《但丁密码》 重逢 8月的格尔木阳光炙热,云朵漂浮在头顶,天空很近。唐写意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队,整个人有点浮躁。 替陈川沅跑昆仑山可可西里这条线不是第一次,但是载到但丁让她比第一次抵着高原暴雨穿越无人区还心慌。 上午十点的太阳从挡风玻璃穿过,一半打在遮光板,一般照在下半边脸上,她眯着眼睛不耐烦的用手指敲击方向盘。 副驾上的西安姑娘突然问她:“这车能连蓝牙吗?这个环境不放点儿歌可惜了。” “应该能吧,你试试。”她这才重新正视了陈川沅邻居老王的这辆老奥拓,仪表盘和中控台都蒙着灰尘,灰扑扑的暴露在阳光下。 她有点尴尬的去帮西安姑娘连接蓝牙,折腾了小半会儿,车里乐声骤起。她抹了一下脑门上的薄汗,也忽视了来自斜后方的目光。 车队刚有动静,老王就打来了电话:“小唐,早上我在火车站接的那两位客人,是在你车上吧?姓但的那两个。” “在的,王哥。”她往耳朵里塞了耳机,一脚油门窜出了车队,老奥拓蹦了几下驶入路边的戈壁滩上,汇入野生车道里。 “那两个不是旅游的,就以前的客人介绍来搭个顺风车到保护站,钱我已经收了,晚上回来再算给你哈。”老王的声音被西安姑娘那边车窗带来的风吹得有些散,她嘴上随意应承,眼睛盯着排在她前面的面包车,准备跟着挤到检查站去。 眼看前面的面包车启动,在她挂电话的档口旁边也上来了一辆车,想从她左侧蹩进去。她启离合往左边滑了一点,顺利跟着面包车插进原来的那条车队。 然后才转头对车上的另外四个人说:“这边检查站要查身份证,你们把身份证准备一下,过了前面那个卡点,就下去过检。我在前面等你们,检查完回来找我就行了。” 她把车滑靠停车区,看着最后下车的两个人紧挨着往相反方向走远,才拿出手机去戳开那个很久没打开的博客。 手指在屏幕上磨曳半晌,最后用指头轻敲屏幕顶端,页面回到了第一批博文的标题上。十年前的少女心思,在今日看来,愈加显得幼稚。 久久的看着那些标题,最后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过来,她才退出app界面收起手机。 从储物柜里掏出了平时开车不怎么爱戴的墨镜,整个人倚靠在座椅上等着乘客上车,只留一溜被风吹散的碎发在椅子边缘随意飘散。 等到最后一个男生上车,她例行公事的回头问了一句“都到齐了吗?” 得到肯给的回答后,便再次启动车子混入车流中。 过了检查站一段距离后,路上的车辆车距逐渐拉开,不算宽的109国道,在戈壁荒山的衬托下,显得开阔苍茫。 西安小姑娘一路兴致不断高涨,连比带划的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陈劼劼,耳东陈,吉力劼,从西安来的。” “我是宋豫。” “但丁。” “我叫温知雨” “……” 后座的叁人按顺序言简意赅的说完自己的名字就没话了,车厢霎时陷入沉默。 到底还是小姑娘,热情得不到回应后,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蔫在副驾上也不说话了。 或许是想起了从前那个喋喋不休试图引起别人注意的自己,也或者是想起来陈川沅在她最开始跑车的时候教过她,一个称职的向导就是要能随时随地让乘客宾至如归? “劼劼看你的右边,那片被挖掉了一半的山,就是还挺有名的昆仑玉的产地之一。”她悠悠的开口。 被人cue到的陈劼劼顿时又恢复了神气,用着少女特有的语气一边不停重复着“哇!好棒啊,真的吗?”一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不停的按快门。 直到他们的车将那一片山麓远远甩在身后,陈劼劼才回过头,心满意足的感谢她。 “哇,唐导你真的好棒哦!” “……”唐写意被这个她自创的称呼噎了一下。 仿佛看出了唐写意的不自在,小姑娘马上又开口道:“唐导我可以跟川哥一样叫你甜总吗?其实我昨天晚上刚到店里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像是怕唐写意不答应似的,她继续接着自己的话尾,“那时候你和川哥在旁边坐着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原本一个面目表情的冰美人突然笑得眉眼弯弯的,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那一刻我就觉得咱们整个大堂都亮起来了。” “……” 这下唐写意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一脸就不该多管闲事的表情刚上脸,陈劼劼夸张的语气已经把后座的人全吸引了过来,四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脸上,唐写意扯出个无奈的笑。 “都可以的,叫我写意、小唐或者其他什么都行,只要让我知道叫的是我就行了。”停顿了一会,她又补充了,“劼劼都要上大学了,以后少看点小说和偶像剧吧。” 经过陈劼劼这么一通彩虹屁输出后,车厢里氛围活跃了不少。 陈劼劼没有继续在称呼上纠结,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后排的人身上。热情开朗的小姑娘蓄足了元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社交,没一会儿就生生的问清楚了另外叁个人来自哪里今年贵庚,就差没扒拉爹妈祖宗。 “宋豫我们叫你宋宋好不好,和甜总的唐唐一样好记又可爱。” “知雨的名字和她的人好贴合哦,知性又温柔。” “哇!但丁这个名字好神奇啊,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个历史学家啊。” “宋宋你也一个人旅行吗?知雨和但丁你们两个是CP吗?” “……” 本来略显沉默的车厢,一时被她变成了单口相声现场。 唐写意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看着前面的路况,中间还感受到了来自左后方似有似无的打量。让这条已然走了很多次的路,她生生开出了第一次的感觉,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有了些微的湿意,心跳不受控制的变了节奏。 她心虚的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原本倚靠在车门上听陈劼劼和宋豫讨论海西蒙古族的人,仿佛开了第叁只眼似的,突然抬头在后视镜中与她对视。 唐写意被吓得瞬间别开视线,后座的人也随之坐直了腰背。 途中 “唐唐干这一行多久了?” 时隔多年,再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唐写意有点恍惚,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晌才回答:“半年多。” “放心好了,川哥说甜总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条路有几个岔儿,干得久的比不过认真的。”陈劼劼回头对他们拍胸脯打包票。 哪知话音刚落,唐写意往右边急甩了一个方向盘,众人被惯性甩到了车门上,一时间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里有个无极龙凤宫,算是这条路上的第一个景点,不需要门票,你们要去看一下或者上卫生间什么的都可以,30分钟后集合上车吧。”在甩进来的小道口停好车后,唐写意才扭头对他们说。 看着他们的背影分别消失在卫生间的小房子拐角和龙凤宫的入口处,唐写意才收回目光,接着低下头靠在椅背上划着手机试图接收信号。 这一路上信号时有时无,她看着手机顶端那个“E”后面不停转的圈,心也随着往下沉。 * 有多久没见了呢? 10年?还是8年? 最后一次好像是他大学军训结束后回来,在那个从前常去的篮球场打球。还是那一身明黄色的球衣,新剪的头发带着运动后的汗湿,在阳光下发着晶莹的光。那一天,她鬼使神差的在好友的肩头完成了最后一次偷拍。 朝气蓬勃的男孩子站在篮板脚下,双手捋起球衣擦去脸上的汗,即使镜头里占据更多的是好友耳后的碎发,也挡不住那个夕阳里耀眼的剪影。 思绪还在肆意翻飞,那个与记忆中重迭的身影已经在向她走来。 “唐写意,好久不见。” 他径直走到驾驶室的侧面,隔着挡风玻璃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这样直白的开场,唐写意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回应。抬眸与他对视半晌,但丁仍是目光灼灼的样子,唐写意招架不住先扭转了头,看到他的同伴正在往他们这边走来。 温温柔柔的姑娘,即使抱着好几瓶水也走得聘聘婷婷,从车窗向她递水的时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真诚的感谢她这一路辛苦。 “唐唐一定很喜欢西北的这些天地吧,这样的一份工作没有热爱应该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坚持下来。” “谈不上喜欢,混日子罢了。”唐写意一开口就把天聊死,顿时有点尴尬。 看到旁边的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恍惚觉得自己被拉入过去的情境里,为了博得他的关注,故意唱反调、不留情面的堵了别人话口是常有的事。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和从前为了引起他注意表演的拙劣把戏一样。 准备找个换题安慰一下温柔小姐姐,结果她话题还没想出来,陈劼劼的声音已经从车后传来。 “这里面是真的没什么看头啊,啥也看不懂,还是自然景观比较适合我。美了还能吼一句‘漂亮’,人文景观吧只能干瞪眼。”陈劼劼对第一个景点发布观后感,“甜总咱能不把我们当一般游客不,这种景点就不用去了,有合适的地儿你给推荐吧。” 唐写意笑着说“好”,一车人重新上路。 进入昆仑山腹地后,沿途可以看到,在连绵的雪山下的不时有小片雪水养出来的草滩,牧民们在赶着成群的牛羊在山下放牧,公路上不时还会有飞窜而过的野兔和狐狸。 从未见过这样景象的陈劼劼和宋豫请求下车拍一点照片,他们的车再次停了下来。 在陈劼劼和宋豫下车的间隙,但丁也下车接了个卫星电话。 唐写意在风声里听到了零星的类似“五道梁”、“维护设备”、“终端”的地名和专业名词。或许是为了打破她们俩之间的沉默,也或许看到了唐写意追随那个背影的目光,温知雨再次和她说起话。 她问:“唐唐会一直跑这条路吗?” “看情况吧,我是帮朋友忙的,他忙不过来我会跑一下。”唐写意回答。 “那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要在这边工作一段时间,这里交通不太方便,以后可能还要请你帮忙多捎我们几次呢。” “我们是不能进去无人区里的,而且五道梁那个气象站不是已经实现自动观测了吗?你们怎么还会要长期待在这里?” 温知雨大概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自己的工作内容,一时接不上话。 “我的上一份工作刚好和这方面有接触,了解过气象历史和发展的相关内容。”唐写意解释。 * 前两年唐写意尚在媒体行业,彼时刚刚当上副主编的她,满怀一腔热忱做内容,第一个选题就选了“无名英雄”这样宏大又难以做出亮点的专题。为了让整个策划有新意,她选择从很多生僻行业入手,气象观测与研究就是其中一个。而那次查找资料的意外收获,就是在气科院某个官方平台的宣传案例中,见到那个已然被她尘封在博客里的人。 其实在高叁之前,唐写意尚且还有他零星的消息。但整个高叁不知是为了追赶上他,太过用工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他自己存心隐蔽自己,等到唐写意发现时,已经找不到他的影踪。 填志愿时,唐写意用尽了所有渠道去打听,最后仍然不确定他到底在哪座城市学的是什么专业。只能在从前他擅长和喜欢的领域去找,从生涩难懂的人工智能到枯燥无味的生命科学都遍寻不着,没想到他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隐秘”的行业,成功的避开了包括她在内所有的人。 但也依然是感谢他的。 如果没有在自习课刚好翘课去篮球场凑热闹,她不会相信一见钟情和越陷越深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那段拼尽全力只为未来能和他并肩的日子,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唐写意。 彼时,但丁离校后的,混不吝的唐面也要对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选择:文理分科。她生平第一次撇弃从小养成的“随心随性”处事法则,认真的去思考自己的优势和潜力。 好在老天开眼似的,她最终选择学文以后,凭借深厚的乱七八糟小说阅读资历,陆续在几个文学比赛上发挥亮眼,日积月累最终顺利的进入了好的大学。只是后来她彻底失去了但丁的消息,已经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还相差几许。 —————————— 对发稿后台不熟悉的我 回家才发现定时没有发出去?(? ???ω??? ?)? 借我 但丁很快回到了车里,车厢里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但是空气里的氛围却不太对。 唐写意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手支在大开的车窗上,对他的上车关门一系列的动作视若无睹。但丁挪到她身后的位置,3000多米海拔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他想念了很久的气息和明显的凉意。 “唐写意,关窗。”他语气严肃。 唐写意回头看到两双一起望向自己的眼睛还有温知雨煞白的脸,霎时明白她大概是冷到了温知雨,才惹得他话声里都带着冷意。 “五道梁的环境比这里恶劣多了,温小姐工作的时候要多注意身体啊。”她一边摇上窗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到,看到但丁探寻的眼光,“是王哥告诉我的,温小姐可没有透露什么你们的工作机密。” 但丁没再说话,只是仍旧沉默的看着她。唐写意隐隐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要被灼穿,只想要逃脱他的视线,她的手刚搭上把手准备推开车门,后面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这么多年了还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我第一次来这边但丁他太过紧张了。” “……” 唐写意顿了下脚步,随后利落的甩上车门,率先逃离这个修罗场。 唐写意拉紧外套迎风向还在调试叁脚架准备和羊群拍合影的两人走去,但丁的视角只能看到她被风充满的外套和纷飞的头发。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下一秒她就会被飞吹走。 温知雨刚从他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就见他神色冷肃的抿着嘴,目光随那个在风中行走的人而动。 她突然想起来,去年在信息工程大学的讲座后,有女学生大着胆子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理想型是什么样?”他沉思后认真回答的那一句: “气象的征程是浩渺的自然,地球和宇宙,但是在无垠中前行,若是看不到来处,就会失去方向。所以对于我来说,来处和初心,既是我的军旗,也是我的坐标。” 当时温知雨和提问的女学生一样,只当他心底藏着一个初恋或者白月光。 那么,这是他的来处和初心吗?这样想她也这样问出了口,“她就是能让你找到来处的人吗?” “我不知道。”但丁收回视线,望着过于逼仄只能挤靠一侧的鞋面,半晌后才缓缓补充,“我有大概10年没见她了。” 但丁的语气里有因为不确定而生出些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这是与他共事近两年来,温知雨第一次看到一贯笃定自得的他,流露出这样的“不合人设”的情绪。 “或许你也不是全无把握,她好像误会了些什么。”她停顿了一会儿,“去给她解释吧。” “她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我们只是路过就不要打扰她了。” 温知雨微张着嘴,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远处的叁人已经在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玩累了的陈劼劼和宋豫一上车就瘫在座位上,他们也不出声,车里变得异常安静。唐写意就在这静谧中,一边小心翼翼的掩盖越来越无章法的心绪,一边猛踩着油门在盘山公路上爬升。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也或许是想要缓和氛围,温知雨问她还有多少路程。 “到了山顶的昆仑山垭口,距离你们要去的保护站也不远了。”唐写意在心里盘算,只要结束这段旅程,他们就会像过去一样几年一样再无交集了吧。 她想:所谓十年一瞬,大抵如此吧。 十年间以少年之心迷恋过的人,纵使心意被时间模糊得面目不清,但是曾因为他生出的欢喜,得到的勇气,付出的努力……那些生猛而莽撞的过去,在十年后仍然能被轻易的就勾扯出来。 可是那又怎样呢?少年时为了一个人,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去冲锋陷阵,长大后再去回望,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像一场用力过猛的灾难。 而此刻的唐写意就在经历这样的过程。所以就算是丘比特有意,月老存了心,也请原谅她此刻越是回过神,越是想要逃离的心情吧。 大概是唐写意的诚心起了作用,他们接下来非常顺畅的抵达了索南达杰保护站。就差最后的一句告别,这场重逢的戏码就可以画上句号。 所以她此刻心情很好,把陈劼劼和宋豫领到保护站的高原展厅后,快速回来把车熄了火后大敞着车门,任由但丁和温知雨与他们的同事半搭着车门交谈。 她在门口那座巨大的藏羚羊塑像斜靠了一会儿,就被保护站饺子铺老板娘的孩子们拉了去。 两个在雪山下生长起来的半大孩子,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无限的向往,自从听陈川沅说她从很大城市来,就每次见着都央着她讲故事。 但丁寻到她时,她正毫无形象气质的瘫坐在垫子上,手舞足蹈的说城里的小孩每天有数不清的作业,比如她自己像他们这个年纪,就开始泡开《五年高考叁年模拟》和各种黄冈试题里。 “姐姐你这么厉害,那些都不是问题吧?”弟弟一脸“亲妈粉”的样子,自带滤镜美化她。 “姐姐比起你们一点都不厉害,做题很慢,不知道青稞和玉米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牦牛和羊怎么放养。” “所以呀,你们只要让心里一直有梦,眼里一直有光,未来你们一定能去很多想去的地方。” 唐写意每次看着他们眼里的渴望,都不忍打破他们的美好想象。因为她自己就亲历过,心有向往,眼有光能给一个人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 可在当下,她除了不断的灌鸡汤以外,并不能在实质上去为他们做哪怕一点点的实事。 所以,她总是想多说一点,让他们的希望多坚定一分。 “这个梦呢不必太大,它可以是一个职业,一个地方,甚至可以是一个人。” “人怎么算是梦想呢?”弟弟继续发问。 “因为有的人,他就像你们想要的美好的东西一样,拥有让你去努力,去变得越来越好的魔力呀。哥哥想成为索南达杰一样的英雄,所以他跟着阿爸学骑马,跟着展馆的老师学习认识高原生物,他就是在变得越来越好。” “可是索南达杰都不在了,哥哥变成大英雄了索南达杰也看不到呀。” “你的光,只要将他放在心里,他就会一直在。” “……” 但丁本来只想看看她在做些什么,可以的话再说一声再见,但是终究还是没忍住。 “唐唐,我们要走了。”话起了头,却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 她仰起头看站在门外的男人,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视。 他脸上的线条更硬了一些,五官看起来比从前利落流畅,也比从前高了一些,可身板却没有多大变化,仍是少年人略显单薄却带着倔强的样子。 比起从前一心想要与他牵手并肩,现在的她只希望这一份她曾迷恋的少年傲气能留存的更久一些。那么就祝他一切顺利吧,不管未来还有没有幸看见。 “一路平安,一切顺利。” 看她平静中带着笑意的眼睛,但丁心里的那份不安和不确定愈加强烈,在转身之前对着她脱口而出,“等我两个星期,回了格尔木我们好好聊聊。” 生怕她拒绝,但丁接着追问:“不要拒绝我,好吗?” 境外 从可可西里回来后,唐写意去老王店里还了车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了晚饭点还没出来。 陈川沅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才回想起她下午回来时,整个人带着浓重的疲态。 这不太像她。 那个半年前才来就要和他跑环线,起早摸黑连续赶了七天路都神采飞扬的人,能因为这半天就累成这样? 陈川沅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恼自己心大,担忧的从围满新食客的餐桌前起身,“你们先吃吧,我去看看唐写意什么情况。” “甜总没事吧?” “等你们一起。” “要不要我们一起去?” “……” 店里下午新来了一批住客,对搭伙做饭兴致昂扬,围一起一晚上,你拼我凑的做了一大桌天南地北的菜,此刻都坐着就等开饭。 “没事没事,可能今天出去累到了睡太沉。”陈川沅拿起外套往外走。 他们的这间涵盖了青旅和民宿的店,是由以前的厂区改造来的,构造形似大院。房间沿着四四方方的墙根排布,唐写意住的房间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 她的屋子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 陈川沅敲门喊她:“唐写意?你在吗?” “唐写意?” 半晌仍然没有应答,陈川沅心底涌上来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掉头去找备用钥匙。 结果他刚转身迈出步子,身后的门和灯一起开了,伴随着的还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唐写意还穿着下午的那身防晒衣,跨出门来只说了一声“回来不小心睡着了”,就准备过来捡掉落到陈川沅脚边的手机。 陈川沅先她一步捡了起来,摊开递给她时才发现,手机钢化膜裂出了几道碎痕,机身烫手。 唐写意戳亮了屏幕,先划掉了先前的浏览界面,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直接把手机揣进兜里。陈川沅也不戳穿她,最后只叹了口气,问她: “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你先回去让他们吃吧,我换个衣服过来。”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算小半个老板,承客人盛情,于理于情都难却。 唐写意去到院子里的聚餐点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一群人已经在酒水饭菜中热闹起来,说路上趣闻,说到日后旅程,相互分享在别处看来的tips。 见她走进去,又开始起哄:“甜总,知道来晚了要自罚的吧。” 有人甚至已经拎来半打青海湖要塞给她。 唐写意笑着从那里抽出来一罐,拉了拉环后直接举起来:“很感谢大家选择【境外】作为停靠站,希望你们所有人旅途愉快,无论离开或回来,我们一直都在。” 她看了一眼不知哪位住客涂写在墙上的歌词,晃晃啤酒罐继续说: “缘分真的很奇妙,想想今天这一场美好的遇见,只是因为你们最初无意识的在手机里按下一颗确认键。” 众人举杯呼应,杯盏相碰的声响中夹杂着几句破音的“不醉不归”和持续不断的哄笑声。 唐写意找了空位落座,她抿着啤酒的余味,看着这些生动的人,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下午的那个她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的约定。 从前和明天,不在别人手里,只在她自己心里。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想着:或许也在这方被他们取名叫做【境外】小小天地里。 * 半年前,陈川沅因为并收新的场地,需要翻修改造当时的店,在新店名上迟迟找不到好的选择。想起来朋友里还有唐写意这号“纯度”贼高的文艺青年,遂去让她帮忙。 结果店名没确定,唐写意倒先把工作辞了,然后提着个箱子就跑来参观他的“厂区”,接着还把自己的所有积蓄砸进来做装修,就这样成了小半个老板被“困”在这里。 而他们挑挑选选的店名,最后来自某一天唐写意无意间外放的推荐歌单。 那时候他们的装修已经接近尾声,唐写意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可她不爱出门,成天不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在接待吧台放着音乐打盹。 那一天,她坐在吧台上听着莫文蔚洒脱的唱着那首《境外》,简单明了的词句里,有着对过去的释然,也暗藏着一些尚未消失的天真和期待。 就这样被击中。 而幸运的是,她后来放给陈川沅听,他也觉得非常合适,于是纠结了近两个月的店名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现在再看这些在这里醉过、开怀过的人群,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来到这里,在这片陌生境外,得到些许慰藉,稀释一些过往。唐写意前所未有的觉得感慨。 何其有幸,能用一处【境外】,为陌生人,也为自己分装一些失望和期待。 * 兀自沉醉的后果就是,先灌醉自己。 等陈川沅发现的时候,唐写意已经在自己的感慨中喝完了叁罐青海湖。就凭着她那喝RIO都能上脸的酒量,早在两年前他们在大环线上初识,陈川沅就见识过了。 他赶紧扯了唐写意的袖子,把她带离了餐席。 “唐写意,你还好吗?”陈川沅把她安置在院子的纳凉椅上,跟老妈子似的一直问。 “我把从前留在境外/不应该一路失望/又一路等待 时间它说/世界还有不同的海” 回答他的是不在调上的歌声。 陈川沅:“……” 陈川沅生平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和醉鬼对话,被磨得没有耐心了,也不管到底会不会戳到她的心事。 “唐写意,说说你下午遇到了什么事?”他把仰靠在椅子上望天的醉鬼摇起来。 唐写意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讷讷开口: “咦,你怎么长变样了?明明早上看就还跟十年前没多大的差别啊。” 陈川沅:…… “你是存心的吧?我就快要把你忘了,你就出现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霸道呢?明明是你先拒绝我,还玩消失,我终于就要如你所愿了,你又跑出来要跟我聊聊。” “我们还能聊什么呢,学长?” “……” 她自己碎碎念念的吐了很多句子,说完后蜷起腿把脸埋进膝盖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叹息。 陈川沅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她,直到她念累了沉声在椅子上睡过去,才让店里的义工妹妹一起把她送回了房间。 迷途 唐写意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尚未拉严实的窗帘,透了光进来。 宿醉后的脑袋昏昏沉沉,被酒精麻痹的意识也尚未完全回笼。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昨天她到底喝了多少,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最后只得敲着脑袋告诉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碰酒了。 她简单的收拾完自己走出房间,只看见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承包后勤的王姨在给新栽下的蔬果和花草浇水。 “王姨,早上好。” “小唐起来啦,有没有不舒服啊?小川说你昨天喝的有点多。”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又开始念叨:“你们年轻人啊一天就糟践身体,以后年纪大了是要受罪的。” “知道的,一时开心控制不住自己,以后不会啦。”唐写意话里带娇意蹭到王姨旁边,一边给她打下手一边应承。 看她把刚喷在幼苗上的水珠子抖得到处都是,王姨嫌她碍事儿,便把她往别处赶,说陈川沅出发前还给她留了早餐。 唐写意这才记起来,陈川沅这次要和老王一起带一波去年来过的熟客从青海穿越新疆和甘肃,最后再回答西宁来,全程要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餐厅的桌上放有保温桶,桶身贴了几张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一看就是昨天熟络了的女孩子们黏上去的。其中有一张写着:川哥的爱心早餐,甜总要好好珍惜哦~ 她扯下便利贴拿在手里,短短一句俏皮里带着揶揄的话,让她本就一团浆糊的脑袋此刻更加茫然。 * 她与陈川沅的初识,用现在已经是他们的邻居,彼时还是包车师傅老王的话说:只要陈川沅饿起来,他和谁都能有故事。 这个“饿”,并不是隐晦贯口里带颜色的表达,而是真真时时的口腹之饿。 最开始见面,是两年前唐写意刚从西宁来到格尔木的晚上。搭乘半天绿皮火车身心俱疲的唐写意硬撑着办完入住手续,刚准备去休息就被伺服在大厅抓人的陈川沅盯上。 自来熟的陈川沅直接叫住她,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唐写意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他一把拉到角落里集聚的一个小团体里去。 一路上都分外警惕的唐写意,因为连续一周漫无目的地浪荡,此刻反应迟钝。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陈川沅已经给她做完了自我介绍,并且把另外叁个人也介绍了个遍。最后表示,他从老板娘那里知道了很好吃的烤全羊餐厅,店里最少五个人起订,而唐写意就是那幸运的第五个。 是怎么在青旅老板和陈川沅一唱一和中与这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混到了一起,并且在几只大瓶装的青海湖成功混的熟络起来,唐写意已经记不起具体的细节了。 只记得吃完后,五个人饭足肉饱的人相携并行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去。那天的格尔木晚风凉快又惬意,风里有几个人不时互损的怪笑声,一条路虽然走走停停,但是却让她感到无比的轻松。 那时她想的是:那么多年了,她终于迈出第一步,试着去靠近他,以后也会告别他。 * 唐写意一直认为她与陈川沅之间敞亮坦荡,彼此都知道并非对方那杯茶,自然也就不用刻意的去对每一个人解释。 虽然他们相识得莫名又猝然,但是这些年她与陈川沅的相处,一直如他们最初一样随意自在,互相打气也互相揶揄,往来不过趣味相投的朋友之间的互相欣赏,并未出现超越革命友谊的情愫。 可经了别人来提醒,唐写意才发现,虽然自己很笃定,她却从未认真了解过陈川沅。 现在想来,好像从认识以来,他们不论从兴趣爱好,生活习惯,还是对某些争论的看法上,都常常不谋而合。 唐写意又有了那种心脏骤然被抓紧的感觉,惶惶无措却不知道这份心慌的源头在哪里。 她怀里抱着的保温桶,此刻像一个烫手山芋,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听到她把保温桶丢在桌上的声响,新来不久的义工小刘从楼上跑下来,刚好对上她无措的眼光,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 “写意姐你没事吧?” 看到小刘担忧的神色,唐写意回过神说了声“没事”,然后指了指已经被她扯干净便利贴的保温桶补充:“川哥给留的早餐,先吃一点填肚子吧。” “真的吗?”小刘眉开眼笑,“川哥这么细心的男人,现在可真难得见到了。” 唐写意“呵呵”地干笑两声作为回应,然后转身离开了餐厅。 大梦 后来的时间里,唐写意每天就在店里各个角落随意游荡。 直到某一天,接到小刘要告假半天去接待朋友的消息,她才踱回接待区的吧台坐了一整天。 她坐在台面后,手指漫不经心的翻着入住登记,思绪却飘得越来越远。 很多从前陪唐妈妈零零散散看过的八点档连续剧,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里浮现。 这些剧的核心线条无非都是:善良的女主角得到很多人青睐,而她谁都不想伤害。 于是,个性鲜明的男主角,沉默温柔的男二号,形态各异的男N号……轮番登场,鸡飞狗跳。 唐写意想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不仅打了个寒颤甩甩手臂: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还在整理思绪的时候,挂在门外的风铃声响了起来。 有客人来了。 她端坐起来,探头往外看。 来人有叁个,为首的男性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商务套装,从门外逆光来时挺拔而稳健,旁边还有穿着冲锋衣的一男一女,步子也同样大步有力。 唐写意从柜子里找到自己的眼镜,推着镜片与走近的客人打招呼:“欢迎来到【境外】,叁位有预定吗?” 话音刚落,却在看到来人时惊诧不已。 “唐写意!?” “延老师?!”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唐写意赶紧从吧台后面出来,一巴掌拍在延渊手臂上,惊喜的说道:“好久不见!” “是挺久不见了,半年前还想着去挖墙脚,结果等我回来时你就辞职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想到跑来了这里,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你躲债来了呢。”延渊揶揄她。 “可不是嘛,比如你这种到大西北都西装笔挺,由内而外散发着精致严禁的成功人士人情债。”唐写意也不甘示弱。 说完后她也没忘不能怠慢客人,又问:“这两位是同事吗?” “对的。谭致,彭思。”延渊指着人给她介绍,“是我们“西行”乡村研习组的骨干青年。” 转头又介绍她:“唐写意,南阳网的副主编,文笔了得的大才女。” “不敢不敢,都是过去的事啦。倒是延老师,从传媒大咖到乡学创始人,家国情怀,心怀大梦。” 一顿商业互吹后,几个人从面面相觑到最后掩面一笑,也算熟络了。 唐写意转头帮他们办理入住。 看到叁个人定了一个四人间的房型,不禁抬头打量延渊。 “怎么了?你们这里规定西装笔挺不能住青旅?” 延渊继续跟她抬杠。 “就是好奇你到底在做什么项目?竟然让一个从前非星级酒店不住的公子哥儿落魄到住青旅。” 延渊没有直接回答她,只盯着她笑。 唐写意从他狡黠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阴谋和不怀好意。 赶紧举起手退后:“别又想算计我!” 但是事实是,只要延渊想要套路人,就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四个人一顿手抓牛肉吃下来,唐写意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他们“西行”青海乡村研习的向导,并且被引导着出了不少主意。 “延渊你真的是不改老狐狸本性,就我现在这么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你都不忘榨干剩余价值。”最后确定第二天的出发时间时,唐写意才反应过来又被套路了。 “因为资本和理想冲突就直接选择离开整个行业,有你这样的废物吗?”延渊看着她说道。 “我记得你的那个【无名英雄】专题,被嫁接到了招商上,最后被迫草草收尾。如果你愿意,【西行】的西部百态,或许能让你给自己一个交代。” 唐写意只顶着后槽牙沉默。 “可可西里的路况不太好,早点休息吧。” 半晌后,她说完这一句就溜回了房间,只剩延渊在原地无奈的摇头。 第二天租好车,一行四人开始出发去往此行的目的地——唐古拉山镇。 唐写意起了个大早准备物资,结果最后有一半都被延渊搬下来,去附近的物流点装了他们自己寄过来的扶贫物资。 她仔细看了下箱子上的标签,发现品类还挺丰富,不仅有防寒服、学习工具、图书画册,甚至还有真空包装的水果。 这些东西每个大西北高原村镇都缺,但是治标不治本。 可她不想打击延渊的积极性,只让他先给那个邀请他们过来的宣传主任联络,进了无人区信号很难找。 又一次走上这条曾经心心念念,如今已然熟悉知道哪里有坑,哪里可以抄近道的青藏线,唐写意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六天前的那趟行程。 “好久不见,唐写意。” “给我两周时间,等回去格尔木我们谈谈。” 但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从小就有一个毛病,遇到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的事情,就丢到一边,然后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就这样熬到不得不去解决时再临阵磨枪,然后不管结局好坏,只安慰自己,结果都是天意。 可她发现,这个定律在有关但丁的事情上都不管用。 比如现在,她清楚的记得他的两周之约,并且她潜意识里还在计时。 就算不知道但丁会跟她谈什么,但是比起逃避,她更多的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入阵 即使换了好开的车,还有延渊这个备用司机,他们最终还是用了近10个小时才抵达了唐古拉山镇。 原因不外乎于遇到了极端天气,还有人高反严重。 这一路过来,他们几乎遭遇了高原上能遇到的极端天气,在头顶炸开的闷雷,乒乓作响的冰雹,骤降的温度和越来越稀薄的天气……给了这几个初次拜访的人一次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饶是已经不止一次见识的唐写意也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紧张,精神高度集中,体力透支满身疲惫。 还在行车时尚未察觉,抵达目的地了,她才发现自己也开始胸闷气短,头昏脑涨,更让她感觉不妙的是,小腹也在隐隐作痛。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不适。 最严重的是彭思,只能呆着车里躺着,动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喘不上气。 现在已经没有体力再支撑自己返程的唐写意,只得一边和谭致用并不丰富的经验照顾彭思,一边喂自己吃一些奥默蓝养片和阿司匹林。 在车上休息了近半个小时,她的胸闷和头痛缓解一些后,才与延渊一起到这本就不大的镇上,奔走在寥寥几家简陋的旅馆中去找地方安顿。 八月正值大西北的旅游高峰,几乎每一家店都是满员的状态。 接连跑了几家都无功而返,唐写意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延渊也已经迈不动腿,两人才不得不停下来。 延渊开始尝试联系,在这之前他信誓旦旦表示不想过分打扰的宣传主任。 电话播了好几个,听筒里都只有电波声。 “确定你们是联系过了的?不是被什么骗子骗到这边的吧?”忍着欲裂的头痛,她的语气也不太温和。 而且,她是真的很怀疑,这个时常将世界美化的理想主义者,莫不是真的被骗了。 又一个电话拨出去,收到相同的“嘟嘟嘟——” 延渊举着手回头:“就是没信号拨不出,你对人能不能保留一点基本的信任了。” “你祈祷最好是吧。”她顿了顿,忍过新一轮的头疼,稳住情绪后才继续说:“彭思的情况你看到的,再这样下去保不齐会出什么事情,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宏愿,把别人搭这儿。” 俩人也不说话了,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气氛别扭。 彭思在后座扭转身体望外面,隔着车窗玻璃,只看到他们好像是起了争执,刚想拖着疲软的下去看看,就见不远处来了一男一女,向着他俩走去。 唐写意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但丁和温知雨,身体的不适让她的脑袋和身体一样反应迟钝,以至于看到他们越来越近时,整个人仍旧茫然的站在原地。 “写意?”温知雨的声音率先在这别扭的氛围中想起。 但丁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跟前,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时,脸色骤然聚起冷色。 在彻底失去知觉以前,唐写意只看到了但丁开开合合不停在说话的嘴,还有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 唐写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与一群人在沙漠里露营,他们手拉手围着盛大的篝火旋转跳跃,欢声笑语响彻荒原。那群人每一张脸孔都很面熟,但是她一个名字都叫不上。 她只能茫然跟着他们旋转,可转着转着,那群叫不上名字的人也一个个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她独自站在静默的沙堆与天地间。 篝火熄灭,天色骤变。 她在压顶的乌云和越来越密集的闷雷下,迎着狂风奔跑,避无可避的冰雹和雨雪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她只能弓着身体前行。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濒临破碎的前一刻,耳朵里听到了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唐唐——唐唐——” 唐写意努力睁开眼,只看到自己身处一间逼仄的砖房正中间,躺在陌生的床上,旁边的矮桌上,有便携台灯亮着温黄的光。 她掀了被子要爬起来,才发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根本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挪了脚,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衣服都换了,不由得惊叫起来:“啊——” 她发出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但丁用半边身体推开门,手里拿着水杯和青菜粥走了进来。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把热水和粥放在桌上,给她垫好枕头扶着她做起来。 做完这些,不知是后怕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没忍住沉声说她:“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了解的吗?” 唐写意:“???” 但丁:“生理期还要跑这种行程,你知不知道身体到了承受极限会死人的!” 唐写意:“……” 看着但丁语带焦急,声音里有隐忍的怒意,唐写意心虚的别过脸。 小声的辩解:“这它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刚巧赶上了。” 说完后她似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猛地盯住但丁,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她自己想来还挺难启齿的问题。 但丁看着她在仿若变脸,在几秒钟内不断变化的表情,半晌后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你昏过去是因为近十个小时的高强度架势导致的精神紧绷,还有生理期来临身体激素紊乱和轻微的高反。” “身上的衣服是知雨的,也是她给你换的。” “两个小时前我给你喂过药了,现在有没有舒服一点?” “赶紧喝一点粥,再继续把药吃了。” “……” 但丁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又苦口婆心的哄她吃药,结果唐写意全程只定定的望着他,最后不过大脑的脱口而出: “这房间是你在住的吧?” “……”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唐写意说了声“我饿了”就转过身要去拿那碗粥。 结果因为全身乏力,碗刚拿起来就差点打翻。 但丁眼疾手快的接过来,端着碗坐到床边上准备喂她。 抬头就能看清他睫毛的距离,唐写意脸上霎时通红,小声嘟囔“我自己可以的。” 但丁:“就当是我想喂你吧。” 唐写意:“……” 被堵了话,唐写意脑袋也不清明,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索性不再与他计较,端坐起来准备认真的喝粥。 这是这粥才喝了几口,她心里却涌上了更大的疑惑。 怎么与她高叁高考后去做近视矫正手术,在住院部住着那几天喝的粥,口味如出一辙。 初晨 唐写意又喝了几口后,最后把粥抿在嘴里,不再张口。 微眯着眼睛看向但丁,眼神带着考究。 “不合口味吗?”但丁问她。 唐写意没有说话,只轻轻摇头。 “那再吃一点,同事特意从格尔木带来的青菜,别浪费了。” 但丁望在她脸上的目光轻柔,语气软糯地继续央哄她进食。 这样的但丁,唐写意只在从前的梦里出现过,现在就在眼前了,她倒恍然若梦,怔忡着不敢动,只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美梦。 看她呆楞的模样,但丁心里也一片柔软。 到底还是担心她的身体,于是放下了盛粥的勺子,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宽厚的手掌触碰到细腻皮肤的时候,两个人都兼是一愣,唐写意先反应过来,扭了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碗:“这地方的蔬菜多珍贵啊,我自己吃吧。” 但丁慢慢的收回手,才轻笑着附和:“嗯——是要多吃点,这么多年只长个子不长肉。” 刚说完就意识到失言,赶紧转移话题, “沱沱河这种地方环境太恶劣,以后不管是帮忙还是什么也好,不要意气用事,轻易把自己置身在自然危险中。” 唐写意听他说完,半晌后却坐直身体,自顾自的说起了往事: “我高考完后做近视矫正手术,因为角膜感染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爸妈都在忙工作只请了个管我叁餐的护工,那个护工阿姨熬的粥和你的这个口味非常像。” “这就是普通的青菜粥,味道自然也差不多。”但丁回她。 “普通的青菜粥里都会加糖和枸杞吗?”唐写意看着他,定定的说道:“那个阿姨告诉我,她儿子小时候生病了就非常嗜甜,所以她也就习惯了在粥里加糖和枸杞。” 但丁不说话,只继续看着她。 这样熟悉的,对于笃定的事情,总要想尽办法去佐证自己是正确的,执着又计较的她。 “那个阿姨很热情,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她儿子的事情。就是可能我不是最得她上心的那个病人,因为第二天开始她就让其他人来送餐了。” “那个人可能更不喜欢我,总是趁我每天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来,叁四天都打不上照面,第五天我哪里也不去就在病房等着看看是什么人的时候,只等来了阿姨来收拾剩下的餐具。” “她人很好,一直安慰我眼睛一定能在填高考志愿之前好起来的,一定能像她儿子一样进入好大学,还能被选入国家项目的。说到开心处,还问我有没有见到她儿子,前几天儿子进项目前休假回来,听说了她有一个刚刚高考完的病人,主动要帮她送的餐。” 她顾自说了很久,最后才问:“你不想知道那个阿姨的儿子是谁吗?” 虽然这几天完成工作后,都会兀自构想回去后要与她从哪里说起。可此刻听她先提起了从前,但丁脑海里之前设想的种种,一时间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你之前说要谈谈,可是我们之间,除了高中那一年我过分打扰影响你的生活,让你避之不及,和那次你特意借送餐回来悄悄看我笑话之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她此前大概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些藏了很久的话全部吐露出来,此刻终于一鼓作气说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本绷直的身体也随之垮下来。 但丁看着她瘫回背后的靠枕上,眼里的光随着往后退的身体逐渐微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要一闪而逝,他慌忙出手要抓住。 唐写意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五指并紧严丝缝合的包裹在她的小臂上。 “我从来不介意你闯进我的生活,不管是最初还是后来,过往的那些沉默和拒绝,只是那个当下里我确实没有办法去回应你。” “那时候的你之于我,像早上从云层里突然刺出来的光,来的猝不及防,自然也会担心像来时一样很快就会消失,又哪里敢去独自揽在手里。” 他把尚未放开的手掌往下划,最后停在唐写意的手背上,把她的整只手握在手心里,才继续说:“只是后来才发现,一旦见过了那束光,此后的每个晨昏便都成了期待。如果还有机会,这一次我不会错过了。” 在海拔超4000米,空气稀薄的高原上进行这种长篇累牍的对话,很容易让人感到疲惫和脱力。 待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唐写意深吸了一口气:“我很累了,我们就到这里吧。” 等但丁给她掖好被角走出去以后,唐写意紧绷的意识和身体知觉才陆续回笼,一整天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和身体上的极限折磨,让她此刻更加难受。 那么多年的惦记,逢年过节还一遍遍去回味过往那些微小的细节。 放学后拥挤的楼道,十五岁的唐写意一边抓紧扶手一边瞄着楼上守株待兔的样子,等到了人就放开手任由被人潮推挤到他身边,撞到了胳膊得到一个回眸的样子,因为一个眼神就让她在回家的路上雀跃得想要跳起来唱歌的样子…… 她的少女心事,她的遗憾和惦念。 因为但丁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就再也没有念想的意义了,唐写意突然有点愤恨和难过。 为营 唐写意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天光微亮就醒了过来,掀开厚重的被子时有一瞬间的眩晕,寒意入侵,才记起来身处何方。 套了迭好放在旁边的衣服,简单整理好自己走出门,延渊正在门口打电话。入目是气象观测的设备仪器和业务系统,唐写意才发现他们昨天最后竟住在了气象站。 “你昨天真的吓死人了,现在身体好点了没?”延渊看到她出来,挂了电话走过来。 “没事,联系上人了吗?”唐写意问他。 “嗯——联系上了。但是这两天周末,要到下周一学生返校了我们才能见到学校推荐的那几个‘青苗’。” 唐写意点头,又问了彭思和谭致的情况后,两人一时无言,只并肩看着远方已经开始工作的监测系统。 但丁从值班室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昨天从监测点进行土壤水分观测回来,在镇上捡到他们时,他就知道这两个人应该关系匪浅。 唐写意虽然生性横冲直撞,但面对不熟络的人时,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克制和礼貌。他昨天听了一半的那场对话,宛如针尖对麦芒。 “但师——但工——”延渊先发现了走过来的但丁,开口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 唐写意听到延渊奇怪的称谓,“噗嗤”一声没忍住。 “叫我但丁就好。”看见她来不及隐藏的笑意,但丁也唇角微扬。 “年纪轻轻就被选入项目组,十年青春全耗在藏地,一手搭起青藏高原上的气象观测网的气科院传奇工程师,直呼姓名完全没办法体现我的敬仰啊。”延渊把昨晚从站长那里打听来的信息和盘托出,看向唐写意的眼神里,带着一脸“不愧是我”的狡黠。 所以早些年找不到他的消息,是因为从那时候就埋身在与世隔绝的项目中了吗? 唐写意惊诧之余,看到延渊的样子又觉得无语,有这么个浮夸的朋友真是丢脸。 “都是行业宣传需要的夸张说辞罢了。” “食堂那边早餐应该好了,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但丁发出邀请。 延渊跟着附和,拉着唐写意就走。 但丁在他们前面一个身位的距离,看着是带路的样子,可余光却一直瞟向身后那只被拉起来的手。直到唐写意与他四目相对发现,甩开了延渊的手,他才快步走到前面去。 食堂是一间同样简陋的小砖房,今天的值班厨师是站里的观测员,看见但丁进来,忙迎过来:“但教授来啦——” 但丁点头示意,在只有两张桌子的空间了随意选了一个位置,向着唐写意拉开凳子,待唐写意入座后,又去餐台上取了粥和烙饼端过来。 如果说昨天以为一个气象专家看到唐写意昏过去就抱着往自己站里送,是人道主义,现在这个过分体贴的但教授,就显得过分殷勤了。 看着斯文又冷肃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可能对个萍水相逢的向导一见钟情吧,虽然唐写意有这个资本,但是这爱情来得也忒快了点。 “但教授真是无微不至啊。”延渊带着探究看下唐写意。 唐写意直接把但丁放下的粥和烙饼全往他跟前推:“这里的粥可都是要熬一两个小时的,不要辜负了但教授的无微不至——” 她话音刚落,兼职观测员就接过话说道:“是的!这个粥是加了枸杞和冰糖的,是但教授分享给我们的能提高血糖的配方呢。” 唐写意听完后笑着回了一声“是吗?”,然后起身去给自己端了一碗酥油茶。 看出她的情绪转变,延渊不敢再招惹她,只摸摸鼻尖开始观察那碗要熬近两个小时,带着独家配方熬制的粥。 叁人都坐下后,唐写意原以为会尴尬的一顿早餐却吃得分外的平和热闹。 原因无非是,延渊拉着但丁和观测员小哥从无人区的恶劣气候聊到昆仑山到底有没有神仙,以及青海湖到底是不是以前的西海龙宫……用他对气象学有限的了解和高度的学习热情,让唐写意和但丁都恨不得赶紧吃完,好离开这个胡言乱语、不停发问的呱噪本源。 率先喝完茶的唐写意抱着手臂提醒延渊:“早上会有一些退房赶路的旅客,现在去镇上或许能找到旅馆。” “你们的身体还没有适应,贸然在这里来回走动很容易再次诱发高反。”但丁开口。 “闯入科研观测基地留宿,已经是我们的冒犯了,被知道了你们也会有麻烦的。”唐写意拒绝。 “是啊,我们下周一才能去见到这次的学校推送的几个学生,最少还要待两天时间,不能一直打扰你们。”延渊虽然不着调,想到会牵连别人,这会儿也正经起来。 虽然这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但是他们并不想让好心收留的人留下话柄。 看到他俩一本正经的样子,但丁放弃了游说,给他们指了两家有房几率比较的旅馆,也不再说话。 就在唐写意以为再次可以就此别过,心情舒畅的给彭思和谭致盛早餐时,但丁的一句话让她本就毫无头绪的脑子,再次轰然炸起无数的波澜。 他说:“我这边的研究数据刚好还有两天采集完,到时候可以和你们一起返回格尔木。” ————— 对短中篇结构把握不够,细节展开太多了 感觉开车遥遥无期—— 啊—— 我还有救吗o(╥﹏╥)o 渺小 有了但丁给的信息,他们很快就在镇上找到了两间简陋但是能将就住人的标间。 简单的做完登记,又花高价在前台和老板买了一些氧气后,他们终于真正的在唐古拉山镇安顿下来。 彭思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他们叁个也逐渐适应了环境的变化,唐写意这才想起来要好好了解延渊这个又是【研学】又是【青苗】的项目。 反正都已经被拉进来了,她不是敷衍了事的人,决定要了去做的事势必就会全力以赴。 “所以你现在能给我完整、详尽的描述一下你这个伟大的项目了吗?” “……” 延渊看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坐着,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除了有一点心虚之外更多的还是感动和感慨。 毕竟最初虽然在同一个圈子,人人都知南阳网她负责的城市专题板块,角度新奇而内容深刻,是业内一时的热点和模仿的方向。却不知道,那个年纪尚轻的却无比执着的女孩子,如何凭借一腔对理想的热血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去冲破圈子里的规则与桎梏,在所有人都和稀泥的大环境下,坚持做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连延渊,要不是机缘巧合恰好在共同甲方那里遇到洽谈失败,不仅被丢了一份律师函还被工作人员“不小心”泼了半身茶渍的唐写意,主动向他求助希望能载她一程。 他们也不会有更多交集,去知道彼此对这个行业竟然抱有同样天真的期待,并且期望以一己之力去做出一点改变。 虽然最后他们都发现,在早已被资本充斥的大环境下,那一点点坚持根本微不足道。 所以一个转了行一个彻底离开。 “延老师应该‘家长情节’又上来了吧。”谭致突然开腔打趣延渊,紧接着解释,“他把这个项目当成自己的孩子,从诞生到孵化成长起来,不仅掏空了自己的存款账户,也花费了几乎所有的心力,大概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这个项目初衷是通过研学的方式为孩子们搭一座桥,让不同环境里的孩子们能互相了解,让不论是乡村还是城市的孩子们都能有更完整的视野去认识世界,为未来创造更多好的可能。” “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很多特别优秀的孩子,他们有的来自乡村,碍于环境和条件的限制无法得到更好的成长,我们通过公益资助或者其他的方式去帮助他们,这就是‘青苗’计划。” “这次来这里,是因为这边民族学校偶然看到了我们的内容,联系了我们希望能让孩子们有一次完整个人的生涯规划体验,让很多或许初中毕业就会离开校园的孩子,进入社会时多一点从容和大局,而我们也非常想要做出雪域高原的第一个样本示例。”彭思紧跟着谭致补充道。 他俩一番话,唐写意听得认真却不发一言。 延渊也不敢贸然出声,只继续摸着鼻尖观察她。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唐写意原本努力克制的情绪被打破,眼眶泛泪的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这次这个逼装得太大了啊延老师!” 她仰头逼回眼泪,才说:“去年媒体行,在山上俯瞰的时候,你说就算站在了群山之巅我们仍然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再多的荣耀和苦痛都不值一提,我当时笑你怎么才看清生活和自然真相。” “现在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告诉你,自然真相或许绝对,但是生活真相却不是,被生活真相伤害过却仍然用最大的力气去回报它的你,是真正的生活巨人,你一点都不渺小。” 唐写意声音因为激动而有轻微的颤抖,她顺势拿起了旁边的水杯,向着延渊举起来:“逃兵敬你!往后有需要,尽我所能。” 延渊被他们叁个人有来有回的长篇大论震慑,第一次觉得有这些人在,就算最后项目失败,他们也能凭借卖“鸡汤课”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大赚一笔。 于是他也拿起自己手边的氧气罐,对着唐写意说道:“终于得偿所愿了!共事快乐啊唐写意。” 唐写意:“……” * 决定了要与他们努力试试看,唐写意整个周末埋头在项目资料里。 仔细看完以后,才发现延渊这次真的是掏心掏肺去做这个承载他和许多人期许的大梦。 整个项目虽然有与学校和其他的相关部门的合作和支持,但是中间的空洞还是很多,几乎都靠他们自己去填补,比如这次将要去的学校里,就有几个学校选出来的非常有潜力但是家里已经无法支撑的孩子,被他们划入【青苗】计划中,而后续的费用相关部门暂时批不下来,公益的部分也不乏完全支撑,只能他们去承担。 怪不得延渊那么一个从前精致过活的人,竟然会选择住青旅。 其实与延渊的共同点,还有就是他们都会为了达成自己想要的愿想,不惜一切的投入和付出。既然决定了要一起把这个梦做到极致,唐写意也开始盘算自己除了有限的笔头之外,还能做点什么。 可她初略估算了下,半年前把大半的积蓄强塞给陈川沅去改造【境外】后,她现在根本无法从经费上去帮上什么忙。 白日里梳理尚还陌生的新工作内容,晚上揣着心事睡过去,以至于他们周一去学校与学生见面的时候,唐写意整个人的状态又开始不太好。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听了彭思和谭致与学生一整天的课程和交流,认真的做笔记,最后和学校与青苗学生的座谈也仍然坚持留下来。 “其实强巴还有个姐姐强珍在这里上初叁,也是非常优秀的孩子,但是家里的情况实在是没办法支撑两个孩子继续学习了。”结束完最后一个孩子的情况,宣传主任又补充了一些。 唐写意看延渊并未接话,料想应该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了。 为了避免和对面正在逡巡的宣传主任与爱莫能助的她对上眼,唐写意只好转移视线,扭转头时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女孩子。 瘦小黝黑的女孩子扒在窗边往里看,望着与她长相相似的男孩,眼神里带着期望和艳羡。 被唐写意看到后,又怯生生的回看了两眼,才慢慢的离开了窗台。 望着小女孩消失不见的背影,后面他们又聊了些什么唐写意已经不太关注了。她的心里、脑子里,全部都是那个带着渴望和羡慕的眼神。 —————— 这一章又长又臭,与情爱无关,但是还是想发出来诶~ 虽然上次说了想加快节奏开车去 但是我希望的他们是两个各有理想抱负的人 在各自的领域都熠熠生辉 不论是家国大梦还是儿女情长 都要旗鼓相当我才能过自己的关啊 不好意思呀~o(╥﹏╥)o 微光 延渊在和学校代表敲定青苗的培养计划和应届毕业生的城市职旅执行方案的时候,唐写意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起小时候,他们一群玩伴常常你追我赶笑声飞扬满街道,旁边总有一个不知被谁带来的怯懦不敢说话交流,却也没有离开他们那个小群体的男孩子,有时见到她会憋红一张脸想要示好打招呼,而她没等别人开口就咋咋呼呼地略过去。 后来那个小男孩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们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家长们突然说起:那个常常做他们跟屁虫的男孩被确诊为重度社交障碍,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上学了。 那时候她才开始回想,过去那个男孩子在他们这里试着做过的努力,如果她那时候有一句应答或者一个邀请,那么他会不会就是另外的样子。这些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她没有。 那时候的自责和愧疚,也催生了唐写意身体里的正义感,后来再遇到任何看起来弱势的人事,她都义无反顾挺身。虽然也被骗过,但是比起什么都不做事后再来自我谴责,她宁可让自己多一些麻烦也不想再让自己“良心不安”。 而此刻,那样的情绪又升腾起来。 终于等到他们敲定最后一个细节,宣传主任站起来与延渊握手。 唐写意摊开手里的青苗资料,指着强巴那一份问起宣传主任:“刚刚您说强巴还有一个很优秀的姐姐,能否给我一份这样的资料?” 之前约定只有七个青苗名额,结果接触完孩子们后,延渊最终还是没忍心在十个人里再去筛筛选选,与主任一番拉锯后,已经又准备自己兜底叁个。 唐写意这么一问,他与主任都愣在了原地,只不过一个懵一个喜。 “我想看看强珍的资料,可以的话也想见见这个孩子,还要麻烦您帮我准备一下。” “如果她不比强巴差,那么只要她想,后续的升学和生活,我来负担。”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准备。”主任说完也不管他们了,“蹬蹬蹬”的跑出门去。 延渊看着她没有明显表情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唐写意,我不同意!” “公益的初衷和落点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决意做项目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资金池的准备,也自然有应对之法,这个项目并不是只能靠情怀和每一个加入项目的人的腰包!” “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也有项目运转规则,我只是想在原则和规则之外,用我所能去多保护一份希望。” “打破原则和规则很有成就感?项目不用你上赶着烧钱!” “……” 不擅长吵架的唐写意被延渊气的最后憋着气甩了一句“先回去休息”,便与他们在学校分道扬镳,连学校特意准备的特色晚餐也一并拒绝。 * 她自己置着气往旅馆走,边走边试着联系陈川沅。 【境外】扩展装修后正式营业已经有近四个月的时间,虽然一早她决意把钱投进去时,陈川沅就拟好了分成协议,但是她一直都不关心账目,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开始盈利,现在突然要去抽分成,唐写意其实也有点难以启齿。 时隐时现的信号断断续续,不是拨不出去就是接通了没有声音,料想陈川沅那边信号应该也不好,她又尝试了几次后不得不放弃。 停下来才看到但丁与温知雨,还有一群与他们穿一样工作服的同事有说有笑的正从对面走过来。 那天餐厅里兼职厨师的观测员先看见了她,摇着手打招呼:“是小唐诶,好巧啊。” 唐写意收了手机侧身站到路边,想起来这位小哥貌似姓邹,于是用他们的术语回话:“邹工好,大家好!” 邹观测员得了这么一个称呼,不好意思的摸着头憨笑半晌,最后才想起来邀请唐写意与他们一起吃晚饭。 “我们这一顿可是给但教授和温师的散伙饭呢,他们在这边的任务完成了就要回去做研究写报告啦。” 唐写意准备开口婉拒,但丁先走到她面前站定。 开口就是一串问号:“怎么脸色这么差?你那几个同伴呢,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她抿着唇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因为她根本一个都不想回答。 但丁观察着她的表情,在她开口之前又说道:“这边有你很喜欢的炖羊肉,吃一点再回去好不好。” 他又拿出了那天喂她喝粥的语气和耐心,唐写意根本招架不住。 看到旁边温知雨一脸探究却又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唐写意那点已经沉睡很久的劣根性被催醒。 扬眉一笑:“走嘛。” 一顿饭吃得和想象中无差别,只是但丁对她的照顾更甚,明显到周围的明眼人两杯酒后就开始起哄。 “我们但教授这是摩尔曼斯克港遇上北大西洋暖流了呀。” “万年老雪山成了不冻泉。” “学妹好呀,再续前缘,此情可待~” “……” 调侃随着氛围越来越高涨时,但丁怕唐写意招架不住借口带她先离开了餐厅。 入夜的高原小镇,只有零落的几盏太阳能路灯,街上空寂无人烟,他们无言并行了一段路。 听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唐写意想起高一那年刚注意他的那段时间,曾鬼迷心窍的跟踪过他,但是那时候有贼心没贼胆,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在农贸市场消失。 这一段心情,作为《但丁密码》这个博客的第五篇博文,被她写成了矫情的叁行诗:如果可以并肩就好了,如果可以牵手就好了,如果这些都不是如果就好了。 如果十五岁的唐写意看到今天这一幕,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恨铁不成钢。 她任由思绪胡乱翻飞,脚步也变得漫不经心,结果也不负众望的踩了个坑。 “哎哟——” 但丁一把捞起歪斜着要倒下去的唐写意,半拢在怀里才问:“扭到了吗?” 唐写意嘴上说着“没事”,可是刚脱离他的支撑自己发力便再次“嘶——”了一声。 最后是怎么就到了他背上,唐写意躺在旅馆床上捂着被子回想时,仍然无法拼凑细节。 这样的让她无法完整思考的冲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得了一个体贴的护送,还有但丁将她送到房间喷了扭伤药后,明明道了谢也说了晚安,却仍然出尔反尔的回头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一个晚安吻,以及在她耳边呓语的那句:“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的北大西洋暖流。” ————— 周末突然重感冒改不了文拖到了现在才改完,又补充了一点东西。 热┊门┊书┊籍┊就┇上: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旧梦 唐写意在床上辗转无数次,终于因为身体困倦陷入沉眠以后,又进入了绵长的梦里。 在梦境里,她回到了高叁那一年。 晚自习被英语老师用来讲解模考卷子,好不容易得了课间十分钟,她与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下楼透气。 建在半山的教学楼,离山下的校门还有一段距离,她们挽着手踩着石阶拾级而下,不远处的球场有零星的几个男生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律动清晰。 唐写意听着有节奏的敲击声走神,忘了避开迎面飞来的篮球,直到有一团明黄色的身影飞奔而来,一掌打飞与她的鼻梁仅几公分的距离。 她仍然站在原地,不自主的眨眨眼,眼泪就这样顺势流了下来。 无论男孩子和同伴们怎么安慰都停不下来。 大家都以为她被吓到了,只有唐写意自己知道,她只是在无数次的遍寻不着中,刚好在这一次被那身相似的明黄色击溃了而已。 唐写意抽抽噎噎的哭了很久,画面模糊又突转,回到到了高一那一年。 * 担心女孩越大越没有定性的唐妈妈强行把她送去学校的画室,希望她能培养一些安静的气质。 结果她在画室练了几天线条,并且打翻了好几个同学的画架和颜料后,画室老师委婉告诉她或许她更适合其他其他的艺术科目。 得了老师的话,也不管其中的委婉劝退,就开心的收拾自己的画板和工具,一溜烟跑出来就去找相熟的同学。 放学后的操场人头攒动,男孩女孩围着一方球场肆无忌惮的呐喊。唐写意好不容易看到了要找同学的位置,就想要找空档挤进去。 她在人群中挪了半天,终于挤到了前排,正扭头小心翼翼的把画板从人缝中扯过来,突然感受到有风和强大的冲击力向她袭来,躲闪无路,刚转过来要看清情况的脸直接贴到了撞过来的人身上。 人被撞了一大个趔趄,鼻子磕得生疼,嘴巴直接怼到来人手臂上,嘴唇沾了一嘴的汗水。 她还没来及发火,就被已经把球救起来往球场拍的男生,用另一只手扶正。他们隔着大概一截小臂的距离,唐写意清晰的看见了男生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和晶亮的眼睛,与她对视时带着歉意的瞳孔里是她狼狈的剪影。 后半场球,唐写意已经无心再去找同学,只站在原地,一边回味着他带着喘息的“对不起”,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满场跑。 她想起了从前偶然看过的某一步偶像剧,女主角说:原本以为陷入爱情的瞬间会非常特别,真是没想到啊,竟然只是这样一些平凡的时刻。 是啊,可是这样平凡的时刻一旦发生了,其实就已经变成你的非常特别。 从那个时候开始,唐写意终于明白,为什么中学时代,几乎人人都爱下午放学后的操场。 在这里,少年们狂热于球场对抗,酷爱蓝球的速度和流汗的酣畅,少女着迷于那点肆无忌惮逡巡意气飞扬的少年,而不被人察觉的甜蜜。 可是梦境就算清晰可触,也终究只是虚幻的梦。 那些时光早就被丢在身后,也只能看着它和梦境一样,慢慢的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梦里热闹的球场在将醒之时,逐渐变得暗淡,唐写意怎么都留不住,便挣扎着醒了过来。 * 发现脸上微凉,才惊觉每次梦到但丁,总是以眼泪收场。 唐写意刚动了下身子,旁边就传来了彭思关切的声音:“唐老师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抬手抹掉了脸颊上的余泪,才缓缓的回答:“我没事。” “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听到你哭得很伤心,还以为你因为延老师的话还在委屈。延老师要来给你道歉时才发现你在睡梦里。” 看到唐写意坐起来,彭思继续说道: “我们刚要摇醒你的时候,你又不哭了,然后延老师和谭致就走了。” “延老师虽然今天说的话过头了一点,但是他本质上是为你着想的,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看着彭思一脸比延渊还要歉疚的样子,唐写意有一点感同身受又有一点心疼。 最后只轻声对彭思说:“喜欢一个人不要一直站在他身后,容易被影子淹没,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他面前,说出你的努力和喜欢,独角戏唱太久感动的只有自己。能不能相互对眼看天意,能否早点放过自己看的是你自己。” 看着彭思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到低落,唐写意努努嘴扯了一个笑:“你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情绪和我曾经一样。” 彭思观察她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那个人是但教授吗?” 唐写着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明显吗?” “不是,只是我觉得你的付出应该就快要得到回应了。但教授看你的眼神和对你的态度,其实与我有过之无不及。大概他也想像从前的你那样,去给你同样的欢喜吧。” 用同样的方式回赠你? 唐写意想不出来但丁追在她身后上蹿下跳傻里傻气的样子。 但是却想起来了,今天但丁说的那句话包含的意义。 她曾经趁但丁不注意,在课间溜到过他的课桌,在某一本被翻过很多次的习题册扉页,写过那时她们的地理老师为了让学生们对地理课提起兴趣说的一句土味情话:北大西洋的暖流温暖了摩尔曼斯克沿岸,而你温暖了我。 热┊门┊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未改 一场深夜谈心,让唐写意和彭思第二天比往常起晚了一些。 刚踏进旅馆前厅,就看到了延渊和谭致频率一致的抬起头,看到是她俩时面上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当然,唐写意自然也看到除他俩之外,正背对着她在讲话的另一个人。 但丁还穿着昨天吃晚饭时的那身冲锋衣,唐写意只看一眼,就能想起那些凉滑褶皱磨曳在她脸上和手心的触感,与昨夜他去而复返,静默的留在额头的吻一样,一起在她的胸腔里生起丝丝里里的潮气,缥缈不定,于是她的一颗心也在虚虚实实间失了原来的面目。 在心脏被氤氲前,她强迫自己收了心思,就听到他认真的对延渊说:“高原上秋冬季节天气变化频繁,最近这两天可可西里东部会有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寒潮,还会伴随着雷暴和雨雪,你们如果要赶着这个时间点回程,一定要做好准备。” 看到延渊没说话,目光一直看向身后一处,但丁转过头。 唐写意穿着灰蓝色的外套跟在彭思身后,眼睛微肿,黑眼圈在因为睡眠不足泛着青白的脸上清晰可见。 目光与他对上时,有神思未回神时反应迟缓的呆滞。 看她呆愣的样子,但丁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嘴角。 有一瞬间的恍惚,唐写意以为自己还没从昨夜的梦里醒来,他仍然是那个在球场奔跑的少年,进了球后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赶快过来吃早餐,主任说强珍在学校等着了。”最后,是延渊打破了她的幻境。 “但教授带了气象站熬的粥,这次不仅加了枸杞还加了红景天呢。”谭致捧着手里的碗,说完还演示一般埋头又嘬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撑不死你!”彭思走过去,才继续问:“但教授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唐唐,她昨天晚上扭了脚,人也不太舒服。” 这话里带的内容太多,旁边的人都没敢接话,氛围像门外的天气,迅速的冷了下来。 谭致大概是吃饱了心情舒畅,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就想活跃气氛:“真的吗?那现在怎么样了?昨天她在梦里都哭得很伤心,我们还以为是延老师昨天气着她了。” 延渊:“……” 唐写意:“……” 彭思:“……” 他话一说完,气氛更尴尬了。 “我这次的工作也接近尾声了,唐唐不方便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但丁先出了声。 唐写意不做思考就回绝:“我的脚没事,身体也好多了。” 看她又把防护的姿态拿捏起来,但丁也不继续去卸防,只站起来把衣服扣严实了,才简单的与他们道别返回站上,思忖着今天就让温知雨跟其他同事回五道梁,他自己把剩下的数据分两天收集,到时候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 * 这边,去学校的路上,延渊一早抢了驾驶座,这会儿正认真地避开被运输车压坏的半边路面。唐写意在副驾上支着脑袋闭眼假寐,身体随着车身摇摇晃晃。 到了路况好的地方,延渊回头瞟她,断断续续看了几次,面上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犹犹豫豫的也不嫌难受。”唐写意睁开眼。 “不是——就昨天的事情,我还是要因为用词不当跟你道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停顿了一回儿,才继续说:“但是我的初衷没有变,虽然想要让更多优秀的人一起推进项目,但是并不想利用初见穷极的恻隐之心去绑架你们,我们要要做的改变一个群体,不是从个体开始就掏空自己。” 听他说完,唐写意又支棱了一会下巴,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但是强珍不是恻隐之心,也不是初见的穷极,她是我想要跟你们一起的决心。” 不等延渊开口,唐写意继续:“之前被你套路进来,后来答应你会尽我所能,那些是一时的震撼和感动,再多的情怀都会慢慢消失殆尽。但是强珍那天在窗外看向我的眼神,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里面的渴望和请求,或许以后我们会遇到上百上千个,但是她是我的第一个。” 她噎了一下口水,再说出的话里带着恳切:“我是仪式感很重的人,就让我把她当做初心好吗?”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延渊也无可辩驳。 他自己当初选择要启动项目,不也是因为在乡村专题里见了太多的明明历经了生活的困苦,却仍旧目光澄澈心怀远方的孩子,是他们给了他希望,看见未来向好的希望,可是他现在好像有些本末倒置,把自己当成了别人的救赎。 想通了以后,他说:“负担起一个孩子的未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别的不说光经济上就是一个漫长的周期。” “我心里有数,又不是在坐吃等死。”唐写意说完这一句,还顺口改了句电影台词缓和气氛:“大不了我多跑几趟车养她。” 延渊踩了油门加速,半晌后才笑着回:“傻气。” 早上见完强珍,在学校吃过午饭后,在主任和延渊的坚持下,唐写意还是和他们一起去了强珍的家,去探访那个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的阿嬷。 强珍家是去年最后一批从牧区异地搬迁过来的迁徙户,父母遇到雪崩离世后,只有阿嬷带着她与弟弟生活。阿嬷想让他们接受稳定的教育将来离开雪山,不要再走儿子媳妇的路,所以拼尽全力争取,最后才得到这个不到50平的两室一厅,也让两个孩子终于能去定点的学校。 家里只有老阿嬷在客厅里煮牛奶,看见主任时笑着迎过来。 五个人各拿一个脚凳,坐满了本就不大的客厅。主任用藏语与阿嬷交谈,他们四个听不懂,只排排坐着等主任的消息。 唐写意环视了一圈家里,不大的两室一厅,墙面只刷了灰,大概分给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不远处的厨房放着的仍旧是旧式的厨具,生火用的土炉子里还有尚未熄灭的木头,正在冒着青烟,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柴火烟气。 她刚收回视线,就见与主任讲话的阿嬷正在看着她,浑浊的眼神里有润色。 见她看过来,阿嬷走过来伸出双手将唐写意的右手握在手里,开口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句子,只有在最后隐隐的听到了不太标准的“谢谢”。 唐写意望向主任,主任笑着解释道:“阿嬷说强珍是个好孩子,她从小就想去看看雪山外面的世界,很感谢你给强珍希望。” 她一时无言,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回握了阿嬷的手。 归途 回来仍然是延渊开车,她把副驾让给了主任,和彭思和谭致挤在后座,听着主任讲着强珍和强巴的阿嬷是怎么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又如何坚持要让孩子们上学,不要再走儿子媳妇的路。 回到镇上已经入夜,夜色把雪山和荒原一起淹没,无垠的墨色中只剩下小镇有零星的灯光,为形形色色的行路人指引着方向。 他们在四川菜馆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垫肚子,就回到了旅馆,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回格尔木。 彭思为了明天路上不再出现状况,简单洗漱后就上床强迫自己睡过去。 唐写意出来的时候,彭思给她留了一盏小壁灯,自己已经沉眠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唐写意钻入自己的被子里,脑袋却一片澄明。 她躺了一会儿,翻身摸了手机,来来回回的切换模式找信号。 折腾了老半天,竟然真的让她接收到了一些。 唐写意:你们今天是不是到西宁了? 唐写意:一路上还顺利吧? 消息转了小半分钟后显示发送成功,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陈川沅仍然没有回音。 捂着手机一会儿,唐写意心底的惶然越来越浓烈,最后发了一句:我明天回格尔木了,有点事情想给你说。就直接把手机静音丢到枕头下,再次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半年前风风火火的跑来,凭着一句“志同道合”就央着他一起砸钱扩店面,结果现在一切刚刚走上正轨,她这道就开始往别的地方走了。 * 唐写意怀着歉疚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幕已经全白。 陈川沅回了几条信息,内容无非是“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她刚把外套扣上,延渊就出现在了门口,看着她那件和防晒服没多大区别的冲锋衣,摇着头说:“但教授说的真准,寒潮来了。你还是再加一件吧,外面冷得鼻子都要冻着了。” 唐写意将信将疑的走出门,才发现确实是降温了,走廊上的穿堂风扫在脸上都带冷冽。 她本来就非常怕冷,赶紧转身回去加了件厚外套,才又催促他们要早点出发,这个天气10个小时能回到格尔木都是撞了好运。 唐写意来了小半年,基本上都是陈川沅和老王走哪里,她就蹭线去哪里,在路上和他们换着开一段,权当了了自己的瘾。之所以会帮着跑可可西里这一段,除了被客人赶鸭子上架,也是因为这段路程短路线成熟,老王和陈川沅也相对放心。 但事实上,唐写意还从来没有遇到特别极端的恶劣天气,这一趟回去,倘若真的遇到降雪降雨,也只能自己强打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拼一拼,尤其在其他人对路况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只能自己扛起所有的准备,做好所有能想到的防护。 为了让自己保持状态,她回屋吃了些提神药,又去前台为其他人准备了一些氧气瓶,先下楼去预热车。 只是大家都在话口上知道寒潮来了,至于高原上的寒潮是个什么样子,谁都没有亲历过,包括唐写意。直到她推开旅馆的大门,整个人迅速被呼啸着的寒风包裹,天空已经开始飘起雨夹雪,霎时间呼吸都变得困难。 从门口到他们停车的地方不过几十米,她每走一步都想原地蹲下不再动作。 好不容易挪到了车上,可是她试了半天也没打上火。 又折腾了一会儿,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唐写意有点绝望,整个人颓然的趴在方向盘上,她搓手看着挡风玻璃外面被雨雪模糊得白茫茫的世界,整个人被厚重的无力感淹没。 鼻子是酸的,眼眶是涩的。还没等唐写意调节过来,蓦的看到近处的砂石路上驶来一辆车。她盯着来车看,近了才发现驾驶座上是但丁。 他从风雪中驶过来,直直的往着她在方向,最后把车停在了她的正前方。 唐写意木然的看着他下车走过来,她刚下意识的缩完鼻子窗外就传来敲击声。 看到但丁的那一刻,无以名状的委屈就开始在身体里汇聚,以至于她打开车门,开口就带着颤音:“我们的车被冻坏了,发动机点不了火了。” 但丁把她从驾驶座扶下来,又替她把帽子拉紧,最后才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安抚:“我知道,我们先回店里。” 但丁半裹着她推开了旅馆的门,迎面遇上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延渊叁人。 叁个人看到但丁的惊诧,顷刻就被唐写意冻得毫无血色的模样转移,赶紧围过来。 “这是怎么了?” “冻坏啦?” “……” 彭思掏出了刚刚在旅馆厨房接的温水递过去,唐写意接过去喝了几口,缓过来:“没事,但是我们的车发动机冻住了,这个天气没办法解冻。” “没关系,大不了再住几天,等天气转好了我们再走。”延渊安慰她。 只有但丁站在边上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只想着快点带她离开这里。 但丁记得唐写意从小就怕冷,他们长大的南方小城,冬天温度很少低过零度,唐写意却经常裹得严严实实,走哪里都揣着暖手宝。再冷一点的时候,甚至直接不上学。 根据他们监测的数据,这次的寒潮最少要延续大半个月,现在才刚刚开始,如果继续停留,他不敢想,唐写意在这个空调都没有的旅馆待半个月会变成什么样。 思忖了半晌,他开口:“还是今天回去吧,这次寒潮会延续半个多月,未来只会越来越冷,你们在这里会面临没有暖气,没有热水的状况,要是再生病了,只会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没等他们提问,但丁继续说道:“车先拖去气象站,过段时间再想办法来取,现在去气象站那边,和今天要走的队伍汇合,坐面包车走吧。” 但丁几句话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本来就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无助的境况,现在有了人指引,便仿佛得了倚靠,全都收拾东西跟着但丁出去。 气象站的司机只知道今天要送两个气科院的专家去格尔木,咋一看但教授出去了一趟多带回来了四个人,把小面包车塞得满满当当,一时间也紧张起来,开口却还是带着缓和气氛的调侃:“啊呀!今天责任重大咯!” “辛苦朱师傅。”温知雨在副驾上笑着回应。 “哪里的哟——你们做的啊都是事关国家发展的大事,能送你们一程我也与有荣焉。” “师傅你这个思想觉悟,可不输任何我们任何一个人呢。”延渊加入他们的闲聊中。 …… 唐写意在后排听着前面天南地北的闲聊,慢慢的陷入了睡梦中。 梦里雨雾茫茫,她摇摇晃晃的颠簸,最后跌进一个平整的肩膀,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平静和煦,她一颗吊着的心也落到了原本的地方。 —————— 快了快了,那个车它快了 ?(??? ? ?????)? 覆水 一路从风雪几度危险穿行,他们历时近十叁个小时才抵达格尔木。 纵使有幽默的朱师傅和延渊插科打诨,这一路仍然惊险刺激,险避流沙,山路打滑,还有远光灯都穿不透的风雪夜……以至于当他们的车终于驶入熟悉的院落,看到站在了院子中间的陈川沅和小刘时,唐写意忍不住眼眶泛酸。 一行人刚下车,小刘就惊喜朝着唐写意奔来:“甜总——你终于回来了!” “隔壁的张师傅下午回来就说可可西里正在下大雪,川哥到的时候只说你今天回来,可我们谁也联系不上你,只能眼巴巴的等着,还好你们平安回来了。” 唐写意抬手揽她肩头,声音里带着些劫后余生的感慨:“对呀,回来啦——” 说完扭头看了一下在她后面的其他人,发现但丁也在看她。 视线刚对上,唐写意咻地转过头——仿佛这一路断断续续靠到别人的肩头不是她一样。 “这两天人应该不多了吧,挑几个空房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宿。”唐写意话话冲着陈川沅和小刘开口。 小刘领了吩咐,应了一声“好勒”便把一行人往屋里让。 接收到陈川沅询问的信号,唐写意才想起来要做个介绍,于是指着左边叁人:“‘西行’乡村研习公益项目的延渊、彭思、谭致,气科院来做数据采集的气象专家温教授、但教授,气象站的朱师傅。” 非常的言简意赅。 陈川沅看不下去了,自己走进人群招呼客人们:“大家一路上辛苦了,先进去选一下房间吧,放了东西修整一下,我们弄点夜宵垫垫胃。” 一行人跟着陈川沅进了前台接待厅,唐写落在最后面,她这时才想起来抻开僵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身体。 结果手刚抬到一半,走在她前面的温知雨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半晌后转身向她走来。 唐写意还维持了原本姿势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立在她面前的温知雨。 最近这两周的工作应该很辛苦,她脸上的倦容不像是今天路途累积的,虽然气质仍然柔和安静,但是平和里却带了点颓然。 “你应该也看出来吧,我和但丁就只是到同事这里了。”她斟酌一会儿,苦涩开口,“之前是我过于一厢情愿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唐写意微愣。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其实挺自恋的,不仅仅包括对自己满意,也包括自视甚高不肯放下自尊。所以看清楚了一段感情从头到尾不过是我单向的投入后,及时止损就是我最后能给的交代。” 唐写意把原先抻开的手收回来交迭抱在后脑勺上,神情带着漫不经心,开口却一样带着点涩:“你不用给我交代,其实我和你没区别,不过是沉沦得早一点和挣扎得晚一点罢了。” “你不是。”似乎从决定抽离出来那一刻开始,逃脱了当局者迷的困顿,温知雨这个局外人就比他们本人看得更清楚,再开口的时候带着笃定:“我认识的但丁一直都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做出每个决定之前他早就在心里推算过无数种结果。没有告诉你的那些过往和想法,等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自己来给你说吧。” 温知雨说完,也不等唐写意回应,径直往前台走去。 唐写意进去的时候,小刘已经为他们分配好了房间,正在给他们准备洗漱用品。 大家这一天在身体上都到达了极限,也没有心情再多说话,拿了东西就各自回房。 唐写意跟正在厨房和王姨煮羊肉汤的陈川沅打了声招呼便要回房,临走却被陈川沅唤了一声,可他迟疑了半晌,最后只说:“王姨特意煮了你想吃的米粉,赶紧收拾完过来吧。” 看他言不由衷的样子,唐写意只觉得累,懒得再去深究他原本想说什么,摆摆手掉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唐写意有一段时间沉迷民谣,尤其爱万青,虽然现在不太关注了,也仍然清晰的记得他们那一句“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厨房与爱”,里面的每一个词句都含着不同于往常的温情和眷恋,她从前觉得大抵是民谣强说愁的特质在作祟。 直到当自己成了那从山川湖海疲疲而来的风霜客,坐在温暖的厅房里手捧着热汤时,才发现这份予我一杯羹的温暖和感动,其实来得简单又震撼。 其他人大概和她差不多感受,稍微夸张一点的延渊和朱师傅,一边续汤一边夸得王姨笑不拢嘴,娇矜如温知雨也喝得见了底,才心满意足的与王姨道谢。 就连但丁也喟叹:“王姨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唐写意忙着沉浸在这一份“我有一碗汤,足以慰风尘”带来的自我感动中,没注意但丁这句感谢带着的熟稔,更没有看到但丁和陈川沅眼神交汇时,带着的欲言又止的深意。 喝完汤后,舍不得抽离这一刻温馨的众人仍然围坐在餐桌旁,听起了朱师傅和王姨说起羊肉汤的倒地做法,后来又说起西部大开发的壮举和格尔木这些年的变化…… 这寻常的一场围炉夜话,却成为了后来唐写意念念不忘的温暖图景。 直到夜更深了,屋外刮起了强风,窗棂呜呜作响,一群人才各自散去,在这个即将被寒潮侵袭的高原小城里,进入温暖的被窝,捂热从风雪中归来的身体和心脏。 温饱思迁,唐写意裹着被子听窗外的风声,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强珍和强巴,还有他们那个倔强的阿嬷,在那样恶劣的环境和天气里,那件逼仄的小屋应该已经柴火烟雾缭绕了吧。 这个漫长的冬天都还没开始,唐写意已经不敢再去深思,只在心里嘱咐自己:明天一定要告诉陈川沅,她有了现下很想做的事情,做完这件事可能会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旅馆兼顾不过来的话可能就会离开,很抱歉在迷茫的时候拉着他沆瀣一气。 她努力构思着种种措辞,却因为身体疲累而影响大脑的运转,想出来的说法都词不达意。 意兴阑珊时,听到窗外有雨水夹杂冰雹的声音。 晚上才承了王姨的温情,自然就想起上周和王姨一起浇过的那些果蔬还在院子里,唐写意爬起来翻出厚外套,又找了把伞才往外面跑去。 结果等她沿着屋角走到接待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人把那些养在盆里的幼苗搬到屋檐下。 接待大厅只开了偏灯,她在门外看到陈川沅拿着毛巾往另外一边走,刚要进去打招呼,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听到屋里但丁说:“谢谢——” 陈川沅笑着回答:“这些都是她和王姨一起种的,照顾得可勤了。明天起来要是看到全被砸焉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折腾这院子。” 但丁:“她的想法很好,院子、这里还有客房的设计和装饰都很用心,你们打理得很好。” 陈川沅:“也就你吧,情人眼里出西施,愣是把这么中心的一块地方给她做民宿。要不是我极力要求保留原先青旅床位的部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营收。” …… 后面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唐写意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和陈川沅与但丁来来回回的那几句话在回放。 她悄无声息的继续从檐下返回房间,锁上门脱了外套重新躺倒床上,大脑里一团混乱,不知道该窃喜曾经的幻想成真,还是怨怼别人自以为是的替她铺路。 她觉得可笑,可眼泪却不听使唤的夺眶而出。 最┊新┇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暗涌 这些年,唐写意每每觉得自己已经遇到或者见过足够多的荒诞人事时,生活就总会给她出其不意的再给她补上一些,仿佛就像是真的为了让她更全面的成长起来。 起初她会愤慨爆裂的对抗,后来发现像她这样张扬惯了的人,选择用平和与柔顺来做铠甲,把自己全幅装点起来,好像更能对付那些层出不穷的恶劣。 于是,她在表象上慢慢的变成现在的自己。 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本质其实从来没有改变,尤其面对尚且不能释怀的旧人,她仍然止不住的想要撕碎这身伪装,拿出最本真的自己去犀利质问。 她到底算什么? 是凡善可陈的生活里一点无聊消遣,还是需要怀缅时刚好撞见的记忆碎片。 她想了一夜,即使身体支撑不住陷入沉眠,由内而外的矛盾都没有消减一点点。 第二日醒来时,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外面的人。 她在房间里走走停停,或坐下或瘫倒,任凭脑子里的两个念头拉锯,理智告诉她要冷静,本性却要她冲出去问一个来龙去脉。 等她决意走出房间时,午饭时间早已过去。 大厅里有几个住客各自为据,零散的坐在不同的沙发和凳子上,小刘在吧台前整理台面,其他人不见踪迹。 见唐写意进来,小刘扯出标准的笑容问好,然后又告诉她:“看你一早上没出来,想着这一周应该是累坏了就没叫你,但是王姨特意给你留了午饭在厨房呢,赶紧先去填肚子吧。” 唐写意没回答她,只问:“其他人呢?” “川哥刚刚送气科院的那两个专家去搭周师傅的车啦,听说要赶去西宁参加明天的一个什么大会。做项目的那几个听说受扶贫办的邀请,也一起出去了。”小刘回她。 唐写意听清前半句时,有一瞬间是想冲出去的,但是当大脑被突然升腾起来的念头塞满时,她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动腿。 她自己纠结较劲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问了自己无数遍到底要直拳出击还是迂回婉转,结果没等她想好,目标先消失不见了。 就像一场短跑,她卯足了劲要冲刺,脚已经踩在脚蹬上,可是就在埋头呼吸聚气后,突然发现终点没了,对手也没了,所有的劲儿都没处使。 唐写意咬了咬后槽牙,半晌后才扯着嘴角给了小刘一个大大的微笑:“那我去吃饭了。” 小刘看着她脸上,因为嘴角过度用力牵扯出来的极深的酒窝,感觉她的甜总,今天这过分甜美的糖衣里,好似藏着炮弹,一不小心就会劈头盖脸砸下来。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瑟缩了一下,心里祈祷被砸中的不要是她。 唐写意吃完饭后,裹紧自己的厚外套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看看王姨的菜,一会儿和离店的客人话别。 看似漫无目的,漫不经心的敲击这地面的脚步却更像守株待兔。 小刘胆战心惊的观察着外面,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倒霉催的惹了她的一看就不简单的甜总。 结果看到陈川沅的车刚驶进院子,唐写意就顿时停下来的脚步和变得犀利起来的眼神,她还是怂了,根本没胆围观老板们的恩怨,一溜烟就往二楼跑了。 院子里,唐写意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只目光直直的跟随陈川沅倒车锁车。 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她这幅样子,陈川沅有不详的预感,却还上硬着头皮问她:“天这么冷怎么在院子站着?” “冷空气能让人冷静。” “……” “我们聊聊吧。”唐写意收了灼灼目光,最后对陈川沅说。 说完后她转身往拐角处的连廊走去。 陈川沅摸摸鼻子跟在她身后,想着莫不是她发现了,他们这间店其实还有比他俩更大头的股东,而且那个股东还是与她两情相悦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棘手了。 虽然他当初在网上发布招股书被但丁看到,来看场地后就直接与他签了合伙协议时,唐写意都还没生出要来和他合伙的心思。 可后来唐写意突然要加入,陈川沅去征寻但丁的意见,却被他用一个跨过十年的守护故事说动,答应了从设计到装饰都让她做主导,并且不要在她面前提还有其他合伙人。 这让一贯以诚待人的陈川沅,在后来与唐写意相处的时间里,总是带着无措和歉意。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真被被唐写意发现了也并非不好,至少这背后但丁的付出能被她看到,也能让她知道,她的心意从来没有一刻被辜负。 陈川沅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坐在连廊上的唐写意开口却不是期待中的内容。 她说:“我可能要离开格尔木了。” 陈川沅错愕:“为什么?” 唐写意:“我有了比【境外】更想做的事情,这件事可能动辄叁五年,更长的我也不清楚。或许累了又会回来,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分我一间客房。” “是跟那个什么‘西行’项目有关吗?”陈川沅回想最近能触动到她的,大概率就是这一次去无人区。 “我有跟你说过之所以离开媒体行业,是因为发现行业已经被资本浸泡,在里面看不到任何一点真实和希望了吗?”唐写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这次在唐古拉山镇的一个搬迁学校,我见到了一群孩子,他们对雪山外面的世界有着无限的向往。他们即便眼神里写满了渴望,却依然澄澈明亮,好似能穿透那个我们认定浑浊的世界。” “我们来到格尔木之前,或许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可是从那些孩子的眼里,我觉得我看到了光,就想去推他们一把,再试一试。” 陈川沅看着她仍旧散漫的坐姿,仿佛闲聊一般对他说出这番话,内心却震动不已。 思忖了片刻,才说:“据我所知那种项目虽然表面人人赞颂,但是背地里很多东西都要自己扛,包括资金、资源……” 唐写意好似被他传染,也跟着他的节奏思考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所以我可能还有不情之请,我想留着我投入的资金在你这里,但是可能会开始问你要分红,虽然我知道你其实完全能把我那笔钱撤出来,为我解急。但是我更贪心一点,想生生不息。” 陈川沅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你其实知道我们有第叁个股东的事情了吧?” 唐写意笑了:“我才是第叁个不是吗,你也是煞费苦心,帮他做这些掩护。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一天沉浸在自我感动里,到底是图什么。” 陈川沅回想起当初,但丁为了说服他说起的那个故事,乐得贴油加醋的说:“也不是吧。在我知道的故事里,当初那个高叁的男孩子最后其实去了南京,只因为有个明明喜欢得明目张胆却百般拙劣掩饰的女孩说很喜欢那座城市。” “男生不回应,不过是知晓女孩子心性跳脱,极易被影响,想让她沉了心学习,去到想去的地方,再共写一个完美的结局。谁知道女孩子善变还没良心,不过两年时间,尚在病房眼睛都要瞎了,还大声舞气的与同学约定要去北京,去学新闻,去背包旅行,去开一家民宿……全然忘了曾经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信誓旦旦的写着:希望你和我是两只离群的羔羊,你在前面带路,而我只管随行,一起走过山川湖海和人间烟火,一走就是一生。” 唐写意听着他故意放慢速度,像深夜情感电台分享故事一般抑扬顿挫的压低声音,娓娓道出她不曾知晓的另一半故事。 纵使里面带着很多夸张的成分,却也让她心下惶然,仿佛把心脏泡在了盐水里,咸涩中有丝丝缕缕的刺,也有逐渐升腾起来的别样的甜与暖。 想起昨晚崩溃的情绪和早上满胀的愤懑,唐写意只觉得比起温知雨的自我菲薄,她其实才是真正的自恋又自以为是。 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怅然:“都已经过去了吧,而且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什么叫都已经过去了?”陈川沅突然提高声音,“他明天与导师汇合,在西宁峰会上完成最后一个报告,就要和院里摊牌放弃科研,决定接受青海省的邀请来做援青干部,这其中应该也有你的原因吧。” 唐写意一脸震惊,整个人不知所措的从横廊上滑下来,紧紧的盯着陈川沅问:“你说什么?” 陈川沅大概还沉浸在自己刚刚说完的故事里尚未出戏,最后还愤懑的补充了一句:“这下倒好,他准备要来,你准备要走。” 就像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唐写意身体里各种混杂的情绪被陈川沅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引爆,她已经无暇去想过去和当下,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错位和暗涌,未来的齿轮又会不会对上。 她只想去见他,说服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热爱也好,告诉他这些年她虽然生了倦意可一直都没敢真正的放手告别,只怕下一秒他就出现也好——哪怕无话可说也好—— 她也想要见到他。 唐写意的身体里升腾起沉淀已久的冲动,整个人不管不顾的凭着直觉横冲直撞。 她从陈川沅手里扯过来车钥匙,转身往停在院子里的车奔去。 陈川沅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到风里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她说:“我走了——等我的消息——” ————— 今天真的是超级粗长的一章 下班回来码到现在3000多字 为那个车预热一下XD 你们听到那个汽笛的声音了吗 呜呜呜—— 它就要到站啦~ 祝福我终于快要开上车了啦啦啦啦 O(╥﹏╥)o 月蚀 唐写意启动了车,毫不犹豫的冲出院子,冲进了被寒意肆虐的格尔木城外。 一路奔上高速,她踩足了油门奔驰,纵使窗外狂风呼啸,戈壁上低矮的野生枸杞在风里折了腰,她仍觉得那从自然里来的狂烈,不及此刻她四肢百骸正在迅速升腾起来的燥热和兴奋。 即便这一路七百多公里,路途并不坦荡,她也觉得前路可期,只因终点是他。 就像多年前,明明学业一团糟,人也飞扬跳脱,根本就与优秀相去甚远,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笃定自己定能凭借一腔热切得到回应。 那时候认定喜欢便要把一颗心毫无保留的送出去给人看,告白要写在他常用的参考书扉页上,在小卖部遇见要提高音量引起他的注意,学了新手工第一个一定要放到他的课桌…… 后来怎么却怕了表达,逼着自己学会克制和隐忍,唯恐多泄露一分,被人当成笑话。 往事如老旧胶片,卡着点在脑海中无声放映。 唐写意身体发颤,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打开了中控台的播放器。 还未连上蓝牙,车内乐声骤起,大概是陈川沅那个CD怪的光盘未取出。 唐写意懒得更换,便听着响彻车厢的男声在唱: “Oh/honey/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Oh/无法抗拒的心悸 Tonight/是否又要错过一个夜晚 是否还要掩饰最后的期待 ……” 在哪里看到有人写过:爱是一万次的破碎和一万零一次的治愈。 我们都曾犹豫和踌躇,但是最后幸好所有的不确定都被不甘心打败。 不甘心最喜欢的电影和吃食没能分享给你,不甘心踏过山河大海时身边不是你,不甘心以后漫长的人生没有你。 所以我来了,尽我所能,用最快的速度去见你。 * 走了近六个小时,天边最后一点云彩也被黑色吞没,唐写意仍不知疲倦划划拉导航继续前行。一直到第都兰服务区时,这一路断断续续的信号终于稳定了一些,唐写意才看到陈川沅和另外一个陌生号码的十几通来电。 她把车停进服务区,先给陈川沅回电话。 拨出去没响两声,听筒里就传来陈川沅气急败坏地声音:“唐写意你是真有种啊,以前只觉得你不该是浑浊无求的样子,没想到一朝露出了本质,就来这么一出不管不顾的千里追爱哈!” 唐写意乍一听他的用词,脸上又烧起来,只“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陈川沅在那边吼:“你有本事最好给我一路平安到西宁去!” 她抬手抚着脸,企图用手掌和脸颊的温度差来降温,于是开口的时候声音也被揉碎:“我会的——还有,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说,真的非常感谢你——” 那边陈川沅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被突然弹出来的新的通话请求打断。 唐写意手忙脚乱的切换,结果直接接通了那个电话。 但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说:“看好路,慢慢来,我在关外大街等你。” 唐写意觉得自己本来快要散热的脸,又被明显更胜之前的热度袭来。 她最后索性把脸贴着车窗玻璃,半晌才回答:“嗯——我知道的。” 两人隔着听筒相顾无言,却谁也没有挂断,只静静的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唐写意开口:“我要启程了,可能一会儿信号会断掉。” “没事——” “可是我会紧张——” 她到底还是没忍着说出了心里话,那边但丁似是轻笑了一下,最后又嘱咐她“注意安全”后,才挂断了电话。 唐写意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半晌,又扭头看车窗倒影里迟钝的自己,终于回过神来。 重新调整导航,再次驶入茫茫夜色中。 下高速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过,空旷的城市早已不见人迹,只剩森冷的建筑被温黄的灯光包裹着。对于一个晚上九点就基本打烊的城市来说,此刻的西宁早已陷入沉眠中。 远远看见东关清真大寺绚烂的霓虹灯时,唐写意才惊觉这一天更像一场梦。 然而信号灯没给她太多的时间去回顾,绿灯亮起,她只得跟着启离合滑行,驶入关外大街。 她降低了行驶速度,刚准备观察街道两边时,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喂——” “看到前面的路口了吗,在那里掉头。”但丁的声音从半开的车窗飘进来。 唐写意扭头,就看到他隔着对向车道站在路灯下,目光随着她的车而移动。这一路过来,更难开的路段她都没忙乱,这一刻手心却渗出汗。 终于驶到他面前,他们中间只隔了一扇玻璃窗,两个人目光沉沉的望着对方,却仍旧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是但丁先收回了视线,从她的车头绕过来,唐写意会意给他开了副驾上的锁。 他上车坐好又带上了门,车里顿时变得逼仄。 唐写意回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也刚好转身的但丁扯过去一点,接着抬起双手捧住她的脸,唇也跟过来,直接吻上她的。 他大概在外面等了很久,唇齿间带了凉意,刺激得唐写意身体发颤。 她不由自主的张嘴,吐出一声惊呼“唔——”。 原本只是轻轻啃咬她柔软唇角的人,跟着这声惊呼撬开了她的唇齿,任由舌头滑过她牙根,最后又缠上她的舌尖,在她的唇舌间引着她玩起了追逐游戏。 唐写意的感官触觉在这一刻全部苏醒,身体激灵,有陌生的情愫直冲天灵,这种感觉她无法自抑,也控制不了,只能跟着那个带她沉溺的人,要么求得救助,要么共同沉沦。 但丁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一路游走到肩胛,最后落在蝴蝶骨上,使了力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压,才发现她身上仍然绑着安全带。 唐写意抬手抓住他的手臂,牵着他来到锁扣的位置,“吧嗒——”一声解开了束缚。 身体得了自由,她整个人直接被但丁拉到腿上,两个人终于亲密无间地黏在一起,继续着那场似乎无止尽的追逐游戏。 但丁的手掌继续在她身上游走,从腰背到前胸小腹,似是要丈量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是否有缺斤少两。 唐写意在他的撩拨下,只觉头脑和胸腔都缺氧,意识浑浊不清,仿佛混沌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那仍在与她缠绕的舌头和与她倚靠的胸膛。 于是跟着本能而动,唐写意又与他纠缠许久,直到不知第几次中场换气,她才找回些许理智,依样学样捧起他的脸,看着这张肖想了十年的眉眼,只觉每一处都可爱,让她哪里都想留下印记。 她从眉间摩挲到耳廓,一路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最后仍然觉得不够,于是瘫下身子直接跨坐到他的腿上,准备往喉结处去。还来不及行动,却感觉身下抵了东西,正虎视眈眈的等着她。 但丁望向她的眼里,多了更深的欲色和情动。 唐写意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但丁却伸手撩起她的衣服边缘,两人各有动作。 但丁的衣服快要完全撩起时,却听到了一声“咕嘟——” 两个人顿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视半晌,最后但丁无奈的抱着她,诚心的道歉:“对不起——忘了你赶了一天路。” “我买了晚餐在酒店,先去吃点东西吧。” 精┊彩┇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食味 在唐写意过往的认知里,但丁是带着距离感的,但是并不高高在上只能仰望,他只是走在她的前面,引她去追逐,去赶上。 从那年初见,她就像那只眼里只有胡萝卜的骡子,转着圈追赶了很多年。中途有过困顿与倦怠,也想过放弃,但那副好胜天性不允许,于是她任由心性作祟熬到今天,终于等到他放慢脚步,等她迎头赶上。 而终于步调一致的两个人,此刻正在酒店的客房里,一个在桌旁从保温桶里分装食物,一个坐在一旁嗷嗷待哺。 唐写意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的背影,只见他正在专注的分食,一边把粥往碗里盛,一边用手贴着碗外壁试温度。 他的头顶有暖黄色的壁灯,光线从上倾泻,让整个人都被包裹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唐写意想起了那张躲在好友肩头偷拍的照片,那天傍晚的夕阳也是暖黄色,他在霞光里闪闪发亮。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好像也只是须臾之间,那个当初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大人模样,却仍然有着让她不由自主去靠近的魔力,不能抵御,也无法抗拒。 许是感受到来自唐写意的注视,但丁回头看她眼神直楞的模样,带着笑意温柔安抚:“是不是饿坏了?过来吧,可以吃了。” 唐写意踱着步子到他身边,看到他面前有两份瘦肉粥,正在往外冒着热气。 见她在旁并肩而立,但丁嘴角噙笑,给她把勺子递过去。 唐写意手掌划过他的指尖,接过那柄塑料勺子,从面前的碗里剜了一小往嘴里递。 一整天尚未进食的胃,被这一口深夜的热粥熨帖,于是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见她紧接着又喝了一些,但丁又笑:“慢一些喝——” 唐写意盯着他一晚上都没有下去的嘴角,看了片刻后只觉面颊发热,赶紧游移目光转移话题:“这家的粥还挺好喝。我记得西宁几乎没有夜市,店铺关门也很早,之前有次晚上九点以后来,都很难找到东西吃。” 但丁扭头看她绯红的侧脸和四处乱飘的眼睛,嘴角那道弧度扬得更高:“川沅突然打来电话,说你不听劝阻独自上了高速正在往西宁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能对他说些什么,因为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欢喜的,即便有担心,可是雀跃更多。”但丁转过身去与她面对面,“想着你就要来了,于是一整个下午都在数着你到来的时间,会议报告的收尾也没法静下心来做,只能去熟识的店里转转,从老板那里带些热食,希望能熨暖胃的同时,也能为自己加一点分。” 是谁说陷入爱情的人首先会变成诗人?听完着这一大段好似抒情散文诗的陈述,唐写意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不管怎么说,首先还是要谢谢——” 唐写意“你”还未出口,就被但丁打断了话尾,他说:“不要再说谢谢了,好不好?”他停顿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唐写意抬头,与他目光胶着,只见他的瞳孔里有酒店斑驳的灯光碎片,更多的是她明晰的轮廓剪影。 纵使此刻心内涌动,唐写意为了能顺利说完接下来的话,努力维持了面上的平静。她看着但丁的眼睛:“这句‘谢谢’,更多的是想送给过去的你,没有从前那个闪闪发光无限美好的你,唐写意不会是今天的唐写意。” “当然更要谢谢过去的你——这么多年里,一直把那个叫唐写意的人放在心里。” “现在她来了,想跟你求一个,不用再说感谢的未来。” “你,愿意吗?” 虽然从前被人调侃时,总是虚张声势表现得老神在在,可现在只面对着他,要去总结过去,还要讨要未来,唐写意那些总是刻意隐藏的羞怯,这时候完完全全的浮现了上来。 她说完后只觉得脸上灼热,耳根发烫,却仍然保持着仰头的姿态,目光坚定的望着对面的人,为那些带着遗憾的过去和前途未卜的未来等一个答案。 不过须臾之间,却又好像历经了百转千回。 但丁抬手抚上她耳边的碎发,整个人又靠近了一些,两个人咫尺相对,紊乱的呼吸扑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将唐写意拥入怀里,在她耳边呓语:“互诉衷肠在于‘互’,你说完就该到我了。从前虽有遗憾,却是不后悔的。” “在我心里,你是天外霞光,毫无征兆地就撕破云层照进一个外强中干世界,只是出现时太过绚烂,让那个世界的主人心生惶然,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可是当你见过最美好的东西后,就总是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潜移默化中融进记忆了,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那么,你愿意为我填补上那一部分吗?” 他分明压低了声音,唐写意却觉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从耳朵里钻进了脑海,又沿着神经脉络蔓延到每一个身体末梢,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拨撩,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烧,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颤栗,亟需抚慰和触碰。 和鸣(h) 身体在迅速升温时,唐写意靠在他胸膛的一侧耳朵与脸颊却触到略带凉意的皮肤,她像染了风寒发烧的病人渴求冰袋与消毒酒精一样,将整张脸转过来全部贴到但丁裸露的脖子上。 一冷一热的触碰,让两个人都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但丁的身体肌肉变得紧绷,脖颈的触感却更加清晰可察,有柔软的唇与喉结相贴,濡湿了一小片皮肤,于是星点欲望便有了燎原之势。 他早前那些丝丝缕缕的担忧与惶恐,在此刻全部变成隐秘而滚烫的欢喜。从前那些不打扰的克制,此刻全部消失,只剩怀里的柔软娇体,引他去抚摸和占有。 于是他抬起双手捧起那张埋在胸前的脸,找到那张点火的嘴唇,与她唇齿相触,从起初轻轻点点的舔,到上瘾般更深的纠缠牵扯,手掌也跟着抚过她的肩背,隔着薄款针织线衫摩挲她的身体。 唐写意觉得此刻的自己像砧板上静待腌制的鱼,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来来回回的揉来搓去,手掌过处,皆带着他特有的力道和灼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舌尖再度被他勾起,这一次痴缠许久,唐写意只觉缺氧晕厥,身体的燥意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有升腾之势,仿佛下一刻就要灭顶。 她原本抓在但丁衬衣上的手,开始不安分的继续寻找新目标。 游离滑动间,触摸到了冰凉的一块铁片,是他的皮带前扣,刚要转移目标时,那只作乱的手便被他捉住,带着她往下走。 被他的掌心全部拢住的五指,因他使了力气,触到了一个蓦然凸起的部分。听他深吸了一口气,唐写意赶紧缩手,却被他又按了回去。咬在耳垂的嘴,呢喃着泄声:“感受一下它,它在渴望着你。” 唐写意将近一米七的个子,手在女性中不算小,此刻却没办法将手下的东西全部纳入掌中,她张开手指,隔着粗粝的布料用手掌与指尖慢慢感受它的形状。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示好,手下的东西在她的手里越发的挺立,还带着微微的颤动。 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她现在脑袋发蒙反应迟缓,只能等待指示,可是那个发出指令的人,此刻却无暇顾及她,正在将她的套头衫往外拉。 身体随着衣服的剥离越来越多的暴露在空气中,终于被拉扯出来丢到一旁,身上只剩已经被他解开背扣的内衣时,有凉意袭来,唐写意本能的贴近他怀里,双手解开他的衬衣,汲取他身体的热量。 似有似无的内衣再次被他扯掉,上身赤裸相贴,他的吻沿着脖颈一路向下,唐写意被迫仰起头,一早被揉捏耸立的胸乳,此刻也被他纳入口中,细细密密的吸咬,让她跟着微微的颤抖,喉咙止不住发出暧昧的呜咽。 可是眼前的人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又换了地方,一边用力的揉捏她的臀,一边再一次带着她的手回到先前的地方,继续与他的分身互动。 在但丁的手彻底褪掉她的牛仔裤,抚上大腿内侧时,唐写意只觉得身体的燥意逐渐被莫名袭来的空虚取代,身体最隐秘的地方也发出了信号,以湿濡热流为引,迫切的需要一场交融。 她略带急躁的扯着但丁的皮带前扣,眼见越扯越紧,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怎么还是这样急躁?”但丁喑哑的声音里带着愉悦,抓住她负气甩开的手,轻轻按在卡扣的侧边,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咔哒”,原本紧扣的腰带瞬间松开。 她学着他把裤子往下扯落,就见之前未曾谋面的分身,此刻脱离束缚后,隔着内裤搞搞的扬起来,大小超过她的想象,那副雄赳赳的样子,令她有点想要退缩。 但丁又哪里能放她走,他欺身往前,像打捞刚好搁浅在浅滩的人鱼一般,打横抱起唐写意,往前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那张床,俯身将唐写意轻轻放上去,随后便欺身而上,与她契合在一起。 不时发出含糊不明的音调的嘴唇,再次被他堵住,身下的包裹着隐秘之地的最后一点布料也被他褪去,带着男性特有粗粝的修长手指直接抚了上去,把那些湿濡由外到内的,搅和成了黏腻的一滩。 体内的虚无感在他的动作下持续变化,甬道内部像沾上了蜜糖,引来了堤下蚁连绵不断的啃噬,带出隐隐忍忍的痒,让她难耐的扭动身体。 “好难受啊——给我吧——”她呜咽着发出恳求。 但丁看着她那张惯常虚张声势的精巧小唇微张,总是带着狡黠的明亮双眼此刻蒙着水雾,身体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这些全都是她因他而情动的样子。 心下情潮翻涌,带着她把他身上最后的障碍扫除后,便抓起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十指相扣,带她历经一场灵魂与身体的契合之旅。像时间的齿轮终于让他们对上,身体的齿轮也不甘落后,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彻底进入她的身体之前,但丁贴在她的耳侧回应:“好——只要是你,只要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 唐写意其实听不太清楚他最后几个字说了什么,那时他的粗粝分身正在穿越阻隔为她解了那些痒与渴,也带来了一些隐忍的痛感,过于陌生的身体体验,让她无暇顾及他的沙哑细语。 而后来,两个初初入门的人从对方身上习得了要领,渐入佳境,她更是忘了他要说什么。 入秋的夜漫长,属于他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这一场互诉衷肠,即使没有语言上的回答,但是他们已经为彼此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 前两天卡肉还临时出差 周末回来男票不在,快落的颠倒黑白昼伏夜出 终于在吃了深夜烧烤,刷完新节目后的凌晨 听着楼下环卫工人开始工作的声音 把它写出来了O(╥﹏╥)o 如烟 Vol.20 ?如烟 半日赶路加上一晌贪欢,唐写意睁开眼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寒流从雪山奔袭而下,此刻的西宁也刮起了凌冽的风,窗棱上有呜咽的风声,和着楼下不时响起的发动机轰鸣声,在她脑海里汇聚成了一曲清冷的浮世协奏曲。 与这BGM不同的是,房间里此刻空调很足,一室温暖,即使只有她一个人,唐写意也觉得心里并不空落。 她又在床上翻来滚去迷瞪半晌,才往床头柜挪去,昨天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此刻已经连了充电线,手机下压着一张速写纸。 “与导师商议今日报告事宜,中午即归,等我。” 唐写意盯着那一行字,想起从前偷翻过他的练习册,那些笔记飘逸又飞扬,而现在比从前多了沉稳和劲道。 他们的这十年,到底还是错过了很多。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凭着一腔欢喜就能生出无尽勇气不知疲累的热血少女,他必然也有她未知的成长和改变,唐写意在床上支棱着脑袋,过往的回忆与重逢以来的画面不断地交替闪现,而她却想象不出未来的样子。 还在愣神间,房间的锁有了响动,她刚抬起头,但丁人已经门外进来。 他穿着厚风衣,额前的碎发和衣领的绒毛一样,往脑袋斜后方拢搭着,鼻头和颧骨微红,手里提了好几个袋子。 看她仍旧套着他的大卫衣,傻坐在床上发呆,但丁无声的扬起嘴角。 见她盯着手里的袋子,但丁抬起来扬了扬,笑说:“订酒店的时候没想你会来,少了很多东西,回来时随意买了一些你应该会需要的日用品。” 他将东西放到浴室门口的台面上,走过来坐到床角,语气温柔:“饿不饿?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看他极尽周到与耐心,唐写意上一刻还觉得渺茫的未来,好像又有了一些脉络和期待。 于是她掀了被子直往但丁怀里钻去,脸贴在尚有凉意的衣服上,嘴里嘟囔:“但教授,可真好呀——” 但丁急忙的用手托起她的脑袋,附在她的耳侧无奈失笑:“衣服上还带着寒气呢,小心着凉。” “不怕——我觉得很暖,哪里都暖——”她又蹭了回去,抬起头与他对视,眼里笑意盎然。 但丁拗不过她,最后索性把外套脱了,让她靠在被体温浸染的衬衫上,抬手把她耳侧的乱发拂到耳后。 唐写意像兔子似的在他胸前拱了几下,最后终于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双手环上他的腰际,舒服的喟叹:“以前梦里只能远远的望着,抓不住也摸不着,现在真好呀——” 她的这两句“真好呀”,听得但丁一颗心,与此刻被室内的暖气软化,正在慢慢耷拉下来的头发别无二致,温暖中泛着潮意。 “从今以后,就都在了——”他说完,将她更紧的揽进怀里。 环境安静,但丁的情绪也在发酵,他低下头轻啄唐写意的头顶。 谁知道唇刚触到发端,唐写意突然从他怀里弹出来,叁两下就蹦下了床,直跑到浴室门口才回头,脸上带着懊悔和羞怯:“我还没洗头!” 但丁听着浴室急促的水声“哗啦啦——”的响,像极了刚刚落荒而逃的她。 十五岁的唐写意,狡黠与天真在她身上浑然天成,让人爱恨不得,只余心痒;二十五岁的唐写意,那份浑然天成的诱惑与自持和克己融为一体,让人只想锁在怀里,放在心上。 是哪部电影这样说过:像穿越沙漠后的第一口美酒的,只有她的唇。 过往的这些年,他们在各自的荒漠里踽踽独行,而此刻终于拥有彼此,是对他们走出荒凉困顿最大的奖赏。 就要控制不住拧了门进去,再去细细品尝属于他的奖励,最后还是她隔着门墙问的那一句:“我们去吃什么呀?”将但丁一瞬间拉回现实。 他的姑娘,这一天一夜尽在消耗,亟需哺食。 * 但丁给她买回来的除了贴身衣物,还加了一件与他同款的卫衣。 唐写意在她的针织外套里套上那件均码卫衣后,整个人被裹得像熊仔,偏生但丁还怕她冷,帽子也给她盖上,走在路上只留两颗眼睛在滴溜滴溜转。 与他在一起,纵使此前走过的路,吃过的事物,也有了不同以往的体验和味道,好似一切都是新的。 唐写意一边吃着面前他涮好的羊肉,一边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看他专注的烫蔬菜,握着筷子的手臂翻腾,灰色衬衫袖子悄然滑落下来。 她放下了手里的吃食,坐过去帮他把袖子重新卷好,才突然想起来他下午的报告会:“为什么要答应我来吃火锅,本来这张脸就够引人注意了,要是还带着味儿,人人都得吸溜一下,这怎么可以!” 但丁哑然失笑,知她这是气他纵容,也气自己后知后觉的懊恼腔调,便顺着她的话尾玩笑一般问道:“那你要不要去现场盯梢?” “啊?我可以进去吗?” “这次有部分开放席位,我们这边也分有一些名额,你想去的话,我去申领一个。” “那先谢谢但教授啦——”唐写意整个人靠在羊肉馆的椅背上,笑得一脸狡黠。本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起陈川沅抖出来的那根“压倒骆驼的稻草”,现下得了机会可以看他工作的样子,只觉得劝服他不要做这样“牺牲”的概率又多了一些。 但丁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只看到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便也随她去了。还有什么,能比让她做回自己更重要呢。 原┊创┇书┊本: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追光 从前还做编辑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形式与主题各异的发布会和报告会,对流程相对熟悉的唐写意,从但丁那里拿到参观证后,便信誓旦旦的保证能自己一个人入场,催赶着他赶紧去做准备。 但丁拗不过她,只能在分开前再叁嘱咐,结束了一定要等他来接,不要乱跑。 唐写意看着面前从会展中心顶棚上垂挂下来的巨幅人物宣传海报,想起半刻钟还在她耳边仿佛老父亲一般念叨不停的人,忍不住失笑。 “唐写意?”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名字。 唐写意回过头,只见温知雨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在距离她叁五步的距离,再次确认:“竟然真的是你!” 见唐写意敛了笑容,才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补充:“你别误会,我就是对但教授的效率有了全新的认识,有点惊讶。” “是我从格尔木追过来的。”唐写意笑着回答。 温知雨看她神色缓和,才用眼神点点了她面前的海报,继续说道:“这么看你俩都挺颠覆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遇到了对的人吧。” 唐写意跟随她的目光再次望向那张海报,上面的但丁穿着深色西装神情冷肃,偌大的名字下这些年的研究成果:《青藏高原径流场影响与重建研究》《叁江源考察探空数据初步分析及其应用探讨》《唐古拉山地区冰冻圈科学与可持续发展研究进展》…… 每一个在海报上化成简单铅字的主语,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需要历经多少次艰难涉险才能得到足够的数据来支撑应证这些理论。 在那些极限环境下长久的坚持着做一件事情,这其中得靠多少热爱去支撑,唐写意自己也不敢去估论,而她能做的就是让他的理想和抱负不参杂质,不负热爱。 “主题论坛结束后,能不能带我去一下你们的休息室?”唐写意看向此时已与她并肩而立的温知雨。 她与初见时并无大变化,只是此刻看向那张巨幅海报的眼神多了些失落。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他做出的决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更改。”停顿一小会,她继续道,“所以就算劝说无果,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认识的那个但教授是行一步看十步的人,必然早就把你们的未来都计算在内了。” “不管是行十步还是一步,总要一起出发步调才会一致。”唐写意看着她说道。 或许是唐写意的眼神太过笃定,亦或者言语里宣誓主权的意味太重,温知雨应了她后,找了由头很快离开展示厅。 唐写意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点后悔自己的“落井下石”。 可是哪个现女友能忍受别的女人以一副身边人的样子,来与你分享男友的信息?更何况是暗恋已久的同事。 没有谁比她更懂,一场暗恋能滋生多少执念。 * 报告会准时开始,可以容纳两叁百人的“冰冻圈研究”分会场报告厅里座无虚席,唐写意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旁边大部分都是从西宁和兰州来的气象专业的大学生。 她看着那群学生一边做着笔记,一边小声聊天。 “诶!下一个就是但教授了。” “啊呀——好期待!要不是为看他我才懒得大清八早从兰州跑来。” “我们只想来仰望和瞻仰一下大神,你竟然想玷污!” “那你可没有机会了,去年但教授在南气可说了有初心‘白月光’,人家可是军旗还是坐标呢。” “……” 唐写意还在支着下巴偷听,就听到会场突然掌声雷动,台上的报告者已然换了人。 但丁穿着剪裁利落得体的西装站在台上,手里拿着PPT翻页笔,从容沉稳的做完自我介绍,随后开始引入研究课题。 属于他的这部分专题报告有近30分钟,专业词汇很多,或许是为了照顾现场的大学生和爱好者,他遣词并不晦涩,节奏也不疾不徐,让她这样的门外汉在潜移默化的带动中也能走进他想要传达的内容里。 气象学不仅仅是她认知中超越人类社会的各种自然馈赠的绝美盛景,天空和大地,更是这些简明表象后蕴藏的复杂规律,如何找到规律,造福人类,是他们的责任,而他们是人类的福音。 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方领域,30分钟结束大家都意犹未尽,场内掌声雷动。 唐写意在座位上看着他在台上几次俯首致意,最后下台前才环视会场,逡巡半圈后与她眼神对上,嘴角微微上扬。 目送他下台,唐写意也躬着身从座位上离开,去往一早与温知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 温知雨在后厅门口接到她,径直带到休息室就直接离开了。 唐写意站在紧闭的门前,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一时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正犹豫着,身后的走廊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何局那边联系好了,等这次回去交接完资料和数据,就可以直接过来报道。” 唐写意情急之下,也不做他想,便闪身进入隔壁房门半开的房间。 刚刚将自己藏好,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发出一声叹息,相比之下略显苍老的声音说:“罢了,既然是你深思熟路的选择,那就放手去做吧。呆了这么些年,也只有你最有发言权。” 但丁回答:“从前您就教导我们只要心怀理想,何处都是热土。” “我的研究在哪里都能做,但是在这边组建新的研究所,能汇聚更多的青年力量,比我们有限的个体能做的更多。” “……” 最后的声音被对面的房门隔断,唐写意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后,选择了悄然离开,去往气象科技展示区参观,等但丁来找她。 那些准备了两天的“劝说辞”,此刻已经被她消化殆尽。 到底是她格局小了,她唐写意心心念念十年的人,又怎么会是一朝辜负所爱的模样呢。 无论那所爱是日思夜想的人还是漫长的征途与理想,他定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那个。 * 唐写意一边把手机揣在掌心等消息,一边扶着覆盖着眼睛的VR眼镜,将自己置身于变幻莫测的惊奇气象景观中。 她在旁边的女解说声音里,徜徉过一场柔美月虹,又跌进环地平弧的晕景中。 被眼前极致的美景吸引,导致何时换了解说她也没注意。 直到视野内的景致瞬间从柔美晕景变换成沙漠中来势汹汹的龙卷风,正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她一时间以为自己身临其境,在极致的灾难面前无处可逃。 正欲蹲下身,身体却被拥入一个沉稳温暖的怀抱里,耳边也适时响起低沉的男声:“别怕。” 唐写意听出了但丁的声音,正欲取下VR眼镜,却被他按住手:“沙尘暴之后就是极光了。” 但丁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致再次变化,如他所言,入目的黑暗中突然绚丽绽放的光影流动变化,纵使只一台VR镜,但是身后的怀抱却清晰可触,还有耳边几声“欧若拉”清晰入耳,纵使没有玻璃房子和红酒美食,这一场追光于她而言便已经是最浪漫。 甚至很多年后,他们站在罗瓦涅米夜色中,用一整晚的时间去遇见真正的北欧女神时,她仍然会想起这个午后,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彼此的欧若拉。 —————— 对不起大家呀,最近VPN崩了, 生活和工作也都发生了挺多事情 调整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还有没人呢 我又来更新啦,好好说完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