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蝶》 第1节 《成蝶》 作者:今婳 文案: 1: 分手多年后,路汐没想到还能遇见容伽礼,直到因为一次电影邀约,她意外回到了当年的岛屿,竟与他重逢。 男人一身西装冷到极致,依旧高高在上,如神明淡睨凡尘,触及到她的眼神,陌生至极。 路汐抿了抿唇,垂眼与他擦肩而过。 下一秒,容伽礼突然当众喊她名字:“路汐” 全场愣住了。 有好事者问:“两位认识” 路汐正想说不认识。 却见容伽礼神色自若,薄唇漫不经心溢出句:“抛弃我的前女友。” 2: 所有人都以为容伽礼这样站在权贵圈顶端的大佬,对旧日情人定然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路汐也这么以为,将心思藏得严严实实,不敢肖想他分毫。 直到圈内人无意中爆出,从不对外开放的私人珠宝展,今年占据最中央的是一顶精致又瑰丽的蝴蝶星云皇冠。 据传出自商界大佬容伽礼之手,于他意义非凡。 好友调侃地问:“这么珍贵的东西,有主人了吗?” 容伽礼不置可否。 殊不知。 在路汐拿到影后奖杯当晚,满厅宾客都在为她庆祝时,她却被抓住,抵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处。 路汐无处可躲,终于忍不住问:“容伽礼,你究竟想干什么?” 容伽礼似笑非笑,语调暗含警告:“你以为……回来了还能轻易躲得掉?” 路汐错愕间,下一秒,男人却将亲手设计的皇冠从容的戴在路汐发间,在她耳畔呢喃:“你是唯一的主人。” 第1章 “今年第9号台风‘天鸽’于凌晨沿海登陆宜林岛,预计未来6小时内仍有暴雨或局部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市民安排好自己的出行计划,避开台风天气……” 路汐坐在红丝绒沙发上,眼眸的视线从气象台的新闻播报中收回,她侧头转向落地窗外,浓云密布的夜空,仿佛从宜林岛要下到这里。 玄关处的门突然开启,伴随着经纪人陈风意的声音:“外面风好大,差点把我吹跑了。” 冷空气也顺着缝隙钻进来,路汐向来畏寒,身体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她顺势拿起旁边的毯子裹住洁白肩膀,才抬眼看向门口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关门,我冷。” 陈风意心知她经不起吹的娇贵体质,下一秒,就随手把门关上了。 继而,自来熟地在她对面坐下,翻出行程表,“啧,岛上离风口近怕是更大,明天的慈善晚宴不会取消吧?” “不会。”路汐声音轻到,字字犹如空气:“台风一般会拐过这个岛。” 听到这话,陈风意停了一霎。 心底讶异只是个慈善活动,她竟然亲自提前做了行程的功课? 余光却瞥见路汐倾身去拿茶几上的剧本,头顶垂丝水晶灯洒下微带暖调的光晕,照在她不施粉黛却格外精致的侧脸,许是刚从上一部戏杀青不久缘故,看起来下巴尖了不少。 倒也不奇怪,毕竟她从进入演艺圈以来,陈风意是眼看着她在剧组每拍完一部戏,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被无情碾碎了再重塑一样,会迅速消瘦到仿佛薄薄的废纸就能压垮她身子。 而路汐早已习惯,也没觉得会如何,只是安静地翻阅着剧本。 陈风意的视线,也跟随一寸寸移到了那纤细手指卷起的剧本:片名上《不渡》。 同时看到左下方的导演兼编剧名字—— 赧渊。 “等等,这个剧本?”陈风意眉头锁着,一把夺过,语气中难掩震惊道:“你从哪弄来的这玩意,我不是都退回了吗?” 路汐半开玩笑:“门口捡的。” “捡的也不行!”陈风意神色凝重,直截了当地说:“这种籍籍无名的新人导演片子,跟你咖位不符,一旦接了这戏,笑骂就由人了,你要不上微博看看那些媒体营销号说什么?” 路汐性子喜静,大半的时间都拿来看那些导演络绎不绝递来的剧本了,也没有拿手机搜索自己黑料的习惯,不过心知陈风意是在为了自己在演艺圈的事业谋划,倒不愿惹他冷脸。 随即,她那双烟笼春水的眼眸,含起了轻浅笑意安抚:“好了,我只是读一下剧本。” 像路汐这般骨相精致的美人,喜悲嗔怒都格外悦目。陈风意没被迷惑,非常清醒:“你少来搪塞我。” 她两扇睫毛忽而静垂下来,声音很慢地,又落了句:“唔……再考虑考虑。” 一直以来,自家艺人对剧本的要求极高,是团队众所周知的,但是在某种程度来说也并非一件好事,会导致压根左右不了她半点儿决策。 陈风意将那纸页褶痕明显,被翻过不止一次的剧本卷成筒状扔回在茶几上,只能客观地告知她: “这圈子看不到几个星星能升起,却总有星辰陨落,以你现在咖位,就差个机会博得名导赏识转型大屏幕了,赧渊的片子要演砸了,可能直接断送你进电影圈的路,这风险不值得你自降咖位去赌……” 路汐纤瘦的背陷在柔软沙发里,静静地凝视落地窗那处的窗帘,色调像是海底的蓝,仿佛一呼吸肺腑都将染成蓝色。 她盯着半响,回答: “等我从岛上回来再决定吧。” 话音落下,月光悄然无声地将散乱了的剧本照得雪白,似有风吹来,纸页间露出一角: 电影取景地:宜林岛。 * 次日,路汐的飞机晚点,等抵达白城机场,坐上慈善活动派来接机的车,已经日暮时分。 幸而机场距离宜林岛很近,不到半小时,便能看到大海的影子。 启程时,天气预告还说橙色预警有台风,此时却不见踪迹,只是潮湿空气无端压抑,天边被染成了浓郁的蓝色,与海水相接,仿佛下一秒便倾覆而来。 路汐表情平静,倒是坐在副驾的小助理安荷好奇问:“不是说今天有台风吗,是刮过去了吗?” “是路小姐运气好,早上气象局还预警着呢。”司机接过话,笑着恭维道:“您一来,台风就停了。” 言摆,随即又透过车内后视镜看路汐,混这行的,无论多大的腕儿也接待过,哪个不是出行声势浩大带着一众保镖和经纪团队护驾,像路汐这种家喻户晓的女明星就带个小助理低调前来,实属罕见了。 路汐不浓不淡的笑了下,隔着车窗安静地看着这座充满浓绿色气息的城市,司机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也熟悉,车自然是往码头那条路开,等后半程加速,快到时,安荷先一步看到了不少超级豪华的游艇整齐有序地停泊在码头。 于是,忽然掏出手机,对准咔嚓拍了几下,嚷嚷道:“好壮观,这些都是私人游艇吧?” 也引得路汐循声看过去。 司机打着方向盘,拐弯时说道:“没错,这三日宜林岛限票,不让游客登岛,听说是什么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 路汐睫毛微动,若有所思地问了句:“这里环境似乎变好了。” 司机是自然熟的性子,顺势打开了话匣子:“可能这儿风水好,以前这片岛还是蝴蝶自然保护区域,被黑心商人过度开发过,幸好有个以岛名成立的‘宜林’慈善基金会,又把这一片海域的生态给救回来了,这不是,环境完全恢复了。” 说这话间,想起这次基金会邀请来参加晚宴的嘉宾,都是这些年为此做了不少慈善公益的,这位应该也有所耳闻,最后提点了句:“总之,后来就时常有大人物的会议地点定在这里,两位上岛后也要注意别冲撞了人。” 路汐全程安静听着,直到静音的手机亮了起来,是酒店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忽略了前几行内容,只浅浅掠过了眼房号: 「顶楼海景房,5606。」 - 同一地点,海上最豪华的游艇内。 随着暮色渐褪,从顶层的会客厅往下俯瞰,骤然亮起的灯光,将站在明净落地窗前的男人拂了满身,也模糊了他的面容,却依稀可见那西服翻领处别着枚鸢尾宝石胸针,映衬得矜贵面料犹如浓墨里衔了一抹神秘的紫。 清脆的撞击声倏地响起。 他才转过身,瞥见温见词单手搁在沙发背上坐着,姿态懒散,水晶所制的西洋棋盘被随意推倒在了深灰色地毯间,快揭晓胜负的棋局。 已被搅乱。 “认输?” “没认输啊,这不是不小心撞到了棋。” “原来是耍赖。” 温见词坦然:“谁对弈得过你。” 说完,就从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雪茄咬在嘴边,点燃间,透过缭绕而起的烟雾看向容伽礼。 整个泗城,在权势上能和谢家相提并论的不多,容家算一个。 容氏虽然是家族企业,但历经数代的发展,集团内部都是世袭制,自然明争暗斗不断。 能从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斗争中完美掌权,可见其野心与手段。而这些年容伽礼偏藏得深,将自身瞩目的锋芒都以端方内敛的姿态包裹着,不仅深居简出,所住之处谢绝探访,私下行踪更是神秘到无迹可寻。 久而久之,在顶级豪门圈内就成了禁忌话题。 如今容伽礼销声匿迹了这么久,终于肯现身,又将今晚的私募晚宴钦定在这里。 温见词抽完半支雪茄,神情很是放松问,“我很好奇,这岛有什么特别之处,能留得住你?” “真这么好奇?”容伽礼慢条斯理地将地毯上的残棋拾了起来,仗着自己过目不忘,轻松还原之前的棋局,若有似无地轻笑了声:“那陪我下完这局。” 温见词冲他挑眉,要应的话却被嗡嗡震动的手机打断,拿起看了眼,起身径自去观景阳台接听。 恰好此刻,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秘书缓步进来,低声请示道:“容总,浮山湾酒店那边出了点情况,内部系统升级出错,误将您的顶楼套房和普通商务房混淆一起了,已被房客入住,大堂经理前来致歉,提出解决方案想让对方尽快让出房间,另安排住处,您看是?” 容伽礼在这家酒店的顶层常年备着一间房,几乎是闲人免进,旁人尚不清楚,跟随身边多年的黎秘书还是心如明镜:他有严重的精神洁癖,断然是不能容忍私人领域里已经有过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果不其然,容伽礼的神情未变分毫,淡淡地说:“不必了。” 第2节 黎秘书会意。 会客厅内一时静得厉害。 “谢忱岸无法前来赴约,追他的鱼去了。”温见词从阳台的玻璃门侧步入,笑了声,继而窥探了句好兄弟的隐私,问道:“什么情况,谁住了你房间?” 容伽礼靠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捻起枚晶莹剔透的棋子,是白皇后,转瞬又姿态随意地扔回棋盘上: “一个不相干的人。” - 进岛后,路汐和助理来到下榻的酒店,慈善晚宴也是在这里举办,见时间还算充分,等办理好入住,一入门她先去泡了会热水澡。 等从浴室出来,路汐才发现这精美的高级套房宽敞得可怕,灯一暗犹如置身寂静夜空,开放式客厅里那视野极佳的整面玻璃窗外是波涛诡谲的深海。 只是一个明星,便安排入住可容纳十个房客的顶楼海景房。 这次慈善活动的待遇,倒是前所未有。 路汐这么想着,趿着酒店的棉质拖鞋走到中央的下沉式沙发,茶几上放着手写的便利贴,是安荷了解她的一切生活习惯,早就将室内调成恒温20摄氏度,又把房间设定成免服务,在纸上贴心提醒‘别迟到和冰箱有蜂蜜水’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路汐看完片刻,抬手将系紧的浴袍衣带解了。 随着起身动作从腿间滑落下来,堆在了纤细脚踝处,继而,弯腰将搁置在旁边未被助理动过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白色缎面长裙。 换好后,她顺带拿出剧本,坐在沙发上安静而专注的翻阅。 一直拖延到了墙上钟表的指针定格在七点整瞬间,那垂低的睫毛跟着颤动了下,乌黑瞳仁缓慢地恢复清明,才伸手,拿起了大理石茶几上近在咫尺的邀请函。 - 走出顶楼的海景套房,路汐进入电梯,随即摁向十九层的电梯键,她借着暖光,将手上的邀请函仔细端详了起来,低眸看到右下角如缠枝花纹一般的字体浓艳纤长地印着两个字: ——偆山。 倒是古典雅致。 叮的一声。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是华丽的寂静长廊,她往外走,细高跟极轻踩着暗红色的地毯,直到走向尽头最深处,出现了一扇有天花板那么高的门,有位黑西装保镖静立在侧。 路汐犹豫了会儿才走过去,下意识将邀请函递了过去。 保镖突然看到出现的极年轻女人,足足愣神了两三秒。 今晚来此地的顶级豪门名流们,都是权势地位显赫,且让人耳熟能详的主儿,唯有眼前这一位似乎姗姗来迟的,让他感到眼生。 但是这张邀请函,又是货真价实。 于是也犹犹豫豫地问了句: “您是要进去……参加晚宴?” “是的。” 路汐轻声道。 又过半响,保镖再次确定邀请函没被造假,才深深鞠躬微笑:“好的,您请进。” 随着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包厢内奢华敞亮,一览无遗。路汐抬眸望去,下秒,隐约是猜想到了保镖为何这般问,里面大圆桌上摆着各式的美酒佳肴,一圈扶手椅,坐满了大部分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男人。 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的那人。 许是察觉到路汐失神地视线,他稍侧脸过来,在水晶吊灯折射的冰冷而耀眼光芒下,触及到她的眼神,陌生至极,未多停留一秒。 四下寂静无声 路汐怔住,灯光仿佛也跟着晃进了她眸底,却像是湿润的清水。 她从未想过回到宜林岛会与容伽礼重逢,甚至,在往前的岁月里都未曾想过。可此时此刻,他就在眼前,看似近,却与她犹如分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壑。 停了足足十几秒,路汐待混乱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明知最好是不再待在今晚这场慈善晚宴上,立刻转身离开这里,免得失态,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前迈了半步。 她寻找属于自己位子,眼眸浅绕了半圈,最终落在了容伽礼的右手边。 唯一闲置无人的椅子。 路汐轻轻地深呼吸了下,而后在众人沉默地注视中,她细高跟看似踩得稳,白色的裙摆沿着纤细脚踝摇曳而过,走了过去。 在座衣冠楚楚的男人皆是在名利场浸淫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现如今,都不由地心头浮出一个疑问,这是哪位?怎么坐在容伽礼旁边了? 但凡不是感情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出微妙的气氛,越是这般,越引人好奇,凝着神想看好戏。 反观路汐在落座后,垂着眼,却主动跟容伽礼相隔了一步之遥的距离。 这种刻意保持‘陌生人’关系的举动。 容伽礼看了她眼。 仅仅这一眼,就被坐在主位左手边的温见词倏地捕捉到了,到底是跟容伽礼情同兄弟多年,对他的脾性甚是了解,顺带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到他身上。 似在暗指: 是你哪位不相干的人? 容伽礼神情很淡,即便是就这么坐着而已,路汐却感觉有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袭来,使得她只能全程装作都在观摩圆桌中央装饰用的精致瓷瓶,细瓶口,有点像松石绿的颜色。 直到手机响起,进来了条未读的新消息。 她呼吸极轻,上滑解锁。 是慈善主办方副总蒲慕明发来的礼貌询问:「路小姐,刚才酒店的大堂经理跟我提起帮你免费升级了顶楼套房,房间一直是免服务状态,不好进来清理走上任房客的私人物品,你现在还在休息?」 路汐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这间包厢没有一个熟人面孔,紧接着,手指僵硬地回:「我在包厢,偆山包厢。」 蒲慕明那边隔了许久,应是去核查两人之间出现的信息差,半天才字斟句酌地回道:「很抱歉,这边给你备的邀请函是放在原先商务套房里,你可能拿的是上任房客在别处的邀请函,我们晚宴厅是在六楼悦偆。」 路汐逐字看完,脑子已经乱糟糟的,惊讶地抬起眼。 恰好看到左边那位生了双瑞凤眼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在看她。 准确来说……是满座的人都在看她。 路汐后知后觉地想,难怪她唐突地闯入后,这些人便神情各异地停止了闲谈,只是奈于上位者的涵养和绅士风度,没唤保镖请她出去。 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后,路汐再也坐不住,起身间,轻声含糊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也不知是对谁说。 就在她白着脸要走,忽而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路汐。” 恍若记忆里熟悉的清冽,又染了偏冷的低沉音调。 路汐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手机掉在了地毯上。 她微滞半秒,却没回头。 温见词微挑瑞凤眼,虽然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也能从尴尬的气氛里揣测到几分,出言戏谑地问:“两位认识?” 路汐微抿着唇,正想撇清干净关系。 像是早已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容伽礼神色自若,今晚酒局上从未向谁施舍过一丝弧度的薄唇勾起,漫不经心地说:“嗯,抛弃我的前女友。” 第2章 路汐撑到回套房前一秒,身体仿佛还在逞强,直到变得朦胧的纤瘦背影晃进门内,房卡从她轻微颤抖的手指掉了下去,也顾不得去开灯,径直朝行李箱走去。 她分不清哪儿感到不适,想抽烟,翻着衣物找半个月前剩余下来的薄荷味香烟,却怎么都找不到。 到最后,路汐感觉到呼吸困难,扶着膝,站起来,走到沙发侧身躺下。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她额头抵在柔软的抱枕里,睫毛难掩放空而游离的眼神,闭下,再次睁开,然而置身于宜林岛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更真实的是,她不经意发现抱枕角落绣有容伽礼的名字暗纹。 也清楚地意味着,这间顶级规格的海景房上一任房客,是他。 路汐原本乱作一团的脑子瞬间回归理智这条线上,心知不该放任自己继续待在处处都是他私人物品的地方,没犹豫便起身,拿起座机,给酒店客服打电话,要求换回先前的商务套房。 “您稍等,我这边给您确认一下房间还在不在。”前台客服说完,电话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路汐垂着眼,盯着地板,过了半分钟左右。 似换了个,礼貌温和的男声告知她:“抱歉路小姐,已经没房了。” “普通的也行。”路汐不在意入住环境,只是想着,从属于容伽礼的套房里退出来。 而对方却抱歉道:“普通房也没有了。” 挂断后,路汐握着座机的手松开,又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才借着落地窗外的月光,微弯下腰将抱枕摆回原位,连带躺过的宽敞沙发也整理妥当得不带一丝褶痕。 门铃倏地一响。 她冷不防的以为是幻听,毕竟回来前早就跟慈善主办方蒲慕明打过招呼,也定然不会是助理前来打扰,可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在极安静的空间里,仿佛震耳欲聋地提醒着她什么。 会是谁在按? 路汐脸蛋茫然,心底甚至无端滋生了一丝紧张和迟疑情绪,牵扯着她的僵硬四肢,就在响了五六声时,才慢吞吞地走向了黑暗的玄关。 开门的那瞬间。 走廊的灯光刺激得她颤了下睫尖,却清晰看到门外的酒店服务生。 “路小姐,这是您遗落在包厢的手机。” 路汐手指发白蜷着,保持着握着门把的姿势没动,出声问:“是谁……让你给我的?” “一个姓黎的秘书发现的,说应该是您遗失的物品。” 酒店服务生口中的黎秘书是何人,路汐在惊慌离开偆山包厢那场大佬晚宴时,也未曾见过。但转瞬间,先前还在忐忑着打开这扇门的她,现在整个人又骤然松懈了下来。 是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那人。 路汐垂着头笑了下,轻浅得稍纵即逝,最后垂下的手接过了冰冷的手机: “谢谢。” - 室内始终一片黑暗,仿佛被落地窗外浓厚的夜色吞噬着。 第3节 路汐没有在主卧里的那张极宽大床睡下,甚至是尽可能地不去动这里的任何物品。 以至于第二日,安荷掐着时间进来时,因为没找到她而差点儿报警。 好在堪比地毯式寻觅了套房各个角落一圈,在浴缸里看到了用毯子裹成一团的熟睡身影,她松了口气,把声音维持在恰好的分贝上,唤了声:“汐汐?” 路汐动了一下,随即掀开严严实实的毯子:“嗯?” “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安荷起先以为她是昨晚醉酒了,盯着路汐刚醒来的样子,除了披着一头乌浓的长发凌乱垂到脚踝上,脸蛋雪白却不显憔悴,到底是天生美人胚子的底子摆在那儿,哪怕就这么静坐在浴缸里,她的美貌也能轻易颠覆普通人的认知。 不过此时的她,犹如艺术馆内隔着四方玻璃静置的瓷雕美人,外表精美,眼神空洞,仿佛抬指随意地敲几下,都能听到易碎的回音。 默了漫长的十几秒,她从浴缸出来,心知自家助理对她生活起居一向是尽心尽责地认真,而她自然不会说实话,便索性也问:“这家酒店早餐有什么?” 安荷果然没继续追问:“饿了是不是?套房管家早就备好中式口味的早餐了,就搁在餐厅……还有蒲总跟你约了半小时后谈慈善代言的事。” “好。” 路汐沉淀一夜的思绪已经彻底平静,她简单洗了个澡,才坐到了餐桌前慢吞吞地喝海鲜粥,身后是深蓝色的海和整座海岛的风景。 而安荷则是待在客厅,掏出手机远程跟陈风意汇报着这次行程的细枝末节。 直到门铃声响起。 安荷跑去开门,没两秒声音传来:“是蒲总来了。” 蒲慕明和路汐原是不相熟的,早年他在基金会发起了‘山海计划’的公益项目,而连续四年来都有一个匿名账户往里捐慈善款,直到他去年底举办慈善晚会,靠人脉广,邀请了娱乐圈内的各路明星大腕,无意间发现了路汐的捐款私人账户与之相同。 恰好,又得知她出生于宜林岛—— 因此他对路汐,也就格外关照几分。 一进门,蒲慕明先看到这顶楼的海景套房奢华格局,惊叹了句,“从这里看海景倒是一绝。”随即,在路汐抬眼望来时,又直接提起正事:“对了,关于你给山海项目代言的事,我的幕后老板点名要见你一面。” 乍然听到他第一句话,路汐攥着瓷勺的指节在璀璨日光里白的晃眼,指尖微顿下了,随即若无其事地抬眸,略有疑惑:“见我?” “这是基金会创立以来第一次启动明星形象代言,可能是惊动了上面。”蒲慕明此刻也不用顾虑透露幕后老板的神秘行踪,言辞隐晦地说了句:“刚好那位……又在这岛上。” 先前这个慈善基金会豪掷数亿来改造这座海岛的生态环境时,就有人私下猜测过背后的主人是谁? 后来往深了打听。 只传闻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迹,据说是泗城权贵圈内的,身份很神秘,甚至背景比一些权势煊赫的家族更难招惹…… 路汐听懂了。 即便她纯粹是为了宜林岛,也要看能不能入了基金会幕后主人的眼缘。 而路汐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容伽礼。 这家酒店的高档餐厅中午人不多,布置得有格调,路汐循着服务生的引领,走向了临窗靠海的位置,直至走近,她才清晰看到了容伽礼的身影。 比起昨晚,他今日只穿着低调的深灰色西装,却被日光衬得气度冷冽又高贵。 容伽礼就这样沉静坐在扶手椅上,四下的餐桌位都被全部清空了,也使得路汐慢慢走过去间,无一处能让她避开他望过来的眼神。 不该再重蹈昨晚包厢里那般视线交触到,就轻易地乱了方寸。 路汐很庆幸一旁有服务生态度礼貌地提醒她入座,于是在对面椅子坐下,微微笑着,指尖压着餐厅菜单的精致花纹,垂眼片刻,再抬头时,发现容伽礼依旧沉静地凝视着她。 餐厅的光线太好,照得一切都干净明亮,包括彼此的面目。 容伽礼目光轻掠过路汐脸颊,看似没有变,依旧是那副极具有欺骗性,轻易就能骗个宽恕的漂亮皮囊,又好像变的比以前更瘦了很多,偏她还喜欢穿一身白,裙及单薄脚踝,衬得皮肤白得几乎没血色,特别在他面前,乍看纤细的背显得有点薄如蝉翼的意思了。 服务生端了几道菜上来,容伽礼先开口,语气和神情都很随意:“为什么不说话?” 与之前在包厢内居高临下的模样判若两人。 路汐静了静,心底酝酿的开场白在此刻都全然无用,卷翘的睫毛低垂在眼下,去避着他视线,半晌才溢出了两个字音:“容总……” “容总?”再也普通不过的称呼,容伽礼却像是听得很有意思,低声重复了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后,冷淡的声音里,笑意不明显:“路小姐果然贵人多忘事,早已经将我忘之脑后。” 路汐极力想撇清干净关系也未能如愿,从包厢内到现在,分分钟被他轻描淡写地就给打得像是在唱独角戏,不想多做解释。 他既如此,也没必要佯装不认识:“抱歉。” 而后仿若无事发生地转变话题,“只是没想到你是宜林慈善基金会的幕后老板,这些年——”她下意识地想感激容伽礼拯救了这座岛的生态环境,话到唇边又止住。 提多了,看似敷衍客道的闲谈,实则一字一字都在揭彼此避之不谈的陈年旧事。 反而容伽礼并未打算轻易放过她,闲谈般问:“这些年有回来过吗?” 路汐轻轻摇头:“七年没回来了。” 准确无误点,应该是2669天,两千多个日夜,两亿三千零六十二万秒。 她从未踏足这片岛屿—— 也没有再见过容伽礼,就好像这茫茫红尘中,他的踪迹没有存在过一样,哪儿都寻不到。 就在路汐终于肯抬头,雪白的脸蛋衬得眼珠乌黑,不经意间般看向面前无比真实的俊美男人时,也同时瞥见他看了眼修长腕骨上的腕表,貌似时间有限,忽然语调慢条斯理地又问:“这次不去逛逛?” 路汐用一直很轻的语气说:“没什么……好逛的。” “也是。”容伽礼又笑了,低缓的嗓音却似乎比刚刚沉了几个调:“这座岛没什么值得特意来逛。” 各自无声。 路汐半响,生硬地转移话题:“代言的事——” “蒲慕明会跟你全程对接。” 容伽礼点她前来,仿佛只是叙旧,没有要过问的意思。或许对于他如今位高权重的身份而言,区区一个明星代言的琐事,不值得记挂在心上。 路汐清楚地意识到两人身份之间天差地别的悬殊,是远比七年前更甚……说不出其他的话。 好在这股重逢的尴尬氛围未维持太久,有位年轻的秘书从餐厅外缓步走了过来,对容伽礼毕恭毕敬地提醒着即将离岛的行程安排。 还剩余五分钟。 容伽礼未答,隔着一张桌子的不近不远距离,望着她。 - 容伽礼走后。 清晰地脚步声,是三分钟后从左侧传来,路汐仍端坐着,抬头看到服务生面带微笑的走过来,礼貌询问她:“您好,刚才看到您一直未动筷,是否是午餐的菜肴不合胃口?” 路汐:“没有。” 服务生:“或者需要为您准备开胃的餐前甜品吗?” 过了半响,路汐侧脸望着玻璃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域,仿若是将那片最干净的蓝色映在了眸底,轻声问:“有薄荷苦艾酒吗?” 服务生愕然提醒:“有是有,不过这酒口感非常的烈,不开胃。” 路汐:“请给我来三杯,谢谢。” 第3章 三杯薄荷苦艾酒之后,路汐忙于工作,日将西斜时分也出了宜林岛。 她不再去想那人,赶最后一趟返往泗城的航班里,继续专注地翻阅着随身携带的那份剧本,右手指间握着笔,时不时地在纸上轻描标注。 安荷的目光飘向她侧颜,路汐每天用来真正休息睡眠的时间很少,把自己忙得像个没有栖身地方的人,她不是在各大剧组封闭式拍戏,就是接纳圈内不少关系尚可的导演寄来的初稿本子,不管接否,都会在行程中抽空帮忙修改些意见。 也因此,用陈风意话来说,她是所有导演的梦想,这个演艺圈欠她一个奖杯。 安荷正游神地想着,离近了忽而嗅到什么:“汐汐,你好像喝酒了?” 路汐手指微顿,侧了一下脸:“嗯。” 安荷:“风意哥叮嘱过不让你乱喝的。” 路汐酒量虽很好,就算醉了也会坚持到挨到床的后一秒才会放任自己失去意识,从不劳累身边的人。但是她有一段时间杀青完,不知怎么地可能是入戏太深,彻底沉浸在了角色里无法抽离出来,于是每日把苦艾酒当白开水喝,酗的厉害。 后来陈风意就强制命令她戒了。这会儿安荷自动掏出手机备忘录,小声地嘀咕着说:“上次你喝酒,是跟漫星娱乐的简总,原因是恭喜她八百平的大别墅又收养了一只流浪小橘,这次是跟……” 路汐打断她:“这次别记了。” “不行,风意哥要定期查看我备忘录的。”安荷是个兢兢业业的小助理,对经纪人的话惟命是从。 “是我自己想喝,无关他人。”路汐语气轻柔,顺势将她的手机抽了过来,压在指尖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帮我问空乘要一杯蜂蜜水好不好?等下了飞机没人看得出来我喝过什么的。” 安荷被她问的,脑子慢一拍,也忘了做记录的事儿。 过了会,路汐接过空乘递来的蜂蜜水,在身旁安荷目不转睛地注视下,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小口,微凉却很甜,顷刻间覆盖了唇齿那股酒精带来的苦味感。 返往泗城只需要三个小时,乘客陆续下机,路汐此行低调身边只带助理,行程没有对外给粉丝应援会透露过,自然也不愿引起人群的骚动,几乎是在落地后,最后一位出舱的。 走出航站楼迈进冷风中,路汐垂眼开启手机,亮起的屏幕界面接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次回到宜林岛,有什么感悟?」 * 发这条短信的人,正是赧渊。 他连续几日在明星聚集地的梵榕会所开了一间包厢,外界无人知晓他要见谁,只知道他到点就来,气定神闲地倚靠在阳台柱子旁听风声,穿着更不像是混名利场的导演,简单的黑色连帽衫长裤,单手抄着口袋,偶尔也会冷淡低眉地观望着楼下迎来客往的众生百态。 而包厢内另一位合伙人陈吉汶,摸不准他的路数,略带神色忧愁提起:“路汐这人的演艺生涯很邪门,她是有演戏天赋不错,也明明出演了不少口碑爆出圈的角色,却一次奖项提名都没有,我觉得她的作品和命运都好像被什么封印住了,你真要死磕她来演啊?” 赧渊睁开眼,头偏了偏看向他:“她来演,你还不满意?” “咖位是满意了,就是人家经纪人肯答应吗?”陈吉汶倒不是在怀疑路汐的体质是不是万年无缘奖杯,这圈里,什么奇迹事没有?他是心惊胆战另一位:“自从路汐跟前任经纪公司解约,签了陈风意名下,他那少爷脾气人尽皆知,近年来憋足了劲想让路汐搭上大导演的剧冲奖,我怕前脚说服他家艺人,第二天出门就被陈风意亲自开着千万超跑撞个半身不遂……” 赧渊笑了。 陈吉汶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底也只能暗暗认命,破天荒地竟觉得他能跟陈风意分享一下心路历程,毕竟身边都有这么一位喜欢挑战难度高的,还不听劝的主儿。 外边雨声渐起。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被轻轻敲响,是路汐来了。 … 陈吉汶见两人之间好像挺熟的,电影的事也轮不到他此刻费尽口舌来谈,于是自觉地拿起桌上的菜单:“你俩先聊一下,我来点餐。” 路汐从屏风旁绕过来,和赧渊对视了一眼。 她轻声道:“阳台上说吧。” 第4节 玻璃门隔绝了整个世界一切喧嚣声音,静谧得仿佛只听得见簌簌雨声,路汐白皙的手腕搭在栏杆上,侧身看向大半年没碰面的年轻男人,“剧本我看了,非得是我?” “你不演,这电影我无法拍。”赧渊坦然说着,平静的眼神带着隐晦执念,“小汐,你清楚的,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怎么演绎这个角色。” 路汐沉默了许久,抬指:“给我根烟。” 赧渊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是南京金陵十二钗,多年来两人都默契地只抽这个牌子的烟,点燃后,空气中有股极淡的薄荷味,随即递了一根给路汐。 在她垂眼接过时,间接地牵出许多回忆,他说:“当年你第一次偷偷的跟我躲在灯塔下抽烟,抽完把肠子悔青了,哭丧着说被你男朋友发现,三天都没理你,他怎么发现的?” “还能怎么发现,他亲我了。”路汐眼下的视线随着烟雾变得模糊,忽然轻声说起:“我在宜林岛见到他了。” 赧渊恍神了一秒才讶异地看向她平静的侧颜,她越轻描淡写,这个名字的份量就越重。而身为这世上唯一清楚路汐感情历史的挚交发小,他不免是要问:“容伽礼怎么会在宜林岛?” 路汐知道的内情不多,三言两语也跟他解释不清,只是提了慈善基金会的幕后主人是容伽礼的事,掩饰去了与他在餐厅的那场重逢的对话。 赧渊却说:“当年他到底是在这岛上静养了两年的,会伸出援手也是情理之中。” “嗯。”路汐一面感恩容伽礼拯救了这座蝴蝶自然保护区域的海岛,一面想到慈善基金会是六年前创立,也意味着这些年来,只是她进不去他的世界而已。 赧渊微微皱眉:“你和他就这样断了?” “七年前就断了。”路汐说得很慢,像是在告诫自己,垂眼凝视那燃着的香烟:“我没想过回头,更没想过能见上他一面,只是想知道他还在……就到此为止了,往后对我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阳台壁灯的幽暗灯光将两人侧影衬得很静,赧渊透过她的话像是沉浸在了自己世界里,望着雨幕,动作机械般连续点了三根烟,深深吸完,好似要把这苦涩的雨夜也一并吸入胸腔内。 过了会,路汐纤细的手指捏着快燃断的烟,轻轻往铁栏杆上一碾,烟丝飘出的苦味也断了。 他才回过神来。 - 陈吉汶刚点好几道菜,没等上桌,见路汐言辞委婉地表示有事先走,一时拿捏不住这谈妥了没有,等客气地将人送出包厢这扇门,转身时,又看到赧渊一身烟雨味从玻璃门步入, “妥了?”陈吉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顺带倒了杯茶给他。 赧渊灌了口茶:“嗯。” 陈吉汶清俊的面容有一瞬神情变化,似心情很复杂,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买份人身意外险——”继而,又非常真诚地问他:“给你也买一份?” 赧渊:“……” “算我请的。” * 路汐离开梵榕会所时,雨势渐大,好在车就停在旁边,她自驾来的,上车后,第一时间将车厢内的灯光打开,暖融融地洒在了衣袖的那截细手腕上,顿时感觉没那么冷了。 繁华地段的雨天车道限速,路汐以龟速开得慢吞吞的,同时手机收到来自陈风意提醒她雨天路滑,断然不能有用他宝贝爱车跟陌生人攀比车技的虚荣心消息后,她回给他一个‘已阅’的表情包。 随即,透过玻璃车窗,眼角余光掠过了路旁树下避雨的清秀轮廓。 路汐有些恍惚,白皙指节握着方向盘用力到泛着红,脑海中浮现出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抹熟悉到极致的女孩身影。 忽然间,她条件反射地踩了刹车。 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地上,这个点属于高峰期。 向薇打不到车,不自觉抱住手臂的布包,轻轻瑟缩。 就在这时,她还在跟上天祈祷幸运的降临,没想到下一秒,就有辆车缓速停在了面前,车窗半落,路汐那张家喻户晓的精致侧脸也露了出来,近距离望着她顿了片刻,轻声说:“上车,我送你一程。” 向薇全程是懵的,怎么钻进副驾驶也忘了。 直到路汐问她家住址,下意识地回答完后,就忍不住地问:“你……你认识我?” 路汐重新导航好路线,才转过头:“你是新望周刊的记者,实习时给我写过一期专访,是不是?” 向薇没想到她这种小记者会被大明星记住,声音难掩激动:“对,我还是你的剧粉!” 路汐轻笑,忽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向薇。” “微笑的微?” 向薇清秀的脸颊微红,摇头说:“是还珠格格里那个紫薇格格的薇。” “名字很好听。”路汐轻声说话的时候,是叫人分辨不清她的一丝真实情绪,且柔柔的。向薇不好意思盯着她不停,目光移向后视镜时,恰好看到搁放在后座的电影剧本。 没忍住地,问道:“汐汐,你真要出演《不渡》啊?” 路汐:“你们新望周刊也接到风声了?” “不知道谁先放出的风声,大家都盯着曝这个料呢。”向薇小声地说。且不提路汐菩萨心肠这般风里雨里载她回家,就算身为粉丝的角度,那个赧渊新人导演拍文艺片出身,票房糊到跟查无此片似的,也不知怎么搭上资本了,如今筹备个电影,眼高于顶就跟在内娱选妃一样。 向薇发愁她真接了话,要是戏烂,又演得烂必遭网上一骂。 要是演好了,对她的咖位也没任何辅助,怎么算都是不值当的。 “汐汐,你为什么会考虑接这片子?” “算采访吗?” “你说算就算。” 路汐想了片刻,卷翘的睫尖被车窗外细雨仿佛染得湿亮,轻抬间,启唇说: “为了纪念一个人——” 这算记者采访,定然在第二日会荣登上热搜前排。 陈风意看到话题#路汐纪念#、#路汐疑是会出演《不渡》双女主之一#的时候已经迟了,连忙拨了个电话过去,直接说:“新望周刊?记者向薇?就是那个给你写过一篇专访,祝你能走上了一条满是光芒大道的记者?” 路汐语气平静道:“是我接受了她采访。” 陈风意:“你在哪?” “香港。”路汐顿了几秒,说:“私人行程。” 陈风意便不再问了,只丢下一句回来再谈。 刚挂断电话,路汐纤瘦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略茫然地转过脸,发现是新染了个偏棕发色的宁舒羽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看到她懵几秒,散漫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宁舒羽是临时约的路汐来香港看赛马,将事态说得极严重到,仿佛晚来一秒他就要把家族流放到非洲地区去挖矿了。 可她赶上最早航班来了,见他还有心情换发色,又觉得是被这位少爷心性忽悠了。 似察觉到她眼中的质疑,宁舒羽自证清白:“你这什么眼神,别诬陷我高洁的人品啊,我真有事!” “说说看。” 宁舒羽虽是宁氏家族最宠的小少爷,却也难逃被这个身份牢牢禁锢的命运,他要不做出点名堂来,轻则让家中长辈扔出去联姻,重则就是扔到国外,做个被禁止借用家族名声的酒囊饭袋。 无论哪种,宁舒羽都是抗拒的:“今天这个赛马局不少哥哥们都会来,我是来谈生意的——” 路汐听了就想走。 她没忘记之所以会跟宁舒羽阴差阳错的认识,是一次他在某个游艇局上差点被骗了上亿财产,后来经她好心点醒,宁舒羽就觉得是上帝赐予的眷顾,出席应酬时没少找她做女伴。 而他也会跟路汐八卦些豪门秘闻,久而久之关系就混熟了。 宁舒羽拉住要走的路汐,神神秘秘的,像说什么见不得光的话:“我是想搭上容家,给我亲哥证明一下他智力超群弟弟的真正实力。” 路汐顿住:“容家?” “对啊,容伽礼……他之前神秘到跟没这号人物似的,最近却频繁现身,跟我宁家有生意上的来往。” 话落间,很快就到金碧辉煌的大厅,宁舒羽伸出绅士手,让她挽他臂弯:“进去吧。” 看赛马的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进去,路汐发现她想看到的人早已经身处于权力旋涡的最中心,仿佛隔开了很远的距离。 他坐在那里,话极少,指节修长而骨廓清晰,把玩酒杯的姿态也像在把玩高级艺术品。 路汐出神了半响,正要安静地移开视线。 忽而,身旁的宁舒羽形状极好的眼睛因为激动瞪圆,直白地问:“路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容伽礼在看我?他这么快就从人群里发现我了?是在欣赏我吗?” 路汐难得被问住,怔了片刻,抿唇出笑:“想多了,他应该欣赏不来你的智商。” 第4章 怎么就欣赏不来了? 宁舒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自信,深信像他这种天纵奇才的人,不往那些大佬哥哥们圈子里塞简直是暴殄天物了。而能不能混进去,他觉得关键取决于自己会不会主动。 听他这么说,路汐只想将细手腕从他臂弯悄无声息地滑下来,似乎洞察到她想假装不熟的行为,宁舒羽小声地恐吓道:“避什么,你这种貌美的年轻女孩子要是落单在聚会上,很容易遇上像那种……” 路汐:“嗯?” 宁舒羽正想着比喻,恰好看到穿着西服的温见词漫不经心地从附近经过,两个家族又熟,于是拿他无情献祭:“要没我,遇上温家独子那种位高权重又没什么道德感的坏蛋怎么办?” 温见词向来耳力好,听见二人的对话,步伐一顿,正准备修理下敢大言不惭冒犯他的宁舒羽。 却又被容伽礼那边的人唤了过去。 路汐眼下的视线始终克制着,没有明目张胆地看过去,只能借温见词矜贵的身影不经意地扫一秒,而后,她唇角带笑:“行,辛苦你深谋远虑了。” 宁舒羽虽混不进去大佬圈的权力漩涡中心,却也有里面的人护着的,外加平时交友出手颇为阔绰,不在乎对方高低的出身门第,人缘自然就极好,他在场,众人也都愿意捧着给个面儿。 路汐亦步亦趋跟着他,在极度柔软的独立沙发安静坐下。 随即,北面落地窗的观景区域赛马就开始了。路汐原以为只是简单看个比赛,谁知看到温见词率先下了注,压在十三号上,抛出的筹码是香港西式半山别墅区的豪宅一套。 而邻座的另一位男子紧跟其后压了辆价值千万的古董车。 在场豪门阔少纷纷下注,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个数字游戏而已,输赢的背后更有深意。 宁舒羽转头,对坐在身侧的路汐说:“你帮我写个号码。“ 这涉及到路汐不擅长的领域,柔声提醒他:“我不懂这个。“ 宁舒羽却毫不在意,从服务生手上接过笔纸,又递了过去:“随便写,我们两人在一起,运气一直都是所向披靡。“ 路汐许是被他自信感染,顿了几秒,握着钢笔写下:“九。“ “为什么是九?“ 宁舒羽好奇地问。 路汐要盖上金色笔帽的手指微顿,不小心沾上了一滴,墨水衬得肤色很白,半响,她轻轻拭去时,启唇笑道:“我学芭蕾时在团里学员号是九,习惯了用它。“ 宁舒羽恍然大悟,将这号码看顺眼,直接下注一艘珍藏版的豪华游艇。 第5节 也不知是游艇,或是九号缘故。 还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容伽礼倏然抬眼,遥遥望过来,波澜不惊地锁定住了她纤瘦身影,路汐感知到时心脏仿佛被揪住,静止坐在那,尽量很慢地平复呼吸,将脸转向外面赛马场地。 - “宁家小少爷上个月闹死闹活从宁商羽手头上要走这艘游艇,为了来这输?“ 下注筹码是古董车的那位,笑了起来。 “这像是他这智商能干出来的事。” 调侃完。 也有人扫了一眼宁舒羽方向,跟腔道:“我看是小少爷为爱豪掷千金吧,他身边那女伴,上回我就见过,估计要还不是女朋友,就是一门心思的倒追哄佳人芳心。“ 原本听着几人打趣的温见词,像是听到有意思的话,挑起眉峰,却含有深意看向了容伽礼。 容伽礼神情未变,端得很稳,轻抬眼皮用目光示意身旁秘书。 他最后下的注,筹码是白皇后象棋—— 比起那些眼花缭乱的豪宅名车,众人此番大费周章地来赛马局,显然是冲着容伽礼本尊来的,皆知,谁能有幸赢到他的白皇后,就有资格向他提一个问题。 至于能问到什么,各凭本事了。 这让宁舒羽激动得加奶加糖的咖啡都差点儿晃出杯,不假思索地闭眼祈祷起来:“一定要是九号博得头筹,如果是九号,我立刻往赛马会捐一千万善款菩萨保佑保佑……阿门阿门。“ 垂眼游神中的路汐猝不及防听他这样念,犹豫了一瞬,说:“你这样胡乱祈祷,不会冲撞神明?“ 别人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而宁舒羽是东方神不应,西方神应。 路汐话落间,不免也心生好奇容伽礼会下注几号选手,视线顺势落过去时,虽听不太清那边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却表情微怔地看到他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年轻的女人。 对方径直地走到容伽礼面前,有旁人识趣地让座。 似轻唤了声:“五小姐。” 她姗姗来迟,轻松提起拖曳的裙摆坐下后,悠悠地问:“还没下注选手?” 容伽礼:“等你来。” 他看似简洁语调在喧闹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地慢条斯理,有着一种很是纵容意味。 五小姐刚想问九号选手有出场吗? 秘书已经侧耳低语了两三句话,随后,她顿了顿,本就生了一双月牙眼在此刻讶异了下,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左侧方沙发的路汐。 只是纯粹地好奇的打量着,又实在不懂得去掩饰…… 路汐虽然身为万众瞩目的女明星,早已经习惯了面对镜头和观众的视线打量,却感到一丝怪异情绪,不过出于社交的最基本礼貌,她回以一个很浅的笑容。 半分钟后,五小姐终于收回视线,略有纠结了会儿,提笔在纸上划了几下。 - 容伽礼把选马俊的决定权让出来后,就真的没管过输赢,也不看落地窗外的马场激烈战况,神色寡淡地坐在沙发上,任身边的人搬出一两件旧闻在互相津津乐道了许久。 直到九号赢了。 厅内的众人皆是默契地将眼神,直接注视到了唯一的幸运赢家身上。 不知情者,会艳羡这是中了八辈子修来的运气,日后单凭这个白皇后象棋就极可能搭上容伽礼。 一小部分知情者,倒是觉得有趣的很。 谁不知九号的骏马主人是姓容? 通常下注的话,大家都会默契地避开这个。 身为话题当事人的宁舒羽傻愣住,极大的震惊令他嘴里的奶油蛋糕都来不及咽下。 没想到菩萨这么给面儿,说显灵就显灵—— 路汐也始料未及,在漫长的十秒钟里,她对四下视线向来敏感,闭眼也能分辨出都有谁扫了过来,特别是那道让人纤瘦的脊背极有压力,来自容伽礼的。 竟已分了胜负,秘书或是服务生会将象棋送过来,这场赛马也该落幕。 容伽礼从沙发上不疾不缓地起身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脚步一转,竟朝赢家走去,比起路汐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他却不过几步。 那原本比例趋近完美的优越身高站立在面前,甚至比目光,更具有压迫感袭来。 这种场合下,路汐又是身为宁舒羽女伴出现,而他身边也有佳人,哪怕为了避嫌,免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也不可能流露出跟他认识一丁半点。 当下容伽礼这番不符合他身份的举动,倒是让她琢磨不准了他心思。 下秒,容伽礼姿态依然从容不迫,忽而,伸出手,将戴着皇冠的白皇后象棋递了过来。 他偏冷调的嗓音,落下: “敢赌,不敢接么?”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机缘巧合,路汐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象棋晶莹剔透的光,垂在膝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已然后悔写下九号。 而身旁宁舒羽以为容伽礼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勾起的嘴角奶油都没抹去,自信地扔给了路汐一个他就是欣赏我的眼神。 把白皇后接了过来。 - 这次意外赢了个大满贯,都能回宁家炫耀一番的程度。 宁舒羽本就出手阔绰,如今肯定是要请客的。 这群豪门阔少为首的温见词显然对跟他家中那位兄长共用午餐会更感兴趣,输了香港西式半山别墅区的豪宅一套也完全不当一回事,率先缓步离开了。 随着众人三三两两,凑伴散场。 路汐游离在名利场之外,似乎没在关注什么,却眼神平静地看到身影分外瞩目的容伽礼,他自然也是要走的,走时,顺势带走了那位中途才姗姗来迟,与他似乎关系亲密无间的佳人。 路汐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忽觉好没意思。 这场关于顶级豪门圈的风月名利场,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踏入进来。 ** ** 场地外,一辆黑色奢华的私家车已经临街等候,看到熟悉的几道身影,保镖躬身将后座车门打开。 车厢内透着股冰川似的清凉气息,一上了车,似乎降低了点儿五小姐的抵抗情绪,忽然抬起头,脸蛋在车窗外璀璨日光衬托下,精致得用世俗任何词汇形容都显得俗气了。 “为什么不让我跟宁舒羽和他女伴一起去吃午餐,堂堂容家掌权人……输不起么!” 容伽礼侧目睨着,说,“是谁输的?” 副驾的周境川一板一眼地接过话,“五小姐,好像是您。” 旁人不清楚,但是身为随行秘书的他,是清清楚楚看到五小姐在那纸上随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而非认真地写下任何一位选手的号码。 被左右夹击了,五小姐抿抿唇,声音略低了一点:“她能选中九号,说明品味和眼光跟我一样顶好,让一让,很有意思啊。” 周境川向来犀利:“把容总的白皇后输出去了,是很有意思。” 五小姐也不承让:“又没把他输出去。” 第5章 结束完香港之行,路汐心知是躲不过陈风意,索性自己主动过去请罪。 “颂宜”工作室是陈风意一手创办,这名,也是他从诗经里翻出来的,有旦逢良辰,顺颂时宜之意。 地点位于泗城中心伴湖的位置,租金寸土寸金,环境也很好,周边街道被种满了一片紫藤花树,微风吹过,摇摇晃晃地落了路汐一肩,她慢步走进了复古老洋楼的大门。 来的不巧。 路汐在二楼的办公室没见着人,转身出去,恰好碰上茶水间的公关部总监张鸣筝,便问:“风意呢?” 张鸣筝说:“小陈总做造型去了。” 陈风意对自身形象管理一向是媲美男明星的,就算百忙之中也不会忘记定期去相熟的时尚圈托尼老师那边弄头发。 路汐心里了然,没个一时半会是回不来。 她点头,有点儿歉意地跟张鸣筝轻声说:“前两日的热搜辛苦你们了,今晚带着部门同事去梵榕开一间包厢,记我账上。” “这有什么。”张鸣筝扶了下黑框眼镜,故意调侃,“你也别太不给团队添麻烦,总得让我们有个活干,不然行业内的人更要戏称颂宜养的一群公关是用来摆在公司里当吉祥物了。“ 说完,承了她的情。 张鸣筝侧身步近,又悄悄地透露一句:“小陈总那日在会议室放话,你要坚持演赧渊的片子,就得跟他签一份君子协议,下部剧的话语权归他所有。” …… 路汐没在工作室久待,离开时,顺带把陈风意停在车库里,另一辆年久失宠的黑色雷克萨斯开走了。 繁华地段的路况难行,好在她向来的车速堪比蜗牛,半小时后,驶向另一片市区方向的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 路汐垂眸看了下手机消息,恰好看到躺在她微信聊天第三的宁舒羽换了新头像。 点开看。 是身如剔透水晶的白皇后象棋。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正要退出,静音模式的手机忽然来电显示“简辛夷”。 闪烁了几秒,路汐接听开免提,放回中控台上:“辛夷?” “听说你从香港回来了,来我家搓麻将。” 面对电话里的邀请,路汐细白的指尖在方向盘轻点,简辛夷身为漫星娱乐的当家总裁,邀她过去,自然不是娱乐一下那么简单的。 她还没想好,简辛夷先撒娇:“你又没进组,在家看剧本又什么人生乐趣,我这儿剧本多了去,来嘛。” 前方信号灯转绿,路汐启动车子,淡声道,“等会到。” 说等会,简辛夷门儿清路汐的车速,她居住地是在菩南山上的别墅区里,这儿离市中心稍远,胜在环境幽静,不少富豪都会斥资来这里置办一套,用来修养身息用,曾被媒体戏称是十分钟内就能偶遇一个非富即贵级别的大佬。 路汐将车速提升个档抵达时正下午,一入门,就看到十几只橘猫懒悠悠地趴在花园里,都是简辛夷收养的流浪动物,她步声极轻走过,等从玄关处绕进客厅,发现三缺一,都入座了。 简辛夷摇来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周奉,以及今年凭借校园网剧飞升的新晋流量小花邬清妍。 路汐轻笑问:“我迟到了?” 第6节 “没呢,刚玩两局。” 简辛夷将牌推到中间,让她坐。 路汐伸手拉开丝绒红椅子,离得近,左侧的邬清妍暗地打量了眼这位,同时心知自己临时被喊来简总的别墅,是到牌桌上次数的,也就没敢胡乱说话攀个亲近关系。 而路汐虽然声音好听,话却说得少,纤白手指在碧绿色的麻将牌之间流转,显得格外赏心悦目,牌声清脆作响,一局还没结束时。 对面的周奉忽而挑起话题:“新望周刊那小记者挺会套话,路小姐这是着了道?” “涉世未深的小记者怎么套的到她话。”简辛夷与路汐是圈内多年的牌友,了解彼此性子,随即拆穿她,“一看她就是故意透露给媒体的。” 路汐端起手边早就备上的清香果茶,浅浅抿了下,口感和室内的温度一样让她不觉得冷,许是被润过的唇舌,溢出的音都是动听的:“你们好能猜呀。” 简辛夷却转了话锋:“不过那新人导演怎么说服你的?” 路汐唇角弯了下:“秘密。” 简辛夷追问:“为了纪念谁?” 路汐却缄默不语,只对她露出笑。有时候生了副颠倒众生的皮囊就是与生俱来的优势,很容易引得旁人下意识想奉承着她,生怕哪儿惹得她不痛快了,简辛夷轻轻叹气:“又是秘密。” 但是陈风意放话要路汐——下部剧的话语权归他安排,可不是秘密。 简辛夷纤细指节若有所思在牌桌敲了几下,肌肤生的嫩,很轻易敲得泛出浅浅的红晕,她停下,真真假假的玩笑道:“新人导演的片子都演了,不如也把我漫星的新片演了?s级的大制作古偶剧,女一号归你……” 漫星投资的剧基本商业化太严重,最擅长走黑红绯闻炒作那套,流量有了,往往口碑尽丧,路汐心知简辛夷约自己前来是为了试探口风,出言婉拒道:“我不擅长古偶剧。” 简辛夷却亮出筹码了:“片酬六千万。” 路汐连低垂的眼睫毛都没颤一下,将牌推倒: “清一色。” * 在简辛夷家里搓麻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你咖位大小,输了不用给现金转账,直接记在小本本上,攒到够支付一个角色的片酬时,直接让你出演她漫星投资的片子。 一下午,路汐平平静静稳坐赢家宝座,倒是邬清妍输得心里没了底气,只好先问:“辛夷姐,我输多少了,不会明儿就被你打包进剧组吧?” 简辛夷听到脚步声靠近,回头,温柔安抚她,“安心,下一部剧再找你。” 打完牌也饿了,保姆已经备好食材,大家又从客厅转移到餐厅痛快吃了一顿重辣的鸳鸯火锅。 等路汐从别墅离开时,外面天色完全黑透了,她驱车慢悠悠地下了菩南山,在拐角路口处,无意间瞥了一眼车外,顿了顿,又借着车灯重新凝视左前方—— 看到那抹眼熟的身影,香港赛马,9号的字眼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而此刻,穿着一身酒红缎面小礼服裙的五小姐似乎遇到了麻烦事,孤零零地站在熄火的车旁,正要翻包找手机,被清晰的光束一照,也下意识地抬起脑袋,看到了意外碰上的路汐。 她也不管路汐是否记得自己,招手就拦下车,尾音带软和的语气求助:“我车坏了,又没让保镖跟着,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就在菩南山静安道门牌十一号。” 路汐眉尖轻蹙起来,没应下,她就这么站在冷风里,足足等了半分钟。 直到那月牙眼淌起了泪花儿,说“我身体不舒服……” 下一秒,路汐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五小姐乖巧地坐进来,系好安全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圣心,我还看过你演的剧。” 路汐的车速比来时提了不止一档,心底想尽快把这位送回菩南山上,她开车得专心,除了眼尾垂低,落了过去一秒,就别无他话。 啊! 她主动看我了!!! 没想到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私底下却是简简单单夸一句,就会脸皮薄到害羞的性格! 圣心单方面已经感到满足地给路汐找借口,同时也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而没等多尬聊几句,很快车子没有迷路,也没有绕错地,安全地抵达了比简辛夷住处还要大三倍面积不止的独栋别墅。 路汐停在路灯旁,未熄火,微微侧过脸等待她下车。 圣心却仍坐着,抱着安全带:“我泡茶的技术很好,进去喝杯茶吧。” 路汐:“我还有事。” 圣心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加个微信?” 路汐不知为何,竟有种不答应的话,她今晚可能就赖在车上的错觉。 整整僵持了一分钟,圣心成功加上了厚着脸皮要来的微信好友。 等看她提着裙摆往草坪方向走,路汐刚启动车子一刹间,却见别墅容伽礼出现在门口。 逆着壁灯的昏黄光芒看不清他神情,却能清晰看到那抹慢吞吞走了一半的酒红色身影,忽然就走快了,最后是跑着过去,张手自然亲昵地抱住他。 - 下菩南山的这一段路莫名漫长得无法想象,路汐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发颤,却不自知。直到她经过捡到那位圣心小姐的地方时,车子也突然熄火,反复尝试却启动不了。 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 轮到她了。 路汐有些心烦意乱地闭上眼,呼吸两秒,伸手将手机摸索了过来,点亮的冷光倒映着她的脸,从通讯录一个个往下滑,快至底时,却突然不想联系任何人。 过半响。 路汐无声地看向那半落玻璃上的侧影,没有任何表情,眼皮透着淡淡的红,瞧着哪儿都不像自己了。 活像个小丑八怪。 她抬起细手腕,将顶上的暖灯也熄了。 就这般任由黑暗吞噬,停在无人的寂静车道上,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路汐侧躺在皮质的椅座,将单薄的身子越发蜷缩起来,想抽烟,眼眸半睁地撑着精神去翻找。 等好不容易找到,指间攥着细管的烟,尝试着点燃好几次。 终于竭力点燃了。 这时,仿若出现幻觉。 车窗传来了清晰地敲击声,路汐惊得抬起眼,烧不到半秒的烟又灭了,都来不及散发出薄荷苦味。 她分出一丝神心想菩南山这种富人偏爱的宝地,应该不会撞鬼吧? 谁知,意外地看到容伽礼的熟悉身影出现黑暗中,彼此之间只有一门之隔,之前别墅门口时看不清,如今却看清了他今晚穿的很休闲,银丝细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低头直直望进漆黑车厢内时,那精致细链垂落晃过一弯银光。 像是悬在夜空的月光。 …… 路汐没想到他会出现,说通俗易懂点,住在菩南山静安道门牌十一号那位小姐,今晚身体不舒服,他不应该彻夜陪伴左右吗? 见她久久怔神,容伽礼长指微曲起在玻璃又敲了一下,提醒她下车,绅士地问:“需要我怎么请?” 第6章 路汐脆弱敏感的神经缺少薄荷镇定,反应是迟钝地,唇微张,但吐字很清楚,“我为什么要下车?” 容伽礼问:“你打算走回家?” 回家?这个字曾经与宜林岛无比紧密连在一起,仿佛颇具有复古质感的电影慢镜头在眼前浮现,路汐却意识错乱地想着,她哪怕将自己粉碎成缕轻烟,也飘不回去了。 于是,摇了摇头:“不走了。” “那下车。”容伽礼修长的手指拉开了车门。 路汐忘记问他是怎么看出车坏掉的端倪,恍惚间又想起很久以前的容伽礼脾性,倘若是问出口,多半徒添尴尬的对象只会是她,慢吞吞地下了车,她低头朝他的车走去,正要坐后座。 夜深人静,容伽礼音色愈显低淡:“你哪来的明星架子?” 路汐一怔。 “坐副驾。” - 密闭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冷意,路汐抬起头,隔了几秒钟,看着容伽礼姿态随性闲散坐在驾驶座,路灯的光影忽明忽暗不断从他侧脸掠过,才很慢地反应过来,他是自驾下的菩南山,没有带任何保镖随行。 也难怪让她坐副驾。 坐后面的话,真像是把他当司机使唤了。 意识到这点,唯恐又一慌就继续出错,路汐的神经是吊着的,将身子陷在柔软座椅里一动也不想动了,呼吸也浅淡得几不可闻。 直到容伽礼打破她苦心维持的平静:“你话比以前少了。” “是吗?”路汐脑子已经转不动,潜意识里本能的不愿回想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跟他相处的,表情略显得很空洞。 她避而不谈。 容伽礼的眼神紧随着落了过来,车窗外的光影同样照映在路汐脸上,衬得她皮肤白到毫无瑕疵,睫毛欲盖弥彰地垂落,偶尔颤一下,脸还是过去的脸,刻意回避的小举动也和过去一样。 偏他惯来强势,哪怕语调轻松:“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路汐觉得此刻两人叙旧显得不适宜,被问多了,心脏就犹如让慢刀子割肉似的凌迟着,她想尽快结束话题,低了嗓子一字字地说:“离开宜林岛后,我把爸爸的牌位供在了寺庙里,也考上了梦想中的戏剧学院,后来又靠各种舞蹈比赛的奖金一路顺利念到毕业,顺利出道成为演员。” 她言辞匮乏地重复着顺利二字,容伽礼却忽然问:“上学前你在哪落脚?” 路汐细喉咙咽了下,声音发涩说:“以前……教了我几年跳芭蕾的独居老艺术家,你应该有印象,曾经住你别墅隔壁的,是她名义上收养了我,给我提供一个安身地方,作为报答恩情,我会为她养老送终。” 车厢内异常安静,轻描淡写的一段话就简单概括了她七年的人生经历。 路汐紧抿了唇,显然是不愿再多言什么。 容伽礼洞察到她情绪细微变化,没再问,长指慢条斯理地降下车窗,冷风刮进来,外面的风景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一片灯火繁华街区。 他将车沿街停驶,先前也没问过她住址,显然是捎到这为止了。 路汐乍然回神,自觉地解开安全带。 只是前脚刚推车门下去,后脚容伽礼也步入下来,气定神闲地往前方的老字号甜品店走,似没听到跟来的细碎步声,又回首,相距一两米与路汐对视数秒:“几步都走不动了?” 路汐走得动,只是跟他进了甜品店后,就情愿走不动了。 像是画面似曾相识,容伽礼缓步停在玻璃柜子前,跟年轻店员要了还没售完的可露丽。 长得像教堂里铃钟的可露丽有十二种口味,他习惯从左边开始凭心情选四种,每一盒都会让人装够九个,而路汐越避着的细枝末节回忆,越被强行唤醒。 仿佛在残忍地无情提醒她,曾经容伽礼也是这样出手阔绰地投喂她。 第7节 而分开的这些年里,路汐却没敢再尝一口当初夜不能寐也要吃到的可露丽。 她站定不动,将容伽礼背影都映在漆黑的眼里,没出声,心知这是给住在菩南山上那位小姐带的。 这也解释通了。 为何容伽礼会只身一人,在半道上遇到车子熄火的她。 应是那位身体不舒服,点名也吃这个,而他屈尊降贵地深夜下山,为佳人购买可露丽。 … 店员尽职尽责地将可露丽装进精致的纸盒里,抬头间,透过气度从容的俊美男人身侧,目光无比顺滑地发现了路汐的存在,她五官极好认,心底有些激动,小声快速说了句: “最近店里新推出了一款焦糖榛果味的,要多打包一份吗?” 她存着偶遇到明星的私心,可以自掏腰包,免费送。 容伽礼言简意赅:“她对榛果过敏。” 路汐被光照得面色平静,听着他对菩南山那位的体贴了解,随后,再要付款时,容伽礼似乎是深居简出多年,又位高权重着,平日走到哪儿都是秘书保镖贴身跟随,似乎是忘记出门在外要带什么。 不过他从不尴尬,甚至店员都犹豫起要不要将打包好的可露丽递过去时。 容伽礼举止带着惯有的矜持,从容不迫地解下宝石腕表…… 路汐没看着他将私人物品抵押给店里,轻声上前说:“我来付吧。” 容伽礼稍侧过脸,镜框上的精致细链再次晃过一弯银光。 路汐却微微垂眼,不再将这抹光纳入眼底,十分理智地提醒着自己,如今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她有意跟他两清,将演技在此刻发挥到了炉火纯青地步,“就当是你送我一程的谢酬。” 不知是不是这话冷了场,有再次把他当司机给小费的嫌疑,直到抵达她的住处,车内的气氛都静到无音了极致。 路汐几度张口,想解释没那意思又无从说起,等透过车窗看到熟悉的建筑物,她暗松了口气,想下车。 倏地一下细微的锁声响起,白细指尖抵在冰冷的车门没推开。 路汐讶异地转过头,看向了端着君子姿态的容伽礼。 可他此刻不打招呼将人扣下的行为,没一点君子风度的影子。 默了半秒,她连笑都懒得敷衍,问:“还有什么事吗?” 容伽礼长指抚弄冰凉的腕表,问出了个她料想不到的话,嗓音也很淡:“宁家那位在追求你?” 他本质透着上位者的矜傲,甚至连宁舒羽的本名都懒得提,路汐反应了两秒,性格使然,眼下既然想两清的话,就不该谈论起这种个人隐私的情感问题,表情认真地说:“我好像没有义务要回答你呢。” “他拿了我的白皇后,想进我的项目。”容伽礼像是随口一问而已,“他要是你正在接触的对象,念在旧情份上,倒是可以给他一次表现机会。” 路汐没有吭声,又过半响,解锁声清晰地在冷到诡异的车内响起。 容伽礼放她走。 …… 四下无人时,路汐像个被遗弃的游魂般一步步回到白色别墅,黑着灯进门,抬指要摸索玄关处开关,而简洁的客厅中央一盏落地灯先亮了起来。 衬着光,她看到陈风意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处,着了身高调的高定西装,翘着二郎腿,像是守株待兔了许久。 路汐瞬间一改低落情绪,掩饰的很好,浅笑着问:“发型修剪的不错,什么时候来的?” “等你一晚上了。”陈风意抬下巴,显然是从落地窗看到了她被送回来的一幕,细看车牌号不认识,便盘问起了自家女明星的隐私:“门口谁的车?” “路上遇到的。” “随随便便能遇到一辆高级订制的劳斯莱斯?还让车主深夜送你回来?” 路汐笑着,模仿起他的语气:“可以的,开着你那辆雷克萨斯瞄准撞上去,车主自然就会很主动送我回来了。” 陈风意身为车的真正主人,她那张漂亮的嘴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他的敏感神经,这下文雅姿态尽失,猛地要起身。 “开玩笑的。”路汐声音轻了轻:“不过你的车年久失修真报废在菩南山了。” “……” 陈风意死了又活了,被她三言两语就给整得只想化身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把公事说完就愤怒出走,于是,将沙发上的君子协议递给她:“没问题就签字,赧渊的片子,爱演就演吧。” 原是等她巧言善辩还价一番,谁知路汐都没有看内容:“好。” 倘若是往常,陈风意指不定得临时来个附加条件了,而这会儿心里焦急忙慌地惦记着那辆雷克萨斯,等她一笔一划地签完字,拿起协议痛快地离开。 别墅里里外外彻底没了人气。 路汐在原地恍神了会,才熄灭所有灯光,按部就班地洗完澡,裹上浴袍,安静地蜷缩在了熟悉的床上。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梦到了容伽礼手提可露丽的背影,忽而惊醒过来,窗外的天光半暗,她爬起来倒了杯清水喝,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晨六点不到。 以及微信上十几条未读的消息。 路汐坐回了柔软雪白的床沿,点开慢慢看。 第一条是陈风意发来的,他寻到了停在菩南山车道上的雷克萨斯,特意拍了张照片过来。 而后面满屏消息,全部都是来自住在菩南山的那位圣心小姐发的: “谢谢你的可露丽……容伽礼跟我说啦,这些超级美味可口的可露丽都是你特意买给我的,好感动「流泪表情包」” “我只是低烧哦,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体温啦「胜利」” “想送你九十九朵玫瑰花,请收下。” 说是送,其实是在微信上先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紧随其后是九十九个「玫瑰」,代表她拥抱着花。 …… 路汐逐字看完,先退出回复了陈风意的消息后,又点了回来。 犹豫了片刻,出于正常的礼貌而已,于是模仿着她,回复了一个「ok」「玫瑰」。 不如九十九朵的热情,只是代表两指捏着一朵玫瑰礼尚往来了回去。 手机那端的圣心却有自己的阅读理解,显然是感动上了。 接下来连续小半个月。 路汐的手机每天都会收到圣心发来的早晚安消息。 刷屏一样: “早安。” “我今天熬通宵啦,看了三遍你出道演的第一部 戏,眼圈黑到只能带墨镜出门啦。” “下周我计划去海钓,商酌提议想跟我一起去,他来提供游艇,我才不要呢,跟他钓鱼有什么乐趣?想钓上什么就钓上什么,他这人,等百年之后必须海葬,去给那些鱼磕头谢罪,以免影响到商家后代的仕途——” “钓了一整天,钓到了一只小龟。” “晚安。” “「玫瑰」「玫瑰」「玫瑰」” “我今天跟容伽礼出席私人的拍卖会……好无聊,请欣赏我的作品。” 圣心发了张随手拍的照片过来,没刻意找角度,画面里,容伽礼端坐在前排,穿着墨黑色的高级西装,看上去沉静而矜持,却硬生生被一些粉色的卡通贴搅乱得很违和感。 路汐平时除了偶尔礼貌一下,很少去关注圣心发的消息。 这次她垂眸的视线停留在“卡通贴“上数秒,细细放大了看,确是以她的脸设计的周边卡通贴。 圣心洋洋得意: “我贴在容伽礼西装后面,是个爱心形状哦。” “爱你爱你汐汐。” “……” 路汐指尖停在聊天框上,删删减减了一遍又一遍,想着怎么不越界去制止圣心的行为。 这时,却被赧渊的来电中断了思绪。 她轻轻舒一口气,滑过通话键接听,“喂?” 这小半个月,赧渊都在跟难缠的陈风意走合同,却没联系过路汐,如今寻来也不弯弯绕绕道:“你知道宜林岛现在是容伽礼私人产权吗?” 路汐怔了下。 随后,赧渊长话短说道:“我向他租借这座岛,但是容伽礼始终不给任何回应,只让秘书来敷衍了事……” 停了瞬,似笑非笑地说完: “好像对我有误会。” 容伽礼时至今日不再是那个在宜林岛养病的神秘俊美少年了,他已经是容家高不可攀的掌权人,不想见谁,那绝对是有一万种方式让对方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眼前。 赧渊也是苦寻无法。 路汐静默许久,单薄的身子陷在书房靠窗的沙发上,面料上的蓝色调像极了记忆中的那片海滩,她盯着脚尖,心知躲不过说:“怪我,当年我跟他提分手,找的借口之一是移情别恋了你。” 第7章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没吭声了。 赧渊。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发小。 两人自幼在蝴蝶自然保护区域的海岛结伴长大,那会儿路汐是在爱与期盼中降生的,曾经拥有过一个温暖的小家。相比之下赧渊全家却是遭遇海难走的,只给年幼的他留下了一个孤寡失明的奶奶。离得近,两家又是多年邻里亲近关系。 路汐会在赧渊生活拮据到交不起奶奶药费,只能衣衫褴褛地站在医院里,拿着那份崭新长长的雪白缴费单,动了卖血筹钱念头时。 她会毫不犹豫地砸碎自己的存钱罐,将儿童芭蕾舞比赛得来的奖金塞到他怀里。 赧渊同样也会在路汐上下学时被高年级的男生跟踪骚扰后,不要命似的在巷角堵到对方就残暴打一架,最严重一次是直接被对方找了人围攻群殴,伤到右手严重骨折,他为了省钱直接去小诊所包扎了事,很长时间都提不起笔。 后来随着逐渐长大,两人都有了各自的爱人—— 良久,赧渊在电话里开口:“我倒是挺冤。” 第8节 “抱歉,我这边试下能不能联系上容伽礼。”路汐没想到当年狠心撒下的谎,如今又回旋镖到了自己身上,她话顿了半秒,指尖揉揉眉心,慢慢地说:“起码得消除他心底的芥蒂,考虑将宜林岛租借出来。” 通话完,路汐没有耽误时间,又给宜林慈善基金会的蒲慕明拨了电话过去。 她想要找容伽礼。 蒲慕明那边并没有容伽礼的私人号码,平时基金会的重要事务都是跟容氏集团那群精英秘书对接,于是,给了路汐一个名为周境川特助的联系方式。 她第一次致电过去时,周秘书回复的很官方: 容伽礼在待客。 第二次路汐礼貌地又选了个恰当的时间致电过去,这次周秘书也很礼貌地连官方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说容伽礼近期的行程表排得很密,且不方便透露行踪,倘若想私人邀约见一面的话,请先预约等候。 路汐只好很周秘书电话里预约,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着召见。 可惜一周过去,都没得到任何回音。 她算是切身处境理解了赧渊说容伽礼很难约到的感受。而租借岛屿的事迫在眉睫,路汐再次致电周秘书,言辞诚恳地希望能跟容伽礼见十分钟。 虽是隔着通话,见不到彼此面目,周秘书不近人情的态度还是让路汐感到了希望渺茫。 她和赧渊对于现在容伽礼而言,显然都是不想见到的人。 路汐忽而觉得室内暖气失去了作用,很冷,捡起悬在床尾的睡袍裹上,抱膝坐在地毯里发呆。 以至于静音模式的手机亮起都没有发现,直到垂下的睫毛颤了下,才恍然地回过神发现住在菩南山上的圣心,又给她发了好些未读消息: “汐汐晚上好。” “我听说……你最近给周境川致电了不少次,是有事想邀约容伽礼吗?” “唉,周秘书办事谨慎,出了名的跟人情味一点边都沾不上,找他哦,那想见我们容总,都得等到七老八十牙齿掉光光去。” “汐汐,我来帮你约吧!” 路汐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句,犹豫了片刻,删删减减数次,正斟酌着礼貌婉拒对方的热情。 她不愿将菩南山这位牵扯进来。 下一秒。 圣心发来消息:“猜到你可能会拒绝我,已经约上啦。” 路汐被抢了先机,是她主动致电周境川要见容伽礼,如今约上却无故爽约的话,恐怕要放低姿态道歉的事就远不止一件了,定了定心神,她礼貌回复道:“谢谢。” 圣心:「玫瑰」「玫瑰」「玫瑰」 随即,她又发了个歌手演唱会的官网截图过来,同时语音:“周末我们一起去听演唱会吧。” 恰好路汐也不喜拖欠人情,眼下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字里行间再次表现感谢完后,又回复了一个:「ok」「玫瑰」。 到了周末。 路汐才知道圣心的“约上”和“我们一起去听演唱会”——意思是已经将容伽礼约在了这场演唱会上跟她见面。 隔着条街道的宽度,就犹如隔着一条长长银河。 对岸是要见到他一面都难如登天的容伽礼,他平日里的神秘行踪查无可循,想见谁全凭心情,如今被圣心轻易约了出来,光站在这,着了一身低调却精裁细剪的休闲西装,都难掩他矜贵气场。 而待在他旁边的人自然就是圣心,她偏爱穿红色,怀里还捧着一小束红玫瑰。 这幅画面,莫名的让路汐漆黑眼眸刺痛了下,视线短暂模糊了几秒,也就这几秒,她心底迅速地调整好险些失态的情绪。 既然来了,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路汐脸上的表情彻底归于平静,一步步地,踩着细高跟朝着对面喧闹的人海走去。 … 刚走近,斟酌着说一句怎样的开场白才好。 圣心行事风格向来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将那捧玫瑰花直接塞到了她怀里,月牙眼弯起:“我本来是想送你九十九朵玫瑰花的,容伽礼问我是不是准备在演唱会上出名,只好改成送你九朵啦。” 路汐一颤。 又听圣心邀宠似的小声强调:“每一朵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路汐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玫瑰香乱了思绪,睫毛下的眼神没有焦点,本能地不往容伽礼身上扫去,她收下,虽不懂为何送自己玫瑰花,却还是处于礼貌,对圣心微笑说:“谢谢。” 随即犹豫了下,稍侧过白净的脸,轻声又打招呼了一句:“容总。” 她视线落过来一秒也显得轻淡到几乎无,容伽礼神色比她更淡。而三人之间,唯独圣心跟缺了根敏感神经似的,并未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兀自扬着唇角挽着路汐往馆内走。 进场前,检票的工作人员会给每位来听演唱会的粉丝发一个手环。 圣心忽然问:“你是处女吗?” “不是。”路汐像是在恍神地思考什么,脑子没转过弯,被问什么也就潜意识真实回答了什么,等在“不是”二字中乍然清醒过来时,说,“我是水瓶座。” “我是小狮子……”手环有十二星座的图案,圣心对应着挑选好后,单纯地递了过来说:“容伽礼是处女座。” 话音刚落。 容伽礼始终未言一词,抬起右手臂,又恰好排在后一位,从路汐纤细的腰肢极近距离伸过,衣袖口整洁,衬得修长的骨节白净有力,接下了圣心的手环。 路汐跟凝住了似的。 没了声。 - 圣心三张演唱会的票,是第一排的贵宾席,视野绝佳位置。 按照她安排,是路汐坐中间,这样好跟容伽礼说上话,谁知,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路汐忽而抬起头,说,“我们换个座。” 她的音色干净而格外悦耳,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缺了根敏感神经的圣心依旧没察觉到异常,不假思索地坐在了中间,左手边是容伽礼,右手边是路汐,又幸福了:“好的呀。“ 路汐捧着玫瑰花也入坐,一秒,两秒,十秒……可能更久。 她却未觉得轻松下来,能清晰感觉到。 容伽礼在看她。 台上的演唱会还没开场,圣心就已经拉着她全方面地吐槽了一遍即将演出的歌手俞池,说他创作的歌曲是一年比一年难听。 路汐侧耳,很认真地倾听完,笑了,问她:“你不是追星他吗?“ 圣心怔了两秒,生得那双月牙眼总是清清亮亮,像小孩的瞳孔,“我是在追星。”小声地说完,又有点儿害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路汐心想要是其他歌手,演唱会结束后,她还能借用女明星的身份行个便利,礼尚往来带圣心去后台,让她跟自己的偶像见个面。 但是俞池——这位被媒体公开称为娱乐圈贵公子的顶流歌手。 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止于他被歌迷吹成海妖般迷人的嗓子却唱着最难听的歌,又或是他神颜多吸死忠粉,还有的是出道以来那张狂到不可一世的脾气和高调奢靡的私生活。 以及,他背后传言是有强大的神秘权势保驾护航,后台比谁都硬,从不用遵守这个名利圈的游戏潜规则。 路汐记得有一次刷到俞池爆掉的热搜。 原因还是他在无数记者媒体面前,单方面出手殴打了高奢时尚品牌的总裁。 没预兆的,忽而一阵劲爆的音乐声响起,是演唱会开始了。 路汐回过神,抬头看舞台。 主唱是俞池。 几道清晰的彩色灯光折射到他身上,着了套红色丝绒西装,纽扣肆意地解开两粒,没有正经的穿,将精致的锁骨和脖颈完全暴露,举止间透着性感的气息。 场内粉丝疯魔一般地尖叫喊着口号,他却显得格外漫不经心拿起话筒,那双摄人心魄的眼,慵懒地扫了台下的人山人海一秒。 旁边,路汐在黑暗中察觉到圣心细微地转过身,对容伽礼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演唱会结束后,我要叫俞池一起到蓝迹会馆吃饭。” * 如果说梵榕会所是明星聚集地。 那么蓝迹会馆就是顶级权贵们的聚集地,一向是会员制,不对外开放,至今外界也无人知晓想拥有一间蓝迹的包厢,得是什么身价地位。 圣心点名要背景很硬的俞池来陪同吃饭。 路汐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以容伽礼宠人的行事作风来看,自然是允的。 宽敞的包厢内,被屏风隔开的里间有穿着苏绣旗袍的女人在弹奏古筝,衬得氛围颇为雅致。 俞池演唱会结束还要去后台化妆间卸了装扮,迟了一步,倒是蓝迹的经理前来,侧身站着门旁,毕恭毕敬地称是楼下另一间包厢的袁总听闻容家的人今晚在蓝迹,想过来敬一杯。 路汐静坐着不动。 听到圣心冷漠着小脸拒绝,说这是家宴——闲人勿扰。 家宴? 路汐倏然抬起眼,下意识地看向了容伽礼,这是两人今晚第一次对视上,好半天后,她贴在椅上的整个纤瘦脊背都是僵冷的,直到圣心亲热地挨过来坐,且终于用缺了根敏感神经的小脑袋察觉到她的异常时,问:“汐汐,你在想什么?” “我想。”路汐从容伽礼幽深的眼眸里艰难移开,余光的视线扫到放置一旁的玫瑰花束,浓郁花香整晚不散,仿佛堵着她的呼吸,勉强地用很轻的气音说:“你们原来已经结婚了……我该补送你和容总什么礼物好?” 圣心怔了下:“啊?” “我姓容,跟容伽礼怎么可能近亲结婚?” 这下换路汐怔住。 容伽礼将她一切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却很沉静:“你想的倒挺多。” 气氛太尴尬。 容圣心护着路汐,强行转移话题:“对了,你要跟我哥哥谈什么?” 她这次不喊容伽礼,喊哥,也怕路汐想多了。 路汐确实没想到这段关系会被她误解成这样,知道这是给的台阶,她反应很快下来,在微微犹豫了秒后,脸色仍有些白说:“我是来跟容总赔罪——” 至于赔什么罪,容圣心云里雾里。 容伽礼却看着她主动离座,将桌上的瓷质茶壶拎起,亲手倒了杯茶。 有时候女娲捏人也是有失公允的,像捏路汐的时候,怕是将她这副皮囊哪儿都捏得过于精美到赏心悦目,哪怕连递茶露出的一抹指尖,似是雕琢过般的好看。 她是有求个宽恕资格的,慢慢地递到了容伽礼面前,轻了声:“容总尝尝。” 第9节 第8章 纯白的茶盏被端在路汐那双美人手上,都会看似娇贵不少。 容伽礼的视线从她指尖顺着细手腕往上移,最后落在她这样一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光线很亮,路汐始终端着矜持的姿态,却无形中也算透露着一种示弱的坦诚意味了。 但姿态上是摆得坦诚了,内里就不一定。 容伽礼心平气和问:“路小姐在我面前总是很安静,似乎有意回避什么,莫非是平时把话都放在了演戏上了?” 他开始翻旧账了。 路汐心想着,没忍住眉心轻蹙起来,很快又舒展开,不露一点儿破绽地说:“容总想听我说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先从宁舒羽开始?” 她惯来会模仿人的语气,学着那晚车上容伽礼的态度,像是随口一问而已。 容伽礼注视着路汐不在清冷着表情,倒是生动不少,“问的时候避之不谈,却放心上了?” “不敢不放心上。”路汐把阴阳怪气四个字都写在了脸蛋上,话却说得越发柔:“我比较倾向于两情相悦的爱情,所以跟宁家小少爷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在交往呢。” 谁料,容伽礼话锋转折:“你跟赧渊原来是两情相悦?” 路汐端着茶盏的指尖无意识蜷了下,无论怎样,如今显然造成难以收场的局面那个罪魁祸首是她,顿了会,她笑意也轻浅:“谈不上……我这人喜新厌旧,赧渊当年入狱关了三年,再怎么深的感情也淡了。” 赧渊曾经年少时进监狱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路汐敢拿到台面上说,是料想到容伽礼早就调查过他底细。 果不其然,容伽礼波澜不惊说:“分开三年就淡了,路小姐的确不是会长情的人。” 路汐观察入微地感知到他的语气显然已经很不好,适当止住了当下话题,指尖将茶盏一转方向,淡声道:“茶凉了。” 她很识趣,没有再递给容伽礼。 旁边,容圣心一直保持安静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打着哑谜,虽不懂何意,却打了个圆场:“是吧,顾着说话茶都凉了,就别喝啦……开始点餐吧。” 蓝迹会馆早就给每间包厢拟好了菜单,都是根据包厢主人的口味来的,偶尔也会有新添的菜品。 路汐落座回椅子,主动伸出手,对容圣心说:“我来点吧。” 容圣心将厚重的精美册子递过去,同时解释道:“我哥哥是个不好相处的,旁人也很难讨到他欢心,蓝迹会馆平时是按我的胃口来拟……”怕路汐点错菜会尴尬,小小声地落了一句到她耳侧:“随便点点。” 路汐前一秒在容伽礼那边碰壁,她听懂了容圣心在磕磕巴巴的在安慰自己,随即轻笑道:“好。” 容圣心原本还想给她透点底细,但是猝不及防地看到路汐那双烟笼春水的眼眸弯起笑,这般近距离之下,比她饰演的电影里任何一帧高清晰的画面都要让人感到惊心动魄,脑子下意识空了一下,忘了到嘴边的话是什么了。 啊啊啊! 真好看!!! 容伽礼这个铁石心肠的坏男人没有心,面对这样一双眼,都能欺负的下去。 而路汐在满目琳琅的菜单里很快点好了菜,比起山珍海味,她倒是以清淡为主,没饮酒,还点了降火的茉莉薄荷茶。 容圣心见此就开始歪屁股,暗自吐槽:“我哥是要降点火气!” 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被容伽礼说不是一个长情的人的路汐有意为之。 一道比一道精细的佳肴叫服务生端上来后,都很合容伽礼难伺候又挑剔无比的娇贵胃口,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了口后,略微皱了下眉。 路汐与演唱会上时刻避嫌的态度不同了,她抬起头,温柔着性子问:“怎么,不好喝吗?” 容伽礼目光缓而慢注视着她的脸,许是有求于人,还时刻谨记着要放低姿态,如今漆黑的眼眸都显得真诚几分似的,而他不动声色时,无论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路汐稍微放轻语气:“润喉的,可能有点清苦?” 谁知,容圣心也灌了口,不知这会馆每年耗费上千万养的主厨是怎么调的降火茶,皱巴巴着说:“酸了。” 薄荷味儿怎么会酸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容伽礼靠着椅背上,看向亲密地凑在一起坐的两人:“你今晚话倒是挺多。” 也不知是映射谁。 路汐指尖捧起了茶杯细细品味,半响不曾开口。 * 随着这场氛围勉强还算融洽的晚餐结束,另一位被容圣心点名来的流量歌手俞池还未现身。路汐跟着离开包厢时,没忘记将那一束精致包装的玫瑰带走。 刚出会馆门口。 恰好俞池开了一辆招摇的红色超跑行驶而来,见来迟了就懒得下车,比镜子还照人的车窗半降,露出一小半侧脸,在光线下,让路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时,旁边的容圣心自作主张安排道:“我坐他车走,你搭我哥哥顺风车。” 心知路汐和容伽礼之间有事没彻底谈开,她主动腾出私人空间,怕路汐今晚继续想太多,又小声地,用那种讲秘密的语气说:“俞池姓容,是我双胞胎哥哥。” 言外之意—— 别想多了。 这个,也不是能跟她谈婚论嫁的对象啦。 一时间略微尴尬,路汐怔两秒,也终于回过味来为何在包厢里时,容圣心会不严谨地对外声称是家宴。 剔除她这个多余的陌生人。 容氏三兄妹聚集一处晚餐,不就是家宴了。 路汐对她弯唇露出笑,今晚让她感到尴尬的场面也不差这一件了。 等目送完容圣心一离开,四下忽而就清清冷冷下来了。 路汐站在原地恍神了会儿,侧过身时也不知想些什么似的,唇角微僵太久,是无了笑的弧度,下秒,却看到容伽礼已经站在两米外车子停泊的位置,夜幕下神色难辨地盯着她。 路汐心里猛地咯噔一声,心想在包厢竭尽的讨好怕是白做工夫了。 她重新挂上笑已经为时已晚,车子在大道疾驰,接下来一半的路程里,奢华的宽敞车厢内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连前方司机和保镖都大气不敢喘。 闻着怀里微弱的玫瑰花香纠结了许久,路汐指尖微蜷,心知想靠这副皮囊的低姿态骗个宽恕已经失效,就在她小心斟酌着怎么开口时…… 耳边,听到了容伽礼上车以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路小姐精湛的演技更似当年。” 路汐知道她但凡有点儿羞耻心就该闭嘴,认领下容伽礼这句轻描淡写的嘲讽。却也知道,闭嘴的下场就是下回想约见容伽礼一面,更难了。 她没有犹豫,用包含了真心的语气说:“容伽礼,我是想让租借宜林岛,但是不妨碍我对当年跟你提分手的事感到抱歉……也一直一直以来都欠你一声对不起。” 温度适宜的车内气氛好似静止。 路汐说完就垂下了眼,到底是心中有愧,这声‘对不起’藏了整整七年,说出来却远没有想象中解脱。见容伽礼不给任何回应,她再次抬脑袋,绞尽脑汁了会儿,最后想到一个亡羊补牢的笨蛋主意,尾音透着商量说:“我可以补偿你的精神损失。” 又在信口拈来的示弱。 容伽礼神色比车窗外的夜色还要淡,被一盏薄荷茶压下的火气显然重新点燃,只是多年来矜傲内敛的修为让他喜怒不于表面,溢出薄唇的好听语调彻底归于沉静:“你一句话真真假假,我能信你路大明星哪个字?” 他是在问她要最基本的诚意—— 路汐下意识抿紧了唇。 司机许是察觉氛围越发不对劲,开得极快,等抵达熟悉的白色建筑物时,路汐才惊回过神来,比起菩南山送她回来那次,未将容伽礼得罪的彻底,他还有闲情雅致跟她装一装君子风度。 这次容伽礼神色冷淡坐着,仿若高不可攀一般,就好像全身上下都标志着:“禁止靠近。” 她下了车。 路灯光线偏暖色调,却也显得不太明亮,衬着路汐单薄的身影几乎透明似的,她下车却赖着不走,下一秒,又将眼下的视线移到容伽礼衣袖露出的那截完美腕骨上。 结束演唱会后。 他并没有将处女座的手环摘下,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廉价的工艺品,都被他轻易带出昂贵的感觉,静了半响,路汐承认下:“我是说谎了——” 容伽礼侧目对视上她。 某种亲密的恋人之间此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仅一个眼神就懂,路汐轻声道:“我不是水瓶座。” 她和容伽礼一样生日都是九月暮秋,而她降生时,也恰好是宜林岛那片自然海滩上的海水退去时,后来听父亲路潇谈及:“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 于是,给她取名为:路汐。 * * 十分钟后。 路汐目送黑色的劳斯莱斯驶出视线范围内,心底还在暗暗琢磨着容伽礼的态度,不知是否接受她的诚意,捧着玫瑰转身,却无意间落着什么到裙摆,怔了下,微微弯腰将地上的洁白卡片捡了起来。 借月光,路汐漆黑的眼去看指间卡片。 应是花店打印机统一印的那种普通简体字。 下秒,她终于清晰看到了上面的四个字:「祝你自由。」 第9章 这一晚路汐陷入了梦境里。 她又梦到了七年前的宜林岛,门外,是街坊邻居们四面八方地议论着她父亲自杀的画面,门内,是她站在狭窄的客厅里,看着角落的阴影朝脚边蔓延,像潮水,顷刻间就将她卷入了海底。 她往光的地方跑,穿过一道道光,来到了父亲的房间。 有只毛线编织出的小鸽子被放置在床头,旁边泛黄的旧诗集被翻吹得哗哗作响,最终飘落了一页残纸下来,笔迹潦草:“不要怕,汐汐,从今往后,前路会是光明……” 路汐醒来时,右手还紧紧攥着那张花店卡片,就好像是抓住了一个渺茫的机会。 卧室光线很暗,窗帘外的夜色洇着墨似的深沉,她早已习惯这种被噩梦缠身的感受,此刻睁开的双眼总是湿润的,微微放空地望着天花板,一直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拂晓将至,她才起床洗澡,将那张普通不过的花店卡片压在了枕头底下,随即,等吃完早餐,便端了杯白开水,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整个一上午的时间,除了回复完微信工作群发来的近日行程表外,路汐指尖微顿一瞬,转而点开了和容圣心的聊天界面。 涉及到容伽礼有关的一切,路汐平时很清醒的头脑就会变得乱糟糟的,正想着他坐在车厢内,压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陡地,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垂睫落过去,看到是容圣心发来的。 容圣心:“汐汐早安,听司机说昨晚你回去路上一直跟我哥哥道歉,怎么了啦,是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吗?” 短暂的几次接触下来,路汐也看出容圣心是个热心肠的小天使性格女孩,她想了想,同样用真诚地态度,回复道:“不是误会,是我曾经做了一件冒犯到了他的事,他无论是生气,还是不愿原谅我都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是像这七年一样,音讯全无般地,将她彻彻底底逐出有关他的世界。 对她而言,都是惩罚。 容圣心:“汐汐你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哥哥看似不好相处,其实你只要放低姿态顺几次他的意哦,他不会动真格去为难你什么的。” 第10节 安抚完,过了半分钟又发来第二条消息:“昨晚他回菩南山的脸色很差,我都不敢开口打探,不过你放心,如果哥哥那边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跟你通风报信的。” 路汐回复了句谢谢,最终还是决定向她询问:“可以把容伽礼的私人号码给我吗?” 容圣心:“啊,我哥哥有几年……断绝了电子产品,他没有私人号。” 路汐嗓子干涩,下意识捧起水杯喝着,很快半杯白水就见了底。 * 容伽礼没有私人号码,意味着她只能原地等待他不知何时的回音,路汐心底想着不过也没关系的,她都已经等待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了,又何惧当下这点时间? 只是租借宜林岛的事也会被牵连耽搁,路汐给赧渊发了几条消息,询问他是否考虑换个电影拍摄地,她可以腾出一切的时间安排,陪他去重新采景。 赧渊那边回复她:“宜林岛和不渡,跟你一样都缺一不可。” 两人年少起的多年默契让路汐从字语行间品出了赧渊的深意,也唯有她懂。 时间很快到了月底。 没能见到容伽礼,倒是在一场珠宝品牌的周年庆典上意外见到了他弟弟俞池。 后台的休息间,路汐刚做完造型,鎏金的裙摆顺着椅子曳地,怕冷缘故,纤细清瘦的肩膀裹了一件宽大披肩,露得不多,隐约可见清晰好看的脚踝,在灯光下白到晃人眼。 门敞开着,时尚造型师和工作人员来回路过,而陈风意此刻有闲心,靠在手扶旁跟她分享八卦:“我刚在外面,听到有人议论邬清妍偷偷在掉眼泪。” 路汐对邬清妍的初步印象,还停留在借校园网剧飞升的新晋流量小花,以及新添了条:搓麻将的技术需苦练一番。 她静等陈风意下文。 “说是这次活动准备的礼服跟另一个大腕儿顾诗笺撞衫了,还连撞两套,我估摸着邬清妍最近正热,又攀上了漫星娱乐,她出道时清纯形象本就跟顾诗笺撞型了,如今被人用咖位来压,故意给难堪。” 这内娱无论走到哪儿,咖位大的,就能毫不讲理地去甩大牌欺压糊的一头。 陈风意想到这,倘若赧渊那部电影让路汐咖位往下掉,资源待遇十有八九就要跟着全部重新洗牌,忽地感到酸胀,酸得都要心碎满地了。 而路汐没有把他的心捡起来,反而去捡别人的:“我不是还有备用礼服吗?让安荷拿给邬清妍应急吧。” “你这菩萨心还真是逢人就给啊。”陈风意嗤了声,随即身体却很诚实的拿起她另一件浅绿色礼服裙,也没唤安荷去跑腿,倒是自己亲自送过去了。 倒不是去献殷勤,只是顾虑到小助理混圈没几年不懂说话艺术,万一送个裙子,把顾诗笺给得罪死了。 路汐独坐在休息间,没会儿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陈风意不到半分钟就回来了,微微侧过精致的脸蛋,先轻声问:“没送成?” 下一秒。 她看到了俞池把簇拥着他的保镖团队都留在走廊上,仿若是进自己地盘似的,漫不经心地过来,寻了个单人沙发坐,许是他换了一身纯白色高定西装,又将金色短发都梳得整齐,露出额头和上镜的精致脸庞。 路汐视线平静又礼貌地端详几秒,发现他五官某个不经意的角度,确实和容伽礼生的有略微一点点相似。 但是这身糜丽乖戾的气质远不及。 “有事吗?”路汐先柔柔地问。 俞池:“听说漫星想花六千万片酬都签不下你当女一号?” 这内娱一有点小道消息就满天飞,路汐正想用官方的话术回避他,谁知俞池下秒给她炒身价:“我今年要出专辑,一个亿,当我唱片女主角。” “……” 俞池又说:“没拿一个亿羞辱你意思,两个亿?” “俞先生,强行给人炒身价也算是破坏行业规则。”路汐微笑提醒。 她那双清透见底的眼眸丝毫瞧不出一丝世俗的欲望,也未被金钱给俘虏了。 俞池百无聊赖的审视着,性格有点儿邪,忽而转了话锋:“我哥那种身份的人不可能随便给人搭顺风车,也就容圣心那种笨蛋脑袋的人看不出端倪,你们什么关系?” 路汐怔了下。 她自然不会逢人就说出和容伽礼的关系,而俞池却没什么正经提起:“我哥下个月结婚。” 路汐明知道是假的,心口还是被什么刺了下,脸白了瞬。 俞池像是洞悉出她反应,薄薄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怎么回事,没有关系也这样在意?” “他婚礼在哪举办?”路汐总觉得这幕似曾相识,只不过地点不是在蓝迹会馆,要面对的人也不是小天使性格的容圣心,她笑了下,半真半假地说着客道话:“我好亲自送一份礼金。” “法国。”俞池从沙发慵懒地起身时,落下了这两个字。 莫名的,让路汐品出了点儿意味深长的感觉。 俞池声势浩大的带着保镖团队前脚刚走,陈风意就跟卡着时间差似的,送完礼服裙回来了,在门口盯了半响他走远的背影,回头问:“你怎么惹上了这个神经病体质的张狂大少爷?” 路汐竟觉得陈风意看人的水准已经抵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指尖攥着棉质披肩一角,语气平静说:“他想花两个亿让我当专辑女主角,我婉拒了。” “俞大歌手除了唱歌难听外,倒是很有选女主角的品味啊。”陈风意顺其自然地滑跪,淡定改口完。眼见时间差不多招呼着她去场内,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了一句:“他的神秘靠山传闻惹不起,回头避着点。” 路汐抿唇,已经从头彻尾地惹过了。 …… 结束完活动时已经是深夜,路汐没等记者举着话筒追问参演《不渡》电影的诸多问题,就先一步提着鎏金色的裙摆坐上保姆车,司机往别墅住处开,安荷捧在怀里的便当盒打开。 “汐汐,吃点垫垫胃。” 路汐在出席庆典之前,整晚上只喝了点咖啡,而她倒不是为了保持身材刻意减脂,是胃口一直不佳,便当盒永远准备的都是绿色食物,以及少得可怜的鸡丝点缀。 她伸手接过,同时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 哪怕已经心态平和地接受了继续漫长等待着容伽礼一星半点儿消息,还是习惯性地,会去点开容圣心的微信头像。 忽然间,路汐悬住指尖,在车厢内灯光下透白。 她垂眼盯着容圣心今晚发来的关于容伽礼下周行程消息,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视线微颤着,扫到了法国二字—— 路汐笑了。 这时,偷偷地关注她的安荷好奇问:“汐汐怎么笑啦,有什么好消息吗?” 位于副驾的陈风意跟风转过头,出言调侃:“是有比你拒绝了两个亿片酬更好的消息吗?” 路汐关了手机,故意卖关子说:“我有个私人行程……” 三天之后。 路汐低调出行,身边未带助理出现在了法国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北岸,她循着手机上的行程地址,来到了一处艺术馆。 据容圣心私下透露,这个馆是容伽礼已经病逝的天才艺术家母亲赐予他出世的第一份礼物,以梵文‘伽’这个字命名,在当地颇有名气。 路汐很快就找到外形透着神圣气息的洁白建筑物,她站在日光下,细细打量了许久才走进场馆。 而却无暇欣赏着四下展示台的艺术品,倒是琢磨着怎么寻到容伽礼的踪影。 从一楼漫无目的逛到三楼展厅,恰好此刻,路汐抬眼看到了摆放在中央位置的那架纯黑色古典钢琴。 她裙下的脚步微顿,侧身询问路过的工作人员:“可以试弹吗?” 这钢琴显然是当装饰气氛用的,不是什么珍藏古董品,对方当这是一场行为艺术:“可以。” 路汐轻声道谢,步声很轻地走了过去。 她弯腰在黑如墨的天鹅绒琴凳坐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光洁温润的钢琴,许久不曾弹奏过,自然是手生的厉害,想了两三秒,才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高级展厅的灯光偏冷清色调,从顶上洒下,将路汐微低的脸蛋衬得很干净,犹如浸在月色中那种纯粹的白,看起来不像是媒体镜头里那个精致又冷艳的女明星,倒像是个未成年似的,却实在好看的过分。 而多年前,真正稚嫩的她,第一次接触钢琴时。 还是在绿意浓郁的岛上,听到隔壁欧式洋楼传来容伽礼随手创作的一串悦耳音符。 那时她觉得好听,穿着过膝的百褶裙慢悠悠晃了过去,端着小心思,细声问:“学曲子难不难?” 容伽礼右手漫不经心地搭在钢琴之上,衬得手指修长,单看骨节线条,就精致的很,嗓音也好听:“想学哪首曲子?” 路汐想了想:“你刚才弹的。” 可惜她这方面委实是天赋低,手指尖又嫩,稍微学久一点就红。容伽礼见状不肯继续教学,哄着她:“你已经出师,不用学了。” 路汐与他一起坐在琴凳上,歪着脑袋,用额头轻轻撞了下他肩膀:“你唬弄人玩啊。” 容伽礼被她的语气惹笑,继续用哄人的语调说:“这样,我换一台钢琴教你。” 后来,他还真是在唬弄她。 只是拿她书包的画笔,随意地在自己冷白的修长腕骨画了几道黑线,让她弹奏。 … 一曲戛然而止。 路汐情绪波动之下弹错了好几个音,睫毛低垂,冰凉的指尖颤抖着。 不知不觉间,三楼的艺术展厅聚集了不少观众,都是被不知名的钢琴曲声所吸引。 像是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深呼吸抬头时,一眼却看到了隔着十多米遥遥距离的俊美男人。 容伽礼身后是洁白神圣的雕塑,销声匿迹的他此行穿着却是一袭纯黑色的西装,没有任何暗纹,犹如黑色宝石般尊贵,莫名的让世界都亮了一个度,长身静立在人群里的存在感极强。 围观者里。 有一位是艺术家,听出她弹错了音,但是对曲子非常感兴趣,礼貌问道:“这位小姐,冒昧问一下,你刚才演奏的是哪位音乐艺术家曲子?” 路汐干净的眼眸盯着容伽礼,轻轻摇头:“都不是。” 艺术家再次询问:“那曲子可有名字。” 路汐的视线没有移开容伽礼身形一寸,想了很久才说:“现在有名字了——” 第10章 路汐借着这首钢琴曲引得容伽礼现身,自然要趁此抓住机会,她起身离开琴凳就要追,却被那名艺术家伸手拦住了去路。 “等一下。”他问:“这首曲子是你创作的吗?” 路汐止步,眼眸紧盯着不远处的容伽礼径自转身,似波澜不惊地嘱咐着随行秘书的公事安排,很快身影就要一同消失在了艺术展厅。 她摇头,自顾自往前走。 艺术家从西服内侧的口袋掏出名片,“这位小姐,我认为你在音乐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是否能跟我探讨一番。” 路汐没接:“我没有天赋,只会弹这一首曲子。” 不等眼前的艺术家反应,她已经踩着细高跟加快脚步,在巨型悬浮的洁白楼梯处追上了,而容伽礼略微侧身跟秘书敲定下午视频会议时间的下秒,冷白腕骨处的衣袖却被扯住。 第11节 接着是一道很轻的声音,“请等一下!” 他回首,对视上路汐的清水眼。 路汐唇角弯起笑,有过一次刻苦铭心的教训,如今出现在容伽礼面前的话,骨子里本能会让笑容变得没那么虚伪敷衍,她指尖未松,先转头对秘书很是抱歉说:“不好意思,容总下午不太有时间视频会议,劳烦你改成晚上。” 这次随行是性格亲切和善的黎秘书,对于路汐擅作主张的话,不会发言为难人,只是屏息地将目光落在自家容总身上,静等听从吩咐。 路汐也知道决定权在容伽礼这儿,她声音轻了一轻:“这回没撒谎,曲子我想好了名字的。” 悬浮楼梯窗口折射进来的日光敞亮,容伽礼的五官却不惧任何光线,反倒被衬得愈发深刻立体了,只是此刻他垂首,本质上对世上一切的漠视使得眼眸的瞳孔颜色意外地很淡,却透着许些的锋芒。 她坦坦荡荡被审视着。 此行有备而来,料定了容伽礼会感兴趣的。 - 离开艺术馆时不算晚,又身处于异国他乡,路汐毫无明星包袱地领着容伽礼往圣日耳曼大街走去,她回过头,话音是笑着的:“这里的咖啡很有名气,我请你喝吧。” 她不急着提,容伽礼也足够有耐心,冷淡道:“路小姐特意飞法国一趟,就为了这杯咖啡么。” 路汐这回学乖了,未将他阴晴难辨的心思捋顺之前,只字未提租借宜林岛的事,反而是说:“这段时间我反思过了,赔罪之前是该真诚一些的,这次追来法国……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别拒绝好吗?” 怕容伽礼会误解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一首曲子都能磕磕巴巴弹错几个音,就妄想拿来论旧情当礼物。 未了,路汐柔柔地补充了句:“是我真金白银准备的。“ 容伽礼从一出生就收到亲生母亲为他创立的艺术馆礼物,想阿谀奉承送他礼物的人太多,什么奇珍异宝的礼物没有,即便听完这话,云淡风轻的面容连个起码情绪都没赏个。 此刻的路汐直接默认他没拒绝,一路寻到‘双偶’咖啡馆后,伸手推开旋转木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老式吊灯下,微笑着,找身穿黑白色制服的侍应生要了两杯咖啡,一共花了10欧,白细的指尖先捧起一杯,递给容伽礼:“你的。” 容伽礼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评价道:“你真金白银的礼物倒是别出心裁。” “我……”路汐红唇微张,刚想解释这不算礼物,无意间转过身递咖啡的举动,使得她微弯的指节和容伽礼伸来的手毫无缝隙贴合到了一起,他的体温过高像是会灼烫到皮肤,脑海中也几乎本能想起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里……他手把手教她弹奏钢琴曲时的指尖温度。 捧咖啡杯的手不太稳。 容伽礼忽然连带纸杯一起,将她有些细微颤抖的手包裹住,掌心温度更显几分,他却用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淡声问:“怎么了?” 静默了几秒,路汐说话声变得慢吞吞的:“我记混了,你那杯加了很多糖,这杯是我的。” 她找了个听上去不真诚的借口,这回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容伽礼没那么好应对,挑破她难得拙劣的演技:“记错了,你脉搏也要跳那么快?” 路汐小脸讶异了秒,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明显,被这一句话砸得头晕脑胀的,裙下的细高跟想往后避一步,奈何两人站的位置没留下太多空间,避不开,只好面对了,她拒不承认:“我是因为愤怒——” 容伽礼气定神闲看着她。 路汐闭了闭睫毛,被逼无奈地说:“有两个丑八怪在瞪我们!” 话落,她侧过头,微颤的眼角余光扫向雕刻在咖啡馆墙壁上那两尊穿着清朝服装的人像木雕,话不假,的确像是在瞪着喝咖啡的人。 为表愤怒情绪。 下一秒。 路汐也当着容伽礼的面,用她那双惯会含笑的眼睛瞪了过去一下。 - 许是跟人像木雕互瞪的反应取悦了容伽礼,接下来的气氛融洽许多,路汐不急着出去,寻了个咖啡色的真皮卡座与他面对面坐,又向侍者要一杯冰水。 她边喝边觉得太苦,像个调酒师一样慢慢地将冰水倒进特浓的美式咖啡里稀释,等咽下舌尖的那抹口味,抬头对容伽礼说:“现在是猜礼物环节。” 鲜少有人给堂堂容家掌权人送上一份礼物,还打上哑谜,让他自己猜。 然而,容伽礼虽然没有碰那杯特甜的咖啡,却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问:“你让我猜?只要我说出是什么礼物,就给我么?” 路汐怔了下,心底莫名的觉得这话不是这个道理。 哪能他说什么礼物,就给什么。 “我演一部戏赚的钱不多的。”她本能不想往感情方面扯,慢了半拍的脑子竟然装起了贫穷,指尖贴在咖啡杯身觉得凉,又想到容伽礼的手指,却热得跟什么似的。 卡壳了半响,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份礼物虽不是什么价格昂贵之物,却是纵观整个泗城界内,只有我想到了送你。” 她音色温柔,却形容浮夸得像是比奇珍异宝还稀有一万倍,容伽礼没有出言打断,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路汐动作很轻地从包里拿出个洁白盒子,还象征性地系了粉色蝴蝶结,用来装饰,起码要像个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伸出根手指尖将蝴蝶结扶正,未发出一丝声响,沿着桌慢慢地推到了容伽礼面前。 等着他亲手拆开。 容伽礼屈尊降贵地抬手,将那蝴蝶结扯散,拆开后,垂目扫了一秒,倏然抬起,眼神趋于深沉而冷静,直直地再次落回她脸上: “为什么送我手机?” 路汐心知他不好糊弄,眨了眨眼,似透着没有完全褪去稚气说:“因为我一直想跟你赔礼道歉,可你太难约了,又迟迟不给回音,我怕你日理万机把我忘了。” 容伽礼的温和态度仿佛非常短暂,语调有点冷:“原来你什么都懂。” 路汐是什么都懂,却想什么都假装不懂。 她垂下了睫毛几秒,随即又看向他,音色越柔和:“这手机有个微信私人号……没加过好友,你回酒店能通过我一下吗?” 一杯5欧的加糖咖啡,一部蓝得像是宜林岛海域颜色的手机,以及大西洋的飞机票,路汐将自己的真诚亲手送到了容伽礼面前:“我的微信名就是钢琴曲的名字。” - 傍晚,回到酒店。 容伽礼在欧式的总统套房先跟集团的几位股东开了视频会议,神色淡漠地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结束后,已经是深夜,灯光全亮着,他起身往浴室走。 散了场。 黎秘书举止间沉着不乱,将文件整理妥当,等走到极宽敞的客厅处时,无意间看到了容总外出带回的一部薄薄手机。 蓝色调,被搁在大理石茶几上。 他与另一位秘书面面相觑了会儿,将话深藏在喉咙处,安静地选择离开。 半小时后。 容伽礼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没擦干,只随意披着的黑色睡袍半敞着,在光下清晰可见许些水珠覆在肌理分明的胸膛上,而他缓步走到弧形的沙发坐下,面无表情地拿起了不带一丝温度的手机。 没有密码锁,点开后跳转到微信的洁白界面。 容伽礼低眸看到“朋友”那里显示着一条安静躺了许久的消息。 点开看。 近三天:我是路汐。 往上移,微信名——「夜空花园」 * 路汐在相隔两条街的五星级酒店开了间房,她虽手头上有容伽礼的行程表,却没住得近,免得只是单纯的追来赔礼道歉,行为做派却叫他身边的一众精英秘书会误解成是不远千里来性骚扰容伽礼的。 同一时间。 夜深了,她也刚洗完澡,裹着舒适的酒店浴袍窝在沙发上,窗外是灯光璀璨的街景,而她此刻没有心情观赏,漫无目的戳着手机屏幕。 路汐是下飞机时将才终年不变的微信名改成“夜空花园”。 陈风意对自家艺人的关注度就跟自尊心一般敏感,来问。 她没回复。 之所以会将年少时容伽礼叫她弹奏的那首随意创作钢琴曲命名为夜空花园,其中深意,路汐藏着见不得光的私心,不愿被除了彼此间之外的人知晓。 一不经意思绪飘远,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两下。 她垂下睫毛,看到第一条是容伽礼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还来不及弯起笑。 下一条是容圣心隔着大西洋发来:“汐汐,你给我哥哥送了一部蓝颜色的手机???” 路汐微微疑惑地问:“你也想要吗?” 容圣心:“早知道你就送给我好啦,怪我没想起提醒你!!!蓝色在容伽礼眼里是血腥的红色,容家上上下下都没人敢拿这颜色凑他跟前,而他这么多年无论是戴上矫正的眼镜,还是看心理专家,能尝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医生说无解的,这是他自身的精神障碍。” 密密麻麻的文字,在路汐眼眸里晃了许久,指尖也僵了起来:“精神障碍?” 容圣心不好跟她透露太多,只能捡点能提的,磕磕巴巴地很隐晦道:“我哥他……七年前才有的这病,反正就是看不了蓝色了,他母亲是著名艺术家,而他生来也完美遗传了这方面高级基因……所以懂吧,对他来说,看不到蓝色远比我们普通人要严重。” 七年前。 路汐将手机攥紧手心,也分不清是哪个更冷,闭上了眼睛,是在宜林岛—— 第11章 重逢之后。容伽礼看起来是那么正常,矜傲内敛,如今身份又是权势煊赫的容家掌权人,她无法将“精神障碍,视不见蓝。”跟他能关联起来,明知道这种特殊性质的精神障碍,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外露。 但是想到连一身皮相都上等的容伽礼。 视不见蓝色了。 那胸口涌出的无尽酸涩就让路汐感到窒息,以至于手指攥得手机太紧,松不松开都觉得疼的厉害,她将自己单薄的身子蜷缩在沙发里,闭上眼想缓解这股激烈情绪。 不知不觉,她像是陷入了半醒的梦魇里。 这七年能出现在她梦里的人,都是死生界线的另一端再也无法触碰到的,路汐从不敢梦到容伽礼,而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六岁那年,懵懵懂懂地在宜林岛上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欧式别墅后花园。 隔着华美的黑色围栏,满目的绿,日光直晒间。 路汐眼眸被晃了下,意外地窥见了一位绝色美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半人高绿植前,正漫不经心地观察歇息在他指骨上的蓝蝶。 已经很久没有在梦境里见到这样的他了。 路汐被死死钉在原地,只能不远不近地望,怕一不小心惊扰到他后。 容伽礼又会像这些年般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再也不出现了。 第12节 路汐倏地睁开了眼。 窗外的天光灰蒙蒙的,将明未明,也不知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多久了,醒来之后垂在沙发处的手还紧紧攥得手机,怔了片刻,她突然坐起身,心生一个想法,去换身衣服出门。 倘若是知道容伽礼无法看清蓝色。 路汐再怎么想跟他论旧情拿到宜林岛的电影拍摄地租借权,也不会贸然这般无知行事,送给他一部蓝得像是大海颜色的手机,而自己犯了错,就得想方设法补救才是。 即便容伽礼只是冷淡礼貌地收下手机,没有怪罪于她。 但是路汐不想就这么假装不知。 往圣日耳曼大街一路走,朦胧的天光透过树木葱郁的缝隙无声洒在了路汐身上,衬得小脸和手臂看上去很柔白,但是凌晨的低温也同样让体质畏寒的她打了个瑟瑟轻颤,四处奢侈店铺倒是随处可见,偶尔有一些酒吧还未歇店。 她踩着高跟鞋走的很慢,一路观望着,在这寒冷陌生的街道区域里兜兜转转,苦寻了很久。 直到经过无人的卖鲜花摊位隔壁,终于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古着店铺。 复古紫色的木门半掩,里面透着微暖的灯光。 路汐进去时,连被冻得生冷的小脸也恢复了血色,她抬起眼睫,扫了一圈满墙琳琅满目的小玩偶,柔声询问店员是否有售卖手机壳。 许是讶异这位声音好听的客人一进来都不逛就指名要什么,店员端详了路汐好几秒,随即,在身后柜台拿出了个粉色小猫猫手机壳,很友善地说:“店里只剩最后一个了,看来你跟它很有缘分。” 如果可以选,路汐是不想要这样的缘分。 她微微犹豫看了几秒摆在面前的手机壳,心想粉色小猫猫总比蓝色大海要好,于是不再犹豫地付了钱,拎着精美的小纸袋,然后走出古着店铺,往酒店方向去。 - 天不遂人愿。 路汐未料到她的运气都用在了手机壳上,等到了容伽礼下榻的豪华商务酒店,她设想过很多可能性的画面,最坏的也就是容伽礼冷待她,而她也不会有怨言的。 以至于前台客服态度温和地告诉她——总统套房2343的尊贵住客已经在前一个小时退房时。 是在她赶来的路上。 容伽礼就走了。 路汐脑子意识到这点,慢半拍似的怔了许久,哪怕不用镜子都能猜到自己的表情有多苍白无助,直到前台客服也看出些端倪般,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身体感到不适? “我很好。”路汐轻声否认了,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小纸袋,抬起脸时用恰到好处的微笑掩盖一切的低落情绪,说,“我想入住2343套房,麻烦帮我办理手续,谢谢。” “这间套房还未来得及清洁。” “没关系的。” … … 路汐只是觉得没有力气再重新回到属于她的酒店,循着身体渴望温暖的本能,想到容伽礼住过的房间为自己暂时的寻一处安身避寒的地方。 她拿到房卡后,失魂落魄地的进去后,却视线微停。 是看到了像是被主人换下时随手扔在真皮沙发上的黑色睡袍,路汐脱了高跟鞋,露出的白净脚跟已经被磨得微红,她走过去站定,睫毛垂下,在无声地打量。 打量出了一种在极寒之地快要冻死的人,忽而发现能续命之物的感觉。 比价值连城的宝物。 更吸引人。 路汐僵硬地手指动了动,克制住去触碰冲动,即便她心知这件黑色睡袍早就不可能留有容伽礼的一丝温度,但是这般看着,她眼里有热度,突然好想就不怎么冷了。 半响后。 就当路汐抱着膝盖,轻手轻脚地坐在离睡袍旁边半寸远的地方时,倒是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来电。 那人语调温和,称昨日跟她在艺术馆见过,姓黎,是容伽礼的秘书。 路汐耐心地听着,轻轻嗯了声。 随后,黎秘书又说:“容总动身前吩咐过,让我留下陪同路小姐一起安全回国,冒昧问下,路小姐此刻在何处?” 显然,他是送完容伽礼去机场,又恪尽职守地到了她住的酒店。 路汐抿紧了唇,倘若现在如实告诉电话里态度很和善的黎秘书,她阴差阳错之下,从住的酒店换到了这间2343套房来,也就意味着容伽礼肯定会知道。 而路汐虽然表面能维持着平静,却不愿自己这番冲昏头脑的行为被人尽皆知。 本能地想粉饰掉一切痕迹,最好就当是场梦。 而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地将容伽礼没有亲自与她通话,而是派秘书陪她回国的绅士行为,定义成了只是念在她独身追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度来,才做出了一些人文关怀的善举罢了。 半分钟后。 想通这些,内心也倏然平和下来 路汐启唇出声,礼貌婉拒了黎秘书:“我在外面逛了有一会了……也已经购买好了中午回国的机票,谢谢。” - 在外面逛是真的,购买好了中午回国的机票也是真的。 路汐只是隐去了细枝末节,甚至安全抵达泗城,下飞机时都觉得藏得很好。 直到刚上保姆车。 陈风意坐在座椅上,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你说的私人行程就是在法国巴黎街头到处买手机壳?” 天杀的。 谁信啊!!! 他家坐拥千万粉丝的女明星被路人视角拍到在国外的私人行程竟然不是跟谁秘密会什么的惊天绯闻,而是凌晨五点钟,走断腿也要去买个巴卡玛卡的粉色小猫手机壳? 路汐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又脑子转过弯的反应过来,肯定是让人挂在热搜上公开示众了—— 陈风意把手机递了过来:“瞧瞧,就这热搜,能让颂宜养的那群公关今晚睡得比狗都熟。” 路汐抬起细手腕接了过来,先是垂眼扫到热搜标题,后又进了粉丝的评论区: “路汐不是自降咖位接了赧渊的片子了吗?按照往常风格,她不该连夜把自己打包进组???跑去法国买什么手机壳啊!” “啊啊啊,她确定不是在客串某个电影角色?单看背影这该死的破碎感,一个人独走街头才找到地理位置那么偏僻的小小古着店铺,偷拍的画质这么糊,都能跟看唯美电影似的。” “我看看,是什么手机壳能让女明星凌晨亲自去找。” “只有我想骂吗?此处艾特@陈风意,你要不报个培训班进修一下经纪人职业吧,放任自家艺人在法国,自己倒是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在国内参加珠宝晚宴,合适吗?” “当初路汐执意解约微品娱乐,被陈风意签走,我就已经骂破嗓了。” “她在微品娱乐旗下的时候,虽屡次跟奖杯失之交臂,却早就是圈内公认的无冕之后了,微品娱乐的幕后老板给她接的片子都拿得出手吹。到颂宜这里来,笑死,资源降级到演赧渊的片子。” “骂轻点,当心陈小少爷那暴脾气,回头开千万跑车追你三条街——” …… 路汐指尖悬在这处,顿了会儿,才还给陈风意。 虽她凌晨外出买手机壳这事叫粉丝曝光在了众人面前,心底略带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糟心,但是显然在网上挨骂没了体面的却是陈风意,她由心提出诚恳:“不如动用一下我们颂宜的公关。” 陈风意却说:“习惯了。” 他签下路汐起就没少挨粉丝冷嘲热讽的网曝,想一雪耻辱的话,做有效方式就是路汐能进电影圈给他捧个奖杯回来。 不过想到赧渊那电影,陈风意皱起眉头问:“这人什么毛病,之前选角死磕你,现在死磕宜林岛作为电影拍摄地,借不到就拖着不拍摄啦?” 路汐眼下也给不了他答案,摇了摇头。 * 同样刷到这条小猫手机壳热搜时,住在菩南山的容圣心隐约有预感这是跟她私下透露给了路汐……容伽礼看不见蓝色的病情有关。 她有意当和事老,将热搜截图下来,转而发给了楼上的容伽礼。 此刻。 书房内。 被搁在文件上的手机屏幕亮了秒,容伽礼伸出手拿过,骨感修长的手指,被蓝色调机身衬得如玉雕,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是把玩着什么珍藏品。 与他视频的心理医生艾里克森恰好看到这幕,讶异了秒:“你视觉障碍什么时候好了?” 容伽礼淡定自若地扫了眼消息,“没好。” 艾里克森顿了一瞬:“是她送你的吗?” 作为容伽礼的心理主治,他是失职的,其实无法给自己这位身份特殊的病人提供太多帮助,七年间,前两年是其他几位心理医生负责干预,他不知。 但是后面五年严格保密的治疗里。 艾里克森接触下来发现容伽礼的超然冷静情绪比任何人都要稳定,有时候甚至像一尊七情六欲丧失的完美雕塑,而他不止于视觉障碍除了问题。 少有人知,还缺失了一段两年之久的记忆。 这段记忆倒不影响容伽礼往后经历了家族内斗,篡夺权柄,最终成为容家高高在上的掌权人,但是在半年前,他忽然提起记起有过一位前女友。 而从秘书调查回来的白纸黑字资料里,也知道了这位前女友已然成为万众瞩目的女明星。 艾里克森如今是唯一知道容伽礼感情状况的人,每隔半月就会与他进行一场时常四十分钟心理评估的视频交流,自然是要询问:“见到她后,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容伽礼坐在宽敞的书桌前,沉吟着说:“她似乎总想避着我。” 艾里克森:“为何?” 容伽礼身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与他交谈,视线却是漫不经心地落在两指间猩红色调的手机上,相近极了梦中的血海颜色,他话也讲得轻:“我也想知道。” 毕竟他花了两千多日日夜夜,才终于恢复一部分的记忆,至今还停留在被人断崖式分手上。 第12章 深夜的热搜上得快,降下得也快。 虽然这事对路汐的女明星形象不痛不痒的,但是她包里还藏着那个粉色小猫的手机壳,就跟怀着不可告人的证物似的,她这些天闲暇时就在琢磨怎么送出去,连剧本都看得少了。 所幸容伽礼应该还不知道。 路汐暗暗松了口气,在剧组补拍完上部杀青戏的镜头后,她卸了妆,净着一张精致的脸,沿着横店门口的保姆车走去,恰好看到一只小橘猫窝在树荫下。 第13节 路汐识得这只在这块区域混日子的猫,听说是有主的,叫夏来。 不然大概率也会被爱猫人士简辛夷收养,安顿在菩南山的大别墅里。 偶尔看到它的身影,路汐也会到隔壁便利店买个猫罐头,安安静静地蹲在树荫底下喂一会儿,小橘猫性格仗义,吃完后,她起身往前走,也跟着伸了个懒腰,迈出了威武的小步伐护送了一路。 直到路汐见到陈风意靠在车头抽烟,恰好要找他,于是冲着他微微笑:“你那辆雷克萨斯,维修好了吗?” 陈风意抬头,呼出的缕缕烟雾很快被风吹走,心生警惕说,“问这个干嘛?” “借车。”路汐迎着他视线,抬起纤细手腕过来,“我保证不会再开坏了,风意,你要对自家女明星与日俱进的车技有自信。” 陈风意:“又是私人行程?” 路汐这回老老实实透个底:“去六榕路6号……再去菩南山。” ** 六榕路6号住着一位年迈的芭蕾舞蹈家,也就是路汐的老师。 她毕业成为演员后,心底谨记着与老师口头上约定好的报恩协议,后来用拍戏赚到的片酬在这租了套别墅,请了最好的护工团队来照顾,而她平时再忙也会抽空过来看望老人家身体。 车子开到高档别墅区,前方不好掉头,路汐停好车又走了十来分钟。 她提着枣花酥进去。 红砖楼别墅很静,只有穿着苏绣旗袍的沈容昔在庭院椅子上闲坐,见她来也没多大热情,将手中散文诗集翻了页,“最近没拍戏?” “已经签好下部要拍的片子了,还没进组。”路汐轻声细语的说着,随即将枣花酥搁在茶桌上,又解释道:“怕到时档期排的满,提前来看看您。” 话音落地后。 她已经在帮沈容昔整理那一堆到处散乱在桌边的书籍和报纸,细心地分类好,未多话,那手细白,被日光衬得像是渡了一层柔光滤镜似的。 沈容昔凝视着她专注的侧影,明明只是很平常的画面,却叫她回忆起了当年宜林岛的自然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后,继她选择搬出海岛换个地方养老,却在这座新的城市遇到了路汐。 那时格外瘦弱的路汐就跟宜林岛的蝴蝶一样没了栖身的家,她孤零零的在外漂泊了不知多久,单薄的肩膀背着个破旧书包,家当少得可怜,除了洗到发白的衣裙和几百块,只有一堆过期的报纸。 沈容昔神情冷淡地看着喧闹街道上意外碰到的这个学生,念及彼此间有教学过几年芭蕾舞的师徒情谊,又或许是心软于了她像个小动物一样的眼睛望着自己,便把她带回了家。 路汐微低着脑袋,及腰的乌黑秀发被剪短到了耳侧,软软的碎发衬得她侧脸轮廓更精致,肌肤却短期营养不良似的缺少一丝血色,全程安静地跟着进了门。 她很恪守规矩,没将自个儿当小客人,只是继续安静地站在沙发手扶旁。 沈容昔将菜篮子先提进厨房,洗完手才出来,晾着有一会才问,“你还有家人吗?” 路汐有些恍惚,轻轻摇头。 沈容昔又问:“这段时间你怎么讨生活的?” 路汐睫尖细微颤了下,光从脸蛋的安静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但是沈容昔眼尖的厉害,早就注意到了她那头短发和垂在身侧那细白腕臂的针眼,冷着脸色说:“二楼客房给你先住,一些规矩你也给我牢记着,不许进书房弄乱我的书,这栋房子花花草草也不许乱浇水,晚上七点钟后不许进厨房……” 陈列的规矩数十条。 路汐没显现出慌乱无措,又乖巧地点头:“老师,我记住了。” 随后,沈容昔命令她上楼将自己洗干净,便朝厨房走去。 路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夕阳的余温透过湖蓝色门窗洒在她身上,是暖的,渐渐地就跟恢复了一些生命力般,她听话,往木质楼梯走。 细碎的脚步声,让沈容昔恰好回头看了眼。 这时路汐单薄背上的旧书包带子却不小心断了,东西散了一地,却见她愣了下,慢半拍地蹲下去捡拾。 一层楼梯一层楼梯的捡下来,手指很珍惜地呵护着那些旧报纸,直到她抬起头,才暴露了满脸无声无息的泪。 离那时的画面,晃眼间七年了。 那个蹲在楼梯处捡报纸哭泣的路汐,已经从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一路在娱乐圈跌打滚爬地走到了家喻户晓的顶流女明星咖位,可待在这红砖楼别墅的路汐,又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气氛凝固了半响,沈容昔问她:“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路汐侧过脸,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自然的微笑,连话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 “也是,你现在还能有什么难事,最难的困境都走出去了。”沈容昔这话不假。 路汐的困境没有止于被收留的那年,她后来虽考上了梦想中的戏剧学院,不想给沈容昔添生活负担,后来的学费和日常支出都是靠舞蹈比赛的奖金才支撑念到毕业的。 这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真正让她陷入困境里的是毕业前夕: 微品娱乐的人拿着一份她父亲生前签下的巨额债务书找上了门,也间接性让路汐失去了三年自由身,出道后,无法签约其他的经纪公司。 而路汐很平静接受了这一切原本不该属于她人生的困难。 也是由衷地感激沈容昔曾经伸出的援手。 院子有风来回吹拂,路汐用翡翠书签将报纸书籍轻轻压住后,沈容昔开始下逐客令,态度一向是不近人情:“你报恩给我养老,我这些年住舒舒服服的大别墅,高薪的护理工二十四小时陪着,也没客气花你的,恩情了明,互不相欠,平时少来点这。” 路汐垂眸说:“我确实还有点事,老师,您照顾好自己身体。” - 她约了简辛夷搓麻将。 维修好的雷克萨斯安全行驶过上次抛锚的车道,来到菩南山上的时间不算晚,简辛夷早早就已经约好了牌友,大家都熟,等人齐了就上桌。 来来去去搓了几场,简辛夷发现路汐接连落了下风。 等她又胡了把漂亮清一色时,指尖推牌,调侃道:“今天运气不佳啊?” 难得会输。 连另一位面貌清秀挂的女星程麦普通牌技,都赢了回。 “让你们赢不好吗?”路汐轻轻慢慢地开口反问,即便是输家,也始终保持着得体的仪态,裙下的白净脚踝被听到动静的橘黄色小猫亲昵地来回蹭,也只是避开,睫毛都没颤一下。 有意放水。 又输了一局。 有了法国的前车之鉴,她封建迷信了一次,想将好运留到最后。 牌品见人品,简辛夷很是欣赏路汐这种认赌服输的端正态度,正又清一色推牌时,客厅旋转楼梯处换来脚步声,是祁醒下楼了。 “祁大影帝杀青啦?”程麦小声地问。 简辛夷:“嗯,一杀青就连夜赶回菩南山了,关在房间里睡到现在才醒。” 祁醒和简辛夷居住在一起是在整个娱乐圈没有秘密的,可两人的关系又很复杂,不是法律上的合法兄妹,也不是亲密无间的情侣,却自幼相依为命多年。 漫星娱乐最初开始,是祁醒拿一部部片酬去支撑下来的,连简辛夷这个当家总裁都是他年少时跑龙套养大的。 他性格孤僻冷傲,除了拍电影时,那张连老天爷都偏心的俊脸会出现在导演的镜头里外,大部分时间都跟隐居人海似的,公开露面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完全懒得管媒体记者对他的犀利评价。 祁醒迈步往餐厅方向走,临时发现家里有客,才转而过来。 “路汐。”他眼里向来只分普通人和简辛夷,难得容得下路汐一抹身影片刻,主动打招呼,却是说:“赧渊那片子不错,有冲奖的潜力。” 路汐眼眸清澈如水,对他客气:“借你吉言。” 随后,祁醒的目光落到了简辛夷身上就没有移开过了,态度随意很多,初醒的嗓子带着低哑问:“中午给我吃什么?” 简辛夷在家打扮得素净,一头长发用玉簪挽了起来,露着清冷兼具妩媚的脸蛋说,“你要开始为下部戏增肌健身,给你准备了西蓝花炒鸡胸肉和一小碗荞麦面。” 祁醒在菩南山的饮食起居都归她管,闻言也没多大意见。 去餐厅前,顺势随口一提:“行李箱有给你带的礼物。” “看到了,长得像是岩石的花瓶。”简辛夷扔出牌,细微的清脆声响起间,淡淡点评:“直男审美。” * 简辛夷接下来搓麻将有点心不在焉的,路汐放水都险些没输成功,她暗道不能再进行下去,否则赢钱是小,将今日好运都消耗完了就得不偿失了。 又输了一局后。 路汐适时停下,温柔地问她借了只猫。 简辛夷:“你借猫作甚?” 路汐撒谎不眨眼:“输太惨了,想溜猫到处走走,否则自尊心受不了。” “你什么时候自尊心跟陈风意一样敏感了。”简辛夷虽然内涵了句,却看在小本本终于能记上路汐一笔债务,心情极好地召唤了只能听懂人话的小胖橘过来。 路汐说是溜猫,却是开着雷克萨斯走的。 还将车速提了不少,可能对于旁人来说是正常档,对她而言跟风驰电掣没什么区别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十分钟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静安道门牌十一号的别墅前。 她指尖握紧了握方向盘,随即松开,侧眸看向副驾那一团柔软橘色的毛茸茸生物:“靠你了。” 上次来这儿,是深夜时分。 路汐没仔细看这栋建筑物堪比艺术品的别墅,走近时,她是有些紧张的,一路安静无音走到花园围墙的角下,她很轻地将猫放下,继而,又拿出粉色小猫的手机壳挂在了它身上。 “帮我送进去好吗?”路汐垂眼,对视上小胖橘圆溜溜的眼,开出丰厚条件:“作为酬劳,我给你买一箱的小鱼罐头。” 小胖橘不为所动。 路汐加价:“两箱好不好,再多你就是黑心猫了。” 小胖橘似听懂了,高贵斜视了她下,才懒洋洋地沿着侧门精致的鹅卵石小道走去。 路汐原是想车上等,又顾虑潜伏进去的小胖橘会被当贼给扣下,于是等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指尖轻轻一划,自从加上微信好友,她迟迟寻不到合适时机去给容伽礼发消息。 怕厚脸皮之下,又莽撞冒犯到了他。 路汐如今有恰当合适的借口了,她编辑着,想提醒容伽礼要收下迟来的歉意礼物,怕言辞太生硬,又删掉了,正琢磨着重新编辑一条时。 “还没想好么?” 耳边一声漫不经心的语调响起,路汐被惊得下意识抬头,微怔的眼眸看到容伽礼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隔着精致的铁艺侧门,他微低首,被天边晚霞覆盖得很深的眼眸,落在了她脸上。 一秒还是两秒。 路汐有点尴尬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被容伽礼当场逮个正着,呼吸轻了轻,不自觉地低着一截白嫩后脖,声音很轻:“啊想好了……我迷路了又渴,能进来讨口茶吗?” 这借口敷衍的,也不知能骗的了谁。 半晌后,容伽礼始终不显声色,姿态从容问:“路汐,你是在撒娇吗?” 年少相识起他就这般行径,越是故意捉弄人时,就越一本正经地问。 而她,只能面无表情认下:“是。” 第14节 第13章 路汐觉得自己根本在没有撒娇,却心知摆在面前的机会千载难逢,无表情也是一秒钟,抬起头后,那张看起来很会装乖的一张脸又有笑了:“我进来的话,你不会一纸律师函告我私闯民宅的哦?” 容伽礼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还怕被告?” “怕倒不怕,就是理论上说我到底也算是个明星,要是被公开处刑……难免颜面无存。”路汐半真半假的开玩笑,眼尾余光悄然声息地落在了容伽礼身上。 橘黄色的落日余晖仿若将两人面对面的所在之处切割成一道笔直的线,她望着容伽礼那张脸,眉眼本就标致,被光晕一衬,看起来仿若高贵而神圣谁也触碰不到。 随后,路汐心底蓄着两三分的勇气,抬指轻轻推开了那道精致的铁艺侧门。 * 跟着容伽礼往这栋高山环绕的私人别墅走,她守着客人该有的非礼勿视规矩,没有到处窥探什么,穿过入口高高的弧形白墙,很快路汐就站定在了像是画廊空间的玄关处。 四下安静得仿佛没人。 不说点什么,光站着就更格格不入,路汐企图找话题:“圣心没在家吗?” “没有。”容伽礼淡声。 “真不巧,她去哪了?” “你是来找谁?”猝不及防间,容伽礼走向厨房的步伐一顿,侧首漫不经心地问,险些让逐步跟在后面的路汐撞上,额头无意中在他很有质感的黑绸衬衫磨蹭了下,离得近,连那股冷冽沉水的香味也入了呼吸。 路汐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气息堪比薄荷提神,随即触及到容伽礼眼神,就更提神了,条件反射似的蜷着白细指节揉了揉额头,给自己找补:“我想想,嗯,一句真话和一句假话,容总想先听哪个?” 她想容伽礼态度如此冷淡,想必是哪句都没闲心听的。 显然猜中。 容伽礼果真没兴趣,缓步走到明亮宽敞的厨房,打开冷饮冰箱,忽略过平时容圣心囤的一堆碳酸饮料,骨廓匀净的手指拿出玻璃瓶质的纯净水,递给她。 路汐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厚着脸皮进来是讨口水喝的。 她的手垂着,捉摸不准接了这纯净水,下一秒是不是就要被容伽礼下逐客令了,于是小声地说:“我拧不开呀。” 容伽礼瞥向她,眼眸黑而沉静,语调亦是如此:“又在撒娇?” 路汐审时度势一番,比起被逐出去,就当她在撒娇吧。 纯净水是拧开了。 被容伽礼两指轻易搞定,举止也足够绅士风度地重新递过来。 她当下没借口能拒绝,只好自然地伸手接,垂眼小口抿了一下,只是沾了点儿唇,再次抬头看向容伽礼时,虽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却好在没说话。 路汐往后退小半步,腰肢抵在黑色天然纹络大理石岛台前,微微笑着说:“渴是解了,但是我丢了东西。” 这话带有很大歧义,容伽礼却无动于衷:“路小姐的搭讪方式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路汐真没那意思,又时刻谨记是在他的地盘,忤逆不得,索性豁出去轻声说:“那你当我在撒娇好了。” 反正这招目前来看效果甚好。 果然容伽礼俊美面容的神色未变,但对她此番不请自来的态度缓和了些。 路汐眼眸不留痕迹地在这栋别墅客厅寻觅了一圈小胖橘的毛茸茸踪影,也不知躲哪儿了,并没有看到,她犹疑了几秒,面对容伽礼的审视,话慢了一些,“你有没有看到个黄橘色,一团的……” “田园橘猫?”他显然是见到了,溢出薄唇的语调波澜不惊。 确实是这品种,路汐点头:“对。” 未了,有一丝丝尴尬地问:“你看见它啦?” 容伽礼更显然是知道她一早就在别墅外围抱着只猫徘徊不定,后而躲在侧门是为了什么,先前现身未戳穿摆了,如今看路汐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提,只是点醒:“监控。” 路汐是忘了以容伽礼的身份,住处怕是十步一个隐蔽的监控,她抬手不经意地揉了下热起来的耳朵尖,故作不尴尬又问,“那你有没看到一个粉嫩的,很硬的东西?” 气氛逐渐诡异静了下来,容伽礼用眼神回视她。 路汐莫名其妙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微妙侵略性,脑子空白了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像极了是在对他进行一场毫无羞耻之心的性骚扰。 哑口无言间。 “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容伽礼居高临下,光是身形就极具压迫力。 路汐纤细腰肢早已贴近岛台,避无可避,说:“你知道我指什么的。” “指什么?”容伽礼请教她说明白。 路汐心知分手后的男女最忌讳论起这方面的敏感话题,怎么回答都是个错误。而面对容伽礼这般看似温和却骨子里透着咄咄逼人的姿态,她那点儿羞耻心也逐渐让自个掐死了,语气轻,且柔柔地说:“容总,我们光天化日之下不如聊点健康的话题?” “聊那只猫还不够健康?”容伽礼到临头,却装模作样得比谁都正人君子,然后淡淡暗指她:“相隔七年路小姐确实长大了,想的也多。” 路汐咬紧唇齿,险些就没忍住。 怪她。 都怪她好端端要没话找话的,扯这些。 反观容伽礼目光淡定自若落在她唇上一瞬,原本路汐的唇就浅,如今花了些力气去咬,仿若再深一点就会破,他移开那抹淡红,瞥向客厅沙发区域:“你找的不速之客在那。” 路汐循着他发慈悲的指引,倏然转头看过去,直直对视上了探出脑袋的小胖橘那无所畏惧的猫眼。 小胖橘躲在了烟粉色单人沙发后方,被悬在手扶的精致宽大毯子遮掩住了,这儿应是容圣心平时看书的地方,她进来时没注意看。 路汐走过去,弯腰将依旧挂在它身上的粉色物件取下。 指尖攥着冷硬外壳的触感,心里没底,犹豫了秒后,才原地折回,对容伽礼说:“你能把手机给我一下吗?” 容伽礼姿态放松地靠在岛台边上,抬眼看向她。 路汐伸出白皙的手讨要,僵在半空中不肯收回,话音慢吞吞说:“就当我是撒娇了。” … … 成功拿到那部蓝得像是海滩颜色的手机后,路汐微微侧过身,指尖娴熟地将手机壳套上,见两者完美契合,刚要松口气,忽地听到容伽礼出言挑破了她企图粉饰的一切:“为什么要去买下它。” 路汐紧闭唇齿,垂眼落在指间手机背后的粉嫩猫猫头上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是说不敢在容伽礼面前,去承认为何凌晨五点在圣日耳曼大街寻了一路这个手机壳。 法国那次去酒店认错的时机已过。 她如今既不能出卖容圣心,表露出已知容伽礼的视觉障碍问题,又没办法装作听不懂,只能递还回去时,借用了古着店那位店员的话说:“因为你跟它很有缘分。” “缘分?” 容伽礼接过手机,听了有意思。 他修长骨感的手指无论是把玩什么物品,都不及自身精致一分,那粉嫩色倒也不显得过于违和,路汐卷翘眼睫下的视线是跟着容伽礼手晃的,游神了几秒后,才低声说:“我该走了。” 容伽礼倒是没拦阻,低缓的语调透着弦外之音:“路小姐没落下什么话?” 路汐停在一步走远的位置没动静,好似无形中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她自然是听懂的,可宜林岛租借的事,她想下回求,这次是来很真诚地送手机壳的。 倘若趁着容伽礼心情正好,提起的话,又显得过于功利心了。 她弯腰将小胖橘抱起,如获大赦般走出别墅,谁知单薄的身子刚出高高的弧形白墙,简辛夷就远程来电了。 路汐以为是来讨猫的,侧耳接听后,正要开口。 下秒,简辛夷抢先一步:“紧急救场,帮我录个祝福视频。” 这事起因是她公司旗下正捧的男艺人在参加歌手大赛,到了请明星好友打call拉票环节,她为了助力一波热度,是想祁醒回菩南山录。 谁知祁醒不知道抽哪门子风,端着影帝逼格咖位就是不配合。 简辛夷只能无奈拉另一位还在菩南山没走的路汐救场,三言两语解释完后,说:“录完,今天你新欠在我本子上的赌债一笔勾销。” 路汐没想到打麻将放水的因果来得这么快,只能应下。 简辛夷又说:“十分钟就要。” “十分钟?”路汐心中算了下以她风驰电掣的车速赶回去,还要留有时间录祝福视频的话,是不现实的,柔了声,商榷道,“给我半小时怎么样?” 简辛夷问,“你在哪?” 静安道门牌十一号别墅这几个字烫嘴,路汐说不出,沉默半响说:“十分钟给你。” 挂了电话。 她呼吸调整了下心态,抱着怀里的橘猫又折回了弧形白墙内,好在一通电话的功夫,容伽礼站在雕塑感的悬浮楼梯处还没上去,清澈如水的眼眸倒映着他身影说:“其实还有一件事的……” 容伽礼静候下文。 路汐轻声问:“你能发发善心,用那猫猫头的手机给我录个视频吗?” 容伽礼语气平淡:“哪里录。” 路汐心里琢磨了一圈,这二楼和书房都是私密空间肯定不合适,而客厅处处透着艺术般的高贵精致感,也不妥,最终她指了相较于最安全的玄关:“这里吧。” * 路汐对着各路导演的镜头下演戏惯了,倒不畏惧手机的,所以录制过程很顺利,轻松就给简辛夷那边交了差,她没把容伽礼的善心当饭吃,趁着晚霞彻底消失在云层前,主动下了菩南山。 晚间十点左右。 路汐上床睡觉,只留了盏垂吊的水晶夜灯照明,她还未睡,趴在宽大柔软的枕头上,拿出手机解锁,继而点开了容伽礼的微信头像。 她存了不可告人的隐秘私心,让容伽礼拿手机录视频。 因此两千多个日夜后,两人的聊天记录终于不在一片空白,哪怕连个字都没有却让她回到家后,独自反复地欣赏了好几遍。 而再次欣赏的空隙里,路汐经纪团队的工作群提示音响起。 她点开。 是陈风意在群里像扔炸弹似的……扔了个热搜第一的截图,内容标题是:#路汐高级审美# 倘若不点进热搜话,路人只会以为是女明星营销美貌了。 但是点进去,就会发现是路汐给歌手录制视频时,被这届美院毕业的网友扒出了玄关背景墙挂了不少真迹名画,单挑一幅出来都是市值上亿。 谁家玄关处用能挂在博物馆级别的古董画? 这热度让陈风意疑惑不已,精准地抓住了重点在群里问路汐:“你去菩南山给简总旗下的艺人录视频,但是她家那影帝的低级审美……啧啧,什么时候脱胎换骨变高级了?” 简辛夷的别墅堪比一个小动物园,加上祁醒时不时拍完戏回家都要给她带份礼物,久而久之,家中摆件就不能有娇贵易碎之物,就更别提玄关处一墙壁的顶级名画了。 路汐半分钟后,编辑的文字透着固执地坚决说:“撤热搜,价钱不封顶。” 陈风意:“???” 按照她往日性子,网络上给她编一箩筐的假料都无动于衷。 第15节 怎么今晚反常态了? 路汐没继续在群里发言,转而点开微博热搜。 恰好有热评飘了上来: —「只有我怀疑这不是路汐的别墅吗?很明显主人另有其人啊,视频左上角那幅油画,三年前在国外被高价拍下,那会路汐还是个小明星吧,她转头就能豪掷上亿?」 —「路汐是在暗自宣誓正宫娘娘地位吗?」 她盯着这两条热评好几秒,半响后,指尖抵在屏幕上近乎发白,直接转发澄清。 声明很简单。 一是这栋玄关处就挂上古董画的别墅主人确实不是她。 二是她跟这位主人只是普普通通关系。 而时刻关注热搜的陈风意,又在群里疯狂尖叫:“路汐!你不是要降热度吗!!!” 路汐没回音,而是破天荒较真地在粉丝区从头翻到尾,数千条评论,但凡有造谣她和别墅主人的,都被她点名,随着深夜时间的流逝,窗外夜色从浓墨逐渐淡去,天快亮了。 路汐捧着手机回复了粉丝一整晚,眼眸近乎快视物不清,就在将软到无力的身体滑入柔软被子里,还没陷入昏睡几分钟,冰冷冷的铃声倏然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陈风意来兴师问罪了。 随即,强撑着精神,伸出细手腕摸索到了枕边的手机,开了免提:“嗯?” “路小姐,关于宜林岛租借权,容总想跟你面谈。” 略带一丝熟悉又陌生的男音响起。 路汐脑子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次来电的是那位比较不近人情的周秘书。 她从被窝钻出脑袋,带了点儿鼻音说:“这么突然?” 周境川自然不会给她透底,不过话锋一转:“你先前是不是给容总送过手机。” 路汐知道这已经不是秘密,呼吸很轻地默认。 随后,周境川在电话里说:“容总玩了一夜。” 路汐这回彻底清醒过来,抬起的脸被手机屏幕折射出的微光衬得像是破碎的白,唇齿彻底失了声。 是听懂了周秘书的弦外之音: 这意味着,她在微博上跟网友据理力争解释了一夜。 容伽礼拿她送的手机,紧跟时事看了一夜??? 周境川语调正经,尽是秉公办理:“车子已经在你别墅门口了。” 第14章 凌晨五点钟,路汐换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就快速出门,惊觉外面温度降了五六度,却在看到前方街道停驶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后,她转念又打消了折回去添衣念头,踩着细高跟走了过去。 上车后。 一直坐在副驾驶等待的周境川转过头,天生冷脸,看起来跟电话里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如出一辙,具备着特助该有的态度,很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路汐分出一丝神想,真是巧,被命运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似的,在法国时容伽礼身边随行的是那位性格和善好相与的黎秘书,衬得她行事也顺利几分。 而遇到不好相与的周秘书时,不知为何,隐约有种她要举步艰难的不好讯号。 车厢里一时的寂静,路汐纤瘦的后背贴着背枕,手指不自觉攥了起来,又过半响,她轻声试图搭话:“你家容总有没有交代热搜上的事要怎么处理?” 凭心而论,毕竟位高权重的阶层地位都摆在那里,容伽礼这样的人,可以是容氏家族的掌权人,也可以是他顶级圈子内人人都想攀附、以及窥见真实面目的容二公子。 但是定然不能在网上跟一个女明星牵扯进什么桃色绯闻里,平白无故让人拿去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而周境川只对容伽礼惟命是从,一向是无差别对待任何人,倒也没刻意针对路汐的意思:“我这里有两个版本处理方式,路小姐想听哪个?” 路汐话停了瞬,既要搭话,便不能当个小哑巴:“先听按照惯例出了这种情况,周秘书会如何秉公办理?” 周境川:“这很简单,先将颂宜旗下所有人都全面封杀,哪怕只是你身边的一个生活小助理也难逃追责,再找上漫星娱乐的当家老板和歌手大赛的背后资本清算一笔,无论卷入这场热搜事件的各路人士扮演着什么角色,在我这,一切以容总主义至上。” 这跟株连九族没有区别。 只是不见血,却要人命。 路汐冒犯到容伽礼在先,无法反驳出任何话。 她自嘲地垂下眼,这次真当个小哑巴了,没在出言问第二个版本。 周境川却问:“路小姐不想知道?” 车窗外闪过浓郁的绿意,司机已经行驶上菩南山,路汐不施粉黛的脸蛋隐在半暗光线里,微侧过去看向副驾,那抬起的眼皮透着很清晰的淡红。 “我猜到了。” 她轻声说,随之落下一句正是周境川心中深藏的话:“看容总心情。” * 半小时后。 抵达目的地,路汐慢吞吞地下车,再次经过这栋别墅入口的弧形白墙时,不由地想到了容伽礼,也是这般高级神圣,且洁白到不容玷污。 她没办法完美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绪,微微恍神地跟着周境川来到清冷又宽敞的会客厅。 容伽礼的身影未出现。 路汐就这么被周境川安置在了会客厅里,随着四下再无半点细微响声,世界像是陡然静了下来,她彻夜未眠,这会儿身体深陷在昂贵而又柔软的沙发不到片刻,浓浓地困倦也涌了上来。 路汐眼睛很慢眨了下,明知不该这样睡去,却潜意识里说服了自己就闭眼一秒钟,很快睫毛犹如下坠的蝶翅,阖上就没有继续睁开。 几乎同时。 容伽礼披着睡袍从悬浮玻璃楼梯下来,前方极宽敞的空间一览无余,见到路汐纤瘦的背影坐在沙发上,重逢后难得一见她私下不穿白,那抹淡绿衣裙在她身上极其惹眼,像是幽林雨中的一片山荷叶,安静沿膝垂落着。 容伽礼眼神平静,也很直接端详了半秒,却见路汐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便迈着长腿走了过去。 地板铺着的地毯收尽脚步声,他气定神闲走到沙发左侧,还未开口,忽然间,看到路汐前秒还端正,身体却像是被空气中的温度变化给融成一滩软水般,下秒倒向了他。 人失去清醒意识时,身体是完全放松柔软的状态。 容伽礼长指骨节分明,眼疾手快地扶稳路汐肩膀,未让这张女明星的颜面跟着一块贴地,他低首,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 此刻熟睡的路汐,似乎和少女时期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清晰露着完整的一张脸,无声被散乱的黑色长发衬得白到没有丝毫瑕疵,睫毛始终安静垂着,肌肤透着几近易碎的精致感。 她浴在月光般的柔光下,像他提笔细细描画出来的。 也像血色梦中的某一帧。 … … 路汐是被肩膀过高的体温给烫醒的,犹如是跌入朦胧的一场梦,还身处于浅眠前的会客厅里,眼前却凭空多了个容伽礼,她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轻,漫上泪意的视线很慢地从他修长指节到腕骨,又沿着往上,近距离地凝视着他极其俊美的脸庞轮廓。 看起来是这么不真实。 路汐心里清楚是梦才会不真实,却还是就着这个姿势倾身靠近了过去,那精致的鼻尖像是若即若离地般触了下容伽礼的性感喉结,竟是有温度的,又开始像只对人类放松戒备的小猫一样,去轻嗅他气息。 彼此间鼻息亲密交错,下一秒就能接吻的错觉。 毫无征兆地,容伽礼修长的手指滑到她乌黑发间,指腹摩挲过白嫩的颈后,稍一用力,路汐瞬间跟着敏感得颤抖了下,唇齿微微张着,露出一点儿舌尖,还未来及反应…… 容伽礼的影子就顷刻间覆盖过来,落下的吻既热又湿,强势到了连细微呼吸都要吞食干净。 路汐觉得好烫,越来越烫,想要闪躲。 可容伽礼却单膝抵在了沙发边缘更近半寸,男性的躯体重量将真皮质地的柔软沙发压出一片很深的痕迹,随着吻逐渐激烈,他咬她,舌尖的触感从发麻到了刺痛程度,被过度用力地厮磨着。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这样接吻,容伽礼给予她的吻和眼神一样能摄人魂魄。 路汐逃不开被他热息所笼罩出来的天地,也选择放弃脑子里的理智,信以为真这是做了场湿热黏腻的梦,又觉得晕眩,像是要向下坠,两手抓住他睡袍的绸质衣带。 会客厅外的玻璃门被开了瞬,随后不知怎么,陡地停了,一阵脚步声在两秒后响起,是从近逐渐地走远。 室内的闷热空气重新趋于安静。 路汐觉得梦里的时间应该是静止的,也算不清缠吻了多久,直到被从落地窗折射的微弱日光晃到了双眼,清透的瞳孔清晰倒映出了容伽礼近在咫尺的脸。 她不知为何还不醒来,直愣愣了会,身子微蜷着往沙发躺了起来。 似觉不够,这样还是能看到容伽礼,又极小幅度地将自己翻了个面,脸埋在靠枕里,后背的肩胛骨在若隐若现的单薄衣料显露得过于精致诱人。 心想着,在梦里重新睡一觉,就能回到现实了。 容伽礼身形岿然不动,真丝睡袍却早已被她手指扯得半敞,松垮地披着,从肩到身前腰腹的漂亮肌肉尽是在光下暴露得彻底。 唯有面容维持了本该有的冷静自持。 - 随着清晨的日光洒满了沙发,路汐也被拂了满身,她眼睫静垂不动,心里却在疯狂盘算如何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自然地苏醒过来跟容伽礼打招呼,又能再跟他谈完宜林岛租借地之事后,得花多少时间才可以顺理成章离开菩南山。 再也不想踏足了。 半天没想好应付的对策,指尖却暴露了波动的情绪,不经意间在一尘不染的沙发面上压出了很浅印子。 好在容伽礼慈悲心肠没有揭破她拙劣的伪装伎俩,任由路汐微微压抑着呼吸声,他转身去倒了杯冷水喝,待重新折返时,路汐已经坐了起来,裙摆下的纤细脚踝轻轻贴着沙发沿,端着的是客人姿态。 “抱歉,我刚才睡了一会。” 她看上去挺放松的,舌尖发出的轻音将话说得很巧妙,随即,轻笑着说,“容总亲自召我过来谈租借地的事真叫人受宠若惊……我有失态的地方话千万别怪罪。” 容伽礼的目光始终落在路汐身上,一言未发,成年之间弯弯绕绕的客道话倒是让她说了个尽。 但是路汐无论姿态装得多好,恨不得当场撇清干净关系,却殊不知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只因她凌乱着长发抬头时,过分精致的脸蛋微微发红,唇也是肿破皮的,泛着些水光。 顶着这一副模样。 自欺欺人地想装清清白白的客人姿态,倒是新奇。 半响后,容伽礼长指握着玻璃杯,喝了口水。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举动,路汐微垂的眼眸视线不留痕迹地跟了过来,看到那性感喉结滑动了两下,仿若触目惊心似的连带身子略僵,转瞬就移到了他身后玻璃门上,谈不上逾矩。 第16节 倒是容伽礼喝完水,薄唇轻扯道:“道歉就够了么,不继续说下去?” 路汐怔了下,随即触及到容伽礼眼神时,慢半拍地领悟到了什么意思。 从重逢开始,在宜林岛阴差阳错入住了他的顶楼套房起,间接性害他输掉的白皇后象棋、跑到法国献殷勤送出蓝色手机以及现在的热搜事件,似乎她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去冒犯容伽礼。 光是口头上的道歉,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容伽礼已经不止一次暗喻她虚伪,毫无诚意了。 路汐字字解读完了他话里的深意,脸上的笑容很淡,不知为何明媚的阳光都已经如数洒在她身上了,却还是觉得冷,指尖下意识握住细瘦的腕间,面上装得真切:“周秘书跟我说的原话是,你愿意跟我谈租借权的事了,我想肯定是有条件的。” 不论旧情,自然就得论条件。 路汐心里这般的想,而容伽礼此刻表情平静:“往下说。” “我是想借岛。”路汐话声柔到仿若都能将雪山融化,希望能说服眼前这个位高权重却迟迟不肯松口的男人:“容总如果能大发慈悲借出的话,我可以白纸黑字的承诺……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 容伽礼像个面无表情的资本家,没有情绪地注视着路汐那双眼。 叫人心底越发没底气。 路汐手头上的筹码所剩无几,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比主动退出容伽礼世界边缘更有诚意的了。 容伽礼仍然看着她,语气很平常:“赧渊那部电影,对你这么重要?” 路汐下意识去抿破了却不自知的舌尖,觉得疼:“是。”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在说话,显得会客厅的气氛有些诡异。 好在周境川适时地出现,进来时似乎未料到容总和另一位的脸色是这般的,眼神中略有疑惑,不过他很快就掩去,到底不是多舌之人,只是将两份合约协议递给了端坐在沙发不动的路汐。 路汐拿在手上,很显然是提前就已经拟好的。 她先看第一份宜林岛的租借权合约,再看另一份时,才恍然先前的赔罪思路错得有多离谱。 舌尖触感是慢了半天才回来的,疼得说不出话,光看着容伽礼。 容伽礼淡淡问她:“白纸黑字承诺退出我视线倒是决定的快,如今为难到路小姐了么?” 路汐呼吸不畅快,“赧渊找你借岛时,这合约就拟好了,是吗?” 容伽礼倒是很坦荡,“生气了?” 路汐不是泥捏的活菩萨性格,从一开局就落在了容伽礼为她织的网里,如今他气定神闲的收了网,还得感恩戴德一番。何况特别是先前几番静候他回音的那段时间,她都快赶上夜不能寐地反复琢磨他心思了,睁眼闭眼都是想着他。 平复下那股挠心挠肺的情绪波动后,路汐再开口,声音变得很轻说:“宜林岛的租借合约没问题,但是你专门给我拟定的这份,有问题。” 容伽礼此刻像极了善解人意的谈判家,纵容她:“愿听其详。” 路汐指出:“既是签合约就该明码标价的谈好,容总怎么回事,我要签了,你日后才在这份合约上补充上我拿到宜林岛租借权应允下的条件,那我且不是任由你宰割了?” 容伽礼语调温和地问:“我何时宰割过你?” 路汐心知肚明容伽礼的人品家世样貌一向都是完美契合身为天之骄子的顶级配置,又手握权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别说亲自去为难了,连给人一个眼神都算上恩赐施舍了。 但是这纸合约,暂时谈不上宰割,却是真真切切的为难她了。 容伽礼提醒:“何况路小姐,规则是由玩规则的人定的。” 在谈判桌上,他倒是冷血到半点利都不让,路汐心想,手指微微僵硬攥着合约,人是陷在柔软沙发里,彻底沉默了下来。 … 周境川又重新折回会客厅,毕恭毕敬地递了将手机递过来:“谢大公子的来电。” 容伽礼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径直走向玻璃门外的观景区域。 谢忱岸先开口:“赧渊求见不到你,找我这里来,容二,你准备将宜林岛租借权压到什么时候?” 也不怪他问。 赧渊那部电影的投资方是谢氏家族,而身为圈内多年好兄弟,谢忱岸日理万机之中亲自来电,算是跟他商议的。 容伽礼语调听起来模拟两可:“快了。” “哦?”谢忱岸偏冷的嗓音透着调侃意味:“冒昧一问,那位抛弃过你的前女友是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容伽礼从容地反问:“我有说这?” 谢忱岸在电话里懒散的笑了声,这自幼相熟的顶尖核心圈内谁还不了解容二公子的性情,看似披着圣人的洁白皮相,骨髓里却透着野心和咄咄逼人的掌控欲,倘若顺他的意行事话,他倒是能平易近人到不会真正伤害到你分毫。 要是敢忤逆。 他换一种方式来解决话,后面就由不得你后悔求饶了。 容伽礼这一问,倒显得不打自招了。 默了几秒,身为新婚人士的谢忱岸难得好心传授些心得:“当年你将她一直捂着,谁也不肯透露半分,想必缺失记忆前是爱得情真意切,如今时隔七年重逢,她要是不愿回头,肯定是有苦衷,何必去为难人?” 容伽礼淡定说:“毕竟我喜欢强人所难。” 位高权重者,谁不喜欢? 谢忱岸问:“她要执意不回头呢。” 容伽礼抬眼朝向前方会客厅,隔着透明干净的一面玻璃,看清路汐上半身浸在光里都是僵着的,双手捧着两份合约,柔和的眉眼透着几分犹豫不决,以及那被吻到至今还肿的唇也下意识抿着。 半响后,他回答了谢忱岸的问题,嗓音压得轻:“她最好愿意。” 第15章 容伽礼手伸过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了协议,平淡的语调对她说:“吃了早餐,叫周境川送你回去。” 路汐狠狠心都把这份堪比卖身契给签了,还有什么不能听之任之的。 等容伽礼披着睡袍转身上楼,她有意慢半步,才从宽大柔软的沙发下来,餐厅就设在隔壁,璀璨的阳光晃眼,来到时,管家已经将早餐端到了餐桌上。 许是临时接到路汐留下用早餐的消息,管家上前询问:“路小姐有忌口的食物,或是喜欢的菜式吗?” 路汐口腹之欲不重,轻声说:“都可以。” “您别客气。”管家态度很随和,笑着说:“菩南山上养了一群全国各地聘请来的厨师,是用来给容总和五小姐换着口味做饭的,您要有什么想吃的,他们不会感到为难。” 管家的话,倒没有让路汐感到微微讶异,只因在宜林岛跟容伽礼相处的那两年里,她是知道这人的胃口有多挑剔难搞,乃至现在都能倒背如流关于他的忌口清单。 不好拂去这位笑容和善的管家好意,她垂手坐在餐桌旁,想了想说:“一碗薄荷粥,加少点冰糖。” 管家记下,随着身影的离去。 华丽宽敞的餐厅暂时归于安静,十多分钟,俞池先从楼梯下来,闲在家缘故,不用顾及他顶流歌手形象,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裤,修长身高优势尽显,又很随性懒散。 看到菩南山来了客,又是昨晚热搜上的罪魁祸首。 俞池轻嗤笑了声,径直地走过去,选了个离她最远的座位,将椅子往外一提,坐了下来吃早餐。 路汐想礼貌打招呼的话吞回了唇齿间,没作声。 好在气氛没尴尬太久,容圣心也出现了,比起前者,后者看到她的热情反应称得上是天壤之别,提起裙摆一路飞奔过来:“汐汐,我不是在做梦吧?” 话声未落,还真伸手去摸她的脸,有温度。 路汐对上容圣心那双天生会笑的月牙眼,有点低落的情绪顷刻间就从身体抽离了出来,也笑了起来:“不是梦。” 容圣心往她身边坐:“你来是为了热搜的事?” 路汐想了想,“也算。” 容圣心正要安抚她什么,眼尾余光忽然瞥到容伽礼也现身了,他已经穿戴齐整,一袭剪裁精良的墨色西装,料子微微带光泽,领上还缀着枚绿宝石胸针,衬得清冷凌厉的侧脸很是奢贵。 大抵是今天的保密行程里有什么重要场合,才这般的正式。 至少路汐没忍不住去看他时,是这样想。 随着容伽礼来到餐厅桌前落座,恰好是在路汐正对面。 只要稍微抬眼,就能将男人的身影尽收视线内,她始终微垂着睫毛,管家将薄荷粥端上来后,便安安静静地品尝。 而容家这三位,自小礼仪课就学得很完美,饭桌上没有乱发出声音的规矩。 过了会,路汐慢慢搅动着粥的热气,舀起一小勺刚送入口中,还没细嚼慢咽,细手腕却微微僵了下,倏地抬头看向了对面。 容伽礼敛着眉目,像是今日的菜式都不符合他胃口,几乎没怎么动筷,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黑咖啡,好似刚才桌底下碰到她高跟鞋尖的,不是他一样。 可俞池坐的地方离她十万八千里,吃完就姿态懒散地刷手机。 就更不可能是这位了。 路汐清瘦的脊背不自觉地坐直,细微的僵硬反应,叫旁边也没怎么正儿八经吃早餐的容圣心敏感地察觉到,稍微靠近过来,自以为小声地安抚道:“汐汐,你就当在自己家吃一餐普普通通的早饭好啦,别有心理压力。” “嗯。” 她回以微笑,不留痕迹地将浅绿色裙下的高跟鞋尖往后退。 容圣心这次没察觉到,又续上先前的话题说:“热搜那事你也不用特意过来解释,找我澄清就好了呀。” 如今一夜过去,路汐在微博热度依旧很高,不少媒体营销号为了博她身上的流量,都争先恐后的想扒出那栋别墅主人和她是什么关系的蛛丝马迹来。 倘若容圣心不提,她回头也要花大价钱让颂宜公关去删。 而容圣心很有自我奉献精神地将微博账号暴露给了路汐,打开手机说:“你跟我哥要传绯闻确实是一场灾难,跟我就不一样啦,菩南山住着又不止一位姓容的。” 她来认领这栋别墅的主人身份,是具有说服力。 毕竟平时也没少活跃在微博上,偶尔会晒些名媛千金的生活日常,有点儿粉丝,也拍过一些菩南山别墅的角落,自然是能顶得住吃瓜群众的质疑。 不过很快,路汐就知道所谓的有点儿粉丝是什么意思了。 容圣心的微博简直就是俞池的大型死忠黑粉现场。 每天都要发一条微博骂他唱歌难听。 自然也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黑粉互相抱团关注。 “汐汐,你怎么了?” 容圣心编辑好澄清小作文,月牙眼却看到路汐沉默地微低着头,轮廓精致的脸蛋被光影和几缕碎发衬着,白净柔和中又透着怀有心事的样子。 路汐:“我记得演唱会那次,你承认自己在追星。” 容圣心:“对呀。” 路汐:“有点意外,没想到是这样追法。” 第17节 容圣心却误解了她弦外之音,“我追星的每天都感到好幸福。” 路汐指微博:“看出来了。” 容圣心弯起的眉眼带笑,没想到自己表现得有这般好,像是被路汐只言片语的话鼓励到般,悬在屏幕上的指尖将编得天花乱坠的小作文发了出去。 “澄清好了,你跟我哥哥都不用被这莫须有的绯闻追着造谣……” 邀功的话没说完。 两声清晰的指节敲击声响起,透着压迫感。 路汐和容圣心同时默契地循声看过去,只见容伽礼端着事不关己的姿态,薄唇溢出的语调却半点温度都没有:“好好吃饭。” 也不知训哪位。 旁边俞池继续玩手机,反正肯定不是他。 * 用过早餐,路汐也不便久留。 她拿着那份宜林岛租借权的合约告辞,走到别墅门外时,容圣心踩着细高跟追了出来,双手还递来了个精致的纸袋,被微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股焦糖味的香。 “这是我专门叮嘱厨师做的可露丽,一定要收下。” 路汐手指细细,在阳光下有点儿透明的粉色,半响后接过纸袋:“谢谢。” 容圣心不经意间提起:“我不爱这口甜点,分不清可露丽的哪种口味最好吃,就让厨师做了和上次你给我买的味道差不多的。” 路汐一愣:“那容伽礼为什么深夜亲自下山去买?” 她以为是容圣心发烧,点名要吃这个。 “谁知道呢,可能是听我说车抛锚在半道上,不放心去看看吧。”见车来了,容圣心跟她告别:“我知道你要去宜林岛拍戏了,等电影杀青……我们再约菩南山。” 路汐点点头,随即转身往前走,没让副驾的周境川久等。 待那抹在阳光下更显白皙的浅绿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容圣心才回到别墅内,眨着轻盈的睫毛,自认为一清早醒来就能跟路汐共用早餐,又送了她可露丽,收获是最大的那个。 所以又幸福了。 以至于看身姿慵懒躺在沙发上的双胞胎哥哥俞池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又对坐在另一处沙发的容伽礼发起提问:“哥,你什么时候再去宜林岛住一段时间呀?” 容伽礼虽平时私下行踪是绝对保密,但是容家的人很清楚他时常往返这座海岛,特别是蝴蝶破茧的春季时分,他都会动身前去小住,而千千万万个海岛,为何就宜林岛入了他眼? 至今在容家都是未解之谜。 谁也窥探不了容伽礼的内心世界。 容圣心也探不出,只记得那时自己还在国外念书,没进允许是不能回来,是后来听人口头上转述了七年前的许些事情。 容伽礼当时是重伤昏迷之下,被大伯容九旒亲自赴身去宜林岛接回来的。 后来长达一年的治疗里,他虽被抢救回了条命,却也伴随着诸多痛苦的后遗症,一天里可能就两三个小时是意识清醒的状态,也导致了他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一般。而在容九旒爱子心切的命令下,那座岛被抹去了一切存在痕迹,身边的人都保持着应有的沉默,容家老宅也开始闭门谢客,拒绝外界的探访。 久而久之,容伽礼这个名字,都成了顶级豪门圈内一道禁忌的存在。 毕竟当年的光景。 又有谁敢不知死活去挑衅还是容家之主的容九旒权威? 容圣心也不敢。 她只是觉得容伽礼能在本身缺失了两年的记忆之下,冥冥之中却找到了被遗忘的宜林岛,那这座岛就像艾里克森医生所言一样,肯定对他至关重要,多去岛上居住搞不好能有助于他恢复视觉障碍。 客厅那的气氛静默半响。 容伽礼没有将近期行程透露一星半点儿给求知旺盛的容圣心,此刻外面秘书进来提示已经备好车,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长指整理着衣袖口缓步离开。 容圣心在他这讨不到话,一扭头猛地发现俞池冷白流畅的手臂撑在沙发手扶上,跟看好戏似的,便板起脸蛋问,“笑什么?” 俞池却恭喜她,语调阴阳怪气地说:“你要有嫂子了。” 容圣心十分震惊:“哪个女孩子眼瞎了看上你?” … … 路汐这边下了菩南山,就将宜林岛租借权的合约送给了赧渊。 《不渡》的开机拍摄卡在这太久,赧渊除了拿不到租借权外,实际上早就筹备好了一切事宜,三天后,就将整个剧组的大小演员都打包到了这座岛上。 准确来说,是打包到了房租便宜的民宿里。 安荷天真地以为能住上次浮山湾酒店,哪怕待遇不是顶楼海景房,起码也有个正儿八经的整洁套房,提着行李箱来了后才发现,这普通到游客都不会来住的偏僻地方,就是剧组安置的房了,而且连路汐这个女主角都被一视同仁了。 “幸好风意哥没跟来,不然得破口大骂我们导演不做人。” 网上的媒体记者爆料都是假的吗? 不是说赧渊攀上了神秘资本,怎么把剧组经费花得抠抠搜搜的啊。 安荷小声地吐槽着。 反观路汐眉眼平静,对这种住宿环境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怨言,她坐在二楼的窗边看外面深夜海岛的一小片浓绿风景,半响后,侧身对安荷说:“你也奔波劳碌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安荷想说其实还好,毕竟路汐习惯了自己整理行李,转念想到她还习惯安静独处,就没继续打扰。 随着绿色木质的房门被细心地关上。 路汐起身去睡觉前,倒了杯冰水慢慢喝完,这两三日来她破了的舌尖时常隐隐发作,特别是夜深无人时,一丝丝的痛楚就越发显得清晰,只能用添了薄荷叶的凉水,如含冰似的止痛。 等躺下后,海岛的原住民都歇息得早,也衬得四周很静。 路汐回到出生长大的地方,闭上眼就很快浅眠,许是过程中觉得热,没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在被裹着严实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将棉质睡衣给脱了,无意间露出了一下片裸着的蝴蝶骨后背。 而她含着舌尖疼意入睡,不可避免地做了场意识混乱的梦。 一开始是梦见菩南山的会客厅里,容伽礼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握着她肩膀,吻得深同时,还在小幅度来回的隔着薄如蝉翼的衣料揉着,重的时候吻得烈,轻的时候又像是安抚她快在崩溃边缘的情绪。 路汐跟他吻着吻着,又跌入了下一场梦境里。 是回到了七年之前的那个夏季,她在沈容昔的小别墅里学完新练习的芭蕾舞,一下课,就心心念念地往容伽礼居住的那栋僻静欧式奢华别墅走。 路汐已经认清自己没有学钢琴这方面的天赋,却不是个轻易放弃之人。 她既学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哪怕弹奏得难听,也该将它学会来。 路汐眼前一晃,不知怎么地就置身于别墅的二楼书房前。 她下秒,动作极轻地就推开了眼前的门。 书房内黑丝绸质地的窗帘紧闭,落地灯的光却明晃晃亮着,容伽礼整个人松松懒懒地坐在一面墙的黑色书柜前,解了三颗扣子的白衬衫露着锁骨,而往下,是那双弹奏钢琴的手。 路汐从未夸过他教自己弹钢琴时,五指冷白而修长特别性感。 而此刻,容伽礼缠着她前不久遗落下的芭蕾舞鞋丝带,正覆着那充满生命力的山脉之处。 路汐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他,忘了要转身跑出去。 下秒,容伽礼微阖着的眼抬起,带着攻击性,直直地锁住了她。 路汐没躲。 他神色冷淡得丝毫不像是正在投入的样子,却从未停下过。 直到海边的夕阳快落山,别墅里外静到仿佛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白色的芭蕾舞鞋丝带被弄脏,他当着她的面,直白扔在了一尘不染的宽大书桌上。 路汐蓦地惊醒过来,乌黑发丝黏在纤细脖间,下意识用手紧紧捂着心跳不止的胸口,指尖触及到了汗意。 这不单单是梦见了容伽礼。 还有耳边,听到了窗户外面传来的一阵难听的钢琴曲声。 路汐漆黑的瞳孔惊了瞬,有点恍惚地想: 难道赧渊真为了节约电影拍摄的经费。 阴差阳错……租到了鬼屋? 这三更半夜的。 到底是哪只鬼在弹? 第16章 窗户外的钢琴声传进耳朵,路汐捡起睡衣穿上,心想难道又是一场梦?随着动作极轻地下了床,也没犹豫就循着扰人的声音走出了房门。 民宿的院子不大,夜深时就衬得有些冷清,只留了悬挂在露天楼梯的小灯泡照明。 路汐往下走,很快那种骇然琴声越发清晰,是在一楼的幽暗茶室里传来的,她步声顿在门外,犹记得白天时安荷说过这里闲置着一架蒙尘的小钢琴,夜风卷过,后背莫名地显得凉丝丝的。 随着屏息,伸出白细的手将阻碍住视线的木门推开。 下秒,她懵了懵,看到了一个极年轻的女人坐在墙边的钢琴前,穿着条鎏金色的吊带裙,到脚踝的长度,裙摆像是月波粼粼浮在高跟鞋尖上,光是画面的唯美意境是有的,就是纤指在琴键上粗暴弹奏出的曲调,完全就不是那回事了。 路汐大概过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撞鬼了。 许是也听到背后有动静,对方倏然侧过身,不等她正欲开口,就先眼眸亮亮地问:“啊,你是女一号?” 路汐点头,跟对暗号似的:“我是。” “我也是!!!” 场面静了瞬。 路汐迅速地从脑海中寻了一遍演员资料表的记忆,柔声问:“贺南枝?” “我不是……我是夏郁翡。”她起身离开琴凳,那张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也彻底露了出来,按理说是天生适合走冷美人路线的,性子却看着很自然熟,“可能导演还没通知我顶替了原定女主之一进组的事吧。” 《不渡》是双女主角。 先前演员资料表里,路汐简单的过了眼,却是知道赧渊能有资金精心筹备这部电影,背后靠的资本是谢家,而他钦定的另一位女主角贺南枝的神秘背景,也正是来自泗城第一豪门谢家。 只是开机前换了人,倒是让路汐有些匪夷所思。 很快夏郁翡没心没肺般地说了:“我是被缺了八辈子德的狗仔偷拍到和炮友相约酒店的床照,让经纪人临时塞进这剧组避难的,唔,四舍五入下也算是带资进组了,因为这电影是贺南枝那位青梅竹马的老公投资的,我又是贺南枝这世界上第一好的亲亲闺蜜。” 路汐很快理清了这层关系,半响后,点了点头。 第18节 夏郁翡往她这儿走,裙摆跟着一起晃动,出言安抚她:“不过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就算是关系户,闺蜜的老公是最大的投资人,也不会甩大牌要求导演给自己加戏的。” 路汐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慢悠悠又点了下头。 夏郁翡明明圈内咖位比她低,却摆出了这种路汐流量女明星的气势,“对了,我们导演保密工作真的好到位,至今我都不知道你演的角色。” 为表示诚意,她先说:“我演的角色叫逢乐,是个学芭蕾舞的少女。” 路汐像是在对着墙边的小钢琴恍惚,夏郁翡走到身边了都没多大反应,直到问出话,她才微微抬起脸,莫名的被窗外月光衬得许些透白,半响才很轻很轻地说: “江微。” 夏郁翡:“还珠格格里那个紫薇格格的薇?” “微笑的微。”路汐垂下了睫毛,显然不想谈论角色,于是用问题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在这里弹奏这个?” “剧本上的逢乐角色设定是弹奏了一手好钢琴曲……不瞒你说,我上礼仪课时为了弄出个附庸风雅的水平也认真学过的,今晚失眠下楼刚好看到有台钢琴就上手试了下音,才一会儿就手酸指痛的,看来是被我荒废了。” 夏郁翡话顿了瞬,似乎也意识到弹奏得很难听,唇抿了几秒,又默默地挽尊一样的补充了句: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弹琴的。” 路汐自身的钢琴水平也远远不够附庸风雅的程度,不好评价她的。 只是唯恐夏郁翡为了角色继续彻夜苦练,言辞委婉地说了句:“没到真正开拍前,你也不用太信剧本上的设定。” 夏郁翡眨眨眼,透出一丝茫然。 不过等第二天赧渊召集剧组的演员开会时,她就知道路汐话里意思了。 《不渡》的剧组没有围读,赧渊会随着每天拍摄的剧情进度跟演员们私下沟通,手头上的剧本内容更是保密到一天一换,摄像机没开机录制前,压根就不知道剧本已经被改编过几次。 而且赧渊还跟演员们签署了一张禁止透露电影剧情的保密协议。 甚至连一两秒戏份的小群演都没放过。 不仅于此。 赧渊前秒把保密协议收下,下秒就把全剧组演员的手机也给没收了。 像夏郁翡这种一天不看网上任何赞美她美貌的女明星,离了手机就跟强行被戒瘾似的,拿着剧组分配的老人机找到了化妆间里的路汐。 反复地跟她确认一件事:“我们其实是不是被经纪人丢这岛上参加变形记的综艺节目了?” 路汐也被分配了老人机,只能接收剧组平时开工的短信通知,不能上网和登陆任何社交软件。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身,画了淡妆的脸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平静:“很抱歉不是。” 这时,恰好两人的老人机都进来了一条群发短信。 提示音怪响的。 正是赧渊发来的。 他列出了不少要遵守的剧组规矩。 夏郁翡迅速地翻看完,照着念了出来:“要真心爱护宜林岛的生态环境,看到海滩上有垃圾瓶子要捡走带回民宿,可找导演申请一笔奖励现金,看到栖于路边花丛中的蝴蝶不许惊扰……” 她边念边心想,完了。 还不如去参加变形记。 幸好那条笨蛋小鱼没来!!! 路汐抿唇没出声,听着夏郁翡咬字清晰地念完了足足有一两分钟,化妆间重新陷入了沉默,就连化妆师和小助理都心知这些规矩对被众星捧月惯了的明星而言,简直是在活生生受刑。 下一秒。 夏郁翡半低着头,停了很长时间才又重新找回声音:“幸好啊!” 路汐看着她冷艳的侧颜,怕她是被经纪人强行塞进剧组的,一时适应不了赧渊这些规矩而深受打击,伸出白皙的手轻握着旁边椅子,用了一丝力气将椅背转了过去,说:“坐下慢慢说。” 夏郁翡抬头看向始终不去抵抗导演权威的路汐,长叹了口气:“幸好导演没心理变态到要全剧组去海边捡垃圾兑换一日三餐的食物。” 路汐怔了下,未料到夏郁翡的脑回路竟是如此…… * 开机仪式结束后。 赧渊早就忙得不见踪影,在他这没什么大小咖位,剧组演员们都是一视同仁对待,只是让助理过来告知了下路汐和夏郁翡两人,为了更好融入角色,彼此淡如水的关系需尽快地熟起来。 等卸完妆,路汐先主动到了换衣间找夏郁翡:“我带你熟悉一下宜林岛环境吧。” 夏郁翡正有此意。 外面的天空漫着晚霞,两人沿着僻静的窄街走,时不时会偶遇到一些拍照的路人,路汐柔软的手指轻握着夏郁翡冰凉的腕间,将她往另一处人稀少的路线带。 见对这个海岛地理结构很了解的样子,夏郁翡性子向来直率地夸赞道:“网上粉丝都说你拍戏敬业,我没想到你敬业到连这座岛的路线都提前做了功课。” 想想都感到无比羞愧。 路汐自降咖位来演,还比她这个带资进组的关系户敬业。 夏郁翡一不小心将真实想法透露了出来,路汐轻轻笑道:“我是在这座岛长大的。” 夏郁翡眨眨眼,从这话里品出了点儿意思,毕竟全网都知道路汐拍这电影是为了纪念,而纪念什么就无从得知了,她性格上数不清的优点之一就是懂得尊重人隐私。 所以没继续将话聊下去。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路汐带她到了窄街犄角旮旯的一间老牌饭店解决晚餐。 都是女孩子,又都是女明星,吃的自然不多。 路汐饮食清淡是舌尖的伤还没好,吃不了辣。 夏郁翡饮食清淡是为了保持上镜的完美身材,以及,身为走到哪儿都要靠这副美貌去艳压全场的女明星那脆弱无比的自尊心是受不了半点被网友评头论足她胖了一斤这种事。 等餐间,夏郁翡小声地八卦:“听说明天要封岛了。” 赧渊拿到海岛租借权,为了拍摄内容绝对保密,是要封岛。 路汐指尖拆一次性筷子的动作顿了秒,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上次冒着台风天来这里时,司机曾说过‘时常有大人物的会议地点定在这里。’现在看来指的便是容伽礼那圈子的人了。 封岛后。 意味着她跟外界会彻底断了联系,包括容伽礼。 想到这,路汐脑袋里空了下,又忘记舌尖带伤,抿了抿,疼意惹得她眉头微蹙。 夏郁翡关切问她:“怎么了?” 路汐摇了摇头:“没事。” 闲聊不到片刻功夫,老牌饭店的厨师上菜很快,陆陆续续都上齐了。 夏郁翡许是接连遭受挫折,光是点酒,就点了不少,而她没让路汐陪喝,习惯性地跟身边女性朋友点了一杯牛奶,以至于她嘴里的米饭都是就着一口冰酒下去的,菜吃得极少到了轮到路汐问:“我们会不会吃不完。” “吃不完……”夏郁翡对着一桌没怎么动筷的菜品,机智地提议:“可以打包回去给导演。” 赧渊精打细算的形象算是深入人心了。 路汐是想劝她少喝点儿,而夏郁翡开始跟她炫耀自己千杯不醉的酒量,一顿饭下来,连家里满墙酒柜收藏了哪些名酒都透露的清清楚楚。 夏郁翡又说:“这下我们关系掺了酒的,不算淡如水了吧。” 路汐虽然喝的是牛奶,却附和说:“不算,这顿我请你。” 她抬起纤细手腕,招呼着服务生过来买单。 而下秒,夏郁翡就亲眼目睹着路汐从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部银白色的老人机。 习惯了出门在外扫二维码结账。 直到这会儿,两人才恍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路汐仍旧维持着握着老人机手势,藏在乌黑发间的耳朵近乎红到了充血,仿佛跟喝了假酒似的。 这局面,足以尴尬到能让在场两位女明星颜面扫地的程度。 夏郁翡伸手下意识摸遍身上,也没搜出一张现金来,“这岛的民风怎么样?” 半响后。 她弱声问。 “挺淳朴的。”路汐看到服务生拿着小票过来了,话是藏了一半,另一半是这间老牌饭店的味道虽好,可老板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正当她想对策时,眼眸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街上。 仿佛是看到了救世主。 不可能出现在这座海岛,甚至还孤身一人随意出来散步的容伽礼此刻就在十步远的距离,他平静的眉目低垂,像是也看到坐在店内的她,又神色寡淡的,什么都没有入眼。 路汐舌尖上的咬伤隐隐作痛起来,无不提醒着她,容伽礼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 对面的夏郁翡见她半响没把话说完,好奇地循着视线看过去。 “你认识?” 路汐没否认。 夏郁翡又问:“你不会想把他抵押在这吧?” 路汐转过头,表情很震惊她怎么会有这种胆大的想法:“你知道他是谁吗?” 夏郁翡比宜林岛民风还淳朴的摇摇头,又说:“我不认识,但是他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是足够抵押一顿饭钱。 等着她们回去拿赎金。 路汐心想容伽礼确实不轻易能被认出来,毕竟他这七年从未出现过在任何一张报纸新闻上,沉默了几秒,她心底已有了思量,对夏郁翡轻声说: “你出门左拐一直走,十分钟的步程到一颗歪头榕树下再给赧渊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夏郁翡到没喝醉要导演来接回民宿的地步,不过猜测到她可能是碰到岛上原住民要叙旧,有熟人在的话,也不怕没钱付账,便不打扰:“好。” 话音落地。 起身踩着细高跟往外走,临了,还对斜倚在对面店铺雕花门框的容伽礼友善地笑了笑。 等将夏郁翡支走后,路汐这边先跟服务生说了声抱歉,暂时不结账。 随后,才慢慢走过去:“容总,好久不见。” 第19节 比起她还在假模假样的客套,容伽礼视线低低落在她唇上,停了瞬,语调带着玩味笑意:“半周而已,对你这么久了么?” 路汐这次没跟他口头上非得较个输赢,抿掉了唇边淡淡的牛奶说:“今天是良辰吉日,遇到了便是缘分……容总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17章 “怎么尽地主之谊?”容伽礼问。 路汐两手空空,趁着饭店服务生没有留意过来,指向身后还没被撤掉菜品的小桌子,商量着问:“你能不能帮我把账结了,我再跟你详谈?” 容伽礼视线循着她指尖绕了半圈,最终落在她那张脸上。 路汐早就卸了妆的,白净的脸蛋却落着一抹粉似的,显然是囊中羞愧,又偏偏要故作镇定。 空气仿佛静止。 容伽礼也没说会不会结账,这样一来倒是让路汐理解成是自己诚意不够,哪有尽地主之谊是这样的态度,她唇微张,正想说点什么挽救下尴尬局面时。 下秒。 他面色平淡地将手机递了过来,没换掉手机壳,还是那个粉嫩猫猫头。 请人吃饭要靠容伽礼买单,光是这点就已经让路汐今晚暂时抛弃了自尊心这东西,她接过,抬起眼睫看了下他,才慢吞吞地转身去结账。 容伽礼的手机没有设密码,社交软件也一目了然。 她已经抛弃了自尊心,就不能再抛弃羞耻心,所以屏息点开微信后,为表尊重隐私,没有去窥探什么,只不过也始料未及他的聊天界面比她此刻的脸还干净。 唯一的联系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夜空花园。 路汐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脑子就跟卡壳了似的,却恍然地意识到她与容伽礼之间终于真正的续上羁绊了,再也不似七年前,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往前跑了。 “一共两百三十元。” 半响,服务生将小票递了过来。 … 路汐结完账折回来后,将手机还给了容伽礼:“花了你两百三十元,回头拿现金还你。” 唯恐被视为骗吃又骗财的,她抬眼,表情很真诚地澄清一下:“我手机被剧组给没收了,身上没带钱才这样的,你住宜林岛哪里?浮山湾酒店吗?” 容伽礼语气意味不明地说:“路小姐准备送我回去?” 毕竟哪怕抛开先前租借海岛时签下的不平等合约,他如今身份也同等于自己的债主了,虽然只是欠了两百三十元,路汐犹豫了秒,又点头:“尽地主之谊。” 容伽礼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街道外漫不经心地走时,路汐逐步跟了上来。 随着暗淡的夜幕降临,这座岛的林荫路上灯光也一盏盏亮起,照着人影,风吹来时,好似什么浮躁情绪都被拂平静了,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场白才好。 故地重游,好似多走几步,四下都是两人隐秘不为人知的过去。 路汐垂着睫毛,不敢看容伽礼会是什么表情,或许对他而言,这段被前女友狠心抛弃的过去经历根本不值得拿出来回忆。想到这,她心底克制住了不愿再往下幻想,远远看着前方,也头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 裙下的高跟鞋停了下。 忽然发现这不是去往浮山湾酒店的路线,懵了懵,身处的环境太过熟悉,使得她直直盯住了看似近在咫尺却隔着很远的独栋欧式别墅。 “你住这里吗?”路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僵硬地问。 比起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满身破绽,容伽礼话却很简单:“回来拿一件旧物。” 是什么旧物值得容伽礼屈尊亲自来拿? 路汐差点就问出口,又觉得过于不合时宜,而此刻想逃避已经来不及,只能跟着他,往别墅走去。 这条路忽然又变得很短,短到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别墅门口。 容伽礼的手掌多了一枚钥匙。 是半扇形状的蝴蝶浮雕铜制钥匙,颜色像是两人出生的暮秋时节。 路汐知道这枚钥匙,当年原是一对的,可以拼凑成整只完整的蝴蝶,她指尖微缩着,冰一样的冷,下意识地侧过头,恰好撞入了容伽礼的眼神里。 他看着她,幽深瞳孔倒映着她的脸:“你那枚呢?” 容伽礼问出这个问题时,路汐就知道她怕是又要冒犯到他了,字字都是颤悠悠的说:“扔了。” 当年相爱得情投意合,满怀着少女的甜蜜收下钥匙的画面似乎恍如昨日,一分道扬镳就将定情信物扔得干净,怎么论,路汐自知都是心虚那个,可她又无法做出真正解释,只能认下,也庆幸夜色模糊了她的谎言。 气氛沉静数秒后,容伽礼语调很平静说:“路小姐翻脸无情的做派让人甘拜下风。” “不会了。”路汐呼吸极轻地避开他眼神,终止了这场对话:“欠你的两百三十元我会还的。” “……” * 随着别墅那道锁了已久的大门被开启。 路汐和容伽礼前后走进去的那瞬间,她仿佛是回到七年前那个似曾相识的秋天,室内满是珍稀而又艺术品般的家具物件,都归于原位置静等真正主人的来访,灯突然亮起时,眼前一晃,下秒清晰地看到了悬挂在壁炉台上方的那幅海岛风景油画。 路汐盯着发怔间。 容伽礼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嗓音在耳边响起:“还记得这幅画吗?” 路汐怎么会不记得,漆黑眼眸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眨了眨后说:“它是你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幅遗作,画中的女人背影是我母亲。” 十六岁那年,路汐的母亲身患癌症晚期,最终逝世。 同一年立春,宜林岛被台风登陆,而容伽礼同样经历丧母,携这幅油画,于这天,来到了这座蝴蝶自然保护区域的海岛…… 路汐不愿再回想。 容伽礼伸出手扯过一条黑色的厚重椅子坐在壁炉台前,偏偏要问:“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路汐睫毛轻颤了下,却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感到茫然为何要这样问,短暂地沉默下,反问道:“在跟你回来拿旧物,有关系吗?” 容伽礼始终情绪比她平静,语速很漫不经心:“跟我拿旧物有没有关系,似乎由我说了算。” 路汐轻轻抿了唇:“可你看着像是审犯人。” “审犯人的话。”容伽礼重复她透着明显指控的话,笑了笑:“从古至今是要严刑逼供的,路小姐。” 路汐觉得严刑逼供这四个字光听着就能让人呼吸不畅,于是想了想,静静地听任由自己抽离情绪,试图回忆往昔道:“放暑假的时候,我每天都到沈容昔退休后所住的别墅学芭蕾,一次无意间经过这里,发现了你挂在客厅的这幅画。” “画里有我日思夜想的母亲身影……我很好奇是怎么入画的,就三番两次跑来打扰你静养。” 说到这。 路汐不得不承认一点,是她先不地道,主动招惹了容伽礼。 容伽礼仿佛一个称职的旁听者,不似她说起时磕磕巴巴的,“分手时你说了什么?” 路汐低垂的眼眸有点恍惚,仿佛与当年那个夜晚的画面重叠了,她看不见身影,脑海中却清晰地响起当年自己说得每个字:“接近你是为了这幅画,我发现爱的是自幼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的邻居赧渊。” 随着尾音落地,她心道不该如此的。 早知就不该尽地主之谊陪他回来取旧物,将他送回浮山湾酒店该多好,至少不用把当年的画面演一遍,良久,见容伽礼迟迟问出声,便自顾自地想认错说:“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并没有半分安慰到天之骄子的容伽礼,他翻起情债:“后悔吗?” 空气凝固了秒,路汐原本还在左右闪躲他的眼神,忽然就跟清醒过来似的,不再陷入曾经的回忆里,只是裙下穿着高跟鞋站着累,往后退了小几步,腰肢抵着不至于摇摇欲坠,笑容很苍白:“我后悔不起。” 容伽礼仿若只是临时起意问的,见她要装出一副年少没见过世面,如今才知道前男友位高权重也不敢高攀的样子,便失了继续聊这个的闲心。 于是,见她之前所言与他恢复的记忆相差无几,又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路汐微颤的视线又飘向过来:“什么?” 容伽礼凝视着路汐,灯光将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勾勒得很细,也更单薄:“我在你所站位置,对你做过什么?” 路汐被他眼神锁得只能轻呼吸去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怕稍微一不谨慎就将脆弱暴露得彻底,起先是没琢磨明白的,直到几秒后,才惊觉自己站在那架纯黑的古董级钢琴前。 她下意识站直了腰,却为时已晚了。 腰肢刚刚离了半寸,容伽礼已经离了椅子逼近,完美修长的身形透着难言的压迫感,让路汐动弹不得,仿若顷刻间被压着,被来自他的温度浸入了肌肤和骨髓里。 没有任何阻碍,容伽礼的视线从她颈侧,落到了钢琴上。 而他那只冷白完美到像是不沾凡尘的手,此刻抬起,整洁的衣袖与她垂在身侧的细胳膊摩擦而过,举止不紧不慢地将封尘已久的琴盖掀开。 就这般面对面站着,路汐唇肉紧咬着,单薄的身体被容伽礼圈在钢琴之间,又好似什么都没触碰到。 听着他弹奏了起来。 比起她初学这首曲子时,只能死记硬背音符的弹法,却毫无技巧可言。 而未相见的七年岁月里,容伽礼的琴声却与当年那般仍然是有种悦耳的神圣感,一下又一下,像是伴着她胸口的心跳,直到高潮部分结束,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未移开,目光像是描摹她微微透红的侧脸,又沿着移到那颤着湿了一片的眼尾地方,压低声地问: “比如我教你弹了多少遍这曲……嗯?花园夜空?” 第18章 路汐纤细的腰重新抵回了纯黑钢琴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被迫着她面对容伽礼,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低垂来的眼眸,睫毛很长,瞳孔也很漆黑,又许是被幽暗灯光给浸透得泛着几乎难辨的一点蓝色调。 一整晚,路汐绷着身躯和神经,被他眼神直视得喘不过气。 她倏然想到容伽礼无法看到蓝色,心脏空了一瞬,下意识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很轻捂住了这双眼。 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让路汐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重逢之后,脑海中是清醒的状态下主动接触到了属于他的温度。 容伽礼没有躲闪,两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在拥抱,又好像不是。 路汐却不再畏寒了,只是连呼吸都在颤,唇齿死死咬着,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跟他倾诉,又无从说起。 容伽礼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细微变化,低声问:“为什么要抖?”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到她一寸,却在开口时,那股热息洒在她唇角处,是滚烫的,像极了菩南山上那个意乱情迷间发生的吻。 路汐沉默的时间很短暂,声音放得很轻:“因为怕你。” “怕我什么?” 没得到回应,容伽礼却感觉到捂着他眼睛的柔软指尖更加无法自抑的颤抖,他换个方式问:“我曾经伤害过你么?” 话音未落。 路汐手指就蓦然失力地松开了。 第20节 门外有人敲门。 是周境川人未现身,却总带着例行公事的语调传来:“容总,老爷子那边病得厉害,急召您回去。” 路汐被惊醒过来似的,下意识地背过身,单薄的背就像一张易碎的白纸,却拼命地维护体面,等换了个呼吸,再次轻声说话时的姿态已经透出了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你自己拿旧物吧,我该回去了。” 她唯恐眼里有泪,垂着睫毛不敢再去看容伽礼。 走得很急,甚至对门口的周境川视若无睹,只想逃离这栋充满回忆的别墅。 当快接近铁艺的栏杆时,突然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路汐僵站在了夜色下,心底不停地祈求着别追过来。 下一秒。 容伽礼徐徐靠近,却没再步步紧逼地让她回头,而是将西装外套盖在了她单薄的后背上,“我送你回去。” 路汐发白的脸颊被柔软衣料摩擦而过,鼻尖闻到了淡淡的鸢尾花香味,一瞬间,理智被压抑的情感给压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里离僻静的民宿其实很近,绕过小道走十来分钟就到达了。 一路上两人相互无言,路汐抬眼看到前方的店招牌后,才停下,静止两秒,又惯用那套让人挑不出刺的礼貌,柔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境川先前那句话,还历历在目。 怕他耽误了回容家的时间,她想催促着他赶紧走,又怕说错什么。 路汐没了话。 容伽礼沉而平静的眼眸注视了她脸一会儿,没立刻就离开,问了句:“还冷吗?” 路汐摇头,想起肩头披着属于他的西装外套,脑子里自动将这句话理解成了容伽礼找她索要的,便赶紧脱了下来,双手递过去。 但是容伽礼却没接,又看了她眼,才转身朝不远处的秘书走去。 路汐站原地,保持捧着西装的动作,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抹逐渐消失在夜色的熟悉身影。 容伽礼走的时候还没雨,等十分钟后,她怀着跌宕起伏的情绪慢吞吞地回到二楼房间,窗外忽然就降下了暴雨,路汐被惊了瞬,伸手去开灯,转过头无意间看到了柜子旁边的落地衣镜。 这才惊觉。 自己这张爱撒谎的脸,不知何时早已经泪迹斑斑了。 * 路汐辗转难眠到了近半夜,听着雨声,心底祈祷着容伽礼的私人飞机能安全抵达泗城时。 此刻同一时间容家老宅。 容伽礼现身姗姗来迟,面容和蔼的老管家迎了过来,先低声汇报情况:“老爷子夜晚突发心梗,家庭医生已经抢救过了,服了药没什么大碍,就是想见见孙子。” 五年前容氏家族地位最德高望重的容杭振经历了一次心梗手术后,就留下了后遗症,身体远不如当初健朗,平时都是待在老宅颐养天年,时而会脑子糊涂,便不再过问家族内部的权利斗争了。 容伽礼逐步上了二楼主卧套房,灯是半暗的,推开门时,室内早已经被药味浸透彻底。 容杭振对中药有心理上的依赖,每晚必服,此刻正半躺在床上,一抬头,老花镜后的双眼浑浊地盯着许久未见的孙子:“今晚福源的项目是五丫头出席,你又去那座岛了?” “取一件旧物。”容伽礼拉开床边的丝绒椅子坐下,祖孙间的氛围倒是没有针锋相对,仿佛维持着虚假的温情,继而,神色和语调始终透露着平静说:“我母亲的画作。” 容杭振沉默了片刻,低叹了声:“舒语……已经过世要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过得很快,遥想当初更早的时候。 容杭振为长子容九旒亲自挑选联姻对象,通过严格的基因重重筛选,最终精挑中了著名天才艺术家钟舒语,她与眼高于顶却极具经商天赋的容九旒无论是哪方面都是无比契合的一对。 而这两人骨血中结合出来的孩子,势必也是个天赋异禀的高智商天才。 可万万没想到。 容伽礼在人的期盼着降生后,却丧失跟外界沟通的能力,失语长达五岁时才愿意开口说话,直观点说,他像是造物主格外精雕细琢出的作品,看似皮相完美,实则却一时疏忽忘记将灵魂放进了内壳之中。 年幼时的他因为无法与同龄人正常相处,只能待在老宅,每日仅限于在花园活动。 以至于家族内部的人经常看到他小小身躯蹲在花丛里观察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在烈日下,脸蛋被晒得微微泛红,也不懂得喊渴,与之打招呼,更是没有半点回应。 久而久之,便传出了诸多版本猜测: 比如容九旒和钟舒语这般好的优良基因,是半点没遗传到独子身上——容伽礼还不开口说话,可能是个天生自闭症的弱智儿。 容杭振耐心等待了五年。 而同样都是极端完美主义控的容九旒和钟舒语这对夫妻,也从精神崩溃到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企图说服彼此接受生了个劣质品时—— 容伽礼却显露惊人的智商。 直到这时,容家心怀叵测已久的几房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天生弱智,是过于完美遗传了亲生父母基因的高智商影响下,使得年纪尚小的容伽礼天生就对人的共情力极低,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这些凡庸之物进行沟通。 等他们察觉过来。 容伽礼已经摸索到了对的方式,只是在容家这样权力至上的残酷环境成长下,他无人能引导的精神世界也伴生了很多痛苦症状,更多时候都无法像肉骨凡胎的人一样去感受正常人的情感。 这对容杭振而言,却不值记挂在心上。 毕竟容伽礼的存在,放眼望去是十个顶尖世家豪门,恐怕都难培养出这么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再后来,随着钟舒语患上重度抑郁症割脉而亡。 容伽礼也因为情感障碍的问题选择暂时离开容家,择一处静养的地方。 他选的是钟舒语生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携着画作,来到画作中的海岛。 …… 容杭振回忆起往昔,苍老的手不免激动去抓住容伽礼冰凉的腕骨:“伽礼,你是不是还在怪爷爷。” 容伽礼来看他,却仿佛只是出于晚辈的尽孝。 “怪您什么?” 容杭振说:“怪爷爷想趁你七年前重伤失忆,强塞一个联姻对象给你。” 他既能让容九旒的婚姻利益最大化,为家族诞生出容伽礼。 自然也不愿意放过自己的亲孙。 所以,早在容伽礼成年之时就为他的基因匹配好了完美的联姻对象。 但是容伽礼又岂是容易掌控的? “当年你在那岛上住了两年,有一次回来跟我亲口提起,说爱上了一个女孩。”容杭振在被告知这件事时,先是暗地里感到震惊容伽礼竟会生出这种世俗欲望的情感,后来他又想学会了动情也未尝不是件好消息。 至少联姻的时候。 他或者能学会像自己亲生父亲那般,从婚后开始和陌生的妻子培养出深厚感情。 而那位被他真正爱上的那位,容杭振从始至终都没有让效忠自己的管家去调查资料回来,在他眼里,只是一位出身海岛的普通少女而已,不值得他多花费时间精力去了解。 当时谁也没想到。 容伽礼差点就命丧在了那座岛上。 容杭振话顿了许久,又望向容伽礼那张极年轻又俊美的脸,才续上:“你母亲在宜林岛度完假回来就自杀了,你又差点折在那,九旒是恨那座岛的,当年爷爷想那女孩孤苦伶仃的,也找不上容家来,只要身边的人都保持沉默,谁也别提……你就不会知道她的存在。” 容伽礼冷淡笑了笑:“我当年还跟您说了什么?” 容杭振虚弱地摇头。 容伽礼也没指望从老爷子口中窥探出什么,这些年,这些人都心照不宣的瞒着他,自然没那么轻易吐露实情:“我不怪您,要怪也只会怪我自身把她忘了。” “伽礼!” “爷爷,当年您在我失忆情况下都无法摆布我的婚姻。”容伽礼偶尔也会将冷漠展现得很直观,字字缓慢地说完:“如今应该更是不能了。” 连容九旒都退位了。 外界只知道容家内部经历过一场权柄斗争,却不知是父子相争。 容杭振下意识松了手。 而容伽礼看似尊敬他,将姿态放得平易近人,却无形中透着上位者气势:“她性子跟以前没差,遇到事只会藏在心里,一问就满口谎言,没有逼急眼是半点真心话都不肯说,不过没关系,这七年无论是谁辜负了谁也该结束了。” 容杭振:“你在说什么?” “在那座岛上,我找到她了。” * 中药汤的功效上来后,容杭振终于在这场谈话里陷入昏睡。 容伽礼陪了半夜,从主卧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渐亮,迈步经过雅厅时,老管家适时地递来一盏热茶。 “老爷子近年来脑子退化忘了不少旧事,可能真忘了当年您回来那次跟他说了什么。” 老管家待在容家效力了半生,算是忠心耿耿,也是照顾过容伽礼失语那五年。 在如今位高权重的他面前,话语权算有一些。 有意当和事老。 容伽礼位于一盆兰花的旁边,长指端着茶杯喝了口,淡声说:“我能猜到。” 按照时间线推算。 当年路汐丧父之后成了孤儿。 而他拒绝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又亲口告知老爷子,这样的举动背后真正意图是想将她光明正大带回家。 静了两秒。 容伽礼从窗户看向远方,隔着千山万水距离的宜林岛方向:“应该是想跟她订婚。” 第19章 片场。 清晨时分整个剧组都起了个大早,在璀璨的阳光从云层折射而下,洒向了外观破旧得像是废弃的老居民楼里时,各部门的人也紧密开工了。 一楼作为演员的化妆休息间,没怎么翻新装修,头顶的风扇摇摇欲坠,门半敞,四周墙壁贴着防潮的淡蓝色瓷砖,倒显得清新。 路汐坐在化妆台前,等上好妆,才拿起摆在旁边的意式浓缩咖啡灌了一小杯下肚。 安荷小声地问:“汐汐,你昨晚没睡好吗?” 第21节 “昨晚雨声太大。”路汐辗转难眠到后半夜,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了,见助理问,便找了个看起来很有信服力的借口。 安荷果然没再问。 这时,隔壁间的夏郁翡也做完造型,有她在的地方似乎总能热闹,不出三秒,就摸索着过来,看到里面翻剧本的路汐,问:“有咖啡吗?给我一杯。” “有的。”安荷起身去茶几拿。 夏郁翡往闲置的椅子坐,腰被百褶裙衬得纤细,却也困倦:“五点钟导演就来跟我讲戏了,今日要拍的18场单人戏剧本直接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我临时重新背……困死了。” 路汐抬眼端详了几秒她在戏里逢乐角色的装扮,视线又轻轻滑回剧本上,“你要做好准备。” 夏郁翡:“嗯?” 路汐:“大概率往后……都是我们拍一场他改一场。” 夏郁翡:“不是,都跟他签署了对电影内容绝对保密的封口协议,还玩这套?” 正因如此,路汐才会心善地提醒她:“你尽快入戏,将自己彻底融入到逢乐这个角色里,在宜林岛封闭式拍摄这两个月,你就是她,这样无论赧渊怎么改剧本,你都能跟得上他节奏感。” 夏郁翡沉默了下,是想起了曾经网上有一位圈内导演对赧渊电影的犀利点评—— 说他天生很会写故事,却不会拍电影。 事实的确如此,赧渊除了拍摄《小孤星》时冷门到票房惨淡收场,却误打误撞拿了个奖杯外,其余的都糊到无人问津。 * 时间不早了,路汐先去换装,等出来的时候也着了套同色系百褶裙。 她妆容淡得几乎毫无痕迹,只将眼部刻意修饰得偏圆润些,鼻尖点了一颗很小的淡痣,在玻璃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过滤下,看起来干净,又透着格外安静文弱的感觉。 夏郁翡从她的眼睛转移到了细白的脖子处,不是高领蕾丝,而是缠绕着手术用的最普通那种纱布:“你这个造型,让我想到了你早年演过的一部戏里造型,女主角出场也是系着这个。”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意。 路汐垂下眼:“嗯。” “我记得那部剧叫深渊之花,口碑还爆了段时间,可惜你上任公司没有去申报白玉兰奖,不然我觉得你可能会被提名。”夏郁翡煞有其事地说,未了,怕自个的话太直接会扎到了路汐的心,还轻了声安慰她:“幸好你解约了。” 路汐笑了笑,没有与她在这事上往深了聊。 夏郁翡也适时地闭嘴,毕竟谁乐意平时没事的时候去聊万恶的前任公司呢。 两人上午是跟着b组副导演到伫立在悬崖之上的灯塔拍些姐妹花的文艺镜头,这里也是蝴蝶的栖息地,放眼望去蓝紫色的花海绽放着与大海相映衬,犹如一幅精美流动的画卷。 路汐是站在光里,背着太阳缘故,脸蛋的轮廓从清晰逐渐模糊。 莫名地,夏郁翡怔了下:“江微自杀过对吗?” 她不知道路汐的剧本内容写什么,对戏时,说得都是自己的台词。 而今天的拍摄镜头,剧本是一片空白的。 话说得轻,不远处副导演也听不到。 路汐与她站在纯白色的灯塔之上,手腕轻搭栏杆,侧过脸时,微翘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抹阴影,将情绪也藏在这片阴影里:“逢乐寄宿在江微的家念书,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江微第十次自杀。” 夏郁翡剧本暂时还没提到这个,忘了问路汐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注点都在自杀上:“所以江微的脖子一直缠着纱布?” 路汐没再给她答案。 夏郁翡却盯着,忍不住地想,那么细的脖子,一直割破,是不是总有天会断? 很显然,这样猜想结果就是被监视器后的副导演高声叫停。 这条镜头她表情不对,没过。 … 连续拍摄了十条。 路汐和夏郁翡才迎着海风从灯塔下来,后面换场都是单人戏份了,所以便没有继续待在一处,等夏郁翡跟着b组的人回去补妆换衣,路汐却在悬崖边上,凝望着那片礁石许久。 久到等她后面收工时,天色已经黄昏将至。 赧渊白天是在a组盯她的表演,结束后也没什么好聊,拿着原片独自先回老居民楼里的导演办公室里,等他将画面一帧帧审查完,已过饭点,对旁边助理问起了路汐。 助理起身出门找安荷,五六分钟后回来说:“路小姐的助理说她没什么胃口,在外面逛会儿。” 没跟着回来。 赧渊的电脑屏幕上停留在最后一帧上,画面里路汐饰演的江微独坐在礁石角落里,将脖子上的医用纱布扯得到处都是,渐渐她停下,颤抖着双手捂住了暴露出触目惊心伤疤的脖子。 他听闻路汐没跟剧组回来,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连续三天里。 赧渊审完原片的拍摄内容,想要找路汐来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助理都说没跟回来。 问起行踪,就是在外面独自逛会。 这个说辞,来到导演办公室蹭饭盒的夏郁翡却很信:“可能是重回宜林岛这个故乡,难免触景生情吧,她应该跑海边看日落去了。” 赧渊抬头看向坐在茶几另一头的她:“你怎么知道?” 夏郁翡趁着导演问话,很自然地顺走他的鸡腿,说:“连续两晚她回民宿时身上有海水的味道。” 赧渊闻言,伸手下意识掏口袋,从里拿出打火机和烟盒。 夏郁翡性格烈,向来私下烟酒都来的,见赧渊点燃的一缕烟晃晃荡荡飘过来,透着很淡的薄荷味,闻了闻空气说:“南京金陵十二钗?导演,这烟不够烈,能排解压力吗?” “习惯抽这个了。”赧渊点了又把烟灭了。 * 到了十点整,赧渊一向是明文规定禁止在剧组拍摄期间发生赌博酗酒事件,民宿到了夜里,大家洗漱完都各自回房打游戏追剧,四下安静的早,也就没有扰到附近居民。 又过了一个小时。 赧渊从窗户看向二楼,路汐还没有回来。 他重新将裤袋里的半包烟掏出,独自在夜色下点燃,随着一根根地抽完,她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在民宿外。 赧渊不再等,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他对宜林岛的熟悉程度不低于路汐,年少时到处讨惯了生活,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对每一条街头小巷,赧渊绕了近道,很快就来到了那座白色灯塔下方的一片礁石处。 果然在那儿,看到了路汐湿透了的单薄背影,夜晚的海水冰凉,向来畏寒的她却不在乎,从剧组收工开始就在这一片礁石的四周摸索着什么,时间久了,微低的侧脸和唇色都因为失温变得透白。 “小汐。”赧渊一沉下嗓音开口,就更衬得悬崖下的海边安静得只有风浪声音:“你找什么?” 路汐晃了晃,被惊动似的转过了身。 在无声地对峙片刻后,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冰凉的手指抖了下:“我在抓鱼,你信吗?” 路汐越是想生硬地粉饰着自己的行为,赧渊从礁石上方走了下来,裤脚被海水染湿,偏要逼她直面现实,否则以她倔强到骨子里的性子,只会夜夜来这里:“是抓鱼,还是寻找你从灯塔上丢到这的东西?” 路汐一时没回应,扯了扯唇:“不找了。” 她想走,夜风一吹,影子在海面上摇摇晃晃的,却听到赧渊在身后说:“那把钥匙你找到了又能怎样?七年的时间里,早就被海水腐蚀得锈迹斑斑……你找到,想还能给他吗?” 路汐僵住不动。 赧渊又说:“小汐,当年的事不是你错,别再让自己重新陷入那个绝望的困境里,他至少还活着被你看到了,甚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高贵。” “他看不到蓝色了赧渊。”路汐声音很轻,像海风般轻飘飘了过去,尾音带着颤:“我差点害死了他,已经下定决心都分了手,那晚就不该怕他回到容家再也无法相见,偷偷跑去约他出来,都是我的错。” “可你没得选择。” “不。”路汐转过身,悬崖上方灯塔照射下来的白光也洒在了她脸上,表情平静中透着易碎感:“如果我计划再周全点,就能避开……” “避开什么?拿你的这条命去避么?!”赧渊打断她,伸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陡然拔高音量:“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路汐垂着眼,水波晃得视线跟着晃,“可江微死了。” 赧渊的神情彻底隐在夜色里,灯塔的光仿佛永远都照不到他孤寂的高挑身影,忽然间,身体深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使得他整个人僵硬住,喘息着狠狠闭上双目。 路汐那声极轻的话,仿佛一直重复在耳畔:“江微死了——” “那什么啊。” 突然另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安静窒息的气氛。 路汐倏然转过头,当看到夏郁翡穿着一身吊带黑裙站在礁石高处时,也不知怎么来到这,都听到了多少,心头惊了瞬,唇色发白地低下了头。 赧渊也不动声色转了个方向,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短时间内情绪处于剧烈波动之下,让陷在海边对峙往事的两人都没想好怎么去应付突然出现的第三者。 就在要僵在这时。 夏郁翡却惊叹道:“导演,你跟路汐好敬业啊,都凌晨了还在海边对戏。” “……” “……” 路汐一时分不清夏郁翡是不是演的,可显然对方认定了她是演的。 还澄清道:“我不是故意打扰到你们的。” 夏郁翡指了指雪白胳臂上浮起的一抹红点儿,淡妆却难掩美艳的脸蛋露出无奈表情,可怜兮兮地说:“我爬的太高下不来,都快被蚊子咬得失血而亡了。” 赧渊先动了,却不是去搀扶夏郁翡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片海。 单从背影来看,他完全不顾裤腿已经被海水浸透,还走得快步,伸手像是想从口袋掏烟盒,却半途发现已经抽完了。 夏郁翡心下疑惑,歪过头小声问:“导演怎么啦?” 怎么瞧着比女一号还入戏呢。 空气安静了会儿,路汐轻声问:“你来这做什么?” 夏郁翡表情很真诚:“啊,我看你每晚都跑海边来散心,就想过来陪陪你来着。” 路汐微垂的睫毛颤了下,又问:“你听到我和赧渊说了什么?” 夏郁翡回忆道:“什么找钥匙,江微死了……” 她知道剧组演员的剧本都是严格保密的,始终以为是对戏,就没认真伸出耳朵去听,路汐问起,自然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不过也好奇:“你饰演的角色最后真死啦?” 夏郁翡潜台词是想说。 第22节 不会真是割断脖子挂掉的吧? 路汐纤细的腿慢慢往她方向移来,没正面回答,声音很轻地换了个话题:“快下来吧,宜林岛的蚊子是有毒的。” 啊??? 真的假的?! 夏郁翡一向宝贝这身皮肉,禁不住路汐这般语重心长的吓唬,脚底瞬间发虚打滑,整个人没等被救下,就先从礁石高处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伴着水花四溅的声响,以及她尖叫: “啊啊啊我坠海了!” 路汐刚好走近,报应在身,被溅了一身冰凉海水。 十分钟后。 夏郁翡被狼狈地扶上了岸边,她想大概是偷看人家对戏的下场,只是摔下个礁石,却没想到能把腿给摔断了,膝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额头冒冷汗。 而路汐更是紧张,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很僵很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夏郁翡再次感到震惊:“我这就要写遗言啦?” 路汐不是那意思。 没等她开口,夏郁翡已经说:“摔断一条腿而已,犯不着就地埋了吧,我觉得我能治一下。” 路汐很快放弃解释,冷静下来道:“不埋你,只是宜林岛的医院凌晨没有什么专业医生,我去联系人,抱歉,是我不该一时出言吓唬你,岛上的蚊子没毒的。” 夏郁翡虚惊一场:“那我问个问题。” 路汐以为是问去联系谁,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周全的计划,她知道容伽礼能在这座岛建立慈善基金会,定然是有备专业的医疗团队和私人飞机。 顾及夏郁翡的伤,这个口,也必须开。 却不知,夏郁翡会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精心花了一个小时的妆没花掉吧?” 谁家凌晨时分出个门遛弯,还要化妆的。 而夏郁翡就要,她可是爱美如命到病急眼了,打电话叫救护车都得往冷艳系的脸上来个全妆,才肯开门见人。 … 路汐拿出剧组分发的那部银白色老人机,拨通了蒲慕明的私人号码。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她跟夏郁翡并肩坐在海滩上,脑袋相互依偎靠在了一起。 望着无尽头的漆黑大海,皆是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飞机降落的声响。 路汐单薄纤细的背影坐直了些,知道是蒲慕明来了,松了口气转过身望去,却怔了下,看到从私人飞机走下来的那抹修长挺拔身影,远不及寻常男人能比的。 随着容伽礼的脸越发清晰,在月光下亦显得冷清的过分。 路汐好似犯了什么错似的,僵在海滩没起身,直到他步近,略微低头,视线缓静地描摹了她全身每一处之后,确定露在衣物外的肌肤没有伤痕,才出声问:“能走路吗?” 路汐惊讶地望着他,虽不知为何求救的对象是蒲慕明,前来的却是容伽礼。 被他一问,才想起来要起身:“能。” 话音刚落。 容伽礼已经伸手将她抱起,那句能,入他的耳朵仿佛自动理解成了不能。 路汐近在咫尺地看着面上还算沉静的男人,都没机会解释什么。 而真正不能走路的夏郁翡更是惊掉下巴在了原地。 这看起来很贵的原住民怎么回事??? “容伽礼,你停一停。” 等快走出海滩,路汐怕他深夜真将夏郁翡扔在这,一时情急之下,指尖揪住了他的衬衫,那被海水浸湿过的眉眼柔得不像话,又透着焦急无措的情绪。 而她近距离接触到他后无法自控的心跳声,也越衬得容伽礼语调沉静:“私人飞机给她,我抱你回去。” 第20章 咔一声,落地灯亮起,昏幽的灯光像盈盈水波照着客厅中央的下沉式沙发。 路汐被放了下来,纤瘦的脊背贴着靠垫那一瞬,才惊回过恍惚的神智来,试图站起来,但发现容伽礼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压在她膝上,压根做不到:“怎么会是你来?” 容伽礼在她膝盖处也只是停留了三四秒,没说话,将裤袋的手机拿出点了几下,递给她。 路汐垂眼,发现是已阅读的邮件消息。 蒲慕明在不久前:“容总,我们宜林基金会的代言人路汐小姐今晚从悬崖坠海了,可否能申请借用一下您停在白城的私人飞机……” 后面的字路汐没看,她急着澄清:“我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容伽礼眼神沉静地注视着她错愕的眼眸,条件反射暴露出的真实情绪,不像是真伤了哪里瞒着不吭声,只是脸蛋肌肤也缺乏血色的厉害,“你深夜去悬崖底下做什么?” 路汐攥着手机,被一句话反问得哑口无言,唇抿了抿。 半响都没吭声,容伽礼语气温和:“还没编好理由么?” “编好了。”路汐搬运了夏郁翡的那套说辞,在昏黄的灯下露了个很淡的笑容:“赧渊跟我对戏。” “他不是恐高怕海?” 略微有些意外,时隔多年容伽礼竟然记得她跟他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路汐愣了下说:“赧渊年少时恐惧大海,是因为全家遭遇海难走的,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已经克服了。” 容伽礼神色淡淡,显然不想跟她聊赧渊:“谁坠海了?” “夏郁翡,我剧组另一位女主角。”路汐解释道,随即很快发现自己一身海水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坐不住了,抬眼正想说什么。 容伽礼像是预卜先知地看破她心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洗洗。” 路汐小幅度地垂下头,过片刻又重新抬起,看往书房走的容伽礼。 那双眼,似乎欲言又止着什么。 容伽礼显然还有重要公务要处理,见她不动,意味不明地问道:“这间房你上次不是住过?需要我亲自带你去浴室?” 路汐将想连夜回民宿的话咽了回去,心知他这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 这间海景套房跟上次住的布置一样,她很熟悉,也找得到浴室在哪里。 毕竟睡过里面一晚。 路汐也跟上次一样尽可能不去乱触碰到这里的私人物品,她简单洗过澡,却到穿衣服的时候犯了难,那条有海水味的裙子已经被扔在浴缸边沿,重新穿肯定不行,而裹着条浴巾出去更是不行。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侧耳听到了外面的门铃声。 应是酒店的服务生或者是秘书之类的来了,容伽礼去开的门,隐约只能听到声音压得很低的对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一两分钟后。 路汐浴室的门响了。 她忘了锁,容伽礼也没推进来:“衣服。” 路汐先伸手扯过浴巾裹住自己,也不知是水的温度太烫,将她全身每一寸都烫得肌肤微微发红,还是被外面男人区区两个字给惹得,她往那扇磨砂的玻璃门走,没有迟疑,打开后下一秒就接过了递来的衣服。 从细细缝隙里,容伽礼背对着她的修长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莫名的,让路汐身体试图降下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她等脚步声走远,才垂下眼去看衣服。 很快。 身体温度又升了一度。 指尖的触感柔软异常,很有质感的白色绸料子,是容伽礼的衬衫。 路汐在浴室多待了快十分钟,又做了道选择题,是裹浴巾还是穿上这个,否则她只能一直待在这不出去,犹豫片刻,才动作很轻地换上。 她清瘦得过分,容伽礼的衬衫套在身体很宽松,却轻柔得像是月光,没有压垮半分。 等出去时,开放式的宽敞客厅内并没有容伽礼任何留下的踪迹,落地窗外是夜海,沙发那边的灯还亮着,路汐先是失神地凝望了半响外面,才往沙发慢吞吞地移动。 走近了,她才看到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四种味道的可露丽,以及新鲜果盘和薄荷苦艾酒。 应是方才洗澡时,酒店的人端进来的。 如果说薄荷苦艾酒是先前她在这家餐厅喝过,酒店经理以贵宾待遇贴心准备的话。 这可露丽—— 路汐整整七年来从未在公共场合暴露过自己的甜品喜好。 显然是容伽礼给她备的。 路汐内心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又被牵起,抿了抿唇,往宽大的沙发坐下。 她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可以安心地将脑袋完全放空,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想要做的事,而是循着灵魂最真实的本能意愿,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露丽可以先吃焦糖味的,小口小口的吃完一个又去拿,舌尖感知到的都是甜味。 而她永远吃不腻,把完这盒,就去解决另一盒口味的。 路汐逐渐地很放松,白皙的膝盖抵在沙发上起来,渴了就去喝苦艾酒。 不知不觉时钟嘀嗒,指向了后半夜三点半。 容伽礼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发现路汐已经乖顺地蜷缩成一团窝在了沙发上睡熟了,灯光如水波朦胧地洒在身上,睡姿的缘故,即便衬衫纽扣牢牢系着,也无形中显出纤细的一截腰身,往下就是腿。 这样的画面,跟记忆里的某一个深夜似乎极相似。 容伽礼在她的面前半蹲下来,压迫感的气息也没让她醒来。 这是多放松? 他低低凝视着,就在伸手要将她抱离沙发时,忽然间,路汐先一步打了个梦颤,微红的脸蛋紧贴着枕头,唇齿间不知念着什么。 又过几秒。 第23节 容伽礼在这静寂的深夜里,离得近,听到她猫儿似的小声说:“容伽礼,我冷。” 路汐没醒来。 她只是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容伽礼的温度,便不觉得空荡的沙发柔软又安全感了,迷迷糊糊地将冷这个字含在唇齿间来回的磨,身子还应景似的颤抖了几下,直到被抱起。 路汐潜意识回避般不愿意醒,鼻尖循着跟她衬衫一样的冷冽又高贵气味,若即若离地贴在男人胸膛前。 还未汲取更多温暖,容伽礼忽然动了动,神色映在暗光里难辨情绪:“你知道这酒店会给房客的床头常备一些什么物品吗?” 路汐很明显身子僵了下,等颤着睫尖睁开时,恰好跟容伽礼俯视的目光对视上。 静半响。 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么?” 路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偏偏容伽礼爱好恶劣,最喜在她端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往下问:“还是不敢说?” 路汐倘若前一分钟时还睡得意识模糊,做出了对他冒犯的行为,这会儿再困倦的睡意都被只言片语给整清醒了,她藏在发间的耳朵蓦然发红,面上故作镇定,这回拿言语来冒犯他:“有什么不敢说,避孕/套对吗?” 又不是没有跟他用过。 容伽礼空出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身衬衫领口,语调却是平静:“路小姐懂的多。” 是他偏要逼问的,路汐略有情绪似的,“懂得是比容总多一点,毕竟我们混娱乐圈的,不如您冰清玉洁。” 容伽礼眼神压着她,半响也没接话。 之间的氛围一旦沉默下来,就太安静了,路汐胸口难以克制的心跳也逐渐清晰可闻,慢半拍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就趴在这冰清玉洁的前男友身上。 容伽礼抱着她,这点儿纸做一样的重量倒是丝毫不放眼里。 路汐却忽然觉得哪儿都是烫的,“我平时睡觉很端庄的……”解释的话没说完,就险些咬到伤势刚好的舌尖,看来今晚注定撒谎就会立刻报应在身。 “早就领教过。”容伽礼长指捏了下她细白的后颈,“你还尴尬什么?” 路汐抿唇,就这么看着他。 “不是混娱乐圈懂得比我多么?”容伽礼又问。 路汐性子一向都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开始反击,等消化完彼此间谈论的男女话题,才很轻很轻地问:“那你要我吗?” 容伽礼回视她漆黑的眼眸。 下秒,路汐很真诚地说:“给你吃。” … … 少女时期的路汐生了一副很有欺骗性的美丽皮囊和爱笑的无辜眼睛,没往深了朝夕相处,光看这张脸,任何人都会潜移默化地认定她走的是含蓄温婉路线的,偶尔发现她一些匪夷所思的大胆行为,也能轻易被骗个宽恕过去。 路汐自从意外在书房撞见过容伽礼弄脏了她的芭蕾舞鞋丝带。 起先是惊到了两三天,扭扭捏捏的避着不来这里学琴了。 后来就开始充满求知精神地好奇上,一张嘴便追着要再观赏一次。 观赏够了,路汐便在容伽礼有那方面欲的时候,主动热情提出想帮他。 是在别墅很深的夜里,容伽礼教会她终于能完整的弹奏完那首曲子后,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纯黑钢琴之上,手指的骨节修长又完美,被衬得格外赏心悦目。 他不仅手好看,脸也好看,甚至是衬衫下的每一寸都好看。 路汐很端庄坐在琴凳上,却动作很不端庄地解开了容伽礼的裤子拉链。 她不知道客厅的灯是怎么暗的,在漆黑的情况下,眼睛视不见任何的物,唇齿的触感就会变得清晰无比,而忽然感觉一重,是容伽礼的手指在钢琴上叩错了个音符。 * * 怎么结束的。 路汐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她不仅在弹琴方面没有天赋,同样在这方面的天赋也是低得可怜,好几次中途都被自己呛到停了下来,捂着唇缓了缓又不乐意就这样放弃,非得逼得他出来为止。 后来,容伽礼把尚未回神的她往楼上抱,又往那复古的欧式古典浴缸里放,就跟对待心爱的布偶娃娃一样,从头到尾都洗了个遍,连手指尖都没有放过。 路汐坐在水温适宜的浴缸内,脸蛋无辜地看他。 容伽礼拿她没辙,俯身问:“好玩吗?” 路汐是想玩,却觉得在过程中容伽礼除了弹错一个音符露出破绽外,反倒是像掌控全局那个,听到这话,没忍住抿了下还留有他温度不散的唇内,声音透着抱怨,又似撒娇地说:“我跟那条芭蕾舞鞋丝带一样,都被你弄脏了。” 容伽礼低头贴了下她额头和唇角:“擦干净了。” “没干净……”路汐像是分享热恋情侣间才会有的小秘密,肩膀浮出在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在乎被看尽,不知羞臊地轻轻在他耳旁说:“被我咽下去了一部分。” 第21章 当年路汐趴在浴缸沿说话的语气,仿佛被漫长的时光过滤得有些模糊,却与现在的声音一样软。 容伽礼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很深,也很直接—— 甚至让路汐脑海中闪过某个荒唐的念头,她对他的眼神,竟已经熟悉到能清楚辨别出是什么情绪,而此刻意识到危险想跑已经为时已晚。 路汐身上宽松衬衫下的细腿微曲,雪白的脚踝是抵在柔软的沙发上,想起来,却被容伽礼的两指有力地压了回去,就跟先前他压自己膝盖那般,看似不费劲,却穿透纤弱的骨髓压制住了她的灵魂。 “跑什么?”容伽礼漫不经心地问,然而昏幽的灯光下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也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了意图:“不是要给我吃么?” 下秒。 路汐被他拽到了下面,纤瘦的后背一寸寸地深陷,恍若置身于蓝色海滩的软沙里,快坠下去时,忽而后脑勺被容伽礼手掌心托住,紧随而至的是他过于强势又清醒的深吻。 被温热的嘴唇碰到的那刻,路汐已经无处可躲,睫尖猛地一颤,很快唇间的微凉薄荷味道,叫他尝尽,脑海中神经也跟着麻痹了瞬,又被他探进的气息完全覆盖。 路汐僵到动不了,手指轻微的抖不知道往哪儿抓,不知不觉地攀到他的肩膀,又无力地滑落到半空中,然后让他握住了,跟唇齿一样的用力。 这种深喉的吻法,在某种形式上跟给他吃没什么区别。 路汐近乎到了快缺氧的地步,原以为容伽礼会发善心给她换气的机会,却不料迎来的只会是更深一步的吻,随着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沙发上的靠枕不知何时滚落到了地板上,无人在意。 这次比菩南山上的那次,时间还要长了些。 路汐的眼眸从只能借着灯光视物,逐渐到了极宽的落地窗那边天际开始灰蒙蒙透着蓝,仿佛跟海水融在了一起,她看清了容伽礼近在咫尺的脸,五官轮廓被衬得很立体深刻,那双眼,也很深。 莫名地,在路汐鼻尖与他亲密地贴着,离得很近互相呼吸带喘的时候,晃悠悠的视线看到外面的海,又蓦然想到他住在这空旷到犹如置身寂静夜空的套房里,那平时看到的海,自然是一片血腥色。 不知怎么地胸口感到很疼,险些露出破绽来。 容伽礼却在此刻低下头,欣赏着她比脸更红的唇。 一秒还是四五秒过去,路汐将自己从思绪脱离出来,也意识到他直白打量的视线,抿了下很热的唇,想翻个身躲开,谁知身体软的厉害,别说躲了,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 容伽礼看她挺别扭似的在沙发蹭了个半天,开口时,倒是将先前被激起的情绪卸个干净:“怎么?路小姐对唾液过敏?” 他真是半点余地不给人留。 要是换做先前被亲狠了的路汐那性子,下一秒就直接阴阳怪气回去了,可这会儿,落地窗外的那片蓝海,让她也同样把情绪卸得干净,说:“我躺麻了,手脚不听使唤。” 她一旦靠这副皮囊卖个乖,容伽礼并不会真的跟她计较什么。 闻言,伸手臂自然不过地勒着那一截细腰,将彼此互换了个拥抱姿势,路汐趴在了他胸膛上,还在发怔时,唇洒下了他的热息:“那就缓缓。” 路汐也不知道容伽礼口中的缓缓是多久,卷翘眼睫的一片阴影垂落了下来,连带她小心藏好的波动情绪,就在她觉得能动时,忽而听到容伽礼问:“上次你入住这间房,睡哪里?” 话锋转的太快,路汐却记得两次撒谎会立刻报应在身的教训,抿了下舌尖,吐露出实情:“浴缸。” 这两个字落地。 她就后悔了。 怕容伽礼继续追问为什么睡浴缸。 好在上天跟奖励她做人要诚实似的,他没问,淡声说:“上次你退房,酒店派人进来打扫有提过。” 这间私人领域的套房,路汐仿佛跟未住过一样,除了浴缸有躺过的细微痕迹之外,任何地方,包括私人物品,都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她气息的蛛丝马迹。 * 路汐再次醒来时,阳光暖融融地笼在她躺在沙发上的身子。 环顾四周一圈,先前无比真实到连梦境都无法抵达的一切,又好似不曾发生过,她除了身上这件衬衫还穿着外,已经寻不到容伽礼了。 路汐却没时间感到失落,无人叫醒她,这会儿显然已经很迟了。 她脚刚落地,就跟凑巧似的,门铃也跟着响。 路汐一开门,发现长廊外的是着了套白西装的黎秘书,以及他身后一位女性的服务生,推着精致的木质小推车站在不远处。 黎秘书面容和善道:“容总有会议要开,暂时先离开了宜林岛。” 路汐反应慢半拍点了点头。 心想容伽礼的行踪一向严格保密,不用跟她说。 黎秘书:“晚上会回来。” 路汐不好接话,怕一时不谨慎说错了什么,让容伽礼身边的人误错了意。 “这是容总吩咐给路小姐您备的衣物和润喉的蜂蜜水。”黎秘书淡定自若地让服务生将小推车送进屋,体贴入微得跟另一位不近人情的周秘书简直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路汐下意识侧身让道,纤细的背贴着墙,呼吸很轻。 黎秘书眼神礼貌的看了一眼她穿着男士衬衫,披头散发的模样,又礼貌地问:“路小姐,有一件东西容总没吩咐准备,不过为了您人身安全起见,我想您需要二十四小时紧急避孕药吗?” 路汐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智,被这话震惊得抬起头,看他:“你误会了。” 她语气过于笃定。 倒是让黎秘书有点不自信了。 而路汐还能下得了床,自认为全身上下哪里看上去都不太像需要那种药的样子,并且较真似的说:“我和容伽礼不是那种关系。” … … 路汐虽然觉得黎秘书可能不太信,却也没空久待在浮山湾酒店,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裙后,她匆忙地回到剧组,正要找夏郁翡身边的助理询问下腿伤,一经过化妆间门口,就听到了动静。 夏郁翡竟没有躺在医院,而是很早就来了,妆已画好,正坐在皮质轮椅上:“啊啊啊——谁!是谁缺德造谣我想不开半夜跳海了!” 第24节 路汐却惴惴不安进去,漆黑眼眸惊得视线在晃:“你伤了多重?” “哦,破了层皮,已经包扎好了。”夏郁翡掀起裙子,给她看被缠了纱带的膝盖。 路汐半响才找回声音:“破了层皮?” 她不太确定听到的是不是这个,而不是从礁石下碎了膝盖骨。 “我承认,我昨晚叫得大声了点。”夏郁翡看过专业的医生就不当回事看待了,妆容很淡的美艳脸蛋微仰着看她,很为自己的傲骨铮铮抱不平说:“竟然有缺德鬼造谣我为情所伤跳海!” 路汐先前略有耳闻网络上戏称夏郁翡是温氏家族假太子妃。 为什么会是假的,因她被媒体记者曝光了和温见词的酒店开房照却拒不承认,但证据是实打实的,于是同期的对家小花旦和黑粉下场给她贴上了这个标签。 夏郁翡是把那点儿脆弱一击即碎的尊严看得比命重,白天时候,她在剧组里看到谁都觉得像是造谣她那个,而这个谣言自然没有止步于剧组。 连微博上都有了捕风捉影的新闻。 夏郁翡自闭了,等再次有圈内人士打电话八卦她的精神状况时,便站起来,拖着轮椅换个地方躲清净,在中场休息时,把只有一格电的老人机交给了路汐来保管。 路汐坐在矮凳翻着剧本,老人机不停地狂响到第十个未接来电时,她唯恐是真的有正事,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夏郁翡跑到哪儿自闭了,只好帮她接。 “你好?” “夏夏。”电话那端,传来了清清软软的声线:“我看娱乐新闻你想不开跳海殉情啦?疯了?不是……我是说编造这个的人疯了,温见词又没死,你殉什么情呀。” 路汐攥着手机,还未开口解释身份。 显然对方跟夏郁翡的性子一样,脑回路能让人意想不到:“唔,如果你想殉情,我这就让慈悲心肠的谢大公子去把温见词绑架了扔到海里,好不好?你别孤零零的跳海,海水好冷的。” 海水好冷。 这四个字,让路汐条件反射地深呼吸了下,不自觉将剧本捏出了皱痕来,她说:“抱歉,我不是夏郁翡。” 电话那端继而没了声。 不过很快又再次响起,依旧是清软里透露了好奇意味:“我知道了,你是路汐对不对?” 路汐轻轻地嗯了声。 她也猜到了对方是谁。 “我是贺南枝,夏夏在这世界上天下第一好的闺蜜。”她说的话和初次见面时夏郁翡的很相似,让路汐有点恍惚,不知该怎么接话。 贺南枝却不介意她话少,委婉地问起了夏郁翡在剧组的情况,又委婉地暗示网上那些娱乐性的新闻都是胡编乱造的,夏郁翡不是那种爱慕虚荣想嫁入豪门的女明星。 随即,又委婉地表露准备送一个贞节牌坊给那些封建思想的媒体。 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美艳女明星,想要个有权有势又听话的漂亮床上用品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追着报道个没完…… 路汐耐心地听完,同时心底得出个结论: 贺南枝非常护短。 不过她的性子也认同这观点,轻声说:“是的。” 贺南枝后来又提起要跟谢忱岸申请给剧组再添点投资款,等这通电话终于挂断的时候,是因为只有一格电的老人机自动断电了。 路汐微垂着头,纤指无意识弯曲,轻轻抵在剧本第三页的江微名字上。 那已经碎掉的灵魂仿佛因为这个字,又一点点地凝聚在了她这具空壳躯体里。 路汐最后笑了笑。 忘了什么时候,她也有过这般护短。 * 拍摄完今日的戏份,路汐拿出两百元的现金让安荷到指定的饭店给夏郁翡打包一锅营养鸡汤回来,赧渊为了把经费都花在拍摄电影上,其余地方能省则省,一日三餐的饭盒跟减脂餐没区别,她算是自掏腰包给夏郁翡开小灶。 安荷揣着钱问:“我怎么觉得夏小姐伤的不是腿,是心。” 伤哪补哪的话。 是不是该换成一锅猪心营养汤才是! “平时少看点娱乐八卦。”路汐轻声说完,又一副不跟剧组回去,准备在宜林岛到处逛逛的架势。 她没往夏郁翡坠海的那片走了,换了片海滩,趁着暖橘色的夕阳没有彻底落下海平线,慢悠悠地走了会,心底堆积的情绪也被海风拂平,偶尔捡到一些贝壳便会收集起来,这时,抬头恰好看到有个半大的高瘦男孩,领着一个洋娃娃似的女孩儿在捡海边的垃圾。 路汐站在不动看了好一会,原是没想走近。 而女孩儿却发现了她,犹豫了下,主动地走了过来:“姐姐,我认识你。” 路汐轻扯出微笑,海风将脸颊发丝也吹散了些:“你怎么认识我?” “宜林基金会。”女孩儿奶音吐字清晰:“我小哥说,姐姐是电视上的大明星,每年都给基金会捐了很多善款来救这座岛的生态环境。” 路汐以为这是基金会赞助的孩子,越发柔了声:“你经常在这捡垃圾吗?” 女孩儿回头看了眼还在海滩上捡起一个绿色瓶子就往袋子放的哥哥,点着脑袋说:“嗯,哥哥说爸妈说过,宜林岛很早之前是蝴蝶栖身的地方,才有的人类……不能让它被污染了环境,不然蝴蝶宝宝就没家了。” “姐姐,” “嗯。” “请你吃话梅糖。”小小的手将口袋珍藏的一颗糖递给她,眼睛也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路汐看着这糖,笑了笑:“不要谢我,宜林岛也是我的家。” “啊?”女孩儿像是听到了什么秘密。 路汐轻声问:“可以加入我一个吗?” 女孩儿歪着脑袋好奇看她:“姐姐是大明星,也捡垃圾吗?” “捡过。”路汐礼尚往来将贝壳送给她,牵着软软的小手往男孩的方向走,像是回忆往事,语气平静说:“那时宜林岛还没有慈善基金会,姐姐会跟着爸爸在海边捡东西,也会跟邻居哥哥……” 她爱这座岛,是自幼来自父亲路潇的教导。 女孩儿还太小,听不出她语气里藏着的微妙情绪,只是开心极了:“我一天可以捡二十个瓶子。” “巧了,我小时候也可以捡二十个。”路汐边分享童年趣事,边沿着这片海滩陪这对兄妹一起捡被遗留下来的废弃物品,身后的夕阳将彻底落下时,整个世界的光线开始变红变暗,直到袋子装满了大半,也为时不早。 她目送了两抹身影从视线远去,四下像是顷刻间清冷了下来。 直到微微垂头,略失落拆着那颗握在手心里很久的话梅糖时,恍然间听到身后,容伽礼的嗓音随着海风传来:“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路汐手指直接僵住,连带胸口的心脏都跟着剧烈收缩了下。 她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被找到吗? 路汐忽然就丧失了回头的勇气,怕是大海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直到容伽礼压迫感十足的身影逐渐靠近,几乎是笼罩住了她被夕阳余晖里照在海边的破碎影子。 耳侧,是他稍稍俯身的低声问话:“为什么不敢看我?” 路汐被海风摇晃着回过身,眼眸清晰地倒映着他,半响动了动唇:“有一种海妖会迷人心智,我怕不是你。” “现在是了么?” 她点头:“像是。” 容伽礼早就寻来,看了她站在海边那单薄渺小的身影很久,低头嗅到她颈后的皮肤:“那海妖会吻你吗?” “不会。” 路汐放轻了声音:“你会。” 第22章 容伽礼极淡地笑笑,语调也很轻松:“你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控诉。” 控诉什么? 两人都心如明镜在浮山湾酒店那个失控的激吻,路汐不露痕迹的后退了小半步,后脖的热息瞬间就被海风吹得冰凉,尽量平静地说:“不够明显吗?” 容伽礼这次拿眼神压她,路汐却没有躲避的意思,那张干干净净的脸蛋索性写明白了控诉的情绪。 许久,他逆着夕阳消失在海岸最后一道光线的面容好似很柔和,话也说得善解人意:“便宜已占,路小姐要是觉得被冒犯到的话……” 他给了个提议:“是否需要借你一个律师团队告我?” “告不起。”路汐在这方面颇有自知之明,倘若谣传出去她这种女明星被位高权重的容伽礼占了便宜,外界的看客只会觉得天方夜谭,话音刚落,她轻得犹如呼吸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那份合约。”容伽礼说:“我已经补充好条件。” 路汐表情平静,有心理准备他既已布局,肯定是迟早要来找她兑现承诺的,就等容伽礼开这个尊口了,下一秒,便听到他嗓音透着点儿蛊惑的问:“什么都会允我?” 路汐天生就好似很爱笑的脸,对着他,挺真诚地说:“签了卖身契就得乖乖听话不是?” “原来这份合约还有另一个名字。”容伽礼状似随意地又问:“让你寝食难安了?” “寝食难安倒不至于。”路汐与他交谈时刻谨慎着自身的言辞,心想这话要认下,跟承认日思夜想他没区别了,无声地将那颗没拆开的话梅糖攥在手心里,像是攥着主心骨,轻声说:“容总条件尽管开,我总会允的。” 许是她漂亮话听来顺耳,容伽礼终于淡淡道:“宜林岛租借期结束前,每周三,来浮山湾酒店过一夜。” 路汐讶异地看向他。 容伽礼说得每个字都听得懂,可琢磨着又不懂了。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怎么形容,许是夜幕开始降临,光线模糊了几许容伽礼的神情,连带海边都变得静谧无声,她话到唇边又咬住,险些问他…… 为什么没有借此要挟质问她,当年要跟他断崖式分手后,为什么又跑来约他在灯塔那片海涨潮的夜间见一面,而她当年口中有个秘密想跟他坦白,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明重逢之后,他的权势和地位有无数个办法可以逼问清楚,并且占据有理的那方去恨她这个爱撒谎的薄情人。 可容伽礼始终从未表露过对她的恨意,偶尔还会给路汐一种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在这段感情里被无情抛弃过的事实。 甚至现在提出的条件,看似也是这般简单得路汐寻不到理由去拒绝。 半响过后。 路汐把糖剥了放嘴里,含进去的一瞬间,味道透着黄梅的微酸,不是那种食品过期后的腻甜,她舌尖轻抵着,说话也伴着许些含糊:“嗯。” 既然已被他找到,就当是天意吧。 算是允了。 海边的夜晚有些凉意,不宜久留。 路汐跟他并肩,又相隔一步之遥的距离往回走,没有刻意去选择路线,沿着树荫慢走了近半小时,偶尔她要是慢了半步,容伽礼也会不经意间停了停,彼此距离就再次拉近。 第25节 被路灯无声地衬托下,她在这座岛上,好似就不显得那么形单影只了。 拐个弯时,视线内恰好出现一片花海,他单手抄着裤袋,闲聊地说:“你知道蝴蝶坠在深海里像什么?” 路汐虚心请教:“嗯?” 容伽礼垂眸凝住她:“像贝壳。” 也像她,看着雪白无瑕,触及又会发现外壳很韧性而锋利,想要诱她从壳里出来,将最柔软的那部分信任地坦露在外,是需要前所未有的耐心去使她对这个世界放下戒心。 容伽礼恰好就有,也不能他一人怀着执念不能安宁。 * * 路汐虽不解贝壳跟蝴蝶怎么挂钩的起来,却没有反驳容伽礼的话,多数时候她的性子惯爱给人提供情绪价值,零点还有一场夜戏要拍,她没理由默许自己跟容伽礼回浮山湾酒店。 快到剧组时,人多眼杂,路汐停下步,揣着口袋仅剩的现金说:“我还欠你两百三十元。” 容伽礼看她数着零散的纸币,“留着吧。” 路汐小声说:“说过要还的。” 容伽礼:“不想要。” 这么直接?路汐表情微怔:“我的钱……”她想解释是自己辛苦拍戏赚来的,不是什么违法途径所得,怎么就让他不想要了呢? 夜风吹来,沿街的路灯被稀碎的树叶晃了晃,连带四周都暗淡几秒。 她却清晰地看到容伽礼笑了下,又不怎么明显,“想让你寝食难安一下。” 没有时间再多聊,路汐颇为无奈地目送这位故意让她寝食难安的男人离开,路灯的光不断从他背影拂过,直到彻底消失,才慢吞吞地回到了老居民楼。 一进去,就看到赧渊靠在烟灰色墙根前,嗓音掺着点揶揄:“他又给你零花钱啊?” 如今和容伽礼私下站一处,落人眼里和暗通款曲没区别。 被看到了,路汐走近些,也没佯装听不懂这话:“是我在还债。” 赧渊从口袋摸了一支烟出来,随口似的问:“还的清楚么?” “我不知道。”路汐从十六岁在这座岛与容伽礼初逢后,她的处境所迫欠他太多债了,抬指也要烟:“可还不清也得还,或许现在能给我机会还,已经是这七年等待中的最好结果了。” 赧渊将烟盒递给她,随随便便的抽着烟玩,没在吭声。 从楼道里,夏郁翡走了出来,恰好看到导演和路汐,一个平静又漠然地站在墙根前,一个微微垂头,夹着细长雪白的烟点着,那抹燃烧而起的猩红就如同红尘的线…… 燃尽了,天黑之后,与深渊就没有一线之隔了。 * 《不渡》拍摄了也快小半月,十几场的戏拍下来,夏郁翡先前的状态都很顺利通过赧渊的挑剔要求,但是未料拍到重头戏的时候,脑子卡壳了。 入不了戏,下场可想而知。 赧渊在片场冷着脸: “这条不过。” “重新拍。” “再拍!” “夏郁翡,你读剧本时有没有带入逢乐的处境?她辛辛苦苦攒下一笔钱给江微买了摄像机,如今看到摄像机被故意摔坏,第一反应是该在江微父母面前流露出愤怒吗?” 等重拍了一遍又一遍,到第十条的时候,赧渊直接挥手让大家中场休息,对夏郁翡说:“给你十分钟,去旁边调整下自己状态。” 夏郁翡接过场务递来的剧本,尴尬地顶着四周的目光,拖着步子往一侧没人的地方走。 她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却心知不远处片场的赧渊可不打算当众给她台阶下,便争分夺秒地翻起了剧本,只是越紧张焦躁,这剧本的内容就越是不进脑。 夏郁翡甚至觉得喉咙跟被灌了浓烟似的,连台词都不能完整念出来。 这时,绷紧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她以为十分钟这么快就到了,场务来召唤,茫然回过头,看到却是路汐。 路汐今天没有重头戏,是跟b组的副导演,不知何时来这边观戏了。随即,也往台阶落坐,只字未提夏郁翡入不了戏被赧渊训的事,而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逢乐从十六岁起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是在江微家寄宿的。” 夏郁翡彻底回过神,说:“为什么?” 逢乐既是寄人篱下,为什么不让她父亲接回自己家,而是留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江氏集团家里寄宿念书。 路汐垂眸,望着夏郁翡膝上的剧本低语:“逢乐觉得那是地狱,可实际上却是父亲能力范围内为她求来的最好天堂了。” 能念最好的贵族学校,与江氏集团千金江微一起结伴生活。 在外人眼里。 逢乐待在江家,总比跟曾经为了给妻子治病而欠债累累的父亲一起生活要舒服。 “逢乐想回家的。”夏郁翡凝望着路汐的白净侧脸,不知为何在某一瞬间,她好似和脑海中的逢乐重合了,可明明饰演这个角色的,是自己。 顿了半响,语气透着笃定说: “想带江微一起逃走。” 路汐笑了:“江微是个摄影天才,她从小有导演梦……可江家从不支持她将热情放在爱好上,第一台相机很便宜,是逢乐靠跳芭蕾舞比赛赢来的奖金所买下作为生日礼物的,这笔钱,对江家父母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对江微来说,是她的梦想,对逢乐来说,是她能给出最好的礼物了。” 而梦想和礼物都一并被粉碎了。 江微藏在房间秘密抽屉的相机被保姆偷窥发现,紧随而来的,便是母亲永无休止的冷眼恶评,以及寄人篱下的逢乐也跟着遭殃。 两个少女卷在江家的某个潮湿角落里慢慢长大,互相报团取暖。 夜深时。 保姆终于回房熟睡,江微和逢乐才能躲在被窝里分享着自己的小秘密。 江微说,她感到很幸福,有了逢乐,还与岛上那个随身携带笔的忧郁男孩相爱了,她渴望快点解脱原生家庭,能跟自己的男孩过着普普通通生活。 逢乐说,她学芭蕾舞只是图奖金,因此有天赋却少了点灵气,平时回海岛上课时没少招老师的苛责,而她寄人篱下没有生活费,也不能日日靠自己的男朋友救济,这样太没骨气了,她想快点儿长大,等考上大学,梦想是当一名出色的演员。 逢乐想长大—— 只有长大了,她的人生就能获得自由了。 … 夏郁翡读懂了。 她恍然明白:“逢乐的眼不可能有愤怒。” 被拿捏住的命脉太多,连区区一个保姆都可以肆意地窥探着两个女孩的秘密,像猫捉老鼠似的,她才会在江家艰难度日。 夏郁翡慢慢地,对视上路汐的眼,又说:“江微是想解脱,逢乐是要自由。” 这次的语气,更是笃定一百倍。 十分钟已到。 夏郁翡鼓起勇气重回拍摄现场,走之前,她回头对依旧安静坐在冰冷台阶上的路汐说:“谢谢你给我讲戏,等拍完,有空一起吃夜宵吗?” “今天周三,我有约。”路汐露出微笑,纤细的指将她遗留在旁边的剧本拿起,轻轻拂去上面的一片树叶,又落下一句:“我看完你的戏再走。” 有路汐在旁边看,夏郁翡头脑不再空空。 甚至有刹那间,荒唐地觉得跟电影剧本上的江微感同身受了,是不是她也这般依赖身边的人,有逢乐在的话,就不用这般一个人谨小慎微活着,不用活在父母严苛的畸形教育里不敢反抗了? 夏郁翡转念一想,她和江微还是不同的。 至少她家老爷子没变态到这种地步。 要说这导演,能写出这种剧本—— 精神状态也很危险啊。 等发挥超常地拍摄完,精神状态很危险的赧渊在监视器那边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夏郁翡用纸巾擦干戏里眼尾摇摇欲坠的泪珠,想把功劳归于路汐,一转头却不见了场外的那抹安静身影。 … 路汐提早了十分钟离开。 倒不是她食言,而是容伽礼派了人和车来接她去浮山湾酒店。 弯腰上车时,看到副驾是周境川。 而不是面善的黎秘书。 路汐挺想重新下车的,好在理智立刻将一切想法压过,她在昂贵的皮质后座安静地坐下,车窗外是葱郁的街道,将她这身白色裙装也染了几分绿意。 静了会,路汐是想假模假样客气一番。 “劳烦你来接了……” 谁知周境川这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就跟天生毫无差别克着任何一位女性,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替了黎书的班,他觉得你肯定会一边愿意履行合约一边装死迟到。” 路汐坚信这绝非黎秘书本意的原话。 转念又想,哪怕是故意迟到。 为何这两位秘书要这般在意,提前预防? 她抿唇还没问,周境川却透露道:“今天容夫人的忌日。” “容伽礼的母亲?”路汐下意识重复问了一遍。 “嗯。”周境川是自幼被收养在狼环虎伺的容家为容伽礼效力的,在外界眼里,他是依附于权贵的黑手套,处理着血腥见不得光的事,却无人知晓他也是容伽礼的忠实信徒。 更是容夫人,亲自从百来人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在封闭的车厢内,周境川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几秒后。 又说:“路小姐,你陪陪他吧。” 路汐心跳乱了节拍。 第23章 路汐坐电梯直达了浮山湾酒店的顶层套房,等推开这扇厚重的门,映入她这双眼的是一片黑暗,客厅落地玻璃窗外的海面波涛暗涌,衬得室内有种会被溺亡的窒息感。 第26节 周境川立在外面,伸手无声无息地将门给关上了。 随着身后幽暗的光消失,路汐犹豫了瞬,没有去开灯,摸着黑往主卧走。 空间格外的静谧而空旷,一眼就能寻觅到位于床中央的黑色身影,容伽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动也不动地躺在黑墨色的真丝床单上,离近了,近乎能从空气的温度变化感知到他体温。 很烫。 路汐眼尾余光注意到搁在床头柜的冰水和白毛巾,像是降温用的。 她弯腰站着床边,却尽可能地没有挨到任何地方,思忖几秒,才很轻很慢地去掀容伽礼的被子,果然如所料那般,先是看到了他被白色绑带缠绕的右手,指骨清晰而发红,遗留着前不久结束完最血腥的拳击格斗的痕迹。 越看,越揪心。 容伽礼在年少时,就有去国外地下拳击俱乐部打拳的习惯。 在那个游离在法律之外,没有规则可言的斗兽场。 他将容家最尊贵的继承人身份自我割裂开,肆意地把压抑的旺盛精力都发泄在了那个地方。 路汐犹记第一次跟容伽礼真正熟悉起来,就是他母亲忌日这天。 那时父亲路潇的债台高筑,那些人打着“父债女偿”的旗号想把注意打到她身上,出于太多无奈的处境,路汐只能被送到江家寄宿念书。 而她很想父亲,数着日子,已经快十天没有回家了。 于是便独自偷偷的溜了回去,谁想在半路上被人给拦了下来。 天很黑,巷子四下连只野猫的踪迹都没有。 那个曾经疯狂跟踪过她,又被赧渊不要命似的堵到打过架的高年级学长将她往里面拖,拽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路汐?跟在你身后的那只忠诚野狗怎么今晚没一路护送你回来?” “他不在,你跑的了吗?” “听说你爸,为了给你死掉的那个妈治病以前借了不少高利贷,利滚利快拿命抵了吧?” 路汐清瘦的后背重重撞在破败墙壁前,格外疼,却咬着唇肉没喊出声。 她生的真美,模样也很乖,对方却想撕碎她身上的百褶裙,把烟吸到头后,将还在燃着猩红的烟头捏灭在旁边竖着的粗陋排水管上,吊儿郎当地说道:“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啊,你爸一身债自顾不暇,姓赧那条野狗再敢来乱吠,下次就不是废他一只手臂那么简单。 路汐,打个商量怎么样啊?我追求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算不答应,怎么着也得给我点甜头尝尝啊?” 路汐绷紧着肩膀,指尖已经将手心掐成了血色。 对方下流龌龊的话和刺鼻烟味的气息,都让她感到一阵反胃,没忍住把厌恶全写在蹙起来的柔和眉眼间。 “知道怎么让男人高/潮吗?” 他自以为调情:“今晚你要是能取悦我的话——” 话还没说完整。 忽而察觉到一阵压迫感淡淡袭来,是有人无声地站在了他身后,惊得刚转过头,余光睹见了幽暗的光线照着的那只手,指骨清晰而修长分明,被白色绑带牢牢缠绕着。 还未彻底反应,那只手的主人就将他脑袋往灰白的墙壁狠狠一撞。 紧接着,是语调平静的问声:“取悦到你了吗?” 头顶的月光似乎在这刻从乌黑云层倾斜而下,让来的人模样,顿时在黑暗里清晰起来。 路汐颤着视线看到了。 是容伽礼。 他跟平时待在那栋华丽神秘的欧式别墅里的美少年模样判若两人,像是刚回到这座海岛,着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沿着腕线显露的青筋将他冷白手臂衬得流畅而有力。 而在此同时,那张精致又具有攻击性的脸,正面无表情,将骚扰她的学长往墙壁砸得头破血流,又问: “高/潮了吗?” 前一秒还在骂赧渊是条野狗的人。 下一秒就被容伽礼像条死狗一样,扔在了垃圾桶旁。 而容伽礼淡淡地收了手,身上锋利冷感却很重,转身要走时,路汐下意识地伸出白皙的手,抓住了他右手松散开的一条白色绑带。 抓住了。 路汐惊回了现实。 是她被抓住了——容伽礼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修长滚烫的五指扣住了她细手腕,房间没有光太暗,随着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揿亮床头柜上的,一道雪亮的光直直照在了两人之间。 被光照得路汐心惊肉跳,手腕间肌肤的灼热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她白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掀他被子偷看的这种举动时,容伽礼却罕见的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出言调侃得让她佯装不下去。 他松了手,从黑色的真丝大床下来。 当着路汐的面,毫不避讳地露着高大的身躯,从肩到身前腰腹都被恰到好处的流畅肌肉覆盖,只是再漂亮的线条也难掩一些拳击时受到的新添伤痕,看上去性感又充满了血腥的违和感。 而容伽礼熟练地先解开了缠绕在双手的白色绑带,随着长裤扔在了床尾。 路汐还站在原地,直到容伽礼走进了浴室,才敢轻轻地喘气。 明明从头到尾他眼神都没压自己一下,却仍然让路汐有种擅自冒失地闯入了属于他的私人领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容伽礼充满攻击性的危险气息给圈得无处可躲了。 站久了,小腿生起丝丝麻意。 路汐犹豫了会儿,在那张充满了容伽礼气息痕迹的大床和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她表情认真选择了一分钟,最终坐在了浴室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听着细微的声响。 路汐平视的眼眸没有焦点,仿佛见不到旁物。 她尽量地让自己处于游神的状态,直到衣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 是容圣心的来电。 从到宜林岛封闭式拍戏开始,容圣心自知唯恐打扰到她状态,就没有像之前一样热情地发早安晚安了,路汐微微讶异这通电话,却还是没有耽误一秒,接听了起来。 随后,容圣心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事儿求她帮忙。 “汐汐,我哥也在宜林岛……你今晚有时间吗?” 路汐轻轻嗯了声。 容圣心有些急:“我在温见词的朋友圈看到……哥他去那个俱乐部打拳了,跟谢家双生子里名声最好的那个,还有宁家的,他们以前还没继承家业的时候就经常结伴去,每次去,哥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房间很安静。 路汐清楚地听着容圣心的抱怨,她虽然不知道谢家双生子名声最好的是指哪个?也不知道宁家的是谁,但是却能感同身受—— 容圣心为何关心。 “死周境川,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容圣心气音都出来了,又软软地求道:“汐汐,你能帮我去酒店看看我哥情况吗?” 路汐无法宣之于口跟容圣心坦白已经身处于酒店,也看到了相隔一扇浴室门的容伽礼。 唇齿间的话徘徊了许久,只能说:“我会的。” 容圣心悬着的情绪总算落回肚子,随后在电话里跟路汐多言了不少事。 比如容伽礼这些顶级豪门出身的公子哥,自幼是被外界贴上继承人的标签,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家族的立场,会有无数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紧紧盯着。 所以一个个瞧着都跟不似凡人似的,却殊不知他们年少起私下玩的那套极限刺,连那些公认的纨绔子弟都要跪地自愧不如。 以及这个核心圈的人几乎都有无限的权力,也看似极度低调,实则的低调是外界自认为的假象而已,只是他们了解不深,还不够格混进来。 最后容圣心还说。 因为温见词是亲生父亲和外公家族的共同继承人,以后会继承两份巨额的遗产和家业,货真价实的唯一独苗苗存在,所以他一向被家族过度保护,也有自知之明这条命珍贵着,每次去俱乐部都是坐观众席。 不参与这种血腥暴力的游戏,坐观众席看就算了! 还要偶尔看到精彩之处,发个分组朋友圈,要知道这种俱乐部上拳台就要见血分高低的,让人跟着看了心揪揪的。 路汐很安静地听着,脸蛋的表情半隐在暗色里,偶尔会不认同地皱了眉头,却同时将有关容伽礼的事迹字字都记在了心里,没有冒然打断容圣心的碎碎念。 见浴室水声差不多快停了。 她才挂断电话。 路汐没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容伽礼洗完澡出来,她握着比手心温度高一点的手机想了想,随即起身走出这间房,又很快径自走进了宽敞干净的厨房。 她是想煮粥的。 在那段短暂却对她而言,格外漫长的逃出宜林岛时光里,米粥里放一点点白糖,成了她最奢侈的新鲜食物。 直到现在,都让路汐觉得是美味。 可以治愈一切负面情绪。 她从柜子里找到一套陶瓷炖盅,玻璃墙壁安静映着单薄的人影,正有条不絮地挽起袖子洗米熬制,过了会,又转身打开了冰箱。 看着满目琳琅的新鲜食材。 路汐鼻尖皱了皱,略纠结了会,伸手从里拿出几样来。 如果容伽礼今晚不喜甜口,也有咸口的配菜。 她站在岛台前心里琢磨着,随手轻轻地将洗净的小萝卜头切下来,搁在了白瓷碗里。 … … 半个小时后。 路汐纤细的手指端着一碗米粥和三道清淡的小菜到了餐桌上,抬眼却不见容伽礼出来的踪影,四处依旧安静得只有她弄出了点儿响动来。 不知不觉中,路汐即便是再怎么小心翼翼地不想在这间套房留下自己痕迹,也无法避免。 她怕米粥凉了。 步声很轻地浴室走,里面雪亮灯光明晃晃,容伽礼在偌大的浴缸里未起身,胸膛的漂亮线条在水面波动下若隐若现,似见她出现在门口,才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 今晚两人都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 路汐答应要在浮山湾酒店过一夜,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待在客厅沙发上,但是她忽然不想这样默不作声的避开,心底给自己找补,就当是还债。 还当年在巷子里差点被欺负,容伽礼慈悲心肠救下她的人情债。 这样想了两秒。 第27节 路汐便心安理得地走近,也不管裙摆会不会被水沾湿,毫无形象地坐在浴缸前的瓷砖上,微微一靠近,将白净精致的下巴轻抵在边沿,睫毛眨着:“你还继续泡嘛?” 容伽礼没什么情绪的视线落在她同样攀在浴缸上的指尖一秒,嗓音是沉缓而静:“路小姐今晚怎么回事,连泡澡时长都要管上一管?” 路汐任由水迹蜿蜒到了脚踝,缩了下,发现是冰冷的:“你好凶啊。” 她语气控诉。 容伽礼笑了:“这就凶了?” 路汐没接这话,而是眼眸盯着那水面之物,轻了声问:“要我帮你吗?” “帮我什么?”容伽礼面容笑意不多时,会透出某种“不好糊弄”的上位者压迫力。 路汐抿唇没说话,原本轻搭在浴缸边缘过于白皙的手,横冲直撞地往水里伸。 蓦地间。 容伽礼修长有力的手覆着一层水光,却将她紧紧扣住。 彼此间的视线在淡淡水雾里再次撞上,路汐偏要下去,手指略显生疏的技巧,却格外柔软,帮他进行纾解。 那张漂亮的嘴上,又说着与行为毫无相关的话:“容伽礼,我煮了很甜的粥……” 第24章 路汐这双手,是弹奏一遍钢琴曲都会娇气泛红的。 她没弄几下就进退两难地萌生退意,手指下意识地想松开,下一秒,容伽礼骨感修长的手掌覆在了她微凉手背上,又动作强势地合拢了起来。 到头来,路汐差到一言难尽的技术还得靠他来引导。 她垂下了眼,偶尔有水珠飞溅出来,将白净的脸颊沾到了些,然后滑到淡红的唇角,沿着往下,空间宽敞且光线雪亮的浴室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夜晚的时间就跟静止了般,直到她的后背都沁出细汗时,容伽礼才忽然放开了她。 路汐整个人犹如缺氧,导致了脑子有点晕,眼珠漆黑不知道闪躲地看着宽大浴缸里起身的男人。 容伽礼面上冷静,居高临下的站姿,间接地暴露了下半身没有得到平息,他却没有在管,带着水迹裹上早就备在旁边的浴袍。 整个过程就十秒,路汐坐在地上,被他背后那片波光粼粼的水晃得神智恍惚。 直到容伽礼分外低而清晰的嗓音,问出那句:“你的粥呢?” . 路汐下意识地出声让他去餐厅,等把敞着的门关得严丝合缝,她缓了气息,才站在镜子前洗手,无意间抬头看到自己这身衣裙前被水迹溅湿了一片,方才的画面重新涌上了脑海。 尺寸惊人,即便是在冷水下,触碰到的手感与记忆中差不多,饱满而滚烫。 路汐僵了僵,半响后才微微弯腰,被磨得有些发红的手心捧起冷水泼在了脸蛋上,意图想让肌肤的温度降下来。 她没急着出去,怕红着这张脸示人只会徒留尴尬,利用降温的时间顺势把浴室大理石地砖上的水迹都认真地擦拭干净了一遍,也同时反思了下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这性子,一旦失去戒心时,跟容伽礼胡闹起来没个正常边界感。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路汐终于调整好状态舍得从浴室出来了。 她看到容伽礼坐在餐厅桌前,姿态慵懒,长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没有动筷的意思。 犹豫了会,路汐走近,坐到了对面。 容伽礼的平静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什么时候磨练的厨艺?” 路汐预感容伽礼今晚失常的精神状态也调整回来了,两人都开始不露声色地变回了先前过招拆招的相处模式,她想了想说:“长大了就自然会了。” 容伽礼笑:“就光磨练厨艺了?” 这话题猝不及防就开始偏离,路汐不接招,“也磨练演技。” 话音落了一秒,她今晚虽然想投其所好地陪陪他,却不想往这方面深了聊,便再补充了一句,轻笑应对道:“容总,少关注我的私人生活。” 容伽礼随口问:“那关注你什么?” 路汐坐直腰板:“我的作品。” 半响没动静,容伽礼拿起干净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米粥,倒是赏脸尝了,路汐澄澈的瞳仁跟着他的动作游移,不缠着血腥气息绑带的那双手生的完美,清清爽爽地,没有哪处不是好看的,连喝她的粥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好看。 直到冷不丁的,被问“你现在梦想实现了吗?” 倏地,路汐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她想假装没听见容伽礼的话,卷翘的睫毛垂落了下来,安静坐着半会儿,在不经意间偷看向餐桌对面时,发现容伽礼好似懒得拆穿她这番费尽心思的演技,继续淡定地尝着甜得发腻的粥,也不知她加了多少糖进去。 不过路汐少女时期烤蘑菇总是能烤糊,爱给那些糊掉的菜起奇奇怪怪的名字品味来看。 她能做出甜粥小菜,已是不易。 . 容伽礼挑剔娇贵的胃被喂饱,时间也到了凌晨。 路汐没有在这间套房任选一个房间住下,她将温度调成最舒服的后,连毯子都没碰,身子微蜷在宽大的沙发上,悠悠地睡着了。 第二天时,落地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很亮。 她披着满头乌黑发丝坐起来,刚醒还有点懵,情不自禁做一些孩子气的小动作,抬起了手指尖去触碰这一抹光。 游神了许久,才意识到置身的四下空旷清冷。 容伽礼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这个身份的行踪一向是被严格保密,恐怕也日理万机,路汐下意识回避着过往,不去思考为何他顶着视觉障碍不能看大海的蓝,百忙之中却要来宜林岛过上一夜。 而她也没有在此处耽搁时间。 等起来后,将躺了一夜的沙发上细微褶痕抚平,尽量地清除掉属于她的气息才离开。 接连几次。 准确来说是近大半个月里,路汐信守合约协议每周三都会来浮山湾酒店过一夜,而周境川也回回都被派来给她接送服务。 路汐曾婉拒过,偶尔在路上闲谈时也会问起黎秘书。 许久未见过了。 性格高深寡言的周境川,偶尔也会不那么寡言:“黎书被派去盯着五小姐了。” 原来容圣心和俞池是容氏家族里三房所出的龙凤胎。 当年三房和二房为了合谋篡夺兄长的权柄,以为容伽礼五岁还自闭失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废棋了,便将俞池过继到了无子的二房名下,想动摇老爷子另择继承人的念头。 谁料到这些年过来,权柄依旧掌握在长房一脉手中。 俞池对权欲斗争不感兴趣,性格张狂到难以管教,还有一个歌手梦。 而容圣心谈不上不得宠,只是三房和二房的精力心血都倾注在了俞池身上,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家族里存在感就显得薄弱,少女时期曾经在商家借住过,后来因为犯下了一次错被家族流放境外。 是容伽礼,将漂泊在外的妹妹召了回来。 容圣心自然也得为家族做贡献,平日里容伽礼不想现身的重要生意场合都是由她代替去,而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性格软且好骗,这次竞标项目不慎被商家那位声名远播的妖孽浪子给下了套。 周境川简洁的说完前因后果,又道:“黎书行事滴水不漏,有他盯着五小姐把丢掉的项目抢回来,胜算也大一些。” 容伽礼没有出手,而是派了被外界誉为白手套的温文尔雅秘书,让妹妹自己想方设法地赢回这局。 路汐听完便没有作声,这样的容伽礼是鲜活真实的,不是那般权势煊赫的久居高位者,与她记忆中那个矜贵冷淡却强大庇佑着周围一切的少年身影完美重叠了。 他好似,又什么都没有变。 而同时没有变的还有浮山湾酒店那间套房。 路汐上周就敏感地发现了一些细枝末节,她无意掉在沙发缝隙里的一颗果糖没有被酒店服务生及时发现清理,随手搁放错位置的喝水茶杯也没有被调整归位,最为明显的是她最开始切下搁在白瓷碗里的小胡萝卜已经长出了一点小绿芽儿。 路汐垂眸盯着那点绿芽,又转身看向明亮空旷的套房 遥想当初她第一次入住这里,得知是容伽礼的领域,为了不去触碰任何物品,留下细微的痕迹,甚至去睡了浴缸。 如今哪怕再怎么谨慎地避免,却不知不觉中快变成属于她的私人领域了。 这晚,容伽礼罕见未现身。 路汐还是选择睡在沙发上,一觉天亮,却做了好几个当年的梦。 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 等天色将明,她离开酒店时占据了有理的道德制高点,逼自己做了一回 “恶人”。 路汐找酒店客服部经理,声称不小心碰翻了香氛瓶子,将那香气弄得到处都是,希望能将这间套房进行全方面无死角的清洁一遍,别应付了事。 酒店客服部经理欲言难止地看了她几秒,礼貌地点头:“我们会的。” 路汐柔柔笑,她一有心事就爱笑:“希望这间套房能一尘不染,我不想写信投诉给你们领导。” 话音落地。 站在客服部经理身后那几位同事,都不由而同地沉默了。 不怪他们。 除了路汐不明真实内情外,他们都是秘密接到上级命令,顶楼那间高级套房不用打扫得太一尘不染,特别提到女房客留下的物品都不要去动…… 虽不知道原因,大家却默契地把疑问压在心头,听命行事总没错。 路汐把话撂这,随后又冲酒店经理一笑,才捧着怀里的小白萝卜快步消失在了电梯。 . 她把小白萝卜换了个新环境,搁在了民宿二楼房间的窗台上,几日过去,那小小的绿芽儿似乎也变绿了些,午时,夏郁翡上来找她,两人柔软的脑袋凑在一起观察着。 过半响,夏郁翡从书籍上所学到的知识里摸索,犹如自信化身为专家,语气可爱说:“这小萝卜头以后会开出粉紫色小花的。” 路汐微侧着脸,轻声说:“可惜我们没有手机。” 剧组分发的老人机只能接电话短信,没有拍照功能。 这难不倒夏郁翡,她从抽屉翻出铅笔和白纸:“可以画下来。” 路汐怔了怔,很快微弯着眼露出笑。 夏郁翡没有好奇地问她是从哪儿捡来的小白萝卜,更没有问过一次她为何每周三都不待在民宿过夜,直至清晨才神秘低调地被车送回来,这倒是让路汐与之相处下意识地很放松。 两人在这座岛封闭式拍摄也一个月了。 逐渐地关系熟悉了起来,偶尔拍完戏,在各自的房里洗完澡,还会凑在一张床上睡觉。 第28节 窗外的深蓝色的夜空有星星。 夏郁翡失眠到半夜,翻个身抱住路汐,小声地问:“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吗?” 路汐轻轻地嗯了声,她骨架软,似乎天生合适当人形抱枕。 夏郁翡稍微靠近过来些,占据了路汐的一半枕头,闭上眼睛说:“我是假设啊,像你这样的女明星一定会有不少色欲熏心又位高权重的狗男人惦记着,唔,可能还会妄想来明码标价……被拒绝就搞封杀那套,你要是遇到什么难事,要记得说。” 路汐花了几秒听懂了夏郁翡的暗示。 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把每周三被神秘车接车送离开剧组想象成了她让大佬惦记上了这副美貌皮囊,终日惶恐却无能反抗强权,叫人当金丝雀给囚在了牢笼里。 但事实是容伽礼忙到就算待在酒店,也是深夜在书房与人视频议事,她只是简简单单在客厅过一夜。 最出格那次。 还是她厚着脸皮,主动用手帮他纾解了一次欲望。 清楚夏郁翡误解得深,路汐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安静半响,她将柔软的被角往夏郁翡身上盖,轻声说:“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好值得惦记的。” 夏郁翡呼吸声很平稳,前秒还失眠,却不知何时已经熟睡。 或是不想她尴尬。 … … 第二十三场的重场戏,又叫赧渊给临时修改了剧本内容。 演员们在他的磨炼下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领着真正的电影剧本各自找一个角落头快速记熟,等过了遍戏,被造型师细心调整完妆发就开始各司其职进行拍摄工作。 电影里。 逢霄那个高大不可撼动的身影早就被几百万医疗债务给压垮,他再次踏入江家别墅,在那三楼角落的书房内,双手抖着抓住文件,逐字逐句地看完。 他倏地抬头,掩饰不住地愤然道:“你这样做是在过度开发宜林岛,会毁了它的自然生态环境!江总?你就不怕遭报应?” 端坐在书桌前的江氏总裁不介意他言辞的冒犯,把玩着钢笔:“逢霄,我待你不薄吧?” 逢霄神色怔愣。 他细数:“当初你妻子得了癌症晚期,是谁在你欠了一身债务的情况下,还免费提供白城最好的医疗资源给你?是谁把你女儿接出岛寄宿念书,论起恩情来,我只是想让你帮一个小忙回报而已。” 小忙?这两个字压得逢霄漆黑如墨的瞳孔开始发红。 江氏总裁有意无意提起:“你那女儿很乖巧优秀,比我那普通资质的木讷女儿要优秀百倍……我和太太都很喜欢她,逢霄啊逢霄,不如这样,我们结个亲家怎么样?” 他想拿儿女的婚事来捆绑。 逢霄攥着拳头,指骨捏得泛白说:“贵公子还认你这个父亲吗?” 江氏总裁笑:“我那逆子虽然跟前妻移民去了国外生活,却到底是江家的血脉,当父亲的,给他寻了这么好的一位小未婚妻,他就算不认我,也得认江家的列祖列宗,认这门亲事。” “别拿逢乐的人生做文章。”逢霄沉声警告:“这是我们的事。” 下秒。 江氏总裁将手中的钢笔面无表情地扔在了逢霄脚边,在地板上发出了尖锐的声响,以及他无情的嗓音:“那就签了它——” 签了它。 门外僵着单薄身影站了很久的逢乐想冲进去,却被一抹冰凉触感的小手握着了她颤抖的手腕,眼皮透红地回过头,是江微。 “别进去。” 江微眼神祈求着,将不听劝的逢乐拉到了两人的秘密花园,抬起细细的胳膊却很紧抱着她:“我爸爸是坏人,逢乐,你别去忤逆他的权威,他会惩罚你的。” 逢乐用同样冰凉的手抱住对方,没有哭,那双爱笑的眼只有悲伤:“原来我是人质啊。” 她待在江家生活。 爸爸逢霄的命脉也一并落在了旁人手里。 江微哭到不能自己,不停地颤着音说:“对不起……对不起逢乐。” * 路汐陡然松了手,强迫自己从戏里一秒回到现实。 她从满是无尽夏的后花园里站起来,蹲了许久,纤细的小腿冰冷又发麻,连裙摆都沾染了泥,而夏郁翡戏里没哭,戏外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 四周上百号人都在围观盯着,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话。 场务递来了敷眼的冰袋和纸巾,路汐睫毛垂落,无声地分了一些给夏郁翡。 等转过身离场往外走,夏郁翡才很小声,很近地问了句:“汐汐,戏里逢乐的爸爸结局是什么?” 路汐倏地停住,被问得答不上来。 夏郁翡还没彻底出戏,用冰袋贴着眼皮缘故,没仔细地去看路汐惨白的侧脸,或许是她原本妆造就是这样,得不到回应,又自顾自地说:“唔,赧渊把真实剧本藏得深,你肯定也不知道逢乐的故事走向。” 话得很轻,却犹如千斤重压在路汐那两片睫毛上。 随着人声渐远,剧组有一部分工作人员要回老居民楼,夏郁翡还有戏份要拍摄,回不了。 路汐倒是拍完了今日的,她对着别墅怔了会儿,刚要走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是饰演逢霄的男演员恰好也出来。 两人迎面撞上。 路汐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刻意地做了中年妆造,实际也就三十出头年龄。 和剧本里的逢霄设定气质很像。 被这般瞧着,戏外的逢霄冲她腼腆地笑笑。 路汐也回了个笑。 随即他就冒着细雨往外跑,还顺手接了个电话,许是以为隔着一些距离,嗓音没压低:“我刚拍完重场戏,卧槽!我怕不是天赋异禀的演戏天才吧,被赧渊慧眼识珠从群演里挖了出来,怎么不是了?刚才我下戏之后,剧组女一号看我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劲了!” “她咖位比我大,要是想潜规则我……” 路汐听不下去了,一言难尽地换了个方向走。 以免吓到对方,以为她光眼神盯着不过瘾,还要跟上来进行骚扰了。 伴着雨势回到民宿,乌云仿佛要压倒了这座岛。 路汐一身衣裙都被打湿,却不着急去卫生间换下,坐在窗台发愣着,直到手机滴滴响了。 看到周境川来电那刻。 她才表情恍然地记起又到周三了。 可是今晚的路汐微侧过头,借着衣柜那边的落地镜看到自己这番狼狈且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名地不想出这扇门。 她还没有彻底出戏。 手机响了很长时间,周境川第三次拨来又自动挂断时。 路汐发白的指尖压着屏幕,才恍恍惚惚地编造了个借口,发了条短信过去。 * * 夜间七点整。 雨势越发的大了,在这种极端恶劣的风雨交加天气下,容伽礼抵达了浮山湾的酒店,走进门的那一刻就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 看了宽敞雪亮的开放式客厅很久,很久。 他将挂在臂弯的西装外套扔在一尘不染的沙发上,迈步矜持地经过厨房时,发现岛台上的那株萝卜头已经被清理掉,随即走向浴室,里面的物品焕然一新,浴巾折叠在浴缸旁边。 连空气中很淡的熏香,也换了。 容伽礼洗下一身风雨气息,裹了件丝绒的黑色浴袍出来,恰好这时,周境川也从外面坐电梯上来,客厅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光直照,他微妙的神情藏不住,对坐在沙发上的沉静身影说:“容总,路小姐今晚请不来了。” 容伽礼进门时就已经猜到,对此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嗯。” 周境川这一路无法尽责完成任务,心里是悬着的,设想过像路汐这般不知好歹,要是得惹怒这位,下场可想而知。 不用容总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知道怎么做。 空气静了许久。 外面波涛诡谲的深海映在落地玻璃窗上,周境川面无表情站着,直到容伽礼起身,淡淡吩咐一句:“把沙发扔了。” 周境川愣神,不明所以。 这沙发摆在客厅,有什么问题吗? 容伽礼重新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色西装,衬得线条很是锋利,他长指利落地系好袖扣,俨然像是不准备在此地久待的做派。 周境川不敢高声,立刻低问:“现在就走?” “不出岛。”容伽礼极精致的眉眼没了温和:“你请不来,换我亲自去请。” 第25章 窗外逐渐沉重的暴雨伴着惊雷,路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她习惯去看剧本,等累极了自然就会睡,满头发丝盖着蝴蝶骨伏在雪白枕上,侧脸微垂,手指无意识地将纸页来回摩挲出了温度。 太过安静的空间里,任何声音就会显得格外清晰。 外面人影轻晃,走到了门框边唤了声:“汐汐?” 路汐听到是夏郁翡,便起身去开。 夜深温度凉,夏郁翡爱美如命穿着露锁骨的吊带裙,一副还没有洗漱歇下的样子,对她指了指民宿外:“我刚下戏回来,撞见导演拦着那个原住民不让进。” 路汐脑子懵了半响,很快又秒懂了她话里指的都是谁。 不等夏郁翡欲言什么,路汐连雨伞都没拿,直接越过她,步子落得急沿着露天的木质楼梯往外走。 民宿外灯光不够亮,赧渊收工归来,浑身里外早就湿透了。 他习惯去口袋摸出烟盒,敲出一根抿在嘴里却点不燃,那点儿火星子顷刻间就能被天地间的暴雨浇灭,他指腹深压着打火机的滚轮,掀起眼对站在雨幕的那道身影说: “我这寒酸地儿,怎么把容总招来了?” 容伽礼没有接过周境川递来的黑伞,很直接地看着他,走近时,溢出薄唇的语调更直接:“我找路汐。” 第29节 赧渊笑了,意有所指:“她不想见你啊?” 容伽礼在夜雨中面无表情:“你知道了?” 赧渊没回答,将捏皱的烟盒递了过去。 容伽礼接过,动作慢条斯理却轻易就能点燃,仿佛生来就是被优待的那个,连这场雨都在偏心他,只不过没抽,混合着极淡薄荷的烟味在指骨间弥漫开。 无声地提醒着容伽礼。 路汐和赧渊多年来连烟的牌子都相同,也不知道是谁先学了谁。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跟她的这场情,露水情缘?还是心有不甘的孽缘?”赧渊突然说:“容伽礼,我不管你想怎么把这断掉的缘重新续上,但是她从不是你想施舍,想见就能见,不见就能驱逐她出你那个名利世界的,至少在我这,不是。” 这整整七年,两千多个日夜里,路汐始终徘徊在世界最边缘见不上他一面。 赧渊为她不平。 可容伽礼是什么人? 他久居高位,不是随随便便是谁都有资格能恨得起的,赧渊更心知肚明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只不过爱披着圣洁人皮来伪装自己,要是真疯起来就不是要人命这么简单。 自年少起,容伽礼与赧渊的气场就无形中不和,因路汐在中间温柔周旋,才勉强维持着微妙的和谐,面对他此刻的拦阻和指控,容伽礼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嗓音被雨衬得很沉缓:“七年前你在宜林岛伤了一人后跳海,被判防卫过当三年,明明有编剧之才却执意在监狱里改学导演专业,出来后路汐拿自己的片酬支持你拍电影,她有一颗怜悯你的心,你却无护人之力,赧渊,你拿什么说服我别靠近她?” 他的话,和犹如尖针的雨丝一样刺得赧渊眼底泛着猩红。 四下骤然安静,直到细碎的步声从两人身后响起。 路汐的单薄身影从民宿门口跑出来,显然也听到了那句“无护人之力”。她倏地停了下,乌黑湿凉的发丝黏在脸颊,衬得表情也僵,很快她回过神过来,却是先选择抓住了赧渊的手臂。 雨幕下的一切温度都很冰冷,像容伽礼此刻的神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路汐将赧渊院门往里推,焦急忙慌地说:“是我没跟他说清楚今晚不去酒店的事,赧渊,你快回房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有什么事明早谈。” 赧渊感觉到抓紧手臂的那几根指尖在绷紧,他垂首对上路汐被雨淋湿的脸,嗓音异常沙哑:“怕什么,真打起来,论起武力值谁打得过他啊?” 年少时,路汐没少跟他炫耀自己的男朋友。 自然也透露过容伽礼私下都是怎么跟他那个圈的人约起来玩的。 “没怕你们打起来。”路汐说完又轻了声:“赧渊。” 她即便没往细了说,这一声,让赧渊做出了妥协,眼底压着激起的浓烈情绪看了容伽礼一秒,才脚步慢沉,从雨里走向了灯火晃动的民宿。 等赧渊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路汐站在雨里半响,才不得不转过身,对对视上容伽礼。 “我跟你走。” 她说。 ~ 浮山湾酒店的顶楼静得仿佛无人,以周境川为首的几位秘书,都格外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将窥视而来的目光,停过来了秒。 路汐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的她虽披着男人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形象却很是狼狈。 容伽礼冷漠的身影先进了门。 路汐跟着进去,垂着已久的眼眸刚抬起,就被雪亮到更空旷的客厅给晃了下,很快她就意识到是位于中央的下沉式沙发凭空消失了,才显得四周空间更一眼无际的冷寂。 这酒店经理的工作效率也太高了。 路汐分神地想,她是威胁不彻底清扫套房就要写举报信,可没料想到酒店为了一尘不染,连沙发都给搬空了。 很快容伽礼见她走两步又停下,垂头颇不情不愿似的,他脸色就没缓过:“怎么,让你进来待一刻都难以忍受?就这么喜欢住在赧渊那间随便一脚就能塌掉的危房?” 路汐觉得他今晚说话带刺,原是抿唇不想吭声。 容伽礼就更刺了:“路小姐够能委曲求全。” “赧渊给剧组演员安排的民宿不是危房。”路汐先耐着性子解释住宿的真实情况,随即,触及到容伽礼的眼神,像是笼着她身影,停顿几秒往下说:“我住得惯,而且你可以调查他的背景经历,却不该这样说他无护人之力……” 喜欢住赧渊的地方,对他的地方却避之不及,不愿留下半点痕迹。 如今又为彼此真心抱不平。 容伽礼俊美面容的冷漠冲着这对都能感天动地的青梅竹马:“我倒是恶人了。” 路汐没想到他是这样理解,也全然不是这个意思,愣了下说:“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然呢?”容伽礼索性就当一回恶贯满盈的无情资本家,逐步逼近,半分都没有压制自身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说赧渊两句你就心疼,那我要是今晚就派人端了他那间危房,你会怎样?” 路汐从始至终都无法理解,这跟那间经得住风吹雨打的民宿有什么事? 一声一个危房,好似真要去铲除了才解恨似的。 她下意识去抓容伽礼露在袖口那截冰冷骨感的手腕,还没出声,又遭到了他冷言冷语:“说两句,路小姐慌到连色相都要牺牲了?” 路汐觉得他今晚的神经就是太敏感了。 想松手,却让容伽礼反扣住,力道比她更甚,“躲什么?” 路汐忽略微微发抖的手指尖,撑着精神说:“我没有躲。” “没有躲为什么七年来不敢回宜林岛,不敢在这里留下你的痕迹?”容伽礼鲜少会露出这般疾言厉色的一面,即便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静: “路汐。” “说话。” 路汐无处可躲地被他逼着直面问题,情绪跟着悄然爆发:“你说我啊?” 她极少愿意坦露自己内心的无奈和酸楚,此刻面对着非常强势的容伽礼,僵硬地笑了,笑完就轻声反问:“那你呢,为什么这七年你创立了宜林基金会却不愿出现在我面前?” “位高权重容伽礼……呵,我一个小演员怎么攀得到你的权力世界呢,你不见我,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除了看新闻报纸,企图从上面找到一点容氏家族传闻的蛛丝马迹外,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你在哪?你是生是死,我都没有资格知道,我甚至开始想……我是谁?凭什么值得你惦记?” “我恨死你了容伽礼。”路汐含着泪说恨,是真的恨他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整整七年,叫她不得安生——把恨说尽,内心激烈起伏的情绪也无法自控,她的眼被泪晃着,看不清容伽礼是什么神情。 她侧过身面朝落地窗那片夜海,这刻安静到,仿佛都能听得到雨声砸在上面的响声。 冷静了几秒。 路汐让他松手,说:“七年前,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从头彻尾再狠点抛弃你。听满意了吗?再不满意我可以多说点,还有我就是故意的,从第一次住进这里得知是你的私人领域开始,我情愿睡浴缸,睡沙发,也不愿意到处留下自己痕迹。” 都是她在说,许久容伽礼都没有反驳她一句。 等待回音的每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直到路汐没忍住将红透了眼,去看他:“为什么还不松手?” 他这样骨子里傲慢无比的男人,被前女友这般出言挑衅到尊严,应该把她立刻赶出这里的。 容伽礼却没有如她所想,而是语调冷淡地仿佛居高临下宣判着她的下场:“你恨吧,恨得深一点。” * * 一旦伪装着不耿耿于怀过往感情恩怨,能和平相处的那面被彻底撕破。 谁都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 容伽礼将一身湿漉漉的路汐扔进了宽大的白色浴缸里,开启的热水重复地循环着,他则是面无表情地撕了那碍眼的胭脂色睡衣裙,连带薄薄小小的一层蕾丝裤也从她脚踝拽了下来。 路汐感到头晕目眩,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泼了满脸的水,掺和着她先前留下的泪痕。 等脸干净了,容伽礼就开始给她洗身体,惊得她有种会溺水的错觉,只能无助地攀附在他青筋展露的腕骨,却又忍不下一丝都不挂的状态,想往浴缸角落里躲。 可相对外面宽敞清冷的客厅,这里就更不好躲,很快雪白匀净的后背,叫他手掌轻而易举就压在了边缘。 路汐颤着那双蝴蝶骨,回头看,眼睫下的视线清晰看到容伽礼的黑衬衫长裤除了被雨水淋得更黑沉之外,非常整洁地穿在身上,衬得他不笑时的脸部轮廓和下颚线格外锋利冷漠。 忽然,失神间路汐的眉心皱了一下。 差点儿叫出来。 她终于意识到容伽礼那修长到天生适合弹奏钢琴的手指往哪儿洗的时候,开始忍不住地手脚挣扎起来,水声四溅,伴着她的细碎声音:“不要——” 容伽礼态度强势不仅要她的痕迹留在这里,还要将他的痕迹也留在她这副洁白皮囊上。 这个澡从头到尾洗下来,路汐哪儿都被他捏过,就算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泥人性格,被狠狠欺负到这份上也气到去咬他那只趁人之危的无名指,唇齿用尽了力气,势必要见血才肯罢休。 容伽礼却没有躲,冰冷指骨节碰到了路汐嫩滑的舌尖,继而往里伸。 路汐忽然反应过来这招对他没用,喉咙下意识地咽了下,又立刻吐了出来。 容伽礼的修长无名指在极亮的灯光下已经血迹斑斑,他好似不知疼是什么感觉,一把将想往浴缸另一端跑的路汐给拽了过来,以亲密的姿势低声落下:“让你咬了又要生气?” 路汐是很生气。 也很少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生气的模样,那双眼都憋得通红,瞪人带着情绪。而今晚的容伽礼没了顺着她意的心思,把人光溜溜的抱出浴缸后,就往卧室那张极宽的黑色大床扔。 路汐身子陷在里面,白到几乎都会发光。 她的睡裙早就被撕毁了,连一条浴巾都没有裹着,就被随后上床的容伽礼姿态强势而紧密抱在怀里,动弹不了,也不敢乱动了。 路汐瞬间安静下来。 她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从头发丝到脚踝都让容伽礼的滚烫温度和气息沾了个彻底。 越是有避的意图,就越是激发了他身为男人坏到骨子里的恶性。 卧室没开灯,在黑暗中容伽礼低眸,注视着她白皙颈侧的几根细细血管,最后才温柔一些:“放轻松睡觉,别太敏感。” 他明明做尽了恶事,如今却演起了恪守本分的正人君子。 路汐猛然咬紧唇肉,说服自己就当个人形抱枕,不要有情绪,忍下了。 落地窗外的雨势渐小,却下足了一夜。 清晨两人睡醒时,路汐还蜷缩在容伽礼的怀里,先微小幅度地翻了个身,将脸蛋贴在柔软枕头上不动,过会儿,隐约地细微察觉到被子掀起一下,很快有人无声地下床了。 容伽礼去洗漱,换身整洁的西装出来时。 路汐还赖在被子里不肯醒来,睫毛静垂下来遮挡住了情绪。 容伽礼身影立了在床沿,仔细地端详她被日光衬得肌肤白到毫无瑕疵的脸数秒后,才风轻云淡地开口:“从今往后拍完戏就来这里住着,周境川会派人为你二十四小时服务。” 时间过去一两分钟。 无人回应。 直到容伽礼缓步离开,主卧归于安静后。 路汐才悄然地睁开眼,视线很淡落在窗外的浅蓝色高空很久。 她故意等到容伽礼应该已经不在这座岛上,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身子裹着浴袍,一出去,便看到面生的女秘书将中餐和要穿的衣物都备好了。 第30节 说是容伽礼上私人飞机前,亲自挑选的。 从入口的食物到裙子的款式颜色,都完美合他的心。 路汐走近,触碰到那柔软如一滩水的面料,随即嗅觉敏感地闻到熟悉的高级香味,也是容伽礼身上的那种,昨晚才伴着她入睡。 女秘书说:“路小姐,您出门前请换上。” 路汐其实别无选择,又没其他衣服,总不能裹着浴袍去剧组示人。 可见女秘书这般强调,像是话里藏着深意。 她侧过身,轻了声问:“不换会怎样?” 女秘书颇为诚实道:“容总命令我要拍一百张照片给他过目。” 一百张啊? 路汐还真是被气笑。 她干脆别去拍戏,就在这里玩换装游戏好了。 … … 容氏集团的会议室。 等开完会,容伽礼正在看容圣心的竞标项目新方案。 他这一身完美的皮相是不容玷污,哪怕是屈尊来公司开会,高层的股东们都自觉夸张到三日前就沐浴焚香,没把自己里外弄个干净清爽,都不敢往容伽礼面前凑。 以至于,当容圣心看到他右手的无名指有齿痕时,震惊地瞪大了月牙眼。 她刚在竞标这事上犯了蠢,没敢在容伽礼面前嚣张询问。 于是趁着空闲时间,悄然地退到门外,问起另一位肯定知道内情的周境川:“什么情况?” 周境川面无表情学她舌:“什么情况?” “手指!”容圣心急道:“我哥无名指怎么有伤?” 周境川:“五小姐,少关心容总私人生活,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竞标的项目。” 容圣心倒是没有往风月事去想,毕竟自家哥哥这种身份地位,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外面跟人上床的,她是感到吃惊,哪位能有本事伤的了他? 周境川被她缠得没辙,继续面无表情地透露出名字:“路汐。” “啊?”容圣心听懵了瞬,就在周境川以为她脑子空空,终于能发挥点儿智商时,却不料她精致的脸蛋板起说,“那一定是我哥的错!” “……” 容圣心愤怒了一下。 很快她又揣着不安问:“我哥不会封杀汐汐吧?” 周境川面无表情不下去:“会的。” “啊啊啊——” 容圣心转身就想往会议室冲,却叫周境川拽了回来:“你真是活祖宗,这次商酌竞标能碰上你,不怪他要下套。” 真是好骗。 一门之隔内,容伽礼将竞标项目新方案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同时打开了手机邮件,前半分钟进来了几条新消息,他神色淡定打开。 路汐从卧室出来,裹着酒店浴袍坐在桌前细嚼慢咽地吃着食物,许是这副骨架清瘦的厉害,男士浴袍于她而言过于宽大,抬手时,不经意间被镜头捕捉到了腕内的一片雪白肌肤。 路汐站在岛台喝水,低头露着半张小脸,玻璃窗外璀璨的日光将她轮廓照得像是沾金粉的素描画。 路汐准备出门,换上了备好的干净衣物,一身墨绿色的绸质长裙衬得身段很细,好似与这宜林岛景色完美相融,她穿了衣,却拒绝了他给予的珠宝定制首饰。 那白白净净的细腕间,什么都没有。 容伽礼盯着几秒,才退出邮件。 又过半响。 容圣心被周境川难得话多,苦口婆心地劝下来。 就听见了容伽礼在里面唤她。 “进来。” 第26章 路汐先回民宿,想着将这一身昂贵的高定衣裙低调换下来。 暴雨后的阳光似乎格外烈,照得整座岛屿都明亮了起来,她却避着,故意往人影稀少的僻静街道走,多绕路了半圈才走回去。 谁知平日里拍戏时空荡荡的民宿,这会儿大家都在,而她现身的同时,院里的人都默契地回头看过来了。 路汐迎着数到目光,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的表情。 “今日歇工吗?” 她轻声问。 位于院墙树荫下摇椅里的柯月恒,也就是饰演电影路霄角色的男演员被幼虫吓得反应过度地弹坐了起来。 恰好。 路汐抬睫被吸引过来,两人目光相触,柯月恒只能来回答她的话:“赧渊今早亲自发的通知,剧组全面停止拍摄工作,让我们先离岛,或者自由选择住这里当度假,等他通知复工。” 怕不是不渡的剧本写不下去了吧? 导演创作遇到瓶颈期了? 柯月恒食指抠着自己的破洞牛仔裤,心想他这是又要回归到跑龙套的人群去了么? 路汐闻言,快步往露天的楼梯走上去。 赧渊的房间住在顶层,而她走到还差一层楼梯的拐角处时,迎面看到夏郁翡下来,她猜到路汐着急忙慌地要找导演,于是先说:“人一大清早就背着笔记走了,给副导演留了张纸条,让他安顿好一些小演员。” 夏郁翡真是觉得这剧组神奇的很,从那些爱护海岛环境的奇奇怪怪规定到拍一半,导演竟然先跑路了? 她满腹的话想吐槽。 谁知路汐僵立在一旁,脸有点儿白。 夏郁翡走下来问:“你怎么啦?” 路汐是知道昨晚容伽礼的那番话,是伤到了赧渊的,会使他的状态陷入曾经某种很深情绪里,却没想到赧渊会出走。 “汐汐,你是不是被晒得有点晕?”夏郁翡看她站在阳光下,又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露出肩膀和细胳膊自然地垂着,就跟白瓷似的泛着光。 但是脸色很不好。 路汐如梦初醒的回过神,长长的睫毛颤了下:“我在想点事。” 夏郁翡没细问,又多看了她两眼:“你这裙子真好看,颜色像绿宝石一样纯粹……是高定吧?” 路汐躲不过她的眼神,只能承认:“嗯。” 好在夏郁翡没什么大惊小怪为何她会在环境简陋的剧组无端穿高定,说:“我家小鲤儿,就是贺南枝啦,她的公主衣橱每个季节的高定数不胜数,有时候标签都没拆,便让管家替换下来了,所以偶尔我发微博一些日常照里,都是蹭她衣橱。” 夏郁翡是解释。 为何一眼就认出她这身衣服不同寻常。 路汐轻轻将这话题揭过,弯唇笑道:“你跟贺南枝感情真好。” 夏郁翡:“唔,改日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她虽然新婚后就专注非遗戏曲那块,可能出来拍戏的机会不多了,不过还是很好约的。” 《不渡》的剧组停工。 身为女一号的两位女明星,自然不会在宜林岛久待。 口头上约定好后,随即也各回各房去整理随身物品的行李了。 路汐没问夏郁翡的行程安排,只让安荷订了两人的机票,当天就出岛。 安荷还在懵圈状态:“这么急?” 路汐心想既已经停止电影拍摄,她就不用再履行合约去浮山湾酒店过夜,趁着时机正好为何不走?何况,昨晚那场情绪失控的争吵,将体面二字撕得粉碎,她连恨字都说出口了—— 现在理智恢复了清醒,实在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容伽礼。 * 回到泗城的那栋白色别墅。 路汐开了门进去,先将客厅灯光揿亮,把行李箱刚推进衣帽间。 下楼时,发现陈风意闻着味就来了。 他单手潇洒地插着裤袋,静静地靠在门边等着,这副架势显然是从安荷那边得知了离岛内情。 “来找你商量一下工作安排。” 路汐点点头,与他坐在了沙发上。 谈论正事之前,陈风意先从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那份她签字画押的君子协议,先问:“还认这玩意吧?” 路汐垂眸盯着几秒,心想前脚刚摆脱了容伽礼的那份协议,如今又来一份,签下自然就得认,过了会儿,她轻声道:“你说吧。” “我这阵子给你谈下了乔大导演筹拍的新电影女一号。”陈风意对路汐上大荧幕的事业有精密规划,她身为顶流女明星不缺口碑的作品,却缺名导的片子相助,真的就差个机会。 而有时候机会看似差那么一点,真到要冲奖的时候,差的就是这一星半点了。 他往下说:“作为资源置换,乔导电影的投资方要求你零片酬参加一档真人秀节目。” 路汐轻声重复:“真人秀?” “就是一档明星旅行类综艺,用开观众盲盒的模式决定嘉宾去哪里旅游……”陈风意长话短说,重点提到:“乔导的男一号内定的是祁醒,他也要被打包进节目。” 要知道性格孤傲又不怕得罪人的祁醒有简辛夷的漫星娱乐做资本靠山,又有了那么多座影帝奖杯傍身,想拿下角色都得资源置换,就何况路汐还没在电影圈站稳一片角落,在名导面前就更没话语权了。 客厅静了片刻。 路汐伸手接下她签的君子协议,轻声说:“乔导的剧本记得给我。” 陈风意真怕她宁折不屈,松了口气,又提起:“不渡那片子拍不下去啦?我说嘛一个新人导演,拍片的效率本就没谱,你自降咖位又耗时间精力在里头,怕到时候在国内上映都悬……” 第31节 “风意。”路汐无奈地打断他。 见她不爱听,陈风意识相地噤了声。 接下来的几日,路汐都待在自己的别墅里,闭关读乔导的剧本。 她有个习惯,沉浸式陷入剧本故事里时就不喜被任何人打扰。 以至于手机都处于关机的状态。 转眼到了下周一。 路汐的行程表里,这天要去出席一场代言品牌方的活动。 也就是这天,容圣心致电来约了她。 之前两人就有约定等在宜林岛拍完戏,再约菩南山。 路汐潜意识想避着容伽礼这个人,才迟迟未主动联系容圣心,如今见她来约自己,思量了片刻,轻声在电话里商议道:“我们在外约个晚餐?” 容圣心:“好的呀,你几点结束完活动,我来接你!” 路汐将微信工作群的行程表截图下来,转而发给她。 品牌的代言活动邀请来的不止她一位明星,路汐整日身边没离过人,偶尔碰到圈内的,也会凑一起不咸不淡地聊上会儿,等活动快结束时,已经将傍晚近六点了。 主办方设置了媒体采访环节,不少记者都跃跃欲试问她关于《不渡》片子为何停止拍摄,以及网传她下部戏的情况。 路汐微笑着透露最近在看剧本,随之便身姿摇曳地低调离场。 她先去后台卸下妆容,把身上代言的珠宝都摘了,让安荷还给品牌方。 等收拾的差不多,安荷正要说:“保姆车……” “我有人接。”路汐一分钟前在微信上给容圣心发了消息,她从椅子上起身,将擦脸的纸巾对折扔进垃圾桶,明晃晃灯光下,那张巴掌大的脸是白净到未施粉黛,只是补了个口红。 安荷表情纳闷地想,谁来接? 这瞧着也不像是去正式约会的精心打扮呐? 路汐通常私人行程安排都不会告知团队,从后台先行离开,乘着电梯直达了一楼。 她刚出去,抬眼便看到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街道边上,不是容伽礼的那辆专车,这古董车身镀了金,在天际暖橘色夕阳下仿佛能反射照人,极为的昂贵且招摇。 对了下车牌号。 路汐踩着细高跟走过去,很快容圣心颇有默契地将车门从里推开。 两人对视一笑。 容圣心难得穿了一身绸缎蕾丝西装,像是从什么重要场合中途落跑的,慵懒自然的漂亮卷发垂在肩头,妆容很是精致艳丽。 相比之下,路汐说:“早知我不卸妆了。” 这样显得有点敷衍约会。 “汐汐我们自己人吃个饭,不讲究排场的。”容圣心话落间,又解释了下她是刚跟人谈竞标项目,被商酌那只狗缠住了手脚,怕迟到就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西装。 到底是很长时间不见了。 容圣心认真地细细打量了一番路汐,又摸了摸她:“你瘦啦。” 即便快迎来初夏,路汐畏寒体质是比普通人要怕冷,特别是夜间出门的话,都会选择穿长裙,她这身裙摆垂到脚踝,只是肩头和蝴蝶骨裹在面料下都透出了清瘦轮廓。 路汐平时瞧着镜子,倒是看惯了察觉不到什么变化。 刚要说话。 容圣心从座椅旁边拿出了个礼物盒,心底酝酿着来的路上就找好的冠冕堂皇借口说:“本来是想等你拍完不渡电影,作为杀青礼物的……” 路汐微怔了下。 再次感到她一身空空,很敷衍约会了。 然而等容圣心把礼物拆开,路汐又怔几秒,她觉得眼熟,是眼熟到好像上周在浮山湾的酒店就见过这款音符元素设计的宝石手链。 当时女秘书几次暗示,她心知这宝石成色一看就价值不俗,坚持视若无睹没有带走……却不想送礼物的对象从容伽礼变成了容圣心。 路汐手指垂在膝上,迟迟没接。 容圣心把事说得清楚点:“我哥的审美遗传了我大伯母艺术基因,这手链,是他替我挑的。” 路汐觉得没这么简单:“也是他付的钱?” 容圣心自知瞒不过:“好吧,其实是容伽礼的意思……可能算是道歉礼物?”她犹记得那无名指的伤,齿印咬得深,可见路汐当时是真的被惹怒了脾气。 容圣心替路汐感到心惊胆战了,好在容伽礼还算个男人,知道要绅士风度地先赔礼。 不然她才不会眼巴巴来当这个和事老。 借着车窗外的自然光,打量了几许路汐侧脸安静表情,她又说道:“汐汐你别有心理负担,你不收也没关系,我等会就把它处理掉!” 路汐听着这口气,所谓的处理怕是要扔进路边垃圾桶泄愤一样。 “给我吧。”她及时阻止了容圣心的念头,指尖慢慢地碰到冰冷触感的宝石几许,决定坦白说:“我跟你哥哥早年认识。” “我知道。”容圣心稍微侧了侧身坐好,用脑子里的敏捷思维逻辑推算出:“你出生在宜林岛,我哥也在那养病了两年,早年就认识很正常。” 这句很正常。 将路汐欲言又止想坦白关系的话给如数堵了回去。 容圣心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理解。 * * 考虑到路汐是女明星身份,容圣心选的约会地点是一家很难预订到的名厨私房餐厅。 司机开着那辆镀了金的古董劳斯莱斯从主干道,忽然使进了绿树浓荫的僻静街道,沿着拐了好几处弯,二十分钟后,才停到了一处气派典雅的私人宅邸前。 路汐抬指刚欲推开车门,未料到先一步开启了。 眼眸逐渐清晰,看到容伽礼毫无征兆出现在外面,是他开的门,那张经得起细细端详的脸稍低,被幽暗的路灯衬得神情温和,瞧着她不动的单薄身影。 时间跟静止似的。 路汐脑海中恍然想起与他也就一周没有见面,却仿佛过去很久了,那晚被当人形抱枕在一起睡出的亲密感,好似随着夜风消散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没有做好跟他再次相处的心理准备。 身旁的容圣心已经踩着高跟鞋下车,见路汐迟迟待在车内。 隐隐约约是猜到还气着容伽礼,便给他递了个眼神,自觉先进去。 发现容圣心没等她,路汐才就回神似的也提起裙摆下来。 四下无人,路汐是想当容伽礼不存在的,她没走两步,垂在身侧的手就被握住了。 容伽礼捏着她手心,说了句和容圣心如出一辙的话:“瘦了。” 路汐闭关看剧本会时常入迷到忽略三餐,感到腹中饥饿了就随意吃点冰箱里的水果,她自己都没想到会清瘦得这么明显,接连被人眼尖瞧出来了。 见她抿着唇不吭声,容伽礼修长好看的手指悄然无声地沿着她指尖捏,最后牢牢相扣。 路汐被他温度烫着,垂下眼问:“你故意让容圣心来约我?” 显而易见的事,容伽礼颇有耐心道:“拿我名义约你,你出来么?” “……” “走吧,这家名厨做的味道尚可,你应该会喜欢。” 已经被骗到门口,路汐也不可能闹着回去。 她跟着踏上台阶,却想挣脱出容伽礼的手,而他面容沉静地直视前方,没有看她也没有松开,一路走到院内早已经设好的典雅包厢。 离门只有短短几米距离时,路汐以为他会松开了。 谁知容伽礼的步伐未停,比起她抿唇慌了,就显得气定神闲至极。 “容伽礼!” 路汐这一叫,他倒是听从了什么指令似的停住,语调自然到两人不曾发生过激烈争吵:“请你来吃饭也要生气?” “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 路汐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说:“手链我收下了。” 她怀着意图想拿这个跟他商量,容伽礼却始终不松手,倒是慈悲心肠地给她选择:“你想跟我单独吃饭,还是我们跟圣心一起?” 包厢的门装饰得像古典屏风,隐隐约约透露着晃动的身影。 路汐视线定在上面一会儿,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又在提醒着她,容伽礼有恃无恐地在等她选。 安静半响。 路汐猜到他今晚不止是要吃顿饭这么简单,轻了声:“你不松手,我怎么跟你单独吃饭?” 第27章 进另一间包厢时,桌子已经摆了几道精致的前菜和果盘,从很不起眼的头顶垂丝吊灯洒下的暖光,到室内的恒温,都是恰到好处到了让路汐感到轻松。 她口味清淡却偏甜,而容伽礼挑的这家私房菜的名厨又恰好最擅长淮扬菜。 等落座时。 路汐完全挑不出刺来,只能静静地看着桌中央的豆青釉墨彩抱月瓶。 故作心系在上面,却莫名的觉得眼熟。 她虽不懂鉴赏这一块,但是愣是认得出这抱月瓶是个赝品。 路汐下意识侧过脸,恰好和容伽礼的眼神对上。 脑海中难免浮现出某些回忆,比如之所以能认出是赝品,原因很简单,这个古董花瓶早在七年前,容伽礼从国外拍卖回来的当晚,因为两人在书房做的时候太激烈,被她失手给打碎了。 连带娇嫩的花瓣洒了一地,木板颜色如同她身下的书桌相近,都湿漉漉地晕染成了水墨画。 路汐思绪跟着心脏都乱了,先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 第32节 她忘了垂在膝上的手还被容伽礼握着不放,他的手指稍微往上移,落到那白细的腕间,就能清楚地察觉出她脉搏跳动得不对劲。 越安静,越显得她心跳震耳欲聋的厉害。 路汐甚至怀疑容伽礼离得近,能听见,于是想开口说点什么:“这家私房菜老板被坑了。” “坑的是他,你紧张什么?”容伽礼很明显也记起这花瓶事故。 故意要这样问。 路汐微垂的眼换个物品盯,假装没听到。 容伽礼见将她说尴尬,又顺其自然换个话题:“还为了赧渊气我?” 提到这个,路汐出了宜林岛后也单方面冷静了几日负面情绪,心知肚明容伽礼当下是想好好说话了,倘若他动真格,局面只会跟那晚在浮山湾酒店一样,甚至能更过度。 “赧渊年少时性格闷,把心底压抑的激情都写在了故事里,后来江微能用镜头读懂他的故事。” 路汐答非所问的提起往事,顿了好几秒才往下说: “赧渊和江微才是最契合的灵魂伴侣,跟我从不是。” 容伽礼很了解路汐的性格,当她轻描淡写一般,用平静的语气去诉说着某件事,看似越不经意的去提,实则内心就越是很认真对待。 路汐没去看他,而是垂眼一直盯着他覆在她这里的那只线条完美右手。 无名指上的齿痕竟还在…… 没等她往细了想容伽礼为何不上药,耳侧听到他落了一句过来:“你跟他确实不合适。” 路汐没反驳这话。 “不合适就别动试一试念头。”容伽礼淡声提醒。 路汐没将视线长时间停留在那道齿痕上,也没应这话,怕往深了说又得扯到当年“移情别恋”的分手事上,就更纠缠不清了。 她口头上不气了,容伽礼也息怒,那晚发生的一切都粉饰太平过去。 路汐心想本该如此,便动了动手指:“我饿了。” 许是她默认与赧渊此生绝无可能,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总而言之容伽礼明显被取悦似的,接下来的相处称得上平易近人。 他将招牌菜都点了一遍,其中话梅酱鸭倒是蛮和路汐的胃口,入唇齿的话梅味浓郁,便多尝了两块,见爱吃,容伽礼担起了伺候人的活,长指慢条斯理地给她端茶又递水:“菩南山有一位厨师的烹饪手法跟这家私房菜口味相近,我让他到你身边待一段时间?” 听着是有商量余地的口吻,路汐还听出他想安排人的意思,抿了口清茶说:“我工作性质,在泗城的别墅也住不久,身边习惯只带小助理。” 她出言很委婉拒绝。 毕竟连容伽礼的私人厨师都笑纳了,这算什么? 何况路汐无时无刻谨记自己前女友的身份,能不越界的话,就不越。 好在容伽礼也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气氛逐渐归于安静,直到包厢门外有人敲门,路汐起先以为是容圣心,指尖握紧了下白瓷汤匙,抬眼却看到一个身量很高的陌生男子,没什么正经地斜倚着门框,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还挺巧啊容二公子?” 很少听到旁人以家族的排名称容伽礼。 路汐多打量了两眼过去。 借着明亮的灯光,她第一感觉就是这人相貌生的妖孽,留着半长不短的黑发束在脑后,落了两缕垂在脸的轮廓,衬得五官就跟最艳丽的浓墨色彩勾描出来似的,气质也很特别,有些蛊惑人心,好似做什么都没什么违和感。 很明显他是不请自入,还问起容伽礼:“听厨子说五小姐在这吃饭,怎么没见她?” “商公子准备好了舍命见她么?”容伽礼语调漫不经心。 商酌这一身比气质要正经的深灰色商务西装摆明了是来此地应酬贵客的,如今却丢下贵客,往这里跑,行事跟没个定数似的,不过熟悉他的人也早已对此免疫。 他叹气说:“容二,一别多日你还是喜欢顶着你这张脸,说这种寒心的话。” 路汐听到商这个姓,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前阵子给容圣心竞标项目下过套的。 而下秒,商酌的视线就落到了她这个局外人身上。 那慵懒的眼角轻轻挑着,“看来是厨子眼神不好,把这位大美人认成五小姐了……瞧着眼熟。”他对美人的脸向来是过目不忘,转瞬就把路汐的身份认个彻底。 “路小姐?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真人,我跟五小姐都是你忠实影迷。” 此人三句不离容圣心,非得缠得紧。 路汐心知所谓的影迷,不过就是客套话,也没当真。 她回以个安静的微笑,而商酌也识趣,没继续待在这打扰了两人的独处空间。 等他游刃有余地退出包厢。 后脚就有保镖进来低声汇报,称是五小姐先行一步回菩南山了。 感觉像是在避商酌,路汐下意识地看向容伽礼。 容伽礼面色平静,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面对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淡声问:“盯着我看做什么?” 路汐声音很轻:“我看你手边的玫瑰花酥。” 容伽礼长指将精致碗碟上的花酥端到她面前,忽而说:“圣心是你的影迷。” 容圣心今晚怕也没想到前后会被两个男人卖得没有小秘密可藏。 “她不是追星俞池——”路汐话讶异地说出口,又很快止住,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她为了租借海岛却等不到容伽礼回音,是容圣心主动热情地帮她组局,还有隔三差五的早晚安问候,以及微博澄清绯闻种种事情。倘若换个粉丝追星的角度去看,确实是像极了死忠粉。 停了许久,路汐还是感到很意外,表情也没收住。 容伽礼缓缓道来:“我不知她是何时迷恋上你的作品,不过她隔三差五就会熬通宵看一遍。” 他这七年,对缺失的关于宜林岛两年记忆没恢复之前,有过很长时间未接触任何电子产品,自然是不知容圣心熬夜追的是哪位演员饰演的影视作品。 倒是猜到,莫约从路汐出道演的第一部 戏就开始追。 路汐难得脸皮薄,也忘了想容伽礼身为兄长,和容圣心朝夕相处下知道很正常。 商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顿饭下来,她的这颗心都被容圣心是自己影迷的事占据了,更是忘记去认真思考和容伽礼如今的相处,等离开此地后,又换成坐容伽礼的那辆低调些的劳斯莱斯回去。 临近熟悉的那栋白色别墅,路汐透过墨色玻璃窗盯着两人倒映在上面的模糊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藏着点心思,下车后就想独自退场。 却不料容伽礼道高一尺,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牵起,迈着理所应当的步伐往门口走。 倘若有不知内情的人撞见这幕,还以为他才是住在这里的主人。 不尴不尬地走了段路,路汐隐晦地提醒:“容总喝茶吗?我家没有备茶水……” “不喝,我喝露水,路小姐有心想待好客的话,可以起早点去接。”容伽礼是会怼她的,每个字都显得阴阳怪气,他站定,恰好是在别墅的一盏壁灯下,修长身影被衬得像是清冷冷的一弯残月,手指捏了捏她手心:“开门。” … … 路汐的别墅跟他菩南山上的比起来小的可怜。 她平时一个人住惯了还好,除了陈风意和助理会上门外,几乎没有客人来过。 容伽礼抬腿跨了进来才松的手,许是觉得新鲜,每经过一处时就会停留看会,见他这样,路汐同时在庆幸自己没将留在宜林岛民宿的小白萝卜头带回来。 她家蓝色元素过多,沙发虽不是,但是遮光窗帘是像海滩的颜色。 路汐想不留痕迹地把水晶灯关了,只留幽暗的落地灯照明,谁知一动作,站在茶几旁边打量她那堆剧本的容伽礼抬眸,很直接盯着她。 路汐呼吸轻,指尖从墙壁慢慢滑落下来,搬出了个借口:“省点电。” 话音还没落,就想咬舌。 这个借口显得她很蠢。 偏暗的光线瞬间笼罩着简洁客厅,连带容伽礼视线内的血红色都褪去不少,他倒是一句废话没说:“你手很凉,先去泡个热水澡。” 路汐凉丝丝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手心,夜晚外出的缘故,体温一直升不上去。 她审时度势之下,比起尬在这里招待他,不如选择听他的。 省点电的借口已出,路汐只能继续佯装下去,摸着黑往纯木楼梯快走上去。 就这么把容伽礼不管不顾地扔在客厅了,关起浴室的门后,她很认真的将浴缸注满水,解了这身衣裙进去,又挤点儿沐浴露,从手指尖开始一点点地细细搓洗。 洗到最后,路汐从头到脚全都是奶香的白色泡泡,衬得她脸蛋小,还有点儿霎那的恍惚。 她在浮山湾酒店那晚每个字都是真的,是真恨容伽礼整整漫长的七年不见踪影,恨他,只能让她怀着不得安生的愧疚一直苦寻到只能从新闻报纸上拼命地去找他的蛛丝马迹。 意外重逢后。 她知道容伽礼还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偶尔能看到他,就已经觉得是命运给予的眷顾了。 路汐湿漉漉的睫毛垂下,盯着指尖的泡沫。 她该清楚和之间容伽礼的关系最好是止步于前任二字,像之前那般藏着心思,别去过度触碰到他的私人领域才是,而不是一再地打破各自安好的粉饰局面。 何况他是容家身居高位的掌权人,那个权力圈里神秘且最招人眼的存在,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该重蹈覆辙去跟她这种狠心抛弃过他的女人牵扯不清的。 良久。 路汐将泡沫捏碎,暗暗告诫自己。 * 四十分钟后。 路汐调整好情绪才从浴缸爬出来,拿浴巾擦拭完水滴后,又去找一件保守的睡裙穿上。 她没下楼,而是往卧室走,将门锁上睡觉。 落地窗的蓝色纱帘垂在地板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外头的树影被月光照得摇晃。 路汐失神似的盯着一会儿,刚合上睫毛,又听到楼下有动静。 夜深下,越是想忽略就越明显。 路汐裹着胸前的被子猛地坐起身,眼眸茫然,心想容伽礼不会是在拆她的家吧? 这个念头一起,辛苦酝酿起的睡意也全无了。 她赶忙下楼,客厅的灯大亮,而容伽礼这个疑是拆家的罪魁祸首,就端坐在沙发上,光洁的地板堆满了一大箱一大箱的首饰衣物品,粗略一扫,方才听到的动静应该都来自这些。 路汐先是松口气,不是在拆她别墅,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些都是给她的。 第33节 七年的分别,容伽礼不知何时有了喜欢装扮她的癖好,送珠宝手链是远远不够,路汐回过神来,说:“我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是进组拍戏,穿不了这么多。” 容伽礼看着路汐漆黑的瞳孔在颤动,似藏着情绪,语调很平静地反问:“多么?” 路汐抿了唇,一件都觉得多,就何况是数十箱了。 她楼上那原本还算宽敞的衣帽间,怕是更塞不下的。 容伽礼在某些时候是非常强势,容不得她一点拒绝余地:“这只是十分之一,每个月会有秘书送当季新款上门,路汐,你可以拒绝。” 路汐心想说得倒是好听,拒绝之后,怕就是换了一种方式让她点头收下了。 也没这么好态度。 沉默了片刻,路汐不吭声,算妥协的意思。 容伽礼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袖扣,顺势礼貌地问她:“我可以洗澡了么?” 没让他不能洗。 路汐艰辛调整好的正常情绪,猛地一下,被容伽礼轻而易举击溃。 容伽礼上楼来时,抬起手臂很自然地搂过她肩膀也一起:“很晚了,明天会有人来整理。” 路汐没忍住瞪了他眼。 也没忍住,语气略轻问:“你知道给我备这些衣服,你自己的呢?” 她这里可没有容伽礼能穿的,转念想,要是能拿出一件男士衣物……他会怎样? 很快路汐求生欲极强地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思绪继续发散下去。 不管容伽礼会怎样,到最后都会变成她自讨苦吃。 容伽礼推进她前几分钟时还锁着的主卧门,侧过脸看过来,“楼下。” 路汐还站在门口,继而眼睁睁地看着容伽礼把这里真当了他的私人领域,将衬衫脱了下来,被外面窗帘外摇晃进来的月光衬着,随着动作,背肌的线条紧实而性感,一直朝下延伸到西装裤的阴影位置。 随着皮带解开,阴影轮廓很深,若隐若现地暗含着惊人的力量感。 路汐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开了口,丢下一句:“我去给你拿。” 她步声极快,重新地下了楼去翻那数十个箱子内有没有容伽礼的衣物,谁知弯腰翻了半天,一转身,却在单人沙发上看到一套崭新干净的西装和睡袍早就搁在那边。 路汐怔了下,慢半拍地走过去。 还看到有份密封的文件也静静地搁在上面,视线很轻落在右下角的一行文字上,是用钢笔墨迹清楚地写着近一个月的日期—— 这是容伽礼绝对机密的私人行程表。 “你不见我……” “……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你在哪?你是生是死,我都没有资格知道。”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从头彻尾再狠点抛弃你……我情愿睡浴缸,睡沙发,也不愿意到处留下自己痕迹……” 那晚口不择言的话,犹如在耳重新地响了一遍。 路汐眼眸带颤地盯着密封的文件很久,无声而清楚地提醒着她。 从一开始满目琳琅的衣物首饰品到这个,都是容伽礼对她含恨控诉的回应。 *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黑,路汐捧着衣物回到楼上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将睡袍搁在浴室门旁的边柜上,随即就到床上重新躺下来了。 水声戛然而止,里面洗完了。 又过一阵,容伽礼借用了她的浴巾把水滴擦干,没有穿那睡袍,探身关掉照明的床头灯后,也紧跟着掀开了她的被角。 刹那间的熟悉气息,让将脸贴着枕头装睡的路汐有种回到七年前的错觉。 容伽礼喜欢把她当人形抱枕,偶尔午夜梦回醒来,会轻松剥落她的睡裙,让她伏在床上,然后低头恶劣地去咬她那没丁点瑕疵的洁白蝴蝶骨,就跟带着男人天生的征服欲去故意标记下属于他味道似的。 在黑暗中,路汐的脚露在被子外面,有点丝丝凉意。 她下意识弯起膝,很快容伽礼就把她抱进了怀里,他的眼神克制着没有往她保守的睡裙下探,又好似肆无忌惮的很。 彼此连呼吸都有些轻。 路汐甚至只要随便一动,就触碰到他的胸膛,也不敢乱动了。 …… 被容伽礼的体温笼着,路汐的绷紧神经不知怎么却得到放松,迷糊间竟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那个货真价实的豆青釉墨彩抱月瓶,就摆在冷色调的二楼书房里。 宽大的书桌连带喝剩下的半杯水都在摇晃,就在容伽礼想换个姿势,突然间路汐的手脱力地从他线条完美的肩背滑了下来,无意中打在了这古董瓶上。 一声重响! 路汐被惊得瞬间就紧了身体,呼吸声也急促。 容伽礼因为她停了瞬,紧接着将移了位的书桌弄得直震,等爽完了,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躺,高挺的鼻梁贴着她白细的后颈,低声教导,嗓音入耳格外的低哑:“下次别突然这么紧。” 路汐的心却牵挂在古董瓶上,黑发凌乱垂肩,望着他的眼神透着无措茫然。 像是在说。 怎么办?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把你要送给家中长辈做寿礼的古董摔碎了。 容伽礼看了半分钟,去亲她那双眼:“没关系,在我这,你永远不需要道歉。” 第28章 路汐这一夜睡得很踏实,隐约能感觉整晚都蜷缩在容伽礼的怀里,直到窗外有斑驳日光洒落在床头,她压在枕头上的脑袋换了个方向,无意中被光晃到眼睛后,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了。 分走她一半床的男人已经不见,没察觉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别墅安安静静缘故,楼下倒是传来细微动静。 路汐伸手拿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睡足了十几个小时,便不再眷念温暖的被窝。 她起身先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即趿着拖鞋出去往楼梯走,刚现身,抬眼时看到了陈风意面无表情地半蹲在地上,正在细数客厅那一堆大箱子。 想假装没睡够已经来不及,陈风意听到动静就循着细碎步声看过来了。 路汐身上裹着一件真丝睡袍,将腰带系得很紧,显得身段很单薄,暴露的地方不多,一小片的锁骨肌肤都是干干净净的,脸被凉水浸洗过也毫无倦意,倒是跟平时看起来无异样。 只是这堆价值不菲的高奢品,瞒不了陈风意的法眼:“哪个追求者出手这么阔绰,连送衣服首饰都是一箱箱的?” 他的出现让路汐始料未及地怔了下。 回过神后,心知陈风意和容伽礼应该是完美错过,没在这栋别墅内迎面碰上。 否则他要询问的就不是这个了,安静半响,路汐轻声道:“就普普通通关系的一个朋友。” 原以为陈风意会追根究底下去,谁知他若无其事般的点评了句:“你那普普通通关系的朋友品味不错,正好省得我费心思去找时尚圈的人脉给你搭配上真人秀穿的衣服。” 路汐把满腹都酝酿好的完美说辞硬是憋了回去,视线也随之移到窗帘上几秒说:“那劳烦你费心帮我把这蓝色窗帘,还有书房沙发,一些里外有蓝色元素的物品都换了吧。” “怎么?”陈风意听得云里雾里,犀利地调侃:“蓝色得罪你了?现在有这些高奢,就配不上出现在这别墅了?” 路汐去茶几倒杯水喝,表情控制的很好,微微笑说:“毕竟我是个性格善变的女人。” 陈风意心想你在生活上爱怎么翻天覆地的善变都无所谓,可别在事业上给他善变。 一晃过去,很快路汐签下的那档真人秀综艺《追星星的你》也到了正式录制时间。 随着节目组的微博官宣了七位明星嘉宾,而不仅有祁醒这座影帝,还是路汐的首秀综艺,这热度简直是未播先火的程度,网上关注度非常高。 拿出拍戏的敬业精神,路汐认真地做了旅游功课,以及还把接下来要朝夕相处的嘉宾们资料都了解一遍,用陈风意提醒的话直白来说。 明星参加个同台的典礼都有一堆充满话题的禁忌,这节目是边录制边播,没有剧本,咱不走黑红霸榜路线,只要在这空出的一个月左右的档期里,按部就班地完成资源置换的任务就行。 出发前一晚,路汐的行李就被公司的造型团队收拾妥当。 听从节目组要求,录制期间她不能带经纪团队,以至于陈风意只能陪她飞往意大利,到地点后,在独自回程。 从别墅出发的镜头已经拍完,上飞机后,暂时可以休息。 路汐没睡,最近她一直在研读乔导的剧本,而旁边出行送个人都得一身考究大牌西装的陈风意倒是眼罩一盖,先睡了会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想问路汐要不要喝水,转头看她没再读剧本,倒是盯着密封的行程表。 微弱的暖光覆盖于文件上,连带路汐指尖也被照得透白,放空思绪似的轻轻摩挲着。 陈风意坐起来,低咳了声:“你知道谢氏家族吧?” 路汐循声看过来,眨了眨睫毛:“嗯?” 陈风意说:“谢氏家族现在新任掌权人叫谢忱岸,我哥在饭桌上说过一两件关于他的事迹,据说这位是出了名不爱怜香惜玉,有女明星敢来跟他沾点儿绯闻的话,直接就地封杀……以前有个很火的年轻影后在飞机上故意想玩偶遇那套,人还没下飞机就享受了一把地狱级别封杀待遇。” 他借着这个,顺势地暗示路汐:“懂什么意思吧?这种久居高位的人心思都不好猜,那影后虽然还没机会做什么勾引的举动,但是敢窥探出谢忱岸的行程,对他也是一种冒犯。” 从只言片语中,路汐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陈风意在隐晦地提醒她。 她指尖压着这份密封的行程表,弯起了一双眼睛笑道:“我确实是在窥探一个人的行踪。” 只是她用的方式很蠢。 除了心甘情愿地当宁舒羽女伴,陪同他出席宴会时能从里听到一些顶级豪门圈的秘闻外,只能蠢到从报纸新闻上找,结果显而易见,七年间她都了解不到半点儿关于容氏家族的消息。 陈风意看她还坦诚认下了,顿时气氛迎来了一片沉默而尴尬的空白。 “但是这份行程表是他主动给我的。”路汐很快就让他把操碎了心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未了,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拆。” 她不会真去窥探容伽礼的行程,是想随身带着录制综艺。 所求的。 不过是一份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何处的执念。 * 等飞机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夜晚时分。 七位明星嘉宾所在的城市出发点不同,所以聚集地点先订在了酒店,路汐独自拉着行李箱刚到,就看到祁醒先在大堂了,一身黑短袖牛仔裤的打扮,右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那张老天爷都偏爱的脸从始至终都冷漠着。 完全懒得搭理摄影师的友善提醒。 第34节 被念烦闷了,都能清晰看到他微皱着眉头。 路汐刚推着很重的行李箱进来,恰好他也侧目看了过来,因为简辛夷的缘故,两人算有点儿熟,说话就不用假模假样地,这时直截明了地说:“节目组经费有限,七人五间房,公平起见抽签分配睡哪间。” 两人来得早,倘若先选了单人间也不妥。 而其他嘉宾什么时候到没个定数,显然祁醒嫌一身飞机味,待在大厅供人观摩的耐心快到极限。 路汐点点头,随即抽到了双人间。 这也意味着要和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嘉宾同住。 她和祁醒都是属于那种常年把横店当家,对住宿的环境倒是没什么挑剔的,只要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以,各自拿着双人间的房卡便走向了电梯。 进去后。 祁醒这时候倒是不用摄影师提醒,多说几句:“我是被简辛夷一哭二闹逼着来旅游的,你也是?” 这要剪辑到网上去,身为漫星资本的当家总裁简辛夷,怕是体面得丢尽。 路汐将脸稍避开镜头,免得露出尴尬:“我不是。” 祁醒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没被资本裹挟??? 路汐慢吞吞地说:“陈风意不会哭闹。” “也是。”祁醒说了个无伤大雅的冷幽默:“他只会开跑车当街追杀人——” 路汐没想到短短几秒钟,简辛夷和陈风意的风评皆受到了伤害。 恰在此时,电梯门也缓缓开了。 “我先回房。”路汐微微一笑,没跟祁醒继续久聊下去,怕自家经纪人和多年牌友的名节不保。 双人间位于走廊倒数第二,很快她就刷卡入内。 摄影师没有逐步跟进来,里面早就被节目组细心布置过,除了浴室外,边边角角都装了全景摄像头,路汐将行李箱轻搁在墙角,选了张靠阳台的单人床,见时间还早,便先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袍,去浴室洗个澡解乏。 等她洗完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外面天色彻底的黑下来,路汐披散着用热风吹得蓬松的长发,走到阳台前,手腕轻搭在铁艺的栏杆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异国他乡的陌生街景。 直到搁在床头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被陈风意提醒过,录制时不要习惯开静音模式,以免错过节目组的消息。 路汐转身去看。 点开后,确是节目组发来的微信通知,说是七位嘉宾已到齐,今晚会有聚餐活动。 到齐了? 路汐指尖悬在手机的屏幕片刻,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另一张整洁的单人床,略有疑惑,又见聚餐的地点和时间都安排的很紧凑,便也没多细想。 出酒店时,外面温度很凉,好在节目组在这方面是给足了打出租车的经费。 路汐侧脸望着街边渐次亮起的灯光,没什么录制综艺节目的经验,摄影师将镜头扫过来时,她飘远的思绪便被打断一次,那双眼先笑再说。 直到笑了十来次,摄影师都忍不住跟着笑。 等出租车弯弯绕绕地抵达了目的地,路汐爽快付钱下车,抬头看到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犹如宫殿的建筑物,下意识地轻声叹道:“节目组好有钱……” 跟她想象中的旅游综艺不一样,连订的聚餐地点都是五星级以上的。 摄影师好像也没想到:“以前不这样。” 夜风吹来缘故,路汐没听清,见快迟到便没有傻站着,踩着细高跟往大门走进去。 谁知五分钟之后,前台的客服小姐却礼貌告知:“很抱歉,我们这的餐位都是要预订的,没有您说的《追星星的你》剧组预订的信息。” 路汐怔了怔。 在镜头近距离特写下,她白净侧脸很快恢复冷静,先是轻声道谢,随即走到提供给客人休息的沙发区域那边,拿出手机重新核对一遍节目组的消息。 确定无误。 是这家。 就在跟随身后的摄影师也感到困惑,怎么就没有订餐位时。 祁醒的电话打了过来。 路汐按下接听:“喂?” “我们六位嘉宾已经到齐了,就差你了。”祁醒一向不爱说废话,将位于的法式餐厅地址同时发到了她微信上,又转述着现场另一位女嘉宾的话:“顾诗笺刚下飞机就赶来吃这顿饭,急着拍完互相介绍的素材要回去补觉,问你十五分钟内能不能到?” 路汐垂眸,看到微信上的地址。 与她身处的这家酒店餐厅的名一字之差,却是南辕北辙的方向。 十五分钟。 绝对不可能赶过去。 半响后,她将节目组的通知截图发给祁醒。 没费口舌解释,聪明人一看便知怎么回事,祁醒沉默几秒道:“恭喜你,今晚可以不用录制了。” 听着口吻,倒是还很是羡慕。 路汐轻声说:“帮我解释下。” 祁醒:“嗯。” 等挂了电话。 恰好摄影师也给导演打了通电话询问情况,走过来解释道:“是发通知的小助理打错了餐厅地址……” 路汐是没有录制综艺节目的经验,心思却剔透无比,否则也不可能和简辛夷成为多年的牌友,她笑了笑,只问了句:“抽到跟我同住的是哪位嘉宾?” 摄影师帮她询问,没会儿握着手机说:“宿嫣,珠宝设计师。” 不是顾诗笺? 如果是同咖位的顾诗笺,路汐尚且能联想到的是当初对方故意撞衫为难借校园网剧飞升的邬清妍,她却借出礼服,可能是因此将人得罪了被恶意戏弄。 但是路汐来录制前,也看过这位宿嫣设计师的资料,从未见过,也不可能有得罪的地方? 在她还在苦思时。 摄影师已经把无缘无故搞错地址的这事归于乌龙事件,问:“要回酒店吗?” 路汐被忽然打断思路,话到唇齿间却停了下,抬眼看到电梯那边有一群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出现,为首的那位生得了一副天生的美人骨相,偏全身气度又清贵矜冷至极,隔着远,都能感觉到凌然不可侵犯的风采袭来。 是陈风意口中那位: 有女明星敢窥探到他行程,借机制造偶遇,就会被地狱级别就地封杀的——谢氏新任掌权人。 而她能一眼认出,只因这七年经常收集新闻报纸。 谢忱岸则是隔三差五就上国际财经新闻报纸的贵客。 毕竟白天还亲耳听了他那些封杀女明星的秘闻,路汐怔了几秒,下意识地去移开视线,以免遭受平白误会,谁知下一刻,对方跟容伽礼不相上下,对旁观者的微妙视线很敏锐,隔十几步远的距离精准打量而来。 “——” 气氛静了瞬。 是在场所有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们都默契地停下脚步。 路汐唇抿了抿,被这些目光落了满身,一时间竟不知道做出点什么反应好。 她还在想。 这位不至于被女明星无意间偶遇到,就统统一视同仁给封杀吧? 但是位高权重者,要不讲道理起来。 也不是不可能。 很快路汐漆黑的眼眸震惊了瞬,发现谢忱岸侧过头低声与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后,步伐从容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路小姐?” 路汐受不起谢忱岸屈尊降贵地主动来搭讪,又不能装不认识他这张脸:“谢总。” 谢忱岸远没有秘闻那般凶神恶煞,从善如流地问:“听说容二把私人行程给了你,你来此地寻他?” 路汐再次怔了下,没想到她手上有容伽礼私人行程表这事,谢忱岸竟然知道,还未开口解释,而很快对方又淡定说:“如果不是……” 他本意是想说早就听贺南枝在家中念了几次,想约她出来聚一次。 如果今晚不是来这里专门找容伽礼,家中爱妻恰好也在这里度假,他可以为两人安排见面。 谁知路汐想岔了:“如果不是要找容伽礼……你是准备就地封杀我吗?” 她问这话。 怪有心理压力的。 也很快意识到有点不妥,及时补救了一句,语气坚定:“我是找他。” 第29章 路汐指名道姓要找容伽礼—— 话音落下,觉得更加不妥了。 这相当于是亲口承认了她有容伽礼对外界严格保密的私人行程。 “我封杀你做什么?”谢忱岸见把人问得原地尴尬,素来淡漠无温的墨玉眼难得浮现极淡笑意:“既是找容二,我送你过去。” 谢忱岸这么热心肠。 让路汐一时分不清是陈风意他哥哥造谣,还是他听风就是雨。 看来茶余饭后的八卦,不能尽信。 她出言要婉拒,然而谢忱岸不仅认出她女明星的身份,还知道她名字:“路汐?” 路汐虽想不通为何谢忱岸会日理万机中抽空送她去见人,但是话已说出口,而谢忱岸更是直接从围观的那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们里,召了个过来。 很快一名秘书打扮的心领神会过来,没八卦着打量路汐,却对她恭敬地说:“您放心跟谢总走,身边的人我会安顿好。” 第35节 身边的人,指的自然是撞见这种场合,非常有眼色关闭录制的摄影师。 路汐考虑半秒,点了点头。 她静若止息地跟着谢忱岸走进电梯,要去的楼层是十三楼,数秒的时间不算漫长,她看着看着,眼眸有些走神。 直到谢忱岸忽然出声:“你没有容二联系方式?” 路汐下意识说:“有。”是现在有。 “前几年他拒绝接触任何电子产品,谁也轻易联系不上,给他发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偶尔也只是回两三个字。”平时行事毫无慈悲之心的谢忱岸,却难得替容伽礼提起这些,语调极淡漠地点出结论:“可能是之前为爱留下来的后遗症。” 最后的一句话,直接戳中了路汐的内心,连带垂在身侧的指尖也掩饰不住地颤意。 她像个胆小鬼,不敢去揣测谢忱岸暗示性的话。 电梯的门终于开了。 谢忱岸没再多言,不紧不慢地引着她来到了一间牌上刻着贵宾休息室的房间,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很厚软,走在上面消尽了步声,他让路汐在沙发小坐片刻。 随后,路汐看到谢忱岸身影站在门外跟另一位秘书简洁交代了两句后,便没有再停留。 室内变得安静。 身处于陌生至极的环境,路汐坐着不动,也不好乱逛。 “路小姐。”门外的秘书没会儿重新出现,给她端了精致的茶点。 又问:“您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吗?” 路汐一时糊涂拿容伽礼当挡箭牌,被谢忱岸顺势扣在了这里,没真的想见那人,就别提让秘书大费周章的去给她准备吃的,定了定神说:“我不饿……请问容伽礼是在忙吗?” 秘书自行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容总还有半小时结束商业会议。” 没等路汐慌称自己在忙。 秘书又贴心地给她拿了条手工羊毛毯子,说是可以安心地小歇一下,会挂上闲人勿扰的牌子。 路汐只好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门再次掩上,无外人在场,她绷紧的背脊稍微放松贴在舒适柔软地沙发上,只是这口气都没喘息多久,贵宾室的那扇门被轻推了进来。 路汐以为是容伽礼,抬眼望去才发现是一位面容冷峻的陌生男子。 几秒间,对方朝她友善笑了笑,又走了。 路汐慢半拍地眨了下睫毛,不懂这是何意。 便归于是走错了地方。 又过去三五分钟的。 贵宾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来的是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男子,修长的手闲闲插在裤袋站着没进来,打量她片刻,也笑了下。 同个巧合不可能短时间内接连出现,路汐甚至都怀疑门口挂的牌子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闲人勿扰。 是闲人请进? 正当她困惑不已,又来了一位神出鬼没的男子。 瞧着身穿矜贵无比的高定西装,领带别着珠宝胸针,身份应该不低,而这间室内,也不知怎么招对方好奇,对她淡淡颌首,算是随意地打了个面照后,便走了。 明明没有中央空调吹来的暖风,路汐却觉得脸颊开始发烫,端起茶几的水杯压惊,垂眼小口抿了一下又一下,没缘由地给这些人找个理由,可能真是门外牌子挂错了。 二十分钟内。 路汐喝了两杯茶水,吃了一块甜点,又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删了些未读的垃圾短信。 这些只是用来伪装自己有点事做,不至于尴尬地过度关注门口又出现了谁。 而容伽礼始终没露面。 路汐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逐渐心急,直到那干脆没被虚掩,堂而皇之敞开的贵宾休息室门又出现了一位,这次是穿着黛绿色套裙的美艳女人。 她没有像之前那几位男士一样,止步于门口打照面。 倒是姿态很优雅地走进来打量,先自我介绍:“我叫谭百潼。” 有宁舒羽的功劳,路汐早就将豪门秘闻记得滚瓜烂熟,谭家是港圈那边的,与泗城的萧家长子萧旌陌于前三年联姻结婚,她也曾在报纸上看过谭百潼的财经采访。 见报纸上的豪门名人出现在眼前,路汐讶然两秒,放下水杯,与她握手打招呼:“你好谭小姐。” “你手真软。”谭百潼由衷地夸赞了句,又说:“我女儿特别喜欢你。” 她也是听人说谢忱岸把容伽礼的初恋情人扣在了这里,才过来看看真人,见到了也说上话了,便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可不想让容伽礼抓个正着。 路汐指尖残留的温度都没散去,这又走了一个。 看着谭百潼美艳高挑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内,她唯恐又继续来人,只能硬着头皮给容伽礼拨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没几秒。 容伽礼接听,嗓音低而清晰:“刚结束会议,进电梯了。” 路汐想说不是催促他快来的意思,又听到都进电梯了。 只好轻声解释:“我在意大利录制综艺节目。” 容伽礼:“嗯。”他不意外,手上也有路汐的明星行程表。 而电话里,路汐又说:“我不知道你在这家酒店。” 容伽礼似乎沉默了秒,背景音传来了轻微脚步声,应是身边的人知道他要去会佳人就先行告退。 路汐意识到她好像说了容伽礼不爱听的话。 抿了抿唇,紧跟着又说:“剧组给我的旅游经费有限,我能不能蹭你一顿晚餐?” 容伽礼还是沉默。 路汐心想就不该话里暗示她没拆那份密封行程表的,无措地张了张唇,说什么似乎都已经补救晚了,在这静默的半分钟里,正想怎么挂电话时。 容伽礼只说了两个字:“抬头。” 路汐不禁抬起脑袋,恰好看到站在门外一身黑色缎面西装的容伽礼,走廊头顶明晃晃的灯光像是薄雪,洒在他面容上,立体的五官轮廓都被描着细细的浅光。 心脏跳得很快,却又因为他的出现,莫名地放松下来。 “不过来?” 容伽礼的嗓音和手机传来的重叠,甚至有些朦胧。 路汐重新酝酿情绪,轻轻地掀开膝上的羊毛毯,往他那儿走。 经过门时,又下意识地,歪着脑袋认真去看挂在上面的牌子。 容伽礼淡声说:“这牌子入你眼了。” 路汐是在看有没有闲人勿扰这四个字,见容伽礼这般毫无情绪起伏的问法,潜台词仿佛是在问她,这牌子比我入你眼? 顿了片刻,选择转移话题:“是谢忱岸把我带上来的。” 容伽礼带她走向电梯,并肩离得近,不时碰到她垂在身侧的白皙手背:“他难得有这个闲心。” 路汐忽略皮肤不小心蹭到的温度,笑着迈远了半步:“我也是道听途说他爱封杀女明星,一时口不择言把你搬出来救急了。” 容伽礼侧目锁着她:“原来你怕被封杀?” “谁不怕?”路汐真诚地吐露心思:“毕竟我很热爱这份演艺事业。” 她态度坦荡地让容伽礼没有继续挑字眼。从电梯出来,转而先去总统套房,门内奢华明亮却没有随行秘书等人的身影,路汐环顾四周,咽下了一丝好奇,以为是在这里用晚餐。 谁知容伽礼言简意赅说:“我换身衣服。” 路汐怔了怔:“出去吃?” 容伽礼:“你想哪里?” 路汐心思通透地察觉这家酒店今晚入住的大佬应该不少,出去很容易撞上,转念想留在此地,万一有像谢忱岸那种和容伽礼相熟的过来做客,撞上且不是更尴尬。 她很快改口,唇齿微启:“出去吧。” 容伽礼定定看了她身上几秒,才说:“行李在衣帽间,帮我挑一套衣服。” 路汐怕他改变主意不出门用餐,赶忙地点了点脑袋。 容伽礼这种身份的人,出差的行李衣物自然是不少,都早已被秘书整齐归类好。 路汐转身闪进衣帽间就能一览无遗,只是她垂眼挑选的时候,隐隐约约发现有好几套,和之前送给她的高定衣裙颜色款式很相近,像是出自相同的设计师风格。 路汐指尖在光滑的布料停顿许久,半响后,从里挑了套与她这身风格不一样的出来。 她刻意避开,敷衍地将衣物放在极宽敞的沙发上。 人也是走到玄关处等,顺势点开手机。 简辛夷前一分钟发来的微信消息。 不知简辛夷是如何说服祁醒动手拍下的今晚嘉宾聚餐照。 画面中,除了她外都到齐了,长桌上摆满了柠檬香煎牛排,西餐小吃和各式美味的海鲜扇贝,以及氛围感很足的玫瑰蜡烛红酒。 六人里面,顾诗笺坐在祁醒座位的斜对面,正侧过脸跟身边一位清丽窈窕的女人说笑。 是宿嫣。 路汐细细看完,很快简辛夷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上回你借礼服给邬清妍这事,我知道了……顾诗笺此人爱营销清纯无害小白花形象,私下气性却大,她旁边那位叫宿嫣,别看是个混国际时尚圈的设计师,有资本保驾护航的,录制节目时能避则避,避不了——” 见话断在这,没往下说。 路汐指尖编辑了一个字过去:“嗯?” 简辛夷:“那我也没办法。” 路汐真是多谢她友情提醒。 今晚的乌龙事件往细了琢磨,无论是谁幕后主使的,很显然简辛夷远程发来这张照片的用意,是在提醒地点她—— 顾诗笺与她同住一间房的宿嫣关系亲密。 极可能会在节目里抱团。 路汐将手机按灭,眼眸平静地看着壁灯的光波。 * 第36节 * 盯着光波久了就有点眼晕,等容伽礼洗完澡现身,已经近在咫尺了,路汐轻轻眨动睫毛,视线是朦胧不清的,竟觉得给他挑选的这身灰色休闲西装,瞧着像是浅金色。 像她裙摆的颜色。 两人往走廊走,路汐二三秒钟内又端详了他好几眼。 等容伽礼再次望过来时。 她轻柔的语气很笃定说:“你没穿我挑的。” 容伽礼这身丝绒质感的西装透着浅金色彩,将他这副天生的好皮囊也衬得极奢贵,竟然笑了笑,直切重点:“原来我穿什么都要经过路小姐批准?” “我是什么人,哪敢批准容总的事。”路汐自谦似的,话刚落一句。 转眼走到了电梯前。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却被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启的电梯门给吸引了注意力。 只因里面聚了不少人。 路汐想隐身都来不及,就这么防不胜防对上。 这群人里,好几副都是今晚刚熟悉的面孔,唯有谭百潼跟她自报过姓名,而大家也很快不约而同将视线落了过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几乎不用互相提醒就发现了细枝末节的变化—— 容伽礼出门前洗过澡了。 容伽礼换了一身跟路汐裙摆相近颜色的西装,比会议上那套瞧着更正式。 很显然电梯里的诸位跟容伽礼都是一个核心圈玩的,意外撞破这幕,谭百潼也就顺其自然地开起玩笑:“出去约会?” 听着像朋友间的正常问候。 容伽礼却不准备说点什么。 路汐见他不澄清,只好轻声说:“是吃饭——” 吃饭啊? 谭百潼接着说:“我们也正要去聚餐。” 话都聊到这份上,路汐心想就这么让容伽礼抛下圈内的朋友跟她单独用餐似乎很不妥,于是微微侧头,下意识地用这双清透的眼睛暗示他。 容伽礼就跟选择性忽略她动静似的,淡声对谭百潼说:“不是要去聚餐?” 谭百潼可是百年难遇他身边除了五小姐外,竟能有人的这种壮观场面,没那么轻易被忽悠走,见被逐,就将视线落到路汐身上,主动邀请道:“我知道有家餐厅的酒很好喝,一起?” 不等路汐点头。 谭百潼已经先斩后奏将她手腕拉了进来。 - 路汐没想到今晚会从蹭容伽礼一顿饭,演变成跟他核心圈内一群朋友聚餐。 谭百潼挑选的地方是要高级会员制才能进来的私人会所,她显然经常来,早就预订了包厢,这群人里,就两位女性,她让路汐点喜欢吃的,又让服务生将珍藏在这的酒拿上来。 闲聊间,路汐会一边下意识看向与好友相谈的容伽礼,离她很近,又隔着些距离,总之恰到好处到让人安心,一边又听谭百潼在说:“少了两位,谢忱岸管得严,不让他老婆喝酒,就没来。” 随后,路汐被她很直接问:“容伽礼让你喝吧?” 这叫她怎么答。 路汐坐在极度柔软的椅子上,稍停几秒才说:“我明早还要录制综艺真人秀,不能喝醉,只能是两三杯的量,不如再给我一杯青柠水。” 谭百潼翻了页菜单:“追星星的你?我在微博有刷到。” 路汐没想到她这样的女强人也会刷娱乐新闻,微微讶异了下。 谭百潼却说:“我那六岁的女儿最爱追综艺。” 路汐端起服务生放在手边的酒水抿了口,忘了推算谭百潼和萧旌陌联姻三年,怎么女儿的年龄是翻倍的,随即又换了一种酒喝,发现口感有点辣。 谭百潼喝酒很野很烈,这也是为何谢忱岸面无表情地直接推了今晚聚会的缘故。 路汐只好换成青柠水喝了半口,借着微酸稀释一下唇齿间烈酒的味道。 谭百潼却端起一饮而尽,喝酒时就什么都往外说:“容伽礼差点有过未婚妻。” 路汐细白的手指握着玻璃杯,不知怎么就紧了。 “是差点。”谭百潼强调这几个字,跟她透露:“他爷爷选中了我族里的小堂妹……还编造了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出来,想骗容伽礼跟我小堂妹先结婚。” 路汐没觉得自己喝醉,却总是被谭百潼的话绕晕。 她是困惑着编造俗套的爱情故事和骗容伽礼结婚,两者有什么关系? 但是脑海中理不清,笑起来眼睛透得跟有水晃似的:“他没那么好骗的。” 谭百潼:“可不是。” 身体遭到了重伤之下,整个家族里里外外联合外人想骗他,却都惨败收场,还伤了彼此情分。 谭百潼又朝她说:“我那小堂妹迷他那张脸,又吃不定他那性子。” 路汐笑了笑,有些微妙的尴尬,便垂头继续喝酒。 说好喝三杯,却不知不觉地喝得比嗜酒如命的谭百潼还多。 谭百潼看路汐眉眼间缀着若有似无醉意,心惊胆战地拦了下来,又实在欣赏路汐完全不扭捏的作风:“你这酒量——以后我喝酒都找你。” 路汐没有酒瘾,曾经却有过拍完戏,沉浸在了角色里无法抽离出来,然后就把酒当白开水喝,后来让陈风意手段强硬地给戒掉了。 不敢在酗的厉害。 她跟谭百潼对饮的那点量,其实微不足道。 等差不多散场。 萧旌陌非常熟悉这套流程,面孔冷峻地提前安排好车要把谭百潼带走。 闲人都散的差不多,空旷的包厢就显得清清冷冷。 路汐始终安静地坐着,她很乖,就算喝多也不会闹,盯着门口敞开的那两扇有天花板的木门纹理。 直到容伽礼去结账,随即折回时,离半米远时就已经问:“喝多了?” “没有啊。”路汐不等他走近,先一步起身,被烈酒浸透的脑袋是有点晕,却没到彻底断片程度,她将脚下的细高跟踩的稳。等出去时被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两分,却出声问:“你为什么不拦我?” 她没头没尾一句话,容伽礼倒是听得懂,慢条斯理地解释:“谭百潼是酒来疯,越是拦着就越不罢休。” 话顿,又补充了句: “不然你以为萧旌陌为何一声不吭?” 路汐莫名的好受些,又耳边响起想到谭百潼的那句:【容伽礼差点有过未婚妻】 她面上情绪不显,心口却堵得慌。 哪怕是差点。 前方街道上的司机仿佛被夜幕驱赶着飞速过来,将车停在了面前。 路汐拎起薄如蝉翼的裙摆,却弯腰坐到副驾驶。 容伽礼看着她这番突然避嫌的举动,问:“真醉了?” 路汐已然忘记这是谁的车,她在谁的地盘上,总有理:“我清清白白……不跟有过未婚妻的人离太近。” 容伽礼低眸盯着她低垂着睫尖,无不透露着一丝要命的倔犟,沉吟片刻,随即冷白的指骨敲了两下车玻璃。 司机也察觉出气氛似乎不对劲,心领神会解开安全带下来。 没了外人。 路汐占据着副驾不动,容伽礼便坐上驾驶座,下一秒,等她慢半拍地反应要推门下去,先态度强势直接反锁了。 又来这招。 路汐想去回避都没有空间发挥,僵了数秒后,先开口:“容总这是做什么,我有污蔑你吗?” 容伽礼答非所问:“谭百潼今晚跟你对饮都说了什么?” 路汐决定炸一下他:“你猜呢?” “路汐。”容伽礼低唤她名字,透着股莫名的危险,却笑了笑:“我好好问话你乱答,那用我的方式来?” 第30章 这七年,两千多个日夜里,路汐不停地说服自己往前走,人活在世界上总要经历生死离别的,而那场离别于她而言,就好像一下子将身体的新鲜血液都给残忍抽走了似的,她只能靠酗酒,靠烈性的酒液去代替,让自己这具躯体能支撑下来。 严格论起来,她到底只是抛弃过容伽礼的前女友。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容伽礼身为容氏家族的继承人,可以接受长辈安排的联姻对象,可以自行择偶,这一切都不该是她有资格能干涉的。 可路汐一想到容伽礼身边可能有过,心口突然感到很难受,这种情绪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安静消磨掉的,眼尾压着颤意,看不清车外的街光,只能清晰看到近在咫尺的容伽礼。 空间封闭车厢内因他方才的话,安静了许久。 路汐知道她先开了头,倘若断在这,彼此都要这样僵持着整晚。 逐渐地松开咬紧的唇肉,低喃道:“你好好问话,为什么要凶我?又不是我跟谭家的小姐险些结成了夫妻。” “我哪里凶你了?”容伽礼前秒还在笑,不笑时,那张隐在暗光里的脸才是真的不好招惹,薄唇溢出的声调格外低缓且清晰入耳:“谭百潼的话你就听,我说的你就一概不听,路小姐,你好难哄。” 路汐自认为没让他哄,刚想说不哄就别锁车门,放她下去。 容伽礼就跟有读心术一样,一语道破:“说两句就摆脸色,下车等回了酒店,是不是该跟我撇清关系?这次计划着怎么躲我?” 路汐被他轻描淡写的语调问得失了声。 半响,她有点晕的脑袋,抓住一个重点:“所以你承认和谭家的小姐差点结婚了?” 容伽礼毫无情绪波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路汐倏地抬起头,看向他。 容伽礼又说:“给我个理由。” 路汐给不出,让她承认听了一句谭百潼酒后的话,就难受到将理智的情绪破防,会比活剐了她还痛苦。唇齿下意识地咬着,生怕泄露出半点音似的。 第37节 她想问的。 何止这个。 为什么容伽礼从宜林岛回归家族后就有了视觉障碍,为什么他那些年行踪隐蔽到无迹可寻,还拒绝接触电子产品,为什么险些被安排了个结婚对象。 这些统统都横亘在了她和容伽礼这空白的七年之间。 路汐忽然感觉到更难受了,被酒精影响下的负面情绪好半天都竭力地调整不过来,心想该听陈风意的话戒酒的,她侧过脸,肌肤透出酒后罕有的透白:“我要不给呢?” “路小姐,成年人的世界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容伽礼盯着她那双似被水狠狠润过的眼睛,说:“某种程度上,你想知道什么,就得给我点什么。” 他跟谭百潼有点交情,却不代表能眼不眨的将港圈谭家塞来的女儿给接纳了。 那个稍微差点联姻的对象,别说相貌,连名字都记不得是哪个。 容伽礼之所以这般耐人寻味态度。 只是想看看路汐能在意到什么份上? 这些远远不够。 她那专门戳死人心肺的性子,要是轻易得到想要的答案,只会继续虚情假意的跟他周旋,同时趁机撇清两人关系,先前为了赧渊能拿到宜林岛的租借权,还能主动几次。 一旦没了能与之交易的,她翻脸无情的作风,容伽礼也不是第一次领教。 路汐听懂容伽礼话里的暗示,却把话咬死在唇间。 容伽礼态度看似平和,却咄咄逼人地将话搬到台面上:“你瞒着不说,我也只好有模有样效仿你,等什么时候你愿意敞开了说清楚,我自然奉陪。” 路汐一怔。 “不急。”容伽礼解了车锁,话在耳边:“反正你也有时间精力去琢磨我和谭家那段联姻过往。” * * 路汐落了下风,胸口一路堵着闷气,靠着椅背不想在搭理他了。 容伽礼好似又有了游刃有余的罕见耐心,也没继续跟喝醉酒的她较真,亲自驱车来到节目组选择入住的那家普通酒店。 这次车门轻轻松松被推开。 路汐下去就面无表情地往酒店走,随即,身侧传来了容伽礼的脚步声,她有意冷落他来扳回一城,惯会伪装,故意跟没有察觉似的。 等进电梯又从里出来,快到房门口时。 路汐刷卡进去的动作一顿,忽然想起这是双人间,她不清楚那位叫宿嫣的设计师有没有回来,自然也不便让男性跟进去,于是站定,陡然安静了下来。 容伽礼倒没有想进去的意思。 只是护送到这里,看她能认得门,才面不改色叮嘱她别借着酒意任性,说道:“要先洗澡再睡的话,给我发个消息。” 路汐依旧没搭理他。 等人走了,她刷卡,手指抵着冰冷的门把,动作很轻很轻地推了进去。 玄关处没有灯光,窗帘也是紧闭的,路汐半隐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手指握着门把没滑下来,还留一条很细缝隙,能清晰地看到走廊的暖色调灯光。 却听不到一点脚步的声响了。 她睫毛将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都压在了眼下,越是将今晚的这场对话抽丝剥茧地回想一遍,越是觉得胸口的气堵得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路汐快垂落的手指猛地握紧门把,凭借着上涌的几分醉意追了出去。 走廊中央的电梯门正要闭合。 路汐眼疾手快一步地按住梯门,紧接着,她看到容伽礼单手抄着裤袋独自站在里面,见陡然间的动静,掀起眼皮将视线落了过来。 许是意外她的出现,被雪亮灯光照射的眉眼有过几秒讶异之色。 路汐被他盯着,先是平复好急促的呼吸声,又微弯腰,仔仔细细把裙下的细高跟给脱了。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进行,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有点凉,但是她不在意,继而抬头对视上容伽礼,语气极轻:“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凭着对她性格的了解,容伽礼直觉没好话。 不过见追来也要说,还是给了机会。 下一秒,路汐用一直很轻的语气说:“成年人的世界确实该讲究个礼尚往来,那不能光我猜,你也猜啊……你猜我这七年有过几任?” 话声还没落。 路汐迅速地替他按了电梯关门键,自觉后退一步,不需要容伽礼真的当场猜给她看,便拎着指尖勾着的高跟鞋,往回跑了。 快到没给容伽礼时间抓住她。 关上门,心跳急促地直直跳动。 路汐将背紧贴着,不知是跑急了,还是热的,脸红得厉害。 不过当下,胸口的闷气倒是略顺下来了。 突然,昏暗房间亮得刺目的灯光被人打开,直接覆了满身。 路汐连带双眼也被晃到,下意识地眯起,循着细微动静看过去。 在床尾,宿嫣裹着一件红色蕾丝睡袍站着那儿,像是刚睡下就被开门声给影响到了,心情看上去十分不佳,又奈于角落的摄像头,抬手指着另一张床:“导演分配的任务卡放这了。” 路汐今晚意外缺席聚餐的录制,自然也就错过了接受任务卡的环节。 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宿嫣完成任务似的,直接将灯关了。 覆了满身的光一瞬间熄灭,路汐甚至站在原地都没动。 * 在黑暗中,路汐轻手轻脚地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尽量不发出声音。 第二天,她睡醒时,醉了七八分的酒劲也彻底散得干净,抱着蓬松被子坐起身,眼眸茫然地盯着很陌生阳台外泛起一点薄薄蓝色的天际。 她对昨晚发生的事都有印象,不至于断片程度,只是得花点儿时间断断续续的回忆一遍。 以及,路汐眼尾一颤,落在昨晚搁在床头的任务卡上。 她还没拆开看。 这张任务卡写着在意大利旅游一周要完成的盲盒任务,除去节目组给的极少衣行住行经费外,嘉宾们需要靠自己的双手想方设法地赚到钱,用辛苦得来的酬劳,给粉丝真诚地准备一份礼物。 然后发到微博上进行投票,通过大家对礼物的喜爱程度,决定每个嘉宾下一趟旅游的经费。 在最后,节目组还明文规定了不允许有任何作弊行为。 路汐逐字地看完,大概是理解了任务内容。 这时,卫生间的门忽然开了。 是比她早起一步的宿嫣已经浓妆打扮妥当,穿了身蝴蝶结挂脖的抹胸长裙,路过时,满身的玫瑰香也飘散在空气中,瞧着精致入了骨髓。 而按理来说两人抽签到同住一间房,又都是年纪相仿的,会很快熟起来。 但是宿嫣走到床头柜抽了张纸巾,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干净水滴后,才看向路汐。 这诡异的安静里,路汐虽乌黑发丝凌乱,被雪白被子包围着,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冷清又脆弱,却不是真的如这副皮囊那般好拿捏,演员职业使然,她对外界的感知一直都很敏感。 宿嫣很不喜欢她。 路汐从细微的反应里做出判定,抬头很平静地对视。 “我跟顾诗笺约了七点半在餐厅吃早餐。”宿嫣毫无征兆地问:“要一起吗?” 路汐眼尾余光扫到手机屏幕上七点二十整的时间,半秒后收回,声音很轻:“你先去吧。” 宿嫣将纸巾团往床头柜一扔,转身踩着高跟鞋出去。 路汐有些莫名,却始终没有思路,指尖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她慢了半步,等洗漱完换了一身绸质的浅白长裙现身这家酒店二楼的餐厅时,其余嘉宾都散了,唯有祁醒将起床气全写在脸上,懒散地坐在桌前吃早餐。 路汐朝他走过去,拉开一条椅子坐下。 吃的东西都得自费,她手指拿起菜单看了会,选得不多,额外要了杯意式咖啡。 祁醒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忽然跟她商议赚钱大计:“你有什么打算?” “找份工作。”路汐表情平静。 这对她而言不难办到,随即又问:“你呢?” 祁醒吐露四个字:“沿街乞讨。” 大概是有影帝的滤镜作祟,路汐想象不出祁醒这种孤傲毒舌性格的男人去乞讨画面,语顿片刻,委婉地提醒他:“你真这样……不会乞讨不成功,恼羞成怒殴打路人吧?” “那是俞池能干出的事。”祁醒无差别诋毁娱乐圈每一位同行,把节目组的镜头当摆设,喝了口冰水,又说:“把经费省点用,再乞讨一点钱,凑到礼物的钱很容易。” 路汐平等地尊重每一份职业,微微笑道:“也不失是个良策。” “那你支持一下。”祁醒说。 路汐眼眸讶然了秒,有些慢吞吞地说:“乞讨还得凑成双成对吗?”她的脸虽不如祁醒这张影帝的脸贵重,却是个爱干净的人,不想随随便便往大街上丢。 祁醒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杯,伴着清脆地响声,他说:“我经费有限,这顿早餐你请客。” 路汐不施粉黛的脸蛋表情不太愿意支持他的赚钱良策,唇齿的话也变得支支吾吾了:“我昨晚打车花了不少经费。” “我告诉你件事。”祁醒也不白蹭她早餐。 路汐下意识地轻问:“什么?” “你没察觉宿嫣长得跟你有五分相似?” 这话一落地。 祁醒看到路汐的表情难以言说的惊讶,看来是真没察觉。 静下半响,路汐抬眼看向摄影师那边,提醒道:“别乱说话。” 她虽不知道为何会有人觉得宿嫣跟自己长得像,但是却知道了为何餐厅里没有其他嘉宾身影了,谁经得住祁醒这种乱闲聊的模式。 有他一人,就足够节目组剪辑的素材了。 …… 吃完早餐,路汐就带着形影不离的摄影师出了酒店。 她提前做过详细地旅游功课,还算熟悉这边的街区路线,沿着店铺逛了一会儿,很快就在一家环境高档的下午茶餐厅给自己找好了工作。 第38节 这速度。 摄影师暗叹:“隔壁影帝还没想好在哪条街乞讨呢。” 路汐到没刻意去关注其他嘉宾情况,她盘算着经费,等天边落日降临时,又配合着摄影师走到景点拍了一段堪比代言广告效果的视频。 几乎每一秒她都全身心地沉浸在真人秀中,连手机都没怎么碰。 自然也不沾酒精了。 等路汐重新折回酒店双人房,她先去洗澡,出来时懒绵绵地倒在柔软的洁白床上,散着发,将脸蛋埋在枕头了会儿,直到手机响起。 摸索过来后,点开看是简辛夷发来的。 这节目组有她眼线,似乎是知道了祁醒蹭她一顿早餐的事。 简辛夷:“等意大利之行结束,来菩南山,我亲自下厨给你做满汉全席。” 路汐:“好。” 简辛夷又说:“怪我没提醒你们——”她怕语音被摄像头录下来,转而发来文字:“你仔细观察下别的嘉宾。” 简辛夷做资本习惯了,说话得深层解读,喜欢透露一半藏一半。 路汐起先是没琢磨透切,直到夜深时却不见宿嫣的身影回来,而第二天,她准时到餐厅,除了祁醒和一个爱豆出道的王栩然和圈内著名导演的妻子夏韵外,看不到其余的人。 祁醒又蹭了她一顿简单的早餐。 闲聊间顺带透露:“宿嫣昨晚带顾诗笺去参加了顶级豪门的晚宴,给她搭线上一些时尚资源……” 路汐停止喝牛奶动作:“你怎么知道?” “简辛夷搞了张邀请函给我,我没去。”祁醒是个极具天赋异禀的影帝,戏里戏外对任何事的态度都很专一,正忙着乞讨赚钱事业,昨晚还到了另一条街步行走了圈,哪有空去参加晚宴。 随即说:“她们拍的真人秀和我们不同,也就第一天露个脸,后期再来酒店摆拍几个镜头,能让节目组有剪辑播出的素材就好。” 路汐毫无综艺节目经验,没想到能这样。 所以节目组任务卡上的明文规定,是看哪位嘉宾自愿遵守。 十分钟过去。 祁醒干脆利落地吃完三明治,抬手看表:“走了。”再不去乞讨,太阳有点晒。 路汐同样没浪费食物,将杯中牛奶喝完:“我也要工作了。” 祁醒没想到路汐都知道真人秀还有另一种录法,却没有任何想法,看了她两眼。 路汐用经费结账,随即温柔一笑:“简辛夷欠我两顿满汉全席。” 她带摄影师继续出了酒店。 精打细算之下自然是不舍得打出租车的,便选择步行半小时去坐公交车。 因祁醒的话,路汐倒是对摄影师有了几分歉意:“劳累了。” 倘若跟拍顾诗笺她们,是不用受这份罪。 未想,摄影师却感到很知足:“不累……比起跟拍祁影帝的同事,我算享受了。”起码有公交车坐,路汐在茶餐厅打临时工时,他还能找个地儿凉快一会儿。 不用像同事那么艰苦,从早到晚陪着祁影帝顶着日光爆晒一路走。 路汐性格很亲和又善解人意,给摄影师点了瓶水喝后,就去换了一身制服正装。 这餐厅装修很精致高级,平时座无虚席,也忙,她等洗净手出来,便被提醒九号桌有顾客点餐,于是拿起厚重的菜单便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路汐就瞧见了位于窗边的九号桌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谢忱岸。 另一个背影对着她,着了身低调浅色西装,像是没什么要紧的行程安排样子,坐着跟朋友闲谈,偶尔骨感的修长手腕抬起,拿起手机看眼。 哪怕全程没露脸,化成灰都认得这是哪位。 路汐觉得意大利还真小,脚步落得慢了点,就在想着要不要让同事接替自己时。 谢忱岸抬起眼,视线越过前方的绿色植物,瞧见了她。 就这短短一秒,路汐抱着菜单,知道没有避的必要了。 醉得再深的酒,在这一两天也散尽了,但是那晚闷着的气还犹记于心,她慢走过去,眼不眨地将菜单往容伽礼的桌前一放,跟不认识这人似的,面上带着滴水不漏的微笑:“先生你好,请点餐。” 没有人敢拿这种态度,去对待容伽礼。 谢忱岸旁观了这幕,视线从路汐这边移到了菜单。 判定她应是想扇到容伽礼的脸上。 容伽礼倒是不显山露水,面对路汐虚假的礼貌,淡声问:“有什么推荐的?” “没有。”路汐话少。 “冒昧一句。”容伽礼盯着她表情,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路小姐这样的服务态度是怎么胜任这份工作?” 路汐抬起头,被普通款式制服的衬衫衬得白白净净的脸蛋只有礼貌表情,眼视前方,偏不落他身上:“先生您要是不会点餐,可以让您朋友来点。” 对待骨子里被伺候惯了的容伽礼,她潜台词,也在暗喻这样服务态度满意吗? 话音刚落。 谢忱岸倒是替容伽礼接过话,位高权重者,却很豁得出去:“冒昧啊……我看不懂菜单。” 第31章 路汐拿着菜单,没一会儿就折回了收银台。 她垂眼,不再去看九号桌那两位,翻着翻着菜单,半天也没落笔写下一个菜名。 另一位兼职生宋翌好奇地凑过来:“顾客都点了什么?” 路汐攥着笔半响,没应这话,细手腕不晃地按招牌菜来写,在纸张的最下角擅自做主地备注了句:「每道菜都用大量薄荷叶点缀——客户要求。」 随即,她随手递给了宋翌。 “这桌你招待。”话落时,追加了一句:“有小费就算你的。” 九号桌先前就指名道姓要路汐来服务,见她推托,宋翌自动脑补成了她可能是过于美貌,才到这兼职一两天就平白地招惹到了陌生男性追求,傻不愣登地仗义道:“交给我。” 路汐没在往那边凑,只服务另一块区域的用餐顾客。 时间逐渐到了下午,开始闲暇起来,也不知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竟能留住容伽礼和谢忱岸,靠窗洒满了日光,桌布雪白,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叶的清新味道,两人都没碰一桌的绿色。 她纤长的睫毛微垂,扯过一张草稿纸落笔勾画。 宋翌端着托盘在右后方路过时,旁观片刻,看她涂涂改改着,于是问:“你的设计?” 路汐轻轻嗯了声,她思来想去怎么完成节目组给的任务卡,送礼物讲究一个诚心,不如亲自设计个小礼物送给粉丝。 宋翌恰好就是学设计的美院生,乌溜溜的圆眼打量会,又在这设计图稿指点了几下。 … 容伽礼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点着手机,即便是穿着休闲,单靠这副精致完美的皮囊也没少吸引外面路过的行人停驻注视,当然,同样吸引人的还有对面另一位。 谢忱岸好戏没看成,还得陪他有些无聊坐在这消磨下午时光,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心理医生上次给你做的精神评估是什么时候?” 容伽礼视线从屏幕收回,端起旁边咖啡喝了口:“半个月前。” “我看你缠她的紧。”谢忱岸淡而清晰的语调透出几许阴阳怪气:“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陪你再做一次,免得精神加重不自知。” 容伽礼笑了笑。 倒是不至于加重,他近日做了个梦,是被路汐断崖式分手后的梦,在他被家族召回泗城,准备离开宜林岛的那晚,她突然出现在别墅后花园约他到灯塔下的那片海见一面,唯恐他不见,还没哀求几句就开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容伽礼的梦和记忆都停止在了这里。 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你那晚有没有赴约,我不得而知。”谢忱岸听他说,也直言:“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出事前,我和宁商羽是来岛上陪你回容家,并不知道还有路汐的存在……”从始至终容伽礼将心爱之人藏得过于密不透风,要不是他自己恢复了那两年内的残缺记忆,发小圈内没有人会知道这段过往。 容伽礼淡声说:“会知道的。” 谢忱岸又问:“路汐会愿意主动告诉你?” 容伽礼却神秘卖起关子。 谢忱岸略略挑眉,见此又阴阳怪气道:“被前女友冷脸对待还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容伽礼没继续回手机邮件,从他侧目的视线角度,沉沉静静地注视着路汐和另一位卷毛的男服务生正凑在收银台,姿势很是亲近不知在聊什么。 离兼职结束时间也只剩下十五分钟,路汐跟宋翌很是投缘,清透的眼眸弯起一点弧度,叫人看了格外真诚似的:“我请你喝——” 话声还没落。 男人骨节清晰的两指夹着黑卡,递到了中间。 路汐微微转过脸颊,将指尖压着的画稿折了两折收回口袋里,同时视线从这张卡落到了站在台前的容伽礼身上,他被垂坠在旁的吊灯照着,面容和眼眸却淡漠得无任何情绪。 谁也没先开口,气氛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隔壁桌的交谈声。 宋翌鼓起胆量伸出手去接。 随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色卷毛,给了路汐个安心的眼神。 结完账,容伽礼始终神色淡的很,却出手阔绰地给了宋翌一笔高额小费,在路汐结束完兼职工作,换衣服下班的前一分钟跟谢忱岸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间茶餐厅。 * * 起先。路汐以为只是巧合,第二天在她按部就班地来兼职的时候,容伽礼和谢忱岸又提早到了,还是九号桌的靠窗位置,两个日理万机的掌权人都没随身带保镖秘书,跟低调出行在意大利度假似的。 路汐清醒的很,端着从头彻尾的前任女友关系,没有过度关注着。 偶尔端着托盘路过时,还能心平气和地回答一两句容伽礼的问题,偶尔在对方视线盲区的时候,借着闲暇无客功夫,才会拿出一张新的设计稿,虚心地向宋翌请教。 容伽礼和谢忱岸连续三日来这家。 前者神秘惯了没引起媒体界的人注意力很正常,后者那张脸,可谓是国际财经新闻报纸上的常客,有他占据头版的那天,是能将销量额冲一波纪录的程度。 以至于路汐又一次结束完兼职时。 跟拍的摄影师私下跟她透露:“最近附近很多同行。” 第39节 路汐在路边店铺买了份报纸,打算坐公交车回去看。 恰好也看到晚间报纸上占据头版的,正是谢忱岸,标题很清晰入目——【谢氏新任掌权人疑似婚变,接连三日狂吃绿色食品。】 配图。 是在茶餐厅的靠落地窗位置,谢忱岸被正面偷拍,而记者不知是没认出容伽礼,还是没胆量敢登报他,总而言之,一身浅色休闲西装的容伽礼仿佛在这万人如海的现实里隐身了似的。 路汐看到这幅画面有些恍惚,脑海莫名想起七年前的某张报纸上。 也是这样。 明明新闻上该出现的主角是容伽礼,头版写着的却是谢氏双生子。 摄影师看她在镜头下走神,出言提醒:“车来了。” 路汐有几秒间,忘记要做好明星表情管理,怔怔地抬起头,很快露出笑,将手指间的报纸对折,才故作随意地往车站台走两步。 回到酒店。 路汐看到祁醒也在,刚洗过澡换了一身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站在电梯里,却没闲功夫打理凌乱的头发,衬得英俊锋利的脸部轮廓都随和不少,却从始至终都拽着表情。 她踏入进去。 刚站定,祁醒正低头将钱包塞进牛仔裤兜里,随口搭话:“你猜我攒多少了?” 路汐拿捏不住他是不是又要蹭饭,矜持地说:“不知道呢。” 见怎么还防备上了,祁醒突然主动透露:“我赚了一百万。” 沿街乞讨能讨出一百万? 路汐双眼透着无奈,也学他说瞎话:“好巧,我也赚了一百万。” 电梯转瞬到了所住楼层。 彼此对视了眼,两个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赚了一百万的,端着怀里攒的那点儿薄薄钞票,头也不回往自己房间走。 路汐刚要刷卡进门,却发现轻轻一推就开了。 平时安静整洁的双人房内,此刻站了不少人,比起她和祁醒就被安排了一位摄影师跟拍,宿嫣是有整个团队随时服务,连圈内小有名气的打光师都配置上了。 而此刻,趁着夕阳的最后一点光。 宿嫣做好精致的妆发,穿了身雾蓝色的高开叉紧身裙,站在阳台上摆拍了好几组镜头,随后,又跟从节目组一位副导的指示,将拍摄场地移到沙发上。 完全象征性忽略了回来的路汐。 只有助理搬运花瓶过去时,看到她,委婉又歉意的笑了笑。 路汐站原地静了两三秒,什么也没说走到了卫生间。 她伸手将门关上。 虽不隔音,却能将外面一群喧闹的人隔绝在视线里。 路汐往浴缸边缘坐,拿出手机,恰好收到了宋翌给她发来的地址。 “汐汐,这是我熟悉的一个小老头的手艺店,你把两张设计图纸给他就好。” 地址是宋翌的美院附近街道,距离她所住的酒店也不算很远。路汐垂眼看完,快速归划了一遍路线后,又从包里拿出对折的报纸和图纸,以及三天内兼职赚来的所有零钱,仔仔细细数了三次,攥在手里,半垂着眼,盯着裙摆在默默地心算。 应该是够支付手艺费用了。 十分钟后。 路汐侧耳,听到外面拍摄的动静还是很大,猜测暂时是消停不了。 待在这闷着,不如出门去寻那家手艺店,她快速卷好这些纸和零钱往包里一塞,推门走了出去。 路汐就仿佛没回来过似的,但是等宿嫣依照副导的剧本,要去卫生间拍点儿生活气息的片段时,提前进去布置一番的助理却在浴缸内捡到了一张设计图纸。 她仔细看了看上面美轮美奂的蝴蝶钥匙胸针图案,走过来,拿给坐在床尾补妆的宿嫣看:“宿小姐,这是您的吗?” 宿嫣是珠宝设计师,助理先入为主设计图应该是她遗失的。 她没回答。 摄影师将镜头移了过来,在打光师布景下,宿嫣本人又是个极度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张脸蛋白到会发光,在不经意地低头某个角度里,虽眉眼不似路汐仿佛被女娲娘娘细琢过的精致柔和,左边的侧颜轮廓却有一点点相似。 她一向混的是国际珠宝时尚圈,设计风格也是精致高贵主义。 这张图纸的胸针毋庸置疑设计是很绝,就是勾描的手法不够专业。 几秒后,宿嫣勾起涂着艳红的唇,对旁观副导说:“我改变主意了,准备送粉丝一份价值昂贵的蝴蝶钥匙胸针,而不是品牌手表,可以把之前拍好的素材换下吗?” 副导:“可以。” … 路汐出酒店时,没有叫上如影随形的摄影师,虽然她给粉丝准备的鸢尾胸针图纸早已经露在镜头下,但是另一张不是送给粉丝的,便不想曝光出来。 坐附近的地铁抵达了宋翌推荐的那家手艺店,天色越来越暗,街边环境看着一般,只有几盏摇摇欲坠似的路灯亮着,但不影响视物。 路汐很快找到门,轻轻推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留着潦草白胡子的店主坐在台前,戴着一副圆眼镜正打磨雕刻着精致手艺品。 她的到来,白胡子店主并不意外,很显然是宋翌提前打过招呼。 “图纸放桌上,二十四小时后来拿。”对方脾气瞧着古怪。 路汐点点头,将包搁在桌旁打开。 随后,白净的脸上表情怔了下,又细细地翻了一遍。 少了张。 路汐记得都卷起来了的,而鸢尾胸针图纸和所有零钱都没丢失,偏偏少了那张她心底最重要的,紧接着,整个人都有点始料未及的蒙圈状态。 白胡子店主看了她眼:“钱不够吗?” 路汐模样生的年轻又过分漂亮,被误以为跟宋翌一样,都是贫穷美院生。 她回过神,没想明白怎么丢失的,同时没忘来此的做什么,于是从包里掏出给粉丝设计的那张:“钱够的,劳烦您了。” 白胡子店主接了这笔生意,又继续打磨雕刻着手头上的事儿。 在茶餐厅兼职时,路汐早就得了宋翌的嘱咐这位虽瞧着脾气古怪,却胜在酬劳实惠又手艺很好,她将包抱在怀里,自顾自地欣赏了一圈柜上满目琳琅的精美手工品后,才安静地离开。 回酒店路上,还想着把无意间弄丢的图纸找回来。 路汐在街道边的铁艺长椅坐了会,数了数还剩下的钱,狠狠心,又去坐了三趟地铁。 可沿路看,沿路重新走过她来时的路。 路汐都没有看到有设计图纸的一丝踪迹,她手指头攥着的钱币越来也少,失魂落魄地看着玻璃窗口的自己,脑海中浮现了当初赧渊那句: 【那把钥匙你找到了又能怎样?七年的时间里,早就被海水腐蚀得锈迹斑斑……你找到,想还能给他吗?】 路汐脸是丧气的,难得这般委屈想哭,努力地花费近一分钟时间说服自己,可能她注定了跟这蝴蝶钥匙没有缘分的,就算想重新制作出来,上天也会让她遗失。 地铁到站。 冷空气随着紧闭的门开启飘了出去。 路汐身体麻木地站起,感觉也跟个幽魂一样,跟着飘出去。 她没有钱了。 就算还想坐地铁,贫穷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 刚晃悠悠地出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路汐以为是摄影师终于发现她不在酒店打来询问行踪,看也没看,直接接听:“喂?” 许是她一时忘记掩饰好情绪,声音透出的委屈太明显,竟叫容伽礼顿了瞬,压低嗓音问:“你在哪?怎么了?” 路汐没想到是他,低垂眼眸的水晃了晃,下意识地看向脸侧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容伽礼。 她轻压着颤意的呼吸声,没回话。 怕此刻多说出一个字,会忍不住抽泣起来,手指紧握着冰冷的手机。 容伽礼背景音听着像是在某个热闹的晚宴上,他抬手打断了旁人上前的搭话,先撇开跟随的秘书走到僻静之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非常耐心等路汐那边调整好情绪,才开口:“不如这样,我们的冷战暂停一晚,你在哪?” 这是他第二次问。 路汐没声。 容伽礼注视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无边夜色,又给出新的方案:“嫌一晚太久,一个小时?” “容伽礼。”路汐唤他名字,像是曾经也这样绝望的唤过了无数遍,只是这次身在的是异国他乡的深夜里,忍过哭意,竭力维持着一捏就碎的脆弱冷静说: “我没有钱,没有钱坐地铁了。” 第32章 她没有钱了。 路汐一时不想回酒店,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继而抱着怀里的包又找了张沿街的铁艺长椅坐下,望着不远处汽车驰过的灯光,一团又一团闪烁着像是满天的星。 她听着夜风吹过树叶的簌簌摇动声响,像雨声,数着星星,一直数到了九十九颗时,等了好久,月下的身影终是出现了。 容伽礼刚从衣香鬓影的晚宴半途离席,还未来得及换一身衣,着了袭不浮于表面的纯黑色西装,翻领处别着羽翼胸针,无形中透着不容侵犯似的,随着他缓步走近,不露声色地将昂贵的胸针摘下,两指顺势自然地放进了裤袋里。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 是路汐先开了口:“我这种咖位的女明星平时接戏接代言的片酬都不少,没钱坐地铁是暂时的,我很有钱。” 容伽礼冷静望着她听完,忽然笑了,却只是笑了一下。 路汐看着停在半米外的他,慢慢地又垂着脑袋安静了起来。 “除了坐地铁外——”轮到容伽礼开口,嗓子在夜色下听着有些干燥,带点沙哑意味跟她交流:“还想做什么?” 路汐因为他的来到,胸口的情绪起起伏伏:“看星星。” 她睫毛尖儿颤动,无声地将视线往容伽礼身上落。 容伽礼先是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随即拿过她怀里轻到近乎没重量的包:“跟上。” 路汐慢半拍地从铁艺长椅站起来,也没问跟上去哪儿,和他一起往前方走,这里没人认识女明星的她和位高权重的容伽礼,两人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在意外界评头论足的眼光,以及去顾及身份阶级。 第40节 容伽礼早已经让随行的保镖秘书远去,他身边只带她,于是便拦了辆出租车,二十来分钟左右,来到了另一处托莱多地铁站。 起先路汐有点茫然,直到跟他继续往里走。 很快随着坐着扶梯一路往下,就犹如是置身在空灵缥缈的璀璨星空之中,她眼眸微微惊讶,眨也不眨盯着沿路墙壁上一片波光粼粼的蓝紫色星点,无论走多久,所看之处的地铁站内空间都是被浩瀚唯美的繁星围绕景象,让路汐逐渐脑子清醒,抿着唇,不由地看向了容伽礼。 怎么听都她像是随口一句看星星的无心之话,他却信以为真了。 容伽礼现身后,始终没有刨根问底她今晚失魂落魄的情绪从何而来,领着人进了地铁车厢,这个时间点乘客稀少,他选了一排干净的空座椅,让路汐坐。 他则是比宋翌更像是个护花使者,只单手抄着裤袋,立在她面前。 容伽礼即便已经尽量看似平易近人,但是他站着不动,自有与生俱来的锋芒气场,将这一小片地方形成了最安全的屏障。 路汐心头忽然涌上情绪,不想今晚的时间都这般静默,动了动唇:“你来过这吗?” 他的身份出行注定会有一群人跟随,不像是会屈尊降贵地坐地铁。 容伽礼低头,眼神锁着她:“嗯。” 她情绪稍微放松下来,愿意聊,便说得细些:“以前宁商羽在意大利就学一年,我和谢忱岸带温见词来找他度假,为了甩掉监视温见词行踪的数十位保镖,便中途弃车,坐上了这乘地铁。” 都是年少意气风发时经历的事情。 身在地位显赫的大家族里,即便是以防被亡命之徒绑架,出门带保镖是必不可少,而他们几人,最不喜跟温见词一起出门,只因他的保镖人数往往都是旁人的三倍以上。 实至名归的独苗—— 倘若出了意外,他容家,有取而代之的继承人备选,俞池便是其中之一。 谢忱岸家中也有个日常违背祖训,自幼就立志做独生子的疯批弟弟。 宁商羽家族的兄弟就跟他名字里的羽一样多。 也就温见词的命显得额外金贵,他自己知道,所以比任何人都习惯被全程监视。 容伽礼回忆往昔,往下说:“刚上车厢,温见词就主动给保镖通风报信了。” 路汐虽然跟这些人都不熟,却听得认真,怀着不可示人的隐晦心思想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往,轻声问:“那你们没对他做点什么?” “做了。”容伽礼语调低缓而平静:“宁商羽揍了他一顿。” 路汐笑弯了双眼,很快发现容伽礼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 她安静垂在膝上的指关节微蜷,思考了半响,说:“我刚签约颂宜的时候,有一次接到了个正剧里的镶边女主角色,刚进组,就被制片人深夜打电话性骚扰,然后陈风意气炸了,直接冲到对方房间里打了一架。” 她的背景就像是一张干净白纸,在这名利场里,很容易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想浓墨重彩地涂抹上几笔。 而之所以,路汐还完债务跟前任公司解约后,会选择签约没有实绩,脾气一点就爆的小少爷陈风意,有部分原因是他懂得尊重女艺人,又护短,从骨子里厌恶为了资源献身的这套游戏规则。 那场打架,即便结局是她和陈风意当晚让人双双逐出剧组,甚至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制片人还放言以后会在正剧圈封杀她。 路汐和陈风意都没有后悔过一刻。 容伽礼盯着她微微垂下的睫毛,被清冷灯光照得像是易碎的蝶翼,莫名地想去触碰,换了只手抄着裤袋,却温和随意似的问了句:“那制片人叫什么?” 路汐轻轻摇头,只不过是礼尚往来也跟他分享一件自己的人生经历,将话说完:“后来陈风意私下给自己报了个跆拳道班,说下次再遇到这欠抽的孙子,他就不是拿皮带抽死对方了。” 她模仿着陈风意当时的语气,慢慢露出笑,脸蛋一仰,却不见容伽礼笑。 地铁终究是要到站的。 路汐没有再原路重新坐一遍,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蝴蝶钥匙的图纸找不回来。随着那股在茫然无助的困境里不停打转的情绪褪去,同时心里很放松,这种感觉不陌生,从十六岁在岛上认识容伽礼那天起,与他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过来。 有他待在身边,路汐至少是能有过一时半刻……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凌晨之前,被送回了酒店。 容伽礼止步在了电梯门前,将她的包也一并递回去,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三次,都被他视若无睹,而站在里面的路汐知道今晚肯定是耽误到了他的正事,于是主动告别:“冷战恢复,你走吧。” 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了。 容伽礼到没说任何话,看了她眼,才转身离开。 路汐迟迟不按电梯键,眼眸盯着那道颀长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 她回到双人房时,宿嫣早已经结束完拍摄工作离开,四处重归于安静。 路汐揿亮灯光,站了会儿才去浴室洗澡。 等换了一身保守的睡衣出来,顺手把洁白毛巾盖在角落的摄影机上,带着点倦意爬上床。 路汐要睡前,又顺手将床尾的包搁到床头柜上。 倏地,停了瞬,这才细微察觉到了手腕受力的重量似乎不对。 按理来说她的包连手机都没装,空空如也,不可能有分量的。 路汐垂眼,打开一看。 里面不知何时装着枫叶色的信封,很厚一叠,全部是欧元。 路汐跌坐在柔软的床上,指尖反复地摩挲着光滑柔软的信封,无法想出容伽礼是何时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放进来的,逐渐地视线模糊成一片,似要浸出泪来。 她抬起白皙手背,压了压回去。 这晚路汐失眠到了后半夜四点半,将信封藏在行李箱暗层里,又酝酿不出半点睡意后,下床拿出来看,看够了,再轻拿轻放回去,来回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老实躺到软绵绵的床上熟睡了过去。 虽然这些欧元,足够她很富裕地游玩一圈意大利的景点。 路汐却没打算花出去。 她一觉睡上了十几个小时,等简单洗漱完,口袋里端着剧组的那点经费到餐厅省吃俭用点了一份素面时,恰好祁醒也结束了乞讨的伟大事业。 他赚够了钱,还给粉丝准备好了礼物。 两人一坐下,就开始对暗号似的。 祁醒很有诚意主动透露:“我的是马卡龙色宝石项链。” 虽然祁醒的低级直男审美是圈内众所周知的,但是他这猝不防及的一句话,叫路汐抬眸,花费半分钟去逐字地理解:“马卡龙色?” 祁醒拿出手机,点开给她看。 路汐心想,瞧着好像有点儿偏荧光绿,戴在脖子上,会不会衬得脸色也有点绿? 没等她提出疑惑,祁醒已经收起手机:“该你了。” 这次意大利的旅游真人秀录制快结束了,在路汐看来不是什么非赢不可的任务,心态也很平和,没藏着掖着:“我是鸢尾胸针,亲自设计的,用赚来的小费请了本地手艺匠人帮我制作出成品。” 祁醒眼中惊艳了瞬,欣赏着路汐不是空有美貌,竟也有和简辛夷一样的聪明才智脑子。 随后,他长指点着水杯说:“剩余那几位,我今早也问了一遍,除了王栩然爱豆出道没什么钱,送自己的周边给粉丝外,顾诗笺送手链,夏韵前辈送的是……” 祁醒把嘉宾们都透了底细,没提起宿嫣。 原因很简单。 这家酒店的餐厅菜品普普通通,配不上宿嫣踏足。 路汐没点评别人的礼物,听了一笑而过,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她虽然觉得这面条的口感寡淡到难以下咽,却慢吞吞吃完了。 祁醒口袋有钱了,出手大方替她结了账,走之前说:“你去取胸针,记得叫上我。” 路汐点点头,心知他是想找个伴。 外面天色已暗,她算着取胸针的时间,准备明天再出酒店。 又过一夜,这次路汐没失眠,沾了柔软的枕头就睡着了,直到早晨被手机震醒。 她从被窝里伸出脑袋,脸蛋儿是半醒未醒的,摸到手机后,仔细辨清了一下屏幕闪烁的字眼,发现是陈风意。 “怎么了……” 陈风意报喜似的:“你还记得官旭那孙子不?” 路汐手指尖一顿。 “就是仗着自己姓官,把自个儿演进去了,官腔味十足那个,你进组第一晚,就给你发性骚扰消息,让你穿上情趣内衣到他房里跳芭蕾舞。”陈风意回忆给她听。 路汐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小,呼吸很轻:“嗯,怎么了?” 又问了一遍。 陈风意说:“我当初预言那孙子必遭横祸,总算是灵验了,昨晚传出的消息,货真价实,他被圈里倚靠的资本绝情抛弃了,据说今年筹备的影视项目全黄。” 路汐听完半响没回音。 陈风意的激动转换为疑惑说:“姓官的孙子玩得花样多,很会拿调教过的女明星献给上级,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被资本圈抛弃了。” 路汐隐约猜到了是谁的手笔,却不好跟陈风意透露只言片语,抿了抿唇,意图转移话题:“你消息好灵通呀。” 果然,陈风意立刻冷笑道:“我为那孙子苦学三个月跆拳道,汗水不是白流的。” 这笔血海深仇,死死记着。 何况官旭当年起色心潜规则不成,恼羞成怒在正剧圈封杀路汐这事,哪怕搁在如今都还有一丝风声流传着,导致他但凡是想从那些拍正剧的导演手中给路汐博得点儿角色来演,对方都犹犹豫豫一再顾虑。 * * 被陈风意这一搅,路汐睡意全无,就没继续睡回笼觉。 她先给祁醒发了条消息。 等差不多到点,便跟他在一楼的大堂碰面,结伴坐地铁来到潦草白胡子的那家手艺店。 虽说材质无法用很贵的那种,店主却将设计图的鸢尾胸针完美雕刻了出来。 路汐感到惊喜,也一再道谢。 白胡子依旧是那副古怪脾气。 反倒是祁醒在用鉴赏的眼神,观看了一会儿柜上各式各样的手工品后,若有所思地侧头,对路汐说:“你能帮我设计一款橘猫胸针吗?” 怕没说清楚。 又追加一句:“这小老头手艺不错。” 路汐先前就听简辛夷在牌桌上提起过,祁醒每次全国各地飞完回菩南山,都会给她带一件礼物,猜这次是想送橘猫胸针,想了想,便没有拒绝:“我试试。” 她语气温柔地找白胡子店主借了笔和纸,两位摄影师的录制工作也没暂停,大家都自觉保持店内安静,她寻了一处雕刻着复古花纹的小茶几坐了下来。 祁醒还是那副黑色短袖和牛仔裤,毫不掩饰自己神颜往门框一站,无聊地刷着手机玩,充当是人形模特了。 第41节 不过很快,路汐垂头在认真地画线稿时,听到他跟另一个摄影师吐槽宿嫣为了赢,不讲武德。 她笔尖没颤,争取一气呵成将线画到尾。 设计虽不是路汐的天赋,却是容伽礼的。 他教过她,画稿时最忌讳就是手腕乱晃,指尖不稳。 下一秒。 祁醒声音再次传来:“节目组不是说今晚同时公布嘉宾礼物环节?” 摄影师:“是这样。” 祁醒:“那宿嫣怎么能先一步在微博公开自己的蝴蝶钥匙胸针设计稿,让粉丝投票选用哪种价值上百万的宝石材质?” 摄影师:“宿小姐弃赛了,她说只想送粉丝一件精心设计的礼物,节目组给的经费不够她买宝石……” 祁醒神经敏感了下,觉得有被隔空内涵到。 他的马卡龙色宝石项链折算人民币也花了五百元。 还没较真下去。 摄影师又说:“宿小姐在酒店,您可以找她聊——”别找他,他小心脏哪里抗的住影帝的犀利逼问。 蝴蝶钥匙胸针? 路汐的线也随着两人对话歪了,这稿算废,她没继续抽一张新的白纸出来,而是搁下笔,拿出了手机点开微博。 随着点开宿嫣的那张设计稿,脸色瞬时煞白。 祁醒正好看过来,见路汐看上去状态不对劲:“怎么了?” “我……”路汐唇轻吐出一个字又顿住,指尖紧紧地攥着手机半响,说:“抱歉,我有事回酒店一趟,暂时不能帮你画设计稿了。” … 路汐没有给任何理由,抛下祁醒和两名摄影师直接离开白胡子的手艺店。 她没有坐地铁返回,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路程,直接拦出租车。 半小时后。 人到了酒店,路汐心中有某种预感,直接推开双人房,果然看到宿嫣坐在属于她的柔软雪白床尾,阳台的推拉门没关,风卷着窗帘吹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股焰火烧焦的味道。 路汐眼睫的视线移下,注意到宿嫣那双红色高跟鞋尖一寸远的地板有被烧完的设计图纸灰烬。 “你来晚一步。”宿嫣轻轻揉了揉指尖,直言:“被我烧了。” 连装都不装,这么一弄就显得行为更让人费解。 路汐走进来,漆黑的眼睛依旧盯着宿嫣:“为什么盗用我的设计?” 宿嫣看到她那没平时那副柔和善意的笑,一张在世俗凡人眼里备受惊艳的脸冷下表情,倒是瞧着也绝非个善茬,顿时好笑起来:“我能看得上你设计,路汐,那你该感恩戴德的啊,怎么还来质问了呢?” 话至此。 宿嫣很想看看这位是什么反应。 路汐却轻轻地笑了,语气比她还阴阳怪气:“是吗?我还以为你看上的不止是这张设计稿……” 宿嫣盯着她不语。 路汐转过身,从边柜的抽屉拿出一面小而精致的化妆镜,扔在宿嫣的脚边,显然没有耐心跟她故弄玄虚下去,声音变得清晰平静:“我这张脸你好像也看上了,该感恩戴德吗?” 宿嫣脸上的脂粉感很重,平时肉眼看不出小瑕疵,却在路汐这里暴露得彻底。 “我母亲早年身体不好,不宜再生,父亲路潇也不曾有过私生女。”路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上身前倾过来,脸与宿嫣离得极近,声音有点轻,又有点柔:“你是哪里来的呢?” 宿嫣却听出她的讽刺,反问道:“这么想知道啊?” 在这档真人秀的旅行里,路汐签了合约就只想按照节目组给的任务录完,不想惹是生非。 所以第一晚被戏弄错餐厅地址的时候,她忍下了。 却不代表宿嫣可以拿蝴蝶钥匙的设计稿,变本加厉过来挑衅。 路汐几近冷漠地说:“你非得凑我面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整容二字向来是要极端精致和体面的宿嫣逆鳞,被挑明了点出,她仿佛换了一个人,说着仿佛无关痛痒的话:“我的未婚夫……你上一任经纪公司微品娱乐,幕后神秘老板江望岑,还记得吗?” 第33章 “我是江微同父异母的哥哥——江望岑。” 老洋房改造的庭院内站着一位气度偏古典含蓄挂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来时,衣领处别着银白菩提叶,将他面容轮廓衬得有种透明俊秀的冷白。 路汐放学归来,猝不及防地怔在了原地。 身旁浓绿的石榴树裹着蝉鸣,一声高又一声低的清晰搅着她心神,没来得及深思,江望岑将一份债务书搁在了桌面上。 “你是路汐,我可有找错人?” 路汐稍微抬头,过分苍白的脸蛋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浅浅柔光,眼睛望着他,里面的颤抖情绪含着无法言喻的,看起来像是晦暗愧疚着什么。 第一次初见,江望岑走近,端着却是现实主义的无情资本家姿态,一字一字地直盯着她乌黑的瞳孔:“你父亲路潇在自尽前曾向江氏集团所借债务利滚利到如今,已有六百万,这是他亲笔画押的债务书,认吗?” 路汐没说话,却很轻地点了头。 蝉鸣声在树上越发地响亮清晰,江望岑又拿出另一份拟定好的娱乐公司新合约,嗓音没有被盖过,话说得很清楚:“你考上最好的戏剧学院,还是跳芭蕾舞出身,江微以前信里提过,你从小梦想是当一名演员?看来毕业后是准备进入演艺圈,六百万买断你三年自由身,有异议吗?” 路汐失神似的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她脑海静静思考着这番话,站在树荫下的身体太单薄,长期的勤工俭学和生活困境使得她清瘦到了背部蝴蝶骨的轮廓都贴着衣料透了出来,仿佛随时会被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压垮。 下一秒。 “你也可以选择不认这笔债务。”江望岑笑时,那张面容有种古典感的俊美,却同时犹如刀刃冰冷:“毕竟连亲生父亲的骨灰能毫不犹豫从悬崖扔下去,连一点鞠躬祭拜的机会都给自己断绝干净的人,不念养育之恩,也自然可以不认债务。” 这一番话颇具侮辱的意味,引得路汐蓦然抬头。 “我可以签。” 她手指按在新合约之上,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声音却非常倔强说:“但是有一点必须声明,我父亲路潇会欠下你父亲这笔债务,是江氏集团为了过度开发宜林岛的生态环境,趁着我父亲到处筹钱给癌症晚期的妻子治病时,为他精心布了一场高利贷骗局。” “是你父亲,江氏集团总裁,假仁假义借此逼我父亲还恩情,让他火烧海岛驱赶原住民,他不愿助纣为虐,才自尽。” 话声落地。 江望岑盯着她,冷声道:“所以江树明死了,他想靠一张早有预谋的精神病证明躲过死刑,却在某天清晨被精神病院值班护士发现暴毙在公共卫生间。” 路汐指尖颤着,单薄的肩膀却愈发崩得很紧,气氛僵持间,头顶的一片淡绿的叶从树枝直坠,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衣领处。 江望岑伸手到她白皙颈侧,捏住树叶拿下来:“这家娱乐公司是为你专门成立,不会签其他艺人,我还会斥巨资给你量身定制最好的剧本,路汐,我很期待你的信仰能坚守多久……” 那年盛夏时节的蝉鸣声,随着他的话,也似乎就在这刻戛然而止了。 恍惚着,过去的记忆如同电影,在脑海中闪现。 从她孤身离开宜林岛,到流浪在外被沈容昔领回去光景,再到踏入戏剧学院,又转而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将剧组当成最后的归宿,最后回到了意大利酒店的这间房。 路汐清醒时,宿嫣已经踩着高跟鞋,甩上门离去。 她僵坐在床沿,一直垂眼盯着地上被烧成灰烬的设计图纸,良久后,握着手机的指关节近乎和丧失血色的脸颊一样发白,却没有犹豫,解锁了屏幕,直接转发宿嫣那条有万人评的设计稿微博。 十分钟后。 粉丝们都在激烈投票选宿嫣那个设计稿的蝴蝶钥匙胸针是用蓝宝石,还是红宝石的时候,一刷新,却发现#路汐设计稿#的话题赫然飙升在热搜首位。 点进去。 路汐原微博:「这是我的设计,我的。微笑jpg」 再往下翻最新的,便是路汐的亲笔手写声明,字迹漂亮清晰落在白纸上,指名道姓宿嫣在录旅游综艺时盗用了她蝴蝶钥匙的设计稿,而路汐不需要公开删博道歉,直接声明不日将起诉。 ——“天啊!意大利之旅发生了什么?路汐亲自下场撕???” ——“是节目组为了热度拿嘉宾献祭炒作,还是真撕啊?” ——“路汐这咖位,从不缺那点儿流量,犯不着被资本家绑架吧,她真要愿意炒,去跟隔壁影帝祁醒炒啊,漫星最会玩一手黑红套路。” ——“路汐一向拿作品说话,不走隔三差五涂脂抹粉上微博唱戏那套,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能让她越过工作室这样动真格,私下肯定绝无和宿嫣和解的可能性。” ——“谁懂啊谁懂啊!当时宿嫣公开设计稿时,我就被那蝴蝶钥匙美的一晕又一晕,没想到是路汐设计的?她除了拥有一副神颜皮囊和天赋型演技,又会跳芭蕾……还刻苦敬业拍戏从不传绯闻,真的很宠很宠粉了,现在竟然还会珠宝设计???啊啊啊路汐身上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话题底下夸赞的占一大半,自然也有对家黑粉冷嘲热讽的声音。 ——“又来了,装什么仙儿啊!路汐上次营销高级审美翻车,被扒别墅另有其主,破防到亲自下场跟吃瓜群众互撕了一晚,最后找了个混豪门名媛圈的出来澄清绯闻,对方还是俞池的头号黑粉,她的粉丝都集体失忆了?” ——“@俞池粉丝后援会,可以走出来骂两句了。” ——“一张手写声明就能把人定罪?原来在路汐粉丝这里,不需要法官来判啊。” ——“笑死,宿嫣在国际时尚圈挺有灵气的,也或多或少设计的作品也获奖了几次,用得着去盗用一个女明星的设计?” ——“这算是正主亲自爆料吧?那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是女明星仗着咖位欺凌圈外人哦。” * 陈风意打通路汐的手机时,也在问她要证据: “明天就结束意大利录制之旅了,你怎么会跟那个姓宿的设计师扯上?” “现在微博热度升得太快,公关部开完紧急会议,说没法降低热度,一降肯定就会有对家黑粉跳出来说你心虚了。” “路汐?你现在退出微博账号,把证据给我,让公司来处理这件事。” “我设计稿已经被她烧了。”路汐正蹲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将燃烧过后灰烬拾到纸巾里,声音像非常冷冰且平静的一潭水:“风意,她将它公布出来,我不需要任何虚情假意的道歉,我只要起诉她。” 路汐不能允许宿嫣光明正大地将蝴蝶钥匙设计占为己有,然后花费百万制作出来送给粉丝。 她语气很坚定。 似甘愿赌上成名在望的前程,也在所不惜。 陈风意那边沉默了会儿,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演艺圈这一路跌打滚爬走到如今的地位,什么都看淡,为什么区区一个设计稿让你这样?” 至少,给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我曾经……”路汐微垂的睫毛颤着落下,盯着指尖沾到的灰烬许久,说:“有两个信仰,一个是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另一个是容伽礼。 他是她十六岁时刻起,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能持之以恒的信仰。 第42节 陈风意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快被击垮了脆弱的脊背,下秒就能死掉,却还竭力地重复一句话:“宿嫣盗用的设计稿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他也是我这些年能支撑下去的信仰……风意,这二十五年,我一直在失去,我不想再失去了。” 几十秒间。 陈风意无法拒绝路汐的任何请求。 * 长达四十分钟的通话里,陈风意从情绪几乎濒临崩溃的路汐口中得知,物证已毁,人证倒是有一个,是她录制节目时做兼职的那家茶餐厅结交到的美院生。 至于形影不离的摄影师有没有录到路汐设计图纸的画面……陈风意亲自给节目组导演致电。 网上的热度继续爆。 全网吃瓜群众都在关注这张设计稿,到底是出自谁之手。 路汐声明不日将起诉后。 宿嫣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应,倒是私下找了圈内不少专业人士,请了一大波水军下场洗白,阴阳怪气路汐公道自在人心。 而《追星星的你》的导演石嘉一给了陈风意个公关方案:“宿嫣退赛不为赢,你家路大明星也消消气,大家都退一步怎么样?” 陈风意冷笑:“怎么退?”把你狗腿打折了拖出去那种吗? 石嘉一:“你让路汐今晚发个微博,澄清一下是在节目里玩游戏输了,抽到盲盒惩罚必须跟不知情的宿嫣开个无伤大雅玩笑,我这边也给宿嫣做思想工作,让她转发微博配合,然后我安排两人在意大利录一组姊妹情深的夜游照,打破网上闹不和的舆论风波。” 这偏架拉的,陈风意恨不得把他嘴也打折:“石导,你这样很不地道啊。” 石嘉一反问:“陈小少爷,你就这么信自家艺人没撒谎?” “不然我信你这个软脚虾?”陈风意骂道。 石嘉一倒也不气:“这么透个底吧,宿嫣是海外宿氏集团独生女,未婚夫又是启林资本的话事人江望岑,这种背景,路汐有吗?她要有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连一个奖项提名都混不到了,这样不顾前程死活在微博这一闹,宿嫣要回家哭几嗓子,你还能假清高到几时?” 这名利场一个小石子砸下去,随便砸出个谁都是有点儿资本人脉网的。 但是资本圈也分三六九等。 陈风意和石嘉一都是出身豪门的,却远远够不着犹如隔着天堑的最顶尖层面。 商量无果。 陈风意挂了电话,决定宿嫣不回应,就先将热搜冷处理。 他做人一向秉承要有骨气,随即重新致电路汐说:“这破综艺没什么好继续录的必要了,你身上还有多少欧元?没钱的话就先将就住一晚,这一周花了石嘉一多少经费,我回头跟毁约金一起三倍打给他,已经让安荷给你买最早的机票回国先。” 路汐当时为了不被曝光蝴蝶钥匙的设计稿,找宋翌讨教都是下意识避着镜头。 心底也猜到了陈风意应该问不到。 她很轻地嗯了声,抬眼安静看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 “我去机场——” 路汐不想动用容伽礼给她那封欧元。 既是买最早的航班,她如今身处于哪里都是将就,在冰冷的候机楼也一样。 * 去机场路途要一个小时,路汐坐在出租车里接到了不少圈内的人问候来电,她虽然已从濒临崩溃的情绪中抽身,却有种更难以言喻的难堪覆上心头。 她垂着眼,一个都没接,看着夏郁翡的名字消失在冰冷屏幕上,转瞬又来一个名字,很多熟悉的名字,连容圣心也打来了。 路汐却怕的却是另一位姓容的来电。 她曾经送给容伽礼的手机,如今倒是像给自己精心准备的监视器。 网上稍微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容伽礼肯定也能亲自刷到。 近半小时里,路汐坐着不动,维持着握手机的僵硬姿势,睫毛下的眼神完全放空似的,直到猛地意识到一点,这样不接电话,万一容伽礼真打来了,她更没有推托的借口。 恰好手机又响起。 是简辛夷的致电。 路汐屏住呼吸,尽量地调整好情绪接听:“喂?” “我还以为你手机这会儿被打爆了。”简辛夷开玩笑一句,温柔的语气转瞬切入正事:“网上什么情况?我问过祁醒,他一问三不知。” 在这圈内简辛夷虽牌友无数,真正欣赏的女明星却委实少得可怜。 当下让她能放下日理万机工作的这位,算一个。 安静几秒,路汐语气透着一丝少见的情绪说:“我无法跟你说实情,有个不恰当的比喻……倘若祁醒送给你的礼物被人偷走了,你会怎样?” 祁醒给了她太多低级审美的礼物,简辛夷止住话,细想片刻,忽然开口:“赌上漫星,我也要亲手拆了她骨头。” 两人都是一类人,路汐的心境,简辛夷能感同身受。 她是来提醒:“你的咖位比混时尚圈的宿嫣大,她却毫无顾忌你,恐怕是留有后手,而且石嘉一那狗奴才,一向见风使舵,谁资本硬就伺候谁。” 简辛夷跟《追星星的你》这档综艺的背后资本圈有项目往来,话只能提点这么多。 路汐眼眶微微酸涩:“嗯。” “别把话停在坏事上。”简辛夷信奉这套,挂电话前,一定要说点儿好的:“乔导的女一号我会让祁醒指名要跟你合作,能保住。” “辛夷,谢谢。”恐怕在圈内不少人眼里,此刻的路汐已经没了清白,也真诚感谢已经混上资本圈的简辛夷会伸出援手。 简辛夷笑:“满汉全席就不欠你了。” …… 通话停在好事上。 挂完电话,出租车也安全地将她送到了机场。 但是坏事依旧将她困在逆风局里,不愿让她顺利回国。 路汐还未熄屏的手机响了声,被推送了一条《追星星的你》官博发布的视频: 短暂的画面里。 是祁醒先自曝了送给粉丝的礼物后,又八卦问起坐在对面的她。 而她白净的脸颊被摄影师镜头对准,启唇,一清二楚地说出:「我是鸢尾胸针,亲自设计的……」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了密切关注这次热搜的吃瓜观众们。 路汐在真人秀里,亲手设计的是鸢尾胸针。 ——并非是蝴蝶钥匙图案。 官博亲自下场维护另一位始终静默不语的设计师宿嫣,而不是当红流量女明星。 这叫评论区不管是谁家的粉丝,全体直接沸腾了。 意味着,是直接铁上钉钉似的公开判了路汐在微博公然诬陷另一位旅游嘉宾的行为。 路汐站在机场玻璃门外,很多陌生乘客与她擦肩而过,不知是静止了多久,身后突然被急匆匆路过的人推搡了一把,她跌跌撞撞朝前几步,指间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打算捡时,屏幕已碎得彻底。 而极具戏剧化的一幕,却在此刻上演。 路汐在十几米外的人群里,眼睛很红看到了容伽礼。 她心脏骤然停住,有些急了想跑,却意识到自己的腿走不动了。 容伽礼更早一步,寻觅到了她独自的身影,步若流星地走到面前来。 静而深不见底的眼眸先是定定看了路汐几秒,并没有说任何的话,也没有提起任何事情,骨节分明的长指将已经黑屏的手机捡起,又动作自然接过她沉重的行李箱。 路汐抬头望见他,双眼止不住的红。 掺和在里头的,更多的是欲言又止,却无法表示的激烈情感。 容伽礼又看了她下,嗓音变得很低:“是不是外面站久了,眼角都被风吹得这么红?” 路汐点头,过片刻,似嫌弃点的不够明显,再用力点了点。 下一秒,容伽礼手掌控住她柔软脑袋,倾身而来,嘴唇的湿润温度浸透了她眼角,不带任何情欲,轻轻的吻。 再也忍不住。 路汐抬起手,抱紧了他。 很用力很用力。 害怕松开后。 眼前犹如幻觉里的容伽礼,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第34章 飞回国的最早航班安荷只抢到了经济舱,上飞机后,容伽礼全程陪同,拿着登机牌,直接帮她升到了头等舱。 可能是皮质宽敞的座椅太松软,路汐裹着米色的羊毛毯躺在上面,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睫毛低垂下,衬得脸颊几乎白到透明。 “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容伽礼没让她就这样睡着,骨感修长的手指自然地将她几缕乌黑碎发拂到耳后,随即拿菜单点了些口感清淡的时蔬鱼肉,像是哄她:“这里的餐差强人意了些,回菩南山想吃什么,让厨子给你做。” 他话里意思路汐听懂,没吱声。 等空姐将骨瓷餐盘一一端上来,才慢吞吞地坐起来,菜品很是精致,拿起筷子依照顺序尝了起来,她安心吃东西,容伽礼在旁就没有打扰的意思。 专吃盘子里的蔬菜沙拉,避着切片洋葱,吃了一整只虾,鱼肉没吃几口,将另一个盘中的梨汁冰糕倒是解决的干干净净。 容伽礼观察细微,心知路汐此刻胃口一般,而性格使然,不管好不好吃都很少浪费食物。 路汐唇齿留了甜,吃个七八分饱后盖着毯子重新陷在座椅里,一躺下就觉得困倦,闭上的眼角处仿佛余温犹在,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安稳平静感也逐渐地弥漫上心头。 封闭的头等舱内偶尔会有些声音,但是在容伽礼这里,就像是不可轻易靠近的圣地,没有人会发现掀起全网热潮的女明星就身处在这。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随机身的轻微颠簸,毛毯也滑落至了肩膀处。 容伽礼侧首,将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现在的路汐和七年前的路汐五官是同比例长大,性格也是没差别,那形状柔美的双眼喜欢无意识地流转在他身上,像有话要说,又偏不说。 在外面遇到了不公平的事,更不会深受羞辱后化作无尽愤怒的情绪,去发泄脾气,去歇斯底里的跑回家大闹一场,然后茫然无助的寻求着庇护。 而是很快内心平静接受,独自面对那些大风大浪。 借着一点淡淡的灯光,容伽礼无声地亲了她眼角,又落下湿润温度。 他没有打搅到路汐轻且绵延的睡眠状态,直到快抵达泗城,她睡睡醒醒几个来回,动了一下,醒了睁开眼,视线就能看到容伽礼陪在身边。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令她很心动,也感到格外安稳。 第43节 容伽礼发现她苏醒,嗓音很轻问:“喝点水?” 路汐没感觉到渴,甚至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都不感觉到饥饿,望着窗外的云,忽然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有段时间工作行程排的很密集,她刚杀青就得连夜在陈风意陪同下直接飞另一个城市,累到极致,裹上毛毯就睡,结果飞机还没落地,就让胃痛折磨得奄奄一息。 容伽礼让她睡前时吃了点儿清淡食物,路汐这会儿睡饱后,这具清瘦的身体就跟补充好了能量一样,不似登机时那种全身心都绷紧着的状态了。 她偶尔会走神,话少,眼眸像是不知聚焦在哪里,只是安静地盯着漂泊在空中的一片片云。 热搜的事,冒然提了犹如是揭露她此刻勉强维持着的脆弱自尊,好在容伽礼高抬贵手,没有谈论这些,也没有解释为何会在机场。 等两人下飞机。 路汐依旧是全程什么都不用动脑子,跟着他走就好,抬眼看到航站楼外的熟悉建筑物,下意识地停了下,她手指去扯容伽礼的西装衣角。 “怎么了?”他停下步伐。 “有口罩吗?”路汐问出声,想来又反应过来容伽礼应该口袋里是没有,便让他站在原地别动,顶着自己这张脸,去不远处便利店购买了个。 她小跑着折回,趁着四下还没有记者,拆掉了透明袋,给他戴上。 容伽礼没过问这番举动是何意,配合着面对面朝她倾身,黑色口罩遮掩住了精致立体的皮相,却清晰露着眉眼,完美到像被工笔画勾勒过,不论是谁看都会觉得惊艳的那种程度。 没遮得很严实,眼下却只能这样了。 路汐又伸手去摘他西装的宝石袖扣,摘下就往她衣裙口袋藏,轻声解释道:“我怕被偷拍,会闹出更大的新闻——” 容伽礼的身份不能暴露于前。 她将他摘个干净,自己这一张脸倒是干干净净地露着。 “怎么没想多买个?”容伽礼的嗓音隔着口罩透出就有些模糊不清,很自然刮了她脸颊,触碰到了两秒的体温,有些凉意。 路汐蹙眉看着他:“我,没什么好闪躲镜头的。” 她性子就这样,胸口憋着一股气,躲了反倒是显得心虚作祟似的,得被那些标题党编排成什么样。 先他一步往外走,忽然乌泱泱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尖叫了声,瞬间引起那些守株待兔在机场周围的媒体记者注意力,跟吃了兴奋剂似的—— “真的是路汐?” “她从意大利不录真人秀回国了?” “……路汐路汐!!!” * * 路汐现身机场的热搜紧随其后,在半小时内就被迅速推上了首榜。 原本《追星星的你》官博亲自下场锤当红女明星的舆论话题还没完,很快这个新话题的底下什么粉都闻声赶来,直接吵翻天了。 —“路汐是没脸录完最后一晚了吧?她都下飞机了,怎么不回应热搜?” —“哇偶!她什么时候招聘了新保镖?比去哪儿出行都得一身名牌造型的陈风意瞧着还帅啊!” —“路汐虽然人设彻底塌房了,但是她对男人的审美真没得黑,不如下次往这方面营销……哈哈哈她对男人的高级审美绝了。” —“纯剧粉,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可是有不少口碑作品傍身,被千万粉丝公认是无冕之后的人!好好拍戏不成吗?为什么要去栽赃陷害那个设计师宿嫣啊?” —“真的,我好想不分青红皂白去原谅她啊,陈风意在哪?就不能举着身份证出来澄清一下,路汐那条微博其实是你发的吗?” —“楼上是真爱粉了,你快去应聘颂宜的公关部吧,省得那群吃闲饭的吉祥物压根护不住路汐一点。” —“哈哈哈哈好会反讽。” 提到颂宜,不可避免地就有粉丝搬出路汐上一家娱乐公司出来对比。 所有人吵到如火如荼时,有条热评不知何时飘了上来:“提到微品娱乐,就不得不扒一下这家公司就是为路汐成立的啊,她踏入演艺圈以来,独享了多少逆天资源和特权啊?经纪公司有让她演过烂剧吗?与其说路汐戏好,不如说是她参演的角色太贴脸了,摆明了是微品给她量身定制的剧本……” 舆论的聚焦点瞬间被吸引到了这上面。 也有网友分析得头头是道: —“说到底路汐没跟上一任公司解约前,有资本保驾护航呗,所以一直人设没翻车,自从签了颂宜,就没那么好特权待遇了,她只能资源降级沦落到去演《不渡》那种小导演的片子了。” —“破案了!” —“路汐还没适应这种降级的待遇吧,否则也不会在真人秀里甩大牌了。” —“她是不是被捧惯了,以为节目组会维护咖位更大的?没想到石嘉一三观跟脸一样超正,情愿得罪当红女星,也要还另一位设计师的清白?” —“谁能出来爆个料,解释一下路汐跟微品娱乐的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我扒到了一点,据说路汐前老板是启林资本的话事人,当年她非得闹着解完约后,肯定是伤到金主大佬的心了,连整个经纪公司都直接注销了,剩下你们自己品吧。” 怎么品? 瞬间话题底下众说纷纭,就更热闹了。 也有路汐的路人粉出来质疑一些充满恶意的揣测:“我觉得路汐不至于为资源献身吧?如果真献了身,她上一任公司老板为什么不给她干脆把奥斯卡小金人奖杯也一并买了?” 酒店内。 “我也很好奇。”顾诗笺退出微博,关掉手机,睁着看似清纯的双眼移向浸泡在恒温游泳池里的女人,问道:“江总豪掷上亿造星,怎么就不多花点儿给路汐买几个奖?” 宿嫣游上岸,接过一旁秘书递来的红色丝绒浴袍,随便往肩膀披,也没系衣带,便慵懒地坐在躺椅上,面对顾诗笺的百思不得其解,她抿了口冰镇果酒说:“不知道。” 顾诗笺沉默了会。 宿嫣是先知道了《追星星的你》的嘉宾名单,凭借着宿家的权势,临时挤掉了原先的珠宝设计师进来的,她来参加这档真人秀压根不是为了红,纯粹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江望岑专门为她开一家经纪公司捧了三年? 喝完果酒,宿嫣将玻璃杯搁在茶几上,又说:“倒是要看看,江望岑会不会继续对路汐旧情难忘。” 从她暗地里威逼利诱石嘉一站队,官方带头将路汐打成耍大牌的加害者到现在,宿嫣一直在等江望岑的电话,手机随时充满电,就摆在眼前。 顾诗笺也是知道。 而先前借礼服的事,她虽然对路汐记恨已久,脑子却比宿嫣多了一星半点的理智:“你就不怕路汐被逼得走投无路找上江总求和啊?我演过不少校园剧的白月光女神,对这角色没少研磨,别小瞧了白月光的杀伤力,万一动摇到你家和启林资本的联姻……” “江望岑随母移居国外,投靠的是他外公家族。”宿嫣声音很轻,在偌大的空间内清晰回音:“启林资本的创始人是他外公,你以为他是怎么继承的?当然是连跟宿家的婚约一起继承了。” 这就是底气。 宿嫣丝毫不怕这桩婚约会出任何意外。 顾诗笺忍不住有些好奇:“路汐和江总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年少起就移居国外,一个在国内勤工俭学的念完戏剧院,两者按理来说就像是两个平行世界,永远都不可能有相逢的机会。 宿嫣说:“江望岑呢,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江微?听说他母亲的婚姻就是被江微那小三上位的秘书母亲给插足的,已故的杜阿姨发现丈夫花心还是个人渣,才心死如灰带着儿子出国。” 顾诗笺微微吃惊:“路汐是江微?” “你演戏把脑子演傻了吧。”宿嫣艳色的唇扯了扯,半玩笑半讥讽地说:“江微呢,平时没少给国外的江望岑邮寄信件,洋洋洒洒几页纸都在分享着她地沟老鼠生活,有意思的是,从十五岁那年的信件里,这对兄妹聊到最多的竟然是寄宿在江家的路汐。” 顾诗笺从吃惊转为震惊:“这信件你能看?” “我偷看的。” 宿嫣说出这四个字时,端着托盘静立在旁边的秘书都忍不住面露诧异。 反观宿嫣这种极端精致且肤浅,被家族养得颇为骄纵的名媛大小姐,在此刻竟有种超脱的淡定:“了解自己未婚夫不犯法吧?” 顾诗笺捧惯了她:“不犯法。” “你这嘴,要记得替我保密。”宿嫣那张浓妆的脸表情玩味起来,性子难伺候的要命,放轻了音也令人无法忽视:“江望岑可是把那堆烂纸当宝呢,要知道了会掐死我的。” 顾诗笺僵硬地笑着点头。 心底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真是戏里的疯子,完全和戏外的疯子没法比。 * * 从机场离开。 路汐的手机早就摔坏,无法正常使用,行李箱也在容伽礼的手上,别无选择只能跟他回到菩南山上的那栋别墅里。 容圣心和俞池都不在家。 容伽礼先让她去三楼的主卧泡个澡解乏,紧接着就吩咐秘书将行李箱也一起提上去。 路汐先前虽然来过,却未踏足过楼梯之上的私人领域。 眼下她也很想换了这一身衣裙,便听从安排,点了脑袋。 这里隔音效果俱佳,路汐有些忐忑地推开厚重的门走进去,一关,好似整个世界都寂静得没了声音,但是她不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厉害,眼眸的视线触及之处,都有容伽礼生活过的痕迹。 她在原地站了会,才走入隔壁宽敞明亮的浴室。 什么都不想,路汐只想着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随着衣裙滑过脚踝,水声也响起,就在她洗完一遍,打算再洗一遍时,门被敲响了。 不是秘书。 是容伽礼站在外面,随口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大概也就几秒钟,路汐转身去扯一条干净的宽大浴巾将身子裹住,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上跑去开门,浸了水的脸颊和双肩都愈发雪白,表情透着茫然:“什么?” 她方才没听清。 容伽礼却未重复。 路汐被他盯着,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连一扇门都没有,脸颊瞬间就微烫起来。 她不禁往后退小半步,仍在咫尺,试图分散注意说:“你也要一起洗澡吗?” 严格论起洁癖程度,容伽礼是不多让的。 他那一身乘坐了十个小时头等舱的西装还没换下,气息却是清冽好闻的,不似一些上流社会的男人爱沾烟酒,路汐定定站在原地,只有漆黑的眼眸下意识放空的时候,才会毫无顾忌地打量着。 容伽礼仿若当她是脆弱的水晶娃娃,连笑,都是缓慢的:“我不洗,但是可以问你借个东西吗?” 路汐置身在他的私人领域里,连裹在身上的一片浴巾都是他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借出,却晕晕乎乎地点了头,应下:“你说。” 容伽礼真说了:“借我个吻。” 路汐短暂的怔住,继而因为他的话紧张到了极限。 还没吻,她透白的手指悄然抓紧浴巾口,就微微喘不上气来了。 容伽礼不需要她再点头,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侧,力度轻到毫不费力就可以推开,可路汐始终没有反抗,唇被吻住的刹那间,身体又莫名地放松下来。 这跟机场的亲吻完全不同。 第44节 容伽礼带着霸道的强势意味,扯下她变得松垮的浴巾同时,忽然一轻,手臂把她抱上了冰冷精美的洗手台,摆在上面的洗漱用品全部被咣当地推倒在地,清脆响声盖过了一切闹出的暧昧动静。 路汐招架不住这么猛的攻击,也不知被他摁着亲了多久,看不见窗外天色,浴室的灯一直都是明晃晃照着彼此,只觉得自己靠在镜子前先软了骨头,甚至认为容伽礼快要失控时,他却真的止步在了借个吻程度。 最终他的嘴唇离开她,路汐颤着睁开双眼,是红的,连带脸蛋和耳朵,一路蔓延到胸口都是红的。 … 门外脚步声渐远。 路汐竭力似的滑进水温已经凉透的浴缸里,她趴在边缘平复了好半天错乱的呼吸,才重新洗了一遍,等爬出来,眼角余光无意中看到原本光洁台面上遗留的透明水痕时,就更红了。 她茫然了几秒,反应很大地去拿纸巾,仔仔细细擦拭了好几遍。 半小时后。 路汐安静且专注地将空间很大的浴室都清理干净了,也把容伽礼疯狂地吻她时,推倒在地上的用品也一一归位整齐,才披着柔软舒适的浴袍出来。 本来是想去打开行李箱拿衣物换上的,却在经过床尾时意外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 路汐垂眼颤抖地看到放置在黑色真丝被子上,被光洒着,被衬得雪白到一尘不染的密封设计图纸袋时,以及那枚属于他,且被好生珍藏到现在的蝴蝶钥匙,才恍然大悟。 原来容伽礼在浴室外对她说的那句话是: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第35章 黎书礼貌地致电意大利那家茶餐厅的老板,防患于未然重金买断了路汐做兼职那几日的餐厅内监控视频,等交易谈妥,他握住手机在门外停留半响,打好腹稿才返回客厅。 随着步伐走近,黎书看到容伽礼站在旋转的雕塑感楼梯处,一身原本妥帖合身的西装已有褶痕,被解开了两颗扣子,许些凌乱中又被窗外的光衬托得此刻神色有些冷意。 大多数时候,容伽礼和圈内权力顶尖的那群人一样,端着是身居高位该有的平易近人姿态,实则这世间的凡物根本无法入他的眼,哪怕他会有伸出援手的时候,也不过是看戏人赐予的慈悲施舍而已。 并非真的动摇到他生来就缺少共情力且冷漠的内心。 而此刻,黎书不免分神想到路汐上楼后,容伽礼询问完热搜事宜后,不形于色的喜怒顷刻间便从这副皮相下隐隐透出来。 严格算的话。 是他的失职。 犹记得半年前容伽礼记起曾经有过一位前女友后,便将调查的任务交予到了他手上。 黎书和高深寡言的周境川在秘书部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他常年接触最多的是容伽礼私人生活,也不见生得不似凡人姿态的这位,能在风月名利场里往哪个女人身上垂怜片刻。 所以头回听到路汐的名字时讶然了秒,后来随着逐渐调查出背景经历,而路汐已经不是容伽礼口中那个梦想考上大学的跳芭蕾女孩,早就摇身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女明星了。 并且她那时,也彻底的脱离了前任经纪公司,将自己签到了颂宜娱乐。 从黑纸白字的资料里反复看,黎书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毕竟前任公司和路汐有经纪合约期间,给的资源待遇皆无问题,后来也是到期和平解约,就没有往这方面细了调查,也没查出幕后的启林资本—— 如今网上都在谣传路汐为了资源献身启林资本的话事人。 黎书心绪暗自起伏,自觉本职工作没到位。 当初应该也要调查出一份启林资本的背景资料,放在容伽礼书桌上才是。 脚步声渐响,容伽礼已经走下了楼梯。 黎书看着他,用标准到教科书级别的秘书风范,不敢再出错乱子,把情况汇报一遍。 随即,又递上手机道:“谢总十分钟前给您致电过。” 容伽礼淡淡点了下头,仿佛先前一瞬间的情绪隐露只是旁人的幻觉。 他靠在沙发上,给谢忱岸回拨了过去。 比起容伽礼常年销声匿迹起来只能活在圈内的人秘闻中,给他发消息想得到回音,也得耐心地等上个十年八载的,而相比之下,另一位谢忱岸却很好找,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容伽礼淡声问:“有事?” 谢忱岸漫不经心地将钢笔合上盖子,说:“没旁的事,主要是关心一下你的精神状态。” 容伽礼修长骨感的手指搁在沙发背上,单凭姿态看,起码是稳定正常的:“是么。” 他没什么闲聊心情。 谢忱岸也直言:“接下来这番话,是温见词让我说——”先声明清楚这点,顿几秒,他在霸占着办公室沙发区域喝得烂醉却不走的温见词眼神暗示下,又道:“启林资本的话事人就算是路汐前任又如何?你还是前前任,没必要装着轻风云淡,追不到就抢过来。” “他不是被炮友甩了?”容伽礼语气挺礼貌问:“还有心来我这善解人意?” 谢忱岸如实告知:“可能觉得跟你同病相怜,不过这份情感,在你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无情破灭。” 容伽礼没再说话,而是抬脸看向一面落地窗外郁郁葱葱的榕树。 谢忱岸话里的玩笑藏着真,他虽没有跟容伽礼同病相怜,却能感同身受——身居高位者,哪怕再怎么有容人之度,端着君子涵养,也断然不可能有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的习惯。 他割舍不下路汐这位前女友的事。 早在意大利之行,私底下就传遍了整个核心圈。 谢忱岸亲身经历过一个,不是他故意为之将路汐扣在酒店贵宾室,为容伽礼制造相处的时机那次。是后来的一次商业晚宴上,容伽礼没预兆地为了去找路汐中途离席,还莫名其妙的将他与萧旌陌等人身上的欧元收刮干净。 试问。 传出去有谁能相信,容伽礼连秘书立刻去凑齐欧元的那点时间都不等,直接当场缴获一干好友的。 身为已婚三年的萧旌陌还断言,他这般急,无非就是预料路汐会跑了。 而后来几日,因贺南枝在意大利的歌剧院有场非遗戏曲表演,要多留几日,谢忱岸暂时压下日理万机的公务,也没有动身回国。 便空出了时间陪容伽礼闲在那茶餐厅,再后来—— 容伽礼却抛下他行踪隐秘地回国了一次,也是近日才听人说,容伽礼命周境川将泗城这边的投资影视圈翻天覆地了个遍,似乎要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制片人。 还真让他找到。 那叫官旭的人,恰好背靠的资本是宁商羽家族里嫡系一房的三叔,两人平时行事作风荒唐淫靡,经常结伴光顾酒色场所,在潜规则女明星这方面很有一套。 当晚官旭毫不知情地被约了出来,以为是谈投资,又习惯招了一群清纯的妩媚的,左拥右抱着,旁人问起什么,便借着酒劲吹嘘了起来。 官旭说起玩女明星那点事迹,就聊到有段时间找床伴,都要求会跳芭蕾舞的。 周境川冷面地问:“有什么缘由?” 官旭一看他刻板就知道不会玩,仰头就是半杯下肚,哼道:“路汐知道吧?那美人不仅戏好,还会跳芭蕾,当时我只是看到她试镜照片的那张脸,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恨不得当只狗跪在她脚边,等她发号施令。” 谈起旧事,官旭曾经被皮带抽到血肉红肿的脸现在都隐隐作痛,又摔杯道:“我想给她当狗,给她当垫脚石踩,结果人家不领情啊……”那只能在正剧圈追着她封杀了。 周境川半响,只说了一句让官旭感到莫名其妙的话:“找到你了。” * * 路汐是在容伽礼和谢忱岸通完话的一个小时后,才现身,她心哪怕乱得厉害,也谨记不能在菩南山衣衫不整,换了身丝绸质地的薄荷绿长裙沿梯走下来。 抬眼就看到静坐在沙发处的容伽礼,他还没换下那身被她指尖生生抓出褶痕的西装,顶上垂坠的灯折射着雪亮光芒,将他覆着,随即清晰可见抬手端起了骨瓷茶杯…… 他动作是无声的,路汐看不过瘾似的,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想打扰到。 只有容伽礼没发现她的不经意间时,才敢这般贪得无厌地看一眼,多看两眼更是满足。 直到路汐做好心理建设,捧着怀里的东西正要过去。 下一刻,却被哭得梨花带雨的容圣心突然闯入给打断。 路汐被吓住,只因容圣心越过了存在感更强的容伽礼,是直奔她来的,猛地一下,就双手抱住了她: “汐汐,你失联的这十几个小时里我都快死了几回了,好担心——你想不开了也不能效仿你演过的那些电影角色去伤害自己啊,怎么敢啊,怎么敢去跳飞机,就算全世界不信你,我信你的,你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路汐有点被她叽里呱啦一堆话给听懵,表情茫然。 容圣心松开咬出血丝的下唇,语气直直白白地说出来:“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路汐唯恐她继续眼泪不停往下掉,忙着点头:“我知道的。” “啊?”容圣心下意识摸脸,心想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谁知摸到了一手的泪。 被全网黑得体无完肤的是路汐,她倒是硬撑着偏不掉泪,深受的莫大委屈都让容圣心痛痛快快给哭出来了,她只能微微的笑,反过来温柔安抚:“圣心,谢谢你这么喜欢我,我很感动。” 容圣心因为她的话,止住了哭腔:“是我要谢谢你。” 生在容家,那人曾说过她这性子却生成这样,怕是上天赐予的诅咒。而一语成谶,在被家族流放到境外的那些年里,容圣心感到很孤独。 孤独得想去死,后来是无意间她在网上刷到路汐出道以来演绎的第一部 电影。 被路汐那股满身破碎,也要一次次浴血重生的力量给震撼到了灵魂,从此,容圣心哪怕只能隔着屏幕看到她,也不再感到孤独,还很努力地配合着吃药让自己好起来,考上了最顶尖的金融学院。 等着哥哥来召唤她回家—— 容圣心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住了路汐,仿佛这个拥抱,是迟了很久的。 路汐也抱她,红了眼却不经意地跟容伽礼相撞了几秒,他垂目看着这幕缄默不言,没有打断两人互相诉着心里的情谊。 路汐先移开了视线,否则无法静心,轻声开口:“我跳飞机?” 容圣心一股脑地透露太多信息,其中这个是最令她感到费解的。 是网上那些营销号编造出的新闻吗? 暂时只能想到这个。 容圣心抬起头,眼眶还是湿红的:“你在意大利录制真人秀……我,我本就偷偷摸摸在粉丝后援会里密切关注着,后来上了热搜,我第一时间想飞过去找你的,但是俞池借走我的私人飞机迟迟没还,我就找周境川借我哥的。” 谁知周境川百般推托,最终磨不过她的百来个电话轰炸,直言道:“你别去刺激路小姐了,她刚才想不开跳完飞机。” 后来路汐就失联了。 容圣心:“周境川骗了我是吧?” 路汐抿了唇,像默认。 容圣心冷着一张哭化妆的脸说:“他五脏六腑肯定已经坏掉了,要死的。” 见误会已经解开,路汐没打算在菩南山久待下去,她继续抱着怀里的珍贵之物,手指蜷了蜷,无声地看向了隔着四五步远距离的容伽礼,彼此对视,有容圣心在场,许多欲言又止的话,只能藏在这双眼里。 “陈风意应该还在公司等我。”路汐捡着能说的说。 第45节 他静而低缓的目光在她和容圣心之间轻轻扫过:“让黎书送你下山,圣心留下吃饭。” 容伽礼声音不大,却无人敢轻言忤逆他的决策。 容圣心哪怕一时担心她安危乱了阵脚,却心知路汐此刻被黑料缠身,眼下要紧的是找经纪团队商议怎么渡过难关,便主动让道。 路汐往外走,就在快消失在客厅玄关处时,又忍不住悄悄回过头。 容伽礼端坐在沙发上,就这么望着她…… 宽敞明亮的客厅重归于安静,容圣心哭多了难免感到脱力,小鸟大点的胃更是饥饿了,爬上沙发后,脑袋就重重地往容伽礼的肩膀一磕,自然而然的亲昵将眼泪蹭他面料上。 忽然鼻尖嗅了嗅,似乎闻到很浅淡的香气,说不出熟悉,不知道他从哪里沾上的一点味道。 容圣心犯迷糊的脑子还没思考个明白。 听到容伽礼语调不含任何情感地,学了遍她哭诉的话:“你想不开了也不能效仿你演过的那些电影角色去伤害自己——” 当容圣心以为是在笑话她,却又听到猝然问出:“是什么意思?” “是路汐主演的,我隔三差五要翻出来当励志片通宵熬夜看上一遍的那些电影。哥?你感兴趣吗?” 哪怕这是位高权重的容伽礼。 只要见他面上还算沉静,且不出言拒绝。 容圣心凭着忠实粉丝那股逢人就疯狂安利自己偶像的私心,一股气地说:“我今晚把影片发给你哦。” * 正值午后。 路汐被黎书亲自护送到颂宜的公司楼下,不知周围街道会不会有狗仔盯着,她让这位亲切和善的秘书止步即可,便裙摆轻晃进了复古老洋楼的大门。 直接上二楼。 还未走近会议室,就透过虚掩的门隐隐约约听到陈风意的声音,像是在骂那些造谣泼脏水的营销号,也骂石嘉一是资本的走狗,下次要见着了高低得送他个狗笼子。 路汐没有偷听下去,指尖轻抵着门把,正要推开。 陈风意在里面又沉下声说:“先给钱撤热搜吧,将启林资本那位跟路汐绑在一起的词条都删干净,余下的计划等她回公司,再商议。” 公关部的同事接过话:“删了不是坐实网传的那样路汐为资源献身?” 气氛沉默了下来。 张鸣筝理智分析道:“要论对路汐形象的影响力,她跟启林资本的话事人那点绯闻充其量只能说是网友扑风捉影……撤不撤,只要设计稿的事没弄个黑白分明,这绯闻就会如影随形,时不时被各方人士真假参半地搬出来羞辱路汐。” 当下引发这些话题舆论的根源是: 路汐被指控借着咖位欺压时尚圈弱小无辜的设计师。 只撤一个热搜,除了浪费公关费外,起不来什么效果。 陈风意活像是他被造谣了清白一样皱了皱眉头:“那个宿嫣……” “听鸣筝的。” 路汐推进了门,短短片刻功夫,莫约是将事情听个明白。 会议室内开了十个小时左右的公关策略,桌子和茶几上早就堆满了烟灰和烟蒂,可见这群男人抽得多凶,而此刻,她即便握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却维持着平静姿态:“我有一招。” 路汐一来,莫名的让公关部集体松了口气。 也可以亲耳听她把事情原始清楚地讲述一遍。 陈风意怕烟味熏到她,先脸色冷着去打开窗透气。 “我手上有澄清设计稿的证据。” 路汐没解释在意大利酒店里说过设计稿纸已经被毁掉了,为何又有。也省略了是谁给的,坐在沙发左侧,接过张鸣筝递来的热茶,丝丝温度让她透白的指尖有了暖意,轻声说一句:“先等等。” 陈风意踢开高脚椅坐上去,想抽烟又忍住了:“等?” 对于路汐压着证据不出来自证,要任由网上继续腥风血雨地讨伐她甩大牌,大家都直直望了过来。 张鸣筝两指扶了下黑框眼镜,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也看她。 路汐纤长的睫毛低垂,望着杯中的水,几片嫩黄的菊花在里面浮浮沉沉,而她的心此刻是平静的,语气笃定说:“宿嫣既然设局想毁我,还会有后续的。” 有人想用她心爱之物,引她坠入深渊—— 路汐笑了笑。 她还怕深渊吗? 苦寻不到容伽礼是生是死的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她早就跌跌撞撞地在冰冷黑暗里徘徊已久了。 第36章 夏季已至,街道一片紫藤花树枝叶成荫,在微风中摇曳。 路汐站在老洋房的二楼圆弧形阳台上,眼眸凝视着湛蓝天空许久,直到玻璃门被推开,陈风意步伐刚走近,她启唇说:“你当初为什么把颂宜搬到这?” “紫藤花一向很受墨客青睐,衬颂宜这名。”陈风意说得高雅点。 庸俗一点就更简单,他站定在路汐身旁,将修长腕骨搭在栏杆上:“紫气东来啊。” 路汐笑了,很快笑容淡到像是被这风吹散:“我该给你个交代,风意。” 这件事,陈风意倘若要往深了追究。 总归是她被困在逆风局里,还连累了颂宜跟着一起遭罪。 陈风意沉默了下道:“说句掏心窝的话,你那天独身在异国他乡,被宿嫣刺激到情绪应激,赌上成名在望的星途也要对抗到底,我是真不敢多问一句,就怕你更应激。” 路汐以前连私人行程都不愿意主动透露只言片语的人,那性子,更是属于天塌下来了都不会跟人诉苦,只报喜,很少能听到她报忧的。 那天。 她却亲口承认把一个人当成了信仰。 还说二十五年来,一直都在失去…… 陈风意总觉得路汐身上有很多故事,而她好似这些年都在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一丝清冷又脆弱的躯壳。与其说是躯壳,不如说是那份倔犟的自尊心和体面。 他想问的话,太多,最终只问了一个:“定情信物是怎么回事?” 路汐微侧过头,对视上陈风意求知的眼神。 半响,她既说该给个交代,必然是言出必行。 “那张稿不是我设计的。”路汐让陈风意一惊,好在很快又说:“是我信仰的人,他曾经亲手为我设计的定情信物。” 她转身,从玻璃茶几上将菩南山带出来的信物拿给陈风意过目。 是比网上那张设计稿还要精美的一枚钥匙,以蝴蝶浮雕而成,半扇羽翼被细枝缠绕,明明是暮秋时节的浓烈颜色,给人的感觉同时像春生的植物一样自由攀藤生长着,仿佛藏着造物主过分溺爱的垂怜。 与此同时,路汐细白的手指很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密封的设计图纸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回忆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宜林岛,挂着那幅油画的僻静别墅,纯黑的古董级钢琴前优雅的容伽礼……他亲手将一对钥匙拼成完整的蝴蝶放到她手心里,又教她翻过来看。 能清楚地看到蝴蝶合成时的中间,会呈现出一个字母——x 是她的汐。 这些是容伽礼曾经爱过她的证据。 也是他与她曾经成为恋人时,情投意合的信物。 路汐在菩南山的主卧看到这枚钥匙和容伽礼当年亲手画的蝴蝶设计原稿那刻,就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让她自己做选择。 是否心甘情愿地,将曾经狠心抛弃的那段情爱公布于众。 * 一阵风继续卷过。 险些将设计图纸卷落到地上,惊得陈风意整个人都清醒了,欲言又止看了眼眶微红的路汐半响,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问,索性就闭嘴。 他将这些都好生收妥当,少了一张可是直接关乎路汐的前程。 默了漫长的十来秒,才说:“我不管你跟宿嫣有什么恩怨情仇,就论真人秀这事上,你没错,没错就不该低头服输,不然这口气等我棺材板盖上都得憋不住,路汐,你听清楚了……放心去争个公平,别让自己经纪人死不瞑目就行。” 路汐尽量站得笔直,白净无暇的脸朝着阳台外折射进来的日光。 她慢慢地笑,笑得动人心魄:“好。” 接下来。 这栋复古老洋房的窗户灯火通明,公关部谁也没有踏出一步,都在会议室守着网上的风吹草动。 张鸣筝坐镇,前前后后跟大家商议出了十来个预防对家的方案。 路汐基本都保持安静地旁听,偶尔起身出去吩咐安荷给大家订餐,偶尔会到阳台继续透透气。 她从陈风意那边摸了根烟出来,细细的手腕轻搭在阳台栏杆上,点着了火焰却没有吸,指尖悬在高空外慢悠悠地把玩着。 夜深人静,千家万户的灯都开始熄灭了。 此刻有两道人影沿着紫藤花树摸索对了门,转悠了一会儿后,就将那祭拜死人用的迷你菊花圈扔在门前,恰好陈风意经过窗口看到,紧接着便猛地推开怒骂:“那个没素质的随地扔垃圾?当监控白装啊,看本少爷不报警——” 骂也没用。 后半夜又来了一批,是提着红油漆打算把颂宜的招牌喷个狗血淋头的。 这次不等陈风意出来骂,没两三分钟就冒出了数名保镖,一言不发地将人押走。 整个紫藤花树街道变得清清静静不少,也不见蹲守在暗处偷拍的狗仔,路汐纤细的身影被月光投在阳台墙壁上,过半响轻轻晃动,她转身进了虚掩的玻璃门室内。 … 谁也没乱猜是哪路神仙在暗中为路汐扫清一切。 因为第二天容圣心带着保镖浩浩荡荡的来慰问颂宜公关部了,别人充其量是送点美酒佳肴豪华大餐什么的,她是直接将菩南山上的厨子抓了几个下来,又自备丰盛食材,借用老洋房一楼后院的厨房,让这些国外有名的厨师轮转上岗换着口味给众人做吃的。 用张鸣筝的话来说。 拿菜单瞧着比他命还厚,要他随便点。 不愧是大小姐风范。 第46节 容圣心很好认,不仅是她容氏家族五小姐的身份,更多原因是她近年来在微博上乐之不疲地黑俞池,公然骂他唱歌难听,在财经媒体采访或者是报纸洋洋洒洒发几篇小作文,往轻了说是稍微骂了几句解气,往重了说容圣心这是在义不容辞地拯救歌坛。 而向来性格傲慢张狂的俞池竟然闭麦,不跟她一般见识。 陈风意心想这位大小姐惹不起,也没想到她从俞池的忠实黑粉就这么顺滑地转变成了路汐的忠实粉丝,等慰问完,又在老洋房南地北地转了一圈,最后踩着细尖高跟鞋走进了路汐的休息室,门反手一关。 室内。 路汐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裙出来,就被容圣心亲昵地给抱住了:“汐汐,我给你带了可露丽。” 她弯起笑,眼眸透着清润,看到容圣心烫了微卷的长发,穿了身钻石礼服裙,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就跟粉丝见了偶像似的,先指向沙发:“坐。” 玻璃茶几摆着安荷平时网购的一些零食,路汐给她泡了杯花茶,有点烫,先搁在上面,最后才微侧过脸,轻声问:“你怎么突然兴师动众来了啦?” “给你撑场子。”容圣心很端正地坐着,又小声地说:“我怕颂宜万一有人狗眼看人低,见你一时低谷期了,就给你气受。” 路汐不禁有些感动,垂眼了会:“不会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容圣心眼见为实才放心,又问:“我看这小洋房里里外外很容易混个不猫不狗的进来……”陈风意都不知道找群保镖围起来,指了指门外楼下说:“我带了人,等会留下十个给你看家护院。” 路汐心底有答案,却不好跟她解释这条紫藤花树街道应该已经没了那些不猫不狗的,摇了摇头婉拒,又很真诚地说:“谢谢你圣心。” 容圣心不强塞,立刻接了一句:“那你给我个谢礼怎么样?” 路汐微怔,不知身上有什么值得容圣心看上,想也没想应下。 “你要什么?” “鸢尾胸针。”容圣心都坦白了自己粉丝身份,索性也不佯装,眼巴巴地盯着她未上妆却生得精致的脸蛋:“我好想要。” 路汐略一思忖,语气轻,却隐晦地说:“我行李箱在菩南山别墅里,你找你哥哥要。” 有时容圣心与她就像是天生合拍似的,相处起来格外的轻松。 但是在男女的情欲之事上,偏偏容圣心迟钝得像是住在高塔上的小公主,内心纯洁到了一丝起疑都不曾有过。她端起放凉的花茶喝了口说:“我哥在看片。”没空搭理她。 这五个字,像是戳在路汐敏感的神经线上。 容伽礼深居简出,在家中看这个? 一些曾经的画面不由地浮现在脑海和心头,犹记当初路汐生的软软却胆大得很,书包端着从同桌那儿分享到的一部十八禁的动作影片后,想找个伴一起鉴赏,就心如鹿撞地往容伽礼的别墅走。 结果显然,容伽礼还是陪她鉴赏了。 不然她只能赌气去找赧渊……等鉴赏完,路汐掩饰着一丝紧张,好奇地问他影片里面的行为,两人以后是不是也要做? 她眼珠子漆黑黑的,像含着光的水晶玻璃。 容伽礼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骨廓匀净的手指握住一瓶快喝见底的冰水顿了片刻,回话显得敷衍了事:“嗯。” 路汐巴掌大的脸蛋儿涨成红色,抿住唇不说话了。 容伽礼却反过来问:“你不喜欢?” 她不知道,脑中影像挥之不去,刺激又害怕似的,但情意真诚地说:“喜欢,跟你做我就喜欢。” …… 一片安静 路汐选择性地忽略容圣心那句“我哥在看片”,然后伸手去摸茶杯,指尖摸了个空气,才反应慢半拍地想到只泡了一杯茶。 好在容圣心没发现她异样,喝完手中的茶,也该走了。 有那班厨师在,公关部和颂宜其余的人都自愿加班。 到了夜间八点。 张鸣筝从气氛热闹的餐厅那边脱身,大步走上二楼,敲响了紧闭的办公室。 《追星星的你》今晚正式播出,大家想过宿嫣会让节目组乱剪辑继续黑路汐的形象,恶意制造一些负面话题引发吃瓜群众对她的路人缘反感。 但是谁也没想到事情能偏离成这么离谱—— 先是导演石嘉一在官博发了条单方面跟路汐解除合约声明,千字文里都在气愤地暗喻路汐在意大利期间不配合录制工作,所以只能剪掉她所有镜头。 事情要是到此为止也是预料的范围内。 但是离谱在于。 石嘉一紧随其后又发了一条小作文,洋洋洒洒地夸赞宿嫣在意大利录制节目时多配合,不仅住在环境简陋的双人房,拿着最少的经费吃着没营养的早餐和外出穷游,还为了完成任务卡去茶餐厅打工。 他所言非虚,和播出综艺画面如出一辙。 半小时后,路汐的名字被公开处刑似的挂在了热搜首位。 话题下都是铺天盖地的骂声。 ——“完了,路汐这副皮囊也拯救不了她人设彻底塌房。” ——“头一回见顶流女明星被追着锤的,她粉丝不是追着要证据吗?这不来了,录制真人秀第一晚嘉宾聚餐环节就甩大牌缺席,她咖位再大,有隔壁影帝奖杯拿到手软的祁醒大吗?都被资本惯出了什么毛病。” ——“我有点磕顾诗笺和宿嫣。” ——“宿嫣人美心善,我粉上她了,石嘉一真是积德行善啊,从哪里挖来的可爱宝宝,她坐在单人床上低头数钱的样子让我心都融化了……不过这节目摄影师要批评一下哈,怎么都是侧影和远景啊?” ——“同意,怎么她和摄影师出行和茶餐厅的镜头画质都不清晰啊,有些还打马赛克,无语!求求节目组对她上点心吧。” ——“宿嫣那时尚质感绝了,随随便便在景点一拍就是大牌范儿。” ——“哈哈哈哈哈她跟祁醒互动也好好磕,一本正经商量赚钱大计,结果祁醒准备去沿街乞讨,哈哈哈哈宿嫣好可爱,还问他会不会讨不到钱就殴打路人。” ——“祁醒啊!你怎么好意思蹭宿嫣宝宝的早餐经费!!!” ——“再骂一句摄影师和后期组,心眼都偏祁醒身上去了吧,镜头全程对准祁醒那种人神共愤的脸?虽然好看,但是也不能一点正脸镜头都不给宿嫣吧。” ——“祁醒看着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哪有正常人会想着去乞讨给粉丝买礼物啊,真不爱干人事儿,他怎么不到街边随随便便抠个石头下来送人得了……” 这条粉丝的吐槽,很快就被当事人给注意到。 祁醒在意大利为了完成任务卡,硬是像只潦草的流浪狗一样走遍了意大利的著名景点,沿街乞讨时满脑子都是赚钱,赚完了也把综艺认真录完,刚一回国那像荧光绿的马卡龙色宝石项链还没送出去,就被粉丝骂不是正常人。 这怎么能忍? 祁醒洗完澡,只穿了条长裤,透明的水珠沿着手臂分明的肌肉线条滴落,他走到窗边拿起手机,直接转发了石嘉一的官博:“?” 粉丝都在等路汐一个回应,谁知祁醒先发了个问号出来。 ——“祁醒哥哥你干嘛???” ——“虽然你录综艺去乞讨这事儿,让作为粉丝的我跟着在网上丢人现眼了一秒钟,但是求求了,两个女嘉宾的恩恩怨怨,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别掺和进来好吗?” 没等祁醒编辑好内容质问石嘉一是几个意思,手机就被身后另一只白皙的手伸来抽走了。 乍然转过身。 看到简辛夷抱着怀里脖子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猫儿靠在桌边,慢悠悠地顺着纯白色的毛,话却对他说:“宿嫣仗着资本强大,明目张胆地羞辱路汐,就跟猫玩老鼠一样,现在节目组全凭她的意,石嘉一不会理睬你的。” 娱乐圈里想抹黑一个人办法很多,最直接点恶意剪辑些综艺镜头,水军几波下场引导舆论就能将一个明星的口碑天翻地覆。 但是宿嫣没这般做,反而是将路汐意大利旅行的镜头都占为己有。 简辛夷一惯自诩理智地分析出: 她高高在上地戏弄着路汐。 让路汐承受着不堪的名声,被全网讽嘲,还要眼睁睁看着粉丝夸赞的那些综艺里镜头,实则都是自己,却被宿嫣像是盗了那张设计稿一样,也一并公然盗用了。 语顿片刻,简辛夷到底是资本家,思维反应灵敏至极,点了句祁醒:“宿嫣想拉路汐一起疯,逼她出来玩,这事已经不是普通的利益博弈了,怕有情仇。” 尾音落地,怀里的猫儿睁着绿眼睛,看了看两人。 祁醒半裸着上身就不爱沾到猫毛,站在原地没动,“路汐会怎么接招?” “不知道。”简辛夷摇摇头,抬眼望着窗台外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树,声音陡然轻了下来:“我们帮不了她。” * 随着综艺播出已经过去两三小时。 各大营销号也开始找存在感,跟粉丝们互相抛梗,到最后#路汐道歉#的话题也冲上了热搜,吃瓜群众都在骂声滔天地等她一个公开道歉声明。 有自称是行业人士出来推测。 路汐的经纪人已经焦头烂额了,十有八九会私下找节目组和解。 倘若和解,这件事不明不白平息了。 那宿嫣遭受的委屈怎么算? 粉丝集体都跑到官博底下说: ——“你要敢和解,这节目就别录了。” ——“拒绝和解,路汐必须跟宿嫣公开道歉,不道歉就有本事去告啊!” ——“她接的《不渡》是不是停止拍摄了?哪天拍完要上映告知一声,我全家都去刷低分。” ——“已经刷了。” ——“以后别夸路汐演技充满破碎感了,她转型去演偶像剧吧,恶毒女配那个赛道适合她。” ——“@路汐,你为什么不回应啊,我们粉丝和你的口碑前程都不在乎吗?” ——“路汐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部戏一部戏演过来的,被明星这层光鲜亮丽的外表披太久了,是不是已经忘了真心是什么?” 一夜过去。 《追星星的你》的话题热度还是居高不下,被各大媒体和营销号一带,众说纷纭的舆论方向更是什么都出现了,最离谱的是偏离到了路汐跟宿嫣样貌和气质上相似,又没有血缘关系,疑是整过容。 好在依旧选择相信路汐的粉丝很理智。 反手就甩了一堆,关于路汐未出道前参加各种芭蕾比赛的古早视频。 真要论起整容。 指不定是谁整。 这一内涵,宿嫣的粉丝又骂骂咧咧地质疑起路汐是想借节目炒热度,毕竟她被金主大佬抛弃,资源降级的厉害,演得新电影又登不上台面。 别说演艺生涯注定跟奖杯无缘了,连无冕之后的戏称都要保不住。 …… 这些恶评,让陈风意脆弱的心理防线有点儿想崩塌了。 他身上的逆鳞不少,最大的一片就是有人嘲讽路汐拿不到奖杯,关掉手机,带着额角的跟着青筋一抽,抬头看向站着阳台上的那抹纤细身影。 第47节 哪怕被蜘蛛网似的流言蜚语笼罩着,路汐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垂眼盯着指间那一根细细的香烟被燃烧殆尽。 张鸣筝推门进来:“意大利那家茶餐厅的监控视频高价也买不到,店老板嘴太严,只透露有人匿名先重金买断了。” 这一夜。 路汐在等这个消息。 闻声后,她转过来,外头的日光忽然间盈满全身,衬得精致的面孔干干净净:“宿嫣敢这样玩,应该早就先下手把我在意大利旅游过的痕迹都抹去,酒店那边的视频应该也要不到。” 安荷捧着手机小声说:“酒店说监控坏了。” “这个疯女人。”陈风意掏出打火机点烟,眉头皱得很深。 宿嫣疯,偏偏还制裁不住有资本靠山的她那股有恃无恐的疯劲。 节目播出后,陈风意虽然不似网上断言那样找石嘉一和解,却依照顺序一个个给录制节目的那些嘉宾打了电话,嘴皮子都磨烂,大家都选择息事宁人,不冒风险出来为路汐澄清。 也正常。 陈风意说服不了,也不怪。 唯有祁醒一开始出来转发官博,发了个不爽的问号。 以及爱豆出道却没多少人气的王栩然,在电话里跟他透了个底:“离开意大利之前,石导找我签署了一份保密合约,签了才让上飞机……” 合约什么内容,陈风意猜到。 王栩然人微言轻:“抱歉啊小陈总,我拿了石导给的资源,就得闭上嘴。” 会议室安静下来。 挂在墙壁的时钟已经转向了七点十分。 陈风意狠狠地吸完一根烟,也看向路汐。 彼此眼神交流几秒,她步声很轻地走到被落地窗的日光照得屏幕发白的笔记本前,手指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更是白得晃眼。 “时机差不多了。” * 上午八点整,路汐沉寂已久的微博终于更新了。 她没有卖惨,也没有指责这档综艺不道德的所作所为,只是情绪平静地将尘封多年的真正设计图稿公布于众,以及宋翌身为人证,在美院教室里为她澄清的一段视频。 前来围观的粉丝直接懵了。 没想到这件事,还带这样彻底反转的。 震惊之余,脑海中不由地冒出一段真相经过:路汐自曝了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恋情,对方姓甚名谁不详,这是她的定情信物,之所以会在意大利旅游时跟粉丝的胸针礼物一起设计出,是藏着私心,因为另一枚钥匙被她在分手时遗失了。 然而路汐第二条微博,则是公开回应了被造谣为资源献身的绯闻事件。 她没有发表任何文字。 是发了一段几秒的视频里,那张脸清清白白面对着镜头,含着冰冷的温柔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什么资源,我自己就是资源。” 众多粉丝都没来得及为她这句话喝彩,下一秒,微博直接陷入瘫痪。 与此同时。 颂宜会议室的一群男人都擦了把汗,为首的张鸣筝靠在沙发背上,摘下黑框眼镜缓了缓神:“幸好沉住了这口气……这翻身仗打得漂亮。” 另一位公关同事也说:“是啊,幸好等这狗节目播出了才出来澄清,否则以石嘉一那臭不要脸的德行,绝对干得出把综艺内容乱剪辑一通,在路汐身上制造更大的社会舆论话题来混淆视听走粉丝的火力,到时她跟宿嫣是谁盗了谁设计的事只会逐渐被公众遗忘,被迫长期陷入众说纷纭的八卦混战里。” 即便石嘉一回过味想玩这招,粉丝们也不会盲目听信了。 他如今翻车,微博上的那些言论就显得不真实。 安荷点点头。 随即悄悄地看向与陈风意一起站在阳台处的路汐,虽然一招就把这几日缠在身上的黑料话题都摆脱干净,但是她没有胜利者的喜悦,脸蛋表情是淡的。 玻璃门被关上。 隔绝了一切内里的噪音,陈风意分根烟给她:“你在节目避着镜头设计那枚蝴蝶钥匙稿,就是不想公布于众,现在亲手公开了,心里不好受吧?” 路汐的性子不喜热烈招摇于人前,何况那段情爱,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她默认。 接过陈风意的烟却没点燃,而是细腕悬空在栏杆上,指尖夹着香烟晒晒阳光:“无论石嘉一那边有什么苦衷,哪怕是被宿嫣的资本绑架,想翻篇的话。” 路汐只提正事,声音很轻:“我无需他道歉,只要他还原真实节目的录制内容。” 陈风意和她想法相同。 这世间虚情假意的道歉拿来何用? 拿资源来堵嘴也不成。 路汐在微博那句:“我要什么资源,我自己就是资源。”——话不假,她这副美丽皮囊之下的精湛演技就是在演艺圈里最好的资源。 启林资本算什么? 陈风意眼高于顶,觉得路汐还不值得为此献身。 沉默了会,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时,随口问:“石嘉一要是不应呢。” 路汐轻轻的笑:“要是天黑之前还不翻篇,我们跟石嘉一就没有来日方长了。” 陈风意顿了几秒。 又猛地抬头,看向她。 路汐眼眸细微地察觉他神情有点激动,问道:“石嘉一这么快就见风使舵跪了?” “不是。”先前微博瘫痪就没有在关注,这会儿恢复了,热搜上还多了一位,陈风意把手机给她看:“贺南枝出面为你澄清了。” 贺南枝是在路汐发完微博的十分钟后,才放出的澄清。 她新婚之后,就很少混迹在娱乐圈到处客串拍戏了,而是回归了自幼苦学的非遗戏曲团。 所以八百年没上过热搜。 这次贺南枝先是截图了一张报社造谣她老公谢忱岸疑是婚变的新闻,借此,顺带提起了那家茶餐厅:“唔……要是没有谢总最近斋戒吃点绿色食品就被造谣婚变,我差点就错过真相了,明明是路汐在这家茶餐厅工作,怎么被节目剪辑成宿嫣啊?” 她有视频作证。 在粉丝热火朝天的八卦下,贺南枝将茶餐厅个角落近五天的视频监控都曝光了出来。 这画质,比先前节目里遮遮掩掩似的远景强多了。 有眼睛的,都能认出来那穿着一身制服套裙,腰线被包裹得细而不弱的绝美身影,分明是路汐。 … “贺南枝!” 陈风意热血当胸,激动得嗓音都哑了:“这位才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贺氏族长的独女,拥有一半继承权的那种,她那圈内位高权重的竹马数不清,还有个超级妹控狂魔的掌权人堂哥,以及成年后就嫁给了谢氏新任家主谢忱岸,十个横行霸道的宿嫣在她面前都不够资格的。” 陈风意深感路汐的逆风局已破,没想到走运到连贺南枝都充满正义感出面帮她。 路汐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在往下翻粉丝们的评论,也暂时无暇顾及微博上众人对节目组的讨伐,先问:“贺南枝的联系方式,你能查到吗?” “谁敢去查谢忱岸老婆的联系方式。”陈风意还没平复下激动,压着声道:“顶级豪门圈内有个不成文的传闻,想找这位金枝玉叶……就得先找谢忱岸,要经过他的眼,才能有幸见到她。” 阳台就彼此,也不知他防哪个。 路汐轻轻叹气,是想亲自感谢一番贺南枝的。 不过她转念想到了夏郁翡,正想拨个电话过去问问。 谁料手机倒是迎来了一个陌生号码。 路汐垂眼盯了几秒,微微侧过身接听。 贺南枝清清软软的声线很有辨别度,说话也毫无架子:“是我。” 两人在宜林岛就有过一次意外通话,倒也不显得陌生。 “微博澄清的事,谢谢你。”路汐先说谢,后又想真诚地送她一件礼物。 贺南枝笑着说:“不用谢我啦,茶餐厅的视频是容伽礼给我的,你谢他吧。” 路汐内心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等挂了电话。 路汐握着手机站在阳台,被日光洒了满身,犹豫不决要不要给容伽礼致电。 两天两夜了……他还在菩南山的别墅深居简出吗? 不会还在看片吧? 第37章 天塌了。 官博被沦陷的那一刻起,石嘉一早已满身冷汗,他将停留在评论区界面的平板重重地压在桌面上,拿起手机就给宿嫣拨打电话,谁知怎么拨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石嘉一隐约预感这次的风浪没那么好平息。 只好给陈风意致电。 遥想在意大利时,还是陈风意低姿态找他主持公道。 如今几日光景?轮到他卑躬屈膝地来求和了:“风意哥?我上个月进了一辆国外运输回来的超跑,还没开过,约个时间赏脸帮我试驾下?” 陈风意像是掐指算到他得亲自打这通电话,嗓音低沉偏冷:“我哪有资格开您堂堂石大导演的爱车啊。” 石嘉一无奈道:“别笑话我了。” “怎么?你也怕被笑话啊?”陈风意言辞忽然犀利起来:“官博公然下场歪屁股,真人秀恶意剪辑除名路汐,害她差点儿就点口碑前程尽毁你们手上,怎么没想过她的处境会不会被圈内看客笑话啊?那一条条想踩碎她尊严的微博发起来好玩吗?” 事到如今,微博的风向完全逆转,石嘉一只能承受他的冷嘲热讽,想将自己摘出去:“我跟路汐无冤无仇,当初签她来真人秀也就是走个资源置换的过场,她拿到女一号角色,我节目有了热度……都是宿嫣非得搞事情,拿宿家权势来逼我站队。” “丧尽天良的缺德东西。”陈风意骂道。 石嘉一也不管他骂谁,骂他祖宗十八代都行:“风意哥,您看这事有没有和解余地?” 见风使舵这招都被他给玩明白了,陈风意沉默片刻,似用打火机点了火,故意熬了会儿石嘉一的焦急心态才说:“你想跟宿嫣划清界限也行啊,我家路汐菩萨心肠不跟你计较,也别登门道歉,承受不起,别污了她耳朵。” 第48节 石嘉一:“是是是。” 陈风意又道:“限今晚还原真人秀的真实录制内容,不强人所难吧?” 石嘉一没吭声。 陈风意懒得多费口舌,复述了一遍路汐的话:“要是天黑之前还不翻篇,石导,我颂宜可就跟你没有来日方长了。” … 通话被挂断。 石嘉一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半响,室内倏然静到吓人,直到执行制片人乔昔在敞开的门外深思了许久,步入进来:“早知道贺南枝会公开为路汐打抱不平,就不该听宿嫣的,将路汐的镜头都剪辑成她。” 要没这出,就算路汐拿出了设计稿自证清白。 舆论话题也只是围绕她跟宿嫣之间。 节目组可以装死不回应或者是明哲保身摘得干干净净,现在观众粉丝们因为节目组造假镜头,反应过来被戏弄了后,他们同时也失去了官博该有的公信力。 乔昔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敲了敲桌沿:“颂宜也清楚,我大伯乔清石跟这档节目背后的资本圈有密切关系,路汐要演他的电影,就会留一线好相见,现在看你要不要从风口浪尖退到这条线上了。” 石嘉一低头给宿嫣来回的拨打电话。 却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他指关节紧紧压着屏幕,双目冒着红血丝看向乔昔。 乔昔点醒他:“别犯轴了兄弟,贺南枝没出现前我们还可以当路汐是一个普普通通背景的女明星欺负,但能召唤的起这位金枝玉叶出面的,路汐真没人护?” 眼下就两种可能性: 贺南枝天生正义感,看不过去节目组抱团这么加害一个无辜女明星。 要不然就是真正护着路汐的那位,是极为位高权重,且隐在幕后控制全局,不方便暴露身份只能请来贺南枝出面。 窗外天色逐渐不怎么明亮,石嘉一视线都跟着有点模糊,手指关节僵硬地登录微博编辑了一段内容。路汐是上午八点澄清,他则是卡在晚上八点发出道歉声明。 这条官方出来承认污蔑了路汐清白的声明一出。 则是使得评论区原地掀起轩然大波。 粉丝们大失所望,没想到在大家都津津乐道地称赞石嘉一为了维护弱势一方的设计师,也要得罪当红女明星的超正三观下,竟是这副狗仗人势的德性? 紧接着《追星星的你》官博也出来宣布会重新剪辑综艺第一期意大利旅游的内容,还原路汐真实录制镜头,且措辞诚恳地致歉了路汐。 一时,节目组的官博和宿嫣微博底下同时陷入了舆论的围攻。 ——“@宿嫣,我为你冲锋陷阵几天几夜,现在告诉我都是演的?” ——“石嘉一为捧宿嫣就拉路汐下水炒热度,不怕把你节目炒糊了?” ——“看人家拿出证据,舆论彻底翻车了才虚情假意发道歉声明,@石嘉一很憋屈吧?果然打脸还是自己来打最疼啊!” ——“被震感到了!!!活见久能见到节目组抱团欺凌当红女明星的戏码,宿嫣是谁啊?就一个混时尚圈的珠宝设计师,她下场了多少水军到处营销自己多高贵一样,靠炒作路汐粉丝几天内涨了两三百万,这热度蹭的爽吗?” ——“明明有资本护体的是宿嫣,却强行给路汐贴上资源咖的标签,为了黑,还搬出她和前任经纪公司那点捕风捉影的事造谣,真是手段下作!!!” ——“请各路黑粉人士下场之前,先把路汐那句:《我要什么资源,我自己就是资源。》的名言循环播放一百遍,睁眼看看她是需要找资本献身的人吗?” ——“原来毁掉一个口碑好的演员是这么简单啊!求求颂宜别给路汐再接什么综艺了,让她安静拍好戏吧。” ——“全程吃瓜下来,娱乐圈好黑暗啊!” 微博风向一逆转,各大媒体营销号也跟着转,删光了先前黑路汐的文章不说,还夸赞起了她的演技,而石嘉一和宿嫣则是被粉丝锁死在一起骂上热搜。 等第一期原片被跟拍路汐意大利之行的摄影师在私下工作群泄露出来,又被圈内的匿名同行提前先一步曝光到了网上,观众就越发觉得被节目组当傻子戏弄了。 看完原片。 ——“所以不仅是路汐在茶餐厅打工赚给粉丝买礼物的薪水,也是她独自住在酒店双人间?也是她跟祁醒吃着早餐商议赚钱大计,也是她出行为了节约经费,只能一路一路挤公交?” ——“@石嘉一,你跟宿嫣这个刽子手看到路汐被网友唾沫鞭笞的时候,良心在哪里啊?” ——“@石嘉一,披着坦荡的正义感人皮,做这种阴暗的事……今晚你注定无眠。” ——“一边哭一边看完原片,眼泪止不住一点,我路汐才是好宝宝乖宝宝啊,隔壁那个坏宝宝配的上跟她长得像吗?因为外貌有点相似,节目组就能光明正大玩狸猫换太子这套???” ——“我也哭,不敢想象路汐不带经纪团队,独自在意大利认真录制节目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连清汤寡水的面条都不舍得浪费,再难吃也要吃得光光的,自己忍着馋,还大方的给祁醒付了几顿早餐钱。” ——“我的汐宝……” ——“她裹在浴袍坐在小小一张床上数钱的样子奶到我了,看了原片近景才知道汐宝数钱时脸上表情好严肃哈哈哈,就那几张纸币,数了一遍再数第二遍,生怕少了张吧?” ——“非路汐粉,之前我就质疑过节目的剪辑太反倒天罡,宿嫣的镜头画质大部分都清晰到跟显微镜似的,各种秀出她珍藏的高奢珠宝和时尚大片一样的风景照,只有住酒店和打工的镜头画质不清晰,偶尔还给脸打上可爱的表情包。很明显就在作假嘛。” ——“这节目太虚假了,之前血雨腥风网曝路汐的时候还营销是为了真实,不允许明星录制时甩大牌,我看官博也不必重新剪辑了,这么毁三观的综艺直接下架吧。” 很快这条热评被顶了上来。 以及另一条紧随其后的热评:“宿嫣早年刚入时尚圈的时候根本不长这样吧?别以为扒不出她没整之前的古早照片,她要不要去做下心理咨询啊!照着路汐的脸整,还追到节目盗用路汐的设计稿和镜头,想想就细思极恐!” “???” “石嘉一对宿嫣是真爱,宿嫣对路汐是真爱?好复杂的三角关系!!!” “不是?这怎么回事?宿嫣好端端的富家千金不当……想偷换人生?” 等粉丝被惊天大瓜砸得晕头转向,想要跑去求证真相时,却发现宿嫣的微博显示已注销—— * 宿嫣注销完微博,涂抹着红色指甲的手将那部手机扔进了伏特加酒杯里。 随着冰块相撞的清脆响声。 相隔一张会议桌距离对面的路汐很平静地看着她举动。 在发完澄清声明后的下午,宿嫣就堂而皇之地登门来了。 她当路汐的面,将石嘉一视为弃棋又注销完微博,藏在墨镜后的那双眼毫不客气地注视着路汐,可惜一张几分相似的脸,却始终不能从上面看到精神快要崩溃的狼狈模样。 宿嫣逻辑很霸道。 凭什么我疯。 你却端着清清冷冷的姿态,不陪我一起? 不知过多久,路汐等面前的茶放凉了,才抬指端起茶杯润了润唇,话也出了口:“身败名裂的滋味我想宿小姐已经感悟颇深,不用我重提了,这次又想玩为什么?” 宿嫣露出点笑容:“找你聊聊天呀?” 打过交道,路汐已知她性格很割裂,像是犯病时就仗着家世疯到不计后果,此刻又像是和善近人的世家千金,被出言挤兑也只是心诚意切地说:“好朋友就该分享一下彼此秘密的,是吧汐汐?” 静了两秒。 会议室外,靠着墙壁假装思考人生却竖起耳朵密切观察室内动静的陈风意听到这亲昵称呼,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是什么鬼话??? 反观路汐对宿嫣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问:“你要分享什么呢?” “我特别好奇江望岑为何终年要带着那枚银白菩提叶。”宿嫣说:“你跟我分享一下这个秘密,我也告诉你我整容的事。” 路汐淡淡的笑:“你怎么料定我就知道?” 宿嫣坦坦荡荡地回答:“汐汐怎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啊?” 路汐注视着她,很长时间也没眨一下睫毛:“你先说。” 宿嫣想了想道:“江望岑不爱我,他虽然为了继承启林资本也一起继承了和我的联姻,但是好冷漠啊,你见过哪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没有过性生活?他却连我头发丝都不屑碰。” 路汐语气平静:“所以你就照着我整容?” “是啊。”宿嫣手指尖取下墨镜,抬头看她,透着怨怼的声调说:“不效仿你的模样,难道整容成江微的脸,江望岑就会跟我上床了吗?可是她不如你长得好看。” 一开始宿嫣只是纯粹效仿路汐的穿衣风格,逐渐地,有人夸她五官动几刀子的话跟女明星能有点儿相似,后来就逐渐地迷恋上了这种躺在手术室里堪比自虐的快感。 但是成果怎么能独享呢? 宿嫣故意在节目里给路汐设局,就是想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动静,跟路汐的名字一起出现,让江望岑看她一眼,多看一眼。 可惜微博这场荒诞的闹剧已经尾声了。 路汐没有走投无路去找江望岑。 江望岑也从始至终都未给她屈尊打个电话。 说到这个,宿嫣似轻轻叹息:“我一见到他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而他,眼里除了你外,也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该你了。” “菩提叶是江微给的。”路汐表情依旧冷冷的,话说完,不再将时间浪费在此地,继而慢慢从椅子起身,如水似的裙摆轻轻晃,却挪动脚步走到了宿嫣的身侧。 在她张了张嘴唇,没反应过来气氛陡然转变时,声音变得极轻地落下一句:“知道江望岑恨到生不如死的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宿嫣从她眼里要到了答案。 路汐笑了,却还要残忍地说出来:“我啊。” * 菩南山上。 两天前的夜晚,容伽礼邮件里收到了容圣心疯狂安利的影片后,便推掉了日理万机的收购谈判行程,独身待在别墅三楼的影音室内不出。 他靠在黑棕色皮质大沙发里,平板屏幕折射出的蓝光在漆黑的眉目划过,随着指腹点开,在邮件里一份份仔细备注好的影片呈现在眼前。 路汐签在微品娱乐旗下,随着踏入演艺圈拿到的剧本都是女一号角色。 也都是这家经纪公司出品。 第一年: 《黑柜子里的太阳》一部小众青春文艺电影,路汐在里面饰演是长期遭受家庭畸形教育的少女,最终为了抵抗父母的世俗观念,将自己永远锁在了黑柜子里。 《深渊之花》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电影让她身为一个新人的天赋演技得到了行业内的认可,影片里饰演的是自刎未果后,被关在幽暗血红的一座阁楼里,脖子始终缠着白绷带的抑郁症少女。 《你的名字》路汐饰演的是失忆少女,阴差阳错下杀了一同从孤儿院相伴长大的好闺蜜,并在失忆后顶替了她的名字被富豪夫妇收养回家,然后一直寻找着自己真正的名字…… 《遗憾效应》路汐饰演的是杀父杀母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少女。 《面具之下》路汐饰演一位渴望救赎的乖乖女,却一次次亲手杀死自己母亲腹中胎儿。 第二年: 第49节 路汐主演的《如果你不记得》火遍了全网,剧里的科幻题材内容女二在执行任务时意外失去了性命,女主角倾家荡产地找团队研发了一台时空穿梭机,她想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无数次地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回到了任务前,想用自己的命去拯救女二,但是故事的结尾—— 女主角还是失败了。 她直到白发苍苍还在穿越,至死都不知道时空穿梭机的说明书最后一页早就被人为撕毁。 内容写着: 如果你身处的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过历史结局,在未来之中,时空穿梭机将无法支持你对历史做出任何改变。 … 影音室彻底黑了下来,是容伽礼许久没触碰到屏幕。 四周也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直到他温度冰冷的长指继续往下翻,这次路汐主演的电影是爱情片—— 《求爱我长久》她在里面饰演的是一位会跳芭蕾的美丽悲情女人,与之相恋整整十年的爱人在举办婚礼前意外车祸身亡了后,她不顾亲朋好友反对将爱人的骨灰葬在了大海里,最后落日降临时,来到海边跳了支舞,很平静地迎着连接天空的一层层巨浪,走向了远处爱人站着光里的身影。 《他的遗物》路汐又演了一部爱情片,也依旧是女主角痛苦失去挚爱后,守着灰暗的家,守着那串冰冷的锁匙孤独度过余生。 《一封情书》路汐饰演的少女暗恋了天之骄子男神十年,在怀着难于启齿的情愫要告白的前夕,男神却被查出身患了癌症晚期,便无情地拒绝了她,直到死后……路汐整理遗物时才发现那封情书,也是男神的遗书。 《生死遗言》路汐饰演的女主角为了当明星梦想,狠心抛弃了病秧子恋人,等她在外漂泊够了又重回故地,却发现恋人已逝,只给她留下一句话:我不恨你,只是恨我自己曾经爱过你。 第三年: 微品娱乐开始为了路汐接杀夫题材的现实剧本。 一年三百六五天她没有喘息和自愈的空间,被一叠叠剧本压垮着本来就瘦到极致的身体骨架,直到解约前,最后一部电影是:《三十三天》 她在里面饰演的是一位哑巴妻子,被告杀夫入狱,判了无期徒刑。 … 容伽礼眼眸的红血丝很重,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所有影片都一部部地打开看完,最后他点开了《三十三天》,投影顷刻间就映在了极宽的整面墙壁上。 影片衬得气氛很压抑,没有声音。 在监狱的玻璃窗里,清瘦到穿着狱服都显得松垮厉害的路汐被铐着手铐,关在里面,像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流浪小动物,却被黑暗无情地禁锢着残破的灵魂,唯有律师来问话时,她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小半张脸蛋,白得失了颜色。 律师问她,为何要认罪? 路汐抬起细细手腕,随着银白色手铐发出刺耳声响,她轻轻比划着:“想死。” 律师又问:“为什么想死?” “我没有未来。”路汐乌黑黑的眼瞳没有眼泪,却仿若隔着镜头之下,都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那股透骨的绝望摄人心魄。 她在律师一次次逼问下。 失了血色的唇,却露出了一抹易碎释怀的笑。 “我亲手杀死了他——” “我是自愿入了万劫不复的歧途,这世界太冰冷了,留不住我,我还是想去找他。” 投影仪的光影从墙壁又折射到了容伽礼身上变幻着,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路汐,仿佛不是在看她演的影片,更像是在亲眼目睹着她与杀死了心爱男人的角色彻底融为一体,她是路汐,也是影片里的她,绝望到了任由一场场人间悲剧在身上重演。 “他在哪?” 路汐那双眼,最终定格在镜头上,好似在寻寻觅觅着另一个世界里的他。 忽然间。 暗室里的玻璃窗被尖锐的手铐砸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个路汐伤心垂泪,满是恳求,又含着委屈控诉着: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第38章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猝然,容伽礼透过投影看到路汐这双眼,像是在求他,救她于深渊。 仿佛被那些碎片狠狠扎进心脏,无法拔出,他猛地从黑棕色皮质大沙发里起身,又在顷刻间单膝跪在了地毯上,侧颈的青筋明显绷紧,仰起头,看不见蓝的视网膜在激烈情绪起伏下晃出重影,他紧紧盯着投影,唯恐一眨眼路汐就不见了。 四周很昏暗,墙壁上的画面依旧定格在《三十三天》,路汐被禁锢在监狱的玻璃窗里。 无人救她。 出道签约微品娱乐旗下的三年,幕后的人,表面上看似给了她逆天的资源待遇,启动最专业的团队为她量身定制一部部的精品剧本,却让她将自己完全献祭了出去,重复体验着各种悲剧角色里的痛苦经历。 而微品娱乐明知她的梦想,又残忍地抹杀了这些作品任何被提名和获奖的机会。 路汐哪怕能出现在大银幕上,也永远得不到本该属于她那顶影后之冠的加冕。 得到的,只有戏里戏外,无止尽地沉浸在那种无望的精神世界里,靠着自救的方式,让自己从饰演的角色里像是抽丝剥茧一样脱离出来,再独身面对这个更冰冷的名利世界。 容伽礼当初逐渐恢复缺失的两年记忆后,自以为记起路汐,也将她的演艺之路调查得很清楚,亲自看完这些影片,才恍然发现路汐成名之下,所承受的精神折磨是远超了圈内任何一位正常演员。 时间跟投影都像是被定格住,使得容伽礼看似毫无伤口的痛苦清晰而冗长,深灰色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微微压抑着呼吸声,骨感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沙发边缘。 “哥?” 容圣心的身影晃进了门内,她原是想来找容伽礼要那枚鸢尾胸针的,谁知一推开门就看到他不似平常挺直脊背,甚至半跪着久久都没有起身,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不对劲,惊得扑上了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容伽礼心脏器官传来的清晰不适感很强烈,就当容圣心颤抖着手要拿手机呼叫家庭医生时,却抬手拦下,用低而缓慢的语调来淡化了他状态:“没事,不用惊动任何人。” 容伽礼七年来也有过类似这种精神崩乱到牵连到心脏的状况,倘若叫医生,除了给他服用大量的镇定药物外,无论换多少心理医生也救治不了他什么。 容圣心慢慢地让自己不要过度紧张,学着,也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想大伯担心对不对,每次呼叫医生,大伯那边都要亲自细查一遍你近期精神鉴定状况。” 放下父子间的权柄之争,容九旒爱子如命,是整个家族毋容置疑的。 缓了半响。 看容伽礼状态一点点好转起来,容圣心逐发现投影上的画面,静静看了看,想说什么又忍不住了,之前就听黎书说他在三楼的影音室看路汐主演的片子。 没想到这片子励志效果这么直观,看得她性情稳定的哥哥心脏病都快犯了。 … … 容伽礼下到二楼,先前洗个澡,从浴室踏出来时随意裹着一身黑丝绒的浴袍,搁别人一夜没睡,肯定已经不修边幅且憔悴得没眼看,但是他胜在五官立体精致,即便眼眸还布着红血丝,也只会给人某种偏执安静又斯文败类的感觉。 容伽礼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路汐微信,冷白的手指编辑了条消息过去:「在颂宜开完会议了?」 一分一秒过去,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容伽礼耐下心来等路汐,随即抬起眼,扫向还晾在主卧靠窗沙发上的容圣心。 容圣心不走,捧着果汁故意小口小口地喝:“哥,你衣帽间藏了什么东西?” 她语气神秘兮兮地想套话,容伽礼却神色如常:“藏了不少,你指哪一件?” “那枚鸢尾胸针!”早在他进浴室时,容圣心就一头栽进了主卧隔壁高级设计感的宽敞衣帽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路汐所言的行李箱。她说:“汐汐在节目里亲自设计的胸针已经答应送给我了,她叫我找你要。” “嗯。”容伽礼丝毫不带掩饰知道这枚胸针的下落,应对容圣心的同时又给路汐继续发了消息:「菩南山上的厨师做了些可露丽,焦糖乳酪味的,圣心一个人吃不完。」 路汐始终没有回音。 容圣心小嘴巴还在叭叭地说:“我今晚有个商业重大会议要出席,礼服高跟鞋都准备好了,就等这枚胸针……哥,你把它藏哪儿了?” 「我让厨师装一份出来,送给你尝尝?」容伽礼继续发消息,盯了许久安静的屏幕,才慢条斯理地对容圣心说:“你不是要去施行你的阳光计划,太阳胸针更配这场会议。” 他有一枚珍藏的古董太阳胸针,容圣心以前眼馋了许久的。使出浑身解数怎么都讨要不到。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小脑袋瓜,月牙眼都来不及弯起,又见容伽礼提醒她:“数到三,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我立刻消失!” 主卧重归于安静。 容伽礼步伐走向了衣帽间,四面玻璃质地的衣柜门紧闭着,他开了一扇,抬起修长的手腕从里面拿出件简单的黑绸衬衫和长裤,换掉身上的浴袍后,又走到中岛台前。 先前容圣心的思维逻辑很正常: 虽然路汐把行李箱落在了别墅里,楼下没看到,就是在楼上了,大概率不可能在她和忙着全国各地巡回开演唱会实现歌手梦,八百年才回来住一晚的俞池房里。 那只能是被秘书误搬到了容伽礼的私人领域。 容圣心一进来脑子里就只有行李箱三个字,却忽略了最明显的中岛台。 此刻容伽礼两指将放置着各式胸针和袖扣首饰的玻璃抽屉打开,视线停在了左侧第二排,被周围璀璨宝石衬得最不起眼的普通材质胸针上。 鸢尾花型的设计似蝶,颜色幽蓝,落在他眼中,却是一片很淡猩红色。 半响。 容伽礼立在镜子前,戴好了这枚鸢尾。 * 颂宜的办公老洋房。 窗外夕阳最后的一丝圣洁金边的霞光落在路汐的指尖,她握着静音模式的手机,却不妨碍秒看到容伽礼发来的数条消息。 她斟酌着言辞,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 明明只是询问她要不要吃可露丽而已。 可路汐了然于心,蝴蝶钥匙设计稿的事件在网络上是彻底平息了,但是在容伽礼这里,他从头到尾保持缄默,放任她先处理好外界的事,却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 慢慢地,屏幕的光熄灭了。 路汐纯纯粹粹的还没想好,索性就把手机递给了安荷,柔了声色嘱咐除非有人致电,其余时候就帮她保存。 容圣心送来的那些名厨,路汐已经礼貌请了回去,她从冰箱里拿出新鲜食材,准备亲手为颂宜加班加点陪她这一战的同事们做顿晚餐,犒劳下彼此。 陈风意虽然小少爷习性,却鲜少有人知晓他也擅长一手烹饪。 两人都在整洁明亮的厨房忙着。 路汐一边表情认真专注清洗蔬菜,冷水滑过她手背上的细细青色血管,偶尔一边偷师着陈风意的拿手菜,却遭到他笑声肆意道:“死心吧,你就不是伺候人的那块料,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来主厨?” “我洗菜了。”路汐柔声反驳,又提议:“还可以帮你切菜。” 陈风意承受不起:“你别把你那双手伤了。” 第50节 “投了巨额保险的。”路汐真真假假的开着玩笑,从表情到语气,是已经完全将深陷舆论战的那事从心头放下,说:“伤一下也不要紧。” 话声刚落。 门外安荷冒出了个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说:“汐汐……外面,鸢尾胸针,来找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陈风意却腾不出手,握着锅铲把控火候,随口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宿嫣那疯女人都登门过来。 还有什么人找来,是比她更让人震惊? 听到鸢尾胸针四个字,路汐起先以为是容圣心寻来为她祝贺渡过这场舆论战,抬起眼眸看过去时,却怎料见安荷沁着满额细汗,又急着说:“有个超级神颜的男人来找汐汐!” 路汐怔了怔,指尖从透明水流猛地收回,想也不想的往外跑去。 复古的楼内有三道台阶,摇摇散散地落着一地紫藤花瓣,她比安荷更急切,眼见着容伽礼就站着不远处,那身衬衫别着似蝶幽蓝的设计感胸针,也分辨不清是谁更衬了谁,那张脸却足够惊动了整栋老洋房的人。 急了些,漆黑的眼眸一直盯着容伽礼,走动间,细高跟猝不及防就被台阶缝隙卡了下。 路汐朝前倾,她其实不怕摔伤,这七年跌跌撞撞了无数次,摔了疼了,也习惯怎么去自愈和咬牙忍耐下这一份伤痛。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下秒,却被容伽礼先有预感地给接住了,右手拽着她冰凉的腕骨拉近,未说话,手臂将她抱得很紧,紧到路汐甚至能清晰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响。 很重很重,透过那枚幽蓝的胸针,一下一下传递到了她这里。 有那么几秒,路汐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只能这样站着,让这个拥抱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直到拿着滚烫锅铲,紧跟着出来的陈风意难以置信地撞见这幕,惊得原地摔了跤,失手打翻了一锅美味鱼头汤,全喂到了他右腿上。 “小陈总!”安荷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响起。 陈风意忍着剧痛,紧紧盯着路汐和容伽礼抱在一起的身影。 脑袋里就两个真实无比的想法: 操啊!他没有给自己投巨额保险! 这算工伤!!! “风意。”路汐也被身后巨响的动静一惊,下意识要和安荷一起去搀扶陈风意,细高跟还未迈出半步,又让容伽礼给拉近了回来。 他不放手,视线低垂盯着她白净的脸颊:“跟我走。” 当下这般兵荒马乱的场景,路汐就算不跟他走也不成了,软软地妥协下来:“我跟你走。” … 走之前。路汐先确认陈风意的腿伤烫得不算重,又报了两款药膏让安荷去买,才跟着出了老洋房,而容伽礼寸步不离在身旁,盯着她就跟盯什么似的,有些事也暂时不好跟自家经纪人坦白清楚。 刚上车,路汐微蹙着眉心,抬头就看到陈风意和安荷一左一右扒着窗框,死劲儿往她这看。 分秒过去。 车窗直接被容伽礼面无表情关上了。 没了熟人窥探的视线,前方的秘书和司机都尽量当个透明人,封闭的车厢内一时间安静到让路汐也不知该说什么,怕从唇齿间溢出一个字后,他就开始找各种刁钻角度质问了。 这种预感,从容伽礼那个莫名其妙却让她很有安全感的拥抱开始,便越发强烈。 他是来翻旧账的。 容伽礼语调尚且平静地问她:“口渴吗?” 路汐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顺着他的话点头。 容伽礼见状拿瓶水给她喝,拧开了瓶盖。 路汐伸手接过,递到唇上抿了一小口,两扇浓睫颤动,极小幅度地侧过脸,发现容伽礼还在沉静地注视着自己,又轻轻的喝了口。 去往菩南山的一路上,路汐尴尬了就喝水,还真叫她喝完。 等抵达那栋堪比艺术品的白色别墅,夜色愈浓,路灯的光显得清亮,容伽礼先下车,没让秘书替她开车门,亲自绕过了车头为她开。 让堂堂容家掌权人屈尊来开车门,已经是大跌眼镜的事了。 而保持安静的路汐都没机会高跟鞋沾地,便让容伽礼从车内抱了下来。 秘书识相地悄然退场。 眼看着要走进玄关,路汐再也保持不了安静,心底有种被当成玻璃易碎品的错觉,压下这股异样情绪,白细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脖颈,终于轻声问:“圣心在家吗?” “不在。”容伽礼无论是抱她,还是用眼神压她,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反问了句:“在的话就不让抱了?” 前脚刚把陈风意给吓死,路汐是怕这会儿又吓死容圣心,抿了抿唇被他问得不吱声。 等容伽礼进了客厅,连灯都懒得开,直接上黑暗宽敞的二楼,意思不言而喻。 这下轮到路汐吓死,心里有预感,情绪高度紧张地沉浸在他此刻的怀抱里:“容伽礼——”她想找点话题聊一下。 “嗯?” “你这几日……圣心都跟我说了。” “嗯。” “那片,两天两夜,你是有多大的瘾看了几遍啊?” 路汐问下这句话时。 恰好容伽礼将她放到了主卧那一张柔软光滑的真丝大床上,消瘦的身子骨陷在了里面,顷刻间就让属于他的气味所包裹着,话断了,余下的半点尾音都被他吞回了唇舌下。 路汐的视线还没适应黑暗,视不见他俊美面容的神情,只知道吻得极重,不容她有一丝抵抗的余地,悬在床边的指尖用力蜷了起来,容伽礼就伸手而来,与她十指紧扣抵在了枕头上。 过了好久。 容伽礼抱着她一直亲,从唇退开,就往她的眼睫毛,鼻尖和隐在乌黑发丝间的耳朵舔吻,而路汐只能安静地承受,彼此长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对话。 只是始终安静着,她晕乎乎的理智很荒唐想问,怎么还不脱衣服? 不脱衣服就直接做吗? 有瘾的是他,怎么显得她很急似的,可不问这个,她也想问准备避孕套了没有。 下一秒,容伽礼扣紧她指尖的手就松了。路汐主动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衬衫,面料极滑,微微颤栗着想找纽扣,却摸到了那枚触感冰凉的鸢尾胸针。 倏地,容伽礼伸手揿亮了床头柜的一盏灯,暖黄光晕直直照到了她潮红的面颊上。 路汐眼眸含着湿润的水,被晃了晃,忽然听到他面无表情地念出一句:“我不恨你,只是恨我自己曾经爱过你。” 微微急促的呼吸猛地停了。 路汐甚至都忘记呼吸这回事,一张无可挑剔精致的脸蛋更是瞬间就雪白起来。 这句电影的台词: 容伽礼说的台词是《生死遗言》这部电影结尾出现的,是让她沉浸在这个角色里后,最痛不欲生的一句话,困住了她好久,久到一旦到了夜里她就害怕睡眠,怕梦里会出现容伽礼已逝的身影。 后来上一任经纪人看她杀青完又再次迅速消瘦到只剩下可怜兮兮的骨架子,毫不在意会减弱这张皮囊颠倒众生的美丽,甚至像是终于让绝望给打倒了,状态比上一次剧本杀青时都要严重。 实在看不过去。 上一任经纪人只好私底下给她喝的水投放安眠药,使她在白日高强度的工作之下,终于能不知不觉地安睡几个小时。 那三年以来,轮番在各大剧组拍戏的记忆如海水汹涌地扑向路汐,她的身子险些摇摇欲坠,却同时有了那股熟悉的求生本能,指尖鸢尾胸针滑了下来,无意识地去推开容伽礼,想要下床。 “今时今日,你想跑哪去?” 容伽礼却不如她意,一改先前尊重她什么都不问的姿态,带着强势者的压迫感,分毫不留地将她困在了这张大到哪里都逃不开的床上,俯下身逐渐靠近,骨感的修长手指将那裙摆下的脚踝握住:“一问你就跑,你怕我问什么?” 路汐被他的眼神压得越来越紧张,只能莫名开始落泪,说不出话。 她的泪,没有阻止的了容伽礼:“怕我问为什么要偷偷设计出那枚蝴蝶钥匙?” 又一滴泪,从路汐雪白的脸颊无声滑下。 容伽礼冷静的面目下仿佛憋着冰冷愤怒的情绪,字字清晰:“怕我问你,有没有后悔过一刻当年搬出跟赧渊约定好去实现你的演艺梦想借口,狠心抛下我们这段初恋情?还是怕我问,你在上一任经纪公司的那三年里过得怎么样?” 路汐摇摇头,泪眼看着他的眼神,颤颤地像是哀求。 别问了。 “每一天过得很辛苦这几个字不会说?”容伽礼更加靠近,托着她的脸蛋儿,温度烫人的指腹将那些碍眼的斑斑泪痕都一点点抹得干净,仿佛留下会玷污到她似的,最后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 主卧室内是那么静,路汐瑟缩着的身体猛颤了下,闭着眼睛企图去回避时,却听到他嗓音异常沙哑地问:“你凭什么过得不好?” “凭什么?” “回答我。” “路汐。” “你凭什么过得不好?” 第39章 “进入演艺圈成为演员前,我曾认下了一笔债务。” 路汐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乌黑的眼眸晃着泪意,望着容伽礼,努力地想将他看清楚些,无法跟人随意宣之于口的情感压了太久,近乎没办法让自己说出完整的一段话,哑了声重复着说:“那笔债务是我爸爸签字画押欠下的,是用来救我妈妈命的,我必须还。” “容伽礼。” “十六岁前,在你还没来到宜林岛静养……我妈妈就已经身患癌症晚期了三年,她是靠着我爸爸一笔一笔欠下的债务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三年时间。”路汐提起这些,即便已经很克制情绪了,还是很想哭。 容伽礼此刻却没有抱她,过于幽沉的双眸除了盯紧她眼圈泛红的脸蛋外,什么都没有。 她保持着静止的跪坐在床上姿势,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说:“妈妈日日被病痛折磨撑得很辛苦,但她痛时总是笑的,她说不想死,死了跟爸爸一世的缘分就尽了……日后跟路潇这个人再也没了任何羁绊,她割舍不下,想活,爸爸也想她活,多活一日也好。” “妈妈死了。” “她死后那年立春,宜林岛被台风登陆,而你同样经历丧母,携那幅有我妈妈背影的油画来到了这座岛,我太想她了,想多看她一眼,才经常跑来你的别墅看这幅画。” “爸爸他……爸爸后来也去找妈妈了,街坊邻居都说他为情自尽,但我知道。”路汐将堵在心口的往事倾诉出来,垂下了头,眼泪落下来:“他还不起那些债务了,又不想为江树明做事,更不愿拿自己的女儿抵债,爸爸他,他拿自己的命抵了债。” 室内陷入了短促的寂静。 容伽礼脸色极差,话直接问:“债务多少?” “六百万。”路汐仍旧是微垂着头,从唇齿间轻轻透露出的这三个字像是无情地暴露着此刻脆弱的自尊,六百万放在现在能还得轻而易举,但是放在当年是足以摧毁了一个本就掏空积蓄的普通家庭。 “江望岑用这份六百万债务签了你三年?” 第51节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从容伽礼口中冷漠地说出,路汐有点儿情绪恍惚,凝住眼泪才敢去看他,好一会儿,她回道:“是,是我心甘情愿签下的经纪合约,只有还清,我想爸爸妈妈才能在天堂得到安息。” 是她不愿,不愿跟江家还有这笔债务在中间死死纠缠着。 “江望岑为你量身定制的剧本,也是你自愿演的?”容伽礼问。 成为一名演员的这个梦想是伴随着她长大,犹记得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爱看诗集的妈妈会经常带着她和赧渊坐在灯塔下,吹着海风,温柔地将诗集里的故事讲给她们听。 后来性格闷又有些忧郁的赧渊,仰起头,乌黑额发很久没修剪稍稍长了一点,垂在眉际,却衬得漆黑的瞳孔亮亮地说:我长大后,想当一名会写故事的编剧! 她则是小脸蛋儿透着淡淡粉晕,乖巧地依偎在妈妈怀里,让海风将她稚气的声音,和遥不可及的梦想都吹向了大海:我想当演员。 路汐喜欢倾听妈妈讲述着诗集里的故事,喜欢故事里的人物,想将人物的情感演绎出来。 她的演员之梦。 被江望岑从江微的书信中得知,路汐同时心知不签微品娱乐旗下三年,以江望岑背后的资本可以轻而易举让她哪怕真正踏入了演艺圈,也无戏可拍。 路汐从最无援的困境里抓住了一丝渺茫的机会,而她成名之路不好走,在独自承受痛苦的整整两千多日夜里,才被上天眷顾,终于能有幸见到容伽礼。 此刻面对他的问题,唇动了动,却难以回答出来。 容伽礼非要逼得她说似的:“你总爱撒谎骗我,如今又想瞒多久?” “剧本是我自愿接的,这三年来无人强迫我去演……这些角色。”路汐唇上的血色很少,一丝红都是她生咬出来的,这股疼痛让她保持清醒理智,不被哭晕了头脑:“合约期限结束后,我跟江望岑之间债务已清了。” “清了么?”容伽礼惯于压制本性,却在此刻有股凌厉不可预知的杀意浮在了眼底。 他要找江望岑—— 路汐读懂了这层深意,下意识去握住他冰冷的腕骨:“求你,不要,不要再追究这些事了。” 她性子倔得要人命,极少能说出求这个字。 容伽礼看着路汐的手指,那么细,却握着他越紧,如同握住了他心脏:“你为江望岑求我吗?” 路汐先没有回答,泪眼对视着容伽礼,只觉得他眼神黑而沉静得厉害,像极那片海岛的深海,涌起了很深的晦暗情绪,要将她溺亡在了里面。 沉默了很久,发出的声音一直带着微微颤抖说:“是。” 容伽礼脸上神情很淡,笑了。 “债务也好,私人恩怨也摆,都是我和江望岑之间的事,我不想第三者卷入进来。”路汐逼迫自己狠心点,没有去躲避被他凝着的眼神,将脆弱的情绪褪去,又摆出了无懈可击般的清冷姿态说: “我现在过得很好,有成名在望的演艺生涯,是万众瞩目的当红女明星,又拿下了圈内著名导演电影的女一号角色,名利光环皆不缺。” 他是第三者? 容伽礼没有听进去她最后强行撑起尊严的一番话,注意力都被这句给惹得眼底蔓延着血丝,彼此间的气氛再次陡然安静,静得路汐心脏跟着阵阵紧缩,想弥补一句。 她从未怨过他了无音讯的这七年。 但是空白的七年是真实存在的,横亘在了她和容伽礼之间。 容伽礼在她泪眼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起身离开了这张床,压迫感仿佛也随着他一寸寸地远离了她周身,抬步到门口,他修长手指握住门把转动时,忽然侧过首对路汐,嗓音比今晚任何时候都要沉了几个调,落下一句:“你对别人心慈手软,对我倒是毫不留情面的狠心。” … 一声重响,主卧的门在眼前关上。 路汐僵硬很久的身体坐着动不了,有些失神看着这扇门,又看着被盈盈水波似的灯光照映在墙壁上的纤瘦身影,光影如水,仿佛要将她一起卷入了时光倒流的错觉之中。 这刻,路汐脑海中掠过曾经时光里的很多画面和场景。 其中一帧是容九旒。 那时她寄宿在江家念书,一出学校就西装革履的保镖请到了白城沿海边上最奢华的酒店总统套房里,她抱着书包往里慢吞吞地走,却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客厅中央沙发上的容九旒。 容九旒并没有摆出权势煊赫的容氏家主姿态,反而对她态度亲和,面容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极其俊美的眉目深邃却又透着浅淡的情绪:“我是容伽礼的父亲。” 路汐看得出来,容伽礼生得极好的那张脸,是随了父亲。 “伯父,您好。”她很乖,停顿了两秒后,又微微鞠躬。 容九旒语调温和地让她在这里别拘谨,随即又问她上了一天学,会不会肚子饿? 从刚刚开始逐渐接触下来,路汐虽琢磨不透请她来此是为何,绷紧的瘦弱肩膀却慢慢放松了些,她想这是容伽礼的爸爸,不是坏人。 容九旒确实不是坏人,他请路汐吃了丰盛的晚餐,又给她备了不少甜点。 聊到的话题,都是像个长辈很平易近人地问她学业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直跳芭蕾,围绕完她身上的,又随口似的问了一句:“听说你爸爸在外欠了不少高利债务,需要帮助吗?” 路汐小口尝着奶油蛋糕的动作忽停了下来,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向了容九旒。 容九旒也同样审视着她。 餐厅的水晶灯照着路汐一瞬间就有些白的脸,也照着她洗得发白的水蓝色衣裙。 半响,容九旒淡淡道:“伽礼上周回了趟家,跟他爷爷说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身为亲生父亲,难免也心生好奇自己的独子会被怎样的女孩子吸引……” 他话断在这儿。 恰到好处给足了小小年纪的路汐尊严和体面。 路汐没说话。 人人都有难言的隐私,她的父亲路潇债台高是真,被外面那些人打着“父债女偿”的旗号想把注意打到她身上也是真,将她送到江家寄宿避难也是真。 在容伽礼父亲的眼中。 她连一张家世清白的履历都没有。 容九旒既给了体面,就不会再继续出言揭露她原生家庭的不堪,等路汐将奶油小蛋糕吃干净,又邀请她回到冰冷冷的偌大客厅,看了一份长达两三小时记录着容伽礼从降生起的录像视频。 容九旒说。 这份录像带,是他妻子最完美的艺术作品。 也是他妻子留给他此生最后一点念想。 这份录像带,也同样让路汐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容伽礼天之骄子的生活,他自幼就智商极高,完美继承了父母天赋和完美惊人的骨相,身在显赫家族里备受着父母和长辈们的宠爱,还有一群家世旗鼓相当的发小们陪伴。 他这样的存在,普通人只有遥遥仰望的资格。 而美色产生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情感,对容伽礼的人生而言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容九旒用价值来衡量了路汐的存在。 录像结束后,客厅陷入了暂短的黑暗,唯有落地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一片圣洁地落在路汐脸上。 她思考了半响,才慢慢地看向容九旒,那双眼湿漉漉的,黑眼珠又比普通人都要大一些,看人时就显得灵动又真诚。 “容伽礼是一个好人。” “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人。” “我生在宜林岛,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容伽礼出现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世面。” “他是我的世面,也是我渴望快点长大,快点获得自由,跟他一样变成很好的人,变得有能力去爱人的至高无上信仰。” 一切画面都恍若梦醒戛然而止。 路汐半躺闭上了眼睛,雪白的面容仍是哭红的,只是情绪耗光了这具内里尽碎的躯壳力气,别说下床了,就连给自己盖好被子都做不到。 夜色深得像幽蓝的海底。 她在柔软的床垫上却越睡越觉得冷,无意识地蜷曲膝盖缩成了一团,就在快往地板坠下时,被推门进来的容伽礼给抱在了怀里。 路汐垂落的睫毛微颤,压抑住了酸涩情绪,假装未醒。 容伽礼手臂抱着她一直没有松开过,继续往床上躺,近乎沉重地,无声给了她很多亲吻和温暖。 直到路汐这具犹如空壳的躯体感受到他情感,逐渐开始佯装不下去,忍不住动作很轻地回吻时,有些红的唇说:“你烫到我了。” 容伽礼由浅至深地吻,禁锢着她腰身的手臂肌肉线条成了阴影:“烫到你哪了?你感到痛吗?”他低低哑哑的嗓音问出这句话,同时像是故意就要让她生出痛意,连拥抱和亲吻都带了惩罚意味。 只有她痛了。 容伽礼在此刻,才相信彼此间存在过某一瞬的爱情。 * * 在浴室洗了很久。 菩南山这栋别墅里没有提前准备避孕套,路汐和容伽礼互相亲吻到后半夜,除了关键的最后一步还尚存几分理智不能做外,都尽力地取悦着彼此。 她被抱回主卧的床上,有意想要哄好容伽礼冷冰冰的心:“我是不是长大了?” 也想调节下气氛。 容伽礼披着浴袍在床沿坐下,洗过澡,两人共享着同款沐浴露的香味,他却充斥着蛊惑人心的性感荷尔蒙,随随便便端起玻璃喝水的动作,都赏心悦目到了至极。 路汐将今晚哭过,失魂落魄过,起起伏伏过的情绪都恢复到了正常线。 端着三分冷静,倒是欣赏了会儿,然后膝盖跪着慢慢移动过去,将被水洗得干干净净的脸蛋往他肩膀贴着:“我长成你喜欢的样子了吗?” 容伽礼将水喝得见底,侧首而来的目光与她撞上,也很直接:“没有,你哪里都很讨厌。” “原来我长成你讨厌的样子啊?”路汐微微点着脑袋,趁着他还没冷漠地收回视线之前,又说:“那你把胸针还我。” “好。”容伽礼轻而易举地答应归还了,语气和神态没有半点言不由衷,就在路汐心底讶异到都不会眨眼时,这回是听他说:“但那枚蝴蝶钥匙,你什么时候还我?” “什么啊?”路汐有点无语,同时拉起被子将自己埋起来,声音透出来时就有点儿模糊:“你这人,说得话我都听不太懂。” 容伽礼想问问哪个字不懂,伸手一掀开,她已经睡着了。 * 路汐深感自己和容伽礼的关系就差一盒避孕套的事了,无论是鸢尾胸针还是蝴蝶钥匙落在谁手头上都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一夜安然度过。 路汐心知肚明能让容伽礼冷下脸色,对她说出那句:「你对别人心慈手软,对我倒是毫不留情面的狠心」。 是动了真怒。 她虽然阻止容伽礼去找江望岑清算这三年,却不愿跟他之间的关系僵在江望岑这事上。 不值当。 路汐早上在二楼这间主卧睡醒时,就没提过要离开的事,乖乖趴在枕头上,那双眼已经消了肿,漂漂亮亮的盯着容伽礼下床,踩过垂落在地上的睡袍,走向浴室。 不管容伽礼去哪儿,她都如影随形注视着不放,等一前一后洗漱完,楼下的厨师也坐好了早餐。 路汐从上次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干净衣物整齐穿好,先往餐桌前乖乖地坐着,趁着秘书在客厅给容伽礼汇报机密工作,不便听一耳的空闲时间里,她拿手机给陈风意发了近日想要休假的消息。 第52节 陈风意从昨晚起,精神状态就癫到了现在,所以回的很快:“是休婚假还是产假,你说清楚点。” 路汐垂眼扫了下手机屏幕,两三秒内又去看容伽礼身影,见他端坐在沙发上,深灰色西装严密包裹着修长身躯,接过文件的那只手,袖扣是黑宝石质地,极衬肤色。 看半响,连余光都没分给在旁的秘书一分,又落回屏幕,抿了抿唇回:“我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变异物种吗?一晚上就能生个小宝宝休产假?” 陈风意:“不如你去医院查一下身体?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连容伽礼都召到公司来了。 并非是他小题大做,陈风意一直都认为像容伽礼那个圈的存在,跟他们这些豪门圈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如同隔着天堑,那才是真正被顶级家族倾尽一切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说他的权势能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路汐一个低调拍戏,只知道把剧组当家的女明星。 就这么被容伽礼抱了? 还被他当众带走? 陈风意看微信聊天界面上,她迟迟不回,又追问:“你要是被他强取豪夺了就回复1,被他囚禁起来才来申请休假就回复2。” 路汐白皙的手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奶,接到这则消息后,来不及咽,垂着眼没忍住回:“要是被囚禁了,怎样?” 陈风意义正言辞:“报警是没用的,你老老实实点儿。” 哪有人劝被强取豪夺囚禁的老实点,路汐指尖一停,接着强行跟自己批了假:“唔,我们就这么愉快谈妥了,最近的工作行程都暂且搁置,你想八卦的事,也一切等我回来。” 陈风意:“???” 什么时候愉快谈妥了? 路汐隔着屏幕,像是早就预判到他的反应,又追加一句:“你叫我老老实实点。” 陈风意拿出杀手锏:“你不要梦想了?” 路汐一字一字地回:“要梦想,我也要信仰。” 第40章 容伽礼无论是身处何地,早已习惯被目光追随,但是路汐的看,和别人不同。 她那双眼生得极美,盯人时不带任何冒犯的打量,笼着笑,当你回过头时,会发现她始终都在很专注安静地看着你,如同刚刚。 容伽礼被这么看了一早上,待他批好项目文件,起身扣好西装,准备外出。 路汐抿唇也跟了过来,没犹豫地伸手推开另一端后座的车门,弯腰往容伽礼的旁边规规矩矩坐好。 车子向菩南山下行驶。 容伽礼姿态从容靠着真皮质地车背,自昨晚冷下脸色开始,表情就很寡淡,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宝石袖扣,也不说话。 路汐抬眼,悄然地看了下前方保镖和目不斜视的秘书,头歪向他肩膀,声音很轻说:“我早上在衣帽间换衣服时,喷了点玫瑰花味的香水,你有闻到吗?” 容伽礼看了她凑近的脑袋一会儿,淡淡说:“没有。” 怎么会啊?路汐觉得他有意为之把聊天堵死,而此时此刻,哄人的她暂时抛弃了自尊心,抿了抿唇,把话说得漂亮:“我不仅喷了香水,还跟经纪人请假呢,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容伽礼就说了三个字,路汐却能从他略显阴阳怪气的语调里听出极大的不爽,跟着默了秒,虽然这般把他看牢,有一小部分成分是唯恐他亲自去找江望岑,但是这事放在明面上说,不会安抚到谁的情绪,只会火上浇油。 路汐佯装会意不出,小声地强调道:“反正我就是很香。” 容伽礼今日的行程排得很满,之前被他待在影音室几日闭门不出,往后推延的收购谈判计划都需亲自出面敲定下来,会议酒店位于泗城得天独厚的的繁华区域,他到之前,合作方公司的团队比较重视,早已在此等候了。 这些商业机密路汐都避着,没好奇也没去听,心里琢磨着不跟进会议大厅,也不好晾在门前当个赏心悦目的花瓶守着,不然这儿形形色色的商界人士不少,难免会有媒体记者跑来采访之类的,万一被意外撞见,可能高低都得在报纸上给她写一篇:《当红女明星舍身攀附权贵,却惨遭拒之门外……》 她心绪略微飘远,容伽礼却在此刻停下步伐,他自然不会让路汐单独在这酒店里,召了黎书过来陪同左右,修长的两指夹着黑卡,递到了她手心上:“去逛逛。” 这家七星级奢华酒店的一楼有高端购物中心,比起跟进去当人形挂件,路汐慢半拍地接纳了容伽礼让她去消费的安排。 - 这张属于容伽礼名下的黑卡,薄薄的一张,就像是进入他权利世界的入场券。 路汐垂眼看了会,指尖很慢地攥紧,尖角扎着肌肤,疼意却显得清晰而真实。毕竟这些年她想尽一切方式去找容伽礼,想成名,想能有资格接触到他的世界,甚至魔怔到了哪怕是宁舒羽临时唤她出席一个看似普通的豪门宴会,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赴约。 如今容伽礼亲手给她卡,路汐在接过的那秒开始,都觉得好不真实。 她没有收藏高奢珠宝首饰的习惯,对物欲一直都是很低,所以黎书陪她逛了会儿,见好似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便在旁提议:“容总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会议,不如我现在备车,陪路小姐去另一处品牌店逛逛?” 路汐如今心思敏感着,黎书的话,很有想忽悠她走的嫌疑。 略想了想,她轻声问:“怎么不见周秘书?” 黎书被误解的深,还真不是想哄骗走路汐,先前他失职没有调查清楚启林资本,如今这事,容伽礼已经全权交给了周境川远赴一趟国外去处理。他是有愧于心的,也站在路汐的角度思考了片刻,言辞谨慎回答:“境川被外派出去了。” 路汐看了眼面前这位相貌俊秀,又姿态文雅的秘书,随即似是不经意地聊:“我知道的,容伽礼肯定让你们把我调查了个彻底,但是能透露一下,他都私下吩咐了什么吗?” 黎书秉承着说多错多的风险:“不好说。” 路汐见他面色辛苦斟酌出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生怕被她为难,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她看向前方,声音转瞬又轻到犹如呼吸:“我并不是很在意江望岑的生死……” 出于某些原因,她必须饶恕一些事,同时也不想容伽礼的手沾上。 仅此而已。 * 在这层的高奢店铺逛了快两个小时,路汐什么都没给自己买,也没动用那张卡,是用自己拍戏赚来的片酬,挑挑拣拣选了半天,最终给容伽礼买了副价格不菲的黑玛瑙袖扣。 店员态度温柔地在柜台包装起来,与此同时坐在棕皮沙发那边一位妆容明艳的女人翻着珠宝册子,也看上了这款。 但是已经断货。 路汐听到另一位店员在温声细语地解释已经停产,调不出货,微侧脸望过去时,恰好对方也眼角轻轻挑着往这边看,对视几秒后,一时气氛是静下的。 路汐既付了钱,就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而这位,在视线触及到一旁陪同的黎秘书后,便不再摆出贵千金的姿态。 “谭名祺小姐。”黎书打招呼的用意,也是在提醒路汐这是何人。 姓谭。 又与意大利有过一面之缘的谭百潼眉眼生得几分相似,路汐心里莫约是猜到了身份,面上始终挂着笑,却收回了平静视线,继而看着店员打包。 谭名祺对黎书微笑,那目光,很快落回路汐身上。 谁都没有想结交彼此的意思,但是不妨碍她对路汐产生的好奇,只因堂姐上一次回家族时有透露过几句风声,说诸多版本的传闻里,最贴近真实的一版是容伽礼压根就忘不了抛弃过他的那位前女友,正追求不舍着人家。 还说那位前女友是个女明星,酒量好性子好,生得一副让人完全抵抗不了的美貌。 别说容伽礼喜欢了。 谭百潼见上一面,在心里都念念不忘了好几日,要不是公务缠身又有萧旌陌拦着,都想再约她。 又叫她别痴心着有朝一日能和容氏联姻了。 且不提如今无人能做主容伽礼的婚嫁大事,即便他真愿意跟人结婚,十有八九娶进门的就是这位前女友。 谭名祺没料想到容伽礼那个圈会轻易地接纳路汐,如今意外碰到,就不遮遮掩掩心思地盯着她身影看了一会儿。 喜欢同款黑玛瑙袖扣。 连喜欢的男人都是同一个,还真是巧合。 十分钟后。 路汐拎着购物袋慢悠悠地离开这家高奢店铺,黎书紧跟左右,差点儿额角都要冒出冷汗。 看他这副模样,路汐倒觉得有趣似的,轻轻笑了笑:“你这样,我要以为容伽礼和谭名祺有过一段了。” “没有没有。”黎书怕她的话是说真,连声自证着容伽礼的清白。 路汐往电梯方向走,他就继续紧跟左右说:“虽然外界有过秘闻谭名祺被容老爷子挑中,但是容总见到谭名祺第一面时,就直言了不会接受长辈一厢情愿的联姻安排,让她另择良缘。” 路汐细细听着,同时心底浮现起谭百潼曾言过: 容家老爷子编造过俗套的爱情故事,想骗容伽礼先结婚。 难道是为了促成这桩婚事,给谭名祺身上套了一些自幼就仰慕容伽礼多年,或者是在彼此都不记事的年纪,其实是有段两小无猜的过往? 想借此,博取容伽礼对安排联姻的对象好感? 路汐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又觉得方向应该没琢磨错。 等她从电梯迈出,看到会议大厅的门也被推开,便下意识将这些都抛之脑后,眼眸看向容伽礼和一行西装笔挺的精英打扮人士相继走出来。 他也发现等在会议大厅门外的路汐,如果不是下秒就扫到她拎着购物袋,还以为她一直寸步不离在这里,神色有所缓和,步伐未停,却是朝她而来。 大众场合之下,路汐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像在车上那般自然流露出许些亲昵感。 容伽礼注视着她的面上:“逛累了吗?” 路汐如实回答:“有点。” 容伽礼见状直接打消了带她在外就餐的打算,领着人往电梯走,上顶楼预留好的总统套房,为首的黎书等人都识趣止步。 进了门。路汐就不再端着矜持,主动往他胸膛前靠近:“我买了对黑玛瑙袖扣。” 容伽礼无动于衷似的看着她。 路汐又慢慢吐露心声:“想送给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容伽礼抬手终于按着她纤弱的腰肢,以防她乱蹭:“到底谁铁石心肠?” 路汐颇有种恶人先告状的架势,又仗着生了张无害的脸蛋,说话间偏喜欢去闻他的气息:“你要是气消了,就是一个好人。” “当好人在你这捞不到好待遇。”容伽礼语调变低,变慢条斯理地说,“不如当个铁石心肠的恶人,你要不乖,就将你扒光后关起来,在房间各个门窗上都烙下十八道重锁,好不好?” 听着像是难以逃出升天的牢笼,怪吓人的。 路汐怔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提点儿建议,软着声:“那你记得给我准备个牌子,挂在门上……就写这是容伽礼的藏宝之地,陌生人请勿窥视。” 经过这一打趣,容伽礼起码愿意抱她了,走到沙发处才将人放下。 路汐没忘记从购物袋里拿出黑玛瑙袖扣,拆开后,抬眼先看了两三秒容伽礼,见他神色如常,才慢慢地下了沙发,半跪在面前,很真诚地摘下他那衣袖上原有的黑宝石袖扣,换上自己这对。 容伽礼垂头盯着她的动作,但没拒绝。 半响。 第53节 路汐眼眸很温柔地欣赏了会黑玛瑙的光泽度,又往下移,像是鼓起了不可言明的勇气似的,膝上大理石冰冷的触感使她脑海中的理智很冷静,随着‘咔’的一声清脆皮扣响声,她微凉的指尖倏地变滚烫。 … … 路汐这张漂亮的嘴,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实实在在地气过他,也含过他。 弯腰时,纤细脊背不自知地绷起了绝美的弧度,转瞬就被满头散下的乌黑发丝遮个七八分,也挡住了小半张红晕的侧脸和微湿睫毛。 整整七年过去了。 路汐都学会弹奏一整流畅的首钢琴曲了,却迟迟在这方面的天赋依旧半点都没有长进,经验也少得可怜,偶尔还会将自己给生生地呛到,费劲儿将喉咙的东西咽下去后,膝盖离地,想站起来。 容伽礼将她拉回了沙发,他这身裹着身躯的深灰色西装依旧整整齐齐,只是气息显然乱了,此刻就愈发衬得他像个斯文败类,修长骨感的手往她衣领伸,吻持续地往下落。 先吻唇角和脸颊,又沿着落在了颈侧,细细咬着雪白肌肤的那几根血管。 路汐却察觉不到痛感,反而是感受到容伽礼一直流连忘返着她的脖子,逐渐地,回味过来了这个行为下的某种深意。 她三年里,主演过的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深渊之花》,里面饰演的便是在盛夏的蝉鸣声下,拿起生了锈的文具刀一遍遍想割烂自己贫瘠的青春,最后却只能缠着白绷带不得超生的抑郁症少女。 容伽礼将那些影片的内容都记于心,哪怕是改编而成的,在他这里,已然都演成了路汐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而路汐始终不愿意坦诚相待,对遭遇过的任何困境只会独自去承受…… 他却不再像最开始咄咄逼人的去问。 多问一句,无疑是在亲手残忍地撕开她那道无人能救,只能自我疗伤好的血淋淋伤疤。 路汐被他吻得有点儿困倦,觉得容伽礼仿佛验证了先前他说的那话,要给她扒光了上十八道重锁,而他的怀抱就是牢笼,而她此刻,像是被暴雨重砸的蝴蝶无意间闯进来后,就困在了里面。 直到门铃响了。 是酒店的经理来送餐,路汐猛地颤了下,窝在容伽礼臂弯中惊醒似的睁开眼,脸颊沁着艳色的红,差点儿就睡着了,又觉得热,便推开他坐起来。 容伽礼西装的衣袖有了皱痕,那枚黑玛瑙袖扣十分明显:“饿吗?” 路汐不敢说先前咽下去的东西,都把她胃微微撑到了。 怕说了。 外面酒店的经理今天就休想进来,完成送餐的工作。 她假咳了下,尽量让话声自然点儿:“嗯,我去洗个脸……” * 路汐不等容伽礼反应,就连掉在大理石地上的高跟鞋都不穿了,光着白皙的脚往浴室跑去,门一关,室内灯光倒是清清亮亮的,一下子把她脖子和细皮嫩肉的肩颈照得无处遁形。 容伽礼吻得久,也吻得极重,上面的每一寸地方都给她烙了红印。 真跟给她身上挂了容伽礼专属物的牌子似的。 只不过这些红印,更像是昂贵且世间稀有的红宝石,点缀在了她肌肤上。 路汐站在镜子前,几乎对自己这身凌乱的模样感到略微陌生感,是怔了片刻,随后又发现抬指将松开的衣领系好,裹得保守严实也藏不住。 她这怎么见人? 路汐神智恍惚地咽了下喉咙,又觉得有点儿丝丝的痛意,是吃他,吃急了给弄的。 此刻宽敞的客厅内,容伽礼已经放了推着餐点车的经理进来,比起一直躲着不见人的路汐,他则是懒洋洋地继续坐在沙发处,拿起手机,长指点开容圣心的私人号码。 容伽礼没有致电过去,用发短讯的形式问:“事办的怎么样?” 容圣心身为时不时就要上微博刷一下路汐的粉丝超话,以及时不时就要在俞池黑粉超话骂几句的,自然是手机不离身,消息秒回。 她昨天下午离开菩南山时,被容伽礼布置了一个豪掷千金的任务。 亲自去一家受邀宾客门槛很高的私人拍卖会上,拍下最后压轴出场的稀有红宝石。 虽然容圣心不知道哥哥拿这个红宝石有什么用途。 但是在容家,容伽礼无论是身为掌权人还是兄长,他的指令是必须言听计从。 容圣心隔不了多久回复道: “我到拍卖会上了,还没开始。” “商酌也受邀来了,啊啊啊他竟然敢胆大包天讽刺我,笑我做生意最厉害的技能是——哥哥哥哥,有人欺负我。” “哥!他欺负我!!!” - 容伽礼长指滑动着屏幕,过了半分钟,冰冷屏幕陆续又亮了好几次,都是容圣心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的情绪快崩不住了似的,落在他眼中:“哥你的律师团队借我一用!商酌这个碎嘴子,他竟敢造谣你对汐汐有兴趣?!” 两秒后。 容伽礼回了个:“嗯。” 他一向心思难测,话极少,很多时候需要暗地里琢磨几番才能理解到更深一层的意思。 就单单一个少得可怜的嗯字,也不知容圣心这会儿的脑子是开了灵光,还是主动将消息给了商酌看,被他继续点醒,很快再次出现在了对话框里:“你是准备追求汐汐了吗?” 追求这个词汇,旁人是极难在容伽礼身上想象的到。 但活在象牙塔里的容圣心觉得一段美好感情的良性发展,是该从追求开始。 她盛装坐在前排贵宾席上,表情专注地候着容伽礼的回复,却遭到了一旁商酌意味不明地嘲笑:“路汐长着就一副很能虐他的样子,我的五小姐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呢,这不叫追求……你哥得到过的东西,岂能轻易放手。” 第41章 得到过? 容圣心月牙眼惊讶看他。 “你这绝顶聪明的小脑袋瓜终于想明白了?”商酌没什么正经靠在红缎面的椅背上,右手臂优哉地撑着扶手,眼神欣慰不过两秒。 容圣心先倒吸一口气,说:“容伽礼他不放手想干嘛啊?汐汐之前卷入舆论风波的时候,在微博公开自曝了有过一段恋情,我们粉丝群私底下都在猜,能把定情信物藏这么多年,还想设计成胸针……肯定是对旧情难忘,他是不是对汐汐玩强取豪夺那套了啊?” 毕竟今日相见,已经非常礼貌的问候过她智商。 商酌难得有闭上嘴的时候。 容圣心裙摆下的高跟鞋,却朝他的皮鞋踢了一下:“我哥,容伽礼他怎么能这样啊,他跟汐汐不会有结果的!” 商酌又嘴贱:“那又如何?能不能结好果都不妨碍你哥喜欢,他那样的人,从小要什么都触手可得,人生就没经历过什么失败,心理素质一般都不行,得不到便强要呗。” 容圣心觉得他这番话有点儿道理,又护短的厉害,听不得商酌这样嘲讽:“你商家是快日薄西山了吗?闲的整日盯着我哥的八卦。” “谁叫容二是我在商界唯一败绩。”商酌这张脸生得妖,女人都比不过,性格更是如此。他丝毫不避讳自己是容伽礼手下败将的事实,还时常挂在嘴边调侃,“我不得花心思了解下竞争对手?” “死心吧,你这辈子在我哥面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容圣心翻脸不留情面,继而让他离自己远点儿。 这场门槛很高的私人拍卖会,宾客们的座位都是严格照着家世等级排列的。 容圣心代表容家的地位,比商酌要前排一位,而他占的是宁家的,恰好宁商羽缺席未至,也没派个家族的闲人来走个过场。 商酌偏不走,眼角轻轻向上挑着,透着蛊惑人心:“离近些,我才能被五小姐圣光普照到啊。” 容圣心却对他这套免疫了,毕竟曾经在商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年纪小确实让商酌迷得神魂颠倒的,成天看他拿着本佛经,逢人就说跟谁有缘,还信的很。 要说被孤独流放境外的几年里,她从路汐主演的影片里学到了什么。 应该是学会了怎么亲手将像是细线似的紧紧缠绕在身体内五脏六腑,乃至那颗心脏上的情感一点点割断剪碎掉,剧痛一过,等她从黑暗往光里走,努力自愈好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伤口,重新被家族召回来后。 容圣心已经摆正好了彼此的位置,她是容家的五小姐,只要愿意住在象牙塔里,永远都会有哥哥护着。 商酌则不再是商家没有任何话语权,地位最下等的私生子。 他曾经放弃了容家的五小姐。 他也不再受到父权的压制,终于拿到了家族的合法继承权,且多情大爱的妖孽浪子声名远播在外。 容圣心继续点亮手机,不再看商酌那张脸,见容伽礼也不回她消息了,气没处撒,于是就滑开俞池的微信聊天框。 继而一顿真情实感地疯狂输出: “容伽礼。” “你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坏蛋!” “啊啊啊——我实名禁止你过度靠近汐汐。” “否则我决定一天骂你十遍,坏蛋!!!” “坏蛋!” 被迫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俞池过两秒给她回消息:“有胆量去骂他,需要我帮你截图转达吗?” 容圣心适宜地上演变脸如翻书:“这不是没胆吗?再说啦,你是一个生活骄奢淫逸的人,冲你骂也一样。” “……” 下秒,俞池这个骄奢淫逸的人直接送她了个独享拉黑豪华待遇。 容圣心表情微笑,很好,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是什么东西? 以后就死生不复相见吧! 她拿起手旁的小扇子,朝着气红的脸蛋儿轻轻扇着风。 眼角的余光顺势扫到短短几分钟内,商酌坐在这,已经被塞了厚厚一叠私人名片了。 他祖传的招桃花体质,到哪儿都招惹红颜知己,把名片颠来倒去转着玩,看向她,突然就笑了:“你觉不觉得我这容貌,跟今晚最后压轴的红宝石相得益彰?” 容圣心听出他的意思,用天真语气说:“你要是敢夺人所好,我哥哥会让这块红宝石,成为你的陪葬品呢。” 商酌朝她微微倾身,黑发束了尾,却落了两缕垂在额边:“我们的五小姐这是启动了——哥哥哥哥,有人欺负我的绝招技能了吗?好厉害啊。” 容圣心指尖攥着小扇子,颜色像是桃花,粉桃色的,直接呼到了商酌脸上:“这更厉害呢。” - 酒店总统套房内。 经理亲自将一盘盘精细昂贵食材的佳肴,如流水般端上桌,继而装得静若无人似的,退到门外,全程都尽量没发出多余的声响。 路汐洗过澡才出来,那身玫瑰香水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酒店里那种很淡的木质沐浴露味道,她裹着宽松浴袍,知道要往容伽礼身边挨着坐,而不是没眼力色坐对面。 看着他的侧脸被落地窗折射而进的日光隐着,看不清神情,气氛却比先前要融洽了几分,路汐想着就该乘胜追击,满脑子都是这个,以至于伸手去端起汤喝时,没注意温度,入唇的下一秒就皱起了眉。 第54节 两人离得近,容伽礼能清晰听到路汐咽喉咙的细碎动静,见她忽而停下来,立刻察觉出端倪:“味道不合你胃口?” “烫。”路汐本就疼,猝不及防被这么一下,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雪白餐垫里。 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还未反应过来,就让容伽礼给抱到了膝上面对面坐着,神色瞧着是冷静的,行为上却毫无余地的强势,透着冰冷温度的修长两指往她唇内伸,轻而易举地抵开那洁白齿贝。 路汐的舌尖软得不像话,之前容伽礼就亲身领教过,如今微烫,指腹贴了几秒上去:“好些了?” 没想到还能这样降温! 路汐被他垂目盯着,想回话,却无意识地含了下他手指。 霎时,她就高度紧张了起来,那浴袍之下单薄纤细的背都崩直。 偏偏容伽礼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却还要往里。 路汐喉咙像是火烧起来,把他冰冷的温度也浸透,含含糊糊地吐不出一个字音来,直到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容伽礼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那两指,映在日光里湿漉漉的。 “汤凉了。” 半响,他说。 路汐却没有从容伽礼的膝上下来,唇很红,说:“不喝了,早已经喝撑到了。” 容伽礼游刃有余拿起雪白餐巾擦拭指腹水迹的动作停了瞬,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又极其缓慢地往下移,落在被松垮浴袍裹住的腰肢上。 路汐眼弯弯的,故意地说:“这些菜品,都没有容总合我胃口。” “路小姐胃口挺挑。”容伽礼。 路汐内心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的,性格使然,愈是这样,行为上就愈大胆,忽然将脸蛋往他下颚贴,直白地问:“我先前表现的怎么样?你喜欢吗?” “差强人意。”容伽礼道:“怎么?你准备用这个随随便便应付完我,出了这个酒店的门,就可以一身了无牵挂,跟我两清了么?” 路汐被他语调阴阳怪气得有口难言,半响后,轻轻抱怨着说:“你好难搞定啊。” 容伽礼回她:“难搞不也被你得手了。” 路汐被噎住话头,歇了力气似的,脸蛋沿着滑到他的胸膛前,睫毛下的视线也落到他那只手上,线条真是完美,哪怕连过于冷白手背凸显出的青色静脉都赏心悦目,某种场景就跟着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了脑海。 明明在她被呛到的时候,不受控制地紧了喉。 他是真真切切地爽到的。 其实,最擅长翻脸无情的是他吧? … … 只要容伽礼还堵着那晚的气,路汐心虚作祟在先,就不敢轻易赌一把离他身边的时间超过两小时以上。而接下来的日子看似表面平静不起波澜,不知不觉也过去了一周光景。 容伽礼前些天谈的收购项目,是与萧家一起融资拿下,而他占据了大部分的股权,所以敲定负责的团队具体人选和每个环节决策权都在他这里,自然就日理万机了些。 那些在商界衣着正式的精英们,兴许可以眼不眨地丢掉柔情似水追来的红颜知己,却为了能进跟容伽礼近距离接触的项目,必是誓不罢休。 路汐便安静地待在容伽礼身边,看着那些换了几拨的神态各异精英,偶尔借用黎书的笔记本,又悄然地拿走容伽礼的钢笔,时而认真地在上头涂涂写写着半天。 没回菩南山。 容伽礼在会议就近的高档酒店住了下来,他歇息不到片刻,晚间七点有场重要视频会议,喝口水的功夫,站在茶几前,长指顺势拿起上面的笔记本。 随意地翻开一页。 是路汐的笔迹,像写日记,零零碎碎记录着一些日常: -秘书部的韩助理私下找我要两张签名,是我影迷。 -掺点酒精的薄荷味咖啡难喝,偷偷跟容伽礼的咖啡换了,他喝了口也皱眉头,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品味有问题。 -容伽礼今晚投喂了我一份可露丽,还是焦糖乳酪味的最合心意。 -连续三天佩戴黑玛瑙袖扣。 -容伽礼团队里有个文气重的男人好奇问我,是不是改行不当女明星了?容伽礼究竟给我开了多高的薪水,能有多高,只管一日三餐和衣行住行呀。 -不对,他还提供了陪睡服务。 -不转行,继续努力拍戏给容伽礼买黑玛瑙袖扣! 洋洋洒洒记录到了这,就逐渐没了墨水,路汐也停笔。 容伽礼意犹未尽,却将笔记本合上,搁放回了原位。 没会儿,路汐从浴室里出来,夏季的夜晚热,她出去在酒店花园散步了一圈回来后,就钻进了浴缸里,等清清凉凉出来,忘记披浴袍,只穿着真丝吊带睡裙,随意垂落在腰肢的乌黑发梢和堪堪遮挡住臀部的裙摆一起轻晃,大片的白,仿佛也能晃人眼。 很快,路汐脚尖想往衣帽间走,却让容伽礼按到了沙发上疯狂地亲吻,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对视上他幽静眼眸里看得见的欲,忽然脑海想到什么,立刻说:“刚才洗澡时,我看到这家酒店在洗手台上给客人准备的六只装避孕套了,感觉小了,跟你的尺寸不符。” 说这个时,路汐觉得压在身上的男人是能心领神会的。 这一周她虽然是主动陪容伽礼的,却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倒不是被监视,毕竟她才是监视容伽礼的那位,只是黎书真是太体贴入微了,唯恐她感到被轻视孤立似的,哪怕有公务缠身了不能亲自陪同,也要从秘书部挑个性格讨喜的同事陪她。 让路汐想要背着人,去买最大尺寸的避孕套,也有心而无力 怎料容伽礼看了眼时间,差一分钟七点整,从她身上起来时,漫不经心地忽略着已经起了反应,落了一句:“路小姐想的挺多。” “?” 路汐微微张唇却反驳不出半个音,此刻她的脑子其实是一片空白,哪里想的多,分明是他自身……也挺得辛苦啊。 * 路汐显然被这句话得罪了不轻,连续两日主动去次卧睡,虽然醒来之后,都会发现自己又被深夜才结束完工作的容伽礼当人形抱枕了。 周末的时候,她陪容伽礼去参加了一场私人品鉴会。 据黎书说。 这个私人品鉴会的主人叫骆岱,是位颇有名气的古典主义艺术家,最擅玉雕,在他的手上就没有不完美的作品,年纪极轻却很受不少古玩大佬的追捧。 而骆岱,这辈子也就亲口承认过只有容伽礼的高级审美能与之一战。 他这七年坚持给容伽礼发了上百条消息却毫无音讯,如今不露面的容伽礼逐渐活跃在外界面前,骆岱直接在圈内放言了: 誓必是要邀容伽礼光顾他的私人品鉴会。 路汐心生好奇:“容伽礼不是能轻易被人放言胁迫的性格。” 黎书:“是啊,所以身为贺南枝竹马之一的骆岱,跑到谢大公子的家里哭嚎了三天三夜,才让容总接下这张邀请函。” 且不论交情,贺南枝前段时间还在微博为她的事伸张正义。 这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 路汐心领神会到了容伽礼为何会出席,没在吱声。 等品鉴会结束,容伽礼的行程里要远赴美国一趟,他动身去国外,路汐更是得紧跟不放,登机之前,坐在贵宾室内的单人沙发上,先回复了一些圈内人的消息。 她点着手机,先是婉拒了简辛夷邀请自己到菩南山打牌。 简辛夷问:“陈风意最近说话神神叨叨的,你最近不是在休假期?” 乔清石的电影还在走合约流程,也没那么快开拍。 《追星星的你》这档综艺且不说路汐已经退出,第二期也让观众自发举报到节目组主动暂停录制。按理说路汐的档期暂时又空白了一段出来。 简辛夷是想跟她谈点儿合作,谁知去问陈风意,他那个腰好像就跟有后台一样,特别硬,说话也神秘兮兮的,心眼子绕成了结,叫人捉摸不透。 路汐指尖悬在屏幕上片刻,能打入资本圈站稳脚跟,可见简辛夷高人一等的智商,言辞格外谨慎地回:“嗯,私人行程。” 简辛夷:“我猜,你旧情复燃去了。” 路汐在微博自证设计稿清白那事,整个娱乐圈的大小咖位明星都在线吃瓜,只是热度和粉丝们战火都在石嘉一和宿嫣身上,她那定情信物的主人是何方人士,就被外界给遗忘了。 简辛夷不知内情,也未听她提起只言片语,却一语猜中要点。 路汐犹犹豫豫了许久,才给她回复:“有旧情,却谈不上复燃。” 下秒,简辛夷点到为止:“别透露你旧情人姓甚名谁,我自己猜。” 好的吧。 路汐指节微弯握着手机没再回,心想要猜中了都住在菩南山,可能哪天还会偶遇到——遇到,都住在菩南山,这两个关键词让路汐茫然了下。 眼眸毫无焦点望着前方玻璃门,思绪在发散,回忆起简辛夷是成立了漫星娱乐后,就搬到菩南山定居了,而两人成为牌友后,她去往菩南山做客,一年里也有个十次以上。 为何,一回都没有在半道上偶遇到过容家的任何人。 这七年,容伽礼是何时住到菩南山上的呢? 路汐没琢磨透这事,而最近脑子里都是容伽礼,怕一不留神给忘了,于是从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开一页当日记,规规矩矩的清秀行楷,很轻地写了下来。 等抬起头时,好巧不巧看到玻璃门进来一人。 路汐这双眼生的美,还很会认人,哪怕对方一整个脑袋都用白绷带给缠绕了几圈,还戴了个超大墨镜,但是那股骄纵到不可一世的做派,不是谁都能效仿来的。 空气骤然安静。 宿嫣即便顶着这颗脑袋,却依旧我行我素地穿着一身招摇的红色裙子,自然是更招旁人窥探的视线,她无所谓,刚整完容的脾气格外好,谁知一转身,看到路汐也在,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 路汐干净指尖压着笔记本忘记收,语气微微讶然:“你又整容了?” 宿嫣在微博对战那局输人一等,如今在她跟前占不了什么上风,态度就不再那般针锋相对,往旁边单人椅坐:“不然呢,你都告知我了江望岑此生恨到生不如死的是你,我又不蠢,还顶着你的脸做什么?” 宿嫣不蠢却性格很疯,得知真相后,当晚就把自己安排进了手术室。 她要将身上带有路汐的影子,都一刀一刀剔除下来。 路汐多看了宿嫣几眼,又顺着往下问:“那你不好好在医院待着?” “这不是听说江望岑差点死了嘛。”宿嫣弯指取下墨镜,眼神直勾勾盯着路汐,倏地一件秘闻冒出来:“上周他跟友人约去深海钓鱼谈项目,遇到了点儿意外,逃到了一座无人荒岛,人差点儿回不来了。” 路汐连乌浓睫毛尖都没颤下,仿若身在国外的江望岑生死与她无关。 宿嫣暗有所指似的说:“所幸我未婚夫也算海岛城市长大的,水性极佳,躲过一劫后,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抢救,你猜怎么着?他身上那深入骨髓的伤口,医生护士竟不给打麻药就抬上手术台了,这位好心人,听说姓周啊。” 路汐又开口,声音透着平静:“还留下姓名?看来是静候江望岑报答恩情了。” “可不是嘛?”到底是好心人,还是借着好心之举折磨人的,不好说。宿嫣语气听着却像是埋怨起来一句,又笑,不过脸被绷带遮挡着瞧不清:“不知道什么手术还要用上电击,跟你演过的一些电影情节一样变态,想了好几晚也没想通,不过没死就成,我和他真是患难夫妻啊,只能提前出院去陪他了。” 路汐见宿嫣倒不是真的为江望岑抱不平,反而到最后,口吻透着能博得和他独处机会的期待感。 不再继续闲聊。 她妥当收起笔记本,顺势垂眼看了一下手机。 第55节 已经离开容伽礼身边超过半小时了。 路汐抛下了宿嫣,起身往隔壁的茶室慢悠悠走。 同时心想的是习惯培养起来了,日后真不好戒断。 哪怕什么都不做。 不与他亲吻。 只要远远看上一眼,胸口就能滋生出莫大的满足感。 第42章 飞机升入高空,路汐窝在座椅里,在身上裹了一块毛毯,然后问空乘要了份纽约的报纸,安安静静地在上面找到了启林资本的相关新闻。 媒体只是提了几字身为话事人的江望岑负伤住院,另一位无辜受牵连的友人倒是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惊恐未定地讲述了荒岛逃生的全过程,惊险刺激程度足以改编成电影,甚至在采访结尾的时候他笃定了是有雇佣兵团伙在黑暗里紧跟监视不放。 而媒体点评的也很犀利,最后建议这位友人在医院做下精神方面评估。 看了很久,路汐的手指将报纸对折,继而抬起眼眸,若有所思地越过陌生的商业人士,将视线定格在了最前方和黎书坐一起的周境川那边。 他是昨天突然出现在容伽礼左右的。 比起穿着白西装,性格温润和善到逢人就爱送点人文关怀的黎书,周境川依旧是板正的黑西装,而那双手不知为何裹上了皮质的黑手套,一直没见他摘下来过。 白手套代表的是黎书。 黑手套代表的是周境川。 两者犹如是棋子,皆为容伽礼所用,一个在明,八面玲珑地应对着外界。一个在暗,处理着台面下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事。 路汐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想法,直到落地纽约,还有点儿心不在焉似的。 黎书前来关怀:“前往酒店路途还有四十分钟,路小姐是累了?” 路汐直视前方:“还好,周秘书手怎么了?” 前方三步远的周境川脸上挂着幅沉得住气的面具,拎着手提公文包,俨然是秘书做派。 黎书顺着她视线看了几秒,礼貌温和一笑:“外派处理事务时受了点小伤。” 还真承认得痛快,却没往下细说。 路汐也识趣不追问,心思通透总能从观察到的细枝末节里,自己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而朝夕相处这段日子里,黎书更是欣赏路汐这种点到为止的温柔性子,在某种程度里,间接性能让人觉得在她这,无论是什么三六九等的身份都是被尊重的。 等一行人入住了商务酒店,容伽礼将西装外套解下扔在沙发手扶上,转身走进了洗浴室。 落地玻璃窗环绕大半宽阔的客厅,顶上的吊灯照亮一切,路汐让随行的秘书将行李搁在衣帽间便好,拿起行程表翻了一页,先过目完他今晚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继而去行李箱里挑出了套崭新的衣物,放在沙发上,手指自然地抚平了西装表面的细微褶皱。 等做好这些,路汐倒了杯水捧着,步声很轻地走到阳台处,拨通了个电话。 对方似讶异她主动致电,声音隔了会才传出:“路汐?” 跟上一任经纪公司解约前,路汐与江望岑实际上真正接触的很少,有事都是情愿找他身边的心腹佟阳,先抿了口水,语气很轻说:“纽约哪家医院?” 佟阳没有迟疑报了医院名字,随后又问是否需要派车来接,这些年,他跟路汐私下关系不错,主要是折服于她的信念,也从没见过谁能像她这样的。 路汐主演的那些剧本,每次一杀青,佟阳就会听从江望岑的指令带她去做精神评估。 按道理,无论是角色成就了演员,还是演员赋予了角色灵魂。 在彻底沉浸地入戏的话,精神世界都不会太正常。 往严重点说。 甚至会自我陷入绝望抑郁的状态。 但是那一年又一年的精神评估结果显示,路汐是一个头脑十分清醒的正常人,清醒着饱受戏里的精神折磨。后来她用长达三个月时间,封闭式拍摄完《三十三天》,跟江望岑之间的债务也勾销了,佟阳自然就无法再去窥视到她后来的状态。 电话挂断。 路汐婉拒了佟阳派人来接的安排,默默地站在阳台处将一杯水喝尽,等转过身折回去时,恰好看到浴室的门打开,洗过澡,披着白色浴袍的容伽礼走出来。 她最近太爱观察容伽礼,发现他此刻在工作状态,神色会疏淡几分,等会儿就要出门跟隆策资本的董事长见面,在这间套房里待不久,也不避着便脱下浴袍,伸手将搁置在沙发上的衣物拿起穿上。 路汐离他三步远,往手扶坐,一双眼借着灯光,专心且纯粹地欣赏着容伽礼的腹肌,从侧面瞧着弧度像是雕刻出来的,轮廓分明又性感。 容伽礼等穿戴整齐后,缓步地往她面前走,将袖扣递了过来。 是她那对黑玛瑙质地的。 路汐垂眼看了几秒,伸出手指接下,也自然不过替容伽礼在袖口处系好。 与此同时,唇边被吻了下,他说,“隆策资本的董事长会携女儿来,你跟我一起去?” “人家带女儿,我是你女儿吗?”路汐仰头看他。 容伽礼抬起右臂抱着她细腰,手掌上移,清晰地摸索着路汐的蝴蝶骨,说,“你要想也可以。” 路汐觉得他气息透着烫意,脸颊跟着红,“现在去投胎来不及了吧?” 容伽礼往敞开的卧室门扫一眼,隐约可见雪白床尾,偏低的嗓音仿若在空气飘浮:“几步路的事。” 路汐咬住唇肉,生生咽下差点儿接下的话。 容伽礼的吻再次往她额头和挺翘的鼻尖落,然后是没留神地给咬红的下唇,安抚似的含了会,就往里探,随即长指拨开她的衣领,低头想落到那一截干净的脖颈。 路汐避开,一吸一呼地轻喘说:“你该离开了。” 容伽礼低声问:“不跟我走?” 路汐纤长的睫毛垂下,掩饰去了隐晦情绪。 以前在宜林岛上,未来太遥远,两人发生性关系后,皆是很有默契将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给秘密隐藏了起来,没有逢人就透露跟谁私定了终身。 如今重逢后,她心里清楚为何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轻易的被容伽礼那个圈善待。 原因很直白,是容伽礼的态度。 他有意图把她这个薄情的前女友昭告天下,其余有幸知晓一些内情的人自然就随着容伽礼的眼色行事。 安静了半分钟,路汐讨好似的去亲他下颚:“我没来过纽约,想逛逛。” 她撒谎了。 出道前三年,纽约这座城市来过不下十次。 容伽礼未表态真信还是假信,陡地抱着她抵在沙发背上吻得凶,路汐怕将他西装表面抓出褶皱,于是双手没抵挡压迫而来的胸膛,昂着细颈,分心承受着,同时感受到容伽礼的手掌往下滑,从她臀线落到膝盖窝处,力道完全不输给唇上的。 时间过去好久,连秘书都来到套房门外按门铃提醒了。 路汐被亲得手脚无力,跌入舒适的沙发上轻轻发抖,现成的借口有了,她扯过先前容伽礼换下的西装外套往脑袋盖,一副要借助睡眠来恢复这场亲热给耗尽的体力。 没去看容伽礼什么反应。 竖着耳朵听了会,只听到脚步声逐渐远了。 随着一道隐隐约约的开门又关门声,客厅也彻底重归于安静。 路汐是真需要躺会,闻着西装的清冽好闻气息,闭上眼睫了十来分钟,等平复完身体发热的异样,才抬指轻轻扯下,脸露了出来,继而伸手去摸索到手机。 她看过行程表,知道这次陪容伽礼出席的是黎书。 所以他定然是会提前安排上一次陪过她解闷的同事留守酒店。 路汐编辑了条内容发过去,越过黎书,跟那位性格也很和善的秘书说:“我暂时没胃口不想用晚餐,想独自在房间安静睡一会。” 秘书很快回:“好的,路小姐。” 应付完他,路汐又起身将套房设定成免服务状态。 她经过玄关处的一面镜子时,眼尾余光打量了几番自己,容伽礼很懂人情世故这套,他如今穿哪套西装的决定权归了她所有,于是礼尚往来,也会礼貌地在她身上留下一些印记作为谢礼。 路汐今晚要外出,有上回酒店的前车之鉴,自然是不肯他往衣领遮挡不住的地方亲。 这会儿左看右看半天,除了唇不可避免是红的肿的,脖子算是保住了。 她朝着面前的镜子笑了一笑,转身时,却忘记往下看,膝盖窝处的几道指痕比任何时候颜色都重,加上肌肤还雪白一片,更愈发明显了。 * * 夜间八点十分,纽约某家私立医院。 路汐来到时,恰好看到佟阳正在跟主治医生交流治疗的方案,是报纸上没有报道出的,江望岑在荒岛时被岩石给压住,曾强忍剧痛,亲自把左前臂的桡骨和尺骨折断才得以脱身。 佟阳唯恐留下后遗症,便准备换成更有权威的医生重新安排一场手术。 毕竟那位留下姓名的“好心人”,要真的想积德行善,也不会连麻醉剂都不给打了。 路汐安静止步于远处,等佟阳清楚沟通完,叹了口气转身面朝她方向时,才走过去。 “你来了。”佟阳同时看到她,又说:“来得巧,江总也醒了。” 路汐不是真情实意来探望江望岑的,自然是空手而来,连敷衍似的的一篮水果都没拎,她还未言,佟阳又自顾自地往下说:“接到你电话时,我还以为是整宿没睡才出现幻觉了,江总出事,真没想到你会远赴纽约一趟……” “不是特意。”路汐打断他的话,轻声解释:“我陪人出差,顺道过来的。” 佟阳自作多情了:“……” 路汐又说:“何况能目睹一下江望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也挺有趣的。” 她温柔的语调半带玩笑意思,佟阳拿捏不准有几分真。 路汐抬眼,透过身旁的门上方形玻璃,能隐约看到病床上的身影,随即与佟阳点了下头,便踩着细高跟推门而入。 早在她站在走廊时,江望岑已经听到了动静。 也清楚听到路汐说的那些话。 室内十分寂静。 进来的那刻,路汐很快就看到江望岑穿着病号服躺着,头发微凌乱,在重伤又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手术情况下,古典俊美的面容透露着很明显失血过多的苍白,没了往日如刀刃的锋利感。 路汐有很丰富的探病经验,走近病床,便自寻了椅子弯腰坐下,视线又在他面容之下的脖颈停留两秒,“怎么这也有伤?” “醒来便有。”江望岑见她看似问,却没有太惊讶表情,过片刻,又言一句:“许是好心的主刀医生手不稳,割错了地方。” 将脖子割开一道腥红的线,像是自刎的疤痕,也像路汐饰演过的角色。 路汐抬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橘子,提醒他:“莫要留疤了。” 第56节 “留不得么?” “宿嫣爱极了你这皮相,身为一个哪方面都不合格的未婚夫,她都不指望你的关怀备至了,总得保住这幅皮相,给她留个欣慰不是?” 提起宿嫣。 江望岑眉目毫无波澜,早就知晓了国内那场真人秀的荒谬闹剧,甚至至今,都没有给宿嫣打过一通电话,呵斥也好,劝她也摆,哪怕一丝情绪都很苛刻无情,不愿意给她。 江望岑语气平淡:“你为宿嫣抱不平?” 路汐剥开了微酸橘子,却自己吃一瓣,说:“我和宿嫣是好朋友呢。” 江望岑听笑了,病号服衬得他头发异常乌黑,眼睛也是:“那你和谁还是好朋友?为我策划了这场荒岛大逃杀的真正幕后人?” 路汐指尖继续剥下一瓣橘子吃,没回话。 江望岑又道:“原来跟你私定终身的神秘男友,还活在世上。” 从江微来往的书信中,他很早就知道少女时期的路汐一切背景故事,后来用债务书签下她的那三年,更了解得深,却从未见过她那位私定终身的人出现过。 在江望岑这里,默认是死在了当年。 才会有从《求爱我长久》量身定制的剧本开始,连续五本,直到亲手杀死爱人的《三十三天》…… 而路汐今晚表情平静,一副随你怎么猜的样子,咽下橘肉后才说:“有他在,没有人能欺负到我的,江望岑……我与你早就债务抵消干净,不如你将江微的书信给我,我保证,你和他此此各有城池,不会越界一分。” 这是她来此,想要商议的事。 江望岑情绪藏得很深,唯有在书信这事上,像是逆鳞:“我怕你双手脏了那些书信。” “是的。”路汐不反驳他,淡淡的笑:“毕竟那一封封都是江微给你写的求救信。” 母亲拖着病体也要跟出轨女秘书多年的江树明解除婚姻关系后,随之而来的,是江望岑和年幼的妹妹也要面临离别。而他被带到纽约投奔了外公的家族,走时,留在江家生活的同父异母妹妹从别墅后花园里,捡了一片最好看的菩提叶送给他。 炎热的夏天,妹妹扑到他怀里砸下的眼泪,更烫,直直砸进了他的心脏。 她不再听他的话,哭也只能哭三分钟。 那眼泪永远流不完一样,小手揪着他衣袖说:“哥哥,你要记得有个妹妹叫江微。” 她还说:“哥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院里的弃婴,被爸爸为了积德行善收养回家的,我,我不知道我的亲妈妈是破坏你妈妈婚姻的第三者,哥哥,你别恨我。” “哥哥,我开始学拼音写字了……你在纽约等我,等我给你写好多好多书信。” 江望岑的眼底骤然腥红了一片,直直盯着路汐。 她的笑容犹如情绪很淡,轻声问:“连每天早晨坐在餐桌前吃一口饭,都不能决定想穿什么衣服。江总?你真觉得江微给你写的那些书信,是在分享她在江家的小公主生活吗?” 路汐是最有权说起这些,只因她到江家寄宿开始,也陪着江微亲身经历了这样的生活。 而在宿嫣跑到面前来提起菩提叶时,路汐心思敏感地就猜到了宿嫣应该是用什么办法从江望岑这里偷看过,才会知晓她的一些事。 路汐实在是,不愿那些书信没有秘密可言,任谁都能窥视到全貌。 何况谁知道宿嫣下次情绪不稳定起来。 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她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向江望岑索要:“对我而言,这也是江微的遗物,我能比你保护的更好。” 江望岑与她对视:“你怕了?” 路汐轻笑:“怕什么?” “怕有人能看到那些书信,从中窥视到你曾经寄人篱下……”江望岑到底是启林资本的话事人,能精准地揭露了路汐这张美丽皮囊下,将体面和自尊心视为比命高的一面:“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动物一样躲躲藏藏在城堡里求生。” 第43章 “换句话说,你那位私定终身的神秘男友能高高在上的在幕后戏弄我一局,看来身份不容小视,他知道你可怜虫一样的过往吗?”江望岑轻描淡写过身处险境的遭遇,显然痛在恨意面前不值一提,而恨人的这件事上,已经被他那三年里往路汐的身上做到了极致。 病房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声声地问话,瞬间给凝滞了下来。 路汐始终不言不语。 在江望岑眼里,她被送到江家寄宿后,像是没人要的可怜虫,也像是与江微一起被移植在后花园的并蒂花,红花柔软,白花藏刺却被命运安排紧紧缠绕着生长在一起,深深扎进彼此的身体里汲取活下去的养分,到底谁寄生谁,是谁大片大片的绽放满园,是谁又悄无声息地枯萎死去了。 在这世界上,无人关注。 而如今眼前活着的人是路汐,她又怎么能生机勃勃的活着? 江望岑端详她的表情细微变化,又问一句:“他知道你只是长着一张很会爱人的脸,实则为了逃离那个地方,狠心起来,什么都可以抛弃吗?” 路汐纹丝不动地坐着半响,指尖握着剩余一半的橘子,已然掐了进去:“我有心跟你和解,你非得跟我谈恨,江望岑……那些书信想必你也是当自己妹妹的遗物去看,那也应该从里面窥见到我是什么性格。” 她随父亲路潇的基因,有睚眦必报这四个字。 话音落地。 下一秒路汐也跟他论一论旧事:“我第一次见到江微,那时她自刎未果后,覆盖在脖子上的疤痕却迟迟无法自愈,你在信里追根究底过原因吗?我告诉你,是因为每次结痂时,江微就会把它重新撕裂得血肉模糊,她意图用这种方式去叛逆一场,哪怕效果甚微……” “你让她在江家慢慢长大,有教过她要懂得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吗?” “你江望岑只会觉得,这是一道疤而已。” 一道疤而已。 江微想割断的,何止是自己的脖子,是和江家血缘上的羁绊。 江望岑没有躲闪路汐的质问,却同时沉默下来。 过许久。 “江微的书信你不愿交出来,我总不能跟你打官司不是?”路汐抬手将橘子搁在床头柜上,动作间挡住了一部分雪亮的光线,恰好江望岑那双微微猩红的眼像是被挡住了光,有什么压抑情绪在里头,而她顿了几秒,语气柔柔说: “那就藏好了啊,别把书房弄得跟旅游景点一样,随便是个人都能进去免费观看。” … … 离开病房。 路汐迎面和航班延误,姗姗来迟一步的宿嫣撞个正着,她的脸色比灯光更白,完全忽视对方看到自己不可思议的眼神,踩着细高跟直接往电梯方向走去。 落在身后的宿嫣瞄了路汐一眼,又一眼,又是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有些冷地瞪向了佟阳。 佟阳神经骤然紧绷起来,正苦恼该怎么解释。 不过很快有两名医生被惊动,急匆匆跑来说观察到病房里的江望岑状况不对。 宿嫣心头疑云顿消,气道:“路汐一来探病,他就情绪激动到要被抬进手术台抢救,我算什么?恨比爱好使是吧,我就不配他恨一恨?” 电梯直达一楼。 路汐畅通无阻地从医院出来,她没有拦出租车回酒店,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一样朝前走,两侧绿树环绕,高档奢侈的店铺在夜幕下林立着,见前方有个女网红在路中间举着手机直播,她脚步微顿,转而进了一旁的小酒馆。 路汐想安静独处一会,恰好酒馆内的生意冷清,连音乐都是淡淡的,她走到前台点了杯招牌酒。 “什么是明天?”问酒的名字。 右臂纹着繁花刺青的老板看了眼她:“伏特加混着朗姆、龙舌兰、琴酒和蓝柑青柠,这杯酒名为明天。” 都是烈酒。 过往渡不掉的因果,在喝完这刻,明天即是新生。 路汐低垂眼眸看得出神,过半响,点了这杯。 她没坐在吧台,而是挑了正对着街道的窗口高脚凳上,隔着像是雾似的光影,她看不清外面人来人往身影,只是沉默着将酒轻轻慢慢地饮尽,让掺着酸汁的烈酒一点一滴蔓延入喉咙。 夜间十点,路汐品着酒香,却忆起了寄人篱下的过往。 那时的她和江微在江家别墅里有很多秘密基地,两人经常会给彼此制造惊喜,有时她翻开书本的某一页,会发现里面夹着江微在后花园捡到了一片这个盛夏颜色最好看的菩提叶。 有时江微无意间掀开枕头,会发现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糖果。 她们把像牢笼一样的江家别墅,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礼物盒。 很平常的一天下午,路汐从卧室床底下找到了条蓝色梦幻的公主裙,她坐在地板上发呆,万分珍重地捧着,这时藏在窗帘处的江微晃出身影,靠近的脚步和声音都轻轻的:“对不起汐汐,我妈妈不该听保姆的告状,剪坏你给学校艺术老师做画像模特才攒够钱买来的新裙子。” 路汐小脸儿微白:“我没有脱光衣服。” 艺术老师只是让她当个漂亮安静的小花瓶,站在洁白的圆形台上三个小时。 这样她就可以赚到一笔小小的报酬。 而这事被保姆同校的女儿给撞见了,于是就有了她背着书包刚回来,迎面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是没妈教又没爸管的坏孩子,在外做了伤风败俗的事,然后还将她藏在书包里的裙子强行翻了出来剪掉那幕。 父亲欠着江家天大的债务,路汐只能忍,端着一贯以来的倔强漠视着江微亲生母亲声嘶力竭的羞辱。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只是想穿漂亮的裙子,等周六回到宜林岛了去见你喜欢的男生。”江微吃过路汐如今身上遭遇的这种苦头,知道去反抗是无效的,只会换来更猛烈的欺凌。 她们都还太小了。 妈妈随便一句强制指令,就能让她们不得自由。 江微表情很空,静静地抱着路汐:“汐汐,为什么我们还不长大?我想去纽约找哥哥,我不想当这个妈妈的小孩……” “哥哥的妈妈才是我想要的妈妈,可是她恨我,她知道我是爸爸的私生女后,就恨上了我。” 路汐轻柔地为她擦拭了眼泪:“你是江微,可以不是谁的私人物品。” “可这个妈妈把我当成了手上的一张筹码。”江微声音透着许些困惑:“她为了嫁进江家生下了我,却嫌我不如哥哥天资聪颖,恨我将来继承不了爸爸的财产,可她身体又怀不上新的小孩了,只能将满腔不甘的怒火都发泄在我身上,我要是死掉了,她好像又很怕。” 路汐眼眸视线落在江微缠绕着白绷带的细脖上,感到有些难过:“微微,答应我,你要懂得爱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要一起努力的活着,活下去。” 江微对她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添了丝生气:“我很久都没有弄伤自己啦,跟你说小秘密,昨晚保姆又像电影里的魔鬼一样,从门锁孔洞里偷窥着我洗澡,我听你的话,只是去冰箱里偷了点儿番茄酱抹在脖子上吓她。” 路汐也被这个保姆偷窥过,甚至带着江微去找江树明揭发过。 而江树明在百忙之中,还要抽一两分钟听到这些,身形站在楼梯上太过高大,面孔严肃说:“保姆早就跟我尽责汇报过,你们一个文文弱弱爱到处磕伤自己,一个……” 他冷漠的话顿住,却扫向路汐这张漂亮的脸蛋,话没说完,却明明白白地透露了出来。 保姆说从海岛接到家中借住的这小姑娘不一般,瞧着学习好又会跳芭蕾,私下却什么都来,她书包里藏着烟和拆过的避孕套,每到周五晚上厨房就会丢失点食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姑娘要回岛上了,想从江家拿点东西救济自己债台高筑的父亲。 后来后来的某一天。 保姆又跑到江树明面前说,路汐昨晚从岛上回来,悄悄避开监控的死角找了个阁楼里的柜子,将书包里一张信封藏了进去。 她给翻出来拆开看到,里面是钱。 第57节 路汐孤身一人被送到江家寄宿念书,路潇已经没有能力给她提供生活费了,她身上怎么可能有钱?肯定是在家中偷了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卖掉换钱了! * 回忆戛然而止。 路汐眼眸望着窗口自己的脸,这张脸好似也在看她。 时隔了七八年,她当初离开宜林岛之后,就没在踏足这座岛和白城的地界,都快忘记在江家寄宿时被保姆无处不在监视着的噩梦阴影。 保姆已经是惯犯了。 她在江家效力多年,是江微母亲的心腹,说话也会被轻信三分。 路汐比逆来顺受的江微有反骨,她不能忍受站在浴室里洗澡时,被一个穿着朴素的保姆趴在门上偷窥。在厨房里拿了瓶快过期的牛奶喝,就被暗暗讽刺偷东西。 以及藏在柜子里信封的钱,是容伽礼发现她口袋里永远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后,为了维护她过高的自尊心,变着法子哄她收下的零花钱。 而意料中的坏结果还是发生了。 保姆发现了她新的秘密基地,还言之凿凿说她偷东西,却拿不出证据。 江树明看似大度不往下追查,实则是默认了她的罪名。 路汐知道,她不是平白无故能寄宿在像城堡一样的江家别墅,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代价。 可她承受的代价。 不该是被保姆这样肆意践踏着尊严。 当晚路汐怀里端着容伽礼给的零花钱,到沿路边的商铺里购买了一捅油漆,在保姆洗过澡,刚从浴室出来时,全部一滴不剩地泼到了她身上。 路汐站在楼梯上,冷眼看着肌肤都浸透着刺激气味的保姆说:油漆为粘稠油性的颜料,在未干的情况下是可以燃烧的。 再有下次。 她会多购买一个打火机。 路汐放下摇晃着冰块的酒杯,从长桌上抽了张纸巾将指尖的透明水痕一点点擦拭去,就像是擦拭去七年之前,遗留在指尖的乳白色油漆。 十分钟后。 她起身结账,安静地离开了这家小酒馆。 … … 面对晚宴上的衣香鬓影。 容伽礼兴致不是很高。而斜对面坐着隆策资本董事长的爱女,一身深蓝色的晚礼服精心打扮过,对满室的英年才俊都不感兴趣,目光倒是几分流连忘返在容伽礼这边。 他没像一些上位者身边围绕着莺莺燕燕,只带男秘书,还生了张拒绝开荤的性冷淡脸。 偏偏这脸,教人近距离看了就惦记着。 酒后三巡,趁着大家聊到热络,有人将话题扯到了联姻上。 虽然无人敢打趣容伽礼,却可以打趣隆策资本董事长的爱女:“你爸爸有没有透露,想把你往哪家嫁?” 陈斯侬笑得稚气又天真:“还没有呢,要不各位伯伯帮我做媒,挑个长得最好的,我喜欢看脸去。” 要长得好的。 大家都将目光往容伽礼身上去。 见他神色冷淡。 有人打圆场:“这种事很看缘分,还得看双方意愿,不能让小姑娘一厢情愿主动……”说着,就搬出了个纽约这边的豪门秘闻出来打比方,据说是启林资本那位新任话事人,听说在心底藏着个白月光,可惜两人情路坎坷,身份地位悬殊甚大,又叫宿氏集团的千金穷追不舍地惦记着,最终就算迫于现实联了姻,也跟怨偶似的处着。 陈斯侬好奇问:“那白月光是谁啊?” 那人说:“只知是个女明星,不知姓名。” 容伽礼几乎没动筷,眼神漠视着这一切。 直到晚宴结束,他离场,陈斯侬都在小声地跟父亲埋怨:“我这身高定裙不好看吗?为什么容伽礼今晚的目光都不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 隆策资本董事长半拖着不甘心的爱女也离开宴会,半哄着:“好看,蓝得漂亮。” 容伽礼在凌晨之前回到了酒店,房间还是免服务状态,却清清冷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秘书在门外说:“路小姐单独出去了,保镖没跟的太近,但是看到她去了趟医院。” 容伽礼始终没说什么话,转而走进浴室,将袖扣摘下,两指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大理石质地的洗手台上。 刚洗完,路汐就从外头回来了。 她借着玻璃窗投进的浅淡月色,看到落在客厅沙发的西装外套就知道容伽礼从晚宴归来了。 恰好他也推门出来,随随便便披着浴袍,没吹过的头发半湿,衬得眉目漆黑。 路汐眼眸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将手指拎了一路的夜宵袋子递给他,仿佛手腕酸了一般,轻柔的说着:“我猜你在晚宴上没什么胃口,特意买了点吃的回来。” 容伽礼接过袋子,同时握住她的手。 被触及的肌肤发着烫,路汐下意识朝他胸膛前靠近许些,近在咫尺的这个姿势,似乎很适合接吻。 逐渐安静的空气中,他低头,突然闻到了一丝橘子和酒精的味道,很微弱:“喝酒了?” 真是要命! 路汐连带胸口的心脏猛地跳了下,继而对他露出很干净的笑:“喝了一杯,路过一家小酒馆看着很有意思,就进去坐了会,不消费也不好是不是?” 容伽礼冰冷的长指握紧她腕间没放,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 过了片刻,路汐自动切换了个语气,透着撒娇的意味:“是我这只手点的酒,它是好手,你要是生气啦,就轻轻打它一下?” 容伽礼声线很淡:“我好言好语伺候着你,你都要借酒消愁,哪里敢打你一下。” 路汐觉得他情绪不对劲,恐怕此刻说什么都会被挑刺,想了想,决定不接这话,打算过个一个小时左右等容伽礼恢复正常情绪,再来说话也不迟。 于是她也没撒娇了,一本正经地讲道理说:“我一回来就拿笑脸对你,哪里像是需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好了,外面逛了一圈好热,先让我去洗个澡吧,你吃点东西。” 尾音落地,又等了两秒,路汐慢慢地将细手腕收了回来。 是容伽礼先松了力度。 她怕路边摊会吃坏金尊玉贵的容伽礼,还寻了个高档餐厅打包夜宵,除了凉掉口感尚佳外,其余的卖相还行。路汐看他走到餐桌前落座,才去洗澡。 随即路汐又算着时间,先将指尖残留的气味都来来回回洗干净,可她终究没闻到,也不知容伽礼嗅觉竟然这么敏感,跟他性格似的。 洗完出来,路汐甚至带着一点笑容,主动慢吞吞地走到餐桌那边。 期间容伽礼接一通电话,并没有避讳她的存在,离得近,听着貌似是晚宴上一位娇娇小姐打来的,说是上个月在拍卖会上有幸拍到了他著名艺术家母亲的作品,不知能不能跟他约个时间探讨下。 容伽礼还未言什么。 路汐就伸手拉开椅子,丝毫不掩饰椅子重重拖地的尖锐声响,她动静一闹,倒是打断了容伽礼的话似的,见他掀起眼皮望来,也不露胆怯地回视过去。 容伽礼看了她几秒,语调平静跟电话里的小姐约了明天中午。 具体的地点,会让秘书告知。 陈斯侬欣喜若狂,没想到缠着父亲要到了容伽礼的号码后,居然真的能把他约出来一起吃饭! 谁说女孩子不能一厢情愿主动的? 她霎时间竟有点感同身受到了宿氏集团的千金对联姻对象的执着,不主动,怎知晓能不能结下因果呢? 没等她含羞多说几句,电话就被挂断了。 容伽礼应下后,便把关掉的手机放在餐桌上。 而路汐眼眸情绪淡淡的,一直淡淡的盯着他那部手机,但脸上又没有争风吃醋的表情,只是开口说:“原来拍下你母亲的作品,就能获得一张跟你二人世界的入场券?” 容伽礼语调放松,像是寻常的闲聊:“路小姐也要效仿吗?” “我哪有大笔闲置的资金这样挥霍无度?”路汐眉心微蹙着,想继续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了回去,最终停顿好久,声音有些闷地问一句:“她叫什么?” 容伽礼没那闲情关注隆策资本董事长的爱女名字,不过见路汐问,他沉思片刻,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姓陈,陈丝丝。” 好古怪的名字。路汐愣了下,转念又想可能是顶级豪门讲究风水这一套,按照生辰八字取的,思及此,没继续困惑下去,端起旁边的水喝了口。 入喉透着酸意,比酒馆那杯命名为明天的招牌烈酒还酸一万倍。 她没忍住,放下杯子随口问:“你明天真要去见陈丝丝?” “能有假?”容伽礼姿态变得慵懒地靠在椅背,视线落在她经得起细细端详的脸蛋上,没错过任何表情变化:“我不像是某人,想去见谁都要偷偷摸摸去。” 这话暗示性太强,硬是让路汐心头一颤,抿唇不敢接这话。 容伽礼看着了她片刻:“两句都说不得,路小姐这脾气越来越难伺候了。” 路汐漆黑眼眸被灯光晃着,跟有泪在晃一样。 她本人却不自知,忍不住又去微蹙着眉心道:“我不是去探病江望岑,是有点私事跟他谈,没谈妥而已,不想跟你提前说,怕你会误会。” 有点私事——这四个字精准戳在容伽礼的敏感神经上,他神色过度温和,却笑了笑:“你整日形影不离守着我,不就是担惊受怕我亲自去找他麻烦,我还用误会?” 容伽礼被她日日夜夜盯紧一向让外界难以捉摸的神秘行踪,但是他又何须亲自动手,派个周境川远赴纽约,将江望岑逼到荒岛,切身体验一场那些为路汐量身定制的电影剧本经历…… 不弄死江望岑,死了是便宜了他这条命。 两人都没继续说话,彼此面对面坐着的身影被餐厅雪白灯光拢着,显得有些过分清冷。 路汐这下表情就没有先前温柔了,先起身,不肯服软似的,手指握着椅子松了又紧,最后把脸转向落地窗的方向,也不看他:“想必你今晚为那位陈丝丝小姐守身如玉也不是问题的,毕竟晚上跟我同床共枕,明天又去见另一个女人,这等左拥右抱渣男行为配不上你堂堂容总的身份。” 容伽礼还坐在椅子上,隔着冰冷的餐桌,紧盯着路汐的背影直直往卧室走。 当着他面。 把房门一甩,发出很重的声响。 过两三秒,她又开了门,随之将那张双人床上属于他的枕头扔了出来。 这次关上。 就再也没打开。 第44章 这个夜晚,路汐有些失眠了。 第58节 骨子里习惯被容伽礼抱着睡,无论是突然间做噩梦醒来,睁眼就能看到他,还是觉得口渴了,迷迷糊糊地想喝水,他都会先一步清醒过来,放轻动作下床给她去拿。 如今独自面对空荡荡厉害的卧室,路汐赌气完,只能睁着双眼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 到了后半夜,见还是酝酿不出睡意,她索性拿过手机,点了几下,随便找出一部枯燥无味的小众文艺电影观看,恰好导演是赧渊。 等从头到尾没有快进地看完,路汐也活像受到了精神创伤,将被子往脑袋蒙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时间是去浴室洗漱换衣,冷水一泼,白净的脸蛋困意尽褪,清醒的理智也回归了。 人在吵完架后就很容易变扭,路汐等伸手拧开反锁的门,什么表情都没有,细看才能品出眉眼间藏着情绪,直视前方,走了出去。 被落地玻璃窗环绕大半的客厅很亮,阳光尽是洒满大理石地上,昨晚被扔出的一只枕头滚落在沙发椅脚旁没被捡起,路汐只用余光扫到,继而她来到餐厅桌前。 容伽礼比她起得早一些,早就坐在这里了,那张轮廓完美的面容神情冷淡,挺直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比昨晚针锋相对时要斯文很多。 路汐脑海里联想到他中午要去赴约,就觉得可能是想给那位陈丝丝小姐留下绅士风度的一面。 她抿唇什么也没说,挑了个位置最远的椅子拉开,安静地坐了下来。 倒是容伽礼微抬头,从镜片后投来一眼,沿着她落在了半米远的黎书身上:“你问问她,想再远点,可以帮她在房间外摆一张桌子。” 忽然在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中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指令,黎书神情迟疑了下,随即走到餐桌边,和路汐对上视线。 他此刻恨自己为何生来就不是个哑巴,路汐直接说:“你跟他说,我就愿意坐在这吃早餐,让他少多管闲事。” 黎书露出职业微笑,隔着桌子,侧过身看向另一位。 容伽礼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喝了口,说:“看来她中午也不用我安排了。” 黎书再次转向路汐。 路汐垂眼咬了口洋菇,说话也温温柔柔:“你让他管好自己的约会,纽约我又不是人生地不熟,总能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 黎书表面淡定,心里算是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继续当哑了的传声筒。 不过这次容伽礼没叫他传话,而是动作不轻不重地搁下咖啡杯,起身时,只是外在表现云淡风轻似的,扫了一下路汐那张脸。 她继续吃洋菇,用很漂亮且虚伪的笑容面对他。 … … 容伽礼去哪儿,她也没像之前一样如影随形跟着 吃完早餐后,路汐就捧着自己的笔记本,裹着柔软蓬松的羊毛毯子窝在了沙发上。 黎书还没走,默默地捡起地上那只可怜的枕头。 过会儿,路汐垂着睫毛盯着凝着墨水的钢笔尖,忽而侧过脸,瞥了一眼经过的黎书:“容伽礼这么早就去见那位陈丝丝小姐了?” 黎书露出古怪表情,微妙了下:“今日是周境川跟着容总。” 他回答得很严谨。 换句话就是不太清楚,可以问另一位行事不近人情的周秘书。 路汐没有继续旁敲侧击地试探,被羊毛毯子捂暖的膝盖,又莫名其妙觉得逐渐变冷,僵硬坐在了这里一上午,她想了很久,想到是问下去也只会徒添尴尬。 毕竟实事求是地论起,容伽礼去看已逝的母亲被人拍卖走的作品是无可厚非的。况且他只是对和谭名祺的联姻没兴趣,又不是从此身上就贴有她路汐名字的标签了,黎书等人对她礼貌客气,不代表她这位前女友就有合适的立场去管制容伽礼。 不一样了。 路汐暗自告诫自己,要将心态放平和。 彼此间七年的空白,在江望岑安全地躺在了医院里后,就该一切结束回到正轨了。 * 此时此刻,在这家酒店里的精致高档茶餐厅内,容伽礼确实从日理万机的行程里脱身而出见一个人,但不是陈斯侬,而是将红宝石亲自送到他面前的容圣心。 容圣心追问了他行程很久,就差没直言威胁秘书部,说要去公开登报花一千万购买容伽礼的私人行踪,毕竟重金之下必有胆大包天的,才终于如愿以偿要到了纽约之行。 等飞机落地,便气焰嚣张地跑到这里来拍桌子:“容伽礼。” 容伽礼从她月牙眼看出明显的敌意,却很很平易近人地问:“怎么见到我这么气?” “我要跟你断绝兄妹关系——”容圣心咬字清晰说:“你仗势欺人!你知不知道汐汐对旧情难忘?你这样强行做第三者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不跟你同流合污。” 从昨晚宴会局上开始,容伽礼看似气定神闲,却没少被旁人口无遮拦地击中要害,先前听着路汐和江望岑情路坎坷的秘闻,如今容圣心又来补刀,见他不语,还说:“汐汐是演艺圈出了名最敬业的女星了,她还在事业上升期,是不会被这种世俗的爱情困住的。” 不被世俗困住? 倘若他偏要困呢?容伽礼笑意略收,“我会结婚。” 在容家,自从容伽礼拒绝了长辈安排的联姻,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久而久之就无人再敢试探,所以容圣心脑回路一时跟不上,讶然几秒:“你你你要让汐汐当情人?” 容伽礼尚且保持着风度,没有阴阳怪气她智商:“她不能当容太太?” 容圣心倏地愣了下,比上回得知容伽礼对路汐强取豪夺还感到震惊。 “还想跟我断绝关系吗?” “如果我未来堂嫂是汐汐。”她看着容伽礼面容的轮廓好似柔和,但逆着落地窗外的璀璨日光,又叫人有点儿看得恍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却很识时务地往下说:“这份亲情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维持一下的。” 既已经解除容圣心单方面的敌意,接下来兄妹两人气氛就融洽了不少。 虽然容圣心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眼高于顶的容伽礼是什么时候倾慕于路汐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是路汐,她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包括最好的容伽礼。 过会儿,她慢吞吞地奶酪莓果沙拉,又提起:“汐汐是不是被你扣在身边了,我能见她吗?” “不能。”容伽礼同样慢条斯理地回复邮件,眼皮都没有抬,显然是熟知路汐是什么性子,让容圣心去见,保不齐她就能找八百个理由搭容圣心的私人飞机顺道回国。 被拒绝的好彻底,容圣心拿起叉子,把吃剩最后一颗的莓果塞进嘴里。 恰好这时周境川的身影走近,裹着皮质黑手套的双手捧着一幅画卷:“容总,已谈妥。” 容伽礼先前吩咐周境川替他赴约,将陈斯侬声称手上有钟舒语的作品用三倍价格买下,从始至终都未打算露面,见到画卷,神色淡淡嗯了声。 倒是容圣心好奇眨眼:“大伯母的作品吗?” 钟舒语重度抑郁自尽离世后,她在艺术界任何一件作品都堪称价值连城,哪怕一小张废稿,都值得那些博物馆收藏,而容伽礼或者是容九旒,只要在拍卖会上,遇到是钟舒语的作品,都会豪掷千金收藏回容家。 他看了眼时间,继而亲手接过画卷,对容圣心说:“周境川会陪你到处逛逛。” 十五分钟后。 容伽礼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套房,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路汐窝在沙发上就没移开过,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只是礼貌性地抬了个眼,视线往他那只骨感修长的手扫一秒,很快就表情平静下来。 然后紧接着路汐随手将笔记本搁在玻璃茶几上,直起身子,朝主卧走去。 她有些倔,抿着唇不愿意搭理人,这么尴尬的气氛下,反观容伽礼很是悠然自得,先将画卷妥善放好,倒了杯冰水喝期间,缓步走到她的沙发位置落座,顺势拿起那被她宝贝着的笔记本。 两指抵着翻开其中一页,并且保持着非常礼貌的欣赏态度: —明天的配方:伏特加混着朗姆、龙舌兰、琴酒和蓝柑青柠,口感带点酸。 —带了夜宵,他会吃玻璃梭鲈,没有腥味。 …… 容伽礼见昨晚日记里没有江望岑的影子痕迹,被金丝边眼镜遮挡的锋利眉眼褪去几分冷意,往前翻,翻到了前往纽约那天,她在机场写下的: —容伽礼这七年住在何处?是否是在菩南山。 他低眸凝视了这行字片刻,指腹动了动,纸张滑落几页,重新翻时,恰好放到今日亲笔写下的,那洇了一块水墨迹的地方,字倒是清晰,写着: —晚上七点,纽约飞往国内航班,七号。 她要走。 来纽约亲眼看到江望岑无性命之忧后,就一刻都不在他身边待下去。 容伽礼当下只有面容冷静,眼底却骤然失了温度。 * 卧室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路汐已经将白色的小行李箱敞开搁在大理石地上,她白皙膝盖半跪着,弯着腰,将叠好搁在床尾的衣物都按着顺序放进去。 快收拾好时,门被不打招呼推开了。 容伽礼迈步进来,视线从她床尾上最后一件裙子,极其缓慢地移到她看起很单薄,也很脆弱的后背上,可真脆弱?那根被最柔软皮肤包裹着的脊骨,他摸过,比什么都硬,还很擅长忍耐。 空气安静几许,他幽静的眼眸依旧盯着路汐,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是怎么做到阳奉阴违着同时,又能没事人一样翻脸无情?” 路汐指尖摁在行李箱上,抬起头:“放你去赴约佳人就是翻脸无情吗?我可真冤枉啊。” 从容伽礼拿着画卷回来,她就已经自行想象出了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千金跟他共度午餐的画面了,心底不是滋味,却还算有耐心地反问回去。 而容伽礼不领情面,站姿甚至有点儿居高临下:“这就是你七点钟,准备独自从纽约飞往国内航班的理由?” 路汐微微一怔:“你看我笔记本?” “不能看?”容伽礼淡声问。 这下换路汐扶着膝盖站直起来了,不然这样半跪在地上和他说话,实在是没半点气场。然而容伽礼比例趋近完美的优越身高,即便是她站着也无用。 想了想,路汐转了个身,光脚踩上床沿,这下换她垂着眼,居高临下地说话:“未经允许看我笔记本,这本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你还当我君子?”容伽礼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却没笑:“我以为路小姐把我当成用完就能随手丢弃的物件。” 路汐没那意思,琢磨不准他这副看完笔记本内容的态度,继而心知肚明回国行程已暴露,识趣点就该哄一下容伽礼,否则他要想的话,能把她关在这家酒店的房间里,关到天荒地老下去。 几秒钟时间,路汐选择软下姿态,说:“容总不要妄自菲薄,你要是物件的话,也是人人都争着抢着供奉在家里的宝贝。” 容伽礼语调淡淡:“路小姐真能屈能伸。” 路汐纤细的腰背挺得很直,继续温柔着性子:“可能混娱乐圈的人,都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优点吧。” 气氛又逐渐变冷,直到容伽礼重复了一遍问她:“真要回国?” 路汐看着他,午后的落地窗被浅金色的光线斜斜照射到容伽礼的身上,笼着他侧脸的轮廓尤为深,连带那眼神都是深不见底的,可她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声音轻得犹如空气:“要回。” 这两个字清晰落地之后,路汐脑海中已经想到了千万种他反应的可能性。 却不料容伽礼超乎寻常的冷静,道:“这七年我不住菩南山,你不是好奇我住哪,我带你去。” * * 两人之间的争吵都已无足轻重,容伽礼说完这句话时,不是给她做选择题,紧接着就是冷漠地抛下随行的一干人等,甚至连她收拾妥当的小行李箱都没带上,直接安排私人飞机折返回了泗城。 不是宜林岛。 路汐猜错了。 第59节 被抱下私人飞机,她漆黑的眼眸微愣地看着山顶上这座仿佛像是禁区一样的圣地,面前凌空建在溪流和瀑布之上的偌大建筑物就如同艺术品,比菩南山的那栋别墅还要高级华美。 容伽礼语调淡淡告知她。 菩南山的别墅是他为容圣心亲自设计的生日礼物,一直闲置着,并不常在,是调查的资料里,窥见她不待在剧组拍戏时,会经常去找简辛夷,才到那里住下。 路汐恍然似的回过神,心想难怪她和简辛夷约了那么多次,怎么就突然从宜林岛回来后,便能有幸轻易在半道上遇见容圣心…… 容伽礼抱着她没放下,别墅的四周都是隐秘藏起的摄像头,他迈步往里走,显然来之前,这儿的管家就已经清场离开,一路来畅通无阻,却冷清到毫无人气。 路汐衣料下的脊骨轻轻地抖,以为他会抱她去起居室,谁知再次猜错。 容伽礼穿过客厅,又迈上一楼的台阶,这儿的别墅格局太错综复杂,就在路汐快被绕晕时,他终于从走廊尽头来到了一处环境僻静,视觉上像是个悬浮的玻璃盒子花园。 路汐看得惊艳也怔了,什么时候被放下,高跟鞋尖踩在地上都没反应。 她被吸引,连呼吸声都是轻到犹如消失,透过水晶玻璃,看到花园内一大片稀有品种的花和绿色植物。离得近,耀眼的阳光从玻璃的穹顶反射而下,那些无数只栖身在植物上的蝴蝶闪着翅膀光泽,有红宝石一般,也有像嫩绿新芽似的,也有像天空掉了一块蓝云似的颜色…… 仿佛皆是得到了造物之神的垂怜,在容伽礼倾注心血建筑的玻璃花园里充满生命力的生长着。 看了很久,路汐转过身,背对着一整面玻璃,同样被里面神圣的光影照着,连发丝都在发光。 她心底生出了某种猜想,唇微张,要跟容伽礼证实:“它们都是宜林岛的蝴蝶,是不是?” 七年前宜林岛被江氏集团过度开发,随着这片蝴蝶生态自然保护区域的水质也跟着遭到恶劣破坏。路汐以为,它们会迁徙走,永远离开这个栖地。 但是被容伽礼留了下来,他默认着,低眸盯着路汐,伸出修长的手沿着她的腰侧,握上了玻璃门的隐形把手,动作很轻,将一整片美丽的花园世界给推开了。 容伽礼薄唇低语,声线比平时压得低,仿佛怕惊动了这些美丽易碎的小生命:“进去看看?” 路汐渐渐地也丧失了先前酒店里闹着要离开的念头,几乎是完全听他的指令,一步一步地跟着走进去,里面空间比她在玻璃外看到的还要大,而此刻,一只身披洁白羽翼的小蝴蝶忽然朝她飞来,路汐下意识抬手,让它悬在指尖上。 蝴蝶轻柔落下的那瞬间。 容伽礼极具压迫感的身形也逼近了她的纤细后背,这般亲密姿势,本能地让路汐感到说不出的侵略性袭来,在他长指攀到绷紧的腰肢上时,整个人都跟着敏感了下。 “别动。”容伽礼抵在身后,嗓音透过耳侧的肌肤穿透而来:“这里的植物会一直生机勃勃活着,我能留下宜林岛的蝴蝶,却唯独不能让你愿意永远留下。” 路汐指尖还悬停着蝴蝶,微侧头,睁大了一双漆黑的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清晰窥视到了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欲念,咬了唇,却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容伽礼。” 容伽礼手掌温暖而干燥,下一秒在她声落前,扣紧了腰:“别拒绝我。” 不然,他会将她困在这里。 第45章 一座完全透明的阳光玻璃花园内,路汐这身衣裙沿着腿上滑落的动静被无限放大,她手心浮着细汗,唯恐被撞得跪倒在地,只能去攥住容伽礼的腕骨,指尖不经意间失力按出了几个小印子。 随着她愈发热,情绪起伏愈发剧烈时,印子就越重。 比起脱她干脆利落,容伽礼一身笔挺西装连领带都是整整齐齐的,只拉开了裤链,隔着一层很薄的浓墨色面料,线条结实的腹肌严丝合缝地贴着她雪白的臀线,刚开始时他发狠似的,什么话也不说了,非得让她撑不住失声出来。 路汐知道他在这事上,一向是达到目的才肯罢休的极端偏执性格。 所以在他嘴唇停在她的耳边警告之后,她就没敢流露出半点儿拒绝,声音也变得破碎,似认输:“容伽礼,七年、我们七年多没做了,你能不能轻点,疼……” “你没心理准备么?”容伽礼弄得惊天动地,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结构,嗓音折磨着她脑海那根神经:“难道平时在床下说的话都是跟我逢场作戏?” 住酒店时,路汐是有这方面的准备,只是想象的,和实际发生的画面难免有巨大悬殊的差距。 她不懂,为何七年后会更难承受。 容伽礼语气平淡地告诉她,淡到和他的动作完全相反:“以前你小小一只,生的又稚嫩,不留有余力,你会死在我床上。” 现在长大了,什么都刚刚合适。 路汐心跳得快而清晰,睁着那双湿了的眼去看向他。 容伽礼幽暗的眼神同时间落在她透着红晕的脸蛋上,沿着像有些痛苦似的微蹙眉心往下,经过鼻尖和唇,却没有吻下,而是很轻地覆在颈侧,喉结滚动,嗓音性感得要命:“真够笨的。” 笨到像他失忆那七年里频繁梦到过的血海里那只蝶,不朝着光飞,摇摇欲坠朝他飞,可一触碰,就会在眼前瞬间破碎,而此刻,那只蝶洁白的断翅变成了纤细的肩胛骨,正随着猛烈,在他禁锢的怀里微微抖着。 直到路汐真的撑不住,堵在唇齿间的话像是哭,求着他松点儿劲。 下一秒容伽礼让她睁开眼看看。 路汐不知他何意,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泛红的眼眸,还有些迷茫,很快逐渐看清楚了整座玻璃花园内被她和容伽礼经过刚刚一通折腾给惊动得飞起的漫天蝴蝶。 容伽礼从始至终都在她身后,低声道:“这些破茧而出的蝶永远充满生命力,像你……” 话落时,他的吻既深又重地,一下又一下落在路汐的肩胛骨处,瞬间点燃了两人压抑已久的情感。 路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脑海中意识也短暂的失去过,等偌大空间里的玻璃花园恢复宁静时,外面璀璨的日光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夕阳斜落,一片圣洁金边的温柔光晕自穹顶笼罩了下来。 路汐困于容伽礼掌中,半空中几只蝴蝶,轻轻飞到了她半仰起的胸口,几乎透明的翅膀在光下仿佛一碰就粉碎,与跳动着充满生命力的心脏相连,犹如某种感应。 在这刻,他才低头温柔吻住她的唇,一字一字,如说誓言:“路汐,你是我的。” 容伽礼从来都不是君子,重逢的第一眼开始,他便生了心魔想将路汐囚禁在这个蝴蝶巢穴里。 后来发现,被囚禁的,只有他。 * * 一夜过去。 路汐被洗干净,放到了三楼起居室那张大床上,环绕着大半个室内的落地玻璃窗从悬崖边缘直面山巅云海,住在这儿,仿佛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神秘禁地之中,同时禁地的主人,亦是站在权力的最高处,犹如造物主一样俯瞰着这整座城市的璀璨轮廓。 此刻的路汐错过了绝美的日出景象,脑海中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这副身子,涩得耐不住一点考验似的,躺在被子里许久没动。 容伽礼没让她就这样昏睡,倒了杯润喉的蜂蜜水走到床边,俯身,额头贴着她的脖颈,触及的肌肤很烫,是体温过于的偏高了,他低声:“张开。” 路汐蜷缩着自己,被他伸到被子来的手翻了个身。 下一秒,眉心紧蹙,肩胛骨的后背条件反射般地绷起来。 容伽礼试探完她身体外的温度,又来试探里面的,察觉到她疼得想哭,只是眼泪早已经在玻璃花园里流干了,那张脸红的像透明,掺了几分委屈。 半响后。 他将推进的两指拿纸巾擦干净,便隔着被子紧紧抱住始终是半昏迷状态的路汐:“睡一觉,我陪着你。” 路汐呼吸细弱,她罕见的体温比容伽礼还要高,明明怕他继续,又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很安心,耳边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了。 循着灵魂深处的本能,路汐竭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朝他胸膛靠近,像是靠近光。 容伽礼抱着她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偶尔掀开被子角,低眸凝视着她的身体,直到门外,管家带着家庭医生来了。 在容家,容伽礼有属于自己的专业医疗团队,检查出的报告会先经他的手,倘若不想透露到容九旒那边,主治的医生就会将这些外界更不可能窥探到的医疗资料默认永久性地彻底销毁。 这次凌晨五点,突然接到召唤赶来这里的医生姓付。 一路上险些误以为是容伽礼身体出了状况,怎知等他披着件黑绸的睡袍现身时,却语调沉静地告知起居室里的人体温很高,他亲自测了一下,应该是在高烧。 付医生听半天:“什么叫起居室里的人?” 容伽礼未解释只言片语,只让他候在客厅,派一个性格安静的女护士进去。 付医生还不懂为何要性格安静的? 不过转念想,他从容氏家族的慈善机构医疗团队中,被层层严格筛选到了闲杂人等禁止涉足的此地时,还未见到容伽礼本人,就先收到了管家发来的一份注意事项,条条框框的,细数下来都快有上百条要遵守的规矩。 所以当成新规矩去看,就不奇怪了。 然而,等四十分钟后,女护士满脸通红地拿着药箱出来,先说已经给起居室里的人静脉注射退烧的药物,也检查了下身体情况,又说:“她高烧温度达到三十九摄氏了,如果两三小时内不降温,可以给她洗温水澡。” 夏季时节能烧这么高,没等付医生起疑惑。 过了莫约半分钟,容伽礼问:“我能给她喂点什么。” “先让她睡上一觉,蔬菜汤和燕麦粥都可以,别喂蜂蜜水。”女护士给路汐注射退烧剂的时候,有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杯子,虽然瞧着没动过的痕迹,却担心,还是小声地提示了句。 容伽礼没在言,继而往起居室走。 女护士还在原地发呆。 付医生从两人对话猜到了大概,起居室里的人跟容伽礼的关系不言而喻,只是他好奇:“是谁?” 女护士脸红个没完:“路汐。” 她小声透露,隐隐约约透着激动,好在性格安静。 怕付医生不关注娱乐圈,又追加一句:“是美貌与演技聚集一身的女演员。” … 容伽礼推开起居室的门而入,看到原本还半昏迷状态的路汐悄无声息地苏醒过来了,她尝试着坐起身,几番都摔回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半掩的睫毛下,漆黑眼珠子透着无法对焦的恍惚。 还没彻底清醒。 容伽礼步伐很轻走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碰她仍红着的脸:“怎么不睡觉了?” 路汐反应很慢,历尽千辛万苦似的才能把视线,对准他:“刚才有个人,跟我说……我发烧了。” “嗯。”容伽礼想知道她企图起来是不是想找他,又问:“然后呢?” 路汐抿了会儿唇,在认真回想,略带黏软的音色说:“给我打了一针,手臂这里很疼,把我疼醒了,不能睡,有书吗?” 她原来是在找书。 容伽礼冷静又平淡地问:“想看书?” 路汐这双眼,看什么都几乎白茫茫一片,只能分辨出他的轮廓,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支配了,明明是想找书,却胡乱摸索到了容伽礼的手,慢半拍地往下说:“我怕会高烧上四十度,会变傻。” 她略微忐忑,是真的怕变成傻子,以前在剧组时也病过,没那条件及时就医,便裹着一条毯子在身上,手指卷着剧本,时不时地看一眼,又默读一句。 以至于容伽礼低声让她先睡,路汐却不敢有半分松懈,表情没什么委屈的,但可以看出是很认真。 最后容伽礼见她那股倔脾气透露了出来,便先离了床,从抽屉里拿了一张的白纸回来,放在她的手心上。 路汐微蜷的手指摸到纸,就不闹着爬起来了,将脸蛋贴着柔软宽大的枕头上,高烧缘故,额头还沁出一层细汗,烧得她肌肤哪儿都透红,半眯的眼眸带着湿意,困倦到立刻就能晕厥过去的程度了,还要很认真盯着白纸。 就跟真有字一样 容伽礼偶尔给她喂点水和米粥,见她配合张开嘴巴,便奖励似的亲了亲。 路汐被他亲,虚弱的身体就会下意识打个颤,含糊地说:“想吃点甜的。” … 说想吃甜,容伽礼也不可能给她蜂蜜水,便问想吃什么。 第60节 至少高烧之后可以给她。 “话梅糖。”路汐唇齿间透露出这三个字后,没等容伽礼问下去,她躺回枕头上,许是自己都没发现一整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身体已经撑到极限,闭上眼后,自动地陷入前所未有的睡熟状态。 容伽礼喂过她东西,也不怕她饿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等了半小时,才伸手掀开那裹紧的被子,将路汐的浴袍解了,拿出药膏给她涂抹。 再次醒来,路汐完全分不清时间过去多久了,只知道纤细的洁白手臂又多了两个针眼,好在半个噩梦都没有做,褪了汗的高烧也退到了正常的体温。 她稍微一动,唇齿间倏地吸了口气。 还是痛的厉害。 偌大空间的起居室内暂时无人,路汐忍着坐起身,先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解开衣带,随着薄若烟雾的真丝料子沿着肩头滑落,深红泛紫的一大片痕迹也露了出来,视线触及住处,哪哪都有。 “怪不得。”路汐垂眼,看到连脚踝都被掐得泛淤青,心想着说:“感觉比第一次的时候更疼。” 那时容伽礼怜她,半哄着半做,都是随她感受至上。 哪像这回,路汐直接被做到高烧不退,睡袍松松垮垮地遮着腰臀,往下没继续看,恐怕印子和痕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大床上发愣似的坐了很久,胡思乱想了一通,才慢悠悠地沿着床尾下来,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怕疼,只能很轻地光脚踩在地板上,单薄的身影透着虚,伸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浴室走了进去。 路汐先洗把脸,等烧过的脑子清醒差不多了,抬头恰好看到摆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两个情侣款漱口杯,不仅是这个,只要是私人生活用品,都是一对的。 莫名的,鼻尖有点儿酸涩,可这股滋味是无法倾诉给任何人的,只能压在胸口。 半小时后。 路汐扶着墙重新回到起居室,现如今她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一番悬崖边缘的瀑布景色,走到落地窗前看了好久,她甚至怀疑从这间坐拥山海视角的起居室看外面,倘若手上有望远镜的话,是不是可以看到菩南山。 心底无端对这里生出了亲近感,只因路汐寻寻觅觅了七年,终于知道了原来容伽礼一直深居简出,是生活在这里。 她犹如是卸下了某个执念,身体都跟着轻松不少,望着远处蔚蓝湖泊久了很容易眼晕,片刻后,便继续扶着墙,往起居室外走。 很快路汐就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扶着一处被设计称画廊空间的墙壁,又转头看向身后一路铺着黑色天然纹络大理石的走廊,眨了眨眼,露出微微迷茫来。 她算是很能记路了,可以把整座宜林岛的路线闭着眼睛走下来。 但是对这儿,实在是弯弯绕绕了半天也寻不到客厅。 路汐一时间有点自我怀疑,莫不是高烧真的把脑子烧退化了?还是容伽礼给她的书有问题?是她读不懂的外国语言? 无论是哪种,身体还没彻底痊愈的路汐思考片刻,很平静地决定在原地等。 十分钟。 或者是半小时过去。 容伽礼终于寻了过来,远远地就看到她坐在地上,微微歪头靠在墙壁前。 待他逐步走近,路汐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容伽礼……你好慢啊。” “你要多快?”容伽礼目光一直落在她干净的脸蛋上,自然不过地俯身,伸出手臂将人打横抱起来,继而往右侧的长廊走,又下了悬浮楼梯。 而路汐光顾着记路线,忘记接话,直到来到通透宽敞的开放式客厅。 四处摆着一些圣洁的雕塑,而她,也被当贵重易碎艺术品似的,轻拿轻放在了沙发上,没等脚尖往睡袍里藏,便被他修长的手扣住脚踝。 容伽礼问:“还疼吗?” 路汐不太想聊这个话题,眼眶是微红的,就这么瞧着他。 容伽礼侧身,从堆满文件的茶几上,拿了颗话梅糖,动作慢条斯理地拆开,两指递到她唇上:“含着。” 路汐虽然不知为何要吃这个,却想到这具身子是该补充点糖分,略停半秒,也就乖乖听话了。 等她含好。 容伽礼便来解开她系得很紧的真丝衣带,带着点儿强势意图,而如今她对他可谓是一切都很敏感,捉摸不透他是想了,还是单纯的想看看那些痕迹。 时间一过三天,路汐被他碰,还会下意识地打着颤,小声地说:“这里是客厅。” “没有人。”容伽礼曾经在这里定下了不少规矩,其中一条就是禁止随意走动,而管家是容家老宅出来的人,对他的话,基本上是惟命是从。 他将路汐脱个干净,又给了个绵长湿腻的亲吻。 逐渐地,路汐也懒得去抵抗什么,唇间的那颗话梅糖几次险些快含不住。 要掉出来时,容伽礼低首,又给她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 等彻底平复下来,路汐已经全身软绵绵地趴在容伽礼的身上,吃力抬眼,借着观景台的自然光去看他这张连工笔圣手都临摹不出的完美面容,眼神有点痴迷,话却清醒无比:“你能不能给我准备三样东西?” 此刻容伽礼身姿慵懒地靠在沙发背,听她细声细气的,睁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她的颈侧,指腹感受着透白肌肤带来的细腻触感:“展开说说。” 路汐指尖揪紧他衬衫,如今不是在外出差,也不怕被她揪皱了:“第一,你能不能给我准备手机,我休假又不是失踪了,颂宜一堆事,不能隔太长时间与陈风意失联的。” “嗯。” “第二。”路汐轻声吐气,透着话梅糖的甜味儿:“给我一张地图,不然我会迷路。” 容伽礼抬起眼皮,凝了她真诚的表情片刻。 路汐及时地补充一句:“这里太大了。” 容伽礼没说给不给,淡声说:“第三要什么?” 路汐心如明镜,知道他没拒绝就是默许的意思,抵着沙发上的白皙脚尖蜷起来,这回声音更小一些:“避孕套,你玻璃花园那一天一夜,还有现在的,都没做措施……” 对这事,两人已经心照不宣了。 路汐没指望容伽礼破戒之后,还能保持君子风度不碰她。 但是必要的措施得做,于是讨着商量语气,又故意紧了紧身体。 容伽礼懒洋洋地拍了下她被睡袍遮挡住的腰臀,嗓音明显低沉下来,却不那么凶了:“给你就是,别闹。” 他其实还没出来,路汐乖乖地伏在他胸膛前,没有要撒娇的意思,却要他轻轻地拍她的背。 像哄小孩儿。 可容伽礼坏到了骨髓里,又对她做尽了大人才能做的事。 …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在这里相处得都极为和谐,他没有继续像第一回 做得过分出格,都请动了家庭医生,而路汐的耐疼和不耐疼都是随机的,看地点去,不过到夜深人静时,她被容伽礼抱在起居室的那张床上入睡时,又格外的感到安心。 她喜欢容伽礼无论是眼神,或者是用身体的重量,压着她的满足感。 路汐拿到地图后,又从容伽礼的书房顺走了笔记本和钢笔,依旧没改写日记的习惯,经常睡醒之后,先习惯抱着膝盖坐在第四层的露天观景台,安安静静地等着日出。 然后拿手机找好角度咔嚓一张,远程发给陈风意观赏。 陈风意没有从照片里窥探出什么,只是觉得她还真是在有模有样休假,调侃了句:“连续三天到山顶看日出?你这瘾也太大了吧。” 路汐没告诉他真实内情,这儿是容伽礼的私人禁地,也是她守在心间的秘密。 到了晚上,等容伽礼坐私人飞机从外面回来,他还没换下一身出席正式场合的商务西装,先陪她选了个观夜景绝佳的室内共用晚餐,等她吃了半饱,又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 路汐挨着他坐,抿着唇齿浅浅笑了一下:“容总,你辛苦出门谈生意,怎么是犒劳我?” “喜欢吗?”容伽礼今日恰好遇到一位收藏家在出售这套古典的珠宝项链,听旁人说,颜色宛如自天空坠入海洋的宝蓝色陨石,他忌讳看蓝色,却觉得应该很配路汐,便竞拍了下来。 路汐也想到了他视觉障碍的事,压下难受那股劲儿,不愿打破当下的气氛:“我喝汤呢,腾不开手,你帮我戴?” 说着,旁若无人地倾身朝他贴近几分。 不远处的主厨和秘书等人没抬眼,容伽礼拿起珠宝项链,长指看似不经意间,却滑过她锁骨,带着温度,半响后,才将此物戴好,又端详了几秒,忽地笑了笑:“还是路小姐好看。” 他的话,说得又隐秘又动听,暖黄的灯光映在路汐眉眼处,微微弯下来也笑了。 等用过晚餐,容伽礼重度洁癖作祟,要去换下这套西装。 他更理直气壮地把她一起拉到了浴室里,巨大圆形的浴缸摆在中央,早就注了水,路汐戴着这枚坠入海洋的宝蓝色陨石项链,也被他一起拉入水里。 路汐只能攀着他,本来就很漂亮的脸蛋瞬间红了,倒吸气:“容伽礼,我们哪天会不会身败名裂?” 容伽礼将她老老实实抵在浴缸前,“嗯?” 路汐觉得他瘾好大,跟年轻气盛时比起来更盛,有过之而不及,继而肩抖了一下,转过了脸蛋,那唇被水光润湿,很红:“浴室内全景落地窗……都不遮遮掩掩一下,我要是从事狗仔圈,就胆大赌一把,拍到就登报写《当红女明星和容氏掌权人浴缸鸳鸯戏水》。” 说得当然是调情时的玩笑话。 容伽礼的私人禁地,别说启动无人机偷拍了,圈内的熟人都谢绝探访。 等鸳鸯戏水完,路汐被他抱到了衣帽间去穿衣服,第一次拿到地图时,她看到这里全部建筑物的空间和结构时,实在是被震撼到了内心。 也庆幸她管他要了。 否则光是第三层的衣帽间就被打通设计成了有一千多平的空间,还采用了全面玻璃取代了阻挡视线的墙壁,她进去,完全可以和容伽礼玩捉迷藏了。 两人在五天的朝夕相处里,用掉了十盒避孕套。 等擦干水痕,重新回到起居室后,容伽礼又当着她的面前,气定神闲地拆掉了一盒。 路汐睫毛湿漉漉地低垂在眼下,配合着,看起来没有要反抗的样子,天几乎一直没有亮起,中途觉得累到极致想翻身昏睡会儿,也会被他生生给弄醒。 直到早晨七点左右,容伽礼从睡梦中醒时,习惯性地伸手去抚摸路汐的脊骨和蝴蝶骨,却摸了个空。 她不在。 容伽礼起先以为她又去看日出,掀开黑墨色的蓬松被子下床,视若无睹地经过一地散乱的浴袍和纸巾团,包括欲坠似的悬在床尾被男人大力撕烂的蕾丝内衣物。 等他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又去换了一身休闲的衬衫长裤,而此刻,日出已经结束,却始终不见路汐慢悠悠回来的身影。 容伽礼狠狠皱了皱眉,紧接着便亲自去楼上楼下,客厅和书房,以及路汐最喜欢去的一些观景台区域和玻璃花园都寻了个遍。 完全没有她的踪迹。 第46章 路汐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看着很平静,远处高空的天光透过车前窗陡然映在她脸颊上,眼睫垂落时是完全空茫的状态,双手将笔记本抱在前胸。而这车也不知历经了几次转手,狭窄车厢内泛黄发旧的得不行,眩眩晕晕地行驶了一路,直到赧渊烟瘾上来了。 他降了车窗,任由清晨的凉风刮进来,点了根:“醒醒神,要么?” 路汐闻到弥漫在空气中很淡的薄荷烟味,随即颤了下两扇睫毛,又嗯了声。 她一整晚几乎都没有正常入睡,离开时,除了将那枚宝蓝色陨石项链放在了衣帽间时,挑了件能遮掩住脖子和腿部痕迹的保守长裙穿上,什么也没拿走,只把夹着一张地图的笔记本带走了。 如今随着前往泗城机场的路越近,就意味着她离容伽礼越远,两人亲密无间的那几日关系,也不得不被她亲自终止于此,心底那股难受滋味吐露不出来,只能借着薄荷来麻痹自己。 路汐抬指,将破碎的烟灰轻轻点出窗外,过半响,才很轻地说了一句:“容伽礼把宜林岛的蝴蝶养在了他的住处。” 第61节 赧渊起先没作声,压低眉骨吸了一口烟,他之前被容伽礼一句话给弄得陷入了长期厌世的自闭状态,平时就很重的烟瘾,如今更是抽起来就不带停的,非得把烟盒里的都抽空才肯停下。 不知过多久,赧渊眼角余光看向路汐,说:“为宜林岛建立慈善基金会,又为这些失去栖身之地的蝴蝶建筑了新的自然环境,他倒是看着像是一直对旧情难忘……” 可容伽礼越发这般行径,赧渊对他的怨言就越发的深。 甚至可以解读成。 容伽礼是在用自己消失的这七年里,惩罚着同样失去栖身之地的路汐。 见路汐始终不言语。 赧渊又道:“你是怎么想的?” 时间在这刻像是被拉得很漫长,足以让路汐冷静思考这个问题。倘若是换个人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不会坦诚地剖白着内心,但是自幼相伴长大的赧渊能轻易窥视她的一切伪装,也没什么好避之不谈。 路汐蜷了蜷捂着笔记本的手指,抬起头,被透过玻璃的淡淡晨曦拢了满身,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蛋露出很认真的表情,忽然间开口说:“我只想体体面面的站在他面前。” 这七年之间,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脆弱尊严的少女了。 她演艺圈这条路不好走,演绎的每一部戏都是在无情摧毁着她的信念,但是能让她坚定不移地支撑下来的原因,一直是容伽礼。 ——他代表的是某种希望。 路汐雪白的指节随思绪拢紧,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这个想法我从来没变过,七年前相识他开始,我就很想体面地去喜欢他,而分隔七年,我不想将自己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我想长成他会喜欢的样子,体面的出现在他面前。” 赧渊将车停在机场的道路旁,看着她的侧脸,同样感同身受了这番话。 年少时的他和路汐心境是一样的,却因为穷困潦倒的普通出身,哪怕情到浓时,也只是十分虔诚,又满腔热烈的情感却尽量不冒犯地亲吻了那个女孩的衣袖。 现如今路汐已经长大了,从这具年轻的美丽皮囊上看像是过得很好一样,也从前途末卜到站在了演艺圈让人需要仰望的顶峰,不再被人能轻易的透过外表窥视到她曾经不堪回首的一面。 赧渊不自禁地幻想。 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女孩呢,如果她和路汐一起长大,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 《不渡》的剧组在傍晚日落时分,因为赧渊的现身,再次启动。 大部分的演员接到拍戏通知,都立即动身来到宜林岛,路汐是和赧渊一起结伴前来,早到片刻,她推开那间被容伽礼曾放言要给铲掉的“危房”民宿,转而上了二楼住过的房间。 这儿和离开前没什么变化,唯一有的是窗台上那株小白萝卜在宜林岛的滋养下,迎着日光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朵。 当初只是随手切下的一小块,阴差阳错下容伽礼不让酒店的人丢掉,却未料想过这样一份给予的微小希望,能让它顽强地生根发芽。 路汐指尖没去碰那孱弱的花瓣,怕触及什么,就破碎。 她内心感到震撼地观赏了许久,又用手机拍了一张下来,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妄想,也想留个纪念,或许哪天她有合适机会话,可以将这株热烈生长的小白萝卜光明正大告诉容伽礼。 从不告而别到一整天过去,容伽礼不可能没察觉到她不在了。 路汐洗完澡,紧紧裹着一件浅白色的睡袍坐在书桌前,单薄身影被台灯温柔拢着,伸手打开剧本时,稍微失了神,心想着容伽礼越是这般连一个电话都不打来质问,或是来口头上阴阳怪气的告诫她这种行为一番,莫名地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感。 路汐拿捏不住他难测的心思,却依旧选择了逃避,况且《不渡》的剧本耽误了许久,也迫在眉睫的等她拍完。 思及此。 她眼尾一颤,视线最终落在被剧本压着的笔记本上。 路汐平时是没有写日记习惯的,完全是效仿了安荷先前听从陈风意的指令,用备忘录无时无刻记着她行程里的细枝末节。 而她心知前女友这个身份的尴尬,所以算是私心,想把两人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不多,却已经是她七年后能从容伽礼身上提炼出来的一点珍贵回忆了。 眼下已经无心专研剧本,路汐将笔记本轻轻放到上面,垂眸专注安静地看了很多遍。 雪白的纸上,第三行写着:一盒六只装。 路汐脑海中浮现出了真实的片段画面,是容伽礼那晚就备上了避孕套,都是六只装的,他习惯先进去,仿佛是想用体温烫一会她,等温度沿着内里弥漫上她白皙肌肤时,才停下去拆一只。 容伽礼还擅长用很累的姿势做,爱抱着她从浴室走到起居室,漫长的距离没有分开过,然后将她压迫感十足地困在面朝悬崖的落地窗前,让她站不起来。 曾经演艺圈内有个合作过的导演评价过她,说她是天生的演员,而她自幼起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显然天生异于常人,非常的畏寒又怕烫,对疼痛更是敏感百倍。 但是真的清晰痛感来临的时候,偏偏路汐又很擅长忍耐。 哪怕容伽礼来势汹汹,她这具近乎要碎掉的身体受了委屈,却全程不哭,也没有抗拒着那根物体。 …… 容伽礼不止在起居室。 路汐垂眼看到笔记本记下的日出二字,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他偶尔比她早醒时,会陪着一起去第四层的露天观景台看日出。 在黎明的日出缓缓地升起第一秒和最后一秒,容伽礼都将她抱在怀里,她吊带睡裙包裹在身上,肩带欲坠似的在白皙肌肤滑过,而他墨色的睡袍面料很柔,已经松垮地堆到了紧紧的合在一起地方。 路汐能拿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时,通常都是容伽礼大发慈悲地主动还给她。 他会覆在耳畔,看似绅士风度极佳的问她意愿。 今晚想试一试哪种姿势? 路汐指尖无意识划着书桌上用来压纸的长方形墨色砚台。 灯光下的脸蛋表情看似平静,脑子里想的却是容伽礼让她做选择题时,那晚将他握在手心里的触感,以及慢悠悠转了个圈圈时,不小心给刮到的跳动血管,激得正在回复公司邮件的他靠着沙发背上,眉骨皱了皱,虽然表面上情绪依旧沉稳。 可那微敞的睡袍衣领处,喉结不禁缓缓滚动,无不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 也引着路汐在阴影抬起脑袋,一直看着他反应,眼珠子透着漆黑。 这笔记本,不能再往下翻了。 路汐清醒似的回过神来,手指透着红,将摆在面前的笔记本给合上。 坐了会,明显感觉到细微的水意,她去端起玻璃杯想解了喉咙渴的动作也跟着尴尬了秒,手腕晃了晃,水防不胜防地撒到白净的膝盖上。 路汐垂眼盯了片刻,继而扶着桌沿起身,走到墙角一处,将搁置在地上的行李箱打开。 五分钟后。 墙壁的纤细身影轻晃,一小片蕾丝边的纯白色布料沾了点儿水迹被扔在了脏衣篮最下面,很快,路汐安静地折回了书桌前,顺势将笔记本藏到了暗无天日的抽屉里。 恰好这时,紧闭的房门清晰被敲响。 这一刻,路汐倒水的动作都不由地抖了下,险些又撒一地。 她回首,漆黑黑的眼眸盯着那道门。 “路美人?” 夏郁翡有点儿慵懒的声音穿透而来,虽然知道不可能是容伽礼深夜寻到这里来,但是心里的微妙失落感是不受她掌控的,稍微平复了下情绪,路汐走过去开门。 许久未见,夏郁翡一如既往地热情,进屋时给她个拥抱,说:“看到你真好,我家路美人这段时间受磨难了……你是不知道,你被《追星星的你》节目组带头抱团霸凌的时候,我都快气死了,原本想上微博跟石嘉一对线的,但是被我家经纪人没收了手机。” 夏郁翡先前跟温见词闹出的床照门那点事,让她至今都被绯闻缠身,现如今被严加看管得,仿佛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一样,直接被判终身监禁了。 路汐浅浅的笑,像以往一般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说。 “然后我就想到了贺南枝,我家充满正义感的漂亮小鱼……”夏郁翡是有为了路汐,向公司申请下一晚的自由时间找贺南枝商议对策的。顿了会,继续往下道:“没想到她说,你有贵人相助。” 之后的事情,微博那场圈内逢人围观都要鼓掌一声叫好的舆论战结局已经很清楚。 路汐赢回了清白。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路汐真诚说:“也谢谢贺南枝。” 夏郁翡可不敢居功,找个单人沙发椅坐下,晃着薄而软的裙摆说:“南枝说护着你的那位姓容,还找谢忱岸要了一张真容照片给我看,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很贵的原住民。” 连贺南枝都轻易见不到的容家掌权人,她和路汐同剧组拍戏,却在这座海岛撞见了好几次。 第一次还险些动了把他抵押饭钱的念头。 想想就汗流浃背。 路汐也有点尴尬,心想该早点跟夏郁翡透露一二。 还未言。 夏郁翡一向是对男人这种物种特别没心没肺的性格,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主动提这个,是为了跟她说:“我和南枝帮你偷偷的打听过,容伽礼这些年私生活干净的很,是圈内为数不多的贞洁烈男!” 贞洁烈男这四个字迎面直直砸了过来,让路汐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凡人皆有颗好奇的心,夏郁翡却把话说完,就没揪着这个八卦不停。 毕竟是人家隐私。 她又自顾自地说:“赧渊拍个电影还玩狡兔三窟的戏码呢,我这次找南枝,和她一对剧本,才发现当初赧渊给南枝递的剧本故事也不是真的,和我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渡的版本多到,恐怕每个演员人手都不知道换了几个版本了。 “南枝那三天眼泪是白白的流了,女一号让给了我,还被骗了感情。”夏郁翡说起就来气,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蛋表情很危险,对路汐透露了个大胆的预谋:“等杀青,我非得把赧渊绑去给南枝也亲自上演一场痛哭流涕的戏不可。” 她家漂亮小鱼的眼泪,掉一滴,都是旁人的天大罪过! 路汐晃了两秒的神智,睫毛下的眼神透着复杂又羡慕的情绪,安安静静地注视了夏郁翡许久,却只能化为淡淡的一笑:“我知道了。” 夏郁翡以为她这句知道了,是赞成自己的预谋已久计划。 可路汐口中的知道,却是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为何赧渊开拍前会将逢乐一角,轻易答应换成皮相美艳的夏郁翡。 不是迫于资本力量。 而是同样充满了正义感,并且全心全意保护贺南枝的夏郁翡,显然拥有了这世界上最纯粹的姐妹情,她可以从剧本里,每一场戏里理解透彻逢乐这个角色的心境和情感历程。 路汐从夏郁翡为掉了三天眼泪的贺南枝抱不平的身上,仿若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夏郁翡是不知觉的,又说:“我刚才从赧渊房间里出来,对了,他叫我把这份剧本给你。” 赧渊当初突然全面停止拍摄工作,又人间蒸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整个剧组都在谣传他是创作遇到瓶颈期了,而这次赧渊回归,确实是带回来了新写的剧本。 原本《不渡》就已经还剩下三分之一进度没拍摄完,如今,他直接删了夏郁翡不少戏,还为路汐专门加了一场重头戏。 夏郁翡没偷看,坦坦荡荡地递给她: “使命达到,我先回去休息了。” 房门被重新轻轻关上,空气中归于安静。 路汐也忘记叫夏郁翡欣赏窗台上的小紫色花朵了,手指拿着很轻的剧本站在原地片刻,继而,她重新安静坐会书桌前,原先熟读的剧本已经报废,但是她没扔,依旧好生收了起来。 就这样重复似的,做了一些看着简简单单的事情。 一直拖到快凌晨。 在这个平静不过的夜晚里,路汐终于面对这份赧渊归来,新写的剧本。 第62节 手指翻开的第一页,是他亲笔手写的,标题清晰入目:《江微之死》。 第47章 七年间,路汐数不清楚梦到了江微几次。 这次的梦境,是在风和日丽的宜林岛海边,路汐为江微的脖子上系了一个很美丽的粉红色蝴蝶结,海风卷来,荡起了丝带和路汐的头发裙摆,还有她唇角抿出的笑。 两人坐在高处的岩石上,江微拿着那台曾经被母亲恶意摔破,又让赧渊给修好的便宜相机在拍摄着路汐,在她镜头下,路汐的任何一帧画面都美得灵动清澈,那双眼光爱笑,配上白皙的脸蛋就更显得干干净净极了。 “汐汐,我瞒着爸爸安排的金融系专业,偷偷改成了导演系。” “我想当一名导演,未来要拍很多电影,只要你做我的唯一女主角,我们要携手将这里视为向理想高台攀登的第一道天梯,向上爬向上爬,名成利就,万人称颂……” 江微的声音随海风空灵飘渺得让人抓不住,路汐却听得清晰,她们都是躲这个世界的黑暗角落里,靠着美好梦想慢慢长大的,无比渴望能有实现的一天。 路汐歪头轻轻地靠在江微肩头,在镜头下笑:“长大啊,真是一件好浪漫的事……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宜林岛上想飞哪儿都能去的小蝴蝶,你想过吗?” 江微嘴唇颜色很白,笑容也是透明的:“想过,我想成为海洋里的一只自由自在水母。” “水母?” “像淡粉色的……赧渊跟我说,海洋里四处都是一群没有心脏的小水母,它们没有痛苦,也不会感到痛苦,只会自由自在地在大海活着。” 路汐安静地想了片刻,指尖扯了扯她侧颈的蝴蝶结:“那我飞到海面上,你会认出我吗?” “会的。”江微转过脸蛋,鼻尖有颗很小的痣映在光里,约定道:“你飞到海面上也要认出我,认出那只淡粉色的小水母。” 吹了很久的海风,橘色夕阳也一点点向西倾斜,天快黑了。 路汐突然站起来,百褶裙轻轻晃动:“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朝着大海的反方向跑,忽而,又听到江微动唇轻唤她一声:“路汐。” 路汐茫然地回过头,看到江微将相机捧在心口,瘦弱的身影站在了高高的岩石上,背后是连接天际的一层层深蓝色巨浪,将她的声音无情拍打得支离破碎:“慢点跑,前面的路并不好。” 路汐,慢点跑,前面的路并不好。 慢点跑。 慢点跑,前面的路—— 这句深入骨髓的话伴着路汐从梦里猝然惊醒,她沁着汗的额头压着蓝色枕头,犹如身体的灵魂被囚禁于了深海里,颤抖的肩胛骨透露着绝望,没意识到泪水沿着闭紧的眼睫淌湿了一大片。 压抑又自暴自弃一样的细碎哭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哭到理智稍微回归,路汐想到这间民宿隔音不太好,还不停止,实实在在担得起扰民二字了,她咬紧了唇肉,强迫自己从真实的梦境里抽离出来。 而那股痛苦的情绪盘旋在心口,始终都是挥之不去的。 太痛苦了。 路汐抱着蓬松的被子坐在床上喘不过气,却犹豫了很久时间,才伸出白皙的脚下地,不敢再去看书桌上被翻阅过痕迹的剧本,而是将暗无天日的抽屉打开,才没几个小时,又重新把笔记本拿了出来。 连带床柜的一盏夜灯也打开了,微弱的光映在路汐瞳孔里,一字一字地看着日记。 容伽礼用那一座蝴蝶花园向她——释放出了他圣洁的完美面目底下,清醒也强势到近乎偏执的欲望。 而路汐何尝不是,同样内心渴望着他。 只有容伽礼能让她脑子里数万根痛苦至极的神经被奇迹般安抚下来,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却犹如是最短的诅咒,刻在了她破碎的灵魂上。 让她畏寒的身体感到了一丝温暖和安全感,容伽礼活着,这个世界才会有牵绊住她的理由。 … … 路汐后半夜睡了又醒,一直折腾到了窗外天光大亮的趋势,才裹着被子安静下来。 次日中午十二点多,演员陆续到位都化好了妆,路汐罕见地迟到了,一身幽绿色长裙衬得她肤色太白,没点儿血色似的,又因为精神瞧着不好缘故,她差一点众目睽睽下被摄影棚门口的垃圾桶绊倒。 剧组的化妆师弯腰给她做造型时,路汐也下意识拿过一旁不知是何人随手搁在镜前的淡粉绸带,给自己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被化妆师讶异提醒一句后。 路汐表情愣了愣,过好半响才无声地解了下来。 夏郁翡比剧组的人先一步观察到路汐的状态,她像是被赧渊的剧本困住了,情绪沉浸在了某种徘徊于世界边缘的状态里,被消耗着精神力。偶尔大家聚集在一起讨论夜戏的拍摄计划,路汐仿佛没听,对着空气失了神,等被副导演点名问个事时。 路汐又能很平静的对答如流,叫人看着她,总觉得她整个人状态就不对。 夏郁翡将剧本一合,慢悠悠卷起来抱在怀里,走到摄影棚外一角,此刻午后,路汐正在宽大的野营椅补眠,整个人安静地陷在里面,侧躺缘故,肩胛骨从衣料透露出清瘦的轮廓。 夏郁翡看了会,坐在旁边凳子上:“还好吧?” 她突然问。 路汐睫毛垂着,模糊地“嗯”了一声。 夏郁翡寻思着跟她聊点什么,正要开口,又见路汐始终没睁开眼,说话的尾音很轻,被四下剧组的喧闹气氛压去大半:“郁翡,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但因为距离太近,夏郁翡听得尤为清楚:“要看葬在哪?葬泥土了的话,我觉得会变成一颗小树苗。” 路汐像是隔了很长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的意思,就当夏郁翡以为她大概是睡昏了头,才露出很干净的笑,又像是压着情绪:“会变成小水母,蓝色海洋中自由徜徉的小水母本质都是灵魂。” 夏郁翡说:“那得海葬。” 日光太烈,将路汐那双眼照得红了瞬,只是略侧脸避开光线,给出惯性的柔和笑容。 夏郁翡话随口一出,也收不回来。 她隐隐约约预感赧渊这次新编写的剧本可能把江微结局写死了,那场导演组迟迟不拍的重头戏,就是在等待路汐彻底进入戏里状态,让角色活过来。 看着路汐美到缺少生机的侧脸轮廓,心底没由地想起家里那位德艺双馨的老爷子曾经说出的一句话: 演员入戏的那刻。 便是将自己,置身于戏中角色的故事里,哪怕面临至暗时刻,都无能改变已经存在的结局。 * 夏郁翡陪她了半小时左右,才被场务挥着手召唤走。 顷刻间,绿意盎然的树枝上蝉鸣声也不叫了,整个世界都被一座巨大坟墓掩埋,路汐独自蜷缩在野营椅里不动,直到压在身下的手机嗡嗡震了会,她摸索着拿出来,却迟迟地没划开看。 路汐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态,不陌生,签约微品娱乐的那三年经常这样。而她无法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又不愿意将这种绝望压抑的情绪影响到身边的人,近乎是开始封锁自己,尽量地少跟外界接触。 她时而循环的孤独与绝望中,分不清脑海中的情绪是自己的,又或是江微带来的。 躺在这,垂下的视线凝视着蓝色的椅子布料,有那么瞬间,路汐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堆海洋垃圾,连死都不配。 蝉鸣声裹着绿意又开始叫,路汐清醒过来,垂眼从屏幕上调出微信的界面。 未读消息是容圣心发来的:“汐汐,我在网上看到宜林岛的游客拍到《不渡》剧组的小演员,你回去拍戏啦?” 自从赧渊先联系上她回宜林岛的那刻起,路汐就被分割成了两个极端心态,一个是无法与人言说的,羞耻地想在容伽礼身上偷点儿时光,一个是无法克制地生出了胆怯的回避心态。 这种下意识去回避,其实早在被容伽礼的欲望侵占时,就有了。 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他? 为什么又跑来约他在灯塔那片海涨潮的夜间见一面? 曾经说有个秘密想跟他坦白,为何七年重逢后,她又反悔不愿意提起当年了? 路汐无法言说,也怕容伽礼哪天会像蝴蝶玻璃花园里的时候一样,突然变得充满侵略性地强势,要逼她亲口主动坦白,一点点撕碎自己好不容易虚伪维持的漂亮体面才肯罢休。 分隔七年的时间并不漫长,她在不见前路的黑夜里等待惯了,如今有短短两三个月的重逢回忆和那本几页纸的笔记本,足够支撑她再一次孤独漫长的活下去了。 路汐带着剧本角色的情绪,自暴自弃地想: 等她走出戏了,也将当下亲密的肉/体关系冷却差不多,或许该为自己的行为去道个歉。 容伽礼这样的天纵骄子,要是不原谅,直接将她再一次逐出他的世界,也没关系的。 而可能是见她许久不给任何回应,容圣心再次发来消息试探:“我可以来探班吗?” 路汐迷茫地看着消息,不懂为何容圣心突然要来探班。 先前《不渡》是闭岛拍摄的,只是这次赧渊回归的突然,也就没像之前一样清岛和让剧组遵守那些规矩了。而容圣心想探班的原因很单纯—— 要从前几日说起,容伽礼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可以说是很差,直接惊动了她大伯容九旒。 是旧疾复发,还出了什么事。 连容圣心都没有权力探病,而她也捉摸不准容伽礼会这样消失多久,怕落在路汐眼里,这种情况就像是位高权重者终于强取豪夺到了她后,就腻了,不再出现。 所以想亲赴剧组探班,跟路汐暗示几句。 又过许久,路汐最终回复了一句:“等我重头戏拍完。” 同时上网刷到《不渡》剧组复拍的,还有远在纽约的宿嫣,她可是密切关注着路汐一切动态,还花了重金撬开了剧组一个工作人员的嘴,得到情报。刚上车,手指尖滑动屏幕忽然一顿,说:“江微?有点意思,路汐演的女主角叫这名字。” 她的话,让靠在椅背闭目养神的江望岑忽然睁开。 宿嫣眼神粘在他身上撕不下来,猜:“不会是演你妹妹原型吧?” 江微是江望岑的逆鳞,谁都不能去触及,提一句都能遭到他冷心冷脸。而这七年里,他虽然也用过江微的原型为路汐塑造量身定制的剧本,却是为了将她困在漫长煎熬的过去。 甚至明知道那部《深渊之花》只要申报,路汐就能凭借出色演技获奖。 江望岑却动用资本的力量,让路汐与梦想永远只差一步之遥。 让她明明能触手可得,却一再失去那顶影后之冠。 换句话说,江望岑更不能容忍路汐踩着江微的原型,一步步登上获奖的高台。 霎时间车厢内气氛冷了几度,他古典俊美的面容在此刻看上去有些冷硬和陌生,突然叫司机在这绿意盎然的林荫车道改路线,去机场。 * * 后半夜三点钟。 赧渊毫无预兆地在剧组群里下达通知,《江微之死》的重头戏定在早上拍摄,让各个组准备到位,继而群里的消息就不停冒出,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倘若重头戏没拍好,这片子跟废掉毫无区别。 连熬夜刷微博的夏郁翡也第一时间出来跟赧渊申请,她愿意签署封口协议,想去拍摄现场围观。 路汐身为这场戏的主角,是最后才刷到消息的。 拍摄地点在一处地势离蔚蓝色海洋边缘的月牙形小山岩上,现场已经连夜布置完毕,完美地将剧本所写的场景如出一辙地还原出来。而除了灯光师和场务等人在监视器那边架起椅子吃早餐外,随着分秒走过,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演员。 这场戏,赧渊指名要在日出时分开始拍摄。 第63节 导演还不见人影。 但是路汐来了,迎着微凉的海风,她卷起剧本握在手心,身穿了条颜色很红的裙子,暂时没上妆,肌肤未施粉黛的缘故,衬得她那张脸蛋瞧着愈发干净清纯。 而路汐还未和在场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一眼便看到山岩边上的巨大铁笼。 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将人禁锢起来的铁笼,顶上系着吊威亚设备,而铁门处缠绕着很粗的链子和一把生锈的锁,静静地在那儿,被天光笼罩着。 光是看一眼。 便会凭空生出一种会被海底溺毙的窒息感。 即便是将剧本研读了千千万万遍,亲眼看到这幕时,路汐呼吸刹那停止,连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她眼下无物,只有这个铁笼,极其僵硬着朝方前方走去,每走一步,脑海中都会出现一道和自己很像的声音,在重复地提醒着她,曾经的选择是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无人告诉她。 将会孤独地面临怎样的无望境地。 有道声音飘来,是灯光师在远处说,别靠山岩边太近,当心掉海里。 又有道声音更近飘来,卷起某种强烈的愤怒朝她袭来,下一秒,路汐在恍惚间看到江望岑的脸,是成年后蜕变成了一副古典俊美却凌厉的模样。 她的幻觉并非假象,是真实的,江望岑出现在了她面前:“你想死吗?路汐?” 场地内,对于一个陌生男人带着数十名黑衣保镖闯进来,大家都震惊了瞬。 有人反应灵敏,察觉到气氛像是寻仇,起身想阻拦。 却遭到保镖强行驱逐离现场,哪怕喧闹的环境下,有人放言威胁要报警都无济于事。 江望岑更是视若无睹周遭的一切,只是手掌掐着路汐的脖子,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我问错了,死的那个又不是你,你怎么会想死,拍这场戏是什么滋味,嗯?” 掐着她脖子的手逐渐力道加重,几乎要到拧断的程度,路汐却没有半点反抗,对着江望岑笑,一直笑着很轻地说:“你猜啊?” 她语气里几乎是挑衅,江望岑的理智在逐渐崩塌:“你想逃出江家,为什么不保护好江微?不保护好她,为什么要教会她忤逆父权……路汐,她明明可以谨小慎微在江家活着,是你满口谎言给她编造了充满假象的未来,害死了她。” “江微在江家也叫活着?”路汐仰起头,被海风吹乱的发露出雪白脸蛋,忽然又笑了:“被父权压制,被小三上位的母亲长期语言暴力,连家里保姆都敢私底下虐待她。江望岑,你不愧是江树明的血脉啊,一样的父权至上主义。原来在你眼里,江微是不能有自己的独立人格。” “我知道你恨死了我。” 路汐又说。 这是她初次见到拿着债务书寻上门的江望岑之后,就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是她何尝没在痛苦煎熬的岁月里也恨过江望岑。 恨他是哥哥。 为什么要自以为是觉得江微的人生就该这样没有自我意识的麻木度过? 为什么不教会江微去反抗,只教会了她去承受和畸形的自省呢? “你根本不知道江微连睡觉都在做着解脱原生家庭的美梦。”路汐表情平静,除了有些白之外,不到几秒,感受到江望岑掐着她脖子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蛋又露出笑,却是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七年前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没有错……江望岑,你凭什么说我有错啊,凭什么?” “你没有错吗?” “我没有错。” “我再问一遍,你错了没有!” “没有,我没有错!” 无论江望岑额际青筋暴起,怎么掐她的脖子。路汐都坚定不移自己就是没有错,她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去幻想倘若她另一种选择,大家的人生会怎样?江树明的集团会不会在白城如日中天? 而同样,路汐也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去认清这个结局走向的现实。 她没有错。 江望岑脑海中的理智终于在这刻崩塌得彻底,将她拽到了山岩边上的巨大铁笼前,像是扔一个此刻无力反抗,任命运去摆布的破木偶,将她扔进去,目光猩红:“你逃出宜林岛那晚,江微却一个人孤零零被铁笼禁锢在深海里,夜晚的海水好冷。路汐,你没有错吗?这个铁笼原本就是你的,迟了七年,那你也该亲自体会一下这深海的水到底有多冷。” 此刻的路汐,消极的意识已无法控制身体,就这么悲悯平静地看着他陷入极端疯魔的模样。 下一秒。 天际的日出犹如血,衬得他面容神色呈现出几分阴霾森然,抬起手臂,直接启动吊威亚设备,用那把生锈的锁困住路汐的逃生之路,将她推向了大海…… 第48章 铁笼坠入大海,蔚蓝色的海水很冷,涌进来将路汐淹没的顷刻间,也将她的灵魂从这具易碎的单薄躯壳里倏地撞击了出来—— 时光在涣散瞳孔里迅速地倒退,犹如是黑白电影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七年前的一个盛夏夜里。 窗外那颗歪脖子树上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路汐抱着书包,藏身在了赧渊居住的这间逼仄得可怜的出租屋里,等他谨慎地确定无误门外没人跟踪,锁了门。她才腿发软,坐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边紧咬着牙关说:“我爸爸是个好人,他没有助纣为虐为江氏集团做事……赧渊,我整理遗物时发现了爸爸的日记本和爸爸这些年假装效忠却在潜伏着收集到的江树明犯罪证据。” 赧渊转身停在门前站住几秒,少年的他过得清苦,裤脚和衣袖总是沾着脏兮兮的尘埃。见路汐眼泪大颗的砸掉下来,只能给她递纸巾:“路叔日记都写了什么?” 路汐那张脸蛋的斑驳泪痕擦不干净,白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却很快隐忍着哭腔说:“江树明为了霸占宜林岛这片自然生态海域,他拿债务和我逼爸爸火烧海岛,想让那些原住民无家可归……” 路潇身为曾经的守塔人,要他草菅人命地干这事,跟把他逼上绝路没有区别。 “犯罪证据给我。” “赧渊?” “你放在身上,江树明不会放过你,给我,让我替你。” “不可以。”路汐红着眼眶摇头:“江树明杀过人,他在白城还开了一家疯人院,里面关的都是和他生意上或多或少有牵连的人,我爸爸如果没自尽,最终下场也会被关进去,你要是替我拿了证据,也会被关进去。” “我知道你心里有计划了,是不是?”赧渊是最了解她的人,沉默的瞳孔微微压紧,低声问:“我能帮你什么?” 路汐垂眸看了很久怀里的书包,手指尖攥得很紧,被打断后,再次说话的模样非常坚定,尽管声线轻得在微微颤抖:“我把江树明这个恶魔犯下的罪恶曝光出来,爸爸日记里有提到一个善良正直的杨正林警官,赧渊,我要把这些交给杨警官。” 路汐是三日前,就已经发现了路潇生前留下的这些东西。 她看完日记,才醒悟为何江树明要一直试探她关于家中遗物的事。而这三日,路汐回到江家别墅,庆幸自己生了一张很会骗人的无害皮囊,又懂得善加利用,她连枕边的江微都瞒过去了,与此同时又想好了计划…… 用三日的时间。 路汐去跟容伽礼分了手。 赧渊盯着她发白的小脸:“你不想牵扯他进来?” “容伽礼的爸爸找过我,给我看了一卷录像带,是他降生起的天之骄子人生。”路汐坦诚地说着,有些苦涩地笑了:“我知道他爸爸是想我知难而退,休要纠缠他的儿子。” 赧渊沉默了下来。 路汐与容伽礼的家世犹如天堑之别。 他和江微的何尝不是? “我可能会死。”路汐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轻声往下说:“我在外人眼里本就是一个父亲债台高筑又寄人篱下的孤女,被人衡量得毫无价值……容伽礼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冷眼旁观,但是我对他的爱情是真诚的,不带一丝想攀附豪门的野心和利用,更不想他为了我爸爸和江家的恩怨深仇,去动用容家的权势和江树明斗法。” 路汐预料过可能会前路未卜,但是江树明逼死爸爸,又破坏了宜林岛自然生态环境。 她接下来的人生,没有其他选择。 想过死。 也想过能在这场计划里全身而退的话:她回到宜林岛找赧渊前,已经先去找了容伽礼,恰好意外得知他即将被家族召回去,要永远离开那栋地理位置僻静的别墅了。 这也意味着,他要回归那个让普通人只能高高仰望的真正世界。 已经决心分手,路汐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只是开口求他能不能在灯塔那片海涨潮的夜间见一面? 她想。 她还活着,一定会赴约,将分手真相告诉容伽礼。 … 出租屋光线极昏暗,靠头顶微弱光亮照明,路汐白皙的手指将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单薄的信封和银行卡,交给赧渊的动作,几秒里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她唇齿张合努力地一字字交代清楚:“证据和日记本我藏在了宜林岛,地点写在了信封内。赧渊,白城到处都是江树明的眼线,你可能一靠近警察局就被人抓了。别去,你偷偷的把信封放在杨警官家里。” “好。”赧渊接过,又说:“我爬窗户进去。” “这张银行卡是我爸爸留下的遗物,他给我攒了一笔读大学的钱,放你这。”路汐怕丢失了,而书包里还藏着一枚蝴蝶钥匙,她稍作犹豫了没给赧渊藏,继而攥住他的腕骨,紧紧地很用力,像掩饰内心的不安:“不要打开信封,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送完信就到我们曾经的秘密基地碰面……” 她和赧渊还太小了,除了将证据交给正义的一方外,无法去抵抗外界。 只能满身泥泞地躲起来。 躲到江树明被送上审判的法庭,所有犹如噩梦一样的罪恶都彻底结束。 “江微知道吗?”赧渊问。 “不知道。”路汐语气轻轻的,又说了一次:“她不知道的,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江家别墅是没法再回去了,白天找借口离开前,无意中暴露出的那些细微破绽足以让一直盯紧监视她的江树明起疑心,是进是退,眼下局势都由不得路汐说了算。 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幻化成了无数只手把天真以为会走进光里的她,无情地往最寒冷的深渊里推了下去。 赧渊从隐秘角落的小窗户离开出租屋。 路汐为了掩护他独自留在屋内,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廉价劣质的录音笔,指尖摸索到开关一按,提前拷贝进来的三级影片里一对男女演员鬼哭狼嚎地动静和混杂的呻吟声,也随之震耳响了起来。 她搁在窗台上,制造出了来此闭门不出的假象。 五分钟后,路汐拖着身子走进卫生间,将陈旧木门关上,拧开洗手台的龙头放水,那么单薄又挺直的背才慢慢地弯了下来,垂着头哭了出声,只是只哭,压抑地,无助绝望地哭。 爸爸,我这样的选择对吗? 您拿自己的命抵债,想换我在江家一次自由身。 您遗书上叮嘱我不要怕,从今往后,前路会是光明的。 可是我好像被一个巨大的蓝色蚕蛹给活生生包裹住了,我破不了茧,我快要死在里面了。 … … 路汐的灵魂犹如一粒尘埃在虚空中静止悬浮,平静地注视着少女的自己在失声痛哭,而这一幕早已经出现过她梦境里上千次了,透过这道单薄的弱小身影,转眼场景蓦地变换——出现了立于悬崖边的白色灯塔之上。 赧渊还没送信回来。 夜幕开始降临,路汐离开出租屋后,这座自幼生长的宜林岛熟门熟路地绕了几圈,又故意走了一条绕道的远路来到灯塔的秘密基地处,却在爬上的刹那间,看到两名穿着黑衣且手臂肌肉精悍的男人从浓重的阴影里现身。 “小妹妹,猫捉小老鼠的童话游戏该结束吧,把东西交给叔叔。” 对方哪怕语气中充满了礼貌,却本能地让路汐贴近生锈栏杆的身体上每一寸皮肤包裹的骨骼都似乎在抖,她表情透着倔强,不肯说。 自称叔叔的那位男人鼻梁处有几道旧伤留下的疤,笑时也透着凶狠之色:“要不是江总早有交待,让我们派点人在这守着,还真叫你跑了,不过小妹妹,玩游戏是有奖励的,叔叔受人之托亲自给你送来。” 路汐细胳膊细腿儿,他一个人足以搞定,同伴懒洋洋地守在灯塔登上的楼梯出口点烟。 第64节 随即,便当着她的面,手掌拿出路潇的骨灰罐。 路汐漆黑的眼珠子一凝,直直定在了上面。 江树明派人把路潇的墓地给砸开,将骨灰挖了出来,如今拿这个,用来威逼着路汐做出妥协。男人料定她逃不了,很大方地将骨灰罐放在了她脚前,继而,从口袋掏出烟盒倒出根烟,叼在嘴里说:“你才多大啊,乖乖生活在江家的公主城堡里不好吗?别让叔叔干回老本行,知道骨灰混着茶叶泡水喝,是什么味道吗?” 路汐从对方眼睛里知道了。 他松了松肩颈,缓缓吐出来烟雾:“想不想尝一下?” “我不想。”路汐终于说话,轻柔的声音犹如在示弱。 静了秒,她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路潇的骨灰罐抱在怀里,冰冷的触感却让她不想撒手,哪怕是多抱一秒,也知道一撒手就是永别了。 黑衣男人站在夜色里将烟快抽完,视线自下而上斜斜扫向路汐,似耐性也快耗尽。 路汐发红的双眼满是悲痛情绪,却很轻很轻地说:“我爸爸年轻时是守塔人,守了这座岛一生,他最后能葬入这片海……将会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话声落地。 黑衣男人诧异地没反应过来。 路汐不会再给任何人侮辱她父亲骨灰的机会了,直接将骨灰罐打开,迎着海风,全部撒入了万里悬崖下的深海里,紧接着她又将走到哪都带着的书包,也往下一扔。 她哪怕逃不了,也绝不把宝贵的东西落入这些脏事干尽的人手里。 对方的瞳孔扩张,显然没想到被逼入困境的少女能这么决绝地将一切都毁了,见书包直直坠下海面,花了十几秒时间犹豫是去找,还是先抓人。 也就是这个空隙里,给了路汐逃生机会,她没有一刻无不感激有过硬的芭蕾舞基础,突然爬上栏杆往下一坠,纤细的腰软得不像话,手指抓住白色圆柱形的塔身边缘,直接跳到下一个露天台上。 路汐摇晃着爬起来就跑,漫无目的,只知道眼前的路变得很漫长,充满了黑暗。 身后有人追着她,盛夏的蝉鸣声也从四面八方地刺耳尖叫着,她跌跌撞撞地,白皙的脚踝一歪,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倒在了铺满石子路的地上,脑袋晕眩好半天儿,有飞机好似从夜幕上方飘过。 路汐抬起小脸,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双眼。 容伽礼。 五六秒之后,她脑海中想到了容伽礼,所有求生希望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了这个名字上。 路汐强忍着膝盖和手心的清晰疼痛爬起来,一袭白裙沾满了灰尘,顺着宜林岛树荫小道,一步一步地往着那栋环境幽静的别墅方向。 竭尽一丝全力地,跑着,去见容伽礼最后一面。 … 夜幕幽幽地笼罩着江家的别墅,当岛上再次传来把路汐跟丢的消息时,江树明站在酒柜前,慢条斯理地拿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倒入高脚杯,几滴猩红落在指骨又蜿蜒而下。 身为特助的蒋华翰屏息,抬头注视着他英俊的侧脸沉默而冰冷。 过半响,江树明嘴角倏而挑起笑:“这帮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什么人都能搞定,却拿一个女孩没办法,倒是有意思。” 很明显是自大轻敌了,蒋华翰说:“要封岛找吗?” 江树明语气平淡下来:“多派点人手,谁能先一步找到她,活的赏金百万,要是能当场从她口中拿到东西,再赏百万。她倒是不愧是路潇的女儿,一样的硬骨头,没受点苦头,是不会轻易求饶。” 蒋华翰又说:“只要能把人抓到,一关进疯人院,什么都老老实实吐露了。” 在路汐终于发现路潇的遗物那刻起,江树明就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去处,那家疯人院里采光最好的一间病房,以及为她量身打造的铁笼。 听话点儿就像是养一朵娇花似的,将她养在疯人里。 不听话,就将她锁在铁笼里沉海。 江树明很是期待,路潇的女儿会如何做选择。 蒋华翰当场致电,将江树明的指令原封不动地下达给了那群亡命之徒,继而语气严肃强调,务必在黎明之前把路汐给找到。 在江氏集团忠心耿耿地效力十年余,蒋华翰比谁都清楚,江树明的疯人院有多阴暗血腥,甚至他为了攀附更高阶层的权贵,还会敞开院门来者不拒,专门为那些位高权重者处理掉一些麻烦。 随着野心勃勃的欲望日渐加深,一间疯人院已经满足不了江树明为权贵提供的便利。 他将目标放在了宜林岛,预谋将这块风水宝地重新改造,变成疯人院的新址。 而路潇暗中潜伏收集到的犯罪证据里,有一个绝密的人员名单是不能被曝光。这也是哪怕路潇被逼上绝境,只能选择自我了结性命,还是惊起江树明疑心他多留了一手。 那些证据要找回来。 凡是接触过那些证据的一干人等,也必须沉海灭口。 江树明神色冷漠地吩咐下去,红酒在高脚杯里晃,随即想到什么,又道:“还没有把那个叫赧渊的少年行踪查到?” 蒋华翰冷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出租屋的,这种过早出来混社会的,跟条野狗一样,钻进巷子就很难追上。” 江树明面沉如水地沉思片刻,说:“派人继续守在灯塔,如果赧渊知道路潇遗物的事,一定会去找路汐。” “是。”蒋华翰应声。 与此同时落下一声的,是寂静的书房外。 江树明脸色骤然更沉了。 而蒋华翰反应敏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将门推开。 走廊上,江微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裙不知何时站在这,偷听了多久,但是她眼睛噙满泪水而剧烈颤抖,盯着江树明高大英俊的身形,每走近一步就砸下一滴泪:“爸爸,原来是你害死了汐汐的爸爸,现在还想派人抓她回来。” “江微。”江树明连名带姓地叫她,语调冷淡透着严肃:“你听错了,现在回房间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忘记。” “不,没有听错。”江微看着今晚无意中发现利欲熏心一面的江树明,胸口窒息得厉害,又觉得手脚都是发凉的:“我们江家……害得汐汐家破人亡,害她没有了爸爸!我,我是你这个杀人凶手江树明的女儿,我,我也对不起她。” 这一声声地指控,还有哭声,让江树明的面容看似冰冷毫无情绪,实则是被挑衅到了父权。 蒋华翰连声劝:“大人的事你现在还不懂。” 江微却情绪应激地一把将他推开,用尽了力气,险些自己都快摇摇欲坠地跌倒在地,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哭泣不停地自言自语说:“报警,我要去报警……” 汐汐寄人篱下的一切苦难都是她父亲造成的,她住在这栋像城堡的美丽别墅里,享用着一切顶级资源,都是她父亲凭借惨无人寰的犯罪得来的。 这里不是天堂,是十八层血腥的地狱。 江微想要逃离这里,流着泪,朝书房外走。 就快踏出时,却猝然凝固了身体动作。 一秒又一秒无比漫长过去。 整个世界时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伴随了股清晰疼痛直扑后脑,江微茫然地回过头,哭红的眼睛近距离倒映出了江树明面容冷峻,手拿高尔夫球杆的身影。 陡然,她直直地,原地瘫倒在了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 江树明走了过来,皮鞋冰冷地踩在她裙子一角。 江微终于没了崩溃的哭泣声,内心渴望着逃离这里的执念,让她眼睛合不上,盯着漆黑的外面,却恰好与弧形楼梯处的一只眼对视上,是喜欢监视她的保姆。 站在她头顶上方的江树明,此刻动作非常随意而轻松,举起球杆。 一下重过一下。 直到黏稠的血液无声地在地板弥漫开了。 … 另一个戴眼镜的秘书闯入书房,正脱口而出汇报在灯塔附近看到赧渊身影时,猝不防及撞见这幕,瞬间就哑了声。 江树明将高尔夫球杆扔给了原先在场目睹全过程的蒋华翰,拿起纸巾,擦拭掉手指被溅到的几滴猩红,恰好是先前红酒的位置,他转过身,面色平静道:“父女一场,把她尸体扔进铁笼送到岛上,算是她最后的尽孝,务必将赧渊给我引出来。” 倒在血泊里,白色睡裙染成红裙子的江微。 被亲生父亲物尽其用。 当成了诱饵。 蒋华翰不敢忤逆:“是。” 半夜三更的宜林岛一片宁静,如果不拿诱饵,哪怕派再多的人也不可能抓到在这座岛长大的赧渊,灯塔高高亮起几道雪白强烈的灯光,笼罩在悬崖边上的巨大铁笼。 起先,在暗中观察动向的赧渊,以为里面关着是路汐。 没等他细看。 为首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就扬声喊他名字:“赧渊,听说你恐高怕海啊?那你猜猜看江微会不会和你一样?” 江微? 赧渊死都想不到江树明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而对方继续威胁他,十秒钟不出现,就会跟他玩一场游戏。但是不用等十秒,江微的名字出现那瞬间,他就已经从暗处走向了灯塔。 蒋华翰站在铁笼旁,冷眼看着这个单薄而锋利颓废气质的少年一步步现身。 他打了个手势。 很快就出现了一名身材强悍高大的打手,直接凶狠地对赧渊拳打脚踢。 “放她出来。”赧渊没有反抗,忍着胸腔的疼痛跪在地上,那双眼,紧紧盯着铁笼内的瘦弱身影,为什么会有血?他心惊胆战,海风渗出沙哑的嗓音:“我来替她——” 蒋华翰没有理会,眼神看他像看一只狼狈的脏狗,沉声逼问:“路汐在哪?” “我不知道。”赧渊说的是实话。 他送完信回来,察觉灯塔有人影就知道秘密基地暴露了,但是却找不到路汐重新躲在了宜林岛何处,只能盯着这些人,他们没有撤退,就说明还没找到人。 蒋华翰又问:“路汐手上的东西藏在哪里?” 赧渊:“什么东西?” “看来你还想吃点苦头。”蒋华翰眼神递了过去。 那名打手听令行事,拎着他被冷汗染湿的头发,就着半蹲的姿势狠狠地,撞上了旁边的山石。 赧渊孤儿出身,被打是家常便饭,能抗到一声都不吭。 从一个打手到三个打手都上阵,不知被打了多久时间,那颗脑袋让人狠狠踩在了鞋底。 “骨头倒还挺硬?”蒋华翰重新问一遍:“东西在哪?” “你这么想知道。”赧渊双眼已经被血红覆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使得他吐字模糊:“等进监狱那天不就知道了,急什么?” “看来要换一种苦头给你吃吃。” 蒋华翰的话落。 正抬步要往铁笼走去,却忽然,神情意外地看到江微那具蜷缩在里面的尸体动了一下,海风刮得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继续往前每一步,又顿住。 江微是动了,很艰难抬起头,一大片血迹已经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凝固。 蒋华翰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威胁赧渊:“你不想她死,就把路汐藏身在哪里的东西交代出来,我数十下!” “不……”江微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竭力地睁开眼,意识涣散地看到被毫无尊严踩在地上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她的意思,赧渊能读懂,脑海中的神经猝然绷紧,隔着遥远距离问她:“疼不疼?” 第65节 江微却没了动静似的,铁笼锁着,谁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气息。 唯有赧渊在地上拼命挣扎,一声声地嘶吼: “放开我,她伤了这么重会死,你们疯了,放开我。” “她是江树明的女儿!!!” “你们把我杀了,把我杀了啊!” 蒋华翰却无动于衷,不送医院,江微就是被高尔夫球砸死的。 下一秒。 赧渊像条被打惨了的狗,声音沙哑悲哀:“我说,我告诉你东西在哪。” 蒋华翰半眯眼,还未言,旁边的人却先接了一个电话,走过来侧耳低语:“找到路汐了。” 找到了啊。 蒋华翰瞬间改变了主意,那抹清晰的杀念浮现眼中,对赧渊无情说道:“你的话已经没有价值,你喜欢她?一条野狗也想做江总的女婿?那我替江总试一试你的真情。” 下秒。 被关在铁笼里的江微犹如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红花,让蒋华翰亲手,当着赧渊的面直直推了下去。 “啊啊啊啊——” 天边红日逐渐升起,映在了赧渊鲜血从额角蜿蜒流过五官的面容上,他疯了一样,暴怒至极地推开了强行压制自己的两名打手,像离弦的箭冲过去,狠狠地将蒋华翰撞开,忘记恐惧大海的本能朝悬崖跃下。 这刻,他的灵魂终年被困在这一年盛夏,与江微皆亡于深海。 第49章 “宜林岛这片海域被污染后,家主已经急召了二公子回归家族数次,这次下最后通牒,还不回去,要对他家法伺候。” “凌晨已过,家主给的期限到了。” “二公子回不回?” “没看刚才头顶夜空很嚣张飞过的直升机,是又来了三位惹不起的,二公子应该是会和他们一起回,况且已经下指令让我们先离岛一步,还把别墅里的人都撤了。” …… 人声悉悉索索,却在路汐纤细的身影从棕榈林的小道晃出来,循着方向跑过去时戛然而停了,她的步声却不能停,内心清楚可能迟一秒就无法再见到容伽礼了。 夜幕下那栋欧式洋楼的别墅仿若近在咫尺,差一点儿,就差一点,路汐下意识伸手,想去触及,突然鼻前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捂住。 “唔!”容伽礼救我。 “猫抓小老鼠的童话游戏结束了。” 身后,是鼻梁烙印着刀疤的男人冷笑一声,字字重若千钧的宣判响在耳侧,路汐的透白指尖僵在了半空,在黑暗中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别墅离自己愈发远,直到消失。 显然先前灯塔的时候他轻敌让路汐逃走,在雇主面前没讨到好脸色,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不想在宜林岛跟路汐继续玩下去,那只手陡然用力,掐着她的侧颊:“知道像你这样不乖的小孩被抓到都会是什么下场吗?” 路汐被他往码头方向拖拽,不论如何竭尽全力都挣脱不出被禁锢,她痛得闷哼了声。 男人的嗓音里溢出一丝丝狠意:“锁笼子里沉海可惜了,这副皮囊生得这么好,我看了都手痒,想把它一点一点生剔下皮来,拿去做成标本收藏。” 他冷厉的话裹着咸腥海风,刮过路汐的脸,瞬息间在脑海中掠过了很多念头: 江树明的疯人院病房很多,随便一间就能把她囚禁到死,从今往后,她没有名字,只有被纹在锁骨上的精神病人档案号。 江树明想把宜林岛这座蝴蝶自然保护区域改造成人间炼狱,在海洋里饲养吃人的鲨鱼群,一旦被关在这里面,锁进笼子沉海将会变成最慈悲的死法,至少不会活生生啃食到尸骨无存。 她会求死不能,美貌带来的噩梦,会让她一直遭受非人的虐待。 她还不知道赧渊有没有成功把信封放在杨警官家里。 还没有亲眼看到江树明被送上法庭审判罪行。 甚至还未来得及见容伽礼最后一面…… 他会忘记她吗? 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之后,还会记得曾经在这座岛屿与一个跳芭蕾的少女相爱过吗?又可能记得的是她无情抛弃了他,甚至分手时冷冰冰说他这个天之骄子不如活在阴沟里,被人视为丧家犬的赧渊。 路汐一直睁着的眼睛,被泪水晃得几乎要失去视物的能力,这种绝望的幻想却让她心有不甘,不停地告诉自己还有机会,只要没被抓回江家,就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的念头在心底升起瞬间,她被这个凶神恶煞男人强行拽进另一个通往码头更近的沉暗窄巷,隐隐约约间,她望着前方街旁还在营业的商铺,很突然地,有道身影走入了视线内。 路汐心头震动的刹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想看清那身影,却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像极了容伽礼的轮廓。 她开始什么都不顾地挣扎,完全无视着耳边的警告声。 甚至是张口,犹如应激一样将捂着自己鼻前的手掌撕咬到血肉模糊,钻心直达大脑的疼痛激起对方狠意,所以毫无意外地,路汐被掐住细脖,瞬间天旋地转地重重撞在灰白低矮的墙壁上,又摔了下去。 “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非得让老子把你搞一顿。” 刀疤的男人额角青筋突起,甩了下手掌血沫,大步朝地上的路汐走去——但就在这时,有个慵懒冷淡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喂。” 他目光凌厉回首,却看到一个极年轻的男子靠在连招牌都没有的店铺石柱前,气质很特别,身上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只有单手插口袋露出的腕骨上戴着这块刻着家族的古老族徽名表。 而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那根萦绕起袅袅白烟的雪茄,显然是刚点上。 此人不好惹。 刀疤的男人脚步顿住,他这种职业,对危险的洞察力一向远超常人。 果不其然,只见对方勾了勾嘴角:“你想怎么搞?” 气氛多少变得颇为微妙,静几秒,刀疤的男人紧紧盯着他,但是话落前后,他漂亮的嘴唇轻轻咬住乌色雪茄,从容自若到了仿佛是遇到了个有趣的事。 这种看着身份不低,行事全凭喜好的公子哥,通常都是前一秒还能跟你和颜悦色,下一秒可能就淡淡吩咐人断你手脚,邪性的很。 刀疤的男人审时度势,突然笑了笑:“误会一场,我这小女朋友在外玩野了,怎么都不肯回家,刚才情绪上头了才吵架了几句。” 他居高临下看着人,轻哂了声:“过来。” 刀疤的男人迟疑了秒,迈步过去。 “赏你的。”随着声落,燃了剩余半截的雪茄直接摁在了他的鼻梁上,给那道旧疤添了点儿颜色,就在他双目被激出血丝时,又听到对方嗓音说:“记住了,赏你这根雪茄的人叫宁商羽,以后还想在外恃强凌弱的时候,想想这滋味,够爽吗?” 对方敢报上的名号,让刀疤的男人眼前发黑,咬牙硬是承受了下来。 等雪茄的烟味在空气中彻底消散,也就两三分钟的事,刚转身朝墙壁处看,却发现原本安静又狼狈躺在地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 宁商羽依旧姿态懒散地靠在石柱前,用商铺购买来的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根雪茄,丝丝缕缕地烟味随风,沿着巷尾方向弥散,掠过了谢忱岸的身侧。 他缓步走近,显然是看到宁商羽赏人雪茄这幕,随口问:“出了什么事?” 此行宜林岛,只待短短几个小时,没有随身带保镖。 倒是带了个始终坚信自己智商比爱因斯坦还高三分的疯批亲弟弟,谢忱岸要看着他不生事端,以免回去被父亲问责,自然也不想生别的事端。 “随便逛逛,遇到了个一直冲我哭的女孩。”窄巷太暗,隔着远没看清那女孩的脸,等宁商羽从商铺走出,她又让浑身透着亡命徒气质的男人摔到了墙壁上,散乱的黑发遮掩住了真实容貌。而宁商羽更是没什么闲心去关注这方面,只是解释了几句来龙去脉,又淡声问:“还没容二消息?” 刚到这,却被别墅里的保镖告知容伽礼独自出去散步,至今未归。 谢忱岸墨玉眼眸看着寂静的夜色,说:“可能是将离岛,想到处看看。” 这话极具信服力,毕竟容伽礼那性格,比起跟无知的人类交流,他更倾向于观察大自然的生命,住了两年难免会对这座岛屿生出感情。 宁商羽最后说:“九旒伯父给我下了令,日出之前务必要将容二带回去……” * 他不是容伽礼! 路汐毫无反抗的力气被撞到墙壁上又摔了下来,清瘦的脊骨像是断了一样,无比清晰地疼痛让她视线瞬间恢复清明,也看清那道身影的人是个陌生面孔。 趁着江树明雇来的人被叫住,路汐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时机跑,竭尽力气爬起来就钻进了旁边更昏暗的小巷子,摇摇晃晃地顺着墙根朝海滩的方向走。 她此刻已经分辨不清全身哪里最痛了,膝盖和胳膊都是被磨破了的伤口,直到经过一处庭院门前时,才带着微微喘息停下来。 走不动了。 路汐意识开始有些恍惚,垂着头,眼角余光注意到院墙角落摆着一个黑釉瓷缸,足足有她腰部高,被吸引着,步声极轻走了过去。 几秒后,她发现瓷缸里盛着清澈的水,还有银白色的莲和叶子弯弯绕绕地浮在水面。 是个藏身之地。路汐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后,唯恐再次被江树明雇来的人追上,没有丝毫犹豫地爬了进去,任由冰冷的水将她覆盖。 许是这具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后背一贴近缸内,就合眼睡了过去。 支离破碎的梦境做了好几个,直到她梦到和江微牵着手来到了能俯瞰到灯塔的海滩附近,她指着一条可以通往灯塔的近路说:“从这儿走。” 江微眼眶噙满泪水笑了下,却松开她的手,走向了另一条绕道的远路。 “微微!” 路汐叫她。 江微转过来,裙摆垂在海滩上不知为何被染红了,颜色像血,轻柔的声音散在海风中:“路汐,你走的路,我无法过去了,我的路,你不要跟上来……” 呼吸猝然窒了下,路汐鼻尖滑到水下惊醒了过来,瓷缸外面天光大亮。 她空白的表情怔好久,没想到这一睡都快天亮了,那片海夜间涨潮的时间已过,就算容伽礼愿意赴约,但是她却失约了。 下一秒,路汐爬出缸内,身上那被浸透的白裙还滴着水珠,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海滩跑去。 整座岛寻了她整晚,竟然还没撤人,路汐意识到这点后,便在路上捡了一块脏兮兮的石头紧紧握在手心,等到无人的海边,没有了潮汐,也没有了容伽礼。 他离开宜林岛了吗? 路汐单薄的身影像是会被风吹进海里,沿着沙滩寻了好久,直到看到远处隐隐约约一群人影,来者不善地朝她方向过来。被抓到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隔着距离,都能好似听到那些人窃窃私语: “抓到她了。” “整座岛都封了,江总又派了一群前不久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过来,为了她,倒是大动干戈,抓到怎么分?” “抓到先把她腿砍断再说,别又跑了。” “反正江总肯定也要把她沉海……” 路汐转身就往盛夏里茂密生长的树林跑,淋湿的头发黏在发白脸颊,耳边都是人声,蝉鸣声,蓦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口鼻再次被捂住,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将她拽到了红树林后。 “别怕。”容伽礼熟悉的嗓音,此刻贴着她的耳边清晰说出:“追到你了。” 第66节 追到你了—— 这四个字像是会烫人,烫得路汐瞬间就掉下了眼泪。 容伽礼从夜间涨潮时分便独自来赴约,没看到她身影,像是预料之内,如今她跟他谈了场不为人知的隐秘恋爱后,突然觉醒深爱而不自知的是两小无猜的赧渊,正是一心都扑在赧渊身上的时候,突然反悔,也符合她那爱变脸的性子。 容伽礼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神色冷漠地返回别墅的半途中,又折了回来。 独自面对着这片已经受到污染的暗潮汹涌海域,身上的低调白衬衫让海风无情哗哗地刮着,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直到天际露出天光,他整晚已经拒接了父亲五个来电,语调敷衍了一个谢忱岸的来电,有些自嘲地笑,却还是想最后等一下。 等路汐一个回头。 天光仿佛透着深蓝色,很平静覆上容伽礼的面孔,最后连自嘲的情绪没了,当他将口袋里已经电量耗尽,彻底自动关了的手机扔向大海,转身离去。 这次走得决绝,却在不经意的侧首,瞳孔映出了一道路汐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身影。 “我叫你,你却一直跑。”容伽礼指腹抚摸上她的脸蛋,触感凉得厉害,眼底笑意敛去:“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身都是水,还有摔伤。” 路汐此刻狼狈的模样,犹如掉进路边垃圾桶里的破娃娃,看起来可怜兮兮,湿润的眼写满委屈:“容伽礼,我好害怕……对不起,我。” 她微张的唇想倾诉,却都是破碎哭声。 胸口的激烈情绪在看到容伽礼关心她这一刻起,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抱一下我,容伽礼我好害怕,你抱一下我,抱一下我。” 她重复说完整这句话,随即,站在身前的容伽礼看上去很冷静,手掌却用力握住她肩膀,抱入了怀里。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柔和安全感的拥抱,路汐将额头隔着衬衫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就短短两秒,她有了新生的勇气,知道不能再耽误紧要关头的时间,手指抓紧他衣袖说:“我爸爸的仇人找上来了,容伽礼……快,我们快走。” 路汐有好多话想跟他倾诉,却身处于这个不合时宜的地点,什么都来不及说。 她比容伽礼更熟悉宜林岛的地形,带着他,绕过这片红树林,想往一处海滩回到别墅,却不料刚出去,就迎面跟江树明重金雇来的一群穷凶极恶歹徒撞上。 安静的空气中,路汐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容伽礼。 “怎么又哭了。”容伽礼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柔和,抬手将她脸蛋泪痕擦拭去,笑了笑:“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路汐很轻的摇脑袋,颤着说:“别管我。” “你先走。”容伽礼和她是同时出声,语调盖过了她,非常冷静地分析局势:“是这些被人圈养的恶犬,一直追你,对吗?” 路汐点头,泪水跟着掉。 “目测有二三十个人,我们两个人不可能一起冲出重围。”容伽礼低首,继续给她温柔的擦去:“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有你先走了,我才好脱身,你留在这,会成为我的软肋。”担忧路汐此刻在绝望的情绪影响下应激,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说得很简洁又慢。 那语调沉静地,强调了软肋二字。 随即伸手到口袋,想给她点什么,却迟缓半步记起来赴约时满脑子都是跟她分手那点事,阴差阳错下什么都没带,只好无奈笑了下,抬手将她瘦弱的肩膀往前轻轻一推。 路汐被动走了两步,又下意识地唇微张:“答应我,你会来找到我。” “我答应,我会去找到你。”容伽礼看着她那双眼,清楚她害怕什么:“我守在你身后,向前跑,不要回头。” 血红色的日出此刻从一望无际海洋边界升起,路汐忍住泪,被他话说服,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海风掠过乌黑发丝,就在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回头,很多年后都定格在了眼眸的那幕画面是: 容伽礼站在那片海滩上,修长挺拔的身形被光笼着,看上去锋芒毕露,正抬指解开绸质的领带,像是曾经置身在血腥的地下拳击俱乐部那般,漫不经心地缠绕在了右手上。 * “你在哪?” “为什么明明答应我,会来找到我……却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宜林岛那场逃难,如梦境的碎片一样在涣散瞳孔里闪现,整整两千多日夜的痛苦情感化成了无数道透明锁链,将她囚禁,往更黑暗的深渊坠去。 路汐濒临死亡的身体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浮在一片蓝色海洋里,既没有了痛苦,也不会再感到痛苦,就这般自由自在的,飘向光的地方。 这时,一只淡粉色的小水母从铁笼上方飘过。 ——是你吗? ——江微,你来接我一起走吗? 路汐几乎停止的心脏有了轻微波动,唇角不由地弯起了笑,就在她的灵魂陷入了久别重逢的喜悦,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伸出铁笼外时,而下一刻,猛地震动,整个巨大铁笼犹如拔地而起,被瞬间带出了海面。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整个空旷的拍摄现场响彻着鼎沸人声,一下接着一下钻进脑子里,惊扰得路汐无意识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了容伽礼,她身体都让海水浸透了个彻底,却恍然间感觉额头滴落了什么,很烫。 紧接着,看似不那么真实的容伽礼,成年版的容伽礼,骨感清晰的双手捧着她冰冷没有温度的脸蛋,低头,吻住了她微张的唇,将氧气强势地渡了进来,偏要留下她。 直到路汐终于有心跳了。 被容伽礼的手臂发抖又紧紧抱着,那失温的小脸贴在他滚烫结实的胸膛前,就像是七年前在红树林离别前的拥抱,过来很久很久,路汐听到他含着很深的情绪低语:“追到你了。” 这一刻,天边红日终于褪尽了。 路汐微微笑着,一滴泪沿着眼角淌下:“容伽礼。” “我在。” 听着他说的那句我在,路汐将想要埋怨他找个人……找的好慢的话又慢慢咽回了喉咙,又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唯有鼻尖细微的呼吸清晰得证明着她没有被溺亡于深海,还活在人间。 容伽礼反复地确认她胸口有心跳,才把她交给站在一步之远的赧渊。 接下来的这幕,乌泱泱一堆保镖和在场有幸目睹的剧组众人毕生都难忘,容伽礼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在放下路汐的那刻起,就已经褪尽温柔,走向被周境川压制在地的江望岑,像是对待将死之人,拎起他,指骨节透着异常锋利的弧度:“她在我这,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敢把她沉海?” 容伽礼没有让保镖参与其中,他直接将武力值同时不低的江望岑砸向了边上的巨大铁笼。 江望岑也早就疯红了眼,两个放在顶级豪门圈内,都是一身西装优雅坐在谈判桌前指点江山的掌权者,却抛去了这层身份,激起生死格斗的杀意想让对方去死。 前后最多不过十秒就已经分出胜负,容伽礼这次没有犹如虐杀他一样手下留情,而是将他轰然砸上山岩壁前后,将掐路汐的那条胳膊攥住,突然间!面无表情地往反方向一折。 咔擦声响起。 江望岑冷汗顺着鬓发浸透了那张苍白的脸,剧痛也顺着腕骨直上了天灵盖。 远处传来宿嫣尖叫声:“快!你们快阻止啊,疯了吗?!” 僵持中的空气每一秒都在极度绷紧,江望岑却笑出声,忍着喉咙的血腥味对容伽礼说:“她被沉海还有一线生机,我妹妹呢,竟被当诱饵……哈哈哈哈,她想做救世主,为什么不多救一个人啊,我很后悔,应该早十分钟把她沉海,这样多有趣,你就能跟我感同身受了。” 全世界的喧杂动静褪去,容伽礼脑海中恍了几秒,就在此时。 凌厉的拳风直直击向了容伽礼的太阳穴,江望岑用尽先前重伤未愈的那只手,爆发力极强了一瞬,骨骼和他脑袋狠厉至极撞击,那股清晰剧痛不相上下。 空气刹那凝固。 “——救命!” 宿嫣再次发出刺耳尖叫。 是容伽礼连丝毫停顿都没有地掐住了他脖子,在江望岑感到窒息的前一刻,直接扔进那个巨大铁笼,然后就如同他先前对待路汐那样,亲手推向了视野内依旧血腥红色一片的深海。 此刻除了宿嫣原地崩溃,在拼命地召唤熟悉的保镖救人外,在场鸦雀无声,肉眼凡胎能留下一命目睹这幕的,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要严格论起谁的人多,那自然是把江望岑沉海的这位。 生怕这位杀红了眼,也将在场的人都给沉海了。 容伽礼无惧任何人异样眼神,一步步走向了两米开外——始终神情很淡漠的赧渊面前。 救护车似从海岛远方传来。 丝丝鲜血从他骨节弧度锋利的双手缓缓蜿蜒,他扯出衬衫雪白衣角擦拭干净后,才俯身,从赧渊的手中,小心翼翼又很柔和地将路汐抱回了怀里,贴着她冰凉的额头:“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第50章 白城医院,抢救室的那盏红灯倏地亮起。 容伽礼带着血腥气的怀里空空如也,一分钟前亲手将昏迷不醒的路汐交到了医生护士手中,他不要人搀扶,却未发觉自己退后了几步,完全感受不到四周,在他这双猩红的眼里看任何物都逐渐变得虚无,隔着面前这扇厚重冰冷的抢救室门。 仿佛看到了路汐毫无声息地,身体冰冷躺在了雪白的手术台—— “容总?” 周境川的嗓音在叫他,担忧着原本这几日容伽礼就突发精神失常在容家私人医院的重症病房渡过的,醒来不听任何人劝阻,疯狂地要去宜林岛找路汐。而先前江望岑那爆发力极强的一击,是直击了容伽礼的头部。 而头部这里,七年前就被亡命徒重伤过。 周境川想趁着路汐没下手术台,劝容伽礼去做个详细检查再休息一下,这里有他看守。 但是容伽礼神经系统已经屏蔽了周境川的嗓音,头顶闪烁的红灯映在他的眼,显得更红,恍惚间七年前在红树林海滩边的画面清晰浮现出来。 容伽礼很清楚知道,他并非出现了幻觉,此刻看到的是自己记忆里残缺的最后一部分。 …… 右手系紧绸质领带刹那,容伽礼异常平静面对着追赶上来的这群人,全是陌生脸,他视线一个个掠过,显然是记下了样貌特征。 而对方也在打量他,其中为首的董元武前半生是恶名远昭的通缉犯,靠江氏集团改头换面,很快就眼神犀利地将容伽礼身份辨认出来: “江总交代说这岛住着个人上人,看来我们走运了,给撞上啊。” 另一位低声问:“董哥,现在怎么办?” 董元武对容伽礼挑眉头:“我的这些兄弟都是仰仗雇主才混饭吃,交代下的任务没完成,回去不是断指就是断腿的,都是身不由己啊,您开恩,让我们过去把那小姑娘好生请回去怎么样?” 容伽礼语调平淡问:“你的雇主给你多少?” 董元武却摇头,且不提背叛旧主的下场——可能当晚全家老小就会被集体沉尸深海。江树明对他有恩,而他也最看不惯像容伽礼这种人上人,天生高人一等的傲慢姿态。 “别拖延时间了,这岛已经被封锁,她跑不掉的。”董元武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残忍,还说:“以前啊我在疯人院就替人剁了一个尊贵小少爷的手脚,看来这丰功伟绩又要添一笔了。” 话声落地,他眯起眼看向容伽礼,却见容伽礼神情没变,看上去完全没有惧意:“试试。” 董元武已起杀心,摆明了如今跟容伽礼谈崩,就算不伤他分毫。看容伽礼审视人的冰冷眼神,立刻敏锐地察觉出等事后,让他回到容家的话绝对要寻上门来清算。 还不如趁着局势有利于自己,先将容伽礼给弄废了! “废了他!”董元武突然暴起,一道刀光随即朝容伽礼的手臂狠命削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回头的一刹,他胸腔传来剧痛,被容伽礼顺势冷漠地踢飞出了三米远。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被家族精心养尊处优的继承人,搏斗起来,会比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还要充满杀气,而董元武震惊几秒后,很快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吼地着大家一起上。 “他一个人,我们三十个人,老子就不信废不了他!” “谁说他一个人?” 有道嗓音随着海风飘散了过来,在容伽礼的身后,一身浅灰色休闲装的谢忱岸现身,他似无声的加入了这场危险对峙,直至走近。 容伽礼侧首看他。 谢忱岸一笑,动作优雅地解开脖子上那条领带,也有缠绕右手的习惯;“这地方还真不好找。” 第67节 守在别墅的保镖前脚刚全部撤离,紧随其后宜林岛就被封锁了起来,谢忱岸和宁商羽到处闲逛了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那这岛一群四处巡逻的保镖又是谁的? 一旦人数看着超额,便意味着要出事端。 谢忱岸当下和宁商羽对视了眼,猜测莫不是容伽礼的行踪被走露风声,有亡命绑匪为了天价赎金,孤注一掷来绑架他? 而董元武见又来一个,森白的脸孔绷紧到了有点扭曲程度;“来得好啊。” 原本他不敢真解决了容伽礼,想用疯人院那套规矩,把人给废了,不要伤及性命就好。 现在却来了个谢氏家族的未来继承人,一下子得罪两方势力,反正回去都不好交代,心底阴冷杀心倏起,管是谁家宝贝儿子,把这两位杀了沉海,彻底清除这片海滩经历过的搏斗痕迹,就算上面要查明真相,他也早跑到国外去避难。 容伽礼和谢忱岸的眼神短暂对视了秒,迅速地领会彼此的意思。 下秒,谢忱岸先动手,躲过了一记裹挟着海风的刀刃袭来,转瞬的空隙里揪起对方朝人群甩去。与此同时容伽礼已经目标明确地直攻董元武,四周被谢忱岸清场几米远,这次出拳更加毫不留情,而要面对曾经把国外没有规则可言,犹如血腥斗兽场的地下拳击俱乐部都给玩腻的他—— 董元武险些招架不住,手臂骨裂般的疼痛刺激着脑神经,紧接着手中长刀被夺走,再次让容伽礼对着胸骨踹进了海滩里,在这生死时速中,没等反应,那把刀向下贴着耳朵深深插了下来。 容伽礼此刻俯看的姿势像是居高临下一样,双眼因为激烈情绪而变黑,盯着董元武的时候不加掩饰那股极度危险的杀意—— 这是隐藏他圣洁人皮之下的,真正面孔。 他要杜绝后患。 这些亡命徒这次敢封岛抓路汐,只要给逃脱一个,下次又敢做什么?去学校找她,还是犹如恶魔一样在暗处兴奋盯着她,然后找准时机将她绑走。 远处诡谲的深海掀起一波浪,风声带着血腥味。 容伽礼面容轮廓的阴暗锋利,他修长骨感的手指极稳地拔出长刀,对准董元武的手掌。 砰! 枪声响起,周遭一片死寂。 是谁中了弹? 当董元武脑海中有了这个强烈意识,怒瞪起的双眼看到一滴鲜红血液,沿着容伽礼的左肩砸进他缩紧的瞳孔时,下秒,凭着多年亡命生涯游走于危险的本能极速反应,他跃身而起,重拳砸响了容伽礼的头部,顷刻间两人翻滚在迎面袭来的一波巨浪里,冰冷腥味的海水却不能熄灭躯体内沸腾的热血…… “容伽礼!” 时间被陡然拉得漫长,谢忱岸指关节上浸满了血,想要冲上前搭救,却在步伐迈出那刻一顿,他同时注意到胸膛的位置正幽幽闪烁着一个小红点。 有人持枪在暗处。 谢忱岸非常细微的偏了下头,而红点就立刻游动至他额头正中心。 无声地警告着。 局势瞬间逆转,董元武粗喘着呼吸捡起那把锋利的长刀,杀疯了理智,狠命地照着容伽礼就横挥下去。谁料他抿紧的冷淡薄唇连痛意都没溢出,身体已经自动做出了反应,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直面给了董元武一击。 而那刀锋,硬生生地刺进了他全身的血骨里。 董元武嘶声道:“有什么遗言?看在老子废你一条命上,给你个机会说?” 此刻他毫无章法地乱砍,阴冷的眼珠子就透着一个欲望,把这位人上人的天之骄子当场给真正意义上的粉身碎骨。而脑海中的精神达到某种程度时,身体是会不由自主地亢奋异常,霎时又是刀锋落下,整个过程的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三十几秒,海水已经被浸红,谢忱岸厉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继而在他身体踉跄向前,容伽礼冰冷手指带着黏稠的血先一步扣住董元武的腕骨,力道毫不相让对峙着,下秒反拧,就势夺刀,紧接着毫不犹豫地: 砰! 比容伽礼动作更快的,是枪声。 这次是朝他右腕骨击中,带血的长刀也脱手而下。 董元武条件反射去捞,性命攸关的时刻,大脑的念头都是砍死再说,而这一下,谢忱岸硬是替容伽礼抗了下来,后背被划破很深的血痕,他步伐趔趄几许,经过了凶狠搏斗的两人皆是犹如困兽,单膝抵在了海滩上。 濒临绝境,时间漫长得犹如没有尽头。 谢忱岸右手的领带已经散开,鲜血沿着尾端流下。 容伽礼更是脸色白得不像活人,血肉的伤口传递来的疼痛完全麻痹了神经末梢,眼神冷漠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围绕的极恶歹徒,嘴角勾了勾。 董元武森森盯着:“你讽笑什么?” 血腥味的潮湿海风刮过,却是谢忱岸尾音不是很稳,语调又极力地说:“他笑你不知死活,生路不走,要把自己沦为陪葬品。” 董元武攥住刀柄,一时不由心头发紧,还未说什么。 视野便清晰地看到谢忱岸的额前又出现一个猩红色的点,更多,还有容伽礼的太阳穴处,始终瞄准着最致命的地方。 持枪者显然是他这边的,董元武扭头看向那片红树林。 果不其然对方也缓缓现身,携带着一群端着冲锋枪的兄弟,光凭气场就看出都是受过最严苛训练的专业匪徒,为首那位身材高大,却两鬓斑白的混血男人笑了笑:“很抱歉,用这种不友好的方式跟诸位打招呼。” 董元武殊不知,他的后脑勺也被红点瞄准了。 只是无人敢提醒。 “你的雇主也是江总?” “正是。”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了董元武的话,继而又顿了下:“前三秒是,如今不一定。” 什么意思? 董元武表情困惑,而对方已经看向了谢忱岸和容伽礼,那灰蓝色的瞳孔看似和善,实则藏着更凶狠的杀机:“这两位小少爷的命你不能取走,有人正跟我老大谈判。” 这帮人不会彻底听命于江树明,谁价高,就为谁买卖。 而混血长相的男人简短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十分钟期限,谈不拢赎金,乱刀砍死还是一枪爆头,由董元武决策。 第二句:谈拢赎金,这两位小少爷,由他亲自护送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在场的绑匪都冷漠神色看着。 谢忱岸对这个局势毫不感到意外,毕竟是他来这片红树林海滩前,就跟另一位商议好的。几人再能打,也终究抵不过百来人,不如直接寻上最有话语权的谈判。 他稍微侧头,看向容伽礼: “宁商羽的谈判技术是跟你父亲学的,你觉得能成么?” 容伽礼看似表面无恙,但是鲜血顺着额际流淌下,早就将耳朵的听觉笼罩住,谢忱岸的嗓音像是隔着大海的另一端朦胧地传来,他隔了几秒才说:“可以为我们多谈下两颗子弹——” 谢忱岸笑了。 容伽礼中枪的伤口已经分不清是否在流血,黏在白衬衫上。 十分钟很快过去。 为首的混血男人计时结束,偏头点了根烟,继而语调充满了虚伪的哀伤:“看来我老大没有做成送上门的这笔买卖——” 他抬手意示,把现场局势还给忠心耿耿为江氏集团效力的董元武。 就在此时,空气中的细微气流涌动,无声地发生变化。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只见红树林方向传来了直升机巨大的风响,以及谢忱时忽近忽远的召唤声: ——“谢忱岸!” ——“谢忱岸你再不出现,本少爷就立即返程回谢家做独生子!” ——“你在哪啊???” ——“哥!!!” 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逐近,衬得海边更死寂了。 谢忱岸被这声哥震耳得皱起眉头,好在谢忱时喊完,直升机也犹如金色流星划过这片红树林,终于看到了乌泱泱一片的人群,他从机门探出半边身,被天际耀目的光晕映着与兄长五官样貌极其相似的脸孔,随即,朝底下吼:“二十亿美金赎下两条命,他妈的谈妥了,都把枪口给本少爷放老实点!” 而紧接着不过三秒。 谢忱时就开始气焰嚣张的破口大骂了起来,还担心这些亡命绑匪听不懂中文,三国语言轮流自由切换的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毫无美德轮了一遍。 重点的信息有: 宁商羽冒着风险,用空头支票的二十亿美金去找这班绑匪的老大谈判,按理来说这笔巨额赎金对刀口子舔血的绑匪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但是那鹰钩鼻的老大却提起,有一笔账,要跟宁商羽清掉再谈生意也不迟。 原因是凌晨夜里,宁商羽在这座岛上闲逛时解救了一个即将落入魔抓的白衣少女,给这鹰钩鼻的狗腿子手下,赏了根雪茄。 而所谓的清掉这笔账,便是要宁商羽也赏自己一根。 否则的话,别说二十亿美金,再加三倍都免谈。 结果显而易见,宁商羽的额间生生烙下了烈火燃烧的雪茄印。 ——否则谢忱时也没机会在这里骂骂咧咧,他还嫌不解怒气,继而,伸出青脉绽起的修长手臂,朝直升机下方的海滩,嚣张地伸出一中指。 双生子的好处就是自幼伴生长大,谢忱岸已经对行事疯批的谢忱时完全免疫,遇到任何情况都能保持堪称完美的冷静态度,墨色的眼眸在下秒,转向了那个的混血男人:“我出十个亿美金,买我弟弟这条命。” 混血男人这才打消了击下直升机的念头,随即身边的一位同伙已经跟老大联系上,获得了:不用继续封锁岛屿,以及将江氏集团的人带走的撤离指令。 乌泱泱一片顷刻间都散完,静了半秒,谢忱岸清晰感受到容伽礼靠在他的背上,随即语调懒洋洋地调侃了一句:“温柔点啊兄弟,没缺了什么部位吧?” 容伽礼被额际流淌下的鲜血浸透了眼球,望着大海,视野内是一片猩红,却盯着那高高升起的红日。 过许久。 “路汐。”他无声地念着,胸腔内缺了这根软肋。 谢忱岸皱紧了眉骨,很快察觉到有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血液贴着他冷白脖颈淌湿了衬衫,侧过身去看时,容伽礼整个人于无声平静中倒在了这片充满血腥味的海滩上。 … … 红灯倏地熄灭,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主治医生摘下医用口罩大步走出来:“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了,但是可能会出现肺部感染情况,先留院密切监测。” 容伽礼在此守了一整天,双眼充满很重的血丝,闻言情绪异常的平静,只是盯着那扇门,想亲眼看路汐安全地被送出来。 考虑到医生所言,而他也不可能拿路汐一丝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去赌,所以暂且没有转到更高级私立医院去,等天色彻底黑了,墙上的挂钟也指向七点半。 容伽礼从始至终不让任何人探病,借用房内的卫生间将一身皱巴巴衬衫长裤换下,洗尽浓重的海水气息,才步伐很轻走到了雪白的病床前。 他微微俯身,却连亲都不敢去亲路汐,怕亲的力道弄疼了她。 只是垂着眼,视线很缓慢地,在这张比枕头还白的脸蛋仔细流连,开口时,一整天未沾水,嗓音早已经沙哑异常:“原来你一直对我感到很愧疚。” ——你不见我,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除了看新闻报纸,企图从上面找到一点容氏家族传闻的蛛丝马迹外,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你在哪? ——七年前,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再狠点抛弃你! ——我恨死你了容伽礼。 第68节 曾经重逢之后,路汐情绪失控说过的话犹如历历在目,容伽礼这才知道,她说尽的恨,每个字都在无声痛苦的爱着他。 每次的回避,都是怀着对当年这场离别的愧疚,甚至一开始都不敢在他私人领域留下属于她的痕迹了。 容伽礼将额头贴着她的手心,这具身躯也僵在了清冷光线里,病房内只响他沙哑的喘息笑声:“醒来好不好,我让你恨,把一切无法发泄的情绪都恨到我这里,我让你恨……” 极度的安静充斥着四周。 病床上的路汐,垂着的睫毛蓦地颤了一下。 第51章 这场将江氏集团犯罪证据公开的计划里,没有人能站在上帝视角问十八岁的路汐愿不愿意当救世主,也没有告诉她,当救世主是要失去她所爱的人—— 父亲路潇的骨灰被她从灯塔撒下了,从此连半分鞠躬祭拜的机会也无。 江微被当成诱饵锁进铁笼里沉海。 赧渊被判防卫过当,在监狱服刑三年。 而容伽礼,最不应该被卷入险境的人,却为了让她有逃出宜林岛的一线生机,差点就死在了那片红树林的海滩上。 她整整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两亿三千零六十二万秒里都不得安生,在这个茫茫人海的世界上寻不到任何有关容伽礼的踪迹,心里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明明都分了手,为何还要跑去求他被召回家族前出来见最后一面。 她在那个最热烈成长的盛夏时节,迎来的不是新生。 而是无望地堕入了万丈海底深渊,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独留她这具躯壳内的灵魂在挣不脱逃不过的痛苦中声嘶力竭着,直到容伽礼出现在她眼中的那一秒起,她冰冷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了。 …… 路汐肺部感染,高烧不退了一天一夜。 容伽礼当机立断给她转院到了泗城的私立医院,启动着容家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可是路汐始终是不醒,又一个深夜里身体温度烫得吓人,唇齿间却在微微颤栗着好冷。 窗外盛夏时节的气候,容伽礼关掉了病房内的恒温空调,用最柔软的被子裹紧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摸索着她清瘦的雪白脊背,直到路汐十分虚弱地将脑袋枕着他胸膛前,意识半醒地想召唤什么:“你在哪……” 容伽礼耐心地回答:“在这。” 路汐其实是什么都听不到的,被汗珠浸透的乌黑发丝黏湿在脸颊,衬得皮肤更无血色;“我好冷,宜林岛好冷,春天好冷,夏天好冷,秋天好冷,冬天好冷……” “你醒来。”容伽礼喉结上下一滚,嗓音很沙哑:“醒来就不冷了。” 路汐却不愿醒,醒来了独自要面对没有他的世界,更感到冷了。 到后半夜,医疗团队对她进行了一场急救,容伽礼犹如被人残忍攥住了命脉,竟找不到留住她的办法,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门外,他浑身僵硬地绷紧了不知多久,突然想到什么。 容伽礼开口问护士要来了一张白纸,他没有像上次那般用没有字的纸去哄骗路汐。在充满消毒水气息的清冷空旷走廊上,他毫无久居高位的容氏掌权人高贵神秘形象,跪于医院银白色长椅前,骨感修长的手指提笔在上面写满了字: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爱你,路汐。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爱你,路汐。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爱你,路汐。 十分钟后。 容伽礼来到了病床前,路汐躺在上面,紧蹙眉心,昏昏迷迷得极为痛苦,他俯身将这张隐有浓色墨痕洇透的薄纸放到了她轻轻陷在被子的手指上。 这七年里深刻在骨髓里的本能,让路汐的皮肤被触碰到的瞬间,像是激发了她身体某处开关,自动地攥在手心,像抓住了一个求生机会,继而很慢很慢地睁开了那双眼。 会睁开眼了。 哪怕脑海中的意识还是被高烧得认不清人,但会认字就行。 随着路汐的身体状况彻底稳定好转下来,凌晨五点时分,她开始会很小声地跟容伽礼抱怨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难闻,问他能不能找一朵昙花放在床头。 直到此刻,容伽礼低眸凝视着路汐紧贴枕头的脸蛋,才恍然发现分隔多年,她始终未变,依旧保留着以前一些很可爱的小习惯。 是从他这里,养出的。 这家私立医院里,路汐所住的楼层早已经被重重封锁,连续几日拒绝了任何人来此探病,直到容伽礼终于肯撤了保镖,而他指名要见的第一个人,便是赧渊。 次日。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高级病房的全景落地窗,洒在了床头含苞待放的昙花上。路汐已醒,而高烧过后的喉咙让她暂时失了音,过度虚弱的身体更是只能继续在这张床上躺着,连想起身的一丝力气都无。 她漆黑的眼睛像是含着泪,始终盯着容伽礼,欲言又止着无尽的情绪,见他片刻离了视线的话,脸色就很苍白。 以至于醒来的整个上午时间里,容伽礼一动不动都在陪着她:“不要急,慢慢来,我会一直在这里。” 因他的话。路汐放弃了意图尝试发出点儿声音,垂着眼,看他抬手接过护士递来的药品和棉签,动作很轻地给她细脖处几道鲜红掐痕一点点上药,整个过程轻到只有彼此细微呼吸声。 而在极度安静的时候,路汐那点儿精神力也逐渐耗尽,呼吸渐匀地合上了眼。 只有此刻,容伽礼才得了片刻功夫从病床前离开。 这扇门的外面,赧渊半个小时前已经来到,透过玻璃窗口看到路汐安然无恙之后,并没有进去打扰的意思,医院禁止吸烟,他没点火,只是将香烟捏在食指间,低头闻着那股仿若能取代精神镇定药物的薄荷味。 容伽礼从病房一现身,恰好他也抬起头,两人隔空无声对视了秒。 皆是很有默契,上天台聊。 比起置身在宜林岛那次的剑拔弩张气氛,这次为了路汐——无论是容伽礼,还是来医院前意外从周境川口中得知容伽礼这七年为何没来找路汐真相的赧渊,都选择了休战,暂时放下对彼此互不顺眼的敌意。 “抽一根?”赧渊将皱巴巴的烟盒递过去。 容伽礼很少沾这个,那年夏天还温和地警告过路汐不可跟赧渊学抽烟,如今面不改色地接了过来,修长骨感的手指夹着,与他燃烧的猩红烟头触碰,渡了点火星过来。 静了半响,赧渊面朝天台外的一片繁华市区,用很淡的语气平述道:“当年路汐过得很惨。” 正午的日照极烈,容伽礼指关节却感觉到寒意颤了下。 赧渊往下继续:“她从宜林岛逃出来后,身上什么都没有,又不敢随意示人,不敢回到熟悉的地方,只能在火车站里躲躲藏藏了一周……” “这一周路汐都在等你。”他将目光转向了容伽礼:“可是她不知道你已经回容家了,她等来的江微死了,我被抓进监狱的消息。” 那时路汐是孤立无援的,不知杨正林警官有没有去信里的地点拿罪证,也不知在白城一手遮天的江树明会不会被伏法。她等了好久,最终下定决心去泗城——那个容伽礼存在过的真正世界。 “她那样倔犟不认输的性子,如果你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肯定会说很好。”赧渊近乎都能预判到路汐,也能模仿出她的语气:“想必容总应该问过吧?我猜路汐肯定说自己如愿考上了大学,靠各种舞蹈比赛的奖金顺利念到毕业,顺利出道成为演员。” 容伽礼嗓音沉哑:“问过,她说自己被收养了。” “是那个教会她跳芭蕾的退休老师?”赧渊极淡笑笑:“她口风紧,始终不肯跟人倾诉在独自流浪到泗城的那段日子里经历了什么,不过想来也能猜到大概,没有一张身份证又身无分文……日子能好到哪里去,如果容总感兴趣的话,或许可以去六榕路6号找她那位老师问问。” 六榕路6号。 容伽礼记下这个地址,隔了几秒道:“我要看你的剧本。” 这是他找赧渊来医院的原因。 当年路汐苦心积虑瞒了他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容伽礼不愿意在她病体尚未痊愈之前,去逼问她什么。既不愿说,如今他彻底恢复相关的记忆,那便另寻他法去查清真相。 赧渊很爽快答应,甚至没有隐瞒,背对着他朝天台边缘迈近几步,迎着高空的风,空气的温度与他出狱那年的盛夏正好:“不渡开拍之前,我已经为你们都写好了独一无二的版本故事。” 包括始终对江微葬身深海怀有恨意的——江望岑。 … 江望岑是被赧渊跳入深海救了上来。 容伽礼下了天台,从周境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神色很平静,未多言一句,先算准时间进了病房,恰好路汐迷迷糊糊地睡醒了过来,抬头就要寻找他身影。 “我在这。”这是容伽礼最近反复说过的最多一句话,有安抚路汐的作用,比以前深度依赖的薄荷味香烟更能镇定她的神经。 他没有告诉她赧渊来了,而是先喂她吃点东西,亲自给她洗澡。 路汐舒舒服服的重新躺回那张病床上,小脸看上去也不似先前泛着病态的苍白了,他才缓慢地说:“这里不是宜林岛,我已经带你离开了。赧渊的剧组没有停工,先拍夏郁翡的戏……你的戏份等恢复完身体,再回去补拍。” 路汐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容伽礼手掌突然覆在她指尖上,肌肤触感很软,很热,是鲜活的:“还冷吗?” 莫名的路汐感觉他此刻神色很严肃,像是问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问题,没忍住睫毛尖儿颤动了下,从喉咙里溢出细哑的音节:“不。” 下一秒。 她又慢吞吞地吐字:“要抱。” 容伽礼霎时领悟了她这几个字的意思,而这里是私人高级病房,护士没经同意也不会随意进来。他开始解开衣袖的袖扣和皮带,怕冰冷之物触碰到她。 等掀开被子一角跟着躺进病床时,路汐已经很自动往他胸膛前紧贴,这个依赖他的委屈举动也间接性暴露了她很缺乏安全感,唯恐还置身在那片海底没醒来——是她困于铁笼之中濒临死亡时幻想出来的。 容伽礼右手臂抱了她会儿,许是有他,路汐也安安静静的,垂下睫毛,没再盯着。 她不盯了,容伽礼却在彼此间的这种和谐气氛下,自然不过地拿起路汐以为是文件的东西,一边搂着她身子,一边翻看起了赧渊给的剧本。 这是路汐那份剧本里未详写到的: 灯塔,骨灰罐和蝴蝶钥匙等字眼,都一一浮现在了容伽礼的眼中。 静止到毫无动作的时间有点久了,路汐都感觉她好像又睡了回,额头上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看文件,不由地抬起了头,却意外瞥见那张纸被翻了一面的文字。 整个人犹如被施展了定身术,僵硬的细微反应引起容伽礼顿了下,视线无声落在了她脸上,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没移开过半寸。 “我……”路汐不顾喉咙养了大半天才能发出的细哑声音多难听,手指去攥住他拿着剧本的手,以为是自己遗留在拍摄现场的那份,急到想落下泪,急到想说什么。又同时意识到事到如今,好像在怎么天衣无缝的谎言在他这里,每个字都会露出破绽。 她攥着他不放,把力气都用在了说话上:“容伽礼,我不想扔掉它的,如果能重新选择,我,我会把这枚钥匙吞到肚子里,在跑到无人的地方,拿刀,拿一把刀将我自己剖膛破肚,也要把它取出来妥善保管好。” 「她从宜林岛逃出来后,身上什么都没有——」 赧渊在天台说的话还犹如在耳,和路汐这番话重重叠叠在了一起,猛地将容伽礼眼底激起猩红,怕吓到她,顷刻间又硬生生压回去。 极短的三秒后,重新把她抱在怀里,手掌抚摸到路汐的脊背弯起了脆弱的弧线。 “我没怪你。”容伽礼说:“那枚钥匙,会找回来的。” 他会将遗失在大海深处的钥匙寻回,也会将十八岁流落在外的路汐一起寻回。 预感到她要落泪,容伽礼却不想看到她那双眼在悲伤落泪了,低首过去,小心翼翼地亲她:“路汐,我的小路汐,是我的。” 路汐微红的眼皮被他滚烫温度覆盖,睫毛颤抖个不停。 容伽礼语调变低变轻:“还记得那个夜晚许下的愿望吗?” 这句话犹如牵扯出了心底深处的那份珍贵记忆,她表情怔怔地看着他,好似透过近在咫尺的这张五官成熟就显得愈加精致的面孔——看到了那个更年轻的容伽礼与她站在别墅后花园的夜空下,那双弹钢琴的手捧着奶油蛋糕,“十八”的星星蜡烛闪烁着光芒,也衬得他极好看的眉目异常温柔:“你将来希望过怎样的人生?” “当一名演员!” “还有吗?” “有的。”路汐双手合十,漂亮的脸蛋仰望花园上方这片星空说:“我希望能快点长大,保护所有人,最后拥有自由……”自由自在的跟你在一起。 十八岁许下的愿望犹如诅咒。 第69节 她跌跌撞撞这一路长大的很艰辛,也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从未获得过真正自由。 “那天在蝴蝶花园里时隔七年后再次占有你时,我真想你这么爱逃避这段旧情,不如将你永远禁锢在这里,别想离我半步。”容伽礼被这股欲望支配着身躯,想这样做,也险些这样做下去,他此刻亲手揭露自己对她偏执入骨的阴暗一面。 继而,又对路汐温柔好几度说:“你长成了我很喜欢的样子,在我缺席的岁月里也将自己保护的很好,路汐,在我这,你从今往后都是自由的。” 她自由了。 霎那,路汐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指尖去触碰容伽礼正在说话的嘴唇,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度,半响后,晶亮的眼眸里泪意彻底褪去,内心同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倘若没有他。 她还以为,醒来后依旧活在深渊。 第52章 病床旁边玻璃瓶里那束纯白色的昙花,深夜开了又凋谢。 来回这般凋谢了三日后,路汐好在年纪轻,做完一套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身体检查下来,连主治医生都说恢复的不错。而容伽礼拿着这份报告逐字看完后,却说:“后半夜三点你低烧了一个多小时,情况还不算稳定,多住院观察几日。” 路汐不知低烧的事,醒来就天亮了,见容伽礼点出,也就没提起想办理出院的话。 只是看着他早起后就换了一身考究深黑色西装,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继而声音很轻问:“你要走吗?” “容圣心还不知道你住院的事,接下来我会把手头上的两个项目交付给她进行下去,要亲自跟核心管理层开个会议调动人选,下午去公司一趟,天黑前回来陪你。”容伽礼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报告单折好,给出的合理行程解释似乎没有能质疑的地方。 但是路汐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那副神情,绝对不止于此。 静了几秒,谁都知晓彼此的心思,只是她先挑破了说:“赧渊给你的剧本跟我的版本不一样,你要去找谁我不干预,但是你走之前,要给我一件东西。” “要什么?”容伽礼坐在病床畔,修长墨色的身形被落地窗那边的日光映着,几乎是将她完全笼罩,离得近,夜间散发过的昙花幽香好似还在空气中丝丝飘浮,而路汐两扇睫毛低垂在眼下了几秒,重新看向他,语气轻慢又认真道:“你的精/液。” 容伽礼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她这张生得精致又干干净净的脸蛋,那眼神静得摄人魂魄,也极有重量,漫长的分秒中路汐的心脏跟着被压紧,连自己都能清晰感知到变化。 可又如何,她先前都敢说要拿刀把自己开膛破肚也要留下他东西的性子。 如今要这个而已,话已出口既没有收回道理,索性很坦诚说:“你一走,这间病房里有关你的温度和气息都会慢慢消失……衣物袖扣腕表都是冰冷的身外之物,我要的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留在我身体里。” 起码他给她了,在身体里能留住二十四小时。 直到容伽礼天黑回来。 容伽礼无奈叹息落在她额际:“你不宜有孕。” “我吃过避孕药了。”路汐今早看他的着装就有预感,在护士推车进来给她测血压时,避着人,问护士要了一颗服用。 她是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给容伽礼,见他不应,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指尖戳了一下他包裹在黑色西裤的长腿,戳完还未收回,“你对我不感兴趣了?” 容伽礼微微俯身,看着她眼睛:“我怕你受不了。” 静了十秒钟。 认输地抚上路汐,隔着病服的柔软衣料描摹出她没丁点瑕疵的肩胛形状,用很低的音量追加了一句:“要哭。” …… 路汐整个身子骨架仿佛都被这床被子裹软了,她脑海久久无法平静,那股汹涌又难以言喻的舒服弥漫进了五脏六腑,甚至是这具单薄躯壳的每一寸骨髓里,带来了全新的感官体验。 容伽礼已经离去十分钟,除了她自己,病房内温度适宜却显得有些清冷。 恍惚间路汐想找点儿什么转移下注意力,随之,眼眸有些失神落在了玻璃瓶里的那一束纯白色昙花上,不免的想起了她生活在宜林岛第一次亲眼见到的世面就是这朵花。 那时容伽礼僻静的欧式别墅后花园什么稀有品种的花都有,他很神秘,白日不示人,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偶尔现身后花园。 路汐一开始是隔着华美的黑色围栏看他,后来能在花园里看了,再后来踏进了犹如禁区的别墅内。 她对进门就能看到的昙花很感兴趣,不知那是价值连城的稀有品种,只觉得花朵美得洁白剔透,沿着那深绿叶子妖娆垂下来绽放到极致。 恰好这晚,容伽礼身上的衣物颜色跟盛开的昙花相近,她都不知是要先看哪个月下美人,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我以前只在书本上看过,这是第一次见……” 容伽礼漫不经心走到纯黑的古董级钢琴前坐下,落地窗外晃着月光,他的影子被拔高到墙壁上:“它的花期只有十四天,你下周六再来,可能已经彻底凋谢。” 路汐眼里的光弱了弱。 下秒,容伽礼说:“挑一朵最喜欢的,给你做成标本带回学校?” 路汐轻轻晃脑袋,继而走近些,悄声说:“我看过,眼睛会记得的。” 女孩的心思隐晦地藏着百转千回,转到最后都是因他之故。 在她的眼睛里。 容伽礼的存在像是昙花一现,只是神秘而短暂的在这座岛屿停留,可能哪天就消失在这里了。 而明知如此,路汐还是忍不住对他动了爱慕的心,甚至珍惜着每次能与他见面的机会,同时怕会玷污到搁在钢琴上的手腕比月光还圣洁的容伽礼似的,她还会在沈容昔的住处练习完芭蕾舞后,借用老师的卫生间把一身细汗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书包里备好的裙子来找他。 * * 窗外正是夕阳西沉时。 路汐任由自己轻松的睡了一下午,等彻底意识苏醒了才离了病床,没有惊动外面的医护人员,自己安静去卫生间洗了个澡,重新穿好病服出来,恰好紧闭的门被轻轻顶开一条缝隙。 动静鬼鬼祟祟的,引得她侧眸疑惑地盯了过去。 是陈风意一边和走廊上的保镖点头打招呼,一边动作迅速地闪了进来。 看他这副全部武装的样子,比男明星还裹得严实,取下一层黑色口罩后,竟还有三层,难怪看不清脸,连呼吸声听着都不太顺畅,路汐先倒了杯水过去: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静了半响,陈风意抢答:“我听剧组说你在拍摄重头戏时,让那个启林资本的江望岑给沉海了,这怎么回事?后来赧渊亲自致电通知我别报警,还说你在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容总没日没夜守着你,不让任何人见。” 陈风意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焦急等待着,如若不是先前得知了路汐和容伽礼之间有情,他真会报警,也要把路汐掘地三尺挖出来,亲眼确保她性命无忧。 但是有容伽礼在,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自动丧失了监护自家艺人的资格。 而陈风意生性爱俊,走到哪儿都花枝招展的随时做好直面媒体镜头准备,能把自己裹成这样,显然是怕让记者偷偷尾随拍到什么素材,万一瞎传出去路汐无端停止拍摄工作,是躲在医院各种匪夷所思的绯闻版本,他更要气炸。 “我那几日肺部感染不认人了,当下彻底好转。”路汐看出陈风意真的情真意切地关心她安危,感到暖心,继而没有隐瞒,将当初为何执意要自降咖位出演《不渡》,以及前尘往事都说倾述了一遍。 像是听故事,陈风意坐在沙发上,水杯握着手半响:“原来是这样,你当初跟那个叫向薇的小记者透露接这片子是为了纪念,是在纪念江微?” 路汐垂了会睫毛掩去情绪,轻声说:“赧渊笔下的江微,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更懂这个角色。” 她也几番犹豫过,但是回了趟始终不敢在涉足的宜林岛,才真正坚定下来。 陈风意自我消化了片刻,先咒骂完江望岑这个心肠歹毒的男人怎么不把自己沉海,完全忘了已经被容伽礼沉过了,又想到什么,神情迟疑地看向路汐说:“容总能舍命护你,为什么七年都不来找你啊?” “他那么好的人,即便是看到抛弃自己的前女友遇到难事了,也会伸出援手的。”路汐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后来在漫长等待中都归于一点: 容伽礼本身就是一个很善良的好人。 口中的话停了停,路汐转过脸去看玻璃瓶里昙花,声音很轻又说:“七年前他在宜林岛被我卷入险境,应该是受了伤回到容家的,况且他的人生还肩负着继承家族重任,不止于我——” 同是豪门出身陈风意沉默了许久,也知道真正埋怨不了容伽礼什么,毕竟没有他,路汐就没有那一丝生机,最后的下场应该会沦为江微一样被锁紧铁笼沉海。 谈完这些,陈风意又跟路汐说了下暂停她工作的事宜安排计划,等临了要走前,小声地问她:“要我帮你打听一下江望岑死活吗?” 毕竟严格论起血脉的话,白城江家的人都死光光了。 唯独江望岑,算是这个世界上江微唯一的亲人了。 路汐站在床头柜前给昙花浇水,手腕轻抬,放眼去无论是人还是花,尽是白:“不用去打听,我猜到赧渊正在做的事了。” 《不渡》开机前,她以为赧渊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纪念江微。 如今再回首恍然去看。 远不如此简单。 * 另一边,容伽礼结束完会议,便先行离开,坐上了在空旷地下车库停驶已久的专车。 寂静的宽敞车厢内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只有黎书动作一丝不苟地将笔记本电脑的加密文件夹解锁,点出一个命名为“白城火车站”的视频监控,调到播放功能。 继而,他递给容伽礼的同时,说道:“七年前涉及到宜林岛的一切都被人为抹去得毫无痕迹可循,但是家主保留下来了一部分,其中有跟路小姐相关的。” 黎书这等身份,自然是跟容九旒讨要不到这些加密文件。 是容伽礼在医院陪床路汐无法脱身回容家当面要,但是亲自致电过去,话更是简洁明了:“我恢复全部记忆了,父亲。” 且不提容家是谁掌权,只要容伽礼记起那两年生活在宜林岛的全部记忆,记起为何险些丧命在那片红树林海滩。容九旒哪怕是为了不继续伤及父子之间的情分,也得做出让步。 他知晓路汐这个女孩,如同自己唯一的独子精神上剔除不掉的顽疾,这辈子都自愈不好了。 保镖迅速开车往六榕路6号的路线行驶,与此同时,容伽礼坐在后座很久没有动作,只是垂着双目,视线落在屏幕上,定格住的画面是路汐穿着脏兮兮的白裙,双手纤细抱膝躲在角落头里的过分消瘦身影。 随着容伽礼僵硬的长指终于移动了下,封密多年的这幕,犹如卷轴里的故事被展开。 路汐开始动了。 她已经在火车站躲藏了一整天,体力消耗殆尽,靠免费的水来补充能量,可喝了能解渴而已,全凭借着看似易碎实则坚韧的意志力支撑着,要等到容伽礼来找到她。 想到容伽礼,路汐就忍不住想到了他经常给她投喂的美味可露丽。 路汐轻咬下唇,食指沾了一点水,在地上勾描出了长得像教堂里天使铃钟的甜点,水迹干了又重新描绘上,咽着口水的齿间默念着:“这是焦糖口味的,这是巧克力的,芋泥……” 到夜晚,她不敢冒险踏出火车站,外面更无处可藏。 只能独自躲在女厕隔间,紧锁着门板上小小的卡扣,有光的地方,让路汐暂时有了安全感,脑子里没有去想什么自幼耳熟能详的深夜红衣女鬼故事,她觉得,此刻自己这一身狼狈模样就很像女鬼。 屏幕上的画面一转,时间跳到了第三日。 这时黎书适宜地开口说:“路小姐中间不知是躲哪里去了,完全避开了摄像头四十八小时。” 他心思通透没有去盯着容伽礼的神情去看,毕竟这个火车站视频谁看了能不动容,哪怕是他这个局外人,都无法带着一贯得体的微笑去看路汐的经历。 路汐重新出现在监控里,是她那身很脏的白裙已经洗过了,可能是用公共卫生间的劣质洗手液清洗的,没晾干就往身上穿,而看上去除了清瘦得易折外,她手心竟有了几枚硬币,避开人群的关注,走到车站的店铺购买了一包小小的话梅糖。 她给自己买糖,肚子感到很饿挨不住时,就往唇内含一颗,连话梅核都咽下去了。 屏幕上折射出来的幽蓝光线照进了容伽礼黑眸,很深很重的情绪压抑着,随着画面又一转,很快就能从视频里得知了路汐怎么会突然有硬币——她在夜深人静时游走于火车站也不睡,是在捡报纸卖。 她捡其他的,会遭到一些流浪的人士恶言警告,又或是孤身被盯上。 路汐不光生的漂亮,也同时具备一颗聪明的脑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她捡到几张就会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上面新闻,直到第六日,忽然眼眶红红,静在了饮水机旁边,手指握着张皱巴巴的晚间报纸开始发抖。 第70节 “绑架案。”路汐眼睛的视线被浮现的泪意晃个不停,却将头版的字迹辨别得清清楚楚——【谢氏家族双生子在宜林岛遭遇绑架,亡命歹徒开价二十亿美金,疑是受到白城江氏总裁幕后指使。】 为什么会被媒体报道成豪门绑架事件? 为什么跟江氏集团有关新闻一起出现的是毫无干系的谢家双生子? 容伽礼呢? 路汐彻底没了主心骨,被冷意缠身,很快她又在失魂游走到火车站一楼大厅时,陡然听到上方的屏幕刚刚转播的一则社会新闻,也是跟江氏集团有关的,可她此刻已经听不进去其他的信息,入了耳朵的,是记者报道的那句: 江微死了。 她在那晚被人锁进铁笼子,沉在了灯塔悬崖下的深海里。 而警方打捞的同时,也将被海浪无情冲到岩石边上的赧渊给扣押了起来,这个度日清贫却充满才华的阴郁少年将面临被指控杀人,杀的是为江树明公司效力多年的秘书蒋华翰。 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路汐抱着怀里报纸,没有丝毫鲜活人气一样在高而空旷的火车站台,坐了整晚。 直到天光乍现时分,浓雾随着远方袭来。 她睫毛像是易碎的蝶翼动了动,是终于下定了心,从冰冷角落的地上爬起来朝前方绿色火车走去,脚步一停,风吹动了她洁白的裙摆和发尾,仿佛刹那间心生了某种莫名的心灵预感,像是有人召唤着什么,她茫然地回过了头,那双浸了悲痛的眼直直看向摄像头。 这一秒。 此刻的路汐并不知前路茫茫的七年之后—— 正在这段监控录像后的容伽礼会与她,隔着错位的时空对视上一眼。 第53章 沈容昔周末都会给护理工放一天假,等提着菜篮子回到红砖楼别墅,一进门,就发现原本寂静无人的庭院来访了几位面孔陌生的男子,唯有容伽礼,她这双要戴老花镜的眼睛倒是给认了出来。 “既然来了,就帮我准备一下晚饭。”沈容昔语气平平,将披肩搁在摇椅上,穿着旧式的半袖旗袍往厨房方向走。 还无人敢这般冷漠态度使唤容伽礼,黎书下意识地解开这身纯白西装衣袖的扣子,想要顶替。 然而,容伽礼却迈步至厨房,不大的空间点了盏灯,洗手盆内被扔进了条白鲢鱼,此刻沈容昔立在炉灶边熟练地起火,说:“把鱼杀干净。” 虽然容伽礼毫无这方面厨艺经验,却刀法了得,不用她继续指点,缓步走到盆前思考几许,先将透着浓郁腥气的鱼过了一遍冷水。似是见他屈尊降贵地有所动作,沈容昔定定打量了半响,才撇开视线,又问:“你跟那孤苦伶仃一个人的丫头,会结婚吗?” “嗯。”他慢慢洗净鱼身的鳞片,点头。 “我把她捡回来前,她像一个没人要的小动物,在外漂泊了很久。”沈容昔活了大半生,要看不出容伽礼登门到访是为何缘由也白活了,在短促的安静气氛里,继续往下说:“她把头发剪短得像被狗啃的,还抱着个很破的书包,身上除了几百块零散纸币和一堆过期的旧报纸外,什么都没有。” 容伽礼仍未开口,洗到鱼尾了。 沈容昔一句紧跟着一句:“我也是跟她朝夕相处了段时间,才知道她这些不值钱的穷家当,攒得很不容易,从白城一路过来,刚开始是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黑心理发店,把头发卖了换钱,跑去补完车票的钱后,剩余的零钱又让她撑了几日。” 撑了几日而已。 路汐哪怕睡火车站,吃得少,也有用尽的一天。 更何况,她还固定天天都要到路边报刊亭买一份早间的新闻报纸。 沈容昔说道:“她离岛时什么都弄丢了,没有补办身份证,找不到一份短期兼职生存,倒是去找过,人家店主说她看起来像十五岁,像未成年叛逆离家出走,还想叫警察来抓她。” 江树明会不会被彻底扳倒尚未可知,江氏集团背后的权势会不会为了掩盖疯人院真相,继续派人到处找她行踪,路汐还太小,能知道的真相也太少,本能地对抓这个字有无边的惧意。 于是就不敢冒然去找兼职,而是去医院卖血换营养费。 卖血换营养费——犹如刀刃狠狠地刺进容伽礼指骨。 他冷静垂目,杀鱼却不知要将其先击晕,右手拿刀刮鳞时,因沈容昔的话,锋利的刀尖罕见地不稳,沿着挣扎的白鲢鱼身垂直划破了他指腹的血肉。 猩红的血滴直落在了木质菜板上,顷刻间又晕开。 容伽礼紧按着鱼,连带修长腕骨以上,小臂的肌肉线条都在无声绷紧,一身深黑色的西装线条也绷直到了极致。 而沈容昔始终顾着做自己的事,开始剥蒜,随着扔进白玉碗的声响,说:“抽完百来毫升的血,她原本就营养不良的身体直接更低血糖,双手拿一张报纸都会无意识轻微发抖,为了补充糖分,她又吃不起奢侈的巧克力和红糖,就去买那种食品过期很久的话梅糖。” 路汐这具瘦弱身躯内的灵魂伤痕累累,茫然地游走于泗城界内,很细的腕间挂着透明塑料袋,一大袋里面装的话梅糖天天都在变少,直到快吃完。同时对外界一切感知异常敏感的她发现火车站到了后半夜就有黑色人影躲在不远处偷窥,便不宜久留,转而无意中闯入了破旧不堪的红灯窄巷,像是个被富贵迷人眼地界遗忘的地方。 窄巷里,有个衣着艳俗的年轻女人短暂的收留了路汐,但要付一日十元的房钱。 路汐在她简陋又潮湿的出租房栖身了下来,只借用靠墙根处的玫红色破皮沙发,瘦弱的身子慢慢缩成一团那儿睡,而那个女人从事着特殊职业,时常凌晨五六点喝得烂醉才摇摇晃晃回来。 好在,她没有带恩客回出租房的习惯,一进来,便往乱糟糟的床上横躺,紫色高跟鞋从左脚突然滑掉下来,一声沉闷的响,路汐为此而惊醒了。 那女人披头散发的靠在床沿,摸出打火机要点根烟,摁了好几下,被幽蓝的火焰照得化着浓妆的脸很青白,扯着路汐咬字不清的谈天说地:“朱艳芳是我给自己取得艺名,知道梅艳芳吧?我也要当大歌星,从这破巷子红出去!” 朱艳芳又告诉生了一副看似单纯好骗皮囊的路汐:“别学我啊,年纪轻轻辍学偷跑到大城市来误入歧途,你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了,要回去读书,别给人随便占便宜。” 说到最后。 被酒精糟践的身体令她逐渐支撑不住精神,廉价的香烟和打火机都随着手指松开,掉在了地上。 白天的朱艳芳又是另一副面孔。 她被这乌烟瘴气的压抑生活精神折磨得很割裂,暴露又颜色艳俗的廉价裙子成了这副身体唯一鲜活的色彩,傍晚在楼下打包了份豪华版麻辣烫回来,意外看到路汐平时的一餐只吃没有油盐寡水挂面,这顿倒是舍得放一颗小西红柿了。 朱艳芳把打包盒放在矮桌上,和她面对面坐。 路汐吃得很慢,握着反复使用的一次性木筷,细白腕臂的红色针眼很明显。 朱艳芳目光在她身上瞥了眼,随即也拆了塑料袋先吃东西,明明放了半瓶量的酸醋,却没什么胃口似的,筷尖在红油里挑挑拣拣了块牛肉片吃,突然毫无预兆问:“你是处女吗?” 容伽礼的面容顷刻间浮现,在路汐睫毛低垂遮住的眼底和心尖头,手指也无声地收紧。 朱艳芳将她视为恍若清纯的无知女孩,又像是随口一提:“我有个香港那边来的财大气粗老顾客,平时也涉及一些娱乐圈产业,最近腻了妩媚性感的,想换换口味,愿意出二十万,跟你做那事……” 空气诡异地静下来,朱艳芳继续搅拌着碗里的麻辣烫,将不爱吃的荷包蛋甩到透明塑料盖上,也溅了一滴红油在路汐白皙手背。 路汐抬起脸,白白净净衬得表情很诚恳认真:“我有男朋友的。”不做这种事。 朱艳芳没想她会回应,惊讶几秒,语气嘲笑道:“你男朋友不来找你?不要你了啊。” 路汐抿紧了双唇,没有在这上面争论个输赢。等窗外夕阳西下,朱艳芳顶着一脸的烟熏妆去上夜班后,她将矮桌上的餐后垃圾收拾干净,把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放进书包,又拿出一张十元纸币的房钱放在枕头旁,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里。 “泗城这么大的地方,她踏遍了也寻不到你,却意外遇到了我。”沈容昔忆起当年与路汐朝夕相处的时光,神情许是被橙黄的光照得不那么冷淡,“在这住下后,她没把自己当个小客人小主人,一直都痴念着哪天你就出现把她接回家了。我笑她天真,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恐怕连容家大门都进不去,还想把那当家?” 路汐难堪地站在客厅,生生白了脸,而沈容昔非得打破她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为止,又说:“你要真这么渴望他关注到你,去寻死觅活吧,往天桥上一跳,上社会新闻了就自然知道你路汐这么一个小角色了。” 未曾想,路汐还真听进去,去学电视上那部叫什么情深深雨濛濛的女主角依萍,意图爬天桥去。 等在家中午睡的沈容昔接到交警电话,急匆匆地赶过去后,直接当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路汐,你给我争气点,站天桥之上算什么,要站就站跟他一样高的位置上。记住老师的话,任何处境都不要让自己倒下去,倒在地上,倒在比地上更低的地方,你有大好未来!” 路汐在她呵斥的话里艰难站起身,有点晃,却很快稳住了单薄的身体。 沈容昔冷漠地问:“今天还跳天桥吗?” 路汐摇头,唇角被扇出血丝,说话很疼:“摔碎了,老师不好捡走我。” …… “从那以后,她就把你当成像信仰一样藏在了心里,开始努力考上戏剧学院,又实在是懂事,怕给我添负担,除了第一年的生活费是需要我给外,之后的学费和日常支出都是她自己勤工俭学和靠参加舞蹈比赛的奖金赚的。” 沈容昔说完旧事,两菜一汤也烹煮好出了锅,端在了庭院中央的桌上。 不知不觉天际的夕阳已经被浓墨夜色覆盖,灯光和人影都被压得沉了几分,她对站在面前始终身形如直线的容伽礼最后撂下一句:“楼梯口有箱旧物,都是路汐那几年的,你要就拿走吧。” 容伽礼依照她的指引,沉默地转身进屋,找到了置放纹理精致的墨绿色瓷砖上箱子。 灯亮着,他冷白的指骨将箱子封条拆开,垂目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好,除了路汐用过的粉色卡通杯子毛巾和猫咪发夹外,还有她的各种荣誉奖项书,再往下翻便是她未带走的一部分旧报纸,日期是七年之前——靠卖血也要到路边报刊亭买一份的那些。 十分钟后。 容伽礼的身影才重新出现,没有将箱子交付给秘书,而是亲自拿着。 而沈容昔视若无睹,端起陶瓷碗开始吃,握着银筷夹了片鱼肉放在米饭上,左手旁位置,花瓶里的那支粉红色康乃馨已经趋于枯萎,要等明日护理工上班,才能听从路汐先前叮嘱的话,换成新枝。 像那时,路汐经常往她花瓶里插一支康乃馨,完全不顾会破坏其他花的美感。 沈容昔戴着老花镜,端庄坐在椅子上,旧式的半袖旗袍的身影被衬得安安静静。 容伽礼不再叨扰,走时,隔着不远距离朝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红砖楼的大门。 * 繁华的热闹街区内车子速度加到最快,几乎是狂飙回到了私人高级医院。 容伽礼答应路汐黑天前回来,如今显然已经迟了一个多小时,他披着月色乘坐电梯一出来,便迈出长腿往病房大步跑去,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刚握着门把推进去,恰好跟给昙花换完清水的路汐撞上。 她被容伽礼惊了下,额头冷不了的磕到近在咫尺结实胸膛前,玻璃花瓶的水也摇晃着给溅了出来,透着幽香从他面容划过,继而沿着下颚冰冰凉凉的坠落…… “你怎么。”路汐唇微张,刚想说的话却在看到容伽礼时,自动消音了。 那昙花的水,在他脸上莫名像极了眼泪。 路汐盯着入神,手指一轻,任由花瓶响声清脆地砸在地上,忍不住想去抹去。 下秒,却被容伽礼双臂很用力地抱紧在怀里,连带低首而来的面孔温度都极高,似有一滴什么东西,烫着她白皙颈窝,伴着他嗓子嘶哑的一声声话:“我当年怎么敢把你弄丢了,怎么敢,让你这七年独自日日夜夜去承受这一切苦难,对不起。” 路汐有些僵硬站着,一笑起来微弯的眼尾浮现出了泪光。 不会动了,满脑子都是容伽礼全部知晓了她的不体面过去,而半响后,他抬起头时,被压抑一路情绪激出血丝的眼眸凝望着她不肯在移开分毫,尽是怜意:“相遇之后,我不该几番出言怪你不真诚,满口谎言欺骗我,用强势手段逼你去回忆过去,是我一直没保护好你,路汐,你恨恨我。” 容伽礼在向她道歉。 路汐的泪,一颗颗霎时跟着他沙哑的道歉往下砸得凶,摇头再摇头:“不要对不起,不要说。” “别哭。”容伽礼动作很轻柔地替她擦拭,被刀刃割得几乎见骨的手指也沾到了泪珠,无声地融入他的血肉里,他感觉到痛切心扉,今晚从那份加密视频到听沈容昔亲口叙述路汐被收养前后的整个流浪经历。 皆是凝成了锋利无比的刀刃,正在对容伽礼处于凌迟之刑,远远超出了他精神状态能承受的范围。 路汐一直不要他的道歉,性子执拗地,将每句话说得很轻:“容伽礼,你还要我,愿意要我,在我无望的命运里,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容伽礼冰凉手掌捧着她哭惨了的脸蛋,指骨都在细微发抖,像是怕弄伤得之不易的珍贵之物。 路汐喉咙哽咽着说下去:“爸爸留给我的遗物……那本日记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我想,爸爸自尽之前,是不是犹豫不决过?他一直因我被拿捏住命脉深受要挟,也知将来,他和我会有角色互换的一天,是为了我才没有将江树明的犯下罪证交给杨警官,又心存了一丝正义,偷偷留下了原本要销毁的东西。” 所以当年路汐无意中发现那份罪证之后,共情了父亲日记里字字含恨的不甘,才决然的选择公布于众。 “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我往后人生的自由,他在遗言里提过你。”路汐从未跟人透露给日记的内容,她颤颤巍巍的藏在心口,唯恐泄露一言半语,就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仰着脸蛋,望进了容伽礼那幽深却透着不正常的湿意眼眸,说:“提过你私下找过他,想帮他还掉外面的债。” 但是路潇拒绝了……他是爱护宜林岛的守塔人,是爱妻如命的好丈夫,也是路汐此生最敬重又深爱的一位好父亲。 他会拒绝,是因为心如明镜和江树明之间已经不是普通债务的问题。 收下了容伽礼的钱,路汐将来在容家就低人一头,倘若有人想故意耻笑她,尽可提起她那债台高筑的父亲。 第71节 而始终路潇眼里,自己的女儿值得被世界所有人爱着,配得上贵为天之骄子的容伽礼。 路汐一字一字的将路潇遗言说给七年后的容伽礼听:“爸爸说祝福我们的爱情,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愿意去恨这么好的容伽礼,不愿去责怪他为何弄丢自己七年。 连着哭腔带颤的话音落地。 外面浮华的世界逐渐没了动静,哪怕是风声,人声都无了,而宽敞又寂静的病房内,倏地,在容伽礼低头覆下来的同时,路汐心主动去亲他,求他进入自己的身体:“给我一点吧,容伽礼……给我一点。” 给一点爱。 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爱就足够了。 第54章 容伽礼侧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了,搭在雪白被子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锋利,又不乏力量感,方才就是这手,压她身上,一次比一次压得紧。 路汐趴在床沿看了很久,继而轻手轻脚地去拿医药箱,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容伽礼指骨上的伤口,瞧着有点触目惊心的,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得极深,也无人给他紧急包扎下。 她光是看着就心里不那么好受,用棉签润了碘伏给他消毒。 怎料刚触碰到,容伽礼睁眼了,在清清亮亮的室内光线下,看到路汐微垂着头,半边脸被描得轮廓柔和,与记忆中十八岁的她比起来,如今彻底褪去那股稚气的她长大后美得愈发惊艳了。 然而,这副能很好隐藏住狼狈与脆弱的天生好皮囊,即便经得起世人的仔细端量,在他眼中,却仍然犹如一只初生破茧的小蝴蝶,需要构筑出最舒适的阳光环境和很多爱才能存活。 今晚压抑已久的情感彻底涌上了高峰,容伽礼几度失态,唯有此刻才一点点的将自己不可控的情绪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陷入安静的气氛里。 路汐捏着棉签透着小心,生怕继续给这道伤口制造出痛意。 等涂抹上药粉,拿医用棉片覆在上面包扎好后,容伽礼稍一动,她便抬头,那双眼湿蒙蒙,有点儿红,却透着向他流露出的柔软:“醒了?” 容伽礼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眼前的她重新拉入病床上,被子沿着他动作从胸膛滑落,几块腹肌的沟壑被灯光衬得更加紧实分明,就这般,手掌一下子把她按到他身上。 路汐刹那间有种附魂过去的感觉,呼吸很轻,心跳声却愈发重:“都不跟我说话。” 她的抱怨听入耳更像撒娇,容伽礼眼神没有一刻移开,去吻她那只上药的手,先是亲指尖,又沿着白皙皮肤透出的淡淡血管吻到腕间,低头往上,在那片曾经留有针眼的地方无比虔诚地来回亲吻。 路汐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温度里,鼻尖酸涩。 这刻起,有容伽礼的温柔安抚,她那段独自为生存和迷茫又无助的青春不再感到委屈,也有了一丝丝真实感。唇抿了会儿才微张,很小声地说:“好疼。” 容伽礼亲吻她腕臂的力道,更柔了。 路汐身体就跟着发软,努力依偎到他怀里不动:“没有被老师带回家前,我以为把这身血抽干了都再也等不到你了,容伽礼,抽血好疼啊,食品过期的话梅糖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黏腻在嗓子里又吐不出来。”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委屈的事。 容伽礼感到一些刺痛,不是指骨处,是来自心脏。 “但是我没有去学坏。”路汐仰起头,眼眸去临摹着他过分优越的五官和深邃眉眼,笑了,笑过后的语气真诚说:“我要做一个很好的人。” 容伽礼低头在她弯起的唇很轻摩挲了下,继而,他想了想,说:“你是最好的,全世界独一无二,最好的路汐。”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却透着缱绻多情,再这样下去路汐觉得自己又该掉眼泪,深深浅浅地呼吸几秒,怀着胸口充满甜蜜的安全感,再次开口时,便轻柔换个话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许是领悟到她,容伽礼手掌停在她的腰间:“说你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去跳桥。” 路汐微微讶异,有心理建设他和沈容昔肯定聊了不少往事,却亲耳得知连这个差点儿就荣登社会新闻的黑历史都聊到了,很尴尬的热意漫上了脸颊,随着时间一秒秒的增加。 “幸好没跳成。”容伽礼说着,继而沿着腰,缓慢地抚上她的纤瘦脊背:“不然我该怎么把你捡回。” 没继续展开说下去,设想到的最坏结局让他承受不起。 路汐这副曾经有一丝丝可能就摔得支离破碎的身子被他手臂抱得很紧,万幸着,得之不易着,怕抱疼她,松了下力度,很快又更加抱紧在怀里。 她觉得这样很好,主动地在容伽礼胸膛前找了个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慢慢睡去。 * 住院观察到了下周五,路汐的体检报告单每一项都合格到不能再健康了,她才被容伽礼允许出院。也是时候该回返宜林岛把剩下的剧本内容拍摄完。 如今路汐去哪,容伽礼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跟随着她来走。 没有启用私人飞机,甚至连随行保镖和秘书都没有带,他低调陪着路汐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重新坐了一趟前往白城路线的火车。 找准了购票的位置坐下后,路汐抬指,才悄然地摘下了口罩,露出脸。 继而,看向了身旁一身休闲浅灰色西装的容伽礼,在她视线落过去刹那的半秒,他眼神也笼着她,低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这话从离了医院就没少问,路汐感觉被他什么珍稀动物,是要好好呵护着生命力的那种,手指轻轻地去勾那触感冰凉的袖扣:“我感觉特别好。” 有他陪同,以后去往白城这条路线的火车不再是她梦境里渡不过去的回忆。 而容伽礼估算着时间给她喂点水,两指轻轻拧开矿泉水瓶盖,先递过去,连喝水都要叮嘱一句:“小口的咽,别呛到自己喉咙。” 路汐微微垂头,就着他修长分明的手动作,唇含着瓶口喝了点儿。 也就浅浅一层便摇头不喝了,抬起漆黑的眼眸看到容伽礼自然不过顺着有她唇痕的瓶口,将剩余的水,喝了一大半,随即扣好,漫不经心似的在手掌把玩着。 路汐很心动,哪怕是朝夕相处了段时间,也无法对他免疫,还是会因为一些亲密举动脸红。 她歪着脑袋往容伽礼的肩膀靠,唇边是笑的,笑着笑着又很快怔了瞬。 周遭的旅客都在结伴谈天说地着,唯独斜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妖孽的男人,正侧过首,不加掩饰地关注她和容伽礼,见被发现,也不避嫌似的懒洋洋挑起眉梢。 是商酌。 他不知是怎么搞到容伽礼严格保密的行踪,提前选好了最佳位置,离得不远,也不算近,能听到一些两人说话声音。 此刻,商酌也算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容二深藏不露啊,跟路汐谈起恋爱来还是服务型的,这姿态低得完全没有容氏掌权人那股架子。 对视的几秒里,路汐压轻了音量去跟容伽礼说:“商酌好像是有备而来找你的。” 容伽礼之前才将项目都全权交给容圣心,摆明了姿态是暂时不与人谈生意了,所以对商酌的存在视若无睹,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不用管。” 路汐心想她也不想管,但是商酌一直冲她笑。 不过这火车厢人流如织,不是个能正经谈事的合适地点,商酌倒是没有去骚扰容伽礼,自己给自己找乐趣,很快就找到一旁看剧的中年男人。 商酌跟对方攀谈两句,分到了点屏幕一起观看。 下秒,中年男人将声音外放,正好播放到了情深深雨濛濛最经典的陆依萍跳桥剧情。 ——“陆依萍:我在找……我在找,我在找我的刺!” 原本要合上眼眸的路汐猝不防及听到,被发间掩藏的细白后颈跟着绷紧了下,她未来得及反应,甚至还没去看容伽礼的反应。 就听到了剧里何书桓的声音,在商酌那边一声一声: ——“何书桓:你说你的什么东西?” ——“陆依萍:我在找我的刺啊!我是一只刺猬。我拔掉了所有的刺!所以我活不成了。只要把我的刺找回来,我就可以复活了!” …… ——“何书桓: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你认识我是书桓!” ——“陆依萍:你谁人都可以冒充,就是不可以冒充书桓!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啊!鞋子掉了!” 是容伽礼手中的水瓶掉在了地面上。 这声响。 像是生生惊动了路汐似的,她犹豫了几许,才近距离观察容伽礼的侧脸神色:“不如你过去跟商酌谈谈生意上的事吧?” 那一道道绝望地喊着我活不成了,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真的让身为当红女明星的路汐神经都快脆弱起来,快听不下去,很想过去按下暂停键。 而容伽礼内心应该也是处于某种很复杂的心理状态,只是面上不显,听她的话,真的起身了。但是在一分钟后,路汐觉得自己女明星的神经更加脆弱起来。 只因亲眼目睹着容伽礼跟那陆依萍狂热粉的中年男人交流了几句后,就成功要到了影片资源。 然后又折回来,靠在她旁边的椅背上,不疾不徐地用手机点开影片。 看到容伽礼感兴趣这个,商酌虽参透不出深意,却秉承着知己知彼的行事习惯,竟也要来影片资源,拿手机再看一遍。 整个火车厢没了别的声音,路汐感觉自己也快尴尬到活不成了。 … … 容伽礼将陆依萍跳桥的剧情来回观看了上百遍,等火车抵达白城后,路汐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已经从保护珍稀动物,变成了眼珠子一样。 稍微下个台阶,容伽礼也要嗓音很低,却存在感极强地说:“留意脚下,鞋子别掉下去。” 路汐闭了闭睫毛,同时为十八岁的自己澄清一点:“我没有学陆依萍跳桥。” “嗯。”容伽礼虽然不与她争出个真相,眼神却盯着她脚步。 路汐被看得都想去跳桥了,这时恰好容伽礼裤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长指轻轻点了下她肩膀,示意站在原地别动,继而迈步走到一面落地窗的位置去接容九旒的致电。 能避开她接的电话,路汐莫约猜到,却没问。 突然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路依萍?” 路汐也不知是听错还是商酌故意叫混,毕竟路和陆的发音极相似,表情差点儿控制不住露出无奈,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容圣心看到商酌的影子就要躲了,这人,不仅长得妖孽,推理能力的高智商也近乎成妖了。 她清冷礼貌地看过去,不应这话,就这般瞧着人。 商酌并没有跟他一个圈的同龄人该有的稳重内敛,给她递糖吃:“路大明星,能不能帮我解一下燃眉之急?” 路汐已经被那句路依萍暗暗得罪了,指尖垂在身侧不接,淡淡笑了:“我哪里有能力。” “谦虚了不是?容二现在可是把你捧在心尖上,对你惟命是从……”商酌半认真半开玩笑道:“实不相瞒,我就欣赏容二这点,位居高位却俯首只甘愿效忠一个女人。” 口头上说欣赏,路汐却是实打实听闻过商酌花名在外的。 她被商酌话术里捧的高,却没有任何欢喜若狂的意思,表情很平静一直看着容伽礼身影。 商酌又说:“我野心不大,瞧着容二终于有了点人情味了,能不能让一晚上给我。” 空气静止片刻,路汐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他:“容伽礼从不跟你做生意吗?” 这反应速度,还真不愧是能搞定容伽礼的女人。 商酌从未小瞧了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个女明星出身的路汐,多数时候还挺纯粹欣赏她,转瞬间慵懒的姿态摆出很随意的样子:“容二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种野路子的。” 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第72节 路汐觉得商酌的反应耐人寻味,还未继续问,眼尾余光先扫到容伽礼已经挂断了电话过来。 商酌最大优点就是识趣,转了转腕表说:“我的车来了,宜林岛有缘见。” 他转身一走,下秒路汐的腰肢就被容伽礼伸来的手臂搂住,漫不经心似的带她往外,也是朝停车场的方向,并没问商酌方才过来攀谈了什么,而路汐脑海中还有点疑惑着,索性问起当事人:“你为什么从不跟商酌做生意?” 容伽礼走到黑色私家车的后座,单手推开车门:“他跟你说的?” 路汐被他护着,弯腰坐上去,等容伽礼紧随其后进来,便主动黏过去,将白皙的手攀到他肩膀处:“嗯。” 司机驱车离开此地,封闭的车厢内弥漫着浅淡的熏香味,以及容伽礼回答她问题时,语调显得平淡,没有特别的意味:“容氏家族但凡涉及到的产业项目,都不会让姓商的人进来分一杯羹。” 这是有仇? 路汐眼眸讶异了秒,转念一想看商酌和容伽礼相处的氛围看,又不像,反而好像还挺熟的关系。当然她面前的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现身外界时对谁都态度冷淡,只是商酌单方面表现的很轻松自在。 等不到容伽礼往下说,路汐去亲他下颚,张着唇齿问:“别藏着话,好不好?” 这一撒娇,又被她很软很红的唇含了下,虽然只是半秒不到就移开,却能轻易取悦了在外界口口相传中极难取悦的容伽礼:“为了给我们五小姐出一口气。” 容伽礼端惯了平易近人的架子,却不代表真的慈悲心肠,他上位后,便直接对外表了态不再跟商家有任何利益往来,只要是容氏家族要做的项目,就不可能分给商酌一份利。 之所以这般强势到赶尽杀绝地步,容伽礼没有隐瞒路汐,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当年圣心是因他,为了帮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身份扶正,才犯下错被我爷爷流放境外,而商酌,在圣心和商家公子身份的两者之间,选了后者。” 如果不是容伽礼上位后,将快被家族遗忘的五小姐亲自召回。 这辈子—— 容圣心都会为了当年大胆妄为敢去翻看容杭振书房内机密文件,透露给商父之举付出代价。 犯了错就得认罚,这点谁也救不了她。 而容伽礼自然也不会对真正受益者的商酌心慈手软,只是看在妹妹心里有他份上,有些事不便做到台面上。 路汐将这段隐秘的往事在脑海中消化了半天,也替容圣心感到抱不平,随即告状道:“商酌刚才叫我路依萍!” 容伽礼不禁笑了,顶着这张脸,很能抓人的心。 “你还笑。”路汐语气有了恼意,索性收回攀在他肩头的手腕,侧过身,去看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中,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区已经消失在视线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蓝海。 是宜林岛到了。 … 在这座岛上,随着电影拍摄进度还剩下三分之一,杀青的演员们跟赧渊签署完了份不会对外透露路汐重头戏那天出的事故协议后,便都提前离开。 以至于热闹的民宿也空了不少,而赧渊下午没有跟戏,早在灯塔的悬崖边上坐着吹海风。 路汐跟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堪称心有灵犀,登岛后,便寻了过来。 容伽礼给足这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私人空间,视线落在那座白色灯塔处,说要去看看。 路汐当年那晚就是在这里,深陷了第一次的险境。 没有出言拦阻,等安静注视着容伽礼身影步近塔身,她才慢慢朝着赧渊走去,漆黑的眼眸望着那片蓝海,随着一秒两秒过去。 直到赧渊话说的突然:“我出狱那会,每晚都要来这跳一次海,明明恐惧大海,年少时再怎么穷困潦倒也都不敢跟路叔学潜水去出海捕鱼,怎么我就溺亡不了?想求死,却求死不得。” 他哪怕在监狱里服刑时,改学了江微生前梦寐以求的导演系,也脱了那身监服,解了镣铐。 一身自由,却始终无法走出江微被沉海的那个夏天。 所以只能将内心的痛苦情感都从悬崖高处跳入大海释放出来,跳到最后赧渊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潜水。 路汐站着不动,他依旧坐着侧过脸,轮廓削瘦到棱角很分明,犹如被天际的夕阳涂抹上了一层浓墨重彩:“后来一次潜入海底时,我在她被沉的那个铁笼位置,看到了一只水母。” 路汐垂下的眼睫猛颤了下,动唇说:“我也看到了。” “宜林岛的生态环境被容伽礼建立的慈善基金会恢复,蝴蝶回来了,海里也同时出现了一群自由自在的稀有水母品种。”赧渊虽然一开始也不知基金会幕后的神秘人是容伽礼,却在看到水母朝他游来的那刻起,内心对这片大海有了新的认知。 他告诉路汐:“从此我每一次深夜入海,都是在跟江微约会。” 宜林岛的海埋葬了他的所有爱人,却成为了他灵魂所期盼的最终归宿。 也是因此。 赧渊又告诉路汐:“不渡是因你而拍,路汐,不要恐惧回头,不要再困在十八岁的盛夏里,你该借着这部剧本自渡一场。” 而不是像当初出道签约给江望岑的那三年里,演了一部又一部为她量身定制的剧本后,看似精神世界远超正常人,却始终还是独自站在黑暗里恨自己。 “不要恨自己了。” 赧渊的嗓音随着海风拂面而来,恍惚间和记忆深处那抹熟悉的少女声音重叠,也在她耳边极轻说:“不要恨自己了,汐汐……” 路汐听着,脑海中犹如电影回放掠过了无数曾经的片段,初次借宿在江家之后,与江微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还有最后她浮在蓝色海洋里,濒临死亡时见到的那只淡粉色小水母。 江微与她,从今往后都该获得了新生。 夕阳沉入海平线之前,赧渊起身站了起来,亲手摘了一朵红花很是珍贵放进了衬衫口袋里,随后,朝万丈悬崖一跃了下去,身形在趋于平静的海面瞬间激起了金光粼粼的浪花。 他带着花,去找那个深爱着的女孩约会了。 路汐安静地置身于悬崖边缘,垂膝的裙摆被海风吹得轻轻飘荡,站在原地等待,等不了片刻,不远处距离的白色灯塔方向——十八岁路汐最爱的少年,也来寻她了。 第55章 赧渊闭着呼吸,任由幽蓝色的海浪将他躯体冲到了岩石边的沙滩上,粼粼的水痕被天边夕阳最后一点光衬托下,像盈着碎金似的从平静眉目划过,灵魂在某个瞬间,被极速拉回了拍摄重头戏那天。 他将江望岑从深海的铁笼里拽出,一路沉默寡言地硬拖到了这里。 整个世界完全静寂,只有巨大海浪汹汹地拍打着黑色裤脚,赧渊静立不动,看着完全丧失求生意念,就这般被淹没的江望岑,倏地,开口的嗓音如同耳语:“黄琇莹——”长年监视江微的保姆。 江望岑呼吸几乎停止时,因这个名字,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 “当年整个江氏集团被清算,死的死,无期的无期,唯独黄琇莹不见了,而她只是区区一个保姆,谁也没去在意。”赧渊就这么一高一低,毫无表情盯着江望岑,说:“我服刑出来后,寻了她踪影很久,终于在一个偏僻地区的养老院找到了做义工的黄琇莹。” 那时的黄琇莹连夜从别墅出逃,连老家也不敢回,藏身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 赧渊寻来时,她依旧不改偷窥病人的特殊癖好,被当场抓个正着。 “她人在哪。”江望岑浸了海水过后的嗓子嘶哑:“交给我!” 赧渊平静宣判着这个给江微带来有无休止噩梦的保姆结局:“她身患上了脑瘫,以后只能卧病在那所无人知晓的黑暗养老院里绝望又孤寡的度过余生。” “作为我替她支付了医疗护理费的报答。”赧渊尾音冰冷上扬,透着深刻的讽刺,笑了笑又往下说:“从她那里拿到了未被销毁的全部监控录像。” 黄琇莹有躲在暗处监视江微和路汐的习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癖好,甚至在江家别墅的几处隐秘角落里都偷偷装了微型摄像头,残忍地记录着两个少女抱团卷在潮湿角落里慢慢长大的凄惨生活。 江微死在了他的眼前。 赧渊疯了一样跟着跳下万丈悬崖时,蒋华翰被他撞在了尖锐的岩石角上,后脑勺破了个大口,当场气绝身亡。而等他被判防卫过当三年,出狱时发现一切风平浪静了,江树明这个罪魁祸首突然暴毙在了精神病院,跟他扯上关系的人也落得了差不多下场。 可赧渊那晚是亲眼见过江微身上挂血的,心知被掩埋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他带着某种渡不过去的执念,要搞清楚为何偏偏是江微被当成了诱饵—— “一年之前我找到黄琇莹,从她这里得知,那晚江微在书房外意外偷听到江树明犯下的罪孽后,她当场要去报警,是先被江树明拿高尔夫球杆击倒在地,被当成一具尸体扔进铁笼,想引我出来。” 赧渊的声线看似很沉稳,却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很显然,藏身在楼梯偷拍的黄琇莹撞见了江树明杀害亲女的这幕,她变成了这场凶杀案唯一清白的目击证人,怕被牵连,连夜收拾行李逃出了犹如人间炼狱的江家别墅。 “路汐知道吗?”江望岑额际渗血,逐渐地浸湿了眼角。 赧渊没有告诉路汐,更不会将黄琇莹交出的录像带给她,让她亲眼看到江微无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我知道你爱上了她。”半响后,赧渊开口,话里的那个她。 指的谁。 如同某个诅咒将江望岑钉死在了沙滩上,他这具躯壳是靠着强烈恨意和痛苦支撑至今,并不懂什么叫做爱:“我一直都是恨她……” “因为你爱她,会爱得更痛苦。”赧渊当年看过江微跟江望岑往来的书信,从字里窥见了他对路汐产生的浓烈兴趣,其中有一封,结尾时他曾经提过如果有机会回国,想见见这位生得和命运极不相符的美貌少女。 江望岑神智恍惚间,灵魂仿佛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跌入了回忆里。 年少时他跟着母亲杜婉冬移居美国,投奔了外公家族,何尝不是另一种寄人篱下,当时带不走江微,久病难愈的杜婉冬恨极了这段充满背叛和谎言的婚姻,自然再也无法接受江树明的私生女。 江望岑顾及母亲的疾病,又无能自立门户,将妹妹名正言顺接到身边。 他待在国外那些年,接受了外公给的各种考验,披着一张最孝顺的小辈假面,凡事争到了命都可以舍去的程度,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尽早获得启林资本的人脉资源,回国时有足够筹码把江微的监护权从他父亲手中拿走。 却只差一点,在他成为获利者,终于得到了外公家族的股份和职衔的那天,同时命运赠予给他的礼物:是来自国内江微的死讯。 等江望岑重新踏入白城这片旧土时,能接走的只有一捧骨灰。 “我那时……”江望岑嗓子被情绪激得嘶哑异常,字字却无法被浪潮淹没:“是真恨路汐,如果江微没有被卷入这场事故里,没有被当成诱饵沉海。一个月后,她会生活在美国纽约……书信里说过想学摄影,我早就给她买了满柜的摄影设备。梦想是当导演,我也替她选好了学校。我做了那么多周详计划,却一场空……” 说到最后,他脖颈的皮肤青筋鼓起,喉咙硬是呛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沿着嘴角落至这片沙滩。 本该受到谴责的罪魁祸首早早死去,这股满腔的恨意,江望岑无处发泄,又做不到自我解脱,只能转移到了独活下来的路汐身上。 恨她要教会性格胆怯腼腆的江微去反抗至高无上的父权,要教会江微向往新的希望。 而曾经有多信誓旦旦恨着路汐,如今在赧渊将全部录像带交给他时,都化成了射向自己心脏的子弹。 至暗时刻,蓝色海洋被天际的浓墨云层压了一片,海风静止了,只有江望岑那声默念过千万遍的:“我不爱她——” * * 听闻江望岑卸任启林资本最高总裁一职务,随即现身国内警局自首,亲口承认自己故意杀人未遂的消息前。路汐正把容伽礼带到了她民宿的二楼小屋里,将窗台前开出紫色花朵的萝卜头给他看。 “我拍摄完一天的戏回到这,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你。”她说得很小声,犹如在说什么动听情话:“睡觉闭眼前要看一眼,醒来第一眼也要看到……” 容伽礼被她唤醒记忆,想到还为此发过怒:“那时路小姐倒是狠得下心。” 又莫名其妙来了醋意,但是路汐心态不同了,只感到不可言喻的甜蜜滋味,不由自主往他身前靠:“谁叫你好凶啊。” “我什么时候不凶?也不见你会怕。”容伽礼稍微低点头,说话的气息就落到了她唇角处,又没有想吻的意思,这般任由暧昧气息无边蔓延开,又问一句:“会怕吗?” 路汐想想,眼睛弯起:“看情况去。” 两人对视上,亦静止不动,却没过片刻,容伽礼神色如常,气息比刚才更近了些,意图也很明确,而近乎要吻下来时,路汐呼吸越发快,轻声提醒:“这里隔音不好。” “去浮山湾酒店?”容伽礼也没有给人隔墙表演节目的习惯。 “办完事再回来吗?”路汐问得突然。 这话一落,空气中安静了瞬。 很快容伽礼的恶趣味来了,低问她:“办什么事?” 第73节 路汐不经逗,尽量忽略耳朵红得滴血,启唇说:“我什么都没说啊。” 说着就想转身走,却被容伽礼先一步地扣住了纤细手腕,随即,连人都打横抱了起来,迈几步,便将她轻而易举地压制在窗台对面的那张床上。 路汐突然反应过来这床单是浅蓝色的,刚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 容伽礼的舌重压着她唇齿间,带着强势,压过了窗外的风声,民宿庭院内的脚步声,逐渐地,路汐衣领处都有了丝汗意,下意识伸手去摸索枕边的遥控器,想将室内空调温度降低到最大。 而她指尖一动,就让容伽礼的手掌包裹住,边吻着边将她的手心按在了胸膛前。 路汐脑袋晕沉沉的,也分不清是自己心脏跳得过快,还是他的,下意识曲起手指抓他质感极好的衬衫,一直抓到皱痕很深的程度,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亲吻。 只因容伽礼先一步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上楼,似朝这里走近。 下秒。 清晰敲门声而至,是剧组的演员唤她下去吃火锅。 路汐此刻呼吸已乱,极短的几秒内平复不了,唇被容伽礼手掌捂住,柔软的腰肢也叫他西装裤的模糊阴影轮廓抵着,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被上,没有动一下,却叫她止不住的颤。 好在容伽礼替她应答了。 等步声一走,路汐有些失神地盯着他的下颚,还有下半张脸的完美线条。 容伽礼见她敏感至此,手掌松开时,拍了拍她臀:“你病体初愈,先去吃饭,不能饿。” 路汐又猛地颤了下。 … 上楼敲门的人是柯月恒,他饰演的路霄一角在今天杀青,剧组给隆重地安排了场火锅庆祝,正因如此,他才以三十八线之外的跑龙套演员小咖位,厚着脸皮去邀请了一线咖位的路汐,以及她带来的身份不明“家属”。 庭院亮着几盏灯,新鲜切好的食材水果和冒着热气的火锅都摆上了长桌。 夏郁翡刚拍摄完回来,妆都没有卸下,便不客气地往柯月恒旁边一坐,动作很爽快开了瓶红酒,恰好这时,抬头看到露天楼梯那边走下来两人。 容伽礼和路汐都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此刻的他,落在大家眼里很平易近人,穿着件白色的衬衫长裤,连宝石袖扣都摘下了,被院墙裹着绿意的藤蔓拂过肩侧,看着干净清爽又随性。 旁人不知道容伽礼真实身份,但夏郁翡知道了,却怎么都瞧不出他有传闻中那般难搞样子。 瞧着路汐搞他,挺轻而易举的。 坐下后,路汐白细的双手垂在膝上,都不用说一句话,眼神轻飘飘的落在那儿不到半秒,容伽礼就替她把东西端了过来,吃口水果,要先尝一下酸甜程度,才往路汐唇间递。 要不是隔着桌子距离,另一位位高权重的当事人还在场,夏郁翡都想虚心讨教下路汐这方面的经验。 而天色彻底黑下来后,赧渊也一身海腥味淡淡的徒步回来了。 夏郁翡端着碗夹了片鱼丸吃,随口打招呼:“导演又跑海里去啦。” 赧渊随性惯了,懒得去换洗干净衣物,往空置的座椅坐下,又要了一副碗筷。 等夏郁翡还想继续夹鱼丸,却用干净的筷尖轻轻叩了下她碗沿:“你是女明星。” 夏郁翡说:“请加上准一线,谢谢。” 柯月恒很残忍地揭露真相:“导演是提醒你该保持体重了,别天天胡吃海喝,等杀青了没法跟你经纪人交代。” 随即,毫不客气地将红油锅里的鱼丸夹走。 夏郁翡转瞬没了美艳女明星该有的仪态:“你们这群男人好没意思。” 反观容伽礼定时定量的投喂路汐,想要她多吃一口食物都得费尽心思。 夏郁翡看了两眼,就只能默默地背负自己的明星包袱。 路汐抬眼笑:“郁翡这样的还要减体重吗?” “要的。”夏郁翡虽腰细得一手能掐住,却叹了口气:“我下部戏是校园题材,又让我演清纯少女,导演那边下达通知我再往下减十斤。” 她家行事雷厉风行的经纪人可没路汐家的好说话,怕她空闲下来跑去重蹈覆辙,是打定了注意要把她往各大剧组里塞,什么活都接,忙到她忘情绝爱为止。 所以夏郁翡现在对男人这种物种……有应激反应,避之不及了。 就好比柯月恒此刻拿出手机,想拍一组杀青照发微博,蹭下这些女明星流量。 夏郁翡与他合影,只能当成姐妹似的亲密无间。 等轮到下一个,趁着赧渊看镜头不注意,她直着腰板,十分优雅地伸出筷子,动作迅速夹了块粉色的鱼丸到碗里。 而轮到路汐时,轻声道:“他不方便出镜的,我跟你单独拍吧。” 柯月恒眉骨锁着良家烈男的一腔警惕:“不好吧,我怕粉丝磕我们cp。” “咳咳咳——”夏郁翡差点没被呛死。 柯月恒挺爱多虑的,这话一出口,旁边话极少的容伽礼骨感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将手机移开,语调淡,却透着上位者发号指令时的强势意味:“她不方便出镜。” 本能的,柯月恒对视上容伽礼眼神,从里解读出了某种危险警告。 是容不得任何一位,有任何的可能性,跟路汐攀扯上点儿关系。 * 柯月恒的多虑被容伽礼的气势击碎得彻底,求生欲极强地捧着手机,去寻其他演员合影到院门的绿植前,而夏郁翡身为美艳不可方物的那挂长相,向来都是合影的颜值担当,也被拉了过去各种拍照。 长桌前一下子清冷不少,赧渊抬手倒了杯酒喝,眼皮没抬,只是像寻常聊天似的说:“江望岑入狱了。” 路汐忽而怔了秒,下意识转头看向容伽礼。 她肺部感染到康复出院,这段时间只字未问,有想过任何可能性,却唯独听到这个,有点儿讶异。 而容伽礼面不改色替她挑鱼刺,显然是知晓内情。 赧渊说:“他被判的很快——”这里很明显有容伽礼从中插手的手笔,谁都看得出来,继而顿了顿,又往下道:“故意杀人未遂被判十年牢狱。” 杀的自然是被沉海的路汐。 只是她身为当事人,没有被警局传召去询问细枝末节。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路汐表情空白,直到容伽礼将挑好的鱼肉端到她面前,垂眸说:“凉了影响口感。” 路汐听他的,先吃再想。 赧渊像是随意聊完,随即自然不过地将这事翻篇,没有继续发表意见。 这是江望岑看完那份尘封已久的录像带后,给自己选择的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路汐吃着吃着,轻声地开了口:“他在自渡,小小的一间牢狱空间于他而言,才是内心自由的世界,而牢狱之外没有江微的世界对他才是监牢。” 夜里的风将火锅热气吹散,随着她声音一起散。 赧渊拿过桌上烟盒打火机动作停了瞬,沉默地点了根。 容伽礼眉目低垂,不显出丝毫波澜情绪。 … 杀青宴热闹到凌晨才结束。 当着剧组的面,路汐心里藏着羞意,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跟容伽礼回一趟浮山湾酒店,只好在民宿住下。 关紧房门进屋,连透风的窗户也锁了起来,转过身后,她含着水的眼眸,悄然地看向容伽礼异常沉静的侧脸轮廓,主动走近,心里细微的察觉出他好像有情绪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 路汐生了一双极美的手,贴到容伽礼的衬衫前时,却再怎么温柔小意的也抚不平他胸腔内盘旋的那股醋意,嘴角敷衍地扯了扯:“说什么?说你竟这么了解江望岑么?” 真是吃醋了。 都开始打明牌,不装一下君子风度。 路汐眨了眨睫毛,仰头在他下颚处点了个亲吻:“我被他恨,自然也要礼尚往来恨他一下,自然会揣摩一下他的心境。” “你还说恨我。”容伽礼连恨,都要全部霸占,不让闲杂人等有资格来分割去丝毫。 路汐很快改口,动作也非常轻柔去解他的衬衫纽扣,慢慢地往床上推下去:“那我不恨江望岑了,从今往后只恨你好不好?把喜怒哀乐都只放在你容伽礼一个人身上,好不好?” 随着她主动,容伽礼幽深的眼神一直盯着她这张很会骗人的无害脸蛋,忽然沉了声:“不怕隔音效果不好?” 褪去衬衫的容伽礼可谓是极其赏心悦目了,是外界谁也没资格能窥视到一分的,路汐眼眸下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却因他的话犹豫几秒。 同时又感觉到手心下变化。 “你腹肌好紧——”她轻轻吐气。 女明星的脸面很薄,自尊心也很脆弱。 不能乱来。 除了隔音不好外,这张床也架不住容伽礼的力度。 路汐脑海中的理智尚存,会装得很,用食指抵着线条紧实漂亮的腹肌,想要慢慢起来,跟他划清安全的界限。 谁知,容伽礼修长的手臂环上了她的侧腰,未打算这般放过:“知道男人的腹肌该怎么用吗?” 路汐今晚明明没沾半滴酒,却被他轻易地蛊惑到,有些不懂,又隐隐约约好似懂了。 “腿分开。” “坐上来。” 容伽礼用最简洁的两句话,教会了她。 第56章 容伽礼纹理清晰的腹肌像雕琢精良的玉块,嵌在腹部,质地坚硬,温度又能烫到她似的。 等到结束时,路汐寸寸往下滑,随即有些艰难地翻身,透着一身汗意蜷缩着躺在棉质床单上,双腿发软的厉害。 容伽礼慵懒地倚靠着在床头,看她这般反应,眼底浮出笑意:“二十分钟零七秒,才坚持这么一下,就轻易用够了?” 路汐抬头,用湿漉漉的眼对视他:“容总,你有点儿人文关怀,体谅一下病体初愈的人好吗?” 谁像他体力那么好,话落间,连带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到了容伽礼腹肌上,心几乎要跳出来,被先前一上一下重重磨过的地方,透明痕迹还相当明显,泛着暧昧的水光。 此刻,路汐感觉自己就像是水做的,遇到容伽礼,完全是不自觉融化淌了下来。 她更蜷缩起来了,甚至伸手扯过床边的衬衫把脸蛋遮盖住。 容伽礼哪里会允许她躲闪,低声笑了笑,有些恶劣地故意探到她胸前,轻轻握住:“心跳的好快。” “容伽礼。”路汐不知该说什么,本能叫唤他名字,一遍遍地在唇齿间含着,怎么都叫不够,这具单薄柔软的躯壳内灵魂被他手指的力度桎梏住,格外黏人又安静主动往他怀里去。 第74节 气息和体温愈发密不可分的缠在一起,即便空调开得很低,莫名也让她觉得热。 容伽礼手臂抱了她好久,后来几乎是快睡去时,才动作放轻下床。 路汐立刻惊醒,抬起的脸蛋表情,不自知地流露出对他很深的依赖感:“你去哪?” 有那么瞬间,路汐本就不清晰的意识恍惚得还以为回到了栖身过的出租房,她只能缩在玫红色破皮沙发,占据一点点地方睡觉,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睡熟。 稍微有点儿动静,被战战栗栗惊醒的同时,也期盼着是不是容伽礼来寻到她了。 那段流浪的日子里,她活得像个脏兮兮的小动物,总是感到害怕。 好在这次那股熟悉的惧意还未弥漫心头,容伽礼很快来抱她,手掌抚着她光滑的后脊:“我去洗澡,拿条毛巾帮你擦擦。” 路汐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你嫌弃我?” 容伽礼低问,重复着这话:“嫌弃你什么?” 路汐定定地盯了他片刻:“我把水都弄到你腹肌上了,一大片……” 有时路汐这性子能说出的话,干出的大胆事情,完全是和她生得这一张过分漂亮的无害脸蛋不相符。而容伽礼很早就看出她如此本性,皮囊也好,内在也罢,只要是她,都照单全收。 路汐不准洗掉,容伽礼就用被子层层裹住两人,靠在床头抱着她:“这样可以么?” “嗯?” “下次把你藏起来,藏到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能接触到。”空白了整整七年,容伽礼彻底恢复记忆后,对她得之不易的情感只会随着时间愈发的深。如果有的选,他只希望,她不要遭遇曾经的苦难,可纵使他,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结局。 想到她没有过栖身之地,容伽礼甚至恨不得将胸膛剖开,将她藏进去。 路汐认真想了想,弯起眼睛:“那你藏我,也要一直陪着我,把你的温度气息都留下,我不要别的,只要你无时无刻能让我看到。” 让她不用再以旁观人的视线,克制着内心,小心翼翼地去看他。 细想之下,便觉得是件很浪漫又感到满足的事。 * * 《不渡》剩余的拍摄周期是大半个月路汐的戏份就杀青了,接下来的每一天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容伽礼都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担任起了安荷的助理角色。 剧组私底下也好奇八卦过,只知道路汐身边光明正大出现的这位,很会管人,跟人不怎么投缘,话少,活却多,像路汐吃穿用度都得经过他的眼皮子才行,想要给她一颗苹果,都得举着先跑到他面前说:“宜林岛的原住民自家院子种的,野生纯天然,对人百分之百无害。” 而路汐也毫无女明星的娇气,容伽礼给什么就吃什么,等拍完剧本最后一页,身子也被养回了点肉。 夏末秋初时节,路汐和容伽礼行程低调返回到了泗城。 坐在车厢内,她被西装外套罩着身体,有些困倦迷糊地靠在容伽礼肩膀上,偶尔听他电话里,传来了几道容圣心单方面攻击商酌人格的声音。 商酌行踪不定,曾在宜林岛多留了几日,见容伽礼真当起甩手掌柜,就识趣没有过度打扰,不知何时离了岛,听容圣心那意思,商酌没少在生意上给她下连环套。 路汐游神了会儿,忽然地,察觉到她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 一瞬间清醒,伸手摸索出来看,是简辛夷的号码。 巧了,她被容伽礼带到菩南山留宿一晚,正在半道,住在这的简辛夷倒是能掐会算,打来得很及时,她抬眼看容伽礼已经结束完通话,才接听:“辛夷?” 电话里,简辛夷的声音透着近乎于担忧情绪:“路汐,你有认识会治骨伤的泰斗级别专家吗?” “你伤了?”路汐下意识先关心她身体。 简辛夷却说:“是祁醒,跑去客串一部武打片意外重伤了腿,偏偏硬撑着不立刻就医,怕耽误剧组进度。我托人脉关系找遍了不少医生,一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她把圈内平时交情深深浅浅的牌友电话都翻烂了,正规医院的,自立门户的,只要是好心介绍过来的,都亲自去把人请到了家里为祁醒医治,但是上个医生说,极可能留下严重后遗症。 简辛夷悬着的心差点死了,声音难得能有哽咽的时候:“很久以前,祁醒是靠这双腿跑遍全国各地的横店,十块一百块的片酬戏都接,就为了供养我上学,我无法看他余生靠拐杖度日。” 简辛夷这种情愿代替承受病痛,也不愿看到对方伤到一丝皮肉的心境,路汐感到动容,无法放任不救,想了想,说:“我问问。” 她没有这方面人脉,但是身边这位不一定。 没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什么话,怕简辛夷希望破灭。 等挂了电话,路汐转过脸看向容伽礼,轻声说:“你都听到了?” 容伽礼洞察到她对朋友的关心,不用路汐开口求,主动为她排忧解难:“老爷子患有腿疾多年,容家倒是养了几位这方面的专家。” 说着,便直接让副驾的秘书妥善安排好事宜。 速度快到路汐切身处境的感受了一回,到拥有顶级资源和人脉,行事是多方便。 … 而同住在菩南山的简辛夷是万般不得已,才抱着试试的心态给路汐打了这通电话,没料想到从挂断到现在,天都还亮着,路汐就把专家给找来了。 感激地把人迎进屋,简辛夷亲自详细讲了一遍祁醒的严重病情,才下楼,在浓绿渐消的庭院里找到正蹲在花盆旁,伸手抚摸着碧眼橘猫的路汐。 简辛夷脚步不由地微顿,看到距离半米处,另一位褪去正式西装,穿着很休闲的容伽礼单手抄着裤袋驻足在路汐旁边,很真实画面,他眼里只有她。 当简辛夷步近时,容伽礼先敏锐地察觉到,抬首过来时,瞬间的亲和神态切换成了位高权重者才有的那种冷淡疏离感。 叫人看了都心惊,简辛夷混资本圈的,自然一眼就识别出了这位是何方人士。 先前隐约猜到路汐的那位旧情,应该是和谢忱岸或多或少扯上点关系的,却没想到能扯这么近,难怪陈风意最近说话颠三倒四的,却把腰板挺格外直,原来是她不闹绯闻,一闹就搞个最大的。 简辛夷将心中所想藏着,先对容伽礼隔空微笑,又去拉路汐的手:“这次多谢了,我会还人情的。” “我一直很欣赏祁醒的演技,这只是朋友间的帮忙。”路汐说:“辛夷,别有心理负担。” 祁醒能从烂泥堆里爬出来,靠自身演技拿到多座奖杯,没点真材实料的演技是不可能做到的,何况他对剧本态度也是真敬业,曾言过很看好赧渊的片子。 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路汐既已知晓,就不能见死不救。 两个人很久没见,简辛夷心安下几许,便很快调理好状态,邀请着进客厅喝茶。 实在是,怕一不留神把容伽礼给怠慢了。 她家收养的流浪动物不少,好在容伽礼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被经过橘猫的尾巴碰到裤腿,也只是淡淡一笑,简辛夷怔了下,而路汐说:“他很招动物喜欢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简辛夷难以想象容伽礼这种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上位者,对动物的宽容度,远远比人类要多不少。 下意识地对视上路汐的眼眸,彼此也不愧是多年牌友,一个眼神就懂了。 路汐知道简辛夷好像有话,亦或者是想跟她交代什么,于是倒了杯花茶,递给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容伽礼,很自然地说:“辛夷带我去看看她新收养的小猫,你在这等十分钟。” 容伽礼不拘着她,接过时,淡淡嗯了声。 路汐随后跟着简辛夷往后院的玻璃房走去,这儿被改造成了猫咪游乐场所,推开门,什么毛色的猫都有,木质爬架那边可可爱爱探着脑袋站了一排。 路汐看了刚要笑。 简辛夷直言:“路汐,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也知道能救祁醒腿伤的专家,要不是容伽礼肯为了你伸出援手,我也见不到一面。”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心思通透点都能看得了然。 路汐说过不必她还人情。 但是简辛夷想说:“为了祁醒,我给容伽礼三拜九叩,磕头道谢都行。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必须提醒一下你,容伽礼这般人物,身边有数不清的门当户对名媛大小姐想嫁,你要跟他真好了,可要有心理准备面对一些事。” 豪门联姻的精彩戏码不止在剧本上才有,多少流水的女明星想穿最华丽昂贵的礼服攀附进豪门,从没有名分的小女朋友变成合法的某人太太。 但是真正能得到对方整个家族公开认可,给足了体面的,几乎没有。 简辛夷是怕路汐在这段感情上吃闷亏,怕她这性子看似清冷,实则是很认死理的,认定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断情,到时倘若往最坏结果设想,容伽礼腻了,转身娶个门当户对的。 路汐怎么办? 这段情在圈内看客眼里,怕只会被判定成了女明星和资本家的权色交易。 沦为被人谈资的笑柄。 出于种种顾虑,简辛夷问出一个最直接要面对的现实:“你见过他家长了吗?” 路汐怔了下,不可控制地回想到当年见过,却是被体面劝分的画面。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 “你手好凉。”简辛夷洞察到她不对劲反应,睫毛垂着避开视线,落下的一片阴影仿若有些沉重意味了,都是聪明的脑袋,即便路汐说没有,却在此刻显得半点儿信服力都无。 怕是受过难言的委屈,简辛夷琢磨出八九分,随后一句话挑明:“容伽礼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路汐望着地上,还没自我消化完低落的情绪,猝不及防听到简辛夷话落的瞬间,看到外面有一道影子被光线直直照到了裙摆边,心脏跳得很快,猛然回过了头。 是容伽礼寻来了。 十分钟已经到,他恰到好处地站在玻璃门外,不知有没有听到那句。 但是路汐和简辛夷显然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心虚的很,亏得都是能装的,很牵强地维持起了体面微笑,路汐先说:“我有分寸,你好好照顾祁醒。” 简辛夷跟服了哑药似的,不敢冒然说话了。 而路汐没有犹豫地伸手推门出去,容伽礼已经清清淡淡开口:“你想继续留在这么?我还有点要事,先走一步,你要想在这多玩会,等会秘书会来接。” 他没当场冷脸,只是不在此地久留,已经是给简辛夷尊重了。 路汐多数时候是能察觉出容伽礼细微情绪变化的,即便他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喜怒不外露,可他如今这般越礼貌,姿态就越淡到了骨子里。 她哪里还敢多待片刻,这边跟简辛夷告辞后,便主动跟他走。 一路回到那栋白色的建筑物别墅,进了门,路汐假装不经意间,轻声隐晦地说:“简辛夷关心则乱,难免会失言……她是真心感激你的。” 只是感激之情没机会表露出来,倒是让容伽礼体验了一把好人难做。 容伽礼很有风度,不至于去跟她的朋友计较:“嗯。” 这声嗯,真是叫路汐无法接话。 但是她换位思考,倘若是她热心肠帮助了容伽礼的朋友,却不巧,听到这位朋友提点容伽礼,她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换作是她,可能远不如此刻容伽礼能克制好情绪。 见他不欲再提这个,转身上楼去书房。 路汐把想道歉的话咽了回去,又说:“我去泡一杯手磨咖啡给你喝好不好?” 容伽礼步伐霎那顿住,继而低头,去亲吻她的唇和舌尖,四五分钟后,神情自始至终很沉静,回答了她的话:“嗯,别多想。” 分明是他多想,倒是说她了。 路汐站在原地没跟上楼梯,抿了抿舌尖。 十分钟后。 如容伽礼预卜先知一样,路汐这杯咖啡怎么都泡不好,不是嫌味道淡了浓了,就是嫌奶泡画得不够美,她安静地站在岛台继续捣鼓咖啡豆,往玻璃杯内一粒一粒地细数着扔进去。 直到手机又响了。 路汐还以为是简辛夷来电,想跟她说祁醒的就诊情况。 第75节 却发现是容圣心。 接听时,路汐想跟她说自己身处于菩南山。 话还未出口,容圣心却已经知晓,很小声地说:“汐汐,我大伯父要见你一面——” 路汐怀里还捧着一袋咖啡豆,动作略微僵硬,被这话揪扯着脑海神经。 “见不见?”容圣心问。 容九旒亲自指名要见路汐。 对于容圣心而言,如果是好结果的话,她要有亲亲嫂子了。 要是坏结果。 会坏到何等程度,容圣心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次,比谁都清楚不被家族承认的恋情,到时散场的话会有多狼狈不堪。 过许久,久到电话近乎无声,路汐紧闭的唇齿才开口:“容先生是想单独约见我吗?” 容圣心字字清楚转述道:“大伯说避着容伽礼耳目,如果你真心想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的话。” 第57章 路汐重新泡了一杯手磨咖啡,十分钟后,慢步上楼,径直来到书房。 容伽礼说有事,却是身姿慵懒地坐在地毯上,摆弄着面前一套水晶象棋,每颗棋子移置何处,都经由他那两根手指。 抱着欣赏的态度看了会儿,路汐走近,到他身边坐:“你缺了颗棋子。” “是么。”容伽礼不舍她那纤细的腕骨一直受力托着咖啡瓷杯,抬手接过同时,很配合的喝了一口,奶味浓郁,覆盖了咖啡苦味,温热,缓缓淌进喉咙,润了他嗓子:“缺了什么?” 路汐垂眼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这个巨大的正方形棋盘,继而,透白指尖捻起象征国王的棋子,握在手心了几秒,声音很轻问:“你的白皇后去哪了呢?” 容伽礼暗有所指:“不是在这吗?” 路汐曾让他当众输掉白皇后象棋,如今容伽礼隐忍许久的暴露本性,终于要向她索赔了,有力的修长手臂强势地将这具格外柔软的身躯包裹住,低下头,额角蹭着她白皙颈侧:“我的白皇后在哪?” “容伽礼。”路汐被力道箍得呼吸微乱。 “回答我。”容伽礼眼神盯着她闭紧的唇齿。 那杯她泡了十几次才成功一次的咖啡不知何时倾倒在了地毯上,棋盘也移了地方,为两人腾出空间来。容伽礼摆弄棋子的两根手指,开始摆弄她了,看似姿态端端正正,实则沿着柔软的腰线,犹如临摹什么似的往上移。 路汐瞬间陷入某种幻觉里,她变成了遗失在外的那枚戴着皇冠的白皇后,唇微张,容伽礼,容伽礼……近乎满脸羞红的叫了无数声,最终融化成一句:“在这。” “咬一会儿。”容伽礼将两指顺势往她唇间去,骨节分明,青筋若隐若现地探了进去。 下秒,路汐眉心轻蹙起来。 他又假仁假义的问:“不舒服?” 路汐说不出话,睫毛湿着,下意识地用舌尖碰到了容伽礼的指腹,想避也无处避开,毕竟他两指那么长,哪里还有其他空间,只能齿间咬着,答不出一字一句。 到最后,书房落地窗外柔和透亮的光线彻底淡了下来,没亮灯,那枚象征国王的棋子,倏地间,在黑暗里响声清脆滚落在地板上。 路汐颤悠悠的指尖彻底卸了力,连带他都咬不住了。 …… 那只手很轻地摸上来,温度高得趴在地毯上久久未动的路汐条件反射被缩了下,偏过头,鼻尖闻到了容伽礼离得很近的气息,是他搂住她后腰,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提到了怀里。 四下没眼看,皆是亲密过的痕迹,隐在暗光里。 而容伽礼一直在若即若离的亲她耳垂和发丝,又去贴她脸,笑了:“我的白皇后好烫。” 路汐脸烫,舌尖也烫,比他那个地方还烫。 书房没备用的东西,容伽礼西装裤好好穿在身上,只是被湿了一大片,幸好这层是他独享,闲杂人等不会冒然出现扰了清净,否则看到他衣衫不整这副模样,丢失了体面的却是路汐。 这样安静拥抱了很久,直到身体温度逐渐降低下来,路汐几乎睡在了他怀里,却突然说:“对不起。” 容伽礼心平气和地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简辛夷私下言辞冒犯到了你。”虽然容伽礼选择了尊重她朋友的想法,没有表露出有损风度的失态一面,但路汐不愿让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揭过去,缓了片刻,轻声中透着真诚说,“我始终坚信,我们之间是两情相悦才走到一起的。” 说完,她眼尾倏然微微红透:“你也要相信。” 路汐用最坦诚的心表态,那句话,她没有听进心里。 容伽礼攥紧她白皙的手,许久,胸腔内极度克制的情绪在这番话里骤然散去,语调温和地说:“简辛夷是你的朋友,她只是站在你的立场说了一句话而已,没有错,也无需你小心翼翼的道歉,我没有生气。” 如果简辛夷摆出她在生意上惯用的资本家那套,有利皆可图,一张嘴虚伪说尽讨好他之话。 等回头,容伽礼还真会暗地里给个警告。 让她识趣跟路汐保持点距离。 * 这事算是揭过,阴差阳错之下保住了一位牌友的简辛夷那边情况也稳定了,祁醒的腿伤专家有方案能不留下任何后遗症的情况下给治好,但是短时间内是离不开轮椅,好在乔清石筹备电影拍摄工作,是出了名的磨洋工,也不急着把演员召唤进组。 这样一来,下部戏的男主角毕竟也在菩南山,住得近,路汐时不时会拿着剧本,去找祁醒钻研下故事,分享下彼此颇有心得写下的人物小传。 次日早晨,柔和的光影透过一面玻璃窗,笼罩在容伽礼的身上。 他有公事要出差一趟,醒得早,慢条斯理地换了套很正式的西装,等将袖扣系好,转身时,发现路汐正趴在床边,漆黑瞳仁儿安安静静倒映着他。 “真不陪我?”昨晚就问过,看她不睡懒觉,又问一遍。 但得到的是路汐轻轻摇头说:“我跟圣心约好了见面的,你做哥哥的,让让妹妹?” 她没撒谎,字字都是真的。 所以容伽礼从中窥视不出一丝心虚情绪,倒是他挺有情绪的,出差去别的城市二十四小时,谁知路汐不愿意陪同,于是楼下秘书没催促前,便不踏出这扇门。 很快吻到了一处,容伽礼去亲她唇角,自然而然地加深,手掌也沿着光洁的肩头往被子下探去。 路汐仰着细细脖颈,配合着唇齿微张,被他揉过的脊骨酥了一片。 等秘书真来催了,没上楼,却给手机拨了两声电话。 气氛被打断,容伽礼这才气定神闲后退半步,未言什么,摸过她全身上下的那只手沾了湿意,只是当着她面,拿过床头柜的纸巾盒,扯出两张擦拭去。 直到他走了。 路汐蓦地放松,胸口一阵阵随着细微呼吸起伏。 宽敞明亮的室内没了容伽礼就显得冷,她裹着留有他温度的被子睡了一场回笼觉,之后,又在别墅吃过午餐,看着管家将她吃过什么用过什么的一切细枝末节都汇报给了容伽礼那边后,才离开菩南山。 容圣心开车来接的,门口处恭敬送她出来的管家也看得清清楚楚。 路汐事先早就在容伽礼面前提过,所以走时没有刻意避开他的耳目,端着一身淡定。 等彻底下了菩南山的主车道,寡言的中年司机并没有前往容家老宅的方向,而是去路汐所熟悉的,容伽礼曾经亲自带她去过的那处犹如艺术品一样建设在瀑布边上的禁区。 “老宅是爷爷和家族女眷在住,大伯是住在另一处思语庄园里。”容圣心提及这些,也不知为何见面地点是选在容伽礼住过的禁区里,但是路汐听她声音,比自己好像还要紧张万分,便握住她微凉手背,笑了笑,反过来安抚:“没事的,容先生是个讲理之人。” 容圣心表情担忧地望着路汐,似是有丝茫然,不知自己这般听命行事,会不会酿成大错:“他说,容伽礼有些事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隐隐约约地,容圣心在紧要关头时智商是在线的,猜测可能是事关路汐。 才应下来传话。 路汐这几日提着一颗心脏,说不忐忑紧张都是装给容圣心看的,毕竟两人里,总得有个看起来表面上平静点,免得像是去赴刑场,深呼吸了口气后,说,“我想知道。” 容圣心端详几许路汐极美的侧脸,将要说出口几度卡住在喉咙,咽了口空气,随着离目的地远近,鼓起勇气又说:“私奔这事我有经验,汐汐你别慌,大伯要是铁了心要当那恶人棒打鸳鸯,我早就提前在附近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会亲手把你送到容伽礼身边的。” 一晃神的功夫,等她跟路汐详细说完自己周全计划,地点也到了。 四处安静得仿佛没人影,只有远处的一位西装笔挺秘书引路,路汐没提过早已熟悉这里,容圣心被止步于偌大的客厅,而她以为是上楼,谁知绕了段极长的走廊,是往负一层走。 直到走近长而空旷的会客厅,陈设摆件偏古典风,铺着层厚软的昂贵地毯,踩在上面的脚步声被收得一干二净,而路汐脑袋空了几秒,只因看到了端坐在沙发中央的身影。 七八年的时光过去,她没想到容九旒再露面已是白发,面孔依旧戴着金丝边眼镜,似将天生的淡漠都遮挡住了几分,只是周身气场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开口时,保持着身为一个长辈该有的平易亲和:“坐。” 这幕是极其相似,都能让路汐生出错觉来,仿佛下一秒容九旒就会问她事业如何了。 再自然不过告诫她,于容伽礼的天之骄子人生里,她路汐是毫无存在价值的,招惹他,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路汐微垂着头,安静寻了个对面沙发坐下后,秉承着谨言慎行这一则,没主动说话。 好在容九旒这次没有给她准备奶油小蛋糕,矜贵地抬了抬手,让她倒杯茶喝。 路汐攥紧手指的动作松开,听着话,去拿茶壶。 “你恨我么?”容九旒毫无预兆地问一句。 路汐手很稳,茶水没有流露出杯子半滴,抬起睫毛,漆黑的眼珠子瞧不出一丝恨意和埋怨的情绪,“没有。” 容九旒语调亲和,眼神却锐利:“为什么不恨?你完全可以跟伽礼告状,说出当年我私下告诫你分手的事。” “您是为了他好。”路汐话落间,恍惚地体会到了为何容伽礼不去怪罪简辛夷的冒犯之言。而她此刻心境也是如此,当年更是:“为了他好,我为何要恨您呢?” 容九旒面色无波,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 路汐动作很轻将茶壶放回原位,端端正正坐好,她来此,是以晚辈的身份来见容伽礼家长,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段情,依旧不被承认。 同样沉默地喝着茶,有些白的唇被温度烫到恢复了许些血色。 这时,容九旒仿佛自我消化完她的不恨,又问:“你什么都不在乎?连容伽礼这七年消失在你世界里,不要你了,也不在乎吗?” 路汐抬起头:“他现在要我就足够了。” 曾经这份寻不到他行踪的无望痛苦伴生着她一路长达七年时光,在容伽礼出现的那刻起,她在乎的,也直接变成了不在乎。 而面对容九旒,路汐的语气和姿态永远都是真诚的,她喝口茶的喉咙还是哽咽得厉害,停了很久,待音线恢复正常,才继续往下说:“我现在获得了自由,努力保护好自己长大,去变成像容伽礼一样好的人,或许在您眼里,这些远远是不够的,还不够有资格去爱容伽礼,但是这些,已经是我最好的东西了。” 一个孤苦伶仃的清白女孩,想去爱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只能掏心掏肺去爱。 别无他法。 路汐再怎么善思辨,也寻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说服容九旒,除了真诚外。 容九旒缓慢站起,走向一面墙,似在观赏着眼前这幅古董画,用来平复着什么。 时间像是静止,直到路汐指尖握着的茶凉了。 容九旒才转过身,语调平平:“他怕你难过,这七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是不可能主动让你知道,路汐,他不提,往后余生只想你活得自在点,但是我身为父亲,不能不提。” 路汐莫名的被这番话压住了心口,难受得厉害,连声音都不由自主颤抖:“什么?” “当年你是分了手。”容九旒几番传召容伽礼回归家族,一是宜林岛的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已经不适合修养身息,二是他有意离间了容伽礼和路汐之间被暂短割舍开的那段关系,才想着把独子留在身边看守,“我却是带着一副棺材,去接他回家的。” 第76节 路汐动了动唇,以为自己发出了声,实际什么都没有。 只有容九旒的,而他极少回忆那一段过往,话沉着:“二十亿赎金,险些只赎回谢家儿子的命,我接到通知赶去时,都说容伽礼已气绝,他被那群绑匪砍了十几处,身中两枪,本是活不下来的。” 这番话,犹如最真实的画面摆在眼前,对深爱着容伽礼的人而言,皆是残忍至极。 路汐不想失态的,却先红了眼:“是我,害他招惹上那群人。” 容九旒料想她不知情,是一字都不知的程度。 “跟我来。”他神情淡淡,带路汐来到一处原先地图上没有标注出的隐秘房间,推开深锁的门,迈步走进去的同时,也将灯打开。 路汐紧随其后跟进来,一眼便看到里面各类医疗仪器齐备,不是新的,第二眼又注意到室内不开灯话,暗无天日,四面都是白墙,连一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安置在中央的一张极宽大床。 容九旒告诉她:“这是容伽礼谢绝外人探访,独自养病多年之地。” 这像什么?像是将本该活在世人眼里,万众瞩目至极的容家未来继承人,像关精神病人一样,关在了小小的世界里。 路汐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寒意,泪珠倏然从眼睛落了下来,多看那些医疗设备一眼,都觉得痛。 “我想,他应该也不可能告诉你……”容九旒转而看向路汐,四下极静,只有这句落地:“他七年不来找你,是因为失忆了。” 第58章 这一世既有父子缘。容九旒就偏要逆天把容伽礼从鬼门关拖回来,让这缘分,等到他百年之后去见钟舒语了才能断开。 容家老宅上方的天空覆满了乌云,将里里外外压得仿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晦和静寂。 宜林岛那场情形凶险的绑架案惊动了泗城权势煊赫的家主们,会客厅亮着灯,晃过稳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影,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随手把绝密的名单文件扔到了手边茶桌旁,近乎冷漠的语气道:“江树明天真以为有了这份名单在手,能保他一世?死不足惜。” 在这些名单上的人眼中,不过是条靠给权贵者处理见不得光脏事,来换取荣华富贵的护院狗,连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 而江树明派出的亡命徒连伤几位家族的继承人,如今不是谁都能出面保下他。 四周低气压凝固了瞬,位于左侧的谢阑深将这份文件拿起翻了几页,眼底尽显讥诮意味:“那点野心被权欲喂大,想死无对证,九旒要追查下去,只能先查出几个冤死鬼。” 容九旒死了儿子。 谢阑深最器重的长子也险些折在了那座岛上。 宁家的儿子孤身一人去跟绑匪谈赎金破了相。 无论是江树明还是那些亡命徒,都难逃被彻底清算的命运。 随着惊雷直下,室外压抑了整晚的暴雨也铺天盖地袭来,雨声,交谈声和脚步声都混在一处。 在露天院内,谢忱岸和宁商羽这两道修长利落身影也一直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被淋得浑身湿透,里面的家主没发话,无人敢上前靠近半寸,就这么跪着,直到天光洒在了头顶。 宁商羽先侧了下头,碎发坠在额前挡住了那道雪茄印,被衬得皮肤愈显苍白的有些过分,也让他瞳孔颜色意外地很淡:“我们要失去容伽礼了。” 谢忱岸始终未动,雨水沿着锋利感很重的脸部轮廓滑落,滴滴砸落在胸膛前。 同样带伤,背部那一刀已露骨程度,血腥味逐渐被风夹着雨吹散在空气中,谢忱岸的脸色,比宁商羽更苍白,过许久,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所以父亲罚我们。” 谢忱时跑得快,知道回来免不了一顿责罚,早已不见踪影。 但是谢忱岸不能躲,垂目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还残留着缠绕过领带的极淡勒痕,过半响,又说了一句:“如果这次像温见词一样身处何处都会默许保镖监视,就不会沦落这番处境。” 这是父亲,要他记住任性妄为的后果是失去此生挚交好友的代价。 … 直至天明,容九旒从珠帘侧门而入,四下静住了,才短短一夜,他两鬓变得雪白,银灰色的丝绒西装犹如沾了几片梅花,是血,他亲生独子的血。 丧子节哀的话,为首的谢阑深等人说不出,只是将命人调查的细枝末节和机密名单递过去,又道:“这些都是从姓杨的警官手上取来,还有这份,牵扯到一些人。” 杨正林这些年为了暗访调查疯人院真相,早就被江树明整得难以度日,却撑着骨瘦如柴的躯体,不愿放过这个恶魔,而凭他一己之力,显然是无法将重重罪证和名单成功曝光出去。 如今转机在容家这,容九旒看完这些,继而拿起茶桌上的雪茄点了根,嘴唇裹吸,靠此来镇定神经,直到快燃尽,青筋突起的手夹着猩红的雪茄,面无表情地按灭在了文件照片里的江树明额心,灼出一个黑洞,犹如枪口。 短短数日。 白城江氏集团惹了最不该惹的家族,遭到了堪比血洗一般的全面清算,牵扯进来的人伏法入监狱,无期的无期,死的死,拿到了二十个亿赎金的亡命徒团伙即便是逃到境外,终有一天也会被寻上门。 那份绝密名单上的权贵人员,显然也与不讲任何情面的容九旒因此事,暗中结下仇。 这些远不够,容老爷子看容九旒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赌上整个容家的程度,便找谢阑深来劝。 谢阑深则是说:“九旒的妻子在宜林岛度完假回来就抑郁症复发自尽而亡,如今爱子又在这座岛出事,他是恨极了那里,要彻底将一切抹去,也情有可原。” 从今往后,无论是白城如日中天却突然消失的江氏集团,亦是宜林岛,都不会跟容家牵扯上半点关系,哪怕从新闻报纸上追寻,也只能看到当初谢氏双生子遭遇绑架一案。 整个顶级豪门的诸多秘闻里,也无人提及这个,早已遭到容九旒的全面封锁。 容九旒已经恨到,要将这些痕迹,悄无声息抹去干净的境界。 而谢阑深行事一贯保持着谢氏家族不显山露水传统的风雅气度,他不要人命,只要砍伤了他儿子的人一双手。 窗外已有云歇雨停之势,谢阑深在离开前,跟容九旒密谈了片刻,看到书桌上摆着江树明为自己这条命提前预谋备好的精神病证明,想用来躲过死刑。长指漫不经心地叩了叩,说,“他莫要后悔。” 容九旒面上维持着平静,被透光笼着身影,未将那夜生出的白发染回,这一劫,心神破碎,是重伤到了他根骨。 谢阑深而后又睹见另一份跟宜林岛牵绊极深的女孩资料,默了数秒,很平淡的语调说:“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没有父亲庇佑,有勇气将罪证交给警方,阴差阳错被容伽礼护住了一条命,整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 过了许久,容九旒当着他面,将这份写着路汐名字的资料锁进了暗无天日的保险箱。 * 容伽礼苏醒过来,已是半年之后。 他这具濒临死亡的躯体因为抢救时用的药物过猛,头部又遭到重击过,伴生而来的后遗症自然是更猛,最直接的便是:出现了视觉障碍和失忆症状。 起先谁也没察觉出这点,容伽礼生命体征不稳定,一天时间里,只有半个小时是清醒的。 为了以防容家心怀不轨之人会扰到他养病,容九旒将他销声匿迹般地藏身在了山顶禁区,谢绝了外界任何人来探访,知道内情的少之又少,想窥视一二,便会遭到容九旒的无情警告。 等又过半年。 容伽礼生命体征平稳了,昏睡的时间逐步减少,可严重的精神障碍却一直纠缠于身。 主治医生说他近日显得异常冷漠,拒绝与人沟通,也似乎没怎么吃进去食物,再这样下去,病情只会越发恶劣。 容九旒走进那扇被深锁的门时,室内无光,犹如被巨大的一片黑暗所覆盖,唯有容伽礼更黑的身影隐在其中,这里极空旷,被四面白墙环绕,他此刻就静静朝着一面,不知脑海中深思何物。 容九旒站定观察了很久,缓步走过去,用很轻语调问:“你在想什么?” 容伽礼整个人削瘦不少,这是不可逆的,穿着宽大的白色病服都显得松垮,肩背的骨骼轮廓隐隐透出,这具身躯容九旒可以一点点补回血肉,但他躯壳内的精神世界是完全封闭的,谁也踏足不进去。 以为又一次得不到回应,却不想容伽礼竟开口了:“我做了一个梦,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座海岛,那里有很多蝴蝶寄生,有红树林和蓝色海滩,我还看到了一个女孩,她站着日出里,很神秘,我想看看她是谁,可走了一夜,终究走不到她面前去。” 容九旒手掌刚要覆上容伽礼肩膀,猛地僵了僵。 容伽礼的嗓音平静到只是跟父亲分享这个匪夷所思的梦境罢了,落下的话,在这静谧空旷的空间里有回音:“为何我总想见上她一眼,今日睡醒时,我好像见到了,在这墙壁上,她正抱着一束盛开的昙花对我笑,父亲,有笔吗?” 为了防止容伽礼精神痛苦到极端,会借物伤及自身,他住的房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平时连喝水的玻璃杯子,都是让护士及时收走。 更别提看似普通却尖锐的一根笔了。 容伽礼想将梦里的女孩画出来,而这个过程是平静的,他精神上的一些症状罕见地稳定了下来,没有继续突然病发,他一幅又一幅的画有数百张,刚开始是浓墨重彩的,充满了神性,会给站在星空之下的海边女孩画上象征着自由女神的冠冕光环。 某天,容伽礼甚至给她赐名为:路汐。 容九旒掠过这幅画,将一根新笔递了过去。 容伽礼忽然说:“美中有瑕疵。” 容九旒问:“为何?” “父亲给我的笔,没有蓝色。”容伽礼这双眼,触及到的颜色是一片血红。 容九旒修长指骨还握着刚刚拆封的新笔,一小滴蓝色在黑暗中晕开。 他突然意识到,完美遗传了妻子高级审美艺术基因的独子,视觉出现了障碍。 容伽礼看不见蓝色了。 他的记忆和眼中没有了大海,随着画到最后,路汐的身影和脸孔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几笔极淡的轮廓,直到最后一幅画。 是空白的。 容伽礼彻底遗忘掉了自己用生命留下的那个女孩,真正能走出被深锁的这间冰冷治疗室后,他起码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也接纳了容九旒跟他简述的版本。 他的人生会莫名缺少长达两三年时光的记忆和即便戴上矫正眼镜也看不见蓝,是因为母亲钟舒语先前的离世,诱发了他降生起就伴生的情感障碍问题,外界的双重刺激之下所导致的—— 连心理医生试过诸多方案治疗后,也直言束手无策。 对于一个审美堪比顶尖艺术家的容伽礼而言,不能视蓝,犹如是上天赐予的惩罚,他不再沾任何的设计,偶尔也会从禁区回到容家老宅。 而连容九旒也猝不及防的,是容杭振竟不与他私下商议,就告知容伽礼:“你有一位未婚妻。” 容伽礼沉默半晌,温和的语调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未婚妻?” 容杭振面不改色道:“早在你失忆前,是你亲自来我面前提起爱上了一个女孩,想给她名正言顺的身份,日后好护着。” 容伽礼未表露质疑,却将目光移向了用全部时间来陪他的父亲。 容九旒心里叹了声气,但只一瞬,仍是端着稳沉姿态道:“你是有过一个女孩。” 真假半参的话,让容伽礼从中窥视不到谎言痕迹,他说:“我既想给她名分,应该是爱她的。” 容九旒端起热茶,异常沉默喝了口。 容伽礼背靠在椅子上,这具病体难愈的外壳略放松,笑了笑:“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容杭振就等着这话:“名叫谭名祺,和你母亲一样是学艺术的,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好听,是个非常讨喜的性子,你病了这么久,还把人忘了,这跟薄情负心汉有什么区别?依爷爷看啊,为表诚心,不如登门道歉时,跟她把婚事直接订下。” 容杭振敢这样骗,早已做好万全之策,跟谭家那边都达成一致了。 只要别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来,在容家这里,曾经跟容伽礼谈过一段情的,就是谭名祺本人。 但是容杭振终究是轻视了自己亲孙天赋异禀的高智商,哪怕容伽礼还尚且处于依赖精神药物和电疗中,却不是那么应付能过去的。 他见到精心打扮现身的谭名祺第一眼开始,就心知这是容杭振设的局。 不等谭名祺含羞上前攀谈什么,容伽礼虽神情温和,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谭小姐何必委曲求全自己?” 谭名祺怔了片刻,随即难堪地红了脸。 只是机会近在咫尺,抓不住就永远错失,她松开咬紧的牙关,鼓起勇气表白:“容二公子,我喜欢你很久了,没有委曲求全自己,我是心甘情愿接受容爷爷的联姻安排……” 容伽礼的嗓音浸着凉意,打断她欲诉情爱的话:“谭小姐还是另择良缘,我不是你良配。” 第77节 谭名祺不懂自己差在何处,遭到这般直言拒绝。 哪怕事情败露后,容杭振用德高望重的地位去压他,用权力逼他接纳这桩受人祝福的完美联姻,容伽礼却连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分钟的时间都不愿意跟谭名祺相处。 这样做的后果,反倒是彻底激起了容伽礼篡夺权柄的野心。 …… “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是肯受人摆布的,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别说一个门当户对的谭名祺,一百个像谭名祺这样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名媛送到眼前,让他触手可得,也不会动心。”容九旒有些自嘲一笑,这方面的专情怨不了谁,只能怨是他的基因完美遗传给了容伽礼。 而尽管容九旒把容伽礼受过的难用轻描淡写的方式讲述,却让路汐听完,伸手扶墙,险些被这股无形的痛意折磨到身子都狼狈站不稳,指尖颤抖触及到的墙壁雪白,也冷到了心尖。 容九旒又道:“他困在这里治疗的过程中,突然有一天提到宜林岛。” 路汐情绪激动地看向他,眼中泪意止不住。 “我险些以为他是记起了什么。”容九旒没有掩饰自己这七年间是如何残忍抹去路汐存在的所作所为,神色淡漠,直言道:“可能是容伽礼对这座岛冥冥之中有与你割舍不掉的牵绊,他是记忆空白的情况下亲手建立了宜林基金会,等那片海域的生态环境恢复后,每年春季时节都会固定去居住一段时间。” 但是生生给错过了,路汐那七年间根本没有勇气踏足那里。 想到这点,她声音极微颤抖,始终说不出话。 “心理治疗对他无用,是他自己记起了你的存在。” 这句话,更是击溃了路汐的理智防线。 而容九旒曾经纵有一双颠覆权势的手,却留不住患有重度抑郁的妻子,也险些留不住独子。 如今亲手对路汐揭露了当年真相。 哪怕再次伤及与容伽礼的父子情,也甘愿。他身为父亲,存着明晃晃的私心,既然断不掉两人年少时的那场情,只图路汐余生能更爱容伽礼一点。 片刻后,容九旒将灯关了,给险些哭到双膝跪在地上的路汐稍微保留了一丝体面。 等迈步走出这扇门时。 他直视前方漫长走廊上出现的一抹熟悉身影,继而有条不絮地跟她交代完三件事: “这里除了那座蝴蝶花园房,容伽礼还有一处神秘房间,你可以让他带你去看。” “老爷子当年藏了他一些东西,下次回老宅,让他带你去要吧。” “容伽礼来了。” 第59章 一片黑暗之中,站在四面白墙环绕中央的路汐漂亮得像是他曾经亲手画过的画像,是真实的。容伽礼看着她哭到泪水滴落在下巴,又淌到了衣领里,突然跟着丧失了语言能力。 只能逐步走近时,抬起一只手,试图尝试安抚,为她面颊擦拭了泪迹,小小的一张脸,指腹触及到的轮廓是柔柔的,每一寸之处都是他记忆里所熟悉的,此生永远忘不掉的。 容伽礼低头更靠近了些,又试图用绵长温柔的吻去覆盖她泪意:“猜到你会哭,一直不想带你来这里。” 他嗓音异常的很低,却压过了路汐难过地维持着的呼吸声。 “和好后,你从不倾诉半字。”路汐浸过泪的眼睛更漆黑,紧紧盯着容伽礼,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衬衫,许是已经竭力的缘故,一颗纽扣都解得困难,到最后她动作和发出的声音一同忽然激动起来:“为什么不让我看,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到。” “让你看。”容伽礼手掌握住她白皙手背,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配合着去解开:“都过去了,你看,这具躯体很完美,已经被修复好了。” 随着衬衫纽扣全部解开,线条流畅而有力的后背和胸膛,以及腹肌都直接展示于眼前。 路汐细细地找,十几道刀伤和两处枪伤不可能毫无痕迹,她想找出那些愈合变浅的伤口,难以抑制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胸膛心脏的位置:“我以为这些陌生疤痕,是你之后固定会去国外拳击俱乐部所落下的,我竟然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她没有想过,这些伤口,都是容伽礼爱她的痕迹。 容伽礼将已经无法靠自己站稳的路汐一把抱紧,双臂用力地按着那单薄又颤抖的后背,犹如要把温度和安全感如数渡给她,只有越强势的力度,才能让她破碎的魂魄一点点凝聚着,由心地清晰感觉到那股渴望着的归宿感。 等路汐努力地把情绪平复差不多,他才抱她躺在中央的那张大床上,低下头,薄唇贴着她湿润的眼尾:“跟我说说话,别一直这样哭。” 容伽礼有意想调节下她那么脆弱,痛苦,甚至到了歇斯底里境地的情绪。 路汐伸手抱紧他脖子,将自己也紧紧贴着他,不分彼此,声音很轻:“什么叫已经被修复好了?” 两人很深的牵绊不止于灵魂,容伽礼进入过她很多次,了解她身体的同时,路汐也能神经敏感地察觉出他的言行举止,每一个字里掺和进了什么微妙情绪。 他为何要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用修复和完美的词汇,同时来形容这具躯体? 路汐屏着呼吸,等了十几秒,才听到容伽礼回答出:“我是母亲,留给父亲最完美的作品,他不会允许作品上有裂痕。” 容伽礼还未降生前,就被怀胎十月的钟舒语视为给心爱丈夫的一份完美礼物—— 容是随容九旒的姓氏。 伽,是取自不同音,却相同字的梵文古籍里伽字,赋予圣洁之意。 礼,自然礼物的意思。 “这副身体坏了,我父亲不惜全部金钱和时间也会把它修好,找来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让上面的每一道狰狞血腥的疤痕都不复存在。”容伽礼握着路汐的手,去碰到肩膀曾经留下的枪伤,肉眼看不见,抚摸上去,却能感知到皮肤触感是有一丝丝不对劲,像被技术最好的医生用针仔细地缝合过。 路汐那双眼和手都移不开,脑海中的思绪被他平静的话语覆盖。 容伽礼提起往事,始终都保持着平淡的一面:“而这个作品,曾经是不完美的,在我患有失语长达五岁年间,钟舒语一度以为我是劣质品,她那么傲娇又极端完美主义的人,又怎么能接受给容九旒生下了一个看似皮相完美,却是个天生自闭的弱者儿。” 谁也窥视不到容伽礼小时候的内心世界,自然也无法正常引导他遗传了父母天赋异禀的高智商脑子,该怎么去跟资质平平的同龄人类沟通,久而久之,他只能通过观察大自然界的生命,去寻找到正确方法。 比如去模仿该如何对人友善,容伽礼记忆犹新一点,像看到容俞池训宠物犬时,会奖励它一颗果干,他记下,下次也会在二房的叔父主动过来跟他搭话时,从口袋里递给对方一颗奶糖。 观察到一些娇嫩的植物生命力是承受不住狂风骤雨的无情摧残,他会从日出日落精准地算出公式,要下雨时,便会用画来提醒父亲要添衣带伞。 鱼儿离了水多久会干渴而亡,容伽礼便推算出人类多久需要补水,继续用画让母亲定时进补。 …… 即便钟舒语经常把他抱到容氏的私人医院去做基因检测,一遍遍地把他扔在冰冷的实验室内离去,让穿着白大褂医生抽他的血,将他关到四面都是玻璃墙,要电子锁才能解开的房间里二十四小时观察他。 容伽礼从未反抗过,像一具完美到惊人的艺术品摆在里面,供人欣赏。 他明明是被观察的那个,却时常用纯真的眼神,反过来观察研究自己的医生。 他天生就缺失了正常人的情感,到最后是容九旒忍无可忍,将他给抱了出来,自我说服的同时,也在说服钟舒语去接受现实: 容伽礼是一个劣质品。 “那你。”路汐听到这里,话哽在了喉咙。 容伽礼手掌带着她,摸到了肋骨处的淡疤,语调犹如开玩笑般,又不像:“上天是眷顾容九旒和钟舒语的,等我五岁后,学会如何发音,谁才是凡庸之物,在家族里也一目了然……” “他们才是。”路汐坚定这点。 容伽礼亲了她红肿眼皮,继续说:“钟舒语是个艺术天才,此生太追求完美,早已经极端病态到无药可医,她割脉自尽后,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是我。” 那晚容伽礼新编了一首钢琴曲想分享给钟舒语听,便来到阁楼,亲手推开了那间漆黑又冰冷的设计室,他的鞋尖碰到了一幅遗忘在地板上墨迹未干的海岛画作,拦了前路,继而透过窗口月光,很快他看到了含笑躺在血泊中的钟舒语。 “我亲眼目睹她的死亡,却感觉不到痛苦。”容伽礼似乎已经习惯这副状态,颇为直接说:“容九旒却抱着钟舒语没有生命气息的身体痛不欲生,后来他看我的眼神,我便醒悟……钟舒语留下那么多作品都是死物,只有我是活的。” 他话至此,路汐心思通透,很快联想到了容伽礼来宜林岛静养的根源是在这。 容伽礼也没有隐瞒意思:“我曾经不想当一个作品,却无法像肉骨凡胎的人一样去拥有正常情感,直到在这座岛上遇见了你,我好像尝到了七情六欲的滋味,得到你时,我会情绪亢奋得彻夜失眠,同时也滋生出了极端控制欲,想看你很乖躺在我身下,想看你因我的欲望存在一遍遍高潮。” “路汐。” “我不愿重蹈覆辙,像钟舒语一样陷入自己精神世界里,去狠心舍弃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容伽礼又缓慢地将她手,抵在了他胸膛心脏位置,盯着她颤抖不已的睫毛:“这具躯体的疤痕,你若不喜欢,我会把它彻底修复到你喜欢为止,全凭你心意来,但是有一点,你不能舍弃它,它不属于任何人了,只属于你。” 容伽礼甘愿被视为完美的礼物。 前提是: 这份礼物,是给名为路汐的女孩备下的。 路汐用最温柔的方式去触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诚和怜惜,也非常直白:“容伽礼,我不要礼物,无论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但是在我这,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好到这世界一切美好的话,都无法形容出你的好。” 容伽礼眼神定定看了她很久,吻了下来。 路汐配合着,又不自觉地去贴紧他的身躯,那双手,来来回回地,不知摸索了他那些已经愈合到快看不见的疤痕多少次,直到他很克制咬了咬她软软的耳垂说:“抱你去二楼起居室?” 这里虽然有床,却许久无人踏足,难免不是很干净。 路汐却摇头,重新抱住他脖子,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小声地说:“你爸爸,我能看出他还是爱你的。” “我知道。”容伽礼说话的时候,神情似回忆起苏醒的那段时光,低语道:“无论是幼时还是当年出事,他从未想过放弃我,为我一夜白头,这份父子恩情,我既已承下,便要与他续上百年。” 路汐安静了下来,继而脑海中想到一个现实的庸俗问题,是悬在她和容伽礼之间多年的,微微犹豫地抿了抿唇,才更小声的问:“你爸爸,这算不算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了?” 她对和容伽礼这段感情太珍重,不敢妄自揣测容九旒的背后用意,更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容家长辈态度上的认可。 容伽礼知道她内心想法,故意低声戏谑说:“你下次见到他,先叫他一声爸爸,看他会不会理你,就知道了。” “可以这样吗?”路汐表情怔了怔,不疑有他,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真的在思考这个,随即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有些气恼说:“容伽礼,你好过分!” 她要叫了,容九旒不应的话,那点儿辛苦维持的脸面都要丢得一干二净了。 容伽礼搂着她想起来的身体,又低笑了声:“嗯,我过分,是不该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叫爸爸,你要叫了,倒成了我家没了规矩礼数。” 把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变成自己的女人,却连个名分都不给。 路汐没了双亲庇佑,却也不是这样随便能怠慢的。 对于这份感情,容伽礼比她更珍重一万倍。 过了会,路汐重新地躺回他胸膛上,手指却摸索着把衬衫给他穿回去,纽扣从上至下一点点系好,轻声说:“你爸爸跟我说,这里还有一个秘密基地,叫你带我去。” 容伽礼只是盯着她那双眼,哭过后,红晕迟迟不褪去:“真要看?” “嗯。” “那不准哭。”他跟路汐约法三章,“就带你去。” … 容伽礼当初给她的禁区地图看似全,实则缺少了一部分。 路汐住在这的那段时间闲来无事逛了这么久,还天真自以为摸清了所有路线和格局。如今一路跟着来到最顶层楼,看着容伽礼带她步进了画室之后,又从一面雕刻着梵文的白墙暗门推了进去。 这里像是一位艺术家的世界,四周都摆着被白布遮盖的雕塑,数不清有多少座。 路汐下意识地看向容伽礼,唇微张,欲言又止,似隐约猜到什么。 容伽礼只是沉默,像是公开了秘密基地后,任凭她所作所为。 路汐下一秒便朝离得最近的雕塑走去,抬起白皙的手,有些好奇地将那块白布扯了下来,入眼的,是雕刻而成的牢笼和栖在上面的一只破碎蓝蝶。 没有作品名。 只有底下日期,是容伽礼失忆后的第一年。 第78节 随着路汐去扯下其他白布,那些藏在这里的雕塑也一个个展露出来,从刚开始的蝴蝶到逐渐有了女孩的影子,像极了容伽礼当初一幅幅画作一样。 画到最后,脑海中真正忘掉她时,笔下变成了空白。 而这些雕塑与之相反,从残缺的背影变成了她跳芭蕾舞的模样,她穿着百褶裙坐在钢琴前学曲子,她在后花园仰望星空,她吃着可露丽,还有她躺在沙发上睡着……这些无一例外都没有脸,失忆中的容伽礼能将身影一点点雕刻得越发清晰,却始终掉不出清晰地五官轮廓。 路汐泪眼婆娑,也不知看了多少残缺的雕塑,满地都是雪白的布,被她踩过,直到走到了最后一座神秘雕塑面前。 她咬着唇扯下时,这刻全世界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像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相对着,只是她有呼吸,而眼前这个唯一被赐名,刻上路汐二字的洁白雕塑没有。 就这般,安安静静地抱着昙花,被几只蝴蝶围绕站在蓝色海边,雕琢上自由女神冠冕的白裙女孩——美到让人失语,让路汐从未发现自己原来,在容伽礼的眼中是这般的美好。 “记起你时,便有了它的诞生。”容伽礼从背后紧紧将她抱住,嗓音清晰传来:“我的画被人收走,却始终感到灵魂好像残缺掉了一块,想拼回来,又不知少了什么。” 他在禁区配合治疗的漫长七年间,从忘记路汐,到独自待在这,亲手精雕细琢出这些,只是想抓住梦中那抹模糊不清的破碎影子。 他想,那靠近,一碰就如数万只蝴蝶碎开的影子应该是自由的,不该被困于他的梦境里。 第60章 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洁白雕塑像,残缺或是趋近完整,都裹着容伽礼爱她的情意。 路汐沉迷于其中,那双眼怎么都看不够,也不知是哪个不经意的行为触动到了容伽礼,让他有了那方面的强烈意思,将她珍重地抱起又压在雪白绸布之间,沿着脚踝褪去的长裙和西装衣物重重叠叠散落一地,发出细微的暧昧声响。 两人有一整晚时间,容伽礼中途又将她抱到那座冠冕的雕塑前做,把气息拂在她的耳畔低语当初是怎么想着她梦中身影,又神圣庄严地精雕细琢出她的整个过程。 每一寸都被他日思夜想地反复磨过无数次,最后有了实体,化为了纯白无瑕的路汐。 路汐脆弱敏感的神经跟着颤,脑海里霎时浮现很多画面,是容伽礼俯首,半裸着上身,后脊线条硬朗清晰,被天窗玻璃的夕阳成片成片地投映下浅金色光圈,雕刻她时,突起的青筋从手背延伸至小臂紧绷的肌肉,一下接一下,很快,也很重。 短暂的十秒里,路汐继而又想象到容伽礼为她流汗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擦拭额角。 忽然间,容伽礼把她手腕攥住,让她指尖去碰那洁白的雕像:“你看,它也有了你体温。” 路汐后背被紧密的拥抱着,前面是雕像冰冷触感,后面是容伽礼滚烫的气息,直到她受不了这种刺激而往前倾,下意识地抱住了咫尺间的另一个自己。 容伽礼眼底涌起很深的情绪,喉咙溢出低笑:“路汐。” 路汐唇微微张开,半仰起脸,有些痛,但爱这痛感。 “路汐。” “路汐。” 容伽礼眼神掠过她薄背,以及脆弱到仿佛能被捏得粉碎的蝴蝶骨,漫长的分秒中,会随着她乖乖的承受细微打颤,这让他的掌控欲也同样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满足:“都是我的——” * * 被做狠了,路汐漆黑的瞳孔直接涣散失焦,才被容伽礼用西装外套裹着,一路回到熟悉的起居室,动作很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大床上。 她头发很长,额头贴着枕间,呼吸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又很努力地维持着清醒意识,抬起了脑袋,恰好看到容伽礼摸索到遥控器,去关闭全景落地窗的背影,将他窄腰和随着动作微鼓起的肌肉尽收了眼底。 “容伽礼……”路汐艰难地开口唤他时,尾音拉得比平时长,透着撒娇意味:“要抱。” 很快宽敞的室内彻底暗下,容伽礼也重新折回来,如今倒是怜惜她万分,跟碰易碎品似的,将人搂进了怀里,嗓音也低:“怎么样?难受还是舒服过了头?” 路汐将脸蛋往他胸膛贴,睫毛柔软地垂了下来,跟着放松,这会儿有点迟钝,“要睡会。” 她说着,像极了凭空生出严重分离焦虑症,雪白胳膊缠上来,“我没有醒来之前,你必须一直抱着我,去哪儿都得抱我。” 容伽礼手掌摸了摸她脸颊,笑了笑:“我当真了,路小姐可别醒来后床上床下有两副面孔。” 路汐分明都困倦到睁不开眼,还是模模糊糊地回应了一单音节:“嗯。” 她这一睡几乎是二十个小时,清醒的少,像是要把被欺负个透的精力补回来。 容伽礼也信守承诺,处理什么要事都不会离开这间起居室,将办公地点都转移到了这里。日出清晨,轻柔的阳光照进来,路汐觉得后颈热,终于舍得从梦里醒来时,才发觉一直藏于他的怀抱里,身体干干净净的,却什么都没穿。 而容伽礼靠在宽大枕头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许是空间过于的静谧缘故,他指腹划过纸质,偶尔喉咙滚动的细微声响,落在她耳朵都分外敏感。 稍动了下,容伽礼便立刻察觉到她醒来,依旧抱着没松开,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路汐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显然是会错了意,她僵住,感觉到被子底下容伽礼传递来的触感分明得可怕,还不等犹豫几秒,脑海中的意识先控制着身体倏地往下滑。 仅一秒钟的迟缓,文件被容伽礼指骨压出极明显的褶痕,他看似沉稳得一丝不乱,却将路汐给抓了上来,望着她那双眼,很湿润,“饿急了?” 路汐才吃半圈,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是你说……” “我说什么?”容伽礼替她重复,继而又用指腹,揉了揉她唇,“睡了快一天一夜了,我是问你,会不会感到很饿?” 路汐没想到是这层字面上很纯粹的意思,实在太尴尬,表情变得空白。 紧接着又反应神速地,为自己行为辩解,磕磕巴巴的说:“你知道的,如今我是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自打她知晓容伽礼消失了七年的真相后,同样感同身受了把差点就痛失所爱的心境,恨不得事事都依着他的意,哪里会分神想别的。 只是有点儿过于想多,才以为他是想那个的意思。 路汐真诚坦然的一句内心话,倒是把容伽礼轻易取悦,低首亲她:“你想的那个等月黑风高了做,现在光天化日下,先喂你。” 剩余的话没说完,就让路汐堵了回去,脸蛋红得一掐就要流水了。 … 路汐没继续待在起居室不出,吃过早饭后,就把地点转移到客厅,穿着条青色缎面长裙窝在沙发上,接过容伽礼递给她的黑色平板时,顺势问起:“圣心呢?” 先前容圣心被止步于此地,不知何时离去了。 容伽礼在她旁边落座,拿起一份需要签名的机密文件,淡声道:“跟我父亲一同回老宅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路汐想了想,多此一举地跟他解释了句。 怕容伽礼会事后怪罪妹妹。 他闻言,自然地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嗯。” 路汐抿着笑意,然后在这光滑如镜的平板屏幕上搜索出了能联系禁区管家的软件,指尖轻点数下,编辑了条内容过去。 容伽礼在这里居住,保留了养病期间的习惯,不喜有人冒失地出现在视线内。 所以管家团队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适时现身。 路汐是问对方要了各种高级色调的颜料和画笔工具,她想将那间空旷到暗无天日的室内白墙画上色彩,虽然不像容伽礼在审美艺术上具有无人能及的天赋,但是念书时,还是正儿八经地上过几节绘画课的。 连续整整一周,路汐手心捧着颜料盘,衣裙也沾了些,都在安静而专注地在白墙勾描着。 以至于陈风意打开视频电话时,从屏幕乍然看到她这幅装扮,有些迟疑:“你这是准备转行当画家了?” 路汐空不出手,只能把手机架在丝绒高椅上,故意道:“好像是有这方面潜力呢。” 陈风意透过她身侧,恰好瞧见墙壁前的人影逐渐成型,多瞧上几眼,发现跟路汐很相似,合着是在这里玩自画像呢,他又说:“对了石嘉一那边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信以为真你攀高枝上了谢家那个核心圈,还得了宠,把大佬迷得为你神魂颠倒,通过人脉帮简辛夷找到了治骨伤的专家……想组个酒局跟你重新正式赔礼呢。” 简辛夷虽然牌友遍布整个娱乐圈,却不是爱无脑乱嚼舌根的,她只说专家是借了路汐的光才请到的,其余的,旁人只能细品,捕风捉影地揣测一二。 陈风意会提,是因石嘉一搭了乔清石的门路来求和。 路汐下部电影的导演。 安静半响,路汐脸上表情淡淡的,握着画笔,手腕不带一丝颤抖,出声道,“风意,我不可能跟石嘉一和解。” 她是可以跟真正幕后操手的宿嫣正常面对面说话,却不代表能和对方处成真正朋友。 同理,石嘉一只要不犯到她。 路汐也没有继续耿耿于怀当初被节目组抱团欺凌的事,但不管私下还是明面上和解不可能,也直言跟陈风意说:“我如今即便是在为人处世上狐假虎威了,借的是容伽礼的势,那就得心安理得借一世,而不是瞻前顾后的怕离了他,将来在圈内树立太多敌人,会被人落井下石。” 更何况,路汐有这份自信。 容伽礼会一生一世给她借势,护她周全的。 陈风意有这句话也安心,随即打趣道:“我纵观整个亚洲,都寻不到一个比容总更配你的男人。” 路汐笑眼弯弯地停了下,也不谦虚,爱听夸赞容伽礼的话,说:“不止,七大洲四大洋,全世界都没有比容伽礼更好的男人了。” 至于好到什么份上,只有路汐一人有荣幸亲身体会。 挂断电话后。 她继续拿着颜料盘,将未完成的画像细细完善。 到夜晚时分,这几日劳动成果暂时只画好了一面墙,路汐掐着时间离开,衣领和腰间都不可避免地沾了浓郁的颜料,手指也有,只好先去洗干净,免得沾到容伽礼身上。 不快也不慢的洗完,披着身浴袍出来,管家已经把道道精致又丰盛的美味佳肴端上了露天观景台,背景是一片纯蓝色星空。 路汐系紧腰带走过去,挨着容伽礼坐下,犹如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 那两扇眼睫柔和垂落间,恰好看到他手机的消息。 下秒,又心生好奇多看几眼,就在她洗澡时,容伽礼圈内的朋友邀请他去赴局,但是拒绝了,对方又说自带上周在私人拍卖会搞到手的珍藏版红酒,主动提议来禁区找他,又遭到了拒绝。 这般藏着不现身,不免会往他的身体抱恙上揣测,流传开的谣言版本诸多,甚至都以为容伽礼是不是再次莫名其妙病到闭门不出,才谢绝任何人来访了。 殊不知容伽礼只是想专心陪路汐,不想被打扰二人世界。 分隔了七年,他要一点点地弥补回之间的空白。 所以直接让这些过来关心的试探消息石沉大海,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路汐想了想,将下巴轻轻抵在他肩头:“唔,我这边版本也挺多的,说我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身为公众人物,她早就被迫习惯被贴上莫须有的标签和捕风捉影的边角料。这次感觉和以往不同,是跟容伽礼传,路汐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又说:“澄清一下?” 有她在,容伽礼眼里便没了旁物,更不会再看手机一眼。 他自然不过伸手抚摸着路汐纤细脊背,隔着浴袍一点点地揉:“澄清什么?我本就为你神魂颠倒,这是事实。” 这番话,路汐说出和容伽礼用他的语调说出,听入耳区别甚大。 像是调情似的,还弄松了她浴袍的腰带。 容伽礼不澄清,身体抱恙还是好到每夜让路汐亲身体验地爽个几回,无需闲杂人等知晓。 等在露天阳台吃完饭,两人的阵地变转移到起居室。 跟前几晚一样,做之前,先借国际象棋来决定听谁的。 路汐怀着很直白的心思,不仅是想将那个暗无天日的治疗室内,四面白墙都亲自勾描上一幅幅她的浓墨重彩画像,还想让容伽礼对里面的记忆不再是被无数次冰冷治疗的痛苦经历,而是和她现在一起的。 路汐能赢他一局话,今晚就在治疗室睡觉。 容伽礼却跟她恰恰相反,他对那间雕塑室显然更偏爱三分。 第79节 两人各执自己的睡觉地方,于是起居室的灯光调整到柔和色调后,便把容伽礼珍藏版的宝石质地象棋摆在了落地窗前的地板上。 外面是繁华夜景和星空瀑布,盈盈的光衬着路汐侧颜,她浴袍衣摆敞开露出的膝盖微曲,白皙脚踝压住了地毯,玩得很认真,走一步棋,要动脑子思考半天。 反观容伽礼游刃有余极了,近距离观赏她纠结的小表情,偶尔还哄道:“让你一步好不好?” “我要你让?”路汐语气不小,却被蒙在鼓里。 之前容伽礼怕伤她自尊心,故意连续输了几场,将胜负持平的很微妙。 路汐以为自己聪明伶俐,自然而然不把最擅谋算的容伽礼放在眼里,继而,走一步棋便放言说:“今晚在治疗室,我让你用什么姿势,你必须听我的。” 她这样说,容伽礼可要来兴趣了,修长干净的两指将璀璨的宝石象棋缓慢移位,“你若输了,在雕塑室,便脱去这身浴袍,什么也别穿,身体抱紧我挑选的雕塑,让我玩尽兴。” 路汐被他描述的一言一行里烧着指尖,却性子使然,到这种关头,经常不知害羞为何物:“好啊,那你输了呢,我人美心善一次,陪陪你在雕塑室……但是要看你对着雕塑弄出来,提前是不能碰我一下。” 容伽礼语调平淡,反问她:“弄出来,你给吃了?” “吃啊。”路汐赌注愈发的大,想吞掉他的国王象棋,挑衅的同时也语气轻飘飘问:“但是你能赢么?” “附加一条。”容伽礼话锋转变得突然,将棋子落在了她眼见要赢却彻底被击败的棋局位置上,继而,拿走了她守护的白皇后:“跟我一起回趟容家。” 路汐僵住,表情空白了片刻,没想到容伽礼会这么突然杀她个措手不及,这盘看似是巅峰对决,实则他要动真格起来,想速战速决的话,就能分分钟钟轻易赢她。 气氛凝固了会儿,容伽礼还在气定神闲,等她主动表态。 路汐咬着下唇,埋怨他隐藏真正实力,小声地说:“我如果耍无赖,把棋局弄翻了,你会怎样?” 容伽礼指腹沿着象棋慢慢摩挲着,微笑抬眼:“我当你考验我的记忆力,可以试试。” 静了两秒,路汐不敢试。 第61章 路汐是愿意和他回去的。 但想将治疗室的墙壁先画完,容伽礼不让,她画完一面墙耗费了整整一周时间,要把四面画完,且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偏要给她留着,这样路汐才会惦记着回到这里。 而被容伽礼临时告知的突然,路汐一贯遇事平静处之的心理防线变得脆弱了起来,天还未亮,便醒来跑到衣帽间去挑衣服。 以前她从不在意这副皮囊该如何妆点得能讨喜些,拍戏时自有导演安排,符合角色形象即可,走红毯或出席群星活动时艳压即可。 眼下路汐左挑右挑的,并不知自己哪怕披张白布都过分漂亮得不像话,是非常发自真心地想给容家人留个初次见面的好印象。 挑了几件都不满意,怕太隆重,又怕太随便。 等容伽礼睡意半醒间没摸到她,循着动静找来时,路汐已经往长绒地毯丢了不少裙子,乌黑的长发散开着,披在两肩,正想褪去身上白裙,模样清纯得紧。 蓦然抬头看到容伽礼,犹如看到救星一样,光着脚踩了过去,纤细手臂搭上他的腰,贴在他胸膛前:“我穿着件行吗?不知你家人喜欢什么模样的,好紧张啊。” 容伽礼故意哄她:“你单单站在这,天仙见了都要自惭形秽一番,我家人哪还有闲心想喜欢什么样,早被你惊艳到,容不下其他心思。” “又打趣我。”路汐佯装要生气,却被容伽礼动作自然不过地深入裙下,是用他夜里赢了她一局的两根手指,驱使她下意识地咬紧唇内,音断了,脑海中的神经开始被无形中极度拉扯,能感觉到灵活的修长指节骨廓清晰,慢慢地,慢慢地,在压着她。 反观容伽礼始终看着她,面容上的神情未有分毫变化:“我婚姻运不好,容家上下,倒是无人敢惊动了这桩得之不易求回来的上等姻缘。” 经他一说,好似婚姻运已然和路汐密不可分到了一起。 她想回应点什么,却突然变得嘴笨了。 容伽礼怕她还紧张,笑了笑说:“只是去见见爷爷,跟自家同辈人一起吃个饭,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我父亲你已私下见过,其余几房的女眷长辈和叔父,不必放眼里。” 路汐十六岁丧母,还真没有跟贵妇太太们一起相处的经验,况且她和容伽礼暂时只有复合后的男女朋友关系,还未到正式订婚和合法领证那步,到时要遇到长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不显尴尬又保持礼貌的称呼对方。 而容伽礼非常体贴,路汐仿佛将身体和紧张的神经都逐渐放松到了安全区域,顺其自然好了。 早上七点。 在衣帽间被他手指放松了一场后,路汐选的白裙已经皱巴巴不能穿了。而容伽礼替她选了条古典的简单长裙,腰细到犹如他手掌大小,丝绸料子很薄,行走间两片衣角轻轻在脚踝晃动。 没给她戴宝石珍珠,只是戴了条细细雕刻着昙花的流苏项链,垂悬在很白的锁骨处。 容伽礼在那吻了吻,是一种习惯性的亲吻。 好在他有所克制,知道给她保留点体面,没故意留下吻痕。 坐上车后,路汐怕再次弄皱裙子,坐姿很端庄,又忍不住地侧了脸问他:“你家族排名第二,上面还有谁?” 论起只有同辈的话,看容伽礼的家族排行就知道不是最年长的。 她问,容伽礼也耐心回答:“容家大小姐,俞池没过继前,原是二房的独生女,她叫容夏央,一直与世隔绝生活在御兮庄园,不轻易回家族。” “她跟家族关系不好吗?” 路汐指尖无意识地挨上他膝盖,点了点。 无论容伽礼说什么,只有是关于他的家族,都听得认真。 这些算是大家族内部不可宣传的秘闻,她有兴趣,容伽礼自然不会提到一半,吊着她胃口:“嗯,她当年婚嫁大事无法做主,被自己生父逼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陆氏家族继承人陆显嘉,厌弃这桩充满利益算计的婚姻多年,又不能恢复自由身。” 二房容净宗的野心昭然若揭,为了跟容九旒一较高下,年轻时起没少满世界的安置小家,像养蛊一样,哪个女人能有本事给他生个私生子,送千万豪宅珠宝游艇都只是小数目,是能直接把私生子带回老宅给个名正言顺身份。 所以容夏央的处境可想而知,随随便便一个私生子就能动摇到她的继承权。 听到这,路汐忽然问:“那为什么还要过继三房的俞池?” 容伽礼停了会,语调平静:“老爷子在名利场颠覆了近半世纪,且是吃素的?他为儿子们精心挑选联姻妻子,是通过各方面包括双方基因上的严格筛选,确保下一代子孙都高于凤毛麟角,又怎么会去认二房养蛊出来的私生子?” 别的家族联姻算八字命格,容杭振偏不走寻常路,给儿子匹配的是完美基因。 容净宗的算盘打得响,却错个彻底。 等他意识到外面那一堆私生子女都毫无利用价值,便薄情舍弃,把目标放在了嫡系这脉的三房龙凤胎上。 而容夏央徒有大小姐的虚名,始终不得亲生父亲重视。 后来她就读于剑桥大学时爱上了同校学长陆显嘉,等到适婚年龄时,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精心布的局,包括爱情。 容夏央也反抗过,回到家族闹过一场。 容净宗冷言讽刺:“让你嫁给陆显嘉不好吗?人是你爱上的,身份地位与你也匹配,这怎么不算天作之合,难道非得逼我将你盲婚哑嫁一个才甘心?” 这场联姻,事关二房与陆家的利益,最后容夏央只能顺从。 独居在御兮庄园是她用了数年无声的反抗,也整日求神拜佛的,诅咒着狼子野心的容净宗永远被主掌家族的容九旒一脉压制,永无翻身之日。 路汐莫约是懂了,容伽礼是长房一脉独子,又经历过生死险境,只要稍有不慎,等于是断了容九旒的命脉,最后在外私生子众多又有过继的俞池在手的二房容净宗,自然是能获得家族内部不少人支持。 难怪他会心平气和的说出——其余几房的女眷长辈和叔父,不必放眼里。 本就只是维持表面上虚假的温馨氛围而已。 路汐很快又想到一个关键重点,要笑不笑地问:“所以你和谭名祺在基因上很匹配,对吗?” 容伽礼侧眸,仔细地观察她表情变化:“这也要醋一醋?” 路汐拒不承认,语气柔柔地,字里行间却不是那回事了:“你的婚姻运不是好到顺顺利利就能将适婚对象筛选出来了吗?怎么又不好了,看来容总心思难测啊。” 说着,便转过头懒得搭理他,乌黑的长发也顺着肩颈线条微微滑落。 过半响,容伽礼抬指替她拂去,自在从容得过分道:“那是别人一厢情愿的匹配,在我这,跟路小姐才是天作之合。” 路汐心口醋意未散,还是没怎么理他的示好。 等抵达了神秘气派的容家老宅,门口有老管家相迎,一路从前院来到风格雅致的大楼,路汐都安安静静地跟着容伽礼走,没有情绪焦虑中想象的那般得去面对不相熟的长辈,一楼大厅里,只坐着一位身穿黑丝绒长裙的端庄优雅女人。 这便是容夏央,见人来了,先开口提道:“弟弟妹妹们在二楼,俞池也回老宅了,正听爷爷训话。” 她音调很慢,显得有些冰冷又透着柔软。 然而,容伽礼能把容夏央从庄园给请出来,显然彼此关系尚可,继而让路汐在一楼客厅坐会,他吩咐管家去端些可露丽甜点以及薄荷果茶,把她好生安顿好,才先上楼。 路汐坐在沙发上,心思转了千百回,酝酿着开场白。 片刻的静默之后,却是容夏央主动亲昵的拉过她手,说:“三天前,我那弟弟亲自致电来说,要带他心爱的女孩回家见爷爷,我还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骗人的,现在见到真人,才敢相信是真的。” 路汐被她直言不讳的那句心爱的女孩给惹得,脸微微红了起来。 容夏央性子虽冷清,相处起来又不觉得,怕路汐没看到老宅女眷长辈们,会有所误解,还解释了几句:“几房聚在一起难免人多眼杂的,他只要想护谁,就护得一心一意,这次是见爷爷,想让你先得到爷爷认可,下次见那些人,便更名正言顺。” 有容杭振过了眼的,谁还敢私下拿路汐无父无母的孤女身份说闲话。 路汐心知容伽礼只要是事关她的,都会考虑周全,同时也被容夏央给予的友善感动:“谢谢。” 在客厅待不久,逐梦娱乐圈的俞池被训完话,步若流星地下了楼,拽着张脸往后楼的琴房去,随即,路汐手中的奶油味可露丽才咬了小半,就被出现在楼梯处的容伽礼召了上去。 楼下经过容夏央的开解,她心口的紧张感淡到快没有了,等离二楼起居室只剩下近半步,虚掩的门是容伽礼气定神闲地替她推开的。 室内明亮又宽敞,空气中的中药味被浓郁檀香覆盖,四下是静的。 而容杭振没有路汐想象中那般不怒而威,或许是刚被俞池气到坐在轮椅上吸氧缘故,看起来跟一个和蔼可亲的白发老人没什么区别。 “爷爷。”容伽礼态度是尊敬的,将路汐带到面前,语调很慢,十分清晰:“这是路汐。” 七八年前,他也是这样说出这个名字。 容杭振拖着病秧的身体吸了氧,脑子的神智倒是逐渐清楚过来,睁开眼,视线落在了规规矩矩站在亲孙子旁边的女孩身上,一些背景资料早就听管家细细说了个遍,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辨别着路汐的真实容貌。 把人记下,病中的反应有点慢半拍,终于开了口:“伽礼你出去,爷爷跟她说说话。” 路汐怔愣着,有些不安地看向容伽礼。 “别怕,你陪爷爷聊会天,我在隔壁雅厅。”容伽礼低头看她的脸,见眸中的紧张太盛,便很温柔地捏了捏她微凉手心,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而来,像是无声达成了共识,路汐知道他在外面等候就不怕了。 容伽礼转身离开,室内归于平静。 只有容杭振让管家再换一瓶氧气的低咳声响,以及搬条椅子给她坐近些。 路汐紧张的情绪又有了,手指关节都是软的,垂在膝盖不动。 墙壁精致柜子上,古董钟指到整点时,叮叮当当地敲了几声,容杭振重新恢复些精神力,容伽礼不在场,他倒也没有倚老卖老的仗着长辈威严,让路汐受气:“不必拘谨,把我当容伽礼的爷爷正常看待就好,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这话,听也罢,信的话得看人去。 要没那么多规矩,俞池也不至于跑到娱乐圈逐梦被训得狗血淋头。 路汐微微笑着,点头总不会出错。 容杭振神情出神想了片刻什么事,继而说道:“你来家里,爷爷总得给你备点见面礼,那些俗物,伽礼肯定要觉得配不上你,孩子,我们本该当年就会见上一面的。” 这幕迟来至今,路汐却没有感到意外,早已从容九旒得知了真相。 第80节 而容杭振口中要给她的见面礼,却是意想不到的。 老管家听从吩咐,将一份被封存多年的文件递了上来,近在咫尺,厚到如山的纸,上面是中英文,哪怕是废寝忘食也得看上个半天。 容杭振已经无力气说话,由老管家代说:“当年二公子亲口提起想把你带回容家,同时备下了这些,只要得到老爷子的首肯,你有了他未婚妻的身份,便不是孤女,可以名正言顺的享用到容氏家族为子孙后代提供的顶级资源……” 所以这份内含巨额财富的文件,是容伽礼为路汐准备的心意。 假设没有那场分手,她当年只要在这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便可脱离江家犹如噩梦一样的掌控,自由地去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享受最顶级家族给的资源待遇——在家有私人管家安排起居,出门数名保镖豪车接送,数不清的珠宝奢侈品礼服以及私人飞机和游艇一类,都是最基本的。 容伽礼的意外失忆,这份能护路汐在十八岁后过上正常生活的文件自然被容杭振私心藏了起来。 她低垂着眼,心脏像是停跳了一般,看了很久很久。 “二公子当年迟迟不听家主召唤回归家族,其实是想在宜林岛多陪你一段时间,等你考上大学。”老管家说的话,是容家长辈之间心照不宣的。 只有路汐被蒙在鼓里。 容伽礼从不爱说,哪怕曾经为她铺了一条通往新生的大道,也不提半句。 雕刻着海棠花纹的古董钟又叮叮当当地敲响了几声,过去很长时间,路汐将这份见面礼收下,紧紧抱在怀里,低头笑,却像是哭,一直笑:“我知道的。” 他对她的情意,一直都是比她的更深厚。 也无人能比他,更爱她了。 第62章 起居室内有一间独立的盥洗室,路汐出去前,先借用洗把脸,她站着镜子前,手心捧着冷水洗了整整三遍,直到脑海中神经被松缓下来,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挂着几滴欲坠的水珠,像是泪。 水声停了,路汐抽一张柔软纸巾敷在了双眼上。 她不愿被容伽礼看出这般失态的模样,所以有些发抖的手轻轻的,将脸颊湿漉漉的水迹都拭得干净,确保眼眶不再发红,对着镜面不太自然的弯起轻浅唇角,却莫名的有股笨拙。 但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在盥洗室待久了也不好解释。 路汐把纸巾对折扔进垃圾桶,继而抱起那份厚厚的文件,推门走了出去。 起居室连接着雅厅,拐个弯便看到容伽礼的身影,他靠着高背座椅,仿佛有无限耐心等着,手边的一盏茶并未沾,所以她一出现,眼神也跟了过来。 路汐远远地站着,没有走近的意思。 下秒,容伽礼起身,将两人距离一旦忽然拉近到咫尺,深而平静的视线也把她全身都看透个遍,最后停留眼角,那处浮着很淡的红,他却没挑破什么,“路汐?” 良久,久到路汐慢半拍地回过魂,微微张唇说:“我跟你爷爷聊完天了。” “嗯。”容伽礼手臂去抱她。 谁也没提这份怀里的珍贵文件,但是他甘之如饴在背后做了这一切却能让路汐感觉到被爱得很踏实,同时转换成甜蜜的酸涩感,望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容伽礼笑了,要干什么不言而喻,去亲她:“我又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只属于你的,一分都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不对你好,还能对谁?” 当年他爱路汐,就想把她名正言顺带回家定终身,放在身边娇养着。 衣行住行吃穿用度都严格按照家族里,容二公子的未婚妻标准去提供,甚至是要比这个标准更高一级,由他亲自捧在手心里养着。 泡在成堆的翡翠珠宝里,山珍海味的喂,让有幸见到她一面的人无论是何身份都不敢轻视,若是可以,容伽礼希望痛尽甜来的路汐可以拥有一个充满明媚的未来,在他的庇佑下,淡忘去曾经在江家寄人篱下的一切苦难,对容家,能找到家的归宿感。 只是天不遂人愿,想到时至今日才把路汐带回家,容伽礼亲吻的力道渐渐重了,落在她唇间:“现在名正言顺有了身份关系,日后你哪里都不准去,只能待在我身边,记住了吗?” 路汐点头,一直在点头。 容伽礼低头亲完,极低的笑融在空气里:“不许乱跑了。” … 半小时后。 路汐重新调整好状态跟容伽礼步下楼,恰好迎面看到外头有人送来吃,起先不明什么情况,而坐在沙发那边喝花茶的容圣心立刻朝她提着漂亮裙摆跑来了,有妹妹在,显然就没哥哥什么事。 “汐汐,我是不是该改口了?”容圣心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笑意是暖的,比她更能适应身份的转变,附耳偷偷叫了声嫂子,不等路汐作出反应,又笑:“现在偷偷叫,等我备好礼物,再明目张胆叫。” 要论身份,明明是路汐该给她礼物才是。 容圣心不在意这些,为显得亲密,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不下来。 自然话也多,见路汐好奇几眼餐厅那边的动静,低声说:“这是姐夫给姐姐送来的素斋。” 容夏央独居且信佛斋戒多年,虽不与陆显嘉有夫妻生活了,但是对方平日里没少往庄园献殷勤,连庄园名字,都是他提笔取的: 御兮御兮——褰余而请御兮,愿尽心之。 容夏央前半生都在当父亲争权夺势的棋子,此生最恨被人设局算计,因此尽管陆显嘉想尽办法讨她的欢心,却始终反应冷淡,面对那一桌素斋,更是没什么胃口。 等都洗手落座后,大家更不会没眼色去提这位不得宠的姐夫。 话题始终都在路汐身上,有个旁系堂叔家的妹妹睁圆着双眼,一直在看路汐,拿起筷子都不知道要夹了,被邻座的亲哥调侃把眼神收收,便羞红了脸说:“之前五姐姐说未来嫂子比仙女还要好看。” 这话要是长辈说,还有些掺和着功利心在里头,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但是年纪小的妹妹出口赞美,就显得格外真诚。 路汐是生得极好看。 这点毋庸置疑,容伽礼笑着,像对待小孩一样,给这位妹妹夹了块鱼肉。 路汐没容伽礼脸皮厚,手指握着汤匙搅拌着汤盅里的小莲子,低头默默地吃了口。 这顿饭氛围很温馨,到最后真如先前说的那般跟自家同辈人一起而已,等散场,时候也不早了,容夏央从不在老宅过夜,先带了个妹妹回庄园。 路汐何去何从,自然是跟随容伽礼的,她不急着要走,转身进客厅时,看到不爱食素斋,在琴房独自待了一整天的俞池终于肯出来透气了,许是感到饿,顺路抢劫了容圣心糯米白牙啃过一口的红苹果。 容圣心气得翻白眼儿,心想活该被爷爷训,继而又去问路汐:“爷爷对你怎么样?” 路汐说实话:“容老先生挺和善的。” 俞池这边姿态懒散地往沙发一躺,咬了口苹果,却嫌难吃,也嫌亲妹妹什么品味吃这种东西,还接下了路汐的话:“可能老了才装得和善,挺大年纪嘴又刻薄,不太合适。” 路汐沉默,没想到他还在老宅,竟敢这样阴阳怪气妄议长辈。 而俞池不大在意地说,“哥说的。” 容伽礼的原话比这句可能稍微会委婉礼貌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 容伽礼还说头一回带女孩子回家没经验,私下找过已婚人士取取经,得来了个迷信说法,第一次最好是和路汐在老宅过个夜,这段姻缘日后定能始终如一,白头偕老的相守下去。 容伽礼是唯物主义论者,却难得听信这套,夜晚时分,带路汐睡他年幼时住的房间。 既是在容家地盘上,路汐洗过澡,融着沐浴液的幽香裹紧了睡袍,上床后,便显得规规矩矩,不好在这里跟容伽礼做亲密的事,要不是容圣心最后坐俞池的跑车走了,都想跟她睡一处。 刚躺好,容伽礼就半裸着胸膛靠近过来抱她,用手掌,沿着腿,揉着身体上的一寸寸:“害羞了?” 路汐犹如是被清晰缓慢地挤压着心脏,只能将额头柔软埋到他肩膀上,小声说:“你别,万一弄脏了床单,我下回还怎么好意思来老宅?” 这里不同于别处,何况没准备套,为了避孕,容伽礼又不能射,她里面去。 路汐心里有所顾虑,意图转移他来势汹汹的欲念,便想聊点什么,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话,倒是忽然想到什么,张口提起了宁舒羽。 在床上提别的男人,还真是让容伽礼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把路汐抱在话里,温热的气息萦绕她脸颊:“你说。” 路汐轻抿唇,主动地跟他坦诚一件事:“我当初故意接近宁舒羽,最初原因是他哥哥。” “宁商羽?”容伽礼竟不知,她对宁商羽感兴趣。 空气骤然安静,路汐借着壁灯的波光将他细微的神态瞧个明白,知道他可能要醋了,不到半秒又说:“当年我差点就被江树明派来的人抓走了,是半路上,意外遇到了宁商羽,还将他的身影认错成你,然后被他救了一次……” 那时路汐还不知宁商羽是容伽礼的朋友,发现认错人,顾着逃也未来得及感谢他伸出援手。 等她知晓了救命恩人的真实身份后,一切都迟了,她的身份完全不够资格接近到宁商羽的世界,更别提从他身上打探到关于容伽礼的消息。 所以只能另寻他法,恰好在某次游艇聚会上偶遇到招人设局骗财的宁舒羽。 容伽礼许久没有说话,怕他误会的深,路汐还轻声强调:“宁商羽虽有恩过我,却不好见,我始终一面都没有见过他,真的。” “知道。”容伽礼摸着她脸,“当年他是不是赏了绑架你的人根雪茄?” 路汐静住呼吸,是有这么回事。 “我欠他两次救命的恩情。”不知过了多久,容伽礼是在她近乎困得要睡着时,说出的这一句。而路汐被他温暖的体温包裹住,感到很安心,也问了句:“你父亲说他当时是孤身一人去跟亡命徒谈下二十亿赎金,还破了相,现在呢,他额间的雪茄印还在吗?” “下次你见到他,仔细瞧瞧便知。”容伽礼没说,只是亲她耳朵:“有机会见的。” * * 有机会见宁商羽之前,路汐在一周后,寻了个恰好时机去见了宁舒羽,与他约在郊外庄园的私人马场,暮秋时节的山脉没那么浓绿,却不妨碍宁家最尊贵的小少爷遛马,秋叶的风掀起他微卷棕发,转了一圈,又慢悠悠地踏着草地的花瓣,回到路汐面前。 “半年没见,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宁舒羽利落下马,歪了下头,头发软软的卷在耳朵边,目光透着纯粹打量她。 瞧着气色不像被困境缠身,但是路汐约他时,真真切切说的是有事相求。 路汐待在遮阳伞下,将泡好的茶递过去,轻声说:“我想向你诉求一物。” 宁舒羽穿着量身定做的骑马装往椅子坐,听她要东西,性格爽快同时,也稀了奇:“我这儿,还有你想要的?” 以前他想送路汐这个好朋友点珠宝首饰什么的,回回都被她行事滴水不漏地婉拒了。 而这次,路汐开口说的是:“白皇后。” “你真遇事了?该不会是得罪了容家那边的人吧。”宁舒羽讶异了数秒,猜着,还自个配音似的倒吸一口气似的,往大胆的猜:“得罪容伽礼了?” 路汐微怔,随即轻轻的笑:“这世上,我最得罪的起的,便是他了。” 就差没把话说明,宁舒羽坚信自己智力超群的脑袋却没转过弯来,正色道:“之前我想拿这白皇后跟容伽礼谈生意,却被我哥私下训了一顿,说我要有点良心,在外遵纪守法点就行,还说容伽礼不会想看到这白皇后……” 宁舒羽是自家哥哥最忠诚的信徒,这半年时间来,还真收了小少爷脾性。 所以路汐想要这个棋子,给是可以给,也得事先提醒她行事当心。 半响后,路汐微抬脸,迎着秋后的日光一笑:“舒羽,我快结婚了。” 相当于,这枚白皇后棋子,是她送给未来结婚对象的生日贺礼。 暮秋时节,容伽礼的生日比她的要早个十来天,路汐曾经让他在香港赛马场输掉的东西,存着不可轻易示人的隐秘心思,非常在意并且想要寻回。而作为交换,她跟宁舒羽私下约定好:“日后你需要女伴,我定责无旁贷,不会推托一句。” 此时的宁舒羽还不知,将来路汐不知是以女明星的身份陪他出席那么简单了。 第81节 …… 容伽礼的生日宴都是由容九旒一手操办,虽然他病中那几年深居简出,从不现身,该有的隆重场面,容家都不会缺一场,何况这次他还会现身,场面更是热闹非凡。 容家把地点选在菩南半山腰一处私人高端酒店,三日前就不接任何外客,甚至出动上百名保镖将媒体记者都给拦下,各界名流权贵的车进去,全程都有人在暗中如影随形般地识别真实身份,不会让人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而路汐也提前一周时间,找颂宜的专业明星团队为她做造型,还请陈风意参谋一下礼服款式。 夜幕已至,顶楼宴厅已经宾客满座。 容伽礼一身矜贵面料的西服站在旋转圆形楼梯上方,翻领处别着那枚鸢尾宝石胸针,面容好似沉静,低眸注视着下方觥筹交错的人群,过了会,听到有脚步声重叠靠近。 侧过首,视线之中,只见宁商羽一身绸缎的黑色西服姗姗来迟,额前的漆黑短发被特意向后拢过,露出的清晰眉眼,无形中透着能轻易摄人三魂七魄的锋利俊美感。 他手臂搭在欧式的铁艺栏杆上,靠在这儿,随口问:“你老婆人呢,不是说想见我一面?” 容伽礼语调漫不经心:“不急。” “免费送你一个消息。”宁商羽暂时收敛起攻城掠地的野心家本性,耐人寻味地说:“她私下见过我弟弟,从他手上要走了你那枚白皇后。” 下秒,容伽礼还未回他的话,眸中的视线却被定格住。 是看到路汐现身了,从宴厅直通天花板的两扇大门中间进来,一身露背的洁白缎面礼服裙衬得她身段极美,行走时裙摆如水垂坠而地,恰好此时,有抹幽蓝色的光影拂了她满身。 落在容伽礼这里,路汐像是置身在了一片蓝海里,继而,又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抬起头,隔着光,与他温柔地遥遥相望。 半响后。 他静住,端着平静声调却极低说了一句:“回来了。” 那片海,终于重回到了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