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刺鸟》 第一章: 空音 传说,刺鸟是一种美丽的生物,牠们的出生就是为死亡作准备。牠们一生之中会去寻找一根最长的刺,然后把刺毫不犹豫地刺进心脏。牠们以最动听的歌声,映衬最真摰深刻的爱。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何国民对牠们如此敬畏,当我终于明瞭的刹那,我的心在淌血,泪流满面。 空音(一) 我是空音,尤德西斯的二公主。 我出生时引起了轰动。 蔷薇吸乾了全国土地的养分,疯狂地生长,令其他的植物都枯乾、死亡,蔷薇像是恶魔使者对我的欢呼,由城外的荒地汹涌而至,向着城堡的方向朝拜,视城墙如无物。红艳的花朵肆意地盛开着,把城内染成一片诡譎的火红。 带刺的蔷薇把城中的全部房屋都缠绕覆盖,恢宏的建筑物也抵不住看似脆弱的荆棘,墙壁被压碎,纷纷倒塌破裂,人们都对此情景惊恐万分,怕是我的出生触动眾神的怒气。 我的父亲,尤德西斯的王,天城,为了安抚国民,无可奈何,只好要求占星师们为我进行了一次占星仪式。 占星的结果却让人大惑不解,只见天象混乱,星座的移动路线令占星师们茫无头绪,经一个星期的连续占星以后,最年长、最强大的占星师夜塑告知父王我是天上眾星也不能测解的异数,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法师。 父王听毕欣喜异常,任命朝中最好的国家魔法师,若璃,作为我的导师,要求她把毕生絶学传授给我。 若璃是一个年轻漂亮、拥有一头棕色秀发的女子,她接受了父王的任命,从少开始教我不同种类的魔法。 任何魔法对于我来说都毫无难度,防御魔法、白魔法、黑魔法、攻击魔法,甚至是顶尖魔法师也难以驾驭的元素魔法,我均一学便会。于五岁那年,我已把若璃的魔法全部学会,在魔力运用方面,我相信已和若璃不相上下,或者已然超越也说不定。 有一天,我终于开口问若璃,是否有更高深的魔法可供学习。若璃苦笑,对我说: 有,可是你必先要把我打败才能得到最高深的禁咒魔法。 禁咒魔法是一种最危险的魔法,一旦施展便无法彻回,力量的强大足以把整个尤德西斯毁灭,歷史上也有数个国家因魔法师用禁咒不当或失败而走上毁灭的道路,成了废墟,如同死城。因此,禁咒书会由全国最优秀的魔法师守护,而守护者则会对它下最严密的保护咒,保护咒会以魔法师的生命作基础。所以,要得到禁咒书,就必须向守护者挑战,把他打败杀死,令保护咒解除;理所当然地,若璃作为全国最好的魔法师,就是禁咒书的守护者,她却是我永远不可能伤害的人。 然而,我又不想自己的魔法就止步于此,没有头绪,也曾经因此走去问过父王的意思。 父王听完了以后,严肃地对我说: 我相信,无论你的抉择如何,你终将成为尤德西斯最好的魔法师。 我也不曾在问过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无法给我一个答案,继续问下去不过是徒劳。 父王也没有再为这事作回应,他总是相信每个人也有着自己的命运,不论你如何选择。 而我们只需要有耐性的等待着宿命的到来。 我的王兄叫弥歌,比我年长三岁,他是我国皇室的长子嫡孙,因此也是尤德西斯未来的王。 他没有像我一样的魔法天赋,也没有占星才能或是战斗能力;但他是一个勤奋的人,每天跟随相国学习,天文地理、战术谋略、渔农工业无一不晓,在父王的跟旁辅助朝政,提出意见。 另外,常到民间参与百姓的生活,理解他们的作息,对人亲切和謁,深得民心。甚至以严谨见称的占星师夜塑也预言他将是尤德西斯歷任中最贤德的君主。 夜塑是个不多话的智者,但自我出生以来,他好像就对我存有偏见,对我很不友善;我也不知为何,他看到我的时候总对我寄予一种戒备的眼神。每当我走过走廊和他遇见时,向他问好,他都会把占星杖牢牢握在手中,似是防备我突然发动攻击的姿态。 我不敢直接地问夜塑其原因所在,反正我问了他也不会回答吧。但我时常会因为他的莫名其妙而感到忐忑不安,似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或是我会把不幸带给我身边的人。 我有问过若璃这件事,若璃只是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道: 空音,你必须明白他是一个占星师,能够预测到一切的未来和走向,当他的心灵之眼被强大的魔法所蒙蔽时,他一定会对这件事加倍的小心和戒备的。 我对这半信半疑。 弥歌他虽然忙,却会每天抽时间和我到城中的大街小巷溜挞。 当我上完了魔法课,他则处理完手上有急切性的文件之后,我们会相约在皇宫的小花园中,让我运起御风术,带着弥歌越过城墙。 其实我们出宫是需要得到父王准许的,但我们心知肚明,他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反而要我们专注于学习,不讚许我们在城中到处走来走去。他说我们是皇室贵族,又年幼无知,容易被混入城中的敌国探子识别,份外危险。 但弥哥却总是把外出视为考察,在父王责备我和他时回应: 我是未来的王,身为王却不了解自己的人民,絶不会是一个好的王。 父王每次都气得脸色苍白,却又无法反驳。 我们有时会到城中的小巷中遇到由异国来的马戏班子,有四隻手的人会把火球拋上天空,然后又再次徒手接住;又会有一些穿得艷丽单薄的女郎们表演走钢线、高空跳弹床;留着山羊鬍子的小老头唱着老歌,毫无所谓地走过玻璃碎路,精彩而刺激。每当他们表演完后,眾人都会大力地拍掌表示鼓励,向他们投下几枚硬币,然后匆匆离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中,赶路的赶路、摆摊的摆摊。 哥哥在这时都会拖着我的手,默默地等到所有的观眾散去。 当表演者把商业的笑容收起,开始脸无表情地把散落一地的零钱一枚枚的拾起时,他便会把身上的所有钱全都拿出来送给了他们,向他们微笑,卑微地请求他们收下。 如果我当了这个国家的王,我必不会要他们冒这样的性命危险营生。 但目前为止,这是我惟一可以帮他们做的了。 在事后他总会这样对我说。 我们有时候会在大街之中跑来跑去,像平凡的孩子般在街上买一些好吃的,如白莲子、香煎鱼等,吃甜的又吃咸的,把自己的味觉都弄糊涂,让肚子撑得像塞下了好几个大娃娃。 还没到生娃娃的年纪便有了妈妈级的身形,小心当妈妈的时候生下了一百条香煎鱼。 哥哥都会在这时取笑我,然后再给我买一盒水晶糕,我都会把水晶榚放进包包之中,认真思考会否真会生出香煎鱼的问题。有次真的被吓到哭了起来。 如果我们有足够时间,能够逃得更远的时候,我们会到城郊的草地上走走。我会像野孩子般在泥泞上打滚,把身上昂贵美丽的衣服弄成脏得不能辨认的垃圾状物体;在地上採摘不同顏色的花卉嚷着要弥歌为我编织美丽的花冠。而他则会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用画纸和笔把四季记录下来。 他就是这么温柔洁净的男孩。 我七歳的时候,弥歌十歳,我们的妹妹刚出生,父王把她起命为月瞳。 娃娃胖胖白白的,每时无刻都向人嘟着嘴,含着姆指,似笑非笑地注视每一个逗弄她的人,黑而晶亮的眸子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只懂偶尔发出「呀呀」的清翠叫声。 夜塑不知为何对她异常喜爱,当月瞳在他怀中发出哈哈傻笑时,他会报以一个慈父般的微笑,这一个举动因此成为了宫中好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因为看过夜塑笑容的人廖廖无几。在我和我哥出生时,他不但没对我们笑过,甚至对我们不屑一顾,对我更是极不友善。 特别的是,夜塑为月朣而进行了一次占星,这是所有人也意料不到的。用占星术去测人的未来是十分耗费灵力的事,占星师甚至会因此而缩短寿命,而且危险性也颇高,有可能会在占星的同时影响到了星群的走向,人们的未来便会受到改变,没有人知道后果会如何。所以占星师占星,除了国王要求之外,很少会进行;而由于占星有一定风险,国王也甚少要求占星师去占星,除非是为了国王或是国家自身的命运。因为占星师们的灵力强大,日常给国王的提示都是以自己的灵感去作出的,预言的准确度会比占星低,但对国家的决策已经有很大的作用。 夜塑的占星预言从来没有出错过。惟一一次不太清晰的就是他对我未来的预言。这一次,夜塑如以往一般地作出令人信服的、清楚的预言。 月瞳是尤德西斯的救赎,守护着人民,直至生命尽头。 没有人怀疑过夜塑的预言,尤其这是一个占星预言。 月瞳大得很快,转眼过了五年。 弥歌十五歳,严然一个小大人的架式。每天上午和父王一起进出大殿,商讨政事,然后在下午又回到书房对着文件涂涂写写,就这样耗掉一整天。 我则空间极了,偶尔会到若璃的住处探访,和她一起收集魔法药草,整理分类,然后坐在地上吃午饭聊天,研讨一下魔法的使用和流动,时间就会飞也似地溜走了。而我的其他时间则会待在国家图书馆之中,尝试找寻一些未见过的、强大的魔法去学习。 在我得知要学习禁咒魔法就要打败若璃的同时,我就已经把这一个选择否决了。 我不可能下手去杀若璃的,永远不能。虽然很想得到禁咒书。 月瞳由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了会走会跳的小女孩,老是绕着夜塑转,要夜塑教她占星术。但她并没有占星所需要的灵力,对此,夜塑也爱莫能助。 然而,她却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敏捷身手和强韧耐力。她能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由别人的面前移到后方;她也曾因想在严寒的天气之下赏雪,只穿着薄衫,从到处是火炉带来温暖的皇宫偷偷走到雪地里去。那时她的保姆以为她上文法课了,却不知道她的课因老师伤寒早已取消,到了黄昏时份保姆才得悉此事,急疯了,全个城堡中的人也放下原有的工作去找月瞳,结果,新任的一级骑士星澈在已然被暟暟白雪覆盖的小花园之中找到了她,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躺在雪地里睡得香甜。 星澈知道月瞳是成为骑士的料子,因此要求父王和弥歌准许他成为月瞳的导师,让他把月瞳训育成优秀的骑士。父王一口答应了。 星澈是个严格的导师,每天的训练也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他要求月瞳早上在雪地上赤着脚来回奔跑数十里,脚丫因此红通通的;下午又要举起沉重的剑练习攻击和灵活,下课以后都筋疲力尽,没有心情回应我和弥歌的问题,倒头便沉沉睡去。 我和弥歌都看得心痛极了,都曾向星澈要求减少训练时间,毕竟月瞳也只是五歳的小女孩,这样的训练对她而言太辛苦了。 但是,星澈对我和弥歌的回应也是一样: 她能承受得了。 就这样,月瞳不曾在训练之下发出任何的抱怨,我们也只好耐着心痛,让她在训练中变得强大。这也是月瞳自己的希望。 在我们三人也有空间的时候,我们会相约在一起,连同若璃一起到皇宫外旅行。若璃在当魔法学徒之时,曾跟随她的导师到全国各地不同的名胜和魔法泉参观,因此她是我们三人最好的导游。 她曾带我们御风到天山游览,看尽全国最美丽的风光;我们也到过国界,遥望邻国迥然不同的建筑风格,一幢幢高耸入云的神塔。 若璃把它们称为大厦,说邻国的科学和技术发展超卓,魔法却失去了原来的重要性,那儿的人民不信占卜,甚至对魔法流动视而不见,只相信自己所造的一切物质和所拥有的资源,然后利用资源把自己所得到的利益扩大。 那他们快乐吗?没有魔法、没有信仰,只懂利用的人民会幸褔吗?我问。 或许吧,他们无知,可能快乐,但他们对于快乐的体会并不深刻,不懂得会心微笑。 令我最难忘的一次。是我们到过的一个盘谷低地。盘地没有人居住,气温比天山山顶还要低,一行人连月瞳也不由得打哆嗦,不只是因为寒冷的关係,还因为四周的不自然氛围。 太过安静了,对于户外的环境来说。没有鸟儿从上空飞过,没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只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四周长满了杂草,我们被靄靄的雾气包围,看不清前面的景物。若璃领着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盘地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很大的湖,没有波动,平静如镜,一片死寂。 湖水是澄澈的蓝,可以看到水里面的情形。 湖很深,向下看去不见尽头,是连绵不断数十里的水底城市,繁荣而宏伟,而我们就像处身于城市的天空之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去俯瞰城中景色。 城市之中有数目眾多的移动小光点,仔细一看,是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体,游动的人鱼。 每条人鱼也来去匆匆,木然地来往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疾不徐,又似是漫无目的。 这是什么东西? 弥歌衝口而出,惊讶得忘记了对长辈的应有态度。我和月瞳也不懂反应,眼睛依然瞪着奇异的情景不放。 这是冥界的情景,当我们死去后,会幻化为人鱼,到冥界中生活去。若璃安静地回答。 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这是月瞳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疑问。 他们忘记了生前的所有事情,人鱼形态的他们已经不同于从前,失去创造力,没有歷史,没有过去,凡间的一切已与他们毫无关係。他们虽看见我们,却视而不见。 那我们可以到达湖的下面吗? 我问。边说边伸手准备解碰湖面。 若璃的脸色一变,连忙展开了屏障,挡住了我,止住我的步伐。 不能碰到湖水,活人碰到湖水会被拉进水之中,一旦进入了冥界便不能回到凡间了。 若璃见我不再往前,把屏障撤回,严肃地看着我。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这是第一次。 我十九歳那年,全国爆发了一场疫症。 疫症来得安静又可怕,没有任何的徵兆。 当我们察觉的时候,它已无声无色地捲走了很多人的性命了。 这一种疫症的惟一一种可见的病徵是病患者会不知不觉地流出血来。 病患者或许是不小心把皮擦破了,没有在意,然后血不断地流,小小的伤口发炎,病患者会昏迷、发热,最后死亡。 也有一些病患者没有任何的伤口,却突然流出了血,或是鼻孔,或是耳朵。 第一个在皇宫中出现的感染者是一名厨子,他在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经包扎后便没多理会,却在晚上高烧昏迷,并在第二天早上死亡。 这使得全皇宫都人心惶惶,怕自己是下一个感染者,魔法师们,也包括我在内,忙着为宫中的显贵施展防止疾病的魔咒,都无法分心去顾别的事情。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天回到卧室倒头就沉沉睡去,因此没有闲暇去探访弥歌或是月瞳。 当我和他们俩相约于花园聊天时,我才惊觉我们已经没见面一个多月了。 你为什么不找我替你施防护咒?我问弥歌。 你要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增加你的工作量。他笑了笑说,总是会体贴人。 不行,你对我们如此重要,一旦患病我们该怎么办? 我伸手要为他施防护咒,他却把头低了下来。 鼻中滴出了一点点的鲜红。浓稠而带有腥甜的气味。 我立时把弥歌扶住,尝试用咒语把血止住,却无补于事。血流得更兇了。 月瞳急得快哭了,我慌乱地把弥歌抱住,他失去了意识。 我的心沉了下来。一切都太迟了。 空音(二) 弥歌的病发使皇宫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我和若璃合力也未能把给唤醒,看着弥歌的脸色越渐苍白,我心中的絶望和无力感也日益增加。 血液腥甜的气味围绕在弥歌的身边,难以消除;鲜血把被单染成了红色,与他惨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父王每天坐在床侧,对弥歌诉说着近来的政事,声音嘶哑无力,眼神空洞迷茫。 月瞳则在旁边默不作声,和我每天看守着他直至天色暗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每天对弥歌施完了保护咒以后,便会到图书馆中找寻有用的书籍,直到深夜。在书海却找不到想要的书籍,总是让我感到沮丧低落,心中堆积着对弥歌的担忧。每天在没人空荡的图书馆中头痛心焦。如果我可以代弥歌生病痛苦就好了。如果可以。 看见弥歌日渐虚弱,恐怕不能熬日子了,我于是尝试向若璃提出我们二人联合施咒治疗的可能性。 若璃对这一个做法表示赞同,认为这值得一试。 我向父王提出了这个建议,他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去了。 我和若璃一起去找弥歌,在他的床沿,若璃轻声念出了熟稔的保护咒,而我则用我所懂得最强的治癒咒向弥歌施展。 随着我们的低吟声越渐急切,金色的光芒包围了弥歌,他的脸色开始好转,皮肤的色泽和弹性回復了,眉头放松,呼吸的起伏变得明显,嘴唇微微地开合,他好像要恢復意识了。 看他渐有起色,我们都心中暗喜,不敢松懈,努力地为他施法。 然而,他的脸色突然变成可怕的青紫,口中吐出了血,把他的衬衫染成了鲜红,我们心里都泛起了一阵凉意。 我好怕他会成为脸色灰败的死人。 当我告知父王治疗失败的时候,父王的脸色不会比弥歌的好多少,他的面容比以前憔悴了不少,陵角分明的脸在领导群臣的时候会显得气宇轩昂,在这时却只显得纤瘦无力,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老迈和无助。 他颓然絶望,对我说,你要有成为女王的觉悟。 我麻木地看着父王,他的目光却穿越了我,望向我身后的若璃。 若璃悽然惨笑。 我疯了似地把整个皇宫掀了起来,就为了找出有用的方法把弥歌治好;父王召来了全国有名的医师,但求有药方可以治疗疫症,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弥歌的体力快要耗尽了,我们的努力却仍未有任何成果。 若璃自那天起便没有再出现,我也没有太在意,一心要救弥歌,分不了心。 当我再一次在皇宫之中看到她出现的时候,她好像改变了,外表没变,依然嫵媚、年轻,在尤德西斯的女子之中可算是絶色容顏,但瞳中的光彩变得陌生、危险、难以接近。 虽然如此,我没有时间多加理会。 宫中开始传出了若璃的种种可怕的行径。 婢女间传着若璃为了救弥歌,去学习了一种邪术,不但要不停地去吸人血,还要用小孩子的血祭祀妖魔。有人说曾在若璃的房间外听到小孩子的哭声,而且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在地上清理不了的棕色乾血块。 她们有意无意地让我听到,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我相信若璃絶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无辜的事。 她是个温柔可亲,善良美丽的魔法师。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父王和我在天星殿中听着一名医师对疫症研究的得着时,父王要我去找若璃,好让她给予建议。 我穿过了庭院,看到了迎面而来一个脸无血色的侍女,我认出她是若璃的侍女。 我把她截住了,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半疯半癲地呻吟起来,继而对天狂笑。 笑声竭然而止,目光呆滞,她死了。 我心感不妙,向若璃住所狂奔而去,我听到琴声越来越近,是镇魂曲。 走到了若璃的住处时,我看到若璃在抚琴,琴声若有若无,像是亡魂的抽泣。 门没有锁上,若璃就恬静地坐在房间的中央,对四周的混乱视若无睹。 房间中的家具四处散落,有的破烂不堪、有的翻倒倾覆,染满了鲜血。地上敞着七八个赤裸的小孩,或男或女,一动不动,没有呼吸。 我看见若璃的面前放置了一个小小的球儿,有着空洞的眼窝,带着令人胆怯的拧笑,是一个男孩的头颅。 若璃,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尝试着救未来的王的方法啊! 你杀了多少人? 我没有,只是用一些小孩子作试验罢了,谁知他们会如此脆弱? 你杀了人。 传说大量的死人能够把冥界的入口倒塞,把死亡边缘的人拉回人间。 所以你用小孩子作犠牲品? 我相信小孩子的灵魂较容易迷失于冥界的入口。 你疯了。 我驾起了防护的气场,轻声地唸起若璃教我的攻击咒语,能量急速地在我的周围聚集,皮肤由内而外发出微光,魔法速势待发,在我体内啪啪作响。 若璃这时也收起了笑容,召唤出她的魔杖,这代表她这次也是对我认真地迎战了。 她对我作出了攻击,是她所教的攻击咒中最强的一个,她真心要把我置于死地。 我脚步一个傖促,站定了,便连忙加强了防护气场,同时运起了我在学过的死亡魔咒,红色的幽光击射而出。 这是若璃教我的,但她自己用不到,因为我比她强大。 就在这一秒鐘,若璃把她的防护气场彻回,我收势不及,死亡魔咒落在她的身上。 我的血液和心跳同时地停顿了。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之间,在我来说却过了几千年似的。 若璃脸上重新泛起了微笑,神色惨然,深棕色的眼瞳开始失焦、涣散,慢慢地倒在地上。 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彷彿听到若璃沉重的落地声,是如此的深沉可怕。 她的身上失去了魔法的光彩,身体中流泻出一串金黄色的光暉,飘向我,在我的手上幻化成一粒炫目的白水晶。 我打败守护者若璃,得到了禁咒书。 在这时,我明白了一切。 我从没想像过我打败若璃的一刹,心会是如此的疼痛,又是如此的平静,这么的矛盾。 我在往后的日子中,回想起若璃之时,总会看到有一股魔法的流动,听见她对我的指导和督促,嗅到血液腥甜的味道充斥鼻腔。 她的絶望总会在我的梦中縈绕不去,直至惊醒。 禁咒书是有灵气的,我能够透过它看到守护者的一生。 若璃是个孤儿,穿梭于市集之间,以偷窃为生。 她特别喜欢偷走胖子或是老人的钱包,因为即使被发现了,他们跑得不快,自己能够轻易逃走。 而其中一次偷窃对她是特别的,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相中了一对在大街上间逛的父子,父亲高而廋削,智慧而沉着,留着山羊胡子,有着清澈的淡金色眼珠子,手臂上刻满了奇怪的纹身,拖着儿子的小手,向儿子讲解小贩的生活,儿子总是在用心聆听后发出提问,父亲都会耐心地一一回答。 若璃觉得这一对父子该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不会与一个贫穷的小女孩计较,而那个父亲也不会拋下儿子不理去追小偷,决定以他们为今天的目标。 她走过去,装作匆忙的过路客,走近父子,轻轻一摸,钱包到手了。 她高兴莫名,正打算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住。 心感不妙,转身要对父子矢口否认时,她看到抓住她的原来是男孩而不是那个父亲,于是更加用力挣脱,猜想男孩的力气应该不会太大。 谁料男孩扣住了若璃的手,她无论如何挣扎到无济于事,他的父亲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若璃急了,对着男孩的父亲破口大骂,却看到了他在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然后突然场景一转,市集在眼前变成了华丽的宫殿,她被带离了市集。 父亲开口说,我没见过孩子不懂魔法就能穿过气场走近我,你是第一个。 你是谁?若璃问。 魔法师火纹,这是本国皇子天城。你呢? 若璃。 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吗? 若璃看着天城,天城眼里满是善意和期待,黑色的眸子如星光般闪闪发亮。再看向火纹,眼中充满了笑意。 她点了点头。 若璃的魔法天赋高,学习也快,跟随火纹不久已有不错的成绩。 火纹说若璃会继他以后成为国家魔法师,守护君王。 对若璃来说,天城就如哥哥般,亲切和蔼。她最喜欢和天城一起坐在鳯凰树下看着盛开的如火焰般的鳯凰花,听着天城诉说他在城外遇到的事、看到的物,重要至国家大事、无聊至听到婆媳之间的争吵,若璃都用心听着,对天城有着天神般的尊敬。 天城视若璃为最好的朋友,如妹妹般的小女孩。 天城刚成年,他的父王便为他挑选了未婚妻,并举行订婚典礼,对象是税务大臣的女儿,泠嫣。据说温柔得礼,歌声比天灵鸟还要好听。 他们俩订婚以后,泠嫣便住进了皇宫,以便与天城沟通交流。 若璃第一次看到泠嫣是在花园中,泠嫣在抚琴弹奏,琴声婉约、歌声清丽,把若璃吸引住了,走过去攀谈,方知她是天城的未婚妻。 她望着泠嫣清秀面容,有着海蓝色的眸子,举手投足优雅动人,非常人能比拟,但觉天城和泠嫣是絶配,替天城感到高兴。 这就是我们三兄妹的母亲,未来的皇后。 天城登基为王之后,火纹的职位由若璃接任,禁咒书也交由她保护。泠嫣生下了三个子女,而大女儿空音魔法天赋极高,因此交由若璃培训,而若璃也乐于把自己的毕生絶学授予空音。然而,空音的天赋竟比当年的她高出很多,因此不用多久魔法便学全了。 若璃不想看到她的魔法因此而却步,因此出城去找隠居山林的火纹。火纹这时已是暮年,脸上的邹纹错综复杂尤如路轨,但眼神中智慧和狡獪的光芒却依然丝毫不减当年。 他听毕后只是摇了摇头: 让那孩子自由地学习吧,不必强行教导她魔法,时候到了自然会学得更多。 时间又回到了疫症爆发时,弥歌染病,全国同哀。 若璃无计可施,惟有再去找火纹请教;到了火纹的小屋子,却没有听到火纹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踨影,只见火纹的法杖随随便便地搁在桌子旁,桌子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尘。 桌上刻了: 若璃,命运已定,无需强求挣扎。 天城找上了若璃,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救活弥歌。 暂时还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若璃回答。 那禁咒书呢?你可以运用它吗? 我试试看吧。 天城看不到若璃眼中的絶望和空洞,守护者是不可能使用禁咒书的。 只有被禁咒书承认的人才可以运用它,只有禁咒师可以。 若璃以无人听到的声量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几天,若璃找来了城中患病的小孩子到宫中去,尝试以各种方法去治疗他们,不论是用药、施法,甚至是开腹检查都一一试过了,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她还不忘留下一些血跡和施虐的痕跡让待女们都以为她在杀小孩子,令谣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天当侍女入房内进行打扫时,若璃留意到她手上包裹着纱布,血慢慢渗出来了。 她对待女说她可能也染病了,建议她到医师那儿看看,谁料待女一个劲儿地摇头,精神失控似地跪在地上,哭求若璃不要告诉别人她染了病,说不想失血而死,被他人隔离。为了不死得那么痛苦,她已经服下毒药,不用多久便会发挥药效,可以死得轻轻松松。 若璃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为她拿起琴弹奏镇魂曲。 就在这时,她感到了空音的气息靠近,于是施了一个小小的幻术,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空音的气息急躁焦虑,不可能发现的。 这样,空音就可以得到禁咒书。 她得到禁咒书,就可以救活弥歌了。 凭藉运用禁咒书的力量,我轻易地把弥歌从死亡的冥域边缘拉了回来,不只令他的意识回復,还为全国的人民施了一个祝福咒,疫症的影响和恐惧也渐渐在人民之间消退,回到了从前平凡幸福的尤德西斯。 弥歌不久后继位为新一任的王,月瞳被任命为首席骑士,而我则被册封为首席国家魔法师。 我也是三百年之后再次出现的禁咒师,救民于水火之中,受人敬仰,万人爱戴。 但这个结果的代价却非常沉重,把我拉入了没有出口的黑暗之中。 这是没完没了梦魘。 你拿到禁咒书了吧? 我在这儿。 若璃有着一头诡譎的红发,下身化成了鱼尾,眼珠子由原本的深棕色变成了弔诡的湖水绿色。 她展开双臂,像是等着我走到她的怀中。 我伸出手想要回应她,脚想迈步向她走过去,但手脚都被凝住了,动弹不得。 我剧烈地挣扎,挣扎到根疲力竭,却依然徒劳无功。 若璃露出一个微笑,停在脸上,就如石雕的微笑一般,虽然亲切,却让人觉得很遥远,很疏离。若璃整个人僵住了,美丽如女神,却由鱼尾开始响起「啪啪」的声音,开始碎裂,碎片掉到地上去。由尾到身,由身到头,若璃不曾移动、挣扎,脸上的微笑仍在,但脸上也出现了裂纹,眼神中闪烁着的只有絶望,只有絶望。 我想嘶吼、大叫,叫若璃不要走,叫她等着我,但她依然是一点一点地消失,堕落,直至完全地变成了碎屑。 我发疯地想跑过去,但我脚边却开始长出了蔷薇,绕着我的脚生长,它的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肉,以我的血作为养分生长,开出了最妖异的蔷薇花,红如鲜血,浓艳欲滴。蔷薇紧紧纒住了我的身体四肢,把我包围困住,我看着离我不远的碎屑随风飘散…… 我每天夜里也会梦到若璃,夜夜也会在哀号之中醒过来,把待女们吓坏,直到习以为常。我本可以用魔法轻易免除这些恶梦,但我始终不忍心把若璃弃于梦中不顾,由她在那儿化成碎片。我每晚也会用尽力气想要挣脱蔷薇,想要解救若璃,却每次也失败而回。 若璃说过,魔法师的梦或多或少都是真的,会提示出事实的真相。 那么,若璃,你究竟在那儿,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终于,逼不得已地,我去了请教夜塑。只有他可以帮助我,为我解开连日来的恶梦。 他对我怀有很大戒心,这由始至终不曾改变过,即使我现在已是尤德西斯的禁咒师。虽然如此,他还是乐于帮助我。 他听完我的梦境以后,详细地问了有关的细节,然后高举占星杖,为我进行了一次小型占卜。 他在地上划下了一个占卜阵,然后开始念起咒语,一边在阵中划上了符号。 是刺鸟。 占卜完毕后夜塑带着惊讶的神色看着阵中图案说。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图案在歷代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在五百年前的一个女祭司替村民占卜村落的兴衰,第二次是本国开朝先祖的占星师在创朝前的占卜。这是第三次。 图案代表了什么吗? 刺鸟代表着悲剧的重生。 第一次出现了刺鸟图案不久村落便发生了严重的瘟疫,村内的八百人死掉了近六百个,但之后由于发展成了工业村,因此在数十年后变成了一个繁荣的工业重镇,住了差不多一万人。 第二次开国先皇在占卜后便带领十万人的军队攻城,但城很坚固,城内军队死守,久攻不入,仗打了两年才能把馀军消灭,本国军队死伤愈八万人,可以算得上是伤亡惨重,但最终我们也能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先皇更觉得刺鸟的图案有着悲壮和胜利的色彩,因此把刺鸟立为国徽,但这个原因并非每个尤德西斯国民也懂得的。 那么这次是指什么事会发生吗? 不知道,但你梦到了若璃,可能和若璃有关的事。 那么我可以再见到若璃吗?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空音(三) 夜塑的占卜对我而言,暂时并没有特别大的影响,也没有任何指引令我可以有所行动。 这事我也对弥歌说了,弥歌也没有任何的头绪,却想起了若璃曾带我们到过的湖边。 生界和冥界的惟一连结。 我提出要到那里走一趟,弥歌答应了,说能够找到真相的话当然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我御起了风,把剑也带上了,以免有什么危险,可以明哲保身。 我心中有强烈的不安感。 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谷地,不自然的死寂使我保持着最高的警觉。风没有流动,也没有感觉到魔法的味道,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湖面发出微光,似是指引方向。 我走近湖面,恢宏的水底城市呈现在面前。 向下俯望,看见了移动的小光点,是游动的人鱼。 我仔细地看,想找出若璃的形踪,可是水太深,都不太能够看清楚他们的外貌五官。 为什么不下去看看? 我立刻唸起防护咒,以防声音的主人突袭。 天空响起了一阵狞笑,似远若近,但我依然感觉不到魔法的流动。 是谁?我问。 下去看看吧,若璃就在湖中。 声音让我有一份熟悉感,这念头使我毛骨悚然。 环顾四周,没有一丝风吹草动,那么声音从何而来? 看看湖面,你会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我戒备着,不敢对四周有丝毫的松懈,也不敢有任何的行动,看来那人的魔法比我强大百倍以上,不是我所能应付的。 我轻轻向湖面瞄了瞄,看到的情景却使我心头一震。 若璃就在湖里,像是溺水昏迷一般,渐渐地沉入湖中,身影模糊不清。 我正想跳入湖中把要沉入湖底的若璃抓住,脑中却响起了若璃的声音。 不能碰到湖水,活人碰到湖水会被拉进水之中,一旦进入了冥界便不能回到凡间了。 既使如此,我也不能再一次看着若璃消失在我眼前,独自在黑暗之中徘徊,让她陷落于絶望之中而视若无睹。 每晚我也听着若璃的呼唤,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破碎,一步一步地迈向陨落。 我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当我的手触碰到湖面时,一股强大的吸力向我袭来。 我没有反抗,没有躲避,随着吸力的方向前进。 我什么也看不见,彷彿所有的感觉也失効,一切都在安静和黑暗中进行着,我一直地堕落,好像永无止尽似的。 当我能够再次看到四周的环境前,我感觉到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魔法波动,这种波动让我感到了窒息。 我张开双眼,看到的是一片蓝,无垠的蓝,没有人鱼,没有若璃,什么也没有,只有肉眼看不到的魔法波动。 欢迎光临,空音。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我看出了一个人的轮廓。再近一些,我见到来者是一高个子的老人,骨瘦嶙峋、头发斑白,留着长长的鬍子,给人的感觉沧桑且有智慧。他用浅金色眼睛看我的样子尤如和我是好友一般,咧嘴微笑,双手张开,像要给我一个亲切的拥抱。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你说话吧,火纹。 我曾用禁咒书的力量从若璃的记忆中见过火纹,但此刻的火纹和若璃记忆中的有着明显的分别,不只是年纪和外貌的差别,而是本质上的改变。他不像是若璃所尊敬的魔法师,若璃的恩师,反而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似是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幻术师。 火纹笑了笑,把手放下,说: 你真像小时候的若璃,看着我的戒备眼神真像。 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我本来就在这里,我是冥界的守护者。 那你为什么会到人间来,成为尤德西斯的国家魔法师,还教若璃魔法? 我只是无聊贪玩而已,但看来我是闯祸了。 若璃在那儿? 在这儿啊。 火纹说毕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我们身后的背景转换成了一个废墟。 在若璃的记忆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景,瞬间转移在魔法师之中也是难以办到的事,我早该想到火纹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火纹领着我走进其中一间小屋之中。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有一个发着微光的水晶球。水晶球好像有着一种魔力,在呼唤着我,在向我叫喊似的。 我走近察看,看到了水晶球里的事物。 那是一条人鱼。有着很长的火红色头发,包裹着赤裸的上身。尾巴是银白色的,鳞片发出幽幽的闪光。眼睛紧闭,眼睫毛微微地抖动着,似是快要醒,又似在承受着痛苦。 这是若璃无疑。 她怎么会在这里?快把她给放出来! 我激动起来,运起了攻击咒,要胁火纹。 别急。她会起来的。 火纹笑着说,眼神中流露着危险的气息。 我转头看向水晶球,里面的若璃已然消失无踨。 听着,在时间到之前把若璃在城中找出来,想辨法让她把你记起,你就可以把她带出冥界。但若时限到了,你没有找到她,或她想不起你了,你的双脚会化成鱼尾,你的记忆也会消失。这游戏好玩吧? 火纹手上多了一个沙漏,里面是蓝色的沙子,慢慢地由下向上流。 他把沙漏交到了我手上,瞬间走了。 我尝试追出小屋,却发现屋外已然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满是来去匆匆的人鱼。 以沙漏里的沙的流动速度来看,时限大约是一个月左右。我发现在冥界时间的流逝速度其实与人间差不多,惟一不同的是黑夜的时间在冥界较长,几乎是人间的两倍多。 我在这里是特别的,因为只有我有一双腿,而其他人有的是银白色的鱼尾。但这里的人并没有对此有多大的反应,或可以说是视若无睹。 这里的生活情况和人间也没有什么差别,市民会以工作营生,有人贫穷,有人富有,但奇特的是,所有的人鱼也没有亲人或任何的血源关係,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记不起,或是根本没有。他们也会像一家人一般生活在一起,但是这一种类似家人的关係却是基于朋友的关係而非血缘。 我曾问过这里的人他们是怎么出生的,但他们对出生这一个词没有什么概念,他们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曾深究自己从何时起在这儿生活,甚至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谁给他们改的。 这里充满了魔法的流动,彷彿这个世界就是以魔法构成的,相信在这儿运用魔法的强大程度会和在人间时迥然不同,我身上的魔法好像也跃跃欲试地要展示出来,然而,没有一个人鱼会去运用魔法,他们都是用最古老的器具来生活。这里也没有战争或是罪案,无需自卫。 我在这里和一家富户打了交道,他们乐于和我分享他们的一切,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经验,也一一如实对我诉说了。 他们这一户住了三条人鱼,最年长的是楠,看样子大概三十多岁,但确切的年龄没有人清楚,他们根本不会去在意年龄的问题,尤其是他们长生不老,好像由一开始已是这个模样一般。他是一条精明踏实的人鱼,负责着族中的买卖生意,他们是以买卖珠宝和饰品维生的。 另外的两条人鱼是黛和琪拉;黛是一个很美的年轻女子,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因此联络和招待顾客都由她负责,她也是第一条主动和我说话的人鱼;琪拉是一个沉静的女孩,但没有孩子该有的稚气,反而有着成人的老成持重,她也有着对珠宝的赏析能力,因此购入珠宝都是由她处理的。 我在市集中遇见了黛,她直接地走过来问我是否需要买珠饰。 我茫然地回答不需要,然后想继续漫无目的地找若璃,她却抓住了我的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无表情地瞪着她,任由她把我带回家,把我介绍给楠和琪拉认识。 楠和琪拉没有表示对我的欢迎或厌恶,只是继续进行着他们的日常事务。直到黛问我在市集里干什么的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的注视我。 我没有告诉他们有关火纹的事,而只说了我要在时限之内找到若璃的事,并把若璃的容貌形容给他们听,问他们是否有见过她。 他们均表示对若璃没有印像,但会全力协助我去寻找她。因此,我便在他们的招待之下住了下来。 我每天也会在他们的店面帮助他们开店和关店,而其馀的时间我会在市集中拿着若璃的肖像画向路人询问,但暂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晚上我会尝试到魔法流动最强的河边利用魔法去侦测若璃的魔法气息,虽然我不十分肯定已化成人鱼的若璃在这儿是否真的还懂得运用魔法。当然,到现在为止,一切还是徒劳无功。 一直到我在冥界住了将近半个月才有了一点点的发现。 原来人鱼对于魔法也是有一些概念的。 一般的人鱼不会使用魔法,也不会提起有关魔法的事,除了一群是例外的。 黛在吃晚饭时向我问起我关店后每天都会到哪里去,我回答她我是到河边去找找若璃,说那儿我更有可能感应到若璃的存在。 在一旁听着的楠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问我的朋友是否天魔。 什么是天魔? 他们是一群人鱼的反叛者,不居住在城填之中,没有特定的出没地点。他们都有普通人鱼所没有的特殊能力,能够飞天遁地,或做一些不同于一般人鱼会做的事。大部份的人鱼也不太喜欢他们,而且也不会和他们来往,因此长久以来相安无事。 我相信他们所说的天魔就是懂得魔法的人鱼了吧。 我向楠问明了容易找得到天魔的地点和时间,决定了要去找他们,看若璃会不会是他们的一份子。 楠告诉我天魔们一般只会在郊外出没,而且有自己的规模和群落,生活的地方神秘,因此要找到一整群的天魔的惟一方法就是跟踪散落的天魔,回到他们的生活据点。 楠对我说出这些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好像与天魔认识,也好像有心事,我问他是否和天魔们有特别的联系,他只是摇了摇头不予回应。 我在接下来的数天也在离城镇数十里远的荒郊等候着、搜寻着,留意着魔法的流动,观察着四周的变化,却一无所获。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沙漏中的沙子也越来越少,我也因此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难度我会永远地留在冥界之中,把若璃、弥歌、月瞳等一眾我爱的人全部忘掉? 剩下的日子不到五天,我终于遇到了天魔。 在午夜时,我总是习惯藏身在树上睡觉,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次我栖身在河边的杨柳树中,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安然入睡。在我睡觉时,听到了河边争吵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因此清醒了在树上倾听。这是两条男人鱼的对话。 他找到你们吗? 没有,在你的警告后,我们已提高了戒备。 有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我们没有刻意去找他。你就这么担心一条普通的人鱼吗? 他不普通。事实上,我觉得他比较像我们。 他有特殊的能力? 不清楚。但他也不完全像天魔,我不知他是什么,难以形容。 我听到「天魔」这个词时,想探身看看说话的人的样子,却不小心触动了树枝,发出了微弱的啪啪声。 我只感到一阵风袭来,看到了红光一闪,两条人鱼已然欺近身来。 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没时间去把事情弄清楚,便感到了魔法有逆向流动的情形,他们真的会使用魔法。 我侧身避过了其中一条人鱼的魔法攻击,发现他们的魔法虽然不及我高强,但论身手的矫捷度我却远远不及,长此下去我必定落败。 我抽出了随身短剑,把它施过攻击咒后向人鱼们发了过去,使它能自行对人鱼们进行攻击,尤如我多了一个帮手。 人鱼们的攻击虽然凌厉,但我一人一剑的进攻也不遑多让,短剑把其中一条人鱼的头发削去了少许,我直接发出的灼烧咒也击中了人鱼们手脚。他们中咒时也不吼一声,只是咬了咬牙又向我攻过来。我的衣袖子被他们抓破了,身上也有多道血痕。 人鱼越攻越快,我咬紧牙关迎向攻击的同时,为自己下了一个防御咒,但却在一瞬间被他们化解了。我心里暗着急,眼看自己快要败阵了,却听到有人语带惊讶地叫我。 空音? 人鱼们的攻击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条人鱼张开了口,却欲言又止。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端详两条人鱼的容貌。 他们都有着鲜血般的长发,发长及地,碧绿色的眼珠子发出妖异的光芒。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和红发造成了鲜明的对比,银色的尾巴显得诡譎的配合。 两条人鱼都很剽悍高大,他们都俊美得犹如天神。其中一条人鱼的面容让我熟识又陌生。 他是楠。有着红发碧眼的楠。而红发碧眼是普通人鱼所没有的。 你找到我们了。 你是天魔? 我是天魔的信使,负责把城中的消息发给首领。 我早该想到了,在你对我说出天魔的背景时。 也许吧,现在都不重要了。你现在要和我们一起到营中去,不要挣扎,我不想对你发出攻击。 我求之不得。你早该带我去那儿我便不用费那么多功夫了。 我们只会处置那些发现天魔营入口的人,而且到了那里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楠身边的人鱼名字叫安,在我们说话时在河侧来回踱步,像是在计算数式似的;在我们说完了以后,他挥手叫楠帮忙。他们俩专注地看着地面,唸唸有词,泥土慢慢地向下陷落,直至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楠叫了我的名字,要我在他跳下去后跟着他,由安殿后。 我答应了,他便从容地跳了下去。我随着他毫不犹豫地跳入地道中。 地道里很黑,我的视力都派不上用场。我能听到安在我之后也跳入了地道之中,我们三人按着自由落体的速度堕落。 我们一直落一直落,越落越快,地道好像没有尽头,我们就在这个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一直堕落。 我耳边的风声不断,但我发现我下方的风声断了,比我先跳下去的楠不见了。 我叫着楠的名字,要他回应我,可是他并没有答覆我。 我抬起头要问问安,可是我却没有看到安在上方的身影。 他们俩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在这儿不停堕落。 一种悚惧的感觉把我覆盖、淹没,我连忙运起凝滞咒想把跌势止住,但魔法在这儿却没有效用,下堕之势没有止歇。 我被絶望包围、吞噬,呼叫着、呻吟着,却没有人回应。 有一种痛苦比疾病和死亡还要难受,那就是孤独。 孤独就是到了絶望的深处,却无人知晓。 我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在黑暗中堕落着。 或许我已被楠拋弃,或许我已中了天魔的计,只能永远在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堕落。 他们只想把我消灭。 我堕落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觉得以这个速度、这个时间去计算,我应该已经到了、甚或已超过地底的最深处,下落的速度放缓了。我看到了点点的微光。就这么一点点的光,让我的希望重新点燃。我想看清一点,想再落下一点,看看是否有人在那儿,或许楠和安在那儿等着我? 微光使我看清了周围的环璄,我的堕落停了下来。四周是一个方形的密室,向上看,我下来的地道已经消失无踪,我的脚没有着地,整个人只是漂浮在房间正中央一动不动。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我以外,只有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影,这也是光源的方向。 光线依然太弱,我只看见他的轮廓,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她是一条人鱼,正坐着抚琴,但我听不到琴声,不知道她在弹奏什么曲子。 一把火红的长发很醒目,和银白的鱼尾互相辉影。 她停止了弹奏,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一挥手,我又继续下跌,狼狈地掉到地上。 我感受到魔法的流动很强烈,和刚才有很大的差别,明显是这女子把我的魔法给屏闭了,所以我无法使用任何魔法。这表示她的魔法比我的强了不知多少倍,我絶对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她使得光线变得更明亮了一点,让她可以看清我的面容,这时我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样子。 她有着天魔的碧绿眼珠,絶美的容顏带着忧鬱的气质。 身上没有穿衣服,但散落的头发把上身都遮蔽了,只露出了晳白的手臂,手指放在琴弦上。 她的头发不是棕色的,眼睛不是黑色的,但没错,她就是若璃。 若璃? 我又惊又喜地问。 你是空音? 你认识我? 楠向我提起过你的名字。 那你是谁? 我是悠,天魔的首领。 悠站起了身来,向我走来,来来回回的端详我。 听说你在找人? 是的,我刚找到了。 是天魔的人吗? 没错。 谁? 就是你。 悠眼神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却马上恢復了镇定,说: 这不可能,你认错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们并不认识。 我伸出手,用心唤来了禁咒书,白色的水晶就在我的手上。 我请悠轻轻触碰禁咒书,让她看到了若璃生前的所有记忆。 由若璃遇见火纹,成为魔法师,为了我和弥歌牺牲的一切经过也一一重新在禁咒书中演了一遍。 悠看完了若璃的记忆,表情没有多大的改变,禁咒书内的事情她好像一件也记不起来,这些事件对她而言只是他人故事,和她自己无关。 这个人很伟大吧,但她不会是我,是我的话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自取灭亡。 我确定你就是她。 那我也没有辨法了。但这都不是你现在要担心的问题。 什么? 你不是天魔的一分子,进入天魔的阵地,惟一能留在这儿不被杀的方法就是和我决胜负,能打败我的话,我们会把你当作上宾招待。 悠的眼中浮起了杀意,眼中的碧绿变得冷酷。 她一转身已然回到了琴的面前,纤长的手指抚起了琴弦,乐声随之而响。 她的音乐清华婉转,给人平静的感觉。 我看到自己回到了尤德西斯,月瞳和星澈在比试,弥歌和夜塑在商讨政事,若璃温柔地在为我施咒祈福。 我把禁咒书还给了若璃,若璃把它藏了起来,没有人会找得出来,也没有人会再提起禁咒书。 我,月瞳和弥歌在有空时会一起到城中市集逛逛,月瞳会买给我一些精緻的手工艺品,让我能放在自己的房间中,令父王讚赏我们的好眼光;弥歌则会买我们好吃的,把我们都吃得白白胖胖,然后笑我们都变成了肉包子;我会到花田中把好看的蔷薇摘下来,把刺都去掉,给他们筑花冠,再把剩下的花分给他们,让他们的房间都能香气满溢。 蔷薇的刺都去掉了,却还有剩馀的不小心刺到我身上…… 这是撕心裂肺的痛。 空音(四) 我回过神来,看到的是我身上缠着蔷薇的藤蔓,死死的把我勒住,上面的刺深深地插入皮肉之中,鲜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数百道,再不止血的话,我有可能会因失血而昏迷。 原本在我手上的禁咒书现在在悠的手上,她正散漫的把玩着,想看看如何才能运用禁咒书。 我身上爬满了藤蔓,不能动弹,只能唸起治疗咒先把血止住,再用燃烧咒把把我身上的蔷薇全部烧掉。 我必须把悠手中的禁咒书夺回来,这是若璃用生命交给我的物品。 我迅捷地欺近悠的身侧,想要把禁咒书拿回来,但悠的动作比我更快,用魔法把禁咒书收了起来。 我想施攻击咒威胁悠把禁咒书交出来,但悠在这时已把双手空下来,重新弹奏。 她弹奏的是镇魂曲。 这让我想起了若璃死时絶望凄楚的眼神。 我无法攻击悠,她是若璃,我不能再对她作出同一样的事,不想再一次承受沉重的悔疚,不可再一次失去若璃。 她的镇魂曲在加强和配合着魔法的流动,使魔法犹如音乐般律动起来。 魔法的流动现在已经如海浪般汹涌,朝我袭来,压抑让我无法呼吸。 我被她的魔法捆绑住,没有机会反击了。 悠在这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胜利,露出了微笑,一个挣拧的微笑。 她放下了琴,举起右手在空气中弹了弹指,魔法凝住了,然后在下一瞬间全部向我涌来。 她想把我狠狠的压碎。 絶望感伴随着魔法的攻击同步侵蚀我的心绪,理智于我而言全不管用,只想若璃可以停下来。 我是空音,空音!若璃,快停下来!我是空音! 我没有对这句嘶吼抱有任何的期望,只是我最后的挣扎。我闭上了眼睛,准备受死。 过了一秒鐘,我却感觉不到魔法要把我辗过,也没有感到魔法向我汹涌而至,张开双眼,只见悠的右手僵着,把魔法的攻击都停住了。她正在失神。 得到了这个惟一挣脱的机会,我不会把它白白浪费掉,连忙撑起了魔法屏障,逃出了悠的魔法包围网。 我也乘着这次机会,拿出短剑向悠的颈动脉刺去。 你输了。 我对悠说,短剑在她颈部的半寸处停了下来。 她在这时才回过神来,说: 对,你现在是天魔的贵宾,请跟我过来。 她站起身来,把双手高举,四周的墙壁开始褪去,变得更加明亮,炫目得要瞇起眼睛。 我置身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古旧华丽的大厅,十分热闹,一大群的天魔把我和悠围在中央,对我们躬身行体,当中包括了楠和安。 悠走近楠,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再与悠说说话,所以想追着走出去,却被楠挡住了。他说: 悠让我带你到天魔营的各处游览和安排你的住处,你跟着我走吧。 我对他说我有事要和悠商讨,楠只说这些都不急,迟些还有机会可以见到悠。 我无可奈何,只好跟着楠走。刚才的礼堂是天魔商讨重务的地方,只有重要人员才能够进入的。楠接着带我到天魔们日常生活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的市集和普通人鱼们的大同小异,惟一不同的是这里也会贩卖武器和魔法用具。 楠之后把我带到了悠的住处,说悠是首领,家相当大,因此有贵宾来之时都是住进悠的宅第中。但贵宾是非常罕有的,因为没有什么人能够打败他们的首领而存活下来。 我问楠,悠做了多久的首领,楠回答我说悠在不久前才打败了天魔的前首领,刚刚上任的。 悠的住处在市集的一个角落,并不起眼,进去以后却是完全不同的景緻。里面的面积是意想不到的大,应该是用魔法把其他地方的空间转移到这里运用。 前院有不同的奇花异卉,楠叫我不要触碰以免受伤中毒,他带我笔直的穿过院子进入前厅,让我坐下来好好听他进行解说。 他告诉我悠住在东院,而我会被安排住进南院,西院和北院是空的,但不能随便进入。 我点头表示明白,他指引了往南院的方向,便说要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工作冈位去了。 你要回去黛和琪拉那儿去? 没错。他们以为我去谈一笔大的珠宝生意去了,要赶快回去才行。 她们俩不是天魔? 她们都不是。 我独个儿走到南院去,四周的环境优雅,房间也简洁有序,很是舒适。 我躺在卧室的床上,想着如何可以让现在的悠记起若璃的一切。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怎么可以让若璃在短时间之内回復所有生前的记忆? 悠的性格和若璃的有很大的差别,悠是兇狠的、理智的,若璃是温柔的、可亲的,迥然不同的两个人,真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但在战斗时,我对若璃絶望的呼喊,悠听到了之后却有所迟疑,这又是否证明了悠还是有着若璃的记忆? 不管如何,我也试试让悠记起若璃,这是我的最后希望? 禁咒书还在悠的手上,我也要在她的手上取回来。 我在寻找天魔的日子里一直没有好好睡过,都是在丛林之中卧着,随时会被动物或是树叶吹动的声音惊醒;和悠的对战也使我筋疲力竭,现在躺在软软的床上,倒头便睡。我彷彿感到魔法的律动从地上传过来,温柔的、无害的,陪着我入睡。一夜无梦。 我在一片柔扬的乐声下醒了过来。乐声时强时弱,似是随意弹奏,却带给我一种熟悉感。 我随着乐声走去,穿过了后院,在曲折的小径上一路寻找着,终于在一片蔷薇花丛中找到了抚琴人。 如我所料的,是悠在抚琴弹奏。 她这次弹的曲子不如第一次见听的带有攻击性,空气中的魔法流动没有受到琴音影响,没有带着力量的燥动,没有令人战慄的杀意。 曲子是寧静的,像要向人诉说故事,又似是对着蔷薇叹息。 我站在悠的身侧,默默地把曲子听完,悠轻轻把手放到了琴弦上,琴音慢慢止息。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让你在三天之内记起以往的事情。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口中所说的若璃。 若璃就是你没错,你只是记不起而已。你在我喊若璃时失了神,这表示你就是若璃。我确信无疑。 随你怎么说,你只会白费气力罢了。 请你让我试试。 悠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我利用幻术幻化出若璃和我上课的图书馆,在地上用粉笔画出了魔法阵的守护图案,对着本该是若璃的悠问: 这样画对吗? 悠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对,但你的线条画得公整一点会更好。 若璃从前是这样回答的。 我又把场景换成了市集。四周人来人往,我、弥歌和悠在市集中闲逛。 我向一个街边小摊走过去,买了三个草饼,自己在其中一个咬了一口,把另外两个分给了弥歌和悠。 弥歌高兴地接过并揉了揉我的头,悠也说了一声谢谢,把草饼收下。 但若璃是不吃草饼的,怕青草的味道。 我把幻术全部收了回来,又回到了院子之中。 我说,算了,回復记忆是急不来的,明天再试试看吧。 悠说好,让我明天再去找她。 我请她把禁咒书还给我,她说对禁咒书很好奇,想再借几天研究一下。 我答应了,禁咒书是若璃给我的,这样可能对悠的记忆恢復有好处。 悠对禁咒书的兴趣很强烈,翌日一早便主动找我问有关于它的事。 她问了禁咒书的来源,如何使用等等问题,我都详细地一一告诉了她。当她听到只有被禁咒书选中的人才可以运用时,她问她是否也可以运用得到。 我不清楚你是否可以运用它,但根据歷史,禁咒书不会同时间有两个使用者,这也是禁咒师在国家得到尊崇的原因。而现在的禁咒师是我,我想其他人应该不会是它的使用者了。以前若璃也只是负责保护禁咒书,而不能够去使用它,我相信你也应该不能够使用它的。 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里面的力量了吧? 悠问的时候有点儿沮丧。 这世界上还有很有不同种类的强大魔法是你可以学习的,不必执着于禁咒书。 也许吧,禁咒书的力量应该和轮回之书是同一类的,因此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够使用,不能强求。 轮回之书? 轮回之书是我们天魔歷代守护着的藏书,有很多册,多得我们也数不清。天魔不能使用它们,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它,并阅读里面的内容。 里面写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我们不容许任何人鱼进入冰城。 你是天魔的首领也不行吗? 不行,我们不容许有人使用这一种力量。 冰城在那里? 这不能告诉你,我对你说的已经太多了,就这样吧。 她把禁咒书还了给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看来,轮回之书很可能存了人鱼们在世时的记忆,因此册数才会这么多。 若然如此,我再努力去唤醒若璃的记忆也于事无补,因为记忆根本不在悠那里。 这可能就是火纹的局,要把我困在冥界里。永远永远。 我必须到冰城看看,查个清楚明白。 我不知道冰城究竟在那里,对天魔营的地势也不是很熟悉,我要向天魔们问出冰城的位置,否则这辈子恐怕也不能找得出冰城在哪里。 悠不可能再对我说有关冰城的任何事情,她对我已经有疑心了,我也要对她提高警觉。 楠不在营中,我认识的人只有安,我要去问他。 我以朋友聚旧为名邀请了安到南院来了,请他吃饭闲聊,弄了大半天。 我假装对天魔的力量很感兴趣,对他问东问西,让他说出更多有关魔法的事,放下戒心。 天魔的魔法很特别,你们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魔法?你是指我们的力量? 是的。 这是天魔们与生俱来的,不用学习。 那真好,但你们都不会有额外的力量吗?如我手上的禁咒书? 我倒是没有见过天魔们有你这样的力量。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一样。 悠对我说过有一本和我的禁咒书很像的书叫作轮回之书,藏在冰城里,对吗? 轮回之书不是一本的,是一套数量庞大的藏书,看来悠对你很信任,连这么重要的事也对你说了。 冰城很漂亮吗?你还没有向我介绍过呢,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安笑了一下,说: 你当然没去过,我也没有去过呢,地底冰城只有首领才能进去。这是天魔的规条。 地底冰城。 这就是我在睡眠时感到地下传来的魔法流动。 地底的魔法律动会在晚上变得明显,因为天魔们晚上睡觉,魔法活动对于魔法流动的影响较少。 虽然如此,冰城的魔法律动依然微弱,不容易被人察觉。 魔法的律动如同心脏的跳动一般,强弱交替,常人不会留意,却一直不曾停却。 今天晚上,我就要去一趟冰城,无人能阻。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地底的力量。我同时感到魔法的气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打扰,变得紊乱不堪。 看来今晚不会平静到哪里了。 我手上拿着禁咒书,另一手贴着地下,唸起了古老的咒文,我要用瞬间转移到冰城去。 禁咒书发出了蓝光,我感到身体轻了不少,若有似无的,空气、魔法和我混为了一体,我随着空气的流动向着魔法的方向行进,速度很快,但我没有不适,我就是空气,被任何物体穿过,或我穿过任何物体也不会受伤,不会痛。 我感到越来越冷,我知道我离地面越来越远,地底的魔法律动也越来越强大,力量的强大程度不亚于进入冥界时所感受到的。 这次的魔法强大得异乎寻常,我在跳入冥湖时,感到的只是窒息;这次我感到的不只窒息,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疼,使我无法好好的看清楚置身的情况,更不用说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的重量回復正常,脚也再次的触碰到地面。 我摊坐在地上,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尽快适应拥有强大魔法的环境。 视力慢慢恢復过来,我看到了成千上万闪闪发光的水晶,紫的、蓝的、黄的,各种不同顏色的水晶都发出光芒,从当中也可以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 过了一阵子,我的呼吸开始回復畅顺,我也可以勉强地站起来。 我现在能够看到整个冰城的情形了。 冰城很大,惟一的景色就是水晶散落在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发出光芒的同时,也会发出独有的魔法气息;就是这些气息匯聚起来,让我进来时受不了倒下来。 水晶发出的气息像要把谁召唤过来似的。 我伸手往一块白水晶上摸过去,它的外形有八分似我手上拿着的禁咒书。 只是当我一碰到了白水晶,并没有如禁咒书般会倾泻出守护者或是主人的记忆,而是让我觉得直彻心扉的寒冷。 我反射性地缩开手,只见我手指头竟开始出现坏死的情况。我连忙用治疗咒把手指的伤止住,不让情况恶化下去。 环顾四周,都是水晶,到底那个才是若璃的轮回之书? 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看到禁咒书发出像是回应般的白色光芒,一闪一闪的,微弱的,我可否凭着它的光去找到若璃的轮回之书? 禁咒书和若璃的轮回之书有着部份相同的记忆,而且看来构造也差不多,相互有感应也是有可能的。 我以禁咒书光芒的强弱程度试着去辨别方向。一路向左走,禁咒书的光越来越亮,走到了一条小路的尽头,我看到了一个人。 是悠。 她看着一颗红色的水晶一动不动的,其专注的程度大得足以忽略我的存在。 是红色的水晶在呼唤着悠吗? 这就是若璃的轮回之书? 悠?你在这里做什么? 悠在听到我叫她的一刻全身一震,醒了过来,转过身来,木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找你的轮回之书。但看来你比我更早找到了。 我是这里的守护人,只有我能够在这里出入。外来闯入者,必须以死谢罪。 说完她的眼里浮出了杀意,幽绿的眼睛变得可怕残酷。她的手里拿着唤来的琴,准备要弹奏出杀人的乐曲。 我紧紧地握住了禁咒书,这次絶不能让她夺去我的武器。先下手为强,要尽快把轮回之书拿到手。 我唤起了禁咒书中的力量,把书中的魔力的集中在我的手上。我唸出攻击咒,想令悠的双手离开琴弦,但悠的乐音轻轻便化去了我这一个攻击,开始弹起镇魂曲。 她看过禁咒书,知道只要弹起镇魂曲我便会想起若璃被杀的经过,这会让我迟疑,让我忘记攻击和抵挡;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这次不但事关我的生死,还有悠的记忆是否能够恢復,我要把若璃重新带回人间,让她能重新出现在月瞳和弥歌的面前。 我把眼睛闭上,用魔力把自己的耳朵封住,悠的琴音骤然而止。 我再次唤起了禁咒书,把力量交到右手。强大的魔力从我的手掌激射而出,成功把悠筑起的保护结界打破。 悠弹奏的速度急了,我连忙唸起凝滞咒要凝住悠的动作,或许只能把她停住一秒鐘,也已经足够了。 我以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移到了悠的身后,把属于若璃的轮回之书拿起,顾不得手上传来的寒冷,把书交到了仍然被止住的悠。 轮回之书交到了悠手上的那一刻,凝滞咒便被她给破解了。但她依然停着没有动,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 她手上的轮回之书发出了炫目的红光,让我看不到周遭发生的事;红光不一会便慢慢弱下去了,当我可以看清楚的时候,悠手上的水晶也不见了,她眼中的杀意消失无踪,目光散涣呆滞。 悠?你还好吧? 悠没有回答我,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很久没见了,空音。 我身后传来了一把男声,我转过身来,看到了火纹。 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不欢迎我吗?但这是我的地方,你赶不走我的。 那你让我走吧,我知道我打不过你的。 这样不好吧,难得你在这儿,为什么不永远留下来? 我只好和你拼命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唤起了禁咒书,向火纹施了一记攻击。火纹没有进行任何防御,也没有回避,只是站在原地接受了攻击,却依然完好无缺地站着,嘲笑我。我心里一惊。 你这也太好笑了吧,竟用我製造的禁咒书来攻击我? 禁咒书是你造的? 是啊,我见轮回之书做得太多了,都没有地方放,便把旧的轮回之书做了禁咒书。看,这不是好玩多了? 禁咒书也是轮回之书? 本质上是这样没错。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禁咒书里究竟藏了多少人的记忆? 你为什么要把人们的记忆放在轮回之书中? 我说过我是冥界的守护者吧。维持冥界的平衡和穏定是我的责任。若每个人也记得在人间时的情景,每个人也嚷着要回到人间去,冥界有什么穏定可言?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得到禁咒书,又让我来冥界来找若璃,让我找到若璃的轮回之书? 这我早已说过了吧,我贪玩把禁咒书留在人间,禁咒书却让人间起了太大的变化,我必须进行修正。若璃不应在这个时候死的,因此我要让她復活过来,把命运的轨道修正。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不行,你的命运应该在这个时候中断,你也应在疫症的时候跟着死去的。因此无论你能不能让若璃回復记忆,你也应该留在冥界。 我不能留在这里。 那你把我打败看看。 火纹轻蔑地笑了笑,随手发出了一记攻击。 我闪身避过,但亦深深明白我絶不是火纹的对手,我败在他手中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我驾起了防护结界,希望能够支撑一阵子再想想办法,可惜在火纹的另一下攻击我的结界便破掉了。 他又对我发出了一下攻击。 为了闪避攻击,我不小心把随身擕带的蓝色沙漏掉到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絶望感随之而来,我用尽全力对抗火纹发出攻击,他都能毫不费力地挡住;而我对他的每一个攻击也无法抵挡,强弱悬殊的形势难以改变。 我利用禁咒书发出了一下最强的攻击,但火纹依然是无动于衷。我全无反击之力。 火纹已经没有兴趣跟我继续秏下去,举起手喃喃地唸起了古咒文,要给我最后一次攻击,把我彻底打败。 四周的魔法到集中到他的手上,他的掌心发出耀眼致命的光芒,彷彿所有的魔法都为他所用,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他这一次的攻势。 我只好再一次驾起防护结界,但对比起他的力量,我的结界看起来摇摇欲坠、不堪一击,已经没有希望了。 我看着他把能量球挥出,发出灿烂光芒的球体离我越来越近,这一瞬间的事对我而言却如千万年那么久。 我看着一个小小的光球从旁边向大光球袭来,把它的轨道打偏了,火纹的攻击首次落空。 火纹和我看向发出小光球的方向,只见脸色苍白的悠在大口的喘着气。 她为了打偏火纹的光球用尽了力气。 但她的行动还没有完结,在火纹和我都因惊讶而目瞪口呆时,伺机向我扑过来,施起了瞬间转移。 我再次感到了不可言喻的轻,空气在我身边略过,我正以比光还快的速度离开冰城。 当我再睁开眼时,我和悠处身于人鱼城的上空,悠正以自身的魔力支撑着我俩的重量。 她已经十分虚弱,轻轻举手指了指更上的地方。 我看见了一个小窗户。 我马上会意过来,抱着悠,唸起了禁咒书,借它的力量衝破冥界包围的魔力。 悠也勉强地唸起了凝滞咒,在我衝破结界的瞬间短暂凝住打开的裂口。 窗户被打开了,只是一个很小的洞,但足够一个人穿过去。 时间不多。我把悠先推了过去,自己再爬了过去,这时裂口正好破了悠的凝滞咒并迅速关上。 我和悠在湖中游到了岸边,气虚喘喘的,已经没有力气再欢呼庆祝这小小的胜利。 这时我才有时间重新去观察悠。她的尾巴已然变成了双腿,身上穿着银白色的袍子,鲜艷的红发没有变化,碧绿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是若璃? 不是我是谁? 我把若璃紧紧抱住,不肯放手,不会放手,这是我所认识的若璃,她回到我身边了。我不会再让她从我的身边离开了,我不能再承受一次这一种无尽的痛苦。 若璃也把我抱得很紧,我的身体整个陷进了她的膀子里,她哭了,摸着我的头,就如小时候我哭的时候一样,在她的怀里我总觉安全温暖,我得到了最大的依靠。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哭,不停的喘着气,以互相的体温取暖,得到了更多勇气、更多力量。 空音(五) 我把若璃带回了尤德西斯,向父亲、弥歌和月朣说了我们在冥界发生的一切。 月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一旁看着若璃,笑中带泪。 父亲牵着若璃的手,对她说了一句欢迎回来。 若璃只是望着父亲的眼睛,欲言又止。 弥歌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一直抱着若璃,热泪盈眶。 但我在旁听到了弥歌近乎耳语的一句:谢谢你回来。 他的话让我哽咽。 虽然若璃的记忆已经恢復,但她的外表却和以往的她有很大的分别。 经过我、弥歌和月瞳的商讨以后,让若璃以悠的身份生活会比用若璃这一个名字好,一是可以免却了对人民解释的麻烦,二是可以让她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这样会比较轻松吧,不用背负前国家魔法师的名义。 若璃对这一个方法也表示赞同,也乐于以普通人的身份到各地游览,或是留在宫中以贵宾的名义在花园散步赏花,把国家政事和魔法师的职务全交给我们。 至于有关火纹的事,成为了我们心中的一个忧虑。悠说火纹是冥界守护者,应该不能经常出现于人间,也不能够在人间以守护者的身份出现人前,加上他在人间的力量不如在冥界强大,即使他回来找我也不会太难应付。 但既然他的目的是要把他和禁咒书带来的混乱回復秩序,他必定会回来把我手上的禁咒书收回,或许还会把我杀了才算完结。这将是我们未来的难题。 为了他的到来,我们每天戒备着,怕他来的时候我们毫无预备,会被他一网打尽。 弥歌找人为我铸造了一支全新的魔杖,能够迅速地集中魔法力量供我使用,而且召唤的速度和力量强度也能够抵挡禁咒魔法一阵子,若我的禁咒书被抢走了,我还有反击的馀地;他也为月瞳锻造了一把新的光剑,锐利异常,削铁如泥,而且我对这把剑施了血咒,让中剑者的伤口流血不止,因此用这把光剑应付一般的骑士已是绰绰有馀。 月瞳也为此特地训练了六个一级骑士,分别去保护父亲、母亲、弥歌、我、悠和夜塑。虽然我、悠和夜塑也有强大的能力足以自卫,月瞳还是要求在我们身边放一个骑士,说这是有备无患。我们也只能接受她的心意了。 我们的日子过得平和穏定,弥歌把尤德西斯管理得井井有条。月瞳身为首席骑士训练出更多精锐的军队和骑士,星澈也为这付出了不少心血;我则会在重要的日子,如国诞,为人民祈福,在没事时也会助弥歌管理国事,出谋献策;夜塑现在却常于占星塔上看着星座的轨跡,不常出塔,因此我们也很少和他见面了,但他间中也会派人来告知弥歌有关事务的意见或提示,所以他对于国事依然十分熟悉。 近来最大的一件事发生在弥歌身上。 父亲觉得弥歌已到了适婚之龄,也是成家立室的时候了;而且他是尤德西斯的王,也该有一个王妃去为他生下未来的继承人。 弥歌对这事并没有意见,也没有自己的心上人,因此一切便由父亲主理,弥歌只需出席他的选妃大典便可以了。 我和月瞳对此也感到十分兴奋,因此主动要求和父亲一起筹备选妃大典。 选妃大典当天热闹非常,国内所有的适龄女子不论美或丑,贫或富,都有资格参加。参加的人数大概有三万多人,占了全国适龄女子的三分之一。这也难怪,弥歌的相貌可称得上是美男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而且其好脾气和心肠闻名全国,加上是尤德西斯的王,当然会吸引不少女子慕名而来。 我和月瞳成了第一层过滤网,把所有没有仪态的、没礼貌的、外貌奇丑的都请回家,然后再把合格的女孩之中选出一组,让她们去见弥歌。 我对于这样的分级制度并不满意,觉得这样的选拔方法过于以貌取人,也会伤到一些少女的自信心,但月瞳只是说一句话便把我说服了: 要不然怎样?让弥歌一个一个过目然后选到少女们都老了还选不出来吗? 月瞳说得没错,我们第一层的筛选已花了近半年。 把女孩们分组最为困难的,因为我们不只以外貌和学识作为分类的标准,我们还会以年龄、品德和性格进行筛选,其中品德性格的筛选需要的时间最长。 我们会在女子们不在意时对她们进行测试,这样才能试出她们的真性情是否适合当王妃。我尝试过把一群不懂游泳的女孩们用魔法推到池子里,看她们会先救自己还是别人;月瞳则试过要求她的骑士们向女士们示爱,看看女孩们的决心是否足够。骑士们的表现不太理想,全都扭扭捏捏的,我真怀疑月瞳对她们测试的可信性。 虽然初时我也觉得这一种测试不怎么人道,但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而且事后我们都会对女孩们说出真相,内疚感也没那么大了。 最高组别的我们选出了约二百个女孩,全都是外表、仪态、性格和品德很好的,因此也是最大机会成为王妃的女孩们。 为了选出这一组女孩,我和月瞳都累到了半死。 我们之后安排女孩们以十个为一组的与弥歌吃一顿饭,剩下的就是靠弥歌自己的眼光了。 弥歌和二百多个女孩吃了二十顿晚餐,晚饭时他也会留意着女孩的仪态等等,但我告诉他这是徒劳的,让我们选出的女孩们仪态都是一流的,他不会在一顿饭上看出任何端倪的,敞若我们俩也看不到。 他也会和女孩们在用餐讨论一下轻松的话题,如她们平日的生活,她们的家庭和娱乐等等。从那二十顿晚饭之中,他又亲自选出了十五个最让他印像深刻的,最让他喜欢的,再请她们去吃一顿饭。 这一次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每个女孩都要准备一个表演节目,以示她们的多才多艺。其实到了这个时刻有什么才艺也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弥歌对她们的感觉才是真的。 这次晚宴比之前的要盛大多了,父亲和母亲也会出席去看看有机会成为家人的女孩们,我和月瞳当然也不能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了。因此这其实也是一次皇室成员的宴会。 弥歌将会在宴会上宣布成为他王妃的人选。 让月瞳感到兴奋的是,弥歌选的女孩之中,有她辖下的骑士,是一个可爱又害羞的女孩,弥歌说她在用餐时并没有太多话,但他就是对她很有好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对于这一个女孩倒是没有什么印像,或许在宴会上可以看得更清楚吧。 宴会开始之时,我就让女孩们一个个地出场表演,她们都穿得花枝招展,以加深她们在弥歌心中的印像。 她们的表演不外乎是跳舞、唱歌、弹琴等等,但我对于音律和乐韵的研究并不深,分不出好坏,若璃从前有教过我,悠在空闲时也会要求我听她弹奏,但我始终对音乐不太感兴趣,也学得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说本国的人都精通音律的,我就不是了。 让我比较深刻的一个女孩是表演跳舞的,但她跳起舞来的舞姿却十分笨拙,看起来是经过多次的练习仍不见成果,就像我学习音乐时一样。这让我有同病相怜之感,也对这个女孩心生好感。她还在挥动彩带的时候微微跌了跌,吓出了我一抺冷汗,幸好没事。这却搏得了弥歌一闪即逝的微笑,但我注意到了。 当所有女孩的表演完毕以后,她们也入席坐到了弥歌的旁边。 弥歌把我们逐一介绍,然后便和她们一起边吃边聊天。 他们的话题我完全没有兴趣聆听,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吃着,对她们也没有多加理会。 突然我却看到了青光一闪。 我心感不妙,知道是有人向弥歌发出了一把利刃,而且力度很大,方向准确,弥歌中了的话必死无疑。 但太迟了,我无法阻止利刃飞向弥歌之势。 月瞳也是同样的情况,由于我们和弥歌坐的位置相距甚远,他旁边都是女孩子们,我们都只能白白的看着利刃要穿过弥歌的心脏。 就在这时,我看到席上的一个身影迅速地向弥歌的方向扑去,刚好挡住了利刃的攻击。这人把利刃接住了,翻身把衝力卸去。弥歌安然无恙。 弥歌的救命恩人现在已经停了下来,手里依然拿着利刃,以冷静的目光看着攻击者。 月瞳的动作也不慢,在利刃发出的一剎那已经把攻击者隷住了,是坐在离弥歌甚远的一个女孩子。 你为什么要杀我? 弥歌看着女孩的眼睛问。 你杀了我姐姐。 什么? 在疫症的时候我姐只是刚好碰伤流血却被你的军队当病患隔离,最终害怕得发疯而死。不是你害死她是谁! 真有这样的事? 不要狡辩! 弥歌皱起了眉头,说: 我会把事情查清楚,保证若是人为的出错我会责罚他们,给你姊一个交代。但无论如何,进行刺杀都是不对的。 月瞳命骑士把竭斯底里的女孩带走。 谢谢你,月牙儿。 弥歌看向他的救命恩人说。 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留意一下她的相貌。 一双湛蓝的美目和淡金色的柔发,是一个很美的女孩。 也就是刚才表演时跌倒的女孩。 同时也是月瞳训练出来的骑士。 她叫月牙。 弥歌牵起她的手,宣告她就是他的王妃。 月牙问他是否因为她救了他才这样做。 弥歌揉了揉她的头,说: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已爱上你了。 弥歌和月牙的婚礼盛大堂皇,所有皇室人员都出席了,父母亲对他们的媳妇也十分满意,母亲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我和月瞳等人一一为他们的新婚送上祝福。 他们很幸福。 月牙在不久便怀孕了,宫中的人也十分紧张,毕竟这是弥歌的第一个小王子或小公主。 我把月瞳之前训练来保护我的骑士给了月牙,让大家都能够放心一些。我倒是觉得自己没有需要骑士的保护。一般的人伤不了我,伤得了我的,一级骑士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吧。 当然其实月牙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没想过这样也会出什么样的大事。 弥歌每天和月牙吃完早饭后,他就会去处理政务,到了黄昏时份才会回到家中和月牙到花园散散步,到晚餐做好了才回去吃饭。 月牙在有空的时候则会找我聊聊天或是到悠那里去要她教弹琴,她却甚少去找月瞳聊天,虽然月瞳对她很友善,但由于月牙曾是她的下属,而月瞳对骑士们的训练中又是有名的严苛,受过她训练的月牙当然也没有在她的魔爪之下过好日子,对月瞳的态度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月瞳试过了很多方法想令月牙对她改观,但依然没有太大的效果。 这一天,弥歌也是在和月牙用完早点以后才出门,月牙对弥歌说会到悠那里学琴,然后到我那儿拿一点用以安睡的香草来做枕头,因为她近来都睡得不太好。来回悠和我那里有点远,因此可能会晚点才回来,让弥歌不必过于担心。弥歌自从与月牙成婚后都变成嘮叨的老头了,每天对妻子呵护备至,比管家佣人还要留心琐碎事务。 弥歌处理完一天的政事回到家中时,也如平日般是黄昏时份。他见妻子不在家便花园的躺椅上小睡一会。他在晚饭准备好时被佣人叫醒,但月牙还没有回家。 弥歌对此也并不感到太担心,毕竟月牙已经交待过了会晚点儿回家。 他自己先行用餐,用完餐后月牙还没有回来。因此他决定去把她接回来,给她一个惊喜也是好的。 于是他带同自己的骑士去我那儿想接妻子回家。 但他在我的住处却没有找到月牙。 我说月牙今天没有来过我这儿。弥歌把今天月牙对他说的告诉我。 我提议去悠处找找看,可能是学弹琴学得入迷了忘记回家? 弥歌也不能肯定,所以我和他一起去找悠了。 可是,悠也说她今天没有见过月牙。 弥歌开始急了。 他下令所有宫中待卫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去找月牙,要找遍宫中每一个角落。 我和悠也尝试在高空寻找月牙的踪跡,月瞳也带同一眾骑士四处搜寻。 找了大半个小时,我和悠也没有她的消息,月瞳和骑士们也找不到线索。 待卫却在悠住处附近的花丛发现了月牙。 是尸体。 月牙和保护她的骑士,两个人的尸首。 月牙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相信是由利器造成的。另外在手上的伤和致命伤也是魔法造成的,手上的灼伤是由烧灼咒造成的,但致命伤却是由高阶的古魔咒造成的。这个魔咒可使人的骨骼和肉彻底分离,在分离的瞬间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最后因为腔胸没法扩张缺氧而死。是一个很残忍的魔咒。 骑士身上的伤痕却只有一个,是颈动脉被割,一刀毙命。 骑士没有挣扎的痕跡,而且伤痕由正面造成,能够推测出行兇者是月牙所认识的人,因此骑士才会毫无防备;我相信兇手也是先把骑士除掉再对月牙下手的,他知道这样月牙会比较好对付。 兇手是我们熟稔的人,而且有杀死一级骑士的能力。 有这种能力的人有:我、悠、月瞳、星澈、火纹。 兇手也拥有强大的魔法能力。 懂魔法的人有:我、悠、火纹。 若是火纹杀了月牙的话,月牙也不认识他,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的。 因此,剩下来有可疑的人只有我和悠。 对我而这,有嫌疑的人只有一个:悠。 在任何时候,我必须相信悠,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但不是她,又会是谁? 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 弥歌同时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让他整个人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本是一个温柔、聪明,有同情心的王。 月牙的死是以这样的一个弥歌作为陪葬。 他变得暴戾、神经质。 他已经无法再处理政事,因此所有的事务都交由父亲暂时代为打理。 每天留在家中,他都一直哭,对天狂叫,把家里所有的瓷器全部摔破。 他在黄昏时会自己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对着月牙最喜欢的百合喃喃自语,疯疯癲癲地傻笑。 到了夜里,他会在床上抱着被子,叫着月牙的名字。 月牙儿、月牙儿…回来啊…月牙儿… 这样的嚎哭让宫中的所有人也快受不了了。 我对于这个样子的弥歌看不下去了,终于一古脑儿走到他的住处要把他给骂醒。 他的住处防守很严密,任何人也不得进入里面,除非得到了他的批准。 他不让我进入。月牙是被人谋杀的,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猜疑所有人。 但是,他的待卫人再多,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轻易就闯过了挡住我的人,走到弥歌的面前。 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振作一些,可以吗?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见到你。 如果你要忘掉月牙才能振作的话,我可以替你把她的东西全都烧掉,甚至把你的记忆都删除。 我不要忘掉她,你走。 你别再让人为你担心了,你不可以要父亲为你管理事务这么久的。你再伤心也不可以为那么多人带来麻烦。 我没有,你们可以不管我的。 别胡说了,你是一国之君,有很多重大的事情在等着你决策。你最爱的人被杀了,你是否也该去为她,或是他们去查出真相?月瞳和我已经着手调查了,悠也在为月牙的丧礼作准备,你却躺在这儿什么也没做,不是懦弱是什么? 我没事了,你让我静一下。 弥歌? 你让我静一下。 好吧。 他经我这么一骂,好像恢復理智了。 空音(六) 弥歌重新掌政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感到了安慰。我们的王终于不再是一个被悲伤冲昏头的疯子了。 但他再也回不去以前了,很憔悴,不爱笑,也不会再温柔地揉我的头。 但至少,他还是勤政爱民的王。 这样就够了,时间能够冲淡悲伤。 弥歌对于找寻兇手是前所未有的积极。他要求我和月瞳所查到的每一件事也详细回报。 我们问过了当天在附近的待卫们,他们都确定当天早上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月牙了,而她最后被看到的地点是离案发现场很近的小径。 看守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待卫说并没有听到当天有过任何奇异的声音发出,因此我断定行兇者在当时用上了消音咒,把所有的声音和四周隔绝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对悠的怀疑,毕竟我认为我应该相信她的,我也怕告诉了弥歌的话,他会马上找悠报仇去,或是把我也怀疑到了一份去,令我和他变得更疏离。 我只是私下去问过了悠,当天她一整天都在家中抚琴,附近的待卫们都有听她的琴声,但当天她叫了她的骑士去把一些魔法的药草从由我管辖的魔法塔中拿过去,就刚好差不多的案发的时间,因此并没有人能直接证明当天悠是真的在家中抚琴,还是是以魔法控制了琴弦,再外出去杀人。 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叫骑士去拿药草,而不叫随便一个侍从去。她回答我说是那此药草她急着用来修好琴弦的,骑士的脚程比较快,因此她让他去。 但骑士是用来保护她的安全的,这么做不就无法保证她的安全了吗。她回答我她不认为自己需要骑士去确保她的安全。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听起来合情合理。 我再也没有理由去怀疑悠了吧。 我也问过月瞳和星澈当天他们做过什么事。他们都一致地回答我都在营中练剑,他们是相互的对手,不分输赢,因此打了差不多一整天。而在营中观看的骑士们都能够作証。 他们的说辞也是可信的。 而我本人则当天在家中睡觉,由中午睡到了晚上,一直到晚饭时间才起床吃饭。我的待女在我睡觉时进过房为我点上香薫以安睡,她可以为我作証。 因此惟一可能的就是火纹了。 火纹的确有杀月牙的动机。 他要回復禁咒书带来的失衡,要让人间回復正轨。 禁咒书救了弥歌的性命,而现在月牙是弥歌的妻子,又怀了他的孩子。 因此他必须把和所有禁咒书有关的人都一一杀了。 但他有可能施幻术让月牙以为他是她熟稔的人吗? 月牙和守护她的骑士都有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么强大的幻术在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不被察觉。骑士对于幻术的感应力甚至比魔法师的还要强,因为他们是以长期训练出来的直觉察知的,而魔法师则以魔法的气息来感知,因此对于微弱的幻术反而是骑士较魔法师灵敏。 那么他是如何让骑士毫无戒备地被杀? 我真的毫无头绪。 就在各人都在为查案烦恼之时,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弥歌自杀了。 在自己的卧室。 割脉自杀了。 手上还拿着月牙之前想要做的魔法香草枕头。他都帮她做了。 父亲在听到这个恶耗的时候木无表情,拳头紧握着,面无血色。 母亲则立时昏倒了在地上,醒过来后不吃不睡,自言自语。 我和月瞳着手去准备弥歌的葬礼,要隆重而庄严。 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失去了两个亲人了,或许算得上是三个。 父亲暂时要接管弥歌的所有政务,直到新一任的王上任为止。 我彷彿一直待在发疯的边缘。 完全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弥歌的死是由他的骑士发现的。 当天晚上,弥歌处理完政务,听了我和月瞳向他报告了调查的情况之后,我和月瞳都打算回家吃饭。 月瞳邀请我和弥歌到她那里吃饭,弥歌婉拒了,说很累了,想好好休息,因此不想东奔西跑的,在自己家里吃饭便可以了。因此我和月瞳就离开了弥歌的家,到月瞳家吃饭去了。 弥歌在我们离开后匆匆吃过了晚饭,便到卧室睡觉去。骑士也习惯性地在门外看守着。 到了午夜,骑士发现房内的呼吸声断了,于是入房察看。看到的情景就是弥歌躺在血泊之中,抱住了香草枕头,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任何的生命跡象。 这就是发现弥歌死亡的经过,骑士说没有感到任何人的靠近或是异声,一直到听到弥歌的呼吸均匀有序,因此也没有在意他的安全或是性命会受到威胁。 奇怪的是,直至呼吸断的一刻,骑士也闻不到血液的气味。 当我和悠去看过,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香草枕头把血液的气味都盖过吸走,因此不能扩散到室外。 这是弥歌故意的,还是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我们对弥歌的死虽感到悲慟和哀痛,但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弥歌对月牙的爱有多深,有多重。 月牙的死对于弥歌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就像是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心窝之中,血流不止,直至流尽,乾涸。 即使呼叫救求也无济于事,结果只会让血流得更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掉到地上,加速死亡。 当所有人都扶持着重新站起之时,他一个人在叫做絶望的笼牢之中待着,不被释放。 他会在没有光明的牢狱之中失温致死。 这就是深爱一个人的命运吧。 没有人能够避免。 谁也没有深究弥歌的死,他的死是这么的安静,让人不易察觉。 全国哀悼了三天,接着工作的照常工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好像没有人记得弥歌的死,好像。 或许这不过是一群懦弱的人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不想知道,不想明白,人们沉默背后的意义,这可能是我们背负着的血淋淋的重担,心脏都被荆棘刺痛了,流血如注。 但生活就是这样持续着,时间彷彿领着我们走,他就像是我生活的动力。我为时间而活。仅为时间的流逝而活。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什么也不重要了。 生活还是得过。儘管得过且过。 总比在人鱼世界中来得好,忘记所爱,看到在生前认识,甚至为其付出生命的人,就这样如陌生人般擦身而过,谁也不认得谁。 弥歌你在冥界遇到月牙了吗? 最好是遇不到,曾经相爱却全部忘记,你和我都会心如刀割。 但你都忘记了,又如何会痛?你有的或许只剩下麻木。 麻木,多可怕的一个形容词。 日子还是要过。 国不可一日无君。弥歌没有任何的后裔,只有我们三兄妹,所以,父亲任命了我为新一任的女王。 我身兼两职,既是女王,又是国家魔法师。 悠曾建议由她担任国家魔法师,但我拒絶了。 悠虽然以前是国家魔法师,但这身份只有我们几个人得知,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对外间而言,她不过是宫中的一个间人,由她担任欠缺说服力;而且她在月牙的谋杀案中嫌疑还没有完全洗脱,始终不敢太过草率地任命她。 我登基大典中,月瞳、悠、星澈和夜塑也有出席。 我站在台上,手持权杖,在中央广场中对着人民大声宣告我是他们的王。 我的人民欢呼,互相拥抱,对我说着祝辞,对我诵唱古老的讚歌。我感受到他们的温暖,嘴角扬起了微笑。 我看向月瞳和悠他们,希望得到他们的祝贺。迎上来的,却是她们空洞的眼神。 空洞,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意思。 没有一丝喜悦,没有一丝忧伤,什么也没有。 他们的眼神就像黑洞,把我的所有情绪吸走,一丝不剩。 我不开心,也不伤心。我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们都失去了感情,相互对望着。 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这才发现弥歌过往的效率是异乎寻常的高。 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每天都准时地回家吃饭,一刻不晚? 身为国王,要处理的事多得难以想像,大至建设徵税,小至官员调度,全部都要理,不能有一丝出错,否则工作量将是现在的两倍,还会惹来官僚们的抱怨。 我忙得没日没夜的,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放在第一优先。 我要把谋杀月牙的兇手找出来。这是我惟一可以为弥歌做的事。 月瞳说可以代替我找出兇手,但我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调查。因为我不放心把这一件事交给任何人。不是我不信任月瞳,只是想要亲手把这一个人找出来。 我要知道真相,即使杀他的人比我强大,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我也要使出我所有的力气为弥歌报復。 这是我爱他的表现。 我又能为他做到更多的吗? 我对于月牙的谋杀案调查终于开始有一些进展,这也是我亲自调查所得到的成果。 我把所有当时在谋杀现场的人都一一约见询问。这花了我不少时间,但得到的信息,让我觉得一切也是值得的。 这是我在询问一个花农老妇时发现的,她是负责案发花丛那一带的工人。 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在修剪着榕树的枝叶。她说得言之凿凿。 那你有没有听到或是看到任何有关的事情?任何的线索也可以。 没有。这次她皱了皱眉。 你案发之前和之后又在做什么?你有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经过? 我……没有。 为何这么不肯定? 可能我老了。记忆力不如当年,把日子时间都弄得一团糟。我可能说错了,我记得我案发之前一天已修剪过榕树了,当天我不可能再去修剪的,但我就是记得我在那时去修剪了。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老妇说得很是疑惑,却十分真诚。 我记得那一个地段的榕树不多,的确若在之前修剪过的话,当天老妇便不需要再行修剪。 我再问当天她一整天到过的地方。 她一早起床为丈夫准备了早饭,洗好衣服,等丈夫起床后便和他一起吃。吃完了以后便一起出门上班,他们都是宫中的花农。之后她便到花园中打理花草。先是为小花园中向日葵施肥,再来是到修剪黄金榕以保持形状,这两件事就已经秏了她的一个早上,接着她走去修剪榕树去了,一直到案发时间,之后她就不断地被官僚问话。 令人感到疑惑的是,黄金榕的位置和榕树相距甚远,因此这么不顺路的工作安排对于已在宫中工作了这么久的人来说是不合理的。 老妇为此把她的工作记事拿出来核查。她看得聚精会神,抬起头来时对我说她原本的安排是去案发现场为花丛进行修剪。但她无论如何都表明自己肯定当天没有到过案发现场附近,却对自己改变工作安排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不觉得她有说谎,即使说谎也不会说一个这么不合理的谎,更何况这个疑点是她自己提出的。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上。用魔法去探索她的记忆。 我把她的记忆调回案发当天,看到她的丈夫和她在用早饭,然后去了种有向日葵的花园,可见她所言非虚,而且记忆力不错。 下午的记忆都是修剪榕树,一直修到了一个士兵向她走来,要她跟他到官舍问话。但她却没有由黄金榕处徒步到榕树那里的记忆。 我又把记忆调回了案发的前一天。 她也是和丈夫吃完了早饭后便出门,早上便去修剪榕树,下午则去了为鳯凰木除虫。 又回到了案发当天修剪榕树时。阳光製造出来的阴影和昨天的一模一样。 这不合理,两天修剪榕树的时间并不一样。 我立时明白了。 我不可能在她的身上得到更有用的资料了。但至少我知道她应该是看到了兇手行兇或是重要的情景,至使她的记忆被人修改,这也显示兇手的心思縝密,魔法高强而且非常熟练。 榕树分佈的位置比鳯凰木距离案发现场要远,因此兇手把这一段接在老妇当天的记忆之中,较少机会被详细查问,这件事曝光的机会也减少。可惜她不可能在老妇的记忆之中无中生有,因此也改变不了阳光的位置,始终被我看出来了。 这事的真相看来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 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之后我也为所有有可能被修改过记忆的人进行测试,这花了我不少时间,这也让我累得在处理政务时睡着,但我发现的却也不少。 被修改过记忆的人很多。除了老妇以外,弥歌的侍卫,还有就是悠的侍女。比较让我惊讶的是我的侍女的记忆也被修改过。 悠和我的侍女的记忆修改的时间也是在月牙被杀当晚的记忆。悠的侍女的记忆在她为悠煮了热水,退出房后便一直在自己房中补衣服,一直都没有接过悠任何命令,直至官僚到悠的住处,对她说出月牙被杀的消息。这一段补衣服的记忆不知是由何处剪辑下来的,中间发生过的事就不得而知了。我的侍女则是在我要求睡觉之后,她就为我点上了香薫,然后便退了出去,中间的时段还进过我房间来添加香薫,然后就一直做着家事,抺地板和洗碗,但记忆中的她都在洗着同一批碗盘两次,大厅也被抺了两次。她的这段记忆被人延长了,也许在我睡觉的这一段时间中遇到了兇手吧。 弥歌侍卫被修改的记忆却是弥歌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与骑士一起服侍弥歌就寝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一直睡到天明,但发的梦却和前天的相同。由服侍就寝到发梦那一段都是虚假的记忆,因此我相信弥歌在自杀之前发生过某些事,被人刻意隠瞒了,所以侍卫的记忆才会被人修改。当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事?我有充分理由怀疑弥歌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当中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兇手要刻意把真相收藏起来。 我很想看看月瞳手下骑士的记忆,我不认为他们的记忆也会被人更改,因为他们的脑袋并不如普通人一般的容易入侵,所以,我更想看看他们的记忆,让我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然而,他们不可能让魔法师去看脑海里在想什么,他们把这一种行为视为侮辱,这是出于他们对尊严的守护。我只能从他们所说的话去判断真偽,而这使我感到十分苦恼,因为我相信弥歌的骑士必定隠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没说,当侍从也知道有事情发生之时,他不可能在弥歌死时浑然不觉。 我彷彿正陷入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和我相遇相知的每个人,是善是恶,是真是假,我再也分办不了,也毫无头绪。就像在黑暗之中行走,看不到来的人手上到底有没有武器,有没有杀意,我只能赤手空拳地防范着每一个人,让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所淹没。 我决定把发现的一切都告诉月瞳,她毕竟是我妹妹,我不可能不信任她。她虽然在案中也有嫌疑,但这机会始终不高,比起悠,我对她倾诉可能会比较安全。 这会儿她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做,训练骑士的事情她大部份都交由星澈去做,而查案的事情都由我一手包办,因此除了往夜塑那儿跑,陪他聊天之外,她也开始种植白蔷薇解闷。所以我要找她,只要到蔷薇园逛逛就可以了。 蔷薇园中大片的白蔷薇都含苞待放,看来很快蔷薇便会为这一个地方带来高贵洁净的白。蔷薇还没开,香气已经浓烈得让人置身于梦境之中,不觉让人迷醉。 我很喜欢蔷薇,牠们伴随着我出生,也会在我的梦境中出现,不一定是善意的,有时牠们代表着恶意的伤害,或是窒息或是死亡,但却会使我感到亲切。牠们对我而言是特别,不论在何时何地。 月瞳抚摸着花苞,慈爱地整理枝叶,弯下腰来观察其生长情况。我走到她的身边,她头也不抬,便开口问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聊聊天不行吗?我奇怪地问。她以前不会这样问我的。 行,但你不会。她苦笑着回答我。 这时我才记起我有多久没有找过她,从来都是她来找我的。她到我房来找我谈天,对我说着她日常遇到的事,新的骑士质素如何等等,无一不说;我则会一边听一边处理政务,有时都会专心得忘了听她的话,甚至是忘了她还在我的房里。我实在太忙,又不能像从前的弥歌一般,别说是找她了,我也甚少主动探访过人,没有目的的,只为见见面的探访可是完全没有。 对不起。 除此以外我也无话可说。 不要紧,我能理解。 我今天找你是要告诉你我调查月牙一事的进展,以及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就知道你找我不只是为了聊天。 她笑容很无奈,从前我甚少看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我把我所查到的一切全都对她说了,包括我怀疑弥歌的死也是谋杀。我也要求她让骑士被我进行审查。 她听完以后脸色也变了,看来这事的发展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骑士不可能让你进行脑海的审查的,我们都经过训练,魔法师都不能轻易伤害我们。因此即使他们乐意,你也做不到的。 我叹了口气,说: 我还是想试试。 这是不可能的,没必要去试。 我又问她对于悠和我的侍女记忆被修改的事有何看法,她则说: 我也不知道兇手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他们看到了兇手的样子吧。但我絶对相信悠是清白的,她不可能杀死弥歌。你不记得了吗?她甚至为了救弥歌的性命牺牲了自己,她又怎可能会杀月牙和弥歌?她又和他们无怨无仇。 对,悠没有杀他们的动机。惟一的可能是火纹了,但他又有可能吗?他在哪儿?是他的话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装作我们熟稔的人,还要修改人们的记忆?若我知道是他做的,必会替他隠瞒事实,才去找他报仇。他了解我不会让人民知道他的存在,让人民知道曾经的国家魔法师其实是冥界的守护者,是杀我们的王的兇手。我不会这样做的。他又为何会这样劳心劳力? 这是个不可解的谜,我再一次走入了死胡同之中。 我问月瞳我该如何是好,月瞳认真的看进我眼里,说: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真相有一天会自动自觉地浮上水面的,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够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空音(七) 我之后所进行的调查都一无所获,我把所有当时在现场的人都详细地问过了一遍,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处理政务用了我很多的时间,我再也没有时间到市集中走走,或是到弥歌和月牙的墓前拜祭,我相信弥歌也想我集中精神于政事之上吧,他们不会怪我没有去探访他们的。 有少许空间时间的话,我都会到月瞳的蔷薇花田走走,找她聊天,这能使我的心情放松一点儿,也能使我找回真正的自己,我好像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了政务之中,都快要窒息了。这一片花海就像是为我疲惫的心开了一道窗,把压力都一点点地带走。虽然不能让我从这一扇窗户中逃脱,但这我从中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已算幸运。 这时花田中的蔷薇已经开始盛放了,青绿的花苞露出了白色的一角,彷彿要让人们为牠最美的一剎做好准备,才把神秘的一幕揭开。 我帮助月瞳为蔷薇浇水,为牠们施肥,为他们的盛放建一个华丽的舞台。 我们将会看到世间最让人心痛的一幕,脆弱的如雪的花瓣一片片呈现眼前,没受到怜惜保护,直接地对人们分享他们的美丽灿烂,用荆棘去掩饰自己的无助。 我在等待着,真相的来临,终章的揭幕。 没有人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是命运的轮回。 永不停竭。 我决定要去看弥歌守护骑士的记忆,即使月瞳会竭力地阻挠。 我相信在里面可以看到真相,让扰人的迷雾消散。 即使真相会使虚幻的平静毁灭,把一切燃烧殆尽,让人面目全非。 我已为既定的命运做准备。 你就如水龙捲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捲入未知的黑暗吧。 你的名字叫命运,无人能阻。 我把骑士叫到我的房间来,说是要仔细谈谈弥歌自杀当天的情形。 他不疑有诈地来了。 我又一次要求他把当日的情形告诉我,他也像是背书一样把他第一次说的都一模一样地说出来。 他在午夜发现弥歌的呼吸断了,因此入去察看,就见弥歌床上和身上都有大量血跡,而他则毫无生气,动也不动。于是他便把所有人都叫来,把那一夜的安寧完全地破坏掉。 我问他有没有补充或是更正。 他很坚定地说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 我把我于老妇、侍从和农工的发现都告诉了他。问他如何解释弥歌侍卫被更改过的记忆。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什么也不知道。 我问他有没有可能也被人修改了记忆。 他否定了这一个可能,说骑士的记忆不是魔法师说修改就能改的。 我提出看他的记忆的请求,让我证明他的记忆真实无误。 他的脸色变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能够确定他在隠瞒真相。 若你不是被人修改了记忆,那你就是兇手的同党了。 他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骑士只会做他认为是对的事。 在我已经把你查出来时还要说谎也是对的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 今天我必须看一看他脑海中的情景。他在这时已把光剑拔了出来。 我也慢条斯理地把魔杖从口袋中拿出来。 你打不过我的。我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我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在他刚说完的一刻,我对他发出了攻击咒。 他用光剑挡住了,却没有对我还击,只是聚精滙神地看着我,以防我突施奇袭。 我轻轻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唸起元素魔咒。在这一个狭隘的空间中,要抓住一个骑士,用元素魔法最适合不过。 房中的空气凝滞、集中,形成一道固定的空气流。窗户中流淌而过的风也加入了这一道气流。 这是塑造风的能力,我最擅长的元素魔法。 我再次张开眼,把手里的魔杖扬了扬,风便按我的指示包围了骑士。 骑士举起了手上的剑,想要砍断风,这是不可能的。 风本无形,一旦成形,却如水般不能切断。 我命令风把骑士勒紧,让他不能动弹。空有一身武艺,却无从发挥。 我说过了,一级骑士也不是我的对手。任何的反抗也是徒劳。 我把魔杖收起,走近骑士,把手伸进风团,放到了骑士的额头上。 我集中精神,唸起了回忆咒,强迫他回忆起当天的事。 我遭到了抵抗。反抗的强度大得差点儿把我整个人震开。 我尝试更用力地把自己定住,把画面穏定在当天晚上。 我看到画面了,迷濛却仍清晰可辨,没有声音。 骑士向来人躹了一个躬,抬起头是看到了她的脸。 一把火红的头发,碧绿色的眸子,淡淡的愁绪在眉间显露。 这不是悠,是谁? 她看来很焦急,手里已紧紧地拿着魔杖,没有理会骑士,就直奔过去推开弥歌的房门。 房内的弥歌在门被打开时看向了悠,脸上的凄苦让我感到了又熟悉又陌生。 忧伤的样子自月牙死后很常出现在弥歌的脸上,但这个凄苦的模样比那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悠想也不想就朝着弥歌发了一个攻击咒,红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失去了画面。 我把精神收回,这时风已经散去。骑士倒在地上,死了。 他把光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目光散涣。 他为了掩埋真相自杀了,却始终让我看到了兇手的模样。 是悠。 她为何要这么做? 骑士又为何要如此保护她? 我不明白。 我把骑士的眼帘盖上,便马上去找悠。 我要向她问个清楚。 悠不在家。 我走到她家,侍女们都说她找月瞳去了。 我问侍女她找月瞳干什么,她们都说不知道。 我也没有再多问,转身便要到蔷薇花田去。 折腾了一整天,我到花田时已是晚上。 月光映照在花田之上,显得格外明亮。 花田却显得妖嬈诡譎。 这是我第一眼望过去时的感受。 白蔷薇在这时已经全数绽放,却了无生机,苍白可怕。 蔷薇茎上的刺都不自然的生长着,如针般,尖而刚硬,具有攻击性。 牠们在疯狂的长着,这让我想起母亲向我提起过我出生时的情景。 浓烈的花香刺鼻,让我感到了昏眩。 花丛已经长得比人高。牠们朝着月光向上爬,没完没了。 我在巨大的花丛之中搜寻着悠的身影,终于在硕大的黑暗中找到了她,在花丛的阴暗角落。 她的脸色和蔷薇一般苍白,也许比蔷薇更无血色也说不定。 她的手在握着蔷薇上的刺,狠狠的握着,这使蔷薇锐利的刺深深地刺入了她的手心,让冰蓝色的血液被蔷薇肆意地吸收。 蓝色,没错,自从悠在冥界中回来以后,除了眼珠和头发以外,血液的顏色也变得不同了。这是我们共同守着的秘密,悠和我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 不要过来。 悠对着我嘶吼,嘶声力竭。 就在这时,我闻到了让人噁心的腥甜气味。 血液的味道盖过了花香,我看到花丛央中的部份有着红艳欲滴的蔷薇,彷彿有着灵魂,要把月光都吸收殆尽,让自己成为惟一的主角,诡异可怕。 牠们臑动着,耳语着要吸食更多的灵魂,更多的鲜血。 你做了什么? 我失控地对悠喊道。 她微微一笑,说: 这情景似曾相识。 里面的是谁? 我们都很珍爱的人。 还没听完这一句,我已经奋不顾身地衝入花丛之中,魔杖已拔出,燃烧咒在我口中唸出,为我清除路障。红红的火光吞噬了我面前的蔷薇,蔷薇挣扎着,低吟着,似是受着痛苦煎熬。 悠施展出屏障咒阻止我前行,让我停留在花丛之外,不能进入。我于是反身向她施行攻击咒,试图让她结下的屏障倒下。 悠没有闪躲,结结实实地接下了我的攻击,只是后退了两步,咬了咬牙,说: 你絶对不能进去,絶对不行。 月瞳在里面,我就必须救她。 我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说话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悠。 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是星澈和夜塑。刚才是星澈在说话。 你们全都要阻我? 他们默然地看着我,但答案都已明显地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为什么?你们都和悠是一伙的? 他们仍然没有回答,我对他们都心死了,用心召唤着禁咒书。 禁咒书的耀眼光芒出现在我掌心,各人都拿出他们的武器来。 悠拿出琴,星澈的是光剑,夜塑则是占星杖。 我从不知道夜塑也懂得打斗的,看来这次眾人都拼命了。 这场比试的实力悬殊,在禁咒书的面前,他们没有赢的机会。百分之一都没有。 我愤怒了,他们怎都一种有必死决心的模样? 他们不都是我爱的人吗? 他们不都是善良的人吗? 为何要对我群起而攻,弃月瞳于不顾? 为何我信任的人都一次一次地背叛我,让我一个人孤伶伶地面对黑暗? 我要给他们教训,证明我是对的。让他们后悔。 我要让你们都得到教训。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都很弱小,显得渺小无力,不是我的对手。 王,请你放手,我们都不想与你为敌。 这是夜塑说的,他第一次这样尊敬地对我说话,以往他对我都是冷淡厌恶的。 我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是这么的苍老,只是一个垂死老人。 他们决不让我进去,而我必须去救月瞳,这一战是免不了的。我惟一的方法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打败,用他们的尸体铺出蔷薇花灰烬的道路。 我无从选择。 禁咒书随着我的心意发出危险的红光,向星澈激射出一道闪光,强大灼热。 星澈动也不动,反倒是夜塑发出了强烈的咳嗽,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这时我才发现他脚下的魔法阵。我不懂那个阵的构图,相信是占星阵的一种,用来保护人的,以自己的性命。 夜塑会是他们之中最快死亡的一个。 我木无表情,一次又一次地攻向星澈。随着我攻击的节奏,夜塑一下下地把攻击承受下来。 悠的琴声越加急速,主旋律是死亡,伴奏是背叛,拍子是心焦。 对我无害,我能一一把其御去。 星澈的光剑在我的身旁挥动,却不能欺近我身,我以元素魔法把他制住。 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能轻易把他们解决,只要我的一个念头就能致他们于死,永不超生。 火势蔓延得很快,花田虽大,却四处火光红红,差不多烧了三分之一个蔷薇园。 我看到了月瞳。 她浑身是伤,状甚狼狈。 身上爬满了蔷薇的藤蔓,藤蔓上的刺无情地扎在她的皮肉深处,不见其锋。 蔷薇吸血,把月瞳的血由刺上吸走,供给花朵。 雪白的蔷薇被染红了,鲜艷妖嬈。 月瞳就像被掏空的洋娃娃般掛在藤蔓之上,软弱昏迷。 我愤怒得红了眼。 你们杀了我哥哥嫂子还不够,要来害我妹妹? 我怒吼,把缠绕在月瞳身上的藤蔓都烧断了。月瞳就这样掉到地上。 我轻轻把她扶起,但她失血过多,还没有清醒过来。 身上被刺破的地方还在泊泊地流着血,皮肤都失去了往常的光彩,让我异常心疼。 这时我才重新注意到其馀各人的动态。星澈和悠已把我点燃的火种全都熄灭,星澈拿着光剑守在了夜塑的身旁,夜塑则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在当中还看到了絶望。悠不见了。 悠在哪里? 我平静地问。一切都结束了,我要他们对我说出所有的事实。 他们静静地望着我,没人回答,凄清絶望的眼神。 她在哪里? 这次我用了吼的语气,不确定感在心内蔓延,忐忑不安。 他们还是没有回答,目光到集中在月瞳的身上。她醒过来了。 眼睫毛微微晃动,眼睛慢慢地张开,找回了焦点后向我望了望,然后再望向星澈,说: 怎么了? 星澈张口欲回答,却犹豫着,把要说出话又吞回肚子里去。 月瞳看向肆意舞动的藤蔓,突然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瞳孔放大,挣扎着想要从我怀里坐起来。 我从来没有看过月瞳这么惊慌,她自少受了骑士的训练,不会因为任何的事而过份影响情绪,以免作出错误判断。她从未如此失控,即使接到了弥歌和月牙的死讯也一样。 悠在哪里? 她和我问出同样的问题。 星澈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明,但月瞳却一看就懂。 她掉下了出生以来的第一颗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星澈看着月瞳,神色萎顿,眼内的疼借明显流露,他一直把月瞳当亲妹看待吧。 这时夜塑也恢復了神智,开始哽咽低泣。 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所以,我只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月瞳由一开始便知道整件事的始未,她是参加者之一,而我把她当成了被害者;第二,悠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但其他人似乎知道。 星澈走过来帮我扶起了月瞳,带领我们走入了花丛之中。 我们为了推开荆棘,手上都得了不少的血痕,但星澈和我都没有呼痛。星澈是因为不在乎,我则是疑惑得失去了对这一点小事的注意力。 到达花丛的中央,我们找到了悠。 她倚在蔷薇花丛边,神色安静详和,嘴角含笑,没有呼吸。 她死了。就在这一片蔷薇花海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之下。 她白晢的手臂上缠上了蔷薇的藤蔓,一条长而尖的刺就刺在她的静脉之中,吸食她的血,她的生命,她的灵魂。 这花丛开出了最漂亮最灿烂的蓝色蔷薇。 高贵、婉约、纯洁的蓝色蔷薇。 我感觉到脸上微痒,是东西从眼眶内滑落下来,我好像哭了。 我伤心吗? 我感觉不到锥心的痛,没有清晰的哀痛,心里只有微微的痒。这是名为麻木的痒。 原来当你到达最痛之时,心会麻木。 这是自我保护的表现。 麻木让你保持清醒,面对更深的痛苦,掉入更大的漩涡之中,万劫不復。 命运就是爱和人开玩笑,让我们看见自己血淋淋的样子,然后嘲讽我们。 这就是命运。可恶的命运。 月瞳这时伸出了双手,抖颤着,把一朵蓝色蔷薇摘了下来。 我彷彿看到冰蓝的蔷薇把空气凝结,眾人都凝息注视。 我感到蔷薇散发出来的阵阵魔力,结合着悠的力量以及灵魂的气息。 月瞳轻轻把蔷薇交到了我手上,我好像看到她体力不支,倒下来了,但我不能确定。 在我触碰蔷薇的一刻,就像被吸走了一样,我不再置身于原来的世界,被带去了真相的本源。 片段零碎反覆,却能拼凑成事实,足够让我了解一切。 我瞬间明白,真相的残酷。 命运在对我发出不屑的訕笑。 第二章: 若璃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第二次死亡会来得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冰蓝色的鲜血发出腥甜的气味,我却不感到惧怕。一想到是为了最珍爱的人牺牲,我就充满勇气。死亡,根本不足为惧。 若璃(一) 我是若璃,之后人们称我为悠,这是我冥界的名字。 我曾是国家魔法师,但已成过去,现在我只会在花园散散步、种花,研究更深层的魔法。 往事回想起来让我觉得很累很累。 守住的秘密太多,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天城的三个子女出生,他们将会主宰整个尤德西斯,我看得出来。 天城把长子起名为弥歌,这是古语中贤者的意思,希望他日后能够当一个贤君明主。 这名字没有改错,他果真成了尤德西斯的一代明君。 他没有魔法天赋,也没有成为骑士的天份,但他很聪明,也很勤力好学。 自少便博览群书,跟在天城和相国的身边,老气横秋,很像他父亲小时候的模样。 他深得群臣喜欢,天城也为得到这样的一个儿子感到十分骄傲。 三年后,天城的公主出生了。她的出生为全国带来了异象,举国震惊。 蔷薇的失控与疯狂,让所有人都不敢少覷这一个安静漂亮的小女孩。 我看着她的出生,她带给我的震撼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她有强大的魔法天赋,史上无人能比。我甚至可以感到她在举手投足之间也能引起魔法的躁动。 自她从母腹中鑽出来,她便注定和魔法脱不了关係。 奇怪的是,她没有一般天赋极高的魔法师所拥有的守护精灵,幻鸟,没有伴随着她出生。 这事违反了定律,因为幻鸟是能够克制魔法师的存在,防止过于强大的魔法做成破坏。因此,她的魔法没有一种事物能够克制得住,这也是在尤德西斯造成异象的原因。夜塑对此十分反感。他认为女孩会为国家带来灾难和毁灭,但我知道他内心还是对此小女孩感到了爱惜。从他没有立时把她给杀了的举动看来,是这样。 他还为了她进行了一次占星,但星象被她的魔法给混乱了,不能解测,她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 天城把她的名字起为空音,古语的意思是命运,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把空音交给我照顾,要我好好的教导她,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魔法师。夜塑则叮嚀我要防着她一点儿,小心观察,不能大意,一有异样便把她给杀了,免了后患。 我怎能听夜塑的呢,这女孩如此可爱,看来无害纯洁,我不会下得了手的。他只是把自己办不到的交了给我吧,让他自己比较好过,我都明白。 我在她的身上加了一个小小的屏障咒,以免她的魔法把别人给误伤了,但这不影响她对魔法的学习。只要等她能够自然地控制自己的魔法,我就会把它给收回来。 学习魔法对她来说比学习说话读书还要容易,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根本不用怎么学习就能操控魔法。只要看着我使用一遍,不用教她,她也能自行的模仿行出相同效果。 她用不了多久便把我身上的魔法给学尽了,我再也没什么可以教给她。 她不甘于就此止步,问我有没有更高深的魔法可供她学习。 我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禁咒魔法,而我是禁咒书的守护者。 我对她说:有的,可是你必须先把我打败。 我本想补充一句,我不介意被你打败,不想你为了我而却步。 但你眼神中的坚定让我明白这一句话是多馀的,你心中已有答案。 无论如何你不会对我动手的,即使你的才能会因此受限。 多善良的孩子。谁说她会为尤德西斯带来毁灭的,我才不相信呢。夜塑很可能是错了。贤者也是有犯错的可能。 空音是个伶俐的孩子,她当然能够感受到夜塑对她的防备。她曾问过我夜塑对她存有偏见的原因,我都是用占星寓言的事搪塞过去。 她对我说的都深信不疑,不再为此事烦恼。但事情不会就这样完结的。 七年后,天城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可爱的女娃儿。 她的出生伴随着幻鸟。 又是一个魔法天赋极高的孩子。 天城和泠嫣把把她起名为月瞳,意思是魂魄。他们都对这娃儿的眼睛很是喜爱,清灵的眸子像是对着人说话一般,和别人的灵魂进行着交流,这一个名字再适合不过了。 但这时一个可怕的问题出来了。 空音看不到幻鸟。 当她充满爱心地抱起小妹妹时,没有留意到旁边的幻鸟在嚷着要爬到月瞳的身边,自顾自地把他们俩分开了。 幻鸟和其魔法师有着很深的羈绊,因此强行把他们分开会对人造成严重的伤害。 空音却什么事都没有,也没感到任何不适。只是幻鸟好像很怕她,在她抱着月瞳时,他发出了微弱的呜呜声。 夜塑当时就在旁边,他对这个情景很反感,甚至在天城和泠嫣看不到之处作出乾呕状,脸色难看。 事后我有问他发现了什么,他对我说了一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 空音是谋杀者,她在母腹中把能克制自己的幻鸟杀死,强行把羈绊切断,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把她制住。作为代价,她此生都不会再看到幻鸟,这是背叛自己的后果。 谋杀幻鸟的事在歷史上并非没有出现过,但亲手把自己的幻鸟杀死却闻所未闻。这是我听过最残酷的行为。 一个人为何能对自己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把自己的一部份割捨背叛? 我没法把这样的背叛与空音这一个讨喜的小女孩连结在一起。 但事实不由得我不相信。 夜塑说空音没有在母腹时的记忆,出生前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种背叛,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但她就是一生注定了要背负背叛者和谋杀者的名义。 我无从反驳,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天城,他显然很难过,眉头邹得很深,也让我的忧虑更大。 他要求我把这事保密,不要把空音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泠嫣,以免她伤心,也包括空音本人,以减少这事对空音的心理影响,以及避免引起公眾恐慌。 这件事很容易处理,因为幻鸟不容许主人以外的人触碰,也不会和其他人说话,因此只要避免生活上无原无故地谈论起幻鸟,保密不算太难。 我尽量在空音和月瞳接触时在场,以免有任何的突发情况。但他们三兄妹颇亲近的,要完全地参与他们的互动很难。终于,在一次出外游玩中,弥歌发现了空音看不到幻鸟这事实。 弥歌把两个妹妹偷偷地带到了宫外的市集逛街,一手牵着空音,一手抱着月瞳,在市集中与商人说说话,与工人的孩子们玩耍,经过卖草饼的婆婆则会送他们一个圆饼子吃。 月瞳的幻鸟对市集中人们的各种动态甚是好奇,在他们附近徘徊,又飞到了月瞳的肩上站定,却挡住了弥歌的视线让他看不到路。于是弥歌掐了掐空音的小手,要她给他们暂时带路。 空音问为什么,弥歌便告诉她月瞳的幻鸟让他看不到前面的路。 空音看了看他,却不明所以地问:我没有看到任何的鸟,什么是幻鸟? 当时我不在现场,弥歌发现了一切,回到宫中便立刻找我问明一切,我无可奈何只好把真相都告诉了他。他听了以后没有任何的评论,也没有感到惊讶或害怕,只说了一句: 你们该让月瞳也知道这事,否则今天的事只会再一次发生。 他言之成理,我也跟着他的建议做了。 但让这么小的孩子保守秘密真是一个好方法吗? 这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月瞳和弥歌一样的聪明,只是好奇心有时会过于旺盛,会自己去探索,并进行冒险游戏。 我有时也会教月瞳一些魔法的知识,对外则宣称是上文法课,天城不想让空音和月瞳一起上课,除了程度不一之外,也避免幻鸟的事让他们知道。 然而,月瞳对于魔法的兴趣没有空音的那么高,魔法对于她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别人去教,她的幻鸟是良师又是益友,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我对她也不用太过操心。 有时名义上的文法课我会让她自己一人和幻鸟一起在花园中试着练习,而我则会在一旁看着,有大问题的时候会加以指导,但很多时候我都只会坐着做自己的事,她的幻鸟自会给她更好的指引。 一次文法课的时候,天城突然派人来找我,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徵询我的意见,我看月瞳的练习有模有样,便不加以打扰,静静离开。谁料月瞳竟在我离开之后在宫中探险,就这样不知所踨了一整天。 当时我都难过内疚得要死,宫中所有的人也被派出去找她了,最后是星澈把她在雪地上给找回来。 后来她告诉我,那天是想要到花园中赏雪,走来走去就迷了路,觉得眩了,于是倒头就在雪地上睡着,都没有感到冷或是害怕。 我问她为什么不使用解冻咒来为自己保暖。 她回答我她并不喜欢使用魔法,觉得没有挑战性,而且给她的感觉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这好像使我和姊姊的距离远了很多。小信不喜欢空音,也是魔法气息的原因。只要我不使用魔法,我相信小信对姊姊的偏见也能够减少吧。 小信就是月瞳幻鸟的名字。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怪不得我很少在人前看到月瞳使用魔法,尤其是在空音的面前。空音甚至以为月朣是没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我也不想去指正她,这样的误会对她们俩也有好处吧。 而既然月瞳对于成为魔法师不感兴趣,我就要为她找到另一条更适合她的道路。 星澈在第一次看到月瞳这一个小女娃儿时,已十分喜欢她,也觉得她有成为骑士的天赋,于是我去找星澈,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把月瞳收为徒弟,培训她成为女骑士,天城对此也没有异议。 因此,月瞳辛苦的训练开始了,而因着月瞳没有再使用魔法,幻鸟对空音的仇视少了很多,姊妹间的关係也变得比小时候更亲密。 他们三兄妹的关係是不可言喻的。他们愿意为彼此牺牲,哪怕是屏弃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 我有时会带他们到处游览,或是闹市,或是荒郊野外,令他们增广见闻也是有好处的。 我有时也会只带空音到某些地方,让她学习身为魔法师该有的基本知识。主要是带她到不同的魔法泉,明白到泉源的所在对使用魔法而言是重要的。 但一般而言,只要地方不是过于危险,或是有学习的价值,我都会让他们三兄妹同行,使他们可以有更多一起建立的童年时光。 最让我印像深刻的地方有两个,当时月瞳和空音的话很让我难忘。 第一次在天山,我让他们远眺邻国的景色。 我对他们说邻国没有魔法,只有科技,和尤德西斯迥然不同,和我国也没有任何的连系,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度。 空音问我没有魔法、没有信仰的国度人民是否会觉得幸福,我回答那里的人大概很快乐,但不知自己有所或缺吧。 那时月瞳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远方高耸的大厦,伸手想要抓住它们似的。 我问她怎么了。 她只是说: 看着这样的建筑物,千百年来都这样冷冰冰的迄立着,让我很忧伤。 不知为何,我听到了以后竟然也感到了一阵锥心的刺痛。 过了很久很久,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一万年,当我真正明白为何的时候,这种刺痛已变成了麻木。 另外一个地方则是冥湖,活人窥探死后世界的惟一通道。 孩子们到了那里都很惊讶,讶异于死后的世界和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他们很好奇,对死后的世界问东问西,我都一一回答。 然而,我很后悔把他们带来这里。 因为我看见了空音对这世界的存在有着异样的兴奋,她的眼睛泄露了情绪。 我很怕很怕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而我不能阻止。 之后尤德西斯爆发了疫症,弥歌也差点因此而送命。 我没有后悔救弥歌,毕竟以我一人的命换来了弥歌的命,还可以让空音拥有使用禁咒书,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重要的是,这可以停止天城和泠嫣对国家和儿子的忧心。我不想看到天城皱眉的样子,不想看到泠嫣为了儿子日夜难眠,日加憔悴。天城就如我的哥哥一样,是我这辈子最亲最爱的人,他快乐我就快乐,他伤心我百倍甚于他,只要他快乐,我愿意在一旁守护着,只要偶尔给我一个开心的微笑就好了,再痛苦再寂寞我也能忍受,要到冥界去我也心甘情愿。 他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我只想看到他们俩幸福的笑容,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没有其他的愿望,心满意足了。 我没有想过之后的事,反而我以为再也不会关我的事了。 之后我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就是忘记了,不记得曾经有过的快乐,不会想起曾经有过的疼痛,什么也记不得。 一片空白。 我过的日子就是为了过日子,没有别的目的,不为自己,也不为别人,没有为什么。 我不会说我是在冥界生活,因为我既不生,也不活,我只是过日子。 漫无目的,过日子。 我是悠,天魔一族的领袖。 我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我有的只是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 时间没有意思,日子每天都一样,都是要过。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她自称空音,她说她认识我。 我不认识她,这里没有谁认识谁。 她却说她认识我。 她说我的名字叫若璃。 我并不相信。 当她在冰城之中把属于我的轮回之书交到我手上时,我把若璃的所有事都想起了。 我这才知道事情正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空音到冥界找我了,而冥界的守护者是我从前的导师─火纹。 火纹比他在人间的时候强多了,我和空音合二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要让空音逃出冥界,即使我必须永远留在这儿。她不属于这里。 我看到空音就要落败了,只好用我相对于火纹可说是极微弱的力量对抗他。 我成功把他的光球打偏了。 我以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移到了空音的身边,利用瞬间转移把她带离冰城。 我的力气用尽了,指示空音用魔力把结界衝破。 她会过意来,照我的指示把结界打破了。 就在这时,火纹已经追来了。 他的面目挣拧,我们把他给惹怒了。 空音没有为他的出现而动摇,死命的把我推出结界之外。 当我顺利地回到了湖面,空音便把结界立刻关上。 这时我才明瞭,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她要代替我留在冥界之中,化为人鱼,把珍爱的人全部忘掉。 我爬到岸上,看着湖底的空音在和火纹作最后的抵抗。 我看着空音发出各种我所知道最为致命的魔咒全都使出来。 我只能坐在岸边,看着她,无能为力。这让我很心如刀割。 火纹的眼中充满了不屑,根本不把空音的攻击放在眼内。 他没有使用任何的魔咒,只是凝聚湖中的魔法,就足以把空音震晕。 空音就如破败的洋娃娃一般,昏倒在湖中。 火纹笑了,慢慢把她抱了起来,抬头向我望了望。 他的眼中是玩味的神情。 然后在空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消失了。就这样凭空消失。 空音回復了神智,拼命挣把向湖面游去,这时的结界又再一次被打开了。 她和我一样爬到岸上,然后和我深深的拥抱着,彷彿我们是两个劫后馀生的人。 我们放肆地哭,顾不了仪态地大叫。 我甚至不能辨识如同幼兽受伤的呼喊是由我还是空音发出的。 我们都活过来了。 我们两个。 她把结界前和火纹争斗的经过全都忘掉了。 这不要紧,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就好。 我们终于能过上一段短暂的幸福日子。 虽然短暂,却很美好。 我从国家魔法师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做回一个普通的国民。 空音坚决要我留在宫中,以便她和兄长妹妹来探望我。 我没有拒絶,毕竟我都视他们如亲人,不想和他们断了联系。 而且,宫中才有国家最珍贵的魔法典籍,让我可以从事魔法研究。 空音为我安排了一个安静而接近国家图书馆的小院,我很乐意地住了下来。有空时会到图书馆走走,也会到夜塑那儿看看。 我和夜塑的交情其实不算很深,但都共同工作了一段很久的时间了,因此可以算是朋友。他在火纹还是国家魔法师时已为先王效命,到这时他已经是三朝的老臣子了。由于为人孤僻,不怎么螎入人群,在空音出生了之后更是整天疑神疑鬼的,因此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我算是他少数的朋友之一。而现在他年纪也大了,脾气越加暴躁,没有人敢靠近他;我看得出来他是寂寞的,但就是要面子不肯承认,也不主动地找人聊天。我只好在空间时去找找他,让他有个伴儿,一个倾诉的对像。 下雨天,或是天气转的时候我也会去拜访他。老人的疾病在他身上会发起,让腿和手的关节疼痛红肿,我会拿一些魔法草药让他的病疼能舒缓一点儿。 我回到人间以后,由于外表和以前有所不同,没什么人知道我是若璃,因此我是以悠这一个名字生活在宫中的。我曾以为夜塑会因此不理我或是对我怀有敌意,但当空音集中了所有知情人士到弥歌的书房时,第一个把我认出来的是他。他不但没有如我想像中的憎恶我,还直接给了我一个拥抱,把所有的人也吓了一大跳。 夜塑不容易激动,更不曾这样二话不说就给人拥抱。 他一直视我如亲女儿,我感觉得出来,虽然他没有说过任何的话,也没有对我有任何的表示,但他在我回到宫中那一天的举动,让我知道了他对我的想法。 有一次在探访他的时候,我对他说了有关空音在冥湖游上来之后的事,说她和火纹打斗的记忆全都没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问他这有什么问题,他却要我重新仔细地再对他说一次当时的情景。 我又原原本本的对他说了一遍。 你说火纹打败了空音之后还要把她给放出来? 没错。 然后消失了? 是的。 他邹着眉,心事重重的,他对我说: 以我对火纹的了解,他不会做多馀的事。 这同时也是我对于火纹的了解。 我能够明白夜塑的不安。 若璃(二) 火纹在我进入冥界之前的身份是国家魔法师,我的恩师。 对夜塑而言,是和他一起工作的伙伴。 我们对他的了解虽不到百分之百,但对于他性格的了解还不算浅。 他是一个深遽的男人,没有人能猜测出他的所思所想,但我们都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必定有其背后意义。 他是一个聪明无比的人,没有同情心,而且一旦被惹怒了,絶对不会轻易放过挑衅他的人。 空音和我强行逃出他的控制,等于对他能力的侮辱,对他自尊的伤害,他有可能放过我和空音吗? 虽然他是我的导师,我对他始终有着一种特殊和深厚的感情,但这只不过是单方面的,他一向是一个冷冰冰不讲感情的人。 他毕竟不是我们的一份子,而是冥界的守护者,身份犹如神祇。 他在人间的角色对他而言只是游戏,不需要投放感情,也不需要为此耗尽所有。 他是时间的过客,我们只是他的棋子和玩具,没必要对玩具有过多的感情涉及。 而玩具,更不应该反咬他一口。 他不会就此放手的,那接着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了。 这使我忐忑不安。 我得暂时放下所有的不安和顾虑。因为弥歌要成婚了。 他娶的女孩儿是月瞳手下的一个骑士,叫月牙,是一个很讨人喜爱的女孩。可爱,美丽,还有一身好本领。 听说月牙在宴会中救过弥歌的性命,这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我为他们献上祝福。 月牙是一个很好学的人,而且对丈夫是无庸置疑的好。 为了让弥歌回到家时能够放轻松,她特意找我教她弹琴,让她可以学一些曲子给弥歌惊喜。 我当然乐意教她了,让她每个星期都到我家学习。 她学得很快,是个对音乐很有悟性的人,她也对此深感兴趣。 过了不久,月牙怀孕了,为宫中带来了迎接生命的喜悦和活力,但她对学习音乐依然努力不懈,每天准时到我家报到,风雨不改。 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习惯也会做成可怕的悲剧。 事情发生在一个炎热的午后。 月牙早上已到我家学琴,一直到中午都乐此不疲。 我和她用了午饭后,她便说要到空音那儿去拿香草製作枕头,我说陪她去,反正很久没有见过空音了。 她答应了,于是我们带同自己的骑士一路沿着花园小径,边赏花边走过去空音的住处。我真的不太明白月朣为什么要在我们的身边安排骑士,我是一个魔法师,自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月牙自己也是骑士,虽然怀孕,能力依然是不可小覷的,守护骑士于我们何用? 太阳正猛,一路上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经过,他们大都躲在室内,或是吃饭去了。 到了空音那处,侍女对我们说空音本来在睡觉,但听到我们的到来时就醒了,让我们等她一下。 在我们等她的时候,月瞳也来了。于是我们一起讨论下一个月天城生日时送什么礼物才好。 我说要送一块狐皮斗篷,让天城能够在快到来的冬天穿上,他常抱怨从没有过保暖的好衣服,害他冬天时都会考虑好一段时间,穿数层衣服才敢外出。 月瞳则说要送一个烟斗给他,说这是他一直想要的。 天城不吸烟的,要烟斗干什么? 月瞳笑说,收藏。 我摇了摇头,和她们一起有的没的聊了好久,一直到星澈过来找月瞳。 星澈要月瞳把她整理完的晋升名单交给他,好让他今天晚上能够把结果告诉骑士们。 月瞳懒洋洋地说还没有整理完毕,星澈因此没有好气地问她为何还要在这时候找空音谈天,不务正业。 月瞳赌气地反驳虽然有很多事做,也不能忽略和家人的关係。 我想这孩子大概是把整件事都给忘了吧。只是不肯承认。 她很了解星澈,知道他是一个性情中人,没有家人的他反会觉得家庭十分重要,因此让月瞳的藉口变很合理化,没整理名单的气也就消了。月瞳把星澈吃得死死的,星澈完全没救了。 星澈对月瞳就像是兄妹一般,虽然他是她的导师,年纪却不比她大很多而已,最多也不过十年,因此他们的关係不像我和空音,是完全的长辈和后辈关係,反而更像朋辈,如朋友,如兄妹,如恋人。 这时空音出来了,但月瞳和星澈却赶着回去整理资料,因此对空音说要先走。空音挽留他们,说自己准备了很好的花茶,由尤德西斯的边境运过来的。我们都知道国家南方边境小填盛產茶叶。 月瞳和星澈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于是空音站起身来要去厨房拿茶叶。 月牙对于茶道有一定认识,嚷着要去见识见识,也就跟着空音到厨房去。 我、月瞳和星澈则留坐在大厅,等待着她们回来。 我和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但是等了良久,空音和月牙还是没有回来。 我们都觉得不太对劲。 这时和我们在一起的月牙的守护骑士建议去看一看,我们都跟着去了,出于我们各人的本能和直觉,这事不是守护骑士一个人可以处理的。 到了厨房,我们发现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厨房被下了结界,声音和魔法的流动也不能让外间的人知道,而结界之强大让我们所有人在附近也混然不觉。 我们在结界之外的人都够看到里面的情形。是一个地狱。 月牙看似在求饶,又似在自毁,拿着光剑向自己砍着,製造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 她的血流在地上,染红了地板。 在下一秒鐘,我们看见了一道金光,她中了魔咒,面容扭曲,彷彿承受着剧痛。我知道这是古老的酷刑魔咒,现时已经禁止对任何人使用了。 守护骑士一马当先地拿着光剑擘向结界,可是结界太过强大,不能靠他一人之力打破。月瞳、星澈和我的骑士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各自拿出光剑向结界擘去,月瞳甚至用上了多年未用过的魔法。还是打不开结界。 我也运起了打破结界的魔咒,凭着我们五人之力终于把结界冲破。我们一古脑儿衝入厨房,把月牙扶了起来。 已经太迟了,她出气多入气少,不可能救得活。 在厨房内的人还有一个,我们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对月牙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来。 空音就站在一边冷笑着。 眼神中毫无温度,彷彿看着一齣好戏。 她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沙哑得自己也认不出来。 你看不到吗?我在杀人呀。 你疯了吗? 月瞳的声音里充满着絶望。她把月牙抱在怀中。 没有,我清醒得很。 她是你嫂子,你为何要这么做? 星澈的声音抖震着,但我听不出来是暴怒,还是激动。 不要把我和这一个凡人扯上关係。我不认识她,只知道她对你们都很重要。 你是谁? 我把心中的悲慟强行镇住,问她。 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吗?我的好学生。 她的拧笑让我觉得很噁心。 火纹。你是火纹。 还算有我心,终于把我认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的目标是我和空音吧?为什么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 你不觉得让她不自觉地杀了自己爱的人很好玩吗?比起直接把你们都杀了,好玩太多了。 这就是火纹放我们回到人间的原因了吧。他要我们比死难受。 这时月牙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口空气。她强烈的挣扎了几下,死了。 小女孩,我们迟些再见。 火纹对着月牙说。 我毕竟是你的学生,你有必要这样对待我们吗? 我哽咽着问火纹。 我已经买给你人情了,杀人的又不是你。 我的泪流落下来,但他们一文不值,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遮蔽视线。 我衝过去想要把火纹解决掉,谁料他就倒了下来。 他走了。剩下的是空音。 无力的摊软在我的怀里。 我恨得咬牙。我从没想像过我会这么恨自己,恨空音,恨我曾经尊敬的导师,火纹。 眾人都没精打彩。不知如何是好。 这事不能让空音知道。 眾人望着我,待我说下去。 不能让空音知道她杀了月牙,否则她必定会很内疚而伤害自己的。 月牙的守护骑士开口了: 可是她杀了人还不用背负后果吗? 这不是她所想的,也不是她的行动,一切都是火纹的错。没必要让多一个人痛苦。尤其是一个我们都爱的人。 这是月瞳说的,拥着月牙尸体的双手更用力抱得更紧。 对,我们不可以让空音知道,更不可以让弥歌知道是空音下的手,否则他也可能因此而异常痛苦。 我对着所有人说。 但月牙的守护骑士看来还是深深不忿。 我正打算开口说服他,就看见白光一闪,骑士的眼睛睁得老大,看来受到了重大的惊吓,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按住了脖子,呼吸粗重,血从伤口中喷洒出来。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渍。 我们都眼不转睛地望着他,骑士们都面无表情,我则看着他慢慢倒下来,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的呼吸断了,在地上的反抗挣扎也渐渐停了下来,我却记起自己不小心屏住了的呼吸,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今天已重复了很多次,这一次是我向月瞳问的。 谢谢。 月瞳没有理会我,转头向拿着光剑的星澈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嘶吼着,我受不了一天两个人在我眼前白白的死去。 这是惟一的方法。他是骑士,骑士对于自己的原则和观念会絶对地遵行,因此再劝他也不会有用。只有这样才可以确保他不会把秘密洩露出去。弥歌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空音也不能。 月瞳说得毫无感情,彷彿在说着今天要做的事务一般。 我没有任何反驳的理据。守密是我提出来的,月瞳和星澈只是按我的想法行事,他们并没有错。 我们所有的人也没有错,只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去爱最珍爱的人。 我们手牵着手,一起步向沼泽之中,让泥浆掩住口鼻,慢慢窒息。 善后工作是一项很大的挑战。 要清理好厨房的一切,还原本来的样子,不能留有任何血跡或是魔法的气味。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处理这一件事,要确保空音不知道她家中发生过一场谋杀的悲剧。 要把月牙和骑士的尸体放在一处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以争取善后的时间和让整件事的场地转移。这交由了月瞳负责,由她製造「犯案现场」,让四周有挣扎的痕跡,而佈置结界和魔咒则由我负责。 我们在这期间遇到了小小的问题。农工妇在这时经过了我们打算放置尸首的花丛,因此我只好把她的记忆修改一下。 之后的工作更为困难,要为我们各人找到时间证人。 我把空音待女的记忆修改了,以免她洩露出真相。她其实已答应替我们保守秘密,但她并不是一个能守秘密的人,因此我把待女的记忆清洗了,这也可以让她忘记这一件不愉快的事,对她也不无好处。 之后我也修改了自己侍女的记忆,让她以为我一整天也在家中没有外出,也没有看过月牙的出现,以减低被怀疑的机会。我的骑士不懂说谎,因此我也准备了他去了魔法塔的说辞,我们分开行动能够让他比较不容易被问出破绽,听着也比较自然。 最大风险的是星澈和月瞳的时间证人,我本想让他们互相作证的,但月瞳认为这一个证据对于心思縝密的空音来说并不完美,因此想要得到更多人证。越不吻合的时间,越多的证人对掩埋真相越是有利。 他们紧急地和部份的骑士们开了一个会议,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向他们解释了一遍,他们都是星澈和月瞳最为信任的骑士们,都愿意为他们作証,因此得以让他们一起说谎誂称在营中练剑。 完成了所有的佈局之后,我们都颓然地坐在一起,没有任何的想法,没有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我们等待着有人去发现月牙的尸首,听弥歌和空音最絶望的呼喊。 弥歌和空音的反应就如我们之前想像的如出一辙,激动而哀痛。 弥歌更是一厥不振,行尸走肉,活死人一个。 空音的疑心变得很重,怀疑着每一个人,对所有的人提防戒备。这让我们知道实情的人都万分无奈,哭笑不得。 这一个结果是我们想要的。 我们要把秘密守到进入坟墓为止,永永远远。 让他们都在谋杀的影子中慢慢平伏,然后生活会回到正轨,让所有人都遗忘这一次惨剧,渐渐习惯上失去月牙的日子。 显然,现在的弥歌和空音都还不能接受月牙的死,他们需要时间的冲刷,让回忆消逝。 我们等待着所有事情回到过去的一天。 我们都期盼着,静候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惜,天从来都不从人愿。 命运最爱就是和人开玩笑,玩着血淋淋的游戏。 月牙的死对空音的影响其实并不算大,让她在意的是,弥歌在事件中受到的打击。 月牙是她的嫂子,但相识相知的时间始终不长,空音会对她的死感到难过,但不久便能接受、开怀。 但弥歌不一样。 月牙把弥歌的灵魂一拼带走了,剩下的弥歌只是空殻,是个没感情的幌子娃娃。 空音受不了如同活活被埋葬的哥哥。 她想到为月牙找出兇手,这是让弥歌回復生气的惟一方法。 但她不会想到这只会让所有的人掉入更深的絶望之中。她不知道。 因此她的一切都变得可以原谅,不管她做了什么事。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空音劝服了弥歌要为月牙找出兇手,他们俩为此十分积极。 彷彿在窒息中找到了仅存的一口空气,却不知道他们用的这一口气代价是尝到了希望之后再堕入地狱。只会更加生不如死。 弥歌是一个头脑清晰,思想縝密的人。 他虽失去了挚爱,失去了灵魂,但未曾失去国王认有的威严和客观。 他冷静地分析,一步一步缓慢地接近已然腐烂的心脏,要把它给抽出来,碾碎。 没有血会流出,因为已然乾涸,有的只是让人噁心的恶臭。久久没法清除。 恶臭是有毒的,藉由鼻腔扩散到每一个人的心内。 让其他人的心脏也发出同样的腐臭。 最可怕的是,无人能阻。 所有人都只能等待着自己发出絶命的哀号。 然后尸横遍野。 若璃(三) 他首先发现了花丛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原因是月牙不常经过尸体被发现的花丛,就算兇手把她带到了这一处再行杀害,由于不是寻常的行走路线,骑士必会提高警觉,不可能会攻击毫无防避;而且附近的泥土湿润,却没有月牙的脚印,她也只在背部沾到了少量的泥土,因此有足够的理由推测出兇手是在杀害月牙后再把尸身移到了花丛处掩人耳目。 那么,兇手为何要费心地把尸体移动? 弥歌早就推测出兇手必是一个月牙很亲近的人,因此,要隠瞒案发现场,最简单的原因就是地点会透露出兇手的身份。 不幸的是,弥歌还在月牙的身上找到了茶叶的碎屑。他们家并没有这一种茶叶,而且那种茶叶也不常见,并非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他认出这是边境小填盛產的花茶叶,有一种独特的芬芳香味,但今年南方边境区域大旱,所以花茶的產量很少,根本不及往年的一半。 要查出月牙身上花茶的来源不算困难。 南方小镇的花茶每年都会进贡到宫中来,而宫中的权贵一般都能够分发得到,但由于今年的量不多,只有主动要求的皇族和大臣才会有。也就是说,只有对茶讲究的权贵才会有这一种花茶叶。 而月牙虽然也好茶,但由于忙于向我讨教琴艺,根本忘记了要叫人去拿茶叶,因此不可能是月牙自己家沾到的。 当天所有人都宣称自己没有见过月牙,他知道当中必有人说谎。 这是月瞳对我说的,弥歌对我和空音隻字不提。他觉得我的嫌疑最大,空音的嫌疑也不是没有,因此他只告诉了月瞳一人。 这理所当然,我没有什么可靠的证人,第一个被人怀疑的人必然是我。 这也是我故意的,可转移他们的视线,不那么容易找出真相。 尽管把时间秏在我的身上吧。 你们不会找到任何线索的,也不会找到杀人动机,因为人不是我杀的,动机根本不存在。 就让时间把这事变成悬案。 弥歌在茶叶身上用了很多的精力,他循着这方向一直查下去。 月牙会到访的人很少,由于她本是骑士,熟稔的人都是骑士,但她却不会特地去探访他们,一是因为他们大都是男子,二是骑士的工作很忙,都不可能有空见访客什么的。 因此,她有可能探访的人只有我和空音。 我对茶道向来没有研究,不会有这一种稀有的花茶。 弥歌怀疑到了空音的身上。虽然他自己对这样的事也不怎么相信,而且也找不到空音的杀人动机。 但这一个怀疑却贴近事实,让我们惴惴不安。 我寧愿他怀疑到我的身上来。 可是这一个想法于事无补,我们只好紧慎地观察情况。 弥歌最后还是把空音请了过去直接问话了。 他受不了一直怀疑自己亲爱的妹妹。决定了要用开门见山的方式把问题解决。 月瞳对此虽然不安,但也只好同意这一种作法。说不定弥歌会在问完空音的话后就放弃,空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为安全起见,月瞳要求空音和弥歌见面时陪伴在侧,弥歌都同意了。 她也请我和星澈当日偷偷在门外守候,有什么事时可以帮助她,或在露陷时我可以修改弥歌的记忆,但这是我们都不希望发生的。 弥歌泡着花茶等待空音的到来,月瞳在旁边看着,忧心忡忡地保持警戒。 空音准时地敲响了弥歌卧室的门,笑着拥抱了弥歌,然后一起坐下来。弥歌把刚泡好的茶分了给空音。 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你为什么要约我来这里,在书房不是更好吗?案子调查得如何?有线索了吗? 今天有一些私人事要找你聊聊,案子也有一点点头绪了。 什么事? 你有这一种花茶吗? 弥歌把茶杯里的茶呈给空音看。 这是边境產的花茶吗?我有啊,偶尔都会泡来喝喝。 你近来也喝过吗? 没有,这种好茶我只会在有人来访的时候泡来喝。 弥歌低下头来,没有言语,把手中的茶杯紧紧握住,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有泡过给月牙喝吗? 他终于问出来了。 没有,你为何这么问? 弥歌看进空音的眼睛。只有一脸的无辜。沉默的对望。 你不会认为是我杀了月牙吧? 弥歌没有否认。 这不可能吧,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杀她,她可是我的嫂子,我不会这样对她的。 弥歌还是没有反应。 空音神色一黯,问道: 你为什么要怀疑我? 花茶。月牙身上有着这一种花茶,只有权贵才能得到的茶。而她会拜访而同时又会喝这一种茶的人只有你。 我真的没有在她死前见过她。 那月牙身上的花茶你是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 空音的脸色变得异常的苍白,激动的站了起来,却一个仓促跌倒在地上。 弥歌马上想要把空音扶起,但空音却在这时发出了如野兽般的笑声。这让月瞳,弥歌和躲在一旁的我都悚然心惊。 空音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来,眼珠子是淡金色的,而非平时的深棕色。她的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的心中响起了警号,连忙现身要阻止空音对弥歌的攻击。星澈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没有理会站在门前的骑士,直接把门打开,向正衝向弥歌的空音发出了攻击咒。 空音为了躲开我的咒语,惟有放弃了对弥歌的进攻,闪到一边去。这时月瞳也已拔出光剑,发出了星宿一般的耀眼光辉。星澈的光剑锋芒却像是闪电在边缘闪耀,发出着微蓝色的光。 火纹,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你害我们还不够吗? 我和小女孩身上的连结已密不可分,我随时都可以以她的身份出现你们身边。只要她所爱的人没有死光光,我怎么可以达到我报復的目的? 我们都已经够苦的了,你的目的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絶? 你们痛苦于我无用啊,我只要空音一个人的痛苦就可以了。 你为何要如此针对空音?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不关你的事。 说毕,火纹手上多了一个金黄色的能量光球,眾人都知道被打中的话必死无疑。 我运起了防护咒为弥歌筑起了防护屏障,但我们都深知我、月瞳和星澈的力量并不能阻挡火纹的任何攻击。我们只是在作絶望的努力而已。 火纹看到了我们的戒备,只是不屑地笑笑,然后玩味地把能量球收了起来,说: 用魔法好像对骑士们不太公平,还是让你们能够派上用场比较好吧。 他的手上唤出了一把光剑,但其光芒比月瞳光剑所发出的要强上一百倍,就像是聚集了太阳的光芒。强弱悬殊。 月瞳和星澈交换了一个眼色,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向火纹直砍过去,先下手为强。 可是火纹却像是早有预备一般,灵活地避过了他们俩的攻击,反手把剑高举往星澈的肩膀轻轻一划,血色的水光立时飞溅在外。星澈的静脉被划破了。 月瞳心里一惊,星澈在往常并非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可以在一招之间就把他给打败的人前所未见,因此火纹的身手不但是天下一絶,更可能是世间最强的骑士。 她不敢分心,凝息接招,但火纹的表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不显辛苦吃力,嘴上仍掛着讨人厌的訕笑,却是无心让月瞳受伤。 火纹轻松地闪过了月瞳狠辣的杀着,欺近了弥歌的身边,用左手在空气中随便一弹,把弥歌的屏障弄得粉碎。 我心中一沉,想挡在弥歌身前保护他,已经太迟了。 火纹往弥歌右手上动脉位置一划,光剑锐利,伤口深可见骨。弥歌脸色立时变得十分苍白,手上的血喷涌,他用左手按住了伤口。 这时火纹好像是满足了,停止了所有的攻击,站在原地狂笑。他的衣角都沾满了血跡,狂妄的眼神中充满了鄙视。这时空音的脸容像是一个疯妇,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表情可以出现在她的脸上。很挣拧,很可怕。 他突然把笑声收住了,没有任何的预兆地昏倒在地上。 他走了。 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空音。 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一直到月瞳用力地摇晃我,大叫我的名字。 快为弥歌止血! 我清醒过来,看到房中一片狼藉。 星澈躺在地上,自行包扎。他偒得不算太深,流血之势还不算太难控制,但会否伤及根骨则仍未可知。 弥歌的情况比星澈的差,他不是骑士,体格不及星澈壮健,伤口却比他的深,依然流血如注。脸色比之前更差了,鐡青着脸。月瞳也帮忙着为他止血,身上都染满了鲜红。 我立刻运起了止血咒想要为弥歌止血,可是血依旧长流不止。弥歌变得非常虚弱。创口太大,不能止血。 你们一早就知道空音的事了吗?弥歌对着我和月瞳问道。 月瞳没有答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们故意隠瞒我? 她仍然没有回答,一行泪珠从脸上静静地流淌下来。 月瞳从来不哭,这时她却哭了。 要是我知道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必定会如实地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我明白你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我和空音好。一切都过去了。 弥歌撑不了多久,他失血太多,奄奄一息。 不,还不算迟,我这就向天下人说出事情的真相。火纹不能再作恶了。 不好,不要这样做。你们要把我偽装成自杀,让空音成为尤德西斯的王。 弥歌的话让我们都停住了。 怎么可以这样? 空音是继位的最佳人选,没有了她,我们的国家会陷入混乱之中,这是我们都不想见到的,她必须成为王。 但火纹会在她的身上出现,会让我们陷入不復的境地之中!月瞳失控怒吼。 她是我们的姊妹,你们必需想办法去解救她,让她脱离火纹的摆佈。 这不可能。我们办不到的。 可以的,《先知书》中会有记载。 先知书? 去问夜塑,他会懂的。 不能,我不可以再让火纹伤害任何一个人了。月瞳说得咬牙切齿。 我深爱的人只剩下你和空音了。我不想空音受到任何伤害。 也不能让她有机会去伤害别人吧。 求你了,就当这是我最后的…… 还没说完,弥歌已经断气了。 月瞳呆住了,然后失声痛哭。哭声传入了我们各人的心扉之中,很痛很痛。 我也不知道目前所做的是对是错。 我们无路可退了。 前面却是悬崖峭壁。 我们把弥歌为月牙所做的香草枕头放到他的怀中,让他能够拥着对月牙的思念进入冥国。 这是我们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星澈的伤势情况不太好,火纹的一剑不但划破了静脉,更伤及了根骨,左手以后都回復不了以往的灵活。对于骑士来说,这是一件恶耗,四肢不健全对于骑士的工作相当的不利。但幸运的是,他伤的不是右手,握剑依然不成问题。 善后的工作一如以往的困难。不能遗下任何的线索让空音看出端倪,吸取过上一次的教训,我们把弥歌的衣服检查了一次,还把卧室中部份的血跡清走,只剩下了弥歌流落在床边的血。 打斗的痕跡也被清除乾乾净净,现场只要让任何人一看,也能判断出是一宗自杀案了。 我们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弥歌的守护骑士,他保证了会为我们保守秘密,寧死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弥歌死亡的真相。骑士是可以相信的。 月瞳要他在半夜才假装发现尸体,让所有人都有足够时间回归原位。 一切都就这样搞定了。 我很讨厌把弥歌的死说得这么平静,这么有计划,但事实这是这样。 连空音在得知弥歌自杀的消息时也一脸平静。 她大概以为弥歌是因为月牙的离去而不堪负荷吧。 我们一起为弥歌办了一场丧礼。 在悲仓的礼乐声中,我们把弥歌送走了。 连同我们共同守着的秘密。 根据弥歌所说的,我们去找夜塑了。 我们本不想太多的人涉入这一件事件之中,可是一切都逼不得已。 我们没有对夜塑作隠瞒,只有这样夜塑才能真正帮助我们解决问题。 他听完了月瞳的解释以后脸色铁青得可怕,似是想把我们一个个都杀掉,又似要立时昏倒在地。 眾人都不敢发声,看着他的关节啪啪作响,整个人都紧绷着,做出无言的挣扎。 我们知道我们做错了,错得很,不可救药。 后悔莫及,却也于事无补。 我们也向夜塑提及了先知书的事。他的脸色只是变得更为苍白,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弥歌向你们提及了这个? 他说只有先知书能够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 你们都知道先知书是什么吗? 各人都没有回话,定定的看着夜塑。 先知书顾名思义就是先知所写的书。作者是我国最着名的占星师刻嵐,他除了是一个占星师,也是天神指定接受神喻之人。天神规定他不能够洩露任何上天给他的啟示,但他却不忍心让世人永远在天神的安排下生活,永远活在轨跡之上,即使是灾难也不能自救,于是写下了先知书,让世人在当中能够得到啟示,寻找出路,甚至是对抗命运。 为此,他触怒了天神,于是天神把他禁錮,但先知书却已然落在了凡人的手上,天神也不好回收,于是先知书就成了我们的预言书,记绿了人类在世间的一切命运,都是刻嵐对命运的看法以及建议。我们只会在重大的命运轮回之前才会翻阅这一本书,因为过度依赖先知书会引起天神的不悦,而现在弥歌觉得是时候要看一看它了。 那么占星师刻嵐被天神禁錮到哪儿去了? 没有人知道,有可能连天神也忘记了这一个人的存在,只有他一人在当中痛苦挣扎吧。 刻嵐是个伟大的人吧。 没错是这样。 夜塑想要拿出先知书给我们看,只见他走近了一个满是占星书籍的架子,把最低层的书籍一本本地拿了出来,清空了书柜子。 书柜的后面是砖墙,他轻轻敲了敲其中的一块,低声吟唱着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相信是比古语更为古老的言语,只有守护着先知书的传人才会懂得。 砖头慢慢地消失了,砖墙上现在多了一个卷头大小的洞。 夜塑把手伸了进去,重新出现时手上多了一叠很厚很重的破烂羊皮纸。防腐工作做得不怎么好,纸上都佈满了蛆虫。 他把羊皮纸放在了清空了的桌上,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蛆虫移走,把内页翻开。 虽然内文有褪色的跡象,但要阅读内文还是可以的。 我们要从那里读起? 这是我们的命运之书,我们只需把一切交给命运。 夜塑把书重新合上,闭上眼睛,让手随意地翻弄着书页,最后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并把书翻到了那一页。 他的手抚摸书页,像是感受着当中的凹凸,嗅闻着书卷的气味。 好一会儿,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手指头指住了一段文字。 这种古老的文字,我们都看不懂。 只有夜塑专注地凝视着书上的文字,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眼神疲惫。 里面说了什么? 夜塑试着把内容翻译给我们听: 我看到了一片纯白的蔷薇花 强烈的魔法流动 红色和蓝色交替 血液的味道充斥鼻腔 心脏跳动的声音巨大如雷 悲切的哭声 这是命运的转捩点 万人苏醒 持续千年的生命 等待 释放的生命必须回归原点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地问。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刻嵐并非一个诗人,而是一个占星师,他不会故意地故弄玄虚的,但也不会说得过份直接,因为太直接也会改变命运运行的轨跡。因此,我们不应把这一段预言看得过于高深。或许照字义解就可以了。 我依然不能理解。 我想前半段是刻嵐在天神给的啟示中看到的情景,我相信在这一个情景里,可能会发生一件事情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是好是坏则不得而知了。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建议?我都看不到有任何选择。 星澈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我也不知道,但预言就这样完了。夜塑无奈地回答。 这时我才发现夜塑所翻的其实是先知书的最后一页。 先知书完了? 夜塑没有回答,但我们都知道了答案。 先知书对我们已然没用。 若璃(四) 空音继位成为了尤德西斯的女王。 我们在先知书之中得不到任何的啟示,但时间还是一直走着,从不等人。 我、星澈和夜塑在这一段期间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空音成为女王,然后看守着在眾人祝福下的她。 月朣和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惟一比我们多做的是开始种植起白色蔷薇。由播种开始,每天浇水、施肥,也是一项辛苦的工作。 种花变成了月瞳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她事事亲力亲为,不让农工们进入花田之中。 我和星澈有时也会帮忙除草等等工作,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都会回答: 反正我也不知道预言的意思,不如做一些可能有用的事碰运气。 我也同意她的想法。目前为止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空音在成为女王之后变得很忙,但我们都知道她不会因此而放弃追查月牙被杀的真相,但我们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她。要来的总会来,不论是迟是早。 让我们担心的是,她调查的方向正在改变。 她在意外之中发现了我曾修改某部份人的记忆。而现在她打算把被修改过记亿的人一个一个抽出来,看会不会有线索。 虽然那些人的记忆修改过后,不可能被恢復,因此并不可能为她提供有用的资料,但她循这一条路线找下去,会很贴近我们想要隠藏的真相。 而我们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知道骑士隠瞒着一些事。 她去找过月瞳,想得到她的批准去搜查骑士的记忆,但月瞳拒絶了。 对于骑士来说,不信任是一种侮辱,因此查看记忆是不被容许的。空音明明知道,还是去问月瞳了,证明她的决心是多么的坚决。即使月瞳拒絶了空音的要求,我相信她还是会独断独行地进行尝试。 我们可以做的只是留心地继续观察她。 另外有一件事也让我们感到了不安。 月瞳的白蔷薇花田,魔法流动变得越来越强烈。 蔷薇每天都长大一些,由一小株幼苗,到现在已经含苞待放,其分别大得再粗心大意的人也会察觉得到。 魔法的强烈程度不到一个魔法师聚集魔法时强,但却比其他地方浓烈多了。我们找不出原因。 巧合的是,我们预计开花期是月圆期间,也就是魔法在人间最为集中的日子。我想这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 命运的序曲现在才刚要开始。 在花开之前,我打算相约月瞳一起到花田去看花,也是去察看花开和魔法流动的关係。 我到了月瞳的家中找她,但她并不在家,反而星澈正造访她家。 我问星澈为何会在月瞳的家中,他一般都会直接去花田中和月瞳会合。 他回答我是月瞳要求他在这儿等她,让她带他和我一起到花田中去。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我说那好吧,让我们坐在这儿等着月瞳的到来。 我们等了良久,太阳也西落了,茶都喝光了,月瞳还是没有回来。 月瞳从来都不是会失约的人。 我看大概是出什么事了。 去花田里看看吧。 到花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我们依靠着月光走到花田。 魔法流动是有史以来的强烈,配合着盛开的蔷薇花香,更是妖嬈危险。 心中的不确定感越趋强烈,星澈大喝一声,笔直地向花丛衝了过去。 我终于看到了月瞳,她站在花丛的外围,一根刺刺在她的手臂上,深入静脉。蔷薇花在吸取着她鲜血,越显鲜红。 你在做什么? 星澈对着她激动地大喊,拔出光剑想斩断荆棘。 不要这样做。 月瞳用手挡住了荆棘,让星澈下不了手。 为什么? 我明白预言了。 什么预言? 「血液的味道充斥鼻腔,心脏跳动的声音巨大如雷。」意思是蔷薇花需要我们的鲜血。 你怎么知道? 你们闭上眼听听。 我和星澈都闭上了眼,鲜血的味道浓烈,我听见了枝哑生长的声音,树叶磨擦的声音,和一种怪异的砰砰声。 这是什么? 蔷薇的心跳声,牠们律动的声音。我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他们的声音立时大了很多。这就是预言的意思了。 那又有什么用处?我们根本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你们只要让他们把我的血吸收就好了,不要打断牠们。 由得他们把你吸乾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你们守护牠们,直到他们满足为止。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原来蔷薇花是这么邪恶可怕的,但我却不能放下月瞳星澈逃走。 星澈好像已经决定了要听月瞳的话做了,虽然他心里矛盾,手握得发白。只要月瞳的要求合理,他都会一心一意地遵从。 我只好跟从他们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月瞳越来越虚弱,蔷薇花丛却相反越来越高,现在已经长到了成人的高度了。 就在这时,月瞳失去了知觉,倚在蔷薇花丛上。荆棘如爪子般把月瞳缠住,尖锐的刺深入皮肉,甚至把她整个人抬了起来,拉入了花丛的中心,消失不见。 我大喊大叫,想要把月瞳给要回来,星澈却用力把我抓住,在我耳边道: 由得她吧,这是她的选择。 我死心了,放弃挣扎,看着荆棘挥动、狂舞。 星澈松开了手,任由我在花丛的边缘走动,如同行尸走肉。 星澈和我分开,各守住了花丛的一边,我强忍住进入花丛救人的衝动,手中紧紧抓住了荆棘,提醒着自己不要衝动。 这时,我看到花丛远处有人影,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是空音。 我不记得我对她说过了什么,但她好像知道了月瞳就在花丛之中,对我激动地大喊。 她攻击我了,而我挡住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走入花丛之中。 她的攻势很猛烈,把花丛燃烧,而我被震得退后了数步。 我突然感到了身边多了几个人。转头望过去,是星澈和夜塑。 夜塑为什么会过来?我以唇语问星澈。 星澈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夜塑。 夜塑在望着空音,眼神坚定,看来他是在占卜中看到了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特地来看看的。 空音几近疯狂地叫我们让她过去,但我们都无动于衷。 她的攻击也随之越来越凌厉,夜塑佈置的魔法阵为我们挡了不少攻击,但眼看也撑不了多久。 我们已经撑不住了,而花丛的前半部份已被烧得清光,月瞳展露在我们的眼前。 空音不顾一切地衝向月瞳,把她身上的荆棘清乾净,失去支持的蔷薇显得软弱无力。 星澈和夜塑知道已经不可以阻止空音了,就退到一边,看着空音和月瞳。 我有气无力地走到一边去,看到缺少鲜血的蔷薇开始慢慢枯萎。 轻轻抚摸蔷薇花,眼看月瞳的辛劳就要功亏一簣了。 举起手时,我看到之前被荆棘刺到的创口,泊泊地流着冰蓝色的血。 红色和蓝色交替 我想到它的意思了。 我找寻了一根最长的刺,把牠紥进了静脉之中。 蔷薇恢復了光彩,放肆地吸吮我的血液,比之前吸得还要兇。 夜塑这时走了过来,目无表情,也没有惊讶之色。 我对他凄然一笑,他转身便走。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了吧。 第三章: 月瞳 她高贵美丽,犹如远古女神。知道这是永恒的诅咒,代表着永生孤寂,却毫不畏惧,任由蔷薇花缠绕攀爬,让魔法吞噬殆尽,陷入万劫不復之境。这就是刺鸟的宿命,悲剧的重生。 月瞳(一)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个地步。 我在空音的怀中醒了过来,星澈和夜塑都在旁边看着。悠不见了。 想问星澈悠到那儿去了,可是整个人虚软无力,只好用眼睛来向他询问。 这时空音已经在疯狂的边缘,星澈很显然不方便再用言语去刺激她的情绪了。还是等会儿再问问看就好了。 我转头看向看藤蔓,牠们在舞动着,魔法的流动更加狂烈了,而且强度不断地增加。 但是,血液的供应已经被空音所中断了,牠们应该越加衰弱才是,为什么却越发强盛? 这必然是有人让牠们吸取了血液。 是谁? 只有悠会这么做了。但又是为了什么? 我记起了她的血液自冥界出来之后就变成了蓝色。 这下我明白了。事实让我惊惧。 悠在哪里? 我和空音同时发问。 星澈瞇了瞇眼,我懂他的意思了。 我的推测没有错。悠牺牲自己了。 我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我的脸颊上流敞着,是泪。 这段时间我好像经常使用眼泪。量是我多年所流过的总和。 人的一生之中是否必须流出一定数量的泪才能被天神所接纳? 如果是这样,童年过于快乐,无泪无痛的我,是否要在长大后把他们一次过给补回来? 不然为何我们总是经歷着苦难? 空音好像对我的哭泣很惊讶,她自我出生以后都没见过我哭了吧。当然了,我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有很多事她都被蒙在鼓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信在我的脸上礳踭,他给我的安慰让我恢復过来。 我必须找到悠,才能知道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行。 这是我的感觉。 星澈把我扶了起来,由他和夜塑去找悠。 只见悠手上掛着一根刺,蓝色的血液经花茎运送至顶部的蔷薇花,开出妖异但有着流丽光彩的湛蓝花朵。 悠摊软在地上,没有呼吸,脸却美丽平静,尤如安睡着的小孩。 我感受到了蓝色蔷薇对我作出的呼唤,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我拍了拍星澈,要他扶着我让我可以更接近蔷薇花。伸手把其中一朵魔法能量最为强大的蔷薇花摘下来,我彷彿感到了身体的魔法正与牠產生共振。 把花朵交到空音的手上,这就是我的任务。 空音一触碰到蓝色蔷薇,整个身子就强烈地向后一跌。幸好星澈马上把她给接住了,把昏倒的她放了在地上。 我们只是漫无目的的等着她醒来。 过了不一会,像是三分鐘,也像是五分鐘,她醒过来了。 她像一个遇溺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不这样就会因为窒息至死。 她扯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回復清醒。我想,她已经透过蔷薇花的魔力看到了一切事实。 为何你们要骗我! 她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没有人答话,我们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终我忍不住对她说: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而事后我们都后悔莫及。 为什么你们不直接把我杀了,那么弥歌也就不会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我连悠也害死了! 我们谁也没动,只是看着空音跌倒在地上。 你们这算什么?可怜我了?快点把我杀了,我还有可能杀死其他人呢! 已经不可能了。火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必要再借你的名义去杀人了。我没有说出口,她现在什么都不可能听得入耳。 你们不动手杀我?要我自己动手吗?好吧,我自己来。 她伸起了手,想触碰蔷薇花,但当她轻轻一碰其中一片花瓣,蔷薇花丛便由那一处开始枯萎,瞬间已蔓延到整个花丛,所有的花全数枯乾。 牠们的使命已然完成,开出了最灿烂的蔷薇,让人抚摸採摘,枯死是牠们惟一的结局。 空音为此呆立当场,回復理智后说: 我真傻,以为可以这样就死掉。我真是笨得可以。 她的神色悽然,没有理会我们,转头就走。 星澈想随她而去,却被我阻止了。 由她去吧,我会跟着她,她不会有事的。 我见到星澈和夜塑的身上也有伤,神色疲惫,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星澈明显对此十分担心,怕我的体力不足,会不支昏倒。 我虽然失血很多,但还是能够支撑得住,而且悠现在不在了,我是他们之中惟一一个懂得魔法的人,有什么状况只有我可以应付得了。而且空音若施展瞬间转移,也只有我能够跟得上她。 星澈理解我的用心,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给了小信一个眼神,是要他好好看顾着我。 我给了星澈一个安心的眼神,快步跟上了空音的脚步。 空音在走出花丛不久便施展出瞬间转移,我立时跟着一起唸咒,随她到想去的地方。 我们在光影交错中到达了目的地。 我们身在国家图书馆。 空音走向图书馆职员,职员认出了空音,虽然见她一身是血,破破烂烂的,也不好多问,只是躬身行礼。 空音向职员询问了某本书籍的位置,然后一古脑儿走到了图书馆的尽头,在书架顶部找到了她要的书。 她只是随手翻了翻,就把书本放下,再次用上了瞬间转移。 又一次让我感到了因不习惯而导致的晕眩。 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没有风吹,没有草动,没有虫叫,也没有蝉鸣。 似曾相识。 是冥湖。 空音踏着柔柔的草地,走近湖面。我只好跟着拨开了长得人般高的草,往前走。 湖中的景色呈现眼前,但空音对里面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我知道你在这儿,快点出来。 空音对着空气大叫。她在对什么人说话? 你不用在这儿大吼大叫吧,又没有人,无谓破坏环璄的寧静。 说话的人不是我,声音来自于我们身后。 我和空音同时转头向后,看到了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 你在找我吗?男子问。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火纹? 要报復吗? 不是,我要来问过明白。 有什么要问我的?火纹也感到了好奇。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待我们?要我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所爱的人,让我们全部都掉入痛苦之中? 火纹觉得很好笑: 我不是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吗?就是你从我那儿胡乱走动让我很没面子,我生气了,要给你们一些顏色看看。 你会为这么小的事花这么大的力气? 不然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贪好玩的吗? 因为我们在天神的安排中早应该不存在这一个世上,因此你要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消灭,是这样吗? 我为空音所说的话感到了不明所以,而火纹则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因为你改变了世人的命运,触怒了天神,所以牠们要你把所有事情亲手復原,对不对? 你发疯了,是不是?火纹问空音,语气轻浮。 你不用假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火纹,我们的国家魔法师,也是刻嵐,曾经写下先知书的天神特使,最着名最伟大的占星师。先知书出现触怒了天神,衪们要把你禁錮作为惩罚,却不是把你关在一个地方、一个时间之中,而是让你生生世世禁錮在轮回之中,看着人的生死,跟随着命运的轨跡,看守已死者,让他们在冥界的空间之中和曾经视之为最爱的人擦身而过。你为了想让人类挣脱命运的束缚而犯禁,天神就要你永永远远地看着人类像娃娃一样任人摆佈,甚至让人参与其中。这才是令你真正痛苦的惩罚。我说的对吗? 你想太多了,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火纹转身准备离去。 我知道你就是刻嵐,我在书上看到了你和他有着相同的纹身。这是古老的阵图,只有拥有这一个阵图的人才可以与天神沟通。天神已和人类断绝了联係,阵图已然对人无用,你又为何把这一种符号在刻在身上? 我之前并没有留意他身上的纹身。现在火纹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长袍,露出两条臂膀,上面都刻满了古老的图案,精緻细腻,意思不明。 火纹没有再否认,抬头看着空音: 是事实又怎样?那也没有什么关係。 我想得到你的帮助。 帮助?你以为我会帮助你们? 你既然写得下先知书,必定不想让人类只能依照着命运把一生走完。你能助我们逃离我们的宿命,也只有你能。 经过了数千年,我才发觉到自己做的事多么愚蠢,人是无论如何争不过天神的,任何努力也只会变成徒劳,我不会犯下同样的错。 如果你是这么冷血无情的话,就不会冒着再次触怒天神的危险把禁咒书留在人间,更不会让我和悠再一次回到人间。 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善良的话,我为什么又要把你哥哥,还有嫂子杀死? 或许我和悠两个人对于改变命运轨跡的重要性较高,而你必须找人来代替我们? 这完全是你的猜想罢了。 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所有的人死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也看惯了人类的死,麻木了,多死一个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差别。 你就是怕独怒天神,不敢再一次开罪衪们。你不过是懦弱。 如果你是我,守了千年的冥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火纹苦笑。 你的惩罚直到永远,你真的认为天神会大发慈悲把你释放吗?你惟一能够做的就是反抗衪们,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痛苦得过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们在眼前死去了吧?尝试把所有人都解放出来吧,失败了也不过回归原点罢了。 你想再一次把死人拉回来人间? 火纹动摇了,空音为此兴奋起来。 不是,我是想要把他们全都释放出来,让他们不再被困在冥界之中,能够回想起深爱的人。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要把冥界彻底毁灭。 你疯了。 我听了也觉得空音是想法太过大胆,不太可行。小信更是尖锐地叫了一声,在她的身边盘旋,想让她清醒些,他忘记了空音看不到他。 我们每个人都会死,死后都会到达冥界,把自己所爱的人全都忘记,永永远远地困在一个无爱无情的地方,这不是太可悲了吗?我的想法是,就算我又把弥歌、月牙和悠救回来,他们在未来也会再一次因为老去而经歷死亡,到最后结果还是一样,那么救他们的意义又在哪里?所以我想利用这一次机会,把所有人都从冥界中释放出来,这样才是治本的方法。 这见解颇为独特,你又想如何去把冥界毁灭? 我不知道,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忙。但我认为首先要做的是把安放在冰城之中的轮回之书都物归原主。 空音之前进入冥界的经歷都有详细地对我们说过一次,我知道轮回之书就是存放人们生前记忆的水晶,而冰城则是藏有轮回之书的地方。 你要再一次进去冥界? 没错,还要再进一次冰城把轮回之书带走,还给人鱼们。 如果要人鱼们回復记忆,不需要把书带走,只是把水晶打破就可以了,那不过是困住记忆的容器。 好的。那我要如何把他们带出冥界,又该如何安置他们? 到时候我就会给你指引,助你一臂之力。现在就出发吧。 这时我站在湖边,感受到了火纹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让我失足掉入了湖中,小信和我都吓了一跳,空音却没有感到惊讶,彷彿早有准备,随着我跳入湖中。 我低声问小信觉得火纹是否一个可相信的人,他说: 还要再看看,但我就是不喜欢他。 看来我和他的意见一致。 小信的鸟爪子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使我隠隠作痛,我却没有心神多加理会。我们一直在黑暗中掉落,像是被一个旋过吸进了深渊之中。 眼眼突然一光,脚下一实,我立时找回了平衡,我们来到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市集。 我说错了,是人鱼来,人鱼往的市集。 我们到了? 我问了一个多馀的问题,但看到满城的人鱼确实让人惊讶。 这时火纹已经不见了,空音拉着我的手,熟练地在小巷大街上穿梭,最后把我带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她摊开了手掌,唸起了咒,禁咒书就出现在她的手上。 抓紧我了。 她对我说完,运起瞬间转移,一转眼,我们就到了冰城。 我听过空音对冰城的形容,说是很多水晶状的轮回之书散落在地上。但看到真实的情景,水晶的量却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数十倍。水晶的形状各异,大小、顏色各有不同,都闪烁着光芒。 这儿让我很不舒服,魔法能量充斥着。小信在我肩膀上,爪子深入皮肤,比之前抓得还要紧,他十分难受。 月瞳,我需要你的帮助,和我一起施毁灭咒。 你确定吗? 毁灭咒不是一般的魔咒,做成破坏的范围很广,当然能够毁灭地底冰城和水晶,但随时会影响到地面上人鱼们的活动,因此使用时要很小心。 没错。我会用禁咒书限制范围的。 我点了点头,把手放到了禁咒书的表面。禁咒书不如外表一样冰冷无温度,反而是暖暖的,有一点像体温。但我也没有更有时间胡思乱想,空音给了我示意的眼神,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异口同声地低吟出咒语。 禁咒书发出了一阵金色的光芒,我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骤然升高,四周的魔法流动变得躁动不安,我知道冰城快要倒塌了。 四周的水晶发出着嗡嗡的鸣声,彷彿在求救哀鸣,共振频率一致得让人耳膜发痛。 鸣声越来越大,使我的脑袋不能思考,手中的禁咒书也越加灼热。 之后我开始听到一下下的爆裂声,我和空音同时完成咒语,张开眼睛。 水晶爆裂,每一个水晶破裂时都会加重冰城之中魔法的重量。 我听到禁咒书也是一阵一阵的啪啪声,不出所料,金光一闪,禁咒书也碎裂了,就在空音和我的手上。 魔法的律动在冰城本就强烈,这时更是具有压逼感,把我胸腔中空气挤压出来,让我感到了沉重和窒息。小信更是拍着羽翼不断挣扎。 窒息让我耳鸣,使我要听到空音所说的话也很困难。但我还是看得懂她的唇语: 快走。 她一马当先运起了瞬间转移的咒语,我知道以现在的情况她不可以把我也一起带走,因此也自行运起瞬间转移。 魔法躁动失常,不如平日般好运用,我们的魔法只能有平日十分之一的效果,我们的咒语都像石沉大海一样。好不容易我们的咒语开始发生效用,我感到了一阵清凉的风,我们又回到了地面。 我们在市集的正中央,看起来兀突碍眼,但人鱼们都没有注意得到。 部份的人鱼正以奇怪的姿势蹲坐在地上,有的则站在原地,或是不知所措,或是静心倾听。 地底的躁动影响到了地面,虽然空音已经控制了范围,但有少许的震动始终在所难免。 但最明显的影响却不是来自地底的震动,而是轮回之书的的毁坏。记忆似乎陆续地回到了他们的主人身上。 越来越多的人鱼蹲在地上,按着头,似是突然头痛,也像是瞬间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这就是记起了生前一切的效果了。 他们在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都会显得十分焦急,四面张望,然后随意地向一个方向跑去,呼叫着一个名字,四处寻找。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小信问我,我则原原本本把话再问空音。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火纹在时间到来时会给我们指示的。现在我们只需找回弥歌、悠和月牙。 空音抓着我的手,像那些记起自己的人鱼一样在街上四处奔跑,呼叫着弥歌、悠和月牙的名字。我只是跟着她,漫无目的。 让我飞高一点帮你们看看。 小信说毕,放开我的肩膀,飞向高空帮我们察看。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领着我向一个方向行走。 我拉了拉空音,示意我懂怎么走,她便跟着我前行。 小信带着我们左拐右拐,终于在一个小巷角落发现了熟稔的身影。是月牙。 她现在的模样和人间时的外表没有什么差别,惟一不同的是,双脚成了银白色的尾巴。 她瑟缩在角落之中。 月牙,是你吗?我问道。 她抬起了头看我,惊讶地道: 你怎么在这里? 之后她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了我的双腿,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还没死,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去找找弥歌和悠? 月牙和我同时出声,但月牙还是听到我问的事,而在同一刻,我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 弥歌和悠也死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空音给了我一个责备的眼神,我只好退在她身后,小信飞到我的肩上安慰我。我发觉没有了星澈的提点,我常会做出一些傻事来。 空音伸手想扶起月牙,月牙却以戒备的眼神看着她,不敢让她触碰。 你放心。这是空音本人,如假包换。 我打趣地道。月牙对我还是满信任的,把手伸给空音,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回到了大街上走着,这时我发觉冥界的人鱼是这么多,当人鱼全走在街上,整条街都是沸沸扬扬的,很挤拥。 在闹市之中,小信的身影又再次消失了,我并不担心,他只是帮我们去找人,找到了便会回来向我们报讯。 这次我们等了很久,虽然我在这儿对于时间的观念比较模糊,但还是觉得过了好一段时间,尤其是我们三人都站在热闹的街头之上。 小信回来的时候没有用飞的,他只是站在别人的肩上。他把弥歌带来了。 月牙看到了弥歌很激动,直衝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是亲吻,又是哭诉。 弥歌之后给了我和空音一个拥抱。能够再见到弥歌,我觉得所有辛苦和伤痛都是值得的。 小信之后又飞走了,去找悠,但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空音于是提议我们先休息一下。 弥歌把我们带到了他的住处,地方不大,我们这么多人住下来也只算勉强足够。 小信在黄昏的时份回来,十分疲惫,但还是没有找到。 悠或许还是天魔,因此不容易找到,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吧。空音说。 眾人都没有异议。 月瞳(二) 寻找天魔的路程比我想像的要远,我们一大早出发,离开了城市,走了三天才到。这还是我和空音轮替着施展瞬间转移后的结果。 施展瞬间转移是一件很费力的事,即使是顶尖的魔法师,要一次过瞬间转移这么多人,也很困难,因此只能一次转移一段很短的路程。我之前又很少使用魔法,对魔法的运用不甚熟习,打了一些折扣。 到了河边,空音终于宣佈我们到了。 她在地上找到一个地洞,但很显然不知道通关咒语,于是强行用攻击咒把入口打开。 她自己率先往入口跳,我们也一个个的随她而去。 地洞深不见底,黑暗无光。 下面也逐渐寛敞,不只是容纳一人的寛度。 我们开始迅速的往下掉,心里没有了底。 按空音以前的形容,这里会由魔法构筑,但不用多久,我们已经到底了。 没有使用魔法的气息。 空音体贴地为我们施了一个降落咒,让我们安全降落,除此之外,没有魔法。 四周没有光,我用魔法开放光明,看清了环境。 是一个大厅。 只有一条人鱼。和一个人。 是悠。 和火纹。 和悠最亲的空音看到她后立刻衝到她跟前,和她拥抱,其他人看到火纹都有所顾忌,不敢上前。 火纹已经把所有都告诉我了,我们一起逃出这里吧。悠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了,火纹?空音问。 要毁灭整个冥界。 这不会连累人鱼们吗? 冥界没有了,他们都会逼上人间。然后消失。 然后所有死灵都会获得释放。悠镇定地说。 即你们都会消失吗? 是的。 这怎么行,你们还是留在冥界吧,等我们死后,也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已经全部恢復记忆了,都没有问题了。我说。 不可以。冥界承受不了记忆的重量。就算你们不毁灭它,我们困在这里迟早只会被这里坉积的力量压住,变成疯子狂人,比死更难受而已。我相信没有人希望有这样的结果,我寧愿带着记忆消失。 真的非这样不可吗? 没有其他选择。 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了异常的难受。才找回弥歌、月牙和悠不久,又要和他们分开了吗?这一别将会是永远。永远的意思是,永远不能再见。 我讨厌永诀。 心好痛。小信知道我的心情,往我的怀里鑽,希望温暖我的心。 但我依然只感到一阵冰冷。这是孤独。 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害怕。 我并非害怕死亡,我是害怕别离。永远的别离。 而死亡会带来别离。 弥歌把月牙抱住,空音和悠拥抱,我抱住小信。 对我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可我不得不接受。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弥歌,悠和月牙匆匆的拥住我,给我最深刻最真切最后一个拥抱。这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值一提。 却是我最为珍贵的时刻。 火纹对我们进行解说,要我们站在他绘製的魔法阵中按指示站立,唸起毁灭咒就可以了。 很简单,很快,很残忍。 我,空音,悠,火纹站在魔法阵之中,其馀的人在旁观看,我们四人手牵着手,形成了一个正方形。 开始吧。 火纹对我们说。 我们的手牵得更紧了,闭起了眼,这也许是我能看到已死者的最后一面。 我捨不得,却无计可施。 我们唸起咒语,魔法阵变得灼热起来。我感觉到地下在震动,魔法能量在爆发,躁热的空气没有任何的感情,却为人们喧染出焦急无措的情绪。 我彷彿听到人鱼们躲避逃走的呼叫声,又像是看到了他们拥着刚找回的亲人失声痛哭。为无可避免的别离奏上镇魂曲。 和最爱的人说一声永别吧。 这就是终点。所有人的终点。 空气很热,灼伤了我的肌肤。 冥界在崩落。 我知道我们都在转移,不知到哪里去。 当我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在冥湖之上。 湖水已乾,我们就站在乾涸的湖之上。 四周满是人鱼。半透明的人鱼。 人鱼没有消失的现象,四周热得像熔炉。 毁灭咒施完,冥界已消失,人鱼却依然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空音大声地质问火纹。这也是我想问的。 但我喉咙乾得像火烧,发不出声来。 小信和我是共存的,他感到同样的痛苦,在我的肩上倒了下来。 空音看到我倒下去,立时把我扶了起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答不了,胸口一阵闷热,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我想我的脸色在空音眼里也好不到哪里,她立时为我起了一个结界。 是一个很强的结界,不过比较起四周的魔法躁动,就显得很脆弱。 我觉得好多了。 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空音问火纹,这时她的语调已经充满了愤怒。 你应该问的是我们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吧? 空音对火纹怒目而视。 你们没有问我在冥界施毁灭咒对人间的影响吧? 快点说! 人鱼到人间之后会消失的原因,是因为死灵和生灵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空间之中的。换言之,一个地方没有了生灵,死灵就不会消失了。 空音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极为苍白,我相信我的也差不远了。 为什么会影响到人,为何这样?空音已经气疯了,我觉得最大的恶梦已经实现了。 魔法的能量。那么大的魔法能量涌到了人间,人是承受不了的;更何况不但是人鱼们记忆的能量,连冥界之前所储的能量也一次过衝入人间。死灵的承受力比人高,因此死灵到了人间,就不会疯掉,但人受不了就会死啊。 那为什么我没事? 你是禁咒师,能承受到的魔法能量比所有人都要多,当然没事。 我要如何救他们,快说! 空音哭了,抽着火纹的袍子吼着。 太迟了,除了你妹以外,尤德西斯的所有人大概都死光光了。 空音瞪大了眼,眼里尽是絶望,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空音,即使是在她拿起蓝色蔷薇之后。 她仓促地跑了起来,向着城中的方向,施起了瞬间转移。 我跟不上她,但我知道她的目的地,回头向弥歌等人使了一个眼色,也施起了咒跟着空音。 我看到了他们的神色中的忧心。 我回到了宫中,这时已经尸横片野了,是一个让人战慄的情景。 我看到了每一个尸体旁都会有一条人鱼,和尸体长得一个模样,摇着尸体,神色茫然。 真的太迟了,我要尽快找到空音。 我跑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花园、夜塑的占星塔、父母亲的寝宫,都没有找到她。 我在占星塔见到了夜塑,尸体和人鱼。 他也看到了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他说现在还没有时间,我必须先找到空音。 他点头表示理解,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却落空了。 他接触不了我。 别哭,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听到他的温柔软语,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但我一点儿也不自知。 我说了句谢谢,转身往前跑,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面目去见夜塑了。 在去父母亲寝宫的途中,我遇到了星澈。 他是人鱼,但尸体不在旁边。 幸好没看到尸首,否则我必定会崩溃发疯。 他知道我们出错了,所以要找我,看是否能够给我援助。 我对他说: 一切都太迟了。 我无力说下去,坐在走廊上,看着一个人鱼侍女在自己的尸首旁哭泣。 我的心没有了,空空如也。 小信给不了我任何提议,连他都絶望了。 你必需站起来,为你犯下的错进行弥补。星澈对我说。 大错已经铸成,又如何能够收拾残局? 一切都如命运所写的一样,无法改变。 我在书房中找到了空音。 她和父母亲在一起。 她跪在地上轻抚着父亲的脸颊。 是怜惜,是痛心。 父亲的尸体敞卧在椅子之上,他死去的时候在代空音批阅着奏章。母亲的则在地上,还有打碎了的茶壶。 父亲、母亲的死灵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爸、妈。 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这时空音哭了,拥着父母的尸体哭了。哭得涂心涂肺。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 当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站在父母亲的面前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声线,哽咽着: 我错了,很错。我要如何做才好,怎么做才好。 父亲上前来,想要抺我的眼泪,却想起了自己已然不可能做到,又放下了手,说: 看好你姊,我很担心她。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我听到了一种伤心欲絶的悲泣,后来才知道是我自己发出的。 父亲母亲,你们凭什么相信我!? 你们已经被我们给害死了,还不打我骂我,不想尽办法杀了我,这算什么? 为何要对我这么好?这只会让我加倍内疚。 亲爱的,只因为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爱你。 爸妈亲了我的脸颊,虽没有真实触感,却使我心头一震。 我也跪在他们的面前,失声痛哭。 我们都打算把眼泪哭乾,但火纹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都已经有气无力。不想再理会他了。 就让我们和尤德西斯一起埋葬好了。我不在乎。 你们为什么不问我这样做的原因?火纹问。就站在我们的旁边。 有用吗?有意义吗?能够让所有人起死回生吗? 命中注定,尤德西斯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上超过五十年的,早就该灭亡了,你们全部本来都不应该出生到这世上。就是我的先知书让你们出生,让尤德西斯存活了这么久。是我的使命把它结束掉。这完全不关你们的事。要怪就怪我吧。一切都因我而起。 他的眼神中没有后悔,只有同情。 我以为你是在帮助我们的。 我的确是。但命运不是说要改变就能改变,是要看时机的。这就是中断命运的好时机。这也是先知书在此中止的原因。由现在开始,命运不再由天神控制。冥界已经毁灭,命运由我们来创造。 告诉我,如何才能让死灵全部消失? 什么? 他似乎反应不过来。 如何才能让死灵全部消失,我要知道方法。空音说得坚定。 为什么要这样? 人本来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为何要被困在冥界之中?现在又为了什么要留在人间?既然本身什么都没有,回归本身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你确定? 这是我父亲母亲的主意。 父母向空音点了点头。 我们虽然捨不得女儿,但是永远似生还死地存在着,和活着始终有所不同。我们没有触感,没有温度,没有新的事物,也不会对人有更深的感情。对于感情,只会越来越淡薄,最后变得毫无意义。与其是这样,不如抱着记忆和深刻的情感消失。这也是国民的意愿。 父母亲早在我们不知觉的时候已经透过人鱼们的感通问过了国民。 火纹叹了口气。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方法,但实行并不容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我和空音都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方法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要把魔法能量散去,再注入生灵。死灵便会自然消失。 如何才能把魔法能量散去? 有两个方法。一是把能量吸走,二是让能量扩散。吸走能量需要吸收体,但吸收体却十分难找,而让能量扩散只需要等,但所需的时间则很久,因此两种方法共同使用才是最好的方法。 如何找寻能量吸收体? 死灵就是一种能量吸收体。而世上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能量吸收体,因此得自己製造。 你的意思是製造死灵? 这是其中一个方法。而另外一个方法则是让自己成为能量吸收体。古时的魔法师为了得到强大的魔法,也会故意把自己做成吸收体,但由于这会让自己身体的负荷过重,导致寿命缩短,代价太大,因此近代都不再有人这么做了。如果要成为更大的能量吸收体,付出的代价甚至会超越死亡。 什么代价? 把灵魂封锁,永远不得释放。 听到了这里,父母亲变得紧张起来。但我和空音都有心理准备了。 你可以把我变成能量吸收体吗?空音问。 我做得到。 火纹说毕,空音举起手来,向我施了一个凝固咒。我想挣扎,但我的魔力本身就比她弱,挣脱不了。 你不要跟我争了。这是我欠了所有尤德西斯国民的,他们的灾祸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也是我造成的。我哭着说道,小信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我很自私,选了一件比较容易完成的事来做。请原谅我,月瞳。你要用千万年的时间杀生製造死灵,双手染的鲜血将要比我现在的还要多;而我只需要看着就可以,难道我不是讨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双手有再多的鲜血我也不介意,这都是我欠尤德西斯的,但要把你的灵魂永远禁錮,不可以,我不能看着这样的你千万年,我受不了。 这时父母亲也开始劝着空音停止计划,这会使他们的女儿万劫不復。 动手吧。空音并没有理会我们的哭喊。 火纹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魔杖在地上画了一个阵图,比我以往见过的都要复杂。线条多得让人眼花撩乱,火纹却丝毫不乱地画着,直至完成。 他叫空音站在圆心之上,自己则绕着外周来回走动,唸着咒词。 火纹走了三个半圈之后,魔法阵开始发出危险的蓝光。他止步,用口在自己的手腕咬出了一道伤痕,红色的鲜血泊泊流出。 他走入圆心,面对空音,要空音张开口,让她把鲜血喝下。 空音喝了很多,直至血液凝结在伤口之上,火纹才放下手,退出了阵图。 蓝光变得更眩目,空音的脚边长出了冰蓝色的蔷薇,就如当天我交给空音的那一朵。藤蔓由下而上缠上了空音,空音双手抱胸,任由藤蔓攀爬。藤蔓爬到了空音颈部位置,停止了生长,又开出了数十朵蓝色蔷薇。 空音笑了,很漂亮,但这个微笑就凝在她的脸上,直到永恒。她变成了一尊雕像。 我彷彿看到雕像眼角流出了晶莹的眼泪,她依然是空音。 魔法的光芒消失,能量吸收体的作用立时生效,我感到魔法流到了空音的身上,不知所踪。 火纹并没有治疗手上的伤,反而是看着它发呆。当他再次抬头之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决。 他走近我,把我的头抬了起来,把伤口再次弄破,把鲜血喂了给我。 我不能动弹,只好嗗嘟嗗嘟地把血喝下,又一次,直到血流停止。 他唸了一段我听不明白的唸语,然后欺近我身,在我耳边说: 我诅咒你,你将长生不死,直至使命完结。以我的灵魂起誓。 他亲吻了我的耳垂,我立刻觉得颈部以下的部份有着被火灼烧的疼痛感。背部,手臂,大腿尤甚。 火纹远离了我,望入我的眸中,我看到的是温柔,我知道他在对我说着:对不起。 他的身体开始冒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我的身体为之一松,我回復了活动的自由,身上多了一些精奥难明的纹身。 那一刻起,我失去了哭泣的本能。 第四章: 血宴之城 这一千年来,我每天看着无垠的沙漠,用过去的回亿,支撑着冗长的生命。面目依然絶美,内心却苍老扭曲,如同丑恶的女巫。为了他们,我不惜一切,即使要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活在没有光明的世界之中。 血宴之城(一) (莫尔) 将军,你是否确定我们要越过尤德西斯沙漠? 罗卡是个紧慎的人,问了我一次又一次,都厌烦了。 不然你有方法在一个月之内带着十万大军到达法索斯边境吗?有就请提出来,不然就给我闭嘴。 罗卡不能反驳,躬身退开。 其实我也明白罗卡的担忧。尤德西斯是一片广大的沙漠,气场古怪,指南针到了里面会失灵,因此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很多人就白白在里面饿死渴死。 但我对于自己和将士们都有信心,以我行军的经验和方向感,加上士兵现在士气高昂,我预测我们能够在半个月之内直线穿越沙漠,直逼法索斯城。 我明白穿越沙漠有一定的风险,但我们也别无选择了。三个月前,军队由我哥哥萨德带领,经尤德西斯的边缘攻打法索斯,本来是一次偷袭,因此带的人不多,打算在短时间之内让法索斯投降。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将士之中有间谍,让这次突袭洩露了,法索斯的士兵早有提防,令该城久攻不下。萨德派人传信回默法城,父王便把我派去增援,因此时间比金子还要珍贵。 如果要绕尤德西斯边缘行走,要花约两个月才能到达,那时候到时仗已经打完了,我只需把萨德的尸首接回国就可以。因此,我们只剩穿越尤德西斯一途了。 根据口述传言,尤德西斯是一个受诅咒的沙漠。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的并不多,没有活着出来的连尸首也不可能找得到。 听一个活着出来的老将领说过,尤德西斯每天中午的温度可高达四十五度,把人都热得神智不清。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沙漠的中央有一个很宏伟的城堡,里面住了一个絶色的邪恶魔女,会迷惑人,收纳性命作为自己的养份。老将领那时渴得要命,以为看到了救星,魔女邀请了他的一行人进城,谁料魔女却把他的同伴杀了个清光,剩下了他。 当我问为什么魔女要放过他,他却回答说不知道。 这让我哭笑不得。大概是老将领年轻时受到同伴死亡的打击,伤害太大,记忆错乱了吧。军人不会相信这一类的无稽之谈,这只会扰乱军心。 我命罗卡为将士准备了五千匹马,远远不够让所有将士都有代步工具,但这已经是我那个吝嗇的父王肯给的最多的量了。这老头子一边给我兵马,还要一边抱怨萨德给他惹上麻烦,真的把我烦死了,这又不关我的事。 出发吧。 这三个字就可以令千军万马随着我的步伐踏入了尤德西斯沙漠。当时我并不知道一旦进去,我们再也没有回头的道路。 尤德西斯的太阳很恶毒,彷彿要把我们蒸乾才满足。 三万人所带的食水不算少,但如果每天耗用的水也这么多的话,相信我们必须找到水源才能继续行走到法索斯。但这里又何来的水源?还是要士兵们俭喝俭用好了。 天气闷焗得很,没有一点风,我的汗把衬衫紧紧贴着背,不能散热,脱下衣服又会失却身为将军的威信。只能继续热个半死。 这不正常。罗卡说。即使再热也不可能没有风。 我心里也有所不安,但现在还是什么事也没有,也不好大惊少怪,随机应变就好了。 夜晚的沙漠和早上相反,冷得让人发抖。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有一件事在军士之中传播着,让很多人都感到了忐忑悚然。 不只一个士兵都在睡觉时听到了耳语一般的呢喃,但一醒过来却又什么都看不到。重要的是,那些士兵在隔天都会离奇地消失。 我叫罗卡点阅过,总共有三十个士兵在队中不知所踪。或是体力不支掉队,或是生病被拋弃,但都只是少数人,不足为惧。这种传言只是迷信。 走了七天七夜,士兵的精力旺盛,行进的速度快,以我的推测,已经到达了沙漠的中心了。但他们的速度也将会越来越慢,毕竟士兵还是人,几天连续走了十多里路,累也是正常的。 那一天入黑了,再也看不到前面的路,于是我下令扎营休息。 我口乾舌燥,于是从背包中拿出了水想喝,却发现水袋已经乾了,滴水不剩。 我记得我有节约用水,不应该这么快又把一壶水用完的,可是也没有多想,累得要命,倒头便睡,养足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我用粗布当蓆子,把军衣当被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除了生病时候做的恶梦,我由小到大睡觉也不会做梦,我想今天是一个例外。 我看到了一隻鸟,很漂亮,并不真实,发出着银白色的光芒,在我身边绕了个圈,又飞远了。我听到有人在我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像是救求,又像是哀求。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一阵凉风,把说话的人都吹散了,我的喉咙乾得像火烧。 快起来,沙尘暴要来了! 我听到有人很急很害怕地说。 我连忙睁开了眼睛,爬了起来,发现我们正面临的是不可解决的危机。 沙龙捲正从我们的左面吹来,迎面而致,已来不及向所有人发号施令慢慢走避。 所有人都知道力求自保在这一刻最为重要,争相走避。比较信任我的士将都在瞪着我,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我的马匹身旁,拍了拍表示安慰,用手势催促他们跟着我上马逃走。 骑上了马,繮绳一抽,马儿马上跑了起来,后面跟来的将士也很快追上了我。 我这时已经分不清方向,只知道不能够待在原地,否则将必死无疑。我向沙龙捲最远的方向跑,这就是我现在惟一的方向,迷路的问题迟些再解决也不晚。 沙龙捲还是追来了。我紧紧抓住繮绳,马儿死命地跑,让我避过了这一场劫祸。 我听到身后很多将士的呼救声,但我无能为力。 马儿一直带着我向前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直至再也看不到到沙尘暴的踪影,我才让牠停下来。 这时我才有空检视跟在我背后的人们。 罗卡还在,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不能想像没有了他的情景。他就等于我的左右手一样,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工作,失去他我就等于砍去了双手,会是无法想像的痛苦。 除此之外,还有约三千个士兵,大部份带着马匹。 三万人剩下三千人,多么惨重的损失!我相信自然的灾祸有时比起战争还要可怕。 如果我早知道会碰上沙尘暴,而有马匹又会大大提高存活率,我一定死活要给将士争取到一人一马。但这都只是后话,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三千人,带来的食水被风吹走了大半,就算勉强能够走到法索斯,都已经半死;加上人生路不熟,又要加入一个处于弱势的战团之中,等于是送死,对战情也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看来要帮助萨德是没希望的了。我只能祈祷他能活着回国吧。 这时天色已经光了,我要考虑看看现在军队的去向。 回去的路很远,前进又不是方法,位处于正中心的我们,可以算是最糟糕的情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水源,如果能够找到食物更好,否则我们全都只有等死一途。 但要找到水源又谈何容易? 方圆百里无人,进退不得,又不知道自己确切的位置,要找到绿州水源只能靠运气。我们又是否会有这一种微末的运气? 无可奈何,只有一路直走。只要一直向前走一定会走得到沙漠的边缘,不论时间路程长短。既然我们已经在沙漠中心了,走什么方向也差不了很多,这是惟一的好处。 但如果没有水源我们还是得死,我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了。 我并不畏惧死亡。 我不肯定我们走了多久,或是两天,或许是更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水已经秏尽了。接下来我们不会撑得过一个星期。我们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这几天都括着风沙,虽然不大,不影响我们的行进,却会让能见度下降。我们只能看见前面一公里之内的情景。 将军,前面远处好像有一些建筑物,但我还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一个视力好的哨兵在前面对我叫道,我听到立刻策马上前察看。 确实有些东西在前面,但那东西的顏色和沙漠的沙子相近,螎为一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大,形成风沙之中的巨大黑影,看起来像是怪物,又像是石山,让我感到了不安。这个东西又会否影响我们的前进? 再走近一些,我看到了它的轮廓。 这是一座城,一座很大很古老的城池。宏伟神秘。 可能是军士们的感受和我的一样,他们也没有吭声,看着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怕是吓倒了里面住着的人。 可笑,一座废城之中怎么可能会住人? 可是我又错了,城堡的大门前站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彷彿等待着我们的前来,迎接我们。 那是一个絶色的女子,脱俗出尘,黑色的眼睛,粟色捲曲的头发由风沙衬托,孤傲冷漠,不苟言笑。 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裙,肩上站着一隻漂亮的银色知更鸟。她的眼神深邃,直视着我的眼睛。 小姐,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莫尔,法西之子,艾烈斯国的皇子。路经尤德西斯迷路,小姐能否为我们提供食水,并为我们指引方向?感激不尽。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 若小姐不愿帮助我们,我们大概会渴死在沙漠之中,所以请小姐你帮帮忙吧。 我名字叫月瞳。你们进来吧。 女子举起手来,大门随之打开,她转身入去,我也只好跟着,也带领其他人入内。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女了吗? (月瞳) 我看见远处闪烁着银光,越来越近,我伸出了左手手臂。 小信停在我的臂上,整理自己的羽毛。 那一队散兵现在正向我们的方向前进。再一直向前走的话就必定会经过我们这里。 那就好了。 你不放过他们吗?都已经把他们军队的大部分人吃掉了,还要把剩下来的人也要了吗? 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为什么不要?而且他们的人数也不算少,这不是对我们有好处吗? 你说的也是。 只是一次的工作量这么大,有点累了。 那么完成了再休息也不算迟吧。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也说不定呢。 是这样就好了。 过了这一千年,魔法能量已散去不少,进入尤德西斯的人也不会立刻死亡,因此得由我亲自动手。魔法的吸收速度已比之前快多了,但人鱼能吸收的能量始终有限,能够有更多人鱼分工合作当然会更好。这些年来,经过尤德西斯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也许是因为很少人活着出来,给传出不好的故事了吧。虽然如此,我还是会留一些活口以减低传言在人们心里的地位啊。看来是没有什么效果。 可能我放的人太少了吧。 我记得最近一次放过人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他和一队探险队想越过沙漠去南方,我让风沙把他们请到了城堡,再将他们一个一个刺杀。那个小伙子是剩下来的最后一个。他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杀他,但他不如我多年看到的人一样,献珠宝献钱财什么的,只是一直对我说着他的爱人和父母,不想跟他们分离,要伺候父母亲到老。 老实说,我对这样的理由没有什么感情,但总没有那些献金的讨厌,也考虑到已经好久没有放过人了,就决定把他放生。 我十分鲁莽,忘记了要修改他的记忆,但也不重要,反正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吧。 这次却来了这么一大队人,我又岂能放过? 我习惯唤起风沙让人分散,再把他们一个一个或是用剑,或是用魔法吃乾抺净。如果我可以不用魔法的话,我尽量也会减少使用,以免散了的魔法能量又集中到尤德西斯来。但这次的人数眾多,有七成的猎物也是用魔法捕杀的。仅仅剩下三成人,让我杀得很累,事后握剑的力气也没有。 剩下这三千人我是打算放过了,偏偏又要自己走过来。算是他们的不幸吧。 让我先洗个澡,再去迎接客人们吧。 小信表示了解,从我的手臂上一跃而起,飞向天际。 尤德西斯已经没有剩下什么,只有城堡我用魔法保留了。这里没有生物,只有死灵。死灵现在也不常出现了,魔法能量的散失让他们在人间变得很虚弱,他们都寧愿躲起来,使整个堡垒尤如死城。而事实上也只剩我一个生灵了。 我走到了澡室,用魔法开了热水,脱了衣服,浸入水浴之中。 这里没有其他生灵,水已乾涸,花草枯死,很多事都不得不靠魔法完成。否则我也不可能孤身一人在这一个地方住上这么多年了。 我用水揉了揉手臂和脚踝,身上的纹身无论如何清洗也不会脱色,千年以来都如此精緻清晰,提醒着我过去的错误,不能或忘。洗了个脸,觉得整个人清爽多了,穿回衣服,又回到了大厅。 大厅的中间有一个石雕,我走向她,说: 姊,我要出发了,很快就把他们带回来。 轻轻把雕像头上的灰尘抺走,并亲吻了她的脸颊。 没有任何的声色,我感到小信站到了我的肩膀上。 他们已经不远了。 我们走吧。 这些年我已经很习惯使用魔法了,虽然我还是更喜欢用剑。魔咒的召唤得心应手,随手举起,大门应声而开。 我慢步走出大门,看到了越走越近的一行人。 为首的人有领袖的气魄。虽然狼狈,却不失威严。逕自向我走过来。 他的面容俊朗,但由于经过了连日的曝晒和风沙吹袭,皮肤变得乾燥粗糙,神色疲惫,头发散乱。他的眼神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我得多加小心。 他问我是谁,我不回答,反问他,他对我介绍说是邻国的皇子,莫尔。 我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只随口多问了一句为何我要帮助他们。 他的回答很有趣,说如果我不帮助他们,他们就得死在沙漠里。 他大概没有想到不论如何,他们还是得死在这儿吧。 欢迎光临,这将是你们旅程的终点。 (莫尔)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女,看来也很容易收拾吧。没有想像中的难以对付。 都是人们太夸张了。 她把我们领入城堡。里面很大,不如从面看的那么残旧,却死气沉沉。 我们经过了廷园,里面的花已枯死,泥土乾裂,看来是不可种植任何东西了。道路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修饰过,大理石上有很多裂纹,而且残缺不全,很不好走。 她带我们一行人东走西拐的,像走迷宫一般,终于在一个很大的厅堂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饭厅,可以容纳得下我们所有人。 她叫我让属下们每人找一个位子坐下来,晚餐已经准备好。 当所有人坐下以后,她把手掌摊了出来,向上举,晚餐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没有想过饭菜会以这一种形式出现在面前。 她对我笑了笑,说要和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用膳。 我给了罗卡一个眼色,让他好好看管军士们。然后就随着她去另一个相距有点远的厅堂。 这个厅比之前那个小得多,但却不知比刚才那个华丽精緻多少倍。中间有一台方形的小饭桌。 她和我各在一边坐了下来。她再一次举起手,饭菜又出现在眼前,看上去也同样比大厅的那些好多了。 这时,她肩上的知更鸟在她的脖子上擦了擦,展翅飞出窗外。 厅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吃饭吧。她拿起餐具对我说。 这些是魔法吗? 什么? 变出的食物。 没错。你的国家没有吧? 没有。 那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用机械,这里反而没有。 那是什么? 人发明的用具,方便人们生活。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对啊,只有我一个,从我出生到现在都住在这里。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到其他地方走走? 不能,我的任务是要守护这里,我不可能把这里拋弃的。 为什么要守护这里? 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任务。祖先的话就是要听。 看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她劝回我国,一来可以让她带路,我们回程时便不会迷路了;二来则是可以让她教国民们魔法,这样对于我国必定是一大重要发展。 现在整个厅中只有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我们之间的对话暂停了,沉默让人很不好受。 说说你们国家的事给我听?是她先开了口。 好吧。你想听些什么?让我形容一下我们国家吧。 她点了点头。 我们国家是一个高科技的国家,富裕、繁荣,也因此人口密度高,人们都没有什么地方住了。所以祖先们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就是让我们的建筑物向高空发展,因此我们住的地方都很高很高。 我远远地看过你们的塔,比我们的占星塔还要高,都不知道是怎么兴建的。 那些不叫塔,是大厦,我们大部份的生活和运作都在那里。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不懂得使用魔法,因此我们都是用机械技术来兴建的。 是吗?看来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 也许吧。虽然我们已经有方法去节省使用空间,但地方还是不够住人。于是我们逼不得已去攻打其他国家,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土地。 你们为何不懂得魔法? 我不知道。正如你们这里不使用器械的原因,你也不会知道吧。 你说的没错。 (月瞳) 和莫尔吃完饭,我带领他们到了住的地方,让他们自行分配房间。 在用膳时我得到了很多资讯,他们来自于那个充满着高塔的地方。 悠很久以前说过那里的人得不到真正的快乐,看来是真的。他们有很多问题,自己没有地方住就去侵佔其他人的家园?还要说得理所当然的?他们死有馀辜。完全不值得可怜,全军覆没也是活该。 我回到房中,小信也回来了。 有什么收获吗?他问我。 有,我发现他们全部都该死。 这时我眼中闪烁着杀意,把我的光剑放在腰间不当眼的位置。 今晚就去把他们都杀了吧。我说。 小心那个叫莫尔的,他看来也是一个高级的骑士。 我转身,看到的是星澈。他半透明的身体正走过来,光芒闪得很不穏定。 你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我会先杀些容易的,今晚由他的下属处下手。 也要小心那个叫罗卡的属下,他看起来也不容小覷。 你放心吧。难度我千年的手身也打不过他们两个吗?你也不要小覷我,即使他们两个一起进攻我也不会败的。 好吧。 星澈点了点头,消失了。他的微笑留在我的心上。他总是温柔地提醒着我。 我的手按在剑上。我要等到午夜。 血宴之城(二) 夜,静得让人心寒。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映照着孤清的城堡。 城堡今夜本来并不孤清,但鲜血沾在墙壁之上,逐渐变得寧静。 我逐一到访军士们的房间,向他们问好,过程进行得尚算顺利。 或许他们对我都有所警戒,但显然都累坏了,反应不快,很容易处理。 他们全都住在东院之中,粗略估计,已经收拾了一大半。 房间都是由他们自行分配的,因此除了莫尔的房间之外,我并不知道军士的住房情况。而我最在意的,是我随时都可能碰着罗卡副将住的房间,我得随时保持警觉。 眼看这个房间已经清了,尸体也在消失,我转身走出房间,准备到另一间最近的进行刺杀。 我在光剑上都下了让死在剑下的人尸骸自动消失的咒语,免得要我自行收拾,省却麻烦。 我的脚步本来就得轻,多年的身手已可以做到了无声色,一般的骑士也不可能感觉到我的到来,更何况是一些普通的军士。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军士们,所有都睡得很沉,没有被我之前的行动发出的声音影响到,我相信这一组也可以轻易地收拾掉。 我举起光剑,准备以极快的速度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我感到了一阵风的流动。 一个人欺近我的身旁。 我反身用剑謢住了要害,顺手给其中一个沉睡的军士补了一剑。 我被人发现了,要把他们尽快处理掉,否则引来了莫尔不好对付。 我看清了攻击者的面目,是罗卡。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只要把他杀了,除了莫尔,我也不必忌讳谁了。 你怎么想杀我了? 我微笑着问他。他这时靠着月亮和光剑的暗光,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你又为何要杀我们?他的语气很严肃,全神戒备。 我轻松地摇了摇头,说: 这不过是收取帮助你们的费用罢了。你们不是想白吃白喝吧? 罗卡变了脸色,大声问道: 你杀了我们多少人? 现在也不过杀了一半罢了。 他很愤怒,挥剑向我直劈过来,让我一欠身轻易避过。他的身手不错,但和我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他的攻击不断,我都只是灵巧的避开,我在想办法可以一剑把他杀了,以免弄出太大的声响。 这时,房间中的人也开始醒了过来,罗卡挥剑的声音大得足以把所有人叫醒。为免把事情闹大,我在闪避的同时在房间里下了消音咒,不会惊动外面的人,我只要把里面的人解决就好了。 醒来的人都会立刻加入战团,但不出一两秒便要退下战线。他们对罗卡毫无帮助,只是不断在暴露弱点让我砍杀而已。 罗卡很快便落于下风,房间里的人也剩下不多。我从他左则虚劈了一下,他中计,右边露出了腋下的大破绽,让我一剑刺入了心脏。 他受痛倒了下来,瞳孔放大,睁着眼睛,死了。 剩下的人一阵哗然。他们大概没想过副帅也会死在我的剑下吧。 他们闪缩地拿出了剑向着我,没有组织,没有指令,散乱地向我砍来。 我跳上其中一张床上,随手挥剑刺向他们的颈动脉,大部份都不懂得反抗就死了,少许人让我轻轻一震连剑也掉在地上了。全都是没用的东西。 我听到角落还有人的呼吸声,频促的呼吸让我知道他害怕得躲了起来。 我收起了光剑,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来,在他耳边道: 不用害怕,我不杀你。 他抬起了头,眼光中闪烁着卑微的希望。 真的? 只要你依照我的说话行事。 我累了,从房间走了出来,今天就到此为止。 我经过走廊回到了大厅,看到空音的白色雕像,发出了白色的光芒。雕像上的蔷薇花开得灿烂,是纯白的蔷薇。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 姊,我今天已经让一半的人加入了我们,相信我们在不久之后就能自由了。你高不高兴? 空音的面容祥和,她的表情和千年之前如出一彻,但我感觉得出她的感情变化。 这就好了,是不是?我可以尝试孕育一些简单的生命了,对不对?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种子,打开,让空音看了一下里面一颗颗有生命气息的希望。 你看看,这是我很早就准备了的种子。你也知道魔法变不出生命来是吧?这是我由老远的山脉中拿到的种子呢。你问我是什么种子?你猜猜?没错,这是姊你最喜欢的蔷薇花种子。我希望你可以有活生生的蔷薇花永远地陪伴着,一直到世界的终结。 如果生灵长得成,死灵便必须全部消失,我也会死亡,没有人会再陪伴空音了。这一个事实我都不想向她提起,但在我们分离之前,我想为她做一点事,让她不致于独自一人面对永恒。 我唤起魔咒,手中出现了一个米色的精緻花盆子,里面已经有少量的泥土。我把种子全部放了进去,再加入泥土,浇上水,便大功告成。我把它放到了空音的脚边。 就让蔷薇代替我陪伴在姊的身旁吧。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默念。 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的身后出现了一把男声。我再次提高戒备。 你也是,睡不着觉吗? 我问莫尔,向着他微笑,友善亲切。他知道刚才我对他的部下们做的事了吗?看起来又不太像。 是啊,之前太累,现在又太过轻松,所以反而睡不着。看这里的景色也不错,就出来走走。 是吗,那好,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好的,谢了。这雕像是你认识的人吗?为什么刚才我看见你对着它喃喃自语? 那个雕像对于我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她是我姊姊的雕像,漂亮吧? 对,很漂亮。那你的姊姊现在在哪? 她就是我的姊姊。 我摸了摸姊的脸。唯独这事我不想说谎。但看来莫尔是误会了,以为我是不想提及这事。 对了,我刚才在走廊上走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看来是军士们发出的,有吵到你吗? 是吗?我没有太过注意。 我尽所能地说得自然,他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 那就最好,我会说说他们的。 好吧。 你是一个骑士吧?我看你的步履轻盈,好像受过很好的训练。 是啊。不过你也是吧,走起来声音也不大。 没错。在我们国家,骑士已经不多了。一来是因为难考,二来是因为在国家本土都没有什么用处,因此只有行军的人少部份会成为骑士,而我们之中也只有我和罗卡是骑士了。 是吗?我兴致缺缺地回答。 要不要和我切磋一下? 这却挑起了我的兴趣: 好吧。 我从腰间抽出了光剑,而他也拔出了他的剑。他的剑很特别,不会发光,但仍看得出很沉重锋利。 我直接向他砍了过去,他闪身避开,反手就向我的脸劈了过来。 出手好快,比罗卡强很多。这么快的除了星澈,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人。 我向后避过了他的攻击,他似乎也得讶异于我的身手。 他太小看我了,我的实力不止于此,但我不能让他看到更多。 我矮下身子,向他的脚刺下去,他伸剑挡住,再转守为攻,向我的手臂刺过去。 我假装为了避过这一刺,露出了左则的空隙,让他乘着机会刺向我胸膛。 他在离我胸膛一寸处停了下来: 你输了。 对,你很强。 他收起了剑,向我伸出了手,就好像是他们国的礼仪。我伸手和他握了握。 你也是,我差点就输了。 哪有。运动完能换来安睡吗? 我相信可以。谢谢你。 不用谢。 我收起光剑,看着他转身离开。 小信就在窗边,看着一切的发生。 你为何不直接把他给杀了?这可以免却很多烦恼呢。 他是一个可敬的骑士,我不想就这样把他杀了。我要把他留到了最后。 这是为了什么? 作为我的甜品。 (莫尔) 那个魔女不是普通的角色,我必须更加留神。 睡不着觉是我瞎编的藉口。我听到了怪异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我感到了不安。 我走到了属下们的房间看过,没有任何异状,虽然我听到的声音在那儿发出。 我感到了莫名奇妙。 之后我在大厅遇到月瞳,见她看着石雕自言自语,就向她问问看,之后我们竟然打了起来,这是我之前预计不到的。 她的实力很强。但她看来是故意隠藏起来了。 听她的步伐,轻得我几乎听不到,她的实力可能比我强上不知多少倍。 我现在还不清楚她是敌人还是朋友,若她真如传闻中的魔女一样,我恐怕是没有驘的可能,只有白白受死。 希望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吧。 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让我今天很累。 我打算找罗卡谈谈之后的行走路线,但一个属下告诉我他生病了,发高热,因此暂时不想见人。最糟的是,很多军士们都有同样的情况。月瞳特地为他们安排了两个食厅,以免互相传染。我看到了今天食厅的情况,没有生病的人只剩一半,看来我们是必须多留一天,等他们好些再行出发。 月瞳对此没有反对,我很感谢她。 你想不想跟我们回到艾烈斯? 我在和月瞳用着早餐时问。 什么?我说过了,要一直守护着这里,不能离开。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为何要死守在这里呢?根本没有意义。 这里不只有我而已,你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谁?这句话出口之前又被我收回来了,我记起了大厅的石雕。看来我是没办法把她劝动的了。 我明白了。 月瞳没有再说话。 我待在城堡中也没事可做,于是月瞳带着我参观城堡。 月瞳带着我看看这,看看那,和我一起耗了一整天。 最让我难忘的是整个城堡的最高点,月瞳曾经提过的占星塔。 那是一个很高的塔,月瞳说这样可以方便占星师进行占卜,观测眾星的走向。 地上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阵图,她说是用来占卜所用的占星阵,因此她本人也搞不明白。 从窗外望出,可以看见远处的景色。 是一片虚无,万里黄沙。 再远也不过是无垠的沙漠。 给我的感觉很寂寥,什么都没有,心里却不能平静。 难以形容,就是觉得这地方经歷过什么大灾难一样,让人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很淡很淡,但不能说是没有。好像被人遗忘,但却始终在人心中留下了痕跡。 不能像留在沙莫中的脚印一般,风一吹就消失。那歷史留下来的伤很深。 深得连我,一个外国人也感受到了。 我问了月瞳,她望着沙漠,边对我说着尤德西斯的歷史。 尤德西斯本来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国民友爱富足,魔法盛行,景色优美如画,可是再强大的国家也敌不过宿命,灭亡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听着,月瞳的语气充满了沧桑。 我好像看到她的心充满空洞、苍老,满目苍夷。 可能是错觉。 这个地方总是让我惶恐不安。 我常会觉得有人在我的耳旁喃喃细语,又发觉不过是幻觉。这情况在深夜尤其严重。 这让我不能安睡。 我也感到了一种危机,让我不放心在这地方安睡。 夜间,我像昨天一样在床上辗转难眠。也因此,我知道了让我產生危机直觉的是什么。 我听到轻巧的跳跃声,细如猫儿走过,但经过骑士训练的我,知道这是什么。 月瞳从窗外跳了进来。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有这一身本领。 我感到了寒冷,是她拔出了剑,不用眼睛,也感受到她散发在外的杀意。她用剑杀过很多人,只有在闭着眼时,我才能静下心来察觉这事,淡淡的血腥味。 我在装睡,她高举了剑。 我打算在她刺过来的时候反击,剑已经握在怀中,蓄势待发。 但是,她又把剑放下来了。 你已经发现了,我偷袭失败。 她开口对我说。我继续装睡,没有回答。 作为一个骑士,应该要勇于接受死亡吧。我对你发出挑战,明天一早,用完饭后,你答应吗? 我睁开眼,坐了起来,看进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我答应。 她点点头,说: 好,那么明天见。 你如何看出我在装睡? 呼吸声。睡觉时人的呼吸比什么时候都要粗重,而你很紧张,甚至屏息。 我心里骂着自己大意,看着她转身离开。 我知道这个城堡很可能只剩下我一个客人了。 我是贵宾,她想给我一个隆重的死亡仪式。 而我,没有反抗的馀地。 (月瞳) 昨晚,我把所有人都清乾净了,只有莫尔,我给了他决胜的邀约。 这或许是出于我身为骑士的骄傲吧。 一大清早,我就起了床,为种在空音旁边的蔷薇浇点水。 之后就到食厅中和莫尔用早膳。我们俩的话都不多。 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要把我们全部人都杀光吗? 为了尤德西斯的国民。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在死亡之中遗忘、挣扎。 这是诅咒吗? 算是吧,但正确来说应该是宿命。 莫尔没有多问,继续默默地进食。这会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顿饭。 我们都吃饱了,一起走到了大厅。空音的石雕就放在中央。 我走到了空音的面前,抚着她的脸和头发,说: 我最珍爱的姊姊,请你看着我们,为我们的决斗作评审公証。 我转头看向莫尔。 你准备好了吗? 他用眼神代替了回答,手中已拿出了剑。 我走到了大厅的对角,也拔出了光剑。 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心中默数三秒,再睁开眼,向对方攻了过去。 这次,他拼了命,我拿出了所有的实力。 他完全没有胜算。 他侧身闪过我正面的攻击,想由我背后袭击。 我没有给予他任何机会,反手一挡从背后来的一剑,突然转向前刺他的胸前要害。 他慌忙避过,右面又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剑锋一转,攻向了右侧。这次他闪避不及,被我划了一道血口子。 他受痛反而变得更为冷静沉着,转攻为守,等着我的缺失。 我的缺失又岂容易找?他渐渐落于下风。 我跃起,直刺过去他的心脏,他挡开了,我转为劈击,他用剑硬接了我这一剑,他的手臂大概是被我震得麻了。 我乘他一时的放松无力攻过去,这次的目标是颈项。 他勉强挡开了,但手臂中剑。深入见骨。右手据痛,不能握剑。剑交左手。 左手并不如右手灵活,他已经是强弩之未,不可能赢得了我。 他连接的攻击我都可以轻易挡开,他却为此气虚喘喘的。 右手的动脉被刺穿,血如涌泉,不可能止得住。 我们停止了攻击,胜负已分。 莫尔感到了晕眩,无力支撑身体,倒了下来。 他的剑已放下,手按住了伤口,血依然喷涌着,表情痛苦。 我把光剑放回腰际,蹲下来,注专看着莫尔,轻按着他的创口。 闭上眼睛,为他唸上止痛咒。 他的面容放松了,但呼吸慢慢弱了。 眼皮闭上,呼吸停止。他死了。 我站起身,木无表情,内心亦无波澜。死亡对我而言已没有任何特别。 小信飞到我的肩上,对我说: 做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看着莫尔的尸首消失。 亳无预兆地,我感到了一阵轻松。多年积存的魔法流动散得很快,像把压在身上的大石逐渐拿走。 我转头看向空音,她祥和的面容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真的吗?小信? 我难以置信地问他。 对,我们成功了。 小信展开翅膀拍打着,兴奋地绕着我飞行。 人鱼们都出来了,这是城堡里是千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 星澈、悠、夜塑、父亲和母亲都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城堡内外的人鱼发出欢呼声,传遍尤德西斯。 我走到了父母亲的面前,却想起我们已经是不同的存在,不可能再得到他们的拥抱。 夜塑和星澈走了过来,拥抱了我。 没有任何触感,却让我感到了温暖,这是从心底暖出来的。是他们的怀抱。 父母亲也一样抱了我,父亲对我说: 谢谢你,这千年来为了我们,牺牲了自己。 爸,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啊。我们都是尤德西斯的一分子。 父亲微笑。这时城堡传来了一种轰隆巨响,沙子从天上掉了下来,越来越多。 魔法能量散去了,力量不能再支持一直以魔法支撑迄立的城堡,城堡要塌陷了。悠说。 我看着她,只见她半透明的身体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隠约难见。 你们在消失? 我看到夜塑,再看看星澈,他们的情况和悠一样,证明了我的说法并没有错。 魔法能量清掉了,我们当然会消失。因此我们要出来和你告别啊。母亲对着我说,也是对着空音说。 他们走到了空音的面前,一一向她道别拥抱。 城堡的顶部已经空掉了,透出一丝丝的阳光。在阳光下他们的身影已经难以见到。 人鱼们的声色慢慢静了下来。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说话,是星澈在我耳边的细语: 别难过,我们要走了。 我对他说一句,我很好,但喉咙却只能发出哽咽,未能回答,他再也不能听到。他们都消失了。安安静静地,消失了。 我呆站在大厅中间,看着城堡墙壁掉下的沙子。 沙掉到我的身上,没有重量,但同样地,负载着千年的重量。 城堡已经不成样子。只是颓垣败瓦。 我的身体也很轻很轻。 看来我们也是道别的时候了。小信说。 我看着他,他的银光很耀眼,我看不到他的轮廓。 我再看看自己的身体,好像在随着风,消逝。 诅咒解开了,我的工作完成,灵魂也自由了。 再见。我对小信笑着说。幻鸟不会在主人的面前消失,他会和主人进行告别,往太阳的方向飞过去,直到螎为一体。 我看不到小信了,阳光很刺眼。 城堡没有了,已经和沙漠合而为一,他们本来就应该是一体的,一个尤德西斯。 我转头看向惟一剩下来的东西,空音的雕像。 她是我最后放不下心来的东西,世上最珍爱的人。 我想抚摸她的脸颊,但已经没有了触感。我轻得风一吹便会散。 我痛心的看着她永恒絶美的容顏,把头凑到了她的耳边: 姊,永别了。保重。 我就是风,飘散在尤德西斯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到了一个精緻的纯白石雕,是一个忧伤微笑的絶色女子,双手抱在胸前,身上缠着蔷薇。 脚边,有一颗翠绿的嫩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