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咸鱼贵妃》 第1章 [穿越重生] 《清穿之咸鱼贵妃》作者:马达达【完结】 文案 耿轻宁长期996,终于在一次加班后猝死 肯定是怨念过于强烈,带着咸鱼系统穿回清宫,成为四阿哥宫里的耿氏。 耿氏好,耿氏妙,有吃有喝还有皇家编制,还活到了九十六 别说了,这条咸鱼她当定了。 为了让分例更高,生活更滋润,耿清宁心机的把佛跳墙、春日宴、三清茶等进贡给四阿哥 四阿哥:耿氏虽懒散,但待我情谊真是至真至善 耿清宁:??? 远行前,看着双眼浮肿的耿清宁。 四阿哥:宁宁竟然哭了一整夜,果然爱我至深。 头一天晚上熬夜、吃了咸津津糟卤的耿清宁:??? 挑选院子时,耿清宁选了最大的那个。 四阿哥:那么多富贵、华丽的院子都不选,宁宁果然只想离我近一点。 住上大别墅的耿清宁:??? 装修院子时,耿清宁为了逃避这种操心还挨骂的事,一切交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宁宁果然一切以我为先。 咸鱼耿清宁:???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美食 系统 轻松 主角视角耿清宁七零之我帮我妈成大佬配角七零之我帮我妈成大佬 一句话简介:咸鱼好,咸鱼妙,咸鱼呱呱叫 立意:学会热爱生活,学会乐在其中,才是生活的真谛。 vip强推奖章: 耿清宁996加班猝死后,带着咸鱼系统从现代穿越回清朝,成为四阿哥内院中的那位活到九十六岁的耿格格,为了皇家编制、福利待遇以及众多好吃的好玩的,耿清宁努力适应清朝的生活,最终收获爱情和亲情的故事。本文文笔流畅,美食多种多样,人物形象鲜明,将卷王雍正与小小咸鱼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第一章 康熙四十二年春大选。 “有没有些看着有福气,又好生养的?”德妃娘娘靠在榻上,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戴着碧玉护甲,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波斯上供来的长毛猫。 “回娘娘的话,有个钮祜禄家的秀女,依奴婢看倒像个有福气的”,云嬷嬷立在地下,一板一眼的说道。 云嬷嬷是跟着德妃娘娘的老人了,自德妃娘娘生了四阿哥就一直服侍着,那一双眼利着呢。 “是满蒙大姓钮祜禄家的,性子也沉稳,是个有后福的”。 “那就留给老四”,德妃娘娘无甚感情的决定了一个秀女的命运,“这么多年了,他府上立住的阿哥就一个弘晖,这两年又去了两个,唉……一个格格还是太少,还有没有好的?” 德妃娘娘也甚是发愁,这是抱养给皇贵妃娘娘的四阿哥,主子娘娘在的时候自然是亲近不得的,现在想亲近却像是隔了一层,总觉得不如十四阿哥亲近。 但怎么说也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如今都近而立之年,膝下竟只一个孩儿,她少不得要管上一管。 “还有个秀女,只是……”云嬷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但看见主子瞥来了一眼,立刻倒豆子一般交代干净。 “还有个耿家的,奴婢瞧着指定好生养,只是两样不好,一则是出身低了些,二则是太过妖娆了点,怕坏了贝勒爷的身子”。 “就这两个吧,”德妃娘娘打了个呵欠,露出些倦意。 自从佟佳皇贵妃薨逝,这宫务都交给惠、宜、德、荣四妃。这宫务打理起来千头万绪,低下的人又惯会踩高捧低,纵使她也感觉有些疲累。 云嬷嬷作为娘娘的贴心人,自是明白娘娘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便上前服侍她去掉首饰,摘下护甲,歪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储秀宫中的秀女耿轻宁自己的命运安排一无所知,她正在发愁,她只记得明明自己在加班,却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朝代,现在想来应该是太累猝死了。 但幸运的是,她又获得了新生,在这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女孩身上。 之所以叫女孩,是因为这个同名同姓的耿清宁才16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却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 她惯常是怂的,之前加班就不敢反驳老板,来到这里也是这样,她也不敢去调查原身是怎么死的,就苟在自己小小的厢房里,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只是今天,宫女们通知所有的秀女都要去正殿,她不得不从自己的安全屋离开,去见识这里未知的一切。 掌事的张嬷嬷立在最前方,她一头黑发用桂花油抹的平滑顺直,用素银簪子一丝不苟的绾在脑后,露出额头上因皱眉刻着的几道痕迹,看着严厉极了。 “各位小主来宫里也有些时日了,只是再过几日就是贵人们择选的日子了,主位娘娘吩咐了,咱们少不得学些规矩,免得冲撞了贵人。” 学规矩?! 大殿里响起窃窃私语,有担心的、有害怕的,还有不满的。 耿清宁心中也有些打鼓,她可不是真正的古人,这些规矩更是一窍不通,就连脚下的花盆底,都是靠这具身体拥有的肌肉记忆才掌握的技能。 “咱们这可是大选,哪家送进来的秀女还需要学规矩,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摸着头上的点翠簪子,露出皓腕间叮叮当当的好几个金丝缠镯。 第2章 耿清宁认得她,这里所有的秀女都认得她,佟佳玉儿,出身于满洲镶黄旗佟佳氏,阿玛又是深受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所有的秀女无不避其锋芒。 张嬷嬷面相不好,向来不受主子喜爱,一年又一年,只在这储秀宫打转,也没得个新主子愿意带走她用她。 长此以往,严厉更甚。 就像现在,她明知道佟佳玉儿的身份,偏偏忍不住想刺上两句,“佟佳小主,您说得不错,只是您之前学的是主子规矩,但进了宫,这里的主子可就只有万岁爷一个人,还是说您不想当奴才,想当主子娘娘?” 这话说的诛心,即便是佟佳玉儿知道自己进宫地位绝不会低,但是她也不敢说自己会成为皇后,这可是大不敬。 佟佳玉儿脸气得通红,无论心中作甚打算,嘴上还是服了软,“是我说错了话,该学、该学”。 身份最高的人都吃了瘪,剩下的人自是无一人敢说话,耿清宁也在其中,她打算无论怎么样,这规矩得学,而且要学得好,不能叫人挑出错处来。 保住小命要紧。 【滴,恭喜你触发第一个咸鱼任务。学规矩这种事情和咸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待定】 什么?!耿清宁惊呆了,莫不是她猝死时的怨念太过强烈,才产生了幻觉? quot;咸鱼?quot;她在心中默念,如果不是幻觉,根据多年小说电视经验,这个东西一定是可以跟她进行脑电波交流的。 【在,咸鱼系统为您服务,当前任务:学规矩和咸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耿清宁看见自己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极为简陋的模板,简直就是编程新人的练手之作,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当前任务的标题。 但是这系统、这任务怎么这么奇怪,虽说她真的很想当一条咸鱼,但是倘若学不会规矩,冲撞到什么阿哥娘娘,岂不是要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小命都要完完。 【任务完不成会怎样?】耿青宁打算从心选择学规矩,毕竟生命诚可贵。 【第一个咸鱼任务完不成,系统将会离开】咸鱼系统一板一眼的说道,【当不了咸鱼的人,自然会被咸鱼系统抛弃】 【那我呢?对我有影响吗?】 【您将会回到现代社会,那个马上就要火化的身体中】 【哈··哈··哈··,我最喜欢当咸鱼了,对于一个过劳死的人,当咸鱼就是我的梦想,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耿清宁心中讪笑,不想咸鱼现在就死,当了咸鱼最起码还能晚死一会。早死和晚死,她还是明白孰轻孰重的。 “今日就先从行礼学起,白翠,你先给各位小主做个示范”。张嬷嬷指派了个面容沉静的大宫女,自己倒是寻了个椅子坐下,打量着这些秀女。 张嬷嬷视线如刀,左右巡视每个秀女的动作,这基本上就是她三年来最快活的时候了,可以明目张胆的磋磨未来的主子们,还不用担心被报复,毕竟是主位娘娘们的安排,她也只是奉命行事。 耿清宁在里面滥竽充数了一会,没有听见任务成功的提示音,倒是被张嬷嬷狠狠的瞪了好几眼。 她有什么办法?她是想上进的,她也是想学规矩的,奈何小命系于一线。 耿清宁心一抖,行礼的动作更是不成样子,张嬷嬷冷哼了一声,“奴婢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若是哪个小主规矩学不好,这个膳点也是不必用了”。 吃饭固然重要,但是能有小命重要吗? 耿清宁心一横,屏住呼吸保持不动,实在忍不住就吸两口气,再次屏住,重复几次不过五分钟她便觉得面上发烫,心跳加快。 是时候了,耿清宁心一横,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有人晕倒啦,有人晕倒啦”。 或许秀女们也想趁机歇一会,大殿里一片慌乱。 张嬷嬷气的要从椅子上窜下来,这些个小蹄子们,没一个省心的,围着的是,躺着的也是,这宫墙里面什么样的把戏她没见过,不过又是个偷懒耍滑的小贱人罢了。 可怜她百般聪慧,慧智兰心,不过只出身差了些,竟一辈子给这些人当奴才。 想到这里张嬷嬷怒气更甚,只是她自诩心机,未曾流露表面,只手指轻轻弹了弹衣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走向围着的人群。 只是她本就面容严厉,此刻挂着笑容,只给人皮笑肉不笑之感,众人料是张嬷嬷气极了,自觉的散开露出一条路来。 耿清宁紧闭双眼,她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睁开双眼,要把装晕进行到底。 张嬷嬷蹲在耿清宁身侧,看似紧张的询问,“耿小主,耿小主,您没事儿吧?” 疼疼疼疼疼疼······· 耿清宁疼的几乎要快龇牙咧嘴,张嬷嬷状似扶着人,其实一只手掐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还旋转了两圈。 “白翠,拿壶冷茶来,耿小主脸红得紧,怕不是热晕了吧”,张嬷嬷松开手,没想到这小蹄子还挺能忍,这都不吭声,那她倒要看看,这而三月的天气被浇壶冷水还能不能忍下去。 这么狠的吗? 耿清宁一动不动,她听见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拿冷茶的白翠过来了。 没事,不过冰水挑战而已,生命威胁下,她什么都可以的。 第3章 第2章 “都杵在这干什么呢?”殿外传来一个声音。 耿清宁正“晕”着,自是不能睁眼去看的,只听见那老成持重的声音说道,“给小主们教规矩,就是这样教的不成?” 张嬷嬷扭头去看,忙站起身来,这些前途未定的小主们和掌管宫务的主位娘娘比起来,那是连娘娘们的小指甲都比不过。 她微弓着腰,露出谄媚的笑容,“哎哟,我道是谁呢,原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云嬷嬷,您有事派下面的小子们说一声便是了,竟劳烦您亲自过来。”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云嬷嬷对这些名道都一清二楚,平常自是不管的,只是这地上躺的是娘娘开口留的人,她才不得不出言打断。 “没什么大事,就是德妃娘娘让来看看,小主们有没有什么欠缺的”,云嬷嬷露出三分亲近之意,靠近张嬷嬷的耳边说低声说话,“张妹妹你糊涂啊,小主们都金贵的很,寒冬腊月的,冷茶伤了身子可是不利子嗣的”。 这些秀女都是经过选秀留下来的,或是留在万岁爷身边,或是赐给宗室,都是给爱新觉罗家延续血脉之人。 看着张嬷嬷变色变幻,她张了张嘴,勉强说些辩解之言,“耿小主身子燥热,妹妹才出此下策,老姐姐放心,下次必是不会了” 放心,下次她会做的更隐蔽一点,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云嬷嬷何尝不明白她的未说之意,只是这耿氏看着身体还行,怎会如此不中用,看来要和娘娘说道说道了。 “你是个明白人”云嬷嬷赞同的点点头,“身子燥热的话,饿个两顿也就是了” 在宫里,只有主位娘娘们有那个体面请御医,下面的小主们,有一个算一个,喝点药渣子那都是主位娘娘开恩,至于下面的宫女太监,生病了就是熬,熬不过去就一卷铺盖扔出去,宫里留不得这般不中用之人。 “叫宫女太监们给她搬回屋子里罢,都是小主,怪不体面的”,云嬷嬷抬了抬下巴,自是有小宫女小太监赶上前巴结做事,“其他的小主先跟着去偏殿学规矩罢” 这可是连严苛的张嬷嬷都巴结的人,秀女们俱是行礼应是,默默退下。 云嬷嬷自是回礼,口中连道不敢,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听见关门声,耿清宁也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又等了好一会儿,认真倾听发现屋内毫无动静,这才“醒”过来。 刚才幸好来了个德妃娘娘身边的得用人,她才逃过一劫,否则为了完成任务,这皮肉之苦怕是避无可避。 【我这个任务完成了没?】 虽说是病遁,但是确实逃开了学规矩之事。 【当前任务进度33%,恭喜您获得豪华盒饭一天、白银五两、清宫规矩大全灌输中……】 耿清宁眼睁睁看着空无一物的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豪华木质饭盒,荷包也变得沉甸甸的。 完成任务竟还有这种好事?!耿清宁来这里这几天,每顿只一个荤菜并一个素菜。 素菜尚且可以入口,只是那荤菜送过来时已经完全凉透,上面飘着一层白花花的猪油,看得人全无胃口。 也不是没有好的,只不过俱需银钱开路,耿清宁在原身箱笼里倒也找到两张小额的银票,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进账,根本不敢用来打点。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粉蒸排骨,水煮肉片,油焖大虾,并两样翠绿的时蔬,盒子里还有一瓶酸酸甜甜的果汁。 咸鱼系统好,咸鱼系统妙,这个咸鱼,她当定了。 【咸鱼系统保证您躺的开心,躺的愉快,躺的无后顾之忧。】 耿清宁摸着平坦紧致的小腹,年轻就是好啊,那么一大盒饭吃下去,竟然没有鼓起来,还是没有一丝赘肉。 也对,毕竟还在长身体,不过虽然年龄小,这胸前可是沉甸甸、鼓鼓囊囊的,穿着直筒的旗装,仍然撑出一道妙曼的曲线。 可惜这些都便宜了她这个异世之魂。 不过话又说回来,原身到底是被谁害死的?耿清宁自知不是人精,这宫里又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到害她之人只怕难如登天。 只一点,这外面送来的膳食真的要小心再小心了。今天有咸鱼系统的豪华盒饭,可明天怎么办? 耿清宁没想到自己是多虑了,第二天一大早,张嬷嬷就趾高气昂的来到她的房间,阴阳怪气的点她,“耿小主,这宫里不比外头,您要是能爬起来,还是跟着奴婢起来学规矩罢”。 “不过……”张嬷嬷话音一转,“奴婢在这储秀宫也是有几分颜面的,您要是想歇着,也不是不能商量……” 耿清宁瞬间就想到996时的甲方,这哪是商量,不就是明摆着要好处? 要不要答应她?反正脑海里显示任务进度只有33%,只怕还得两天才行。 耿清宁摸摸荷包里还没捂热得五两银子,心中有些不舍,她抬头去看张嬷嬷,只见她一双吊梢眼正不耐烦的打量着自己,眼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跟讨厌的领导一模一样,不,甚至比领导更加讨厌。 耿清宁虽怂但怒,她一下子躺回床上,“嬷嬷还是请回罢,我这边只怕还是病的起不来身……” 果然一副包衣奴才秧子的穷酸样,连银子都掏不出来,张嬷嬷撇一撇嘴角,什么病的起不来,她看是饿的爬不起来罢。 第4章 “小主既病着,依奴婢看今天的膳食还是别上了”,张嬷嬷甩一甩手中苏绣的帕子,“昨日云嬷嬷交代的,要饿上几天,小主且歇着吧”。 张嬷嬷虽口口声声说些奴婢下人,那做派只怕比主位娘娘还要大,云嬷嬷明明说了两顿,她却拿着鸡毛当令剑,全当她当时晕过去,无可辩驳。 耿清宁眯着眼睛看那帕子,如果她还没记错的话,这个苏绣的帕子昨日实在佟佳玉儿手中捏着,还有那缠丝玛瑙镯子,是魏姐姐手腕上带的。 张嬷嬷交代身边的小宫女,“今个这屋的茶水、点心、膳食,一个都不许上,让咱们耿小主好好养病。”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屋内的箱笼,像是看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 好歹毒的老嬷嬷,若是个真正生病,又拿不出银钱的秀女在这儿,怕不是要活生生的饿死、渴死、病死。 耿清宁露出一个微笑,只是那笑意未到眼底,“我还病着,便不送嬷嬷了,只盼嬷嬷万福金安” 这梁子,咱们是结下了。 小贱人,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在咒她,只是她没有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历年储秀宫报病去世的秀女还少吗?又见过哪个官家老爷、福晋们来闹。 不过都是些无福之人,受不住这紫禁城的泼天富贵罢了。 整整三日,耿清宁的厢房里是无人敢进,更无一粒米一杯水。 当然,也就没人知道耿清宁每天三顿豪华盒饭,从海到空、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饭盒里就出现什么,甚至饭后还有水果零食。 而且脑海里的任务进度,也在第三天到到达了百分之百,现在耿清宁的荷包里共有白银十五两,只有清宫规矩大全还剩一点点进度,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 吃饱喝足睡得香的耿清宁美滋滋的把玩着荷包,装病之人自是不能乱跑乱逛,这样无拘无束的过了两三天,时光也挺难消磨的。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耿小主,主位娘娘们来了,让所有的秀女都去偏殿里候着”。 主位娘娘们来了? 耿清宁忙从床上起身,对着镜子看自己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镜子里的少女虽身着秀女制式旗装,头上梳的是统一的两把头,但是白里透红的气色,还有带着满满胶原蛋白的娇俏小脸,满满的透着青春活力。 “来了,来了”。 耿清宁边应声边往头上插了一个银制的流苏簪子,她当下属的守则就是不出头,随大众,绝不做扎领导眼的那个人,银制的就很好。 她应该是最后一个,到的时候偏殿里安静极了,往日有些嘈杂的众秀女此刻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但沉默却遮挡不住浮动的人心。 万岁爷忙于国事日理万机,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向来是娘娘们做主的。 今日之后,或凤凰飞天,或山鸡走地,自此便分明了。 耿清宁看着周围的秀女,她们放在现代不过是个高中生罢了,现在却紧张的等着上位者的安排。 云嬷嬷从大殿中出来,她面带笑意,十分和善的模样,还安慰偏殿内的秀女们。 “不过是娘娘们来了兴致,唤各位小主陪着说说话,不是什么大事,莫要紧张。” 话虽如此,秀女们却没有一个放松的,只是面上勉强附和道,“娘娘们自是和善的”。 云嬷嬷不再劝,领着张嬷嬷及排在前面的几个秀女进了大殿。 不过一会儿,这几个秀女都喜笑颜开的出来了,身边跟着几个抱着东西的小宫女。 “娘娘果真亲善,竟都得了赏赐”,旁边的秀女们议论纷纷。 这些赏赐不见得有富贵出身秀女带的东西好,但这是赏赐、是体面。 无论怎么说,众秀女包括耿清宁也不由得放松下来,若只是个给秀女们以及身后的势力增加体面的过场,那她就不用担心了。 日头越来越高,偏殿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个汉军旗的秀女,因身份最低排在最后。 “小主们,跟奴婢走吧”,引路的人是白翠,她可是储秀宫的大宫女,但是在娘娘面前竟被当成跑腿的粗使宫女使唤。 耿清宁垂下眼睑,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并着身边的几个秀女鱼贯进了殿内跪在了大殿上。 储秀宫的地面铺的是上好的青砖,走在上面花盆底会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最受宫里娘娘们的喜爱。 可对于跪在地上的耿清宁来说,夹棉的衣服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她不敢抬头,只垂首看着地面,余光瞥见来来回回走动的小太监服饰。 等到走动的人越来越少,顶上才传来爽朗带笑打趣声,“就让这几个秀女伺候用膳吧,也看看张嬷嬷把秀女们调教的如何?” “能给宜妃娘娘侍膳,怕不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个陌生声音没听过,但这个谄媚的声音应该是张嬷嬷的,耿清宁苦中作乐的想着,微不可见的挪动疼痛冰冷的膝盖,转移注意力之后,感觉疼痛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小主们,麻利些罢”,当着娘娘们的面,张嬷嬷倒是有了三分客气,“魏小主,陈小主,耿……小主?” 这个两天没吃饭的倒霉小主怎么还活着呢? 不对,这个耿小主什么规矩都没学,怎么伺候娘娘们用膳?若是中途犯了错,岂不是还要怪罪到她身上来? 第5章 张嬷嬷眼珠子一转,瞬间想到一个主意,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嘭嘭的磕起头来。 “宜妃娘娘,德妃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耿清宁也微微抬头,这个张嬷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见张嬷嬷调转了方向,把手指向了她。 ??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这个时候害她? “这个耿小主,奴婢实在不敢让她伺候娘娘们,前些天装晕,这几天又装病,奴婢好心劝说,还被她赶了出去”。 张嬷嬷只觉得这招简直太明智了,既祸水东引,又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耿小主一点规矩没学着,净学会了偷奸耍滑,奴婢是怕她扰了娘娘们用膳的兴致” “哦?果真如此?”耿清宁看见一个淡雅脱俗,如同空谷幽兰的女子开了口,只是她看过来的眼神淡漠至极,话中亦有几分肃杀之意。 耿清宁的危险雷达瞬间拉响警报,她感觉自己仿佛置于悬崖上方,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第3章 “哦?果真如此?” 这种人目无章法之人,竟然差点被派去服侍四阿哥,德妃娘娘斜了一眼下面立着的云嬷嬷。 只有熟悉德妃的云嬷嬷知道,德妃娘娘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已然动气。娘娘上次露出这个表情,用这个语气的时候,直接杖杀了身边跟随多年的贴身宫女。 云嬷嬷顿时有些惶恐,这个耿氏是她荐举之人,虽说娘娘对待下人向来宽厚仁慈,但她犯了识人不清之罪,少不得要吃些挂落。 想到这里云嬷嬷看耿清宁的眼神也有些不善,这个耿氏怎会这般无用,明明之前看着还是个好的,虽身子妖娆了些,但性子却低调沉稳,几乎闭门不出,不像是张嬷嬷所说的这般。 咦?莫不是这老虔婆知道了什么?云嬷嬷顿时将这个场面阴谋化。 云嬷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若是耿氏运气好能活到她回来之前,她便还促成这场造化,若是运气不好···· 无福之人,不配在这宫墙内活着。 耿清宁哪里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她只知道,张嬷嬷在这个场合说这些话分明是想把她送上死路,作为秀女,不积极配合学规矩,那就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可是该如何是好?因咸鱼系统的存在,她确确实实没有学上规矩。 头上的视线极为冰冷没有一丝,身侧又是阴恻恻的张嬷嬷,耿清宁一时间急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面前,奴婢自是不敢有一句虚言”,张嬷嬷就差对天赌咒发誓。 “既如此,这般没规矩之人,便送回她府上吧” 宫中的秀女通常都是指了宗室、还得是正、侧福晋这类,才可回家备嫁,其余的不过一顶小轿送入府中。 若是耿清宁今日带着“没规矩”的评价被赶出宫,大概率耿家为了不连累家中其他女眷的清名,只能一条白绫将她勒死。 耿清宁盯着脑海里的进度条,咸鱼系统,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快没命了! 【滴,咸鱼系统提醒您,清宫规矩大全灌输完毕,请查看】 耿清宁顿时觉得大脑一片清明,上下两册宫规彷佛刻进了她的记忆深处,除了如何行走坐卧,甚至连粗使小太监如何拿扫把,以及扫地的姿势如何,她都一清二楚。 耿清宁心中大定,她结结实实的行了跪拜大礼,动作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彷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连最严苛的教养嬷嬷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主子说话,奴才本不该插嘴,只是张嬷嬷说话有失偏颇,还望娘娘们容禀”耿清宁额头抵着手背,伏在地上,做足了规矩模样。 “哦?”宜妃娘娘本来作壁上观,但是看着秀女的恭敬柔顺之态,让她想起当年的德妃,那时候的德妃还只是佟贵妃身边的小小宫女,也是这般贞静恭顺。 她道,“我瞧着这秀女,倒是有些德妃娘娘当年的风范,姐姐,你说要不要给她一个机会?” 都是宫里的老油条,德妃如何听不出宜妃的话中之意,四妃中惠、荣二妃亦是小选宫女出身,只有宜妃是满蒙大姓,大选入宫之初便封了宜贵人。 但英雄不论出身,现如今二人同为四妃,贬低他人就是贬低自己。 再说了,全天下谁人不是万岁爷的奴才,德妃娘娘微微一笑,并不将宜妃娘娘的话放在心上,她深知懂规矩的人才会害怕规矩,才能利用规矩。 “谢娘娘恩典”,没有反对的声音,耿清宁便当娘娘们都应下了。 “前天早上,奴才之前因病晕了过去,但不是惫懒闭门不出,只是怕过了病气给众姐妹,但是规矩之事,奴才始终谨记在心”。 耿清宁直起身体,面向张嬷嬷,“而且奴才也曾向张嬷嬷禀告过,从不敢起懈怠之心” “她说慌!”张嬷嬷毫不心虚、畏惧,“奴婢不曾收到任何告假”。 “那我且问你”,耿清宁不慌不忙的道,“嬷嬷还记得昨日早上曾说些什么?” “我说······”张嬷嬷顿住了,她怎敢把索贿之事显于人前,一时间竟呐呐不知何如说起。 耿清宁慢条斯理的说着,“嬷嬷或许年纪大了,但是我记得一清二楚,昨日告了假后,嬷嬷还可怜我,停了我三日膳食,允我好好养病”。 德妃微微点头,宫里向来是这个规矩,生病的人饿两顿便好,但若是如同这储秀宫的老嬷嬷所做,饿两三天那便是有意磋磨了。 第6章 但瞧着这耿氏唇红齿白、面色红润的模样,不像是饿了两三天之象。 是买通了小太监偷吃?还是身体康健如此? “但,但那是·····”张嬷嬷不敢说出那是对耿氏的惩罚,她一个奴婢,怎么有权力惩戒主子,哪怕是小主。 “那是什么?”耿清宁步步紧逼,“是非黑白,只要把这两天送膳食的小太监叫来,一问便知。” 张嬷嬷深知这膳食记录的明明白白,对她十分不利,但是这小蹄子明明昨天就爬不起来,如何能学好下人的众多规矩,定是扯谎。 “都怪奴婢年纪大,记性差给忘了”,张嬷嬷不死心,继续告状,“但是耿小主偷懒耍滑未学规矩却是事实”。 若是刚才,耿清宁自是没话说,但是此刻咸鱼系统发力,她岂有害怕之理。 “嬷嬷又错了”,耿清宁抬头挺胸,自信一笑,“奴才在屋内勤学苦练,所有规矩无不倒背如流”。 简直是自取灭亡,张嬷嬷冷笑一声,宫规上下两本,名录百十条,细则五六百,小小耿氏竟敢口出如此狂言,她假惺惺的劝道,“耿小主,奴婢可要提醒您,在娘娘们面前空口白牙说些大话,那可是要被治罪的”。 “娘娘若是不信,自是可以考考奴才”。 她有外挂她怕谁?谁说咸鱼不能翻身。 “哦?”宜妃娘娘这下真来了兴致,她生性爽利大方,虽说管理宫务利索能干,可最烦这些繁文缛节,进宫前可是为此吃了不少苦头“那本宫且问你,这春日膳食规矩如何?” 这不是一个好答的问题,首先,各宫分例不同极其难记;再则,大选的秀女进宫或指给宗室,都是当主子,配有宫女的,哪里需要去注意这些下人做的事情。 宜妃娘娘不过看耿清宁话说的极满,刻意为难而已。 “若是依据娘娘的分例,今日有梗米一升三合,猪肉8两,鸡鸭各一只,羊肉牛肉各一盘,菠菜两斤、香菜3两,萝卜菜一斤,大萝卜两斤,两斤牛奶,五两茶叶并油盐酱醋糖三两,由膳房备好单子呈给娘娘们身边的贴身宫女,娘娘们点好膳食,由膳房的送膳太监送至主位娘娘那里,其余主子们则是由宫女亲去膳房去取”。 哟,还真有些本事!宜妃娘娘兴致更甚。 “每季哪几天宫里更换陈设?” “贵人的衣服是什么制式?” 宜妃娘娘越问越细致,可是对于有外挂的耿清宁来说,信手拈来不在话下,她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各个细微之处也未有遗漏。 宜妃娘娘自己是个伶俐人,对于同样聪明能干的耿清宁,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惜才之感,“不错不错,本宫看着,倒像个好的。” 耿清宁不卑不亢,“谢娘娘夸奖”。 宜妃娘娘都说是个好的,那必然是有人挑拨离间,而这个人只能是在场的张嬷嬷。 张嬷嬷此刻虽跪在地上却忍不住两股颤颤,她虽是管事嬷嬷但始终为奴仆,而秀女们是小主,以奴告主且是污蔑之言的话,今天这大殿她怕是不能安然的走出去了。 “耿氏便是知规矩,亦是死记硬背而已”张嬷嬷垂死挣扎,“奴婢亲眼见她起不来身,如何在这大殿上伺候两位娘娘。” “奴婢绝无诬告之心,是耿氏躲在屋内,无视娘娘们的吩咐,”张嬷嬷以头戗地,在青色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望娘娘明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既是起不来,又何谈不敬之说,”耿清宁也埋首置于手背上,“再者,奴才愿立刻给娘娘们侍膳,若有错处甘愿受罚,绝无二话”。 案几上的锅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老母鸡并金华火腿吊出的高汤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飘满整个大殿,两位娘娘见了一上午的秀女,此刻提及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 都是掌管宫务的一宫主位,竟为了两个小人物耽误了这么些时间,险些误了用膳的点,德、宜二妃相视一眼,俱觉得有些可笑。 德妃娘娘伸出戴着金镶玉护甲的纤细手指,遥遥的点了点跪着的耿清宁。 “既如此,那便由你来服侍本宫罢”,倘若真的是个懂规矩、乖觉的,送到老四府上也是件好事,那个李氏还是略闹腾了些。 耿清宁撑着冰冷刺骨的地砖站起身来,膝盖像针扎似的疼痛,她努力扯动嘴角露出得体的微笑,挣扎着走到德妃娘娘身边。 既是吃锅子,自是荤菜素菜具全,别的都好布菜,只是桌子上还摆着嫩嫩的豆腐、圆滚滚的鹌鹑蛋还有滑溜溜的山药片。 娘娘们金贵,布菜用的是银头乌木筷子,比寻常的筷子更重更滑,换言之,难度加大了不少。 张嬷嬷眼中眸色闪动,她不信在家里娇滴滴的、当主子的人,能做好这种事情,而只要耿氏布菜的时候出丑,纵使前面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耿清宁拿着沉重伏手的筷子,站在桌子旁边。 咸鱼系统,拜托了,再给力一点! 第4章 耿清宁拿起银头的乌木筷子,放在手中适应了一下。 欸?怎么回事,这个筷子就像她自己的手指一样,得心应手的不得了。 无论是豆腐还是山药片,她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思想,如何发力,如何夹起,如何放下,甚至怎样保持姿态的优美她的身体都考虑到了。 第7章 嘶·····清宫规矩大全恐怖如斯,咸鱼系统恐怖如斯。 无论耿清宁心中如何吐槽,在殿中的其他人看上去,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颤颤巍巍的豆腐被她轻松放入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鹌鹑蛋娇嫩的蛋白一点也不曾戳破,滑溜溜的山药片倒像是长在她的筷子上。 无论是布菜还是盛汤,她都做的轻盈而美观。 事实胜于雄辩,张嬷嬷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可此刻她也不敢开口为自己求情。 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娘娘们用膳自然没有下面的奴婢开口的份。 德妃娘娘这顿饭吃的很舒心,她的眼神落在哪里,耿氏的筷子就会迅速跟上,竟比长期侍膳的小太监还知情识趣。 “你,很不错”,德妃娘娘用素白的棉帕子蘸了蘸嘴角。 这个耿氏果真是个懂规矩、会伺候人的。而且刚才云嬷嬷也过来说了,这几天耿氏的房内确实没有一粒米送进去,好几天没吃饭了,竟还是这般好气色,可见是个身子骨康健的。 若不是十四阿哥年纪小了些,她都想把这般可人儿送到小十四那里。 “至于你”,德妃娘娘施舍了一个眼神给跪着的张嬷嬷,quot;年纪也不小了,可怜见的,送到永安巷那边养老罢”。 德妃娘娘举起手中的棉帕,随侍的宫女膝行至她身侧,举起手中的木质托盘,只用了一次的棉帕子就这样轻轻飘落在盘中。 耿清宁盯着那张帕子,不敢抬头看身侧雍容华贵的娘娘。 她来这一段时间了,对永安巷也略有耳闻。那里虽名为永安,却人畜难安,整个宫里最苦最累最脏的活都在那里,年轻的宫人在那里磋磨几年也不成人形,何况年岁不小的老嬷嬷。 张嬷嬷自是知道永安巷的威名的,她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就被身边的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主子们已经吩咐下来,可不能让这腌臜人脏了主子的眼。 耿清宁余光瞥见涕泪横流披头散发的老嬷嬷,本应该心中十分解气过瘾,此刻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这个时代,人或许和那个素白的棉帕子没什么区别。 耿清宁木然的抱着赏赐出了大殿,外面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来了一丝温暖。 她看见殿外的石砖缝隙中,不知何时钻出一颗小草,正迎着阳光随风飘摇,风不停的吹着,小草的腰几乎弯与地面齐平,但它的根仍然紧紧的抓着底下的泥土,倔强的生活。 小草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张嬷嬷走了,新来的嬷嬷或许听说了秀女们的厉害,说话做事均是温和有礼,待人友善。 宫人们必是知道耿清宁得了娘娘们的青眼,她房里的点心再没断过,桌上的茶水一直都是适合的温度,送来的膳食也与以往大有不同,偶尔还有新鲜的两个炒菜。 这地儿,真是····还是早日离开才好。 很快,耿清宁的心愿便实现了,这日,不过辰时,她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她们先是给她贺喜,又帮着梳妆打扮起来。 耿清宁如同被人摆弄的物件一般,按在镜前坐下,她望着镜中替她梳头的宫女,“敢问这位姐姐,喜从何来?” 那宫女只抿嘴笑,并不搭话,旁边替她开脸的老嬷嬷胆子大些,“小主被指到贝勒府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耿清宁一头雾水,贝勒府?哪个贝勒? 这些日子她勉强搞清楚了原身的家世,根据系统灌输的清宫规矩,她也判断出当前应该是清朝,再根据当日殿上的宜妃娘娘、德妃娘娘,很有可能是康熙年间。 但是贝勒这样的宗室称呼,到底有多少个,又是哪些人,就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秀女能到处打探的事了。 耿清宁瞅准一个时机,悄无声息的把一角银子塞给这个眼生的嬷嬷,声音也放的极低,“敢问嬷嬷,您知道是哪个贝勒府吗?” 嬷嬷摸了摸袖中的银子,大约对银子的重量比较满意,她笑得满脸菊花,“耿小主是个有福气的,给您指的可是万岁爷的第四子,德妃娘娘的亲子,如今年岁尚轻便已是贝勒爷了,小主,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康熙的第四子?德妃娘娘的亲儿子?四阿哥胤禛? 未来的雍正帝? 她要给那个不仅自己卷,还要求大臣卷的卷王——雍正帝,当小妾?! 她只是个咸鱼而已,没必要找个卷王来治她吧。 耿清宁迷迷糊糊的被换上粉色罗裙,塞进一顶小轿子重,她才缓过劲来。 雍正又如何,一个真正想躺的人是卷不动的,若是卷得太厉害,只会把咸鱼卷死,也不会让咸鱼翻身。 况且,她姓耿,如果没记错的话,雍正帝后宫中的耿氏最后可是当了耿妃的,甚至活到了乾隆年间,96岁才去世。 这样一想好像全是优点。 耿氏好,耿氏秒啊,现在有皇家编制不说,还能长命百岁。 那她岂不是可以放心大胆的躺下去了! 耿清宁打定主意,心中反倒轻松起来。一直晃动的小轿终于也停了下来,她不等人服侍便自己撩开轿帘。 “格格,您慢点”,耿清宁察觉到有人扶上她的手臂,她扭头去看,周围好几个低头弓腰的太监宫女,轿夫也是垂头后退,众人走动间无甚声音,甚至像是在演一场默剧。 第8章 唯一说话的便是身侧的宫女,她也是轻声细语,低眉顺眼的模样。 不愧是未来皇帝的府上,这规矩果然严森。 耿清宁心中不自觉有些恐慌,宫中经历事情还历历在目,偶尔午夜时分她还能想起张嬷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 她下意识的也跟着敛眉垂眼,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搭着宫女的手进了正房。 “格格,奴婢是葡萄,您贴身的大宫女”,葡萄垂着头,柔顺的露出后脖颈以示恭敬,“路上劳顿,您是院子里看看,还是先歇一会?” 国人好像把房产刻入了自己的血脉,就像现在,耿清宁明明知道,这个小院的拥有权属于未来的雍正帝,将来她也会搬入宫中,但是想到未来二十年的使用权归自己,她沉闷的心情都好转不少。 “行,院子里转转罢”,耿清宁抬脚便走,她要看看居住环境如何,能不能让咸鱼住的安心舒适。 可能是她身份不够,出身汉军旗包衣,安排的也院子不大,正房只有三间,居中的自是正厅,平时用来见客、理事,对应的是现代的客厅。 耿清宁到处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她初步打算把卧室选在东偏房,那边光线好,宽敞,人住着舒服。至于西边的偏房就留作书房,以后用来看话本摸鱼。 至于两个耳房,一个暂定为库房,一个留作煮茶、热饭。 不过,整个院子里,耿清宁最喜欢的便是院内那个葡萄架,虽说现在仅剩葡萄藤,但只要再过些时日便会郁郁葱葱,纳凉赏吃都是好的。 虽然作为雍正帝的后宫这待遇有点不行,但对于目前仅是贝勒爷的四阿哥,耿清宁感觉甚好,毕竟也算是4室一厅,她作为打工人的时候,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而现在不仅包吃包住,还有保姆,甚至还给她按月发工资。 这待遇,还有什么好说的,躺就完了。 葡萄一直跟在她身后伺候着,“格格,管事太监小于子,还有四个粗使的宫女太监都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 这么多下人?排场挺大啊。 耿清宁有是有些略微不适应,她只当过项目里的小组长,手底下最多管过3个人,眼下突然增加了一倍,还是有些管理难度的。 不过,即便是个咸鱼格格,那也得管理好团队,手下人若是频繁作妖,她这个小领导也是不得安宁。 要不,就用前些天攒的银子收买一下人心,顺便再敲打一二? 嗯,有道理。 耿清宁摸着装钱的荷包,有些心疼。 原身也是个不太宽裕的,那两张小额的银票,她得留着已被不时之需,这个荷包里都是她做咸鱼任务获得的银子,这还没捂热呢,就要花出去了。 “呃……葡萄是吧,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吧,我有话说”,耿清宁清了清嗓子,正色吩咐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虽然她没画过大饼,但是她吃的多啊,老板每天画的大饼就是她的一日三餐,照猫画虎便是。 欸~现在竟轮到自己给别人画饼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耿清宁正襟危坐,她已经准备好了,公司老板的派头也摆出来了,今天她耿汉三,也可以感受一下给别人画饼的滋味了。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第5章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意思? 耿清宁愣住了,她虽说不求上进,但若是连自己的小院都不打理,日常生活怎么得到保障。 完全摆烂?! 【系统,咱们打个商量,要不,下一个任务?】 【当前咸鱼任务: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请尽快完成】 【那换一个行不?】 【当前咸鱼任务: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请尽快完成】 这么机械的吗?只会这一句。什么破系统,一点都不人性化! 但是想起任务完成不了的威胁,耿清宁还是不情愿的喊住自己的大宫女,“葡萄,我累了,叫他们都散了罢”。 耿清宁都能想到,她的吝啬小气之名将在今日之后传遍整个府中。 算了,摆烂吧,咸鱼哪能翻身。 葡萄有些犹豫,按照惯例,新主子必是要敲打下人的,大方些的还会有赏赐,这个主子怎么连底下的人都不见,这样下去,下面的人哪有出头之日? 这不是假话,府里有当家做主的福晋,还有盛宠的李侧福晋,大家愿意上下打点,去服侍一个素未蒙面的格格,是抱着烧冷灶的心思来的。 可格格见都不见,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主子身边的心腹,能拥有一些体面? 外面候着的人得知后也是面面相觑,为首的太监于进忠更是心急如焚。 太监和宫女不同,宫女们都是旗下包衣出身,家世清白,用着放心。而太监们却各有各的来处,就比如说于二狗就是当年河南大旱逃荒过来,为了填饱肚皮不得不自卖自身的。 等他进了宫才发现宫里有宫里的活法,受尽了苦楚之后,他拿着卖身的那些银子认了干爹,又学着干爹给自己改了名儿——于进忠,又熬了些年头,使了些手段,才从内务府分到阿哥府上。 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宫中早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只能另辟蹊径,只要跟着得力的主子,说不定也能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第9章 但太监们虽没了下面那条根儿,总归是个男人,主子们通常还是更喜欢宫女们贴身服侍,若是像于尽忠这般没有家世背景,又不被主子重用的,便真成这个院子里的摆设,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存在。 “我的葡萄姐姐,好姐姐,你再去问问格格吧,总不能格格出门连咱们自己院子的人都认不清罢”,于进忠对着葡萄连连作揖,只盼着主子能给一个机会。 葡萄也很为难,这是个新主子,她还没摸清格格的脾气,若是因为旁人连累自己,她定是不愿的。 但是于进忠又是院子里的管事太监,以后二人相处的机会多着呢,直接落他的脸面也不行。 “格格说不见,必是有不见的道理”,葡萄笑吟吟的跟几个翘首企盼的人说道,“得让格格觉得咱们有用,自是能得格格青眼相看”。 “格格当真这样说?”小于子琢磨着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有深意。 他们这些做奴做婢的,自然对主子有用才行,若是没甚用处,只当个闲人,主子还不如养个猫啊狗啊的,还能逗逗趣儿。 “格格自是这个意思”,葡萄糊弄了两句,“各自干活去罢,别先被格格找到了错处”。 众人虽说心中略有失望,但又觉的葡萄说的极有道理,纷纷在心中琢磨起来,自己到底哪里才对主子有用呢? 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正厅的耿清宁被服侍着解开了两把头,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脑后,这折腾了一上午,又想了许多事,她有些精神不济,歪歪斜斜的靠在榻上。 “格格,要不要用些点心?” 清朝一般是两膳,早膳多在卯正之后,大约是早上7点左右,晚膳是午未之间,大约是中午12点到下午两点,其余时刻只有点心。 当然,得宠的自是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甚至有些院子里还有自己的小厨房。 可耿清宁刚来,自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她算了算时辰,约莫小憩一会儿就可以传晚膳了,“不用了,我先睡一会儿”。 葡萄忙去铺床挂帐,又回转伺候耿清宁换上就寝的杭绸里衣,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格格这般重用她,让她又是高兴又是恐慌,生怕惹了格格不高兴,此刻外面发愁的人便是她了。 离这不远有一个稍微宽敞些的院子,钮祜禄格格正坐在正厅上,下面跪着好几个宫女太监。 她面容沉静,不似二八年华的姑娘一般,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现下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若是有别的念头的,咱们好聚好散,我绝不追究”。 钮祜禄格格停顿了一下,见无人说话,这才接着说道,“若是留在我这儿,只一样最最要紧的事儿,那便是忠,若是装神弄鬼叫我逮住……” 她异常沉稳的眼睛将下面的几人一一看过去,见众人连身体都不敢动一下,才满意说道,“只要我一日做这个格格,惩治奴才的法子便多的是”。 “当然,我也不会亏待大家,翠儿,开我的箱笼,叫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看见下边的人得了赏赐虽欢天喜地,但仍处处看她的脸色,钮祜禄格格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是满人,目前这府中除了福晋便是她出身最高,纵是李侧福晋再得宠,那也是比不过她的。 正因为如此,她更要管好下人,谨言慎行,若是有幸叫贝勒爷看在眼里,搏个侧福晋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东边院里的耿氏,在宫里便传的沸沸扬扬的,想来是个爱出头的。俗话说的好,爱出头的椽子先烂,就让耿氏先替她探探路罢。 耿清宁对这些一无所知,她这觉睡得极好,甚至还想再睡下去,葡萄在她耳边轻轻唤她时,她竟不知今夕何夕。 “格格,该醒了,是叫膳的时刻了”,葡萄声音放的极轻,她不知新主子脾气性子如何,但主子再不叫膳,怕是只能靠点心填饱肚皮了。 耿清宁又躺着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起身穿衣,等到洗了手净了面,她只觉得肚皮饿的咕咕直叫。 她坐在镜前看葡萄陀螺一般忙前忙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了,可是这古代的起居坐卧实在不如现代社会方便。 比如说就简单的洗个脸,在现代社会不过是打开水龙头关上水龙头,但在这里,首先便是去外边提热水,还要准备面巾、胰子,面脂,洗完了还要倒掉,多了不少道程序。 明明是初春时节,葡萄的额间竟出了一层薄汗。 耿清宁实在不忍心,不管理团队,但是给葡萄减轻点负担总可以吧。 【系统,我这边人手不够,可以喊人帮忙吗?】 【当然可以,咸鱼系统保证您躺的安心、躺的舒心。】 耿清宁好像有点明白任务的含义了,咸鱼要想躺得好,身边岂能无人用,只是咸鱼不应该在管理上费心费力。 葡萄得了主子吩咐,很快便领了一个圆圆的脸蛋,脸颊两侧略有几个雀斑的宫女进来了。 那宫女进来便利索的跪下,“奴婢小桃拜见格格”。 耿清宁立刻便忍不住笑了,她这个院子里竟都是些水果,莫不是还有宫女换作橘子、苹果?不过,这宫女看上去喜气盈腮的模样,她瞅着便也高兴。 葡萄在旁边凑趣,“格格,这小桃惯是手巧,让她给您梳头罢”。 第10章 还有这般本事呢,耿清宁本来打算只要小桃手脚麻利能帮上忙,便就留她在屋里服侍,现在竟有些意外之喜。 两个人各司其职,速度明显快上不少,耿清宁由着小桃梳头,还不忘问葡萄,“今天吃甚么?”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葡萄闻言,笑着给她透露府上的信息,“咱们府上有两个膳房,一个在前院,只管主子爷的膳食,至于后院的主子们,都是在内院的大厨房取膳,平日里内院的大厨房一旬便会进上膳食单子,都是些例菜”。 耿清宁听懂她的意思了,她们这些没有品级的格格,自然是膳房做什么,就吃什么的,若是想吃点什么新鲜的,还是得银子开路。 葡萄捧着香笼烘好的衣服,“不过,今天是格格大喜的日子,膳房自是有定例的,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孝敬,格格且安心等着,奴婢这便去叫膳”。 耿清宁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刚进府的第一天,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今晚她便会见到四阿哥,甚至二人还会行敦伦之礼。 耿清宁难免有些羞涩,她在现代还没跟谁有过肌肤之亲,如今竟要和个古人这般那般了。不过说起来她也不亏,毕竟是未来的雍正帝,史书上记载的人,多少人崇拜的对象,而她只要灯一灭眼一闭,努力配合就行。 耿清宁做好心理建设,“那四爷一般晚上什么时候来内院?” 她也好提前做些准备,毕竟是两辈子的第一次,为了自己有个完美的体验,葱姜蒜那些容易有味道的东西,能不用还是别用了。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洞房花烛夜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第6章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洞房花烛夜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 是不是玩她呢?! 耿清宁虽说没有多期待,但好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这系统给她来这一出,让她在晚上面对府里最高领导的时候,大胆拒绝? 小命不要了? 这不是咸鱼系统吧,应该改名字叫在清朝的n种死法。 葡萄深深垂下了头,听格格的意思,怕不是认为贝勒爷今日一定会来。 可西边还有个钮祜禄格格,旁的不说,便是这院子都没有钮祜禄格格的院子大。巴结不上福晋和侧福晋的奴才,都挤破脑袋想去那里当差。便是她也不是不曾动心,只是银子不凑手,关系也不够,只分到格格的小院里。 但既已分来,便只能跟着格格,她们做奴才的,最忌讳的便是背主。 “主子爷的事儿,咱们内院的人实在不敢打听,不过,不仅咱们不知,旁边的钮祜禄格格也是不知的” 耿清宁被服侍着穿好衣裳,闻言有些惊讶,“钮祜禄格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钮祜禄这个姓氏的人,应该是未来的熹贵妃,乾隆皇帝的生母。她知道这个人,可葡萄专门提一句为何。 葡萄还是不敢抬头,“回格格的话,今日格格和钮祜禄格格是一起进的府。” 好吧,耿清宁虽说知道封建社会没人权,只是没想到当小妾的第一天还要竞争上岗,而且她还毫无胜算。 钮祜禄格格出身高,又是满人,清朝人最重出身,耿清宁不用想便知,今天晚上四阿哥必会先去钮祜禄氏的院子。 不对,正合她意啊,这样咸鱼任务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 耿清宁顿时高兴起来,她摸出荷包交给葡萄,“今天高兴,看看膳房有什么新鲜的,一样给我来一盘。” 虽说她刚才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是能不去跟一个陌生的男子睡觉,更不用服侍所谓名义上的主子,还是让她快活起来。 葡萄虽不明白主子的想法,但是当奴婢最重要的便是听话,她顺从的拿起荷包取了一角银子,把剩下的都放进箱笼里,这才转身往膳房去了。 耿清宁刚进府,谁也不知她未来前途如何,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她,再不济还有银钱开路,膳房的老太监,甚至还派了一个小太监帮着葡萄提膳,算是提前卖个好。 耿清宁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鹿筋冬笋三鲜鸡热锅,莲子八宝鸭子热锅,嫩生生的菠菜、萝卜,冻豆腐,并上泡好的黄花菜,粉丝,粉条。 炉子里有烧得通红的炭火,锅子一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膳房的老太监怕主子吃着燥热,还进上一瓮银耳都炖化了的雪梨汤。 再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鹿筋入口弹牙、冬笋鲜脆,豆腐吸满了汤汁,舌头微微一抿就化在唇齿之间,若是感觉有些腻了,便喝上一口清甜的雪梨汤,从内到外都舒服了。 耿清宁一口米饭一口菜,在这初春时节吃的全身微微冒汗。只她一人是吃不了多少的,剩下好些没动的菜,便让葡萄领着众宫人,在耳房里也支个小炉子围着吃。 太过瘾了,耿清宁摸摸肚皮,满足的谓叹,屋子里没有旁人,她便懒懒散散的瘫在炕上,看着窗外太阳西斜,竟有些岁月静好之意。 她端起身侧的雪梨汤抿了一口,此刻若是再有个手机玩一玩,再不济有个画本子,那便是完美了。 只是她刚来,什么都没有,再加上吃的太饱,不由就有些困倦,上眼皮不自觉的就去寻了下眼皮。 她睡着了。 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见离晚点还有些时候,他便先去了前院,路过给小阿哥设的书房,见弘晖单薄的身影仍坐在书桌前。 第11章 弘晖虚岁不过8岁,坐在加高的椅子上上方能够着书桌,小腿就细伶伶的垂着。 四阿哥屏退左右,默默的走到弘晖身侧,见案几上已经有了好些写满了的纸,上面的字虽说看着稚嫩,还相对而言还算工整,只是少了些风骨。 弘晖写完了这一整篇字,才发现自己的阿玛就在身侧,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期待。 四阿哥顿了顿,“尚可”。 在他看来,弘晖的字在这个年岁还算不错,但是相对于他们当年在上书房而言,还是远远不如,只是见弘晖瘦弱的身躯和期盼的眼神,他也不忍心说出旁的话。 “走吧,天色不早了,去你额娘那里用晚点后,再进学罢” 弘晖乖巧的点了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阿玛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正院。 芍药本是去叫晚点的,可是她刚出门没走多远,便看见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身后跟着的是一水深蓝色的太监服。 那是前院太监独有的衣服颜色,而那些人影正往着正院门口走来。 她不禁产生一些喜意,回头看见福晋的奶嬷嬷康嬷嬷立在书房外边,她矮下半个身子行个万福,“康嬷嬷,主子爷并着小阿哥朝这边过来了” 喜怒不露于色的康嬷嬷此刻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她吩咐了几句,整个屋子里顿时活了过来。 “是弘晖回来了吗?”或许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书房里的福晋揉着手腕出来了。她现在陪着弘晖一起练字,每日最少写8张大字,手腕的确有些不适,只是倘若她停下来,恐怕弘晖更难以坚持。 或许是担心后宫干政,也或许是担心生母对阿哥的影响太大,宫里的皇子能跟在自己生母身边的极少,多是妃嫔之间换着养。 便是万岁爷开恩留在生母身侧,6岁以后也要挪去阿哥所,好几日才能去宫里请安一次。 阿哥们获得的关怀更多的是奶嬷嬷给的,旁的不说,当今万岁爷对奶嬷嬷甚至恩及其子嗣。 各位阿哥开府后,多依照宫中规矩,四阿哥也不例外,弘晖自六岁后便从内院挪了出去,每六日才能回内院一日。 “应当不到时日才对”福晋日日都盼着阿哥回来,早已算好下次回来的日子。 康嬷嬷话中都带着喜意,“是主子爷还有小阿哥,他们一道过来的”。 这下子福晋真的有些惊喜了。 “芍药,芍药?快去膳房叫阿哥爱吃的奶油酥野鸭子,对了,时令的榆钱饽饽也要上一笼,再叫个甜汤……” 康嬷嬷一直慈爱的看着她,“都有、都有,芍药惯是个伶俐的,福晋放心便是,只是主子爷那里……” 福晋的表情一下子淡了许多,她14岁就嫁给当时还住在阿哥所的四阿哥,年少夫妻也算有甜蜜的时光。 但自从李氏晋了侧福晋,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偏偏孩子又一个接一个的去了,两个人温存的时候便越来越少。 再后来,有了弘晖,她的心思便只在弘晖身上,夫妻情谊确实比不过从前。 但福晋心中丝毫不惧,她是明媒正娶上了皇家玉碟的嫡福晋,膝下又有着府中唯一的阿哥,那些情啊爱啊对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 有,自是好的。 没有,也不强求。 “叫菡萏去前院膳房取膳罢,想必那边更符合四爷的口味”。 康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福晋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她便奶了福晋,可无论是在未出阁还是现在,她都劝不动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 门口,四爷已经领着弘晖进来了,福晋福身,四爷扶起她,二人回转榻上。 弘晖一直立在地上,见二人都已坐定,小小的身影一板一眼的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行礼,“儿子给阿玛、额娘请安”。 康嬷嬷见四爷微微点头,忙搀着弘晖起身,小阿哥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便是自己的亲孙子都比不过去。 福晋拉着弘晖的手,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虽说只是短短几日未见,她却觉得他好似清减了不少。 定是功课太累了些。 “康嬷嬷,再跟膳房要个白糖油糕罢”。 小孩子都喜欢白糖油糕这种甜腻的糕点,只一条,它是糯米做的难以克化,一般都是拘着阿哥不让阿哥吃的。 四阿哥也看得出福晋这是心疼弘晖了,但慈母多败儿,弘晖作为他的嫡长子,继承爵位的不二人选,岂能太过于平庸。 他打断福晋的关心,转而问了些今天什么学了甚么,可有难处? 这便是问学了。 弘晖挣脱额娘,垂手恭立于厅内,“今日先生讲了资治通鉴·魏纪”。 “那‘面从后言,古人所诫’何解?” “古时候人最忌讳的,是表面服从而背后反对”,弘晖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 福晋坐在旁边,只觉得面皮火烧火燎的热,四阿哥哪是在问学,明明是在敲打她。 她微微垂首缓解面庞上的这股热意,听着父子俩一问一答,等到面上由红渐白,便使了个眼色让康嬷嬷带弘晖下去洗手。 她自觉面色正常许多,才斟酌着开口道,“永和宫娘娘今日给四爷指了两个格格,都已安顿妥当,既是妹妹们的好日子,就不留爷用膳了”。 第7章 四阿哥定定看住福晋几瞬,他不曾说话,抬脚便走。 第12章 周围的宫女全都眼观鼻口观心,只当自己天聋地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苏培盛本就一直就在外边候着,此刻见四阿哥出来,忙跟上去服侍,只是不敢冒头,鹌鹑一般缩在后面,只求尽量不碍着主子爷的眼。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主子爷应该是生气了。 前面的小太监也小心的提着灯笼,照亮主子脚下的路,四阿哥走得极快,众人便如一阵风似的跟着,只盼着莫要再有不长眼之人惹了主子。 初春的晚上还有些寒意,四阿哥见了冷风火气暂且摁下去些,想到永和宫娘娘,他步履慢了许多,“都是哪个府上的?” 即便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一个问题,苏培盛也立刻答了上来,“角门旁边的那个小院,住的是包衣管领耿德金之女耿格格,西边那个略大点的院子,住得是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格格” “带路罢” 因两个院子离得不远,无论去哪个都只有一条路,引路的太监拐了个弯,甚至不用问主子,一行人便朝着西边去了,快到了角门,周围也只有手中提着的灯笼默默的发着幽光. “谁住在这?”四阿哥停下脚步,周围的院子都是黑漆漆的,不似有人的样子。 无论是福晋还是侧福晋乃至宋氏,都会派人提着灯一直守着门口,等着前院的消息。 而角门附近的这个院子,竟默无声息的关着大门,毫不在意的样子。 “回主子的话,是耿格格,她今日午时便进了这兰院,还在大厨房叫了膳,只是奴才也不知,为何无甚光亮”苏培盛一五一十的说道,作为四阿哥身边头号心腹,整个贝勒府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至于耿格格,死道友不死贫道,况且今天晚上还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自求多福罢。 “不必通传”四阿哥吩咐一句,抬脚便走了过去,他倒要看看这后院胆大包天的人到底有几个。 原以为只福晋一个,可现如今连这新来的小小格格都敢如此懈怠。 他心头憋着火,看着小小的兰院逐渐灯火明亮,一众宫人都在地上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耿氏不知所踪。 四阿哥没叫起,直接就挑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当作卧室的东厢房只点了一盏宫灯,屋子里不甚明亮,但也能看见床上的女子盖着被子睡的正香。 葡萄满脸绝望的点燃剩余的宫灯,四阿哥没开口,她便一个字都不敢说,更别说去提醒床上的主子了。 昏黄的烛光下,耿清宁卧于床上,业经香梦沉酣,一头乌发如云铺散于枕上,衬的她面容白皙熠熠生辉。 明明朱唇微翘、□□微露,偏偏眉宇间一派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 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别有风情。 屋内灯火通明起来,或许光微微有些刺眼,床上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密而翘的睫毛也随之颤动,像蝴蝶欲展翅飞翔,让人不禁期待那紧闭的双眸是怎样的明亮。 原只是个年岁尚轻的小丫头罢了。 四阿哥返身坐回厅中,莫名的,满身火气消散不少。 毕竟耿氏刚进府,天真烂漫惯了,惫懒些也是正常。说到底还是下面这些奴才不懂规矩,竟由着她睡到这个时辰,也不知为主子添灯。 四阿哥其实是错怪兰院的奴才了,耿清宁的一句“不见”,众宫人只怕惹恼了她,永无出头之日。见她睡得香,又没有甚么要紧事,自是不敢唤醒她。 即便是现在,耿清宁被唤醒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看见葡萄发红的眼圈,有些不明所以。 “格格,主子爷来了”葡萄声音放的极低,还有些微微发颤。 四阿哥来了? 四阿哥怎么会来,他不是应当去钮祜禄格格那里吗? 耿清宁完全清醒了,梳妆打扮已经完全来不及,她只得用簪子将头发挽在脑后,套了件家常的衣裳,甚至都没看见四阿哥的长相,便深蹲福礼。 四阿哥高高的坐于榻上,只一眼,便瞧见她鞋子根本没提,袜子竟也没穿,就那样露出素白的一截脚踝。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不够沉稳。只是这身边的奴才竟没一个中用的,由着主子的性子胡闹。 “起来吧”四阿哥虚扶了一把,“抬起头来” 耿清宁虽说不喜欢被人命令,但是来这边久了,早已认清现实,高坐着的是主子,像德妃娘娘那般,能掌握张嬷嬷生死大权的主子。 她微微抬头,眼神似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对方。 四阿哥将近一米八,继承了德妃娘娘的清俊五官,哪怕是清朝的辫子头,也毫不影响他的颜值。只是他面容沉静,看着略微有些严肃,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思所想。 想来也是,这个时候的四阿哥已经跟随太子办差多年有余,甚至去年还随同康熙皇帝巡幸五台山,帝王身侧锻炼出来的人,又岂是她一个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任何勾心斗角的卑微社畜能所比拟的。 四阿哥看着她的眼睛,果然如同想象那般灵动,“下次,再不能这般了” 这般?这般是什么意思? 耿清宁虽然不明白四阿哥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她有多年应付领导的经验,无论领导说什么,顺着他便是。 她做出一副羞赫的模样,“是,再也不敢了” 第13章 四阿哥满意点头,既然只是不懂事,以后多教教也就是了,不过,走了这一路,此刻火气下去,腹中的饥饿感却涌了上来。 宫里御茶膳房虽说每天有两顿正餐,时不时还有点心,但是送来的多是蒸菜,说不上难吃,但绝对称不上好吃,点心要么黏黏糊糊的,要么吃着会掉碎屑。 但他年轻力壮,又在外奔波,正是能吃的时候,耽误了这么大一会儿,腹内早已空空如也,“你这里什么时候传晚点?” 耿清宁愣了一下,她下午吃完饭约莫都3点多了,又睡到了现在,腹中食物几乎未曾消化,但社畜的本能让她快速回应到,“现在便去叫” 四阿哥更满意了。 耿氏,总算还有些眼力见。 正好,耿清宁也不想在房内与四阿哥尬聊,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四阿哥必不会跟府内侍妾聊政事,耿清宁也没法跟四阿哥交流劳动法,保障格格的基本权益。 耿清宁悄悄来到外间厢房,打算跟葡萄商量晚间吃点什么。 只是一来葡萄还处在劫后余生的余韵中,再者她也没伺候过四阿哥,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耿清宁只得自己想办法,考虑到四阿哥主动开口,想必是饿了,这晚点理应越快越好,但是一个皇家阿哥自是不能像现代人那般,饿极了痛痛快快的吃碗面条、或者嗦个粉再配上奶茶可乐便是满足的一餐。 不过,人饿的时候还是得碳水才行,要不就吃肉夹馍和羊肉汤罢,又快又能填饱肚子。 葡萄领命去了大厨房,膳房消息灵通的紧。这一会儿,竟是管事的刘太监亲自来听传话。 “格格吩咐说,用卤的入味的三层五花肉,并着青椒细细的剁成臊子,要塞进酥饼里,再配上一锅热乎乎的羊肉汤” 刘太监笑眯眯的听了,“葡萄姑娘尽管放心罢,保准给主子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葡萄还是第一次被膳房的总管太监称作“姑娘”,不仅如此,刘太监的小徒弟殷勤的备好了热茶,还捡了两盘子糕点,说是让葡萄替他们尝尝这新配方的糕点,不知道能不能合主子的口味。 葡萄何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有些手足无措。而且她只略等了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太监手中提着食盒出来了,他们都口称‘葡萄姐姐’,一并往着角门的方向去了。 他们手脚相当麻利,很快支起了两个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耿清宁着实有些惊着了,她就简单描述了肉夹馍,现下却上了这么多。 四阿哥随意一看,打头的是两面焦黄的芝麻酥饼,从中间一剖两半,里面塞上了满满当当的肉末,偏偏只有荔枝大小,底下用油纸垫着,方便拿取。 四阿哥略有些新奇,他拿了一个在手上,不过两口,一整个酥饼便下了肚。 芝麻酥饼越嚼越香,肉末里加了一些卤过的干菌子,吃起来肉汁迸溅,咸香可口。 四阿哥连吃了三个芝麻酥饼,耿清宁怕他噎着,忙承上一直冷着的汤碗。 碗里微微晃悠着奶白奶白的羊肉汤,刘太监挑选了两三个月的羊羔子,嫩羊排慢火熬炖了好几个时辰,几乎炖化了骨头,吃起来只觉得鲜香四溢毫无膻味,连里面的白菜心都清甜可口,让人停不下来。 四阿哥一气儿喝了一整碗,温热的羊肉汤下肚,身体都跟着发烫,竟逼出了一身热汗。 四阿哥暗赞一声痛快,桌子上其他的4冷盘、4热菜、2汤、2点心,都倍受冷落,四阿哥一样只夹一筷子,最后还是那夹了肉的芝麻酥饼吃得最多。 放下碗筷时,四阿哥竟然满意的夸赞耿清宁,“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些巧思,肉夹于馍,既不脏手,又便于携带,很好” 这就是在赞她聪慧了。 耿清宁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就没人能拒绝碳水大餐。 苏培盛偷偷的瞥了一眼正在服侍四阿哥的耿清宁,本以为是个撞上来的出气筒,现下看来竟倒是个能耐人——四阿哥的火气已经完全不见了,竟还显出一派悠闲的模样。 不过,主子们顺心,他们下面的宫人才有好日子过,方不必战战兢兢的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主子们吃饱喝足,四阿哥端起茶碗清口,而耿清宁在屋子里打转,她本就不饿,刚见四阿哥用得香,嘴馋又跟着用了些,现下有些撑得慌,只能活动活动消消食。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四阿哥看着燃烧过半的红烛,想到了更好的消食方式。 “夜深了,该安置了” 第8章 “夜深了,该安置了”四阿哥盯着燃烧过半的红烛,意有所指。 耿清宁脚步微滞了片刻,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脑海中简陋的咸鱼面板上还挂着两个未完成的任务,这可是攸关性命之事,不可大意。 要不,装晕倒?不行不行,叫个府医来一探便知真伪。 要不就说吃多了难受?不行,她怕四阿哥会得厌蠢症。 那…就说月事来了罢,耿清宁的小脑瓜子只想得出这招,虽说有可能惹恼四阿哥,导致以后的福利待遇变差,但起码无性命之忧。 耿清宁清了清嗓子,心一狠眼一闭,大着胆子开口,“四爷……” 正说话间,苏培盛从外边进来了,“主子,李侧福晋身边的琥珀来了”他面带忧色,“琥珀说,大格格病了” 第14章 说是大格格,其实应当是四阿哥的次女。康熙三十四年宋氏所出的长女,不过出生月余便夭折,是以不曾序齿。 诺大的贝勒府,小阿哥只有弘晖一个,小格格也只有大格格一人。 孩子少了,自然金贵的很。四阿哥自是看重这个唯一的大格格,一瞬间,所有旖旎的心思全部消散。 四阿哥腾的站起身来,他步子迈的极大,不等小宫女挑开帘子便出了正厅,只留下耿清宁看着摇晃的门帘。 这算不算瞎猫碰着死耗子? 耿清宁忙去看脑海里的咸鱼面板。 【咸鱼任务一:“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当前任务进度20% 咸鱼任务二:“洞房花烛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当前任务进度:99%】 【系统,四阿哥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不是任务进度不是100%?】 系统一板一眼的回道,【原则上今晚12点之前都算洞房花烛夜】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熬着呗。 李侧福晋的院子位于府中的西南侧,脚程不算是很近。 四阿哥顶着冷风,一路疾走,引路小太监手中的灯笼不再稳当,而是不停的晃悠着,苏培盛几乎算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李侧福晋的院子灯火通明,院子里下人们看上去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远远的见了四阿哥过来,便早早跪了下来。 东边的暖阁是大格格的卧房,李侧福晋眼圈微红、眸子含泪从里面迎了出来,她连续生了三个孩儿,眼下只剩下这一个独苗苗,“四爷快去瞧瞧大格格罢” 四阿哥见她这般,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快步绕开李氏走至拔步床前,只见一个小身影卧于锦被之中,周身盖得严严实实,露出个小脸出来。 四阿哥细细的打量,见她小脸蛋上虽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见四阿哥来了,还高兴的从被中伸出小手,想和阿玛亲近一点。 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但大格格是女孩儿,又才将将8岁,四阿哥不由得心头微软,连人带被揽于怀中,摸了摸她的额头,凉丝丝的,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大格格也依赖的靠在四阿哥的怀里,“阿玛,您怎么来了?” 四阿哥边小声哄她,边环顾四周,发现府医陈大夫并不在此处。 见他眼风一扫,苏培盛已弯腰后退,不一会儿,陈大夫便提着药箱,满头大汗的跟着苏培盛进来了。 陈大夫本欲行礼,被四阿哥摆手制止。 看病要紧。 “大格格并未得甚么要紧的病症”陈大夫摸着脉,“应当是受了冷风,或是积了食,才会腹痛难忍” “是了是了”李氏恍然大悟状,“下午大格格用了点心便闹着要出去玩,小宫女们就陪着她在院子里踢了一会儿毽子,必是那时候喝着了冷风”。 下午跟在大格格身边服侍的人顿时膝盖一软,乌泱泱的跪了好几个,口中请罪,“都是奴才的错” 大约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觉得稚子尚幼,不懂世事,四阿哥亦是如此,他只觉得大格格年幼,身边的该有些懂事的人劝诫,岂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他眉头微皱,满院子的奴才竟无一伶俐之人,李氏进府多年,又身为侧福晋,却连下人都不曾调教妥当,怪不得两个小阿哥未曾养住。 “四爷不必忧心”陈大夫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个白瓷药瓶,“大格格吃两粒这健脾消食丸,再饿上两顿便可” 苏培盛接过药瓶,双手承上,四阿哥拔开瓶塞放于鼻下微微一嗅,又倒出一粒放至嘴中细细嚼咽,有陈皮、山楂、麦芽、山药等香气,他曾读过几本医书,知道这些食物俱是有益气健脾之功效,应该是对症的。 奶嬷嬷接过药瓶,轻声哄大格格吃了,又把手搓热,小心的揉搓大格格的肚子,不一会儿大格格便打了个嗝儿,随之又打了个呵欠,可见是身子舒坦,困意便上来了。 四阿哥一直提着的心这才落回肚中,只是面上不显,他冷声吩咐道,“大格格身边除了当下伺候的,其他的一个不留全都拉出去,一人十板子长长记性” 跟着的苏培盛弯腰应是,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被耿格格哄好的主子,现又是满身的火气。 院子里响起闷闷的板子声,其余的宫人都被叫去围看,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主子。 见四阿哥的脸依旧板着,李氏不由得心中微颤,她腿一软,跪在了四阿哥的脚边,“妾知罪了” 四阿哥依旧没个笑模样,只眉头松了些。他生平最不喜榆木疙瘩脑袋,幸而李氏并不是完全的朽木,还可雕刻一二,“念你是大格格的生母,且给你留些脸面” 李氏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抖动,底下传来细细的呜咽声,“我只是害怕,害怕大格格会像弘昐、弘昀那般,才一时没了主意。” 四阿哥沉默了片刻,想起两个小阿哥叫阿玛的样子,也是忍不住鼻头一酸,他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 再看李氏时,就不由得心头一软,四阿哥伸手去扶她,“起来罢,这又怎是你的错处” 李氏怯生生的伸出手,放于四阿哥掌中,她微微抬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灯下羞怯的脸庞。 在这府中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子嗣才是真的。这一次,她定要生养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哥。 第15章 一夜无话。 只有耿清宁熬不住睡得迷迷糊糊时,彷佛听见了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洞房花烛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魂牵梦绕,魅力+1,白银10两。】 第9章 第二日耿清宁是被硌醒的,她伸手去摸,在身下掏出了一个圆润可爱的银元宝。 哪来的? 耿清宁一下子便清醒了,看来咸鱼任务在她睡梦中已悄然完成,她忙去看咸鱼面板,找到了任务奖励。 【魂牵梦绕,魅力+1,白银十两】 魂牵梦绕是什么,耿清宁不知,但魅力+1应该很快便能看到。她忙喊葡萄取铜镜,却见小桃拿着镜子过来了,原是葡萄见日头渐高,便往大厨房取膳去了。 虽说是铜镜,却被工匠打磨的光可鉴人,便是跟现代的水银镜也不遑多让。耿清宁仔仔细细瞧着镜中人,这一看果然大不相同。 一眼望去,她的皮肤更细腻白嫩了些,小脸光滑饱满,弹性十足,鼻翼两侧近看亦无毛孔。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中波光粼粼,勾人心魄。 往下看,睡觉穿的罩衣都被撑出妙曼的曲线。耿清宁又摸摸腰肢,明明毫无赘肉,入手却绵软滑腻,极具手感,她一个女子摸上去,都不由得心神一荡。 这便是魅力+1的威力吗? 耿清宁揽镜自赏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戳戳脸颊,一会儿眨眨眼眸,一会儿露出微笑,只觉一颦一笑皆动人。 直到葡萄提膳回来,耿清宁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镜子,只见葡萄微微哭丧着脸,将膳食摆在桌上。 耿清宁伸头去看。 有果子粥和绿豆黄米粥两样粥品,煮得稠度适中甜香扑鼻,豌豆饽饽、澄沙饽饽还热腾腾的冒着水汽,还有萨其马、蜜麻花、螺丝饼、如意糕。 咸鸭蛋对半切开,露出油汪汪的蛋黄,水灵灵的嫩菠菜配着海米炒了一盘子,白菜心细细的切成丝,用糖醋辣椒油拌匀,还有几个脆生生的小咸菜并着几乎透明的荷叶饼。 果真是皇家气派,吃个早膳都这么多花样。 耿清宁简单洗漱过后便坐在桌前,先亲自动手卷了一个包着咸鸭蛋、白菜丝的荷叶饼,鼓鼓囊囊的直接塞进嘴巴里。 咸蛋黄的香、白菜丝的甜、脆,荷叶饼的韧,一齐在口中迸发,好吃得叫人把舌头都要吞下去。 小拇指肚大小的海米用油过了,里面放上葱花蒜末增香,再加入开水烫过的嫩菠菜,吃起来涩味尽去,清甜鲜香。 一气儿吃个半饱,耿清宁方拿起汤匙细细搅拌起碗里的果子粥来,她看向葡萄,“说罢,怎么回事?” 虽说耿清宁刚到清朝不久,但也知在主子面前,即便是天大的祸事,下人也不该哭丧着脸。葡萄又是从内务府过来的,不可能不知晓规矩,那她做出这副模样,便是引着耿清宁发问了。 果然,葡萄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方才奴婢去取膳的时候,碰到了侧福晋院子里的琥珀,昨日她们抢走了主子爷,今日又来抢格格的早膳” 耿清宁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里面有葡萄干、桂圆干、还有切的碎碎的果子丁,吃起来酸甜可口,软糯绵滑,“哦?那这膳盒····” 既然被抢走了早膳,桌上的这些又是从何而来? 葡萄露出了些微微得意的表情,“这是张二宝孝敬格格的,他可是膳房总管刘太监的徒弟” 耿清宁觉得自己好像嗅出了争宠的意味,但是这些事情和她一条咸鱼有甚瓜葛。甚至她还得感谢李侧福晋,昨天要不是她喊走了四阿哥,咸鱼任务又怎能完成。 瞧瞧这圆润可爱的胖胖元宝,再看看镜子里魅力惊人的自己,纵是有天大的气也无影无踪了,更何况她本就不气。 “不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耿清宁放下碗筷,碗底敲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必要跟别人争个你高我低的,况且人家毕竟是侧福晋,咱们该避让才是” 微弱的碗筷撞击声却像敲在葡萄心上,她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那,要不要去福晋那里请安”,怕被主子误会,忙又接了一句,“奴婢一大早就瞧见钮祜禄格格朝着正院去了” 耿清宁听懂了葡萄的言外之意,她和钮祜禄格格都是昨日新进府的,人家都知道去拜山头巴结福晋,她是不是也应该去福晋那里请个安。 按理说,是该去见一下府里的二把手,耿清宁有些动摇了。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请安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 一瞬间耿清宁甚至怀疑这个系统是不是见不得她好,非要跟她对着干,哪有侍妾刚进府连福晋都不拜见的。 可是命比什么都重要。耿清宁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府里有请安的规矩吗?” 之前选秀的时候,她只是秀女,没有资格给任何人请安。清宫规矩大全里倒是有说妃嫔需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康熙皇帝的后宫里并没有皇后,自然就没了请安的去处。 可府中不同于宫中,福晋可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可以站在四阿哥身边的嫡福晋。 “奴婢不曾听说过请安的规矩”葡萄努力回想,希望自己对格格还有些用处,“但奴婢倒是常见宋格格去福晋那里,侧福晋偶尔也会去” 第16章 那就是没有定例了。 耿清宁放下心来,只要不违背规矩,能保住小命,这福晋不巴结也罢。况且,福晋作为正室,想来也不会看她们这群小三小四顺眼,还是不要去碍福晋的眼好了。 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耿清宁便想找些事做,只是刚来这边还没什么娱乐活动,画本子也不知去哪里找,也不敢出去逛园子,毕竟连福晋那里都没去请安,再大摇大摆的出去溜达太不合适。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小院子自己还能当家作主,耿清宁便站起身散散步消消食,还指挥葡萄带着小太监把屋子的小桌子挪出来,耳房里的小炉子也被搬出来置于桌上,炉子内烧着两块火红的炭火,茶壶里放了祁门红茶和桂花干,不一会儿便咕噜咕噜的冒出小泡泡,整个院里满是红茶和桂花的香味。 耿清宁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异象,盘子里还有炒得喷香的葵花籽,炉子旁边还烤着几个干红枣、小蜜薯。 真真是好一派悠闲时光。 正院,偏厅。 宋格格和钮祜禄格格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两个人都自觉的坐于下侧,并不说话,只面对面喝茶,彷佛福晋这边的茶水人间难得。 等水添了二道,李侧福晋才扶着额头进来,只是面色微带着点憔悴,偏偏恰到好处,显得我见犹怜。她径直坐在左手边第一个椅子上,方才开口道,“对不住了三位妹妹,昨个夜里既要照顾大格格,又要照顾四爷,属实有些精神不济” 两个格格自然都是低头连道不敢。 怎么只有两个声音,李氏拿眼仔细一瞧,整个偏厅连上她竟然才三个人,“哟,我道是三个妹妹呢,竟有人不曾来,到底是哪位妹妹敢不将福晋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重了些,宋格格几乎把头埋进茶碗里,钮祜禄格格不得不站起来自证身份,“妾,钮祜禄氏,拜见侧福晋,侧福晋万福” 李侧福晋大大咧咧受了她的礼,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钮祜禄格格长着四方圆润福气之脸,小小年纪看着倒是沉稳的紧。 李侧福晋一下子就笑了,她跟随四阿哥多年,对四阿哥的审美多少有一点了解,福晋端庄秀丽,宋氏温润如水,但四阿哥去得都不甚勤快,是以她大胆猜想,他更喜欢像自己这般明艳俏丽之人。 至于钮祜禄氏这种……有福之人,大概是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类型,只见李氏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是钮祜禄妹妹,果然懂事,不似耿氏一般胆大妄为。” 钮祜禄格格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侧福晋的眼神像打量货物一般,让人分外不适,偏自己此刻身份低微,不能、也不敢做什么。 其实李氏根本没把钮祜禄格格放在眼里,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但纳妾纳色,一个侍妾连样貌都没有,如何自处,难不成要跟嫡福晋比贤德? 李氏心中有些得意,钮祜禄格格品貌这般,而耿氏亦不足挂齿,要知昨夜里四阿哥都进了耿氏的院子,但心中仍牵挂她跟大格格,可见她才是四阿哥心尖尖上的人。 许是觉得外间有些吵闹,又或是茶水也着实添了好几回,康嬷嬷亲自出来解释说福晋忙于府内事务,弘晖阿哥昨日又刚从前院回来,实在是分身乏术,抽不出空来见她们。 一个侧福晋并两个格格能说什么,只能十分体谅的谢恩离去,难道还要进去打扰人家母子团聚不成。 李氏甩甩帕子扭着腰肢往自家院子走,其实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这两个锯嘴葫芦一般的格格,实在是无趣极了,也不知那耿氏如何模样,是否如同二人这般性子。 李氏来了兴致,脚步方向回转,径直朝角门那边去了。 耿氏今早就未曾过来,莫不是觉得被抢走了四阿哥无颜面见人,此刻或许正躲在院内悄悄哭罢。 李氏走得更快了,这种好景致她可不能错过。 第10章 春风拂面,围炉煮茶,即使在院子里也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好景致。 日头渐高,晒在人身上竟有些热意,耿清宁便不得不将椅子挪到廊下阴影处。 因还不太习惯叫人伺候,也不喜欢身边围着那么多陌生的宫人,耿清宁便只留了葡萄一个,她要独自享受这悠闲自得的时光。 茶喝了大半壶,炉子边的小蜜薯也吃了两个,她便听见咸鱼系统的声音。 【滴,恭喜您完成任务:请安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小说阅读器一个,体力+1,白银十两】 !!! 耿清宁真的激动了,她悄悄侧过身挡住葡萄的视线,手里出现一本类似于书模样的东西,她翻过来看,第一页是目录,上面有中外名著,儿童文学,甚至连医术、农书这样的工具书都有,更别说各式各样的小说、话本,用着也方便,只要轻点目录上书的名字,后面的书页就会自动出现该书的内容。 耿清宁一瞬间就被咸鱼系统征服了。 这哪是小说阅读器,这分明是她的精神食粮,是她咸鱼生活的圣品。 葡萄没注意到主子的异常,她瞧着门口守门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格格,侧福晋来了” 侧福晋?李文烨之女,李氏? 耿清宁知道这位未来的齐妃娘娘,甚至初入宫时她的地位还要高于乾隆皇帝的生母熹妃,为四阿哥生下了三子一女,但是每个孩子的下场都不甚好,也是个可怜之人。 第17章 她来做什么?耿清宁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收起书,站起身迎了上去。 “齐”在满语中的意思是艳丽的、俏丽的,而李侧福晋果然不负这个四阿哥亲自定下的夸赞,巴掌大的小脸,极为艳丽的五官,是那种十分张扬的美貌,尤其是那双狐狸眼,眼尾略略上挑,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若不是肤色有些苍白,眼下有些发青,怕是廊下的阴影都被她的美貌所照亮。 李侧福晋高傲的昂着头,用手指轻轻按压眼下的肌肤,提醒耿清宁看劳累的证据,“哎呀,这便是耿妹妹罢,昨夜大格格吵着要见阿玛,竟耽搁了你的好日子,实在是姐姐对不住你” 美人如此赏心悦目,耿清宁由衷的说道,“不怪你”。不仅如此,还应当感谢她才是。 侧福晋的手从眼下滑到嘴边,掩住了嘴角的微笑,瞧瞧这巴掌大的院子,估计大格格踢毽子都施展不开,再瞧瞧这冷冷清清的排场,耿氏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宫女,其他的怕不是都觉着没指望跑了罢。 再瞧瞧耿氏那灰败的小脸,通红的眼圈······ 李侧福晋终于正眼去看廊下的人,只见耿氏没有过多打扮,穿着倒是符合失意之人,身着宽松的家常衣裳,旗头也没梳,就松松垮垮的用簪子挽在脑后。 但为何耿氏素衣墨发,不施粉黛,却仍肤色白如薄瓷,唇色不点而朱,白的通透,红得明艳。即使李氏常见镜子里自己的美貌,也不得不承认耿氏美的惊人。 不仅如此,她桌上茶水点心一个不少,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李侧福晋迷惑了,这,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是了是了,耿氏必是在强颜欢笑,亦或许,耿氏的宫女中有一个手艺格外突出之人,遮住了耿氏灰败的面容。 李侧福晋毫不客气的坐在廊下唯一的椅子上,见耿氏站于光下,竟将所有光彩都揽于一身,耀眼不可方物。 更气了。 李侧福晋指挥着葡萄,“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把你主子拉到廊下,就在外面晒着是怎么回事” 整个府内不可能有比自己还好看的美人,李侧福晋强行解释道,“昨夜我又要照顾大格格,还要分神照顾四爷,今日面色差了些,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这是在炫耀她跟四阿哥的恩爱?耿清宁有些不确定,“不见怪,理解” 李侧福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劲极了,她环顾四周,耿氏手里拿着书规规矩矩的站着,唯一的宫女老老实实的,整个院子也没有其他人,一时间竟挑不出一个错处来。 “你在看什么书?”李侧福晋鸡蛋里挑骨头,“莫不是咱们不应看的罢” 清朝时期因文字犯禁或借文字罗织罪名清除异己而设有刑狱,李侧福晋也没想把这个罪名安在耿清宁头上,她只是单纯的找茬而已。 耿清宁握紧了手中的阅读器,李侧福晋来的不是时候,她刚得到这个新玩意儿,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难道这就要被发现了? 万万不可将这个呈现给他人,毕竟阅读器包罗万象,因此获罪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说不定还会因为这被当成歪魔邪道,一把火给烧死。 “没什么”耿清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手甩了甩,“只是闲暇时刻看的书罢了” 李侧福晋挑起眉峰,刚才她明明看见耿氏紧握的双手,“既没什么,还不快呈上来给我瞧瞧,怎么,本侧福晋还支使不动你一个小小的格格?” 侧福晋虽对格格无生杀大权,但是略惩小戒肯定无伤大雅,也无需经过福晋的允许。 耿清宁何尝不知这些,但手中的阅读器又怎能被外人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交出去的。 “回侧福晋的话,这····书是家中长辈所赠”耿清宁矮半个身子行礼,“是以不敢假手他人,还望侧福晋见谅” 李侧福晋本是鸡蛋里挑骨头而已,见此刻耿清宁护得紧,方觉得更有猫腻,莫不是府外有情郎,此乃情郎所赠? 竟不知不觉中抓着这么大一个把柄,李侧福晋眼眸发亮,“耿妹妹,我丑话说在前头,要么你自己把这劳什子书承上来,要么就在这院中跪上两个时辰,否则咱们就去四爷和福晋面前评评理,看看你这小小的格格到底有多大威风,连本侧福晋的话都不放在心上” 看样子这场劫难怕是逃不过了,耿清宁把书塞入怀里,扑通一声便直接跪下了。 前院,四阿哥刚办差回府。 今日早上卯时他便用了早膳,足足忙碌了好几个时辰,此时腹内鼓鸣,不由得想起昨晚在耿氏那里用的芝麻酥饼,亦想起昨日的灯下美人。 不过四阿哥向来自谓远色,当克己寡欲,耿氏虽姝色,但是他也并不会为此魂牵梦绕。 只是昨夜里他去侧福晋院内看了大格格,务必伤了耿氏颜面。四阿哥自小在宫中长大,对于宫人捧高踩低的本事最是了解。耿氏年纪尚轻,怕不是会受些委屈。 他坐在书桌前拿起折子,“天气渐热了,把前些日子库里新进的缎子,挑颜色鲜亮的一样拿几匹,给你耿主子送去” 苏培盛弯腰领了命,心道,这个耿格格果然不同凡响,主子进了前院茶还没喝上一口便念着她,明明昨个夜里也没见他们做那事,偏偏仍得了厚赏。 还是不让徒弟去了罢,这次,他要亲自去卖这个好。 第18章 第11章 拿库房钥匙的是打小便伺候四阿哥的奶嬷嬷陈氏,不仅如此,她的两个儿子也跟在四阿哥身边办差,整个家里头的人都是一颗心捧给了四阿哥。 见是四阿哥要赏赐小格格,陈嬷嬷自是不会拦着,捡了些颜色鲜亮的,小姑娘们喜欢的,一样搬了好几匹,又喊了两个小太监帮忙,才一路朝着耿格格院子去了。 耿格格小院虽在角门旁边,却有个极为雅致的名字——兰院。正巧,主子爷爱清幽,花中最喜爱品行高洁的兰花。 旁的不说,耿格格这运气就不错。 苏培盛一路想着,不多时兰院便在眼前,只是这院门大开,竟连守门的太监也无一个。他抬脚便跨过尺高的门槛,进入院内。 皇天爷爷在上,李侧福晋怎么到这个地头来了,而主子爷记挂着的耿格格此刻却正在地上跪着。 耿清宁虽说如壮士一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其实心中也颇多忐忑。她还记得之前在储秀宫跪的那一次,当时只是痛的厉害,也不懂回去要用滚热的水泡脚,再用热巾子把双腿给捂透,结果就落下了病根,到现在,若是膝盖受了冷风,骨头缝里便隐隐约约的传来酸痒痛意,难受得紧。 但此刻明明也是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但双膝却无甚感觉,往日的那股子酸意也消失不见,浑身轻松自如,好似沉疴尽除。 这就是任务奖励体力+1的效果?若这样下去,莫说是两个时辰,只便是再多些,她也不带怕的。 耿清宁心中轻松,身体也无甚感觉,但是怎么说也是被惩罚,是以露出一些痛苦的表情出来。果然,李侧福晋看见后,面上更得意了些。 主辱臣死,院子里的八个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竟都跟着跪在耿清宁身后,一声不吭的对着廊下磕起头来,石板铺成的地面,额头砸在上面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他们都盼着李侧福晋开恩,饶过他们的主子,他们也能逃过一劫。 听见身后有动静,耿清宁扭头一看,葡萄的额头鼓起一个包,领头的太监额头似出了血,其他的下人也都是青紫一片,他们似未察觉一般,仍旧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 生活在现代社会,体会人人平等的耿清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便知道这些人是因为耿格格这个主子身份,而不是因为耿清宁这个人,她也忍不住心下触动,眼眶不由自主的发热,鼻头发酸。 她抬起头望天,深吸了一口气,其实阅读器都被李侧福晋发现了,即便现在服软跪下,李侧福晋就会放过她吗?她愿意就这样憋屈至死吗? 不,她不愿意,即使现在是耿格格耿氏,但是她内在还是那个现代的耿清宁。 打定了主意,耿清宁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侧福晋你······”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吵架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 耿清宁恨不得一个左勾拳,再一个右勾拳直接把咸鱼系统打到外太空去,哪有这般尽扯人后腿的系统! 李侧福晋抚着满头的珠翠,眼神不屑的看着耿清宁,不过是一个被抓住把柄的人,已逃不出她的手心,“哦,本侧福晋怎么了?” 反正早晚都是死,耿清宁打算无视咸鱼系统,先出了这股恶气再说,没成想听见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奴婢不知侧福晋在此,”苏培盛穿过院子里跪的稀稀拉拉的宫人,打了个千在廊下站定,“扰了侧福晋的兴致,还望侧福晋恕罪呐” 满府里谁人不知苏培盛那可是四阿哥身边的头一号人物,怎会有人怪罪于他,巴结都来不及。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态度可以反映出四阿哥的态度。 “苏公公怎会有空来此处”李侧福晋忙站起身,脸上带着点喜意,“莫不是四爷召我?”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躲过琥珀递来的金银子,“奴婢奉了主子爷的命,前来送赏” 他顿了顿,“哦,对了,是耿格格的赏” “不知侧福晋能否停一停,先让奴婢做完差事?否则,主子爷那里奴婢不好交代呐” 别看苏培盛面上挂着憨厚老实的微笑,可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敢小看他的,李侧福晋干笑了两声,狠狠的瞪了耿清宁一眼,退至廊下。 苏培盛转头看向耿清宁,面上的笑容诚挚了些,虽说他去了根,但好歹也是个男人,试问这没得到的解语花哪个男人能不念着。 况且耿格格还有顶顶好的本领,四阿哥去她那里不过略坐了一会儿,满身的火气都消散了,这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本事。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把主子的赏赐搬进屋子里”苏培盛骂了一句。 下面跪着的人也没一个傻的,知道苏公公这是在解围,一溜烟的爬起身来,有去西厢房收拾东西的,也有去开库房的,还有添茶倒水的,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倒是把廊下的李侧福晋晾在一旁了。 李侧福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岂能不知苏培盛在偏帮耿氏,还有小太监怀里抱的缎子,足足有一十二匹,足以说明四阿哥的态度。 既如此,那就更不能给耿氏机会让其获宠,李侧福晋心中思量着,若是今日离开,耿氏便有机会烧掉手中书册,到时候人证物证全无,便真正的死无对证了。 她摁下心中酸意,“苏公公,不是我有意为难耿妹妹,只是耿妹妹手中的书好像有些旁的门道,你且看看再说” 第19章 甚么旁的门道?难不成是闺阁中私下相授的证据。苏培盛心中叫苦,难不成刚压了宝就要铩羽而归了? 耿清宁自刚才站起之时,心中便已经想好,宁可痛快死去,也绝不能憋屈的任人摆弄。她从怀中掏出书册,快速的点了目录中的千字文。 旁边二人只见她随意翻了翻书,也无甚别的动作,便将手册交予苏培盛手中。 苏培盛仔仔细细的从头翻看到尾,几乎趴在书上,“奴婢不认得什么字,只识出封面的三字经,没看出什么旁的呐”苏培盛还怕侧福晋不信,递与她,“侧福晋,您亲自瞧瞧?” 怎么可能?!若是如此,耿氏护这么紧做甚么,情愿被这般折辱也不肯交出手中书册。 李侧福晋接过来一字一句的看,可她无论怎么看,怎么翻,也不过是一本崭新的三字经而已。 耿清宁也惊住了,三字经?她刚才明明选的是千字文才对。 【滴,咸鱼系统保证您躺的安心,躺的愉快】 第12章 且不说李侧福晋如何气急败坏的离开,葡萄又是如何殷勤的送走苏培盛,反正耿清宁的箱笼里少了一个胖元宝。 不过这些都是值得的,不仅苏培盛有,今日院里一起跪着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领头的葡萄和于进忠更是一人赏了二两银子。 既已共苦,何惧同甘。 耿清宁喝着茶查看刚才任务的奖励。 【滴,恭喜您完全咸鱼任务:吵架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初级情绪雷达,音色+1,白银十两】 耿清宁尝试说了一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好似被蜜糖浸着,每一句话都是甜入心坎。她又扭头看院子的下人,感受到每个人的情绪都是轻松愉悦的。 确实是这样,晌午那种紧张的氛围全都散去,整个院子都是喜气洋洋的,不仅那些鲜亮的缎子还在西厢房摆着,还有苏培盛的偏帮,一桩桩一件件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格格入了主子爷的眼了。 葡萄提膳的脚步都走得更有力,主子说了,要吃点好的给大家伙压压惊。 清朝的宫女太监日子其实不太好过,主子身边得用的下人常有赏赐,勉强算得上凑合。底层的宫女太监经常连饭都吃不饱,而且伺候主子要注重体面,因此容易出虚恭的肉类更是少见。 给宫人们点的是平时吃不上的炖大肉,狮子头,一个咸肉锅子,里面放上鲜嫩的春笋,吃起来汤鲜味美。一个红烧鹿筋锅子,炖得软烂十足,几乎要黏住嘴巴。 格格交代了,这些好东西都从她的分例里出,若是不够只管用银子换,至于格格要吃的甚么麻辣牛油火锅,葡萄也不知这究竟为何物,但她只管听格格话便是。 晌午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送赏的时候,未曾有意避着人,现下府里但凡活络些的,早就得知了兰院得赏的消息。 膳房太监张二宝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耿格格想用甚么,葡萄姐姐自管说便是” “格格说,四川进上的豆瓣酱用厚厚的牛油炒出红油,再加少许酒酿、辣椒、花椒、葱段、姜片进去,对了,别加水,倒够足足的高汤,再片些羊肉、牛肉薄片,牛肚羊肚切成细丝,再随意的捡些冬瓜豆腐青菜便行了” 张二宝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又从兜里掏出昨日收的一角银子,悄悄的塞回葡萄手里,“葡萄姐姐先回罢,等这些齐活了,一并儿给您送去” 葡萄笑眯了眼,不小心便扯到了额头的包,但她也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多谢多谢,对了,我们格格还说,若膳房有果子露,再带上几盏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果子露这东西耿清宁在红楼梦看过,按照后人的解释,兑了水应该就是果茶的味道,麻辣牛油火锅配上清爽解腻的果茶,便是死里逃生最好的放松了。 现在的耿清宁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张二宝都恨不得驾个梯子去摘,何况只是果子露,他殷勤的把葡萄送出门,方才回转去库房里找师父刘太监去了。 刘太监细细听了徒弟的转述,竟挽起袖子打算亲自出手,张二宝有些不明所以,“师父,耿格格未免也太能折腾了些,说得都是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这不是为难咱们吗?” 刘太监笑笑没开口,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看来离出师,二宝他还远着呢。 几个灶同时开火,刘太监亲自动手试了好几次,觉得勉强符合耿格格要求的油润、麻辣、咸香、鲜甜,才挥手叫几个小太监专门给送去,还在膳盒里装了去岁酿的荔枝饮和梅子露。 等膳食送到的时候已过了午时,耿清宁晌午吃的两个小蜜薯早已不见踪影。本就腹内空空,偏偏空气中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众所周知,麻辣火锅的味道最是霸道,离老远便能闻到,耿清宁口水流了三千丈,终于见廊下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可以开吃了。 耿清宁也不让下人伺候,全都撵下去用膳,让他们今日也一起松快松快。 她亲自动手夹起薄如蝉翼的嫩牛肉片,放入滚烫的锅里不消片刻便卷成一团,肉质紧实鲜嫩竟带着淡淡奶香味。白嫩嫩的豆腐在红油里上下翻滚,已然变了色,入口滑嫩十分入味。她又挑起一筷子白千层放进锅里,不过十多秒便可以捞出,稍稍吹凉后放入口中,弹性十足、劲爽脆嫩。 第20章 若是吃的辣了,耿清宁便喝上一口荔枝饮,甜甜的满是荔枝的香味,好喝极了。她下筷子如风,不一会儿额头便出了密密的一层细汗,小脸也红扑扑的,比石榴花还要好看。 前院,四阿哥坐在膳桌前,看着桌上的菜色。 宫里规矩大,小孩子又容易积食,是以讲究最多吃个六七分饱,陈嬷嬷纵使疼他,也不敢违背宫制。 但再长大些,便跟着佟佳皇贵妃吃,贵妃虽看重他,偏偏二人又隔了一层,是以膳桌上只有宫中例菜,生怕别的吃出些什么事来。 是以现在只要看着这些菜,便觉得半饱。 一样夹了一筷子,四阿哥吃个半饱又回到桌前看折子,这几日他打算写个条陈呈给太子爷,他已是贝勒,但若是能跟着太子二哥混上个铁帽子亲王,也算给弘晖挣一个前途出来。 苏培盛回来的时候下人们正在撤膳桌,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不禁瞪了一眼徒弟,没眼色的东西,再不济叫上昨晚夹肉的芝麻酥饼也成,竟叫一些爷不爱吃的,没见主子都没怎么动筷子吗? 苏培盛弯腰进去,打了个千小心回禀道,“耿格格高兴极了,当即便拿着缎子比划,说是这两天就要做出新衣裳穿给人看呢” 女为悦己者容,耿格格穿新衣自然是想要给四阿哥看的。 四阿哥无甚表情,只嗯了一声又低头看折子去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起昨日桌前耿氏灵动的眼睛。 好一个灵慧贪吃的小姑娘。 苏培盛已经弯腰退了出去,没成想却被四阿哥开口叫住。 第13章 四阿哥犹豫了一下,想着那个贪吃爱笑的小姑娘,还是开口问道,“你耿主子今日午膳叫的什么?” 苏培盛心里明白主子这是在挂念耿格格,他脑子转的飞快,口中却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倒是听了一耳朵,说是耿格格想的新鲜玩意儿,叫什么麻辣锅子,只是奴婢见识浅,从不曾见过,还真想去长长见识” 四阿哥又坐了片刻,才勉为其难的开口道,“既是你想见识一下,那就去耿氏那里略坐片刻罢” 苏培盛弯腰跟在四阿哥身后一起往兰院走,他也算跟随主子多年,到现在还闹不明白主子爷的性子。 就比如说刚才,主子爷明明很想去看耿格格,偏偏要他找个由头才肯迈步过去。 兰院内,耿清宁正对着火锅奋战,等菜熟的间隙,她就摸出小说阅读器看一会儿,现下她已经摸清楚,阅读器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本三字经罢了,因此可以放心大胆的拿出来摸鱼。 她一边吃火锅,一边看着小说,再时不时端起一旁的荔枝饮小小的抿上几口,只觉得悠闲自在,快活极了。 不知不觉间荔枝饮已被她喝的干干净净,她又拆了一瓶梅子露,与荔枝饮甘甜爽口不同,梅子露酸酸甜甜还带着梅子的清香,十分解腻。当然,若是能在这杯中加些冰块,冰冰凉凉的,那就更完美了。 耿清宁正一口梅子露一口肉美美的吃着,身侧突然传来个低沉醇厚的声音。 “这便是麻辣锅子?” 耿清宁扭头一看,立刻惊得起身整理仪容,一边蹲下身福礼,一边拿出帕子擦掉嘴角可能会有的痕迹。 四阿哥怎么这个点就来了,明明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会又来。 四阿哥自进了院子,眉头就没松开过,只见耿氏一人坐于廊下用膳,身边竟一个伺候的也没有,太不成体统了些。 “起来罢”四阿哥边说边进了正厅,不曾扶起,任她一直蹲下福礼。 耿清宁的初级情绪雷达明显察觉到四阿哥有些不太高兴,但原因为何却是不得而知,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冲着四阿哥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四阿哥刚坐到榻上,就见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泛红霞,微带酒意,偏偏此刻露出猫儿一般讨好的意味,只觉得荣光更增丽色,竟比昨日灯下还好看三分。 纵使年岁尚轻,也太不像话了些,四阿哥清了清嗓子,苛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耿清宁悄悄的摸到榻上,只略微坐了个边儿,见四阿哥闷着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还是上碗茶罢,两个人都低头喝茶也算有事做。耿清宁撩开帘子,见葡萄并着几个宫人跪在正厅两侧,苏培盛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了。 耿清宁忙挥手让宫人们起身,这才接过茶碗,却听见苏培盛提了一嘴麻辣锅子,再多的,就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耿清宁没从他身上感到恶意,她细细回想,四阿哥刚才到的时候似乎还提过一次,只是她当时晕晕乎乎,又着急忙慌的给遗漏了。 如今看来四阿哥应当是对她的麻辣红油火锅有些兴趣,或许正是因为没喊他一起用膳,才有些不高兴了罢。 耿清宁恍然大悟,忙喊葡萄去膳房叫一份跟刚才一模一样的赶紧送过来。 膳桌上虽说肉菜均有余量,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让四阿哥吃她剩下的。不过,荔枝饮和梅子露倒是各有一瓶尚未去泥封,耿清宁便一块端着进去了。 这种小甜水儿喝起来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使人心情变好,或许四阿哥喝了之后在激素的作用下就消气了。 “这是膳房进上的荔枝饮,我尝着味儿不错,四爷试试,跟麻辣锅子最配不过了” 第21章 四阿哥瞧着荔枝饮和梅子露,这才知她满脸红晕从何而来,荔枝饮虽喝起来甜滋滋儿的,但实为荔枝酒,因酒味极淡,向来受宫里娘娘和各府里福晋的喜爱,去年得的一篓子荔枝,大多都酿成了荔枝饮。 至于梅子露,虽喝起来酸甜可口,那酒劲儿比荔枝饮可要大多了,只怕她当成果子露一气儿喝醉了罢。 耿清宁见四阿哥板着脸不说话,忙不迭得倒了一杯,小心翼翼送至他面前,讨好的露出一个笑容出来。 四阿哥本欲拒绝,现下不早不晚又不是用膳的点儿,喝酒成何体统,却见她水灵灵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应下来便会立刻水雾弥漫,不自觉的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盏。 耿清宁的脸更红了,这是不是在调情?她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般行径,比如苏妲己给纣王喂葡萄,魏嬿婉给皇帝喂酒,而现下,是她跟四阿哥。 甜香馥郁的荔枝饮进嘴,四阿哥才惊觉自己做了何事,一时间有些不自在,耿清宁更不自在,她没事找事的给自己也满上了,一口气又喝了三杯。 就在第四杯也满上之时,葡萄带着火锅来救她了,因四阿哥在屋内,摆膳的下人手上更快了三分,不消片刻,一群人便低着头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四阿哥和耿清宁二人。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耿清宁已经完全吃醉了,她晕晕乎乎的露出个笑容,看见榻上坐着个清俊的帅哥,忍不住去拉他的手,“刚我还没吃过瘾,咱们一块儿再用些罢” 软嫩细滑的小手柔柔的钻入大手的掌心,四阿哥稍稍捏了捏,只觉得软若无骨,耿清宁离的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荔枝香气从她微嘟的红唇散出。 四阿哥深吸几口气,稍稍用力一拽,耿清宁便跌入他的怀中,精瘦的双臂轻而易举的将她抱于怀中,他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踢开东偏房的门,离拔步床不过十来步而已。 第14章 耿清宁被放在床上,意识稍稍清醒了片刻,认出压在身上的人是四阿哥,但她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无论是这历史上的清朝,还是发放任务和奖励的咸鱼系统,都让她感觉自己像身处于全息游戏之中,只要把电源线拔掉,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 可是这里找不到电源线,咸鱼系统简陋的面板上也没有退出游戏的选项,宫里府内还有很多人一声令下便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她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个时代的一切,如果可以,她做梦也想回去,可她现代的身体已经完全死去,只能苟活于现下。 于是,在剧痛来袭之时,耿清宁只能狠狠咬住四阿哥的肩膀当成发泄。 她的抗拒被当成了紧张和羞怯,或许四阿哥还是怜惜她的,劲瘦的腰身动得慢了些,甚至开始有意厮磨,痛意逐渐褪去,耿清宁竟觉得有些畅快,渐渐的她便只能跟着他的节奏,既清醒又沉沦。 最后的最后,是葡萄和小桃架着她去完成的洗漱,再回到榻上时,她几乎头刚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等到她悠悠转醒之时,身侧已经空无一人,四阿哥应当已经走了,耿清宁撑起手臂坐起身,身上锦被滑落,露出大片暧昧的痕迹,身上酸痛异常,像是被车轱辘反复轧过似的。 耿清宁缓了一会儿,侧头看着窗外廊下渐次燃起的宫灯,默默的发起了呆,其实她已经很幸运了,有咸鱼系统这个外挂,睡得还是历史上有名的雍正帝,谁吃亏还真说不定。 精神胜利法果真好用,耿清宁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耳边也听见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是葡萄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捧着热水、面巾的葡萄眼角眉梢俱是喜意,见耿清宁已经醒来,她又忙喊小桃进来,两个人慌得手抖,忙不迭得给她妆扮起来,“格格,主子爷还在西偏房候着呢” 这下耿清宁也着急忙慌起来,穿上熏笼上挂着的衣裳,带着一身兰花香味急匆匆的往当作书房的西偏房走去。 只刚走一半,她便停住了,去书房做什么,难道要和四阿哥大眼瞪小眼不成,还是说要去给他红袖添香磨墨添茶? 她和四阿哥虽已有肌肤之亲,但勉强算见过两次,即便是现代人相亲,刚见第二面的时候,可能还在询问对方做什么工作,有什么兴趣爱好,最多还会问一问对方家庭的事情。 可耿清宁能问四阿哥喜欢什么样的人或事吗?或者万岁爷和德妃娘娘平时对四阿哥好不好?一大家子的兄弟姐妹是否和睦吗?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无视葡萄哀怨的眼神,耿清宁回身坐到榻上,取出阅读器打算放松一下,只不过这次她先是左右看了看,又交代葡萄守好门,才敢投入的看向阅读器。 实在是她已经被弄出心里阴影了,这个小院子目前就像筛子一样,谁都能进来看一眼,上晌午是李侧福晋,午膳后是四阿哥,前一个让她差点暴露,后一个让她稀里糊涂的的丢了清白,好在她是现代人,也不是太在意这点。 耿清宁靠着大迎枕,歪在榻上,今日心情沉重,她便找些轻松愉悦,又不费脑子的小说来看,一时间,嘴角几乎和太阳穴肩并肩。 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抽走她的书,耿清宁心中一跳,这个屋子里敢拿她手里东西的,自然只有四阿哥一人,耿清宁不禁用哀怨的眼神去看葡萄,却发现葡萄竟比她还要忐忑。 第22章 看来只能以后弄一个报信的暗号或者响动了。 四阿哥面上含笑,心情很好的看了看书的封面,“孩童启蒙所用之书,你竟也看的如此入神,想来也是个爱书之人” 耿清宁只得把早上曾对侧福晋用过的说辞拿出来,“实是家中长辈所赠,是以爱不释手” 四阿哥把书还了回去,耿氏很可能在寄情于物,说是看书实为思人,“看来你在家中很受宠爱,家里都有谁?” 耿清宁见他有兴趣,却不由得犯了难,原身家庭如何,她实在是不知晓,只得挑些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 “爸····阿玛很疼我,经常回来的路上给我带些零食点心,虽被额娘骂浪费银钱,但下次阿玛还是会带好吃的” “额娘其实只是嘴上厉害,每次新衣都是先紧着我买,便是家中弟兄也要靠后” “若是在外受了委屈欺负,家中之人皆会替我出头出气,久而久之,左右无一人敢惹,竟成了巷中一霸” 耿清宁说着只觉得鼻头发酸,但四阿哥在这,她却只能强忍着,甚至还要露出一个微笑。 四阿哥联想她话中情景一时间竟怔住了,他实不敢想汗阿玛或者太子二哥替他出头的场景,也未曾得到德妃娘娘的笑骂,而平民百姓之家只有碎银几两,反倒比宫中还多了些人情味。 他回过神来,见她笑中带泪,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叹息道,“寻个机会,让你院子里的太监送个赏,也算是念着他们” 清朝嫁入皇室的人,无论是福晋还是侍妾格格,都没有再回家探亲的道理。若是想家人了,地位高些的,还可以蒙恩将家人召来见上一见,而地位低下的侍妾只能让领头的太监或者宫女捎句话,连东西都不能带。 是以,四阿哥说允她送赏,已是开恩了。 耿清宁眨眨眼睛,憋回了所有的情绪,无论如何她都见不到现代的亲人了,但小命还在清朝,四阿哥的恩,她肯定是要接着的。 耿清宁佯装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这····会不会不太好?” 四阿哥握住她的手,眼睛里黑沉沉的,只有烛火跳动的光,“在我府里,你不必怕” 第15章 这下耿清宁是真的有些感动了,无论以后如何,最起码这一刻的四阿哥应当对她是有些例外的,因此晚膳的时候她格外殷勤,下午没吃上的火锅自然要来一份,怕四阿哥吃不习惯,又要了一个菊花清水锅涮羊肉。 因叫的是主子爷的膳食,大厨房的人全都忙活了起来,刘太监不仅准备了主子点的两样,还额外准备了几道凉菜,还用鹅蛋混上细细的面粉,擀出了极为筋道两指宽面。 张二宝对师父更服气了,耿格格折腾来折腾去,偏偏主子爷又去了她那里,还是吃这个麻辣锅子。 他凑到刘太监身边讨好的捏肩敲背,“师父,教教徒弟呐” 刘太监得意的笑道,“你呀,且学着罢” 装满红油的铜锅里烫了牛肉卷、羊肉卷,各种各样的肚丝,四阿哥一样尝了一点,吃了三盘子下去,竟肚内还有余量,在清汤锅子里下了宽面,放上嫩嫩的豆苗,又痛快的吃了一整碗。 苏培盛看得是目瞪口呆,主子爷向来无甚表情,让人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包括用膳也是如此,可今日竟在耿格格这里肆意了一回。 他撮着牙花子,心中暗暗思量,看来耿格格的福气,还在后头呐。 饭后,两个人在帐内消食,耿清宁只能随着四阿哥起起伏伏,实在受不住了便细细的哼唧几声,最后干脆倒在他的怀里。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偷偷扯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住。 被子一动,四阿哥便发觉了,他整个人也跟着进去,鸳鸯锦被摆弄成了不同的形状,耿清宁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把头伸到外面吸几口新鲜空气,却又被四阿哥拉进去。 耿清宁连什么时候叫的热水都不知,只觉得合上眼没多久,身边就有起床的动静,她伸手去摸身侧,却得到了安抚的轻拍,心下一松,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外面天还是黑沉沉的,不过寅时初,大约是现代的凌晨3点而已,四阿哥张开双臂任由宫女们服侍,瞥见床上睡熟的耿氏,想到昨夜里她颤动的睫毛,“把内务府新送来的那个流苏簪子拿过来”。 流苏晃动间的点点碎光和耿氏眼睛很像,想来应该很配她。 等到葡萄温柔的叫醒服务时,耿清宁才再次睁开双眼,只是腰酸的厉害,几乎直不起来,葡萄先拿药油细细的搓了,再拿热乎乎的汤婆子捂上,这才觉得好受些。 小宫女流水似的端来青盐、热水等,葡萄一边服侍她穿上衣裳,一边细细的解释,“主子爷寅时初便起了,还特意嘱咐不让吵醒格格” 旁边的小桃梳着头也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主子爷真是体贴格格” 葡萄拿出脖子上挂的钥匙开了箱笼,从里头掏出一个檀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让她看,“不仅如此呢,主子爷还送来了这个” 耿清宁伸头去看,只见一支通体碧玉的簪子躺于匣中,簪头的翡翠雕琢成了一个芙蓉花苞儿的模样,花瓣层次分明、饱满圆润,栩栩如生,花蕊是一颗红宝石,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而整支簪子上还挂着五条细长的流苏,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上面,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第23章 满屋子人围看着半天没说话,无他,实在是看傻了眼,包括已经见识过一次的葡萄。 耿清宁也在盯着绿得留油的簪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这般品相的簪子若是放到现代社会,高低也是进拍卖会的水准,至于她这等屁民,只能从网上见识一二。 当年她还在网上说过一些混话,说什么如果重新投胎她十个手指头戴不一样的,如今倒是真的实现了。 耿清宁没让小桃服侍,亲自拿起簪子插入发髻之中,五根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起来,娇俏的闪着细碎光芒。 略微用了些早膳,耿清宁顶着腰酸去了福晋的正院,昨日她第一次侍寝,今日无论如何应当去给福晋敬碗茶。 或许福晋已得了消息,耿清宁在偏厅不过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便有小宫女引着她去了正厅。 这是耿清宁第一次见四阿哥的福晋,未来雍正帝的皇后。 她并不想在清朝,这个封建集权极为鼎盛的王朝挑战上位者的耐心,是以老老实实的跪下,奉上热茶碗。 福晋上下扫视了片刻,只在耿清宁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接过茶碗略沾了唇便放她走了。 康嬷嬷扶着福晋去书房,只是心中有些不解,像耿氏这般年轻鲜活的侍妾,刚进府正是应该敲打的时候,为何福晋浅描淡写的放她走了。 福晋拿起案桌上弘晖阿哥的功课,打算和前一段时间的功课做个比较,帮他减轻些负担,“嬷嬷,一个无品级的侍妾格格而已,不值得为她分神” 在这府里,四阿哥是头一个主子,她和弘晖排在第二个,旁的人即便是侧福晋也都是伺候他们的人。 只要弘晖自己立得住,以四阿哥对他的重视,这个府早晚都是弘晖的,至于其他人,她们生的小奴才秧子若能活下来,老老实实的给弘晖当个帮手也不是不行。 至于耿氏一个汉女而已,长得确实讨喜,人看着也老实,便是她见了心中也难免产生怜爱之感,若是真的乖巧懂事,留着给四阿哥解闷逗趣也是甚好。 耿清宁不知自己魅力+1起了作用,她回到兰院,即便知道这个院子像个筛子一样,也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葡萄见了她立刻迎了上来,一边伺候着她换衣裳,一边交代刚才院子里的事,“钮祜禄格格刚来了,见您不在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回的,说是想邀您去她院子里坐坐” 钮祜禄格格?她找来做什么? 第16章 其实二人院子相临,若是放在现代,最起码是一个小区的邻居,虽说现代人邻里关系冷漠,但对方已经主动邀约,去拜访一下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这可是未来大名鼎鼎的熹妃娘娘,逆风翻盘成为太后的人物,谁不想认识一下。 正好刚从福晋那里回来,家常的衣服还没上身,就像只洗了一次头却可以一次性见两个重要人物,赚大了好吗? 耿清宁本欲伸手制止葡萄的动作,却听见脑海中传来熟悉的提示音,【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拉帮结派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拉帮结派?耿清宁顿住了,咸鱼系统没有虚言,既然触发了这个任务,就把钮祜禄格格来的目的交代的很清楚了,想一起抱团取暖。 认识一下厉害的人物没问题,可是要和她报团取暖,那就涉及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同事之间真的有真友谊吗? 即使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耿清宁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次数也不少。 还记得她刚工作的时候,刚面对甲方的时候,总是被甲方的各种要求搞得很无奈,再加上年纪小不够谨慎,就在办公室吐槽了一句“这可怎么办啊”。 不知怎的,等传到老板耳朵里的时候话就变了味,变成了“小耿说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办,破罐子破摔吧”。 当然,永远也找不到那个跟老板告状的人。 而且当时同事间几乎没有竞争,就闹成了这样,而这贝勒府里四阿哥只有一个,她和钮祜禄格格甚至不能对外开展业务,必须内部竞争的情况下,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吗? 但话说回来,钮祜禄格格毕竟是雍正后宫的真正赢家,不去的话,得罪了未来的太后娘娘,她以后的太妃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 见耿清宁面色严肃又蹙着眉头,葡萄不敢说话了,木鸡一般的站在那里,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无论耿清宁心中思绪万千,但咸鱼任务已出,今日这邻居之间的拜访必是黄了,既如此,不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罢。 耿清宁吩咐葡萄去拿牛乳和茶,昨夜胡闹得厉害,没睡好,喝点奶茶提提神。 清朝皇室自关外而来,从小长在马背上,本就有饮奶茶的习惯,宫中的奶茶甚至有专人负责熬制,都是从蒙古找来的熬茶好手。 不过不同时代熬茶配方不同,现下熬制一小桶奶茶需牛奶三斤半,黄茶或安化茶或黑茶二两,奶皮子二钱,青盐一两还有适量的水,喝起来浓香馥郁,口感偏咸。 不过耿清宁适应起来挺好的,现代的时候她就经常喝加了咸芝士奶盖的饮品,甜咸均可,反而在网上被甜党和咸党骂做墙头草。 可现下她在兰院,可没人能穿越时空来骂她,所以这次,甜的咸的她全部都要。 小炉子里放入通红的炭火,把上面的陶罐烧得热热的,放入砂糖和茶叶,小心的翻炒,等砂糖烤化成焦糖色,冲入牛乳,耐心的等待陶罐边缘冒出鱼眼大小的泡泡,甜蜜的罐罐烤奶就完成了。 第24章 若是喜欢纯粹一点的奶茶,这便可以喝了,若是身子骨寒凉,还可以加入红枣、枸杞、玫瑰花瓣增香添味。 至于咸奶茶,直接加水和茶叶煮到颜色发红,再适量的加入一些青盐,最后加入牛乳煮开即可。喝的时候还可以在碗底加入一些炒米和奶皮子。 耿清宁没要炒米,只要了切成薄片的奶豆腐和干干的奶皮子放入碗底,滚烫的奶茶泡着劲道的奶豆腐,吃起来浓郁咸香,醇香味美。 葡萄还端来一盘子杏仁酥,一盘子核桃酥配着吃,以至于午膳时,她只吃了一碗野鸡子汤下的银丝面。 耿清宁摸摸自己的肚子,照这样吃下去,只怕魅力加的再多,这小肚子也该吃出来了。 是以下午她让葡萄把所有的点心都收起来,用清淡的六安茶泡了满满一壶,没事就倒上一杯,也算是哄哄嘴巴。 耿清宁正抱着阅读器歪在榻上,就听葡萄来禀,钮祜禄格格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耿清宁忙去看咸鱼面板,自从上午她没去钮祜禄格格的院子,任务进度就直接跳到了50%,现下一动不动停在那里,想必后文就在这里了。 耿清宁把阅读器塞进大迎枕下面,这才从榻上下来,出去迎了几步。 耿清宁曾看过一段野史,说是康熙皇帝一见钮祜禄氏便赞她是有福之人,一见还是四阿哥的弘历,也赞他聪明不俗。 当时她还笑言这定是乾隆皇帝,为自己和太后娘娘脸上贴金所做,如今见了钮祜禄格格倒觉得传言未必空穴来风。 钮祜禄格格鼻头生得圆润,脸型方中带圆,天庭饱满,耳朵有肉,但看着并不觉得胖,倒是有些珠圆玉润之感,而且她眼神沉稳温柔,明亮有神,是所有人一见便会赞叹的旺家旺夫之像。 考虑到未来的太妃生活,耿清宁头一次说了违心的话,“本说着下午得闲便去看望妹妹,结果忙东忙的不知道做些什么,竟到了这个时辰” 钮祜禄格格先瞥了一眼还未收拾妥当的榻,又听见耿清宁对她的称呼。 这耿氏好大的脸面!出身汉军旗,竟敢自称姐姐呼她为妹。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钮祜禄格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是我打扰耿姐姐,还望姐姐勿怪” “不见怪,不见怪”,耿清宁一边应付钮祜禄氏,一边去看咸鱼面板,见任务进度没有变化,才放心引她入座。 ………… 一室尴尬。 想来也是,两个人虽同一天嫁于同一个人当小妾,但以前又从未见过,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二人索然无味的说了一些天气,衣裳,首饰之类的话,耿清宁撑不住了,“葡萄,把煮牛乳茶的东西搬过来,再把膳房新进上的点心拿两盘过来” 手头有事,有吃有喝,两个人不至于太尴尬。 看着耿清宁说话间闪动的簪子,又听她显摆膳房的奉承,钮祜禄格格暗暗的咬了咬后槽牙,且忍忍吧,这般出头又不懂规矩的椽子,烂得更快。 只是现在,还得用她。 第17章 耿清宁哪里是显摆的意思,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见葡萄已经带人把东西搬上来,耿清宁便自顾自煮起奶茶,两个人就盯着陶罐边缘的奶泡由小变大,由疏变密,咕噜咕噜的轻声细语升至啵啵啵的爆破声。 钮祜禄格格看着推至面前的两盏奶茶,一盏是她很熟悉的样式,另一种却清汤寡水的,看着十分寡淡无味。 但见耿清宁眼神的落处,钮祜禄格格犹豫着端起茶盏,闭着眼喝了一口。 噫!普天之下的奶茶都是浓郁咸香的,竟还有这般焦香混着甜味的奇怪奶茶,钮祜禄格格硬着头皮咽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奶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利成功了耶,耿清宁有些高兴,把装有栗子酥的盘子往钮祜禄格格那里推了推,“再配上这个栗子酥,你试试” 栗子酥是今日膳房刚进上的,表皮酥脆掉渣,内里软绵细腻,咬上一口板栗的香味就会迸发出来,香甜可口好吃极了。 钮祜禄格格拿起一块托于帕中,细细咀嚼这块栗子酥里面的意味,如今已是开春,膳房的板栗只怕也是所剩无几,竟还能匀出来给耿氏做成糕饼来吃。 香甜的栗子酥吃在嘴里,不知怎得却有了几分苦涩滋味,钮祜禄格格用奶茶送下,日子还长,谁敢断言以后会怎样。 二人对坐着吃点心,又是一室寂静,耿清宁本来以为钮祜禄格格会说些利益交换,或者相帮互助的话,但奶茶都喝了好几盏,她也只是干坐着不怎么说话。 于是耿清宁只能绞尽脑汁找话题,钮祜禄格格倒也配合,无论耿清宁说什么她都能搭上两三句,而且言之有物不似敷衍。 看着钮祜禄格格打算在兰院把板凳坐穿的架势,耿清宁是真的有些发愁了,未来的太后娘娘又不能完全忽视,可她们二人真的尴尬死了好吗。 幸好,葡萄领着全公公来救她了。 全公公是苏培盛的徒弟,本家姓全,自从跟了苏培盛,便随了苏姓,以全为名。为了和苏培盛分开,是以大家都喊他全公公。 他长着容长的一张脸,说话做事全都一副笑模样,对谁都一团和气,此刻立在地上打了个千,“给耿格格、钮祜禄格格请安,主子爷这一会儿便到了,说是晚点也在兰院用” 第25章 这应该算是报喜,自然是要赏的,耿清宁一边让葡萄拿荷包赏他,一边偷偷拿眼去瞧钮祜禄格格,见她低头拿起茶碗,仿佛什么都未听见。 耿清宁突然福至心灵,或许从早到晚,钮祜禄格格等的便是此时,四阿哥来到兰院,正巧钮祜禄格格也在,若是自己有心,再推上一把,今日便是她的大喜日子,二人之间的盟约便成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钮祜禄格格有些屈辱的想着,对于耿氏来说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在这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保证自己永远受宠,多个帮手总归是好的,况且耿氏又只是汉女,而这大清朝终究还是满人的天下。 没有人会拒绝的,钮祜禄格格笃定的想着,她自小便比别人沉稳些,也甚有耐心,可来贝勒府已经整整三日,四阿哥连她的院子都不曾踏足,她必须要有一个机会,来提醒四阿哥府里还有她这个满蒙大姓的格格。 虽说她也不想屈居耿氏身后,可福晋连面都不见,李侧福晋又是那般不好相处,思来想去竟还是耿氏身边最好下手。 钮祜禄格格默默的喝了一口奶茶,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她不能急,不可以急,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再忍一忍…… 前院,四阿哥先去看了弘晖,检查了他的功课,父子俩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又在书房里略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到兰院来。 小宫女远远的见了前院衣服,便高高的挑起帘子,四阿哥这边还没进门,便闻着一股子奶茶香,只是甜滋滋儿的,倒是跟兰院的主人很像。 二人福身在亭中,四阿哥仿若未见,只伸手扶起耿清宁,眼神在簪子上打转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 耿清宁对这个簪子自然也是一百个喜欢,可是屋子里还有旁人,说什么都难免有炫耀的嫌疑,四阿哥也是,屋子里多了一个大活人竟没看见。 钮祜禄格格倒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她又福了一次,“妾,钮祜禄氏,见过四爷” 四阿哥漫不经心的看向蹲在地上福礼的钮祜禄格格,却松开了握着耿清宁的手,拿起茶碗放在手中轻撇茶沫,慢条斯理的问道,“哦?” 耿清宁知道四阿哥这是在问她,可是她就是看天看地看茶碗,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出于对未来养老生活的考虑,她不愿意当面给钮祜禄格格没脸,但是若是开口将钮祜禄格格引荐给四阿哥,她更做不到。 其实一开始她就明白,自己和四阿哥不是对等的关系。当然,她也没想过把四阿哥当成独属于自己的丈夫,可目前的情况是人已经进了贝勒府,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只能和他绑在一起,死了也要葬入他的妃陵。 若四阿哥主动去找别人,她大可以当自己是只鸵鸟,只要把头埋在沙子里便什么也看不见,可若是让她亲自开口把四阿哥推给旁人。 耿清宁不愿意。 钮祜禄格格觉得腿都有些酸了,才听见四阿哥的叫起声,她抬头一看,只见耿氏低着头坐在塌上,一句话也不曾说。 鼠目寸光的汉女,竟这般没有成算,钮祜禄格格心中微沉,勉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厚颜打扰耿格格半响,妾身这便回去了” 钮祜禄格格的脚步很慢,盼着能有喊住她的声音,却只有葡萄殷勤备至的给她送了出去。 见钮祜禄格格走远了,葡萄脸上这才露出些不忿来,整个院子里的人包括扫地的小桂子,都知道钮祜禄格格打的什么主意,偏偏主子还给她三分好脸色,要他们说,就不该叫她有见到主子爷的机会。 耿清宁情绪雷达的警报声终于缓和下来,她眼角扫视一圈,见屋子里没有别人,这才慢腾腾挪过去,坐在四阿哥的边上,大着胆子拿走他手中的茶碗。 耿清宁一边将四阿哥的手当成玩具把玩,一边偷偷拿眼去瞧他的面色, “你生气啦?” 第18章 四阿哥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耿清宁的眼睛,只见她悄悄的躲开,一脸心虚的模样。 现在倒是知道怕了,刚刚是谁敢装哑巴一句话不说,还有此刻,明明知道他生气了,还敢巴巴的凑上来。 身边人虽还是黑着脸,但莫名的,耿清宁就是觉得他心情不错,虽眼神移开不敢看他,但是却把身体靠得更近些,甚至把脸放在四阿哥的肩窝处。 “别生气啦,好不好?” 耿清宁边说便晃悠,四阿哥的身子都被她带着摇晃起来,连带着最后那点子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她,耿氏性子绵软,又是一副天真烂漫姿态,必是以前府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得糟心事,而且她又身为最受宠的女孩儿,被家人保护得实在太好,连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知。 她这般性子虽说难得,但宫里府里都是人精,极容易被人利用,是以当下只能细细的教她, “你自己尚未在府里站稳脚跟,如何能将爷引荐于他人,若是以后有了阿哥需要帮手,再找个没跟脚的便是了,钮祜禄氏因着她的姓氏,必不会甘心屈居人后,你离她还是远些为好” 见耿清宁瘪着小嘴,有些委屈的样子,四阿哥安抚的摩挲她的后背,“你若是觉得无趣,让下面的人去外面给你淘些新鲜玩意儿,或者养个猫啊狗啊得,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耿清宁靠在四阿哥怀里,回想历史上的钮祜禄氏,好像确实进府好几年才生下弘历,是有意为之还是缘分未到? 第26章 四阿哥察觉到手中没了动静,低头一看,怀里的小脸一副迷茫的模样,他露出了进来的第一个笑容,“傻姑娘,知道你想不明白,安心听话便是,爷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历史本就迷雾重重,还任由胜利者随意书写,耿清宁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也属正常,飞快的把那些东西抛至脑后,开始思索今日晚点用什么。 耽误了这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即便是现在立刻叫晚点,也得给下面的人一些准备时间,耿清宁便又煮了一壶罐罐烤奶,吃饭之前用奶茶垫垫肚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四阿哥捧着小甜水儿,他没想到奶茶煮成甜的也甚是可口,清爽的茶味融在醇香的牛乳中,热乎乎的喝上一碗,通气暖身。 耿清宁见他喜欢,提了一整壶放在书房里,自己便去外间跟葡萄交代晚点之事。 因昨日吃了两顿红油火锅,今天她就想着吃些清淡的,思来想去,不如就吃养胃除湿的猪肚鸡汤,在里面烫点嫩嫩的蔬菜、山药,最后再喝一碗热乎乎的汤,让人从手到脚都暖起来。 至于主食,就要一份腊味煲仔饭,放上多多的腊肠和腊肉,四阿哥忙活一整天,最好吃点扎实的东西。 葡萄领命去了,耿清宁便在屋子里转起圈来,刚才她又喝了两碗奶茶,吃了好几块栗子酥,多活动活动消消食,待会晚上才能多吃些。 这就显出院子小的坏处来,书房和正厅挨着边,耿清宁这里只略微走了几步,或许走路间发出了细微响动,书房里的四阿哥便闻声出来了。 见耿清宁在小小的屋子里打转,料想她应当是无事可做,便拉着她的手一块站在书桌前,“我见你手不释卷,应当是爱书之人,可曾练过什么字?” 耿清宁见四阿哥兴致勃勃,心中有一丝不妙的感觉。果然,见他吩咐苏培盛,“把前些日子得的那个乌木雕松竹梅的湖笔给你耿主子拿来” 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并称“文房四宝”,哪怕耿清宁不曾接触过多少传统文化也曾听闻过。 四阿哥扭头跟她解释,“女子手小而纤细,我常用的笔你握起来都不太合适,这个紫豪湖笔,下笔软硬适中,最适合写小楷” 什么紫豪,什么小楷,耿清宁只怕自己过于废材,反而激起四阿哥的卷王属性,“快用膳了,要不,回头再说?” 外面并无动静,晚点想来还需要些时候,四阿哥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耿清宁便举白旗投降了。 无他,未来雍正帝的气场实在太强,让她不知不觉的便想服从于他。 “好啦好啦,我写便是了,不准笑话我”耿清宁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起苏培盛刚送来的笔。 这支毛笔通体油黑发亮,顺着木头天然的纹理处雕刻了些花中君子作为点缀,入手温润顺滑,实属难得一见的珍品。 可是毛笔再好,也架不住写字的人水平极差,四阿哥看着纸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脸色黑如锅底。 耿氏不仅耍赖偷懒的性子如幼童,甚至连写字的水平也是这般,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年幼的大格格写的工整。 看着耿清宁羞得几乎要躲到桌子底下,四阿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站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 “头正而肩松,身直方能臂开,指实掌虚,腕平肘起”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的手在纸上游走。 这种私人的一对一教学,放到现代最起码好几百一个小时,耿清宁不停提醒自己要专心,可是身后四阿哥温热的呼吸,从她的耳后流入脖颈,悄悄的,红晕就爬上了她的耳垂,等再回过神,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两行字。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和高中大学的时光,耿清宁记得这首诗——《劝学》,大意是说,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掌握知识,不学习,知识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四阿哥的声音也从耳边传来,“自明日起,你每日有8张大字的功课,我亲自来查” 耿清宁垮下脸,她只不过是个后院的小小格格,没打算去考状元,没有必要这样吧……但见四阿哥认真的神色,再以他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每日检查。 未来的卷王皇帝现在就初现雏形,连对身边的格格文化素养都要求那么高。 但还能怎么办,只能顺着他啊,耿清宁深吸了一口气,正待应下。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功课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第19章 咸鱼系统总是在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冒出头,比如说现在,如果四阿哥每日检查,她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摸鱼。 耿清宁发了愁,算了,不管了,就像每次开学的时候交暑假作业一样,无论暑假如何度过,学生总是能在最后三天完成所有的作业,她也一定可以在四阿哥要功课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当下,耿清宁自是做出一副老实模样,认认真真点头应下。 见她这般乖巧听话,四阿哥心中更觉满意,有他这个师傅在,耿氏便是块朽木,也必能让她开了窍。 可惜耿朽木眼中只有晚点,直接把这茬抛至脑后,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猪肚鸡的汤被熬成奶白的颜色,切成小块的猪肚和鸡块在汤里上下翻滚。先喝汤后吃肉,耿清宁先盛了一碗汤,撒上翠绿的葱花,喝上一口汤鲜味美,滋味醇厚,虽放有白胡椒,却丝毫不辛辣呛人,只觉得滋养温润,补充元气。 第27章 桌上还有秘制蘸料,按照耿清宁的吩咐,用红色的尖头小辣椒切成细细的圈,海鲜酱油和香油各淋上一圈,旁边还配有一小碟香油姜蓉。 耿清宁不爱吃生姜,便只取了小米辣和海鲜酱油,将猪肚放在碗里滚上一圈,吃起来肉厚鲜嫩,肥美爽脆,鸡肉也毫不逊色,选的是皮色金黄清远鸡,吃到嘴里肉质滑嫩,鲜甜不腻, 四阿哥倒是什么都不忌口,甚至要在猪肚和鸡肉上裹上满满的姜蓉,耿清宁看着便觉得心中打鼓。 不过千人千味,耿清宁又低头去捞锅里的山药,铁棍山药煮得粉面粉面的,又吸满了猪肚鸡的汤汁,舌尖微微一抿便化在嘴里,软糯鲜香,令人回味无穷。 四阿哥倒是不太喜欢这种太过绵密的口感,只在锅子里捞些菌菇,配着腊香油润的煲仔饭慢慢吃着,两个人几乎将锅子吃到见底,方才停下筷子。 饭后,四阿哥说要消食,耿清宁一下子便回想起昨晚账中消食的场景,便脸色红红的任他牵着,没想到却被拉进了书房。 四阿哥指着桌上的已经铺好的宣纸和字帖,“寿从笔端来,饭后站着写两刻钟的大字,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且试试” 耿清宁才不相信这个呢,若是当真管用,历史上的雍正帝又怎会五十来岁便驾鹤西去了,四阿哥就是单纯的想看她写作业! 没想到,四阿哥竟是这般心急的老师。 四阿哥和咸鱼系统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耿清宁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她磨磨蹭蹭的拿起毛笔,想起以前学习过简笔画,先在一旁的废纸上试了下手感,便刷刷的开始画起来。 四阿哥见她瞎写,眉头一竖,这么不认真的徒弟,师傅见了可是要打板子的。 耿清宁偷瞄到他一脸不快,但系统就在脑子里,她也不敢得罪,只能拉过四阿哥一起看桌上的简笔画。 四阿哥只见她寥寥几笔,不曾想画出的小像却极为传神,他仔细分辨,发现画像正是自己,只不过看上去较现在而言更为威严、成熟。 书乃心之语,画亦是如此,四阿哥抬头看向耿清宁,见她歪头笑着,像个奶猫一般流露出讨好的意味,心中不由得一软。 算了,慢慢教罢,只是这顿板子无论如何是逃不过的。 是夜,帐内发出拍打声,四阿哥额头满是汗珠,咬着后槽牙问她,“知不知错?敢不敢了?” 事后甚至没来得及叫热水,他拿着帕子胡乱擦了几下,两人便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照例是凌晨三点,四阿哥已经穿戴整齐,听着耳边偶尔还会传来的哼唧声,“今日去猫狗房,给你耿主子抱个奶猫回来。” 苏培盛自是低声应下,心中却暗暗乍舌,主子爷来一次便要赏一次,照这样下去,这小小的兰院只怕很快就装不下,需要换个大点的地儿了。 苏培盛是要跟在主子爷身边出门的,赶在上马车之前,他把这事儿交代给了徒弟小全子。 又是兰院,昨日的簪子便是全公公送的,现下他的眼睛还被晃得花着呢,如今又得了这里的差事,全公公是半点不敢耽搁,一溜烟朝着猫狗房去了。 因畜牲身上通常会有气味,担心腌臜了主子,猫狗房置办在府中的最拐角,在下人后罩房的后头,全公公穿了大半个府,才到了地方。 猫狗房的总管是个姓程的老太监,精瘦精瘦的,平日不争不抢,只安安心心的呆在这里,应当是把猫狗房当了养老之地。 程太监见是前院的衣服,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主子身边的红人,他立刻老脸笑成了花儿朵儿,亲亲热热的喊他,“全小哥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全公公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茶水,坐到程太监的摇椅上,“主子爷说了,要一只品相好的、温顺些的猫儿,给耿格格送去” 猫狗房的消息慢些,程太监舔着脸凑在全公公身侧,“不知这位耿格格是什么人物,竟劳动您亲自过来一趟” “就前几日,府中新来的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跟在主子身边,头一条便是嘴要严实,全公公也是如此,任凭老太监如何奉承,只这一句,再多的便也没有了。 程太监撮着牙花子,心中暗自思量了片刻,竟亲自去畜牲呆的地方,挑挑拣拣半响选了两只奶猫,一只通体雪白,有着蓝绿宝石一般鸳鸯眼的短耳长毛猫,一只黄白相间胖乎乎的立耳短毛猫。 两只猫都让他徒弟小贵子抱着。 程太监偷偷递出一个重腾腾的荷包,几乎是他的大半积蓄,“全公公,主子养个猫儿狗儿的,身边是不是得有个懂畜牲事儿的人,何必脏了贵人们的手” 全公公挑开眼皮,看了一眼偷偷拉着程太监衣角的半大孩子,看上去像是十来岁,但实际上应当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不仅眼神里透着机灵,人也清秀。能在猫狗房养成这般,想必这老太监也花了不少心血。 看来他是想给自己的徒弟铺一条青云路啊,全公公掂了掂袖中的荷包,不过程太监的话说的在理,主子养这些畜牲,万万没有亲自动手的。 “行罢”,全公公站起身来,“那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程公公自是千恩万学,只是那小太监却频频回头,一副舍不得的模样,程太监浑浊的老眼含着泪花,看着小贵子的身影越来越远。 第28章 他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小贵子若不能闯出来,只能一辈子呆在这腌臜的猫狗房,当个最下等的太监,吃不饱穿不暖,只怕,连这里面的畜牲都不如。 第20章 清晨,身边依旧是空的,连被子都没了热乎气,耿清宁放空了一会儿,才在葡萄的劝说下起身洗漱。 在这府里睡到7点已是不得了之事,因四阿哥每日凌晨3点起,无论是正院的福晋,还是李侧福晋宋格格,院子里三点便点了灯。 当然在耿清宁看来三点睡还差不多,要是3点起,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小命。 耿清宁记得现代旁边有个棒子国,就是有很多人长期睡眠不足,一杯又一杯的冰美式灌下去提神。不过说来也巧,宫里的主子们爱喝茶,说不准也正是这个道理。 耿清宁内心吐槽了一会儿,又想起脑中的咸鱼系统,昨夜四阿哥没去钮祜禄格格那里,任务应该是完成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镜子上,她任小桃服侍着梳头,看似呆呆的坐着,实则在看咸鱼面板。 【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拉帮结派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团队凝聚力+1,白银五十两】 得罪了未来的太后娘娘,竟只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奖励。 见耿清宁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葡萄在一旁讨巧的问她要不要见四阿哥赏的猫。 猫?!耿清宁想起昨夜,似乎四阿哥是说了让她养个猫儿狗儿的话。 那可是猫咪欸,谁能拒绝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呢?肯定要见啊,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想养只猫,只是一来租房子住,害怕抓花了房东的家具,二来,她每日在外上班,很怕留猫咪一个在家会抑郁。 这不是开玩笑,动物也是有情感和陪伴需求的。 现在好了,她在这贝勒府里,甚至还有自己的院子,小猫咪随便爬随便抓,也有足够的时间相互陪伴,万不能再错过了。 “快抱进来”耿清宁兴冲冲的,连早膳都顾不上用。 全公公领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进来了,耿清宁一眼就看见他怀里的两只猫,一只慵懒貌美,长相神似布偶猫,一只大橘为重的中华田园猫。 全公公打了个千,弓着腰笑眯眯的跟主子介绍,“这便是猫狗房承上来两只,白色的是山东临清的狮子猫,黄色的便是河南的金丝虎” 哟,这两只喵还有这么高大上名字呢,耿清宁眼睛眨逗不眨的盯着两只小猫,见它们奶声奶气的叫着,偶尔还舔一下自己粉色的小脚垫,让人忍不住伸出罪恶之手。 不知道猫狗房的人是怎么教的,两只猫对着耿清宁都温顺极了,见她的手摸过去,都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橘猫甚至还主动的蹭了蹭她的手心。 这么亲人的猫咪哪里找? 见耿清宁喜欢,全公公也笑成了花,指着旁边的小太监,“耿格格喜欢哪个?叫小贵子给您调教一二,以后还会作揖讨食呢” 耿清宁想着那场景,现在就忍不住挼了挼小猫咪的脑袋,至于要哪只,成年人不做选择,当然是两只都要留下来。 当即,耿清宁便给两只猫都起了名字,狮子猫色白如雪,毛色蓬松似松鼠,胖胖的一团,便叫雪团儿。橘猫通体黄色,偏偏四只脚掌雪白,就叫它白手套。 小贵子年龄不大,人倒是机灵,对两只猫如数家珍,“雪团儿性格温和,粘人又爱说话,不如,格格跟雪团儿说上一句?” 听他介绍的有趣,耿清宁当真对着雪团儿喊了两声它的名字,没想到她喊一声,雪团儿便叫上一声,一人一猫一问一答,你来我往的,好似真的说上了话。 “那,白手套如何?”耿清宁从不厚此薄彼,两只猫她都爱。 见一屋子的人,特别是主子在看着他,小贵子脸涨的通红,但还是尽量口齿清楚的道,“白手套懒散些,还贪吃,但是最亲人不过,而且” 小贵子小心的把白手套的胸口露出来,让大家去看它胸口的一块白色毛毛,“它可是金被银床,最是招财” 耿清宁忍不住感叹,没想到中华田园猫在老祖宗的嘴里竟然有这么多讲究,她以前只知道田园猫皮实、不爱生病,如今倒真长了见识。 不过她听说幼猫最怕冷,小的时候连空调都吹不得,时值初春,夜里还有些还寒意,还是得小心些。 耿清宁当下便让葡萄去找她的两件旧衣裳给猫做窝,小贵子十分机灵的跟在葡萄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的,还时不时搭把手,不过他嘴甜,人也清爽干净,倒不惹人生厌。 等到二层别墅猫窝呈上来的时候,耿清宁着实惊着了,她以为就是拿衣服盘个小碗似的窝,结果这简直就是一座缩小的别墅,有大门,有门帘,里面用旧衣裳铺的满满当当的,猫咪睡进去一定舒服极了。 耿清宁围着别墅窝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感慨道,“你俩的手可真巧” 葡萄抿嘴一笑,“可不敢在格格面前扯谎,奴婢没做什么,这都是这小贵子的功劳” 小贵子眼神亮的像灯泡,“这算不得什么,奴才以前做惯了的,这多亏了葡萄姐姐找的这些好东西” 耿清宁见小太监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手上却能看见好些茧子和细小的伤口,她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更柔和,温言道,“你们俩做的都很好,都得赏” 第29章 小贵子喜得跟什么似的,当即跪下砰砰就是好几个响头,语无伦次的谢着恩,他总算没辜负程爷爷的期望,可以不用回到猫狗房,能留在主子们的身边了。 于进忠待在耳房,只觉得那猫像是住在了自己的心口,整个人像猫抓似的定不下来,他虽说看不见正房里发生什么,也听不见说什么,可是那个本来伺候畜牲的小太监都登堂入室了,他还没进过正房,没近身伺候过主子。 明明当初已经赌赢了,耿格格这儿果真成了热饽饽,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主子眼里,还有葡萄那里,是不是该走动走动。 于进忠皱着眉头,又开始琢磨起葡萄的话,对主子有用···· 一整天的时光几乎都花在了雪团儿和白手套身上。 耿清宁使人找了嫩竹子,还让人去膳房要野鸡子的尾羽,自制逗猫棒。又跟小贵子描述现代猫爬架的样式,看小贵子能不能复刻出来,还取了自己分例里的羊奶,给奶猫做羊奶鸡蛋羹。 结果晚点的时候,全公公又来了,依旧带着差事,说是要拿主子爷吩咐的八张大字的功课。 什么?四阿哥怎么还记着功课的事?! 耿清宁顿时觉得碗里的腌笃鲜都不香了,她逗了一整天的猫,还时刻有咸鱼系统盯着,现下去哪找功课交差。 完了,小命休矣。 第21章 耿清宁放下碗筷,急的团团转,葡萄也如临大敌不敢说话,她都不知道什么功课,指定是四阿哥和格格的私房话。 耿清宁真是两头为难,现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咸鱼系统还虎视眈眈的盯着。 不过四阿哥那里最多是生气失宠,而任务完成不了要的可是她的小命,两害相权取其轻,耿清宁心一横,闭着眼找理由,只说今日院里来了猫,耽搁了许久,竟把这茬给忘了。 全公公不由得心里叫苦,莫不是得宠几天,耿格格便飘了,她轻飘飘的一句忘了,让他怎么跟主子爷交代,主子爷若是气了,哪个人能得了好果子吃。 见自家徒弟耷拉着脸回了前院,苏培盛心道不好,把自己往墙根里缩了缩。 全公公避无可避,跪在地上把耿格格的话一字不漏的学了一遍。 “耿主子说:四爷恕罪,今个见猫儿来了,她高兴极了,早膳都未用,给它们做了小衣裳,玩具,还做了睡觉的屋子,实在是爷赏的这两只猫太可人了些,是以,功课便忘了……” 四阿哥立刻就想到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此刻怕不是也正围着猫儿团团转。 想来也是好笑,岂不是一个大点的猫儿养了只奶猫。 全公公额头贴在地上,几乎把各路神仙菩萨都拜了遍,恍然间似乎听见上面传来一声轻笑,他大着胆子偷瞧,主子爷还是那副模样,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莫名的柔和下来。 苏培盛心知他跟小全子看走了眼,可主子爷像来不喜人推三阻四,况且他交下来的差事,谁敢不早早做好,便是弘晖阿哥,小小年纪点灯熬油似的,也是按时按点的交上功课,从不敢懈怠。 耿格格当真是胆大包天,但偏偏,这府中的天还由着她的性子。 苏培盛脑子转的飞快,一边使眼色撵走小全子,一边给四阿哥换了杯热茶。 四阿哥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端起茶盏,心中却想起昨日,在兰院喝的清香甜润的奶茶,且由着她松快一日,明日再查便是了。 耿清宁在房里等了好一会儿,阅读器都看得心不在焉,总是牵挂着前院,等到角门都已落了锁,也没见着斥责,这才心下一松,钻进汤婆子暖好的被窝里睡了过去,只是睡梦中也不大安稳。 第二日醒来她又开始发愁,今日该找个什么正当的理由,毕竟领导的耐性也不是那么好挑战的,耿清宁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毫无办法。 葡萄摆上早膳,把红豆粥和春饼摆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要奴婢把字帖摆出来?格格用完膳写写字消消食” 连葡萄都记挂着此事,耿清宁更愁了。 直到吃完早膳,葡萄还眼巴巴的看着她,耿清宁有些坐不住了,要不,去书房里装装样子? 见耿清宁点头应下,葡萄麻利的引着她进了书房,靠窗的桌子上已经铺上了宣纸,端砚里墨也准备妥当。 葡萄真的是十项全能,耿清宁一边感慨,一边把她撵了出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摸鱼,多少还是有些心理压力的。 不过,她不仅仅是摸鱼,还想乘此机会试探系统的底线,就像上次管理团队的任务一样,葡萄、小桃、小贵子她都在用,任务进度还是一点点的往前推,似乎只要她不直接管理,下面的人如何是没有影响的。 那这次练字任务,是不是也可以找到类似的漏洞。 耿清宁尝试了各种办法,最后发现她用毛笔蘸着水写没事儿,小贵子找来的沙盘划划写写也无妨,沾上墨水在纸上写5个字以内也无伤大雅,但若是超过这个字数,咸鱼面板便会发出红色的警告。 耿清宁看着昨日10%的任务进度,心中大约摸到了一些规律,今日再咸鱼一天差不多便是20%,后日便可跳到30%,一般30%之后便会发放一部分的任务奖励,便足以应付四阿哥了。 当真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当年她当社畜的时候若是有这般利器,岂不是越咸鱼业绩越好,升职加薪出任ceo,包养几个小白脸岂不是指日可待。 第30章 因着有了对策,耿清宁胃口大开,誓要把昨晚和今早的膳食给补回来。 春日里,自然要吃各种各样的野菜,荠菜、榆钱、香椿、马头兰,耿清宁想着便流了口水,热菜便要个油焖春笋和清炒枸杞头,吃到嘴里便是春日的味道。 香椿洗干净用开水烫一烫,切成碎碎的沫,拌上细嫩的豆腐,淋上一圈香油,便是极好的下酒菜,槐花裹上薄薄的面粉,放在锅上蒸上一刻钟,放凉加入蒜末和辣椒油,味道清香甘甜。 主食便要上一份荠菜猪肉馅的饺子,荠菜特有的香味和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混在一起,吃起来满口异香,油润鲜美。 反正这顿饭耿清宁吃得是异常满足,饭后,她又去书房里毛笔蘸清水,写了一刻钟毛笔字全当消食。 大约是认为她已经完成了四阿哥布置的功课,等耿清宁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葡萄就问道,“旧衣裳给了雪团儿和白手套,要不要做几件新衣裳?” 箱笼里虽少了两件旧衣裳,但是小库房里还摆着好几匹缎子呢,颜色鲜亮又好看,正好可以做几身新的。 耿清宁自是不会拒绝,这要是放在现代,怎么着也是手工高定了吧,她站在地上,由着小桃把缎子展开在她身上比来比去,葡萄则举着镜子让她看镜子里的自己。 嗯,嫩绿的颜色正好适合春天,银红色显得气色好,粉蓝色就像天空的颜色,耿清宁看了一圈,只觉得哪哪都好看。 主子觉得好,那自是真好,葡萄量好尺寸,下午便带着一群小宫女,加班加点的给她做上了新衣裳。 耿清宁歪在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手中是小说阅读器,半响,她伸手拿了一个咸蛋黄肉松的青团,看着身边手中忙个不停的宫女们。 这腐坏人意志的生活啊。 第22章 悠闲自在的躺了一下午,等晚间全公公再来的时候,耿清宁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今日因忙着做衣裳,又给忘了” 全公公对这位主子是真真服气了,但主子做事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只能苦哈哈的回禀四阿哥。 四阿哥坐在书桌前,神色莫名的看着桌上的折子,总是有人恃宠而骄,后院是,前朝也是。 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汉阿玛特招索额图去侍候太子爷,或许是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外叔祖,索额图竟在德州乘马至中门方下。 太子爷自是不会说什么,可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太子和他身边的人,雪花般的折子飞到了万岁爷的案上。 万岁爷看重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行,可若是厌弃了他,活着,便是最大的错处。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机会,以前太子爷身边最得用的奴才是索额图,若是索额图倒了,堂堂皇太子岂能身边无人可用,自然要有新的人顶上。 许是想到了什么,四阿哥神情略微有些振奋,伏在案前奋笔疾书起来,至于耿氏,且晾上几日,或许不用教便学乖了。 耿清宁的生活极其规律,早膳后去书房待上整整一上午,午膳的时候变着法子吃春菜,像葱油蚕豆,香干马头兰,蕨菜炒腊肉,酱油肉春饼,一个个一样样全都吃个遍。 下午便是休闲时光,看看阅读器,再要上一盘子糕饼,配上一壶清茶或是奶茶,期间再逗逗猫,试试新衣服,时间一眨眼便溜走了。 这日,耿清宁正在院子里遛猫,说是遛猫,其实是她走一步,雪团儿便绕着她的腿跟一步,至于白手套,年纪虽小,可橘猫的懒散那是骨子里传下来的,只在一旁的猫爬架上晒太阳,偶尔摇摇尾巴,算是对主子的回应。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练字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书法小成,魅力+1,白银十两】 任务这么快完成了?耿清宁有些惊讶,凝神细算,四阿哥将近十日未来兰院了。 她这算不算失宠,应当是不算的罢,毕竟未得盛宠,何来失宠。况且箱笼里的银子越来越多,贝勒府厨子的手艺又个顶个的好,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葡萄在旁边做着针线活,见格格出神的望着,像是发呆,心道格格这是想四阿哥了,可她们兰院的手也够不着前院,如何叫四阿哥想起格格,当真是束手无策。 午膳后,耿清宁头一回没进书房,而是拐进卧房打算睡个午觉。 任务已经完成,奖励也到手了,实在没必要再去。 可葡萄不知,她放下床帐挡住外头的光,便忧心忡忡的去了耳房。里面的于进忠见葡萄去了,忙让开椅子,亲手捧了茶递上,“这是怎么了?” 葡萄上下打量着于进忠,宫女不比太监活络,而且前院伺候的只有太监,若是他能为主子所用,说不定能替格格分忧,而且格格不爱用太监近身伺候,便是这小子得用,也威胁不到她的位置,以后自己管着宫女,这于进忠把下面的小太监管起来,院子里也算是像模像样了。 只是,于进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葡萄对他招招手,露出个笑模样,“你且附耳过来” 自从来了兰院,于进忠就盼着这个时候,这时得了差事,立刻如陀螺一般转了起来。 于进忠先是去前院,找了一起逃难来的老乡刘德海,掏出了一半的积蓄,央求他引荐全公公。 刘德海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又是前些日子得宠的兰院,倒没有二话。 第31章 全公公拢着袖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知道于进忠是兰院的总管太监,也对他露出几分笑模样来,可是那装着另外一半积蓄的荷包,无论如何都不肯纳入袖中。 于进忠心下一沉,摸不准全公公的意思,强撑着笑脸又寒暄了一会儿,见全公公端起茶碗,知他在撵人便知情识趣的走了,回去的路上还得了刘德海的好一通埋怨。 都是人精,谁还看不明白全公公的意思,这耿格格,怕是要从天上着地喽。 于进忠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来,没去回兰院的路,他拐了个弯,去了猫狗房,程老太监刚把小贵子送来,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兰院就这样沉寂下来,他资历老,从主子爷开府便来了这里,说不定还有些其他的门道。 程太监来回走了几步,本来就瘦长的脸皱成了一团,“前头有个洒扫的小太监,姓张,三年前曾受过我的恩惠,你若忠心的话,自可以亲去找他” 虽只是洒扫的小太监,但是也要看他扫的是哪条路,那可是前院去后院的必经之地,主子爷去了哪里,再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可主子的踪迹是不允许打探的,最起码不能摆在门面上,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在四阿哥常走的路上拦住他,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 于进忠怔怔的坐着,程太监也不去扰他,只拿起旁边的木头敲敲打打做起了狗窝。 等到狗窝成型的时候,于进忠也站了起来,他对着程太监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程太监敲打的手停了下来,看向于进忠决然的背影,主子身边自是通天路,可是那路本就是尸骨铺就而成,稍不留神便是给别人垫脚的命。 也不知道让小贵子去了外边儿,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边院内,于进忠找到了小贵子头上,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小贵子自是没有二话,直接把白手套借给了他。 于进忠抱着猫主子找上了扫地的小太监张得福,这回他的另外一半积蓄可算是花了出去。 张得福没收过这么重的银子,一来是给的人也不多,二来就是他自己也不敢。 可这救命之恩也不得不报,三年前的冬天,不知怎得他闹了肚子,要知道生了病的太监宫女都是要挪出去的,可是被退回内务府,他便再没了出路。 程太监看他可怜,将猫狗治病的草药分了一点给他,又躲在腌臜的猫狗房半日,虽因惫懒饿了三顿的饭食,可总算逃过了挪出去的命运。 张得福也不是个没成算的,引着于进忠来到了拐角处的石榴树,“好哥哥,我这也是脑袋别裤腰带上,成与不成便只这一回,再没下次了”。 于进忠打量着石榴树,又看了一眼怀里的白手套,他咬着后槽牙道,“放心罢,哥哥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处” 第23章 四阿哥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路疾走,身后的苏培盛差点没接住缰绳,就这片刻功夫,四阿哥人已迈进了门,苏培盛忙一路小跑才勉强赶了上去。 进了院子四阿哥才放慢脚步,他先去看了弘晖,见谙达正在教弘晖射箭。 因着弘晖阿哥年纪小,是以手中拿的是专门给小阿哥们准备的轻便弓箭,即便如此,弘晖也是憋红了脸,小小的手臂略微有些摇晃,手一松,箭矢便晃悠悠的落在地上。 弘晖脸上有些沮丧,更多的却是不服气,小手往后一伸,服侍的人又送上新的弓箭。 见弘晖还要再练,四阿哥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上前走了两步,摸着弘晖圆滚滚的小脑袋,露出个笑模样,对他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劳逸结合方能长久”。 弘晖明显已经力有不逮,再练下去恐怕会伤着自己。 弘晖见是阿玛,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显得有些振奋,他昂着小脸,“阿玛,我若再练一会必能射中” 四阿哥点了点头,他像来喜爱勤勉之人,弘晖这般也是随了他的性子,只是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必急于一时”。 弘晖阿哥今日得了称赞,脸上带着光,回屋的时候昂首挺胸,神气极了。 四阿哥则是回了自己的书房,他慢条斯理的洗着手,拿手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过去,又让苏培盛上了一盏滚开的烫茶慢慢细品。 确实不必急于一时,万岁爷既然已经流露出惩治索额图的意味,自然有人前仆后继的咬上去,他只需要在最后的时刻站在太子爷身边就行。 四阿哥定下基调,心中终于松快许多,时隔多日,头一回产生了进后院的心思。 四阿哥这边刚出前院,于进忠片刻功夫就得了消息,他一边爬树一边感慨,果然这府里连扫地的太监都是一肚子心眼,张得福选的这颗石榴树,既不引人注目,声音还能传到外边的道上,再也没有比这还妥帖的位置。 府里伺候的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个个脚步都是没声的,于进忠躲在拐角,远远的听见脚步声,便知是四阿哥会立刻经过。 “白手套,喵呜~快下来,咱们回去吃羊奶饽饽” “哎哟我的猫主子,您快下来罢,耿格格都快等急了” 主子们爱静,无论经过哪里,下人们远远的见了,便悄无声息的跪在地上,更不敢大声喧哗。 瞧着四阿哥的脸一瞬间沉下来,苏培盛心中直叫娘,耿格格跳脱也就罢了,怎么连手底下的人都这般胆大包天,这种小把戏竟敢舞到主子爷跟前,当真是嫌命长。 第32章 自是有小太监跑过去揪出拐角的人,于进忠像死狗一般被人拖过来,只是怀里还紧紧抱着白手套,也不敢张嘴解释。 主子没开口,便是有再多话,也只能憋着。 白手套被于进忠护得好好的,还时不时奶声奶气的喵呜两声,即便在这性命攸关之时,也在悠闲的舔着脚掌,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四阿哥确实想起了耿清宁,旁的不说,那猫懒散的样子,便就明显随了主子,只是以她的性子,这事十有八九是这奴才自作主张。 旁的不说,若是耿氏真起了争宠之心,只要把这几日的功课往前院一送,不比这劳什子捉猫的把戏强上太多。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去兰院,歪风邪气不可长,若是以后整个府里的人都有学有样,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四阿哥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一摊烂泥似的于进忠,转身便走,只扔下一句话来,“好好给他教教规矩”。 全公公得了苏培盛的眼色,跪送四阿哥离开,之后带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将猫主子送回兰院,另一个则将于进忠提进了前院膳房后头的柴房。 路过前院的水井,于进忠吓得脸白的跟鬼一样,全公公嗤笑他,“想得倒美,主子爷院子里的井,你小子也得看有没有这个福气”。 虽是寒碜人的话,于进忠面色却好转了许多,挨板子的时候也能做到咬着牙一声不吭,倒是让人高看不少。 兰院里葡萄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但总时不时的望向院门,有时候得了空还出去瞅一瞅角门。 于进忠出去大半天一直没回来,让她心里不由得打鼓,怨自己多嘴跟他多话,又恨于进忠不中用。 好不容易捱过去两个时辰,天色都蒙蒙黑,才有个穿前院衣裳的小太监抱着白手套过来了。 葡萄强撑出笑脸,开了箱子拿荷包赏他,那小太监也不接,只说于进忠要挪出去养病,便一溜烟地跑了。 葡萄吓白了脸,连白手套从她身上跳下去都未发觉,半饷过去才回过神来,进屋径直跪在了榻前。 耿清宁被葡萄吓了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她脸色煞白,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被拖走的老嬷嬷,免不得心中也是一沉。 葡萄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她是如何跟于进忠谋划了这一场,她忍不住涕泪横流,又担心主子看了生厌,只埋头伏在地上,“现下说于进忠被挪出去养病,怕是不好了……” 耿清宁愣住了,她记得于进忠,兰院的管事太监,当初领头跪下的便有这个太监,只他和葡萄得了二两银子的赏,万万没想到四阿哥不过十来天没来,他俩竟发愁到这般程度。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先是膳盒里每日的孝敬不见了,虽还能顺顺利利的叫着想吃的东西,可使得银钱却一日比一日多。 葡萄管着对外的这一摊子事,感触只多不少,怪不得她心里发急,头脑发热做出傻事,只是她不知还有咸鱼系统。 只要保证箱笼里有银子,怎么着也能体面的过下去。 耿清宁叹了口气,伸手扶起葡萄,在现代的时候她是组长,她自始自终都觉得组员是自己的责任,出了事也要大家一起扛。虽说也曾有‘高人’指点她一些别的法子,可是她学不会也不忍心。 在兰院里,葡萄和于进忠是她团队里的人,他俩自作主张犯了错,她也避无可避。 一般来说,她作为团队的小领导,理应和大领导汇报解释工作,可清朝不同于现代,一来没有手机,她自是不能远程解释,二来她也不能跑到四阿哥的办公室——前院,这属于窥探踪迹,也是犯了规矩,这第三,她绝无可能在四阿哥去别的院子的时候,伸手去截人。 思来想去,她一时间竟束手无策,只能在兰院里干坐着,静待头上的这把铡刀落下来。 第24章 耿清宁枯坐了一会儿,想起宫斗剧里常用的手段——送东西,方法不在乎老不老,好用就成。 可送些什么好呢?既有正当理由,又可以和四阿哥搭上话? 往日电视剧里,都是送些亲手做的:衣裳、荷包,再不济,也得是亲自下厨熬的汤汤水水,而她这些技能点没一个点亮的。 这咸鱼,竟当的太过称职,以至于,过于废材了些。 耿清宁细细的去想,她能示于人前的技能点。 对了,还有四阿哥布置的书法功课! 耿清宁忙不迭地去了书房,葡萄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找来好几支大蜡烛,把书房照的得灯火通明。 离上次四阿哥来的时候,应该是有十天左右,一天八张,十天便是八十张,假设一张五分钟能写完,那就一共写四百分钟,将近7个小时。 这样算来,今日凌晨便能睡上觉了。 耿清宁想得挺好,今日写完,明日一早便把功课给四阿哥呈上去,再顺便求求情,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人自然也就没事了。 因有咸鱼系统的任务奖励,耿清宁屏气凝神下,一时间运笔如飞,如有神助。 一口气写了十张,耿清宁方才停笔歇息片刻,葡萄一直在旁边陪着,只是不敢说话扰了主子,此刻见格格轻揉手腕,忙见缝插针的问晚点之事。 耿清宁抬眼看了天气,时候不早了,若是现在叫晚点,等到的时候只怕要叫做宵夜了,说到宵夜,她瞬间想起现代的龙虾大排档。 第33章 只可惜一来,现在不是吃小龙虾的季节,二来,小龙虾是入侵物种,民国之后才出现的,现在便是再想吃也没有的。 耿清宁换了个思路,这不是还有烧烤大排档嘛。 葡萄仔细听了主子的吩咐,又从箱笼里拿上银子去了,因今日耽搁了不少时候,去得确实晚了些。 见有人来,留着看火的小太监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一个面白无须、略微挺着肚子的老太监走了出来。 葡萄暗道一声晦气,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来人竟是陈德海陈太监,这位陈太监不仅爪子长,而且胆大心黑。 若是旁人,二两银子只怕吃上个三五天也是正常,可上次膳房只有陈太监在的时候,一碟子桃花酥竟就要了二两银子。 葡萄管着箱笼,对院里的钱财一清二楚,虽格格时不时的补充一二,但箱笼里的银元宝确实不多。 紧巴点也能过下去,只是格格也没甚么别的喜好,只贪点这口腹之欲,她也不愿意委屈了格格。 葡萄福了一礼,口中喊他,“陈爷爷,我家格格晚点还未用,不知陈爷爷此刻方不方便” 陈太监站着受了她的礼,脸上也露出十分亲热的笑容来,“哎哟,竟将主子饿着了,实在是奴才们的不是,只可惜这膳房熄灶了,你看……” 这便是要好处了。 葡萄肉痛的掏出二两银子,塞到陈太监袖口里,“我们格格今个嘴没味,想用些软和的小饼,再包着烤得辣乎乎的羊肉串,若是再配上一碗素汤便是再好不过了” 陈太监掂量着银子的重量,若是平日里,这二两银子定是够的,可今日,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兰院丢了大丑,“这可不是咱家推脱,只是这嫩羊肉难找,饼还得现做,若是耽误久了,只怕惹耿格格不喜啊!” 这老货,二两银子竟喂不饱他了,可他若想要再多,那也是万万不能的,按照他这般胃口,几日下去,箱笼里银子岂不是就见了底。 见葡萄干笑着不说话,陈太监便知榨不出来油水了,只是银子没到位,他有些提不起来劲儿,喊了两个小太监去拿面粉,又慢悠悠的开条子去拿羊肉。 葡萄气得直想跺脚,谁不知膳房时刻备着活好醒好的面,这陈太监怎么不从种麦子,养羊羔子开始做? 书房里耿清宁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又写了十来张大字,才见葡萄提着膳盒回来,忙放下笔洗了手,头一回不等人叫,便等在膳桌旁边,实在是饿得狠了。 只见桌上一盘子羊肉串,一碟子荷叶饼,还有一碗奶白色的萝卜丝汤。 肥瘦相间的羊肉被切成指肚大小的块儿,油滋滋的串在红柳木上,上面撒了细碎的芝麻和辣椒面,咬一口咸香油辣,过瘾极了。 耿清宁饿的先空口吃了一串,才把薄饼攥在手心,放上葱段撸下签子,鼓鼓囊囊的塞进嘴里,又喝了口白萝卜虾皮汤,满足的喟叹,“终于活过来了……” 葡萄本忙着收拾东西,听见这话,转过身悄悄的揉了揉眼睛。 耿清宁没有发现,她吃完饭便又立刻投入写大字的工作中,一直写到换了蜡烛,才将将写了六十多张。 手腕肩膀酸的厉害,尾骨坐的都些隐隐作痛,耿清宁在屋子走了几圈,活动活动筋骨,便又站回桌前,打算一口气写完剩下的十来张。 葡萄在旁边给她绣着旗袍的领子,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 前院,柴房,全公公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受了二十板子,也得跪着背宫规的于进忠。 怪不得这小子在兰院不得用,原来机灵都是表面的,实则面憨心憨,耿格格稳坐楼台,连主子爷的功课都敢不交,可他什么都不知,竟就上蹿下跳,贸然替主子邀宠。 他一个当奴才的,若是连主子的心意都猜不出三分,如何叫主子看在眼里。 但为何四阿哥竟然留住了这小子的性命,全公公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不过,主子爷说什么,他照做便是。主子爷吩咐‘好好教规矩’,全公公便按府里的规矩来,太监宫女若是犯了错,便顶着粗瓷碗跪在地上。 只是于进忠还冲撞了主子,跪之前这顿板子是少不了,头顶上也不再是粗瓷碗,而是换成了水沉木做的洗脚桶,那桶本就沉的紧,里面又装了水,若是一不小心歪了斜了,便是一盆凉水浇在身上。 于进忠早已浑身湿透,春夜里寒意透骨,他整个人跟打摆子似的,脸面颊上二两肉也住的颤着,全公公离得近,甚至都能听见他一刻不停的牙齿撞击声。 或许是摸不准四阿哥的态度,又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全公公起身离开,他打算去寻师父苏培盛。 第25章 已快到寅时,离四阿哥起身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刻钟,苏培盛在后罩房干噎了两块点心,又把茶叶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碎,呵了口气确定没味儿,才浅浅的喝了口水全当润润嗓子。 本就着急忙慌的,又听小全子期期艾艾的说了几句没头绪的话,苏培盛气得敲他的脑袋,“合着你以前的机灵也都是装出来的?竟是个榆木脑袋”。 说到这,苏培盛还是有些得意的,他虽去了根,终究还是个男人心,是以看得明明白白,四阿哥这是在帮耿主子训奴呐。 耿主子性子绵软,又不爱管事,他虽只随着四阿哥去了几次兰院,但下面人一团散沙似的模样也看在眼里。 第34章 那就得有个胆大心细的人,一则要能挑起院子里的事来,但又不能自作主张替主子做主,于进忠好坏都在这里,要用他,还得叫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才是奴才的本分。 说起来耿主子当真是好福气,上面有四阿哥这天,下面还有这帮奴才拼了命给她铺青云路。 苏培盛见徒弟仍然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气得直接把他撵走,眼不见为净,况且四阿哥那边该起了。 兰院,因心中记挂着事儿,第二天早上头一次没让葡萄喊,耿清宁便醒了过来。 “功课送去了没?”耿清宁甚至等不及穿衣,拥着被子便问,“四爷有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夜,葡萄神色明显比昨日好看多了,最起码夜里没有三五个人抓着她便走,也无人来兰院斥责格格,说明于进忠的嘴还算严实。 葡萄一边把衣裳放在香笼上烘着,一边跟格格解释,“一大早便使小太监送了过去,只不过主子爷出门早,怕是来不及看”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若是四阿哥不进后院,前后院相通的门,在亥时前就已落锁,第二日卯时二刻才开,而四阿哥寅时初便出门,无论如何都碰不上的。 于进忠还没回来,前院又是这样高不可攀,耿清宁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在现代的时候,她曾在网上看过很多人对四阿哥的评价,除了卷就是真性情、喜怒不定,爱憎分明等等。 说什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四阿哥会不会特别生气,然后一道旨意便要了她的命? 又或是,让她一个人在这后院独孤终老,便是有银子也花不出去,被膳房冷眼相待,最后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饿死在兰院。 人不能胡思乱想,越想,想的便越多。 一整天耿清宁也没心情叫膳,阅读器看着也不香了。说白了,不受宠没关系,可是这种生命毫无保障的感觉,让人难免人心惶惶。 耿清宁几乎成了望门石,既期待又害怕。 等到四阿哥的身影进了兰院,耿清宁恍然间以为产生了幻觉,她揉揉眼睛,见果真是四阿哥,且他面上也未带有肃杀之色。 一瞬间,她就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小命保住了。 四阿哥见往日笑盈盈的人,如今竟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只见他才露出一点笑出来,一时间生出了一些后悔之意。 莫不是把她吓得狠了?毕竟再跳脱她也只是后院女子,又不像那些身穿补子的人一般。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耿清宁几乎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不下来,就像巴着救命稻草一般。 四阿哥摸摸她的头发,又一下下的去抚摸她的后背,半抱半拖着把人带到了榻上。 葡萄极有眼色的搬走炕桌,又悄悄的去耳房煮茶,屋子里两个人靠在一起,雨过天晴,她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四阿哥皱着眉头,“怎么吓成这样?” 耿清宁这一会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听四阿哥问,才想起于进忠的事,但今日吓得厉害,一时间她竟讷讷有些不敢说。 但是四阿哥揽着她,一下又一下的安抚她,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让耿清宁有了些底气。 “就是于进忠的事”耿清宁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代了。 四阿哥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就因为这事?” 不过是一个奴才,死了就死了,换一个再得用的便是,若不是耿氏这边一时没找到更好的,这个勉强还算忠心,他断不会给他活命的机会。 四阿哥心道,或许,耿氏性子绵软的原因之一大约便是经的事太少,太过天真。 不过跟一肚子心眼的人呆的时间久了,她这般一眼就被看透的性子,反而刚刚好。 四阿哥一挥手,自是有苏培盛出来解释,于进忠真的是病了,主子爷仁慈不仅让他养病,还给他灌了药,等好了自然便挪进来,还回到兰院服侍格格。 耿清宁满脸的不相信,甚至写上了苏公公别逗人了,惹得苏培盛觍着脸跟着四阿哥一起笑。 耿格格无论是真聪明还是假天真,反正只要主子爷高兴,他就高看她一眼。 晚点的时候,四阿哥亲自要了一道莲子百合猪心汤,说这例药膳能安心养神、滋补气血,对耿清宁来说最为对症。 百合清甜,莲子软烂,喝起来竟是清甜的味道,本来还有些抗拒的耿清宁乖乖的喝完了一整盏。 不过,她觉得什么都比不过四阿哥,饭后二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耿清宁手脚并用的巴在他身上,任凭四阿哥如何摇晃,都紧紧的贴着他。 将近小半个月,耿氏这回怕是想他想的狠了。四阿哥心中有些得意,但也被缠得喘不过来气,只能趁她失神的时候扒拉下她的手臂,让耿清宁背对着他露出优美的腰臀曲线,一阵狂风疾雨,方才搂着她倒在床上。 耿清宁又转过身来紧紧贴着他,睡梦中眉头还在皱着,四阿哥又好气又好笑,人家都说鼠胆,而耿氏的胆子怕只有米粒大小,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吓成这般。 不过,若是她立不起来,身边的奴才便更要胆子大些,才能帮她把住这个小院,至于于进忠敢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就看他剩下的半条命够折腾几次。 照例还是凌晨三点,耿清宁忍着满身的酸痛之感,强撑着爬了起来,四阿哥岂能不知她心意,强摁着她躺回了床上。 第35章 四阿哥还亲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含着笑道:“我见你交上来的功课大有长进,只是从头至尾笔迹未变,让人生疑,今晚,我亲自盯着你写” 耿清宁听明白了,四阿哥这是在说,今晚他还来。 第26章 有了四阿哥的话,耿清宁没了顾虑,直接躺回床上,痛痛快快的睡了一场,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神清气爽的爬起来。 葡萄笑眯眯的整理床铺,挂上床帐,“主子爷特意嘱咐不要吵您,让格格养养精神” 旁边的小桃还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耿清宁回想起上次她似乎也经历过这个场景,当时她还没甚体会,但此刻却不由得产生了啊四阿哥真好,他好体贴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吊桥效应,大脑误把心惊胆战当成了心跳加速? 耿清宁当年看宫斗剧的时候其实很不理解,各式各样千娇百媚的美人怎么会看上一个三四十岁、甚至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难不成她们都瞎了眼不成。 现下真正到了这个环境中,才能略微体会一二,别的不说,心跳加速的机会真的很多,偏偏大脑又是个憨的,分不清是爱情还是惧怕,为了让身体更好的活下去,自然只能定性为爱情。 不过说起来,四阿哥对她好像也挺特别的,钮祜禄格格和她一起进的府,到现在也只见过四阿哥一面,而她兰院里小小的管事太监,四阿哥都愿意照拂着。 思来想去都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于咸鱼系统为了让她能安稳的躺下去,给她开的金手指特别大。 耿清宁晃晃脑袋,把这些歪门邪道的想法都扔出去,反正现在命保住了,四阿哥看着也对她真的不错,何必自寻烦恼。 心事尽去,耿清宁才发觉腹中饥饿,早膳的点被睡了过去,自然是没吃上,现下想起,胃跟饿穿了似的。 葡萄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金漆彩绘宝相花紫檀木托盘,耿清宁定睛一看,白瓷盘上摆着好几个样式的饽饽。 她这才高兴起来,拿起一个五仁酥。 五仁酥看上去像现代的蛋黄酥,说是五仁,其实是用松子仁、核桃仁、花生仁、黑白芝麻、瓜子仁、腰果还有新疆进上的红香妃等混上足足的麦芽糖浆捏成一团,塞入油皮中,放进炉子中小火慢烤三刻钟,出炉前刷上一层蛋黄液再烤片刻。 整个五仁酥看起来黄澄澄的,吃起来酥到掉渣,内陷的坚果仁子都是小太监一个个筛过去的,个头品相个顶个的好,吃起来馅香味美,越嚼越香。 五仁月饼真的太委屈了,耿清宁边吃边想,记得以前中秋节的时候,五仁月饼都会因难吃而被众人吐槽,现在想来可能是有些黑心商家用料太差,败坏了它的名声。 众口铄金,纵是好的也成了坏的。 坚果太过扎实,耿清宁嚼的腮帮子发酸,看向旁边的如意奶卷。 牛奶和醪糟汁混合,待其自然分层,把上层的水滤掉,包上纱布拿青石块压上,静静的等待几个时辰,便是做奶卷的原料。 什么佐料都不加,原汁原味的做出来便是奶味浓郁的奶糕,若是在里面包上东西便就是各色奶卷,如意奶卷便是一道双色奶卷,一半卷着豆沙,另一半卷着芝麻山楂,横截面做出类似如意的图像。 耿清宁吃了一口,既有山楂的酸,又有豆沙的甜,还混着芝麻的香、奶的浓郁,口感丰富,吃完之后嘴里还略有些回甘。 纯正的奶糕追求香味浓郁,膳房在做的时候不加一滴水,还将原来奶中的水尽除,吃起来难免有点干,是以宫中多配茶饮。 耿清宁也喜欢这样吃,端起茶碗,只是刚掀起茶碗盖,便闻见浓浓的茉莉花混着绿茶的香味。 瓷白的茶盏中,汤色清澈明亮,银针根根竖立,虽不见茉莉花,但品饮齿颊留香,口感馥郁,和奶饽饽配在一起再清爽不过。 耿清宁放下茶盏,看向葡萄,“这么多好东西哪儿来的?” 这些全都不在她的分例中,她只是个没品级的侍妾格格,拿银子去膳房也成,可葡萄向来谨慎,断然没有自作主张的道理。 葡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一样样的细细派说着,“茉莉银针是主子爷使全公公送过来的,说是可以理气安神,至于糕饼,是膳房陈太监进上的” “陈太监?”耿清宁不确定的问了一遍。 来了半月,又有葡萄时不时在耳边提醒,她对膳房多少也有些了解,总管事的刘太监对兰院颇有照拂,他徒弟张二宝待葡萄都比别人亲厚些。 至于陈太监,只看葡萄微撇的眉毛便知了。 “今儿一大早便巴巴的送来食盒,说是给您的孝敬”葡萄又拿出个小碗出来,“格格,要不要喝碗野鸡子炖的汤暖暖身子?” 不大的陶罐装着色泽鹅黄的鸡汤,油亮的表面水平如镜,晃动之间温厚醇香的滋味慢慢飘散在整个屋子中。 “别加枸杞,放点炒米在碗里”耿清宁口水都快出来了。 金黄的炒米混着油润的鸡汤,米的香气和鸡汤的鲜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耿清宁第二碗才用勺子慢慢舀着喝,也有空与葡萄话家常,“这陈太监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葡萄托着荷包让耿清宁看,“还不是昨晚,他见奴婢去提膳推三阻四的,却未曾料想到是主子爷要的,见全公公来催,脸都吓白了,这不,连银子都给还回来了” 第36章 没想到她也有狐假虎威的时候,耿清宁暗叹道,感慨完又想起四阿哥,她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对四阿哥再好一点? 况且,抱紧领导的大腿怎么能算拍马屁呢,明明是政治正确才对。 说干就干,耿清宁喊来葡萄,说现在正值春日,晚上想设一个满春宴,又担心四阿哥见惯了好东西,瞧不上所谓的时令节气菜。 葡萄就安慰她说,“主子爷知道格格的心意,那便比什么都强” 耿清宁就笑自己关心则乱,这满府上下都是四阿哥的,以后他当了皇帝还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心意’二字最重要。 细细想了许久,耿清宁方定下菜单,胭脂鹅肝、糯米藕、肴肉、醉虾拼成一个四喜如意拼盘,热菜有燕窝炒烧鸭丝、鸡油春笋翘嘴鱼、碧螺虾仁、春韭烩海参,一例金华火腿豆腐汤,一例桃花醪糟汤。 葡萄领命去了,耿清宁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今早四阿哥虽说要来,但说不定下午就改主意不来了呢?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就坐在正厅榻上看阅读器,也不让放下帘子,因着这门正对着院门,外面有什么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 等啊等,等到了太阳落山,菜盘子下面的小火烛换了第三根,院门仍立在原处一动未动。 第27章 因耿清宁不让人伺候,葡萄和小桃便都避牙在外头,只时不时探头看两眼正房。 葡萄道:“咱们格格这样实在可怜”,她刚已去劝过,可格格偏说时候还早,要再等一等,经了于进忠这一遭,她也吓破了胆子,不敢自作主张,便蹑手蹑脚的退下了。 小桃剥着松子没抬头,这是格格待会煮三清茶要用的东西,接话道:“你且等着罢,格格自有格格的道理”。 早上伺候四阿哥穿衣裳的时候,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主子爷说一不二,定是会来看格格的。 等到快落锁的时候,四阿哥才匆匆从外面回来,竟没骑马,而是少见的坐着马车进了前院,之后马车未停,一直走到二门那里,才挑了个角门停下。 片刻后,四阿哥在苏培盛的搀扶下下了车。 早有小太监提前拍开了兰院的大门,一行人神色匆匆的进了院子,只留下两个膀壮腰圆的太监,门神一般虎视眈眈的守在门口。 耿清宁本看着阅读器,被眼下这一出吓了一跳,忙命人移开炕桌,搀扶着四阿哥上了榻,满屋子里的人全都动了起来,拿替换衣服的,准备洗漱用品的,等等。 耿清宁捧着三清茶,犹豫着该不该给四阿哥上茶,刚才葡萄偷偷来禀,说是四阿哥换下的衣裳胸前竟有个脚印子,可能先入为主,这会子越看越觉得他面色不对。 指不定待会还要请太医、开药方,若是要吃药的话,只怕这茶会冲了药性。 四阿哥见她端着茶碗犹豫,直接伸手接过,揭开茶碗盖,水烟袅袅升起,带来清雅不俗偏又有些华丽的味道。 有点子意思,四阿哥仔细瞧了一眼,只见茶碗中除了明前龙井,还有几朵梅花在水中沉浮、碗底躺着松子,还有切成了细丝的佛手柑。 “怎么想起把这些个东西凑在一块儿的?”四阿哥捧起茶慢慢品起来,点头赞道:“虽有些芳腴却不失清绝。” 还不是他儿子乾隆皇帝的茶趣方子,耿清宁提起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四阿哥还有心情研究茶方,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不能让雍正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耿清宁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要不,请个太医给您瞧瞧?” “不用”四阿哥好心情的靠在大迎枕上,今日二十来位大臣联名告发索额图,竟连最近多次进殿讲经的李光地都参与其中。仔细一想便知这是谁的意思了,明珠倒台多年,只留索额图一家独大,太子的威望一日重过一日,万岁爷岂能不多加考量。 太子爷自小在乾清宫长大,对万岁爷的心思最清楚不过,只是臂膀被断,免不得心中郁结、愤慨难消,即便赏他一脚也实属正常,况且踢的不重,只是面上不大好看。 若是请了太医,宫里的万岁爷便要过问,永和宫娘娘也要派人探望,岂不是将太子不满之事告于天下,其实改骑马为坐马车之后,该知道的便已知晓,再请太医便是过了。 再说了,太子爷这脚踢的好,太好了,想一想那个逮猫的小太监,其实都是一个道理,罚他也是探他的忠心,这便是要用他了。 “屋子里可还有什么吃的?”四阿哥兴致颇高的喝尽杯中茶水,太子爷没有心情用膳,他自是要陪着的,下午到现在只吞了几块干巴巴的糕点,现在放松下来,胃都像是饿穿了,只是‘带病’不好叫膳,兰院点心花样多,上次的芝麻酥饼和甜滋滋的奶茶都很不错,垫垫也是好的。 “有,有,叫的晚点还未用呢”耿清宁忙叫人把膳桌抬上来。 因每道菜下面都点着小小的火烛,又有伺候的人不停的更换,现下还热腾腾的,又是青翠欲滴的春菜,让人垂涎欲滴。 四阿哥看着桌上的席面,明明是晚点叫的,现下还是一丝未动的模样,这便是一直在等着他了。 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自古就是人生美谈。而且,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是春季时令菜色,还有个别名——春日宴。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37章 四阿哥不由得怔了片刻,耿氏虽性子单纯,待他却是至纯至真,今日的晚点尚且不论,便是前些日子的功课,都非一朝一夕能速成之事。 可她却不分白日黑夜的练习,伺候的人说她竟练字至三更还不肯去歇息,这八十来张大字笔迹相同也有了解释,想来定是之前写的不好,唯恐在他跟前丢了脸面,便不肯交于他,待写得满意了些,方才连夜写了给他送去。 耿氏这些聪明劲儿怕是尽用在了他身上,四阿哥看着身侧的耿清宁笑盈盈的,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然而却多是夹到了他的碗内,不禁感慨于她的一片真情。 耿清宁看着桌上的菜色,可惜的咂吧咂吧嘴,都怪她嘴馋性子急,饿的时候没忍住,先吃了一份腌笃鲜焖饭。 用的是莹润的碧梗米,混着油润的腊肉,鲜脆的笋,膳房还按照她的要求加了剥了壳的蚕豆和茭白,用铁锅小小慢慢煨着,焖的喷香,光她自己就吃完了一整瓮的饭,是以此刻只能略微沾沾筷子罢了。 四阿哥见她几乎都没怎么吃,人忙得跟陀螺一般,一会儿给他夹菜,一会儿又是给他添茶,苏培盛的活都快被她抢光了,此刻正闲的低着头数蚂蚁。 苏培盛若是知道四阿哥如此偏心,便是再害怕主子的威望,也得喊冤,郎有情妾有意,他恨不得能钻进墙根里,哪还敢去打扰主子们的兴致。 饭后,四阿哥果真看着她写了几张大字,赞字‘穆如清风’,又夸她‘字如其人’。 四阿哥好像真的对她有些不一般,耿清宁边写边思量,这些日子因她练着毛笔字,也看了一些关于书法的书,对这些东西也算是有了基础的了解,就比如说‘穆如清风’这四个字,那可是书法家对卫夫人的赞颂。 大意是说,字体间的安静和清爽,犹如春风拂面,让人神清气爽。 四阿哥不知道,耿清宁心里可是清楚的很,她的这手字最多算是ai。 还是说四阿哥能够透过表面,就喜欢她咸鱼的本性? 第28章 耿清宁不过刚写了一刻钟,将将两张大字,四阿哥就让人备水洗漱。 等放下床账,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四阿哥心中的火像是燎了原,从他身上蔓延到耿清宁身上。 耿清宁挣扎着拉开两人的距离,去看他的胸口,四阿哥一晚上无事人一般用膳、写字,没想到身上却是好大一片青紫,看着有些骇人。 四阿哥却误以为她要逃开,反而搂住了她,又覆上了她的嘴,吸干她胸腔里的空气,也几乎要将她的魂吸走。 “伤,太、太严、严重了”耿清宁大脑逐渐混沌起来,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说话,“能、能行吗?” 四阿哥心头火腾的一下子烧起来,他重重的顶了好几下,换来她浑身颤抖如筛,波峰层层如浪,“外面,里头,嗯?哪里不行?” 一晚上,四阿哥都显得有些激动,叫过三遍水,床上的被褥也重新换过,他才拍着耿清宁的后背,安抚道,“睡罢”。 耿清宁眼睛早都睁不开了,洗漱都是葡萄小桃架着她完成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四阿哥的话,头一歪紧挨着四阿哥睡了过去。 照例还是凌晨三点,四阿哥却是神清气爽,甚至还让葡萄去点膳,点名要吃上次那个夹着肉的芝麻酥饼。 刘太监年纪虽大,心思却是极巧,除了一碟子直接吃的,还将剩下的芝麻酥饼拿油纸包了,个头精巧不大,有油纸包着还不脏手,塞到怀里也是便宜。 四阿哥自是不会做这般事,剩下的油纸包苏培盛倒是拿了好几个塞到怀里,幸好个头小,也看不出来什么。 马车还是在角门处等着,四阿哥匆匆去了毓庆宫,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显出他的忠心才是。 耿清宁早膳是在床上用的,人确实是醒了,只是身上酸痛的厉害,胳膊腿都不像是自己的,甚至感觉身体已经完全跟不上大脑的指令。 体内+1到底是加在了谁了身上?耿清宁摊在床上认真思考着,以前网上有人说明太祖朱元璋,一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工作,还觉得别人睡的时间长是在浪费生命。 对此,网上吵翻了天,一方人认为成功人士之所以成功,就是由于天生比别人精力旺盛,同样的时间做的事情更多;而剩下的人认为成功之后,有多个营养、医疗专家团队保养身体,任谁都会有精力。 到底是四阿哥两个都占了,还是她自己的身子底子太差了,即使体力+1后也不是很明显? 耿清宁拿出阅读器打算摆烂一会儿,却见葡萄神色焦急的拿着衣赏过来了,“格格,福晋那里来人了” 竟是福晋身边最得用的康嬷嬷亲自来的,她到处扫视了一眼,也没在意耿清宁娇艳欲滴的模样,板着脸道,“福晋说,近日得了几样好茶,邀耿格格去品鉴品鉴。” 府里的关照她的大领导不在,却被直属领导请去喝茶,耿清宁心中直打鼓,只想化身林黛玉,问一句是姐姐妹妹都有,还是独她一个。 心中吐槽,但她面上却是温顺极了,低眉顺眼的跟在康嬷嬷身后,心惊胆战的踏进了正院。 还是那个偏厅,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耿清宁干坐着没事喝了好几盏茶,也没等到福晋的身影。 期间倒是康嬷嬷亲自出来解释,说是府中事务繁忙,还望耿格格见谅。 第38章 耿清宁自觉政治敏感度很差,搞不懂福晋的这套做派,自然是微笑体谅。等了半饷,她方觉不妙,喝了太多茶水,小腹开始微微发涨,这是想去净房了。 偏偏此刻,福晋终于姗姗来迟,她面色温和如常,抬手劝耿清宁用茶,“明前茶茶香持久,滋味醇厚,最是清甜” “福晋说的对”,咸鱼表示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但是社畜的万能句式还是很熟练的。 见福晋一直看着她,耿清宁勉力喝了一口茶以示尊重,只是小腹压力更大,她没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端着茶碗看水中茶叶沉浮。 见耿清宁是个闷葫芦,康嬷嬷便在边上接上了福晋的话,绘声绘色的分析了明前茶的优点缺点,最终得出了‘明前茶,贵如金’的结论。 耿清宁却没心情听科普,悄悄的换了好几个坐姿。 康嬷嬷话锋一转,又从明前茶说到了雨前茶,比较起二者的优劣。 耿清宁开始尝试放空大脑,转移注意力,若是再想着净房,今日怕不是要在这里出丑了。 冷不丁的,耳边传来一句话。 “昨夜,四爷可还好?” “好,好得很”耿清宁嘴比脑子快,说完之后,她才发现福晋问了什么。 一切突然豁然开朗。 耿清宁原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说过一种刑罚,宫里多用在贵人身上,是将犯了事的宫眷贵妇捆绑起来,也不打,也不骂,只是多多的灌些茶水。 水喝多了,自是便想去净房,可全身被捆绑着哪都去不了,时间长些,只怕会在奴仆跟前失禁,贵人通常重视颜面,对她们来说,发生这等丑事还不如死了爽快,通常便招了。 这个招是个阳谋,专是对付耿氏这种年轻又拉不下来脸的,等到急得不行的时候问什么便答什么,灵的很。 福晋其实就在变相的拷问她昨夜之事,只可惜被耿清宁社畜本能占了上风。 请问,有谁会在实名制调查问卷的时候,说大老板不好的? 知道福晋的意图后,耿清宁反而放松了下来,四阿哥派人守了门便是不想把消息传出去,只要她还想悠闲自在的过下去,这个消息便是到了她的嘴边,也得当成包子囫囵给咽下去。 耿清宁扭捏起来,她捏着衣角,脸也憋的通红,做出一副万分不好意思的模样,“福晋怎么问妾身这个,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这、这、四爷自是龙马精神”。 又怕不够直接,耿清宁又说换了个说法,“四爷当真勇武极了” 福晋愣住了,耿氏这是在胡沁些什么? 第29章 福晋有一瞬间的愣神,这耿氏在胡扯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福晋不由得脸上发热,谁问她这种床底之事了,明明是问昨夜里,四阿哥为何坐着马车回来,兰院又是为何守得铁桶一般,最重要的是,发生的种种件件,会不会对她的弘晖产生影响。 可耿清宁故意往那事儿带,又说出如此露骨之言,惹的福晋和康嬷嬷都忍不住仔细瞧她。 第一次见的时候便知耿氏长的好,此刻再看她,却好似更好看了些. 水灵灵的眼睛含笑含俏,肌肤娇嫩如羊脂,小脸蛋娇嫩如三月的桃花瓣似的,但最引人主意的却是她眼角眉梢满是春色,一副被滋润透了的模样,见旁人盯着她看,她竟然还拿帕子捂着脸,娇柔做作的装出害羞的模样。 哪怕是福晋一心只扑在弘晖身上,见耿清宁这番做派都不由得阖了阖眼睛,一旁的康嬷嬷像是吞了苍蝇一般,被她恶心到了。 想到四阿哥平时这般正经,宠爱的格格却是如此粗俗又眼皮子浅,竟敢在福晋面前大放厥词。 还是说,他就喜欢这样式的? 不过,这般床第之事都拿出来炫耀之人,想来无甚城府,她既说四阿哥好,想来四阿哥身子确实无事,那昨夜指定是有其他原因了。 见什么都问不出,福晋也懒得再跟她废话,只告诫一句,“别给四爷添乱”,便挥手让耿清宁退下了。 耿清宁带着意犹未尽、还没炫耀够的表情,被板着脸的康嬷嬷送出了偏厅。见她连走路的姿势都扭捏做作起来,康嬷嬷终于忍不住扔出一个白眼,转身回了正厅。 这次真不是耿清宁有意的,人在特别特别想上厕所的时候,步子真的不敢迈太大。 长江山峡泄洪的宏伟壮丽耿清宁未曾见过,想来如今的兰院净房也不会相去太远。 浑身清松的耿清宁瘫回榻上,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她虽知后院人心险恶,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经历一番。 这要是放在现代能算个什么事,去个厕所而已,谁还没在下课间隙的时候呼朋唤友,甚至还可能有专门的厕所搭子,可惜来了这里,正院的净房岂是她一个小小的格格能高攀的。 见耿清宁从正院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的样子,葡萄知她定是受了委屈,悄悄的抱来了白手套和雪团儿,放在了榻上。 白手套懒懒散散的走到耿清宁身侧,挨着她的手找了个位置坐下了,还时不时的蹭她一下,露出了眯眯眼。 耿清宁看着它眼睛眯着,以为白手套困了,温柔的摁下头让它睡觉,可是白手套还是直起身子,眯着眼看她。 耿清宁捞起阅读器,找目录里有的猫咪喂养大全。 猫咪处在眯眯眼的状态,在猫咪的的语言里,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第39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40章 见耿清宁此刻兴致勃勃,葡萄当即便去拿了四阿哥留在兰院的换洗衣裳。 一见到衣裳,耿清宁便傻了眼。 她想当然的认为,四阿哥的常服定是家常穿的衣裳,没想到在清朝,常服却是普通的正式场合才能穿的,平常在家里穿的衣裳被称作为便服。 可无论是拿来的常服还是便服,上面都有层层叠叠的暗纹,纹路精致华丽,不用细想便知该是如何的费事耗力。 葡萄却丝毫不见惊讶的样子,毕竟是皇家阿哥,那做派,那场面,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就这么一件普普通通的便服,最起码需要熟手的绣娘耗费半月时光。 耿清宁不禁咋舌,她以前只听说过龙袍需要好几年的时间,竟没想到连皇子阿哥衣裳也不遑多让。 绣花,她想不都敢想,是以这便服她也没本事做出来。 这领导的马屁,还真没那么好拍,耿清宁有些自暴自弃,果然,咸鱼就该老老实实的躺着。 葡萄看着耿清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寝衣如何?寝衣倒是不必这么繁琐” 寝衣?耿清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寝衣只在意舒适与否,绣纹也只有袖口处一点,正好避开她的短板。 葡萄奉命取来石青色的细棉布,还是葡萄负责参照旧寝衣分片剪裁,无他,耿清宁怕自己手抖,一不小心给剪坏了。 接下来只要缝好肩缝、侧缝,再收个边便大功告成了,反正只要缝缝缝便可,不是难事,耿清宁信心十足。 只是刚缝制,最多十分钟,耿清宁便听见脑海中传来的声音。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争宠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啊?!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后院这个大环境给卷起来了吗? 耿清宁开始进行自我反思,回想以前加班996猝死的自己,难不成她要重蹈覆辙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耿清宁扔掉手中的针线,径直上了床,待盖上锦被,放下床帐,昏暗的小空间内,睡意一点点袭来,不久,便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葡萄抿唇一笑,格格昨夜里实在是累得狠了。 耿清宁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她又躺了一会儿,看着下午的阳光透过床帐照进来,把这个小世界映成橙红色,整个人像睡在晚霞中。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慢悠悠披上衣裳,挑开帐子,汲着绣鞋坐到镜前。 葡萄见她醒了,忙端来热水,耿清宁用热帕子敷在脸上,这才完完全全的清醒过来。 无视葡萄期待的眼神,也像是看不见箩筐里的针线,耿清宁捞起白手套,见它明明小小一团,却颇具份量,初现橘猫大橘为重的雏形。 这可不行,太胖的猫咪容易得后天心脏病,还容易得三高,既养了它,便是要对它负责的。 正好,耿清宁也打算去活动活动身体,可任她如何用逗猫棒勾引,白手套都是副懒洋洋、百无聊赖的样子,倒是一旁的雪团儿见了忙着扑来扑去,活泼的不得了。 见白手套不动,耿清宁偏要去逗它,雪团儿随着逗猫棒扑到了白手套身上,两只小猫咪倒成了一团。 白手套挣扎了半饷,才从雪团儿身下爬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耿清宁感觉好像从一只猫咪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无奈。 一人二猫在院子里玩了半天,直到太阳西斜,夜里的寒意开始弥漫,才回了屋子。 还是对那些布料视而不见,耿清宁喝了口奶茶,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摸出阅读器,美滋滋的看了起来。 这个才是生活嘛! 当晚点送来的时候,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佛跳墙装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瓦罐中,看上去很是平平无奇,可是刚揭开牛皮纸,浓郁的荤香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怪不得被称为神仙闻了站不住,佛闻弃禅跳墙来。 耿清宁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鲜、香、甜、润,各种食材的精华相互融合、渗透,最终都融于汤中。汤色清,却入口微粘,花胶、猪蹄、鲍鱼的胶质都已经煮化在汤里,味道浓郁醇厚,尾韵回甘不腻,让人喝了一口只想着下一口。 没见过好东西的耿清宁,打算让四阿哥也尝一尝,只是这坛已开了封口,总不能给他喝剩的。 膳房早就等着呢,本就多做了几坛备着,这东西费时耗力,若是主子喜欢,吃了还要,总不能让主子候半响才上。 前院,书房,四阿哥盯着桌上的折子沉思,看来汗阿玛至少目前,对他的做法还是满意的,索额图虽要处理,但是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愈在这个时候,愈要显出对太子一脉的重视,好让浮动的人心沉寂下来。 这正是他的机会,贝勒还是低了些,若是这次河务能显出他的才干,未来明君贤王也未可知。 四阿哥想得入神,折子写了好几遍,又细细的检查片刻,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放下笔,端起茶碗,只是一入口,便觉不对,竟不是清茶,而是在兰院喝过的奶茶。 不待四阿哥的眼神扫到,苏培盛的头就低到了胸口,“主子一下午没进东西了” 就午膳那点子东西,早就什么都不剩了,耿格格人虽然跳脱,但点子却是好用,之前的芝麻酥饼,可是救了他好几次,还有现在的甜奶茶,有糖有奶还不用嚼,主子爷喝上一碗身子也暖和。 第41章 刚才一直忙着倒不觉得如何,此刻被人提醒,四阿哥方觉胃跟饿穿了似的,他一口气喝尽茶碗中的奶茶,道,“摆膳罢”。 其实喝着这甜滋滋的奶茶,他便想起了耿氏,只是已经连续去了两日,再去便有些过了。 克已方能长久。 主子爷发话了,下面的人动作极快,流水一般将各色点心菜品承上,还在中间摆了一个瓦罐。 那罐子通身棕色,在一堆白底青花瓷盘中间,显得俗气至极,四阿哥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皱眉指着道,“哪来的丑东西,提出去” 第31章 苏培盛心中一紧, 立刻使眼色给一旁的小太监,让他将那个瓦罐提出去,口中忙不迭的回禀四阿哥。 “一刻钟前, 兰院耿主子使身边的葡萄送来的, 说是……” 苏培盛话还未说完,就见四阿哥一挥手, 制止了刚把瓦罐提在手里的小太监。 得, 剩下的便不必再说了。 四阿哥又去仔细打量着这个小瓦罐,通身褐色, 实在是土里土气的,罐口用牛皮纸封着, 遮遮掩掩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线条并不匀称,过于胖了些, 有些头重脚轻之感, 但胜在有几分憨厚笨拙、朴实可爱。 跟耿氏有些相像, 四阿哥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这样细细瞧来,确实有几分野趣。 于是, 四阿哥没用别人布菜, 亲自动手揭开了封口。 一瞬间, 立在一旁的苏培盛都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 不自觉的,他口中津液横生, 忍不住想起他屋子里摆的那个略小些的瓦罐。 兰院的人,眼见着愈发懂事了。 四阿哥慢慢用了一碗, 或许是因为这一会饿了,尝起来虽火候不到,但汤清味醇,鲜甜的滋味在舌尖迸发,吃起来鲜美异常。 他翻了翻里面的食材,也不过是一些常见的滋补之物,明明不费什么东西,竟做得这般有滋味。 四阿哥又略用了一些其他的菜色,最后又喝了一碗汤作为收尾,只觉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永和宫娘娘向来口味清淡,这般鲜甜又滋补的汤品,该送给娘娘尝尝才是。 外头有些凉,全公公耸着肩在门口站着,热水已经备好,就等着主子爷吩咐了,没想到却见四阿哥一甩帘子出来了,苏培盛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即刻出门?全公公正疑惑着,却被苏培盛一巴掌打在头上。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提灯笼去追” * 兰院里,耿清宁刚洗漱完,但谁家好人洗完澡能立刻睡觉?肯定是要摸一会儿鱼才能安心去睡。 葡萄已经铺好了床,却见自家格格又上了榻,难不成格格是打算连夜给主子爷缝制寝衣? 葡萄有眼色的,把绣篮和衣物布料都拿了过来,耿清宁只扫了一眼,又去看了脑海中的咸鱼任务,便把它扫到脚边放置,摸出阅读器,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正看着呢,却听葡萄在外面给四阿哥道吉祥,这是他们的暗号,省得出现被四阿哥突袭的情形。 耿清宁左右扫视一眼,忙把阅读器塞到枕下,换成绣篮拿在手上,做出正忙着的姿态。 片刻后,见四阿哥进来了,确保他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后,耿清宁才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放下针线,下榻行了个福礼。 四阿哥自是看见了未做好的衣裳,胸口微微一热,衣食住行,耿氏几乎处处都在想着他,怎么能不让人感慨于她的一番情意。 这样的可人儿,多偏疼一些,也实属正常。 他嘴角含笑,拉着耿清宁上了榻,“难为你处处想着我” 大领导竟看到了她的好处,耿清宁免不得有些激动,但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应该的”。 四阿哥更是感慨,宫里府里的人向来都是话儿说的好听,背后却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但凡做了一点子事情,哪个不在他跟前卖弄,只有耿氏笨嘴拙舌的,干巴巴一句‘应该的’,竟不知表功。 耿清宁只见四阿哥靠在炕上,闲适的跟她说起了家常,这个名叫‘佛跳墙’的菜品不错,他打算进给永和宫娘娘,只一条,不能说是她的心意,免得召来非议,又指着旁边的寝衣道,晚上灯光昏暗,恐伤了眼,绣活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即可。 啊?领导真的被感动了?耿清宁有些不确定,再看一眼。 四阿哥话锋一转,开始说起瓦罐的制式实在不堪入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土窑挖出来的东西。 社畜第一条:无论领导怎么夸,后面的但是才是重点,耿清宁立刻垂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她得了夸赞面上也无一丝自得之色,四阿哥心中更是满意,看来耿氏仅蕙心兰质,还乖巧好学。 恰好,苏培盛挑开帘子进来了,回禀说主子爷吩咐的已准备妥当,只见他略一挥手,便有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一群人忙活了片刻,屋子里竟就变了样。 西偏房虽当成书房使用,但只在窗下的书案上设着笔砚,还是四阿哥上次赏的,其余他处便空落落的。 第42章 这也正常,耿清宁平时看书说话都在正厅,睡觉便去卧房,书房只那次赶功课的时候呆的稍长些。 这会子,书房案上多了方松花江石砚,几只湖笔,应是四阿哥常用之物,北面列着两座书架,里面满满当当的摆上了书,书案南侧则是摆放了一张紫榆雕刻杨妃醉酒榻。 不仅如此,厅中多了一架文杏十景橱,除了一些珍惜古玩,上面还摆放一个西洋来的座钟,卧房则是增了一座双面绣的屏风。 耿清宁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满目宝光,只怕是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无他,实在是东西都过于贵重,便是破个角,把她论斤卖了也是赔不起的。 四阿哥边看边笑,耿氏永远都像一汪清水,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中所思所想,“这点子东西还不值当看在眼里。” 甚至他还不是很满意,“今日有些晚了,剩下的,明日再换罢” 还有?! 耿清宁没什么出息,一瞬间,她只想带着这个屋子穿越回现代,没钱了就卖一件摆设,花完了就再卖一件,其实也没必要这样做,说不定一件就够她放肆的花上好几年。 一旁的苏培盛眼界可就高多了,他打小便伺候阿哥爷,不知道见过多少好东西,他笑眯眯的回禀道,“陈嬷嬷找的是那套洋红瓷器,配着您院子里的天蓝釉正正好” 哟,连茶碗杯子都是成套的,还是情侣配色。 可恶的糖衣炮弹,万恶的封建主义。 要不,四阿哥的寝衣接着做起来? 第32章 或许是耿清宁的表情太过狗腿, 四阿哥笑得胸腔都震动起来。 耿清宁眼角一扫,见一屋子的人都退了个干净,只有他们两个, 便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四阿哥扭头看向她, 见身侧人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像是会勾人魂魄, 忍不住一把搂住, 又低头去寻她的嘴,把人压在身下狠狠的亲了一通。 耿清宁被亲的喘不上来气, 面色娇艳如石榴花色,眼里水润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皮上微微温热,如羽毛轻拂。 是四阿哥在亲她的眼睛。 耿清宁心尖微动,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竟呆住了, 只知道怔怔的看着他。 四阿哥把手放在她的耳侧, 温热的指腹划过娇嫩的肌肤,引起一串麻意,他意有所指笑她, “知道你想要, 只是事不过三, 明日爷再给你” 耿清宁被他羞得说不出话来, 她腰还酸着呢,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大腿的感激之情好不好? 再说了, 后来亲得起劲的人明明是他! 屋外,热水早就备好了, 只是伺候的人都不敢进来,怕扰了主子的好事,此刻听见里面的笑声,才捧着面巾、青盐等物品鱼贯而入。 耿清宁亲自伺候四阿哥洗漱,完毕后,两人躺进烘的松软温热的锦被里。 天气逐渐热了些,四阿哥身上也是热乎乎的,耿清宁睡梦中或许觉得有些热,不自觉得便离他远了些。 手中温玉一般的触感消失,四阿哥闭着眼又把她捞进怀里,耿清宁不安的动了动,许是察觉到身侧人的动静,他轻抚她的后背安抚道,“睡罢”。 没挣扎过困意,耿清宁便躺在他怀中于梦中寻周公去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四爷后,耿清宁仍然十分精神,根本无需睡回笼觉,无他,实在是昨晚睡的略早了些,她看了眼西洋钟,才将将四点多,外面还是黑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 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猫儿还在睡着未醒,一大早上就摸出阅读器就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小说这种东西还是摸鱼和被窝里看着最舒服。 正巧,全公公摸黑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太监,两人一块手里抬着箱子,具是面色紧张,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箱子看上去挺沉的,可放下去的时候愣是一点儿声都没有。 一旁的全公公一直盯着,此刻才松了一口气,把脸笑成了一朵花的模样,立在地上打了个千,口中道,“请耿格格安,这是主子爷昨夜安排的,劳烦格格过目”。 小太监们动作麻利的打开箱子,正好,刚为四阿哥点的蜡烛还未熄灭,厅中灯光通明。 只见箱子内被照的流光四溢,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耿清宁,都几乎看直了眼。 这、这不是博物馆里,雍正年制景德镇官窑胭脂红釉吗? 昨夜只听苏培盛说是成套的洋红碗碟,万万没想到竟是这套。 未免太过华贵佚丽了罢。 耿清宁一边暗暗咋舌,一边围着箱子仔细看着,有茶碗、碗、杯、碟、盘、瓶、罐,基本上涵盖了生活中所有能用到的地方,每一件都精美的像一件艺术品,匀净明艳,夺人心魄。 全公公刚才在正院库房,已和陈嬷嬷感慨过一场,此刻见了还是忍不住惊叹,这可是西洋那边进上的染料,最好的工匠烧出来也是百不存一,在这小小的兰院却只做平常使用。 也不知道于进忠那小子,哪来的那么好的命,竟伺候了这个主子,还被四阿哥看在眼里。 全公公暗暗磨了磨牙,面上仍满是真诚笑意,道“主子爷交代,把院里杯啊碗啊什么的都换成这种”。 第43章 耿清宁明白四阿哥是嫌弃兰院那些碗罐,可那些也不丑好吧,都是入手温润的青花白底,在现代,最起码也得是传家宝的程度。 耿清宁真的很想给这些东西给贡起来,不是她小市民心思作祟,只是这种放在博物馆里珍藏的东西,她着实是不敢平常对待。 可四阿哥已经发话,满院上下自是没有不从的,葡萄收起常用的那些杯盏,换成了刚搬来的整套胭脂红,只不过,行走伺候的时候,更小心了些。 这次不用葡萄说,耿清宁主动拿出了绣篮,拿起布料,认认真真的缝制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放下针线,摸出阅读器,好了,今日拍马屁任务完成,可以摸鱼了。 耿清宁很是心安理得,不是说不乐意多做一会儿,只是咸鱼系统看着,不得不继续躺下去。 至于四阿哥,这不是已经缝制好大一会儿了嘛,滴水穿石,积少成多,总是能把寝衣做成的。 屋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些好东西,耿清宁小心翼翼了好几日,实在是行走坐卧间都是古董,才逐渐适应下来。 这时,新得了漂亮茶具的心思倒是翻腾了上来,不用说,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的折腾。 先是在茶碗里泡上了漂亮的玫瑰花苞,见茶碗中的水逐渐被染上色,先是淡红然后是漂亮的玫红,和茶碗的胭脂红色相映成辉,好看极了。 喝了两日花茶,又觉得稍稍有些寡淡,便拿玫瑰花并着云南普洱、牛乳在一起,煮了一个玫瑰普洱牛乳茶,玫瑰的香、普洱的醇都和奶制品混在一起,喝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一向对现代奶茶适应良好的四阿哥,头一次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盏,皱眉道,“过于混杂,反而失了原味”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耿清宁也看出来了,四阿哥就是喜欢简单一点的,无论是人还是进口的食物。 她一招手,自有葡萄送上清茶,茉莉奶绿今日就不喝了,晚点应该快到了,今日她可是废了不少功夫点菜。 点的是胭脂鹅浦、糟鹅爪、葱油苋菜、樱桃肉,耿清宁特意交代,一样菜色别做太多,只少少的在盘中摆放个几口的份量便可。 没做过这样式的,张二宝苦着脸又去找师傅,被刘太监一巴掌打在头上,“主子的事,你小子也是能问的?听吩咐便是”。 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上次便是托了耿格格的福,他方得主子爷的赏,虽不明所以,照做便是。 等到膳桌摆放上来的时候,胭脂红的餐具里面放的是暗红或酱红或粉红的菜品,一样只是一点点,好看极了。 这简直就是在清宫吃米其林大餐啊,耿清宁十分得意的拿起了筷子,只是她低估了她和四阿哥的饭量,没几口,桌上的菜便全下肚。 好吃自是好吃的,当然,也是好看的,只是,人没吃饱。 第33章 于是, 葡萄又去了,只说让膳房拿牛骨清汤下细细的面,这次倒是没别的要求, 越快越好。 膳房的人如同打仗似的, 片刻功夫,便有小太监提着食盒跟着葡萄去了兰院。 耿清宁拿着胭脂红釉碗, 吃了整整两碗的牛肉拉面, 四阿哥除了面之外,还吃了铺满胭脂红釉菊花盘一整盘的卤牛肉。 幸好, 卤牛肉也带点红色,还算是相配, 让耿清宁心中好受了些,不过,面条做成红色确实有些艰难,要不, 下次让膳房用苋菜汁活面? 耿清宁正想着, 却见四阿哥让苏培盛去取了几匹霞影纱来。 她并不知何为霞影纱, 只见四阿哥笑道,“暇日晚霁,霞彩可人, 可取霞样纱做千褶裙” 不过片刻功夫, 这纱就摆在了她的榻上, 烛光下, 银红色的纱像是烟雾一般,又如同晚霞。 耿清宁突然有了模糊的印象, 很像是红楼梦为了突显贾府的富贵,用来给林妹妹做窗纱的那个霞影纱。 她不嫌弃这个是用来做窗纱的, 真的,毕竟林妹妹的东西自带仙气,只是这么薄、这么透的布料,如何用来衣服? 耿清宁眼角一扫,见满屋子里的人个个头都低到了胸口,四阿哥则是有些狭促的笑道,“我观你近日喜爱红色之物,这纱如何?” 四阿哥一定是在报复,耿清宁恨恨的想,不就是为了能配上胭脂红釉瓷器,多吃了几顿红色的饭而已,竟让她用纱做衣服,还意有所指的看着绣篮。 没错,绣篮里躺着的正是刚动了头的寝衣,可她怎么好意思用纱做寝衣。 等着吧您嘞! 等啊等,等喝了寒食粥,吃了清明果,绣篮里衣裳也没见成型,两个咸鱼任务倒是不知不觉便完成了。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管理团队和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团队凝聚力+1,白银10两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争宠和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宠妃光环+1,白银10两】 或许是团队凝聚力增加,也或许是于进忠被前院的人送回来,增添了几分神秘,便顺顺利利管起了院子里这摊子事。 葡萄还是近身伺候耿清宁,可跟外面打交道的事儿大都交给了于进忠,别的地方且不说,只一条,前院里伺候的尽是太监,以前葡萄管着外面的时候,便是十分不方便,送个东西什么的,只能支使小太监去。 第44章 可是现在有了于进忠,他本就是太监,出入前院方便不说,千也打的利落,口中哥哥爷爷叫个没停,问题是前院那片,也愿意给他两分脸面,时不时的透漏一二。 就比如说上次,钮祜禄格格大喜的时候,她便很快得了消息。 耿清宁心中虽多少有点儿不舒服,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这很好理解,两个人一块进的公司,都是同事,结果大领导只逮着一个新人用,待遇也是节节攀升,连以前的老人都不爱使唤了,能不成为全公司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这下总算有人能帮着分担一些,不至于老是被人穿小鞋。毕竟,偶尔去请安的时候,李侧福晋的眼光几乎可以把她给吞了。 幸而随着天气逐渐热起来,四阿哥甚是忙碌,回来的晚不说,基本上都歇在了前院书房。 别人如何她不清楚,耿清宁倒是更自在了,和前一段时间不同,她现在可是有宠妃光环的人,而且四阿哥不进后院之前的这段时间,满府里就数兰院最为炙手可热,下面的人自是不敢轻视。 至于膳房,待兰院更是亲厚,总管太监刘太监因为佛跳墙这道菜品,可在四阿哥面前好好的露了一回脸,连永和宫小厨房的人都来了一回,说是万岁爷吃着也赞好。 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太监整日都是满面红光的,恨不得兰院的使唤再多一些,一回生二回熟,主子爷知晓他这个忠心的,以后这前院膳房的差事,少不得落在他身上,库房的钥匙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正美着呢,就见于进忠进来了,刘太监亲自迎上去,“我道院子里的喜鹊为何叫了半天,原是于老弟来了”。 于进忠面上更是亲热,口称刘爷爷,跟着刘太监一道去耳房喝茶,两个人亲亲热热,竟比张二宝这个徒弟还热乎些。 张二宝瞠目结舌半饷,实在不知这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小太监,如何就到了跟自己师父平起平坐的地位了,也没见他怎么着啊,不就是命好跟了一个好主子。 张二宝嘟囔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去要了兰院的膳点,亲热的把于进忠送到门口不说,还派了个小太监替他提着膳盒。 就连于进忠塞给他的荷包,张二宝也不拿,只说于哥哥记着他的好,他便心满意足了。 于进忠感动的不行,一口一个张弟弟,两个人几乎上演相送十八里,这才依依惜别。 转过身,于进忠脚步更快,要不是格格,这些人几乎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主子爷那里也是因为格格,才肯高看他一眼,正是因为如此,他更要抱紧格格大腿,让格格离不开他才是。 说起来,近日主子爷回前院的时候越来越早,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外面的事情怕是要告一段落了,这后院的头茬,一定得是他们格格的,任谁也抢不去。 于进忠心中思量着,脚下却一刻没停,可不能让格格等急了。 端午还未至,耿清宁便向对端午节的菜色下了手,首先便是粽子,甜的有白米粽、黄米粽、高粱米配芸豆粽,个个吃起来香甜软糯。 咸的则是肉粽,咸蛋黄粽,吃起来松沙流油,油润咸香。 膳房里包的粽子小巧可爱,不过两口,一个粽子便下了肚,耿清宁一口气吃个三四个,才在葡萄的劝说下停了手。 确实不能再吃了,桌上的菜品还纹丝未动呢。 南方人江浙一带讲究端午吃五黄,黄瓜、黄鱼、黄鳝、黄酒、咸鸭蛋黄。 耿清宁要了一道蓑衣黄瓜,将洗干净,正面斜切反面直切,放在盘中,卷成长龙的模样,浇上酸甜可口的糖醋汁,再放一点切的碎碎的小米辣,吃起来既爽口又解腻。 因担心黄鱼腥气吃不惯,耿清宁选了葱烧的方式,没想到入口鱼肉鲜嫩多汁、满是鲜甜,配上满满的葱油味,恨不得下上一碗面直接拌进去。 黄酒拿红枣、姜丝、枸杞配着,放在炉子上拿小火慢慢煨,吃鱼的时候配上一盏热酒,既能去腥,又能提味。 至于黄鳝,耿清宁谁知道这玩意乃是大补,但是因为心中畏惧,还是不太敢尝试,还是且等下回罢。 因热黄酒里面加了红枣枸杞,喝着甜丝丝辣乎乎的,耿清宁不自觉便喝了不少,只是她不知黄酒本就容易上头,热黄酒更是其中翘楚。 这不,刚用完午膳,她便一头倒在拔步床上,醉了过去。 第34章 刚过了午膳不久, 四阿哥便骑马回了府。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最多下个月,索额图必然要进宗人府。 在宫里那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地方, 太子爷心中如何想, 不可知,但面上早已云淡风轻, 在大阿哥胤禔特来探望、关心的时候, 也能说出‘索额图辜负了万岁爷’,‘都是孤御下不严’这些话。 四阿哥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胤禔应当也觉得无甚意思,略坐会儿便走了, 太子爷出神的看了一会胤禔的背影,便把他也给赶走了。 四阿哥坐在书房里,心中却一刻不停的思量着那些事,旁边的小太监弯着腰奉上热茶, 他随手端起, 见是天蓝釉彩的茶碗, 和兰院那套胭脂红釉正相宜。 第45章 他见兰院耿清宁,如望浅盘之水,那汗阿玛高坐龙椅之上看他们, 是不是也是这般一眼即明。 四阿哥只觉得整个头都是痛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 不愿再耗费心神, 站起身离开书房,直奔兰院而去, 身后苏培盛只来得及给奉茶小太监一个警告的眼神,便忙不迭的上前追赶四阿哥去了。 耿清宁睡得正香, 就觉得好似雪团儿在闹她,她挥挥手想要撵走猫咪,“乖,别闹”。 雪团儿仍是不依不饶,她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撇了一眼竟不是猫,而且四阿哥,只是她酒还未醒,胆子大的很,忍不住反客为主,压在了他的身上,“胤禛,乖一点,别闹”。 四阿哥愣住了,耿氏向来胆大包天,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如今竟敢直称他的名讳,怕是不想要命了。 “放肆·····”他本打算板着脸训斥一番,没想到她动作更快,话还没说完,便被她堵上了嘴。 用她的嘴。 甜滋滋的,带点酒味。 耿氏这是饮酒了?还喝醉了? 看着她酡红的脸色,迷蒙的双眼,四阿哥觉得实在没必要跟一个醉鬼计较,他翻身压住耿清宁,不如趁着大好春光,肆意一回。 谁怕谁? 况且,凭什么让她在下面? 耿清宁丝亳不服气,她也要尝试一下驰骋、征服的滋味。 屋子里跟打仗似的,葡萄则是门神一般守在门口,虽说现在青天白日的,但他们做下人的,也不会没眼色的上去劝谏,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 于进忠一边使唤小太监煮茶,一边引着苏培盛去了一旁的耳房,虽说他是兰院的管事太监,可是伺候起苏培盛十分自然。 先是捏肩捶背,又打来热水给他洗脚,最后抱了一床新的被褥,于进忠亲自铺好了床,道,“苏爷爷您合衣眯上一刻钟,主子爷那边一有动静便喊您,保准不会误了您的差事”。 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便是那档子事做完,还得洗漱,若是累了,少不得还要歇一会。 苏培盛喝了两口热茶,并不去床上,只合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刻钟后,于进忠进来喊人的时候,见他眼神清明,竟连这一刻钟都未曾歇过。 房内,半个时辰过去了,耿清宁体力上还是差了不少,最后竟溃不成军全线败退,只得连连呜咽,祈求放过。四阿哥这才如同骤雨一样,接连入了多下,搂着她一起倒在床上。 两个人喘了好一会子,才均匀了呼吸。 其实四阿哥对待这事并不陌生,但从未遇见过这般妖精打架,此刻只觉得痛快得紧,心中郁气尽去。 耿氏都有这般他不知道的面貌,汉阿玛也未必能事事看透,况且他自认待人对事向来至诚,又有何畏惧。 待叫了热水洗漱后,耿清宁的酒也醒了,想到刚才略微有些疯狂的自己,她只能说喝酒误事、饮酒误人。 或许觉得耿清宁酒量实在是差了些,无论上次的荔枝饮,还是这次的绍兴黄酒,竟都让她醉的这般厉害,着实是有些不妥。 练练酒量或许会好些,四阿哥便吩咐人搬来了好几坛药酒过来,说是药酒不仅喝着柔和,对身子还有滋补之效,故每晚都来与她小酌几杯。 明明只喝了两三杯,却不知为何酒劲偏就上了头,竟连葡萄拿霞影纱做的寝衣都上了身,不知不觉,耿清宁便又恢复到了早上起不来的那段时光。 无他,实在是夜里折腾的太过厉害。 四阿哥倒是心情甚好,来的愈发勤快了些,甚至连端午节都歇在兰院,兰院里日渐炙手可热,每日找葡萄叙旧的,跟于进忠套关系的,不知凡几。 这日,耿清宁刚送走四阿哥,便听见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专宠和咸鱼有什么关系?】 专宠?! 耿清宁惊呆了,咸鱼系统认证的专宠? 她竟然这般有本事,竟然在四阿哥的府上盖上了盛宠的章,就像是一个五百强顶尖大公司,满公司的工资只发给了她一人,这样想来,竟还有些得意的感觉。 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 呸呸呸,可不能像杨妃那般被勒死在马嵬坡。 耿清宁一边吐槽,一边想着该如何完成咸鱼任务。 不管是咸鱼系统看不惯她夜夜加班的频率,还是说保证她躺得安心,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任务十分有必要。 不是说专宠不好,而是无论什么时候,皇子专宠都不是一件好事,君不见,八福晋只是稍稍霸道了些,明明后院还有侧福晋、好几个格格,可人人都道她妒忌,明明出身甚好,可连宫里的娘娘都不肯给她好脸色。 无他,实在是大清对这个太过忌讳了些,先帝跟宸妃的事儿还在那摆着呢。 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若是传出了专宠的名声,等着她的,只怕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了。 细细算来,四阿哥似乎连续在兰院歇了太多时日,最起码超过了十日,似乎连初一十五的时候,也没去福晋那里。 耿清宁心中一咯噔,喊来于进忠,他经常在外行走,消息最灵通不过,若是有什么风声少不得要听一耳朵。 第46章 于进忠满脸严肃,仔细思量了片刻,“要说最近的动静,弘晖阿哥有些咳嗽,李侧福晋那里换了一批下人,钮祜禄格格去正院的次数愈发的频繁了……” 他并不做评,只把听说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的说出来,耿清宁见他还要再说,忙制止道,“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不招惹咱们,随她们去,只是关于咱们兰院,外面有没有说道什么?” 于进忠面上显出几分凌厉出来,“主子是说,咱们院里有人往外头传消息?” 他虽答非所问,但是耿清宁却放下心来,这足以说明外面目前还没有专宠的流言,她还可以抢救一番。 但若是今日四阿哥又来,她该如何是好? 第35章 耿清宁细细思量着, 不一会儿,便定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四阿哥幡然悔悟,自觉歇在前院, 只要他不来兰院, 自是万事太平。 中策便是她去后院别处炫耀一番,刺激其他人伸手截人, 四阿哥歇在别处, 专宠说法自然不攻自破。 下策便是她病了,怕过了病气, 自是不能伺候主子爷的,病上半月, 一切自然风平浪静。 没一条好的,耿清宁眉头紧锁,四阿哥并非任人摆布之人,这三条几乎都是在他的雷点蹦迪。 依然记得上次钮祜禄格格来的时候, 四阿哥就有些神色莫名, 想来也是, 对于皇家阿哥来说,宠与不宠都是赏赐,岂是她一个小小侍妾能置喙的。 换句话来说, 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 于进忠自是要替格格分忧的, 可是他不甚明白, 这般宠爱有何不妥,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 格格竟想着避宠。 耿清宁不能提咸鱼系统之事,她只能开口道, “盛宠无碍,专宠必死”。 这下愁眉苦脸的人成了两个,先帝爷的例子在那,满京城有谁不知。 事不宜迟,耿清宁当即便将于进忠派去前院,说来也是好笑,以往都是求着能想起兰院,今日倒是反着来,只盼别提起兰院。 至于如何刺激别的院子的‘同事’,耿清宁还是相当头疼的,她总不能到别人的院子里矫揉做作的炫耀新衣裳,新首饰吧? 于进忠头脑机灵,倒是想了一个好点子。 午膳时分,膳房忙的热火朝天,于进忠远远的瞅见宋格格的贴身宫女文秀正朝这边走来,便忙装作也来提膳的样子,大摇大摆去了膳房。 他本意招摇,一下子便被眼尖的张二宝发现了,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说起话,自然将文秀给晾在一旁,又过了一会,晚些时刻到的于进忠都已被小太监殷勤的送出来,可宋格格的膳点还没见个影。 文秀撇了两眼,绷着脸忍住没说话,等回到院里见了宋格格,终究还是有些气不过,“格格,这个兰院新来的耿格格也太气人了,这才得了几日宠,连手底下的奴才都这般目无规矩” 宋格格捻起一柱香,点燃插进佛前的香炉,在这个小院里有一间小佛堂,是她为了两个夭折的小格格祈福,专门跟四阿哥求的恩典。 因长期呆在佛堂,她周身都被佛香侵染,整个人淡雅脱俗,似乎快要出尘了一般,就连此刻听了文秀的话,也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文秀对自家格格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并不期待回应,一边将膳盒里的几盘素食摆在桌上,一边自顾自的说话,“明明咱们先去的,他们仗着有几分宠,竟连前来后到的规矩都不知晓”。 宋格格算是了解了来龙去脉,但面上不仅没有任何恼怒的神色,反而劝解自家的贴身宫女,“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人,不值当为她动气”。 不是她天生肚量大,也不是她真的被佛法度化,只是以色侍人,能得几日好,当初的李侧福晋也是万千宠爱,且看近日,不也是靠着膝下的格格才能叫走四阿哥。 宠爱都是虚妄,唯有子嗣才是真实,只是她运道不好,连接生了两个小格格都体弱夭折,四阿哥怕是厌了她。 若是佛祖能保佑她,让四阿哥也体会一下丧子之痛,自然能与她心意相通。 宋格格又念了声佛,这才慢悠悠的拿起筷子,认真吃起面前的几盘绿叶子菜,自从小格格去世后,她已茹素多年,只盼着佛祖能看到她的虔诚,保佑她心想事成。 文秀气得直想跺脚,只是格格这般性子,她一个下人再急能有什么用。 同样的招数,于进忠连用了三遍,李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那里也不曾落下。 只有福晋那里,耿清宁实在没有胆子去触虎须,况且只要弘晖阿哥好好的,正院便稳坐钓鱼台,何必下场争这个三瓜两枣的,反而失了体面。 只是这小小的吃食,真的会管用吗? 于进忠细细与她解释,“后院的份例一是银钱,二是布料,三是吃食,银钱都在各院主子的箱笼里,任谁都是看不出来的,能显于人前的便只有这布料和吃食” 这个耿清宁倒是知道,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买了新衣裳总是先洗一遍再穿,可在清朝,这个毛病是最先改掉的,无他,实在是这儿的衣服洗上一次,那染上的颜色便掉一分,若是多洗上几次,只怕便不能见人了。 第47章 为何古代先敬罗裳后敬人,实在是衣裳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经济实力。 是以古代后院争宠,争的不仅仅是脸面,更准确的说应当是福利和待遇,是舒服过日子的底气。 于进忠接着说,“主子不想亲自出面,奴才也不能捧着主子爷赏的布料挨个儿转悠,但膳食,自是每个院子都要去膳房提的”。 耿清宁设想了一下,一个公司的所有员工,都在同一个食堂吃饭,结果别人山珍海味的吃着,还有大厨送上特制点心,而她只能吃萝卜白菜,就这,还得等别人吃完才能轮得到。 不知怎的,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般挑衅之后,现下所有人都应该欲除她而后快。 只是,是她们的效率怎么样?能不能在四阿哥今日到兰院之前抢走他? 耿清宁发愁极了,这些人,让咸鱼好好的躺着不好吗? 耿清宁有些不放心,以防万一,这下策还是得备起来。 只是该如何生病,还得细细思量,毕竟装病不是万全之策,若是被四阿哥发现她有意避宠,只怕以后吃不饱穿不暖的,便是兰院了。 电视剧都是如何做的?耿清宁回忆着,让人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耿清宁半干着头发出来了,只觉从头到脚都是清清爽爽,没有任何想要生病的感觉。 失策了,端午节都过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热,用凉水洗澡只觉凉爽,未见任何不适。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电视里常见吃了某物便会过敏起红斑,面上有碍,自然也是没法伺候的。 耿清宁自觉甚好,便问于进忠可有此物,没想到他却立刻跪在地上,吓得头也不敢抬,只道,“格格三思”。 于进忠额头贴在青石砖地面上,冰凉的地面让他头脑一片清明,听格格的意思,这是在要毒药啊。 府里规矩森严,无论是带个针头线脑的,还是其他的小玩意儿,门房那里都是要严查的,几乎没有带进来的可能。 便是使了特殊的法子带进来又如何,主子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被府医看出来是毒药所致,所有经手的人都得死。 不仅如此,但凡有家人的,全家也跟着整整齐齐的,一道见了阎王。 关键现在府里最得宠的他们格格,没有这个必要对别人下手,还是说,于进忠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格格这是在试他的忠心。 这样说来便对了,毕竟他之前在前院待了一段时间养病,格格心有疑虑也是正常。 可于进忠自家知道,主子爷那边从头至尾都未将他看在眼里,他只能一心一意的跟着格格。 “格格若是真心想要”于进忠发了狠,“奴才这便去正院”。 去正院做甚么,难不成让人过敏的东西只有正院福晋那里才有?耿清宁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于进忠头也不抬,“咱们当下人的,要是想出府,需先得去正院请示康嬷嬷,等得了腰牌,门房过一眼,方能出去” 这么麻烦……而且,光是听说还要去正院,就让耿清宁小腹微微一紧,再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只怕是于进忠回来的时候,她坟头都长草了。 耿清宁坐在榻上,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任务失败不成。 于进忠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放在了耿清宁手上,自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的,“后罩房猫狗房处,奴才上次去的时候看见有几株夹竹桃,不知格格····” 那个从花到汁液都有毒的夹竹桃?耿清宁回想起她在现代曾看过的一条新闻,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下午,小贵子来禀,说是白手套有些蔫巴巴的,不爱动,怕是有什么不对症的,他师傅程太监最擅长治猫狗之症,特来向格格求个恩典,去猫狗房一趟。 这两只猫,耿清宁平时爱得跟什么似的,自是无有不允的,又见是小贵子的师傅,还赏了两盘子软和、好克化的点心。 程太监看着点心老泪纵横,当即朝着兰院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又说猫狗房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旁边的几株花开的正艳,还望主子不要嫌弃。 小贵子抱着一个木质托盘回来了,托盘红粉花朵成堆,耿清宁见其叶如柳似竹,花似桃花,红花灼灼,白花如雪,一见便心生欢喜,忙叫小桃去抱铜镜,又叫葡萄研磨铺纸。 四阿哥来的时候,正值傍晚,小宫女撩开帘子,只见书房被夕阳染成一片橙色,里面的人也似乎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屋中人不知有人过来,仍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四阿哥只见铜镜中人娇艳的唇边含着鲜花,花似桃花风流,竟是比不过美人万一,一时间竟怔住了。 耿清宁边含着花,边对着铜镜作画,夹竹桃的毒性应该开始发挥作用了,她觉得头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坐了过山车一般,头重脚轻,腹中也很是不适。 只是现在晕倒还是早了些,耿清宁咬牙坚持着,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过了一会,四阿哥回过神来,饶有兴致的走到她身后,见桌上有画,原来耿氏不仅揽镜自照,竟还将这副美景画了下来。 第48章 只是,她人虽伶俐,学东西也快,这画却是透着十足的匠气,好好的一副美人簪花景象,却被她画的不成样子,一丝神韵都未能体现出来。 耿清宁倒是觉得她九百九十□□的简笔画还是不错的,来到这清朝,都已经立了两回功了。 还是得他亲自来,四阿哥心情极好的吩咐苏培盛,他要亲自画这副‘簪花对镜’。 听见身后的动静,耿清宁这才惊呼转身,蹲下福礼的时候,口中还嗔怪道,“四爷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倒是吓我一条”。 四阿哥亲手将人扶于榻上坐着,眉眼轻松愉快,“若是通传岂不是见不到这般美人美景?” 见他这般兴致高昂,耿清宁重新把花枝轻咬口中,拿起镜子,复刻了刚才的场面。 四阿哥退后几步细细观赏,觉得还是有些不甚满意,先是加了个团凳和茶盏,又在耿清宁身后摆了个紫檀架子,上面放着装有佛手柑的大观窑白盘。 还算勉强能入眼,四阿哥微微点头,回到书桌前。 苏培盛动作麻利,就这小小会儿,桌上已是一应东西俱全。 耿清宁坐在贵妃榻上,夹竹桃汁液不停的混着口水咽入腹中,她只觉得意识开始恍惚,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榻上。 四阿哥做事向来认真,此刻作画也是这般,只是他越画,越觉得画中人美的不似常人,连带着她面上表情都有些迷蒙,似乎随时会羽化登仙,又似乎要回到画中。 耿清宁见他运笔如飞,本想再坚持一时半刻,实在是抵不过脑中眩晕,连带着手中铜镜、唇边鲜花,无力的倒在了贵妃榻上。 铜镜落在木质的榻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全神投入的四阿哥,他眉头微皱,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坚持画完最后一笔,才抬头一看。 刚才还好好的耿氏,现下竟倒在榻上,已然是人事不知了。 第36章 全公公几乎将小腿跑断, 引着府医直奔兰院,陈大夫满头大汗的提着药箱,气还未喘匀, 便有小宫女掀开帘子, 请他进去。 里面有个宫女正跪在地上说话,“格格中午说没胃口, 只用了野鸭子汤下的细面, 下午吃了两块绿豆糕,配的是前儿您赏的安吉白茶·····” 陈大夫弓着的腰弯得更低, 这位新宠的耿格格果然不同凡响,向来重规矩的四阿哥, 竟等不得叫人通报,现下还亲自审问这等小事,想来是真放在心上了。 见大夫来了,四阿哥一挥手, 苏培盛便提着葡萄去了旁边的耳房, 一旁的于进忠自然也逃不过, 甚至管着猫狗的小喜子也被全公公带去了另一个房间,看来是打算分开审问。 陈大夫心中暗暗叫苦,看病他自是没有怕的, 可若是沾染上府中阴私事, 便是再多条命也是不够的, 可怜他上有含辛茹苦老母, 下有嗷嗷待哺幼儿,若是命丧黄泉, 不知娘子能否一人担起诸多事宜。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陈大夫未摸脉, 先看了床上之人的面色,但见她肤白胜雪,唇色娇艳如海棠,即使紧闭双眼,但仍艳光四射,令人不由得心神一荡。 陈大夫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眼光不敢再看,低头盯着被素白帕子盖住的一截皓腕,感受指腹下传来的脉搏。 少顷,陈大夫收回手,道,“贵人脉象紊乱,唇色艳红,进气长而呼气短,此乃中毒之兆,幸而贵人先天体格壮实,中毒亦不深,若是能将胃中之物吐出,怕是顷刻便能好转”。 四阿哥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问道,“可能辩出此乃何毒?又是何时中的毒?” 陈大夫仔细分辨了下人呈上的点心,又重新摸了脉,这才斟酌着说道,“中毒时间倒是不久,应当是夹竹桃之花毒,至于这些点心中暂未发现,是以不知贵人如何误食此毒”。 中毒时间不久,花毒···· 莫不是作画时,被她咬在嘴里的那支花?四阿哥命人将书房保存之物拿出来。 陈大夫一看便道,“正是此花”。 自是有人去寻这花的来历不提,榻上的耿清宁此时也悠悠转醒,她本就只是不小心吞了一点点汁液,再加上体力+1的加持,刚才搬动间,已然恢复了部分意识,此刻若是再不醒过来,怕是要被针灸催吐了。 她是想避宠,可也没想着恶心四阿哥。 “我这是怎么了?”耿清宁明知故问,虚弱的想要坐起身,却被四阿哥按住手。 陈大夫见她这般却有些惊讶,此刻再探脉搏,已是脉象平和,跳动有力,“贵人竟可自己转醒,果真是……先天体壮,待再多多的用些绿豆汤解毒即可”。 耿清宁看似神色迷蒙,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却在吐槽,这大夫竟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先天体壮,明明是因为她摄入的夹竹桃的剂量小好不好。 四阿哥并不解释这里面的一切,只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无事,只是突觉得你身边这几个奴才都不得用,内务府新送来几个,我瞧着还算伶俐,不若都拨给你”。 他知不知道他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比如说此刻,耿清宁便想,四阿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想在兰院安插眼线? 第49章 无论他是如何作想,反正这种情况必须要避开,通过这两次,耿清宁也算是看清楚了,葡萄和于进忠绝对算得上是自己人,小喜子和他师傅也是捧着一颗心向着她的。 既然是她的人,她便要好好护着,出了事只会往下属背锅、护不住人的领导,身边的人只会会越来越少。 耿清宁自是不想当孤家寡人,但她心中也明白,这些下人是没有人权的,是以并不给她们说话,只道,“是妾身哪里伺候的不好,四爷竟这般不给妾身脸面?” 没错,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惩罚下人还有一重意思就是给主子没脸。 为了这几个奴才,向来你啊我啊乱说一气的耿氏,如今竟用上了谦称,四阿哥沉默了一瞬,只拍拍她的手,“先安心养病再说罢”。 既然四阿哥已经定性为‘病’,耿清宁自然从善如流,想到来了一个完美的不见四阿哥的理由,“妾病,貌不修饰,不敢见君” 四阿哥博览群书,自是知道这个典故,一时间胸口激荡,不知是该笑耿氏自诩貌美,竟自比李夫人般倾国倾城,还是该说她口出无状,竟将他比作汉武帝,那可是一位雄才大略、征伐四方的帝王。 不过,耿氏果然是把他看得极重,要知道后院多少人以身子不适以祈求垂怜,而她只担心他看了可能不喜。 四阿哥心中喟叹,她竟是这般懂事明理、眼光卓越之人。 不过,有得必有失,她心胸开阔豁达,自是注意不到这些奴才们的小心思,他既已出手帮她一次,便好人做到底,把这兰院跟她,都护得严严实实,保证必不会再出现这般情形。 四阿哥倚在床头,伸手搂住了身边人,细细解释道,“我知你心软,又顾念情谊,若这些人并无异心,打上几板子,便还让他们伺候你,只一条,你这小院的规矩不可再这般懒散”。 只要放过这些人,耿清宁自是无有不应的,连连点头做乖巧懂事状。 四阿哥见她明明身体不适,还仍然乖巧躺于他怀中,全心全意依赖于他,不由得心尖微微一软,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蜻蜓略过湖面引起一丝波澜一般,柔声道,“今日你病着,我还是留下陪你罢”。 别,千万别。 耿清宁心中跳脚,面上却故意娇嗔道,“哎呀,那我还得围上面纱才是,葡萄、葡萄,快开库房,取匹纱来” 四阿哥哪能看不明白她的小心思,笑着点她,却还是将葡萄、于尽忠、小喜子都提了过来,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是再护不住主子,自己选个死法”。 屋子里没人敢说话,只能听见三个人砰砰的磕头声。 这都是为她受的,耿清宁心中明白,自是看不下去,她悄悄拉了下四阿哥的衣袖,向他递了一个求放过的眼神。 四阿哥几乎被她气笑,但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便知她心中害怕,还是挥了挥手。 这便是饶过性命的意思了,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把几乎瘫在地上的几人拽走,这几个人吓得涕泪横流,再这般呆着,只怕会污了主子的眼,错过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恩典。 他都有些羡慕这几个人的好运道了,明明是杀头的罪,有耿主子的求情,竟也轻飘飘的放过了,若是他落入这般田地,可有人会为他奔走求情。 于进忠还是经事些,虽还没缓过神,也抹了一把脸,对着苏培盛千恩万谢起来。 “得嘞,不必谢我”,苏培盛意有所指,“伺候好主子比什么都强”。 耿清宁好说歹说,再加上前院有小太监来禀,四阿哥终是离开了兰院,耿清宁也听见了脑海中任务完成的声音。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专宠和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爱情滤镜,魅力+1,白银十两】 而且这次咸鱼系统还大发善心,竟出言解释了这个爱情滤镜的含义,【若是别人对你产生了爱慕或者类似于爱情的感觉,看你的时候就会自动加上滤镜】。 搞这么复杂,直接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就完了,耿清宁暗自吐槽,现在的问题是,在四阿哥眼中,她有没有这个滤镜的加持。 只能等四阿哥下次来的时候问一问了,耿清宁打定主意,又端起手边的绿豆汤一饮而尽,没错,她已经喝了整整三碗绿豆汤了,不知道体内的余毒有没有清理干净,会不会对她的身体产生影响。 最重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这未来能活到九十六岁的寿数。 * 前院书房,四阿哥将手中折子递给对坐之人,戴译只扫视两眼,便满面喜色,端起身边的茶碗,以茶代酒敬道,“恭喜四爷得偿所愿”。 四阿哥微微摆手,“此去凶险,先生可有什么教我?” 巡查河务可大可小,若只是添些资历名声,自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四阿哥却出此言,便只能说是一心想要做实事了。 戴译反问道,“四爷就不怕被人憎恶、背负骂名?” 四阿哥定定看他几秒道,“不知先生是不知我为人,还是询我心意?我立志做万岁爷和太子爷的直臣,何惧此等污名”。 第50章 戴译便不再说话,只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初夏,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桌上的水很快消失不见,只隐隐约约留下了一丝痕迹。 微服私访。 河务中有多少人插手在内捞钱,有皇家阿哥的名头,鞍前马后和保护的人不知凡几,若是真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且不说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重要的是难以得手。 但若是主动隐藏起身份,一旦保护的人不够,被个街上“闲汉”失手误杀了,不过一个院子里十几条性命而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戴译道,“四爷还请三思”。 四阿哥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耿氏都敢自比李夫人,将他比作汉武帝,难不成他堂堂大清皇子还比不过一届妇人? 即便不能当作明君千古流传,若能成为贤王,如唐太宗魏征那般君臣相得,亦是佳话。 只是,这趟路程遥远,来回一年半载亦是常事,可府中这般情形,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合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 一大早,耿清宁喝了软糯香甜的绿豆粥来清理余毒,又问膳房要了一瓮刚榨的豆浆,她在现代的时候看过,豆浆也是可以解毒的。 纯天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豆子拿水泡了一夜,用小石磨细细的磨完之后过筛,放在炉子上煮沸,加上绵白糖,喝起来顺滑醇浓,满满的豆香味。 正把豆浆当成水喝着呢,就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小太监从外面过来了,她笑眯眯的福礼,“给耿主子请安,奴婢要请于进忠、小贵子和葡萄姑娘出去一趟”。 耿清宁手中的豆浆顿时就不香了,陈嬷嬷是四阿哥的奶嬷嬷,满府上下只有四阿哥能支使动她,便是福晋说话也不好使,如今她来,代表的自是四阿哥的意思。 难不成他这是在秋后算账? 陈嬷嬷见她脸色煞白,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也不知是如何入了主子爷的眼,不过是几个下人而已,便是一口气全打死,不过乱葬岗上多几卷破席子而已。 不过她这般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心软念旧情的人总比那些子狼心狗肺的强。况且,主子爷不仅交代了这一桩差事,以后这兰院,说不定还得常来。 是以她只能放软了声音,尽量让面孔也柔和下来,“耿主子不用担心,只是几板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才是大事,填井里吗?耿清宁忙使了个眼色叫小桃去开箱笼,亲自拿了最大、最贵的荷包递到陈嬷嬷手里,“还望嬷嬷手下留情才是”。 见陈嬷嬷手下荷包,耿清宁方松了口气,现代人谁不知道,求人办事的时候,但凡是连礼都不收,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若是对方口风松动又愿意接下东西,这事儿便成了三分。 陈嬷嬷眼珠子一转,想起四阿哥让她调教下人之事,悄悄的让开了身,正巧,能让外面的三人看见耿清宁又是塞荷包、又是福礼的样子。 不必说,三人都有些感动。 于进忠和小贵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要主子愿意用,便是再来一次,他们也不带怕的。 葡萄则是擦了擦眼泪,格格明明自己受苦了,还这般为他们奔波,下次,她一定要再仔细、再小心些才是。 陈嬷嬷把人带到前院和内院的大门处,府上凡是不在差上的下人,一个也没少的等在那里,长凳都已经摆好,小太监猛虎扑食般把人摁在长凳上,板子下一刻就落在了三人身上。 赏了二十板子之后,只见三人背后血肉模糊,还能见到被打烂的衣裳糊在肉上。 围观的人个个如鹌鹑一般,等陈嬷嬷喊了散,这才如鸟兽一般各自散开,再当差的时候,都是夹着尾巴做事,不知道规矩了多少。 陈嬷嬷将人打了,又把人送回兰院,还带着从府医那儿拿的金疮药,把人弄干净又敷上了药,这才去正厅回禀。 耿清宁见三人干干净净的躺在炕上,屋子里满是药香,又有小宫女小太监照看着,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只道让他们好好养病,等身子好了还回来伺候。 陈嬷嬷却从身后让出三个新面孔,笑眯眯的介绍道,“这个是青杏,那个叫全忠、全贵,耿主子体恤,你们也只管放心养病,这几个还算伶俐,就先在兰院跟着跑腿帮忙罢”。 这很明显是现取的名字,青杏是随了葡萄一般的果子,全忠、全贵只怕是跟着于进忠和小贵子的名字改的,只要他们伺候的格格不满意了,便可随时随地的取代他们。 或许有这几人的刺激,不过两三日,三人竟下了炕,一瘸一拐的要去伺候格格。 耿清宁哪见过这般阵仗,这还都是伤号呢,应当也算是工伤,便是再周扒皮的老板,也没有让人带病上岗的道理,只是她也明白他们的担忧,只道,“放心罢,这些人我不让他们进正厅,等你们养好了伤,便让他们跟着你们跑腿”。 做为下人,哪有不挨打的,只要别挨打完被舍在一边就行,有了这句话,三人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老老实实的养起了伤。 第51章 耿清宁劝完了人,还得开导自己,这两天满府都知道她的人被打了,作为领导,她脸上肯定不太好看,小桃在外行走,也明白察觉到不同,虽然到处都按照规矩办事,但是总感觉没有以前那么顺畅。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受冷落总比丢了小命要强,况且她手里有银子,膳房的刘太监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其他的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耿清宁歪在榻上,怀里是白手套,炕桌上摆的是酸梅汤和藤萝饼,悠闲自在的看起了阅读器。 陈嬷嬷暗中观察了几日,见兰院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心中不免高看几分,主子爷的目光还是长远,没想到这位耿主子落到这般境地,仍具有如此心性,也算勉强配的上伺候阿哥爷。 正院里视若不见,一个小小的格格而已,根本不值得分出一丝心神出来,况且这两日弘晖阿哥咳嗽的更厉害了些,福晋一颗心只扑在他身上,恨不得以身代之。 兰院旁边的春和院内,翠儿瞄了一眼钮祜禄格格的脸色,见主子心情不错,这才斟酌着开口道,“兰院这次怕要一蹶不振了,被主子爷这般打脸,以后只怕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以前那般得意,叫个膳提个热水,哪次不是紧着他们兰院,风水轮流转,总该到他们春和院了罢。 钮祜禄格格手里捏着的针线一直未动,从头听到尾,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训斥道,“慎言!” 翠儿撅着嘴,有些不忿道,“格格,您就是性子太好了,咱们院子才会被人欺负。” 钮祜禄格格低下头,又一针一线的认真缝起来,她相貌在普通人家那里,也能称得上是珠圆玉润,但是在皇家阿哥的府里就有些不够看了,进府几个月,四阿哥只来了一次,对她的姓氏竟也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既然四阿哥那边走不通,还有福晋,这个屏风便是她对福晋的孝心,只要福晋能看出她的好处,愿意伸手扶她一把,无论是有个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着落。 “出头的椽子先烂”,钮祜禄格格淡淡道,“我以为这个道理,你早就懂了”。 等四阿哥忙过这一阵子,终于腾出手来了解府内的情形。 陈嬷嬷立在地上,一桩桩一件件的回禀,“福晋那里一切安好,弘晖阿哥身子也见大好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懂事多了,大格格还学会了绣荷包,说是要送给您呐。耿主子倒是有些荣辱不惊的,用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个人,只是难免被别处远着些”。 四阿哥点点头,起身去了正院,府里交给陈嬷嬷他自是一百个放心,只是这次出门时间有些长,还得是个正经主子才能压得住。 四阿哥好些时日没进内院了,头一遭便是去了福晋那里,康嬷嬷自是喜不自胜,说话做事都带着风。 福晋扶着她的手,向前迎了两步,就见四阿哥自己挑开帘子进来了,见两个宫女捧着衣裳,便径直进了里屋。 这便是要歇在这里的意思了。 康嬷嬷笑得面上得皱纹都松展开,若是福晋再得个一儿半女的,弘晖阿哥也算是有个伴。 四阿哥换好家常衣裳,又脱掉靴子,换上了轻薄的布鞋,这才舒服的叹了口气,握着福晋的手一道坐在榻上,“我瞧着你也清减了不少,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自从侧福晋的二阿哥弘昀夭折了后,二人许久未这般温存了,再加上最近总是担忧弘晖的身体,此刻被人关怀,一时间福晋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发热。 她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四阿哥见了,拍着福晋的手叹道,“我知道你受苦了,只是这诺大的贝勒府,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由你担起来”。 得了这两句话,便是有天大的苦也值了,福晋拿帕子擦干眼泪,正色道,“这是妾的本分,况且还有咱们的弘晖,看着四爷和他,苦也是甜的”。 四阿哥满意的点头,“正是如此”。 见四爷与福晋两个人靠在一起温情脉脉的说着弘晖阿哥,身边伺候的康嬷嬷和宫女们相视一眼,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们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有去提热水待会给福晋净面梳妆的,有去提晚点的,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活力。 四阿哥连着在正院歇了好几天,正院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足,本来说话做事就比别的院子有底气,现下更是中气十足,大张旗鼓的收拾起东西来,说是四阿哥要出门了。 这等大事,连久不在外走动的兰院都有所耳闻,葡萄担心的看着格格,只怕她听见伤心。 耿清宁只是有些惊讶,大领导要出差了?至于伤心,能有什么伤心的,四阿哥和福晋那可是上了玉碟的,放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结婚证,未来还是雍正帝的皇后,她限于时代不能离开,但怎么也称不上羡慕嫉妒恨,只要福晋不痛打落水狗,她就万事大吉了。 况且,今日刘太监进上的那可是冰碗! 自从过了端午,日子一天比一天热,好在古代的房子屋高顶深,倒也勉强能过,但夏季无论如何都是燥热的,吃上一口淋了蜂蜜、乳酪、各色水果丁混着碎冰的冰碗,比什么都强。 第52章 四阿哥他再好,能有冰碗香吗? 四阿哥并不知道他连个冰碗都比不过,只是他听陈嬷嬷来禀,道兰院还能沉住气,心中不由得更加满意。 耿氏果真是既懂事明理,又识大体。 既如此,不如就先去李侧福晋那里,毕竟她膝下还有大格格,总得给她这个脸面。 若说正院见了四阿哥是‘惊’多于‘喜’,李侧福晋这里就是完完全全的‘喜’了,她一叠声的吩咐秋兰去拿换洗的衣裳,又叫大格格将荷包拿出来给阿玛看,还亲自给四阿哥奉茶,整个院子里再没有人比她更忙了。 不过像这般爽利的人,后院确实不多见,虽说有些嘈杂,但勉强还能忍受,四阿哥先是看了大格格的字,好好赞了一番。 又欣赏了一会把竹子绣成木块的荷包,夸大格格果真绣技了得,待大格格没注意到的时候又告诫奶嬷嬷,大格格年纪小,绣着玩也就罢了,若是伤了眼睛便过了。 又叫人去库房拿从西洋进上的‘音乐盒’,赏给大格格把玩。 大格格眼睛发亮的盯着音乐盒,整个屋子里都是孩子清脆的笑声,李侧福晋呆在一旁也满是笑意。 若再有个小阿哥,岂不是一家四口,儿女双全? 待用了晚点,不等大格格露出困意,奶娘便先得了李侧福晋的眼色,抱着大格格先行退下,屋中只剩四阿哥侧福晋二人。 烛光下,李侧福晋露出娇俏的侧颜,她在铜镜中反复看过,这个角度的她是最好看的。 只是再好看,侧福晋还是差了福晋一大截,次日,四阿哥便又歇了在前院。 虽说只有一夜,但也够李侧福晋抖擞起来了,又因前些日子刚打过板子,不敢太过放肆,只悄悄的端走了兰院的冰碗。 不用说,这一定是在报复之前提膳的事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抢四阿哥可以,抢冰碗不行。 耿清宁瞬间被激起斗志,可一想起四阿哥黑着的脸,又想到他快要出差,不给领导找麻烦的心思又涌了上来,瞬间泄了气。 算了,不过一个冰碗而已,现代社会也没有哪个人为了一杯冰奶茶一怒的,主要是没这个必要,对的,没必要。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耿清宁,一边开解自己,一边让葡萄拿银子去膳房再取一碗,脸面不够,银子来凑,反正刘太监这点脸面还是愿意给的。 没办法,咸鱼在没有威胁到生命安全问题的时候,真的不太想翻身。 四阿哥在前院等了又等,等了好几日,等到人都快要出发,也不见兰院有什么动静。 虽说这些日子为了整顿府上,摁下浮动的人心,他是有意冷落了耿氏,但她未免太懂事了些,既没有托人朝前院递话,也没送些点心汤水的,明明之前还知道送佛跳墙,现下怎么变得如此规矩。 莫不是又吓破了胆子? 兰院迟迟没有动静,四阿哥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先是开了库房,给内院各处都赏了夏季做衣裳的料子,知耿氏爱喝荔枝饮,将宫里赏下来的一篓子荔枝捡了半框送去。 这可真是稀罕东西,耿清宁有些惊喜的看着埋在碎冰里的荔枝,放在现代也不过就是楼下超市六块八毛八就能买上一斤的东西,因为运输困难,在清朝竟成了贡品。 耿清宁先是捡了几个剥着吃了,冰凉的荔枝吃起来纯甜无酸,细品竟还带有一丝糯米的清香。 可能是糯米滋这个品种的荔枝吧,耿清宁边吃边猜测,不愧是贡品,这个在超市里也卖得贵些,要十二块九毛九才行。 耿清宁只略用了几个便洗手放下了,一是荔枝吃多了上火,二来这么好的东西,若是一下子吃完了岂不可惜。 这半篓子荔枝又分成了好几份,最大的一份要留着做荔枝饮,这个酒喝起来甜甜香香的,冬日里配上火锅最好不过了。 一份剥了果肉,拿石臼捣碎,放入冷凉的茶水中,再加上冰块,就是妥妥的荔枝冰茶,若是配上其他的水果切丁,放在酸奶或是放在酥酪上头,便是上好的冰碗。 一份则是送到了膳房刘太监处,让他以荔枝入菜,吃些新鲜的。 剩下的是赏给了兰院里得脸的下人,分到手上每人才两个荔枝,耿清宁其实都不好意思‘赏’出去,实在是太过寒酸了些。但见于进忠、葡萄等人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这才体会到贡品的难得。 这么稀罕的东西,四阿哥竟不吝舍的赏了半篓子下来,耿清宁吃着甜甜的荔枝,心中思量着,是不是该去谢恩? 葡萄自是赞好,主子爷好些时候没来兰院了,格格怕也是想念的紧,如今得了这么好的一个由头,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耿清宁暗自点头称赞自己,果然,职场上她还是很聪明的,领导已经释放出不生气的信号了,做人下属的怎么着,也得接住这个脸面。 前院自然是于进忠去着最方便,担心他见了四阿哥怵的慌,耿清宁还体贴的问,要不要让全忠替他跑腿,于进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第53章 笑话,好不容易出了头,还能让新来的啄了眼? 但他着实不敢上前,跪在离四阿哥几步远的地方,低头道,“格格跪谢主子爷的赏,分了大半酿酒,又一口气吃了一盘子,还送了些去膳房,说是晚点入菜来吃”。 苏培盛在不远处撇了一眼,说着小子胆子大吧,此刻来回话,连头都不敢抬,一副没出息的样儿,但他又提晚点的菜品,又敢给耿主子邀宠。 四阿哥一下子出了神,耿氏就是有这个贪嘴的毛病,便是再好吃,再也不能一下子用这么多,这东西最是热气,吃多了容易上火,到时候还得哼哼唧唧的闹他。 见头上的主子半天没说话,于进忠头更低了些,虽说天气热,但是前院书房里的冰鉴一直堆着,屋子里自然是凉丝丝的,可即便这样,恐惧让人汗水逐渐浸出,甚至糊住了眼睛,但他也不敢伸手抹一把,仍旧是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她那点子东西·····叫膳房从前院取荔枝入菜”。 又是前院库房的门口,还是那把摇椅,只是旁边的热茶换成了沁过井水的酸梅汤,喝起来冰冰凉凉的,最解暑不过。 胡太监这次仔细的瞅了一眼来人,刘太监面上依旧一副老实模样,腰板却比上次直了些,这可是主子爷亲自吩咐的差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老刘已经在主子爷那里挂上了号,主子爷记得他。 仍旧眼馋的看了一眼胡太监腰间的钥匙,刘太监正色催促道,“胡总管,您看天气不早了,若是误了晚点····” 天大地大,都大不过主子的差事。 胡太监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亲自取了这稀罕东西,交与刘太监,刘太监何尝不是这种念头,小心翼翼的抱着篮子回了内院。 张二宝正在灶上看大师傅炒菜,却被自家师父捏着后领子提了过来。 刘太监交代徒弟,“你今儿啥也别干,就只给我盯着这几样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别人提走了”。 即便这般,刘太监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前些时候,张二宝就把留给耿格格的冰碗给了别人,又本着脸吓他,“这可是主子爷交代下来的东西,若是坏了差事,别怪师父不疼你”。 主子爷的差事? 张二宝眼珠子都亮了,忙拍着胸脯让师父放心,说便是他的脑袋丢了,东西都丢不了,又覥着脸凑在师父身边,“到底是哪位主子这么有福气?” 刘太监似笑非笑的看着没定性的徒弟,“还能是哪位,看看这个碗碟的色儿”。 张二宝恨不得给前几天的自己一巴掌,怎么就眼皮子那般浅呢。 晚点的时候,张二宝眼珠子都不错一下的在那紧紧盯着,严防死守的看着每一个来膳房的人。 其实他也知并无这个必要,福晋那里到处都是好东西,哪能看得上这点子玩意儿,宋格格向来茹素,连荤油都不吃,做饭的锅都得洗上好几遍,钮祜禄格格那处便是想要,也没有这个底气。 说来说去,只有李侧福晋那里有可能伸这个手。 但前些日子李侧福晋的贴身宫女,秋兰姑娘给他塞了不少银子,若是只防着李侧福晋,未免也太难看了些,干脆做出处处警惕的模样,反倒不至于那般显眼。 今个这地儿可真邪门,说曹操,曹操便到。 张二宝眼观鼻、鼻关心,只盼着秋兰没看见他,却见她交代了李主子那边的晚点,径直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张二宝心中暗自叫苦,面上却笑眯眯的迎上去,身子自然上前,把案上东西挡的严严实实的,这才开口道,“秋兰姑娘,怎么劳动您亲自来了?” 秋兰笑盈盈的谢他,“前儿那冰碗不错,不仅我们侧福晋用的好,大格格也喜欢的紧,这不,又闹着要吃呢”。 张二宝松了口气,不过是个冰碗,盏茶功夫便能得了,“秋兰姑娘且等一会,我这便叫人给大格格做去”。 秋兰面色不变,上前走了两步,指着张二宝身后护着的东西,“我瞧着,那个就很不错,色儿也好看,大格格见了指定欢喜。” 第37章 合着她是一早就看见了, 张二宝心中发苦,第一回 觉得怀里的银子烫手,况且银子再好也没有小命重要, “好姐姐, 不是咱家不给你,实在是给不了”。 张二宝急得头上直冒汗, 他一个当奴才的, 哪能将主子爷的事到处乱说。 秋兰倒是气定神闲,她早就看出来那是谁的东西了, 前些日子膳房张二宝这么巴结兰院,现下主子爷连兰院的大门都不进, 难不成他会为了一个失宠的格格跟侧福晋为难不成? 秋兰又道,“大格格闹着要吃,咱们做下人的也没办法,要不, 你去劝劝大格格?” 他是什么排面上的人物, 能劝动大格格? 张二宝心知肚明, 秋兰这是拿话臊他,可他又岂能不分轻重,大格格自然贵重, 但全因她是四阿哥的血脉, 若是主子爷心疼大格格, 要赏给她自是可以, 但他作为下人,岂有给主子当家的道理。 第54章 他不舍的掏出怀里的银子, 悄悄的将其物归原主,“秋兰姐姐, 求您发发善心,真的是没法子给您”。 张二宝只说没法子,但就是不肯张口说原因,秋兰不由得也带了一丝火气,二人说了这一会子话,看上去又有些剑拔弩张的,身边自是围了一堆人过来看热闹。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个个都想找些侧福晋的错处,秋兰仿佛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心思也清明许多。 见张二宝连银子都舍得还回来,也不愿让开身,秋兰便知这里面必有蹊跷,但周围这么多人,若是她退让了,别人不会深究这里面如何,只道是侧福晋怵了耿格格,那才是真正丢了脸面。 她强撑着嘴角,不露出一丝颓势,“原就不是什么大事,大格格本就年幼,不该贪凉,这冰碗还是让给兰院的耿格格罢”。 这话说得诛心,耿格格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竟能让皇天贵胄的大格格让她一个小小的侍妾。 即便不说身份,大格格年幼,人也下意识会偏着年龄小些的,只觉得是耿格格不讲究,竟跟一个孩子抢东西。 张二宝百口莫辩,又不敢攀扯主子爷,急得脸都红了。 刘太监暗暗摇了摇头,这徒弟真的是要不得了,贪心不说,还不伶俐,只是抛开这些,张二宝待他还算孝顺,若是真的舍弃掉,还是有些不忍心。 算了,再找个徒弟也得从头教起,说不定还不如这个呢。 刘太监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从内间出来了,“怎么,差事都办好了?还是说前些日子的板子没打在身上,不知道疼?” 想起前些日子血肉模糊的几人,众人如同鸟兽般散开。 秋兰见得了台阶,冰碗也不要了,扭身直接回了院子,只是见了李侧福晋,还是忍不住将此间事描述一二。 秋兰说得轻描淡写,生怕挑起主子的火气,但李侧福晋仍气得柳眉倒竖,她进府多年,凭着两个阿哥、一个格格的生育之功晋升,虽说阿哥没养住,但好歹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侧福晋,竟被个膳房小小太监这般下脸面。 究根结底,这事还在兰院身上,李侧福晋咬着牙根,她今日非得报了这一碗之仇才是。 秋兰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她明知道主子脾气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舍侧福晋而选了兰院,张二宝敢如此做,说不定背后有什么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不过是嫌银子少,贪心不足罢了”,李侧福晋十分笃定,无论是讲出身论地位,还是家中帮扶,耿氏哪个能比得过她。 除了那张脸,耿氏还有什么?如今她连四阿哥的宠爱都丢了,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重新梳妆打扮,李侧福晋带着大格格,一行人去了正院。 既然是内院的事儿,自然都是归福晋管的。 福晋也不想管这事儿,天天不是争布料,便是争吃食,没的些意思,还不如陪着弘晖多写几个字,多读几本书,可李侧福晋抱着大格格,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也着实令人头疼。 毕竟四阿哥刚交代过,也不好现在就丢开手,福晋揉着额角,“快停嘴罢,不过一个冰碗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让大格格看了,都笑话你这个额娘”。 李侧福晋不依不饶,“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可关乎大格格,膳房这般做,便是将大格格的脸面往地下踩,妾身为人额娘哪能见孩子受这般委屈”。 李侧福晋还没说过瘾,竟把话引到弘晖阿哥身上,“若是有人这般欺辱大阿哥,妾身不信,福晋还能像现在这般坐得住” 康嬷嬷都想撕了她的嘴,福晋和四阿哥才温存了几日,就被她给拦了过去,现下又说这般话,明明就是在指责福晋‘不慈’。 辛辛苦苦奶大的姑娘,哪能见她受这般委屈,康嬷嬷当即神色一收,板起脸道,“李侧福晋,慎言”。 “各院都有各院的定例”,康嬷嬷一板一眼的说道,“大阿哥的一应事务俱是前院过问,我们福晋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连福晋这般身份的人,都不敢在养孩子这处大放厥词,她一个小小的侧福晋倒是蹦跶的比谁都欢。 提到弘晖,福晋稍稍坐直了些,“虽说康嬷嬷说的在理,但我身为大格格的嫡额娘,也不能见她这般受苦,既如此,以后大格格的分例都由正院出,你愿是不愿?” 先是分例由正院出,然后再把大格格身边的事务接过来,最后大格格就顺理成章的入了正院,成了正院的人。 李侧福晋是有些脾气冲,但人并不傻,甚至还有些小机灵,再说以前在闺中的时候,不知道见了多少这般行径,借着大格格困了的由头,一溜烟走了。 康嬷嬷心气都顺了不少,“福晋,您早就该这般做了”。 福晋平静的道,“非不愿,是不能也”。这些年她看得很清楚,四阿哥虽说让她管着府务,但小阿哥小格格,甚至连弘晖的事一应不让她插手。 虽说她确实常念弘晖,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事。 皇家的孩子,本就难以养住,李侧福晋连续没了两个阿哥,宋格格连续失了两个小格格,四阿哥便是再迁怒,也得明白,这些事儿怪不到她头上。 第55章 康嬷嬷没话了,这些年福晋是怎么过来得,她也看在眼里。 可她又道,“那是以前,现下主子爷连前院书房的钥匙都给了您”。 福晋这回终于露出个笑来,“是啊,总算熬过来了”。 府中的独子,四阿哥的信任,这么多年了,终还是熬出来了。 傍晚,院子里的热意终于散了些,不知打哪来了一丝丝的凉风,吹得人满身得燥热尽去,窝了一整天的耿清宁也觉得浑身骨头有些发软。 于进忠笑呵呵的进来问,要不要去院子里散散神,说是小贵子新做了一个‘逗猫棒’,白手套都愿意跟着动一动。 什么时候于进忠和小贵子关系这么好了?耿清宁一边想着,一边又被逗猫棒引住了心神。 怪不得稳如泰山的大橘都愿意活动,无他,实在是这个逗猫棒太可爱了些,小贵子拿纱堆成了金鱼的形状,惟妙惟肖不说,还专门找了个绳吊着,彷佛刚钓上来的一条观赏鱼。 看来白手套虽懒,但是更馋。 相比之下,雪团儿勤快多了,最喜欢飞盘类的玩具,拿几个铜钱错落着缝制成圆盘,外面再黏上野鸡的尾羽,一丢出去,雪团儿便像闪电一般窜了出去,只是它不会像小狗一样将东西捡回来,耿清宁只得自己苦哈哈的捡回来。 不过,也算是起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 活动了好半天,小猫咪的鼻头上都有些湿漉漉的,耿清宁更热,她内层的衣服几乎都快要被汗水浸透了。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再热的天,衣服都得穿好几层,即便是让葡萄做了现代款式的短袖短裤,也只能在睡觉的时候穿。 无他,院子里伺候的不仅有宫女,还有不少太监。 一口气喝干了一盏凉茶,耿清宁仍觉得不够凉爽,身上粘腻的难受,要是有淋浴,此刻痛痛快快的冲个澡便是再好不过了。 葡萄献宝似的奉上一个胭脂红的南瓜双耳盅,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是冰镇的酥酪,上面放着几个晶莹剔透的剥壳荔枝。 运动完就有冰饮吃,这种好事,简直连神仙都不换,耿清宁立刻高兴起来,伸手去拿小碗,却被葡萄推到内室。 “好格格,现下用怕冷了内腑”,葡萄边服侍着她换衣服边劝道,“热水已经给您提来了,待用了水,清清爽爽的,再用酥酪岂不更妙?” 那现在拿出来馋她做什么,耿清宁边吐槽边顺服的脱下衣裳,主要是这个时候的热水澡也让人难以抗拒。 热水包裹着身体,如同一层柔软的云朵,让人感觉无比的轻盈,耿清宁整个人靠在浴桶边上,享受这一刻静谧的时光。 外面传来动静,应当是葡萄,只有她可以自由的出入兰院的内室,耿清宁闭着双眼喊她,“葡萄,帮我搓一搓身子罢”。 刚运动完身上都是汗,又泡了好一会儿,正是搓背的好时候,在现代的时候,耿清宁便挺喜欢这项活动的,总是隔三岔五的去膜拜一下东北人的洗浴文化,连搓带洗加上消磨时光,随随便便一整天就过去了,若是能叫上三五好友,在那里打上几圈麻将,更是快活。 可惜现下什么都没有,耿清宁回忆着美好的过去,却见葡萄久久未曾过来,她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次,“葡萄?” 第38章 因着四阿哥就要出门, 宫里各处也体谅他,早早的便让他回了府,行李什么的自有福晋跟陈嬷嬷收拾, 一时间, 四阿哥竟闲了下来。 只是日头还早,现在便去内院难免显得不勤勉, 四阿哥又在书房看了一会子书, 见太阳快要落山,应当是晚点的时候, 这才抬腿去了兰院。 外面还是热了些,四阿哥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小宫女刚跪下喊吉祥,便见一阵风从跟前刮过去。 屋里的葡萄在准备衣服和丝瓜瓤,格格说要用这个搓背,便使小太监去厨房要了一截新晒的老丝瓜, 洗得雪白干净的, 此刻正打算将其剪成方便拿取的大小, 便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 可惜她只来得及跪下,就被四阿哥挥手撵了出去,葡萄有些不甘心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跟格格报信, 便见苏培盛快要上手撵人了。 内室里水雾缭绕, 四阿哥踱步过去, 只见屏风上映出一个身影,因什么都看不清, 愈发显得里面的人身姿妙曼,几乎乱人心绪。 正巧, 里面传来喊人的声音,“葡萄?” 什么葡,什么萄,四阿哥毫不犹豫,抬脚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单人的浴桶装一个人刚刚好,此刻两个人都挤了进去,自然溢了不少水出来,地面上被弄的到处都是水,就这还时不时有水被晃出来,将就着这个小小的浴桶,两个人放肆痛快了一回。 水中的滋味着实有些奇妙,耿清宁有些微微失神,刚开始她确实被吓到了,以为这贝勒府来了什么贼子,只是后来发现是四阿哥,便是全然的享受了。 她缓了缓神,打算起身穿衣裳,却又被人拦腰抱起,四阿哥左右扫视,没见着一个合适的地儿,终是兰院的这几间屋子小了些,人都活动不开,便只能将人拉到床上。 或许是身上的水没擦,又或是别的,被褥上也是湿漉漉一片,被主人扔在地上。 第56章 拨步床上,雪白的肌肤印衬着深色的木头纹理,晃的人眼睛通红。 床上没有任何铺盖被褥,情浓处,雪白的手只能抓着纱制的床帐,使得床帐徐徐落下,盖住两人。 屋内一派旖旎风光,院外却有人来回奔波。 原是李侧福晋见正院不打算插手此事,可心口这气儿怎么都不顺,但她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去烦扰四阿哥,而且那般做说不定还帮了兰院。 思来想去,李侧福晋打算好好的气上耿氏一场,她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戴上新打的首饰,又从昨儿四阿哥赏的两盘子荔枝分了几个,让秋兰端上,好让最近备受冷落的兰院长长见识。 连个小小的冰碗都护得那般紧,见过贡品没有? 带着两个贴身宫女,两个首领太监,李侧福晋摇曳生姿的去了兰院,只是刚到大门处,便被于进忠给拦住了,没办法,若是现下去扰了主子爷,怕是会小命不保。 虽然于进忠面上十分谦卑,腰弯得几乎与地面齐平,但李侧福晋仍柳眉一竖,张口就要训斥。 秋兰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劝不住主子,此刻正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门缝中瞧见了藏青色的袍子,那可是前院的太监独有的色儿,她顾不得尊卑,当即扯了扯侧福晋的衣裳,附耳说了几句。 李侧福晋脸色变幻了几分,强笑着让秋兰送上荔枝,“天儿热,这是从岭南进上的果子,也让你们主子尝尝鲜”。 孤零零的几个荔枝躺在青花白底的盘子里,于进忠本不欲给主子招祸,但见李侧福晋这般小看兰院,跪地谢恩后还是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劳烦侧福晋还想着我们主子,正好,刚一筐荔枝送去做了酒,格格正担心不够吃呐”。 李侧福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眼角一瞥,带来的几个宫女太监,都盯着脚尖看,只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 半晌,屋内终于云雨初歇,等葡萄进来收拾的时候,耿清宁还难得的有些脸红,其实她真的没有那么狂野。 四阿哥倒是面色如常,只是这么热的天,换上了便服之后,仍然将盘扣到最上面的那颗,挡住了耿清宁在无意识之时不小心弄出的痕迹。 下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全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耿清宁轻咳一声,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般逃离内室,刚到正厅,便见炕桌上已经摆着她心心念念的酥酪。 这个在红楼梦里曾引起一场风波的冰酥酪,做起来其实并不费什么事,只要拿牛乳小火慢慢煮开,等彻底放凉之后,再加些醪糟汁,上笼屉大火蒸上一刻钟便得了。 若是浇上桂花蜜,便是糖蒸酥酪,吃起来软嫩细滑,香甜可口。 现值夏日,若是能在冰鉴中放上半天,吃起来嫩滑香甜,入口即化,可以称之为古代的冰淇淋。 耿清宁吃了一口,只觉得浑身的燥热尽去,烦闷的暑热都驱散一空。 这碗冰饮的效果也太好了吧,耿清宁有些不相信,抬头一看,果然,正厅的中间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半人高的铜鼎,正往外面冒着丝丝寒气。 耿清宁汲着绣鞋下榻围着这个新鲜东西转了一圈,这应当是古代的冰鉴,看上去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箱子,下面带有兽足,顶上盖板带有双钱孔,寒气正通过这个孔洞往外冒。 葡萄见她好奇,抠着双钱孔掀开了盖子,只见冰鉴中除了冰山,还在角落处放置着两个甜白玉壶春瓶,正是装荔枝饮的瓶子。 这简直就是现代的冰箱,想到冒着寒气的甜甜饮料,耿清宁双手扶住青铜制的盖板,一叠声的喊葡萄,让她赶紧把下午刚做的荔枝冰茶也放进去,等待会用膳的时候,正好配着喝。 四阿哥正从里屋出来,见她这般惊奇的模样,免不得笑上一场,想来耿氏出身小门小户,格格的分例也没有这东西,不怪她没见过,不过,耿氏娇气,暂时又换不了院子,就在这些方面略微补偿一二罢。 这种小事连苏培盛都用不着,全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去了库房,不过一会儿又搬了两个冰鉴过来,书房和卧室这种常用的坐卧起居之地,每处一个,每一个都冒着寒气,想来里面都放了不少冰进去。 太奢侈了,耿清宁有些感慨,在现代不过是几毛钱电费的事,放在这个时代,要么是冰窖,要么就是用硝石制冰,无论哪一种方法,耗费均是不菲,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承担得起的,便是她在皇子的贝勒府,也得靠着四阿哥的赏赐,才能用上这冰鉴,否则这炎炎夏日,只有‘熬’。 别的不说,最起码跟了四阿哥,福利待遇还是能得到保障的,耿清宁忙端起一碗冰酥酪亲手呈给他,天底下自然也没有下属吃着,让领导看着的道理。 四阿哥见她吃的香甜,加上刚才失了不少津液,这一会子免不得有些口渴,便也接过来吃了几口,但耿清宁明显感觉到,他不爱那些加了糖桂花、瓜果的,只偏爱吃原味的,不过,原味的她也尝了,吃起来有一种淡淡的米酒香甜,像是在吃酒酿双皮奶的感觉。 第57章 吃完这盏酥酪,晚点也摆好了。 刘太监果然安排的妥妥当当,第一道是煎荔枝,也就是荔枝蜜饯,对此耿清宁的评价是,若是无新鲜荔枝的话,这个吃起来也算是聊以安慰。 热菜有荔枝水晶虾,糖醋荔枝排骨。河虾拨出虾仁,在热水汆烫片刻,放在一旁备用,油烧六成热,添入高汤、玫瑰露酒等调味。 耿清宁吃了一口,洁白晶莹的虾球鲜嫩弹脆,玫瑰与荔枝香味在口中迸发,她幸福的眯住眼睛,不愧是皇家大厨,果然手艺了得。 糖醋荔枝排骨吃起来倒是更像菠萝咕咾肉的感觉,小排炖的软烂,骨头都能嚼动,既能尝到里面骨髓的香味,又有外面酱汁的酸甜味道。 汤品是一例苦瓜荔枝肉丸汤,耿清宁本以为是黑暗料理,没想到喝起来却清润鲜甜,不带一丝苦味。 四阿哥也赞,说苦瓜果然不愧“有君子之徳,有君子之功”。这个耿清宁能听懂,苦瓜清热解毒,功效颇多,但入菜只苦自己,不苦别人。 不过,耿清宁最喜欢那道荔枝酥山,晶莹的荔枝雪山放在胭脂红的盏里,既好吃又好看,甚至下面的碎冰都带有浓浓的荔枝味。 叫来上膳点的小太监一问,说是拿荔枝捣出的汁液混着牛乳冻成冰,再将其磨碎,上面再放上荔枝果肉,便得了这道荔枝雪山。 耿清宁见他小小年纪,脸涨的通红,最后还激动的瓢了嘴,怕四阿哥怪罪下来,便叫葡萄拿荷包赏他。 四阿哥喝着荷花荔枝饮清口,见此只是微微一笑。 饭后,二人这才有空,靠在榻上的软席迎枕上,依偎在一起说着之前的事。 说实话,耿清宁知道领导生气之后,难免暗自猜测领导生气的原因,但是这事儿又是她自己作的,好在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不过求仁得仁罢了。 四阿哥伸手搂住她,还用另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温言道,“这件事委屈你了”。 他边把玩着她的手,捏着她手心的软肉,引起一阵阵痒意,解释道,“爷马上就要出门了,府内人心浮动,总得警醒一二”。 耿清宁有些听不明白,四阿哥这意思莫不是在说,打于进忠葡萄他们不是有意下她的脸面,只是她不小心成了后院里杀鸡儆猴所殃及的那条池鱼? 四阿哥继续解释,“不过,你院子里的这几个人是该好好的紧一紧皮,上次竟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等我离了府,便让陈嬷嬷先调教一下一二,正好,也能帮你看着院子”。 信息量太大,耿清宁只能一条一条的过,先是葡萄他们三人是无妄之灾,被打不说,还要重新培训,原因就是‘她受苦了’,二来便是虽然大领导出差了,但是临走前又在她院子里放了一个执行董事,以后她说话做事,都在这个执行董事的眼皮子底下,不仅如此,她下属的管理权还被执行董事拿走了。 四阿哥是真的觉得以前的她受苦了?而不是再给她增加工作难度? 看着耿清宁迷惘的眼神,四阿哥搂着她低声笑了一会,和耿氏在一起,永远都是这般不费脑子,能卸下一身疲惫,让人感到分外轻松。 他坐起身,捧着她日渐饱满的小脸靠近,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底只有自己的身影,忍不住将嘴覆上去,几乎将耿清宁胸口中的氧气吸干,才松开她道,“你只管放心,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耿清宁是真的有些迷糊了,四阿哥好像在为难她,又好像在对她好,这种感觉让人十分矛盾,但是脑袋中最后一丝清明让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看我,今日和往常,有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知道,爱情滤镜有没有起作用。 第39章 四阿哥闻言有些惊讶, 不知耿氏何出此问,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不过半月时光, 又能有何变化。 但见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四阿哥便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烛光微暖映照在她脸上, 衬的她肌肤如新剥壳的荔枝,颊上红晕如白芍药花瓣间的一抹艳色。 “俏如三春桃”, 四阿哥摸上雪腮,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腮肉, 只觉得手中一片温润滑腻,好心情的说了句哩语,“特别是配上这个流苏簪子,美的很呐”。 果然, 四阿哥是有些喜欢她的吧。 咸鱼系统当时说得很清楚, 若是怀有爱慕之意的人看她, 就会加上一层爱情滤镜,自然会认为他分外好看。 不过耿清宁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万一四阿哥是觉得她本身就长得美?没有这个爱情滤镜的时候, 四阿哥之前也常来兰院, 而且, ‘他好像喜欢我’, 本来就是现代人三大错觉之一。 耿清宁纠结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 干嘛纠结四阿哥爱不爱她?雍正帝这个诸多光环加身的帝王,真的会在短短的几个月爱上一个人吗? 就像在现代的时候, 是该相信国家领导人的儿子会爱上她,还是该相信自己可以中500万? 还不如想象一下,她成为了世界500强公司总裁的秘书。 诶,这样一想,好像格外的恰当,四阿哥给银子,赏布料首饰,不正是给她发工资的大老板吗? 第58章 无论在哪,找准定位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既如此,便应该更敬业一些、对四阿哥好些才是,耿清宁坐起身,喊葡萄提了两个罐子出来。 “这是野鸡瓜齑,拿鸡腿上的肉丁配上瓜齑、笋丁炒制而成,最是经放,路上拿来配粥或是配糕饼最好不过”。 “还有这个,牛肉丁、豆豉混着辣子,用油炒过,麻辣鲜香,配饭配菜都适宜”。 虽说府里有福晋大张旗鼓的收拾东西,听说光是衣裳都带了一马车,更别提各种行走坐卧常用之物,只怕十辆马车都装不下。 但耿清宁之前在现代的时候,曾去江浙那边出过差,那可是连当地人都自谦说是美食荒漠的地方,荒不荒的且不说,但确实江浙菜和京城这边口味相差甚远,口味偏甜,四阿哥不一定能吃的惯。 她本就看重吃食,平时若是吃不好便无心工作,以己度人,就拜托刘太监做了现代的‘牛肉辣酱’,又想起红楼梦出名的酱菜,又做了一罐子野鸡瓜齑。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两个土里土气的小罐子,继上一次,再次感受到土了吧唧的可爱之处。 耿清宁见他盯着罐子不说话,心知他又开始嫌弃这两个颜值普通的罐子了,只能出言解释,“素白的罐子倒是也有,只是没这个结实,我便自作主张选了这个,四爷可别嫌弃”。 其实他要是嫌弃,不带的话正好留着她自己吃,两个罐子里的东西她都尝了,虽名为酱菜,但用料扎实,大块有嚼劲的牛肉,滑嫩的鸡腿肉丁,各个都好吃,怪不得贾宝玉用这个配茶泡饭都能吃上两碗。 四阿哥觉得心头发软,那种熟悉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拂过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永和宫娘娘永远都是打发身边的嬷嬷来问苏培盛,绝无落人口实的可能,福晋当然事事妥帖,一切都依着规矩,循着过往的定例。 只有耿氏出身低微,只会小门小户的那套做派,给远行的家人,带点能吃惯的东西。 其实这事放在耿清宁身上,一句话就能概括,谁没被亲人装满过行李箱或者后备箱,也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爱吃的一口腊肉,妈妈味道的排骨,爸爸包的饺子。 耿清宁看一眼,又看一眼,不知道四阿哥的神色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能招手让葡萄提给苏培盛,反正她心意到了,兰院势薄财弱,这些礼物给领导送行应该是够的,再多的,她也没有了。 苏培盛瞄了一眼四阿哥的神色,自作主张收下了这两个瓦罐,又把葡萄喊了出去。 屋子里再没了别人,耿清宁感觉脸侧像被轻轻触碰,正惊讶间,更多细碎的吻落在了眼睛、脸颊上,四阿哥还将头埋在她的颈侧深嗅,温热的呼吸落在皮肤上,引起全身的麻意。 耿清宁愣住了,那是一种被珍视的感觉,令人不由得心口发热,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泉里温暖舒适,令人安心。 果然,四阿哥待她还是不同的。 出于回报的心思,耿清宁第一次主动亲了上去。 或许四阿哥对她的礼物很满意,出行前的这些时光基本上都歇在兰院,连续多日的盛宠直接让兰院炙手可热。 于是,又有许多人冒出来,个个都说跟葡萄姑姑沾亲带故,而于进忠则是成了很多个太监的哥哥,还有两个年龄格外小的太监,说要认他做干爹,只不过都被拒了。 就在耿清宁担心专宠任务会卷土重来的时候,四阿哥转而去了正院,这不由得让她松了口气。 福晋不像耿清宁这般畏首畏尾,既不妒,也不畏,甚至还派了小太监来告,说是四阿哥明日便要走了,自家人明日都早早的来送行。 地点自然设在正院。 耿清宁其实很理解福晋的这种做法,大老板出差了,把府里的一切都交给二老板,福晋无论是出于感谢大老板的信任,还是彰显自己新的领导地位,都得做过这一场。 懂的都懂,等送走四阿哥之后老老实实的臣服,表示以后在这贝勒府里,她们全听福晋的就成。 只是早早的是多早? 四阿哥平日里三点钟便出门了,这出差难不成比平日还要早?耿清宁甚至都想派于进忠撵上小太监问一问,到底定在什么时辰。 给个准话行不行? 葡萄倒是适应良好,“肯定是越早越好,去的早些,站在最前头,自然能叫主子爷看到格格的心意”。 见于尽忠也赞同的点点头,“格格起得早早的,再装扮上,到时候主子爷必定念念不忘,便是出门了心里还挂念着您呢”。 什么意思,这次不仅是权力交接大会,还涉及到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正思索间,耿清宁听见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争奇斗艳和咸鱼有什么关系?】 一大早上?送行的时候?百花争艳? 如此看来,后院其余人和葡萄、于进忠的心思不谋而合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咸鱼系统,她也不会听这两人的,一大早上的争艳给谁看,还是说想在这个时候碍福晋的眼? 别忘了,到时候四阿哥走了,这府里可是福晋当家,若是碍了福晋的眼,未来的这段日子可不好过。 第59章 要她说,就穿上最朴素的衣裳,梳个最普通的发式,素面朝天的去送行。 葡萄不知主子心中打算,刚用了晚点,便拐着弯的催耿清宁去休息,早些歇息,明日才能精神焕发的去送主子爷,才能艳压群芳。 耿清宁心中自有打算,先是在院子里走路消食,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短裤短袖款的睡衣,就倚在大迎枕上看阅读器。 看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嘴巴寂寞,让葡萄去膳房叫上一些糟鹅掌、糟鸭信来吃。 糟鹅掌中的糟乃是酒糟的意思,拿桂皮,白寇,香叶等各种卤料混着酒糟一起熬煮,加入盐、白糖等调味,这便是做好的糟卤。 鹅掌和鸭信用清水煮开后捞出剔骨,然后放在大火上蒸上半个时辰,放凉后放在糟卤中浸泡即可,鹅掌糟香浓郁,皮脆骨鲜,紧致有嚼劲,配酒吃最好不过了。 关键是这东西吃着咸津津的,别有一番风味,耿清宁还模仿现代的很多卤味,让刘太监做了些糟毛豆、糟鹌鹑蛋,当作夜宵吃,既能解馋,还不长胖。 葡萄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但也不敢给主子做主,只能在换蜡烛的时候提醒一句,“格格,夜深了,仔细伤了眼睛”。 耿清宁抬头看博古架上的西洋钟,才十一点,放在现代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候,急什么,最起码等看完这本小说再说。 熬夜一时爽,起床火葬场。 葡萄的叫醒服务再温柔,也抵挡不住床对耿清宁的诱惑,她只来得及嘟囔一句,不化妆、两刻钟后再喊她,便又两眼闭眼昏睡了过去。 昨夜,哦不,今日凌晨才睡下,她是真的起不来。 葡萄盯着西洋钟,见略长的那个指针走了半圈,便又迫不及待的去喊了主子,这下耿清宁没有借口了,只能打着呵欠任由旁人伺候着穿衣裳。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片刻,耿清宁强打起精神,看见身上华丽的衣裳,又喊葡萄去开箱笼,拿里头那件淡青色的旗袍。 葡萄记得那件旗袍,是主子从府外带进来的旧物,朴素不说,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微微泛白,像是荫的水迹一般。 二十大板的伤刚养好不久,葡萄也不敢自作主张,磨磨蹭蹭的拿了旗袍过来,苦着脸见主子将旧衣裳上了身,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劝主子改变心意,就见于进忠从外面进来回禀说,钮钴禄格格刚从院门经过,再不去,怕是有些晚了。 这下好了,不仅衣裳是旧的,连发式都只能梳个最简单的,至于妆面,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耿清宁倒是挺满意的,这般不显眼,才是正正好。 第40章 天边才将将泛起鱼肚白, 正院的偏厅已经坐满了人,耿清宁刚到便有小丫头过来上茶、添茶。 别人都是添水,只有耿清宁是上茶。 耿清宁并不以之为耻, 咸鱼只要不迟到就行, 早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甚至借着茶碗的遮挡,悄悄打量起屋内众人。 李侧福晋身穿银红色旗袍, 愈发显得她艳若桃李。宋格格满身佛香, 出尘飘渺人淡如菊。钮祜禄格格则是一身藕杏色旗袍,雪白一段酥臂套着红麝串子, 衬的肌肤丰泽,别是一种风流态度。 耿清宁不禁暗自乍舌, 早4的她匆匆忙忙,而‘同事’不仅妆容精致,甚至还在领导办公室外面喝过一轮早茶了,她们到底是几点起的床, 还是说昨晚一直没睡? 李侧福晋或许还因着之前的事情不快, 绷着一张俏脸不说话, 只上下打量几眼耿清宁,见她穿着家常的旗袍,也不曾特意梳妆打扮, 面上倒是满意了两份, 转而一心照顾怀里的大格格。 大格格许是起来的太早, 明显有些不太精神的样子, 只蔫蔫的咬着手里的点心,况且她小小一个, 怎能体会这屋子里众人的心思。 宋格格被佛理浸透多年,面色不动如山, 只是数佛珠的速度慢了许多。 钮祜禄格格道行还是浅了些,忍了又忍唇边还是带上了笑,只盼着四阿哥见了她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早早厌弃她才好。 耿清宁困得将手臂支在桌上,似乎下一秒便要见周公去了,要是能和别人说说话就好了。 但地位最高的李侧福晋都不开口,剩下的几个格格自然不愿没话找话,几个人相对无言的坐了好一会子,小宫女又过来添了一遍茶水,耿清宁一口气喝干,只盼着这浓茶能帮她提神。 又坐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有人引着她们去了正厅。 那里,福晋正笑意盈盈的服侍着四阿哥用早膳。 今日膳房肯定是下了功夫的,离得远远的,耿清宁便闻到野鸭子汤的香味,也或许是牛肉汤的味道,桌上几道清清爽爽的小炒,还有各式各样的包子糕饼,还看到了开花饽饽、羊奶饽饽、柿子饽饽等。 其实因为起个大早,耿清宁本来是无甚胃口的,但热气腾腾的香味袭来,她不由得就觉得饿了,但此刻只能躲在人群最后面,边吸口水边吐槽,她们这些侍妾格格也太没人权了吧,四阿哥福晋吃着,而他们只能看着。 四阿哥让福晋坐下吃饭,福晋便随手指了钮祜禄格格来伺候,二人又吃了小一刻钟,才放下筷子。 第60章 终于用完膳了,可以到发言阶段了吧,耿清宁忍着呵欠,盼着领导赶紧说完散会,她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四阿哥拿着素白的面帕子擦嘴,慢条斯理的开口,“福晋,以后这府里,辛苦你了”。 福晋温柔笑道,“不辛苦的,这是妾的本分,况且能为四爷分忧,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道辛苦”。 四阿哥满意点头,又额外提了一句弘晖和大格格,见福晋一一应下,没有不妥帖的,便一撩袍角大步离开,至于身边这些翘首期盼的莺莺燕燕,眼角都未曾扫过。 耿清宁被这程序化的流程弄得更困了,趁着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用帕子挡住了嘴边的呵欠,又擦了擦眼角,拭掉因为刚才呵欠而挤出的眼泪。 四阿哥走路的脚步微不可见的一顿,不过瞬息,又恢复如初,快步走向大门,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的拉着黑楠木的马车,里面桌上的茶水只能见到微微的波澜。 四阿哥盯着淡蓝色的缂丝帘子,有些微微出神,弘晖好像又有点咳嗽,大概是今日起的太早,受了些凉气。大格格这么小一点,眼下一片青黑,无精打采的样子,李氏也不知让她多睡一会儿。 还有耿氏,昨夜定是哭了一整夜,他甚至都看见了她衣裳上晕开的泪痕,以至于现下还有些眼皮浮肿,不仅如此,刚才见他走了,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掉泪,真是娇气的不得了。 件件桩桩,哪件都让人放心不下。 苏培盛一直盯着外面,马车走了好一会,又变换了几个方向,才看见熟悉的面孔站在树下,几匹马正拴在树上,低头随意捡些嫩草吃,应该是到了约定的僻静处,才低声提醒眉头紧锁的主子。 四阿哥这才回过神,扔下那些乱人心绪之事,换掉身上的装扮后下了马车。 几人身着便装翻身上马,只听马儿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如离弦的箭般,向南而驰。全公公坐在马车沿上,羡慕的望了两眼,便又缩缩脖子,按照既定的路线慢慢往前走。 * 四阿哥这边刚走,耿清宁就听见脑海里的声音。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百花争艳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魅力值+1,白银10两】 还好有加班费,耿清宁便出神摸鱼,便听福晋坐在上处温言教诲,什么‘不要给四爷添乱’,‘多拜佛给四爷祈福’等诸如此类的话,足□□代了一刻钟,才让她们各自回去。 耿清宁打着呵欠回到兰院时,西洋钟的指针不过才指向数字五,葡萄去铺床拿寝衣,小桃则是忙着解开两把头,好让格格睡个回笼觉。 小桃伺候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格格似乎与往日不同,不由得联想到刚离府的四阿哥,便出言劝道,“虽说格格对主子爷真是一片真心,但也得爱惜眼睛,瞧您的眼睛,肿的跟桃核似的”。 耿清宁困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看向铜镜,发现镜中之人确实脸上有些微微浮肿。 小桃说得对,以后晚上可不能再吃那么多咸的糟卤了,虽说滋味好,但喝多了水,又熬夜,人可太容易浮肿了。 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是耿清宁进府之后最舒坦的日子,四阿哥不在,不用小心着伺候他,膳房那边又时常孝敬着,院子里的事情,葡萄、于进忠都能好好的担起来,也不用她费心,整个人就是逍遥自在。 青杏不知怎么入了葡萄的眼,虽不让她伺候主子,但是允许她进正屋跟耿清宁说说闲话,不过,她确实能带来很多八卦。 比如,钮祜禄格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往正院跑,无论寒暑,从不间断。 宋格格总是吃斋念佛,身边的下人都很有些意见,毕竟主子不吃荤腥,下面的人连肉星子都摸不着。 还有李侧福晋,这个不用说耿清宁都知道,已经找了兰院好几次麻烦。 偶尔拿走兰院的冰碗。 或是说,大格格喜欢这个新制的菜品,劳烦耿格格多担待些,毕竟大人饿不坏。 又或是,热水是她们侧福晋先要的,耿格格且等着。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麻烦,耿清宁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晚几分钟吃饭的事儿,谁在现代社会还没被插过队,况且,兰院里点心不断,还有冰奶茶、冰果茶、冰酥酪,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大人饿不坏。 总而言之,府里还是非常平静祥和的,想来也是,争宠的对象不在府里,大家无论做出什么花样,都讨不到好处,夏天又那么热,还不如猫在屋子里,省得中了暑气。 耿清宁过的还算舒坦,她屋子里冰鉴中的冰都是从前院的分例出的,一天都未曾短过,正因为如此,这三间正房一直是凉丝丝的,连活泼爱动的雪团儿都不在外面疯玩了,老老实实的趴在冰鉴旁,要不是担心它会拉肚子将其抱下来,只怕它能一直趴在盖板上。 没办法,这夏日实在是一日热过一日,而且天气一热,人就不爱动弹,只想懒懒散散的,靠在榻上看阅读器吃冰碗。 第61章 耿清宁自以为悠闲,放在下人的眼里却不是这般意味。 葡萄见她每日翻来覆去只看三字经,旁的什么事也不做,也不爱走动,心道格格定是想主子爷了,只是主子爷归期不定,也不能见格格就这般颓废下去,就拉着于进忠一起商量。 于进忠道,“要不,咱们给格格找些乐子?” 葡萄也正有此意,二人说干就干。 先说垂钓听风、捉鱼戏莲这些,葡萄给否了,格格平时就怕热,这些都得在外面的活动,格格只怕连院门都不会出。 或是弹琴、吟诗?于进忠都知道格格天天只看一本三字经,翻来覆去的看,也没见看别的,只怕是不喜诗词。 那便只能是投壶、打马陆、亦或是叶子牌?反正都得试试。 对此,耿清宁真的很想说不需要,兰院有‘空调’冰鉴,有小说,手边还有西瓜、冰饮,而且她还不用工作,也不用见到领导,陈嬷嬷虽说每隔几日便来点卯,但总体也不管她做什么。 像这般有闲着吃有喝有小说的生活,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她怎会无聊。 可是下属的拳拳之心也不可忽视,耿清宁无奈之下玩了两天,只是这一玩就停不下来,无他,被人捧着实在是太爽了。 又玩了几天,叶子牌也打腻了,耿清宁开始有些怀念现代的麻将,那玩意儿一坐就是一下午,比这简单的叶子牌可有意思多了,只是现下没有,免不得有些遗憾。 葡萄很快就察觉了她面上的神色,问了样式玩法,却只道简单。 第二日,耿清宁就见小贵子巴巴的捧着一副简易的麻将牌来了,虽然只是拿竹子做的,但边角处都磨得极为圆润,牌上还刻了‘二筒’‘五万’这样的标志,显然是用了心的,又见他眼下青黑,便知此乃熬夜所得。 让小贵子回去补觉不提,耿清宁当即就拉着葡萄、小桃、于进忠打了两圈,也不用银子,只换了些碎铜子,一人分了一些。 另外三人刚开始还不知规则,不过,略打了几把就很快上了手,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耿清宁就发现她面前的铜子越来越多,几乎是他们三家的总和。 被下属们哄的很开心的耿清宁大手笔的开了箱笼,说是外面官员有冰敬,也给他们发一份‘高温补贴’,只要在兰院伺候,不分几等,个个都有。 宫女太监们虽听不懂这‘高温补贴’是什么,但到手的银子却是实打实的,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直到青杏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李侧福晋,她有身孕了。 第41章 自从知道李侧福晋怀孕, 耿清宁倒是无甚感觉,甚至更忙了些,被打麻将、染指甲、投壶等各种游戏缠的不能分神。 只是兰院的气氛略微有些怪异, 她一高兴, 身边的人个个都露出笑容,她若是微微皱眉叹气, 一屋子都小心翼翼的, 几乎把她当成易碎的娃娃那般照看。 就连陈嬷嬷来的次数都变多了不少,经常陪她说话, 倒是让人压力挺大的。 其实,陈嬷嬷是有心劝慰一番, 毕竟四阿哥走之前将兰院交到她手上,无论如何,耿主子可千万不能在这段时间出事。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四阿哥就只去了一次那边, 李侧福晋便有了好消息, 次数多的兰院和正院, 却至今都没有动静。 这只能说是各人的运道罢了。 又过了几日,陈嬷嬷主动参与了兰院的牌局,在耿清宁赢的正开心的时候, 才斟酌着开口道, “您还年轻, 只是缘分未到, 等主子爷回来,也能生个自己的小阿哥小格格”。 耿清宁恍然大悟, 她道最近这些人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都是在担忧她会为孩子的事情伤神。 完全不会好吗?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甚至上个月刚做的新衣裳, 尺寸较之前还要略大了几分,衣长也加了小半尺,这说明她还在长身体,还处在发育阶段,怎么可能会想要生孩子。 况且,以清朝的生存环境和医疗卫生条件,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一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小命难道不重要吗? 当然,为了后半生能躺的愉快,以后生一个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是现在。 说来也是运气,四阿哥出差去了,若是以之前的频率,怀孕只是早晚的事。 但她身为四阿哥的侍妾,自是要有一定的职业素养,耿清宁丢下手中麻将,捂着心口凄凄哀哀道,“都是我没福气,只是已然这般了,不得不认命罢了”。 说着,她还用帕子擦擦眼角,拭去并不存在的几滴泪水。 众人见她这般,都忙过来劝解,心中却不由得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便没事了。 接下来的几日耿清宁过得更爽了,众人都不再提孩子之事,只挑些好玩的与她消遣时光,陈嬷嬷不仅连续来了几日,甚至还带来了一副玛瑙做的麻将。 说是之前四阿哥赏的,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用来做这个雀牌最好不过。 炎炎夏日,凉丝丝的房间,通红玛瑙做的麻将,一堆哄着她开心的人,请问,四阿哥重要吗?孩子重要吗? 第62章 但耿清宁这般想法的人在后院还是寥寥无几的,李侧福晋就将这胎看的比什么都重,往日还会伸手拿兰院的东西,现在一概谨慎的不得了,专门向福晋求了一眼灶,吃喝用度皆不与别院混合。 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贵重,福晋自是无有不允的,还体贴的拨了两个大师傅,单独服侍她的膳食,甚至还放出话说以后若是各院有孕,均循此例。 康嬷嬷抿着嘴,有些不太明白主子的做法,“您统管全府,岂有让她独一份的道理?” 福晋看着弘晖的功课,平静的道,“这般不是正正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可再没有怨旁人的道理”。 康嬷嬷没话了,回想起之前正院最冷清的那段日子,应当便是李侧福晋的两个小阿哥接连着没了的时候。 她又道,“若是其他那些人不平,闹起来又如何是好?” 福晋又翻了一页课业,才慢条斯理的笑道,“若是眼红,自可以各显神通,若没了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说不定咱们弘晖也能松快些”。 * 暑热不知不觉便褪去了,风一天比一天凉,离中秋佳节约莫还有半月时光,便有正院的小太监挨个院子传福晋的话,“四爷虽不在府里,但正值佳节,一家子也该在一起聚一聚”。 啊?这么快就该阶段总结了吗? 耿清宁挠挠头,端起手边的秋梨银耳汤一饮而尽,刚入秋,京城竟就这般干燥,早上刚洒的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完全干透了,饽饽糕点再不敢放在外面,只稍多些时候就硬的如同石块一般。 过干的天气,让喉咙都有些沙哑,她只能想着法子润燥,秋梨最是滋润,削皮去核之后整个放进瓦罐里,再加上银耳、桃胶、莲子,放在小火上慢慢的煨上几个时辰,等到银耳和桃胶炖化在里面,这罐秋梨汤便成了。 只需要加上少许的冰糖,便可以喝了,闻起来满满都是梨子清甜的味道,一碗下去,软糯顺滑不说,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润润的。 除了内服还有外用,耿清宁无聊之余还学会了做面脂,用的方子乃是网上特别火的‘武则天面脂’。 用细辛、玉竹、白附子、山药、白芷等中药材,切碎后用纱布包裹,白酒先浸泡一夜,取出后放在猪油中用小火慢慢熬,待白芷色黄,便可趁热滤除药渣,凝固后的面脂有润肤嫩面,去皱增白之功效。 只是在这清朝,自是不敢叫面脂原有的名讳,耿清宁干脆直接叫面脂,每日临睡前都将这面脂厚厚的涂在脸上,这样干燥的天气,脸上仍然娇娇嫩嫩,水灵的几乎能掐出水来,不见一丝干燥细纹。 见效果不错,耿清宁便又多做了几盒送给陈嬷嬷,算是上次麻将的谢礼,至于别的院子,那是一点儿也不敢送,即便是李侧福晋怀孕,送的礼也是两锭银子打的实心长命锁。 无数穿越的前辈已经告诉她,只有这种即不能吃也不能喝,还不能藏东西的物件才是送礼的最佳选择。 况且,即便她将面脂送出去,别人也不一定会用,满府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个个生的是一副七窍玲珑心。 像李侧福晋这种生下并养住孩子的,平时虽有些泼辣劲,但关键之处还真是胆大心细。她不仅平时不出门,甚至连福晋张罗的中秋节宴会都不曾露面,只派了贴身宫女秋兰来禀,说是她身子不适,不宜出门,还望福晋体谅。 花厅寂静一片,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上位者大抵是有些相像的,福晋面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淡淡的安置秋兰,要侧福晋保重身体,务必健健康康的生下一个小阿哥。 耿清宁用眼角瞥见,秋兰是跪着退出去的,甚至出了门都不敢抬头,颤颤惊惊的回了。 不止是她,花厅中的众人亦是不敢抬头看福晋的面色。 众人都沉浸在李侧福晋的胆子实在太大,竟仗着怀孕这般不给领导脸面,花厅中静的吓人。 这时,钮祜禄格格站起身,举杯祝福晋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福晋举杯沾了沾唇,花厅中才算活了过来,即便如此,耿清宁也只敢吃自己面前的菜。 领导心情不好,可千万别叫领导看见了。 等酒过了三巡,石榴和月饼被呈了上来,福晋和颜悦色的让大家都用石榴,多子多福,来年好给四爷开枝散叶。 众位格格则是立刻跪下,磕头祝四阿哥和福晋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到此,整场中秋宴才算是完美的结束了。 耿清宁拖着脚跟回到院子里,葡萄早已为她备好水,将整个人瘫到榻上,脸上敷着热帕子,又将脚泡在及膝的热水里,三管齐下,耿清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无他,实在是太累了。 心累永远比□□上的疲惫更让难以承受。 乏意稍稍褪下,饥饿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刚才宴会上她只饮了三杯水酒,吃了几片菜叶子,此刻腹内空空,胃跟饿穿了似的。 葡萄心疼主子,就问道,“灶上还未熄火,要不要奴婢去膳房取些吃的?” 耿清宁摆摆手,刚从宴会上回来就赶着叫膳,这不是明摆着说在福晋那里没吃好吗? 第63章 就着茶水吃了两个奶饽饽,感觉胃里有了东西,闹腾得不那么厉害,耿清宁便躺在床上,连阅读器都不再看,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葡萄蹑手蹑脚的放下帐子,只留下一盏长明灯,便在外间守着了,现下这天不冷不热,守夜也是舒服的,况且格格仁慈,还让她们在塌上休息,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等到指针指向6的时候,葡萄便睁开眼,格格约莫七点钟起床,趁现下这些时候,她可以先收拾一下自己,再去看全忠有没有把热水提回来,于进忠有没有去叫膳。 之后,准备好面巾、青盐、皂块,提前熏好格格今日要穿的衣裳,搭配好相应的首饰,幸好她们格格向来素净,不喜欢太过华丽,是以这些事情做完,她还能躲在耳房里悄悄的咽上两块糕饼,等一切都安置妥当,指针正好指向七,正是格格起床的点。 在葡萄温柔的叫醒服务中,耿清宁睁开双眼,这一觉睡的是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不再是昨日蔫揪揪的模样。 满血复活的耿清宁刚用完早膳,便开始打午膳的注意,毕竟昨日中秋佳节,她竟没有好好的吃上一场,还饿着肚子睡觉,无论如何,今日要把昨天没吃的都给补齐。 秋风起,蟹脚痒。 中秋的螃蟹个顶个的肥,个个都是满黄,清蒸的原汁原味,吃个鲜甜滋味。香辣蟹火爆爽辣,当作下酒菜最好不过。 秋季吃鸭子进补最好,南京吃桂花鸭,上海喝老鸭汤,川西吃烟熏鸭,成都吃卤鸭子,耿清宁打算叫个野鸭锅子,烫点时令的蔬菜配着螃蟹吃。 别的东西都易得,只是这螃蟹却不在她的分例之内,想要吃,还得拿银子,不过在这方面,耿清宁从不小气。 得了吩咐,葡萄捡了两个五两重的银元宝交给于进忠,细细交代了这些。 于进忠不找别人,径直去寻了刘太监,也不说要,只说让刘太监替他买些这种稀罕东西。 刘太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递来的银子,只说这东西并不难寻,但要稍稍费些功夫,耿主子担待些,等晚点的时候必然给兰院送去。 刚过完早膳,现下不是上差的时候,张二宝便跟在师傅身边伺候,此刻听了这话便明白,师傅这是一心押宝在耿格格身上了。 刘太监略坐了一会儿,主子爷不在府里,只有福晋那里有螃蟹,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福晋的东西伸手,便去寻了陈嬷嬷,要了块出门的腰牌。 张二宝换了衣裳,随着师傅一块去了外面的集市,找了相熟的商家,挑了几个顶盖肥的毛脚蟹,又忙着赶回去,路上,脚步匆匆的张二宝还是有些不明白,师傅为何舍弃有孕的李侧福晋而选了兰院的耿格格。 刘太监看着自家徒弟倒是说了句实话,“咱家才不管旁的这些有的没的,只管主子爷的态度”。 主子爷什么态度,张二宝是搞不明白,但师傅这般说,他只能跟着做。 好不容易捱到晚点时刻,兰院的‘中秋宴’正式开始。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葡萄架旁,于进忠提前带人熏了蚊虫,又将膳桌搬出来,就放在院中,月光下,甚至不用点灯,都能将桌上的晚点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耿清宁并不让下人服侍,亲自动手拿了一只螃蟹,吃蟹先吃蟹脚,蟹腿肉白白的,嫩嫩的,丝丝鲜嫩,入口清甜,鲜美至极。 待吃完几只蟹脚,就可以掰开蟹壳,金灿灿的蟹黄则是浓郁鲜香的过分,滑过舌尖,瞬间唤醒了味蕾,耿清宁几乎被香了个跟头,只得停下来喝一口姜茶。 螃蟹性寒,除了蘸蟹的姜醋,刘太监还额外进上了一瓮红糖姜枣茶,葡萄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慢慢煨着,此刻倒上一杯,入口微辣,后味却是甜滋滋的,舒缓而温暖。 耿清宁先空口吃了一只,然后又拆了一只放进蟹斗里,金色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混在一起,再倒上写姜醋拌匀,她先用汤匙舀了一口,紧实的蟹黄和丝丝蟹肉完美融合,一时间满口异香。 耿清宁又要了一碗梗米饭,热乎乎的与蟹黄蟹肉拌在一起,用米饭来化解这满口的肥甘,不知不觉,两碗米饭就下了肚。 再没空吃下任何东西,耿清宁便把没动的野鸭子锅分给于进忠他们几个,自己则是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将通红的石榴一粒粒的剥下来,放进一旁的盘子里。 月亮可真圆啊。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耿清宁举杯。 就借这月光,再与他们对望。 第42章 过完中秋, 日子便一天比一天冷,前院的每日的冰就停了,但在耿清宁刚开始画九九消寒图的时候, 又送来了上好的银丝碳。 来送东西的是李怀仁, 他是被留下来看院子的大太监,面上看着有些严肃, 虽不爱笑, 但十分妥帖的道,兰院但凡有什么吩咐, 或是少的、不够的,只管去前院找他。 耿清宁自然领他的情, 赏的荷包比苏培盛差一点,但是又比全公公好一点。 于进忠带着两个小太监把几筐银丝炭搬进库房,不一会儿,便端了三个点燃的火盆过来, 三间正房每间一个, 不多时, 屋子里便温暖如春,耿清宁因为画画略微有些僵硬的手,都变得热乎乎的。 第64章 葡萄满脸的感慨, “主子爷可真是体贴您”。 格格的分例中虽有炭火, 但只有最普通的黑木炭, 难以点燃不说, 烟雾大还熏人眼睛,用的时候更要时刻注意着, 最好是打开窗户通气,可京城的三九天又冷的紧, 那风从窗户里刺溜溜一刻不停的刮着,几乎能将人给冻透了。 现下好了,葡萄望向火盆,通红的炭正静静的散发着温暖,偶尔有一丝火苗舔舐着正煮着奶茶的紫砂壶底,整个屋子里都是暖暖和和的,仔细点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香味,应当是最好的那类果木炭。 耿清宁不由得点头,四阿哥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秀的老板,福利待遇方面很是大方,不仅有炭火,陈嬷嬷还送来了几张好皮子,说是四阿哥之前交代的,让她做几件过冬的衣裳穿,这不,葡萄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忙着赶制新衣裳呢。 那她也应当做一个合格的领导才是,耿清宁吩咐葡萄开箱子,就说入冬快了,兰院内每人多做一套棉衣、棉鞋。 不仅如此,她还打算等过年的时候,一人再赏二两银子,算是‘年终奖’。 葡萄做针线的手不由得一顿,格格这是还没开窍啊,怎么就不知给主子爷表表心意呢,李公公都说的这般直白了,格格也没个物件、信件什么的。 耿清宁哪里注意到这些,她又要了个细铜网,打算架在火盆上烤些蜜薯、板栗、蜜橘之类的,在温暖的火焰旁边围炉煮茶,吃点热乎乎的烤红薯、烤板栗,再没有比这更舒坦的事儿。 摇椅上一人两猫,身边是热乎乎的茶水和板栗红薯,手中是阅读器,耿清宁幸福的眯起了眼,和怀里的奶猫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 等雪下过两场,外面愈发的冷了,地面也结了冰,便是最爱偷懒逛园子的宫女太监也得蹲在房内,府里也愈发的显得冷清。 耿清宁甚至都想过,这般冷清不如去找隔壁院子的钮祜禄格格打麻将,身边的人一直捧着她玩,偶尔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 不过最后还是被否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况且四阿哥不来她这里,钮祜禄格格也未必肯赏脸,还是在兰院好好待着吧,反正自古便讲究冬藏,也算是循了古例。 临近过年,宫中每日都有宴席,福晋开始频繁进宫,即便是北风冷冽,弘晖阿哥和大格格两个小小的人也需得跟着,还不能不去,毕竟能去才是‘体面’。 三个格格自是没有这个体面的,让耿清宁不禁暗叹逃过一劫。 不过消息灵通的青杏悄悄道,“钮钴禄格格最近可威风了,福晋出门前可是将几个格格的院子都交给了她呐”。 葡萄一边缝着雪团儿和白手套的衣裳,一边不服气的道,“凭什么啊?论资历她不如宋格格,论宠爱又不及咱们格格,怎么就得了这般好的差事? ” 青杏分着线还不忘附和,“谁说不是呢,许是她每日都去,这么一年下来,福晋怕是心软了罢”。 葡萄不说话了,钮祜禄格格无论寒暑,一日不落的去正院请安,福晋见她诚心投靠,少不得要给些甜头,不像她们格格,只有一月一次的点卯。 耿清宁无视葡萄哀怨的眼神,“李侧福晋没有意见?” 青杏笑起来,“这仍是福晋在管着呢,只不过是借了钮祜禄格格的手罢了,况且李侧福晋怀着身子,这几日的威风再重要,自是没有肚子里的小阿哥贵重的”。 这话说的在理,耿清宁不自觉点头,不过她听完这些八卦便丢开手,反正这个事儿和她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没想到只过了两日,这代理领导的手就伸到了她的头上。 先是葡萄问她,能不能将做衣裳的小宫女带进正屋,然后是小桃手上长满了冻疮,要知道小桃可是梳头的宫女,再没有比手更重要的了。 耿清宁不由得有些疑惑,虽然她不介意夏日带她们蹭空调,冬天蹭暖气,但是没记错的话,她把分例中的黑木炭全分给了下面的宫人,虽说有些烟熏火燎的,但总比冻着强,怎么一个二个都生了冻疮。 葡萄不愿说,青杏倒是快言快语,她本就前院送来的,消息灵通,“还不是钮祜禄格格,自从她管了这几个院子,就道一切以李侧福晋腹中的小阿哥为重,剩下的这几个院子都要靠后站,又道今年雪大,炭火难买,让各院省着点用”。 今年确实雪大,耿清宁推开窗户,看见旁边屋檐上还有厚厚的雪层未化,只有正房三间永远温暖如春。 青杏开了头,葡萄也不藏着掖着了,“什么雪大,还不是在趁机报复咱们兰院,宋格格那里的分例也不见短缺,怎么就偏偏就少了咱们格格的”。 见葡萄出言附和,青杏更是全盘托出,“不止呢,连热水都让省着用,平时能提一整壶的,现下只给半壶”。 宫中的铜壶,大肚子细长嘴,肚子里很是能装,满满一壶热水的话,主子自是用不完的,剩的便可以给身边的宫人,但半壶热水,下边的人便只能用冷水了,冬日里冷水冰寒刺骨,不消几日,手上便生了冻疮。 耿清宁扭头去看小宫女的手,俱是青紫红肿一片,却仍在穿针走线,做的还是她过年的衣裳。 第65章 沉默的一瞬间,耿清宁开始思考,她是什么时候得罪的钮祜禄格格? 难不成是没引荐给四阿哥那次? 当真是左右为难,一个是以后的皇帝,一个是以后的太后,耿清宁真的是哪个都不敢得罪,结果四阿哥当时不高兴,现在钮祜禄格格也记上了仇,真是里外不是人。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啊,谁让她是未来的太后呢,况且,便是找她理论又有何用,毕竟钮祜禄格格用的理由正大光明,去了也没有能争辩的,是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争,还是与进府多年的宋格格争? 真是县官不如现管,耿清宁叹息着吩咐葡萄,将卧房的火盆撤掉,里面的炭火一分为二,一份用来在夜里给宫女太监取暖,另一份则是支上一个小炉子,一刻不停的烧着热水,或喝或用,都是便宜。 葡萄又是感动的眼泪汪汪,“那主子怎么办?夜里这般冷,格格怎能安睡?” 耿清宁捏了一把她的脸,“傻葡萄,夜里不能把书房的火盆再搬去卧房吗?” 看着葡萄破涕为笑,又抹了把眼泪才去听命做事,耿清宁心中好笑之余又觉得沉甸甸的,她是个咸鱼,又有前院送来的银丝炭,自是无甚关系,但她不能见自己的下属被这样慢待。 等李怀仁再次来兰院送碳的时候,就被葡萄引进了正厅。 耿清宁坐在上首处,面容柔和,她先示意葡萄送上荷包,才温言道,“李公公,不知能否劳烦您一件事?” “请耿主子吩咐”,李怀仁连连辑首,连荷包都不收,毕竟这位主子可是四阿哥临走之前特意交代的。 耿清宁见他不收,她那套关于收礼的说法又冒了上来,李怀仁难不成是打算拒绝她。 这般想着,她的面上就带着些迟疑,难道是这荷包份量不足,李怀仁看不上? 只是这事情不得不做,小报告不得不打,她取下头上的首饰,亲手递与他。 李怀仁本来严肃的脸都被吓白了,几乎是抢过葡萄手中的荷包,跪在地上道,“耿主子只管吩咐”。 无论如何,好歹是收了礼,耿清宁松了一小口气,“想问公公买一些黑木碳来,近日府中分例销减,我怕冷惯了,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有劳公公了”。 李怀仁当即利落应下,不带一丝犹豫,只是出了门,他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银丝炭经他手送出去,数量再没有比他清楚的,只有多的绝不会少,耿格格若是怕冷,点上两个火盆也是够的,为何只见厅中一个火盆。 退一万步说真的只是怕冷,为何要黑木炭,主子们能用完那玩意吗? 正思索间,于进忠从后面撵上他,先是亲热的喊李哥哥,又送上两个银元宝说是谢礼,这才露出几分愁像。 李怀仁心中明镜似的,口中却问道,“于老弟,有何愁事不妨说出来,这不是有哥哥在,还能不帮你小子吗?” 于进忠正等着这句话,抹了把眼泪才娓娓道来,“我们格格重情重义,连身边的下人都看顾的紧,李哥哥不知,这木炭原是给咱们这些下人用的,倒是让哥哥费心了”。 李怀仁温言劝了几句,又道让他放心,袖子一甩便回了,只是一到前院便立刻找了个经常在内院跑腿的小太监来问此事。 小太监前院出身,自是不必替谁藏着掖着,倒豆子一般说了,李怀仁便明白,原来这荷包买炭火一重,传话又是一重。 兰院既这般被四阿哥放在心上,他又何必挡人家的路,只是如何说,还是得斟酌一二。 李怀仁铺开信纸,笔尖游走不停,少顷,便有专人拿上信件,快马一路向南。 潮湿阴冷的房间里,四阿哥正坐在桌前,拿着邸报和家书看着。 苏培盛提了个火盆进来,以前在府里,这种小事哪需要他来做,多的是献殷勤的小太监,可现下在外边,即便是主子爷,很多事也得亲力亲为。 做点事不算什么,江南的这个天儿,他却着实受不住,以前在京城,冬日里都是干冷干冷的,只要进了屋人便好过多了,可在这儿,屋子里头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些,只有点了火盆,屋子里的阴冷才能略微褪去些。 见主子爷捏着信的手逐渐有了血色,苏培盛放下心来,将热茶轻轻放在桌上,蹑手蹑脚的出门去了。 在河提上被冻透的身子逐渐察觉到一丝暖意,几乎冻僵的思绪这才被拉回,这月的家书晚了好几日,不过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实乃他们一行人行踪不定,邸报和家书都得几经周转,是以晚上几日实属正常。 四爷拆开信封。 “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安,大阿哥腊月初七咳,十四大好,李侧福晋胎安,福晋入宫繁忙,府务交由钮祜禄格格与乔小康共理,另,京中大雪,钮祜禄格格请福晋命,令府中各院削减分例为灾民祈福,兰院尤甚”。 他放下手中书信,又去看福晋的家书。 “妾身安康,府中一切安好,盼君早日归来”。 苏培盛提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四阿哥脱了鞋袜,又将脚泡进木桶里,待到小腿都泡得红了,将主子爷的脚搂在怀里,拿烧热的针将今日新长的水泡挑破,再抹点上回随信捎来的面脂,就算是洗漱了。 第66章 还别说,耿格格这两回进上的面脂可真是帮了大忙,主子爷自在宫里便不爱看大夫,可脚上的水泡一日多过一日,敷上这带有药材的面脂,才下的快些。 四阿哥放下书信,盯着火盆出了神,钮祜禄氏这是在求名,耿氏每日里懒散惯了,不太不可能与其为伍,若不是被狹裹着这般,那便是被人克扣了。 府中的这般光景与江南水患何其相像,坐在上边的人偏听偏信,下面的人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说是户部拨银粮仓放粮,可他在江南呆了半年之多,户部的银子从未见过,相邻几省的粮仓竟是空的,河提一茬又一茬的修,可江南却依旧困于水患。 银子和粮食都去了哪里,还不是被中间的这些人中饱私囊了。 是以,江南水患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若是放任这般下去,最多三年,黄河便会决堤,这边会再次成为黄泛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俱在顷刻之间。 这些可都是大清的子民,大清的根基,今日淹没的是他们的房子土地,明日淹没可能便是紫禁城了。 四阿哥微微失神,汉阿玛富有四海,视察天下,知不知这般状况? * 京城,兰院,温暖的正厅中,耿青宁正在派发‘年终奖’。 因着今日过年,兰院中人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不仅如此,宫女头上还带上一样银红色头花,那是之前用霞影纱做衣赏时剩下的碎布料,因舍不得扔,葡萄便想着法子挽成了头花,如今倒着倒也增添了几分年味。 太监们自是不能戴花戴朵的,而是个个穿上了皂色白底的新鞋,也是一番新年新气象。 耿清宁穿着石榴红镶兔毛的旗袍,披着兔毛的披肩,懒散的倚在榻上,看着下面的人怀揣荷包,个个面上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得,唇边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每人二两银子不多,却能换得整个院子的喜气洋洋。 葡萄拿来红纸,几个人围着火炉开始剪纸,耿清宁自觉手笨,便只看着,葡萄三下五除二便剪出了一对活灵活现的胖金鱼出来,惹得白手套都站起身,上前嗅了几下,见没有鱼腥味才悻悻作罢。 耿清宁被它的谗样笑的肚子疼,叫小贵子去膳房替白手套和雪团儿叫几条鱼,今日大年三十,猫儿也得过个肥年。 不止猫儿,一大早耿清宁便吩咐于进忠去膳房置几桌席面,还特意要了几壶清酒,等到了晚上,放在小炉子一热,大家伙儿也能松快一二。 至于她自己,今日席面更是不一般,叫的都都是硬菜不说,酒水更是定了桂花酿,用的秋季新采的桂花酿制,香味浓烈扑鼻,入口甘冽醇香,自秋日喝过之后,她便念念不忘,只是这酒后劲大,一壶便醉,平日不敢轻易尝试,不过今日特殊,她也放肆一回。 窗户上贴了红彤彤的窗花,过年的气氛更浓了,耿清宁笑呵呵的坐在榻上,看着葡萄收拾好炕桌,又端出来一盘子瓜子、松子、豆面酥、杏仁酥,还有各式各样的奶酪、奶豆腐。 她在现代的时候过年也是这般,提前置办好年货,等到过年当天,茶几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瓜果零食,脚边是一筐沙糖橘,这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玩手机,吃上一整天的零食,只有晚上才吃那顿正餐。 独身一人在清朝的耿清宁,下意识的便也这般做了,午膳都未叫,配着茶吃了两块咸口的牛舌饼,又捡了甜口的奶豆腐来吃,只是奶香味太浓,她一不留神把一整盘子全给吃完了。 耿清宁看着空空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腰身,见衣裳紧紧的勒在身上,她极为严肃的问道,“我是不是吃胖了?” 葡萄闻言也慎重的拿尺子仔细来量腰身、肩膀、手臂,将尺寸呈给耿清宁看,“格格没胖,奴婢瞧着正正好呢”。 耿清宁松了口气,幸好现在的她代谢旺盛,吃多也能消耗掉,不像是现代,多吃几口肉就贴在身上下不去了。 而且她惯常是一胖先胖脸,一瘦先瘦胸的,可不敢太过放肆。 西洋钟的指针指向6,于进忠便去提膳了,先上的是两道凉菜,五香羊肉和卤鸡。 五香羊肉用的是三月的羔羊,炖的皮肉酥烂,入口浓香,不见一丝膻味,吃起来还带有淡淡的奶香味。 卤鸡皮弹肉嫩,吃起来像是带有卤味的白斩鸡,连骨头嗦起来都满是滋味。 热菜先上了一个挂炉鸭子,让耿清宁说就是现代的北京烤鸭,吃起来外酥皮焦,内里鲜嫩多汁,配上一笼荷叶饼和酱汁,包着吃,把嘴里塞得满满的,那叫一个满足。 除了这个,耿清宁还要了香辣虾,怕太过油腻,不叫膳房用油炸,只用之前炒的火锅底料细细煮开,鲜嫩的虾肉外面裹满鲜辣的滋味,让人嘴巴火辣辣的,却一刻都停不下来。 耿清宁吃得额头都出了密密的汗水,她放下银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甘冽的酒香撞上火辣的舌尖,让她不自觉嘶了一声,随后却又忍不住喊了声痛快。 剩下的是锅子和汤品,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享用,耿清宁将阅读器摆在木质支架上,这个是兰院‘特制’,由她模仿出现代手机支架的图纸,再由小贵子手工仿制而成。 第67章 如今,她一边烫一点冬日里极为罕见的翠绿青菜、豆芽之类的,一边看起了阅读器,还时不时拿起酒杯喝上一口。 悠闲自在,神仙不换。 耿清宁一个人喝完了一整壶的桂花酿,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却怎么都睡不着,便又招呼葡萄几人边守岁边打麻将,直熬到眼睛通红,几乎流下泪来,才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等过了年,日子就好过多了,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吹来的冷风不再冰冷刺骨。 耿清宁的九九寒梅图,每日只能涂上一枚花瓣,每九日才能将一朵梅花涂满,如今竟也到了最后一朵。 春回大地,万物萌动,府里的气氛也是一天比一天浮躁,等到耿清宁再次吃上春菜的时候,青杏悄悄的来禀,说是四阿哥要回来了。 耿清宁手中的桃花酥都被惊掉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细细算来,距四阿哥离府还差三月便整整一年了,眼见着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都快生了,人确实该回来了。 没错,耿清宁还有些现代思维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父亲的存在。 不过,四阿哥这一走大半年,猛然一提到,还挺不习惯的,而且这一段时间他不在府里,人人都平和了许多,日子也过得舒坦,一时间竟给忘了。 青杏神神秘秘的,“奴婢听说正院都忙活开了,便又去前院打听了一下,书房那边忙得竟没空搭理人,奴婢便猜想着应当是主子爷快回来了”。 耿清宁惊讶的看着青杏,这是妥妥的信息人才啊,要是在现代从事娱乐圈工作,说不定爆出来多少惊天大瓜。 见格格半饷没有动静,只上下打量着她,青杏这才理解葡萄的恨铁不成钢,原来格格竟是这般不上进之人。 只是,主子爷既把她给了格格,她便一心一意的替格格谋划,“好格格,主子爷都要回府了,您难道不想第一个见主子爷?” 耿清宁捡起掉在桌上的桃花酥,放在手中吹了一下,反正三秒之内捡起来还能吃,不能浪费。 福晋是堂堂正正的大老婆,有结婚证——皇家玉碟那种,李侧福晋怀着身子,生产就在最近,而她这般,掉块桃花酥都得捡起来的、不争气的咸鱼,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最为妥当。 青杏无奈的和葡萄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微微带着愁意,照这样下去,兰院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位小主子。 这后院的女人一茬又一茬,宠爱永远没有子嗣重要,若格格有了孩子,便是以后主子爷不再来兰院,日子也有盼头。 第43章 四阿哥回来的比预想的更快, 甚至来不及回府,打马便去了宫中。 万岁爷正与内阁议事,大太监梁九功一直在外面候着, 见四阿哥风尘仆仆的归来, 先是对他一笑,然后趁着上茶的功夫禀了万岁爷。 大门紧紧关着, 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功夫后梁九功笑眯眯的出来道,“万岁爷道四爷辛苦了, 准您回府规整,待安置好了也来得及”。 四阿哥自是谢恩, 跪在门口磕了头,又转去太子的毓庆宫,一直待到下午才回来。 只是刚进府,才换下衣裳, 便又径直坐在书桌前, 他打算把这大半年的所见所闻汇成一个条陈, 写成奏折呈给万岁爷。 苏培盛在一旁看着,都替主子爷觉着累,这般连轴转下去, 只怕是铁人也受不住,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喊来小全子问话, “内院各处,可有什么东西送来?” 无论哪个院子送个汤儿水儿的, 只要能让主子爷松快一二,都是好的。 全公公一脸自豪, “放心吧师傅,前院守得跟铁桶一般,除了福晋那里,定不会有哪个院子得了消息” 这倒霉玩意儿,苏培盛一巴掌打在徒弟头上,什么时候这木头脑袋才能开了窍。 全公公缩缩头,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话,苏培盛见他这般没出息样就来气,可撵走后徒弟心中又有些犹豫,难不成要亲自上? 但以他在主子爷身边的地位,实在没必要掺和后院的这些蝇营狗苟之中。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就这般没有眼色,主子爷也是,非得累病不可吗? 四阿哥倒是很有精神,写好之后又将折子来回看了两遍,涂涂改改了几回,找了个新折子重新誊写上去,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此间事了,乏意终于涌上心头,长时间的骑马和坐车,让人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骨头缝僵硬的像是忘了添油。 人累了便想吃点喝点,皇天贵胄也不例外,四阿哥想着,不若喝些酒解乏罢。 只是一提到酒,免不得想起爱酒的耿氏,也有空想起临行前她眼角的泪,和那被泪水荫湿的衣裳。 * 将近一年没见四阿哥了,猛然一见,耿清宁竟然愣住了。 怎么说呢,虽然人是黑了瘦了,但是更有威严了,就像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巡查产业后,变成了有实战演练的掌事人的感觉。 更像是未来的雍正帝了。 她回过神,带着看偶像的心情迎上去,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四阿哥一看,耿氏看着好像圆润了些,兔毛衬着莹润的皮肤,气色好极了,人也笑盈盈的,像是没有任何烦心事一般。 第68章 不自觉的,他唇边也带上了些许笑意,本欲握着她的手一起上榻,却被带到一个摇椅旁。 风开始柔和起来以后,耿清宁便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是清朝的椅子、凳子都是硬梆梆的,摇椅也不太舒服,她便仿照着现代的蛋壳摇椅画了模型,特意花了十两银子才得了这个。 先是用厚厚的棉花缝制垫子,连垫脚的脚凳也没放过,全都软软和和的,几乎能将整个人包起来。 硬梆梆的榻上哪有这个摇椅舒服。 再说了,咸鱼本就该多躺着嘛。 四阿哥很给面子的坐了,浑身疲乏的骨头被软垫轻揉的托举起来,后腰出还别出心裁的凸起一点点,正好能托住因骑马隐隐作痛的后腰。 春日里夜里还有些许的寒意,因此火盆仍点着,在一旁慢慢的散发着暖意,铜网上的蜜橘被热意一烘,整个屋子里满是果子甜甜的香味,让人不自觉得放松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开始时四阿哥在说路上的事儿,耿清宁撑着手听,过了一会,变成了耿清宁说白手套和雪团儿的趣事。 摇椅摇摇晃晃,耳边声音柔和,等膳点的香味传来,四阿哥才恍然发现,他竟就这样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屋子里一直燃着长明灯,灯光柔和而温暖照在人身上,身上也是热乎乎的,像是泡在温泉里搬舒适。 膳桌前,耿清宁正烫着珍藏的玉泉春酒,据说此酒采春之精华,取春之五味酿制而成,虽然她没尝出精华在哪,但也知道这是好酒,只前些日子立春的时候喝了一壶,今日要不是未来的雍正帝来了,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四阿哥见美人温酒,又觉身下缎子细滑,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跟着软下来,浑身的乏意也褪下不少,心中时刻紧绷的那根弦也悄悄的松了少许。 他拿掉身上盖着的奇怪毯子,像是羊毛的又像是棉花的触感,走到桌边看今日的晚点。 家人朋友自远方归来,第一顿必是接风宴,只是四阿哥今日刚回,说不定福晋那里设了宴,耿清宁也没弄太复杂的,只吩咐膳房做一碗饺子。 取春日里细嫩的头茬韭菜,肉的素的海鲜的,都做上一些,用大海碗呈上来,里面是圆滚滚的元宝饺子混着汤。 “原汤化原食,快吃啊”,耿清宁边吃边劝四阿哥一起。 四阿哥没见过这般简陋朴素的‘接风宴’,竟然只有饺子跟一壶酒。而且宫中吃饺子也是将饺子和汤分开,免得汤汤水水的,让主子吃着不方便,兰院这里竟这般不讲究。 见他笑话人,耿清宁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又不知福晋那里到底有没有安排,再说了,他头一天回来,论理是该去正院的。 “下车饺子上车面”,耿清宁强行解释道,“这是我老家那里的习俗”。 四阿哥没听说过这般习俗,不过仔细想来却又一番道理,亲人自远方归来,一家子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边包饺子边述说这一路的见闻。 等到要走的时候,自是舍不得离开的家人朋友,热乎乎的面条吃得慢,离得便慢,面条细长,其实意味着思念绵长。 耿氏是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亲人家人了吧,四阿哥想起离别时的那滴眼泪,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怜惜。 “虽说话有些粗糙,倒也不失道理”,他叹气着握住耿清宁的手,“我知你心意了”。 啊?什么心意? 耿清宁虽然不明白,但是答应的倒是很快,又给他倒酒,“饺子配酒,越喝越有,你试试”。 哪来的这么多哩语,四阿哥不禁有些失笑,倒也没拒绝,学着耿清宁的模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整个饺子放进口中。 刚被酒刺激的舌尖,被麦香、肉香、菜香包裹,并不是很特别,就是简简单单的家常滋味。 而这个家常,在这天家,才是最难得之事,既如此,他也做一回普通人,四阿哥卷起袖子,一口饺子一口酒的吃起来。 而耿清宁则是幸福的眯起了眼,这个韭菜三鲜的做的也太好吃了吧,虾仁丁混着鸡蛋韭菜,咬一口满满的都是春天的气息,还有那个韭菜海鲜的,里面好像放了海蛎子和海肠,放在嘴里立刻爆汁,汤汁鲜美到即使烫了舌头,也舍不得将其吐出,只张着嘴吸哈吸哈的散热。 四阿哥边看边笑,桌上的那碗水饺不知不觉就跟着下了肚。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更放松了些。四阿哥也不提写字消食的事儿了,径直坐在摇椅上,拿着一本书,慢悠悠的看起来。 耿清宁略坐了一会,当然,只能坐在一旁硬梆梆的榻上,她心中有些许不平,四阿哥便是再喜欢她的摇椅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躺在上面啊,莫不是想据为己有? 想到这种可能,她有些坐不住了,得想个法子让四阿哥起身才是。 他刚出差回来,必然浑身乏累,不如,来一套大保健? 耿清宁吩咐于进忠去问下头伺候的人,一问之下,兰院里果然卧虎藏龙,之前陈嬷嬷送来的全贵,每日看着他跟在小贵子身后撵猫逮狗的,竟然有这般手艺。 全贵有些腼腆,说话倒是十分清亮,“奴才以前在内务府的时候曾认了个干爹,就是专门给宫中的贵人捏肩解乏的”。 第69章 据全贵说,他干爹甚至还会认穴、点穴,可惜他只学得了三分,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主子。 有就不错了,关键是也没得挑啊。 就他了。 全贵激动的血直往脸上冲,一时间头顶仿佛在冒烟,耿清宁都怕他一时间太过激动导致身体过载了,慌忙叫他下去准备了。 很好,现下手艺人也齐活了,再好好的泡个热水澡,搓个背,等浑身都泡舒坦了,再来个全身按摩,保管四阿哥还念着下次。 葡萄脚步轻快的做事去了,皇天老爷保佑,格格总算是开了窍,等主子爷洗漱后再换了衣裳,还能去别处不成。 自是顺理成章的留在兰院。 一旁的耿清宁压根没想到这茬,她笑眯眯的躺回摇椅上,放任全身陷在柔软的垫子中,拿着她从不离手的阅读器,悠闲自在的喝起了茶。 哈哈,终于把摇椅抢回来了。 四阿哥全然不知她的小心思,只觉得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果然不同凡响,浑身沉珂尽去,连日来身上的酸痛也消失不见,整个人从内到外的轻松自在。 可正厅的耿氏看着竟比他还要快活几分,手中是剥好的松子和好看的书册,旁边摆着热茶和瓜果,伸手便能够着。 许是因为躺着,衣裳不少地方都是皱巴巴,只有胸口处却紧紧的绷着,随着摇椅摇摇晃晃的时候,还时不时跳动一二。 勾人心弦。 四阿哥眼眸黝深。 第44章 耿清宁被提在四阿哥腰上坐着的时候, 才恍然想起,似乎在一些不是很正规的地方,大保/健的最后一步往往是不可言说的事情。 就像现在。 摇椅虽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还依然能够摇晃起来, 鼓鼓囊囊的胸口随着椅子摇晃,被人攥在手心才肯老实。 耿清宁有些不适应, 许久未这般过, 身子一时之间还没完全热起来,整个人便被冲撞的七零八落, 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小声的抽噎着。 想到曾经衣裳上荫开的泪痕, 四阿哥动作慢了下来,找到她的眼睛细细的吻上。 这下喘着的人变成了两个,耿清宁沙哑着嗓子求饶,却被堵住了嘴, 四阿哥就这样抱着她走到床上, 压着来回折腾了三次。 耿清宁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有些微微失神,四阿哥见她这般,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嫌粘腻, 就这样直接搂住她, 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 身边人热乎乎的, 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了困意,耿清宁几乎要睡着时突然惊醒, 头一件事儿便是看外边,黑沉沉的, 有隐隐约约的光芒透进来。 那是廊下点燃的宫灯。 这么晚了?耿清宁猛然坐起来,今日可是四阿哥出差回府第一日,可这般时辰了他还在兰院。 咸鱼真的不想参与宫斗。 四阿哥虽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手却无意识的安抚着她的后背,眼睛还没睁开,便问,“是不是魇住了?” 他的手心很暖,夜也深了,正是安眠的好时刻。 耿清宁慢慢躺回去,且不说能不能撵走四阿哥,就说这个时辰了,他即便从兰院转去正院,也是在打福晋的脸。 就像上次钮祜禄格格那般一样,既然已然得罪了一个,便不能再得罪另一个。 “没事,睡罢”。 耿清宁闭上眼睛,两个人就这般头挨着头,睡了。 四阿哥完全没给自己假期,第二日便开始天天进宫,先去万岁爷那边,然后再毓庆宫找太子说话,等天色几乎黑透才回来。 内院的耿清宁不禁感慨,不愧是未来的卷王皇帝,对自己这般狠心,竟也一天假都不放。 怪不得网上都说雍正帝是过于殚精竭虑,才当了十三年皇帝,就累死龙椅上,等好不容易一切走上了正轨,国库里也丰盈了,就得交到乾隆皇帝那个败家子手里。 亏,血亏! 不过,耿清宁有些好奇,她的寿命这么长,横跨三个王朝,那,是皇妃的待遇好,还是太妃的待遇好? 葡萄一边拿小锤砸着核桃,一边道,“这还用问?定是现下的娘娘更有体面”。 为了让主子开窍,葡萄甚至大不敬的拿宫中娘娘举例,“您看主子爷的生母德妃娘娘,是何等的尊贵、体面,后宫里谁人不敬上三分,奴婢还听说,先帝爷后宫里头的那些子人,如今都住在一处,全得靠太后娘娘接济了”。 原来,太妃、太嫔都随着太后娘娘住在寿康宫,没有自己的独门独院不说,位分低的那些甚至只有两三间屋子,奴仆和主子住在一处,几乎转不开身。 若是育有成年的皇阿哥还有些体面,前朝得用,后宫的人也不敢如何,若是再没有子嗣,只能靠太后指缝里露出来的些许东西过活。 耿清宁打了个寒颤,也就是说,以后她虽活到了九十六岁,但后半生几乎每日都得去讨好钮祜禄格格,但以钮祜禄格格对她的态度,只怕这以后的拍马屁工作也不太好开展。 看着主子若有所思,似有触动,葡萄加上了最后一把火,“府里也是这般,咱们兰院若是有个小阿哥,除了福晋和大阿哥那儿,再没有怕的”。 第70章 年轻人,适当的自信是好事,可自负,那是会要人命的,不过还算没有被冲昏头脑,记得避开正院。 提起正院,耿清宁突然发现,正院最近好像并没有因为四阿哥第一晚歇在兰院而找她的麻烦。 是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吗,或者说,正院出事了? 葡萄收起面前砸好的一小堆核桃仁,问道,“格格,要不要吃一盏核桃芝麻糊?” 来不及想刚才的事,耿清宁瞬间就被浓稠香甜的芝麻糊转移了注意力。 拿小石磨将芝麻跟核桃磨成糊状,兑上一点点水,拿小火将其慢慢煨开,煮的时候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而且葡萄又往里面添了两勺蜂蜜,吃起来香甜不腻,越吃越香。 不仅如此,刘太监还额外进上了杏仁糊,满满的杏仁香味,耿清宁瞬间就被征服了,白手套和雪团儿竟也闻到了香味,围在她腿边叫个不停。 杏仁糊怕猫咪吃了肠胃不好,耿清宁只分了一些芝麻糊给这两只馋猫,也不敢给多了,只有碗底一点点。 两只小喵都把头埋在碗里,边吃边从胸腔中发出呼噜声,等抬起头来的时候,碗底已经一干二净,而嘴边的胡须上,都染上了黑色。 谁知这猫儿竟然还未过瘾,又凑过来往主人身上蹭,耿清宁只能一边躲一边叫人给猫咪擦嘴,最后还是拗不过,又给了一勺,才能坐下安心的吃芝麻糊。 等四阿哥来的时候就见了三只馋猫,一只大的,两只小的,一人二猫吃着香甜的芝麻糊,露出如出一辙的幸福表情。 见四阿哥来了,耿清宁忙把碗底的芝麻糊一口气喝干,来不及擦嘴就蹲下浅浅一福。 四阿哥好心情的扶起她,笑着点了点嘴角,示意她嘴角沾了东西。 啊?刚来就要亲亲?屋子里还这么多人呢,耿清宁眼角一扫,见屋子里的人头都垂到了胸口,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 自从立了春,日子一天天热起来,等进了三月,冬日那些带皮子的衣裳便不能再上身了,耿清宁打算做些春装来穿,而且每日穿旗袍穿得都有些腻了,她想做些好看的汉家服饰来穿,只是担心犯了忌讳。 没想到四阿哥一听便允了,甚至还主动帮她画了几个衣裳样式。 还别说,他的审美真的还挺在线的,明明颜色选的都很素雅,搭配在一起却分外好看,而且样式也并不是清朝晚期那种胖胖大大的服饰,更像是明朝末期的衣裳,想来也是,清朝才入关多少年,民众的穿衣习惯很难短时间改掉。 不过,这正合耿清宁的心意,可能是以前恐怖片看多了,那种宽胖类似于秀禾服的衣裳,虽然很美,但是让人莫名的有些害怕,据说是国人写在骨子里的亏欠和畏惧。 既然四阿哥都允了,耿清宁便大着胆子放手去做,先是他亲手画的衣裳样式必然要做两套,然后是她自己喜欢的两套偏明制的衣裳,最后她还打算仿照红楼梦中的衣裳做两身。 葡萄带着几个小宫女热火朝天的做新衣,青杏却悄悄的从外面进来,她压低了声音,说是李侧福晋昨夜里发动了。 耿清宁默默算了下时间,这个孩子是四阿哥走的时候怀上的,到现在才八个多月,即使她有现代的知识,知道怀孕不是十个月而应是280天左右,但八个月…… 李侧福晋这明显就是早产了。 青杏道,“奴婢也不知为何早产,侧福晋的院子守得如铁桶一般,便是发动的消息还是前院那边透露出来的”。 清宁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几乎快到午膳的时分,要知道青杏可以称的上是消息灵通之人,即便如此,昨夜的事儿还是今日才得知。 果然,这府里能将孩子养大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耿清宁心中感慨,口中问道,“那我需要去探望吗?” 以前不是经常看各宫各院谁生孩子的时候,大家伙都聚在那人的院子里,从而引发一些列故事。 青杏不说话,只拿眼去看葡萄,葡萄停下针线,仔仔细细的想了片刻,“应当是不用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洗三的时候送份礼去,便是格格的心意了”。 耿清宁点点头,葡萄说的有理,虽说她们是‘同事’关系,但都共同竞争四阿哥这一个项目,平时的话就算了,总不能在人家生孩子的时候还去碍眼。 等用完午膳,新的消息便传来了,说是李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 各院都得了这个消息,宋格格只淡淡的应知道了,面上依旧平和,只是佛前跪的时辰更长了,只盼着佛祖能看到她的诚心才好。 钮祜禄格格写了满满一沓的字,只是都不甚满意,找来火盆一把火烧了。 只有耿清宁笑眯眯的试了新衣裳,汉女服饰果然好看。 葡萄见格格试新衣裳的时候还有空关心胖了没,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格格只是缘分未到而已,况且以主子爷对格格的宠爱,孩子那是早晚的事儿,但格格若因此伤神、嫉妒,惹了主子爷不虞,那才是没了指望。 没想到刚过了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小阿哥身子不太好,李侧福晋日日以泪洗面,府医几乎快住在侧福晋的院子里了。 第71章 四阿哥每日回府的头一件事,便问小阿哥的脉案,偏偏这个时候,弘晖阿哥也病了。 府里一片阴霾,往日里葡萄都是盼着主子爷来兰院,但这几日甚至有在求神拜佛,希望主子爷千万不要想起格格。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天色刚刚擦黑,就听于进忠来禀,说是四阿哥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第45章 消息是张得福传来的, 他仍在扫前院到内院的那条路,而且现下已和于进忠兄弟相称,按于进忠的话, 他俩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得福也认于进忠这个哥哥,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往兰院回禀, 这不, 见四阿哥往兰院的方向去,便巴巴的跑来了。 耿清宁慌了一瞬, 她真的不会劝慰别人,总觉得语言都是干巴巴的, 没什么用处,还显得恬噪,况且,她也没有解决这两个阿哥身体问题的能力。 没记错的话, 历史上李侧福晋一共生了三个小阿哥, 既然已经夭折了两个, 那现下生病的便是三阿哥,那个因为和八叔走的过近,从而被过继出去的弘时。 他目前虽看着不太好, 但毕竟是历史上好好活到过继的人,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 而正院大阿哥那里, 她更是无能为力, 因为今年是康熙四十三年,在看过那么多穿越剧、穿越小说后, 她知道就在今年,弘晖阿哥, 去世了。 弘晖到底是哪个月份去世的,又是因为何种原因去世,耿清宁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谁看小说还记年月日的啊,只是弘晖阿哥去世的这件事,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储位,才会被人反复提及。 耿清宁根本不敢想象这对贝勒府是多么大的震动,若是代入福晋,便是心血浇灌出来的唯一子嗣没了,若是代入四阿哥,考虑的只怕更多,毕竟弘晖阿哥还有一层政治含义,他可是嫡长子。 清朝自入关后,多少都有些被汉化,以前在草原上,大家只看谁更厉害,谁能掌更多的兵,能抢到更多的马和地盘。 可现在,太子即便不做什么,威望也是日渐加重,不少汉臣因为他天然的嫡长子身份聚在他身边。 君不见,大福晋和大阿哥胤禔连生了四个小格格,至今还在努力,就想先于太子生一个嫡子出来。 耿清宁不敢再想,但咸鱼的本能告诉她,今年怕是多事之秋。 至于要不要提醒四阿哥和福晋,耿清宁在心中细细思量着。 若是幸运的阻止了悲剧发生,四阿哥是会把她当成未仆先知,还是自导自演? 若是未仆先知,她该解释如何得知?四阿哥会不会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孤魂野鬼? 若是想得复杂些当成自导自演,只怕她立刻便是死路一条,四阿哥对她的那一丝不同,如何能与未来的继承人相比。 若未曾阻止悲剧的发生,那她算不算乌鸦嘴,从而被指认为巫蛊之术? 自古因为巫蛊被废的皇后、太子都不在少数,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沾染了,怕也只有‘死’字了。 还说是说让耿清宁去赌,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之后,这个母亲的想法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耿清宁不知道别人,她只知道这件事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会疯狂的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甚至还会往更阴暗的一面去联想。 耿清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她都要死死的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人提及,若当真是良心过不去,最多也只能旁敲侧鼓一二,绝不可轻易沾染。 性命攸关,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耿清宁忍不住叹气,为何咸鱼的咸鱼系统都是那么咸鱼,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找事。 耿清宁虽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只过了一瞬,她定了定心神,吩咐葡萄去膳房要两盏芝麻糊过来,放上多多的蜂蜜,等四阿哥来的时候奉上。 葡萄刚去膳房,四阿哥就挑开帘子抬腿进来了,这次耿清宁规规矩矩地福了下去,又亲自伺候他换了衣裳,等一切妥当才一起坐到榻上。 耿清宁悄悄拿眼去瞧,四阿哥面上仍是那样,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端起茶碗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像这样黏黏糊糊的东西,往日四阿哥指定是不碰的,这次耿清宁也是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心态,没想到他看都未看,端起茶碗直接一饮而尽。 只是喝到嘴里,四阿哥方察觉有些不对,他眉头一皱,屋子里就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大片。 耿清宁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指着旁边的鲁班十二生肖锁,“这个是小贵子师傅进上的小玩意儿,只是我笨了些,不知如何将其拼好,乱糟糟的一堆,让人心烦意乱”。 四阿哥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堆东西,此刻听了她的话一看,炕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好些木块,左边一块右边两块的,摆放的极不对称,越看越觉得碍眼,再加上耿清宁在旁边轻晃他的衣袖,四阿哥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木块。 看着四阿哥眉头紧锁着玩榫卯结构的鲁班锁‘积木’,耿清宁悄悄吐了一口气,足够的糖可以让大脑产生多巴胺,能让人心情更愉快。而专注的做一件事能让人获得成就感,也能让人短暂的忘却烦恼。 第72章 两下相加,只盼着四阿哥的心情多少能好一些,耿清宁蹑手蹑脚的掀开帘子出去,吩咐于进忠去叫晚点。 耿清宁细细的交代他,“叫刘太监做个红油火锅,要多多的放辣子,再上个清淡的牛骨汤锅子,不要酒,有玫瑰露的话来一瓮,多放些冰块,再做个辣子鸡,老酒焖鸭子”。 生气烦闷的时候适合吃辣,中医上的说法是辣的东西可以让郁气发出来,西方的说法是辣是一种痛觉,为了对抗痛觉,身体会分泌内啡肽,这种激素能让人心情宁静,充满力量。 若不是实在不敢放肆,耿清宁甚至还想拉着四阿哥做一些有氧运动,大汗漓淋的运动,也能使人格外平静。 耿清宁回去的时候,桌上已经整齐的摆着好几个生肖,甚至还按着十二生肖的顺序,默默的在心中吐槽一句强迫症,她坐到一旁煮起了罐罐烤奶,现下就不要管健不健康了,先得让四阿哥心情好起来,大家伙儿才能有好日子过。 半响,四阿哥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心头压的石块轻了些,就同鲁班锁一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现下小阿哥虽病着,但生在皇家多的是各种好东西,仔细将养着未必不能如常人一般,他们这些做长辈得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耿清宁听见声音,伸头一看,所有的鲁班锁都被完成了,十二生肖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而四阿哥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的模样了。 不给他留反应的时间,耿清宁当下便让人摆上晚点,通红的牛油锅子时刻散发着霸道却诱人的香味,四阿哥只吃了一口,鼻尖立刻便红了,他若无其事的拿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冒火的舌尖瞬间被冰凉的冰饮温柔抚慰了。 怎会是玫瑰露?四阿哥悄无声息的将杯子推得远了些。 除了红油锅子,桌上还有一道通红满是辣椒的菜品,同样呛香扑鼻,四阿哥仔细打量,似是鸡腿肉切成小丁,混着辣椒、花椒、花生米,用油炸过之后撒上了一把芝麻和香葱。 美食当前,耿清宁没管四阿哥,她要了一碗碧梗米饭,拌上了足量辣子鸡,米饭都被染的红彤彤一片,鸡肉焦香,花生脆香,与米饭混在一起一口吞下去,麻辣鲜香滋味十足,让人停不下来。 耿清宁很快就扒完了一整碗米饭,却仍觉得吃得不过瘾,悄咪咪的伸手去拿四阿哥面前摆的那一碗米饭。 她帮他解决困难,不过分吧? 四阿哥心知她这是在劝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会吃的,于是便学着耿清宁的吃法胡乱咽了几口,只是吃了之后才发现这个更辣,舌尖几乎在要冒火,他本来觉得玫瑰露有些娘们兮兮的,不欲再喝,无奈之下又端起手边的杯盏。 耿清宁趁四阿哥未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挖了他一眼,她不过觉得碧梗米真的太香了,比之前买的五常大米还要好吃,见四阿哥一口未动放在那里难免有些浪费,不如她一并给解决了,结果倒得了一巴掌。 不给就不给嘛,干嘛还打人? 耿清宁让葡萄再送上一碗米饭,却被四阿哥制止了,“这般火气之物,点到为止即可,不可多用”。 又吩咐道,“给你主子烫点绿叶子菜,再盛碗汤”。 耿清宁心中白眼几乎翻上天,打人就算了,现下竟还不让人吃饱饭,她可是还在长身体的人。 四阿哥不让耿清宁用,自己倒是三两口就将碗里剩下的饭咽完了,爽快的逼出了一身热汗,让人伺候着解开领口处的两个盘扣,端着玫瑰露品茶一般细细喝着。 玫瑰疏肝理气,有解郁之效,想来应当是耿氏见他有些心情不虞,特意安置厨房的罢。 四阿哥长出一口气,耿氏当真是对他至真至情。 耿清宁眼馋的盯着那人手边的玫瑰露,吃火锅必然要配冰饮,可四阿哥竟霸占了玫瑰露的整个壶,不给她一丝喝的机会,甚至还说什么,此物寒凉,恐伤了身子,瞧瞧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怎么喝个不停。 哼哼,太过分了吧。 饭后,二人于床帐内消食,四阿哥将枕头垫于耿清宁腰下,入得一下比一下狠,几乎将整个人都要撞进去。 他咬着牙根用力,手却极其温柔地摸上她柔软的肚子,陈大夫都说耿氏先天体壮,体格极好,若是能怀孕,必能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儿。 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不拘什么,只要健康就好。 第46章 日子一天天变热, 连夜里都开始热起来的时候,小的那个阿哥终于开始好转,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脚步都松快许多, 毕竟主子心情好, 下面的人日子才好过。 听说,李侧福晋还在京城最为灵验的宝龙寺点了长明灯, 说是之前求了神佛, 如今算是还愿。 但正院一整天下来几乎都没个声响,前两日还有个小太监弄混了药碗, 被拉在院子里打了五十板子,据说拖回去的时候, 下半身都成烂泥了。 康嬷嬷这般做法,福晋是点了头的,弘晖阿哥已经从前院挪回正院,本来就生着病, 再怎么精心也不为过, 竟还有人敢犯下这般大错。 院子里的人虽兢兢战战的伺候着, 可无论如何的精心,弘晖的身子还不见好,最后福晋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但往日不过七日便好的咳疾, 这次还是一日坏过一日。 第73章 甚至, 床边帕子上还出现了红色。 陈大夫来了又走了, 然后是许太医,刘太医, 秦太医。 甚至儿科圣手伍太医,带着一群太医共同商量。 福晋只觉得心不停的往下沉, 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她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是面对弘晖的时候,她还是努力撑出笑容,看着床上的孩儿一日胜过一日的虚弱,难免心如刀绞。 钝刀子割肉,最痛。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弘晖因为咳嗽涨红的小脸慢慢褪去血色,他扬起苍白的小脸,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额娘,不必为孩儿忧心,等再过几日,天气暖和了,孩儿就大好了”。 福晋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却不忍心让弘晖看到这些,侧着身子擦干眼泪,面对弘晖的时候再次露出笑容,“弘晖不会骗额娘的对不对?咱们弘晖最乖了,最听额娘的话,乖乖吃药,一定会好的”。 康嬷嬷在一旁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她既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又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阿哥,两个人就如同她的心肝一般,现下心肝就要被摘掉了,怎能不痛。 福晋也愈发的瘦了,之前合身的旗袍,如今身子在里面晃荡着,见弘晖还想再咳,她不再讲究什么规矩体面,只搂着弘晖,让他能躺的舒服些。 自六岁去了前院后,再没有这般亲近过额娘,弘晖身上不适,面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额娘的怀抱真暖和,要是阿玛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更好了。 福晋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药碗,亲自给弘晖喂药,又拿了蜜饯去除他口中酸苦药味。 没想到弘晖却乖巧摇头,“额娘,太医说了,甜生痰,吃了会咳嗽,孩儿不吃这些便可早日大好” 说完,他又躺回额娘怀里,光是吃药和说话,几乎就将他全身力气耗尽。 福晋强忍着泪水,轻拍弘晖瘦弱的肩膀,哼起幼时康嬷嬷哄她入睡唱的歌谣。 好孩子,睡着了,身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从正院出来,径直回了前院书房,一切看着都如平常一般,只是不经意间,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他仍是照着平日的习惯,看折子、看书,写字,只是折子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书桌前坐了半饷,墨水从笔尖滴在纸上,一片杂乱,却一个字也未写。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弯腰进来,低声询问今日的晚点。 不多时,膳桌上菜品已经全都摆好了,苏培盛低着头奉上一盏热茶,眼角瞥见满桌具是红色。 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四阿哥才僵硬的往嘴里填东西,像是察觉不到味道一般,心中不停的回忆着陈大夫的话,“大阿哥脉象衰弱,有不详之兆,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四爷不若请宫中太医一看”。 可宫中最好的儿科圣手伍太医已然来了多次,他亦不能给出方子。 还有什么法子,还能想什么法子? 四阿哥的筷子未曾停下,鼻尖面上一片通红,连眼睛都染上红色,或许是因为菜色太辣,有水珠掉进碗里,他都未曾察觉,吞下了这碗咸涩的米饭。 府里最重的两个主子都是这般,下人全都蹑手蹑脚的,耿清宁根本不敢额外叫膳,每日里只吃些定例中的菜,生怕惹了麻烦。 于进忠、青杏这些人等闲也不往外跑了,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生怕被波及到。 只有众人都看不见的小佛堂里,宋格格还一如既往的跪在佛前,她的面上如观音菩萨一般悲悯,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微笑。 想必经了这次,四阿哥必能理解她的丧子之痛了吧。 她所求不多,唯有四阿哥能真心疼她,再给她一个小阿哥,便别无所求了。 * 自从弘晖阿哥身子不大好的时候,福晋就免了所有的请安,可是每个月里,各院还是会去正院略坐一会。 看着福晋形容显瘦、瘦骨伶仃的模样,耿清宁只能想起之前网上流传的一句话,‘若是能一命换一命,医院的天台上已经站满了母亲’。 对比起来,耿清宁甚至觉得四阿哥过于没心没肺了些,弘晖已然病成那般,四阿哥却每日照常进宫,也无甚哀戚的表情,只回来之后去正院略坐片刻。 这样的父亲若是放在现代,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回了,可在这里,他不过每日去坐上一会,还被葡萄等人赞颂。 真是艹蛋的时代。 耿清宁心中既有愤恨还夹杂着同情,甚至到共情的程度,以她侍寝的频率,怀上孩子也只是早晚的事,若是她的孩子也生病了,又该如何?四阿哥是不是也会如现在这般冷心冷肺? 她不敢赌。 于是,耿清宁开始跟咸鱼系统商量,问有没有治疗弘晖的办法,真的并非是圣母,而是实在看不过去这般年岁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就像以前,在网上看到xx筹的时候,她都会捐上一些钱,虽然不多,但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想法,清朝医疗条件这么差的情况,谁都不敢说能健健康康的。还有,现下若是能救弘晖,以后她的孩子若是生病,是不是也可以这般做。 第74章 可咸鱼系统依旧是那么废材,【系统不可改变历史进程】。 耿清宁还想讨价还价,找出三五个理由,反驳论证,可是咸鱼系统根本不搭腔。 无奈之下,她只能拿起阅读器,毕竟阅读器也是一个金手指,里面不仅有小说,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书,平时她都当成百度百科来用的。 虽然她的专业和医学相差甚远,但若是能按照症状索引,找到一些好方子,哪怕只是缓解一下弘晖的症状,那也是极好的。 耿清宁正全神贯注的翻着,没想到这时于进忠白着脸从外面进来了。 他趴在地上,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大阿哥去了”。 八月的日子,空气都是热的,但在这屋梁高深的房间内,耿清宁却感觉一阵阵寒意涌来。 * 满府挂白,太监宫女都披上丧衣,腰间扎上白布。 厅中,葡萄带着几个小宫女在赶制素白的麻布衣裳,耿清宁穿着素青的旗袍,吩咐小桃收起之前的所有首饰、衣裳,只留下一支素白的银簪子插在发间,又吩咐于进忠守好院门,这些日子除了去提膳的,别的一概不准出入兰院。 于进忠低声应下,又道,“那,前院那边?” 耿清宁紧紧的盯着于进忠,不容违背的道,“我知你在前院有些脸面,但现下除了提膳,别的哪都也不去,什么也不可打听”。 要不是兰院没有小厨房,她连门都不想出,现下就别提什么生活质量了,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先是弘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小太监,说是要到地下伺候主子,然后一头碰在棺材上,殉主了。 福晋一直垂着眼不曾说话,只木然的烧着纸钱,似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曾听见、也不曾看见,眼中心中只有那个小小的棺材。 康嬷嬷擦干眼泪,出来主持局面,先是让人收拾了二人的尸首,吩咐下去,若是能找到家人的便厚赏其家人,若找不到家人的,便由贝勒府厚葬,又大赞二人忠心。 又有好几个人被家人带过来,说是也愿意殉主,想接着伺候阿哥。 康嬷嬷一概不拒,全部厚赏,既然这些人是忠心的,剩下还活着的那些个只能是不忠心的,自然也不必留了,待去了下面再跟主子谢罪罢。 康嬷嬷做完一切,又回去灵前去守着福晋了,福晋守着自己的孩儿,她也永远守着福晋。 前院里也打杀了一批,剩下的人更不敢出来走动,院子里愈发显得冷冷清清的,不复之前热闹的景象。 四阿哥坐在书桌前,看着外面的演武场,似乎还能看见弘晖的身影,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阿玛、阿玛”,演武场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阿玛,孩儿以后长大了,一定成为咱们大清朝的巴图鲁”。 “阿玛,孩儿一定会多读书,明事理,替您跟额娘分忧”,这是书房里闪烁着明亮眼眸的弘晖。 “阿玛,孩儿舍不得您跟额娘”,这是最后躺在病床上的弘晖。 他眷恋的拉着阿玛额娘的手,“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想做您的孩儿”。 四阿哥呆呆的坐着,半响,他低下头,双手捂住了眼睛,肩膀无声的抖动着。 若是他能早一点注意到弘晖的身体。 若是他能不逼着弘晖用功。 一切是不是会大有不同。 阿玛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玛,若是有下辈子,你不要当阿玛的孩子,只愿你————多喜乐,常安宁。 第47章 弘晖番外,不喜可不买 从记事起, 弘晖就知道他被阿玛额娘寄予厚望,说实话,这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要知道多少皇伯、皇叔家是没有嫡子的, 而多少有嫡子的府上,也不会明确的表示会将府上交给嫡子。 而他就不一样了, 阿玛从小就最喜欢他, 六岁就把他带到前院亲自教养,每七日回额娘那里的时候, 额娘对他也是万千宠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 只是, 他感觉自己太笨了,书法、骑射、读书,每一样都是那么难,每一样都是那么辛苦, 他已经学的很认真很认真了, 可连自己身边的哈哈珠子都不如。 这让弘晖很是难过, 要知道他可是未来要承担起这座贝勒府的人,要是连这些都学不会,阿玛额娘该有多失望。 不过, 小小的弘晖也有自己的办法, 笨鸟先飞, 他可以每日多学些时光, 别人学五个时辰,他便学六个时辰, 甚至七个时辰,总有一天, 他一定能超过所有人,大声的告诉阿玛额娘,“孩儿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可是,他的身子也太不争气了些,不过每日少睡一些,多看一些书,多练一些骑射,竟然就开始咳嗽。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毕竟过几日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咳嗽的也越来越厉害了? 应该没事吧,今日先生讲的这个实在有些晦涩,还是弄懂再睡吧。 又一次咳醒了,这次陈大夫的药好像没有什么效用了,不过,阿玛最疼他了,请了什么儿科圣手过来,弘晖虽然不认识伍太医,但是他知道胡子越多的人就越厉害。 阿玛除外,阿玛天下第一厉害。 第75章 不过,阿玛额娘的脸色好差啊,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别担心,等他长大了,他会给阿玛额娘分忧的,只是,他越来越没有力气了,别说进学了,就连坐起来吃药都觉得好累啊。 额娘真好,额娘给他喂药,还哼歌哄他睡觉,而且额娘身上暖暖的,香香的,他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挨着额娘。 只是额娘怎么瘦了这么多。 额娘要好好用膳,不要挑食,弘晖会一直监督的,不过现在弘晖要先睡一会儿,他太累了,等醒来再督促额娘用膳吧。 好累啊,眼睛感觉都有些睁不开,再睡一会儿吧。 额娘、康嬷嬷别哭啊,他只是睡着了,别担心,他就睡一小会儿,等醒了,再来安慰你们好不好? 阿玛好像来了,握着他的手应该就是阿玛的,阿玛要原谅弘晖,他真的只是太累了,所以才睁不开眼睛的,不是有意偷懒哦。 咦,有一滴好热好热的水滴在了手上,是下雨了吗? 真好,下雨天的时候睡觉最舒服了。 阿玛,额娘,康嬷嬷,别担心,醒来再见。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六日,弘晖夭折,年8岁。 * “恭喜你,是个健康的男孩,长51公分,重3.9公斤,竟然有七斤八两,怪不得这么结实”。 谁,谁在说话?怎么没听过这个声音。 弘晖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擦拭他的身体,这也太羞了吧,他一用力,好像蹬出了一脚。 “哎哟,真有劲”,还是那个没听过的声音在说话,“产妇,你确认一下婴儿手环,要亲子接触了哦,最好让他吸一吸母乳,没有下奶也可以吸的”。 天啊,这个声音在说什么不害臊的话,他可是贝勒府的大阿哥,翻了年就快十岁了,怎么还吃奶呢,岂不是羞煞人也。 “谢谢你医生,没问题的,放上来吧”。 一个虚弱但温柔的声音传来,是额娘,他绝对不会认错的,这是额娘的声音。 正激动呢,一阵悬空,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暖暖的位置,皮肤接触间满是安心,没错,这个味道也是额娘的。 弘晖安心了下来,反正只要在额娘身边,他没有怕的。 况且,他现在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身子倒是挺有力气的,就是不怎么听使唤,自然什么也做不了。 哈欠~好困啊。 “看,医生他打呵欠了,他这么小竟然会打呵欠,太神奇了吧” “不止呢,你没看见吗?他对着你笑呢,真是一个爱笑的宝贝,这种小宝贝最好带,你真是有福气呀”。 身边的人都很开心,只有弘晖阿哥非常烦恼,过了好些天,终于搞清楚自己的境地,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奶娃娃。 就是那种还要吃奶,也控制不了嘘嘘便便的奶娃娃,他可是堂堂贝勒府大阿哥,不要面子的吗? “小灰灰,喝奶奶啦” 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抱在怀里,弘晖蹭了一下,额娘长胖了,抱着舒服多了,看来有乖乖听话,好好吃饭,那他也勉为其难的给额娘一个面子吧。 主要是他肚子真的好饿,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奶,怎么又香又甜,好喝极了。 “看咱们小灰灰,嘴可真壮实” 哎呀,额娘,这种事情还要显摆吗? “老婆说的对,小灰灰可真厉害,你看他可真有劲儿,我的天啊,210ml这么快就喝完了?” 弘晖都想翻白眼了,这个人虽然声音阿玛有些相像,但是他看过了,长的和阿玛一点也不一样,叫洪尹正,不过也特别特别爱他,简直就是一个‘儿吹’。 这也是一个新名词,意思说他家孩子做什么都要吹捧一翻,喝奶吹捧、吐泡泡也夸奖一番,若是能在嘘嘘前咿咿呀呀的喊两声,那简直就是神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家娃宇宙第二好。 当然,第一好的,只能是额娘啦。 这个‘爸爸’真的很好,当然阿玛也很好,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好,弘晖不挑,他两个都爱。 等上了学,爸爸就更离谱了。 “我的天啊,小灰灰,你竟然学习到晚上8点!你还是个小学生,还不快去睡觉” “爸爸,我看的是课外书,没学习,在放松呢”,弘晖无奈的扬起手中的“趣味清史”。 “乖乖儿子,听爸爸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明天再看,现在你的任务是睡觉”。洪尹正夺走儿子手里的书,两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弘晖,“不准偷偷学习,爸爸可是会随时监督你的”。 幼不幼稚啊,爸爸,弘晖吐槽,却无奈躺下,因为他房间里的书都被洪尹正搜刮走了。 直到第二日早上,弘晖在洪尹正温柔的叫醒服务中被喊醒,“乖儿,七点十分了,起床啦”。 什么,七点十分了! 要知道他们小学7点五十必须到班,若是迟到就得站在外面,他可是一年2班的班长,要起到带头作用,怎能迟到? “姥姥呢?”弘晖一边迅速的爬起来穿衣,一边问道。 第76章 康嬷嬷也来了这陌生的时候,还成了他的姥姥,平时他都让姥姥6点半喊他起床,那个时间刚好,用早饭之前还能看一会书。 “姥姥啊,我给她报了个海南双飞一月游,去旅游啦,所以是爸爸喊你,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洪尹正笑眯眯的道,老人溺爱孩子,什么都听灰灰的,他也不好意思说老人,干脆让人出去放松一段时间。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他来调整一下孩子的生物钟,小小年纪睡的晚,起的早,可不能这样。 “虽然很开心、很意外”,弘晖已经穿好了衣服,背上了书包,率先走出家门,“但是再不走就迟到了”。 洪尹正跟在后面追儿子的身影,“怎么会呢,起床五分钟,刷牙洗脸五分钟,吃饭十分钟,从我们家到学校只要五分钟,这样还有十五分钟的空余······” 弘晖无奈摇头,这个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对他的要求太低,要是放在贝勒府那会儿,他可是早上三点就起床了。 可现在的他已经足足多睡了三个半小时,欸,太沉溺享受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洪尹正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做法,竟然起了反效果,不过他是完全不会在意的,立志要和儿子斗智斗勇下去。 等上了高中,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学习时间不断边长,弘晖倒是挺适应的,但洪尹正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虑起来,甚至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当额娘忧虑的找到他时,弘晖知道是时候该和爸爸谈一谈了。为什么不让他用功,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这般大,他多学一会怎么了? 洪尹正沉默了几秒,“灰灰,我知道你嫌弃咱们家是拆迁户,想通过学习改变门庭,可现在社会不是古代,不是说鲤鱼跃龙门就该门换代了,咱们家真的只有钱,别的什么都不行”。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从你出生后,爸爸一直都在做梦,梦见有个人告诉我,别让你太累了,你知道爸爸的名字尹正——胤禛,爸爸也很担心你像雍正帝的长子弘晖那般,早早的离开了父母。” 难道,是阿玛在托梦?阿玛又在担心他的身体吗? 弘晖不说话了,但自那之后,明显缩短了学习时间。 后来工作的时候也是这般,但凡他稍微用功一点,爸爸就可怜兮兮的长吁短叹,每次弘晖都十分不忍,顺从的减少了工作时间。 有一次他收购公司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是额娘的,她的声音愈发的温柔了,还养了只猫,当作猫孙子。 “灰灰他爸,这次真的还要这样做?每次这样骗他不好吧…” “老婆,那小子就得这样治,他要是累坏了,咱家的家产谁来继承,况且还没给咱们生个真正的孙子、孙女,反正我看他要多歇歇”。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你这招怎么百试不爽?” 洪尹正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还不是我观察的仔细,这小子打小就爱看清朝的电视剧,6岁去北京玩的时候就知道去雍和宫,我就想着这个法子准好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真相信这个”。 “灰灰他爸,辛苦你了,你们家这个遗传病到底有没有规律?” “10岁之前没事就应该没事了,但是小心无大错,咱儿子,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弘晖沉默了好一会,动作很轻的关上门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开始敲门。 他真的很幸运,无论是清朝还是现在。 等到弘晖孩子满月酒那天,洪尹正高兴的过了头,四处找人拼酒,喝到几乎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爬到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见着一个人穿着清朝的袍子,对着他遥遥的行了一礼。 谢谢你,让弘晖拥有了这样的一生。 第48章 最近, 贝勒府的风向突然就变了。 正院不仅失了大阿哥,福晋还卧病在床,什么都不管不问, 只有康嬷嬷苦苦支撑着正院的体面。 而李侧福晋的院子则是重新焕发了活力, 甚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眼下贝勒府的所有子嗣均由李侧福晋所出, 明眼人一看便知, 以后这府里,只怕是她的天下了。 李侧福晋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死死地守着自己的院子,不准旁人进出, 借口也是现成的,小阿哥太小,怕从外面带了病气进来。 众人本就是捧她,自是没有不从的, 院子里既然进不去, 便开始想别的法子, 拐着弯的讨好主子。 不知有谁又是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以前兰院的耿格格和李侧福晋似乎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不过李侧福晋大度, 并不曾放在心上。 青杏边说边抬眼看主子的脸色, 见格格没有太过生气, 才敢继续说下去, “刘太监让他徒弟张二宝来禀,他没有怕的, 只要格格吩咐,他那边没有不从的”。 耿清宁不由苦笑, 这个策略其实一点也不高明,但分外好用,想要讨好李侧福晋的人摸不到她的院子,自然只能对兰院下手,等做出来三分功绩,李侧福晋自然就看在眼里了。 第77章 就连刘太监这个太监总管,最近在膳房说话,竟然也不太好使了。 深吸了一口气,耿清宁吩咐道,“就说我知他的心意,但最近多事之秋,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休要发生争执”。 本来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满府的人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均是凄凄哀哀的,若是此时兰院还有心思吃吃喝喝,岂不是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递。 况且,爱新觉罗家爱记仇也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雍正帝会在登基后给八阿哥等人起不雅外号,乾隆帝因为皇子未曾在皇后的葬礼上出现哀戚之色,直接厌弃该皇子。 她既然知晓这些事,更应该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是以,一来为了不被秋后算账,二来也算是为弘晖阿哥积福,吃些素食也是应当的,反正都是例菜,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若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院子里用小炉子熬点汤水解解馋也就罢了。 况且,李侧福晋应该不仅仅是针对她一人,钮祜禄格格那里只有更差的,许是在记恨过年那段时光,钮祜禄格格曾掌过这几个院子的事。 这样想来,李侧福晋也不是特意想针对某个人,而是想压服下面所有的侍妾格格。 这是想夺福晋的掌家权啊。 耿清宁沉吟着想这些事情,放在青杏的眼里便就是伤心难过了,她顿了顿,又道,“格格为何不找主子爷为您做主?” 找四阿哥?耿清宁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况且,自弘晖去了之后,四阿哥再没进过内院,如何跟他说。 再说了,真的要拿这种小事去烦扰一个经历丧子之痛的人吗? 耿清宁以常人的想法来看,养的猫儿狗儿去世了,人都会伤心难过,更何况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四阿哥一定也会难过。 虽然耿清宁不停的这般告诉自己,但是听说四阿哥不曾歇息,仍每日出去办差的时候,她心中还是对四阿哥有了一丝丝恐惧,为何弘晖去世,四阿哥面上不见哀色,难不成他也认为不满十岁去世的孩子会对父母有妨碍,竟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吗? 耿清宁不敢想象,若是对亲生的孩子都这般冷酷,对枕边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虑过度,于是不出半月,她便病了,先只是不想吃饭,然后动也不愿动,整日躺在床上或是榻上,对于捧到面前的那些消遣,她也不爱碰,只懒懒散散的看着阅读器,有时候连阅读器都不看,只望着窗外默默的出神。 于进忠怀里揣着银子,想去前院去请府医来看,格格这般一日瘦过一日,可怎么办才好。 耿清宁也不拦着,只说,无论是什么原因,谁要是去了前院,兰院这边便再也容不下了。 主子的声音虽轻,但极其坚定,于进忠心中明白,格格这次是认真的,若是他不听吩咐,只怕贝勒府再大,也没他的容身之地了。 见下人的人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耿清宁才放松下来,她心里清楚,自己得的是心病。 对陌生朝代的不适应,伴随着对枕边人的恐惧,一并着发了出来,其实也不用吃药,只要能想通,病也就好了。 可是这种事情如何能想通,即便是在现代,对另一半不好,大家只说夫妻关系不和,最多骂两句没素质、没良心,但若是对自家孩子的生命都这般漠视,大家就会感慨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简直畜牲不如。 这艹蛋的时代,耿清宁狠狠骂了一句,可这也不能缓解她心中的抑郁之气,只恨不得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可以放肆大声叫喊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将心中的一切发泄出来。 “我恨这里!” “我想回去!” 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到现代?耿清宁真的认真想过这个选项,可是古代的毒药都是重金属类型的,吃了之后胸肺剧痛,她不敢尝试。上吊她也不敢,说是勒死的人便溺俱出,十分不雅。撞墙太痛,身体的保护机制不会让人因次死亡,最多受伤晕过去,还额外受罪。 说来说去,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这条小命,况且生命只有一次,若是没能回到现代,岂不是真的会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凑合过吧。 * 李侧福晋在府里的威望越来越大了,甚至盖过了正院,康嬷嬷毕竟是奴才,有些地儿争不过主子,眼见着下面的人已经唯侧福晋的命是从,康嬷嬷有些急了。 “福晋,您得爱惜自个”,康嬷嬷看着夏日里还需得盖被子的福晋,忍不住眼眶发红,只是她也不敢提弘晖,生怕又惹出福晋的伤心事。 半响过去了,福晋好像才听见康嬷嬷的话,低若蚊蝇的声音从帐内传出来,“嬷嬷,弘晖不在了,你说,我爱惜自个儿还有什么用?” 康嬷嬷的泪珠子终于忍不住往下掉,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咽下了喉间的苦涩,才又道,“可若是老爷太太看见您,又该如何?” 福晋心疼她的孩儿,老爷、太太也心疼福晋啊。 福晋声音幽幽传来,“正是因此,我才没随弘晖去了,嬷嬷,别劝了”。 第78章 康嬷嬷突然想起幼时的福晋,当时的她受伤了会哭,会喊痛,会撒娇说,“嬷嬷,痛痛,呼呼”,可现在这般锥心之痛,她却只道别劝了。 康嬷嬷强忍着挤出个笑模样,替福晋掖掖被角,又打开窗户一角透气,还拿了新鲜的瓜果放在屋子里增添香气,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下。 无论是谁,也不能扰了正院的清净,至于外面,就先让李氏得意一阵子罢。 自从康嬷嬷也偃旗息鼓之后,李侧福晋眼见着更加得势,一时间,她院子的门槛几乎要被踩破。 兰院的境地变得比之前更艰难了些,耿清宁本以为院子里会人心浮动,没想到院子里的这些人却颇有些凝聚力,于进忠每日在外奔波,里头的这些宫女们就聚在一起做衣裳。 耿清宁看着榻上或红或绿的衣裳,可以穿这个颜色了?不是说古代服丧的时间都很长,3个月是最少的,若是父母长子之类的,三年也是常事。 葡萄手上不停,边穿针引线边跟主子细细解释起来,原来弘晖阿哥属于早殇,本不在服丧之列,况且自古也没有老子给未及冠儿子服丧的规矩。 至于府中众人默契的穿素衣,戴银簪,只是为了不招四阿哥和福晋的眼,但眼下要过年了,可不敢将这些颜色穿进宫里。 耿清宁有些唏嘘,原来弘晖阿哥已经去世这般久了。 而且,自从弘晖阿哥去了,正院就深居简出,没有什么存在感,便是一月一次的请安也进不了正院大门,耿清宁等人都是在门口磕个头就算全了礼节。 听说府中的事务也是这般,若是有什么事去正院请示,自然有康嬷嬷接待,若是不去问,正院只当做没有这摊子事。 对比起来,倒是李侧福晋那边鲜花似锦,烈火烹油,甚至从不去正院。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耿清宁只关心她一个小小的格格,什么时候有的进宫的‘体面’? 葡萄想了一会才道,“格格应当是不用去的,但若是侧福晋不去,福晋怕是需得在剩下这几个院子离挑一个带去 ,奴婢们只是提前备着”。 这个耿清宁懂,谁家大老婆带的小妾少了,只能说明她嫉妒,身边跟个三五个的,才是大度的当家主母。 不过,这种露脸的事情,李侧福晋应当不会缺席的,她放心安枕便是。 耿清宁放心的抓了把瓜子嗑起来,无论如何,既然都换下了素衣,弘晖阿哥这事应该算是过去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四阿哥看谁穿戴不顺眼,直接拉出去杖毙了。 几人正说着闲话,这时,于进忠神神秘秘的从外面回来了,说是李侧福晋打发人去前院请主子爷了。 耿清宁瓜子都顾不上磕,李侧福晋真是好胆量啊,要知道,自从弘晖阿哥去了,四阿哥从未踏足过内院,也从未饮酒、娱乐,一心扑在差事上,甚至有些工作狂的雏形。 李侧福晋能将他请去? 第49章 李侧福晋能将他请去? 耿清宁不信。 自打立了冬, 前院的李怀仁仍按旧例过来送了几回炭,他嘴虽紧,但与兰院也算有几分香火情, 再加上于进忠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倒也给兰院透露了一两分。 原来自从弘晖去之后,四阿哥再没进过内院, 而且还在悄悄的服丧。 自从那天, 耿清宁的病便不药而愈了,说来也是奇怪, 不知怎的人就有劲了,饭也觉得香了, 便是配着青菜炒豆腐,也能吃上两碗米饭。 而且那青菜都是纯天然的绿色有机食品,吃起来甚至是甜的,豆腐也是府里膳房大师傅亲自做的, 豆香浓郁滑嫩极了。 要不, 今日晚点便叫上一个小葱拌豆腐? 冬日的小香葱香气扑鼻, 切成极细的圈留着备用,豆腐什么都不必处理,洗净用勺子压碎便可, 将二者混合之后撒上一点细盐, 再滴上几滴小磨香油。 吃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耿清宁吸溜一下口水, 要不, 明日早膳再要壶豆浆来喝?又或是豆腐脑? “格格?格格?” 旁边的人见耿清宁还未说原因便发起呆来,一时间有些着急。 自古以来, 吃瓜群众的心思都这般急切。 耿清宁不知道四阿哥如何作想,反正在她看来, 四阿哥既然在服丧,便应当不会去李侧福晋的院子。 众人见她说的笃定,都拿眼去看于进忠,于进忠便又着急忙慌的去找他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张得福去了。 耿清宁笑眯眯的吃了一把手中剥好的瓜子仁,这瓜子也不同凡响,外表油亮光泽,内里酥脆清香,颗颗粒大皮薄,饱满香酥,配着这种八卦事件,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她吃瓜子喜欢将瓜子仁聚在一起,一口气吃下去,满口异香极为过瘾。 吃瓜也是这般,哪有人只吃一半的,今日这八卦,她无论如何都得吃个全乎的。 * 书房里,全公公跪在离四阿哥好几步远的地方,低声禀了李侧福晋院子里来人之事。 四阿哥并不说话,细细看完手中折子,才抬眼看向来人,“可曾说了何事?” 全公公头埋的的更低了些,怪不得师傅常说他是榆木脑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么当时就不知道开口问一下,何至于此时说不上话来,“未曾”。 第79章 四阿哥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腿去了内院,府中仅剩的阿哥和格格皆由李氏所出,无论如何,这个脸面应当给她。 外面寒风凛冽,四阿哥顶着寒风一路疾走过去,心里还在念着刚才的折子,之前关于河务他上的折子汉阿玛竟然都采用了,今年黄河决堤之事亦按此例行事,眼下正让他看着各处的回呈。 但四阿哥觉得万岁爷只是让他看一看而已,很有可能会圣驾亲临江南去视察情况。 小太监缩着肩膀守着院门,远远的看灯笼来了,便跪了一地,正房门口的小宫女已经磕完头,又一骨碌爬起来挑开帘子。 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不是暖,而是那种热得发燥的感觉,让人心中发急,四阿哥微皱着眉头,眼风一扫,见屋子正中央处点了三个火盆,透过孔隙还能看见燃得通红的炭火。 不仅如此,屋子里还点着好些根如同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大晚上的,竟照得亮如白昼,让刚从外面进来的四阿哥不由得眯上了眼。 见四阿哥刚来就面色不虞,李侧福晋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她也算伶俐人,立刻殷勤的服侍起来,还特意转移话题,“四爷,这屋子里暖和,给您换身轻便的衣裳罢”。 苏培盛默不作声的抬眼,复低头盯着自己皂青色的鞋尖,李侧福晋的心思简直可以说是路人皆知,只是不知主子爷给不给她这个脸面了。 四阿哥微微摇头,径直去了榻上,且不说为弘晖服丧的事儿,便是今晚上的折子,写不完他也心中难安,“叫晚点罢”。 李侧福晋慌忙放下手中衣裳,又忙不迭地吩咐秋兰摆膳,只是她预备着四阿哥先换衣裳洗漱,一时间晚点还未呈上来。 四阿哥看她这般没条理的模样,从主子到下人一直都是那般无头苍蝇的模样,心中先叹了三分,福晋性子沉稳,也把弘晖教养的极好,只可惜…… 见四阿哥已经闭目靠在塌上,想必是乏得厉害,李侧福晋便轻手轻脚的下去了,这帮子下人虽说有眼色,做事也麻利,但始终不如她对四爷贴心,有些事情还是她亲自来才好。 四阿哥只允许自己沉浸片刻,不多时便又睁开眼睛,李氏已经亲自捧了茶过来,小心殷勤的放在他手边。 茶碗中汤色翠绿明亮,香气清高,不喝便知其味道鲜醇,正是安徽的六安茶,后院众人皆知他爱六安茶,无论去哪里都是这个茶,便是书房里,苏培盛也是只上这个。 只是再喜欢的东西,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他记得上次喝别的茶,还是耿氏那里,她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什么节气便喝什么茶,若此刻在兰院的话,可能是色泽红亮的祁门红茶,也有可能是甜香的红茶配上牛乳,总归是各种各样的。 自弘晖去了之后,他很少踏足内院,也不知耿氏如今何样了。 只是,他乃上天厌弃之人,越是他爱护亲近的人,越是容易离开他,刚出生永和宫娘娘便弃了他,不过几岁上下,皇贵妃娘娘也去了。 不仅如此,长子弘晖,次子弘昐,还有未曾序齿的三个格格,一个小阿哥,均已离他而去,明明已近而立之年,满府众多妻妾,膝下竟只剩一儿一女两个孩儿。 大格格眼见是立住了,可是这个略小的阿哥,出生便身子不大好,也不知能否成年。 想来想去,小阿哥,大格格还有耿氏,跟他越亲近,越有可能不幸,只有离得远远的,他们才可能好好的活着。 他奢求也不多,只要活着便行。 四阿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几乎喝出了饮酒的架势,李侧福晋见了,又下去悄悄的吩咐了两句。 大格格和小阿哥都被抱了过来,四阿哥细细问了大格格的近况,还抱着她写了几个字,至于小阿哥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便让奶娘抱下去了。 他仍旧担心会妨碍到他们。 耽搁了好一会儿功夫,膳桌终于支起来了,小太监流水一般上着各色各样的菜品,四阿哥刚坐到桌边,脸上就撂了下来,满桌鸡鸭鱼肉,俱是荤腥。 眼见着四阿哥面色不善,李侧福晋心中发急,但也不知这帮子下人哪里伺候的不好,慌里慌张的挥手,让秋兰提了一壶酒上来,都说一醉解千愁,若是喝了酒,或许心情便好了。 一瞬间,四阿哥面色黑如锅底,若仅有荤腥之物他还可理解一二,毕竟这院子里还养着大格格和小阿哥,大人不吃,这般长身子的孩子也得吃些肉食,可这酒,满桌的人谁能喝? 弘晖去世才将将六个月,李氏身为他的庶母,竟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不仅吃起了荤腥,竟还想饮酒。 银头的乌木筷子敲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声音清脆好听,却让人自心底发寒,顷刻间,满屋子的人跪了一地。 苏培盛苦着脸跟着跪下来,这李侧福晋真是样样都在主子爷的伤口上撒盐,好不容易前院的日子好过了些,她又来作妖,这下好了,大家伙儿全都不好过。 当真是不中用,还不如兰院的那位,说来也是,耿主子怎么还不往书房递话,若是这般由着主子爷的性子,在书房住上三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80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木炭燃烧发出的微弱声音,满屋子伺候的人都如同泥塑的木雕一般,动也不敢动。 四阿哥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的,看了李侧福晋片刻,才开口道,“今日寻我,所谓何事?” 李侧福晋又急又热,面上竟逼出一层薄汗,她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但万幸,理由是早就想好的,当下只能垂着头以示恭顺,“就是进宫的时候,要不要带上咱们的小阿哥给娘娘瞧瞧”。 现下府中只有她院内这一个小阿哥,正好趁着过年,给宫中的各位贵人看看,说不定就入了永和宫娘娘的眼,甚至还有可能见到万岁爷,若是万岁爷肯亲手抱上一抱,只怕这以后的世子之位便稳若泰山了。 李侧福晋自觉算无遗漏,难道四阿哥不想让他们的孩儿得万岁爷青眼吗? 四阿哥抬腿便走,甚至懒得再听下去,李氏素来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知道为阿哥格格筹谋,只是外面天寒地冻,往年过年的时候,京城甚至有大雪,跟着长辈进宫虽有体面,但也极为受罪,大人尚且难熬,更何况小阿哥身为婴孩本就体弱,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怪不得李氏对弘晖这般,原是她对亲生的孩儿也这般冷漠,性命竟没有尊贵体面重要。 * 兰院,于进忠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报,报,主子爷已经去往李侧福晋的院子里了”。 葡萄悄悄的看主子的脸色,特意撇撇嘴,提高了声音道,“指定是借了大格格跟小阿哥的名头,有甚么好得意的”。 耿清宁有些奇怪,按理说不会啊,又去问于进忠,“你之前说前院服丧的消息,是否属实?” 见于进忠就快对天发誓了,甚至还说他若是胆敢瞒报主子,就让他下辈子还做太监。 少年,可不敢瞎说话,毕竟咸鱼系统都存在,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灵魂。 不过,耿清宁内心中还是倾向于相信他的,毕竟他们都是兰院这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再去探一探,对了,机灵点,别被人瞧见了”。 于进忠抹了一把刚才着急出了汗,才又去寻他的好兄弟说话去了,本来以为这次恐怕要到落锁的时候才能回去,没想到才将将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见穿着正院衣裳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过来了。 后面的人远远的虽看不太清,但气度极为不凡,天然一副皇家气派,像这样的,满府里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于进忠当即跪倒在地,俯身趴下,眼角余光都不敢再看,耳中只听见急匆匆的脚步从远处传来,离他愈发的近,似乎稍微停了片刻,便又逐渐远离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于进忠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回兰院了,他要赶紧告诉主子这个好消息。 耿清宁还未怎样,便听葡萄感慨道,“主子爷对大阿哥真是一片慈心,满京城都找不到这般为阿哥服丧的父亲了”。 满屋子的人俱不由得点点头,耿清宁也是这般,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就知晓一个道理,一个人真正的想法,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四阿哥从未诉说哀戚,却用他的方式在怀念弘晖。 回想之前她竟然还吓病了,耿清宁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好似对不起四阿哥,好像把他当成了很不好的人,也从未信任过他。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四阿哥回想起路边,有些许印象的身影,看上去倒像是耿氏身边得用的那个小太监。 耿氏······ 想起她笑意盈盈的脸,嘴边沾染的芝麻糊,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四阿哥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写折子。 他这般上天厌弃之人,还是远着才好。 第50章 四阿哥发怒, 甚至拂袖而去的事儿,李侧福晋虽有意遮掩,也不准院子里的人对外说个只言片语的, 但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眼睛。 连兰院都知道四阿哥只待了盏茶功夫, 便又走了,满府里只怕上上下下没有不知的了。 康嬷嬷自是也得知了此事, 心中方才松快三分, 这说明主子爷还是见不惯那般小人得志的,还是看重正院的和福晋的。 只是福晋····· 康嬷嬷看向身边的人, 福晋正歪在贵妃榻上向外看,也不知外面光秃秃的院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福晋一看便是一整天,饭也用不来两口,现下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只是丧子之痛,无处排解。 康嬷嬷叹了口气, 拿张狐狸皮做的毯子搭在了福晋腿上, 又将火盆中的碳火拨的更旺些, 福晋本就精神头不好,可别又冻病了。 宋格格夹着桌上的豆腐,冬日里绿叶子菜金贵, 她的份例中没有多少, 若是吃斋只能吃些豆腐, 豆芽之类的, 因是素油炒的,也无甚滋味, 但是她却一口饭一口豆腐的吃得香甜。 真好啊,四阿哥终于和她一般了。 都是丧子之痛的人, 何不靠在一起温暖彼此。况且佛理高深,佛法智慧,想必从中亦能得到许多慰藉。 宋格格咽下口中食物,虔诚的喝了一口曾供在佛前的茶叶,茶水中都带着佛香,好似能洗涤灵魂。 第81章 算算日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四阿哥便是心中再哀囿,又能在前院待到几时,便是他再不愿,能拗得过皇上和娘娘不成? 年后开春,一切都会重新焕发生机,说不定,她这小院子里也能响起婴孩的哭声。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侧福晋听到府中的留言,倒是气得摔了不少陈设,但不用担心,很快便会被有眼色的人换上新的,甚至看上去竟比没换之前还要华丽三分,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好气派。 甚至有那胆大包天的,还敢把主意打到主子爷的库房那儿,反正在他们看来,这府里的东西早晚都是小阿哥的,不必在意早一些晚一些的。 话虽这个理儿,但给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拿到主子爷面前说的,像想开内院库房便只能去找福晋或是陈嬷嬷处。 只是正院那里康嬷嬷守的跟铁桶一般,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从那里要钥匙了,于是便都来找陈嬷嬷。 陈嬷嬷就住在库房边上,屋子里烧着一盆通红的碳火,还有个小丫头给她铺床叠被,过得几乎是一般人家老太君的生活。 有着自小奶大四阿哥的情分,她这一辈子只要不犯大错,都能安安稳稳的荣宠养老,掺合到内院的事儿去,那叫自降身份。 不过,兰院那里可不算,毕竟是主子亲口吩咐的,况且耿格格人虽懒散些,但也拎得清是非黑白,人也纯善,哪里像这个,还没得主子青眼呢,人就先飘到天上去了,也梯子架的太高摔着自己。 “不是我老婆子有意为难,只是库房这里,没有主子爷的吩咐,我是万万不敢动钥匙的”,陈嬷嬷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这是兰院常用的什么‘茉莉绿雪’,拿茉莉花茶配上牛乳,再磨些茶粉撒上去,又香又甜,冬日里喝身上一盏,整个身子都是暖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徐太监意有所指,“摆设之类的华丽些,小阿哥看了也高兴”。 陈嬷嬷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新蹦跶出来的管事,自从正院不大管事之后,亲近李侧福晋的管事倒是更跋扈了些,如今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了。 她陈阿红难道是吓大的不成,当年在宫中的时候,她什么没见过,母以子为贵这句老话确实不错,可宫中多的是生了孩子也无人问津的娘娘,且不说别人,便是如今常来府上的十三阿哥,他的生母如今不还是在宫里苦苦的熬着。 要她说,这话应当改成子以母为贵才是。 陈嬷嬷板起脸,刚才脸上带的微微笑意也消失不见,“别在这里掰扯了,满府里,谁不知我老太婆只听主子爷的令,若是你能拿来主子爷的腰牌,我绝无二话”。 徐太监讪笑着告辞了,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唾了一口。 陈嬷嬷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骨头轻的东西,大阿哥不在就不知道龙王住哪了,有本事跟兰院的耿主子一般,那满屋子的好东西都是主子爷亲自挑的,还用巴巴的来要? 不过,有些时候没去兰院了,要不,今个去兰院坐坐,再打上两圈雀牌?还别说,那玩意儿还真挺有意思的。 陈嬷嬷素来是个麻利的,当即便吩咐小丫头拢拢东西,看好大门,若是有事便去兰院寻她。 耿清宁正愁没有牌搭子,陈嬷嬷便来了,先一叠声的吩咐葡萄煮罐罐烤奶,多多放上蜂蜜,又让于进忠把麻将桌子给支起来,火盆都挪到桌子旁边,柜子里有的零嘴儿,不拘什么花生瓜子糖果的,全都摆出来。 陈嬷嬷也并不客气,说起来也有两三年的交情了,再说了,当初主子爷去视察河务的时候,她几乎每三日便来一回,早就对兰院熟门熟路了。 耿清宁、陈嬷嬷、于进忠、青杏几个人分东南西北坐下,当即开始了这四方阵。 葡萄眼馋的看了几眼,没办法,格格的新衣裳还没做完,这次只能便宜了青杏那个小蹄子了。 这麻将一旦摸起来,时间过得快极了,刚才还有日头呢,眼见着天竟然擦黑,是晚点的时候了。 耿清宁有些犹豫要不要留陈嬷嬷用膳,不是舍不得,实在是最近在李侧福晋的影响下,兰院吃的寒酸了些,用这样的东西招待别人,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陈嬷嬷那是积年的老嬷嬷,多年的人精,今日一见徐太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是解围,又是提醒的道,“不知兰院如今可还斋食?若是能忍,还是多受些时日,小心犯了忌讳”。 这是提醒她安于现状吧,耿清宁认真思索着陈嬷嬷的话,四阿哥都服着丧,想必也是一直未沾荤腥,没想到李侧福晋这般对待兰院,竟是帮了兰院。 陈嬷嬷怕她听不明白,说的又浅显了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耿清宁虽说贪这些口腹之欲,也并不想当人上人,毕竟咸鱼再怎么变身也只是一条咸鱼罢了,但咸鱼也是有眼色之人,这些犯了忌讳的事情,绝不能做在领导前面。 而陈嬷嬷能说出这些话,必是也念着这两年打麻将的情谊的,耿清宁站起身浅浅福了一礼,“多谢嬷嬷教我,冬日天燥,嬷嬷不如在这用些素锅子?” 第82章 陈嬷嬷慌忙起身让开,并不敢托大,但见耿格格竟这般听劝,心中也是极为高兴,宫里的主子多的是一意孤行的,可他们不明白双拳难敌四手,众人拾柴火焰高,像耿主子这般能取长补短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如果耿清宁知道陈嬷嬷的心思,只能说一句,咸鱼之懒,不仅仅在于身体,还有脑子, 况且,古代人众多宫斗高手,她一个现代社会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怎么和他们比勾心斗角,还不如老老实实,主打一个听劝。 再说了,耿清宁又不傻,也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 既然要招待客人,就不能太过寒酸,即便是素食也可以吃出花样来。 耿清宁对于进忠细细吩咐着,“拿白萝卜、黄豆芽、大片的海带放在一起熬制半个时辰作为汤底,不拘有什么样的蘑菇,绿叶子菜都来上一盘,对了,冻的豆腐和鲜豆腐一样也来一点。” “把西红柿切成小块儿,拿油慢慢炒出汁水来,加上刚才的高汤,也做成锅子呈上来”。 番茄三鲜鸳鸯锅,不能吃肉的最佳选择。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有西红柿是暖棚里种的,稍微金贵些,于进忠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只受了两句奚落,倒也没甚阻碍。 刘太监想起之前兰院叫的佛跳墙,再看看如今的素锅子,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撩起袖子,今日他要把绝活都展现出来,保证耿主子吃得满意。 晚点还需要一些时候,耿清宁便煮上了水果茶,冬日里天气燥的慌,来一壶清甜滋润的水果茶最好不过,拿祁门红茶放在罐子里用小火煨开,再放在一旁焖上一会儿。 趁着这个时候切些果子,无论是香橙还是苹果、蜜桔,有新鲜的便放些鲜果子,若是没有,拿蜜煎果脯凑数也是好的,把这些果子果脯都拿石臼捣碎,挤出里面的汁液,趁热倒进煮有红茶的罐子里。 热意一烘,满屋子都是果子和红茶的香味,陈嬷嬷还未喝着便赞香气。 耿清宁也十分得意,桌子上是鲜美的素锅子,手边是酸甜可口的水果茶,虽不能吃肉,但香菇吃起来肥糯,几乎就是肉的口感,冻豆腐一口爆汁,好吃的几乎让人能吞下舌头。 即使暂时没肉又如何,她也能让小日子过得好起来。 陈嬷嬷本不欲上桌,奴婢怎能与主子同桌,但到底是拗不过耿主子,还是一道吃起了锅子,只是这一吃便一口菜一口茶停不下来,耿主子说的这个‘甜咸搭配’果真十分有道理。 二人正热火朝天的吃着,就听外面有人大声的喊吉祥。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四阿哥已经一挑帘子进来了。 第51章 其实四阿哥本不欲再进后院, 只是今日无甚大事,早早的便从宫中回了。 邻近过年,确实没什么事情, 四阿哥先是见了大格格和小阿哥的奶嬷嬷, 问了一些诸如‘大格格用膳可还香’‘小阿哥最近身子怎么样’此类的问题,便又坐在桌前看起了书。 过年, 这般家人团聚的日子, 想必一定是热闹非凡罢。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奉上热茶,见主子爷又望着外面的演武场出神, 知道这必是又在想大阿哥了。 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 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主子爷虽说没丧母,但也没在亲生的额娘身边,又失了养母, 眼下近而立之年又失去了嫡长子, 膝下空虚, 福晋又是这般不管不问的态度。 主子爷贵为皇阿哥,谁又知他身边竟无一个贴心人,还不如他老苏身边还有个小全子能嘘寒问暖的。 苏培盛叹了口气, 打算回去的时候对小全子再好些。 正想着, 便见小全子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师傅, 今日给主子爷叫什么晚点?” 苏培盛瞬间收回刚才的话,这倒霉孩子, 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主子爷还能吃什么,不还是那些斋食之类的。 不过,天天跟着主子吃这些东西,他嘴都快淡出鸟了,前些日子在李侧福晋那里闻到的肉味他都能就着吃上三碗米饭,只是前院就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小全子这般没甚么定性的都不会偷吃,更何况每日都跟在主子身边的他。 其实小全子从远处贴着墙根过来的时候,四阿哥就瞧见了,只是远远的看上去,有些像兰院那个于进忠。 他若是只去用个晚点,时间短,应当不会对耿氏有甚么妨碍罢。 反正只是用个晚点而已。 四阿哥松了一口气,一撩袍角,抬腿便离了书房。 苏培盛看了一眼,好像是去兰院的方向,麻利的跟上去,身后的小全子也跟着跑了起来,点灯引路院子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 还别说,比起刚才,确实有了三分烟火气,不再寂静的吓人了。 兰院离得不远,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片刻功夫也就到了,只是还没进屋子,院子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鲜香味。 坏事了。 苏培盛心中一咯噔,耿主子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不学着李侧福晋请人,倒是把侧福晋的毛病给学会了。 小宫女只来得及喊吉祥,四阿哥便自己挑开帘子进去了,屋子里不只是耿氏,甚至连陈嬷嬷也在,两个人正埋头在锅子里捞着呢。 第83章 陈嬷嬷反应到底快些,就地一跪,立刻请罪道,“奴婢不该与主子同食,请主子爷治罪”。 耿清宁也慌忙深蹲下去,“不怪陈嬷嬷,是我命她如此的”。 陈嬷嬷深深看了身边的人,兰院的人碰到了一位好主子,愿意护着下人的主子在这府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寥寥无几了。 四阿哥不发一言,径直坐到塌上,端起桌上刚上的茶碗。 耿清宁蹲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扶起,便自己笑眯眯的起身了,反正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四阿哥也拿她没办法,况且四阿哥小心眼的事儿那可是后世皆知的,他的老父亲给的评价都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等词。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不就是让陈嬷嬷坐在一起用个膳而已,至于甩脸色吗,这么爱生气,怪不得被称为黑脸四爷。 不过,吐槽归吐槽,老板爱生气,这些当社畜的还能跟他计较不成,只能是哄着了。 耿清宁招呼葡萄把水果茶也端上一些上来,她倒是笑呵呵的挤到四阿哥边上挨着他坐下了。 四阿哥被挤的一歪,瞪了一眼还在悄悄给陈嬷嬷使眼色的人。 耿清宁的意思是让她先下去,冬日地上凉,别跪出毛病了,可陈嬷嬷一动不动,仍伏趴在地上等主子爷治罪。 终究是奶过一场的,又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四阿哥也不忍心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挥手让她退下了。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这次陈嬷嬷被她害惨了,饭没吃好,排落倒是吃了不少,现下只盼着四阿哥不要生气记仇,早早的忘掉这一茬才好。 “四爷,尝尝我新做的水果茶”,耿清宁觉得她的嗓音甚至比果茶还甜,“保证你没喝过这样式的”。 四阿哥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怎么,耿氏如今连脸色都瞧不明白了吗?还有,那个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耿氏是生病了吗?难不成他刚来,便让先天体壮的耿氏病了? 唉,还是不应当亲近耿氏才对。 见四阿哥刚进来竟发呆起来,耿清宁忙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以前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科学实验,人在无意识的时候会接过别人给的几乎所有东西,她今日便要试一试,四阿哥是不是也会这般。 四阿哥还没反应过来,舌尖便尝到了酸甜的味道,好像还有些水果的清香,这些滋味全都融合在茶中,并不突兀,反而凸显出红茶的香气。 应当是祁门红茶,之前汗阿玛赏了几斤,他曾匀出来一些,让李怀仁送木炭的时候带来的。 耿氏如此贪恋着吃喝,只怕不是想喝茶,而是念着送茶的人罢。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她总是这般,让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她。 “下次再不可如此这般了”,四阿哥复板起脸道,但毕竟是做了错事,又事关弘晖,还是应当惩戒一二,“至于今日,你便抄些佛经供在佛前,算是赎罪罢”。 耿清宁乖巧应下,社畜就有这点自知之明,反正老板说错,那便是错的,至于改不改,以后再说。 不过,这惩罚倒是怪怪的,为何是抄佛经? 见耿清宁一副老实样,四阿哥心尖先软了三分,只是不可放任耿氏,他略一挥手,苏培盛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撤了桌子,只是那股子香味仍然往鼻子里钻,苏培盛一时没忍住悄悄的吸了两口气。 吃不着肉,闻些香味也是好的。 耿清宁面带着不舍的看着还未捞过瘾的素锅子被撤了下去,她还没吃饱呢,还有那蘸料没来得及用呢,冬季的小葱蒜苗香的不得了,应当可以重新利用的,可千万别浪费了。 不过,想来也是,四阿哥怎么可能吃她跟陈嬷嬷吃过的东西。 耿清宁又给四阿哥的杯子续了满杯,狗腿的问道,“要不,您先喝着茶,再给您叫个素锅子来吃?” 四阿哥吃饭,她作陪是理所应当的吧,所以,再吃一些也不过分吧?毕竟她还在长身体,胖了那也是为过冬和发育储存的能量。 见她这般知错便改,四阿哥心中先满意了三分,面上也松动不少,终归是盛情难却,微微点头后,又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几口。 还别说,这奇奇怪怪的茶水,别有一番滋味。 耿清宁得意极了,她就说,没有人能逃过果茶的魔爪,没有人!哪怕是四阿哥也不行。 于进忠笑眯眯的去了膳房,叫的仍旧刚才那些子不值钱的东西,刘太监自是不会说什么,撩起袖子就打算备起来,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事。 旁边的陈德海倒是伸手拦住了他,“怎么,就你们兰院比别处金贵些,晚点还用两份?” 之前四阿哥常去兰院,他不敢如何,可是现下他奉承的可是育有府中独子的李侧福晋,还怕一个小小的兰院不成。 再说了,李侧福晋可是允了他膳房总管的位置,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他家,旁边的这个老东西,也该让让贤了。 于进忠一见是他,心中先乐了三分,之前已经听葡萄提过此人,之前主子不得势的时候,叫个酥饼都得给要上二两银子的人。 第84章 后来见主子得了主子爷的厚待,隔三差五的就呈上些孝敬,如今见主子爷不进内院了,头一个跳出来作妖的又是他。 上次便是他,这回还是他。 还真是有些可怜他了,回回都撞到主子爷身上。 于进忠并不生气,甚至还笑眯眯的道,“咱家要的都是些常见的,也都是在格格份例之内的东西,怎么,兰院吃不上海参鲍鱼,如今连个素锅子都不给了?” 瞧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陈德海见了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脑门冲,他还以为自己是个读书人不成,都是没了根的太监,也不知这小于子有什么好神气的。 当初兰院得宠这些也就不提了,可如今兰院是什么光景?鸟飞过去都嫌弃偏僻的地儿,他不想着多掏点银子,反倒还争上了。 “咱家伺候贝勒府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听说过叫两回膳的规矩”,陈德海阴阳怪气的说道,连银子都不打算要了,“耿格格肚子体量太小,只怕是装不下这些东西喽”。 周围奉承李侧福晋的人全都跟着笑起来,耿格格从未怀过、生过孩子,可不就是肚子小。 太监虽没下面的二两肉,但也都是男人,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甚至在外面养的还有干女儿之类的,是以于进忠一下子便知了他们的意思。 于进忠笑眼微眯,学着苏培盛的模样,弹了弹袖子,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咱家倒是不急,反正误了主子爷的膳点,黄泉路上有大家作陪,也算是不孤单”。 主子爷? 满府上下谁敢拿主子爷开玩笑?于进忠既然敢般说,说明主子爷此刻人定在兰院里。 原来这晚点竟是给主子爷叫的,而他们还不知死活的在这里叫嚷。 周围的人如鸟雀般散开,只留下陈德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饷,挤出个笑模样来,挽起袖子说是要给刘太监打下手。 他倒是能屈能伸,不过刘太监也不客气,直接令陈德海去洗菜,这些人借着李侧福晋的歪风,最近可是上蹿下跳的厉害,这下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看着陈德海面上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做的样子,刘太监心中更是痛快,冬日里洗菜可不是个好活,那水又冷又冰的,受罪不说,更是丢人,平日只有最下等的小太监才被指派去做这个。 “你小子”,刘太监笑呵呵的去拍于进忠肩膀,“真是蔫坏”。 明明来的时候就可以说出来,偏偏要在陈德海发难的时候才肯道出,只怕是有意为之。 于进忠笑眯眯的,算是应下了这个评价。 膳房最近确实太敷衍了些,他正想着如何帮主子立威呢,陈德海就一头撞上来了。 不过今日便是没有陈德海,说不定也有张德海、李德海,李侧福晋既然已经出手,这些人只会越来越多,既如此,那就别怪兰院还手了。 虽经历了一番口舌,但是膳房里的人动作立刻快了不止三分,片刻功夫,便有小太监流水一般将膳桌摆得满满当当的。 苏培盛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还是这般鲜香的味儿,刚才他没听错的话,耿主子好像说的是素锅子,难不成是膳房的人不仔细,上错了东西? 耿清宁服侍着四阿哥来到桌前,见四阿哥高深莫测的盯着膳点,仍旧没有想用膳的意思。 怎么?训完人了还不饿,可她这个被训的可还没吃饱呢。 耿清宁只能客气的招呼起来,“是不是这锅子太素了?要不再使唤人去多叫些您爱吃的?” 太素了? 四阿哥仔细分辨着锅里的东西,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黄色的是豆芽,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任何荤腥,俱是些冬日里常见的素菜。 只是这素锅子香味也太勾人了些,让人有些生疑。 苏培盛自刚才闻着味儿,便就让小全子去膳房领了刘太监过来。 因着在主子爷面前说话,刘太监激动的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只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他道,“其实都是耿主子的主意,拿昆布和白萝卜、豆芽熬的高汤,奴才只是放了秘制的干蘑菇粉提味儿,至于那些荤腥之物,奴才时刻谨记着耿主子的交代,自是半分都不敢放的”。 怪不得是多疑著称的雍正帝,原来是怀疑她在这里面动了手脚。 耿清宁心中翻了个白眼,在现代的时候,红烧牛肉面也不见得有牛肉,老婆饼里面也没有老婆,闻起来香的东西,也不见得必须是肉才行,这不过是模仿了现代的关东煮而已。 还记得以前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关东煮和麻辣泡烤那可是能香飘十里,吸引无数学子的美味,只不过,以前那些都是科技,现下虽然香味稍差一些,但提鲜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吃起来既健康又美味。 耿清宁亲自夹了一块冻豆腐给四阿哥,“快尝尝吧,冬日里冷,吃点‘素’锅子暖暖身子”。 她甚至还有意在‘素’字上加了重音,四阿哥小气鬼,哼,有本事别吃这些好吃的,全都留给她一个人。 四阿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锅子架在炭火上咕噜咕噜的翻滚着,碗里的菜品还冒着热气,还未吃到嘴里,便能闻到勾人的香气,他慢条斯理的夹起碗中的豆腐,细细品尝了一番,鲜、甜、嫩、香。 第85章 原来,在兰院,素食也可如此不同。 现在想来,刚才应当是他误会了,耿氏与陈嬷嬷只是在用素锅子而已。 不仅如此,他抬眼看身边人,她穿着一身素青的旗袍,用的皮子也是白色的,手腕发间亦无其他装饰,只有一支素银簪子松松的挽起头发。 还有刚才的佛经,她明知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争辩,还愿意抄写佛经为弘晖祈福。 唉,四阿哥不由得从胸肺中叹出一口气。 件件桩桩,怎能不让人心尖微麻,心中微烫。 既如此,偏疼她三分又如何。 一旁的耿清宁专注的跟碗里的冻豆腐奋战着,吸满了汤汁的冻豆腐放在蘸料里滚上一圈,裹上喷香的青蒜苗和酱汁,咬上一口立刻爆汁,耿清宁烫到舌尖都不舍得吐出来。 至于蒜苗,虽说吃了嘴里有味儿,但反正四阿哥服丧不会留宿,她毋需太过在意形象。 而且,估计是知道了四阿哥在兰院的消息,膳房又进了好些稀罕的菜品,像是羊肚菌、竹荪之类的东西,放进锅子里又增添了不少风味,吃起来倒更像是菌汤锅的味道。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味道,平日吃火锅不是三鲜鸳鸯便是菌汤鸳鸯,如今这个菌汤锅里放的都是野生的那些菌子,吃起来风味更足,鲜味更浓,便是只烫素菜也好吃极了。 耿清宁正埋首认真吃着呢,听见身边好像传来了一声叹息,她放下刚捞出来的青笋,四下一看,原是四阿哥正盯着她叹气。 悄悄护住了碗里仅剩的几片青笋,耿清宁讪笑着另夹了一筷子白菜给四阿哥,主要是青笋有点稀罕,平日她的分例可没有,而且青笋放在菌汤锅里煮的面面的,吃起来还带有一丝特殊的清香,她是真的舍不得给别人。 白菜好,白菜性平,味甘,可清热除烦、通利肠胃、补中消食····反正白菜的好处说不完,他多吃些白菜准没错。 用了晚点本来是帐内消食的时光,但现下特殊情况,二人都默契的去了书房,一个站着写字,一个歪在贵妃榻上看阅读器,两个人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却极为和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极轻的翻书声,火盆中的炭火静静燃烧,有小火苗轻轻舔舐着紫砂壶的壶底,屋子里满是果子和红茶的香气。 万物如此奇妙,四阿哥看着旁边贵妃榻上的人,水果和茶本来是两种毫不相关的物件,如今却融合的极为恰当,甚至有相辅相成之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甚是奇妙,耿氏这般懒散的人,明明和他的性子千差万别,相处起来却分外舒服自在,他们两个岂不是也像这水果与茶一般。 四阿哥学着她的模样,用一个怪模怪样的银叉子将杯底的水果捞起来吃了。 嗯,香甜多汁,沁人心扉。 同人一般。 耿清宁扔下手中阅读器,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四阿哥身边,他怎么能喝的这么快,小说还没看一半呢,这果茶竟然快见底了。 见她连书都不看,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边凑,四阿哥心中微热,他俩果然是心有灵犀之人。 只是,茶壶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西洋钟的指针也走了好多圈,等苏培盛过来提醒时辰的时候,四阿哥还有些意犹未竟。 头一次,他对这里产生了类似于不舍的情绪。 他确实不想离开。 第52章 像是察觉到四阿哥的视线, 耿清宁抬起头对着他莞尔一笑。 许是贝勒府的风水养人,耿氏好似更美了些,眼神光亮, 肌肤胜雪, 容色绝丽到让一旁的烛光都黯然失色。 但四阿哥觉着,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浑身上下透露的一股子特殊的劲儿。 仿佛任何时候, 她都是这般的鲜活。 四阿哥略看了一会, 纵使心中难舍,亦起身去了前院, 这般鲜活康健的人,不可再因为他这个遭上天厌弃之人折损了, 最好能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才好。 见四阿哥终于走了,耿清宁才得以打着呵欠烫脚净面,卷王皇帝又来卷她这个侍妾了,都将近十一点了, 卷王还有精神看书学习, 她这个咸鱼虽困的不得了, 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万幸,她会咸鱼必备技能——摸鱼大法。 说来也是奇怪,在四阿哥身边看小说都好像格外好看一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带薪摸鱼的快乐? 没错, 就是带薪, 刚才快落锁之前, 全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送来好些布料皮子,都是又素静又好看的颜色, 无论是拿来做衣裳,还是赏给下人都相当体面。 最关键的是, 四阿哥竟然还差人送来了一小盒银子,有花生、葫芦、金鱼等各色各样吉祥寓意的形状,用来赏人既体面又实惠。 耿清宁当即便决定,今年兰院的年终奖就从这个盒子里出,只要在兰院伺候的,人人都有,还有小贵子的师傅程太监,于进忠的弟弟张德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有。 别的不说,兰院今年绝对可以过个肥年。 葡萄喜气洋洋的将东西收进库房里,而苏培盛却拢着袖子跟在四阿哥身后,他还是想不明白,主子爷既然舍不得耿主子,为何不直接留宿兰院,若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不做那事不就行了。 第86章 耿主子也是,也不知道留一留人,等三年抱上两个大胖小子,不就让主子爷忘了大阿哥,虽说这话有些难听,但理还真就是这个理儿,人总得往前看,不能一直念着下面的人,否则,被活人牵盼住的大阿哥如何才能往生。 不过,主子的事儿,他一个下人搞不明白也是常理,苏培盛弯着腰,跟得更紧了些。 离过年已经越来越近了,四阿哥和福晋开始频繁的进宫领宴,只是任谁见了四福晋也得道一声‘保重’,无他,实在是太瘦了些。 马车里,四阿哥凝视着这个相伴多年的妻子,好像已经记不清她当年进府的模样,只能瞧见庄严稳重的皇子福晋礼服里,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在随车晃悠,她的眼睛也好似失去了光彩,若没有人和她说话,便直勾勾的盯着一处,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吓人。 四阿哥自是知道她为何这般,只是嗓子也很是酸涩,一时间竟有些哽住了,他挑开帘子去看外面。 昨夜里落了一整夜的雪,如今地面上已是满目的白色,天色虽早,但因着快过年,大街上熙熙攘攘相当热闹,好些人都是一家子团团圆圆的,一起说说笑笑着置办年货, 而这诺大的皇子规制马车中,只有他与福晋孤零零两个人。 这都是命。 四阿哥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只能拍拍福晋的手以示安慰。 冰凉的手感受到外界的一丝热意,福晋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往年冬日里去宫中的时候,弘晖总是贴心的抓着她手,说古有扇枕温衾、卧冰求鲤,今日弘晖亦效仿古人,替母暖手。 福晋定了定神,方才看清身边的人,坐直的身体又立刻垮了下去。 四阿哥也僵了一瞬,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极了,只能听见车轱辘压着雪的声音。 等进了宫门,马车分成两路,四阿哥自是随着万岁爷、太子爷在前面的保和殿领宴,福晋则是带着李侧福晋、大格格,径直朝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 四福晋来的时候早,小宫女和小太监还在扫着院子里的雪,手指头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仍仔仔细细得扫着脚下的积雪。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昨晚上下了整整一夜的雪,但这会子风停了、日头也出来了,甚至还能觉得有丝丝暖意照在身上。 四福晋伸手挡住了琉璃瓦映出的华光,永和宫可真热闹啊,竟有两个成年的阿哥。 德妃娘娘身边的云嬷嬷亲自将她与大格格引进正殿,李侧福晋则是去了偏殿。 早有小宫女低眉顺眼在殿内候着,轻手轻脚的伺候着她与大格格解开斗篷。 这斗篷都是拿整张的狐狸皮做的,最是挡风暖和,但因用料扎实,是以很有些份量,待解开之后,不仅大格格松快些,四福晋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德妃娘娘和十四福晋还未曾来到,四福晋便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她伸手去碰桌上的热茶,正好是入口微烫的妥帖。 云嬷嬷又安置小宫女拿些大格格爱吃的白糖糕和杏仁酥,随后福了一礼,便又转身出去了,路上积雪不少,而这这些年轻小宫女小太监干的活,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还是出去再查查为好。 毕竟十四爷家的长子如今才将将两岁,十四福晋现下又怀着身子,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 正殿中四福晋默默的盯着茶水,直到不见一丝热气,才听见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正是十四福晋完颜氏带着他们府上的大阿哥过来了。 四福晋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云嬷嬷笑得似乎真切了些,言语中不仅有恭敬,还带一丝亲昵,还时不时的提醒脚下。 不过,这些又与她有甚关系,扭回头,她继续盯着桌上的那盏凉茶。 德妃娘娘正好从内殿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四家的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大过年的,一股子晦气样。 亲生的孩儿去了又怎样?这满宫上下谁没有失过孩子,不说别人,便是她也是一样样熬过去的,老四刚出生就抱去了承乾宫,六阿哥没活过三岁,小七更是两个月就去了,小九刚出生就抱给太后娘娘,好不容易活到嫁人,结果两年人又没了,还有她的小十二。 德妃娘娘咽下嘴边的叹息,大过年的叹气也不吉利。 算了,念在弘晖的份上,且让她缓缓罢。 德妃娘娘虽不愿指责四福晋,但也失了与她说话的兴致,吩咐了云嬷嬷两句,便带着大格格和大阿哥去了内殿。 这种没出息的人,眼不见为净。 云嬷嬷服侍着主子,又招手喊了个腿脚麻利的,不多会儿,一个小太监直奔保和殿去了。 保和殿内十分热闹,无论大家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亲亲热热的。 太子爷这回因着河务的事儿长了脸,这话不稀奇,活虽是四阿哥干的,条陈也是四阿哥上的,但四阿哥是他的人,四阿哥做出的政绩,自然也是他的政绩,这不,奉承恭喜的人都一窝蜂的往太子爷那边去了。 第87章 四阿哥正好落个清净,本来他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汉阿玛和太子爷所希望的直臣本来就无需和别人走太近,况且保和殿桌上只有酒水,若是有人来敬,还真有些麻烦。 不多时,万岁爷便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唤八阿哥出来替他敬酒。 殿内寂静了一瞬,敬酒不算什么,但‘代父’就比较微妙,一般来说,凡是‘代父’做的事儿都应当是太子的,比如代父监国,代父理事等等。 太子的笑容仍旧明朗,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只把玩着手中酒杯,像是未曾注意到发生了何事,殿内便又热闹起来,有人说八阿哥体贴细致,又有人赞八阿哥灵活温润。 四阿哥嗤笑了一声,温润、体贴?当年他俩都住在承乾宫娘娘那里的时候,老八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四阿哥依旧记得当年的大阿哥小阿哥之争,他略长老八几岁,又在乾清宫多呆了几年,别处虽仍旧按着序齿来唤,但乾清宫上上下下都喊他为大阿哥,喊八阿哥为小阿哥,对他也比老八稍稍亲昵些。 或许正是因此,老八便记在心里,凡事便签上写着大阿哥的东西、物件,他都会有意争夺,便是冬日做的一顶帽子,戴着再也不合适,他也只要写有大阿哥的那个。 当时的四阿哥已经略微懂事了些,自然是让着弟弟的,八阿哥便得意洋洋的戴着那顶不合适的帽子,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娘娘看着小小孩童几乎被挡住了半张脸,笑得停不下来,他坐在一旁,也只能陪着笑上一场。 三岁看老,这般心性的人,现下便是再温润有礼,他也是不信的。 此刻,八阿哥已经提着酒壶走到四阿哥案前,“四哥,弟弟敬你一杯,你这差事办得是真是,这个”,八阿哥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又作势为他斟酒。 四阿哥冷着脸挡住了酒杯,说了一些都是万岁爷安排的好,他只是奉命行事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又说他今日吹了冷风,身子有些不适,这冷酒便不喝了,等天气暖和了,他再请八弟到府上小酌。 他们两个的府上本就挨着边,在这群兄弟里面住得最近,怕是四阿哥在这边打个喷嚏,八阿哥在那边都能发觉有风的程度,以后小酌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八阿哥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四这还是看不上他呐,自打小老四就是这番做派,明明都不是承乾宫娘娘所出,偏偏老四格外得娘娘青眼,下面伺候的对他也远远比不过对着老四妥帖。 他不过逗娘娘开心,老四便带着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望着他,还不忘取笑他,不仅如此,佟家竟然也认这个留着别人血脉的老四,隆科多还自称为舅,明明都是抱养的,老四凭什么就高人一等? 难道就因为老四比他会装模作样?明明弘晖已经去了半年有余,老四还这么一副伤心做派,真是令人作呕。 八阿哥眼珠子一转,低声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不多时,这个小太监就提着一酒壶重新过来了。 “这是弟弟专门为你烫的酒”,八阿哥另寻个八宝纹银胆酒盅斟满,亲自递到四阿哥面前,“四哥,赏个脸罢”。 这就是人人称赞的八皇子?什么温润如玉,什么体贴细致,四阿哥冷哼一声,他就说老八的性子不会变,不过是学了两手蹩脚的伪装功夫而已。 虽说别人都给老八这个面子,但是他,这脸面还真就不打算给了。 四阿哥站起身,脸色沉如锅底。 第53章 偏巧此时, 苏培盛悄悄摸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永和宫娘娘找他?四阿哥估摸了一下时辰,离回府的时候还早着, 难不成是福晋出事了? 想起福晋只剩一把骨头的模样, 四阿哥眉头紧皱,他瞪了八阿哥一眼, 扭头找梁九功去了。 八阿哥见他神色匆匆, 恐怕确有要是在身,只能摸摸鼻子去寻下一个。 许是因为过年, 梁九功看着都比平常更喜庆些,胖胖的圆脸上一直带着笑, 看上去跟庙里的佛陀似的,但满宫内外没一个敢小看这个在万岁爷身边屹立不倒之人。 梁九功笑眯眯听了四阿哥的话,就转身去找万岁爷了,四阿哥见万岁爷听了一句甚么话, 就向他这里看了一眼, 还对他笑了笑。 这便是允了。 永和宫里热闹得紧, 十四阿哥府上的小阿哥正是闹人的时候,才将将两岁,便不让人抱在怀里, 一个劲的要求下来。 完颜福晋本是不允的, 但架不住他闹的厉害, 就犹犹豫豫的去看坐在上首的娘娘。 德妃娘娘笑着让大家伙看十四福晋, “你们看这往日的泥猴儿,如今倒是被这么小一泼猴给治住了”。 主子都逗趣了, 下人们自是要跟着笑的,一时间殿内满是快活的笑声, 云嬷嬷还在旁边凑趣,“娘娘既心疼大的,又要心疼小的,如今可就为难喽”。 德妃娘娘失笑,“这有何难?” 说着她便指了几个麻利的小太监跟在小阿哥身边,只道若是阿哥摔了碰了,便唯他们是问。 小太监麻溜的应了,一群人散开闻在小阿哥身边,既保证小阿哥能高高兴兴的在院子里走动,也方便小阿哥快要摔倒的时候,把自己垫在小阿哥身下。 第88章 小阿哥开始还不太明白,摔了两次后便发现了这个新鲜的‘游戏’,摇摇晃晃的有意摔倒,见小太监扑在身测,便哈哈大笑起来。 德妃娘娘几乎要笑破肚皮,连连称赞小阿哥这股子聪慧劲儿。 云嬷嬷想了片刻道,“奴婢觉得小阿哥这派头,简直跟十四阿哥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奴婢到现在还记得十四阿哥八岁那年,说要当巴图鲁的神气样子呐”。 那年十四阿哥才将将八岁,拿个小木剑只说自己是大清的巴图鲁,把满院子的小太监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 四阿哥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副热闹景象。 满殿的人都围着小阿哥转,德妃娘娘和十四福晋、云嬷嬷等人回忆着往日十四阿哥的趣事,四福晋只盯着茶碗看,好似未发觉身边的这副热闹景象,大格格吃着糕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他们这一家子好像被眼前的这副热闹场景给隔开了。 十四福晋是个聪明人,见四阿哥提前来了,心知是娘娘召唤或是有事来禀,便随意找个由头带着小阿哥避开。 云嬷嬷哄着大格格去歇息,大格格虽说有些舍不得阿玛,到底是乖巧懂事,随着云嬷嬷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一时间也走了个干干净净,正殿突然静下来,热闹之后骤静,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凄凉。 四阿哥好似对眼前的这些已经习惯,永和宫娘娘和他本来就是这般相处模式,虽不远,但也无法很亲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恩和养恩自古就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娘娘心里牵挂着他,他也记挂着娘娘,这便很好。 左右虽无人,德妃娘娘嘴角仍挂着那丝微笑,她像普通人家的太太一般,笑眯眯的跟儿子媳妇话家常,“大过年的,你们贝勒府上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大过年的,又是在宫里,谁敢有不高兴的事儿?四阿哥和福晋都站起身,直说不敢。 德妃娘娘又指着椅子让他们坐下,“既是没有什么事儿,那便高高兴兴的”。 别让人看着晦气。 因过年忌讳说这些,娘娘虽没说后面这一句,但四阿哥和福晋都明白她未尽之意。 四阿哥想起刚才八阿哥倒酒之事,老八都能发现,宴上的满是人精,怕不是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罢,或许万岁爷也已知晓,是以梁九功刚去便点了头。 想着想着,四阿哥竟出了一身冷汗。 不同于四阿哥,福晋则是忐忑中又带着些忿恨,这宫里的人都没有心吗?十四福晋刚才就有意无意的显摆,现下娘娘还指责她,难道弘晖的死都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沉浸后宫多年,德妃娘娘只看二人面色便能将其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她也不耐烦跟这些傻的多言语,“你先下去歇着罢,我还有话对老四说”。 虽然老四家的是个傻的,但好歹老四还有救,敲打之后想必会更谨慎些。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四福晋恭顺的退下了。 屋里只有母子二人,德妃娘娘终于卸下那张带着笑容的面具,她的嘴角垂着,沉声问道,“万岁爷如今有十八子,但当年大阿哥之前,你可知有多少未曾序齿的婴孩?” 她本意就不是要四阿哥的回答,“小阿哥去了四个,小格格更是不计其数”。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宫外传来静鞭的声音,正是皇帝出行警示周围的声音。 万岁爷来了。 刚才空无一人的正殿里,瞬间忙活起来,德妃娘娘也赶忙检查身上有无不妥帖的,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慌忙迎了出去。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要知道她品貌虽美,但到底是年岁大了些,不如那些年轻的小嫔妃们鲜亮,好在万岁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一个月里也能来永和宫坐上一两回,而这次竟然在过年期间过来,绝对算得上是满宫上上下下的头一份。 德妃娘娘小心伺候着万岁爷坐到上首,又亲自奉了热茶上来,不凉不烫,正是万岁爷喜欢的温热。 而本欲避开的四阿哥亦坐在一旁,太医正为他诊脉。 康熙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关切的问太医道,“如何?” 宫里忌讳多,过年的时候也是不能叫太医的,如今竟是万岁爷亲自领了太医过来,四阿哥有些不明所以,但万岁爷金口玉言,亦不敢动,只口中解释,“汗阿玛,儿臣无事。” 康熙不赞成的道,“去岁一整年你舟车劳顿,刚回来没多久又碰着弘晖的事,最近河务的汇陈又这般多,我观你面色不好,心中难免思虑,还是叫太医看看更为妥当”。 四阿哥有些怔住了,想起当年,大约他七岁的时候,汗阿玛好像也是这般,明明在外为战事担忧,还是折回来亲自照看病中的他,甚至等他病好之后才重新离开。 德妃娘娘感动的流下泪来,又慌忙请罪,“万岁爷一片爱子之心感天动地,臣妾失仪,请万岁爷治罪”。 美人梨花带雨,又是情之所至,怎会有罪。 康熙亲自将德妃扶起,还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惹得德妃娘娘素白的脸上嫣红一片。 第89章 许太医目不斜视,盯着四阿哥的手腕深思,又过了片刻才道,“四阿哥只是有些哀思过度,眼下虽无事,时日久了,恐会伤及肺腑”。 一旁的德妃娘娘用帕子捂住了嘴,眼泪成串珠似的往下掉。 万岁爷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满屋子的人包括德妃、四阿哥、太医等全都跪了下来。 半响,上首才传来一句话,“身体发乎受之父母,不可轻损也”。 这便是训诫了,四阿哥恭敬磕头领训,又听万岁爷道,“父母爱子之心,你我皆同,万不可再这般”。 四阿哥眼中也有些湿意,无论是汗阿玛还是母妃,甚至老八那里,个个都在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劝慰他。 或许,也是时候了。 “胤禛谨遵汗阿玛之命”,他伏地磕头,青石砖上落下了几滴水,转瞬又消失不见。 * 天还未黑,四阿哥便领着福晋一行人从永和宫出来了,日头虽然还在天上挂着,但风已经开始刺骨,他便用斗篷将大格格拢起来抱在怀里,一路疾走,直接将大格格塞进马车里。 苏培盛已经在每个马车里都放了好几个袖炉,大格格的那个格外的精致小巧,放在小手中热乎乎的刚刚好。 不仅如此,每个马车里还有装有奶茶的囊,咸甜都有,热热乎乎的一盏喝下去,几乎将外面透骨的寒意逼走。 四阿哥倒了一盏甜的奶茶给大格格,又给福晋递了一盏,一时间马车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奶茶飘香。 大格格只喝了一口,眼睛便亮了,“阿玛,好香甜啊,这奶茶竟是甜的?” 还不是耿氏那个鬼机灵想的新鲜点子,四阿哥嘴边露出一丝笑来,温言道,“你若是爱喝,阿玛给你调教一个煮奶茶的好手,叫你日日喝个够”。 大格格高兴的应了,高兴的贴在阿玛身边,“阿玛真好”。 福晋喝着甜奶茶,嘴里却是苦的,现下挂念着弘晖的人怕是只有她与康嬷嬷了罢。 四阿哥之前自己也沉浸在这股子哀戚里,自然不觉得福晋的做法如何,如今被万岁爷和德妃娘娘当头一棒敲醒,跳出来之后再看,自是处处都是不妥当。 大格格毕竟是个孩子,需要照顾,现下在马车里暂且不说,刚才永和宫中的时候,福晋作为长辈无论如何都是要看顾着的,竟让大格格独自一人吃点心,岂不是有被冷落之感。 古人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四阿哥暗自思量着,他是不是该做些甚么。 第54章 自打从宫中归来, 四阿哥便开始有意观察福晋,只见她常常面上或是无神,或是哀戚, 有时亦可能与迷茫之色混合交融, 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不仅如此, 内院的府务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不少人聚在李氏的身边唯命是从。 而往里日不少还算规矩的下人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毕竟认真干活不如拍马屁的时候, 大家都愿意走一走捷径。 四阿哥愈看愈觉得心惊,难不成前一段时候的他也如同福晋这般? 怪不得汉阿玛一眼便将他看透了。 无论如何, 后院这般模样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不作为所致,四阿哥想着,抬脚便去了正院。 只是走着走着,这路就有些不同, 前院至内院的那条道上还算好走, 但去正院的分叉路上竟还有积雪, 雪虽不多,但被人反复践踏成了黑泥水般模样,看着十分腌臜。 苏培盛一边跟在后头走着, 一边又去交代小全子去前方清路。 等靠近正院, 入目更是凄凉,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正院, 如今竟只有一个小太监守在院门口,见主子爷来了, 又想跪地磕头,又想进去通报, 只是他一个人怎能分两半用,一时间竟僵住了。 哪来的青瓜蛋子,连看门的差事都做的不熟练,全公公心中吐槽,他上前推开院门,只见院子的墙根底下,好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晒着太阳,悄摸着说着闲话。 全公公心中一咯噔,他们好大的胆子。 这些人的胆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只是一来,福晋不让别人在她身边伺候,来来往往忙活的便只有康嬷嬷一人,他们自然就空闲下来。 康嬷嬷年岁又大了,伺候完福晋自然也没有精力管教这些个丫头小子。 二来,这也是康嬷嬷默许的,空落落的院子里一天到晚没个人声,寂静的让人害怕,这些小宫女小太监说说玩玩的,反倒能添些人气。 福晋每日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也不至于入目都是悲凉。 不过,此刻见四阿哥来,他们还是怕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墙跟处。 四阿哥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全公公忙小跑着上前挑开帘子,诺大的厅中空无一人,看着就冷冷清清的,他四下一瞧,中间摆的火盆也灭了,这屋子里竟感觉比外边还要冷些。 他多少还是有些眼色的,麻利的去斟水倒茶,片刻功夫,热茶被摆在桌上,重新点燃的火盆也被端了上来,屋子里多少有了丝暖和气。 许是听见外面的响动,康嬷嬷从书房出来了,她拉下脸正打算骂人,却发现榻上坐的竟是主子爷,身子一软,就势跪在地上了。 第90章 “福晋呢?”四阿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好像在看前些天的自己,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康嬷嬷小心看着四阿哥的脸色,期期艾艾道,“福晋在书房”。 又担心福晋哀戚的模样惹怒四阿哥,康嬷嬷又添了一句,试图勾起主子爷的怜悯之心,“福晋在看大阿哥以前的功课”。 四阿哥确实沉默了一瞬,只是往日种种不可沉溺,他抬脚去了书房。 书房里,福晋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来劲,彷佛失了魂魄一般,手中只抓着一个书册,又彷佛在透过书册回忆什么。 四阿哥不知是气福晋,还是气自己,他抓过书册,想撕掉,偏生又舍不得,只能张开嘴同时质问两个人。 “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罢,你难道只是弘晖的额娘吗?你还是这大清朝的四福晋,这贝勒府的女主子”。 福晋呆愣了片刻,似乎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伸手去抢四阿哥手中的书册,只是她太过瘦弱无力,费了半天劲,终究是徒劳无功。 一瞬间,她甚至连带着恨起来面前的人。 “我?嗬,对,我不像你,失了弘晖还有别的阿哥,还有大格格”。 “可我有什么?我只有弘晖,他就是我的命”。 福晋边说边冷笑起来,“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肺,你们肯定早就忘掉他了,若是我再将弘晖忘却,只怕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记住弘晖之人”。 康嬷嬷在一旁扑了上去,想捂住福晋的嘴。 她知道,福晋是不想活了才会这般口出无状,甚至犯下大不敬之罪,只是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寻死。 “主子爷,福晋不是有意的”,康嬷嬷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不多时头上的银簪子便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苦心隐藏的华发。 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也不知能陪福晋多久,只是福晋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让人放心不下。 重击之下额头很快红肿紫青,康嬷嬷也似乎并未察觉,仍然一下又一下的磕在青石砖上,口中还磕磕跘跘找些理由解释着,“福晋她是被魇住了,对,被魇住了,才会说出这般话,求您看在大阿哥的份上,求您,就饶过福晋这次罢”。 众生皆苦…… 四阿哥手中的手册掉落在地,福晋似乎对康嬷嬷的苦楚并未察觉,眼中只有那个薄薄的书册,她扑在地上,小心的拭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珍惜的抱在怀里,呆呆的坐在地上,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众生皆苦。 四阿哥转过身望着外面寥寂的天空,“若是你主子继续这般魇着,只怕以后便再也好不了了”。 贝勒府需要的是一个当家福晋,而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额娘。 康嬷嬷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老脸,看着主子爷远去的身影。 这是饶过福晋了? 她甚至来不及松口气,便膝行至仍坐在地上的福晋身侧,像小时候那样将福晋搂在怀里,哼起小时候常常用来哄睡的歌谣。 温暖的怀抱让福晋平静下来,她安稳的睡着了。 等福晋再次醒来的时候,康嬷嬷不再像以前那般纵着她,而是将弘晖之前的功课递与福晋。 见是弘晖的东西,福晋身上感觉有了些力气,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只躺着,竟坐起身来,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 福晋每日里便专注于整理这些纸张,按照年月日将这些功课细细的排列,只是越到最后,她的手愈沉,几乎拿不起这厚厚的一沓纸。 “嬷嬷,你说这么多功课,我儿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福晋直勾勾的看着康嬷嬷,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是不是我害了他?” 她的声音幽幽,似是从九泉之下发出的呜咽声。 康嬷嬷也不安慰她,而是正色问道,“福晋,难道您没有发现这里的蹊跷吗?” 蹊跷?什么蹊跷? 福晋心中一跳,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她浑身抖动如筛,颤抖着去翻桌上的功课,一寸一寸细细查找起来。 当带着怀疑去看某件事情的时候,这件事便处处都是疑点。 弘晖是三月十八才咳的厉害,而在这之前他的字迹已然无力,而他当时并未生病。 还有,最开始陈大夫的药就很有效果,为何换了太医反而越治病越厉害了。 还有还有,那个换了药碗的小太监,明明伺候弘晖的人都是熟手,怎会犯下这种简单的错误。 难不成……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瘦弱的福晋竟推动了面前的黄花梨实木桌子,在屋子里渡步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害了弘晖? 许是那李侧福晋,她定是早看大阿哥不顺眼了,如今府里的孩子皆由她所出,别的且不说,弘晖死后她确是府上最受益的人,如今连府务都抓在手上,一副当家做主的福晋做派,一定是她。 不过,宋格格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当年宋格格那院子里的小格格与弘晖同时出生,可只有弘晖有这个福气活下来,说不定她早就将弘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第91章 还有刚来的耿氏与钮祜禄氏,她们没有孩儿,想必嫉恨的厉害。 一时之间福晋觉得这满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个个都可能是那害了弘晖之人,她咬住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若是叫她查出来是哪个人动了手脚,哪怕是拼上性命,定要让那人血债血偿。 * 等过完年,耿清宁发现福晋的身子竟然大好了,虽然看着仍是瘦弱不堪,但精神头倒是极足,眼中像是燃着火苗一般。 请安也变成了一月一次的惯例,而且每次都要坐上整整一晌午,还怪让人不习惯的,不过吐槽归吐槽,耿清宁还是每次按时按点的到,没办法,社畜的本能就是打卡,而且这种每月打卡一次的工作已经很难得了,待遇又这般好,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再说了,福晋出山可能还蕴含着另外一层含义,说明弘晖阿哥的事儿这次是真的过去了。 别的耿清宁都不关心,但是只要不服丧是不是就可以吃肉了? 那可是香喷喷的肉欸。 说实话,素的东西再好吃,天天吃顿顿吃,也让人受不了。 不过,耿清宁还是谨慎的,专门打发人去膳房守着,看看别院的膳食都是如何,社畜犯错第一条,若是大家都犯错了,那这就不是一个错误。 于进忠愈发的伶俐了,不多时就把各处的午膳给报了出来。 李测福晋院子里是葱烧羊肉,鸭肉锅子,还有各色小菜。宋格格还是那样,仍然是万年不变的素斋。钮祜禄格格不必多说,只吃膳房的例菜。 而且最关键的正院,竟要了一盏补身子的野鸡子虫草汤。 领导的带头模范作用不可小觑,耿清宁当即决定,今日兰院上下,所有人,都要吃顿好的。 第55章 开荤第一天呐。 太重要、太关键了。 耿清宁思索了半天, 定下了今日的午膳,别的东西都往后放一放,第一顺位一定是香喷喷的东坡肉, 再整个猪肘子炖酸菜和豆腐, 少放酸菜豆腐,多多放肘子的那种。 酒水暂且就不要了, 来个羊骨羊杂汤润润喉咙, 素菜一概不要,要保证每个菜里面都是满满的肉。 别笑话, 孩子真的馋肉馋哭了。 这些菜耗时都有些长,虽说耿清宁有这个耐心等待, 但是她仍然打算在中间的这段时间找些东西垫垫。 就你了,炸鸡腿。 于进忠按照耿清宁的吩咐细细交代着,“将鸡腿用刀划至骨头的部位,拿黄酒和细盐腌制入味, 裹上面衣炸制酥脆即可”。 刘太监听着耿清宁班门弄斧的交代, 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主子只负责说她们想吃的味儿,剩下的肯定是膳房的活。 比如说这鸡腿,只拿黄酒和细盐腌制, 肯定还有一股鸡腥味, 最好再添些花椒、香叶、桂皮等香料腌制, 还有那面衣, 如何调配才能炸出来酥脆,一口掉渣, 这都是膳房该考虑的事儿,反正主子们只要等着吃便行了。 等炸鸡腿呈上来的时候, 果然和耿清宁想的一般无二,甚至刘太监还进了两个不同的口味,一盘上面撒着红彤彤的磨碎的辣椒粉儿,一看就是辣味的,另外一个则是闻着有些酸溜溜的,耿清宁好奇的尝了一口,竟然是甘梅味的。 她一样留了一个,剩下的便叫葡萄他们分一分,刚才叫炸鸡腿的时候,就有意多叫了些,正好身边伺候的这些人能一人分一个。 小贵子作为院子里太监里的二号人物,自然也是分到了一个。 古代因为油料作物的产量低,这种油炸的东西,向来都是最金贵的,很多平民百姓人家,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油炸的东西,平日里拿块油布擦擦锅底,就算是有油了。 小贵子先是闻了闻,味道有点儿奇怪,一股子酸梅子味儿,不对啊,一般油炸的鱼肉之类的,应该是咸的才对,难不成是坏了? 不可能,这又不是他们下人的东西,这可是主子分例中才有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是坏的。 小贵子小心的掰了一块下来,面衣酥脆极了,掉了不少碎屑下来,让他看着有些心痛,面和油可都是好东西。 只是刚进嘴,他就没有空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好吃了,酥脆的外壳满满的都是油香,里面的肉还是软软嫩嫩的,甚至一咬还流出了滚烫的汁水。 小贵子觉得自己的舌尖应该都被烫破了,但即便这样,他也不舍得张开嘴,这般好吃的东西,说不定用了什么稀罕的香料,他才不舍得浪费一丝一毫呢。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整个鸡腿,小贵子甚至还将桌上的碎屑也一点点用手指头捻起来舔着吃了,骨头也用后面的磨牙细细的嚼碎,放在嘴里去吸吮那骨髓的香味。 以前在猫狗房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油水足还做滋味,想起过往种种小贵子忍不住念叨起师傅来。 他怎么就那么馋呐,太不孝了,这种稀罕东西怎么就没想着给师傅留一半,这段时间只怕师傅那边也素的紧,况且,兰院的伙食再差还是比猫狗房好上一大截的。 正后悔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贵公公,是我,小全贵”。 第92章 小贵子依依不舍的吐掉嘴里的骨头渣子,又抹了抹嘴角,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不妥当了,才正了正面色打开房门,“进来罢,找我何事?” 全贵只进来两步便立在地上不动了,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还不是主子赏的这个‘炸鸡腿’,我肚子里没油水,哪里配得上用这种好东西,说不定还得拉肚子呢,这不,找您帮忙来了”。 小贵子眼睛一亮,想要伸出手却又忍住了,他轻咳一声,“这,不太好吧,毕竟是主子赏的”。 “瞧您这话说的,不过,找您帮忙确实是有些唐突”,全贵一副为难的模样,“可在这院子里,除了那两个猫主子,我便只与您最亲近,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 小贵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全贵就那次主子爷刚回来时露了一回脸,他还以为这小子要一飞冲天了,结果运道太差,半路上就被大阿哥的事儿给拍了下来。 主子爷那里眼见着是行不通了,偏偏葡萄姐姐又把屋子把的跟铁桶一般,这小子根本进不去,只能逐渐被主子抛到脑后。 “行罢”,小贵子指了指桌子,“那我就帮你这一次”。 全贵放在油纸包,千恩万谢的出去了,小贵子见外面已经没有人影,才将还温热的油纸包塞进怀里,一溜烟去猫狗房找师傅程太监去了。 且不说程太监是何等的高兴,兰院众人又是何等的珍惜这个炸鸡腿,耿清宁倒是觉得有些腻。 炸物的美妙往往都是在第一口,连续吃了两个炸鸡腿,耿清宁又怀念起现代的冰可乐,解腻的最佳选择。 但是在清朝奶茶都得自制,又能去哪里找冰可乐,思来想去,耿清宁倒是真的想了个替代的法子。 松树上的松针,摘下洗净后去头去尾后,用烧开又放凉的糖水浸泡三天,耿清宁以前在网上看过做这‘自制雪碧’的过程,说是松针上面又天然的酵母,可以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从而让水中充满气泡,也就是所谓的气泡水了。 担心不好喝,耿清宁便只做了一小罐,打算三天后尝试一丁点,也算是解解馋,反正网上的那些博主还好好的,没有进医院,想来应该无事。 但这个还得三天后才能喝,为了配上她的豪华午膳,耿清宁又专门问膳房要了一瓮酸梅汤,这个酸甜可口,解腻也很不错,加上冰块也可以假装一下冰可乐。 做完这一切,耿清宁还特意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刻钟,务必要让肚子里的两只鸡腿腾出空来。 院子里的其余众人也满是期待,待会不仅有主子的午膳,还有他们的好东西,那可是主子专门花了银子给他们点的席面,素了这么久,这回也能跟着主子沾沾光。 白手套和雪团儿也埋首在特制的猫碗里,打着小呼噜吃着它们的大餐——两条清蒸的鱼。 耿清宁若是化身为猫只怕也忍不住打起幸福的呼噜声来,无他,实在是太好吃了。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四方四正的块儿,不加一滴水,加入上好的淡酱油和陈年绍酒,调味只有冰糖和葱姜,盖上锅盖先用微火焖上大半个时辰,将肉块翻身后,加盖密封继续焖至酥透,到此已经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一碗好肉了。 偏生就刘太监有点子,又将其装入小陶罐上笼旺火蒸上一刻钟,这时候肉皮几乎凝成胶状,用汤勺轻轻触碰,整块肉都在发颤,吃到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耿清宁先是空口吃了一块,然后将汤汁拌在米饭里,晶莹剔透的米饭裹上了红润油亮的外衣,这个时候必须换成大勺子,先舀上满满的米饭,上面放上一块颤悠悠的五花肉,一气儿塞进嘴里,这种碳水混着油脂的味道简直可以让人幸福的飞上天。 一口气吃完一整碗饭,耿清宁又调转筷头,对准了旁边的肘子酸菜锅。 其实她已经吃饱了,只是随着炭火里面的酸菜散发着若有似有的勾人味道,那种天然发酵的酸味只要吃上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耿清宁不自觉又是一碗米饭下肚。 太过瘾了。 耿清宁抚摸着满足的肚子,小口的啜着茶碗里的酸梅汤,怪不得是传说中的‘肘子配酸菜,神仙也撑坏’,她的胃本来是256g的大小,现在一下子装了521g的食物。 只是血液都向胃部涌去,让人不自觉泛起困意,她打了呵欠,抓起摇椅上的毯子盖在身上,摇摇晃晃中进入了梦乡。 * 耿清宁是被疼醒的。 她吃饭的样子确实很肆意、很潇洒,可是她去净房的样子也着实狼狈。 都怪这张馋嘴,耿清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反正都已解禁,以后慢慢享用也就是了,可她偏偏没忍住,吃了这么多油腻的东西,还喝了半壶酸梅汤,即便是体力+2,肠胃也受不住。 这不,肚子开始造反了。 耿清宁虚弱的躺回摇椅上,她是真的不行了。 葡萄看着主子煞白的脸,急的团团转,“格格,要不咱们去将陈大夫请来给您瞧瞧?” “千万别”,耿清宁慌忙拦住她,这种丢人的事情自己院里知道也就罢了,若是喊了府医,岂不是整个府里都知道她贪吃的事了? 第93章 况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不过就是太久没有吃这般油腻的东西,又喝了半壶井水澎过的酸梅汤,一时间肠胃承受不住而已,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喝上两顿稀粥也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主子坚持,下人自是没有法子,是以晚点的时候,兰院只要了一份清粥并两样小菜。 主子虽然只要了清粥,但是膳房肯定不能只上一份粥品,刘太监想着晌午的时候做的那些硬菜,心中有了安排。 常见的八宝粥来上一份,主子要的清粥也得呈上,但刘太监把功夫都花在了最后一道粥品上。 小米洗净后放在砂锅中用小火炒干,闻到焦香味时立刻加入水和红枣,大火烧开后,改小火慢慢熬制,除此之外,还额外添了补气养胃的山药进去。 小菜也都是极为清淡的那种,一盘子木耳炒山药片,一盘子清炒笋丝,既清淡又好消化。 耿清宁腹内虽空空如也,但仍不觉得饿,见了这一桌子清清爽爽的菜品,反而觉得顺眼,倒也产生了一丝食欲,不过,她要的清粥一口没喝,倒是看上了额外进上的红枣小米山药粥。 黄澄澄的小米粥喝起来香甜软糯,口感顺滑,亦可以滋养脾胃,安心定神,耿清宁热乎乎的喝了两小碗,终于觉得肚子里闹腾的没那么厉害了,人也舒服多了。 只是空口喝粥还是无味,她便夹了一筷子笋丝,一根根细细的吃着,也不敢吃多,尝个咸味骗骗嘴巴也就罢了。 四阿哥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般蔫巴巴的样子,而且这个向来注重口腹之欲的人,竟然对桌上的饭菜丝毫提不起来兴趣。 他身形一滞,难不成,这回妨碍到她身上了? 第56章 四阿哥将还未完全福下身的耿清宁扶起, 握着她的手坐回膳桌旁。 怎么连手也这般凉?还有这桌上,竟然只有粥品和两个素炒,是仍吃着素, 还是身子不适? 四阿哥没让撤桌, 又亲自叫了两个菜,便就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吃了起来。 啊?四阿哥竟吃她的剩菜。 耿清宁有些不适应他的这个简朴做派, 但又拿不准他是不是也有些肠胃不舒服, 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间也不敢多做安排, 只能陪着用了片山药。 看着她几乎将一片山药吃到天荒地老,四阿哥不自觉的也慢了下来, 膳房这起子伺候的人,愈发的惫懒了,这么大一会儿功夫,竟然还没将膳点呈上来。 其实这回因着是全公公跑的腿, 膳房的速度还是相当麻利的, 不过片刻功夫, 就将辣子鸡和烤羊排呈了上来。 红彤彤的辣子鸡一看就麻辣鲜香,花生也炸的酥脆,耿清宁都能想到吃到嘴里一□□香的感觉, 还有那烤羊排, 用的都是三个月的羊羔子, 又鲜又嫩, 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奶香味。 耿清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愤恨的夹了一筷子笋丝, 全部塞进嘴里,哼, 等她好了,她要点两份辣子鸡,一份空口当零食吃,另一份拌上米饭吃。 耿清宁不舒服没吃,可四阿哥也没用,膳桌上的两盘子肉菜,一直放到最后竟都无一人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四阿哥放下碗筷后才关怀道,“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见她摇头否认,又担心她是因为面皮薄,羞于人前放肆,便交代道,“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膳房便是”。 看着两盘心爱的菜被撤走,耿清宁心中满是不舍,这些可都是她最爱吃的,竟然一口没动就端走了,不过大领导已经发话,以后就可以完全解禁了,这些东西便可以想吃就吃。 耿清宁点头如捣蒜,脆生生的应下他的交代,等这两天她好了,立刻便要拿今个的辣子鸡和烤羊排配她的‘自制雪碧’。 四阿哥停了片刻,见她虽应下但不见其他动作,“怎么不点?” 啊?现在就点? 臣妾实在做不到啊,嘴巴同意了,但肠胃投了反对票。 “我已饱了”,耿清宁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不如明日再点?” 她总不能跟四阿哥说因为贪吃,把肚子吃坏的糗事吧,再说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见四阿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耿青宁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反正第二日他又来了,这次天还没黑,他便早早的坐在兰院的榻上。 这次桌上的花样又多了些,除了辣子鸡、烤羊排,四阿哥还点了麻辣锅子和吊炉烤鸭。 屋子里满是食物的香味,耿清宁却苦哈哈的喝着苹果山药小米粥,虽然这个粥相当好喝,而且还有健脾理胃之功效,但是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粥品,哪有肉好吃。 但是,她按压了一下胃部,虽然已经不怎么需要去净房了,但仍有些隐隐作痛之感,还是再忍忍吧。 “呃,我今日午膳不小心用多了,现下还不饿”,耿清宁解释道。 四阿哥仍旧未说话,只是第三日的时候,他回了个大早,看看日头,正是午膳的时候。 这次苏培盛亲自去的膳房,这都两日了他再看不明白就是个傻的,主子爷这是为耿主子胃口不开的事儿担忧呢。 “咱家不管你们怎么做,反正十八般武艺全都给我拿出来”,苏培盛前院膳房和内院膳房都去了一趟,“今个,务必让耿主子吃高兴了”。 第94章 这次耿清宁确实很给面子,她一样吃了一筷子,好吃的实在太多了,一样吃一筷子她几乎就吃了个半饱,然后又端起山药南瓜粥喝了起来。 四阿哥看着满桌的菜色,才是真正的胃口全无之人。 耿氏果真是身子不适了。 陈大夫又是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自从大阿哥之事了了,他心中实在畏惧的很,只是这皇子府不好进也不好出,家中又有河东狮和几张嗷嗷待哺的孩儿等着银子,只能勉勉强强的干下去。 来之前他还担心别又有主子出事了,可是耿主子的脉象甚好,虽说有些脾胃问题,但是比一般人好上太多,几乎壮的像头牛。 只是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况且主子都说身子不适,说不定是为了求得阿哥垂怜,他自是不能拆台,当下只能选了一些比较稳妥的话,“耿格格体格异于常人,先天体壮,虽说现下可能有些不适,但想必很快便会大好了”。 四阿哥心中微沉,他甚至还未留宿,只是接连着来用了几回膳,耿氏这般先天体壮之人竟也生了病。 难道他身边,注定不能有人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吗? 耿清宁虽搞不明白领导为何突然低沉,但是社畜的本能告诉她,领导不开心的时候还是要多哄着些,于是又将她那套多巴胺、内啡肽的做法拿了出来。 四阿哥喝着甜奶茶,心中仍是苦涩,或许,以后还是该少来一些兰院。 只要活着,只要未天人两隔,哪怕是只能远远的望着也是好的,况且,这种温暖的慰藉,有了现下这些他已然满足了。 * 耿清宁身子很快便大好了,但是她明显感觉四阿哥来的次数似乎少了许多,差不多七日才能来上一回,而且并不曾留宿,用完晚膳后只略坐一会儿便回前院去了。 虽然,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待遇也没有减弱,逢年过节的赏赐从未少了她的,但是她就是觉得怪怪的。 抱着白手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网上流传甚广的一个段子,‘你是不是有别的小猫咪了?’ 难不成四阿哥也有了别的心爱的‘小猫咪’?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冷淡,甚至还在为那女子守身如玉? 哇塞,这是什么梦幻爱情的开展,耿清宁甚至在阅读器上狠狠的补了些什么‘霸道皇子爱上我’、‘清宫之宫女为后’,等等诸如此类的小说,为此还熬了几个大夜。 恋爱,果然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耿清宁甚至还开始悄悄的关注起四阿哥身边的小饰品,还有他身上的香味,据说这些东西常常被用来暗戳戳的秀恩爱。 仔细观察之下,细微之处果然有些不同,首先是四阿哥右手手腕上出现了一串佛珠,这是之前未曾有过的东西,而且哪怕是洗手净面也不曾摘下,然后是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香味,仔细分辨之下,能闻见是檀香味儿。 耿清宁极为震惊,这种香通常不是供在佛前的吗?难道是李治与武则天的那套玩法? 这种劲爆的事件,后世的野史中怎会从未出现?现下的新闻工作者还是不太行啊。 正打算阅读器上找些代餐来看,就看青杏悄悄的进来了,正是点了‘消息灵通’技能的贝勒府吃瓜第一人。 “听说李侧福晋被训斥了”,青杏有些激动的模样,前些时候拜李侧福晋所赐,兰院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如今见她倒霉了,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李侧福晋那可是雍正朝前期屹立不倒之人,刚进宫分封的时候,甚至在熹妃之上,又是小阿哥小格格的生母,怎会无端遭到训斥。 青杏不知详细的来龙去脉,“听说是少了宋格格小佛堂的贡品,那可是给两个小格格祈福的东西,主子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福晋还未完全大好,便让她赶紧整理府务呢”。 福晋,李侧福晋,还有宋格格? 耿清宁心中警铃大作,小小的一件事竟然扯到府里三巨头,还有一个虽然职位不行,但资历最老的‘同事’。 社畜的本能在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 想来也是,涉及到权力交接的问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贝勒府那也是腥风血雨。 不过,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四阿哥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耿清宁虽见宋格格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那是个满身佛香、出尘飘渺之人,难道宋格格就是隐藏在人后的那个‘真爱’? 耿清宁又找了两本‘佛不渡你,我渡你’,‘身在佛门,我心有你’这种类似的小说来看,虽然狗血,着实好看。 等四阿哥再来的时候,耿清宁便忍不住盯着他发笑,一旦想到四阿哥那张严肃到面无表情的脸,露出小说中男主角的招牌三分讥笑、两分薄凉、还有两分漫不经心的表情,她就乐不可支。 塌上的人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见他望过去,笑的更开心了些,一时间面上嫣红,花枝乱颤,甚至连胸口都跟着颤颤巍巍的抖起来。 四阿哥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神。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君子有三戒,戒之在色”。 “嗜欲深者天机浅”。 况且,最近耿氏身子虽好些了,但这只说明每七日来一次对她无甚妨碍,但若是留宿,一时还不敢确定,他摸上右手的佛串,佛珠转动间,满腔之火终得慢慢平息下来。 第95章 耿清宁见四阿哥如今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给她,想必正为那位‘真爱’守身如玉,一时间竟又有些羡慕,不管那个人是谁,是外面的人还是府内的宋格格,能获得上位者专一的爱情,真的是十分难得之事。 不过,若是四阿哥为别人守着,每隔几天又来看她一回,这算是个什么事? 难不成,她就是传说中真爱的挡箭牌,别人眼中的靶子? 第57章 自觉是挡箭牌的耿清宁也无甚不乐意的, 反正只要福利待遇给到位,社畜就没有不能干的活。 况且,目前贝勒府上就这几位主子, 福晋虽严厉起来, 但身子骨弱,倒是不怎么管事。李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又已然很看不惯她, 便是不给别人做挡箭牌只怕也是众人的眼中之刺。 况且, 现下她的伙食待遇那是真的好,上次膳房被苏培盛折腾了一回, 如今妥帖的不得了,甚至连前院膳还时不时的敬上一些菜品过来。 小说源于生活, 看来小说里有人愿意当真爱的挡箭牌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别的不说,这到手的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宋格格? 这么大的瓜,她竟一口没吃上, 怎能不让人辗转反侧, 于是, 青杏便领命打探消息去了。 也不知青杏这些八卦到底从哪听来的,反正不大一会儿,她笑眯眯的进来了, “格格不用忧心, 主子爷虽说去也宋格格那儿, 但远远不如咱们兰院”。 葡萄在旁边倒是满脸的理所当然, “那还用说,主子爷心里, 谁也越不过咱们格格”。 耿清宁囧,她的这两个宫女也不知对她哪来的自信, 还是说四阿哥把她当成挡箭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宋格格并不知晓自己被耿清宁怀疑成四阿哥的‘真爱’,她此刻正待在院内的小佛堂里祈福。 佛祖保佑,她的第一个心愿已然如愿以偿。 而且,如今的四阿哥亦对佛法佛理甚感兴趣,时不时的便会来她院子与她探讨佛法。 还有上回,她借小格格贡品不足之事,亦让李侧福晋也受了训斥,四阿哥既然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心中想必也是心疼她的,她第二个心愿也算达成。 现下看来,便只差一个小阿哥了。 可四阿哥虽多次来看她,却不知为何并不曾留宿,难不成还在想着大阿哥? 宋格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再念着又如何,大阿哥不还是下去陪了她那一对可怜的小格格。 反正四阿哥已经开始进出内院,这机缘便多的是,若是他不肯动这个心思,那便由她来推上一把。 宋格格吩咐文秀将她做佛香的香料取出,带着期盼做起了佛香。 论佛法讲佛理的时候,若是少了这佛香可就失了不少韵味,况且,四阿哥之前还赞过此香,想必心中也甚是喜爱,何不借它来成就一些好事。 自古以来,招数便不怕老,好用就成。 半响,宋格格将制好的佛香点燃,她深吸一口气,檀木的香味盖住了一切,闻起来仍是那般熟悉的香味,她闭上眼睛,虔诚的将额头贴在地上。 佛祖保佑,信女只剩这最后一个心愿,还望佛祖垂怜。 * 等出了正月,万岁爷便又南巡去了。 这是万岁爷的第五次南巡,本来只点了二、十三两位皇子伴驾,但因此次南巡以视察河工为主,临行前又点了四阿哥随同。 时间紧,又是伴驾这种正经差事,整个贝勒府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最后四阿哥轻车简从,只装满了两辆马车,便跟着圣驾往南边去了。 这次福晋因为身子原因,并没有统一组织送行的事儿,耿清宁只能在院子里瞎琢磨,上次四阿哥走的时候,她曾送了一罐子野鸡瓜齑,一罐子牛肉酱,这次她虽还想这般,但同样的做法用了两次岂不是显得很敷衍。 但根据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到了一定程度的大领导都是不怎么看重东西,只在意态度的人。 葡萄建议道,“要不给主子爷绣个荷包?” 荷包素来是寄托相思之物,里面若是再放上女子的青丝几缕,甚至还有缘定三生之意。 不过,荷包第一个便被耿清宁否了,一来她绣工很是抽象,怎么说呢,就是绣个鸳鸯也会被当成猫咪的那种程度,二来,荷包这种很有寓意的东西,不应当是那位‘真爱’送的吗? 社畜一定要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认识准确,况且,她即便是送了荷包,四阿哥也不一定带,还浪费了她神乎奇技的绣工。 思来想去,耿清宁决定打个中国结送给四阿哥,一来这玩意方便易做,二来也无甚特殊的含义,通常都是挂在马车上,想必也不至于碍有心人的眼。想定了注意,她把阅读器当成百科使用,对着书现学现卖。 葡萄高兴的准备着茶水点心,这下好了,格格总算开窍了。 耿清宁马不停蹄的编了一整个下午,总算得了一个自觉还算不错的中国结,吩咐于进忠亲自送到前院去。 这种东西她好不容易编了一个,可不见得还能做出第二个,就连这个也是晕晕乎乎做出来的。 第96章 四阿哥宝看着被当成宝贝一样送来的吉祥结,陷入了沉思,《易·系辞》载:‘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周易注》中道:‘结绳为约’,结自古就有着‘契’和‘约’的双重含义,古汉诗中亦有‘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耿氏的心思,从不会委婉、婉约半分,永远都是那么的直白,四阿哥叹了口气,摘掉腰间玉佩上的‘寿’字结,郑重的带上这枚吉祥结。 自从承乾宫娘娘不过三十出头便去了之后,他便带上了这枚寿字结,如今耿氏以结明示心意,他也愿意与她同享寿数。 耿清宁看着四阿哥的‘回礼’,很有些想不明白,他送来这么漂亮的玉如意,上面怎么挂着半旧的流苏,还奇形怪状的,有些像是字的模样。 * 如果说身侧之人让四阿哥心中熨帖,那这次南巡之事则让他整个人莫名的振奋。 还记得上一次过高邮、宝应各处,民间田庐多在水中,而这次经过扬州这边,百姓俱是安居乐业,张灯结彩。 民众感念天恩,请愿让皇上在扬州多滞留几日,万岁爷也应了,愿与民同乐。 当地官员的帖子虽只往太子爷那里递,但四阿哥也难掩心中激荡。 上无愧于汗阿玛的期盼,下无愧于黎民百姓,他做到了。 至于功劳在谁身上,四阿哥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似有野草破土而出,在肆意疯长。 原来,政令被推行下去,竟是这般感受。 若是……若是…… 四阿哥甚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只是,人心本就是世上最难以控制的东西,他虽告诉自己再不可这般,心却好似有自己的想法。 哪怕已经回程,甚至坐在书房里的时候,亦觉得心中似有猫抓一般,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似乎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会立刻喷涌而出。 心烦意乱的转了会儿佛珠,终究徒劳无功的放下,他抬腿去了内院,宋格格那里佛香甚好,佛理又可静心,或许能让他平静下来。 见四阿哥刚回来便去了宋格格处,耿清宁愈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想,看来这位‘真爱’应当便是宋格格了。 没想到宋格格每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竟然有这般本事,不过,耿清宁转念一想,爱情这东西本就毫无道理可言,或许他们两个人只是单纯的看对眼了而已。 青杏说完这个消息,就一直悄悄拿眼去瞧她的神色,见她沉默不语,便知格格定是伤心的厉害。 也是,明明主子爷最看重的是她们格格才对,怎么偏偏这次一回来就去了宋格格那里? 也不知那宋格格给主子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青杏蹑手蹑脚的退下,跟葡萄商量着该如何哄主子高兴。 耿清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就剩她自己了,可是她的八卦之魂还在熊熊燃烧,竟无排解之处。 想当年,互联网畅游就没有她吃不到的瓜,现如今,连府内的八卦都弄不明白。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先是打了几圈雀牌赢了一堆铜子,然后在该活动身子的时间点,又玩了一会儿投壶,得了百发百中的名号。 见天色还早,小贵子又将雪团儿和白手套抱出来,在院子里玩闹了一会儿,不知怎得,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如今这两只猫竟打起了架。 小贵子笑眯眯的解释道,“两个猫主儿都想让您抱,这是在争宠呐”。 好吧,争宠无处不在,耿清宁秒懂。 等晚点的时候,于进忠更是要了她心心念念好久的荔枝饮。 今个儿是怎么回事?大家好像是更关爱她了? 不过,不得不说,被人捧着的感觉真好。 耿清宁美滋滋的吃着冷锅串串,自从天气转热,她就不耐烦吃锅子,但是又好麻辣这一口,想起现代社会吃的串串香,干脆就让刘太监复刻了一个冷锅串串。 各式各样的蔬菜、肉类、鲜虾,用木签串好放在锅中煮熟即可,用厚厚的牛油炒上一点四川进上来的豆瓣酱,加入足量的高汤,将煮好的串串放进去多浸泡一会儿,待其入味。 等到吃的时候再撒上一把炒熟的白芝麻和鲜嫩的葱花,冷锅串串便做好了。 除了这个,耿青柠还要了一盘凉拌菠菜,嫩嫩的菠菜叶用开水稍微烫一下,放入炸好的花生米,调味之后撒上一点芝麻油,这便是极好的下酒菜。 耿清宁先空口一杯荔枝饮,对她来说,荔枝饮不过是小甜水,喝起来甜滋滋的,虽然好喝,但也差了点意思,于是,于进忠又奉命去膳房要了壶玉泉春酒。 酒水的辛辣从舌尖传来,与串串香醇厚的香辣味碰撞,这种奇妙的滋味,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这边耿清宁正美滋滋的喝着呢,四阿哥那边却觉得不对劲。 极其不对劲。 第58章 四阿哥本就是为了平心静气而来, 只是明明探讨着佛法,又说着佛理,心中焦躁之感却不减反增。 不仅仅是心中的躁动, 似乎连身体也跟着热起来。 四阿哥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只觉得应当是养气功夫还是差了些,既如此, 更应该静心明性, 清、慎、勤才是。 第97章 宋格格漫不经心的熄灭身侧的佛香,将刚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四爷且尝尝这茶,这六安茶曾贡在佛前, 很是沾染了几分佛香”。 又是六安茶。 只是经了弘晖这次,他已然知晓不该将喜恶露于人前,他端起茶碗轻撇浮沫,半响方赞一句, “倒是有几分别致”。 看着四阿哥浅尝一口便又将茶碗放下, 宋格格心中有些遗憾, 若是他再多喝两口,今日便无需费心筹谋。 不过佛香也应当可以起作用,只要四阿哥愿意留下, 今日之事必成。 宋格格状似不经意的让文秀撤下茶碗, “天色已晚, 晚点也已经备好了, 四爷不如换下这沾了檀香的衣裳,清清爽爽的用顿素斋罢”。 宋格格笑道, “最近膳房的人倒是长进了不少,素斋也做得甚有滋味”。 这便是在留人了, 苏培盛盯着脚尖暗自思量,主子爷也许久未曾开荤,也不知这头一回到底歇在哪儿。 宋格格等了半饷也不见四阿哥说话,她仔细一瞧,只见他似在出神,想到他刚南巡归来,说不定是扔下了手中差事抽空来看她,于是便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着。 反正,她有的是耐心。 四阿哥确实在思量着事儿,刚刚宋氏提及素斋,难免让他想到兰院。 前些时候在兰院那里吃了一顿素锅子,自那以后,苏培盛每日里便只去内院膳房取耿氏的膳食提到前院。 其实这也怪不得苏培盛,是他吃着顺口,确实比平日用的稍微多了些。 说来也是因耿氏的心思极巧,她想的素斋也比别人好上三分,也不知那懒散的小脑瓜子,怎会有如此多奇思妙想,偏偏件件桩桩都是为着他。 想着,念着,四阿哥不由得觉着心中身上好似更热了些。 要不,用膳之后去看一看耿氏?扬州富饶,有些东西勉强还能入眼,也不知她是否喜爱。 * 兰院正厅,葡萄见格格脸色通红,已然有了一丝醉意,想劝上两句,但又不敢,最后还是悄悄的退了下去。 见外间只有青杏一人正煮着醒酒汤,葡萄终是没忍住,同她道几句闲话,“咱们格格这般真让人心疼”。 青杏瞬间就明白了葡萄的意思,这是在说主子爷先去看宋格格之事。 只是她现下虽是兰院之人,但实为四阿哥送给格格的,自是不敢说主子爷的不是,只能勉强点点头,算是附和。 葡萄轻哼一声,她就知道这些个后来的人,心还不是完全向着格格得,这个院子里头只有于进忠和她是一门心思的只为着格格,完完全全只为格格着想的。 既然青杏不说话,她也不愿为难,干脆一扭身,转头找于进忠去了。 于进忠何尝不是这种想法,他叹道,“咱们格格应当是伤心的很了”。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不应当这般呐。 太监不比宫女还有其他出路,只要去了□□二两肉,这一辈子都是在这宫里府里打转,只能想着法子揣摩主子的心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看得更清些,主子爷明明就是心里有格格,却为何先去看了那宋格格,还惹得他们格格为此伤心买醉。 葡萄也是唏嘘不已,“哪里见过格格这般,以前最多掉两滴眼泪也就罢了,如今竟一个人喝闷酒”。 “况且,咱们格格的酒量你也是知道的,今日就这两小壶酒竟就有些醉意,可见是借酒消愁呐”。 于进忠胆子大些,思量了片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不,咱们再去劝劝?若是格格生了怨怼就不好了”。 正是这个理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来也是,格格岂能为此伤神。 葡萄回了内间,见膳桌上酒壶已然空了一个,另一壶也喝了一半,又见主子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想来已然是醉了,当下仗着胆子劝了一句,“格格,酒喝多了伤身子,即便主子爷不来,您也要爱惜自个儿”。 葡萄、小桃等人虽每日里都陪在她身边,但几乎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今日见葡萄开口,耿清宁还有些稀奇,不过,她觉得自己没喝醉,即使将桌上这些全都喝完,她也无事。 甚至再来两壶,她也没在怕得,只是葡萄好不容易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也不能太打消下面人的积极性,当下将手中酒杯斟满,“好葡萄,喝完这壶,我便不喝了”。 其实以她的酒量,这两小壶酒确实不算什么,只是她忘了,酒不可混着喝,混酒必醉。 葡萄甚至能看见主子拿着酒壶的手在微微晃悠,斟满的酒被晃洒出去,酒杯中只余下半杯。 明明都拿不稳酒杯了,偏偏还在逞强,但她壮起胆子也只敢说那一句,见主子坚持,她也不敢再劝,转身打算去外间将醒酒汤端来,多少能让格格身子好受些。 只是,她刚撩开帘子,便发现外面有人站着门前,主子爷竟然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葡萄煞白着脸跪下,突然就想起之前曾经挨过的那二十板子。 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青杏都知晓闭嘴,她还巴巴的说,这不是打着灯笼找茅房,眼睁睁找死。 第98章 不敢挡着主子的路,葡萄哆嗦着挪到一旁,皇天保佑,只盼着主子爷不要因她生格格的气才好。 没管跪在地上的葡萄,四阿哥抬脚进了正厅,只是等他已经坐在膳桌旁,耿清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仍只关注着杯中之物。 四阿哥看了眼膳桌,碗内的红油还是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并未用多多少,而桌上的两壶酒已然见了底,他摆摆手,便有人送上醒酒汤,又有人将膳桌往外搬,耿清宁似乎仍未察觉,径直将替换后的醒酒汤往嘴里灌。 只是喝到嘴里,方察觉味儿不对,怎么喝起来甜丝丝的,似有甘蔗的清香,耿清宁仔细一看,有甘蔗和白萝卜在碗底沉浮,原来是沆瀣浆。 这个醒酒的方子自宋朝便有了,将萝卜和甘蔗拿文火慢煮,等熬出滋味来,便是一碗甜滋滋儿的醒酒汤了,更是因不像别的醒酒汤那般味道偏重,是以很受闺阁之人的喜爱。 饭后小甜水,谁能不爱,耿清宁一口气喝干,将茶碗递给身边人,不想连手都被握住。 若不是伺候她的人都是宫女居多,耿清宁恐怕以为她受到了某种骚扰,抬眼正想取笑一二,却见身边坐着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四阿哥。 四阿哥也不让她起身福礼,只盯着她看了又看,见她乌墨似的头发半扎半散着,雪白莹润的脸颊因酒染上了红晕,在暖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愈发的好看。 只是眉尖微蹙,似有些烦心事一般。 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四阿哥不由得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耿清宁有些心虚,好像上学做坏事的时候正巧被教导主任发现,又像是上班摸鱼看小说,回首发现领导正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不过,耿清宁也有她的生存智慧,遇到这个时候,转移话题就对了,她扑入四阿哥怀里,娇声娇气的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上次这样夹着嗓子说话的时候,四阿哥还觉得她是不是身子有些不适,这次倒是察觉这声音浸了蜜糖,甜到人心坎里去了。 四阿哥顺从心意的搂上去,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怀里的人热乎乎、重腾腾的,这分量压在身上,似乎也压在了心上。 耿清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安慰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再享受一会儿吧。 而且,四阿哥的怀抱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有一点点檀木的味道,又好像夹杂着其他的香味,让她忍不住闻了又闻。 见怀里人像猫咪辨认味道一般细细的嗅着,四阿哥想起身上沾染的佛香,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以前倒不曾察觉,原来耿氏的醋性竟这般大,不过先去旁的院子坐上片刻,她竟喝起了闷酒,甚至到了将自己灌醉的程度。 四阿哥摸了摸怀里人柔嫩的脸颊,忍不住屈指弹了一下算是惩罚,不多时便见怀里人面上似有恼意,像个奶猫一般龇牙咧嘴的发怒,又将手放回至她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 耿清宁舒服的躺在他的怀里,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动物世界,猴子之间最常见的亲密行为除了相互拥抱、捉虱子,还有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为对方理毛,而理毛的部位通常是背部,从上到下的挠过一遍,便是猴子之间的亲密了。 耿清宁忍不住发笑,岂不是和现在的他们很像,不过说来也是,人类本就是由猴子进化而来,拥有和猴子同样的行为习惯也不出奇。 而且,被四阿哥这样安抚着,有一种被珍视之感,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耿清宁安静的享受了一会儿温馨的时光,只是没过多久,她只觉得身上发烫,四阿哥大手抚过之处,更是产生了酥麻之意,从脊椎骨直接窜到脑门,让人心尖一缩,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 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的酒还有这般副作用? 第59章 四阿哥只觉手下越来越烫, 怀里像是抱着个火炉子一般,他低头一看,耿氏面上潮红一片, 眸色如水波一般荡漾, 只拿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像是想将他整个人吞下一般。 喉结上下动了几回, 四阿哥又在心里默念那几句。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君子有三戒,戒之在色”。 “嗜欲深者天机浅”。 耿清宁只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热得不得了, 只有四阿哥身上能让她好受一些,于是整个人便如同八爪鱼一般, 紧紧的贴在他身上,趴在他脖侧的脉搏旁边,去嗅他身上的味道,感受血液的流动。 不够, 仍不够, 最好把这些碍事的衣裳全都给脱掉, 能贴的更紧些。 四阿哥闭着眼开始念金刚经,想要压下这股被点燃的汹涌之火,只是脖颈间满是她温热的呼吸, 怀里人更是如同暖玉一般, 让人情难自禁。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把拽下手腕上的佛珠, 抱紧怀中人,一脚踢开了内室的门。 这可是耿氏自己送上门的, 那就怪不得他不念着她的身子了。 床帐甚至来不及放下,四阿哥便忍不住将嘴覆上去, 只逮着她的舌尖去尝那股子酒香味儿。 第99章 耿清宁只觉得她的魂都好似被吸走了,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只是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呜咽声。 四阿哥吃够了嘴儿,又去寻别的吃,耿清宁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回魂,脑子里似乎也清明了片刻,理智稍稍回笼,她便捧着埋首在胸前的脑袋问道,“我是谁?” 这次她稀里糊涂的就把四阿哥拉上床,竟完全把‘真爱’之事抛在脑后。 她虽愿意做那个‘真爱’的挡箭牌,但绝不愿意做别人的替身,若是四阿哥把她当成了别人,便是拼着后半生再不能吃香喝辣,也得将他踢下床去。 四阿哥又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才抬起头看她,怎么都这个时候,醋性还这般大,“爷后院这些人,只有你,兰院的耿氏才敢这般放肆”。 耿清宁放心了,她认真道,“我叫宁宁,记住哦,我是宁宁”。 四阿哥看着她,昏黄的烛光中,她身上好似也有微弱的光晕,晃得人目眩神迷,他像是被蛊惑般,开口唤她。 “宁宁”。 耿清宁终于如愿以偿,再加上酒意一直未褪下,突然鬼迷心窍一般,主动凑上去亲他。 这还了得,四阿哥欺身上去,昏黄的烛光下,两个人身影纠缠,影子倒映在床帐上,随着波涛起伏。 一夜荒唐。 第二日耿清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如同被轧过一般,没有一处不酸痛。 她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瓜瓞绵绵的花纹,一时间还有些失神,或许是她,又或是四阿哥,也可能是两个人都素得狠了,昨夜里很是放肆,而四阿哥竟有如此多的手段,闹得她哭了一回又一回。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睡饱了醒的,而是失的水分太多,被渴醒的。 一口气喝了两盏温水,耿清宁才觉得嗓子缓解许多,汲着绣鞋坐到妆台边,就见桌上摆放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盒子。 说是盒子也有些不大妥当,个头又比普通的盒子大上许多,耿清宁没见过这个。 见主子好奇,小桃一边轻柔的通着主子的头发,一边细细介绍道,“这是扬州那边的漆器,今日一大早主子爷差人送来的,问格格可还喜欢?” 葡萄一脸的与有荣焉,满府里谁有这个体面,日日能得到主子爷的赏赐,送东西的小太监听闻格格还歇着未起,忙不迭的走了,他们说是不敢扰了主子清梦,还不是看她们格格受宠,不敢托大。 还有昨日,本以为主子爷会发火或者冷落格格,谁知主子爷不仅没生气,还留宿在兰院,今日一大早又送了东西过来,可见是真真将主子放在了心坎上。 关于葡萄那种莫名的自信,耿清宁已经领教多次了,只是现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精致的木盒吸引了。 这盒子通体黑色,像是由紫檀木所做,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盖、座、盒子本体多部分组成,盖顶四角有镶钉云纹铜饰件,两侧还有铜把手,好似现代能提起来那种小手提箱一般。 耿清宁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在前面还发现了两扇可以锁上的小门,她尝试打开,里面还有一个个精致可爱的袖珍抽屉,放些首饰银票的大小刚刚好。 不仅如此,漆盒的表面还有着极其漂亮的花纹,甚至会随着照射光线的角度变化万千,色彩纷呈。 “这是什么?”耿清宁问道。 小桃是为主子梳头的,对这些东西自是如数家珍,“格格,这是官皮箱”。 官皮箱虽叫这个名儿,但既不是官用,也不是皮制,乃是指一种体型稍大的带锁的箱子,若是装上镜子则是梳妆匣,若是装上文册、账目等,那便是‘文具箱’了。 不就是现代的首饰盒并上保险柜嘛,耿清宁做了个总结,应当与杜十娘怒沉的那个百宝箱一般作用,只不过这个格外好看些罢了。 小桃笑眯眯的介绍道,“不止呢,这个可是扬州那边出了名的百宝嵌,可是金贵的很呐”。 耿清宁随着小桃的介绍去瞧,果然在这个箱子上面看见了宝石、象牙、珊瑚、玉石等等,甚至还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喜上眉梢’的图案。 这下真的是‘百宝箱’了,耿清宁估摸着上面百宝的价格,若是把这个箱子拿到现代去卖掉,说不定能够她一辈子的生活费。 抛开小市民想法不提,这个东西是真的好看啊,若不是多少要点面子,耿清宁甚至都想抱着这个宝贝睡觉。 葡萄听了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算什么,咱们格格屋子里的那个屏风、还有外间文杏十景橱上的东西,哪个不是珍稀的宝贝?便是那洋红瓷器,在咱们兰院里,也只做平常使用罢了”。 耿清宁纠正她,“是景德镇官窑胭脂红釉彩瓷器”,名讳不容更改,这是对博物馆珍品的尊重。 葡萄迅速改口,“对,是景德镇官窑胭脂红釉彩瓷器,并上这个黑漆嵌百宝官皮箱再金贵也不如……” 她故意停顿下来,见格格也好奇的看着,才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提醒格格看上面的花纹,“不如咱们主子爷的心意”。 耿清宁细细去瞧,抛开那个整体的宝石不谈,上面好像是一只鸟儿停在树梢上,联想到古人对吉祥名头的喜爱————不就是普通的‘喜上眉梢’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第100章 葡萄仍是十分自信,接着道,“这里面寓意可深了,一来是盼着格格每日里都开开心心的,喜笑颜开,这二来嘛,就是盼着双喜临门,希望咱们格格有好消息呐”。 这······这未免也脑补的太过了吧。 耿清宁想起现代曾做过的阅读理解,从一句话来探讨作者当时的多种心情,当时她就不能从‘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这样的话体会出作者的心思,若是叫葡萄投胎到现代社会,善于脑补的她去做这个指定能拿高分。 不愿再听葡萄对四阿哥心思的无端臆测,正好,于进忠从膳房提早膳回来了,耿清宁便躲去膳桌旁看有什么好吃的去了。 今日早点跟往日有些不同,往日里常用的粥、糕饼之类的倒是未见,只有几个笼屉摆在桌上,还热腾腾的冒着烟。 还未掀开盖笼,一股子鲜香的味道就直往鼻子里钻,勾的人口水直流,耿清宁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笼屉里装着六个手掌心大小的包子,每个人都有些薄如纸的面皮,里面隐隐流动着许多汁水,竟是灌汤包。 这个可真是稀奇了,要知道京城里通常吃的都是发面包子,虽暄软喷香,但吃多了总想换个花样。 为了不浪费灌汤包内的汁水,夹的时候就需得格外的小心,而且吃灌汤包有个口诀:先开窗,后喝汤,一口吞,满口香。 耿清宁严格遵守吃货准则,先是小心的咬了一口皮,轻轻的吸允里面的汤汁,一瞬间,满满的鲜美汤汁直冲喉咙。 舌尖立刻被鲜美的滋味征服,耿清宁觉得一场蟹黄雷阵雨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蟹的香味混着汤汁直击她的灵魂深处。 鲜,实在是太鲜美了,哪怕娇软的舌尖被烫到,也舍不得吐出来一分一毫。 原来不是普通的灌汤包,而是蟹黄汤包。 耿清宁从咬开的小口往里看,里面金黄发红的应当是蟹黄,那白嫩嫩的应当是蟹肉,将二者混在一起制成的馅料,满满的塞了一整个包子。 怪不得旁边还配有姜丝和醋,不过,耿清宁不爱那股生姜的味儿,只倒了些醋进去,再将包子整个放进嘴里,香醋对蟹黄汤包进行了再一次的提升,吃起来只觉鲜味,不见一丝一毫的腥味。 一口气吃了整整一屉的蟹黄汤包,耿清宁才有空停下来细想,京城怎么会有这个,这应当是江南那边的特色才对,况且,现在才刚进五月,虽说今年是闰四月,但远远未到中秋还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哪来的蟹粉汤包?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甜酒蛋吸引了,原是膳房怕蟹太寒,专门进上这用米酒、红枣、桂圆、鸡蛋煮成的甜汤,既能驱寒,又能补气养血,若是不爱用生姜的,喝点这个最好不过了。 耿清宁热乎乎的喝了一碗甜滋滋的甜酒蛋,全身上下被逼出一身热汗,吃蟹带来的那丝微弱寒气全部被排出体外,她满足的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就连昨夜里耗尽的能量也已全数补了回来。 不得不说,这贝勒府的伙食真的是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她刚放下碗筷,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就见于进忠来禀,说是陈大夫奉主子爷之命,已在门口候着了。 陈大夫?他不是府医吗,耿清宁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命陈大夫过来,四阿哥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只是人已经到门口了,还是奉命前来,便是没病也得让人家瞧上一瞧,再说了,古代许多富贵人家,还有那宫里不是经常有诊平安脉的嘛,说不定陈大夫只是过来走个过场,不用想太多。 片刻功夫,葡萄已经引着陈大夫进来了,屋子里都是伺候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屋中人脸色嫣红,肌肤雪白莹润,就连放在脉枕上的那截手腕都素白好看,陈大夫不敢多看只仔仔细细的摸着脉,只是指下脉搏沉稳平和有力,乃是最好不过的脉象,主子爷怎么还让他来看。 不怕中医笑嘻嘻,只怕中医眉眼低,见陈大夫摸上脉之后面色沉着,半响都未曾说话,耿清宁不由自主的慌了,网上有一句话很能够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她可以一天说八百遍不想活了,但是她的体检报告一点问题都不能有’。 “陈大夫,我,我这很严重吗?”耿清宁紧张兮兮的问道。 嘶·····陈大夫倒吸一口凉气,贵主儿都发话了,看来没问题也得找出一些问题,碎银几两压弯了腰,但又有谁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只能仔仔细细的再探一会脉搏,还看了舌苔,问了饮食,才摸着胡须严肃道,“贵脉沉而有力,只舌质红干少津,略有些肾阴不足罢了,当补益肾阴,滋养精血”。 陈大夫虽然吊书袋说了一大堆,但耿清宁来清朝久了,这样半古半白的话她也能听个差不多,并且还可以为他做一个总结。 两个字——肾虚。 ·······她竟然肾虚了。 想到昨夜里发生的事儿,耿清宁脸色爆红,只觉得自己面上可能刻了‘纵/欲/过度’四个大字,她眼神游弋,左右各看了一眼,见身边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在嘲笑她的,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竟然一点隐私都没有,这陈大夫也是,多少也要委婉一点嘛,考虑到病人的就医体验才对。 第101章 还有最关键的,只听说有累死的牛,没听说有犁坏的地儿,四阿哥都没肾虚,她凭什么肾虚,要是肾虚也该是他才对。 耿清宁恨恨的想到,身体却非常诚实的拿了陈大夫开的药方,让于进忠跟着陈大夫抓药去了。 反正她的体检单上不能有任何问题,不就是补药而已,她喝! 第60章 前院书房, 四阿哥听着陈大夫的回禀,微微点头后又问道,“你可知什么东西会让人心中发急, 有燥热之感?” 陈大夫瞠目结舌, 怪不得耿主子肾虚呢,原来源头竟在主子爷这里, 还是他们当主子的花样多, 只是心中腹诽,口中却不忘回道, “春药虽有此效,但时日久了免不得会毁伤身子, 四爷若是需要,亦可点香助兴。” 香…… 见四阿哥摆摆手,知晓应当无事后陈大夫便弓着腰退下了,只是刚走出门口的时候, 见四阿哥吩咐了苏公公几句。 陈大夫肩膀微缩, 只见四阿哥带着寒意的脸, 想必府中又要起风了。 四阿哥心中不止是怒意,这种东西既然敢用在他身上,这府里还有什么是那人不敢做的。 这回是春药, 下回若是毒药, 且用在仅存的两个孩子身上, 又当如何。 或许这府中有些人的真面目本就和表面大有不同, 而他未曾发觉罢了。 府中暗波涌动,许多看似平常之人都悄无声息的动了起来, 而耿清宁对此一无所知,她正为了解决肾虚问题而努力奋斗。 于是, 兰院里开始时常飘着药香,说起来中药的味道当真是十分霸道,便是路过兰院,也能闻到那一股子药味儿。 不过只喝了两回,耿清宁就不愿再喝了,说实话,中药的味道如果仅仅只有苦也就算了,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就行,但是这药苦涩中带着点酸味跟咸味,还有些辛辣,偏偏又透着些腥气,喝完之后,漱口吃蜜饯都压不下去那股子味道,关键是,喝完药之后她甚至没有胃口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反正肾虚也不是大毛病,只要四阿哥多多节制,想必她就不药而愈了。 但耿清宁忘了现在她身边都是伺候的人,她一日不喝药,葡萄等人便巴巴的看着她,既不敢多劝,又不敢完全听主子的将药倒掉,只能在小炉子上热了一遍又一遍。 药味弥漫,闻着就令人犯恶心,耿清宁更不愿意喝了。 四阿哥来的时候,见的正是这个场景,耿清宁背着身子坐在榻上,旁边的葡萄正端着药碗。 他扫来一眼,见药碗中还是满满当当的,皱着眉问道,“怎么不喝药?” 见主子爷来了,旁边的人都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二人在屋内。 虽说不喝药也不算什么错事,但耿清宁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不喝了行不行”,她拽着四阿哥的衣袖,轻轻的晃悠着,“那药苦死个人,好不好嘛~” 四阿哥的脸顿时就黑了,宫里的人最是避讳说死啊活啊之类的,不吉利。 但见耿清宁被吓得咬着下嘴唇,也不敢说话了,只闷闷的揪着他的袖口研究衣裳花纹,他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宁宁,良药苦口利于病”。 宁宁? 四阿哥唤她宁宁欸。 耿清宁突然就想到前两日醉酒后,她没骨头一般赖在四阿哥怀里,当时四阿哥就这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宁宁,甚至还这般、那般,一时间脸色爆红。 真不是她矫情,主要是自去年后,他们太久没有这般亲密了。 四阿哥见她只不过被说了一句,脸便红的能滴血,眼中波光粼粼似乎要流下泪来,只能叹了一句,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劝道,“只喝这最后一回,明日便叫陈大夫给你制一些膏方来用,可好?” 耿清宁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四阿哥道什么便是什么,一口气喝干了碗中药液,还乖乖把碗递给他看————瞧,一滴也没剩。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毕竟,乖巧的小猫咪想要蹭蹭,又有谁能忍心拒绝呢。 * 兰院里温馨一片,宋格格那里却是满腔的火气无处宣泄。 自从小格格去了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难以保持心境平和,说来也是,苦心筹谋了如此之久,又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竟然被除了几分姿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耿氏给摘了果子,怎能不让人上火生气。 又急又气之下,宋格格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便是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是时刻疼着。 如此这般好几日,宋格格开始捡佛豆,她要磨下去这股子火气。 文秀看着格格这般自苦十分心疼,一升的豆子倒在地上,一个个的再给捡回去,每捡一个念一声佛,一天下来腿也不是自己的,嗓子也不是自己的。 “格格,主子爷心里还是有您的,归来的第一日就来看您,这两日只不过是忙于差事,一时间忙忘了而已”,文秀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是她也知道格格性子执拗,一般的话也劝不动,只拿格格最在意的事情入手,“您这是何苦呢,若是再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第102章 是啊,若是这般坏了身子,要个小阿哥就更难了。 见格格终于愿意递出手,文秀高兴的搀扶着她坐到榻上,又端了盏温水过来,才蹲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替她揉起了膝盖。 宋格格慢慢的啜着温水,方觉的自己这两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几乎魔怔了一般,现下最重要之事明明是继续筹谋才对,她竟在捡佛豆上浪费了这么些时光。 文秀一边揉着一边又将这两日府里的新鲜事儿说给主子听,“福晋又训斥了李侧福晋的人呢,奴婢听说之前巴结李侧福晋的人现下可惨了,个个都撸到底儿。” “兰院的耿格格好像是病了,每次经过兰院,奴婢都能闻到好大一股子药味”。 “钮祜禄格格连正院的大门都叫不开,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之前福晋不得意的时候她便不去了,就是奴婢也看不上她这样式的”。 宋格格一边侧耳听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下次该用怎样的新法子才能让四阿哥留下来,毕竟同样的招数反复用,很容易被抓到把柄。 四阿哥不同于旁人,稍不留神只怕便会被发现,还是小心些妥当。 药?宋格格突然反应过来,尖声问道,“什么?兰院在喝药?” 燎泡还没退下,这几日捡佛豆还累着了嗓子,宋格格的话似乎从喉咙深处挤出,又尖又利,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文秀被她吓了一跳,手上的揉捏也被吓的一顿,干脆停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应当是不会错的,兰院在角门附近,进出都要经过那里,奴婢上次去取分例的时候,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肯定兰院里有人在喝药。” 府里的下人生病了肯定是要挪出去的,便是藏着躲着不叫人看到,也是没有药可以吃的,这般大张旗鼓的熬着药,便只能是耿氏的药了。 算算日子,离四阿哥回来将将好一个月了,难不成耿氏这是怀上了? 一时间,握着茶盏的手因着太过用力,都失去了血色,宋格格咬牙切齿的想着,若是耿氏真的怀上了,定是上次那一回。 若是上一回四阿哥留下来,那天晚上本来就应当是她与四阿哥的好事,这个孩儿自然就是她的孩儿。 既然是她的孩儿,托生到耿氏肚子里算是怎么回事,还是应当重新投胎才好,宋格格露出微笑来,她才是小阿哥最好的额娘,必会将小阿哥护得好好的,不会像旁人那般无用。 文秀见主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不知为何,心底竟产生了一丝畏惧,格格怕不是疯了罢? 宋格格自然是没疯的,她甚至还让文秀去打探兰院用的何种药物,总得知道耿氏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文秀有些不敢,上次那个小太监打死的时候,她也在场,到现在还记得那血淋淋的样子,有时候还能梦到那个小太监叫她姐姐的样子,提心吊胆了一睁眼,眼见着福晋都走出来了,想必不会重提大阿哥之事,她才能睡个好觉。 若是这次没有佛祖保佑,拨出萝卜带出泥,只怕小命就要交代了。 宋格格抓住她的手,两滴泪就落在她的手背上,烫的文秀不由得一缩。 “好文秀,我身边只你一个顶用的了,你也不忍心见我这般凄苦一生是不是?真的,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 主子言辞恳切,又梨花带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毕竟自小格格去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主子掉过一滴泪。 “真的是最后一回?”文秀有些犹豫。 宋格格终于破涕为笑,“当然”。 * 正院比宋格格那里知道的更多些,甚至还知晓耿清宁喝上了补身子的药。 在这一点上正院与宋格格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会突然喝补药,定是有了身子。 康嬷嬷犹豫了半日,还是开口提议道,“福晋,若是耿氏有孕,您要不要将孩子抱来……” “嬷嬷!”福晋面色大变,连眼珠子都黑沉沉的,“没有人能替代我儿弘晖,这件事,毋须再提”。 康嬷嬷急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养了耿氏的孩子,也不过像养个猫儿狗儿一般,闲来无事的时候逗趣罢了,怎配与大阿哥相提并论。 只是她见福晋面有恼意,还是暂时按下不提。 福晋岂会不知康嬷嬷对弘晖的心意,只是暂时还未找到那害了弘晖之人,若是替仇敌养了孩子,哪怕只有一粒米一碗水,也让人难以承受。 现下的重中之重还是弘晖之事,只是往日伺候弘晖的人全数被殉,如今查起来很是有些难度。 不过,被殉之事也怪不得康嬷嬷,毕竟那些都是弘晖用惯了的人,跟着到下面伺候也是便宜,总不能让她儿在地下凄苦。 现下虽有些难查,但好在府里还余了两个孩子,若是那人仍怀着同样的心思,想来定是忍不住动手的,燕过留痕,顺藤摸瓜,想来找到那人也只是时日问题。 当然,若是没对这两个孩子动手,那真凶必然是李氏无疑。 且看着罢。 如今想来,她还得感谢耿氏呢,若是她当下真的有孕,又吃着药,岂不是那人最好的靶子。 第103章 耿清宁不知她被众人无端猜测,只遵医嘱吃着她的药,不得不说,这个膏方相对而言容易入口多了,不用喝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只需吃上一汤匙便行了。 而且,配料里应该是加了足足的蜂蜜,吃起来甜味盖住了其他那些奇怪的味道,虽仍谈不上好喝,但和之前比起来已是天差地别。 四阿哥见她吃得惯,便又让陈大夫制了好些不同作用的膏方呈上来,说是有备无患。 哪有人身边有大夫还存药的,耿清宁心中吐槽,却乖巧应下每日按时按点的吃着。 毕竟这些日子四阿哥又歇在兰院多次,她觉得自己的肾虚之症似乎更重了些,甚至都到了腰漆酸软的程度,再不补肾只怕会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从而留下纵/欲/过度的铁证。 四阿哥倒是无事人一般,甚至每日仍凌晨三点起床去户部办差,真不愧是未来的卷王皇帝。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她的身子,这个卷王最近倒是没有拉着她一块儿卷,只是拼命的卷自己,偏偏户部的事儿又多又细,每日里忙到深更半夜,看了倒也是怪让人心疼的。 小贵子倒是提了一嘴,说全贵的好手艺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好让主子爷松快松快,这倒是提醒了耿清宁,她立刻便让全贵去前院伺候,好替她陪着四阿哥一块儿卷。 反正别来兰院卷她就行。 众人本以为全贵也就去个一回两回的,没想到他竟被四阿哥留在了前院。 耿清宁倒是无甚感触,毕竟全贵是个太监,给她按摩的话她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不如宫女好用,况且全贵本就是四阿哥送来的,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但对于下面的那些人来说,能去前院伺候主子爷,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全贵这小子是一遭飞到天上去了。 就连小贵子心里都有些嘀咕,本只是为了炸鸡腿的事儿推他一把,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蝼蚁得志。 全贵倒还是那副妥帖的模样,还把平日的积蓄拿了一半出来送给小贵子,说是谢礼。 小贵子倒是不敢收了,若是他在服侍主子爷的时候说个一句两句的,岂不是在给格格招祸,小心无大错,还是稳妥些为好。 全贵走了,小贵子便提了下面一个叫小卫子的小太监,每日里带着他一块儿给猫主子做玩具,要不是做这些手艺活需要个搭把手的人,小贵子恨不得自己一个人把伺候猫主子的活全干了。 这日,他正带着小卫子在做格格说的新款‘猫爬架’,就见前院全公公亲自将小卫子提走,面上常挂着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意。 小贵子顿时心中一咯噔,反复的思量他与小卫子一起做的事,还有,前些时候小卫子送给他的鼻烟壶要不要还回去? 最关键的是,小卫子他,还能回来吗? 兰院的人都不明所以,但想着这小卫子还没进过格格的屋子,只要不是主子爷生格格的气,那些都是小事儿。 * 前院柴房里,全公公先是叫人赏了小卫子几板子,将从他铺盖底下搜出的银子扔在地上,才问道,“你一个最下等的小太监,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全公公恨的牙痒痒的,前些时候师傅刚嘱咐他将府里的这些事儿给抓起来,万万不可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刚打了包票,这小子就跳了出来,岂不是打他的脸。 甚至还不是他发现的,是这小子同屋的其他小太监眼红才来告的密,要知道,这可是主子爷最常去的兰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他这个脑袋只怕不能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了。 小卫子看见地上的银子,倒是动弹了两下,“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的”。 全公公甚至被他气笑了,“你家里人,就你那脓包似的家,这些银子把你祖宗八辈买下来都够够的,还家里人”。 这么不老实,还是得挨板子。 柴房里想起闷闷的打板子声音,等到打完了,把一滩烂泥似的人再给拖过来继续审问。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块个硬骨头,仍是不张嘴,这下全公公有些慌了,若是只是些小事,没必要为此白白浪费生命,但这小太监口风这么严实,只能说明这内里之事非同小可。 这他便不敢做主了,巴巴的喊了师傅来压场子,苏培盛听了徒弟的说法,头一回没说小全子,反而皱着眉头亲自过来了。 既然不愿意说,那便只能用酷刑,只是贝勒府仁慈,见不得血,苏培盛取来一些桑皮纸,又吩咐人打了桶水过来。 小卫子也是内务府调教过的,见了这纸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全身被捆绑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能动的余地。 苏培盛笑眯眯的问他道,“你招还是不招?” 没给小卫子犹豫的时间,苏培盛便吩咐旁边的人将纸沾了水,覆于他的面上,桑皮纸通常用来糊窗户,最是坚韧,遇水亦不破,最适合这‘贴加官’之刑。 湿透的纸紧贴着人的皮肤,堵住了鼻口,哪怕整个人被定在了刑床上,小卫子也像是只在茧中的蝉蛹那般全身蛄扭起来。 第104章 苏培盛撇着茶沫,漫不经心的挥手,小卫子的面上便又多加了两层湿纸。 胸腔如何剧烈起伏,也吸不到一丝一毫的空气,大脑甚至都失去了意识,开始走马观花的呈现此生的场景,此刻便是想求饶也没有开口的余地。 苏培盛本意不是杀他,是以只贴了三层,就令人将已经形凹陷成小卫子脸型一般的纸张取下,仍笑眯眯的问他,“你招还不招?” 小卫子来不及说话,先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如同破旧的老风车一般咳嗽了起来,见苏培盛又要摆手,一边撕心裂肺的咳着,一边喊,“招、我招”。 这一生虽然痛苦又短暂,但也让人眷恋,怕湿纸再次覆盖,小卫子立刻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原来他家中贫苦,又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家里的支柱,老小是父母的心头宝,为了活下去,父母便将不上不下的他卖了,偏生他运道不好,进了内务府成了这没了根的太监,但好歹是活下来了,也渐渐有了些积蓄,没想到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家人不知怎的就寻了过来。 原来父母卖了他后,又生了三个孩儿,个个都张嘴吃饭,就家里那破烂的光景,连两个大人都养不活,何况下面这一连串的孩子,只能去寻卖掉的他,恰好,他混得还算不错,竟然在贝勒府上当差,立刻如同蚂蟥一般吸附上来。 既然已被卖,这些前尘往事自是一笔勾销,况且,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恨,为何大哥小弟都能好好的留在家里,偏偏就卖了他。 再说了,有家也不一定是好事,之前大阿哥去世的时候,多少有家人的宫女太监就是被家人送来殉葬的,仅仅是为了要那些赏赐。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年迈的父母擦着眼泪,还允诺以后大哥家的孩子过继一个给他,小卫子这心逐渐还是软了下来。 只是他手中也不甚宽裕,每个月的月银除了孝敬给小贵子,剩下的全部拿回家去,也喂不饱那么多长嘴,不知不觉他就动了歪心思。 反正也没有干什么,只是将兰院不重要的事儿往福晋和宋格格身边人那里说上一些,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到手,爹娘的脸上也满是欣慰,过继的儿子脸上也满是孺慕,有何不可。 蠢东西。 旁边的全公公听了都忍不住骂上一句,太监最懂太监的心思,自打没了根再不能有子嗣之后,太监便对这‘干儿子’、‘徒弟’之类的格外上心,心里的打算便是靠这个来养老。 只是这小子怕是被那过继的侄儿给迷了心窍,一个从未相处过的‘儿子’,还有自个儿的亲生父母,怎会真心孝敬他,还不如等以后被主子看重了,收个孝顺的徒弟,那才是真正的妥当。 就像他跟师傅一般,那可比亲父子还要亲。 苏培盛一字不漏的听了,心中仍有些狐疑,只是这般酷刑之下他仍是言之凿凿,也确实没在他屋子里收刮到些旁的东西,心中的怀疑才放下三分。 只是无论如何,将主子的事儿到处说,这人肯定是留不得了。 全公公亲自烧了滚烫的热油,叫人按住小卫子,亲手灌下去,而后,将人扔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门口。 至于这个人能不能保住这条贱命,就要看他家里人心不心疼他,愿不愿意将之前进袋的银子掏出来,给这个离家多年的儿子看病。 府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几个人,除了兰院的小卫子,还有正院的芍药和宋格格那里的文秀。 看着小卫子好几日没有回来,小贵子如临大敌,甚至还开始拉起了肚子,无处排解,只能去猫狗房找师傅。 程太监细细听了整件事,老脸皱成了一团,他拿出那个玛瑙的鼻烟壶,爱惜的摸了一会儿才递给小贵子,“你虽机灵,但见的人还是太少,难免被人诓骗”。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道,“这次你回去之后便认那于管事当干哥哥,把他身边那个全忠给要过来,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先去寻他,他会帮你的”。 小贵子擦擦眼泪,一一应下了,但鼻烟壶倒是没拿,师傅对这个鼻烟壶爱的不得了,既然要对于进忠低头,东西什么的不甚重要,便是于进忠在意这个,他掏银子补上也就是了。 等事情全部了结了,耿清宁才从四阿哥那里听说了此事,只是她还有些不可置信,那个小卫子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从未进屋伺候过,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四阿哥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她是个懒散不精明的,没想到竟迟钝到这般程度。 当下虽然可能只是几句话,接着就是一些小事,但再往后,可能就要害人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的道理他刚进上书房的年岁就懂了。 耿清宁听了解释方有些后怕,原来宫斗竟离她如此之近,想到电视剧里面的下毒、嫁祸,她难免产生些担心,毕竟四阿哥以后可是当皇帝的人,这不仅仅涉及到宠爱问题,还有可能影响大统,到时候岂不是比现下还要严重。 四阿哥见她吓白了脸,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些,只能摸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有我在,你不必怕”。 第105章 第61章 耿清宁觉得这句话好似十分耳熟, 像是以前在哪听过似的,而且四阿哥对她的态度确实让她胆子大了不少,她坐直身子正色道, “如果, 我说是如果,以后你成了皇上……”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 四阿哥左右一看, 见四下无人,方才低声训斥道, “放肆,这种事也是可以混说的?” 幸好, 耿氏不爱让人伺候,屋子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否则满屋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见阎王。 呃…好吧, 确实太不谨慎了, 虽然在现在社会的时候, 可以写作文“假如我当上了总统”,在网上大放厥词也无甚关系,但放在清朝, 这绝对是能要了满府上下多条人命的话。 耿清宁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绝不可再犯这种错误, 最起码要等到四阿哥做了皇帝才行。 她眨巴眨巴眼睛, 表示自己受教了,又讨好的撅起小嘴巴, 印在了四阿哥手心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像是被猫儿舔舐一般, 令人心尖发痒,胸口忽得腾起一片火,烧的人身体发烫难以抑制,四阿哥也不想忍着,抱着怀里的这个大宝贝就把人提到了身上坐着。 他伸手解开她领口的盘扣,又忙着去堵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只是刚才那句话难免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一刻不停的在他心底回荡。 他若是成了皇上…… 皇上…… 野草终会发芽,又疯长在心间,四阿哥心中发急,他撩起袍子,将她压在榻上,两个人大汗淋漓的缠成了一团。 耿清宁喘不上来气,忙挣开他,却被调过来从背后抱着,只是扔被捂着嘴,只能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唔唔声。 四阿哥爽快了一回,却觉得心中仍是那股让人发疯的劲儿,便干脆肆意一回,又将人抱到榻上,压着她急风骤雨般来了一回。 耿清宁被冲撞的七零八落,只能攀附在他身上,与他一起缠绵沉浮,直到最后两个人一块儿倒在床上。 屋子里只能听见喘气的声音,耿清宁躺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回神,累的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四阿哥也没着急洗漱,两个人就黏黏糊糊的挨在一起。 外面天还没黑,也还未到晚点的时分,耿清宁松松散散的躺了一会儿,又抓着他的手当玩具,接着刚才的话题,只是她不敢再说‘成了皇帝这种话’,而是稍微委婉了一些,“就是那啥、那啥之后,你会不会因着政事,又或是别的人,让我冻死饿死在后宫里头”。 这种事情小说里多的很,便是四阿哥身上也有现成的例子,好多影视剧里面都有说四阿哥为了招揽年尧羹这员大将,需‘卖身’给年侧福晋。 抛开宠爱不谈,现下四阿哥又宿在兰院,以后难免会有孩子,她记得历史上的弘昼,那个天天办葬礼的家伙,会不会为了避开乾隆的忌讳才会那般荒诞,前朝都如此,她在后宫岂不是过得很惨。 虽说当下的四阿哥对她真的很好,说不定以后还是会变成那个冷漠的‘雍正帝’。 四阿哥只觉得自己叹的气越来越多了,自古女子便是贞静、自怜的,哪有像耿氏这般直白要宠爱的女子,可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一圈,也只是紧紧的握住她手道,“不会的”。 不会不看宁宁,会一直、一直陪着宁宁的。 耿清宁虽只得了一句‘不会的’,但心中仍觉得满意,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是人本质上都是想遵从承诺的,能得这一句总比一句承诺都没有的强,即便以后世事变迁,只要四阿哥还能记得此刻的心境,多少能高抬贵手,她便能在后宫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反正有咸鱼系统,平时银子什么的也不缺,只要没人找她的麻烦,她便能一直这般躺下去。 四阿哥本以为还会有别的话,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扭头一看,身边人已然呼吸均匀,安稳的睡了过去。 “你啊····”他叹道。 身侧之人睡梦中似乎也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往他身上贴的更紧了些,还将睡得红扑扑的脸蛋蹭在他的胸膛上,四阿哥屈指想弹,最终还是只印上一个唇印。 * 文秀最近过得很不好,她被打了三十板子,又被撵出府去,兜兜转转也没有落脚点,只能回到家里去,刚开始的时候她手里有银子,除了用药,一日三餐也给家里银子,过得也还算可以,兄嫂虽不算热情,但也挂着几分笑意。 只是那药太贵,除了外用的还得有内服的,随着手中的银子越来越少,眼见着榨不出油水之后,兄嫂的态度就明显冷淡起来,连文秀的老娘都经常在床边唉声叹气。 这般大的姑娘,又是犯了错撵回来的,便是再卖都不好出手,可若是嫁人罢,这挨板子的伤还没好,也不知对以后的生育有没有影响,便是光棍也不愿意娶个这般的媳妇回去,最起码,得能爬起来照顾老少爷们吧,这整日里连地都下不了,娶回家又有何用。 文秀前些日子还能喝上稀饭,碗里也有一些米粒子,好歹能哄哄肚皮,这两日那碗里的粥清得都能照出人影来,饭点的时候肚子混了个水饱,但不过一个时辰,又饿得咕咕直叫。 第106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身上的伤要是好不了,下半辈子就真成了废人,文秀掏出私藏的银簪子,趁嫂子上街买菜的时候,求老娘给她租辆驴车。 她要去求格格救她一命。 贝勒府规矩森严,又是犯了错的人,自然是进不去的,文秀只能拿租车剩下的银钱央求门房给她通报一声。 拿了银子,门房倒是真办事,不多会一个大丫头出来了,那是新的‘文秀’。 新的文秀面上很不好看,毕竟就是这个旧的‘文秀’,害的格格如今还在小佛堂出不来,整日里眼眶红红的,看得人心疼极了。 如今这个旧的‘文秀’竟然还好意思求格格救她,虽说格格心软念旧情应下了,她可看不惯。 新的文秀将几两碎银子扔在旧的文秀面前,撇撇嘴才开口道,“有些人没脸没皮,犯了错连累主子还好意思来求,真是没脸没皮”。 说完仍觉不够,新的文秀接着道,“若是我这般,早都一头撞在墙上,便是死,也不拖累主子”。 旧的文秀像是没听见一般,她挣扎着去捡地上的银子,有了银子她才能养好伤,才能活下去。 新的文秀半天没等到回应,自己倒觉得没了意思,而且跟这样的人说话她都觉得脏,干脆一扭身回了府。 她都出来好大一会儿了,格格那里可少不了人。 文秀的老娘一直在旁边等着,见那气派的大丫头进去了才敢从躲身处出来,口中还啧啧赞道,“瞧瞧那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贝勒府的人,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这般没福气呐”。 文秀并不说话,只将银子递给老娘一块,央求她去药铺抓药回来,这回文秀娘没有推脱,利索的应下了,她也不傻,只要这贝勒府的主子还念旧情,细水长流总比一锤子买卖要划算的多。 银子总是花的如流水一般,便是再节俭,银子也总有用完的时候,只是伤虽好的差不多了,但目前还没找到进项,文秀只能再去求宋格格。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回,只要她熬过去这段日子,以后无论在外面给人家刺绣缝补,还是嫁人,反正只要饿不死,她便不再来麻烦格格。 宋格格还是挂念旧人的,仍送来了几两银子,虽说比上次少些,但文秀也明白,格格日子也不好过,这些已然难得。 文秀虽想的妥帖,但架不住家中的兄嫂是个贪利的,收了黑心的银子,要把这十八的大姑娘嫁给那三十多岁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的鳏夫,关键是那前头那个媳妇是被他喝醉了酒给活活打死的。 若是嫁给这样的人,下半辈子就是跳了火坑,文秀自是不愿的,可老娘哭诉道,兄嫂已然收了银子还将其全部花光,若是不想嫁,需得将银子还于人家才行。 文秀枯坐了一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去求宋格格。 宋格格看着面前的几乎空掉的箱笼,叹了一口气,还是取出一半的银子交给‘文秀’,新的‘文秀’十分不理解,“格格,您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她如今狮子大开口,何需对她一再纵容,叫奴婢说,拿个大板子打出去算了”。 宋格格微微一笑,露出个悲天悯人的表情,“我与她曾主仆一场,又怎忍心见她这般,放心罢,我心中有数”。 ‘文秀’只能嘟囔着什么‘格格还是心太软’,‘那个文秀真是不识好歹’,气哼哼的送银子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离开,宋格格才收起笑容,不知怎得,那面容看上去有些阴森吓人。 本来还以为是损了一个好手,如此看来,有些人,还不如死了干净,毕竟还有那么多没露出来的事儿,若是在外被人捉住,或是拿银子引诱,总是个隐患。 文秀再没来过。 * 府里少了几个人,一时间倒是风平浪静起来,爪子也不往外伸了,只在每月一日的请安的时候,拿眼去看耿清宁的腰腹,但见好几个月都过去了,她的身姿始终是那般轻盈,众人方知原来只是误会。 四阿哥这般频繁的宿在兰院,甚至都到了另旁人眼热的程度,可她竟到如今也不曾有好消息,足以见得乃是一个福薄之人。 耿清宁不知道别人这般关心她的肚子,她虽也关心肚皮,但关心的是今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或许是天太冷了,人也不爱动,最近吃喝都提不起来劲儿,往日里爱吃的火锅也觉得腻的很,只觉得整个人都懒懒的,终日待在火盆旁边才觉得快活。 见她这般模样,身边伺候的葡萄和青杏倒是交换了个眼神,等避开主子的时候,葡萄道,“莫不是咱们主子有了好消息?” 这样的话也不敢在主子面前说,若是没有好消息,岂不是惹得主子伤心一场。 青杏掰着手指头算上个月格格的换洗日子,虽然有泼冷水之嫌,也不得不实话实说,“才将将过了半月,应当不是”。 葡萄叹了口气,“也是,前些日子陈大夫刚请的平安脉,若是有什么,早就跟主子报喜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叹气,不趁着当下年轻又有宠的时候要孩子,以后年老色衰的时候可怎么办才好,但若是有了孩子,便是主子爷不来,格格有所慰藉。 第107章 不仅下人们这般忧愁,宫里的主子们也开始频繁关心贝勒府上的子嗣问题。 无他,实在是太少了些。 年长些的几个阿哥府上不用说,大阿哥虽然没有嫡子,但嫡女也一个个的往外蹦,太子爷那里庶出的孩子数目也不少,三阿哥甚至还有两个快要长成的嫡子,怎到了四阿哥这里竟只剩一子一女。 便是年少的些的几个阿哥,就连一母同胞的十四阿哥,都已有了两子两女,现下嫡福晋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永和宫娘娘甚至比两年前选秀的时候还要忧虑,当时府里好歹还有两个小阿哥,可现下竟只剩下一个年岁还小的、序齿都成问题的小阿哥。 子嗣虽是大事,但也是内院的事儿,是以过年领宴的时候,永和宫很是提点了四福晋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说,府上孩子这般少,她这个做福晋的得负起责任来,要想着法子替皇家开枝散叶才行。 娘娘训诫,当儿媳的自然得听着受着,四福晋恭顺的应下了,只是刚回府,便吩咐小太监去四处传话。 耿清宁正坐在膳桌旁吃烫饭,桌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几份翠绿的小菜,一碟子冬日里的嫩菠菜炒鸡蛋,一碟子香葱拌豆腐。 她以前生病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家里人总将煮熟的大米饭里兑上多多的热水,也不用长时间熬煮,只要水一滚,这烫饭也就好了,再配上两个清淡爽口的小菜,热乎乎的喝上两碗,从内到外都是热乎乎的,胃也妥帖,人就舒服了。 没错,她虽没胃口,并不代表不能吃,两碗烫饭对她来说也只是垫垫胃。 小太监来的时候,耿清宁正打算用第三碗,只是听了传话的内容,碗里的烫饭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她,一个侍妾,什么排面都没有的格格,哪来的体面能进宫。 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传话的小太监回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生怕被屋子里的珠光宝气给扎了眼,往日只知道主子爷爱往兰院去,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一个富贵窝,看上去甚至比正院还要华丽些,“回耿格格的话,奴才不敢误传,福晋正是这般交代的”。 正院的来的人耿清宁也不敢轻视,忙让葡萄拿荷包赏他,不敢置信的又确认了一次,才放那小太监离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葡萄等人已经在屋子里忙活起来,幸而衣裳都是现成的,只要翻查有没有忌讳的地方便可,小桃则是去翻官皮箱,搭配明日需要用的首饰。 忙碌的屋子里,只有耿清宁属于‘闲杂人等’,坐在榻上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耿清宁就被葡萄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迷迷糊糊被人伺候着穿好衣裳,没错,她现在已经被这封建社会的生活给腐蚀了,被人伺候穿衣也十分习惯,甚至还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再眯一会。 等热帕子敷上脸的时候,她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西洋钟上的指针才指向三点。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样的生活给那些卷王不就行了,干嘛给她一个咸鱼,即便是三点起床,咸鱼也不会翻身,只会变成一只因睡眠不足而精神恍惚的咸鱼。 耿清宁心中吐槽,仍然让小桃给她上了全套的妆面,没办法,出席活动总得化个妆,若是露出眼下青黑、面色不佳,说不定会被治个不敬之罪。 见小桃要将那支流苏簪子插在发间,耿清宁忙制止她,这般招人眼的东西,在自己院子里戴戴也就算了,怎么出门不可显摆,显摆必招祸患。 哦,这是往年穿越前辈之见,她十分认可。 拗不过主子,小桃只能按照‘简朴’、‘素静’,这方面打扮,送格格出门的时候还十分的忐忑,担心主子被人看轻,但见钮祜禄格格也是这般装扮,倒是松了一口气,主子们都是这般打扮,想必是有缘由的。 耿清宁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心中还在腹诽,诺大的贝勒府竟然就准备了三辆马车,现下她只能跟李侧福晋、钮祜禄格格挤在一起。 三个有竞争关系的‘同事’都放在一起,也不怕这马车里打起来,不过按理说,李侧福晋应当带着大格格与小阿哥坐在一起,怎会与她们两个不入流的格格挤在一起。 李侧福晋也正烦着呢,本来去宫里是件独一份的体面事儿,现下除了那待在小佛堂的宋格格,这两个竟也跟着去了,福晋竟还将这两人都交与了她,真是让人气恼。 不过气恼归气恼,李侧福晋也明白缘由,福晋是正经主子,去的自然是正殿,连带着大格格和小阿哥也去那里,而她们三个都只能去侧殿。 一想到这两个不入流的格格只配去偏殿里伺候她,李侧福晋的心气倒是顺了不少,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些‘跟紧人,不要乱跑’,‘丢了人再丢了命她可不管’,等等这样的话。 耿清宁与钮祜禄格格都老实的应了,宫里和府里大不相同,无论是谁丢人,旁人只会说是四阿哥府上治家不严,丢的都是四阿哥和福晋的脸面。 既如此,福晋就更不应该带她们进宫才是,耿清宁想不通,她看了一眼钮祜禄格格,见钮祜禄格格也是同样的疑惑,于是,两个人都拿眼紧紧的盯着李侧福晋。 昨日的宫宴李侧福晋也是去了的,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第108章 李侧福晋只觉得背后一凉,也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冷风,伺候的人查了马车,也没见着缝隙,只能能将雪狐皮子做的披风裹得更紧些。 没想到,她刚一回首就见两个格格讨好的眼神,一个巴巴的奉上热茶,一个则是夸她的衣裳首饰好看。 李侧福晋撇了一眼这两个人,身上的披风是拿最下等的灰兔皮做的,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什么顶好的料子,还有那头上手上的首饰,最多只能说不丢人罢了,再看看自己这通身的气派。 她轻咳一声,拿起茶杯轻啜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拿那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狐,整张皮子制作而成的,并不稀罕”。 如果她的嘴角没翘太高的话,这话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耿清宁与钮钴禄格格二人以李侧福晋的衣裳、首饰为何这般好看为题,各自创作了500字的小作文之后,李侧福晋终于透了一丝口风。 说是昨日德妃娘娘对目前府上的子嗣很是忧心,只这一句,李侧福晋便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反而闭目养神起来。 耿清宁与钮钴禄格格对视一眼,二人都确定李侧福晋应当是故意泄漏这个消息的,毕竟,她脸上幸灾乐祸的意味丝毫没有隐藏。 子嗣,福晋。 耿清宁抽丝剥茧的分析这里面的含义,福晋带了这么多的侍妾去宫里,自然是在向众人证明她是大度之人,既然已经妻妾成群,那子嗣稀少的问题,缘由只能是出在四阿哥身上了。 刚,福晋可真刚啊。 若不是耿清宁是殃及的那个池鱼,她都得为福晋鼓掌赞叹了,只是那深宫浸润多年的德妃娘娘肯定能看出福晋的小把戏,她能允许福晋将这盆脏水泼到四阿哥头上? 耿清宁有些拿不准她们这些人会不会成为出气筒,上位者的名声永远比她们的性命重要,现下想来,李侧福晋脸上的幸灾乐祸也正是因此吧。 马车过了两道门,四阿哥就去了保和殿,而福晋则是领着众人去了永和宫,耿清宁拢拢身上的披风随着众人一道下了马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已然来了,只能随机应变了,反正只要咸鱼系统不作妖,她还是有信心安全回到贝勒府的。 不知怎的,刚离开她便开始想念那个小小的兰院,无论如何,那里是温暖而又安全的,而不是像宫里这般如履薄冰,随便一个上位者都可以下令打死她。 第62章 耿清宁那边心惊胆战, 大殿中却觥筹交错。 皇上先举杯祝酒,各臣工自是同饮,四阿哥一口气饮尽, 放下酒杯却想起去年今日。 还记得当时万岁爷说不胜酒力, 命老八代父敬酒,如今这老八竟同他一般坐上了冷板凳, 出来敬酒的竟是一个奶娃娃——太子的长子弘皙。 虽说此意可能只是在说太子地位稳固, 但四阿哥还是忍不住饮尽一杯,民间曾有俚语流传, ‘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现下汉阿玛就是秋季围猎的时候,也只点小十六、小十八那些小的陪在身边,哦对,还有这个小小年纪就看着十分聪明伶俐的大孙子。 太子爷还是那般模样, 好像出风头的不是自家儿子一般。 四阿哥在一旁看着, 心中则是有些许酸楚, 他想的是自个儿的大阿哥,若是弘晖还活着,应当与今日的弘皙差不多大小。 大约也是这般聪明伶俐, 翩翩潇洒美少年罢。 太子爷有这般长成的儿子也不见得怎样, 偏偏自个儿府里现下只有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 不敢近不敢远, 生怕妨碍着他。 四阿哥心里翻腾得厉害,便不知不觉的灌了好几杯冷酒, 八阿哥过来这边敬酒,陪着用了一杯, 二人同病相怜的叹了一声。 都是亲兄弟,又是住在挨边的邻居,对旁边府上的事儿不说门清儿,可也差不离,同为被关怀子嗣的人,若说四阿哥府上只是子嗣稀少,那八阿哥府上如今连一根独苗苗都没有,眼见着都是二十五的人了,仍膝下空空,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不止良妃娘娘念叨的厉害,甚至还托了惠妃娘娘,因着八阿哥小的时候曾在她宫里养过几年,比旁人亲近不少,是以惠妃娘娘也多关心了几句。 子嗣乃是大事,对他都是这般念叨,只怕福晋在延禧宫那儿要受不少委屈,晚间也少不得要安抚上几句,其实八阿哥心中清楚,他这福晋自幼丧父丧母,最是期盼有自己亲生的孩儿,可这缘分,就是谁也说不准。 八阿哥又是一叹,手中的酒杯不曾当下,四阿哥本想陪他用几杯,但见他身边时不时便有人前来敬酒,只能又坐回去,独自喝闷酒。 老八明明比他小上不少,可这几年每次汗阿玛离京外出时,以老八跟老三留守京师,有大些的也有小的,偏生把中间的他给搁置了。现下老八又掌管内务府,而他自上回南巡后,每日里只能在户部算那些陈年旧账,现下耳朵边上还能听到打算盘珠子的声儿。 明明二人都是皇家的阿哥,可汗阿玛若是不用他,就连这帮奴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四阿哥没滋没味的喝着酒,只觉得今日的时光格外的难熬。 * 耿清宁虽跟着福晋进了永和宫,但正殿那边是府上的嫡福晋和小主子们才能去的地儿,她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侍妾自是不能脚踏贵地的,只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宫女引着她们去偏殿。 第109章 偏殿里空无一人,应当是十四阿哥府上的人还未到,耿清宁暗自感慨,卷王就是卷王,连带着家属来永和宫这边都得是头一份。 殿内没有旁人,只有几个低眉眼眼的小宫女在后头站着,耿清宁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打量起这宫殿的装饰,主要是也没旁的事可做,与旁边二位尬聊还不如看看这殿内的装饰。 永和宫不愧是这一届宫斗冠军,只是小小一偏殿,入目之处也不见如何奢华,却分外让人舒服自在,只觉得这宫殿的主人乃是一心神宁静,格外有巧思之人。 看了一会儿装饰,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宫女送上茶水点心,耿清宁一看,这点心也是府里未曾见过的新花样,看上去像一个金黄透亮的开花柿子饼一般,应当是刷了蜂蜜又放进炉子里烤过的,闻着就十分香甜。 耿清宁犹豫了片刻,思量着这点心不同于茶水,吃了也不会让人想去净房,应当无甚大碍,至于安全问题,德妃娘娘这个宫斗赢家应该不需要一个咸鱼瞎操心,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个饽饽看上去真的很好吃。 众所周知,面包总是刚出炉的时候最香,饽饽同理,那股子焦香味儿一刻不停的勾引着她,最终耿清宁还是忍不住捏了一个。 只是饽饽一进嘴她就没空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明明外皮是又酥又脆的,偏偏内里十分暄软,吃了一口,还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奶酪馅儿,果真是又香又甜,还透着十足的奶香味儿。 大殿里就这三个人,钮祜禄格格还在担忧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儿,却见耿清宁三两口吃完一个饽饽,眼神还在一刻不停的在盘子上打转,心中当真是有些不明白,这般贪吃的人,四阿哥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天天只去兰院,旁的人都不看在眼里。 李侧福晋倒没想那么多,甚至见她用的香,也跟着用了一个,吃完之后又挥手招来身后的一个小宫女问这饽饽的做法,打算回府之后接着做来吃——她自是有这个底气的,凭着大格格小阿哥,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贝勒府世子的额娘。 那宫女也是知道眉眼高低的,虽不知这饽饽做法却仍点头应下,看来是打算去膳房打听一二,李侧福晋见她妥帖,从荷包里掏出块银子赏了,又得意的瞧了一眼旁边的二人。 耿清宁正专心致志的吃着第二块饽饽,刚才那个吃的太快了些,如同猪八戒吃人参一般,没吃出多少味儿来,是以这个饽饽她得细细品尝。 而一旁的钮祜禄格格则用那种既嫌弃,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正在吃饽饽的耿氏——二个人竟没一个注意到永和宫宫女对她的奉承。 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李侧福晋气哼哼的拿起第二块饽饽。 耿清宁干咽了两块饽饽,又啜了一口茶算是润润嗓子,不过剩下的也不敢再喝,只握在手里全当暖手。 不多时,偏殿里又进一人,耿清宁并不认识,但见那人笑眯眯的同李侧福晋打招呼,二人坐在一起说起了家常,却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们,便知这位应该是十四阿哥府上育有大阿哥的那位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不同人有不同的圈子,不属于自己的圈子还是不要硬挤为好。 两位侧福晋大谈育儿经,耿清宁只能干坐着,虽然有些无聊,但总体只要没有安全问题,倒也心满意足,她才刚松下一口气,便有宫女过来传禀,说是德妃娘娘召她与钮祜禄格格二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果然,还是来了。 耿清宁认命起身,可并未见着德妃娘娘的面儿,只有云嬷嬷引着二人去了永和宫的小佛堂。 宫里的娘娘也多是信佛的,似乎这佛香飘渺之间,人也无欲无求起来。 耿清宁看着空空如也,甚至连个蒲团都没有的小佛堂,悄悄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幸好她今日早有准备,命葡萄连夜赶制了这‘跪得容易’绑在膝盖处,宽大的旗袍一盖,半分也看不出来,有了这东西待会应该好过一些,否则这冬日的青石砖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云嬷嬷面上虽带着笑意,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衬得这笑都有些骇人,她清清嗓子,递过来两双乌木镶银的筷子给二人,“娘娘命你们为来年祈福,还请两位格格将这些佛豆细细捡起来罢”。 耿清宁低头一看,地上有两个簸箕,每个簸箕里面各有一升的豆子,一个是红豆,另一个是绿豆,个头都不大,又圆溜溜的,想用这沉手的筷子捡起来还真有些难度,不过,好在她有之前灌输的清宫规矩大全,想来夹起这簸箕里的豆子,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她正暗自庆幸,却见云嬷嬷弯腰拿起两个簸箕,顷刻间,无数的红豆绿豆倾泻而下,散落在这间佛堂里的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 云嬷嬷勾起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些,“两位格格,开始罢,恕老奴提醒二位,可别把这红绿豆弄混了,这可是关乎着德妃娘娘对佛祖的诚意,容不得一丝错处”。 耿清宁一瞬间想将脑子里所有已知的骂人话都用在德妃娘娘和这个老嬷嬷身上,要知道这捡佛豆本就不是易事,跪在地上不说,每捡一粒还要念一句佛。 第110章 这些暂且不谈,这么多豆子都倒在地上,岂不是还要跪着去捡稍远处的豆子,等捡完地上的豆子,她们的膝盖还能好好的吗? 如果用现代的说法,普通的捡佛豆是困难级别,那目前老嬷嬷做法直接让难度上升到地狱级别。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耿清宁憋屈的拿起筷子,这一刻她甚至还在想,若是此刻咸鱼系统来一个任务,给予她一些反抗的勇气,说不定她也能揭竿而起,将这些豆子扔在德妃娘娘和这个老嬷嬷脸上。 可是平日里活跃的咸鱼系统如今同死机了一般,默不做声的待在她的脑海里,无人支持,耿清宁也不敢去挑战这极度封建集权的社会制度。 毕竟小命重要。 过了两个时辰,或许是更久,地上的豆子终于少了许多,二人甚至没有偷懒的机会,云嬷嬷虽然走了,屋子里仍留了一个面色严肃的老嬷嬷,一刻不停的盯着她们,在她们动作稍缓的时候,还会出言提醒。 凭着对贝勒府上吃食的眷恋,耿清宁好歹是坚持了下来,地上的红绿豆也回到了它们应在呆的位置,怕那些人鸡蛋里挑骨头,她还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才呈给旁边的嬷嬷看。 不多时云嬷嬷便又进来了,她随意的看了一眼簸箕内的豆子,甚至可能连一眼都没看,便说她们将两色的豆子混淆在一起了。 于是,她们二人便以‘不中用’的罪名,被罚跪在大殿之外的廊下。 何为不中用,难道是真的是佛豆没捡好?耿清宁心中冷笑,她们两个乃是德妃娘娘选的,专门为四阿哥开枝散叶的侍妾,现下府上子嗣不利,自然是她们没能耐所致。 没能替四阿哥生下孩子,自然就是“不中用的”。 好了,这下四阿哥是干干净净的,福晋也是大度的,只有这两个不中用的格格跪在殿外的寒风中。 挡风的斗篷被放置在偏殿内,身上衣服再厚也挡不住这冬日冷冽的寒风,不过片刻功夫,耿清宁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冻透了一般,便是再有这‘跪得容易’,膝盖也如同刀割一般,疼的人心里发急,她悄悄用余光看身边的钮钴禄氏,也不知这个难兄难弟如何。 钮祜禄格格现下也很不好受,为了不在贵人面前出丑,她只在府里的时候干咽了一块奶饽饽,经了这大半天已经什么都没剩下,甚至有些后悔耿氏吃饽饽的时候,没跟着用上两个,现下也不至于胃跟饿穿了一般难熬。 除了饿,还有冷,衣裳是新的也是厚的,但不挡风,寒风刺溜溜的往袖口里钻,最难受的就是双腿,感觉就像跪在一片冰上一般,膝盖已然失去了知觉。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苦,四阿哥根本就不进她院子,如何才能诞下麟儿,若是只有她自己,只怕一辈子不能如娘娘所说的那般‘中用’。 钮祜禄格格想了一会,也拿余光去看身边人。 这耿氏倒是得四阿哥的宠爱,如今竟也是这般‘不中用’,说不定是身子有问题,这一时之间也不知无宠的她与这有爱宠但不孕的耿氏,到底谁更可怜一些。 两个人的眼光对上,破天荒的对彼此露出个苦笑来,倒是比之前显得和睦多了。 可二人关系再和缓,也改变不了外面这刺骨的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上下似乎变成了了冰块一般,耿清宁眼角余光瞥见钮钴禄格格的身子甚至开始前后晃悠,似乎快要晕倒。 她苦笑一声,因为之前的任务她曾经体力+2,此刻倒还能坚持,但如今想来还不如晕倒,德妃娘娘总不能在大过年的时候让两个人晕在外面,只要能进屋,好歹身子不用受这般苦楚。 不知是不是身体听从了大脑的建议,她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意识模糊起来,恍惚间脑海里似乎传来了咸鱼系统那机械的声音,只是她已然辨别不了里面的含义。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怀孕又与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第63章 耿清宁只觉得意识似乎被某种东西狹裹着抽离出身体, 斗转星移,她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熟悉的时代,甚至还看见了熟悉的家, 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父母。 难道她又穿越回去了? 耿清宁几乎高兴的疯了, 她恨不得立刻扑到父母的怀里诉说这些时日的惊惶,如果可以自由平等的生活, 谁愿意生活在那个连性命都无法自己决定的时代。 只是在反复尝试多次仍从父母的身体中穿过后, 她绝望的发现这也许只是一个美梦,也或许是咸鱼系统大发善心, 让她与过去的生活道别。 她开始冷静下来,细细观察之下, 发现父母的头上多了不少白发,眉宇间不知什么时候刻上了一道深深地皱纹,不经意看见的日历,上面的日期距她穿越之前已过去了两年。 也就是说她在清朝呆的这两年, 现代社会也同步过去了两年的时光。 整整两年的时间, 只怕骨灰都结块了吧。 耿清宁默然, 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她徒劳的跟在父母身后,看着年迈的父母偶尔露出的苦楚表情,幸好, 家中还有弟兄, 以前吵嚷得厉害, 只觉得他们令人心烦, 现在却在庆幸,还好还有人能代替她陪在父母的身边, 让他们不至于晚年太过孤独。 第111章 恰逢周末,餐桌旁明明只坐了4个人, 却摆放了五双碗筷,耿清宁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吃了一顿迟来的团圆饭。 这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感觉才过了一瞬,她的意识便回笼,发觉她仍跪在殿外的廊下,刚才的那些景象也许只是被冻糊涂之后的南柯一梦,耿清宁勾勾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 家人,一个多么温暖又让人怀念的词语。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请尽快完成任务!】 或许半晌没有人搭理他,机械的声音发出了警告声,连脑海中的字体都变成了红色,耿清宁强迫自己忘记刚才梦中美好的一切,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只是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含义,难道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以后都不能怀孕了? 自古以来怀孕生子对女性来说,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在这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清朝,不能怀孕也许是一件好事,即便是在医疗发达的现代,因生产出事的女性也屡见不鲜,而在这里但凡大出血都是死路一条,救都救不回来。 便是有幸保住一条性命,可多少人在产后因激素水平的大跳崖,患上那产后抑郁症,这甚至无关心态,就是简单的激素水平影响。 便是这几关都顺利闯了过来,还有孩子的问题,在现代的时候孕妇几乎每个月都有产检,而在这里什么保障性措施都没有,也不能确定孩子是否健康。 退一万步说,便是健康的生下来又如何,儿子的话还好一点,在朝里给乾隆卖命干活,在府里天天办丧事,也算是过得肆意。但若是生个女儿,要知道清朝有抚蒙的惯例,极有可能嫁去蒙古,在如今这个车马极慢的时代,岂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几回。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生儿孙她享福,耿清宁不停的安慰自己这是件好事,该高兴的事儿。 明明劝说了自己半晌,身体也冻得跟个冰块似的,可她的心思却只在这一件事上打转,尤其是在刚见到现代的家人之后,愈发显得她在这陌生的朝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是为了别的人或事,只是单纯的为了她自个儿,哪怕只能拥有一个,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要承担生育的风险,她也想拥有这一丝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耿清宁才轻轻询问咸鱼系统,“我真的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滴,恭喜您触发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要求:需要您指定一人代替您承受这怀孕之苦。 请注意,您还有五秒钟的时间完成该任务,任务成功,您腹中的胎儿心跳将会立刻开始,放弃任务,心跳便不会开始。】 什么?什么?耿清宁甚至没太搞明白这话里的含义,谁的心跳?到底是会开始还是从未开始? 【请注意,5、4、3…】 系统已经开始读秒,只有短短的五秒钟,耿清宁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想到刚才捡佛豆的怨念和此刻的寒意,“我选德妃,让德妃代我承受”。 【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体质+1,白银十两】 听见任务完成的声音,耿清宁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会儿脑子已经成为一团浆糊,但又有谁能在决定腹中胎儿存活的五秒钟内认真思考。 等缓过来劲儿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咸鱼系统的话,腹中胎儿——她怀孕了? 耿清宁伸手摸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因着大半天只吃了两个饽饽,甚至还饿得凹陷了下去的小腹,这里面竟有个孩子? 虽然仍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恍惚,但她已经打算从这一刻起,好好的保护这个跟她血脉相连之人,耿清宁挪了挪已然没了知觉的双腿,别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先得从外面进到屋子里再说。 正巧,一旁的钮祜禄格格眼见着已经坚持不住,下一刻便要晕倒似的,耿清宁便也眼睛一闭,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 前殿,四阿哥默不作声的喝完了一整壶冷酒,旁边小太监一直盯着桌上的酒壶,见壶底落桌的声音发脆,想必已经见底了,忙一溜烟的去取新的过来,若是让主子断了酒水,少不得被总管太监拧上几把。 可等他回来了,案几边只剩一个滴溜溜在桌上打转的酒壶,四阿哥已然消失不见了。 苏培盛一路小跑才跟上前面步子极快的主子,心中暗暗叫苦,也不知这耿主子又闹出了什么事儿,大过年的竟晕倒在德妃娘娘宫中,偏偏他还不敢不跟主子报,说来也是,不就在廊下跪了一小会儿,怎么就晕了呢。 不是苏培盛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他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的人来说,罚跪实乃家常便饭,是以他知晓耿格格被罚在廊下跪的时候,都不曾跟四阿哥禀告,谁知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倒下了。 等到了地方,晕倒的人竟成了两个,苏培盛才琢磨出一丝不对,若是耿主子娇气也就罢了,钮钴禄格格看上去稳重许多,怎也会因这一小会儿就晕倒。 想必内里还有旁人不明之事,这得将功补过才行,苏培盛见主子爷进了正殿,一溜烟找相熟的人去了。 第112章 四阿哥刚被冷风一吹已然去了酒意,稍一思索便知娘娘这般做法其实是为着他,只是耿氏娇憨,又待他至真至情,着实让人不忍心。 殿中只有德妃娘娘一人,知子莫若母,四阿哥还未开口,德妃娘娘便指了桌上的茶水让他用。 四阿哥不得不咽下已到嘴边的话,耐下性子去端身边的茶碗,只是茶碗一入手方知不同,那杯身滚烫,想要入口需得慢品,方不至于被烫伤。 德妃见他静下来后问道,“你是将万岁爷赠你的考语‘戒急用忍’四字抛之脑后了吗?” 此言已为训诫,四阿哥沉默半晌,才黯然道,“我乃无福之人,母妃何至于此”。 德妃娘娘的面上头一回挂上了几分怒意,“放肆,你乃这大清朝的皇阿哥,万岁爷的第四子,怎可妄自菲薄?” 她见四阿哥面上仍旧黯淡,似有不虞之事,又收起怒气温言劝解道,“里面两个对你有用处,那是她们的福气,你若是喜欢,多宠些也就罢了,绝不可放在心上”。 娘娘此言虽有道理,却一来不知耿氏对他心意,二来不晓得朝政之事,但娘娘在后宫已是如履薄冰,岂可让她再为此烦忧。 见四阿哥垂首应下,德妃心里也松了口气,老四不同于小十四,今日这般话语已是有些过了,能这般已是很好。 * 装晕的耿清宁和真晕的钮祜禄格格都被人挪进了屋子里,除了年下不能请太医前来,屋子里什么都不缺,甚至耿清宁还察觉到有人进进出出,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子奶香味儿,随后她的被子里被悄悄的塞了一个汤婆子进来。 那汤婆子里面应当灌上了满满的热水,热乎乎又暖洋洋的,不过一小会儿,她就感觉身体逐渐化冻回了温,脑子也比在外面的时候转的快上许多,此刻又多琢磨出一重意味,或许德妃娘娘本意就是想让她们晕倒,毕竟在别人眼中,她与钮祜禄格格只跪了外面那一小会儿,若不是她们身子骨不好,怎会连这段时间都熬不过来。 岂不是坐实了‘不中用’之名。 果然不愧是这一届的宫斗冠军,轻飘飘的就将这件事解决了,所有人都是干干净净的,至于这两个地位低下的格格,反正无人在意,不是吗? 耿清宁摸上她的小腹,无论如何,她都会让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界。 当咸鱼有了梦想,有了执念,也会努力翻身的。 想定了心中事,屋里的奶香味却越来越浓,没听见旁人的动静,耿清宁悄悄睁开眼睛,反正过了这么久,即便有人也可以解释说醒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离床不远的地方摆着一个炭火烧得正旺的火盆,上面除了几个柿子奶饽饽之外,竟然还放着一壶她院内特有的罐罐烤奶,正一刻不停的冒着香味儿。 是谁在帮她? 腹内早已饥肠辘辘,耿清宁半坐起身,伸手倒了一杯又甜又香的烤奶,又从旁边拿了一个饽饽,说来也巧,这些东西都放的离她不远不近,正好是伸手便能够着的位置,不过肚皮造反的厉害,她来不及思索原因,一口奶一口饽饽香甜的吃了起来。 肚里有了东西,身上也暖和和的,倦意浮上心头,耿清宁甚至安稳的睡了一觉,直到被人抬上马车才晃晃悠悠的醒来,想起她乃是‘晕’倒之人,又忙不迭的闭上眼睛。 四阿哥本就一直在等着她,此刻见了她微微闪动的卷翘睫毛,便知人终于醒了,想起刚才苏培盛所说的佛豆之事,知晓她今日受了不少苦楚,当下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句,“你受苦了”。 欸?看来四阿哥不知道她装晕之事啊,不过领导都给予了肯定,社畜肯定要順竿子爬的,况且,今日之事的源头本就在他身上。 耿清宁睁开眼睛,露出一丝委屈中夹杂着可怜巴巴的神色,“我不苦”。又想到曾经看到的宫斗剧的场景,她甚至还露出了三分委屈三分不解四分善解人意,“怨不得旁人,这都是我的命”。 四阿哥便是对她有几分不同又如何,德妃娘娘是他的生母,难不成他会为一个小小的侍妾忤逆生母?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能活活将人压死。 君不见,历史上的雍正帝诸多被人诟病之处,其一便是不受生母的喜爱,即便登上帝位,德妃也不愿搬往慈宁宫成为太后。 既如此,还不如趁机博取四阿哥的怜惜,为自个儿还有腹中胎儿谋取几分福利。 耿清宁摸上小腹,崽儿啊,为娘为了你可算是煞费苦心,以后办丧事收的钱可千万别忘了分额娘一半。 四阿哥没说话,只用斗篷将耿清宁裹成了一个团子,又塞了一个汤婆子进去,将这个大宝贝连人带斗篷抱进怀里,虽说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却让人心里格外踏实。 绝不会再有下次,四阿哥想着,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绝不可有下次。 等耿清宁再次回到兰院时,甚至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等痛痛快快的吃了两碗用鸡汤下的细面,她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第113章 冬日里能喝上喷香热乎的鸡汤,当真是一种享受,耿清宁吃完面条,小口的啜着碗里的鲜鸡汤,葡萄则是双眼含泪,一直在屋内屋外忙个不停,先是为耿清宁准备了及膝的热水泡脚,将两条腿泡的通红,泡得透透的之后,又将热的粗盐包整个敷在她的膝盖上。 “格格别嫌麻烦,现下虽说有些费事儿,但只有这般方才不会留下病根来 ”,葡萄如此说道。 不仅如此,陈大夫也在外面候了多时,不过奇怪的是他依旧没诊出怀孕之事。 按理说咸鱼系统应当不会出错才对,为何陈大夫总摸不出有孕的脉象? 第64章 德妃娘娘最近身子总是很不适, 不是懒懒散散的不爱动,就是不怎么想吃东西,不过这种毛病在宫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宫妃们的屋子就那么点大, 动起来也不方便,冬日里也不好去逛光秃秃的园子, 人一旦消耗的少了, 吃的自然便少,是以一时间德妃娘娘也没多想。 不过等出了正月十五, 德妃娘娘仍未有好转,甚至连续两日在处理宫务的时候睡着了, 有次还差点耽搁了给太后娘娘磕头的时辰,她身边的云嬷嬷免不得就为主子担忧起来。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累得狠了? 说来也是,过年的时候四阿哥与十四阿哥府上两家子,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来这永和宫里头, 不仅如此, 娘娘还得管着宫务, 大大小小的都是事儿,累着了也不是不可能。 云嬷嬷素来是衷心的,二话不说将许多事儿挑了起来, 只是她一个奴才, 虽然仗着德妃娘娘的权势, 但行起事儿来总没有主子那般便宜, 再加上最近有好些万岁爷新宠爱的汉妃脾气很是不小,她更是压不住, 劳心劳力了多日,竟同主子一般——病了。 好在德妃娘娘还是看重她的, 在永和宫后面下人房那里远远的挑了一间给她养病,还去宫中的太医署——当然,太医是不会给这般下人看病的,只从那里对着症状买了几副药来,谁知这药喝了也无甚效果,云嬷嬷便也只能如同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一般,先饿上几顿再说。 谁知道她年纪大了经不住饿,平时里保养得还算不错,这几日下来竟然现了几分老态,脸上的肉一下去,无端的就显出几分刻薄相来。 而德妃娘娘离了服侍大半辈子的云嬷嬷,一时间也有些不习惯,平时用膳也不香了,甚至在有次早膳的时候忍不住捂着嘴吐了片刻。 这就不是小事了,同一个宫里竟然有两个人同时身子不适,德妃娘娘不由得多想了些,用别人实在是不放心,于是,待云嬷嬷稍微好转些,便叫她回来上差。 云嬷嬷拖着病体将这永和宫里里外外都捋了一遍,“奴婢反复查了,也没发现甚么不对劲的”。 查不出缘由来,德妃娘娘这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云嬷嬷不得不使出十八般武艺,力求这永和宫内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可即便如此,德妃娘娘仍旧时不时的犯恶心,膳点也用得越来越少。 旁边伺候的大宫女插了一句嘴,“莫不是娘娘又有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德妃娘娘发现她如今的症状,正与那年有小十二的症状一模一样,仔细想来,万岁爷确实曾在一个多月前来过永和宫, 难不成,真的又有了? 德妃娘娘素白的脸涨的通红,虽说古人讲究多子多福,能生养绝对是好事,可毕竟还有一句‘老蚌生珠’,如今小十四府上的小阿哥小格格都有三四个了,她若是又有了,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云嬷嬷倒是满脸的喜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若是再生下个小阿哥,依着奴婢看,这满宫上下谁也越不过您去,还有那些个汉妃,还怎么仗着那些小崽子做妖”。 万岁爷年岁渐大了些,开始偏疼这些个小的阿哥,若是有幸真生个小阿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满宫里谁还能和永和宫一较高下,便是她的小十四也能多得万岁爷几分关注。 这般想来,倒全是好事了。 云嬷嬷高兴的直念佛,看来佛祖也是知晓娘娘虔诚的。 德妃娘娘到底是主子,她轻咳一声,压下上翘的嘴角,“还是谨慎些为好,等满了三个月,请太医看过,再高兴也不迟”。 云嬷嬷已然胸有成竹了,“这还能有假?您早起反酸水儿,闻到膳点的味儿便想吐,明明以前每日里都寅时末起,现下睡到辰时还嫌不够,件件桩桩,再没有比这更真了”。 德妃娘娘也矜持的点点头,这些症状确实与她怀小十二的时候一般模样,莫不是那去了好几年的小十二如今又投来她肚子里? 如若这般,也是幸事。 德妃娘娘毕竟宫中沉浮多年,虽心下有所怀疑,仍不敢确认,还谨慎的喊了太医来看,也不说何事,只说最近没什么胃口。 这位刘太医最擅长于妇人科,本来还奇怪德妃娘娘为何唤他来伺候,等摸了脉,又听云嬷嬷开口说了两句,太医便心知肚明了,但奇怪的是,娘娘的脉象并不是滑脉呐。 刘太医沉吟半饷,虽说脉象暂时看不出来,但主子都这有这般症状,他一时间也不敢轻言否定,只拿话搪塞,“许是月份尚浅,尚不明显,等半月之后再看应当稳妥些”。 第114章 太医都这般说了,看来八九不离十了,云嬷嬷高兴的要去拿荷包赏他,只是等拿了荷包回来,那太医已经不见人影。 这般插曲也没影响德妃娘娘的心情,而且主子心情好,下面伺候的人也松快些,这些日子永和宫里上上下下都带着几分笑意,惹得万岁爷都问了好几次。 德妃娘娘露出浅浅的温柔笑意,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她打算万寿节的时候给万岁爷一个惊喜,到时候也算是双喜临门,岂不是一个好兆头。 等进了二月,选秀的小主们都进了储秀宫,刘太医却仍是那般说辞。 听着连一字都未曾更改的说词,德妃娘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永和宫最近种种动作都是被旁人看在眼里的,况且这请太医的事儿是瞒不住的,若是真没有喜信,这宫里人的舌头比刀子还要锋利,她现下似乎都看到其他几妃或打量或讥笑的眼神。 云嬷嬷则是有些不可置信,娘娘如今连一点点菜味都闻不得,午膳甚至喝的是一点油星子都无的清粥,件件桩桩都指向那个结果,又怎会不是呢,莫不是这太医看错了? 她又道,“刘太医,您再给瞧瞧?” 刘太医也满脸为难,如今距第一回 摸脉的时候又过了半月,若是真有孕信,脉象必然如珠走盘,极为明显,可德妃娘娘的脉象只是比常人稍稍弱了些,其他并无不同,“许是微臣医术不精,微臣这就去请教伍院判”。 见太医落荒而逃,云嬷嬷还有些不死心,“娘娘,要不换个太医瞧瞧?” “够了”,德妃娘娘娘面上冷若冰霜,与往日性子大不相同,其实云嬷嬷多年相伴扶持,她并不想动怒,但心中肚里像是有一团火似的,恨不得在这二月的天气里吃些冰块,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意,“别折腾了,定是着了谁的道了”。 宫中以前有位甚是得宠的小答应,也是这般反酸想吐,太医摸了脉象也是若有似无的孕脉,万岁爷甚至还赏了她贵人的份例,只待生下皇子皇女便升位分,可等过了好几个月,那肚子也不曾大起来,是以被治了个欺君之罪,如今还在这宫里头点灯熬油似的熬着呢。 如此看来,应当是有人打算用这同样的法子害她,只是一来她谨慎,并未对万岁爷开口,二来这药效怕是比不过当初那个,是以才逃过一劫。 德妃娘娘捏起一枚酸杏服下,压下了胃中一阵阵翻涌,才继续思量,看来这永和宫还是得好好清理一下才行。 永和宫中鸡飞狗跳,兰院里却是温馨一片,葡萄脚步都比平日里轻快三分,虽然格格这次在宫里受了苦楚,但主子爷心疼格格,那一回之后,再没让格格去过,而且自从宫中回来,格格的身子反而大好了,不仅爱动弹了,胃口也好上不少,人终于也长了些肉,不再是之前瘦骨嶙峋的模样,这不,连制的春衣都得比以前宽上三寸。 耿清宁确实吃嘛嘛香,她曾听说怀孕的人前三个月反应极大,好些人都闻不得一丝菜味,当初公司里已孕的同事说的更是夸张,什么家里不开火,窗台也关着,她都能闻到顺着抽油烟机管道里上来的油烟味儿,然后吐个天昏地暗。 但她一点儿不适的感觉也没有,看来这肚子的弘昼虽然以后爱办丧事,但目前还算乖巧,也知道心疼额娘。 不过耿清宁自己也很注意饮食,以前爱的荔枝酒、桂花酒等等现下是一滴也不碰,不过火锅、串串这些东西她还是吃的,说来也是奇怪,人家都说酸儿辣女,弘昼明明是个小子,眼下她却只爱吃香辣的,还有那些咸津津有滋味儿的,便是空口吃炸的麻辣花生,都能干上两碗碧梗米饭。 等葡萄来说衣裳需要做大三寸,她才发觉自己长胖了一圈,虽说很想辩解说是怀孕导致的,但多少有点儿生物学常识的她也知道,才三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只有鹅蛋大小,远远没到显怀的时候,她就是单纯的嘴馋,长胖了。 不过,四阿哥倒是对她身上的肉很满意,说什么‘如卧云端’,倒是让耿清宁对现下人的审美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抛开这些不谈,这样一直胖下去肯定还是不行的,一来孩子大了不好生产,二来产后减肥也是一件难事,于是,耿清宁便每日饭后在院子内溜达几圈,她是个狭促的,明明自己都懒散不爱动弹,偏生让白手套和雪团儿陪她一起运动,雪团儿还算配合,但白手套无论她如何引诱,都待在猫爬架上晒太阳,倒是被四阿哥嘲笑了几回——猫随主子。 不过四阿哥嘲笑归嘲笑,过了几日便送来一只通身雪白的奶狗,莫约三四个月大小,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四阿哥还给它起了一个极为吉祥的名儿——百福。 狗儿确实比猫咪更活泼爱动些,耿清宁扔出个球出去,它便在跟在后面撵,一时间看上去像是有两个球在地上滚动似的。 若是耿清宁犯懒不爱动,它便可怜兮兮的咬着球在她面前趴下,也不叫也不动,只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主人,盯得耿清宁的心都快化了,只得到院内陪它玩耍。 不得不说,自从百福来了之后,耿清宁的活动量可谓是剧增,坏处也有,动的多了,饭量倒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第115章 不过,总体上她还是高兴的,虽还未儿女双全,但现代猫狗双全的愿望倒是先实现了。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这些猫儿子狗儿子竟会背着她打架。 没错,当着她的面什么事儿都没有,甚至还可以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没想到竟然会背着她打架,小贵子来禀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相信,就像现代社会的很多家长想得那般,“我们家雪团儿、白手套、百福最乖了,怎么会做出打架的这种事呢?是不是老师看错了”。 小贵子也是当成趣事儿给主子逗乐的,见主子不信倒是有些急了,他又不是猫主子狗主子,可不敢做出欺瞒主子的事儿出来。 耿清宁特意没出去,而是悄悄的躲在屋子里往外看,白手套扫视一圈,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后,竟然从万年不动的猫爬架上下去了,他像个骄傲的小王子那般,迈着轻盈的的猫步走到正在玩球的百福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百福一巴掌。 百福立刻被打懵了,但他也是兰院一霸,当下毫不退让,冲着白手套龇牙咧嘴,露出威胁的呜呜声。 白手套不是被吓大的,他在兰院的地位不容任何猫、狗挑衅,人狠话不多,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百福真的生气了,两只猫狗滚成一团,旁边的话唠雪团儿围着他俩喵喵直叫,像是在劝架又像是在拱火。 耿清宁见年幼的百福被白手套压在身下打的嗷嗷直叫,忍不住开口阻止,“白手套~” 白手套身子一僵,耳朵动了动,当即便停了下来,只是它四下望了望,并未见到耿清宁,又是一个大逼兜拍了上去,百福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白手套!”耿清宁有些生气了,怎么能欺负弟弟呢,她从屋子里转出来,“这是你的百福弟弟,你不能欺负它”。 见耿清宁真的来了,白手套暂停了一瞬,就着打百福的姿势,尴尬的替它添了添毛,然后才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无事猫’一般又爬回它的猫爬架上晒太阳去了。 怕不是成精了吧? 也不知这白手套什么时候学会的两套做派,耿清宁像所有担心自家孩子学坏的母亲那般忧心忡忡,甚至在被窝里跟四阿哥说起了这事。 四阿哥停下忙碌的手,惊讶问道,“就为这事儿发愁?” 废话,教育问题乃事百年大计,如此重要,岂能不让人忧愁,不仅仅是白手套,还有肚子的弘昼,爱办丧事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幼年教育缺失。 见耿清宁好看的眉尖皱在一起,当真是十分忧愁的模样,四阿哥忍不住就抱着她笑,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猫狗最有灵性,同人一般,人都知晓争宠,它们自是也要分出个先来后到的”。 争宠?可它们都是她的小宝贝,又怎能分出个高低来,这下耿清宁又有了新的烦恼事儿。 如何才能不偏心。 说完之后,耿清宁才发现她好像踩雷了,德妃娘娘可是在历史上有名的偏心代表,她这般说岂不是直接戳四阿哥的伤心事? 四阿哥果真沉默了一瞬,若是他与宁宁有幸能得两个孩儿,他定不会让他的孩子受同样的苦楚。 不过,眼下说这些都太早,他翻身压到她身上,“要不,咱们先生上一个再说?” 欸欸,耿清宁突然发现,四阿哥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怀孕之事? 第65章 第二日, 耿清宁还没起床就开始思量这件事,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告知身边人她怀孕了。 主要是这事儿不太合适直接说,上次从宫里回来的时候, 陈大夫都没摸出她怀孕的事儿, 总不能说是系统在胎儿心跳刚开始之时就告诉她了。 而且这也怪不得陈大夫医术不精,上次她专门在阅读器上找了胎儿发育的书籍来看, 胎心一般怀孕六周左右开始跳动, 但现代是从末次月经的第一天开始算,放在古代只怕连一月时光也没有, 自然是摸不出来的。 用完早膳,耿清宁轻咳一声, “呃,你看我最近是不是长胖了好多”。 葡萄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格格如今这般才是正正好,虽然以前也好看, 但眼下看着更有福气了”。 第一回 合, 耿清宁败退。 午膳的时候, 耿清宁又道,“我的腰怎么粗了不少?” 葡萄拿来软尺量了一下她的腰围,“只多了一寸, 况且冬日本就比别的时候丰腴些, 格格不必忧心”。 第二回 合, 耿清宁再次铩羽而归。 等到晚点的时候, 耿清宁这次打算直白一点,“我这月的月事好像晚了好几日, 有没有可能怀孕了?” 葡萄便用那种爱怜的眼神看着她,“格格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好吧, 耿清宁放弃了,干脆捞起自己的阅读器淘些搞笑的小说来说,美其名曰——胎教。 葡萄端来一盘子杏仁酥,又呈上一盏热茶才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只是她刚出去堆起的笑脸就忍不住垮了下来,格格的意思她何尝不懂,可换洗的日子她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如今不过迟了三日而已。 关键是半月前,陈大夫刚诊过平安脉,若是有好消息那时就该道喜了。 第116章 说白了,她只怕格格失望罢了。 同为格格的左右手,于进忠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少不得问上两句,见她为此发愁还笑她,“格格都开口了,你便是将陈大夫请来又费个什么事儿,便是只过来请个平安脉陈大夫也乐意的紧”。 他想了想,又道,“况且,咱们格格是那般没数的人吗?” 葡萄被他这么一点,竟有了恍然大悟之感,格格虽平日看着与世无争,但进府不过三两年,就在主子爷心中扎下了根,想来也是心中有沟壑之人,她只需听格格的、好好伺候格格便是。 于进忠见她若有所思,甚至还行礼谢他,也是高兴的咧嘴笑,摆摆手又亲自跑到前院请府医去了。 * 四阿哥刚从太子宫里出来,就见李怀仁守在宫门口处伸头张望。 前院这几个人当中,李怀仁虽不爱说话,但为人老成持重,被留在府里看院子居多,怎会突然来宫门口等他,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没等四阿哥开口询问,素来不爱笑的李怀仁挤出了满脸的褶子,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给报了上去。 说来也是他的运道,自从大阿哥去了之后,好几年间府里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件喜事,还正巧被他碰到了,也不枉这些年他往兰院送炭的情谊。 李怀仁刚磕完头报喜,就看见主子爷满面的喜意。 “好、好、好啊”,四阿哥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个好消息让人等得太久太久,好在虽晚它还是来了,他翻身上马,扬起长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身后的苏培盛艳羡的看了一眼李怀仁,怎么好事都叫这人给碰着了,自己倒是跟着四阿哥在宫里吃了一天的晦气,只是还没来得及酸上一句,四阿哥已然不见了身影,又忙不迭的追赶主子去了。 * 陈大夫已经在书房等了一刻钟了,全公公见李怀仁不声不响的抢了个报喜鸟的名头,他另辟蹊径,想着主子爷肯定要过问此事,便提前将陈大夫请过来,果然得了师傅赞许的一瞥。 陈大夫正打算将兰院的那套说辞重复拿说上一遍,就听书桌后的四阿哥问道,“你耿主子身子骨如何?” 一般都是问腹内胎儿的事儿,问母亲的倒还是少数,没想到四阿哥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内宠也是这般关切。 而且问这个,陈大夫顿时就来劲了,问别人他还真不敢说,但这可是身壮如牛的耿主子,他这辈子也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脉象,“耿主子怀像极好,小主子也好,就是····” 他想了半天总算琢磨出一个缺点,“就是要少补些,若是胎儿太过壮实,生产困难会对母体不利”。 太过壮实?! 四阿哥有些怀疑他的耳朵,一般而言,宫里常见的是——‘胎像不稳,静养为宜’,‘身子骨差了些,多补补也能与常人无异’,便是现下身子没问题,为了以后不出错,太医也只会说,“多多保养为宜”,哪里听过这般话语。 陈大夫也不是不谨慎的人,他已经说的很保守了,可事实就是如此,再没有比耿主子更有力的脉象,明明年前摸脉搏的时候还只是壮的像头牛,如今说她壮的像头大象也好不夸张,也不知就这么几天功夫,她的体质为何又再上一层楼。 母体安好,胎儿自然健壮,而且他略观耿主子的腹部,比普通一个多月的孕妇要大上不少,结合脉象,正是胎儿太过壮实所致。 四阿哥怀疑的眼神过于明显,陈大夫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他是实话实说,偏偏耿主子歪在榻上说自己‘娇弱’,如今连主子爷也不相信他的医术,这让挣些辛苦钱的陈大夫很是无奈,可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最重要的是耿主子赏的荷包确实让人满意。 他又道,“无论是为着小主子还是母体,耿主子还是少用些膳食为好”。 * 自从得知耿清宁肚子里有个宝贝蛋子开始,本就妥帖细致的葡萄、青杏等人,如今更是把耿清宁当成易碎的瓷器一般,除了他们几个,旁的人连院子都不让进,百福、白手套更是不能近她的身。 限制了活动的耿清宁觉得十分无语,百福它们小小的一个怎会冲撞她,便是十个百福来了,她一根手指头就把它给戳倒在地,但见身边人都谁紧张兮兮的模样,她只能坐在椅子上看小贵子逗猫撵狗。 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看着猫狗在眼前而不能撸,还要看着别人撸。 于是,用膳的时候耿清宁便化悲愤为食量,叫膳房送上一份干炸羊排配上一份酸豆角炒鸡丁,特意交代羊排要撒上多多的辣椒面儿,鸡丁里要切上碎碎的泡椒。 没办法,自从怀孕之后她愈发的喜欢吃辣了。 羊排炸的焦香,上面撒了一层白芝麻,吃起来又干又香又辣,耿清宁连啃了两根羊排才稍解馋意。 旁边的酸香味儿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原是用将酸豆角、泡椒切成细细的沫儿,配上鸡腿肉切成的丁嫩嫩的炒上一盘子,闻着就让人口水直流,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拌在晶莹剔透的大米饭里。 耿清宁当然是两者都要,先空吃上一勺,再配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第117章 一碗米饭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了底,她把碗递给一旁的葡萄,示意再给她来上一碗,自己则是去抓第三根羊排,完全没有注意到贴身宫女满脸的为难之色。 葡萄接过碗筷却迟迟不见动作,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格格,您今日说腰围大了一寸,要不今日就用这一碗?” 耿清宁撕下附在羊排的肉,嗷呜一声塞到嘴里,才有空道,“不要紧,冬日里本就要稍丰腴一些”。 葡萄又道,“您今日嫌自个儿胖了些,要不,奴婢给您上碗酥酪?” 酥酪那玩意儿只能做饭后甜点,泡椒和酸豆角还是得配米饭才行,耿清宁又吃了一口菜,辣的直摇头,“没关系,丰腴些更好看”。 话是这个理儿,可是主子爷的吩咐,葡萄也不敢不从,只是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只能磨磨蹭蹭的拖延时间。 耿清宁又吃了几口香辣的羊排,被辣的嘶哈嘶哈的,想要吃口米饭解辣,扭头一看,素来麻利的葡萄仍在她身边,碗里却是空的,“我的米饭呢?” 葡萄没了办法,跪下老实交代,“主子爷说了,您每顿膳点只能用一碗米饭”。 瞬间,耿清宁手里的羊肋骨掉在桌上,眼泪也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四阿哥一进门就发现耿清宁脸色不对,眼圈也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他扫了眼屋里伺候的葡萄,见这宫女面上也满是担忧之色,端着酥酪在旁边似有劝解之意。 见四阿哥来了,耿清宁敷衍的福身,又扭过头去故意不看他,像是在生闷气。 这下宫女的面上不仅仅是担忧,还带上了惊慌之色,当即就想跪下磕头,没等四阿哥挥手,苏培盛就把葡萄给扯了出去,主子们说话,哪有下人们在那听的道理。 屋里四阿哥上了榻,将人小心的环在怀里,见她仍低着头不说话,嘴巴却噘得能挂油瓶。 看来是有点不高兴啊。 四阿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宁宁还是这般,如同一汪清水一望即明。 见他不仅不安慰她,甚至还笑,耿清宁一瞬间眼睛就红了,泪珠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四阿哥只得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一下下的安抚她,“好宁宁,莫哭,仔细伤了眼睛”。 人在委屈的时候若是只有自己便还好,怎么也能坚持下去,倘若是有人安慰,或者有人关心,便只会哭得更厉害些。 耿清宁也是这般,她伤心的控诉身边的施暴者,“为什么不让我吃饱?为什么一顿只给一碗饭!” 四阿哥一愣,他曾想过是万寿节的事儿,也怀疑是选秀的事儿传到了府里,万万没想到竟是只和小小的吃食有关。 耿清宁甚至伤心到抽噎,她吸吸鼻涕继续控诉道,“一碗饭我根本吃不饱,这贝勒府若是破产了,我那里还有几两碎银子,能不能先让我吃顿饱饭”。 四阿哥胸腔震动,忍不住抱着怀里的大宝贝笑了好一会儿,耿清宁见他不仅不反思甚至还在继续笑,整个人怒上心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不叫她吃好吃的,她就咬他,啃他的骨头,反正谁也别想好过。 四阿哥也不抽开手,反正一来也不怎么疼,二来怕伤着她与肚子的孩子,干脆就让她出口气再说。 耿清宁咬了好一会儿,见四阿哥都不曾有动作,她反倒是心虚了,悄摸摸的拿衣袖挡住咬的一排小牙印,才不好意思嗫嚅问道,“你怎么不躲?” 四阿哥揉着手腕子笑她,“二两劲儿都没有,还学白手套亮猫爪子”。 更气了怎么办。 耿清宁气哼哼的转过身去,望天望地,就是不拿正眼看身边的人。 四阿哥也不气,笑眯眯的撇过她的身子,又拿鼻子去嗅她身上、脸上的味道,见她眸色发亮快要滴下水来,又在她眼上落下一吻。 耿清宁的那点子火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老实的待在他的怀里,把他的手当成玩具把玩着。 四阿哥拿手指去摩挲她莹润的小脸,“陈大夫说孩子太大了会对你不利,是以让你少用一些,乖宁宁,听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耿清宁虽没生过孩子,但现代社会消息繁杂,她也知道孩子太大确实会不好生,放在现代的医院里有侧切,还有产钳,但在这清朝怕是只能硬扛,小口大身子,大人受罪不说,胎儿也不安全。 这样想来,确实不能这般放肆的饮食,得合理控制才行。 可不知怎的,即便这道理她全都懂,但此刻,她就是想哭,心里止不住的委屈。 明明之前她不是这么矫情的人,怎么现在竟还为一口吃的三番两次的掉眼泪,难不成这就是孕激素的魔力? 耿清宁想起以前公司里的同事说,怀孕的时候想吃的东西若是没吃着,就抓心挠肺的难受。 那个同事有一回心血来潮就想吃小时候常吃的零食‘唐僧肉’,偏偏大晚上的也没地儿卖,就哭了整整一晚上,直到第二日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铺连吃了三包才止住眼泪。 当初的她还道是同事矫情,如今她竟然成了更矫情的那个,她也不想哭,偏偏泪珠儿像是有自个儿的意识,巴巴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第118章 被怀里人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望,四阿哥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亲自吩咐了膳房重新上一桌膳点,只不过,这次要求所有的东西都做成小份,米饭也只能用最小的碗盛上半碗。 这膳点一上来,耿清宁的委屈便了去无踪了,她坐在桌前,珍惜的吃着碗里的米饭,一大口菜也只能配上一丁点点儿米饭,在嘴里小心嚼上几十下才恋恋不舍的咽下去。 四阿哥只在一旁边看边笑。 耿清宁恨恨的看他几眼,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她一人吃两人消耗,自然要比旁人饿得快些。 什么时候让四阿哥也尝一尝这怀孕之苦便好了,她默默的想,都怪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选择德妃娘娘承受怀孕之苦,明明四阿哥才是那个最佳人选。 哼,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 没错,即便到了现在耿清宁也认为种种表现皆是由于怀孕所致,至于嘴馋这个选项,她绝不认可。 第66章 各方面综合考量之下, 耿清宁过上了每天吃六顿的日子,基本上都是三餐三点,只是每顿的饭量着实有些少, 这让她刚吃完上一顿就开始想下一顿用什么, 虽然肚皮还是饿着的,但好歹有个盼头。 葡萄他们也变着花样引她在院子里多活动活动, 陈大夫也说了, 多动动才好生。 每日里动的多,吃得少, 等真正穿上春衣的时候,耿清宁竟然瘦了不少, 这让她十分得意,不过膳房倒是因为瘦的那寸腰围,被苏培盛骂了几回,就怕膳房伺候的不精心。 真不是他小题大做, 做奴才的总得替主子想在前头, 府里这么久没个好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又要听见婴儿的哭声,岂能容忍膳房惫懒。 如今刘太监可算是真的抖擞起来了,被骂也甘之如饴, 每日子只变着花样给主子做菜吃, 而且他心中还隐隐有所猜测, 若真是如猜测的那般, 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刘太监笑眯了眼, 又干劲十足的洗手去做耿主子点名要吃的‘酸辣粉’。 不多时,耿清宁就吃上了加麻加辣的酸辣粉, 膳房用红薯和绿豆各做了一份,红薯粉弹糯劲道有嚼劲,绿豆粉晶莹剔透还顺滑,每根粉上面都裹上了满满的酱料,又酸又辣又麻,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埋头吃着,就见青杏从外头进来了,满脸的踌躇之色。 “府里新来了两位格格”,青杏边说边打量着主子的神色,格格有孕在身,她生怕这消息会影响主子养胎的心情。 毕竟宫里的前例实在是太多,据说连太子爷的生母,前皇后娘娘也是因为怀太子爷的时候忧思过度,才在生产之时不幸遇难。 可也不能不说,明日便是初一,是每月里去正院请安的日子,若是让格格冷不丁的见了那新来的格格,说不定心中想的更多,还不如提前告知,好让格格有所准备。 青杏心一横,一口气全交代了出来,“据说是德妃娘娘赏的”。 耿清宁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四阿哥是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子,未来还将成为一代帝王,让这样一个人只守着她一人过日子,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本就无需为此在意。 她垂下眼眸,见桌上摆了一份南瓜山药奶酪桂花糕,虽然份量不多只有两块,但又香又甜又绵密,为了解辣,她一口气将两块全部干光光,吃得太快了些,难免噎着,她又端起热乎乎的蜂蜜牛乳慢慢啜着喝。 甜滋滋热乎乎的牛乳让人的心神宁静下来,其实总体来说,耿清宁觉得她一直适应的挺好的,只是这两个格格是后来者,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东西被抢的感觉,暂时有些不适罢了。 葡萄忍不住斜了一眼青杏,就不能再委婉再隐晦些吗,没看见格格都伤心的说不出话了。 青杏也很为难,关键是剩下的消息还是得说,她又道,“奴婢听说一位姓郭,另外一位乌雅格格则是德妃娘娘的内侄女儿,很是有些体面”。 葡萄在旁边几乎都要垂泪,唉,她们主子真是多灾多难,前些日子才被德妃娘娘为难,如今又送来这位乌雅格格,娘娘明明高高在上,连给喘口气的时间都吝啬给予格格。 这位郭格格倒是曾经在小说里看见,但是乌雅格格,耿清宁既没听说过,也想不太明白,虽说秀女们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她这般,郭格格也是这般,但这位乌雅格格却不同。 她既是德妃娘娘的内侄女,又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亲表妹,求个恩典去外头做个正头娘子,或者哪家宗室子的福晋,总比低声下气的给别人做小妾强。 由于涉及到主子爷的母家,青杏不敢妄言。 耿清宁没了消息来源,无奈摸出阅读器自娱自乐,在这因言获罪的时代,即使在屋内,还是谨慎些为好。 见格格已经歪在榻上看起了书,葡萄青杏都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等去了耳房,二人一边分线缠线,一边说起话。 葡萄压低声音,“也不知道那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青杏手中不停动作着,眼皮都没抬一下,“无论是谁,也越不过咱们格格去”。 不是她过于自负,满府里去寻寻,还有哪个主子的院子里都是前院送来的人。 第119章 不仅如此,就单单看陈嬷嬷还有苏公公的态度,若不是摸透了主子爷的心思,他们能对兰院如此恭敬贴心,还有于进忠,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太监,能在前院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难不成是因为他格外会来事? 这件件桩桩,还不是看主子爷对格格的态度上。 葡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格格怀着身子,孕妇本就多思忧多思,若是因此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兰院的人愁绪万千,满府上下倒是都在等着看耿清宁的笑话。 四阿哥爱去谁的院子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偏偏耿氏像个不下蛋的公鸡,连宫里的娘娘都看不下去,才又赏了两个个新人过来同她们争,说来说去,还是耿氏‘不中用’。 是以这新来的格格进府,影响最大的应当是兰院才对,反正平时都是兰院吃肉,她们喝汤,现下桌上来了新人,只要不傻都知道要去抢肉吃,而不是跟她们争剩余的这点残羹冷炙。 一时间,府内的众多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新来的乌雅格格和郭格格。 乌雅格格倒是十分自信,筹谋的这么久,她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的进了表哥府中。 无论是表兄表妹的情谊,还是姑母的脸面,四阿哥肯定是会先来她房里,想到未来表哥会成为皇上,乌雅格格只觉得心头一片火热,若不是那耿氏命长,三年前她就可以达成所愿,陪在表哥身边做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陪他一起渡过弘晖去世的那段时光,说不定未来她也能像姑母那般成为一宫主位。 若是再有些运道,能将小阿哥生在钮钴禄氏的前头,这未来的乾隆皇帝和太后娘娘换个人当也未尝不可。 乌雅格格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上辈子因为过度操劳而苍老的面容,都说当家福晋有体面,可嫁给一个极为普通的宗室子,家中明明不怎么富裕,却还得照顾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操心那些庶子庶女,出力不讨好不说,还被骂人老珠黄,直到表哥登上帝位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如今佛祖保佑,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为何不直接嫁给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乌雅格格仔仔细细的描着眉,将镜子的这张年轻的脸装扮的分外美丽。 另外一处院落,郭格格正打算用晚点,旁边她的贴身宫女小雪问道,“格格,要不要再等一等?” 今个儿是刚进府的好日子,说不定主子爷回来看格格,若是提前用了晚点,难免显得不恭敬。 郭格格一顿,仍吩咐摆膳,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论家世论情谊,她都比不过那位乌雅格格,便是等到蜡烛燃完,桌上膳点无一丝热气,四阿哥也不见得会来。 乌雅格格在等四阿哥,而府里的其他的人都在等看兰院的笑话,可等啊等,等到四阿哥回府,竟又去了兰院。 耿清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第一次体会到自作聪明的含义,她本来以为新人进府,四阿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既然他不在,今日岂不是可以放肆一回。 葡萄本就因为这事儿心疼主子,再加上最近格格的腰围确实小了一寸,一时心软便答应下来,还背着人去膳房点膳,反正只有这一回应该不要紧,以前格格不开心的时候,就爱吃点好吹的,正好可以缓解心中忧思。 耿清宁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况且有没有下次还未曾得知,是以狮子大开口的叫了整整一桌子,什么山上跑的、水里游的,还特意交代每个菜都需得用大盘子装,她真的是受够了平日里那些极少的份量,今日定要吃个过瘾 。 可膳桌刚摆好,四阿哥就挑开帘子进来了。 耿清宁看了看四阿哥,又看了看满桌的饭菜,社畜的本能告诉她,无论听不听领导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咽下馋出来的口水,她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失落显露的太过明显,“唉,我真的没有胃口,将这些都撤下去罢 ”。 这话说的太过违心,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只能扭开脸,盼着他未曾发现她的口是心非。 四阿哥扫视一眼桌上的菜色,俱是她常吃爱吃的那些,如今却一筷未动的撤下去,可素来爱吃的人为何会没了胃口? 想到府里新进的两个人,他瞬间就明白了原因,屈指弹身边人圆润可爱的小脑门,“醋性还是这般大!” ??耿清宁揉揉脑门,没吃着好吃的,竟还要被四阿哥惩罚弹上一指头,亏,真亏! 且不说乌雅格格房内摔碎的茶盏,便是府内各处也甚为不解,毕竟自古以来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那乌雅格格既年轻貌美,又有德妃娘娘做后盾,竟还被那耿氏抢了先,难不成四阿哥真的对她竟如此不同? 又过一月,去正院请安之时,众人见耿清宁小腹微凸,似有怀孕之象,不知为何,心中酸涩却也莫名其妙的放下心来,耿氏有什么好得意的,四阿哥还不是看在腹内胎儿的份上,才对她如此不同。 反正不是画本子里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就好。 * 贝勒府因为这两个格格的事儿暗流涌动,赏赐格格的德妃娘娘这些日子也不太好过。 第120章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之前那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去,连一丝菜味都近不得,但凡菜里有点油星子,就能叫人把苦胆汁子给吐出来,而这些时日却与之前正相反,只要人醒着,那肚皮就饿的让人心里发慌。 或许是前些时候因为那假孕药,没有胃口,将身子饿的狠了罢。 中医的说法是上顺应天命,下顺应时令,中间还顺应身体的需求。 合该好好补补才是,德妃娘娘吩咐云嬷嬷开了库房,补品流水一般送进小厨房,大师傅每日里将锅铲抡的虎虎生风,感觉胳膊肘子都结实了不少。 即使一直在忙着选秀和万寿节的事儿,也没耽搁娘娘每日的膳食和补品,越是忙活的厉害,动弹的越多,娘娘就饿得越厉害。 关键是娘娘吃了这些东西总觉得不够味儿,饮食清淡了大半辈子,如今却只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吃些冰块,墙灰,或者那些臭烘烘东西。 莫不是被魇住了?德妃娘娘虔诚的拜了佛,又喝了高僧赠的符水也不见好转,腹内馋虫反而更厉害了。 小厨房的大师傅是广西人,听说了娘娘的症状,捯饬了半晌,端出来一份臭烘烘又辣乎乎的米粉出来。 云嬷嬷的身子未养好,一闻到那个味儿,就忍不住反胃,而德妃娘娘却道香的不得了,一口气竟将一小盆米粉吃个精光。 云嬷嬷实在是想不通,素静淡雅了一辈子的主子为何如今日日吃这般臭烘烘的东西,感觉永和宫都被熏的有味儿了,若是万岁爷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云嬷嬷求神拜佛万岁爷千万别来,可巧,万岁爷就来了。 皇上不过一月未来永和宫,看着竟有些陌生了,首先德妃似乎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以前不说弱柳扶风,也是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如今竟……胖了一整圈,整个人都透着福气。 “看来爱妃最近高兴的事儿真不少”,万岁爷看着手边的各种点心,他记着德妃以前也没有这么爱吃甜食,莫不是人的心境也会影响饮食习惯? 还有,为何素来有怡人香味的永和宫里会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臭味? 德妃娘娘只是饭量有些变化,脑子仍旧是好使的,瞬间就明了万岁爷的意思,前些时候她以为自个儿怀孕的时候,曾透出一丝口风,万岁爷问的应该便是此事。 可如今脉象已明,喜事自是无从说起,关键是永和宫里也找不到一件现成的喜事出来。 德妃娘娘心中转念极快,若是到了万寿节那日才是真正的无法挽救,还不如当下随便找一喜事糊弄过去,“还不是老四,好几年过去,这府里总算有个好消息”。 她特意强调道,“前些日子臣妾便知晓了,本想万寿节给万岁爷凑个乐子,没想到还是没管住这张嘴”。 万岁爷子女众多,孙子辈的更是数不胜数,一个还没生下来的胎儿,甚至不能引起他的一丝注意,但德妃都这般说了,又是只有一根独苗苗的老四家里头,是以他也给面子的点点头,“确实是件喜事”。 德妃娘娘又说了一些诸如耿氏替她礼佛后才发现的喜脉,怀象很是不错诸如此类的话。 万岁爷来后宫是放松的,并不想听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再加上实在受不了永和宫里若有似无的味道,不过略坐了一会儿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恭送万岁爷离去后,德妃娘娘倒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件事算是搪塞过去了,幸好耿氏还算中用,也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聚精会神了这么好一会子,这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饿得人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要不,今个还吃那‘螺狮粉’? 第67章 等过了万寿节, 天气也越来越热的时候,万岁爷便动身巡幸塞外,点了大、二、十三、十五、十六几位阿哥随从, 仍是以三、八两位阿哥留守京师, 协理政务。 虽说中间还有好几位阿哥,可五阿哥自幼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 上了十岁的时候还是一口的蒙语, 汉话都不怎么利索,而七阿哥则是先天腿疾走路不便。 在四阿哥看来, 汗阿玛这便是有意跳过了他,自然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不仅如此, 户部也被老八接手,当初觉得恼人的算盘珠子声如今想听都听不得了。 四阿哥知道,皇上这是不满他亲近太子,可是除了太子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大哥那边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 况且那里已经有了老八他们。 老三人虽不错, 可整天的之乎者也满口圣人之言,他们爱新觉罗家可用圣人之言教化万民,可若是连自个儿都相信这一套, 那便是本末倒置。 四阿哥站在书桌后头, 拿着毛笔龙飞凤舞, 只见纸上写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明’字写的不好, 充满了犹豫之意,未能一气呵成。 只是字乃心之语, 心中有所质疑,字又怎能坚定不移。 四阿哥干脆扔下笔,看见窗户外透过的斜阳,料想暑气已不是最盛的时刻,打算去院子里逛逛,顺便散散心。 苏培盛瞄了一眼冰鉴,见其外层凝结了一层水珠,便知外面依旧是热的不得了,他们主子爷素来又是个最怕热的人,怎能受得了这外面的暑气。 第121章 不过,劝是肯定不敢劝的,最近前院里打板子的、撵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捋主子的虎须。 刚出书房,热气便迎头而来,廊下还算凑合,走到院子里后,太阳下晒了一天的青石砖甚至能透过鞋底烫到脚心。 花园里明明四面开阔,却不见一丝凉风,倒是像身处在蒸笼里一般,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被晒得失了水,看上去就是一副蔫巴巴的样子。 不过片刻功夫,四阿哥脸便热红了,前胸和后背、腋下等处都被汗水荫湿,透出一些暗色。 偏偏他却硬撑着不走,甚至还寻了一处亭子坐在里头,任凭汗珠子从额上滴落下来也岿然不动,只在那里生熬,仿佛此刻与他的处境重合,若是能抵得过这里,定然也能熬过这段时候。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有树上的零星的蝉鸣声传来。 苏培盛眉头一跳,不知道那个小太监干活这般不细致,竟还有留有蝉在树上,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打算吩咐小全子带人将剩余的蝉粘走,免得扰了主子的清净。 明明刚走了几步,等回来的时候却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乌雅格格已然离亭子只有几步远了。 其实这段时日四阿哥独自在闷在前院,一次也未曾踏足内院,内院的人多半也是急的,但是府里多是陪伴阿哥爷多年的旧人,对四阿哥的脾气也算是了解,个个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就怕触了霉头。 就连素来跳脱的耿格格也不敢如何,于进忠甚至还去前院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不要提起格格,苏培盛虽有些为难,但看在小主子的面上还是应承下来。 如今连最得宠的耿格格都是有多远躲多远,这位乌雅格格竟然胆大包天的一个劲的向上凑,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乌雅格格自是心中有数,这几年怕是四阿哥最为难过的日子,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康熙四十八年也就是三年后,他就会得封雍亲王,然后扶摇直上成为皇帝,她若不趁着这段时光住进表哥的心里,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前院她是伸不进去手的,这不,刚得知四阿哥来逛园子,便巴巴的赶来了。 她这表妹的身份确实好使,再加上德妃娘娘的名头,下面的人也不敢怎么拦住,苏培盛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离亭子几步远的地方,他听那位乌雅格格声音黏腻的喊道,“表哥”。 完了。 苏培盛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盼着主子爷赏的板子能少一些,夏日里伤好的慢,若是耽搁了伺候,下面那些个小的,个个都想爬到他头上去。 四阿哥远眺的思绪猛然被打断,他扭头一看,身边正是他不知道远了多少道的表妹,苏培盛则是跪在几步远的亭子外。 “表哥”,乌雅格格离的更近了些,她想着上辈子那些得宠小妾的身姿和神态,努力的模仿着说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玉儿愿替表哥分忧”。 炎炎夏日,本就热的心烦意乱,偏偏乌雅氏的身上香粉味极重,加上闷热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来气,四阿哥退了一步,皱着眉道,“你这矫揉造作的做派从哪儿学来的?” ??乌雅格格有些不明白,男人们不是最喜欢这套做派吗,为何表哥不为所动,还这般说她,用词还如此直接? 大概是因为政事心情不虞罢,她扬起脸露出年轻靓丽的面庞,面上是十足的信任和依赖,“表哥,这些难处都只是暂时的,以后您一定能得偿所愿,站在·····” 话还没说话,只见四阿哥脸色骤变,“堵住她的嘴”。 * 青杏来禀的时候,耿清宁还有些不相信,不是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吗?这乌雅格格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惹得四阿哥如此生气,还让她禁足,便是连一月一次的请安也不得外出。 青杏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前院那边的事儿,她也不是很敢打探,只道,“奴婢听说是那乌雅格格很是不懂规矩,主子爷甚是不喜所致”。 一旁早已看不惯的葡萄撇撇嘴接上了话,“奴婢这倒是有别的说法,听说是青天白日的还在院子里,便想勾引主子爷呢,就这还是娘娘的内侄女儿,若不是有这层血缘,便是当时打杀了也不为过”。 耿清宁总觉得不应该是这么回事,况且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四阿哥表面最是正经不过,私下里不也是以逗她为乐,床上与床下做派更是天差地别,说不定这里面涉及了什么不可与外人言之事,才随手找了一个理由罢了。 不过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考虑待会的冰碗吃什么,说来也是奇怪,耿清宁虽然没有怀孕的那些不适之感,但却格外的怕热,她分析应该是那些不适的反应都被德妃娘娘承担,但是胎儿的热量还是实打实靠她来散热。 所以自从入了夏,她便早早的用上了冰鉴,但古人愚昧,冰鉴被挪到屋子里的最角落之处,就怕寒气伤了胎儿。 真的是落后的时代,放到现代社会谁怀孕的时候不开空调,便是做月子的时候,那医院的空调也是一刻未停,可若要是和古人说科学育儿那简直就是天荒夜谈,还不如入乡随俗,她反倒适应的更快些。 第122章 既然不能靠用冰来降温,耿清宁也有自己的方法,入了夏各色各样的水果开始丰富起来,西瓜、哈密瓜、葡萄、荔枝等等,能切的切块,不能切的去核去皮,一并拌入凉丝丝的酸奶里,痛痛快快的吃上一整碗酸奶水果捞,满身的燥热尽去。 除此之外,她还会制作一些冰茶来喝,怀孕不适合喝浓茶,就稍稍放几片茶叶,兑上果子臼出的汁水,做一些荔枝冰茶、葡萄冰茶,虽不能放上冰块,但井水澎过,带着丝丝的凉意,倒也缓解了不少暑气。 四阿哥一路走来满脑门子都是汗,刚进屋子里,便闻到了凉丝丝又清爽的瓜果味儿,让人心头的燥意都去了不少。 耿清宁正抱着冰碗吃得开心,见他来了,忙利索的从榻上下来行礼。 她自觉身轻如燕,身边伺候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毕竟五个月的肚子很是不小,偏偏格格身材纤细,动作也十分迅速,只能做好随时垫在她身下的准备。 四阿哥也是眉头一跳,忙上前扶住她,携手坐到榻上,才训斥道,“早就免了礼,为何还这般不小心”。 耿清宁呵呵一笑,所有领导都是客客气气的说不要打招呼,不必这么多礼节,若是社畜真相信了,说不定就会获得一双小鞋。 四阿哥见她被训斥了仍然一副笑眯眯的乐呵模样,没心没肺到任何事儿都不能影响她的程度,心中反而一松,或许汉阿玛想要的正是这种不为任何外物影响的他。 不,还是有东西可以影响到她的,耿清宁的眼一直盯在桌上的酸奶碗,刚才没吃完,此刻还冒着丝丝寒气,看着便让人心生凉意。 四阿哥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也没在意是她吃剩的,三两口就将给解决了,还端起一旁的葡萄冰茶一饮而尽。 呼…真是爽快,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腔的火气都散了。 一旁的耿清宁却忍不住垮下了脸,她舍不得吃的下午茶,她一块一块品尝的下午茶,她小口小口喝的冰茶,就在她眼前短短的一瞬间,就这样被牛嚼牡丹的干完了。 好气啊。 这个小心眼的四阿哥不会是因为她刚才行礼慢了一点,在故意警告她罢,果然,领导就是一种口是心非的物种。 四阿哥吃完这些东西,觉得浑身燥热尽去,不由得胃口大开,甚至还问她,“你这里什么时候传晚点?” 耿清宁一边吐槽社畜的怨气比鬼还要深,一边想晚点吃点什么。 若是只有她自己,自然便宜的很,两份麻辣鲜香的肉菜,两份小炒时蔬,再配上一份汤,便是极为满足的一餐。 可四阿哥在这里的话,招待的规格自然要提高不少,而且还得考虑到领导的喜好。 去问一问第一秘书苏培盛吧。 苏培盛只当自己是天聋地哑,旁的一概不知,只说主子爷苦夏久矣。 既然苦夏,那就是是没有胃口,酸、辣、香的东西最是开胃,而四阿哥本身又是极为怕热的体质,最好还是吃些冷淘之类的东西。 耿清宁当下拍板,今晚的主食便是酸汤冷面。 酸汤冷面关键之处在于酸汤,拿酱油、甜醋、蒜汁、小米辣调出的酸汤倒在煮好的面上,等到吃的时候再滴上几滴香油,整体吃起来酸味十足,清爽解腻。 配菜是两盘子片的极薄的牛舌、牛心,这是活肉,最是好吃。 除此之外,还有切的细细的黄瓜丝,点睛之处则是在于一种名叫荆芥的蔬菜,在耿清宁看来单吃就是薄荷的味道,但配上酸汤冷面就能激发出所有的美味。 四阿哥对这个味道倒是适应良好,配着肉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冷面,耿清宁在一旁看的牙都要倒了,她自从怀孕就不爱吃酸,吃酸奶都得配上甜度高的水果。 是以她换了一种料汁,用热油泼的辣椒面儿配上芝麻酱黄瓜丝花生米,一起拌在冷面里,麻、辣、鲜、香,十分过瘾。 四阿哥见耿清宁碗里的每根面条都是通红通红的,而她吃的正香,丝毫不觉得辣。 应该是个小格格,他想,不过,无论是个小阿哥还是小格格,对于亲缘淡薄的他来说,都是幸事。 想到这里马上将会迎来一个小生命,四阿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堪舆图,他今日本就为此事而来,结果在兰院里太过放松,竟一时忘记了此事。 第68章 这图纸既被展开在桌上, 想必她是可以看的,耿清宁凑过去一瞧,看上去倒像是府上的堪舆图,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顿时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身边人。 四阿哥微笑道,“兰院总归是小了些, 再过些时日怕是住不下了, 就想着给你换个大点儿的地方”。 耿清宁这下真的是又惊又喜,能住大别墅谁愿意住小院子啊, 况且兰院是真的住不下,前两日她就同葡萄一块儿发愁, 且不说产房设在哪里,若是弘昼出生了,这个奶娃娃又要住在哪儿,还有配的奶嬷嬷等等个个都没地方安置。 说白了, 兰院作为一个单身公寓的话是绝对够用的, 可拖家带口之后, 这里就显得有些憋屈。 耿清宁再一次感受到四阿哥这个领导别的不说,真的豪气,真心实意的为下属解决实际困难。 第123章 她高兴的挤在四阿哥身边, 挨着他一起看被圈出来的地方, 一共有三处用红批圈出来的院落, 她根本没细看, 直接指向最大的那个,既然要换房子, 那自然是一步到位最好,至于位置什么的, 反正都在府里,即便偏僻一点又如何,反正不过两步路的事儿。 四阿哥顺着纤细的手指看去,正是离前院最近的那个,果然,他的唇角翘起,宁宁的心意总是这般直白,花园子旁边的不选,设计最精致巧妙的不选,毫不犹豫的就选了离他最近的那个院子,全然不顾里面光秃秃的,无任何花草树木,假山流水。 既如此,只能靠他多考虑些了,反正不能让她吃亏才是,四阿哥伸手揽住身边人,柔声问道,“你想如何装扮这处?” 装扮?应该就是装修的意思吧,耿清宁想,不过,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装修这种事情又累又麻烦,出力还不讨好,这种谁碰谁受罪的事儿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关系,她靠在四阿哥身侧,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使出咸鱼标准话术,“我都可以,你喜欢便好”。 她为自己的智慧点赞,不仅可以偷懒,还可以收获一个漂亮的新家,毕竟雍正帝的审美乃是后世皆认可的。 四阿哥微笑问,“是吗?”还未等到她的回答,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宁宁就是这般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人。 因怀着身子,两个人只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想到马上要搬去的大别墅,耿清宁还处在精神亢奋的状态,侧过身子跟他说话,长明灯的烛光下,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四阿哥搂住她,安抚的亲了几口,“你身子重,早些睡吧”。 耿清宁被亲的浑身发热,更睡不着了,书上说,在安稳的孕中期,好像是可以的?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四阿哥将堪舆图铺在桌上,照着这上面的院落拓了个更大的图样出来,凝神盯着看了一会儿,先在右边添了一个纳凉的亭子配上葡萄藤,又在左边加了一颗石榴树,这两个都有多子多福的含意,虽说他亲缘淡薄,但宁宁是深有福气之人,将来如何也说不准,总归是个好意头。 添添画画了许久,还从库房的册子里挑了不少的物件摆设,苏培盛见西洋钟的短指针已指向十二这个数字,主子爷仍然全神贯注的研究着上面的书册。 午膳晚一会就晚一会吧,可不能把主子爷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给破坏了。 忙碌了一整天,四阿哥便带着堪舆图又来了兰院,此时耿清宁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装修效果图’。 二人将效果图铺在书桌上细细看来,只见那小院被装饰的花团锦簇,院内有廊亭、葡萄架,甚至还有一架秋千。 耿清宁看着身边人,灵机一动,笑嘻嘻的拿笔添了几笔,画了一个q版的四阿哥出来。 四阿哥定睛一看,秋千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头大身子小,而且还气嘟嘟的小男孩,眉眼处有几分似他,他也微笑起来,想来这便是他们的孩儿了,但宁宁怎会如此期盼小阿哥,若是生个小格格又当如何。 他只能道,“再画一个小格格模样的”。 耿清宁十分震惊,但见他认真的神色,只能边笑边画,于是,就有一个眉眼极似四爷的小格格在坐在凉亭内摘葡萄,因够不着葡萄,气得将嘴都嘟了起来。 看着纸上这位傲娇的“胤禛格格”,耿清宁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只不过一旁的四阿哥看着倒是挺满意的,儿女双全,意头很好。 二人定下了方案,自有下面的人去操心忙碌,不过,四阿哥也未曾全然放手,仍时不时的去看几眼。 但耿清宁这边只剩下闲适,每日里太阳下山,还未天黑的时候,她散步遛弯的途中,就会拐去新院子检阅一番,偏偏每日里的光景都有所不同,墙重新粉过,屋顶的瓦片也换成了新的,装扮陈设也一件件的搬进去,院子里多了些花草树木,有结果子的石榴、葡萄,开花的月季、梅花、栀子,常绿的松树、冬青,一片生意盎然之象。 心中有了期盼,日子就格外快些,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新院子已全然妥当,连东厢房的产房都置办齐全,陈嬷嬷还专门过来一趟,问耿主子要不要见一见奶嬷嬷。 由于整个孕期都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即使看到了大的吓人的肚子,耿清宁也有一种不真切感,此刻听见奶嬷嬷才发觉,啊,原来孩子就要出生了。 奶嬷嬷肯定是要见的,古代大家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基本上都是奶嬷嬷在照顾,很多人对奶嬷嬷甚至比对亲生母亲的感情还要深,据说康熙帝看重曹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曹家的老太君曾是他的乳母,就是这贝勒府也有现成的例子,陈嬷嬷不也是四阿哥的乳母,两个奶兄弟也跟在四阿哥身边跑腿干活。 万一相对于她,省下来的孩子更亲奶娘该怎么办? 不过半日,她的担忧便被葡萄发现了。 主要是撤下去的碗里竟剩下半碗米饭,要知道自从饮食被主子爷限制之后,格格对每一粒米都珍惜的不得了,哪里还有剩菜剩饭的机会,而且临生产越来越近,葡萄整个心神都是紧紧绷着,生怕有什么事儿是她不曾注意到的,从而惹了格格不适。 第124章 提心吊胆了一下午,等晚点的时候见格格仍没有胃口,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于进忠也跟着一块叹气,他俩一个是太监,一个是没有生育过的大姑娘,都从未伺候过怀孕的主子,对于格格为何突然不开怀还真摸不着头脑,只能变着法子逗格格开心。 耿清宁提不起来劲儿,她就是想要个跟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不亲近她,岂不是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于进忠见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格格吃的却越来越少,只能苦着脸报到前院那边。 苏培盛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心里也暗自发愁,怕说了惹主子爷不高兴,若是不禀告,兰院这位祖宗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祖宗,同样也会惹主子爷不高兴,只能缩着肩去书房了。 片刻后,就见四阿哥甩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只是到了兰院,他一问简直要气笑了,“就为了这事儿?” 耿清宁瞬间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她辛辛苦苦这么久,结果未来那个小的不孝顺,现下这个大的不贴心,甚至还凶她,她越想越伤心,以至于悲从心来,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将人揽入怀中,旁的人都是默不作声梨花带雨,哭的惹人心疼,她倒好,如今竟同个孩童一般,当真是一丝体面也无,“若是孩子不孝顺,爷打断他的腿!” 耿清宁抬起埋在他怀里的脸,“不许打他”。 刚刚还说人家不孝顺,现下倒是立刻护上了,四阿哥不由得失笑,宁宁很有些溺爱子女的潜质,只是还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怀里传来没什么底气的声音,“我想亲自喂孩子”。 四阿哥一愣,低头只见她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想脱出而出的训斥被咽了下去,换成了问句,“为什么想喂他?会伤身子的”。 这话说的不假,大户人家不亲自喂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精神不济,刚生下来的孩子胃口虽小,但吃的次数极多,基本上一个时辰就得喂上一次,若是亲自喂养的话,夜里基本上不可能睡个整觉,要不了几天,人就没了精神,对于侍妾格格来说还有另一重缘由,带着孩子服侍爷们,总是诸多不便。 耿清宁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以前在现代的时候,那些有孩子的同事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只是古代医疗条件很差,母乳特别是初乳是很重要的抗体的来源。 怕他不应,她又快速的补充几句,“我只白日里喂,夜里还是交给奶娘,如何?” 晚上她也睡个整觉。 一番歪缠痴缠之下,也或许是不与母亲亲近,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原因,反正四阿哥最终是应下了,还给兰院送来了一位积年的嬷嬷,姓徐,据说最是擅长照顾幼儿产妇,便是胎位她都能靠手摸出来。 耿清宁心中吐槽,这岂不是肉眼‘b超机’,不过古代确实有很多能人,具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本事,但由于过于敝帚自珍,再加上自古便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是以很难流传下来。 徐嬷嬷没有多少行李,只随身带着一个包袱,明明其貌不扬,浑身上下却收拾的利索干净,反正葡萄见了她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往日里有些拿不准的,一股脑都去问这位新来的嬷嬷,而且无论葡萄问出什么问题,这位徐嬷嬷都能妥善解决,很是令人信服。 这位徐嬷嬷并未在兰院住下,当然,这里也住不下再多的人了,是以刚给主子给了安,便提着包袱去了新的院子,东西还未收拾便径直去了产房,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将产房里的炕烧起来,说是要去除房内的湿气,又将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了一遍,什么花盆底下,博古架内侧,甚至连葡萄藤和石榴树的根下都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才又洗了手,还换了身衣裳,到耿清宁身边伺候。 耿清宁被她这套做派弄得心服口服,这简直是完美的入职履历书,感觉既便以后四阿哥成了皇帝,有这位徐嬷嬷在,她都不用操心宫斗的事儿,安心躺着就行,坏处当然也有,徐嬷嬷是四阿哥的人,肯定不能要求她做一些害别人的事儿。 不过,咸鱼的看法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害别人,她还没有这种想法。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四阿哥挑了个黄道吉日,耿清宁就正式搬入新的院子,牌匾上的名称没换,仍叫兰院。 住大房子就是爽,感觉都可以在院子里进行400米跑步训练,耿清宁甚至大着肚子荡了一会儿秋千,倒是叫葡萄吓的心惊胆战,想来徐嬷嬷也应当是不赞同的,但由于她来主子身边来得晚,目前还不是很得格格的信赖,不好出言阻止罢了。 刚搬进新院子没几天,离颁金节还差半个月的时候,耿清宁生了个小格格。 第69章 其实一切毫无征兆。 耿清宁每日里除了让徐嬷嬷摸摸胎位正不正, 就是撸猫逮狗的玩儿,刚开始的时候,葡萄他们还不敢让这些猫主子、狗主子靠近格格, 但随着月份大起来,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白手套他们像是知道主人的肚子里有个小宝宝, 动作也轻柔起来, 有时候还会去嗅一嗅格格的肚子,像是能闻到小主子的味道似的。 第125章 既然这些猫狗如此通人性, 众人便放下心来,再不济, 主子身边一直都有人,也不会让格格伤着。 这一日耿清宁照常如往日一般,躺在摇椅上里看白手套站在秋千上耀武扬威,百福只能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哼唧, 时不时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主子看, 希望有人大发善心, 将它抱到秋千上,与那可恶的胖猫儿再战几十回合。 只不过没一会,它们俩都停了下来, 小鼻子耸动, 像是闻到什么味道一般齐齐望向耿清宁这边, 众人还有些奇怪发生了何事, 只有耿清宁发觉身下湿漉漉的。 难不成这么大人了还会尿裤子?她有些羞涩,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让葡萄当场腿软的话。 “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葡萄吓的怔愣了一瞬, 也不敢大声叫喊,只颤着声音喊徐嬷嬷。 徐嬷嬷每日里几乎寸步不离耿清宁, 偏偏就这一会儿在产房看着布置东西去了,刚出东厢房,就听见葡萄颤抖的声音,她心中一咯噔,莫不是格格出事了? 若是主子爷刚交到她手上的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只怕她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同样躺在摇椅上不敢动的耿清宁身边,往格格的肚子和身下一摸。 徐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带出些笑来,“格格不用怕,这是要生了”。 葡萄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跟个无头苍蝇一般,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正好徐嬷嬷吩咐烧炕,她就一路小跑着,喊上于进忠两个人烧炕去了。 徐嬷嬷简直无话可说,难不成就放着主子在外边躺着不成?喊了两声,才将人喊回来,一路将耿清宁架到床上躺着。 耿清宁其实想自己下来走回去,她一点都不痛,除了裤子有些湿之外,肚子也没有什么不适的,不过,她的想法被徐嬷嬷温柔又坚定的制止了。 “羊水已经破了,格格最好还是躺着,这水流的多了,对胎儿不利”。 耿清宁老实了,就看徐嬷嬷安排于进忠去前院禀告四阿哥,还需得将陈大夫请来,让青杏去看炕烧得如何,产房里既不能太冷,冻着主子,也不能太热,待会用了力气人会更热,葡萄得去请接生嬷嬷,小桃则是需得带着几个人不停的烧热水供待会儿使用。 兰院里本来乱糟糟的,结果徐嬷嬷吩咐下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有条不紊的状态,众人也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没办法,生孩子方面,兰院真的没有经验。 徐嬷嬷交代好一切,又回头问耿清宁,“肚子痛不痛?多久痛一次?” 耿清宁仔仔细细的感受了现下的身体状态,“不痛”。 徐嬷嬷这回掀开她的衣裳,仔细的摸了肚子,还脱下裤子探了一回,“真的不痛?” 一般来说羊水破了情况下,紧接着就会宫缩,这痛意便会一波波的涌上来,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而且她观耿主子的肚皮发紧,正是宫缩之兆,理应发疼才对。 耿清宁只得再细细感受一遍,然后道,“真的不痛”。 徐嬷嬷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丝毫不显,等产房烧热,湿气消散,炭气也一丝闻不见了,她才和葡萄一起架着耿清宁从卧房去了产房。 等到了产房再探,宫口已经开了两指,这回都不用问,耿清宁的面上仍无一丝不适之意,甚至还有些无聊,若是能像现代社会那般就好了,可以一边生孩子一边玩手机,不过,她还算心中有数之人,没有在此刻将阅读器掏出。 徐嬷嬷虽无法痛觉来判断宫缩,但肚皮发紧的时候就可以计为一次,又在心中默算两次发紧的间隔,可能是因为耿主子不痛,就这么一会儿,间隔已经越来越短,宫口也开了三指,怕是再过一个时辰,小主子就该出来了。 众人都是又繁忙又郑重的样子,只有无聊的耿清宁甚至还想着要不去膳房叫点东西来吃,毕竟之后喂奶是需要的忌口的,不如趁现在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提前过瘾一把? 全公公见于进忠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还觉着他不庄重,也就是运气好跟了耿主子,现下才活得像个人样,待听了他的话之后,自己也连滚带爬的进去禀告了。 四阿哥脚下生风,身后的小太监们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个个都在深秋的天气走了一身的热汗,等到的时候却见整个兰院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竟无妇人呼痛之声。 莫不是…… 四阿哥心中一跳,只觉得刚才的汗水粘腻的沾在身上,秋风一吹,遍体都是寒意,一瞬间,手间一直转动的佛珠也停了下来。 陈嬷嬷到的稍晚一会,瞧见主子爷的面色,心中骇了一跳,不过刚发动而已,难不成就这一会儿已然生死不知了?她匆忙行礼,见四阿哥微微摆手,便忙不迭的跑进产房去了,总得有人将里面的情况跟主子爷说明才行。 陈嬷嬷洗了手,将帘子挑开一丝缝隙,她从这缝隙里钻了进去,尽量不让里面的人受到了风。 一般产房来说,此刻应当是血腥味较重,但她却一丝血腥味也没闻到,只见满屋子鲜辣的香味,定睛一瞧,床上的耿主子正半坐着,由她的贴身宫女喂着通红的红油馄饨,许是觉得别人喂的速度并不合心意,她甚至还将碗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将满满的一碗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126章 陈嬷嬷沉默一瞬,她也算叱咤风云多年,宫内宫外不知见了多少个主子,却真没见过这样式的,关键是这位还正在生孩子。 不过她素来稳妥,见耿清宁这般仍有些不放心,还拿眼去瞧徐嬷嬷的面色,她知晓这位乃是最妥帖不过的人物,徐嬷嬷若说没事,才是真正的稳当。 徐嬷嬷见她来了,甚至还有空打了个招呼,面上虽带有严肃之色,但并无多少紧张惶恐之意,顿时陈嬷嬷心中大石落了地,人也放松下来。 再出去的时候,她的面上就带了些许喜意,因着从小就奶着阿哥爷,最是知晓这位的脾气,便串珠似的一口气将话交代完,“耿主子好着呢,精神也好,胎位也正,就是有些饿正在吃东西”。 还有心情想吃的,应当是没什么事儿,没有声儿想必是她懂事,在省着力气待会生孩子用,四阿哥手中的佛串重新转动起来,只是佛珠掌心汗水浸湿,难免有些粘腻,他将佛串扔到苏培盛怀里,才在椅子上坐下,刚才竟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摆着几把椅子。 永和宫里德妃娘娘不知为何突然肚子痛起来,刚开始只是隐隐作痛,持续的时间也并不长,是以还能忍受,可没过多大会儿,痛的次数越发的密集起来,那痛意也逐渐加深,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云嬷嬷忙不迭的打发小太监去请太医,可太医还未到,娘娘已然痛倒在床上打起滚来。 云嬷嬷双眼垂泪,也不知娘娘最近是犯了哪路神仙,竟这般不顺,可符水也喝了,佛也拜了,如今不仅不见好,还愈发的严重起来。 好不容易等太医到了,摸了脉却只道无事,气的云嬷嬷都想破口大骂,娘娘痛的全身都是汗,怎会无事。 太医也觉得甚是奇怪,他确实也能见着娘娘面色苍白冷汗直下,但是娘娘脉象却并无任何问题,只能开口询问,“莫不是娘娘午膳的时候用了什么不洁之物?” 德妃娘娘寻了两次痛发作的间隙,气虚喘喘的道,“这痛并不像吃坏了肚子那般,反而极有规律,一阵阵的收缩着痛”。 太医摸着胡子只觉得更是为难,当下只能实话实说,“微臣听娘娘所言,倒像是妇人生子之痛”。 德妃娘娘一共生了三子三女,对生子之事并不陌生,刚才无人提醒一时未曾想起,如今听太医所言后,仔细回想,果然如当年生小十二那样一般无二。 难不成那假孕之药竟奇到这种地步,连生子之痛都能模仿一二? 既然找不着病症,德妃娘娘着实痛的慌,太医只能开一些止痛的药物来缓解娘娘的不适,好在喝了药之后,痛意确实减轻不少,甚至在一阵剧痛之后,全无感觉了。 “这太医还是几分能耐的”,恢复正常的德妃娘娘评价道。 与此同此,兰院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那声音大到几乎冲破房顶,院内石榴树上的鸟儿都被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倒是觉得这声音分外中听,陈嬷嬷也笑眯眯的从屋内出来了,声音都带着一丝喜意,“母女均安,顺当的很呐”。 徐嬷嬷也跟着出来了,她的任务就是照顾这对母女,说的也更详细些,“二格格重7斤6两,胖乎乎的,有劲的很,耿主子也很好,生完还很有精神”。 说实话,徐嬷嬷没见过这样式的,不过个把时辰就将这么重的孩子轻轻松松的生了下来,生完之后还很有力气,甚至直嚷嚷她还能再生一个,只不过肚子里着实再没一个了,只能作罢。 四阿哥听着就笑了,七斤六两这么重的小格格,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肯定是个既壮实又胖乎乎的小姑娘,女子以娴静为主,太过壮实也不好看,以后若是嫁不出去又当如何,不过他转念又想,爷的闺女便是嫁不出去养她一辈子又如何,还不是那些凡夫俗子没有福气,配不上自家的好闺女。 “好,好好”四阿哥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打算进去瞧一瞧,“宁宁素来是有福之人”。 这话发自肺腑,他亲缘淡薄,孩子也多数身子薄弱,难免让人为之担忧,好在皇家人物皆丰,才能养的与常人无异,若不是宁宁先天体壮,怎能生下如此壮实又健康的小格格。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就被陈嬷嬷拦了下来,她其实并不敢拦,可屋内还未收拾妥当,总得让耿格格体体面面的才好。 耿清宁根本没想到这点,全程无痛生子的她仍然很有精神,就像打了无痛一般,孩子很顺利的就生了下来,只是稍微有些脱力而已,不过她要的鸡汤面已经在路上了,想来待会就能及时补充能量。 现在,她望着面前的胖闺女,只认认真真的思索着一个问题,弘昼去哪了? 当然,关于这个问题,她也问了咸鱼系统,可是系统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一点也不智能化,只会机械的重复,【系统不可改变历史进程】。 耿清宁虽然刚生完孩子,但毕竟没费多大功夫,脑子还是好使的,既然说系统不可改变历史进程,那她作为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历史?也就是说弘昼不一定从她肚子里出生,她也不一定生下小阿哥,而是拥有这个软软糯糯的女儿。 第127章 想明白之后她便只剩开心了,其实生女儿比儿子好多了,除了担心抚蒙之外,剩下的便都是好事了,毕竟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最是贴心不过,便是现代人也知晓儿子是皮夹克,天热的时候穿着嫌热,天冷了不暖和,还是有女儿才能享福,最起码能说说心里话。 耿清宁欣赏着自家的胖闺女,俗话说媳妇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这句话当真不假,看着女儿那娇嫩的小脸,她只觉得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好看,彷佛观音娘娘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般,甚至忍不住夸赞道,“真可爱啊”。 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见大的面色红润有精神,小的软乎乎的闭着眼睛,干脆将大的小的一并抱入怀里,两个人凑在一起看她怀里的襁褓,他还是要稍微矜持一点的,“还行,相较于你,还是更像我一点”。 耿清宁扭头看看他容长脸丹凤眼,再低头看看女儿那胖乎乎的小脸,和闭着眼都能看出来的双眼皮,不明白他如何睁着眼说瞎话,到底从哪看出来相像的,非要说像的话,应该更像她才对。 不过,他是领导,他说的都对。 于是,她道,“这个皮肤,这个眉毛,这个小嘴跟你是一摸一样”,她也没说假话,四阿哥一热就容易满脸通红,与这个红通通的小婴儿岂不是一摸一样,那眉毛全天底下不都是两个眉头,肯定是一样的。 四阿哥不知她话里深意,他盯着襁褓看了一会儿,当真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确实很像他。 然后两个被降智的父母就一起笑起来。 府内各处也都得了消息,无论哪个院子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之前兰院张狂极了,又是换院子,又是请嬷嬷,如今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小格格而已,还不如李侧福晋院内那个病歪歪的小阿哥。 说不定,那个只生了个格格的耿氏会气得在院子里哭罢,听说月子里哭得多了,眼睛都会瞎掉,莫不是下次请安的时候,能见着一个睁眼瞎耿氏? 第70章 第二天府里就将这个好消息给报了上去, 万岁爷一下子就联想到万寿节前德妃曾报上来的好消息,只赞这孩子有福气,万寿节前怀上, 颁金节前出生。 德妃娘娘自是也得了消息的, 听说是昨日下晌午那一片生的,顿时联想到昨日的腹痛, 前几月的反酸想吐, 仿佛这个孩子就如同她怀的生的似的,一时间不由得多想了些, 佛说前世今生,这偏巧是个小格格, 莫不是小十二与她的缘分未尽,借着那耿氏的肚子又回来了不成? 只是她身为宫妃,没有去看一个侍妾生子的道理,便是心中挂念, 最多只能赏些东西下去。 但孩子刚落地, 不能赏, 怕惊了福气,德妃娘娘又着实想给这个小格格做些脸面,只能捏着鼻子赏她很是看不上的耿氏。 耿清宁正烦着呢, 府里的众人挨个的跟看猴子似的过来‘探望’她, 她叹了口气, 觉得这次当真是自个儿的决策失误, 主要是以前公司里同事生孩子的时候,大家都会约着一起去看望, 是以钮祜禄格格来的时候她不曾拒绝。 还有就是之前与钮祜禄格格同时在永和宫被罚,俗话说得好, 关系最好的就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坐过牢的人,也算与她有了些革命情谊,她来探望,自然不好拒绝。 结果满府里得了消息,李侧福晋和刚解除禁足的宋格格也紧赶慢赶的过来了。 说是探望,其实是讽刺差不多,个个在嘲笑她生了个小格格,弄得她很不明白,这内院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性别为女性,李侧福晋甚至自己膝下还有个小格格,怎会如此轻视女性本身。 哼,任凭别人怎么说,反正她家小格格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 不过,若是在这清朝去宣传男女平等也没必要,她只能板着脸,打算送走这些想看她笑话的人。 葡萄更生气,别人竟然嘲笑兰院里最是金贵最宝贝的小格格,她恨不得拿大棒子将这些人打出去。 见兰院个个脸上都是一副不欢迎的态度,李侧福晋撇撇嘴,有什么稀罕的,不过一个小格格而已,再壮实又如何,还是做不了世子,继承不了这贝勒府,便是嫁出去了,没有亲兄弟在后头帮衬,说不定将来还得倚仗她院子里小阿哥的鼻息才能过活,想到这里,她的腰板都挺得更直些。 宋格格面上的笑容只能勉强维持,这个耿氏不知哪来的好运道,天天兰院里熬药喝药让人误以为是怀孕了,结果她折了文秀又被禁了足。 等她好不容易从禁足中被放出来,耿氏竟然当真怀孕生子,还生下一个康健的小格格,简直让人气疯了。 宋格格酸溜溜的想,她又不是没生过,再说了,不过一个小格格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将来长大出嫁的时候,岂不是要将眼睛哭瞎?还不如她这般一身清净。 葡萄正气鼓鼓的将众人送出去,就见苏培盛引着几个看着面生的人走了过来。 李侧福晋等人的脚步不自觉得就慢了下来,府里没见过这几个人,只能是从外面来的了,但见苏培盛恭敬的态度,又是一色的太监,难不成是宫里来的人? 第128章 既是有这个可能,她们都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听说耿氏曾在娘娘那里晕倒过,想来娘娘也不可能看中这种不中用的人,说不定这次正是来训斥她的。 李侧福晋胆子大些,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后面的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抬着箱子过来了。 云嬷嬷刚进来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她在宫里经历的这种事儿不知凡几,对这些人的心思可谓是门儿清,虽说不知这小格格如何入得主子的眼,但主子看重爱护的,她定会护得好好的。 当下便吩咐几个随行的小太监将箱子放在院内,当着众人的面儿一并打开,箱子里满满登登的装着适合做婴儿襁褓的细棉布料子,各色吃的玩的用的,都是这个年岁的孩子常用的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东西都是赏给兰院小格格的。 虽然东西并不贵重,但这个脸面却是实打实的,满府里除了当年的弘晖阿哥之外,这个小格格绝对是头一个。 云嬷嬷进了屋子,那声音也响亮的很,确保外边的几位能听着她的声音,“娘娘听说四阿哥得了个小格格,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便是万岁爷也赞有小格格福气呢”。 耿清宁虽说不知道德妃娘娘为何突然给她做脸面,但领导竟然给了好处,自然是要接着的。 再说了,这确实是给她女儿长脸的好事儿,当下真心实意的对着紫禁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谢过娘娘恩典。 云嬷嬷满意,耿清宁也满意,只有外边几个人酸气冲天,恨不得以身代之。 正院的福晋那里自是也得了信儿的,康嬷嬷瞅准机会又重提旧事,她道,“连万岁爷娘娘都赞有福气,福晋何不抱过来养,也算是为二格格抬抬身份,那耿氏感激还来不及呢”。 耿氏刚生完她就代福晋去看过了,那小格格胳膊腿的确实有劲,看上去是个十分康健的,若是养在院子里跟猫儿狗儿似的,既能解闷,说不定也能让福晋开怀片刻。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重念想,若是将二格格养在正院,四阿哥少不得要过来看,说不定这一来二去的,福晋也能再生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便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下去了。 福晋不知康嬷嬷多番筹谋,她想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道,“等查清楚弘晖之事再说罢”。 福晋虽开口拒绝,但康嬷嬷心中却满是振奋,这么久了福晋总算犹豫一回,若是再加把劲,此事岂不是就能成了。那被害之事毕竟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而已,终究不可深究,不过,她会一辈子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直至将它带进坟墓里。 不过这种事情急不来,说多了还会引起福晋的厌恶,还是徐徐图之为好,康嬷嬷转而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乌雅格格说她已知错,盼着福晋能替她在主子爷面前美言几句”。 福晋心中思量,细细算来,那乌雅格格至少有三次请安未到,禁足应当已超过三个月,如今敢开口,怕是得知了云嬷嬷来府上的消息,想借着德妃娘娘的势压她。 “不必管她”,福晋嗤笑一声,如今她什么都不怕,若不是这管家权能帮着她查弘晖之事,府里的事儿她都想丢开手不管,“她既是有本事惹得爷们不高兴,也当靠自己的本事出来才是”。 康嬷嬷低声应下,将此事抛之脑后,马上就是颁金节,接下来还有小格格的满月酒,当真是忙得不得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就行了。 * 耿清宁不知众人或酸楚或觊觎的神色,送走宫中来人之后,她就吩咐关好院门,绝不可再放进任何一个人。 葡萄脆生生的应下来,要她说,格格早就该这般做了,钮祜禄格格也只是想巴结格格而已,并无丝毫情谊可言。 看着贴身宫女连远去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子高兴劲儿,耿清宁再次反思她之前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又坐着月子,便是不理会,也是理所应当之事,竟白白跟这些人扯皮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喂二格格。 才过了几日,二格格已然能在醒的时候睁开眼睛,那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喜人的很。虽说耿清宁知道二格格还太小,视力仍未发育完全,仍然忍不住看着她的眼睛,跟她小声交代。 “乖宝贝,我是额娘,要认得额娘呀”。 一旁的徐嬷嬷笑道,“二格格还小呢,怕是还得几个月才能认得人,不过,小孩子鼻子最是灵光,格格可以让她多待在您身边,她能记住您的味道”。 耿清宁也听说过这种说法,说是婴儿最开始是通过气味来分辨人,能记住母亲的味道,想到这里,她愈发的觉得亲自喂养乃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很快,她就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无他,实在是太痛了,不知道是喂养姿势不对,还是二格格天生力气大,一咬上去,感觉比针扎还痛。 见主子呼痛,徐嬷嬷赶紧过来看,忙指挥她将二格格放的稍微低一点,也不能闷住口鼻,还要对准位置。 新手妈妈还在学习,二格格又不知晓这些,只知道到嘴的美味不见了,小嘴一瘪,便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第129章 越急越忙,越忙越急,反正折腾了好大一会,耿清宁只觉得新换的衣裳又被汗水湿透了,才摸到窍门,二格格也终于吃上了奶,屋子里才消停片刻。 一重磨难刚过,另一个就接踵而至,也不知这小小婴孩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叼住饭碗就不松口,咕噜咕噜一口气能将她两只胸吸空才肯罢休。 看着她的小嘴还一动一动的,像是还在寻找什么,耿清宁只能求助徐嬷嬷,“难不成她还没吃饱?” 徐嬷嬷见小主子嘴这般壮实,已经笑开了花,“格格莫急,别看二格格小小一个,她也是知事的,若是没吃饱,自然哭闹不休,如今虽嘴巴在动,但已乖巧入睡,想来是吃得饱饱的了”。 耿清宁此刻方觉得徐嬷嬷的好处来,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的专业月嫂,还是一对一的那种,也就是说四阿哥这里除了管吃管住管发钱之外,连月嫂都配得齐全。 果然是国企大公司,福利待遇就是好。 解决了孩子问题,还有她自个儿的问题,耿清宁觉得她好像臭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臭了。 自从生了二格格以后,便被徐嬷嬷、葡萄等人管的紧紧的,最多拿艾叶煮的水洗手净面,至于洗头洗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虽说每日里有小桃用篦子给她通头发,缓解痒意,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头发感觉都出油了,偏偏还不能洗头,耿清宁只能吩咐小桃将头发编成两条大辫子垂在身侧,看着镜子里没了把子头的人,她还有些不习惯,还以为穿回了七零年代,毕竟麻花辫也是时代的产物。 除此之外,她头上还带上了抹额——本来是个头巾,耿清宁实在受不住热,才换成了抹额,多少能松快些。 这些勉强还能忍受,问题屋子里烧着炕,她相当于整日待在暖气房的里,产妇本来就爱出汗,没过几日,她就觉得身上有味儿。 其实古代不洗澡的习俗她也能理解,以前条件不过关,很难在洗澡的时候做到不受凉不吹风,干脆所有人都不洗为好。 可是在这贝勒府,炕烧的热乎乎的,热水无限量供应,还有好几个人帮忙伺候着,自然可以满足不受凉的条件,既如此,她为什么要脏着呢。 为此,她还不愿再见四阿哥,除非他同意洗澡的事儿。 四阿哥见她执拗的厉害,只能专门去问徐嬷嬷,徐嬷嬷当真是两头为难,只能捡一些过往的例子来说,“也许是有的吧,只是奴婢从未见过,宫里的嬷嬷也多是说出了月子才能洗”。 折腾一番却仍未没达到目的,耿清宁觉得他合理的诉求被残忍又无情的拒绝,竟学着二格格的模样小嘴一扁,瞬间就要落下泪来。 四阿哥只能坐到炕上,搂住她哄道,“一点也不臭,香的很”。 为了证明此言不虚,他还埋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并未说假话,她身上并无其他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和二格格身上的味道一致,想来二格格吃她的奶所致。 一时间他忍不住多想了些,若是他也这般,岂不是身上也是同样的味道。 耿清宁怀疑他的鼻子有问题,并且这就是证据。 四阿哥并不理会她的小动作,只直勾勾的盯着怀里人,问她,“还有多久出月子?” 耿清宁被他看得双颊飞红,一时间眼泪忘了掉,也没空再去想洗澡的事儿,一扭身,逃到屏风那边看二格格去了。 不过四阿哥当真是一个靠谱的领导,隔日陈大夫就送来了药粉,说是将这个药粉撒在头上,再用细棉布包在头上细细揉搓,最后拿篦子将药粉篦下来,有洗头之效。 耿清宁稍一思量,这不就是现代的干洗吗,网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干洗帽卖,原来是老祖宗的智慧。 解决了最烦恼的事儿,日子便好过许多,但她仍然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盼到了二格格的满月之日。 第71章 满月酒自然是不需要一个侍妾参与的, 耿清宁将二格格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便吩咐多多的准备热水,也不必换地方, 将浴桶搬到产房即可。 太久没有洗澡, 她只觉得全身的皮肤都在水里咕噜咕噜的大口喝着,等换过三遍水, 皮肤都搓的发红, 头发也拿皂角细细的搓过两遍,耿清宁才觉得人里里外外都干净了, 将头发散在熏笼上烘干,她又开始思量起另外一件事。 是不是该减肥了? 毕竟在性激素的作用下, 腰臀部位在孕期得到再次发育的机会,相比之前,腰臀比几乎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胸前的部位也跟着膨胀了不少, 沉甸甸的, 刚才洗澡的时候她自己看着都有些脸红心跳。 “格格这般刚刚好, 奴婢瞧着”,葡萄停下手中的活计,认认真真的上下端详片刻, 才又接着说道, “比之前还要好看呢”。 她正在用细棉布搓着耿清宁的头发, 再松散开放在熏笼上, 好让头发干的快些,免得湿发捂着导致湿气入体从而头疼。 耿清宁忍不住扶额, 一孕傻三年,她竟忘了葡萄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 简直就是她与二格格的脑残粉,在葡萄嘴里她们娘俩自然是没有一句不好的,准确的说,是每根头发丝都是再好不过的。 第130章 其实她也懂,毕竟人类的审美自古便与劳动相违背的,例如古代经常劳作会皮肤变黑,只有那些家中有仆从的人才能经常待在家里养出白皙的皮肤,自然就以白为美,现下即便是康乾盛世阶段,但是吃饱喝足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还是件很难的事情,是以众人并不以瘦为美,而是认为稍微丰腴一些才有福气。 还有一则,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拥有纯正满人血统的女子,都是一副大骨架的模样,又将她衬托的格外娇小一些。 葡萄这边铩羽而归,她只能去寻徐嬷嬷。 主子有需求,自是徐嬷嬷表现的机会,她笑眯眯的道,“奴婢会两手推拿,可以帮格格快速恢复腰身”。 还有这种操作?! 耿清宁再次感慨徐嬷嬷果真是一个宝藏嬷嬷,产妇孩子的各种问题就没有她搞不定的,四阿哥这哪是送个嬷嬷,明明是送了一个定海神针过来。 不过,她也并未放低对自己个的要求,每日里看完阅读器觉得腰酸背痛之时,就会让徐嬷嬷推拿一番,再做一段时间的产后瑜伽,一起双管齐下,务必早日恢复到以前的身材。 是以连续好些日子,四阿哥都能见到她怪模怪样的动作,免不得出声询问一二,得知耿清宁正在减肥,他并未说话,只欺身压了上去。 身下之人遍体筋骨瘫软,使人如卧棉上,偏偏她被人一压还有些汁水遗漏出来,惹得人心烦意乱,他干脆叼在口中吸干,只是另一边照顾不周总稍显寂寞,不仅汩汩流淌,甚至在情动之时肆意喷洒一二,弄得被褥上到处都是,弄得人手忙脚乱,只得慌不迭的轮流照顾两边。 轮番几次下来,耿清宁甚至失水至口舌干燥,不用多说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 由于父母太过于肆意,完全忘了二格格的事儿,第二日不能填饱肚皮的二格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虽说这些日子耿清宁对自家女儿的习惯已经了解不少,知晓她是由于腹内饥饿所致,但是这哭的也太夸张了吧,明明小小一团婴孩声音却几乎掀翻屋顶,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精神。 对此四阿哥的评价是,“不愧是爷的好闺女,连声音都这般不同”。 亲情光环下的夸赞不值一提,况且自从颁金节之后他似乎又忙了起来,自然不会被二格格的魔音所迫害,只留下耿清宁对着自家闺女,关键是这个小祖宗不知亲额娘的奶水被亲阿玛嚯嚯了,拱在香香额娘的怀里徒劳吸了半日,腹内仍旧空空,可不是要闹脾气了。 虽说还备着奶娘,只是这娃儿短短几个月似乎已经认人,白日里放在奶娘的怀里她只是哭,不愿意喝奶,还冲着耿清宁的方向嗷嗷直叫,连徐嬷嬷都啧啧称奇,难不成小主子已经知晓白日里和晚上喂奶人的不同了? 这个耿清宁倒不是很惊讶,在现代的时候,据说吃惯奶瓶的婴儿就不愿意吃母乳,同样,吃惯母乳的也不愿意用奶瓶,说明孩子虽小,但是对气味或者形态,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可以辨别出这里面的不同之处。 耿清宁无奈只能接过二格格,希望能靠气味安抚她片刻,好在她还算给面子,委委屈屈的扁着嘴,好歹是没有再哭了。 见她这般模样耿清宁还挺内疚的,不过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责怪别人,她小声的跟二格格吐槽,“乖女儿,不关额娘的事儿,饿着你的罪魁祸首是你阿玛”。 二格格扑扇着黑亮亮的大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耿清宁已经将锅甩了出去。 等晚间四阿哥再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闺女正对着他吐泡泡,古人讲究抱子不抱孙,对于自家这个乖乖的小格格还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他洗了手接过奶娘怀里的二格格,正想亲香亲香,就见自家闺女的小胳膊甩了过来。 啪。 声音不大不小,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自然,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苏培盛与徐嬷嬷等人早已将头低到胸口处,全当自己天聋地哑。 不止耿清宁愣住了,四阿哥也呆愣了一瞬,他们很快找到理由———不过小孩子嘛,什么都不懂,或许只是无意识的一巴掌罢了。 二人对视一眼并未在意。 只是,二格格又毫不客气的抬起另外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拍了一巴掌上去,这次声音甚至要更大些,四阿哥脸上肉眼可见的由白变红了。 这次耿清宁找不到理由辩解了,自刚才开始,她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二格格,是以亲眼所见二格格是瞅准了阿玛的脸颊后,才一巴掌拍上去,甚至怕力气不够大,还抡圆了自个儿的胳膊。 难不成她听懂了早上的那些话? 耿清宁难免产生这种怀疑,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离谱可笑,再配上四阿哥脸上的红痕,一时间竟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隐隐可见笑出的眼花。 四阿哥斜了一眼自家的大宝贝,又去抱自家的小宝贝,开始说一些,‘入则孝,出则悌’,‘万事丝窠黏露珠,奉亲最乐天下无’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打算从小就让二格格晓得为人子女应当孝顺父母。 最起码,不应当对自家阿玛动手。 第131章 二格格对阿玛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甚至还吹了个泡泡送给操心的老父亲,不过好歹是没有再来一巴掌了。 看着依旧天真无邪的女儿,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 二格格赏的第二个巴掌着实相当有力气,第二日一早,四阿哥面上仍带着些许红痕,看着女儿的罪行,耿清宁有些心虚的拿出她的香粉,问他要不要遮上一遮。 四阿哥对镜看了一眼,虽有些痕迹但也不至于太过明显,实在无需使用那种娘们兮兮的东西,毕竟失了些男子气概。 只是他一路进宫却发觉似乎有人看着他偷笑,仔细看去并未有所发现,便是如他的性子也不禁有些怀疑,难不成今日的衣裳穿反了?还是头上的帽子戴歪了。 四阿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见没有不妥当的,才安心进宫,等好不容易到了毓庆宫,太子爷却也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是不是昨日家里的葡萄藤倒了?”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府里只有兰院有葡萄藤,但都好好的,太子爷怎会突出此言,难不成他希望自个在宅子里的一举一动都要向他汇报? 四阿哥被众人弄的一头雾水,只有十三阿哥年岁小些,又素来受他的照拂,背着人悄悄同他说话,“四哥,你脸上的红印,是不是·······” 十三阿哥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是不是四嫂弄的?” 这话说来并不出奇,老十家里头娶了个凶悍的蒙古福晋,两人三天两头便闹上一回,场面不说宏大也是人尽皆知的,然后十福晋骑着马进宫找同是蒙古来的太后娘娘诉苦,老十则是逮着谁就跟谁喝酒。 八阿哥九阿哥不知被他逮着多少回,便是小的这些阿哥他与十四阿哥,也陪着十阿哥用过几回。 除了十嫂之外还有八嫂,那股子醋劲是皇上都知晓的,听说八阿哥脸上还曾经带着指甲印出门,只不过是八阿哥素来心软,不曾与八福晋计较罢了。 看着期期艾艾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十三弟,四阿哥这才恍然大悟,他道为何众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甚至还有人露出了同病相怜的表情。 不过,他面上这处红痕与那些人自是不同的,是以当下出言解释道,“不是,我这是家里的二格格不小心所致······” 唉,四哥还是太要面子了些,找理由也不找个更妥当些的,二格格那么小一点儿,蚂蚁一般的力气便是来个十回八回的,也见不得一丝痕迹,再说了,便是四嫂或者是府里哪位内宠所致又如何,大家又不会笑话他。 其实这种事情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四哥虽是个热心之人,平时却总爱冷着一张脸,难免让人有些发怵不敢靠近,如今见他也与平常人一般家里也会有葡萄架倒的时候,反倒让人觉得更有人情味儿了。 不过四哥不想将这种事显露人外的心情,他也能理解,于是乎十三阿哥露出四哥你说什么都对,弟弟绝对相信你的表情,甚至还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是二格格,是小猫儿,或者你家的百福,我都懂”。 耿清宁并不知晓四阿哥所遭受的误会,她正忙着跟二格格说话,“乖女儿吐个泡泡来”。 二格格撇了一眼额娘,十分豪爽的打了个呵欠,然后在香香额娘的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睡了。 耿清宁没放弃,等二格格再次醒来,确定她暂时不会打瞌睡的时候,说道,“乖女儿,打个呵欠给额娘看”。 也不知二格格有没有听懂话里的含意,她朝着额娘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伸手去抓额娘头上的簪子。 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婴儿嘛,看来之前是她想多了,耿清宁放下心来,伸手去抢闺女手中的簪子。 俗话说,世界上速度最快的就是小孩儿的手,她一个没注意,二格格竟然就把簪子握在手中当成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不过簪子可并不能当成玩具,毕竟有尖锐的地方,对婴孩来说十分危险。 耿清宁伸手去拽——嗯?没拽动,许是刚才用的力气太小了吧,她没放在心上,比刚才稍微多用了些力气,可簪子仍好好的待在二格格的手中,没有拽出来一丝一毫。 原来小婴儿这么有力气的吗?耿清宁有些疑惑,不过想到现代时候曾在网上看过视频,婴儿甚至可以拽着医生的手指头把自己提起来,想来二格格这般也不是什么奇事。 耿清宁认真起来,又轻柔又小心的去掰自家闺女的手,二格格见额娘捏着她的手挠痒痒似的,以为额娘在与她玩游戏,激动的挥舞着圆钝钝的小胳膊,手中簪子锋利的尖头也跟着闪烁起细碎的光芒,吓得一屋子的人都围着这个小祖宗,生怕她被伤着。 闹腾了半日,她终于将闺女手中的金镶珠翠扶手簪给夺了回来,仔细一看,簪身竟然歪了。 这簪子乃是金制,虽说金子本身偏软些,容易被人弄成痕迹,但内务府的能工巧匠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将这金簪做的既结实又晃眼,耿清宁平日里随手放在桌上磕碰都没见出多少痕迹来,竟然被这一个小小的婴孩被掰弯了。 葡萄慌得去看小主子的手有没有伤着,只有耿清宁将簪子用袖子遮住,她扭头一看,众人都围在自家闺女身边,只有身边的徐嬷嬷也是一副惊呆的表情,二人相视一眼,遮挡住震惊的表情。 第132章 耿清宁面上平静,内心却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难不成,她生了个大力士出来? 不知为何,便是这个又紧张又震惊的时刻,她脑子不停转动的时候还蹦出来一个想法,看来闺女昨日下手的时候应该对阿玛手下留情了。 第72章 耿清宁快速扫视四周, 见屋内众人表情无异,也并未注意到她藏在手心里的簪子,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徐嬷嬷, 笑眯眯的挥退众人。 二格格年岁小精神头短,平日里都是睡的多, 玩的少, 今日闹了这大半天,也是该犯困的时候了, 是以众人也不曾怀疑,蹑手蹑脚的退下, 生怕吵到小主子,只有徐嬷嬷给小主子整理襁褓悄无声息的待到最后,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徐嬷嬷又是担心又是庆幸,担心的是伺候的小主子这般生来有异, 皇家这般神异的孩子总是引人深思的, 庆幸的是好在小主子是个小格格, 又少了些说法,总不像生来不凡的小阿哥那般打眼。 耿清宁抱着自家闺女,轻咳一声, 就如话家常那般与徐嬷嬷说起话来, “你家里几口人?都是个什么差事?” 若是放在以前, 耿清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像现在这般, 毫不犹豫的就说出威胁别人的话,只是二格格是她在这陌生朝代唯一的血脉亲人,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二格格,或者说有任何伤害到二格格的可能。 徐嬷嬷暗叹一声, 只是自打她被四阿哥送到兰院开始,她就已然在这条船上下不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当下老老实实的交代道,“夫家去的早,大儿子跟着主子爷在外面办差,小儿子在家撵鸡逮狗的无甚正事,正想求格格给小的那个谋份差事”。 见徐嬷嬷如此上道,耿清宁心里放松了些,笑道,“嬷嬷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自是愿意帮这个忙得,只是我人微言轻,不知晓能不能替他求得好差事”。 福晋还有陪嫁什么的,而提着简单箱笼来到贝勒府的耿清宁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安排个差事的,这些都得去求四阿哥,务必得跟他老实交代,不过,他那头自是不必瞒着,况且日日生活在一起,瞒也瞒不住,倒不如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只是,耿清宁心中有些打鼓,不知他这个阿玛对这般孩儿会如何做想,愿不愿保护她的孩子。 四阿哥听到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不是说他对耿清宁没有信任,只是他膝下目前只有三个子嗣,大格格如今十岁了看着仍是瘦弱,小阿哥如今只能说勉强与常人差不多,府中的孩子身子骨健壮已是想都不敢想的幸事,怎到了二格格这里怎会突然有异。 耿清宁看着四阿哥一脸不信的表情,心中十分理解,若是有人跟她说一个婴儿得了举重方面的奥运冠军,她甚至会问那人是不是在逗她,相比之下,他已经很稳重了,甚至端着茶盏的手都不曾停顿一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耿清宁将一根芹菜放在正在露出无齿笑容的自家闺女手里,只听咔嚓一声,芹菜已经死无全尸了。 四阿哥镇定自若的端起茶碗,芹菜素来脆崩崩的,被孩童捏碎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不必在意。 耿清宁瞄了一眼他的面色,心里傲娇的冷哼一声,竟然小看她闺女,这小小芹菜只是个铺垫,她又拿了一根浑身上下被磨得无一根毛刺的竹节放在二格格的手里,就这仍担心扎着闺女娇嫩的小手,还将一块软布垫在她手心里。 片刻之后,稍闷的声音传来,竹子从中间断成两截,甚至有一截还滚在四阿哥的脚边,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这个竹节踢至桌下,甚至还将茶碗送至嘴边喝了口热茶。 耿清宁这下当真是有些服气了,四阿哥不愧是未来做皇帝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自家闺女如此神异却仍镇定自若,她真的自愧不如。 既如此,就放点更劲爆的吧,耿清宁将一根钝钝的银簪放进二格格手里,只见片刻之后,那枚银簪竟变了形状,勒出了小小的五指形状。 四阿哥艰难咽下口中几乎烫坏上颚的茶水,他皱眉放下茶碗,“今日的茶泡的不好,去叫下面伺候的人更精心着些”。 耿清宁左右看了一眼,因着二格格的事不便告知众人,因此此刻屋内除了四阿哥,便只剩她与徐嬷嬷,再无其他伺候的人,而且他话刚落音,徐嬷嬷便跪了下来,如今只能由她去外间交代葡萄等人。 见耿清宁挑开帘子走了出去,四阿哥才盯着跪着的徐嬷嬷一字一句的交代,“二格格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若是外面传出来一丝一毫的风声,爷要你全家的命”。 徐嬷嬷恭敬磕头应下,出去就板着脸找那四个奶嬷嬷去了,好在小主子白日里都跟在格格身边,晚上也是睡觉居多,也算是减轻了一点难度。 见屋内无人,四阿哥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身怀异像之人书中多有记载,如汉高祖刘邦喝醉之后躺在大街上,有‘醉酒龙形’,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生来神异,体有三乳,其子李玄霸据说天生神力,非同凡响。 这般生来神异之人要么以后成为开国皇帝,要么就是皇帝的亲子,二格格这般神异,若是叫他那些兄弟们知晓,他们会如何做想?他们自是不会相信这般荒谬之事,只会觉得是他意图造势,图谋不轨。 第133章 若是汗阿玛也这般作想,二格格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安抚蒙古的利器。 只是想着,四阿哥便觉得满身的冷汗,里面的衣裳全然湿透了,粘附在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寒意,他一刻不错的盯着摇床里那个小小的人儿,见她微微扭身,想必是哪里不舒服,他伸手解开襁褓,见尿布仍然是干的,才合上襁褓将二格格抱在怀里轻拍安抚。 他道,“好闺女,有阿玛在”。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 徐嬷嬷的小儿子到底是跟在了四阿哥身边跑腿,对于下面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一飞冲天,徐嬷嬷还专门带她的小儿子来兰院磕头谢恩,不过,耿清宁作为现代人还是有些心虚,她总感觉自己在pua别人,这种威胁了人家后还要让人家感恩戴德的谢她的事情,可能她还需要多多适应几回,因此赏了他之后就让人走了。 徐嬷嬷则是每日里战战兢兢的守在二格格身边,无论是谁想碰二格格都得过她这一关,就连葡萄有回见被子被二格格踢开,伸手想去掖上一把,都被徐嬷嬷笑眯眯的给挤开了。 不过,四阿哥看着倒是挺满意的,只是赞过一回就再没提过。 耿清宁见四阿哥这般不是很在意的态度,忍不住开始反思,难不成之前是她想太多,有些草木皆兵、小题大做了?也是,二格格虽说先天神力,但在这老古板的清朝,性别就限定了她的出路,或许别人也不会联想太多。 不过,谁心里没有一个玛丽苏之梦,若是她闺女以后当真追求甚高,她就会倾尽阅读器之力,将那些水泥,火药之类的金手指全都交给二格格,说不定还真能得到一个清朝的女皇帝,正好还可以将近代的屈辱史改写。 但那是亲闺女才有的待遇,对四阿哥她当真不敢这般做,且不说别的,闺女下令砍死老娘的极少,丈夫典妻卖妻害妻的自古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况且她连妻子都算不上,只是个可以随手赠送的小妾。 不过四阿哥的这种态度倒是让她放松了不少,也不再整日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便以为有人要害二格格,多少也恢复了之前那种闲适的心情,甚至还有空琢磨好吃的,顺便也给闺女弄点好吃的,毕竟半岁后,母乳中的能量便不能满足婴幼儿发育的需求,该添加辅食了。 膳房将碧梗米洗净,放在小火上不停的翻炒着,直至锅里散发一丝焦香味,这米便熟了,再拿石臼捣碎成极碎的粉末,过筛后就得到了这个时代的米粉,烧开的滚水一浇,就是一碗上好的米糊糊,还可以配上土豆泥、山药泥、蔬菜泥等混在一起,营养、滋味都更丰富些。 见葡萄和青杏两个人抬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椅子出来,二格格就拍手笑了起来,每次这个椅子出现的时候,她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因此见着这个椅子就忍不住两眼放光。 这个极重的椅子正是耿清宁模仿现代餐椅样式做出来的,只是材料有些许不同,特意选择了南方那边进上来的榉木,这榉木虽说不上是什么名贵的木材,但是有一样优点比较突出,就是极为坚硬抗造,非常适合她这有怪力的闺女。 喂辅食这种事儿徐嬷嬷自然不会假于别人之手,她仔仔细细的按照耿清宁的吩咐调制了一小碗——这碗也是二格格专用的,然后拿着小银勺一勺一勺的喂给嗷嗷待哺的小主子。 至于现代育儿之自主吃辅食,耿清宁还不太敢让自家闺女尝试,毕竟年岁小,很多时候还控制不好力道,若是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只是碗底吃完之后,二格格盯着碗的眼神仍旧太过于热切,表达强烈要求的‘婴语’也越来愈多,徐嬷嬷将碗底刮了又刮,却仍凑不出一勺米糊来,不忍心看小主子失落的眼神,她问格格,能不能再给小主子调制一点,毕竟二格格自小嘴就壮实,吃的也比一般孩童要多些。 耿清宁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义正严辞的拒绝了,身边这些伺候的人都太过宠溺二格格,那碗相对于二格格而言绝对不能称之为小,再说了,二格格这般大小,主食仍旧是母乳才对,丰富的蛋白质能让她长得更好。 没管二格格哀怨的眼神,耿清宁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烤鱼,自从喂奶好久她都没有吃过这般重口味的东西了,正好二格格如今也能吃辅食了,可不得过瘾一把。 专门让膳房挑选腥味轻、刺少的鱼,去鳞洗净后对半剖开,用葱姜香料等细细的腌制入味,放在烧的滚热的油里煎炸片刻,再挂在炉子里烤上一会儿,待到皮焦肉香,这鱼便好了大半。 起锅另烧油用秘制调料炒出汤汁浇在鱼上,再放在炭锅里再咕嘟咕嘟一会,撒些青红椒辣椒花椒葱花蒜末白芝麻之类的,用热油一泼激发出香味,这菜就做好了。 耿清宁先吃了一口鱼皮,焦香中还带着一股胶质感,皮中的胶原蛋白完全被释放出来,因鱼皮是炸过的,所以还带着一些小小的皱褶,上面吸满了红通通的汤汁,吃起来又香又辣又弹,十分过瘾。 鱼肉也是一绝,这鱼不仅肉质细嫩,更无甚小刺,雪白的鱼肉没有一丝腥味,只有满满的鲜味。 二格格在一旁看的眼睛都要冒火,一个劲儿的往额娘那边凑,只是额娘虽是亲的,但心肠十分冷硬,甚至将鱼肉在二格格眼前假意晃过,再塞入自己口中,还啧啧赞道,“真好吃啊”。 第134章 二格格有没有生气不知道,反正一旁的徐嬷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每日里她全身心都投入在小主子身上,家里的孙子便是凑在一起也比不上怀里的这个,只是主子毕竟是主子,她连谴责的眼神都不敢有,只是看向二格格的眼神更慈爱、心疼了些。 耿清宁逗完闺女,又去捞里面的素菜吃,土豆绵密、豆芽清爽、香菜味足,个个都是好吃的不得了,一口米饭配上一口菜,她竟将一条鱼吃的干干净净。 只是吃完人也撑的不行,必须在院子里消食才行,耿清宁吩咐葡萄弄些油布铺在地上,再铺上一层被褥,这就是二格格的地盘,她自个儿扶着肚子慢慢散步,还不能走太快,免得晃到胃中的食物。 虽说每日里都出来逛,但二格格仍旧对院子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会儿看看额娘,一会儿看看飞过去的小鸟,一会儿看看哗啦啦作响的树叶,万物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娘俩在外面消磨至夕阳西下,四阿哥踏进院门的时候,就见两个宝贝齐齐望着他。 他伸手捞过地上的二格格,掂量了一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她似乎又重了些,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身子骨康健才是重中之重。 四阿哥带来了一个让耿清宁极为惊讶的消息,说是府里的大格格要开始相看了。 啊?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格格才将将十岁,至于这么早吗,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若清朝成亲都是这般早的话,二格格还能在她身边待多少年? 第73章 四阿哥虽不知耿清宁情绪为何莫名其妙的低落下来, 但在一起生活这么些年,对她也算是了解。 是以他一边颠着二格格,一边跟她细细解释, “皇家的公主留到十八九, 甚至二十岁之后也是常有的事,再说, 嫁到别人家哪有自个儿家里头舒服自在, 咱们二格格最起码要留到二十岁”。 别说二十岁,便是一辈子都留在身边耿清宁也是愿意的, 毕竟清朝又不能像现代社会那般,嫁了人的闺女也可以依偎着父母生活。 不过大姑娘不能留, 留来留去留成仇,说不定到时候二格格自己愿意出去闯荡,或者有了心上人,都是未知之事, 耿清宁一时间又发散了一下思维, 才继续听四阿哥科普。 其实现下相看也只是先留意着那些适龄的青年才俊, 等看了两三年觉得人品家世均还不错的,就给那头府里递话,让长辈们别着急给人定下亲事, 年轻的在府里也得洁身自好。 如此这般, 就基本上也就十四五岁了, 然后再准备嫁妆, 走一走程序,小定、大定, 两三年功夫总是要的,等一切都安置妥当, 家里舍不得姑娘嫁人,自然还要再留上一两年,等出门子的时候也就十八九岁,已然长大成人了。 耿清宁放下心来,她还以为会像现代社会那般,好多人忙于事业等注意到人生大事的问题时,只能去相亲,然后没多久就闪婚。 大格格如今才十一岁,身子骨都没长成,若是当下便成亲生子,恐有碍寿数,生子的那道鬼门关也很难安全闯过。不过由此看来,原来清朝的人也知道成亲嫁给别人不是件松快的事儿,有能力的父母也是能拖便拖。 去掉这好大一桩心事后,耿清宁就只关心起八卦来,“给大格格看中了哪家?” 虽然刚开始相看,但是四阿哥明显是心中已有了打算,他道,“一个是乌拉那拉家的星德,一个是佟家的舜安彦,这两个孩子我瞧着还算不错”。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这两家一个是福晋的母家,一个是承乾宫娘娘的母家,与贝勒府的联系都非常紧密,四阿哥早已想过,大格格身子骨不大好,性格又弱些,无论嫁给这两家的哪一个,看在他的面上,都不会给大格格委屈受的。 若是有幸得封郡王、亲王,那时候再给大格格办事,两边都更体面一点。 四阿哥看着怀里的小女儿,操心完大的,还有这个小的,虽说二格格天生有些怪力,但毕竟是个娇弱闺阁女儿,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绝不会让二格格去抚蒙,只盼着她能平安喜乐一辈子。 耿清宁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等自家闺女长大的时候,四阿哥已然成为皇帝,到时候若想将二格格留在京城,绝对小菜一碟。 * 耿清宁这边都知晓了,李侧福晋作为大格格的生母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她素来是个心急的,自从知道这事儿开始,每日里不知派出多少人出去打听消息,还写信给做知府的父亲,直言不讳的要求父亲也帮大格格打听一二,毕竟她身处内宅,这些爷们的事还是外面听得更多,也更真切些。 等打听了两三月,父亲的回信也寄了过来,她对这两家也算是心中有数,若是仅为着大格格着想,这两家当然是顶顶好的人家,但若是为着小阿哥的将来考虑,这两人就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四阿哥选的都是次子、幼子之类的,家中都有一言九鼎的父兄,若想给小阿哥一些帮衬便是不能了。 李侧福晋纠结了许多回,两家儿郎的画像也是看了又看,连那画着人像的宣纸都起了毛边,也命人在宝龙寺算了八字,仍不能做出个选择来。 第135章 不过,四阿哥那边没管李侧福晋的一片爱子之心,他已经决定了人选并且跟福晋透了底,不过几日功夫,福晋的额娘觉罗氏就进了府。 福晋想的更多些,虽说弘晖已经去了,但四阿哥仍愿意将大格格下嫁到乌拉那拉家,这就说明他仍是看重乌拉那拉家的,这是好事。 况且这种体面的事儿,谁也不嫌少,她自是不希望乌拉那拉家此刻掉链子,当下跟觉罗氏细细交代道,“我们府里的这个女孩儿,最是温柔贤淑,配星德那孩子绝对是好的,家里也要知事些才好”。 觉罗氏哪里不懂呢,“自从得了这个信儿,星德那孩子身边的丫鬟不剩一个全都给撵走了,现下伺候清一色都是小厮,况且那孩子也上进,每日里都在书房里读书呢”。 福晋满意的点头,母家这般争气,家里的几个兄弟也跟着四阿哥挣了不少体面,这些都是她在府里的底气。 觉罗氏说完星德,面露出一些迟疑之色,这个女儿已经离家十几年,如今作为四福晋已是满身的威严之色,有些体己的话就很难说出来,但这是乌拉那拉家的大事,又不得不说。 觉罗氏看了一眼厅中,再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康嬷嬷,这是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了,一身都系在乌拉那拉家,她稍微倾身靠近福晋那边,声音也压的极低,“福晋身子可是大好了?可有什么好消息?” 大格格虽说也好,但若是有一个乌拉那拉家血脉的世子,那才是最最稳妥的。 福晋不由得脸一红,如今因着大格格相看的事,四阿哥来正院的次数多了不少,康嬷嬷也时不时的在耳边重提再生一个小阿哥之事,她虽一刻也不曾忘记弘晖,但不禁有些动摇。 况且康嬷嬷说的甚有道理,若当真能为弘晖生一个弟弟,教导他记着弘晖,她百年之后弘晖也能得些香火,若是再能过继一个子嗣到弘晖膝下,她便是立刻死了也能闭眼。 觉罗氏看着双颊飞红的福晋,高高兴兴的走了,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康嬷嬷扶着福晋站在窗户边看外边的景色,春天到了,院子里的枯树不知何时冒出了嫩芽,嫩黄新绿,透着一股生机勃勃之意。 不过,那些都是未来之事,现下的重中之重还是找到仇人,此事容不得耽搁片刻,好在她已经找到了当初兰院撵走的小卫子,若是能从他口中得知只言片语的,说不定对弘晖之事有所助益。 只是那小卫子被家中所弃,带着伤游荡在街上要饭乞讨,又因是个太监被同为乞丐的人欺负,如今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好皮,不仅不能说话,竟然连话都听不懂了。 不过,好歹也是个抓手,总比无头苍蝇乱撞的强,是以将其暂且养在她的陪嫁庄子上,等人稍微好些了,再提过来审问。 一时间,福晋也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 耿清宁看着咯咯直笑的闺女,也觉得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 外头的风逐渐柔和起来,耿清宁便成日的带着二格格在院子里玩耍,正好还能顺便晒太阳补钙。清朝自是没有成盒的维生素d摆在商店里,晒太阳正好可以为人体补充缺少的维生素d,最重要的是还能让人的免疫系统更强大。 在这没有任何疫苗的清朝,天花也只能种人痘的时代,免疫系统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然,除了太阳,多多接触微生物也可以刺激免疫系统的发育,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里面其实是蕴含科学道理的。 既如此,耿清宁肯定要给自家闺女安排上,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百福、白手套和雪团儿的身上,是以通常铺在地上的被褥上除了二格格之外,还有三只兰院里的小宝贝儿。 当然,是耿清宁硬抱上去的,说实话,宫里的猫儿狗儿都训得极为听话懂事,主子呆的地方,若是没有命令它们是绝对不会主动上去的。 耿清宁并不是心大,也是观察了许久,发现猫狗从不会对二格格伸爪子才将它们放上去的。 实际上自从二格格能爬之后,她几乎就成为了兰院一霸,见着毛茸茸的百福,她会自己爬过去,百福之前被教导不要碰到小主子,见二格格伸手够它,它就摇摇尾巴站起来,再往后退一步。 可二格格当下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百福退一步,她便立刻向前爬几步,再次伸手去够,直到将百福逼至墙角,然后换个方向继续。 百福急得呜呜直叫,小爪子抱着头钻进狗窝里却也能被二格格精准的找到,然后被无情冷酷的小手蹂躏一番,好在二格格多少也知道控制些力道,只逗弄它并未伤它。 看到百福都快自闭到躲在狗窝里不出来,耿清宁不得不喝止了自家闺女的行为,不过二格格也不是逮着一只羊使劲薅的人,她又将目光投向了白手套。 白手套自认为在猫爬架高处上待的好好的,况且这人类幼崽再得意,也没有爬架子的能力,便是想蹂躏它也够不着,是以非常放心的甩尾巴去调戏小主子。 说来也是它调皮,特意将尾巴在二格格面前晃悠,二格格如同被钓的那只小鱼儿,整个人随着毛茸茸又顺滑的尾巴晃动,只是每当二格格伸手去够的时候,它就故意将尾巴卷起来,让下面的小人儿抓个空。 第136章 一旁的耿清宁看着这副场景,突然想到去岁画在堪舆图上的那个“胤禛格格”,如今二格格气嘟嘟的模样,竟与那副图像了八成。 第74章 白手套正洋洋得意间, 却觉得架子越来越矮,最后竟落于地上,它定睛一看, 人类幼崽竟三下五除二将它巍峨的城堡给拆卸掉了。 还没来得及跑掉, 就被人类幼崽抓住了尾巴,没想到小小的一个人力气却真不小, 竟一步也动弹不得。 白手套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任由她上下其手。 耿清宁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主要是白手套的表情过于无奈,而自家闺女的表情又太过于嚣张了些。不过, 猫咪真是一种神奇的物种,上敬爱下爱幼,只有对中间不上不下的中年人亮出锋利的爪子。 不过,最聪明的还要数雪团儿, 它早早就爬到高高的石榴树上, 借着树叶将自个儿隐藏起来, 是以成为这个院子唯一不曾遭受二格格毒手之猫。 二格格清脆的笑声实在是太响亮了些,那笑声穿透力极强,甚至能越过围墙, 每日里无论什么人从兰院外经过, 都能听见孩子的笑声。 李侧福晋听见了只是撇撇嘴, 一个小格格竟养成了这般的性子, 一点也不庄重、不娴静,俗话说, 三岁看老,这二格格跟她的大格格相比那是差的远了。 钮祜禄格格听见后则是全然的心酸了, 她也不知自己哪点惹了四阿哥的不快,自从进了府中就没见他来过几回,整日里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只觉得落寞。 再鲜亮的花儿若是失去了赏花人,也会蔫哒哒的。她叹了口气,重新绣起手中的虎头帽来,下个月是兰院小格格的生辰,她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能亲手做些绣品来体现心意,若是能叫四阿哥看在眼里,也不枉费她整日里点灯熬油的做活。 外面阳光甚好,她吩咐贴身宫女将屋内的蜡烛吹灭,日子不可长算,这一支蜡烛虽说花费不了几个钱,但常年累月下去,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如连人带椅移到窗前,借着这日头绣上几针。 正忙着呢,就听外面翠儿来禀,说是乌雅格格来找她说话来了。 钮祜禄格格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这位德妃娘娘的内侄女几乎被禁足了一整年,上回端午节的时候才得以解禁,只是她刚解了禁足,便时常来找她。 说来也是奇怪,她们之前也并未打过什么交道,可拒了一回人家便会再来第二回 ,同为贝勒府的格格,她也不好太落乌雅格格的面子,只能由着这人每日里东扯西扯的。 不过,钮祜禄格格自嘲一笑,宠爱子嗣她一样也没有,家世背景更是全无,浑身上下无一丝一毫别人所能图谋之处,也不知乌雅格格到底如何做想。 钮祜禄格格正胡思乱想着,乌雅格格已经从外面笑着走了进来,其实她想的很简单,上回花园之事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人堵住了嘴,而且看着表哥那冷酷的眼神,若是她真的说出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他只会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府里,丝毫不顾及这血脉相连的情谊。 不过,她也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既然表哥那里行不通,这府里还有另一位人生赢家,恰好如今的钮祜禄格格十分可怜可叹,她若是伸把手照拂一二,岂不是能让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皇帝的亲生额娘感恩戴德? 若是做不了宠妃,成为后宫隐形之主眷顾的人那也是很不错的选择,等那钮祜禄氏成了太后娘娘,她岂不是可以做个贵太妃。 乌雅格格一边想着,一边露出了向往的微笑,那般举全国之力奉养的人,手指缝里露出的东西只怕也够她好好过活了。 一旁的翠儿低头呈上两碗茶,离去的时候却忍不住撇嘴,这位乌雅格格莫说是主子爷看不上,便是她也看不上,明明只是个格格,说话做事却一副当家福晋那股子颐气指使的态度,若是她一直这般也就罢了,只能说每个人性子不同,生性如此别人也说不来什么,偏生她有时伏小做低的讨好格格,态度变化的太过剧烈,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其实脑子有问题。 乌雅格格啜了口茶,看见钮祜禄格格一刻不停绣着手中的虎头帽,那一看便是婴孩的帽子,她捂着嘴惊叹不已,“姐姐的手可真巧,这小老虎绣的栩栩如生,妹妹一看还以为要扑出来了呢”。 虽说这赞过于浮夸了些,但是却正中了钮祜禄格格的心意,若是兰院的耿氏也能这般想便好了,只要二格格愿意戴上这帽儿,也能叫四阿哥看到她的心意。 钮祜禄格格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轻描淡写的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绣着玩罢了”。她可不敢叫这冒冒失失的人知道了这是送给二格格的礼,若是乌雅格格也这般照搬照做,岂能体现她独一份的心意。 见钮祜禄格格又低下头极为认真的对待这个帽子,乌雅格格眼珠子一转,顺理成章的想到一种可能,这肯定是未来的太后娘娘盼子心切,想早日生下那四阿哥弘历呐。 让她好好想想上辈子的事儿,虽说她在内宅里不是很清楚乾隆皇帝的生辰,也知道大约是康熙五十年前后生的,现下已经康熙四十六年过半,若是再加上十月怀胎,说不定就是这两年的事儿,想到这里乌雅格格特意对未来的太后娘娘讨好的眨眨眼睛,还捂着嘴咯咯笑道,“姐姐莫急,想必很快便有好消息了”。 第137章 钮钴禄被尖利的笑声吓了一跳,再听那扎心窝子的话,就连针扎到手指都不觉得痛,满府上下谁不知晓她毫无宠爱,乌雅格格说这话到底是何意,莫不是在讽刺她不成? 只是这乌雅格格是德妃娘娘的亲侄女,又是四阿哥的亲表妹,之前不知犯了什么大错都仍被放出来的人,她也轻易招惹不得,只能干巴巴的说道,“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她低下头,只见虎头帽的眼睛上带了一些红色,正是刚才不小心被针扎到流出的血迹,虎头虎脑的小老虎却走着一只猩红的眼睛,人一看就觉得心生不祥。 这种生辰礼沾血就不吉利了,钮祜禄格格眼睁睁的看着虎头帽已经差不多成型,如今却成了废品,这月余的功夫怕是白费了。 乌雅格格对此一无所知,怕贵人多忘事,未来的太后娘娘会将她忘掉,她还特意强调,“若是我这话成真,姐姐以后得了小阿哥,可不能忘了妹妹”。 苟富贵,勿相忘啊娘娘。 钮祜禄格格干脆用这废了的虎头帽将指尖的血全部拭去,想到未来甚至要点灯熬油才能再次做一个这般的虎头帽来,她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妹妹对我的这份情谊,我自当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 未满一周岁的婴幼儿是古代夭折的高发阶段,但二格格却极为平顺的度过了这段时光,甚至将近这一年内都未曾生过病,也不曾咳嗽一声,这让四阿哥很是欣慰。 耿清宁可得意了,这完全都是她的功劳,首先经常和猫猫狗狗在一起接触了很多微生物,再次就是兰院里但凡有人有咳嗽发热的迹象,全都挪到后罩房那边养病,等到完全好透之后还要再过七日,才能回到格格身边伺候,完全杜绝了接触传染性病毒的机会。 当然,小朋友完全不接触病毒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在这连布洛芬都没有的清朝,一个简单的感冒发热甚至都会让成年人失去生命的时代,就不要讲究让小朋友在病毒库里来增强免疫力了。 四阿哥看着身边尾巴都快翘到天上的人,倒是没有出言反驳,二格格这般不仅是平时照顾的好,最重要的是随了宁宁的先天体壮,才会这般壮实。 虽说二格格多少给了他一些信心,但即便加上夭折的那些,府中孩子也绝对算不上多,是以四阿哥仍觉得自己亲缘淡薄,没有多少子女缘分。 正巧,宝龙寺的奇石大师最近刚云游归来,他便想带着全家,特别是家里的几个孩子,让大师给算一算,他们这样的家里,只盼着孩子能平安成人,至于成才,目前还不在考虑的范畴。 说到那位奇石大师,据说大师对佛法参悟的很深,人也甚是透彻,看人看事皆很灵妙,只是常不在庙中,而是四处云游归期不定。 众多权贵都盼着大师常驻寺庙,好为这些凡夫俗子指点迷津,只是大师从不在意身外之物,他曾道,“登巇崄之高山,访明师之不惓,渡喧轰之远水,问道无厌。若一句相投,便有圆光内发,了生死之大事”。 反正一句话,云游才能让他的佛法精进,才能让他算的更准,否则他就没办法准确的为大家指点迷津了。 耿清宁这般内院之人都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号,甚至羡慕的流下泪水,这大师到底是真大师还是假大师且不说,但是这工作氛围简直绝了,典型的停职留薪然后出去游山玩水,还是有正当理由的那种,而且人家大师还非常硬气,若是不让人出去旅游,他就不工作。 若是她也能这般硬气,就可以在兰院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四阿哥与狗不得入内。 不过对此四阿哥持不同看法,他只觉得应当是寺庙给奇石大师安排的事务太少,才会让大师有空出去云游,如此可见,人还是得忙一些,才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第75章 四阿哥看了几个日子, 初步定在了九月初一那一日,正好天气既不冷也不热,女眷孩童即便坐在马车里人也不会闷的慌, 若是骑马, 那秋日的微风轻轻拂在面上,更能让人心情舒畅。 没想到, 等到了正院一说, 却被福晋立刻给拒了。 福晋看着四阿哥看不出喜怒的脸色,心中有些打鼓, 其实她本心是想应下的,宝龙寺的香火最是灵验, 若是能在那里给弘晖点上一盏长明灯,可以保佑他快点渡过奈何桥,可以早日往生投胎。 只是一想到昨个儿嫁妆庄子刚来了人,她还是出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那小卫子养得能听懂人说话, 也知点头摇头了, 还是查清楚弘晖之事更为妥当。 李侧福晋更是根本没打算去,小阿哥又病了,出门若是喝着凉风, 再得个头疼脑热的,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还不如就待在院子里安心。 大格格这般年岁的孩童玩心重, 她本意很想去玩耍,也见识一下外面不一样的风景, 只她素来乖巧,听说自家额娘不去, 便也说不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四阿哥板着脸走得飞快,苏培盛在后头倒饬着两条小短腿紧赶慢赶,才能勉强不被主子爷甩下。 一行人正如风一般,就听见前方传来孩子响亮的笑声,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兰院附近,正在围墙外面。 第138章 孩子总是可爱的,那笑声似乎能冲散一切阴霾,也让他心中多少松快了些。 苏培盛看着主子爷的面色由阴转晴,自然也一改缩成一团的模样,舔着脸在一旁凑趣道,“也不知二格格在玩什么,这般开心,奴婢听着心里都是痒痒的”。 四阿哥本就是要去的,毕竟他也打算叫那奇石大师为二格格算一算这命格。 兰院守门的小太监老远就看见主子爷的身影,慌不迭的开了门,跪在一旁看那皂色的靴子从面前经过。 二格格正在撵狗。 字面意思。 这两年百福也长大了不少,不再是之前奶狗的模样,只是它是个京巴,再大也能这般,身高刚刚到二格格的膝盖处,每日里营养十足,雪白的毛又柔软又蓬松,甚至在阳光下泛着光,二格格爱惨了它,每日里醒来就要找“福、福”,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睡觉的白手套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其实白手套陪伴她的时间才是最多的,每日都睡在二格格身边,就像把二格格当成自己的幼崽那般照看着,甚至还会给她舔毛,所有经过二格格身边的人都会被它的眼光审视一番。 不过白天的时候,白手套就像所有不想带孩子的猫妈妈一般,为了躲清净,甚至会偷偷爬上石榴树,借助树叶遮挡自己身形,有时候干脆藏在房顶上不下来。 反正,幼崽是不会爬高高的。 只是可怜了百福不会爬树,每日里只能在院子里东躲西藏,无论是躲在草丛里,还是它的狗窝里,都能被二格格精准的找到。 今日仍然这般,百福正躲在一株桂花树的后头,只是它顾头不顾尾,虽说整个身子都被挡住了,松鼠一般的尾巴仍然在身后垂着,眼尖的二格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蹑手蹑脚的出现在它的身后,捏住了尾巴,才爆发出一阵笑声。 耿清宁挖了挖耳朵,只觉得笑声吵闹,甚至都影响她看阅读器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小孩虽然不能让你做些什么,但是小孩能让你什么都做不了。 别的不说,兰院里光伺候二格格的人就有十好几个,再加上她身边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结果二格格仍能将她吵的脑仁子都是痛的。 她躺在摇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二格格,专心致志的看着她的阅读器,不再给背后的人狗官司做判官。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场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被二格格压在身下蹂躏的百福,还是该心疼被亲额娘嫌弃的二格格。 听见二格格高兴的“啊、阿、玛”声,耿清宁这才发现是四阿哥来了,她稍一福礼,就高兴的凑在他身边,又是奉上热茶,又是捏肩捶背。 真不是她狗腿,这只有一个月便到二格格的周岁生辰了,四阿哥作为二格格的阿玛,肯定会给闺女一些好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闺女起一个好名字。 虽说院子里每日里都二格格的叫着,实际上她还不曾序齿,毕竟清朝的婴儿夭折率实在太高,就连皇室子弟都是出了周岁再序齿起名。 也不知四阿哥会给自家闺女起个什么寓意的名字,听说古代很多人讲究给孩子起贱名,她可不想二格格叫什么春华、狗蛋之类的。 四阿哥看着身边样样妥帖的人,唉,宁宁只对他万般上心,若是她能将对他的心思分给二格格几分,怕是二格格会长得更好,不过事已至此,孩子的教养只能由他来多多操心了。 喝了口热茶,四阿哥轻咳了一声道,“九月初一的时候我打算去城外的宝龙寺上香,你待如何?” 城外?寺庙?上香? 耿清宁脑子转得极快,九月一号,这个特殊的日子出门,咦,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去秋游? 哇,那可是无数人心心念念的秋游欸,背上小书包,带上整整一书包的零食,什么作业、上课都不用考虑,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整天。 这份记忆甚至延续到成年人那里,演变成了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日的第一份烤红薯等等。 而且,对整日只能待在府里的耿清宁来说,想出府是一件极其难得之事,如今甚至可以出城游玩,岂不是美哉哉。 四阿哥见身边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捏肩捶背的手似乎都更体贴了些,她甚至微微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拜托拜托,能不能将我与二格格一并带着去秋·····宝龙寺?” 热茶就放在手边,四阿哥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热水入腹,处处妥帖舒展,二格格和百福的争执也不能影响此刻惬意。 他一把捞起已经爬到脚边的二格格,用自己的鼻尖去轻触那柔嫩的小脸,“自然,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咱们二格格”。 离九月一日还有好几日,耿清宁就提前开始思考秋游便当盒里该带些什么。 天气还未曾冷起来,又是在外面,吃热的食物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是以她打算准备一些方便易取的冷食,比如说水果、卤味,除了这些之外,当然也不能少了秋游必备的三明治、饭团和奶油蛋糕。 第139章 饭团倒是易得,倒是那面包和奶油,她指定是没这个本事的,还得交给膳房来做。 刘太监被委以重任,不过他也甚是发愁,毕竟‘奶油蛋糕’这种新鲜玩意,以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主子交代下来的事儿,再难也得给办的妥妥贴贴的,他置办下一桌席面,吩咐徒弟张二宝将兰院的于进忠请来。 一个是兰院的总管太监,一个是膳房的一把手,桌上的席面自然也是上好的,甚至还配上了一壶酒。 刘太监举起酒杯敬了于进忠一杯,这才开口问道,“于老弟,你给哥哥透透底,咱们这位耿主子说的那个‘奶油蛋糕’到底是什么样式的,哥哥我也算是膳房泡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听说这个新鲜玩意儿”。 于进忠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干,跟着耿清宁久了,他也能尝出这杯中酒正是窖藏的玉泉春酒,二两银子一壶,府内等闲之人一辈子也尝不到这酒的滋味,而对如今的他也只做平常而已。 他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大肥蟹,用圆头剪逐一剪下二只大鳌和八只蟹脚,又用腰圆鼓对着蟹壳细细敲打一圈,才呈现出里面金灿灿的蟹黄,于进忠用小汤匙舀进蘸料,端起蟹壳美滋滋的吃了一口,才回忆主子的话再对刘太监细细描述,“主子说了,用那鲜牛乳做的、吃起来轻飘飘又甜滋滋儿的,抹在烤制松软的糕点上”。 乳成酪,酪成酥,酥成醍醐。 刘太监一听这描述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宋朝那时候流行的‘酥’吗?别的他还不知道,可宋朝的酥山那可是出了名的,还有那‘滴酥泡螺’,那可是前朝极为常见的花式点心,无论是中秋还是元宵都是要拿出来待客的好东西。 至于主子说的‘面包’,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就跟上次耿主子从宫里听来的羊奶柿子饼一般,牛乳鸡蛋面粉,烤制成圆圆的带有蜂窝状小洞的糕饼,关键是松软喷香即可。 看来这‘奶油蛋糕’虽说名字稀奇,但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做起来有些麻烦。 但主子的事儿那能叫麻烦吗?那叫脸面! 刘太监一面劝酒,一面给自家徒弟使了个眼色,不大会儿,张二宝就从里间拿了个小布包出来,放在了于进忠的手边。 于进忠用螃蟹的间隙拿眼瞅了一下,见着布包鼓鼓囊囊的,想必份量不轻,他心下满意,推杯换盏间悄无声息的将这布包塞到了自个的怀里。 二人一直喝到了二更,赶在落锁前于进忠进了兰院,后罩房内小太监已经提来了热水,面巾也一直是热的,于进忠将双脚泡在桶里,热意从脚下一点点爬到身上,怀里的银子也是沉甸甸热乎乎的,他抹了一把脸,将用过的棉布扔在伺候的小太监怀里,钻到已经铺好的被褥里,双眼一闭寻周公去了。 大约两三个时辰之后,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了,不过轻声细语的喊了两声,床上的于进忠已然双眼清明,他掏出怀里的怀表一看,正好寅时一刻,虽说昨日里主子爷没有歇在兰院,但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今日还算是多睡了两刻钟。 这个时候是没有热水的,昨日的热水也全然冷透了,于进忠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先去正房那里看了一眼,见主子跟小主子的房内只有长明灯的灯光透过来,便带着小太监一溜烟的去往膳房里。 膳房早就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了,四阿哥素来寅时就醒,寅时一刻就得上膳,府里的其他主子都跟着主子爷的习性走,最迟寅时末刻也会来提膳,只有兰院稍微晚一些,差不多是辰时二刻,若是有什么耽搁了,再晚上一两刻钟也是有的,不过,无论如何,膳房都得在寅时前备好一切,毕竟没有让各位主子等着的道理。 刘太监先去看了各色粥品,饽饽,府里常用的菜品也得在火上蒸着,见各处都已然妥当,他就将徒弟喊来,吩咐张二宝取了整整一桶的鲜牛乳,今日他就打算将耿主子要的‘奶油蛋糕’给做好,保证主子一觉醒来就能吃到现成的。 先取一部分牛乳做成酥油,再用这酥油混上新鲜的牛乳煮沸,再加上细细的绵白糖,好几个人轮流搅拌,等年轻力壮的小太监手臂都搅到酸疼,这‘奶油’也就成了。 正巧于进忠进来了,刘太监先将这‘奶油’装了满满一碗,拿了一个汤匙过来,说是请于进忠替他尝尝这味儿,还道,“于老弟别见这满满当当的,其实轻飘飘的,没什么东西”。 主子的差事可不能耽搁,跟着于进忠的两个小太监率先将热水提回兰院,以备主子随时取用。 于进忠也未在张二宝搬来的凳子坐下,就这般站着三,两口将碗里的东西吃的一干二净。 甜滋滋儿的,味儿确实不错。 见于进忠也点头说好,刘太监高兴的一拍手,“成了!” 于是刚起来的耿清宁就发现她今天的早点,除了她爱喝的八宝粥、咸鸭蛋包饼,还多了一样上回提了一嘴的奶油蛋糕。 第140章 虽说中国胃不喜欢在早上吃甜点,但是毕竟是许久没吃过的奶油蛋糕,耿清宁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两个,就连一旁的二格格,都尝到了一口奶油,急的小家伙一个劲的指着奶油蛋糕,还不忘跟身份的人吩咐,“要!拿!” 不得不说,二格格的派头那可是真足啊,耿清宁也是过了两三年才习惯了身边这么多人伺候,而二格格生来身边就是许多人,指使旁人习惯的很。 耿清宁一会担心孩子别被养歪了,一会儿又觉得二格格这般也挺好的,毕竟她天生就是位公主。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这奶油蛋糕当真不错,不至于太甜让人齁的慌,也不至于味儿太淡吃着没滋味,而且是纯天然动物奶油的味道,吃着就健康放心,而且这种她‘苏’出来的好东西,怎么说也得让四阿哥尝尝。 于是,刘太监又接了两个大单,一个是将这个奶油蛋糕的做成一口一个的样式,另一个是二格格的生辰蛋糕。 吩咐的人刚走,他就笑眯眯的又提了桶牛乳,只觉得自个儿浑身上下都是劲儿,就连因打发奶油而不适的胳膊也丝毫不觉得酸了。 毕竟一口一个是主子爷常用的大小。 兰院正为一口吃的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内院里的其他格格也陆续得了消息。 宋格格比旁人知道的要早些,毕竟她在府里经营的时间久些,比旁人消息也更灵通些。 府里有子嗣的都得了四阿哥的询问,只有她们这般无宠也无子嗣的人,等旁人都备好了出门的东西,她才知晓这件事儿,宋格格想起自个儿那可怜的两个小格格,她枯坐了半日,还是跟身边的文秀交待了几句。 文秀得了吩咐,一溜烟的跑到前院,求爷爷告奶奶又使了主子一个月的份例,才终于递了一句话到苏培盛跟前。 苏培盛一听这话,不敢擅自做主,直接将人给放了进去。 文秀之前一直在宋格格处伺候,甚至连个二等的宫女都算不上,自然从未来过这里,此刻到了下人口口相传的前院,只觉得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肃穆,就连扫地的小太监都比别处要周正妥帖些,更别说守在书房门口的几位大太监。 灰蓝色的衣裳,长筒的靴子,这些都是总管太监才能穿的样式,而这些人,可全都是平日里内院各处巴结都够不着的人。 文秀低着头,她有点忐忑,也有点害怕,只觉得自己误入了不该进去的地方,一时间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跑。 但她知晓,内务府教导宫女的首条便是一个‘忠’字,不忠心之人无论在哪里都得不到好,更得不了主子的重用,而且她的前车之鉴‘前文秀’正是那个例子。 除此之外,她还想起主子明明茹素还特意为她叫了肉菜,还有今日,双眼通红满面伤心却只能暗自垂泪,文秀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心一横,踏进了主子爷的书房内。 她记得嬷嬷教的规矩,贵人没叫起的时候就一直跪在原处,既不可抬眼乱看,也不能惹了主子厌烦,需及时将要说的话说清楚,万万不可耽搁贵人的时间。 文秀素来是个乖巧听话的,她将自个的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尽量口齿清楚的传达主子的话,“我们格格说,她福薄,不能将两位小格格平安养大,只盼着您去宝龙寺的时候,能为两位小主子点盏长明灯”。 以后是跟着格格吃香喝辣,还是窝在那清冷的小院一辈子,文秀闭着眼,暗暗期盼着那将要到来的命运。 求佛祖垂怜。 第76章 四阿哥沉默了半饷, 还是起身去了内院,文秀眼角撇见皂色的靴子从身侧经过,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 几乎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人见拽带提的拉了起来,文秀一看, 正是全公公, 他面上仍旧是常有的那般笑意,“文秀姑娘, 烦请快些吧,主子爷都走远了”。 文秀懵懵懂懂的抬头, 见全公公都快步赶上去,也下意识的跟着走了几步,便是此刻她仍没反应过来,等到了熟悉的院子, 见着又惊又喜的格格, 她才知晓她做成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儿, 脸立刻涨的通红,人也晕乎乎的,连走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太好了, 她对格格有用, 能帮到格格, 而且格格还特别体谅人, 让她下去修整一会儿,甚至贴心的安置她今晚不必再来守夜。 文秀心中十分庆幸, 幸好格格人美心善,否则就她现下这般害怕脱力的模样, 说不定真的会在伺候的时候丢丑犯错。 文秀同手同脚的下去了,只有宋格格趁人不注意时撇了她一眼,见她姿势怪异,一时间眼中神色晦涩难懂,但四阿哥好不容易来此一回,她立刻收拾心绪,迅速又变回那个众人熟悉的出尘脱俗之人。 * 耿清宁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活,就像小时候过年的新衣服,虽说已经买了,但每日就是得看上两回,等到过年那日再美滋滋的穿上,也像上学时父母允诺过的休息日,辛苦学习整整一月,就盼着休息日能好好出去放肆一回。 第141章 其实也不怪她这般表现,主要是以前无论挣多挣少,多少也算个自由人,假期时也算是想去哪就去哪,干的不高兴了,还能将辞职信甩在老板脸上,可在这清朝,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跟四阿哥太过放肆。 当然,有些时候稍微撒些娇冒些小脾气都是可以的,毕竟可以被称作情趣,不过一旦四阿哥真的板起脸,她还是怂的最快的那个。 望眼欲穿中,耿清宁终于盼来了九月初一这日,一大早,母女二人就换好了外出的衣裳,二格格像是知道要出去玩一般,也是兴奋的不得了,甚至还想将百福给带着。 耿清宁想了一会儿,秋游带着狗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吧,百福跟着一块去也是应有之意,幼崽和狗狗一起奔跑的画面,想着就觉得治愈,只是被四阿哥无情给否了。 毕竟去寺庙之处,带着狗还是有些不方便,不过他也允诺以后会专门带着百福和她们一起出去游玩一天。 无鸡鸭也可,又白赚了可以出去游玩的一天,耿清宁对此十分满意,只有二格格受伤的世界就此达成。 除此之外,重中之重自然是秋游要带的便当盒,膳房给备了好几个,其实,便当盒这种东西老祖宗早就发明出来了,当下叫做攒盒,取 quot;攒quot;字的 quot;聚拢quot;之意,一般是装果脯、果饵的一种分格盒子,中间有大一点的格子,周围再分成多小格,若是需要保温,还有特制的捧盒。 一个攒盒里面装上各种或切块、或去核、或剥皮的水果,另一个盒子内则放上各色的糟鹅掌,糟鸭信,还有一个就是放各色干果点心,当然,最后一个也是放的三明治、饭团和奶油蛋糕。 不仅甜咸都有,耿清宁甚至还提前煮好了奶茶,装进酒囊里带着,以备路上随时取用,她本以为奶茶‘外带’已然非常高端,谁知一上了马车,车内不仅有桌子,上面摆着个烧茶的小炉子,通红的火苗舔舐着紫砂壶的壶底,车内满是茶香。 耿清宁有些惊讶,古代路不好,又没有橡胶轮胎,移动的马车应当十分颠簸才对,若是在上面摆着炭火,虽说享受但实在是有些不安全,应当还是像她这般带着煮好的东西比较妥当。 一旁的四阿哥听了却笑道,“傻姑娘,有伏兔、当兔呢,况且,这马车底还有不少皮子,最是稳当”。 原来古代人就已经知晓要用缓冲装置连避免颠簸,只是制铁、炼钢的工艺还跟不上,自然不能像现代这般用上弹簧,但老祖宗们在木艺上点亮了很多技能,选了木材来做这缓冲装置,甚至汉朝时期就会给车轮包上蒲草,大富大贵人家甚至包上皮革,来确保行路的舒适度。 失策了,本以为古代的马车十分简陋,原来只是她没有见过好东西而已,不过耿清宁素来有一颗求实的心,她钻进马车里一试,果然,这马车走的慢,又是在城里的平整的石板路上,走了好一会儿了,摆在桌上的茶盏都未见晃动 ,可见当真是十分稳当。 耿清宁放下心来,却仍将二格格困在自个儿怀里,小孩子最是活泼好动,又天性好气,免不得对车内的这些东西感兴趣,若是不小心碰着烫着,心疼的还是她自个。 可惜怀里的二格格并不晓得额娘好不容易涌上来的慈母之心,她想要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摸索一二,便忍不住挣扎起来,而且她力气又大,耿清宁根本治不住她,母女二人还没出城都热出了一身的汗。 算了,摆烂吧,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耿清宁捉着二格格的手去靠近茶炉,虽并未曾挨到,但也离的极近,近到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热意,甚至有些烤人,就连二格格都产生了一丝退意。 还不够,耿清宁接着利用视野盲区,将自个的手放在茶炉边上,让二格格误认为她已经碰到,然后浮夸的大叫一声抽回手,“啊,痛、痛、痛死了”。 四阿哥见身边人浮夸做作的表演,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将手递在二格格面前,对着自家闺女撒娇道,“痛、吹吹”,偏偏二格格还真的相信了这一套,她面严肃的给自家额娘吹吹,像是在做什么国家大事一般。 已然知晓身边的炉子会让人痛痛的二格格,便不敢再靠近了,甚至在耿清宁坏心眼的捉着她的手佯装去触碰茶壶时,一把就收回了自个儿的手,还冲着一旁的阿玛告状,“额娘、坏坏”。 四阿哥也不知自家这啥闺女到底随了哪个,但见身边逗孩子成功,露出得逞笑意的人,只觉得已然找到罪魁祸首,当然,二格格可爱的地方都是随了他的。 看着胖闺女又被她额娘哄好,两个人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看窗外的景儿,四阿哥只觉得发愁,看来上次想的没错,教养问题还是得他亲自来,他一把捞过二格格,打算带着她到外边骑马,免得被传染了亲额娘的不庄重。 但刚掀开帘子,他又担心这般突兀摸将二格格抱走会让耿清宁多想,只得抱着孩子再次折返回来,解释道,“二格格还没骑过马,我带她见识一二”。 第142章 耿清宁托着腮,幸福的望着窗外,四阿哥果然对她越来越好了,就连烦人的闺女都愿意亲自带。 少了这个小烦人精,她也终于有空去瞧马车外的来来往往的行人。 只见街上众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有清晨买菜归来的妇人,虽身着粗布衣衫,但臂弯上挎着的篮子沉甸甸的,让她有些劳累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也有摊贩来来往往挑着扁担叫卖,这一会儿应当是生意不大好,脸上戴上了些许愁色,但见有人询问,又露出个笑模样来。还有身穿大褂、手里宝贝似的提着鸟笼子的黄带子,悠闲的朝着一个地儿走去,耿清宁目光跟随了一会儿,隐约见着是个什么茶楼。 到处满满的都是生活气息,完全不像是曾经去过的那种旅游景区,或者是横店暗中搭建的摄影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喜怒哀乐,每个人甚至真实到可怕。 耿清宁沉默的放下帘子,她甚至有点不敢再看。 桌上的茶水变得没有一丝热气,桌面平稳到甚至茶水不见一丝晃动,平静的水面甚至可以当成一面镜子使用,耿清宁盯着看了一会儿,茶水中映照出来的面庞和现代面容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好些看,准确的说像是美颜相机中的她,甚至一时间,她都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现代的耿清宁,还是说自始自终都是清朝的这位耿格格。 秋风将外面的笑声吹进车内,二格格没有见过这么多新鲜的玩意儿,甚至连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都会引得她的关注,四阿哥认真的跟闺女介绍这个世界,却不知戳到了二格格哪个笑点,时不时便哈哈大笑一会儿。 如今她有夫有子,再想这些都是在无病呻吟,耿清宁一口气喝干杯中茶水,掀开帘子,秋日的暖阳正好照在她的身上,照得人身上暖和和的,甚至产生了一种昏昏欲睡之感,木制的车轱辘压过石板路发出一些吱呀吱呀的身影,身后是软和的靠枕,规律的白噪音加上舒适的环境,心事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她整个人倚在软枕上,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等四阿哥抱着二格格再来的时候,只见耿清宁倚枕半卧,枕着自个儿的手臂睡的正香,小脸莹润,甚至比脸侧的绸缎还要细嫩光滑,一阵微风吹来,一丝阳光从吹开的帘子透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到莹润皮肤上细微的绒毛。 好一幅美人秋睡图。 二格格不知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她只知晓额娘就在面前,兴奋的直拍手,四阿哥对着自家闺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吩咐伺候的人将马车赶的再慢些,再稳些,才抱着不情不愿的二格格回了前面的马上。 宁宁定是昨夜累得很了,还是让她多一睡一会儿罢。 * 府上的马车直接驶到了宝龙寺的后头,这是许多香客可以暂且休息的地儿,有挨边的厢房,也有独门独院的小院子,作为清朝的特权阶层,四阿哥府上自然占了一个位置又好,地方又大的院落。 徐嬷嬷一马当先的下车,她前前后后迅速查看了一番,又在院子里铺了常用的垫子,将小主子喜爱的玩具放在上面,才将二格格放在上面。 葡萄则是带着人将厢房内的被褥全部更换为主子用惯的,格格不爱熏香,她又吩咐小太监去外面的路上摘几支桂花过来熏屋子,这才带着小桃、青杏小心翼翼的将主子挪下来。 耿清宁只觉得自己好似腾空了一般,只是还没回过神,身下又是熟悉的触感,正是她睡惯了的床,便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四阿哥坐了一会儿,又用了两盏茶,见天色不早,耿清宁仍未清醒,这才独身去找奇石大师去了。 奇石大师所在的院落极为隐蔽,大师所在之处也颇为奇特,竟不在厢房内,而是位于水上一小亭中。 四阿哥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亭内有一位平平无奇的老和尚,只有眉宇间的淡然之色将他与旁的和尚区分开来,此刻在于此处的必是那奇石大师了。 四阿哥心知不该以貌取人,况且大师虽看着普通,说不定内里有一些奇特之处,别的暂且不说,单论品性,他明知能住上那般院落的人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面上也未曾有任何阿谀之色。 他与四阿哥对坐,不说那算卦之事,反而慢慢悠悠的开始煮茶,四阿哥见那炭火微弱,茶壶中也不见热气升腾,只问道,“大师这般煮茶,可是有什么说头?” 奇石大师面带奇异微笑道,“施主莫急,这炭火虽慢,可这茶总有煮开的一日”。 四阿哥转佛珠的速度都比刚才稍快了些,他素来做什么事便想立刻得到成效,今日也是如此,偏偏这位奇石大师慢慢悠悠的,还一个劲的打哑迷。 茶壶飘起一丝水雾,奇石大师倒水洗茶一步不落,再将洗好的茶投入壶中,还介绍道,“这是我云游之时做采集之野茶,颇有几分野趣,施主可以尝尝”。 毕竟是众人口口相传的大师,四阿哥耐下性子静静等待,二人对坐半晌,茶壶中的茶水也见了底,也未曾说上几句话。 第143章 四阿哥四下扫视一眼,只见桌上一副龟壳和三枚铜钱,甚至连个签筒都无,说来也是奇怪,这般物品正是六爻卦所需之物,难不成这位佛教大师用的是道家的法子? 还是说,这位奇石大师是个骗子?或者平日里那些人说的话有夸大成分? 奇石大师许是看懂了四阿哥的眼神,他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世上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佛教和道教如此,人和茶亦是如此”。 或许只有算过之后才知这位大师有没有真本事,四阿哥拿起龟甲,虔诚的摇起里面的铜钱,六次之后,卦像方成。 奇石大师眉头紧皱的盯着桌上的卦象,沉吟片刻方道,“此乃地天泰卦象:上坤下乾。泰卦,大地之气相交,小往大来。表示安泰亨通,通泰,安稳,持盈,宏大,事吉。乾为体,且有财、升宫之喜”。 四阿哥可不是耿清宁那三脚猫的文化水平,他瞬间就听懂了这里的含义,只是汉阿玛如今几乎不用他,连太子都坐上了冷板凳,如何才能有这升宫之喜。 他沉默了一瞬,打算再给面前的大和尚一次机会,“且请大师再为我算一下子女缘分罢”。 这次不需要扔龟甲,奇石大师只看着他的面相长叹了一口气,“施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浪费一卦”。 子女宫微陷,这是典型的不利子女,便是好不容易得了子女,也是早夭的命格。 若是耿清宁在此只会惊呼这位大师当真是神人,历史上的雍正帝共有十子四女,四女中只有一位活到成年,但婚后不久就去世了,十个儿子只有两个儿子活到了三十五岁之后,还包括那位以长寿出名的乾隆皇帝,正是妥妥的子女缘分浅薄。 四阿哥一早的好心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恨不得将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和尚抓起来,只是这老和尚一日有三卦,且听他第三卦如何胡乱编造,“那请大师算一下我家次女之命格”。 二格格的生辰八字被写在纸上,由四阿哥这位父亲替她晃动龟壳扔下铜钱。 奇石大师紧紧的盯着桌上的卦象,只觉得处处奇怪,根据面前这位施主的面相,他的次女应当是未满月而殤的命格,而桌上的这副生辰八字,乃是极富极贵的人才能拥有的。 若不是实在觉得失礼,奇石大师都想问问面前之人是不是不小心将八字报错,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皱着眉一时间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拖延道,“这位贵人八字极为特殊,未见着面相小僧实在不敢妄言”。 特殊?莫不是这八字都能看出自家闺女的天生怪力?这应当是不可能之事,毕竟京中同一时刻有无数婴孩落地,难不成个个都有特殊的怪力? 只是这位大师多少提到了特殊之处,这让四阿哥有些迟疑,他略一思索,还是吩咐苏培盛将二格格带过来。 苏培盛瞅见主子面色,心中就是一咯噔,他跑的飞快,一溜烟便不见人影,片刻功夫,徐嬷嬷便抱着二格格跟在苏培盛身后快步走来。 平日里在府中,二格格无论被谁抱着,那都是极为轻柔舒缓的,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走的飞快,甚至有种被颠飞的感觉,等她到了亭内,却仍未玩够,甚至拽着徐嬷嬷的衣裳,要求再来一回。 徐嬷嬷一面安抚着小主子的情绪,一面将她送到主子爷怀中,二格格见阿玛伸手抱她,以为他乐意陪着她玩这个游戏,便也兴冲冲的伸出手。 四阿哥抱着二格格,将她的脸露于奇石大师面前。 第77章 奇石大师盯着二格格看了好一会儿, 复又去仔细瞧四阿哥,只见面前的这对父女俩脸型相似,眉眼、神态动作更是像了十成十, 二人都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 极具压迫感。 大师愈看愈觉得心惊,只觉得面前之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以这位施主的面相而言, 乃是典型的亲缘淡薄之人,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兄弟, 均难以亲近,膝下儿女也是早夭早殤为多, 可这怀中孩子一看便是长寿之人,应当并非这位施主的子女缘分才对,可二人契机缠绕,明显是一对亲父女。 莫不是被人扰了命数? 命数之事, 玄之又玄, 或许路边曾施舍的一个包子, 家门口曾送出去的一碗水,都可能对未来之事产生影响,或许这位施主的女儿就是这般的缘分。 不过, 还有一事让人深思, 这个孩子的的八字已是极贵, 可这面相配上八字, 只可用四个字来形容——贵不可言。 这四字绝非一般人可用,用在男子身上通常为皇帝命格, 若为女子,宫内的皇后贵妃等才能勉强用这四字, 但令人奇怪的是,单论命格而言这女娃甚至还要高于皇后一筹。 结合刚才这位施主的卦象而言,难不成是施主未来得了高官厚禄之后,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然后这女娃入主中宫,改了这爱新觉罗的天下? 奇石大师左右各瞧了一眼,好在身边只有自家徒弟和这对父女,要知道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他虽在佛门清净之地,却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全寺上下也无活口。 第144章 还是得出门才行,云游哪会碰到这种要人命的事儿,奇石大师心中轻叹,可怜他刚云游归来,寺里的素斋还未曾好好用上几日,可若是不出去,京中委实太可怕了些,还有上回,不就是看出一贵人的独子非那人的亲生子,那贵人竟然恼羞成怒,害得他为了避祸匆匆逃走。 如今看来,这次也得走了。 不过京中的招牌也不能砸掉,这可是他出门云游的盘缠和底气,奇石大师吩咐了身边的小沙弥几句,片刻后,小沙弥从大师的房中拿来了特制的墨水和笔。 众人只见对面的老和尚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又将这纸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还神神叨叨的交代,一柱香后方可打开。 四阿哥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信封,他竟不知自家闺女的命格还需要这般避人,一时间心中翻滚。 奇石大师悄无声息的起身,动作轻柔到绝不会打扰对面陷入沉思的施主。 苏培盛只见这位老和尚明明年纪不小,但动作却是极为迅速,片刻后就消失在这亭中,连他身边的小沙弥都熟门熟路的在顷刻间散的一干二净。 他虽发现了这些,但一来那老和尚留下信件,二来主子也没发话,一时间也不敢多有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那老和尚消失在视线中。 等四阿哥回过神来之时,亭中除了他带来的人再无旁人,他抱着自家闺女看了一会儿亭下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又拿了一块糕点碾碎,让二格格将糕点碎屑扔进水中,不少鱼儿都被这美味的糕点吸引过来,红红的尾巴在水中轻轻的摇晃着,惹得二格格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差不多一柱香时间之后,他掏出信封中的纸条,只见纸上写着短短的两句话。 命数已改,贵不可言。 不过,那展开的纸张上,字迹顷刻间由深变浅,甚至到完全消失,纸上不见一丝痕迹,仿若一张新的白纸一般。 * 耿清宁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满屋子的花香,她睁开眼睛一瞧,只见旁边案几的花瓶插着几个修剪好的枝桠,上面挂着金黄色米粒大小的花瓣,正是秋季飘香的金桂。 正是吃桂花的季节呢,不仅有桂花糕、桂花糖藕、桂花酒酿小圆子,还可以取散落下来的花瓣做一瓮桂花酒,个个都是喷香扑鼻,沁人心扉。 耿清宁想着就忍不住流出口水,正好食盒中也带了不少糕点,可以稍稍解馋一下。 外间的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端了一盏温水送进来,耿清宁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发现这水中喝起来又香又甜,不是平常的白水,也不是她常用的茶水,这味道倒像是放了桂花蜜。 葡萄接过空空的茶盏,笑眯眯的解释,“这是庙内僧侣搜集桂花所做的花蜜,最是香甜不过,二格格刚才用着也香甜的很,只是徐嬷嬷怕孩子吃多了不好,只给用了半盏便罢了”。 耿清宁似乎记得花蜜之类的东西,婴幼儿一岁之前最好不要食用,不过眼下不过半个多月就是二格格的生辰之日,应当无碍的吧,况且写在基因里的东西就让人类更喜欢甜的、油脂丰富的东西,她也不能让二格格违背天性呐。 不过,眼下二格格并不在屋内,想来应当是徐嬷嬷带着她在院内玩耍,耿清宁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并未从打开的半扇窗户中听到孩子的笑声或叫声。 虽说她知晓二格格身边有许多人,一腿出八腿迈也绝不是夸张,但母女天性仍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正问着葡萄,就听外间传来孩子的笑闹声,耿清宁出门一看,只见二格格坐于四阿哥肩头,正高兴的骑着大马呢。 说来四阿哥已经答应她们以后可以出门玩一日,是不是应当给她自个儿还有二格格做几身骑马的衣裳来穿,再骑上骏马,英姿飒爽,岂不是帅呆了。 耿清宁一面记下此条,一面又上前接过自家闺女,问道,“这都是去哪儿了?这小调皮一身的点心渣子”。 见她专心的给二格格拍身上的碎屑,四阿哥轻描淡写的说道,“见你睡着就带着二格格去拜访了奇石大师”。 雍正帝是个信佛法之人,但身边朝夕相处的四阿哥虽说手上带着佛串,但平时也未见他有多少对佛法的倾慕之意,如今怎么连闺女都带着去算命了。 不过对于玄学,这种老祖宗的智慧,耿清宁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以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所能接触到的应当只是封建迷信,但眼下是四阿哥这种封建权贵之人所接触到的大师,说不定是真的是有本事之人。 耿清宁亲了亲闺女的因兴奋而发红的小脸蛋,“那位大师在哪?我否前去拜访一下”。 四阿哥撇了一眼苏培盛,只见苏培盛苦着脸上前去,“这位大师只怕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没给咱们格格算呢,一扭头就找不着人了,奴婢去庙内询问,说是大师又云游去了,您瞧?” 太可惜了,这般受众人追捧之人,说不定能知晓她的来历,也能帮她找到回家之路,而如今她却因为睡觉,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不争气,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她的脸上似乎有失落之意,四阿哥也并未劝解,随口说起这宝龙寺的素斋,据说京中许多不信佛之人,为了这口素斋,也时不时来宝龙寺一趟。 第145章 耿清宁果然被这出了名的素斋给吸引了,什么大师,就连怀里的闺女也不是她的小宝贝儿了,一把将二格格塞到徐嬷嬷怀里后,她上前牵住四阿哥的衣袖,“不必再多说,咱们现下就去吧,正饿着呢”。 宝龙寺的素斋名叫百日祥,取一日素,百日祥,增福寿,保安康之意。 一人一个木制托盘,上面各色各样的菜品均有,份量倒是不大,耿清宁略微打量,只见桌上有鱼,有排骨,有素菜,有卤菜,甚至还有炸物。 不过这乃素斋,想必这些所谓的鱼和排骨等物应当皆为豆制品所做,不过名荤实素,十分逼真罢了。 国人讲究无鱼不成席,耿清宁的筷子首先对准了桌上的那道糖醋鱼段,当然,从外表看上去,这道菜真的很像鱼块炸制之后浇上了汤汁。 不过当这‘鱼肉’一入口便能尝出不同来,外酥里韧的豆皮卷中间夹着绵密的土豆泥,整体浸润在由糖和醋炒成的酱汁中,酸酸甜甜,分外开胃。 耿清宁也盛了几勺放在闺女的小木碗中,这也是拿榉木所制,大人拿着都觉沉手,二格格却适应良好。她盯着碗里的土豆泥,觉得这种东西很是熟悉,应当是好吃的,方才拿着小木勺舀了一点点放进口中。 一旁的耿清宁每次看了闺女这副认真的神态都觉得好笑,每次给她吃一个她没见过的东西,二格格都会分外谨慎,好像新的食物可能会危害到她一般,见旁人吃了,她才会小小的吃上一口,也不知这谨慎的性子到底像了谁。 指定是像四阿哥,毕竟只有皇帝才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 大约是很满意这个味道,小木勺挥动的速度变快了许多,二格格还将吃空的木碗递给身边的徐嬷嬷,指着桌上的鱼段,目标非常明确,“要,多”。 只是再多的也没有了,她毕竟年岁尚小,这些调料味重的食物都不太适宜她,她的食物主要还是蒸蛋,平常还加上各种猪肉沫、牛肉沫等,今日因在寺庙中,只有蒸蛋。 二格格见努力许久也未达到目的,只能气狠狠的吃着碗里的蒸蛋,顺便看一旁的额娘大快朵颐。 耿清宁又夹了一块素鸭,层层皱褶的豆皮做成鸭脯的形状,同为豆制品它却与刚才那‘鱼’酥脆外层不同,是一种咸香妥帖的柔韧之感。 不过素斋中常用豆腐装作肉类,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桌上竟然还有一盘炸虾,那‘虾’通体红色,又裹着面衣,几乎和真的虾尾差不多,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只怕当真会认为桌上放了一盘虾。 耿清宁仔细看了一会,没分辨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能夹起一个放入嘴中,只见这层薄薄的面衣炸的极为酥脆,满口油香,里面的‘虾’吃起来软嫩多汁,虽然不像是虾的口感,但吃起来更像是小酥肉一般,她仔细咀嚼了两下,满满的都是鲜味,这才尝出来应当是炸蘑菇。 可能这几道菜过于惊艳,下面的素菜只觉得平常了,不过都是面筋、腐竹等。 不过庙里的大师傅,不仅用了豆制品还额外添加了香菇、鲜麽、玉兰片、木耳等提味,清清爽爽的一盘子,看上去就让人有食欲。 耿清宁本想要米饭配着吃菜,不过一旁上菜的小沙弥建议她用一碗庙里一绝的素汤面。 耿清宁顿时打消了主意,探店的话肯定要吃招牌菜,既然都是庙里一绝,她自然是要试一试的,当下只夹了片玉兰细细嚼咽,她还要留着肚子等最后的素汤面。 刚才专心致志投入到吃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到,现下停下来才发现一旁四阿哥一直都只夹他面前的那盘素炸香椿鱼,竟将他素来不喜爱的炸物几乎给吃个干净。 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到眼睛几乎抽筋,才见耿主子终于发现了主子爷的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耿主子将她面前的素菜跟那盘炸物换了个位置,而主子爷不曾察觉,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夹着素菜。 这位主子当真是……回回都做出一些让人不可理解之事,若是一般后院的主子,见到主子爷这般,那些解语花们多少也会劝慰几句,而这位主儿竟只换了盘菜。 唉,换盘素菜也是好的,总比那油腻之物强些,苏培盛心底叹口气,除了面前的这位主儿之外,也不知那大师到底写了什么字,竟让主子爷出神至此,可惜那纸墨都喂了鱼,便是想在鱼肚子中找到一两个字也是再不能了。 就这片刻间,素面终于呈了上来,一个素白的细瓷碗被摆在众人面前,淡黄色的面条浸润在清澈见底的汤中,只能看见一点点油星飘在面条上方。 吃面先喝汤,耿清宁先喝了一口汤,热乎乎的汤头鲜美甘甜,应当是菌菇吊出来的高汤,面条弹性又劲道,入口甚至有些弹牙,她吃了两筷子,只见碗底还埋着一些笋片、香菇和油面筋,笋片脆嫩,香菇油甘,而这个油面筋大约就是这碗面唯一的油脂来源了。 明明也没觉得这面有多好吃,结果她连续几口就见了底,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耿清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汤碗,将碗中剩下的清汤也喝的一干二净,吃完之后只觉得浑身舒畅,腹内也十分妥帖,像是吃了一碗妈妈亲手做的清汤面。 第146章 不过,像这种经历四阿哥自然是不会有的,况且,宫妃也无需亲手给小阿哥洗手作羹汤,既如此,这份面他吃了岂不是有些浪费,还不如让她回味一下妈妈的味道。 没错,不如他的这份也由她来代劳吧,耿清宁想定主意,打算趁着四阿哥发呆的时候,将那碗面悄悄的挪过来。 正巧,四阿哥这时回过神来,见身边人正担忧的望着他,又去看那未曾动过的素面,想必正为他的饮食发愁,一旁的二格格似乎也皱眉看着他,二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不就是个贵不可言的命格而已,他竟思虑至此,甚至还让妻女同时为他担忧,实属不该,四阿哥扔下那些繁琐的思绪,伸手拍了拍耿清宁放在桌上的手,表示他自当好好用膳,不必为他忧心。 耿清宁一个没注意,就发现自个儿被拍了一下,只能收回蠢蠢欲动的手,不过这种事情被人抓个现行,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对着他讨好的一笑——看在她这般乖巧的份上,就大人大量的放过她吧。 四阿哥见宁宁回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心知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低下头认真用膳,不过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甚好。 * 正院,花厅。 康嬷嬷亲自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命庄子上的人将那小卫子带了上来,又亲自在门口守着,今日别说人,便是个蚊子也甭想在她眼皮地下飞进去。 福晋几乎被吓了一跳,她虽没见过这个名叫小卫子的小太监,但内务府选人的时候相貌清秀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条,免得主子见了碍眼,而这个小卫子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脸上也是斑驳一片,像是伤疤脱落的痕迹,不仅如此,他瘦的几乎失去了人形,就小卫子目前的模样,别说是兰院的人,便是他的亲爹亲娘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送小卫子过来的庄头解释道,“这小哑巴的嗓子眼坏了,如今细的很,吃东西也只能吃些汤汤水水的,是以一日瘦过一日”。 不过,庄头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小哑巴身子本就亏的很,若是长期这般吃不下东西,只怕活不了几日,这不,刚听懂人话他就给送来了,再耽搁时日,他真担心养不住。 这庄头姓赵,从他爷爷开始,就已经是乌拉那拉家的奴才了,等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在乌拉那拉家的主子那里已然有几分颜面,他长大之后,父母又为他求娶了府里福晋身边的二等丫鬟,顺顺利利的获得了这个好差事,如今三十来岁,也是当爷爷辈儿的人了。 他们全家祖祖辈辈都伺候乌拉那拉家,对福晋最是忠心耿耿,自从小哑巴来了庄子上之后,他更是日日夜夜的观察这个哑巴,如今这个哑巴也对他最是信赖。 赵管事的腰自进了院子再没有直起来过,“福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安排小的就行,只是这哑巴的脑子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还会犯糊涂”。 福晋只是问他,“这当真是当日在兰院伺候的小卫子?” 赵管事虽不在府上伺候,但是府里的大小事儿也略知一二,他道,“小卫子奴才没见过,只是这小哑巴确实是西城喜鹊胡同里,那个赌鬼陈阿三家中的次子”。 小卫子本名陈二饼,正是那家卖掉的次子,福晋点点头确认了这人的身份,“问他,当初他还收了哪个院的银子,又做了什么事儿?” 当初误认为耿氏怀孕之人必定不止她一个,大阿哥去了,李氏的小阿哥又体弱多病不成气候,那害了弘晖之人定不会眼睁睁看耿氏诞下“麟儿”,那时对耿氏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便是那害了弘晖之人。 赵管事听了吩咐,连说带比划的跟小卫子交流,可那小卫子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儿,手中虽在比划着什么,但旁人完全看不懂。 这小卫子刚找到的时候就为他请了大夫,只是大夫说他的嗓子已然完全被热的东西烫坏,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不能说话也没什么,若是这小太监能识得几个字也是便宜,写出来即可,可是太监是不能认字的,如今只能点头摇头这般一个个问过去。 福晋静静的等着,她很有耐心,况且已经等了三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很快赵管事便将小卫子的话翻译了出来,“当时有旁的人找过这个小哑巴,只不过名字奴才不知晓”。 府内各处的名册,正院这里都是有的,福晋先将李侧福晋身边的人名册递给赵管事,让他一个个的问过去。 抛开什么都不说,弘晖死了之后,李侧福晋是最得益之人,有利可图才能去做这般危险之事,在福晋心里,李侧福晋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可眼见着名册上的名字几乎都被读完了,那小卫子都是只摇头,从未点过头。 难不成是兰院自导自演?毕竟弘晖死后,那耿氏靠着假惺惺的为弘晖守孝还得了四阿哥的宠爱,她也是受益之人。 可那小卫子仍旧摇头,不见点头。 福晋冷声道,“小卫子,你可得想清楚再点头摇头,你这般的废人,若是离了庄子,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小卫子怕是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全身都颤抖起来,面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起来,配上斑驳的皮子,看上去竟像是古画里被老虎吃掉之后变成的伥鬼一般。 第147章 赵管事连忙冲过去安抚颤抖如筛之人,陈阿三那一家子当真不为人子,这小哑巴好歹也是他们的血脉至亲,竟然就任受伤的人躺在门口,旁人若是问起还倒把一耙,说这卖出去的儿子不争气被主家给打发回来的。 没过几日,陈阿三赌输了钱又将小哑巴送给赌场,说是抵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赌场也不愿要这般废人,提脚就给人扔了出去,实在没了去路,就只能沦为乞丐,说起来小哑巴能活到现在靠的全是他命贱,连阎王爷都不愿意收他。 许是赵管事是这段时间对他最好的人,在赵管事的安抚之下,小卫子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畏惧的看了一眼福晋,身子埋的更低了。 福晋闭了闭眼,将各处的名单都递给了赵管事,颓然的坐到了一旁的榻上,于是,赵管事与小卫子二人就这般一个念名,一个摇头。 小哑巴一直这般不停的摇头,赵管事都觉得心里没底,不知晓到底是小哑巴脑子仍就糊涂,还是这名册上没有要找的人,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背后也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 等到太阳升到最高处,赵管事手中名册也越来越薄,连素来沉稳的福晋都忍不住面露焦急之色的时候,小卫子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先是习惯的摇头,想了一瞬后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天爷在上,他没看错吧,小哑巴刚才当真点头了? 赵管事撇见榻上的福晋都坐直了身子,那身影甚至直到有些僵硬,他提着心中的一口气,忙去看刚才喊的那个名字,又跟小哑巴确认了一遍,问道,“当真是她?” 第78章 “文秀?” 福晋失手碰倒了手边的茶碗, 那个缠枝莲青花茶碗在炕桌上滚了一圈,最后跌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显然是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赵管事忙不迭的跪下了, 他与小卫子二人就跪在这片碎渣中, 两个人额头都贴着青石砖上,额头上传来丝丝痛意, 应当是碎渣戳戳破了皮肤, 但二人都静静的跪在地上,片刻也不曾动, 小卫子甚至连颤抖都强行抑制着。 福晋压根没注意到地上的二人,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 那文秀是宋格格身边的贴身宫女,只是怎么会是宋氏? 若是李侧福晋或是目前得宠的耿氏,她都觉得符合常理,而宋氏无儿无女, 甚至连宠爱也是稀少, 平日里也是不争不抢, 禅意十足的模样,害了弘晖对她什么好处? 一时间,福晋头疼欲裂, 便是想破了脑袋, 她也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 只能让赵管事继续将人名念下去, 只是名册读完,小卫子仍然只在说文秀的那时候点头。 “问问他, 文秀让他做什么?”福晋用手撑着额头,手指不停的揉着一下一下跳动的太阳穴。 只见二人一阵说话比划之后, 小卫子从旁边取了一个空的茶碗,他先在怀里摸索了片刻,然后将手抹在茶碗的边缘之处,又做出喝东西的姿势。 赵管事在一旁看着,口中不停继续问道,“喝的是什么?茶?粥?还是药?” 那小卫子一直连连摇头,直到听到药字才拼命点头。 赵管事又问,“你在怀里掏的是什么?也是药?还是旁的什么东西?” 小卫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将在场的二人都弄糊涂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文秀一定曾让小卫子在兰院的药内放了东西,至于那东西想来也只会毒药之类的,否则她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不过,福晋对宋氏身边那个文秀印象不是很深,准确的说,她对内院所有格格侍妾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是很熟悉,她是府里的福晋,唯一能站在四阿哥身边的人,怎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格格身边的宫女? 康嬷嬷被叫了进来,她对府内的这些下人更熟悉一些,不过提到文秀也是一愣,“宋格格身边的贴身宫女一直都叫文秀,现下这个文秀是小丫头提成的贴身宫女,至于之前的那个,好像在两年前被打发走了”。 康嬷嬷嘶了一声,从牙缝里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正是芍药被撵走的那个时候”。 两年前,正院的芍药因为买通小卫子之事,被前院的人打发走了。 这就说得通了,一来那时候的正院本就做贼心虚,也怕再因此惹了四阿哥不快,是以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宋格格的院子里也走了一人,二来这种无关紧要的微末之人,素来不是正院关注的对象,以至于就这般硬生生的错过了。 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就这般错过了,福晋心中紧咬着牙根,恨不得给两年前的自个儿一巴掌,说来也正是她不争气,若是当初的她早些打起精神来,把府内各处都紧紧的抓在手上,又怎会犯下这种错误。 “去查”,福晋的手重重的拍在炕桌上,震得剩于的那个孤零零的盖碗也掉落在地,同地上的茶碗一般,只留下一地残渣。 康嬷嬷沉声应下,没想到当初随口一言竟然应验了,而如今的福晋又重新找回了勃勃生机,她只觉得连走路都是有劲的。 不止是正院,还有乌拉那拉家,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动用了关系后不过半日,就从内务府查到了文秀的档,也找到了她的家中,然而却被告知人没了。 第148章 “死了?”赵管事有些震惊。 “可不是死了,唉,说来也是那死丫头没福气”,文秀的老娘看着比前两年老态了不少,她咬了一口手中的银锭,能咬动,看来是真的银子,才看在五两银子的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哥哥嫂子刚给她找了门顶好的婚事,人家都不嫌弃她犯了错被打发回来,还愿意跟她好好过日子,可那死丫头竟然死活不愿意”。 文秀的老娘撩起褂子将银子表面的口水细细的擦拭干净,才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那动作做派被赵管事看在眼里,只觉得连自个儿庄子上的农妇都不如。 文秀老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她摸了摸胸口处沉甸甸的银子,才接着道,“没想到就在去找旧主求银子退婚的路上,一不小心给摔死了”。 “那路这么平整,大家伙都从那儿过,怎么就她摔死了,不正是个没福气的死丫头吗?” 文秀老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如今她的儿子儿媳妇虽说还奉养着她,可是平常几乎没人跟她说话,便是亲孙子都嫌弃她没钱,可是她好不容易从文秀身上攒的那些私房钱,早都补贴给他们了,她一个没有挣钱能力的老太婆,还能去哪里挣钱给她的大乖孙。 幸好,这个冤大头送来了几两银子,想必这回儿子儿媳还有孙子能给她几分笑脸了,如今看来,还是闺女好啊,死了也有能耐孝敬父母。 赵管事不愿听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况且文秀蹊跷的死了这种事儿可不敢耽搁。 “平地上摔死了?”康嬷嬷比刚才的赵管事还要震惊,不过她想了片刻,又道,“福晋,这事蹊跷极了,内里必有隐情”。 赵管事撇了一眼康嬷嬷,这老妇运道好,成了福晋的奶嬷嬷,不过这本事当真是一点儿没有,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有蹊跷,问题能说出具体蹊跷的才是本事,而不是在这里鹦鹉学舌。 虽然他也说不出里面的弯弯道道,但那是因为他对府内的事儿知之甚少,若是他长长久久的伺候福晋,说不定大阿哥如今还好好活着呢。 不过,他可不想去掉身下二两肉当太监,他的乖孙,如今才将将三岁都会念三字经了,想必以后也是为官做宰的好苗子,说来说去,孙子这般好也是他的种好,可不能浪费喽。 福晋面如寒霜,她不信世上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如此看来,这宋氏果然与平日里表现大不相同。 她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替兰院查当初的事情,但小卫子那抹东西在药碗上的动作,总莫名其妙的让她联想到当初弘晖喝药的时候,正巧就有一个小太监弄错了药碗,被拉出去打死的事儿。 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她有预感,弘晖的事应该就与这件事的做法如出一辙。 片刻后,赵管事苦着脸出门去了,如今文秀已经去了,只能再从小卫子那里入手,福晋便吩咐下新的差事,让他务必养好小卫子,最好再教那小卫子识字认字,若是他能将心里知晓的事儿写出来,当初之事必定能水落石出。 可光是养活那嗓眼子细的小哑巴就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更何况还要教他写字,赵管事想起刚来康嬷嬷扶着福晋转身进了内室,不由得再次感慨道她的运道可真好,在这府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不像他,日日为主子在外奔波劳累。 算了,能者多劳,养活小哑巴也是一件善事,就算不为了主子,单单为子孙后代积福,也是件可为之事。 * 府内风起云涌,府外阳光灿烂,宝龙寺不愧是香火极旺的地儿,人流如织,个个面上都是虔诚。 耿清宁被这种氛围感染,不由得也庄重的不少,她神色肃穆的跪下磕头,开始默默许愿。 这世界上所有的神明在上,保佑她全家平安、健康。 耿清宁许完朴素但美好的愿望,四阿哥那边为府内孩子们祈福的长明灯也一一点好之后,今日的主线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全是愉快的休闲时光。 听小沙弥说宝龙寺外面有个极为热闹的集市,卖东西的卖吃的,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耿清宁一听就明白了,不就是热门景点旁边的美食文创一条街嘛。 这种好地方她可不能错过,况且既然入了景点,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四阿哥只见身边人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脸上写满了想去,都见他一时没有回应,素白的小手又抓上了他的衣袖轻轻晃动起来。 “来都来了”,耿清宁使出了国人不能拒绝的大杀器,“咱们带着二格格去逛逛吧”。 为了更有说服力,耿清宁还将二格格抱入怀里,两张极为相似的小脸都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还眼巴巴的望着他,一时之间四阿哥甚至产生了带两个孩子出门的错觉,只是两个人的眼睛都太过明亮,让人难以拒绝。 见四阿哥微微颔首,耿清宁嘴边的笑容难以抑制,她吧唧一口亲在自家闺女的脸上,开始拍四阿哥的龙屁,“宝贝快说,你阿玛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玛?” 第149章 二格格也应景的拍手,像是赞同额娘的话。 完成今日拍马屁任务之后,耿清宁一把就将二格格塞入到四阿哥怀里,也不知那美食文创街到底远不远,二格格重腾腾的,运输工作还是得交给她的好阿玛来。 一旁的徐嬷嬷来的晚,又天天伺候二格格,没怎么见过两位主子相处的模式,此刻见了耿清宁的动作后,她脸色变了又变,生怕主子爷会因此恼了格格,只是主子们说话自然没有她一个奴婢张口的道理,只能焦急的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去瞧主子爷的脸色。 只是半晌过去了,二格格甚至已经坐上了她阿玛的肩头,耿主子还将手插进主子爷的臂弯里,三个人就像外面的平头百姓中极为常见的一家三口一般,亲亲热热的往外走去。 苏培盛、葡萄等人习以为常的跟了上去,徒留徐嬷嬷在后头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 集市上果然非常热闹,耿清宁只觉得自个儿的眼睛都不够用了,有做生意的一家子忙忙碌碌的炸糖糕,也有精通绣艺的妇人带来自己缝制的绣帕叫卖,有种走南闯北的货郎展示从外地带来的新鲜玩意儿,跟京城内的大街上又是一种不同的风景。 耿清宁看着集市上的各色美食,只觉得口中津液不停的分泌,有一碗碗的豆腐脑,一块块的豌豆黄,一团团的龙须酥,甚至还见着有人挑着火炉叫卖羊杂汤,那香味霸道极了,一阵阵的直往鼻子里钻。 只是无论这回耿清宁的表情有多么可怜可爱,四阿哥也狠心的不曾点头。 耿清宁气得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四阿哥年岁轻轻,竟然拥有和她现代父母同样老旧的观念,都觉得外面的食品不卫生,没有家里的东西好,但府里大厨的手艺再好,总有吃腻的一天,可不得在外面调节调节口味。 可惜她从街头逛到街尾,一口吃的都没摸着,便是那外面的糖葫芦,四阿哥都不允她与二格格尝一尝,这般只逛不吃,香味还一直在旁边飘着,还不如回庙里拿着那些食盒去外头野餐去,好歹也能吃到嘴里。 耿清宁失了兴致,焉啾啾的往回走,只是刚出集市,就看见一群人乌压压的围在一起,咸鱼连自个儿的事都嫌麻烦,这种凑热闹的行为更是与她无关。 耿清宁特意绕开这群人,从另外一面离开集市,只是待在四阿哥肩头的二格格伸出小手指向那个方向。 她道,“看,要看”。 第79章 热闹那是轻易能看的吗?君不见, 有人就是看了个热闹,就被砸中了绣球,搞得家破人亡, 还有人看热闹捡了个人回去, 被人骗人又骗心,家破人亡。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热闹不是能轻易看的,一般人触碰这种热闹非死即伤, 要么就是家破人亡。 耿清宁拉着闺女的小手调转成回去的方向,边走边道, “好闺女,那边不好看,不如咱们回去吃点好吃的,好不好?” 不知道二格格有没有听懂耿清宁的话, 她倔强的将手扯回, 仍旧指向那边人群的方向, “去,就去”。 四阿哥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奇石大师写的几个字,他颠了颠怀里的二格格, 温言对耿清宁道, “既是她想看, 咱们且去看上一眼便是”。 苏培盛一直在后面弯腰跟着, 此刻听了四阿哥的话,微微一挥手, 身边便有几个面容不显眼之人去了那人群聚众之处,也不知怎么左右来回挤了片刻, 竟挤出了一个可供人出入的小道来,偏偏左右看热闹的人也并未发现什么,只觉比刚才稍稍拥挤了些。 四阿哥低声解释一句,“这道窄小,你且在外面等上片刻,我们即刻便回”。 耿清宁看了一眼他,又望了望他怀里的闺女,只见闺女伸着细长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往里面瞅,小身子都快倾斜到外边去了,大有一种不看不罢休的态度,而她阿玛又这般惯着她,任由她的性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拽着他的衣袖,“我们一道去罢”。 其实,耿清宁素来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她上高中的时候租房在外,每次回去的时候都会经过一条小巷,那巷口是‘事故多发地’,吵架的情侣、吵嚷的夫妻,甚至有时候还会有精力无处发泄的高中男生在那里打架。 若是这些事儿在她经过的时候发生了,她只会竖着耳朵倾听,然后目不斜视的从一旁经过,绝对不会驻足观看,让那些事儿牵扯到她,可如今生个女儿,竟是个爱热闹的。 耿清宁很不理解,但是对于已经生下来的这个独立的个体,她只能表示尊重。 好在四阿哥天生一副冷面,衣着富贵不说,身边还跟着许多伺候的人,旁边的人见这样的人凑进来,都不由自主的往一旁挤了挤,还有些眼尖的看出来这位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后头,跟着的是位面白无须的太监,想必是皇家的哪位贵人,很是退让了两步。 耿清宁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内层,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跪在中间的空地上,头上插着三根草,样子很平常,一看便是从旁边的草地上随便薅来的,身后是两个草席卷起来的——大约是尸体。 第150章 这,这也太突兀了,哪有美食文创街旁边有这个的,这不是砸人场子吗?耿清宁赶紧捂住了自家闺女的眼睛,她当初刚来清朝的时候见人打板子都受不住,二格格年岁小,更不适合见到眼下的这种情况。 二格格伸手扯下挡住自个儿眼睛的手,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的人,看着像是对那插草标的小女孩有些兴趣。 耿清宁反复试了几次,都被自家闺女给扯开了,偏偏她力气大的很,过于用力还怕伤着她,只能眼不见为净,扭头去看地上的人。 地上的尸体大约就是那女娃娃的亲人了,虽不知为何去世,但这在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这样的事儿并不出奇,只能为那家人叹一声可怜,不过,这女娃娃倒是有些奇怪,自古以来头上插草就表示此人贱卖,她为何头上会有三根草,难不成打算将地上去世的人算在一块? 不明白的就去找四阿哥,耿清宁扯了扯身边的人衣袖,小声的问了几句。 “一根草乃是是贱卖之意,两根是平价,三根便是要高价才行”,四阿哥打量着地上的人,只见那女孩穿着粉色细棉布做的衣衫,皮肤虽然不是很白皙但十分细腻,手上虽有粗茧,但都集中在虎口处,显然非劳作所得,更像是长期握长枪所致。 那女孩跪了半晌,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才跪直起身子,道,“各位叔伯婶子们,小女父母身亡,为让他们入土为安,故在此自卖自身,还望主家垂怜”。 女孩个头不大,但声音却铿锵有力,只是略微有些沙哑,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可能是干渴所致。 人群中应当有人看了好一会儿,此刻那女孩儿话刚落音,便接话道,“你虽相貌清秀,但怎么也不值五十两银子,若是五两银子,老爷我就将你带回去,做个贴身侍女可好?” 那人个头不高,年岁倒是不小,头戴一顶盘金寿字瓜皮帽挡住了头顶刚冒出的那些白发茬子,此刻正转着手中的碧玉扳指,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神气的挺了挺浑圆的肚子,他摸着嘴下精心修剪的胡须,学着家中西席的模样道,“这也不算亏待你,你不知道我那府上有多少小丫头想做我的贴身侍女呐,可老爷我就喜爱你身上这股子倔强劲儿”。 这话说的不错,大户人家的贴身侍女一般都是从家生子中挑选出来的,像这般外边买回去的能一跃成为贴身侍女,那也算是烧高香了,况且若是真能成贴身的大丫头,这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再不必为生计发愁,一时间旁边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这女娃也算是命好遇到了这般善心的老爷。 至于年纪大点,那算什么,自古都是笑贫不笑娼的。 那女娃娃年纪虽小,倒是不惧此刻议论纷纷,她道,“多谢众位的好意,只是双亲需得两幅普通的松木棺材,两身妥帖的衣衫,还有香烛、元宝等,最起码五十两才能予我双亲稍稍体面的葬礼,至于值不值,那得是您自个儿决定的”。 她想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虽不会干伺候人的活,但有几分拳脚功夫,也曾读书写字,可以陪伴家中小姐读书习武,若是门户不安,亦可做个护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你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有几斤几两,可以大言不惭的做护院?笑死个人”。 女娃低下头不再解释,这些发笑之人都是不认可她价值之人,父亲常说,不与蠢人多说话,随他们发蠢便是,关键是要守住自个儿的本心,只是她心中凄楚,父亲这般睿智之人,可惜还是死于蠢人之手,连带着娘也去了,竟孤零零留下她一人。 众人见那女娃虽跪着,却如同一颗脆嫩又挺拔的小白杨一般,一股子坚毅之气迎面扑来,刚才说话之人只觉得心头更痒,他又道,“最多十两银子,买两口薄木棺材必是够的,而且你这般年岁的女娃娃最多3两银子,我这已经出了三倍还多,你可不能再贪心不足了”。 那老头三番两次的出言竞价,不少人都在看他的热闹,更是有人认出了他,当下便打趣道,“哟,这不是东城的李老爷子嘛,怎么,又想一支梨花压海棠了?还有,您那荷包里有十两银子嘛?” “是啊,李老爷,您府上的母老虎变性子了?这次真的大方不少呐”。 肉眼可见的那位李老爷涨红了面皮,只是强撑着不露出颓势,口中嘟囔着什么,“我那是尊重夫人”,“我有的是钱,你们不要看不起人”,“风雅之人不谈钱财”,旁边的人听着却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众人的眼光和笑声刺痛了那位李老爷,只是荷包确实只有十两银子,便是想装阔也没有办法,他越急脸越是红,大拇指上的扳指转的愈发的快,直到脸通红发紫之时,他一狠心摘下手上一直带着的扳指,高举着这扳指给周围的人看,“瞧瞧我这扳指的成色,最起码值好几百两白银,如今老爷我也大方一回,且用这扳指抵这卖身钱,如何?” 那扳指浑身翠绿不见瑕疵,因被人长期把玩,对着光看温润极了,确属于极品。 刚才的闹剧女娃从头至尾都看在眼中,对于此刻递到面前那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扳指,她目光也不曾停留片刻,只沉声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没有这五十两银子,咱们只怕没有缘分”。 第151章 李老爷子顿时觉得一股血直充天灵盖,面皮紫的发黑,旁边的这这人看他笑话也就罢了,这卖身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受过这般的气,立刻指挥身边的两个小厮,“把她给我拿下,我就不信天下还有花银子买不到人的道理”。 耿清宁在旁边看的着急,这人满腹肥肠,年岁又大,做这女娃娃的爷爷也是使得的,况且若是这女孩愿意也就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不必插手,可是她明确拒绝了,这老头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真是当这皇城之中无人管事了。 四阿哥看着她素白的小手紧张的捏着他的衣绣,那手指用力到发白,整个人都是一副紧绷的状态,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去一般,怀里的二格格更是指着那个女孩直喊要。 这娘俩,真是……四阿哥暗叹一口气,只能上前走一步。 “李老爷且慢”,一个极为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读书人装扮的年轻男子,他口中说道,“宝龙寺在皇城脚下,来此的达官贵人极多,若您这番行径叫贵人看了不喜,可是对您大大的不利,请这位老爷深思呐”。 李老爷眼睛一撇,他夫人可是京中九门提督托合奇的小妾的亲姐姐,两个人最是亲近不过,换句话说他可是托合奇的连襟,在这京中知晓事儿的人自然没有敢动他的,这读书人模样的小子若是敢坏他好事,也一块打死为算。 不过,皇城根下扔块砖都能砸到三个四品官,还是得问一问这人是哪家的,可不能给妹夫惹事。 李老爷眼珠子一转,笑呵呵的道,“你是哪家的,且报上名来,若是咱们家里有些交情,就听你的放过这女娃娃”。 那男子也笑眯眯的,“咱们正好是本家呢,我也姓李,单名一个卫字,应当五百年前的一家人现下分开了罢”。 李卫并未介绍他的来历,只凑上去附耳对着李老爷说了几句,还隐秘的对着耿清宁一行人这边指了一下。 得亏是耿清宁听到熟悉的名字一直注意着,否则还真看不到那李卫的动作。 李老爷脸上红了又白,带着太监的人,他确实招惹不起,正犹豫间身后传来了几声脆响,他带着的几个小厮都抱着胳膊在地上滚来滚去,眼见着都失去了行动力。 那小女孩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掉手上的脏东西一般,然后径直跪在两个草席旁边,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耿清宁在外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收回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这女娃年纪虽小,顷刻间却解决了好几个成年的小厮,还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可见她说自己会一点拳脚功夫的意思是会——‘亿’点点呐。 不过她心中倒是对此人产生了几分欣赏,只是她深知热闹不可沾染的道理,再说这女娃一身本领,想必不会受人欺辱,只吩咐葡萄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了十两银子——赠送给这位能保护好自己的小英雄。 不过那边有尸体,耿清宁不太敢靠近,但若是将银子扔过去也不太好,显得不太尊重别人,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看着手中的银锭,宁宁也动了买下这个人的心思了吗?果然,是与他心有灵犀之人。 怀里的二格格看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子,觉得十分好看,众所周知,小孩的手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东西,瞬间她就伸手给抢了过来,放在手里揉捏了一会儿没再见那细碎的光芒,又觉得没劲,随手就给扔了出去,只是她力气大,虽说是随手,却像一道箭矢一般,朝着跪在中间女娃的面门直奔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那女娃有何动作,伸手便接住了‘暗器’,仔细一看,竟是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银子,只是份量很是不轻,不像是拿剪子剪下来的银块,她看向银子来的方向,只见如神仙眷侣的一家三口正看着她。 中间的男主人微微颔首,他道,“接了我家的银子,便是我家的人了”。 第80章 回到府里的耿清宁始终也不明白, 为何出去一趟还捡了个人回来,那个名叫张凤仪的小姑娘又是如何打动四阿哥的? 四阿哥逗弄着二格格,解释道, “这般纯孝之人, 若是身家清白,放在二格格身边给她逗个乐也是使得的”。 父母之爱子, 则为其计深远, 若是奇石大师所言不虚,二格格未来之路一定是一条极为难走, 也极为凶险的路,目前她仅有的这身神力定是不够的, 若是能将那张凤仪的本领都学到手,别的暂且不说,想必自身安全能确保无忧。 他想的其实比这还多,那贵不可言到底到如何程度, 是同承乾宫娘娘一般, 是皇玛嬷那般的太后, 还是武周代了唐。 他想的第一种可能便是他做了这皇帝,而且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选了二格格作为继承人,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太低, 皇帝膝下无子, 乃是动摇国本之事, 便是当年的汗阿玛也不可抗拒, 直到大哥养住了才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他若是膝下无子, 绝无成为皇帝的可能,更不用说传位于二格格。 第152章 那第二种便是像皇玛嬷那般。不过, 自那以后,世宗、汗阿玛便开始限制后宫女人的地位,二格格绝无可能在这里重复她们的胜利之路。 还有最关键之处便是二格格作为他的亲女,绝无可能入这大清的后宫为后,这是乱了伦常之举,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被汗阿玛或是他的兄弟指去了蒙古,在那苦寒的地方扎根下去。 虽然草原是满族人的故乡,但来了这如画秀丽的江山之后,故乡也不再是一个让人怀念的地方,甚至觉得蒙古那边多是未开化之地、未开化之人,二格格多学些本事总是不错的。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在他心中,天底下再无第二人知晓,他也不打算告诉宁宁,就当作奇石大师给的笺语已随着那些被鱼儿吞吃的纸屑一般,消散在这天地中。 耿清宁确实未曾注意到四阿哥的各种思虑,这个月底二格格便满了周岁,她正忙着闺女的抓周之事呢。 天下的父母可能是同种的心态,恨不得为孩子将各方面都考虑周全,耿清宁也是这般,她很担心自家闺女到时候会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一把将那些抓周讨吉利的东西捏个稀巴烂。 君不见,红楼梦里面的许多人物都觉着贾宝玉混迹于脂粉堆中,全是因为他当初抓周时抓了胭脂,而在这皇家,更是一个极讲究好兆头的地方。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的出现,耿清宁首先便列了抓周的物品,首先剪子、针线这种会伤到人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出现的,至于胭脂,虽然对女孩来说是个好兆头,但因着贾宝玉,她还是决定将其淘汰掉。 最后她选定了书本、尺子,五帝钱,秤砣,木梳,算盘等物品,当然,她最喜爱之物是那把逍遥扇,取一生逍遥自在之意,这更是她对二格格最美好的祝愿。 又担心二格格的怪力将这些物品捏坏,耿清宁专门吩咐下面的人,用材质最硬的木头来做。 没想到四阿哥听着了却是十分嫌弃,不过几日就从外面带回了一整套极为精致的抓周物品,通体金灿灿的,竟全是由黄金所致,除此之外,他还带回来一个金灿灿的项圈,说是给二格格的生辰礼,耿清宁掂量了一下,重腾腾的,若是挂在二格格的脖子上,只怕会压弯她娇嫩的小脖子。 不过若是成年人带的话,应当是刚刚好的,耿清宁美滋滋的想着,况且她又不是要自家闺女的东西,只是先替小朋友保管一段时间而已。 四阿哥坐在一旁喝茶,见她的喜爱溢于言表,倒是笑了两声,“这算什么,你若是喜爱,明个叫人给你打几套头面来戴便是”。 耿清宁白了他一眼,雍正帝的品味后世皆知,素来不喜欢繁复俗气之物,往日送来的首饰虽然精致好看,但是真的没有这种大块的金子冲击力强,况且,天底下哪个觉醒了国人血统的女性能抗拒金子的魅力? 不过,这种生辰礼确实不是他的品味。 四阿哥放下茶碗,亲手将这金色的项圈压在二格格的床尾处,“金子重,最能压住命格,对咱们二格格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耿清宁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她只听说过中指戴金戒指利于招财,当年在现代的时候也曾跟风买过一个,只不过还未确定效果就穿越了。不过同公司一个身体不好的大姐特别喜欢买金戴金,据她介绍说戴金能养生,最重要的还能提升阳气。 既是对闺女有好处的东西,耿清宁没有再提戴一下过瘾的事儿,而是走到床边将金项圈藏于铺盖下面,确保二格格不会直接发现——别被她当成玩具给祸害了。 耿清宁以为四阿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日下午,前院的全公公就领着两个眼生的人往兰院来了。 领头的妇人介绍说是夫家姓白,今个儿是奉了阿哥爷的命,给贵主儿看首饰来了。 耿清宁左右看了两眼,也没见两人抬着箱子过来,如何看首饰? 没想到后头跟着的那个小丫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册子,垂首恭敬的递给一旁的葡萄。 将那册子入手沉重,看着足足有四指厚,纸张感觉也不同于普通的纸,倒像是什么皮子所做,只是不晓得来源罢了。 耿清宁打开一看,竟然是个首饰册子,按照簪子、扁方、头花、镯、戒、耳坠、指甲套等顺序一一排列。 花样栩栩如生,竟如现代拍的照片那样,连上面蝴蝶的须都看的一清二楚。 真美啊! 耿清宁几乎被古人审美的集大成之处给震惊了,那里面个个好看,样样精致,别的不说就连镯子就有金镶翠、银镶金宝石、银珐琅镂空纹字镯、空心镯等等。 白夫人笑眯眯的,那笑容让人如沐清风,仿佛耿清宁是她最亲近的人一般,她道,“贵主儿喜爱什么,只管交代给奴才,这册子上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您若是不喜这个,明儿奴才再从库里找找别的册子,保准您满意”。 这不就是现代高奢定制?还是一对一服务的那种?耿清宁只觉得自己的小市民心态又占了上风,这些玩意儿贵不贵?她银子虽有些,但是买高奢还是很没有底气。 第153章 白夫人捂着嘴笑了,“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全家都是阿哥爷的奴才,能伺候主子才是我们的福气呐”。 这意思说,不收钱? 耿清宁被巨大的糖衣炮弹打中了,她觉得在这些首饰面前自己很难维持理智,册子上的每一个小可爱都向她招手,都在引诱她。 她咽了咽唾沫,快速合上了册子,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先仔细看上两日,选上一选?” 白夫人仍然是又恭敬又亲切的,“花样稍多,贵主儿多看两日也是应有之意,那您几日后有空?奴婢到时候再过来”。 四阿哥再来的时候,就看到炕桌上终于不再是那个青色封皮的书了,而是换了一本厚厚的书册,他略微翻了几页,有些惊讶道,“怎么,是没有喜欢的?” 耿清宁殷勤小意的奉上茶水,四阿哥目前就是他的财神爷,她的百宝袋一般,“不是没有喜欢,是样样都好看”。 她有些幸福的烦恼,“挑花了眼了”。 四阿哥听着露出微笑,以前给宁宁东西的时候,她还有些受宠若惊,患得患失的,如今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挑花了眼,可见是他养的好,“这有何难,便是做上一册子也是使得的”。 整册?! 算了算了,以雍正帝那个小心眼的性子,现下说一册子,未来看不惯她的时候就该说她奢侈、铺张,连定罪的理由都有现成的。 本来犹犹豫豫选不好的东西,在外界的压力下,耿清宁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选择,拿着粉块儿在上面勾画了几个,这粉块也是那天的人给的,她试了一下,画上去还能擦点,便宜的很。 四阿哥见她勾画几笔就停了手,倒是有些不满意,拿着书册对着她看了几眼,亲手勾画起来。 耿清宁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只觉得“奢侈”这个章马上就要印在她的墓碑上。 好在四阿哥勾画了一些就停了,耿清宁在心底算了一下,若是她再把自个儿选的那些给去掉也不能算多,于是,又放心的露出笑容来。 或许是施比受有福,四阿哥见她面上带笑,不知怎的,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兰院为首饰太多而烦恼,而另一处院子里,文秀看着箱笼里少的可见的银子,肉眼可见的发起愁来。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去禀告宋格格,“格格,咱们的银子快没了,可离下个月的分例还差好几天,今日的红枣枸杞乌鸡汤,您看?” “且去叫膳罢”,宋格格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有预感,这次真的会心想事成,“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距抓周越来越近,耿清宁开始提前训练二格格,为此,她还特意让百福做演示。 只见她拿着一个带着筋肉的牛骨头给百福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远处的球道,“去,百福,把你的球拿来”。 百福立刻屁颠屁颠的咬了球过来,放在了她的脚边,趴在地上开心的吃着它获得的奖励。 二格格看着百福大快朵颐,心中若有所思。 耿清宁向闺女展示手中特制的磨牙棒,这是她让刘太监特意做的磨牙棒,里面加了面粉、鸡蛋、牛奶烤制成硬硬的小棍,有原味的、南瓜味的,胡萝卜味的,这是最近这段时日里二格格的最爱。 一来是味道不错,二来则是二格格应该是快要长牙了,冒尖的牙龈处不停地发痒,需得咬个什么东西才行,这磨牙棒又能吃又能解痒,可不是成了二格格的最爱。 耿清宁晃着手中的磨牙棒,一字一句话说的极慢,“扇子给额娘,磨牙棒给你”。 二格格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想起刚才百福的场景,转身朝着铺着的红布慢悠悠的走过去,像是女王检阅她的士兵一般,从中间将扇子挑了出来,巴巴的送给了额娘。 “太棒了”,耿清宁吧唧一口亲在自家闺女的脸上,发自内心的夸赞道,“你真的是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小宝贝”,不过她也没忘记将奖励塞进二格格的口中。 看来这训练百福的法子很有效果嘛,这不,二格格一次就上手了,既然如此,那多来几次,加深一下训练成果吧,于是,她又拿出了一根磨牙棒打算重复刚才的过程。 二格格咬着磨牙棒,用她嫩生生的小牙龈细细的磨着,一屁股坐在了百福旁边,甚至还将小身子倚在百福身上,小脚丫甚至一晃一晃的,美滋滋吃起来。 至于额娘手里的磨牙棒?哎呀呀,额娘果然没有她厉害,这一根磨牙棒都够她吃上一整天的,再来一根也是无用,还不如让额娘给收进那个小盒盒里明日再吃,这样每天她都能吃上美味的磨牙棒啦。 耿清宁只见自家那好闺女与百福并排挨着,一人一狗分别叼着自个儿的奖励吃的正香,无论她再怎么引诱,二格格也无动于衷。 孩子太机灵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好在抓周之事也顺顺利利的完成了,当然,耿清宁是没看到这个过程的,只是二格格回来的时候,一手拽着一个东西,还死活不愿意松开。 好不容易等这个小祖宗耗尽了精力,终于沉沉的睡过去之时,耿清宁轻轻的掰开了她的手,只见她左手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大约是个印章之类的东西,想必是今日四阿哥或是哪位叔伯凑趣放上去的,右手则是一个小纸团。 第154章 耿清宁打开一看——甯楚格。 她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在满语里甯楚格代表的是东珠,极为尊贵之人。 晚上的时候四阿哥过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进了兰院。 耿清宁捂着二格格的鼻子将她塞到了徐嬷嬷的怀里,示意徐嬷嬷将其带下去,可不能让小孩子受到二手酒的荼毒。 徐嬷嬷微微屈膝行礼下去了,耿清宁则是转回内室亲自给四阿哥换衣裳,见他虽酒味浓厚,但面色沉着未有醉态,等热水提过来,一番洗漱之后更是清清爽爽。 嘶,这未来皇帝的心眼就是多,那酒应该都是喂了衣裳罢。 二人洗漱之后,肩挨着肩躺在床上,床帐挡住了长明灯的光芒,昏暗中,耿清宁盯着床帐的顶,有些犹豫的开口,“二格格的这个名字……会不会不太好?” 古人讲究低调谦逊,女孩儿的名字如乌云珠——惹人怜爱之人,要么就是草原上的各种花,自家闺女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岂不是会让人多想。 四阿哥侧过身子看她,即便看不清楚也能从声音中听到她的担心与恐慌。 他伸手搂住她,还像往常一样轻轻的安抚着她的脊背,“我备了好几个寓意好的名字,不过二格格自己抽中了这个”。 黑暗中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多西珲——宠爱,额尔赫——平安,这都是上好的名字,不过咱们二格格可能更喜欢现在这个”。 四阿哥出神的想着,便是奇石大师说的是真的又如何,难不成老子还不如孩子?他本就是妻女头顶的那片天,这大清朝的皇四子,不争才是错处。 而且将来二格格被指去蒙古,想来也是他这个阿玛不中用,得用之人的爱女又岂会抚蒙,既然最差的结果都有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四阿哥还在慢慢的说着,“甯楚格,这个名字也很好,皇家之人,本就个个尊贵”。 本来微微有些担忧的耿清宁瞬间放下心来,是啊,面前这位那可是未来的雍正帝,二格格是他的女儿,未来至少也是一个和硕公主,能不是尊贵之极的人物吗? 昏暗的帐内,虽然看不见人的神情,但四阿哥明显能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甚至还听见了打呵欠的声音,显然是心事尽去打算去会周公了,甚至在短短片刻间,他就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唉,四阿哥叹了口气,无论外界如何,宁宁永远是这般信赖他的模样,但她这个变数却扰的他心烦意乱,黑暗中,他翻身压了上去。 “给甯楚格生个弟弟吧”。 第81章 耿清宁发现四阿哥最近来兰院来的愈发的勤, 几乎到了每日都来的程度,让她心中难免有些敲鼓,该不会又触发咸鱼系统的专宠任务吧? 好在咸鱼系统这回很老实, 并没有作妖, 也有可能是因为甯楚格生辰之后紧跟着颁金节,四阿哥与福晋需得频繁进宫, 大多都歇在前院, 是以平安无事。 至于他想给甯楚格添个弟弟的事儿,只看耿清宁每月规律的月信, 便知此事未能实现。 不过耿清宁有另外一重收获,她发现福晋对她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 上次为了甯楚格周岁礼去磕头的时候,福晋还亲自扶了一把。 除此之外,每月一次的请安也能看出一些不同来,比如她的位置, 往前提了一点, 只位于李侧福晋的下方, 这明显是一种抬举她、给她脸面的行为。 难不成福晋是想抢她的甯楚格,所以在提前示好? 耿清宁知道这应当只是她在多想,就像带着巨款的人走在安全的路上, 也会时刻担心有人跳出来抢钱, 对她而言, 甯楚格比巨款更有价值, 她不由得抱着阴暗的心思来看待这件事。 好在福晋再没了别的动作,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看她顺眼一般, 即便再疑惑,她一个侍妾定是不能去问福晋为何对她格外不同, 只能将疑问藏在心底。 除此之外,福晋好似对宋格格格外有些不喜,就比如说现在,耿清宁再次在正院门口见到了宋格格。 一月一次的打卡,耿清宁肯定是不会迟到的,但是也不会太早,通常在最为勤勉的钮祜禄格格出门之后,她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根据她的经验,这样做一般能比乌雅格格和李侧福晋稍早些,但比宋格格还是要晚上不少的,但此刻,宋格格仍然在门口,没有任何人要引她进去的模样。 上月的时候也是这般,但是耿清宁还以为是宋格格晚来了一会儿,里面引路的小丫鬟还没到,没想到片刻功夫,就有一个小丫头领着她进了花厅,而宋格格却仍然在寒风中站着。 耿清宁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虽然同为妾室,宋格格这般遭遇让她心有戚戚焉,但是一来她一个侍妾室管不了这么多的,二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不知晓二人恩怨的情况下,无需过多的同情看似柔弱的那方。 耿清宁仍记得现代社会曾经看过的例子,有对夫妻二人关系极为不好,妻子每天暴躁极了,对着丈夫不是吼就是骂,那位可怜的丈夫看上去每时每刻都在忍受。 第155章 可详细了解二人之后,原来丈夫对家里的所有事情,无论是老人、孩子还是家务,全都不管不问,那个暴躁的妻子除了每天上班完成自己的工作,下班后还有数不清的家务活和需要辅导的孩子,丈夫只会说,‘我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点?’,‘别人的老婆都是又温柔又漂亮,还把家里操持的很好,你为什么不去多学习一下?’ 换句话说,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到底双方到底遭遇了什么,就不要多管闲事。 耿清宁被小丫头引到她的座位处,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与点心,花厅的正中央处烧着火盆,一阵阵的暖意从那里传来,她只觉得一路顶着风过来被冻僵的身体在逐渐的化冻,手脚终于有了知觉,她啜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才感觉活整个人不再像个冰块。 又等了好一会儿,乌雅格格也到了,至于李侧福晋,她永远都是最晚的那个,来的时候见还抱怨了两句天气,一副对这么冷的天出门很是不满的样子。 耿清宁低着头没接话,这可不是在抱怨天气,而是在明晃晃的指责福晋,她垂着眼看手中的茶碗热气逐渐消散,等到不再能为她提供暖意的时候,就将茶碗置于一旁的桌上。 正好,有两个小丫头上来添水换盏,而外面的宋格格也终于被人引了进来,耿清宁借着拿茶盏的时候撇了两眼,只见她面色发青,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是冻得不轻。 耿清宁不敢再看,复又低下头顶着茶碗看,仿佛这茶水里能看出花儿来。 福晋这时才姗姗来迟,不过,她作为这府里的主子,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只见她撇了撇碗里的茶沫道,“过了周岁,可见二格格是个康健的,耿氏有功,该赏”。 康嬷嬷手上有个托盘,用红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主子赏赐,耿清宁只能跪下接赏谢恩,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福晋葫芦里卖的什么主意。 福晋笑着受了她的礼,还让康嬷嬷扶了她一把,才意有所指的道,“有些人,不仅无功,反倒是犯了大错,且老老实实待着,日后有数不尽的后悔等着”。 这话说的众人都低头喝茶,眼观鼻鼻观心,毕竟谁有功谁有过错还不是福晋一句话的事儿。 耿清宁虽说得了赏,但她对于领导的pua话术向来是左耳听右耳出的,这个本领她现代的时候就有,每次公司开大会的时候,她都坐在最后,要么暗搓搓的掏出手机玩一会儿,要么就连上蓝牙耳机听一会小说,至于领导说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表示——凡是有她参加的会议都根本没有开的必要。 现在来到这里也是一样,福晋说话的时候,她只需要微笑点头认可就行,至于脑子,还留在兰院里沉浸在刚才看的小说中,不过看样子,福晋可能对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挺满意的。 本来就是这样,领导都不希望下属有脑子,只需要乖巧听话就行。 福晋训诫完,又点了宋格格去伺候茶水,本来府内的侍妾就是伺候阿哥和福晋的,宋格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沉默的站在福晋身旁为主子端茶送水。 福晋并不喝那茶水,只是时不时的拿手背去触碰茶碗,硬邦邦的扔出一句话,“怎么伺候的,这水怎么是凉的?” 宋格格只能诚惶诚恐的道歉认错,然后去一旁下人待着的小耳室中提一壶滚烫的热水过来——这本应该是下人的活,但是正院那么多个丫鬟,此刻竟然一个也不见了。 不过,提水不是什么难事,宋格格自己摸到了耳房,只是耳房内别说热水,就连个燃起的炉子也没有一个,当下只能去找康嬷嬷。 康嬷嬷一直跟在宋格格身后,像是在监视她一般,此刻只是不咸不淡的道,“怎么?福晋是支使不动您了吗?” 这话说的极重,宋格格自然说不敢,当下便在耳室里寻找起来,找到了一筐黑漆漆、还带着湿气的煤炭,一个满是灰尘的火炉,以及破旧不堪的火石。 宋格格虽说出身一般,但大小是个主子,又在贝勒府里被人伺候了许多年,这哪是她会干的活,双手被磨的通红才将将点起火来,只是这黑炭本身就烟大,此刻又是半湿的,小炉子冒出了浓烟滚滚,等好不容易烧滚了一壶水,宋格格几乎将肺给咳出来。 于是,一整个上午,耿清宁就听着福晋不咸不淡的偶尔说几句话,一旁的宋格格则是一面咳嗽,一面一盏又一盏的替换那还冒着热气的茶碗。 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的时候,福晋便大发善心的放她们走了,唯独留下了宋格格,理由也非常的冠冕堂皇,“我最近总是梦见大阿哥,思来想去总是心中难安,正好你熟懂佛理,就留在正院为大阿哥抄些佛经祈福罢”。 不用明说,众人便都知晓这宋格格必是将福晋得罪的狠了,李侧福晋撇了一眼宋格格,心中难免有些好奇,福晋虽然不太宽厚,但多年相处下来也知晓她不爱管闲事,以前有大阿哥在的时候只一心教养大阿哥,如今守着大阿哥的牌位过活,就连府里小阿哥也不曾多问两句,怎会被这宋氏激怒。 钮祜禄格格目不斜视的行礼退下,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或许知道,但这火只要不曾烧到她身上便可,一旁的乌雅格格见钮祜禄格格走了,也忙不迭的行礼告退,与她并肩走着,许是日子久了,两人的关系看着好似比以前亲近许多,不过仍是乌雅格格说话居多,钮祜禄格格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第156章 耿清宁也随大流退下,顷刻间,花厅中只剩下宋格格一人。 有个小丫头趾高气昂的走进来,她瞥了一眼这个被康嬷嬷反复提及的人,“宋格格,随着奴婢走罢”。 宋格格咳嗽了两声,一早上的反复折腾使得她面上那股子出尘的佛意都褪去不少,只剩下灰暗的脸色和疲累的精神。 若是耿清宁在这里,肯定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描述——累了一整天还要加班的社畜就是这样的。 宋格格不知道受苦受难的社畜是何种生物,她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那耳房连个凳子都没有,只能弯着腰在那里点火烧水,好不容易捱到晌午,以为借着午膳就能脱身,可又被留下来抄经。 难不成被福晋发现了以往的事?默默跟在小丫头身后的宋格格几不可觉的顿了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股子凉意顺着呼吸进入了身体,虽冰冷刺骨的但也让她清醒过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阿哥已去世多年,那个小太监更是在大阿哥去世前就没了,唯一知晓此事的文秀也死了两年,所有与此事想干之人早已死的一干二净,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宋格格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自己吓自己,若是自身露出马脚来,那才是取死之道。 她跟着那小丫头到了一间高大宽广的屋子,南北两面都有窗户,案几就摆在窗户底下,上面摆着纸墨笔砚。 宋格格看着大开的窗户,穿堂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吹,偶尔还吹进来几片雪花,这屋子里甚至还没有刚才在廊下行走的时候暖和。 那小丫头穿的倒是厚,手上还拢着一个厚厚的兔毛手抄,此刻见她半晌没动,年轻的脸上竟显露出几分刻薄相来,“宋格格,您是不愿意为大阿哥祈福吗?”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欺辱到她头上了,宋格格按下心中冒出的阵阵火气,她嘴角勾起,露出个笑来,“姑娘这话言重了,我只是在想抄哪卷经而已”。说着她就走到窗前,俯身在冰冷的案几前抄写起来,不给那小丫头挤兑她的机会。 眼角瞥见那小丫头气红了脸,宋格格心中舒服多了,只是外界依旧严寒,不一会儿她的手就冻得通红,反复揉搓也无济于事,再拿起笔的时候甚至不知手与笔哪一个更僵硬。 一个宋格格不知道的角落里,福晋与康嬷嬷主仆二人盯着她看了许久。 虽说眼下这些都是康嬷嬷亲手安排的,但见宋格格这般恭顺的模样,她倒是有些拿不准了,会不会找错了仇人。 福晋裹紧了披风,转身回了屋子内,“嬷嬷,别被这些表面功夫给骗住了”。 若真的老实,怎会对当初疑有孕信的耿氏出手? 康嬷嬷想了想,觉得福晋说的很有道理,若把宋格格当成害了大阿哥的凶手,这般惩罚她又觉得轻了些,“这般是不是太便宜了她?” 福晋一直看着外面,她将手伸出窗外,感受这寒风的刺骨冷意,“先让她在弘晖灵前忏悔,剩下的,日后再说”。 有一片雪花落于她的掌心,被她掌心的热意化成了水,总得,让她也尝一尝痛彻心扉滋味才是。 至于找错了人?呵呵,不过是个格格而已,错了也就错了。 * 见外边密密的飘起了雪花,耿清宁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严实,尖尖的下巴往雪狐皮做的围脖蹭了蹭,在正院门口的墙根处看见了提着油纸伞的于进忠。 青杏撑起伞,三个人闭上嘴,一口气走到兰院。 被留下来看院子的葡萄此刻看着外面的大雪,难免有些担忧,她时不时的便往外张望一番,此刻见一行人归来,才露出笑容解开耿清宁身上厚重的斗篷。 耿清宁哈了一口气来暖手,这一路上即便有袖炉,手也冻的发冰,此刻进了这温暖的屋里,一时也没能缓过来劲。 不过,屋子里不仅有令人融化的暖意,还有一股子若隐若现的香味,她连吸了两口,“哪来的香味?” 葡萄将斗篷放置好,又笑眯眯的从耳房提来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正有一个带盖的瓦罐在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掀开盖子后,耿清宁立刻闻到了猛烈的香味袭来,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葡萄拿了个汤匙搅拌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问道,“熬了一早上的羊肉汤,格格要不要尝一尝?” 寒冷的大雪天,有热乎乎的羊肉汤,还等什么,肯定要来一碗呀,耿清宁还特意交代,“多多的放些胡椒”。 葡萄脆生生的应下,找了一个中空的双层瓷碗,这种碗最为隔热,滚烫的汤装进去,也不会烫着主子的手,反而温温热热的,还可以暖手。 片刻,青色的瓷碗就摆在了耿清宁的面前,只见碗里是奶白色的羊肉汤,上面点缀着一些葱花香菜,热气被挡下下方,只有丝丝热气偷偷的钻出来,不停的引诱着别人来大快朵颐。 耿清宁迫不期待的尝了一口,汤的热、胡椒的辣,羊肉的鲜同时在她的舌尖迸发,明明香气四溢却毫无膻味,还能隐约的尝到一丝甜味,她拿汤匙翻了两下,这股清甜味应当是萝卜带来的。 一碗汤下肚,耿清宁被胡椒逼出了一身热汗,只觉得通体舒畅,外面的寒气,还有正院的阴阳怪气,此刻全都被赶走,她吃了一块香而不腻,肉糯不黏的羊肉,才有空去看福晋给的赏赐。 第157章 不过,羊肉汤这边也不能落下,她边吃边分神去看盒内的首饰,只是这一看之下,竟连碗里香香的羊肉都忘了吃。 太美了。 本来上次的册子已经对她造成了一次冲击,理论上她的定力应该更强才是,只是这帝王绿的翠十八子手串实在是太过夺人心魄。 耿清宁放下碗,掏出帕子将手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的拿起紫檀木盒子中的那串珠子,对着外面的光看去,只见一股子浓绿几乎要从珠串中流淌出来,偏偏在一片浓绿之中又放了两颗粉色的碧玺珠子,衬得绿色更透,粉色更艳。 这两者太过极品,甚至显得下面挂的宝石都不怎么耀眼了,美,太美了,美到耿清宁心中只觉得分外蹊跷,这般极品,福晋怎么舍得给出去的? 或者说,福晋在图谋什么? 第82章 难不成这串珠里面被下了药?就像某剧里的那串红玉麝香珠链, 戴着会让人不孕的那种? 又或是单纯的示好,想要抢走甯楚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理智上耿清宁知晓这个珠串应当收起来, 无论福晋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不接这茬, 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但这个手串过于美貌,让她看了还想看, 甚至忍不住想上手把玩一二。 理智一点,耿清宁不停的提醒自己, 她狠下心吩咐葡萄将盒子收起来存进库房内,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又被那珠串勾的心痒难耐。 要不,就再看一眼?只看一眼应当无碍吧, 耿清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于是乎葡萄只能再去库房里将盒子取出来。 就这样收到库房里, 拿出来欣赏,再放进库房里,反复纠结到了屋子里点灯的时刻, 结果烛光下, 这个翠十八子手串显得流光溢彩, 更美了。 一旁的四阿哥也看见了这串珠子, 见她看了又看,一副十分痴迷的模样, 他奇道,“你喜欢这个?” 耿清宁疯狂点头, 漂亮的首饰谁不喜爱,那简直是女人的第二条生命,“你不觉得它特别美吗?”最重要的是还特别昂贵,这个成色别的不说,在北上广换套房子肯定是没问题的,试问,哪个人能拒绝将一套房子戴在身上。 四阿哥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满满一官皮箱的首饰也没见她这般,他便也多看了两眼,“虽然不够温润细腻,但这色儿倒是不错”。 耿清宁没理会他的评价,她把自己整个人都靠在四阿哥身侧,将下巴搭于他肩上,远远的去看那盒子里美轮美奂的手串,无意识中说出了她的烦恼,“这个是福晋赏的,只不过这赏赐太过贵重,我都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了”。 听说是福晋赏的,又让她很是为难,四阿哥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提起这珠串仔仔细细的瞧了一会儿,“这种硬玉除了色可入眼,一不油润、二不柔和,还多有棉絮、裂纹,实在非玉中上品,勉强戴着玩罢了,不必为其忧心”。 并非上品?勉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他这般说法倒是提醒了耿清宁,翡翠好像是慈禧太后特别喜爱之物,清朝末期才开始被人广泛认可的,也就是说,这串珠子在康熙朝并不是多贵重。 若当真只是随手可赏赐之物,那她岂不是就可以放心戴了? 还是不行,倘若珠串是用药水泡过又该如何? 耿清宁又纠结起来,或许,这个手串与她无缘吧。 许是她面上的遗憾太过明显,苏培盛悄悄消失了一会儿,等再出现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 四阿哥伸手接过盒子,示意她打开,耿清宁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经常往兰院里搬东西,她赤条条一个人带着一个包裹进的这府里,而如今的兰院已然是妥妥的富贵窝一个,都是由他一点一点添置装扮而来,是以并不犹豫,毫不客气的打开了盒子。 啪,只不过耿清宁打开后瞬间将盒子关上,她看向四阿哥,只见他嘴角噙着闲适的微笑,一副随手为之的态度。 耿清宁默默咽下喉咙里的惊叹,也对,若是换到现代,他就是未来的一号,福晋也是一个正国级干部的女儿,而这满府上下,真正小市民出身的人也许只有她一个。 第二日一早,耿清宁右侧的胸前就系上了一条翠十八子手串作为压襟用,那抹子浓绿艳粉流光溢彩,引得甯楚格都多看了两眼。 *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听青杏说,这些日子里宋格格每天都会冒着风雪去正院,为大阿哥抄佛经祈福。 她说这话的时候,耿清宁正带着闺女在院子玩雪,这几日雪积得几乎有一尺多厚,人只要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常来说院子里的雪定是要被扫掉的,因着主子想玩雪,于进忠便机灵的让扫洒的小太监扫出一条常用的道来,其余的便全都留着,是以整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几乎像个雪原一般。 这应当算是二格格有自我意识以来第一次玩雪,她像个没见过雪的南方人一般,先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一团雪,见这晶莹的东西仍然好好的待在她的手上不曾消散,才放心大胆的在雪地上撒欢。 第158章 因着快过年了,她全身上下穿着红色小袄,上面点缀着雪白的兔子毛,像一个在雪原上跳动的红色小精灵。 耿清宁也捏起一团雪,本该冰冷刺骨的雪被一双羊毛手套隔绝在外,只有露出的粉嫩的第一指节。 这是专门为甯楚格所制的东西,天渐渐冷的刺骨,可她是个屋子里待不住的人,每日里都得出去玩耍,为了不冻着她的小手,耿清宁硬是将现代社会的露指手套给搬了过来,不过她自个是不会织的,只能口述出来让葡萄青杏她们去琢磨,没想到过了几日,当真织出来一副像模像样的手套。 这手套乃是用羊毛搓成的细线织成的,柔软舒适还十分保暖,耿清宁先自己尝试戴了两日,见处处妥帖,又让葡萄她们用贴近羊身上那层最细小的绒毛搓线,给甯楚格织上一副,小孩子皮子嫩,得这种最柔软的线才行。 没想到四阿哥见了倒是赞了一句,说是这半指手套既不耽误写字做事,还能保暖,当真有些巧思。 得,还说什么,葡萄她们又加班加点的为四阿哥织了几副,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羊绒的那两副,说是既轻便又暖和。 不愧是金尊玉贵的阿哥,一眼就能找到最好的那种,要知道一只羊一年仅能产生不到一两的无毛绒,就这薄薄的两副手套,起码得薅秃3-5只羊才能织成。 四阿哥戴着好,又让下面的人想点子多织出几种来。 主子爷发话,葡萄她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想着各种法子来织手套,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什么棉花搓成的,麻丝制的,甚至连杨絮,芦花都搓成了线,通通织成了手套。 不仅如此,手套都有了,那有毛衣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吧,耿清宁稍微提了两句,葡萄她们便触类旁通,做了针织的毛衣、毛裤、甚至还有帽子等等,一同呈给了四阿哥。 耿清宁从中选了一副棉花织的试戴了一会儿,觉得不比羊毛的差,她专门开了箱子,吩咐今年每人不仅两身棉衣、棉裤,还加上两副这样的棉手套。 兰院上下,每个人都带着统一样式的手套,有的小丫头爱惜的很,甚至还找了碎布头缝了个罩子细细挡在外面,省的弄脏了这好东西,小太监们也眼热的不得了,求着相熟的小宫女为他们绣上外罩。 甯楚格的手套自然是不需要外罩的,此刻她正从地上捏去一团雪,‘轻轻’的砸在了百福身上,正在雪地里撒欢儿的百福被砸得一愣,它扭头一看,见是小魔王主子砸的,但也不敢招惹,一溜烟的跑到一旁雪人身后躲着了。 这雪人是于进忠他们一大早就堆好的,胖胖的雪人有鼻子有眼睛,甚至还拿碎布条剪成了眉毛贴在上面,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白手套此刻正趴在雪人的头顶上,像是给那雪人戴了一顶皮毛帽子,见了百福的怂样子,免不得露出几分人性化的鄙视,这小狗崽子,竟然还怕人类幼崽。 且让它瞧瞧白手套大爷的厉害罢,白手套从雪人的头顶跳下来,一股脑钻进雪地里,将自己混身上下都沾满了雪花,才特意跑到人类幼崽身边疯狂抖动。 甯楚格被甩了一脸雪,以为白手套在与她玩耍,向前一扑,白手套被整个压进雪地里,从一旁钻了个洞才逃脱,一时间,只能听到响亮的笑声在静谧的雪地里传的很远很远。 围墙外远处,宋格格侧耳倾听,放佛也听见了孩童清脆的笑声,她立足听了好一会儿,手悄悄的抚摸上自己的小腹,才又小心翼翼的走在雪地上,看起来去的仍旧是正院的方向。 一旁的文秀十分不理解,“格格,福晋每日里这般欺辱您,您怎么不跟主子爷说道说道”。 宋格格没有停顿,她一边走着一边细细的解释,“不必着急,再过两日便好了”。 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折辱,离过年没有几天了,福晋少不得要进宫领宴,想来也没空再来折磨她,她自然能好好的喘口气,也能······养养身子。 至于这欺辱,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她自然会奉还,只是时机未到,还是蛰伏起来更为妥当。 一个扫洒的小太监站在远处目送宋格格去了正院,才转身去找了张德福,这位于进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如今也水涨船高成了这一片的主管太监,再不用在冰冷的雪天做活,只需将活儿分派出去,然后在烧着火盆的屋子里,等着下面人做完去后,再溜达一圈,指点两句,这一日的活儿就算是做完了。 他听了小太监的禀告,一溜烟的去了兰院,他于哥哥交代过,凡是对兰院感兴趣的,都得过去说一声。 * 乾清宫,皇上先看了折子,才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像是一匹布被按照五指张开的形状剪成的,应该便是那‘露指手套’了,他素来是一个喜爱新奇之物的人,那西洋传进来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二,更何况如今只是个戴在手上的东西而已,他只看了两眼,便顺利的戴在了手上。 嗯,起热很快,写字也很方便,不过乾清宫里有地龙、火墙倒是用不着这东西,这应该是用在那些寒冷的地方,比如说骑马的时候。 第159章 骑马·····将士们····· 皇上来了些兴趣,将那各种各样的手套都试了一遍,羊绒的最细腻,想必富贵人家会喜爱,至于那些杨絮、芦花所做的,虽然很有些粗燥,但耗费甚少,勤快些的人家,去野外拽一些便可。 他又接着往下看去,看见一件怪模怪样的衣衫,大抵是能穿的,一招手,就有个小太监麻利的小跑过来,依着万岁爷的吩咐换上了那羊绒织的毛衫。 张春泉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柔软细腻的布料簇拥着皮肤,比最柔软的细棉布还软上三分,关键是非常轻,好似没穿似的,他又动了几下,不仅贴合身子,还十分有弹性,无一丝束缚之感,就这一会儿,明明只穿了一件,却是又轻便又暖和,在这有火墙的地儿,只觉得热意一阵阵的蒸腾上来,鼻尖都冒了些汗出来。 皇上见那小太监竟热的出汗,心中免不得有些惊讶,他现下身上穿了四件,只觉得不冷不热刚刚好,若是出汗的话,至少得六件衣裳。 也就是说,这件薄薄的羊绒衫,可能抵得过好几件布衣。 皇上又去看那个折子,据折子上所说,羊绒得之不易,有这般效果也是理所应当,他把目光移向那些材料便宜的毛衫,也不知那些又是何种效果。 涉及百姓衣食,皇上很有耐性,他让这小太监一件件的试过去,最后发现羊毛的不如羊绒,麻的次之,最差的试杨絮、芦花所做,但能用杨絮、芦花做衣裳的,想必是只能穿的起麻布的贫苦人家,这虽比不上棉袄,倒是比几层粗麻布暖和多了。 可惜,这只能手搓线,十分麻烦不说,效率十分低下,若是能有像织布机那样的机器便好了,或许农家女子就能家里人多添几件毛衫了。 不过,这也很好,冬日苦寒,多些御寒的法子总是好的。 张春泉将盒子内的东西一件件试过去,几乎每件物品万岁爷都会问他的看法,这是他这辈子离万岁爷最近的时刻,若是因此入了主子的眼,说不定日后也能与梁爷爷一般,成为这皇宫内外响当当的人物,任谁见了都得叫他一声张爷爷。 张春泉乐得几乎都要笑出来,只是当下为主子办差,才拼命按耐住了,他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拿出最后一件衣裳,在盒底又看见了一个折子。 太监是不准认字的,所以张春泉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老老实实的将这折子呈给了万岁爷。 因着万岁爷看折子没说话,他便只能跪在原地,可过了好一会儿,头顶上主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这最后一件是穿还是不穿?张春泉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这一看却几乎将他的小魂吓掉。 只见,明明刚才还满面闲适的万岁爷,突然变了脸色。 完了,他,还有这个盒子的主人,都完了。 第83章 张春泉忐忑极了, 但他不敢磕头求饶,主子没发话的时候奴才是不能出声的,万岁爷也不喜看到奴才涕泪横流的腌臜模样, 是以他只能默默的伏趴下去, 将眼泪印在这从未穿过的好衣裳上面,期盼着漫天的神佛能够保佑他一回。 不知晓是哪一位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求, 万岁爷虽面色不善, 但好歹没将他立刻拉出去,反而盯着他身上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儿, 吩咐他这两日行走坐卧都穿这个衣裳,若是能说出这衣裳与他常穿的不同之处来, 说不定还有赏赐。 张春泉只觉得这辈子的运道都用在了今日,能在乾清宫伺候,他也是个极其机灵的,能隐约察觉到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 就看三日之后他能不能将这衣裳给穿明白了。 事关小命, 不得不谨慎行事, 张春泉托了同屋的小太监替他当今日剩下的差事,又将攒了好几年的银子送给了梁爷爷的徒弟,求得了几日的空闲。 正好屋子只剩他一人, 他把不同季节的太监制衣都给找了出来, 分别比较了材质、大小、份量, 还穿了一刻钟的时间来体会不同衣裳的给他带来的暖意, 又将这毛衫与单衣、夹袄、棉袄等不同衣物混着穿,一一体会。 若是暖和就系上一个疙瘩, 有多暖和就系上多少个疙瘩,他也不识字, 只能用这种笨方法,然后一一记在心里。 他心中发狠,虽说做的不好小命就断送在此刻,可若是能叫主子看在眼里,说不定也能借着这个机会飞黄腾达。 耿清宁也明显感觉到四阿哥这几日有些焦躁,甚至葡萄都被叫过去问了好几回话。 据葡萄说,戴先生问的都是那关于那毛衫和手套之事,问的细致极了,问了来源,搓线的法子,还曾亲自上手织了一会儿。 于进忠则是在一旁补充道,戴先生和主子爷最近每日里都在书房议事,就连一旁的苏公公都是好大一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应当是许久没睡个整觉了。 耿清宁有些好奇,也不知他们为了何事这般废寝忘食,难不成就为了她苏出来的手套? 不过四阿哥整日都待在前院,又是这般忙碌,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他为好,反正雍正帝的卷本来就是出了名的,要是被他发现了兰院这条咸鱼,岂不是会被拉起来一块卷? 第160章 耿清宁紧闭兰院,绝不给四阿哥找她茬的机会。 而另一处小院里,宋格格只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她本就长期茹素,最近虽用些荤腥,但也多是汤水,身子骨本就弱,而正院要的佛经却越来越多,她每日几乎都要在正院站上一整天,只有晚上才能喘口气,但第二日一早,又得重复前一日。 文秀有些担心的看着主子,“若是过于劳累伤了您……”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主子示意她噤声。 宋格格自刚才回来一直便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此刻正坐着用银子买回来的热牛乳,据说这个最是补身子,她将空碗递给文秀,整个人倚在厚厚的枕头上,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心隔墙有耳”。 文秀知晓,目前在这院子里格格只相信她一人,只有她才是格格真正的心腹,又是雀跃又是担忧,“格格要不要再用些鸡汤面,您这般清瘦,还得多补补才行”。 宋格格摇摇头,“实在是吃不下”,何止是吃不下,只要听到油腻的东西就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她在心里默默的算着日子,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 张春泉也是这般想的,他等的心里直发急,将那整理出来的想法在心中默背一遍,眼角瞥见梁九功引着一位身穿皇子蟒服的阿哥爷进去了。 他认得这位,正是当今万岁爷亲子——四阿哥。 四阿哥进去先磕了个头,然后就在屏风外默默等着,屋里还有别的大臣在,他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说‘张念一’,‘朱三’,‘山东’等字眼。 朱三是前朝余孽,偏偏时不时的冒出头来,甚至还有人借着朱三的名头起义,是扎在汉阿玛心头的一个小刺,虽不太疼,但刺挠的紧,而且朱三涉及到正统之争,总有一些老古板死脑筋让人头疼。 四阿哥有些出神,若是那朱三被抓住了,大清朝的统治就会更稳固,太子在南方士子和正统流派那里的地位就会更重。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过来引他进去,不知何时这满屋子的人,竟只剩了他一人。 四阿哥拢了拢衣袖,转进屏风内,皇上正坐在案几后头,屋子里有地龙,他只穿了件家常的便服,头戴一顶穿米珠灯笼纹如意帽,长期的伏案看折子,使得他如今不自觉的微微眯着眼,似时时刻刻都在打量着人一般。 皇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的四阿哥,“老四,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态度闲适,语气亲昵,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来‘朱三’之事应该尘埃落定了,而且皇上的话不像是指责,四阿哥就没跪下请罪,也笑着说出心里话,“确实都是儿臣之过,烦请汗阿玛海涵,可别治儿子的罪才好”。 皇上摆摆手,没再说折子的事,转而问起别的事,“你可知之前朕为何一直对黑龙江用兵?” 自太宗起,沙俄就占据了雅克萨,康熙二十年、二十一年,皇上曾派人去与沙俄交涉,可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最终在康熙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发生了战争,好在大清获得了这场胜利。 对于皇上的教诲还有那场大胜,上书房的师傅自然会反复提及,是以四阿哥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大清的龙兴之地”。 皇上点了点头,“是啊,可满蒙八期,除了满人,还有蒙古”,他说着语气却逐渐严肃起来,“老四,朕看,你是想断了草原的根呐”。 四阿哥扑通一声跪下,想起在兰院里与宁宁说的闲话。 “这羊绒真不错,不过终究是少了些”。 “咱们这少,可草原上多得很呐,咱们出钱,就让他们给咱们不停的养羊,让草原上满满的都是羊”。 “你这小脑瓜子整日里净瞎想,若到处都是羊,岂不是连草原上的草根都啃的一干二净”。 “那不是正正好”。 那养羊抑蒙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本就没有回头路,况且,无论是太宗还是皇上都在限制蒙古,别的不说,这宫里的蒙古后妃已经越来越少了,四阿哥想定主意,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两利而已,何来断根”。 * 最近京城的近郊莫名其妙的开始流行一种叫毛衫的衣裳,看着表面粗燥不平,但是上手极为暖和,被走街串巷的货郎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惹得许多大娘小妇人啧啧称奇,毕竟半辈子过去了,还没有见过这样式的衣裳。 这货郎本名叫什么无人知晓,他脸上长着两颗大痣,就被这十里八乡的人喊作二子,他正唾沫横飞的给石庙村讲这件衣裳的好处,“你们不知晓,这可是贵人老爷们都穿的衣裳,说是一件抵得上十件,穿在身上,风都吹不进去,暖和的很”。 说到暖和,家中颇有些财资的王三嫂子有些心动了,她家儿子读书最是用功,每日里天刚刚亮就起床读书,要知道那可是每日里最冷的时候,虽然有厚厚的棉袄,可那棉袄越厚也就越重,干活读书都不方便,既然这衣裳既轻便还暖和,要不就买一件回家试试? 既然打算要买,这价格可得好好说道说道,王家三嫂子抓起那衣裳揉了两下,虽对于那柔软的触感极为满意,但嘴上却嫌弃道,“这么瘦,紧紧的绑在人身上能舒坦吗?” 第161章 其实,这般大小对于她儿正好,读书人嘛,都斯斯文文的,哪能跟那些干粗活的汉子比。 货郎二子颇为心疼的将那毛衣给抢了回来,口中还不忘唠叨两句,“这可是稀罕东西,咱可不兴那么揉呐”。 话虽这般说,但他自己倒是拿两手将这毛衣给撑了起来,“瞧见没?这可是有弹性的!”到底还是心疼东西,他只撑了两下就将这毛衣叠好,接着道,“甭管您是胖了瘦了,这毛衫您可以穿一辈子都不用担心”。 旁边的李大娘虽然买不起,但是毛病她倒是能挑上不少,“笑死个人了,还一辈子,这么软怕不是过两年就烂了罢”。 二子不慌不忙,“大娘,看来您还是不知道咱这个毛衫,这个可是羊毛做的,就跟那皮子一样,只要没有虫蛀,您穿多少年都没有问题”。 哟,这玩意儿竟然还是羊毛做的,周围的大娘小媳妇都有些稀罕了,要知道皮子可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才能穿的,难不成她们这些泥腿子也能穿? 不过,这般又暖和又轻便还有弹性的衣裳,肯定很贵吧,不少人都有些心动,但骨子里的勤俭,让大多数人都对价格有些担忧。 二子也不卖关子,“这件衣裳现下只需500文,各位,先到先得,来晚了,这毛衫可就没了,甭说咱不顾及街坊邻居的情分啊”。 王三嫂子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身袍子大约需要二十尺布,一尺棉布10文钱,也就是说这个毛衫能买两件普通棉布袍子,但是货郎说这一件抵得过十件,若是这般算来,还有得赚呐,她掏出手帕里层层叠叠包起来的银子,“给我来一件”。 旁边人都羡慕的看着王家嫂子,看来这王家还是富裕呐,有闺女的人家则是想的更多,王家小子这次无论中还是不中,看来都得去他家多坐一会,说不定这个乘龙快婿就成自家的了。 二子见周围人都是满脸的羡慕,便从货担的最下层掏出几团毛线球出来,“我这有便宜一半的线球,您若是买这个,还有织毛衫的法子可以免费赠送,若是会了这织毛衫的本事,便是拿那便宜的麻线、不要钱的芦花搓成的线,都能织成毛衫,也个顶个的暖和”。 有那心灵手巧的妇人昂着头走了过去,这么好的东西,若是只要200文就得了,她就想给自家那体弱的小儿子织上一件羊毛衫,至于能不能学会,她素来手巧,想必多学学自是能成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想头,今年秋天的时候,为了编扫把,她可是把屋后一池的芦苇全都割下来存着呢,若是那二子没说瞎话,说不定她跟当家的也能跟着穿上一件稀罕的毛衣呐。 不少手巧的妇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只有李大娘在旁边看得眼热,若是买个线球的给老头子穿,剩下的人都去扯柳絮、芦花来做,岂不是家里十来个人口,个个都能添一件暖和的新衣裳? 只是她十根手指头跟个萝卜似的,自小就做不来这精细的活,当下急得几乎上蹿下跳,生怕占不到这便宜。 她一拍大腿,想到了家里的老大媳妇儿,虽然闷鳖一个不爱说话,但手巧得紧,自小就会打络子,想必学这个就容易多了。 李大娘忙交代二子给她留上一份,一溜烟的回去喊人去了。 * 耿清宁不用外挂就能察觉到最近四阿哥很是亢奋,心情也很不错的模样,反正与前一段时间的纠结大不相同,虽然不知道这内里原因,但并不妨碍她趁着这个时机去解决甯楚格的问题。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甯楚格也满了周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她该随着四阿哥与福晋进宫领宴,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年岁这般小,又身有怪力,让她离开亲生额娘独自进宫当真让人放心不下。 不是说对四阿哥不放心,只是根据往年的传统,他定是在前面的保和殿,而甯楚格需得跟着福晋去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里才行。 “要不,咱们给甯楚格报病?”耿清宁想了一个歪点子。 “胡说”,四阿哥瞪了一眼,“哪有这般咒子女的?” 耿清宁立刻低下头装老实,她忘了古人对这方面十分避讳,不过这种事情确实有些神奇,有一回上学的时候她装病请假,没想到没过两天真的生病了,在现代社会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现下这种缺医少药的情况,确实很难处理。 四阿哥见她低头认错,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指去摩挲她的脸颊,出言安慰,“不必担忧,有我护着甯楚格呢”。 可永和宫与保和殿相隔甚远,四阿哥便是对甯楚格再上心,难免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谁家的孩子谁心疼,福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到时候只能甯楚格小小一人独自在诺大的皇宫里,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一想到这里,耿清宁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砸在围着她的手上。 四阿哥只觉得手上一凉,几滴子泪珠仿佛砸在他心尖似的,抬起她的下巴,果然,宁宁正瘪着嘴簌簌的掉着眼泪,他暗叹了一声娇气,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年节报病需得太医诊脉备案,宫里少不得来人过来探望,稚子心思单纯,藏不住事儿,若是被发现端倪更难以交代,还不如在永和宫里,有娘娘护着,必不会叫甯楚格有事的”。 第162章 看来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耿清宁只能擦干眼泪,“娘娘当真会护着?” 四阿哥看着怀里人泪眼朦胧的双眼,顺从心意的伸出两指夹住她的脸颊,轻轻一拧,滑腻的皮肤在主人有意识之前就逃开了魔爪,结果它的主人还在哼哼唧唧的叫着痛。 莫不是他刚才不小心过于用力了?四阿哥仔细去瞧,见那白皙的脸上一丝红痕也无,但他仍轻轻替她揉着,还不忘肯定点头,“我保证”。 耿清宁立刻就春暖花开的笑了。 都是孩子的额娘了,怎么还是这般好哄,四阿哥搂着怀里的大宝贝,两个人一道看着窗外冰天雪地里的那个小宝贝。 第84章 四阿哥素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虽然找娘娘开口难免让人脸热,但仍在第二日的一早就进了宫。 年关在即,宫中也忙的不得了, 好在这些事各处都是做惯了的, 只需循着往年定例即可,永和宫里也是这般, 虽然看上去来来往往极为忙碌, 但一切都紧然有序,甚至在四阿哥刚到的时候, 就被眼尖的小宫女引到了正殿。 正殿内摆着好几处火盆,刚进殿内就有热意迎面扑来, 四阿哥虽说一路顶着寒风过来,但是人走得快,身上自然热乎,就这片刻的功夫, 他鼻尖已经开始冒汗, 脸上也爬上了红色。 这么大人了, 竟还跟小时候一样怕热,德妃娘娘微微挥手,就有两个小宫女一块过去伺候。 一个手脚麻利的解开阿哥爷身上的狐皮大氅, 又摘下他头顶的暖帽, 另一个则是去外头端来了热水热帕子, 四阿哥拿着帕子将脸与脖子处的汗意通通拭去后, 方才在椅子上坐下,手边是小宫女刚送上的热茶,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正是他喜欢的热度。 德妃娘娘就微笑看着, 见此刻四阿哥闲适下来,方开口问道,“什么事儿?”日头还早,这个时候成年的阿哥都应当在外办差,方显得勤勉,他偏偏这个时候赶过来,想必是有事要说的。 身边的伺候的人早在德妃娘娘开口询问的时候,全都散得一干二净,此刻殿内就剩下母子二人,虽然此处已没了外人,但一想到自己都成年了,还得去求额娘,去麻烦额娘,四阿哥只觉得刚才褪去的热意烧到了脸上,他轻咳一声,“您还记得甯楚格吗?” 德妃娘娘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当年在太后娘娘宫里的那个小阿哥,那时候的他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饽饽吃了个一干二净,等回过神来,白净的小脸羞的通红,不像现在,只是耳朵根子隐隐发红,可见是长大了。 不过一瞬间,她就回过神来,问道,“甯楚格,去年9月你府上得的那个小格格?” 最难的便是刚张嘴的时候,剩下的说起来也就顺畅多了,四阿哥没藏着,除了‘贵不可言’那四个字之外,将甯楚格的情况全盘托出,他心知娘娘是他的生母,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母子的命运始终绑在一起,面对甯楚格之事娘娘只会更小心谨慎。 况且,相比于福晋而言,还是交到娘娘的手里更为放心。 德妃娘娘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两眼,确认面前说话的不是爱开玩笑的小十四,而是自家那不苟言笑的老四,只见他此刻还在说着,“甯楚格这般儿子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过来求额娘了”。 还没反应过来,德妃娘娘只听见她自个的声音,“放心罢,额娘虽没什么本事,但在这永和宫里,护住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四阿哥放心的走了,云嬷嬷得了主子的吩咐去送,只是留在殿内的德妃娘娘觉得她好像踩在云端,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甯楚格竟然这般神异?幸好,是个小格格,再特殊也有限度,不至于扎了别人的眼,若是个阿哥这般神异,只怕老四与小阿哥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她作为四阿哥的生母,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除了庆幸之外,使她心神剧震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原来老四竟这般亲近、信赖她,这么重要的事儿竟毫不犹豫的就同她说了。 她还以为……他会怨,会怪。 当初四阿哥出生的时候,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自然是没有机会亲自养育子嗣的。 而且皇上想让承乾宫娘娘养着他,虽说她心中是千万个不乐意,但一来凭此竟位,二来也比 他小小一个在阿哥所无依无靠,受太监嬷嬷搓磨的强。 但无论有多少个理由,他总归是给了别人,这道难以修复的裂痕自那时便在了,直到承乾宫娘娘去了之后,母子二人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处,只能这般不远不近的,客气远多于亲近。 如今看来,竟是她一直在介怀当初之事,德妃娘娘叹了一口气,或许她介意的自个儿卑微的出身,不能抗拒的命运,还有拿亲生孩子换前途的痛苦。 但,老四竟然心无芥蒂的仍认她作额娘。 是了是了,儿子求额娘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而额娘帮儿子也是理所当然,德妃娘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各处的气儿都是顺的,就连胸口处常年盘踞的郁气都几乎消散的一干二净。 * 离过年越近,耿清宁就愈发的焦虑,而且这件事并非能随着她的意志力转移,只能被动的接受。 第163章 是以她只能一大早将甯楚格从被窝里挖出来,将仍睡着了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给一旁伺候的徐嬷嬷交代上无数句话,目送四阿哥抱着斗篷里的小团子离开后,在兰院里翘首期盼。 虽然起的很早,但是她已然不能像往常那般安心的睡个回笼觉,反而是盯着西洋钟,只觉得那时针走的分外慢,恨不得上手帮它一把,好让时间过的更快些。 用早膳的时候,耿清宁会想到甯楚格,也不知晓永和宫内的早膳她能不能吃得惯,坐在书房里看小说的时候,都不能安心,偶尔向窗外投的一瞥中,看见了院子里的雪人,也会想到她会不会在永和宫内找不到喜爱的玩具。 耿清宁焦虑到甚至无法安心午睡,她突然间就能体会到幼儿园围墙外边那些父母的心态,哪怕只能从围栏中看一眼孩子,知晓她是安全的、高兴的,父母也就放心了。 当初还嘲笑别人,如今自己也成了这其中的一员,甚至还不如现代的幼儿园,毕竟皇宫内院没有那种可以让她看到里面的围栏,她也出不去这贝勒府,只能一点一点的熬着时间。 甯楚格可不知晓她额娘这般煎熬,等她睡醒的时候,虽然只看见徐嬷嬷在身边,但是这些时候额娘都反复交代过了,说是她今日要去一个好玩的地儿,但那个地方只能她一个人去,额娘没法陪着她。 如今看来,这便是额娘口中说的那个地方了,她左右看了两眼,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打算瞅一瞅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宫女见她醒了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云嬷嬷便从外间进来了,她虽对着耿清宁是那种刻薄的态度,但此刻见了甯楚格几乎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小主子,娘娘可是候着您多时了”。 甯楚格知道这是在喊她,除了阿玛额娘,院子里的别人都这样喊她,这应当就是她的另外一个名字罢,她学着阿玛的动作,将手背在身后,点点头,“嗯,带路”。 云嬷嬷响亮的应下了,她伸手想将小格格抱起来,这般大小的孩子在宫里应当还没下路行走,小格格虽站在地上,或许就是等着别人来抱呢。 甯楚格叹了一口气,这些大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宝贝吗?额娘早都说过,无论是走路还是爬高,对于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虽然她不知晓小菜一碟是什么意思,但额娘在夸她她还是知晓的。 她无视云嬷嬷伸出的双手,绕过这个不懂事的大人,径直走向门口,啊,这里怎么有个这么高的门槛,她这种谨慎的人,自然要爬过去啦,于是甯楚格又低下身子,用力一撑·····没过去,不要紧,遇到困难不要怕,多尝试几次也就是了,这是额娘织手套的时候说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甯楚格再次用力一撑······还是没过去。 唉,看来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甯楚格甩了一个眼神给云嬷嬷,见她愣着没有动作,小小的人儿面上出现了一丝无奈,只能将自己的手递出去,“抱,过”。 云嬷嬷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永和宫里许久没有这般大小的孩子,她也多年不曾与小孩相处,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才好,一直跟在甯楚格身后的徐嬷嬷见她没有动作,伸手将小主子抱起来跨过门槛,只是刚过门槛,就将人放在地上,果然得了小主子赞扬的拍拍。 只见小小的人儿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十分无奈的指着岔道处,道,“快,带路”。 云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上前半步带路,她心中不禁有些感叹,那耿氏虽然不咋样,但是生的这位小格格一双杏眼与娘娘像极了,偏偏这浑身上下的气度,与四阿哥一模一样,不愧是皇家血脉,小小年纪就这般威严。 德妃娘娘也是这般感觉,而且她一见那双与她还有小十二想像的杏眼就爱得不行,不仅如此,她一看到甯楚格就发自内心的觉得亲近,仿佛与这孩子朝夕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似的,竟有种血脉相连之感。 或者说的夸张些,这孩子好像在她肚子里待过似的。 甯楚格也看着面前的人,额娘说坐在最上面的就是她的玛嬷,小孩子心思最为敏感纯净,虽说她不知道玛嬷是什么意思,但是眼前之人对她的喜爱是做不了假的,也就顺从的依偎进玛嬷的怀里。 她喜欢这个香香的玛嬷,不仅像额娘那般温柔的跟她说话,还给她好多好吃的。不过,她真的很不喜欢旁边这个会抢她点心的小胖子。 ‘小胖子’是十四阿哥的长子弘春,过了年就5岁了,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在屋内根本坐不住,一个劲儿的想出去玩,但今日外面冷的很,所有的阿哥格格都被德妃娘娘拘在殿内不让出去,一时间他就想了个坏点子,欺负身边的弟弟妹妹当作游戏。 趁甯楚格没有注意,他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点心,得意的在她面前摇晃,“哈哈,你没有了吧,只有我才有饽饽”。 弘春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她应当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小嘴一咧,发出美妙的哭声。 甯楚格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愣住了,这小胖子是在抢她的东西?没错吧?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按照额娘说的那样,受到欺负的时候,可以反击? 第164章 对了,额娘还说过,不可以对小动物太用力,那她用一点点力气总是可以的吧? 见面前的小姑娘还是没哭,弘春的乐趣顿时少了许多,估计这胖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点心被抢了,想到这里,弘春离得更近一些,将拿着点心的手伸到她的面前,“看,你的饽饽是我的了”。 甯楚格快速的扫视四周,防止额娘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上去。 弘春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就连尾骨都在隐隐作痛。 发生了什么?弘春四处张望,面前只有这个小小软软的胖丫头,再没见旁人,难不成刚才他自己没站稳,一不小心摔到了?他有些犹豫的爬起来,正在拍屁股的时候,又是一股巨力袭来。 啪,他又是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 难不成有鬼?弘春突然想起晚上他不愿睡觉的时候,嬷嬷给他讲的故事,里面就有那种看不见的‘鬼’,肯定就是鬼,总不能是这个小丫头推的吧,这种小丫头,他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想到了鬼,弘春有些怂了,他悄悄的四处张望,正在他从两腿之间探查敌情之时,发现身后的小丫头对他伸出了一根小手指,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回他又啪的一声摔倒在地,这回是脸着地的那种。 竟然是这小丫头在捣乱,让她知道弘春大爷的厉害才行,弘春一个打滚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之间那丫头又伸出一根手指头。 “啪” “啪” “啪” “呜呜呜······”反复摔倒在地的弘春捂着他几乎摔成八瓣的屁股跑开了,“玛嬷,这胖丫头欺负人”。 德妃娘娘没有注意到这边打闹,为着隐藏甯楚格的事儿,此刻的后殿只有几位小主子,伺候的则是云嬷嬷等这般心腹之人。 只是孩子一多,难免分身乏术,此刻听了弘春的哭声,德妃娘娘将他搂入怀中,细细安慰,“怎么了?” 四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该如何添油加醋让事情更利于自己了,他将刚才的事情粉饰了一遍,将甯楚格说成了作恶多端的大野狼,而他自己则是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别说德妃娘娘,便是一旁的云嬷嬷都不相信,甯楚格那般软软萌萌的小姑娘便是有些力气,又能大到哪里去,怎么可能欺负了身强力壮的哥哥。 甯楚格也慢吞吞的来到德妃娘娘身边,额娘说了,做人得诚实,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玛嬷,对不起,我,戳”,她又睁大了双眼强调道,“我,轻轻”。 看着眼前连话都说不顺畅,偏偏与她阿玛一模一样红着耳根的小姑娘,德妃娘娘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仿佛重新养了一遍老四似的。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或者那种偏心的人,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弘春,没找着一丝丝受伤的地方,小脸也红扑扑的,可见还好着呢,当下这心就难以抑制的往甯楚格那里偏了一点点点。 她伸手将小姑娘抱在腿上,“乖,没事儿,咱们甯楚格果然是最诚实乖巧的孩子”。 咦,玛嬷也这般夸她耶,甯楚格想到平时额娘夸奖后的程序,吧唧一口亲在了玛嬷的脸上,直接将德妃娘娘给亲愣住了。 甯楚格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嬷有些僵硬的身体,她扔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给一旁的小胖子,并用眼神清楚明白的传达了她的意思,‘小子,我有哦,你没有吧哈哈哈’。 弘春感受着屁股传来的痛意,又看到往日属于他的怀抱被那个胖丫头占据了,偏偏那个丫头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一时间气上心头,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就这样,甯楚格在进宫的第一天就搞定了永和宫第一人,取代弘春成为了永和宫一霸,弘春、弘明无一人敢略其锋芒,当然,这都是拳头打出来的身份和地位。 弘春不是没有想过去娘娘那里告状,但德妃娘娘只会用怜惜的眼神看着那个小魔王,说出让他伤心欲绝的话,“弘春,不要再欺负妹妹了”。 呜呜呜,玛嬷偏心,只疼四伯家的妹妹,一点都不疼他。 呜呜呜,阿玛骗人,非说玛嬷最疼他,如今看来,玛嬷最疼的是四伯才对。 第85章 四阿哥做梦也不会想到, 曾经他年幼时的梦想,竟然被自家闺女以这种方式实现,等他再来永和宫接人的时候, 只见甯楚格在椅子上大摇大摆的坐着, 旁边是略显得有些狗腿的弘春,只是弘春看他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 呜呜呜, 四伯父终于来了, 快把这个小魔王带走吧。 德妃娘娘没体会到弘春的眼神,她露出慈爱的笑容, “甯楚格很乖,孩子们相处的很是不错”。 弘春在一旁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玛嬷她说出这样的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只是看着盘子里被小魔王一根手指头就摁成碎屑的苹果,弘春还是赞同的点点头,甚至还露出个微笑来, 最终他还是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独自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甯楚格倒是挺满意, 从阿玛包住的斗篷里伸出一个小手慢悠悠的挥着,“明儿见哦”。 第165章 耿清宁完全不知晓她闺女已经完全乐不思蜀,西洋钟她是看了又看, 甚至好几次幻听有人敲门。 可大门打开之后却不见自家闺女的身影, 她只能失落的再转回屋内, 直等到天色擦黑, 眼见着北风刮的愈发的紧了,兰院大门才真正被拍响。 耿清宁腾的一下站起身, 她刚撩开帘子,就见四阿哥抱着一个斗篷从大门处进来了, 她急匆匆的福了个礼,又慌忙向前迎了两步,斗篷里就探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正是甯楚格。 “额娘”,甯楚格朝着她伸出小手。 耿清宁也赶忙伸出手来,将斗篷拉了两下,挡住了外面的寒气,口中还不忘唠叨两句,“这么着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冻着了如何是好”。 甯楚格挣扎着从斗篷里钻出来,直往耿清宁怀里扑去,“想,想额娘”。 耿清宁瞬间热泪盈眶,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甚至产生了‘甯楚格若是不想再进宫,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做到’的这种想法,只是下一句,瞬间就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好玩,同去”,甯楚格如此说道。 嗯?闺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 甯楚格如愿以偿的待在额娘怀里,如同个快乐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年岁还小,很多话都说不清楚,只是那种快活的神情是做不了假的,对比整整一日茶饭不思的耿清宁来说,甯楚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有同龄的孩童在一起玩,显得更活泼了些。 耿清宁瞬间就体会到那句话的含意,‘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而是父母离不开孩子’,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也成为了那种以孩子为中心的父母。 四阿哥微笑着听母女二人的交流,直到甯楚格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才吩咐徐嬷嬷将她抱下去洗漱睡觉。 见身边人一直目送甯楚格的背景离去,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他搂住她,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下总该放心了罢”。 耿清宁见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啊了一声,完全不记得刚才他说了什么。 四阿哥有些无奈,重复了一遍之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也许你该学着放心一些”。 若是奇石大师的命格之说是对的,那甯楚格必定要离开父母去到远方,宁宁若是这般离不开孩子,对甯楚格来说也是牵绊。 耿清宁有些愣住了,她一个现代人竟然被清朝的老古板劝说要放手? 直到洗漱完,二人躺在床上,耿清宁还有些不可置信,她开始细细的回想闺女出生后的这一年,二人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一起,哪怕不在一个屋子里,也定是就在隔壁或者院内。 换句话说,她与甯楚格一次也未曾分开过,她将甯楚格当成了她的一部分。 这肯定是不对的。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孩子长大的过程其实就是逐渐和父母远离的过程,孩子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同理,父母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家和生活。 耿清宁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用手指戳一戳身边的人,“我,最近是不是有些忽略你了……” 身边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法给她一个准确的回答。 第二日照例在一大早就送走了甯楚格,只不过这回耿清宁没再去看西洋钟,而是强迫她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毕竟美好的早上从睡懒觉开始。 她本来有些睡不着,但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之后,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之后耿清宁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趿着绣鞋穿着家常的衣裳,用了个简便的早膳。 早膳之后就是工作时光,耿清宁先吩咐小桃将她库房里的首饰给收拾一下,全都拿出来搭配成套,特别是她最近新得的翡翠,这种东西得了不戴,岂不是锦衣夜行,所以更要与她的衣裳搭配好,专门在每月一次请安的时候穿戴。 刚整理了两套,耿清宁就觉得有些累了,其实也不是累,主要是被那些首饰晃花了眼,正好也该是陶冶情操的时候了,阅读器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书房的榻上摆了好几个又大又软的迎枕,耿清宁将自己整个人倚上去,特意找了几本获奖文学来看,务必要将她整个人的欣赏水平有质的提升与飞跃,只是看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换成了大家更喜爱的通俗文学,没办法,懂得都懂。 等她在榻上几乎笑出打鸣声之时,葡萄从外面进来禀告,说是午膳已经备好了。 耿清宁披上斗篷来到了院子内的亭中,那里已经摆好了炭火和上好的牛肉、鹿肉等,没错,冬日的时候怎能不来顿烤肉。 通红的炭火上面架着铜网,上面是滋滋冒油的牛肋条,牛小排,旁边摆着温好的黄酒,嫩生生的洞子货青蔬,还有腌制好储存的小菜,全都摆在桌上,外面的雪还未化,耿清宁边烤边吃,还抽空欣赏院内的雪景,好一派悠闲时光。 等到酒足饭饱之时,她就往床上一躺,睡到天昏地暗,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时候,才拥着被子坐起来。喝了一盏温热的蜜水醒神,耿清宁去了书房,她打算写一会儿字来陶冶性情,整整写了两刻钟的大字,她才围着火炉吃瓜子,顺便闲聊一下府内的八卦。 第166章 虽说也会想起甯楚格,但相对于昨日而言,这一天过的就快多了。 连续这般过了好几天之后,等甯楚格再回来的时候,耿清宁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毕竟新选的这本小说还没看到结局,小闹人精就又回来了,甚至此刻的她都不能理解前几日的她为何那般担忧。 明明甯楚格只是相当于上一个月的‘托班’而已,而且托班里的老师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祖母,有什么不放心的。 日子越轻松,过得就越快,等这一个多月的托班上完,兰院里又响起甯楚格大笑大叫的声音之后,耿清宁恨不得锤之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她甚至开始思考耿清宁上幼儿园的可能性。 要不,让四阿哥在前院办一个幼儿园?算了,还是不要折腾了,府里只有李侧福晋的小阿哥和甯楚格是适龄儿童,若是别人以为她在想歪点子就不好了。 除了孩子不能上学的痛苦,耿清宁还多了另一重上班的痛苦,毕竟福晋已经无需再进宫,每月一次的上班打卡便也随之恢复了。 耿清宁见到了久违的‘同事们’,李侧福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跟众人显摆着德妃娘娘对她的赏赐,毕竟她这可是这满府里唯一有资格进宫的妾室。钮祜禄格格看上去更沉默了,长期的无宠让她整个人都不再鲜活,只是偶尔应几句乌雅格格说的话。 只有一旁的宋格格变化比较大,她上去瘦了不少,偏偏还穿了件极为不合身的旗袍,整个人在宽大的衣裳里晃荡着,显得更瘦了,好似一阵风吹来就会被吹走似的。 耿清宁跟她不熟,也没什么来往,犯不着同情心疼,立刻目不斜视,甚至身子坐的也离宋格格远了些,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碰到她,出现了栽赃陷害事件。 不过宋格格好像并没有看到耿清宁的这番小动作,她仍旧面带着微笑,在福晋身边殷勤侍奉着,端茶倒水好不勤快,只不过,福晋仍是对她板着脸,没有一丝好脸色。 耿清宁立刻对福晋有些佩服了,难道福晋不怕宋格格这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然后借此陷害? 耿清宁正在心中脑补宫斗情节,突然听见身边传来几声惊呼,她定睛一看,只见消瘦的宋格格如同一根羽毛一般,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手中的热茶壶也没能拿稳,径直砸在了福晋的鞋面上。 瞬间,福晋脚上的那双红色绸缎元宝鞋就被热水浸润湿透,热意侵蚀皮肤带来的痛意,让福晋的脸上再难维持那种云淡风轻的神情。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晕倒,一个被烫,好了,脑补的宫斗情节在现实中上演了。 康嬷嬷本就一直盯着宋格格,此刻她反应最快,立刻脱下福晋的鞋,又一叠声的吩咐小太监去将府医请过来,至于晕倒在一旁的宋格格她连眼神都未曾施舍,只命几个小太监看住这黑了心,胆敢伤害主子的奴才。 有机灵的小宫女用帕子从外面包了雪进来,康嬷嬷一把抢过,将其轻轻的敷在福晋烫红的脚面上,冰雪缓解了痛意,福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一直跪在宋格格身边的那个宫女用颤抖的声音,指着宋格格的身侧道,“血,我们格格流血了!” 众人都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只见宋格格身下荫了一片暗色的痕迹,看着就像小产了一般。 耿清宁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厅中的这场闹剧,如果她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府内可能有好戏看了。 果然,耿清宁刚用完午膳没一会儿,消息灵通的青杏就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宋格格有四个多月的身子了”。 青杏还道,“府里都传遍了,说宋格格这次晕过去全都是因为大阿哥,奴婢还听说,这些日子宋格格一直以血入墨,用那血墨为大阿哥抄经祈福,就连她自个儿有了身子都不知晓呢”。 耿清宁不信,这话也太离谱了,生过孩子的妇人都不会相信的,四个多月连胎动都有了,瘦一些的人甚至连肚子都能看出来了,宋格格又不是没有生育过的黄花大姑娘,岂会连怀孕都不自知。 只能说,宋格格这回所图不小。 * 正院里,福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些时日的折腾本就是给那宋氏的教训,没想到她表面乖顺,竟在背地里多番谋划,如今竟被她摆了一道,被伤着烫着暂且不说,最最可恨的是那宋氏竟借着弘晖的名义邀宠。 她怎么敢?她竟然敢! 福晋只觉得太阳穴一刻不停的突突直跳,甚至压下了脚上的烫伤之痛,额角青筋凸起,一阵一阵的随着她的心神跳动,像是有个人在脑子里不停的拿针扎似的。 她只能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佛法平心静气,但难免联想到那沾了宋氏黑血的佛经,本是该让宋氏忏悔赎罪的佛经,如今竟然成了那贱人起复的资本,更觉得心中恶心难忍。 福晋干呕了一会儿,甚至吐了些苦胆水出来,她实在受不了那些经书,唤康嬷嬷将那些脏东西取来,全部扔到身侧的火盆当中,见火苗舔舐纸页,将那些脏污至极的东西烧成了灰烬,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 第167章 接过康嬷嬷递过来的热茶,福晋喝了一口压下残留的恶心之感,将茶碗握在手中,默默的推测着这场闹剧背后的含意。 首先,宋氏绝对知晓自个儿怀孕之事,不过所图甚多,一石多鸟罢了,宋氏今日将一切现于人前,一来可以指责她这个做福晋的既‘妒’又‘不慈’,既容不下侍妾也不容下那些庶出的孩儿,二来,则是借着旁边的悠悠众口,逼得她不得不放宋氏离去,也再无法用之前的法子惩治一二,三来便是为了求得爷们的怜惜罢了。 福晋冷笑一声,想踩着弘晖的尸骨要邀宠,也得看她能不能答应。 康嬷嬷将府医配置好的膏药小心的敷在福晋的伤处,心中则是恨不得将宋格格千刀万剐,想到之前还曾认为那奸诈之人乖顺,如今看来竟是她瞎了眼,“福晋,宋格格如今有了身孕,岂不是有了护身符一般?” 贝勒府子嗣少,宋格格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会被四阿哥看在眼里,再想动手,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福晋自是知道这里面的道理,而且她曾经拿过前院的钥匙,知晓四阿哥有一些人手专门在各处探查消息,若是她出手不够隐蔽,想必立刻便会被他知晓。 但,若让她看着仇人逍遥自在,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脚上的膏药一刻不停的散发着凉意,福晋感受着这股凉意心中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眼眸深邃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含意,她问道,“嬷嬷,你知道最痛的事儿是什么吗?” 伤心痛苦的事儿可多了去了,康嬷嬷想起年幼时被卖,中年丧夫独自拉扯孩儿,还想到年过半百却看见如同亲生孙儿的弘晖去世,件件桩桩都是苦痛,已然分不清最痛的事儿。 福晋也没等康嬷嬷的回答,她径直说着,“不曾有过又怎会痛,痛的是——失去”,她眸子黑到发亮,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总得要让宋氏也尝一尝这滋味才好”。 第86章 自从宋格格显露出怀孕之事后, 她在府内的待遇便一日好过一日,除了专门在膳房有一眼独属于她的灶之外,福晋还特意交代让她再也无需来正院请安, 只需专心养胎便是。 府内各处称赞宋格格虔诚、至纯至善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就悄无声息了, 下人们转而赞颂福晋的宽厚与仁慈,就连宋格格这般伤了主母的侍妾, 福晋仍宰相肚里能撑船, 对她这般宽容大度,只怕满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 据说, 宋格格心中十分感激,不顾病体还要亲自去正院谢恩, 只是身子实在坚持不住,半路上就晕了过去。没成想,福晋知道之后,又带人亲自将宋格格送回她的院内。 妻贤妾美, 好一段佳话。 府内有了这种热闹事, 耿清宁每日用膳的时候都不再看小说, 青杏听来的八卦就是她的下饭菜,当然,听听也就算了, 参与是绝对不可能参与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种宅斗宫斗的戏码, 只怕她刚出兰院大门就会不知不觉的着了道,谨慎起见, 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为妙。 正院,内室里, 小丫头正给福晋通着头,这段时间福晋头疼得愈发的厉害,只有拿经络刷慢慢的通着,将头部的气血梳通,整个人才能松快一些。 听到外面的动静,福晋睁开眼,见康嬷嬷垂头丧气的进来了,“没成?” 康嬷嬷自责低头道,“都是奴婢无用”。 “这不是你的错”,福晋摇头道,“宋氏胆子这般大,想必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被人钻了空子”,况且,她们还要避着四阿哥的人手,可以下手的地方是少之又少。 “不能为只老鼠打伤了玉瓶”,福晋如此说道,“小孩子那么弱,总会有机会的”。 康嬷嬷拿起经络刷替福晋按起了头上的穴位,她问道,“要不,让兰院的耿氏去探一探路?” 康嬷嬷不愧是最了解福晋之人,手劲儿也是不轻不重,最为合适的力道,福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口中却问道,“耿氏能愿意?” 耿氏虽说位分低,但有子嗣又有宠爱,只要脑子没坏,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前途之事。 康嬷嬷手没停,她道,“奴婢瞧着您赏的那手串整日都挂在她的衣襟上,想来她也是愿意的,再说了,不还有那二格格吗?” 嫡母抱养庶出的子女不正是理所应当之事吗?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耿清宁根本不知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她的头上,她只觉得有些蹊跷,最近每次请安的时候福晋都对她笑得格外和善,甚至在她告退离开正院之时,让康嬷嬷亲自出来送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摆明了有所图谋。 耿清宁当真不想趟这趟浑水,她一条晒干的咸鱼沾了水岂不是要发臭,思来想去,她干脆报病不去,为此甚至还请了前院的府医。 府医怕是这府上最通透之人,见耿清宁脉象奇好无比,却一直嚷着头疼不适,心里立刻明白了,他紧锁着眉头,“耿主子这是风邪入体所制,再不可见风呐”。 第168章 葡萄拿来最大规格的那种荷包,送走了笑呵呵的府医,又去了正院禀告了此事。 福晋自然没有不允的,甚至吩咐康嬷嬷过来来探望,吓得耿清宁立刻给脸上扑了一层粉,好遮挡住那过于红润的面色,好在康嬷嬷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只传达了福晋的关心和慰问之后就离开了。 福晋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难免浮想联翩,李侧福晋则是格外的警醒,难不成耿氏投靠了福晋? 耿氏果然是个蠢的,李侧福晋不屑的想,只要有子嗣在,哪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四阿哥多少都会看顾着些,可若是投靠这个光杆福晋,那可什么都落不着,说不定还得抢走些东西。 不过,她与耿氏的关系可没好到能提醒别人的程度,是好是坏,都让那耿氏自己受着罢。 耿清宁锁着兰院的大门闭门不出,只觉得目前府内看上去还很平静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内里暗流涌动不为其他人所知,但好歹表面上一片祥和。 至于本应该处在漩涡中心的四阿哥,压根没有在意府里的这点小水花。 最近的京中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刚进三月,‘朱三’及其子嗣就被抓了个一干二净,随着令牌落地的声音,前明的最后一丝血脉就在街口的菜市场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这对大清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朱三自诩正统,这点确实吸引了不少眷恋前朝之人,还有些读朱理糊住的心窍之人也认这个正统。 但随着朱三伏诛之后,这天下的正统只能是万岁爷和太子爷,爱新觉罗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只会更稳定。 虽说朝政稳固,但渐渐的有另一种说法暗中流传起来,要知道朱三可是被那些反民称为‘太子’的,既然那个‘太子’可杀,那这个‘太子’······ 而且这种大逆不道的说法,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有越演越烈之势,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紫禁城,所有人都想知道站在最高处那个人的态度。 这是不可避免之事,万岁爷虽然看着依旧硬朗,但从他八岁登基至此,已经足足过去了四十六个年头,如今也是年近花甲之人,众人虽不敢提‘老’这个字,但是万岁爷的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夹杂着许多白发,虽然依旧能夜御数女,可宫内新出生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只是想跟大清朝的下一个主人打好关系而已,最怕的则是好不容易处好了关系,结果万岁爷又换了人选。 说白了,跟着谁干,万岁爷总得给一个说法才是。 站的高望得远,皇上比任何人都看得都更清楚,很快,皇上接连三日宣了太子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 据说这对尊贵的天家父子每日都在一起说话,提到以往的趣事,二人响亮的笑声在乾清宫外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有时提到伤心之事时,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能看见太子红着眼框离开,皇上甚至会在太子回了毓庆宫之后,专门将自己份例中的菜赏赐给太子。 得,上面的态度都这么明显了,一句话,太子终归是太子。 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万岁爷传来的信号,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本就炙手可热的毓庆宫又热了三分。 而毓庆宫内,坐上上首的太子脸上却见不到丝毫自得之色,亲近之人甚至能看出他的焦躁,四阿哥捏着茶盏陪坐在侧,十三阿哥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人说是议事,却各自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没能说出几句话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人,论忠和孝顺都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哪怕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只能受着。 三月的天虽比冬日里要长一些,可宫门眼见着就要落锁,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二人只能行礼告退。 宫里不能骑马,二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就看到宫门处各自的贴身太监正牵着马在那等着,四阿哥正待翻身上马,却见十三阿哥有些犹豫的走过来,“不知能否去四哥府上讨一杯水酒喝?” 四阿哥看着面前的这个弟弟,他捏着马鞭的手用力到发白,面上也没什么血色,满脸的惊惶、踌躇之色。 四阿哥心中叹了一口气,胤祥十来岁没了母妃,被接到永和宫由娘娘照料,与他关系甚是亲近,甚至连胤祥的算数都是由他亲自教的,可以说既是哥哥又是老师。 如今见他这般神色,四阿哥虽说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走罢”。 苏培盛快马先到了府上,没去正院反倒是拍响了兰院的大门,看门的小太监见他神色匆匆,一个忙不迭的将门打开,另一个则是飞快的往里面跑。 耿清宁刚从书房转出来,见苏培盛连口热茶都没顾得上喝,气还没喘匀就道,“主子爷和十三爷立刻便要到了,主子爷吩咐说让您给点几个好菜,好给二位爷下酒”。 第169章 看苏培盛跟催命似的,耿清宁也不敢耽搁,分快的在心里拟定了几个菜色,先让刘太监将嫩嫩的羊腿腌上,打算烤一个羊腿作为主菜。 三月的小河鱼最是鲜美,拿面粉裹上热油一炸,外焦里嫩,又香又鲜,再上一盘炸的香辣花生米,一盘香椿拌豆腐,蒸一份槐花,四个下酒菜就全然备好了。 三月的春萝卜又脆又甜,切上几块配肉吃最是解腻,这时候的柑还算清甜,挑个几个又大又甜的给他们清口所用。 至于主食,也不必那种端着碗吃的,烤几篮子又香又酥的芝麻烧饼来,或者空口吃,或者夹上肉片都很不错,最后再来一咸一甜两种味儿的醒酒汤便齐全了。 刘太监跟后面有炮仗撵似的,慌得手都有些发抖,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这种招待客人的活,素来都是前院膳房的差事,今儿这好事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恨不得将一身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上。 张二宝看上去比他师傅还忙,不停的到处嘱咐着,香椿要最嫩的那个芽尖,嫩豆腐要热水汆烫,槐花上面得撒上一层薄薄的白面,春萝卜也得挑那种又好看又匀溜的,个头不大不小的才好。 定好菜色,耿清宁又去看酒,不知晓这二人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还是心情不错对面小酌,但荔枝饮那种小甜酒想来他们是不喜欢的,她便看向了最烈的烧酒。 烧酒是自明朝便有的蒸馏酒,因需得‘烧’大量的粮食,喝起来又刺嘴,如同火烧一般,所以取名为烧酒,在耿清宁看来,其实就是现代的度数很高的蒸馏酒,这酒口感醇厚,无论是小酌还是借酒消愁都很适用。 不过,想到四阿哥爱喝药酒的习惯,她又取了另一种——碧春酒,这乃是以纯粮小曲酒为基酒,浸泡拐枣、陈皮、肉桂、大枣等10余味中药,药酒共融,酒色翠绿如玉,酒味柔和好入口,还有补身之效。 酒菜齐全,就等人来了。 等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前院的膳桌已经摆好,羊腿被横架在铜柱上,下面摆有微热的炭火,羊腿肉受热正滋滋的冒着热油,旁边摆了两把银制的小匕首,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配着,烤肉的香味一熏,让下午用了一肚子茶水的二人瞬间就饿了。 二人净了手,对面而坐,十三阿哥也不嫌烫,直接上手割了一块空口吃了,口中瞬间油香四溢,丰富的油脂和肉抚慰了味蕾,他咽下嫩肉,端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咳、咳”,十三阿哥咳嗽了两声,忍不住咋舌道,“这酒怎么这般烈?” 四阿哥让了一个烧饼,“先用点面食,小心伤了胃”,他端起酒杯放在鼻下细闻,宁宁爱酒,贝勒府的酒窖内就珍藏了许多美酒,这烧酒也算得上是里面最烈的一种。 四阿哥眼风一扫,又在桌上找到另一个淡些的碧春酒,他亲手倒了一杯,“这个碧春酒柔和许多,对身子也是最补不过,你试试这个”。 十三阿哥摆手拒绝,又倒了一杯那种极烈的酒,一口饮尽后才学着四阿哥的做法,将割下来的羊腿肉塞进烧饼里,还放了些细细的黄瓜丝和葱段在里面,整个塞进嘴里。 用酒送下烧饼夹肉,他又拿起炸至酥嫩的小鱼,只见那面衣炸得又薄又脆,骨头都是酥的,十三阿哥张口咬下,囫囵嚼了几下,似乎连鱼骨头都一块吞下。 四阿哥见他用的痛快,心中也觉得舒心,也不枉费他交代一场。 二人埋头用膳,一整个羊腿被片了个干干净净,两篮子烧饼也几乎见了底,几道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十三阿哥扔下手中的羊腿骨,提起烧酒壶却倒不出一滴酒水,他望了望壶底,露出个有些迷茫的笑容,“四哥,这壶底烂了……没酒了…” 四阿哥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人还是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说上胡话了,可见是喝多了”。 十三阿哥扔掉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酒壶掉地,摔的四分五裂再无修复的可能,“呵呵,哈哈,我喝多了,我喝的太多了”。 说着他眼睛一闭,整个人无力的秃噜到桌子底下,就地一躺,竟完全无视地上的瓷器碎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睡了。 十三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来喜,整个人急的抓耳挠腮的,三月的地上还有些寒凉,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还有那些个碎渣子,一时间他恨不得将自己垫在主子身下,好让主子睡得舒服些。 就这么一壶酒,便是再烈,又怎能将素来海量的小十三喝醉,四阿哥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苏培盛将人搀扶起来,又叫人去收拾出一间屋子,好叫十三阿哥在此歇下,李怀仁则是领命去十三爷的府上通报一声,免得十三福晋久等担忧。 眼见着两位主子的兴致都不高,屋子里虽忙忙碌碌的,但没人敢发出一点响动,四阿哥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他没起身,一杯接一杯的喝干了剩下所有的酒。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皇上幸塞外,点了一、二、四,十三至十八阿哥从。 第170章 四阿哥出发一个月后,耿清宁听见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滴,恭喜您再次触发咸鱼任务】 第87章 四阿哥又要出差了。 从京城去塞外路途遥远, 来回路上的时间,再加上在那边的停留,少说也得大半年的时间, 以清朝常用的联系方式而言, 这半年内可以说是完全失联,至于电话、微信、视频那更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耿清宁微微叹气, 大人暂且不谈,也不知晓半年后的甯楚格还能不能认识阿玛。 除此之外, 她还有另外一重担忧,最近府上风起云涌, 她感觉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咸鱼的生存,而此时四阿哥这个咸鱼“庇护者”却要离开,总是让人怪忐忑的。 若是只有她一个也就罢了,之前四阿哥出差她一个人也能过得美滋滋的, 可现下还有甯楚格, 现代有一句话甚有道理, 当一个人有了孩子也就有了软肋。 只是皇上钦点,四阿哥没有拒绝的权利,这般想来, 他还不如现代的社畜, 最起码出差的时间不会这么长, 也能随时随地的联系上。 四阿哥看着身边人将手扭成了麻花一般, 眼皮低垂着挡住了那素来明亮的眼睛,也将内里的情絮遮挡的一干二净, 可见是不舍极了。 他只能将人搂在怀里,温言安慰道, “天气越来越热,路上没有遮挡,几乎要将人晒脱一层皮,甯楚格又小,你不在她身边我也不放心”。除此之外还有不能说出来的理由,现下局势万分紧张,便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囫囵整个人回来。 耿清宁知晓他这是在解释他不带她的原因,她懂,社畜出差的时候也没有带上家属的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心情却不受控制,就像每个人都懂放假后必须得上班,但控制不了上班的心情如同上坟一般,她只能将自己趴在他的怀里,闷闷的道,“我都知道的”。 知道了还这般闷闷不乐?连晚膳都没用多少。 四阿哥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头发,“若是有事就写信给我,李怀仁还算机灵,交予他便是”。 耿清宁知晓这个虽不爱笑,但十分妥帖的人,上次也是他留在府上看院子,那时候缺炭少衣的,都是他送来的。 但是李怀仁再能干,也没办法将信件‘嗖’的一下就传给过去,但若真的有什么事,路途遥远,等回信到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耿清宁跟着叹了口气,四阿哥一走,府里就是福晋的天下,而福晋最近尤其的蹊跷,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只是出差之事已成定局,所以他走的这段时间内她打算低调做人做事,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要暂且忍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在四阿哥回来之前保住她与甯楚格的性命, 四阿哥这边出门,耿清宁便吩咐下人紧闭兰院大门,反正四阿哥一日不回来,她与甯楚格便一日不出门,当缩头乌龟只是丢脸,总比丢了命强。 不过,他刚走没几日,沉寂许久的咸鱼系统出声,而且上来就是一个大新闻。 【滴,恭喜您再次触发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耿清宁伸手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这是…又怀孕了?四阿哥还在京城的时候,日夜期盼也没见有好消息,结果他这刚走,咸鱼系统就冒出来了。 不得不说,咸鱼系统在孕检方面的能力确实是出类拔萃的,每次都能在府医摸脉之前检测出来。 她还在出神的想着,就听咸鱼系统在脑海里闪红灯督促,【请注意,您还有五秒钟的时间完成该任务,任务成功,您腹中的胎儿心跳将会立刻开始,放弃任务,心跳便不会开始。】 又是这一套,不过这次耿清宁老早就想好了人选——四阿哥,不是说她不体谅他在外辛苦奔波,主要是这种‘父子连心’的感受,四阿哥若是不曾体会,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再说了,她在府内兢兢战战的,他替她怀个孕怎么了,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咸鱼系统可是比现代那些体验分娩的机器强多了。 丝毫没有犹豫,她立刻回复道,“我选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 【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怀孕与咸鱼有什么关系? 任务奖励:体质+1,白银十两】 嘿嘿,她与四阿哥这般,算不算是同甘共苦过? * 四阿哥敏锐的发现,他的身子骨有些不大对劲,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许的食欲不振,不过路上总比不过府里,吃不惯也是有的,是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胃口一日弱过一日,又过了好几天,他甚至连饭菜都不想看见,并且在用膳的时候产生了一些思考,‘人为什么要用膳’,‘若是把用膳的时间都用在做事上便好了’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法。 不过四阿哥倒是觉得这种感觉甚好,反正肚皮又不饿,做事的时候人也挺有精神的,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差事上。 皇帝不急太监急,四阿哥不吃东西这件事可愁坏了苏培盛,饭菜如何端上来的,便如何原封不动的端下去,主子爷是一口都未动,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他心中琢磨着,主子既然不爱用膳,要不就给他煮盏奶茶,放些奶皮、盐、炒米、还有牛乳进去,好歹也能垫垫肚子。 第171章 自觉找到了好主意的苏培盛亲自动手煮茶,就怕别人煮得不和主子爷的口味,再被原样撤下去,好不容易按照主子爷的喜好煮好了奶茶,没想到这回还不如之前,刚端进去就被扔了出去,主子爷甚至还说这东西腥膻难闻,若是再上这样的东西,就自己去别板子。 苏培盛屁滚尿流的爬了出来,他捡起那个侥幸未碎的茶碗,甚至还舔了舔碗底剩余的奶茶,不对啊,一点没变,难不成主子爷现在变了口味? 得,再试试别的味儿罢,至于板子不板子的,若是将主子爷的身子饿坏了,小命全完完,自然不用在意板子的事儿。 见师傅愁眉苦脸,小全子自然要替师傅分忧的,他与兰院打交道的时候多一点,他问道,“要不,弄一点耿主子爱用的那些?” 往日在兰院的时候,主子爷的胃口总是比别处要好些,可见是耿主子那边的菜色对了主子的口味,说不定主子见了就愿意用了。 苏培盛仔细回想耿主子常用的,然后悲伤的发现耿主子好像什么爱吃,几乎没有挑嘴的。 师徒二人一起想了半天,小全子总算想起来膳房听到的那句话,“耿主子爱吃时令的新鲜东西”。 兰院屋子里伺候的都是宫女,他们确实不太了解耿主子的喜好,无奈之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当然,主要也是没有其他的法子。 苏培盛战战兢兢的上了份兰院套餐,素炒的黄瓜鸡蛋,凉拌的圆葱木耳,重油重辣的香辣虾,配上甜甜的奶茶还有当季的新鲜果子,李子和杏。 四阿哥腹内没有丝毫的饿意,而且只觉得这股子隐隐约约的油烟味让人不舒服,他本是想直接撤下去的,但见着菜色熟悉,免不得想起兰院。 也不知宁宁此刻在做什么,四阿哥掏出怀里带有香味的信件。 这与其说是信件,倒不如说是日记,耿清宁每日里都待在兰院里,也没有多少特殊的事儿,只是她知晓感情是需要经常联络的,君不见,多少异地恋都以分手告终,是以她在四阿哥刚走的第二天就开始写信,无非是写写今日做了什么,甯楚格又发生了什么趣事而已,偶尔里面还夹着甯楚格涂画的大作,好让他一起分享闺女成长的喜悦。 苏培盛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虽说四阿哥仍然没用多少,但好歹在看东西的时候动了两筷子,也算是用了些东西,这可比前两日一口不吃,几乎成仙得道的样子可强太多了。 他嘬着牙花子,看来这趟回去了之后,对兰院还要再恭敬些,这可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人物。 京城,兰院,正巧耿清宁也正看着四阿哥寄回的信件,她本以为她写的那些琐碎东西四阿哥不耐烦看,没想到他不仅仔细看了,甚至每一封都有回信,他也会分享路上的所见所闻,有时候是路上的集市上的趣闻,有时候寄过来一朵干花,有时候则是一片树叶。 随着这封信寄来的则是一个怪模怪样的石头,他在信中说,这种石头在当地被人称作‘醒酒石’,若是将它泡在热水中,得到的水有醒酒之奇效。 耿清宁看着泡在热水的石头,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她拿起桌上的毛笔轻蘸墨汁,她打算告诉四阿哥,因着她有了身子,这醒酒石的好意,怕是要辜负了。 她正写着信,就见葡萄小心翼翼的从外面进来,对她说,“格格,康嬷嬷又来了”。 虽说耿清宁紧闭门户,甚至还报了病,但是正院的康嬷嬷每过几日便会来一趟,理由也是现成的,说是来看她的身子好些了没,有正院的压力在,耿清宁的身子好得自然就快,可康嬷嬷依旧一趟趟的,过来的愈发得勤了,甚至在最近的一回还提到了二格格。 听见康嬷嬷来了,耿清宁一愣,手也不自觉的顿住了,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一团团黑色的墨痕盖住了上面所有的字迹,让人分辨不清。 葡萄又小心的喊了两声,“格格?” 耿清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没提康嬷嬷的事儿,只是慢条斯理的将未写好的信撕成了碎片,重新铺上一张新的纸,稳稳当当的写完了信。 既然要见正院的人,肯定不能失了礼数,耿清宁穿了见客的衣裳,又吩咐小桃将头发好好的梳起来,官皮箱里最富贵的首饰拿出来戴着,正襟危坐的等在厅中。 康嬷嬷被引进来,她略微一福礼,便站起身来,口中则是问道,“我们福晋问耿格格身子如何,可曾大安了?” 耿清宁捏着茶碗盖,一下下的撇着上面的浮沫,仿佛能撇到天荒地老。 以前不知道正院对甯楚格有图谋,还能与之虚与委蛇,现在和正院的人相处时,她整个人紧绷的如同一张弓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射出一支箭来。 但是,耿清宁忍住了,她扯起僵硬的嘴角道,“替我多谢福晋关心,好着呢”。 康嬷嬷没看出来,或者装作没看出来耿清宁的僵硬,她在屋子里四处望了望,“怎么今日没见二格格?” 耿清宁的嘴角快挂不住了,勉强道,“小孩子玩累了,在我房内睡着呢”。她虽说是四阿哥和福晋的奴才,可在康嬷嬷面前,大小是个主子,康嬷嬷只要没糊涂,绝不敢乱闯。 康嬷嬷自是晓得的,但她未曾松口,转而问起二格格的奶娘,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笃定她作为福晋的人,替福晋照看过问四阿哥的子嗣,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耿格格没有阻拦的道理。 第172章 葡萄看了一眼主子,见耿清宁微微颔首,只能转去东厢房去喊二格格的奶嬷嬷,平日东厢房才是二格格的地儿,今日是专门将二格格挪到了正房,伺候的人倒是没动。 不多时,奶娘便到了,其实她平日里都不怎么能近二格格的身,四阿哥送来的那个徐嬷嬷把二格格把得紧紧的,之前她们几个奶嬷嬷对此也不是没有想法,但耿清宁给的钱与赏赐多,还时不时的允她们回去看自个儿的亲生孩儿,这种清闲的差事自然就只剩好处了,怨言更是没有,巴不得能在兰院做一辈子。 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此刻奶娘瞅着耿清宁的脸色,“二格格今日吃了早膳、午膳,还有点心,睡得也好”。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康嬷嬷皱起眉毛,看着讪笑的奶娘还有垂眉沉默的耿格格,她意有所指的道,“做奴才的,还是要听话乖顺点才好”。 耿清宁不愿再与居心叵测的人废话,她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茶盏送到唇边浅浅一抿,道,“嬷嬷事多,兰院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葡萄一直将康嬷嬷送到兰院的门口才回转,她将手里握着的荷包塞到康嬷嬷怀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凡是主子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 康嬷嬷颠了颠荷包,倒出来两颗轻飘飘的银豆一,她嗤笑一声,这般寒酸的赏赐,只怕只有耿格格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才拿得出手。 等回了正院,康嬷嬷将荷包托在手里给福晋看,惹得福晋也惊奇了一回,没想到这个被四阿哥这般娇养许久的内宠,如今还是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可见是根儿在那,变不了的。 福晋有些犹豫,“若是二格格也随了她那眼皮子浅的额娘,也不知养在身边是好事还是坏事?” 康嬷嬷想了想,她道,“老话说养移体居易气,您这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二格格用惯了好东西,也许就改过来了”。 康嬷嬷这话说的不错,二格格若是真的来正院,那也是享福的。 见福晋有些动摇,康嬷嬷更有劲儿了,她道,“人家都说孩子是成串儿来的,如今放一个二格格在院子里头,岂不是能将后头的小阿哥小格格都给引过来?” 还有这般说法?如此看来将二格格挪进正院之事竟是一举三得了,福晋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应下了这件事。 第88章 耿清宁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浮躁, 她实在是定不下来。 只是,外面本就有所图谋,若是此时再从内里乱起来, 内忧外患, 只怕瞬间兰院这个小团体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耿清宁越想越窝火,问题是在清朝她也只是福晋的奴才, 不能挡、也挡不住福晋的探问, 而唯一能阻止福晋的四阿哥却在外面,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但她是绝对不会将甯楚格交给别人的, 耿清宁看了一眼闺女无忧无虑的笑脸,在屋子里沉思了半晌, 之后她将身边常伺候的那些人全都叫进来,挨个吩咐妥当。 于进忠得了吩咐,先去膳房与刘太监说了一会儿话,又叫了一桌席面, 让膳房的人将席面提到前院, 然后才一溜烟去找李怀仁去了。 主子爷不在, 前院的差事清闲不少,于进忠没有避着人,一路走过去打了不少招呼才见到李怀仁。 见是兰院的人, 李怀仁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二人亲亲热热的坐在桌前, 于进忠先给李怀仁的酒杯满上, 又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后才笑着说话, “不知明儿李哥哥有没有空,我们主子想找您说说话”。 李怀仁在旁也陪了一杯, 四阿哥临走的时候他可是在主子面前立过誓的,他放下酒杯笑道,“耿主子传唤,咱们做奴才的便是爬也得爬过去呐”。 话虽这般说,但他心中却有些疑惑,兰院他每日里都在盯着呢,虽说正院想伸手过去,但目前看来不是还好好的吗,于进忠这小子怎么就突然找上门了。 于进忠又闷了一杯,笑意完全散去,露出苦闷的表情,他唉声叹气的道,“我们格格这些日子一想到以后二格格要出嫁,还要喊别人做额娘,她就心口痛,连膳食都用不下了”。 于进忠说话声音有轻有重,但那句‘喊别人做额娘’说得格外重,仿佛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这小子话里有话啊,李怀仁夹起一片圆葱慢慢的嚼着,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既然是看院子,府里的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福晋的想法也没藏着掖着,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能看出来福晋这是想抱养二格格。 但是对于宫里出身的李怀仁来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宫里多的是交换子嗣抚养的嫔妃,个个也都好好的,别的且不说,就连四阿哥是这般,因曾养在皇贵妃娘娘膝下,现下这些阿哥里,除了太子爷之外,就数四阿哥身份最是尊贵。 耿主子虽有宠,但出身低,二格格在福晋那也是长脸面的事,她若是个明白人,早日将二格格送到正院,再抓紧生个小阿哥才是重中之重。 于进忠话没停,“我们格格说,二格格就是她的命”。 这话说的十分重,人没了命,自然是不能活的,耿清宁的意思说的明明白白,若是正院抱走了二格格,她只怕会鱼死网破。 第173章 李怀仁喝了一口酒,辣的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若是兰院的大小两个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丝,只怕他也不必等主子爷回来了,干脆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省得受罪。 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李怀仁亲手给于进忠倒了一杯酒,“也不知明儿耿主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给主子磕个头”。 罢了罢了,既然耿主子不要这种体面,他们做奴才的只能跟着主子走了。 于进忠吃完了酒,快步走回兰院,小太监见是他,慌不迭的把门打开了,门后小贵子正抱着猫主子在那守着,二人点点头,又各自做事去了。 屋内青杏正陪着格格说话,于进忠没进去,垂着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葡萄喊他,才将刚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耿清宁点点头,放他去找青杏说话。 第二日一早,康嬷嬷照旧来了兰院, 葡萄笑眯眯的将人引去了偏厅,又客气的上了茶,说是主子还没穿戴好,劳烦嬷嬷在这等一会,又放了一个小丫头在这伺候着,端茶倒水,殷勤的很。 康嬷嬷端起茶闻了闻,只觉得与福晋院内的明前龙井差远了,又将茶碗放下,与身旁这个面嫩的小丫头说起闲话来,“二格格平日里喜欢吃什么?顽什么?最喜欢的奶娘是哪个?” 这个小丫头名叫红枣,已经年过十六了,只是长得小看着面嫩,她笑盈盈的回话,连声音也脆生生的,“嬷嬷这话可是难住我了,我这种上不了排面的人物连小主子的屋子都进不去,哪里知晓这种事儿”。 吃了个闭门羹,康嬷嬷觉得脸面有些微微发热,干脆端起茶碗喝起茶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盏茶都差不多用完了,才被引着去了正厅。 康嬷嬷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最上面的人,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这耿格格也就面上看着光鲜,手里没几个子的家伙在她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她微微一福身算是请安,“福晋问二格格早膳用了什么?如今在做什么?” 即便有了筹谋,此刻耿清宁也难自心平气和,她眉毛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于进忠引着李怀仁过来了。 康嬷嬷自然是认识这位前院的大管事的,同陈嬷嬷一样,满府上下只认主子爷的话,便是福晋的话在他那儿也不太好使,也不知此时来兰院有什么事交代。 李怀仁就像完全没看见正院的人似的,目不斜视的进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直到耿清宁叫起才起身抬头,只是那腰一直都没有直起来过,态度恭敬而又谦卑,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笑成了菊花一般,“给耿主子请安,不知主子爷三日前寄来的信儿您可有回信?” 康嬷嬷心中转的飞快,信?也就是说四阿哥与兰院有信件往来?她还在想着,眼睁睁看着耿清宁递给了李怀仁一封信和一个小陶罐,客气的道,“这是最近刚做的杨梅煎,劳烦公公随着信一道送给四阿哥罢”。 李怀仁忙双手接过,口中直道不敢当,接过葡萄递过来的赏赐,才谢恩退下。 康嬷嬷心中五味陈杂,小小的格格耿氏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李怀仁如此恭顺,那他这般行径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满府的人虽都知晓四阿哥宠爱耿氏,没成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康嬷嬷心中难免为福晋感到不值,从塞外往京中寄信要么通过驿站,要么就是快马,福晋也得每半月甚至一月才能收到一封家书,而兰院这边竟然三日就有回信,还送什么劳什子杨梅煎。 康嬷嬷磨着后槽牙,兰院的这场戏她算是看明白了,耿格格这是借着四阿哥的势耀武扬威,打她的脸呐,没想到耿格格平日里看着恭顺,福晋赏的手串还整日的压在衣襟上,内里竟然是个这么不安分的人。 没空再问二格格的事儿,康嬷嬷僵着脸告退,腿脚飞快的回了正院,她心中还念着一件事儿,李怀仁对耿格格这般恭敬是不是因为四阿哥将前院的钥匙给了她。 康嬷嬷这回也没敢添油加醋,只原原本本的将今日的事跟福晋说了一遍,甚至都不敢去看福晋的脸色,她是正院的人,耿格格打她的脸就是在跟福晋叫板子,或者直白点,就是在打福晋的脸。 福晋只觉得血都冲上了脑门,头皮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几乎让人无法思考,她闭眼握拳去抵抗那股痛意。 后院这些不消停的人影一个个在她眼前闪过,宋氏敢对大阿哥动手,耿氏也敢对正院甩脸子,这些本该低声下气的侍妾竟然都这般张狂,到底是为何? 福晋突然想到隔壁府上,八福晋管着内院,而八阿哥至今还膝下空空。还有十四阿哥的府上,自从十四福晋进门后就,孩子就再没从旁人肚子里出来,个个都是嫡子。 是了,是了。是她太过于宽厚仁慈,让这些人个个都胆大包天甚至欺负到正院的头上。福晋默默的沉思着,握着的拳内指甲个个掐进了肉里。 “是我的过错”,福晋说道,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掉手上的点点血痕,“动手罢”。 * 自康嬷嬷回了正院,耿清宁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在屋子里等着,虽然能做的她都做了,但她很担心这些都是徒劳,她最怕正院会直接带人过来,虽然她一再在康嬷嬷面前表示自己与四阿哥有联系,前院的李怀仁也是偏着兰院的,可若是四阿哥的余威不起作用,或是福晋就是倔性子,也未可知。 第174章 她默默的想着,如果正院真的来人,到底是该鱼死网破,还是忍辱负重等四阿哥回来再将甯楚格抱回来。 实在不行就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吧,她想,只要能保住性命,等四阿哥回来了会给她们撑腰的。 对,肯定会的,在这府里四阿哥是对她最好的人,绝对不会放任她与甯楚格的分开的。 耿清宁从下午坐到晚上,仿佛如同一个雕像一般,等到夜幕降临,在院内玩耍的甯楚格如同回巢的鸟儿一般扑到她怀里,“额娘,黑黑,点灯”。 徐嬷嬷跟在二格格身后,昏暗的房间内都能看见她担忧的眼神。 耿清宁抱起甯楚格,将这个小人儿紧紧的搂在怀里,“有咱们二格格在,额娘不怕黑”。 甯楚格喜欢待在额娘的怀里,她将肉乎乎的小脸紧紧的贴在额娘脸庞上,她道,“甯楚格,一直,一直,陪额娘”。 第89章 京中, 耿清宁心神俱焦,草原上,四阿哥日子也十分难熬。 之前行路的时候, 有城镇或是村庄供奉, 好歹也有些蔬菜瓜果之类的,这些食物相对比较清淡, 四阿哥勉强也能咽下去一些, 如今已到了幸科尔沁,草原上就不能随时随地有新鲜的蔬果了, 只有烤肉。 烤肉这东西吃个一顿两顿的还挺香,可若是整天的吃这个, 任谁的身子都受不了,茶叶之所以在草原上是贵重物品,就是因为离了这玩意,人的肚子就跟秤砣一样, 多少天都不能出恭。 四阿哥本就胃口不好, 见到又油又腻的烤肉更是一点点都吃不下去, 跟京城刚出发的时候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苏培盛愁的直掉头发,剩下的发辫如同小拇指一般粗细, 就这每日早上醒来枕头上还沾着不少头发丝。 做奴才的自然不能同主子计较, 苏培盛只能亲自动手烤肉, 再挑了最嫩的羊腿肉, 把外层捎带些油脂的地方用匕首全部削干净,确保没有一丝油腻之处, 才用铜盘装了摆在案几上。 四阿哥仍旧不想用膳,但还是坐在了膳桌前。 对于膳食之前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昨日骑马的时候,他用力一撑竟没上去,还是苏培盛在旁扶了一把才安稳的坐到马背上。 作为策马纵横草原的满族人,现下竟然连马背上都爬不上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让他回想起当年在上书房的时日,那时候就因为骑射功夫不行,可没少被那帮兄弟们嘲笑,后来他可是下了死功夫练过的,如今怎会如此? 四阿哥上了心,这才发现自己不仅腿脚酸软,全身各处也没了力气,可见十分异常。 他第一条想的便是中了毒。 倘若真的是中毒,那说头可就多了,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怕真查出来些什么兄弟倪墙的丑事,只怕皇上面子上不好看,于是便悄悄的请来了平时相熟的太医。 许太医摸了脉,又问了最近的饮食和症状,苏培盛平日里不敢明说,今儿太医发问,一口气将四阿哥最近吃的、用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平日里四阿哥也没觉得自个儿用的少,这回一听,方才察觉到不对来。 许太医又摸了一回脉方才摸着胡子道,“没别的问题”,这意思说不像是中了毒,他又接着道,“依微臣看,倒像是饿的狠了,身子骨有些虚所致”。 一旁的苏培盛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可不是饿的狠了,主子爷每顿饭最多用上两三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四阿哥要修仙得道正辟谷呢。 四阿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知道了原因,即便不饿,上了膳也打算强用一些。 草原上的嫩羔羊鲜嫩肥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苏培盛的手艺也很是不错,从色泽上看烤得恰到好处,但问题是此刻他完全闻不到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的一股浓浓的膻味,若是太医没交代过,这份膳食只配被扔出去。 四阿哥屏住鼻息,夹了两块小些的羊肉放进口中,只略微嚼了两下便囫囵整个咽下去,只不过羊肉过于肥嫩多汁迸出了许多汁水,瞬间溢满整个口中。 四阿哥皱起眉毛,这哪里是在吃羊肉,明明是在草原上赶一整个活生生的羊群。 他虽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但实在受不住那股味儿,端起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不过动作显得略微急切的些。 他苦大仇深的盯着铜盘上的羊肉,认真的思索着一个问题,‘人为何用膳才能活下去’。 半晌后,他才又夹起两块肉放进嘴里,只是耽搁了这一会儿肉已然尽数凉透了,油脂附在肉上面,粘腻腻的滑过舌面,四阿哥再也没忍住,将刚才好不容易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 苏培盛吓得魂都飞了,忙不迭的收拾地下的秽物,又叫人去喊太医,都吐了,可见不是小事。 外头的小太监不知晓请许太医,拽了一个太医就跑,这下就连皇上也知晓四阿哥身子不虞的事了,还派了梁九功来问。 随行的太医摸了脉,只说四阿哥身子虚弱,胃气不足所致,先喝稀粥补补元气,才能用那些油腻之物,连方子都没开。 这是宫中治病的老法子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先饿上两顿再说别的,不过,这法子倒真对症了,喝了两顿稀粥之后,四阿哥确实觉得身子舒服许多。 第175章 皇上都派人探望,剩下的人自然也得跟上,太子爷派了心腹太监过来,小些的那些阿哥们是亲自过来探望的,帐篷里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了几天。 十三阿哥甚至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比十四阿哥这个亲弟弟待的时候还长些,被十四阿哥在背后很是斜眼了几回,他很是看不惯十三这个做派,没了亲娘的阿哥就这般寒酸,不是跟在太子爷后头,就是缀在四哥后头,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都送走,帐篷里只剩四阿哥一人,他才拿出京中刚送来的信。 这不是上个驿站得的家信,而是府中快马送来的,薄薄的一页纸,他却看了又看,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上翘。 宁宁又怀孕了。 终于又有喜事了,四阿哥想着,宁宁体格壮实,生下来的孩子也很好,甯楚格健壮又聪慧,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便是再多几个这样的,也只有高兴的。 四阿哥心情有些澎湃,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坐下看那张薄薄的信纸,随信而来的杨梅煎他也捡了几个吃,味儿很好,各处都很好,一切都很好,他忍不住拿起笔回信,絮絮叨叨的写满了几页纸。 将回信写好,他才看到下面压的还有一封信,是李怀仁的,信很短就几句话: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平安康泰。府内各处均安,福晋令乔小康多次探望二格格,提抱养之事。 * 京中,兰院,耿清宁正在用膳,天气本就热,再加上心中有事,人就没有胃口,只随便吃了些水果冰碗,用夏日常见的马奶葡萄、哈密瓜、荔枝等去皮切块,再倒上酸奶,就是简单的一餐了。 甯楚格也喜欢这口,甜滋滋的水果拌上浓香的酸奶,她抱着自个儿的小木碗,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耿清宁看着闺女吃东西的模样,突然就明白为何四阿哥爱在兰院用膳了,看见别人用的香真的可以增加食欲,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两个菜,就见青杏从外面进来了。 看了一眼甯楚格,耿清宁带着人去了外间,孩子虽小但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这些事情不必叫她知道。 青杏压低了声音,“宋格格那边发动了——日子有些对不上”。 她还道,“现下看着不大好,听说不仅府医正在那边守着,就连福晋也去了”。 耿清宁在心中算了下时日,或许是早产——也说不准,宋格格护得紧,旁的人也不知晓她具体的月份。 不过现下生产对兰院总是件好事,耿清宁沉默的想着,虽然这种想法很不道德,但是她还是希望宋格格的事儿能暂时绊住福晋的手脚,让福晋抽不出空挪走甯楚格。 死道友不死贫道。 生孩子本就是大事,福晋果然如耿清宁所愿,尽心尽力的照看宋格格,甚至在她危难之时,将自个陪嫁的一根老参拿出来熬汤,给她补力气。 或许是经年的老参有奇效,也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宋格格用了参汤后人也有了些力气,挣命似的生了个小阿哥。 四阿哥膝下有了第二个小阿哥,耿清宁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依着清朝人的想法,抱养个小阿哥总是比抱养小格格强一些。 只是心刚放下来不久,从前院回来的于进忠说,“据说宋格格生了孩子大出血,只怕是伤着身子了”。 于进忠说,府医在宋格格那里跟阎王爷抢人,倒真的将人给救了下来,性命虽无碍,但终究是伤了身子,只怕是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 没法生育就意味着这是宋格格最后一个孩子,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是她所有的指望,耿清宁想,宋格格不会放手的。 宋格格当然不会放手,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就拖着大出血的身子,带着刚出生的小阿哥一道去了正院,刚到正院的大门处,就跪下砰砰磕头,说是她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完福晋的大恩大德,便是这个刚生的小阿哥也会将福晋当做亲生的额娘一样孝敬。 烈日当空,宋格格白着脸跪在正院,惹得过来过往的人议论纷纷。 小太监腿脚飞快的进去禀告,片刻后,一群人从院内出来了,有搬桌子、凳子的,有提着热茶的,还有撑伞挡住这六月的烈日的,等一切都安置妥当,福晋才扶着康嬷嬷的手,从正院内出来了。 远处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偷瞧,只见福晋八风不动的坐在最上面,看着摇摇欲坠的宋格格,她叹了一口气,“瞧瞧这可怜见的,怕是再狠心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们血脉分离罢”。 她说了些宽慰的话,又去关心宋格格的身子,还询问了小阿哥的奶娘,直到小阿哥哭出声来,宋格格也没骨头一般瘫在两个架着她的丫头身上,福晋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她捂嘴轻笑道,“瞧瞧我这记性,你还在月子里,怎能受风?” 康嬷嬷带着几个人簇拥着送走烂泥一样的宋格格,路上遇到相熟的人还驻足聊了片刻,康嬷嬷也叹道,“福晋哪里忍心让母子分离呢,这小阿哥啊”,她提高了声音,“还是亲生的额娘照顾为好,宋格格便是想躲懒也是不成的”。 不到一天,府里各处就传遍了,个个都知晓宋格格想将她生的小阿哥送到福晋那里抬一抬身份,只是福晋仁慈,不忍她母子分离,又将小阿哥给送了回去,还给了不少赏赐,康嬷嬷带着好几个人才搬过去呢。 第176章 府里还传,知道这些格格们身份低微不配亲自教养皇家血脉,福晋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若是有喜欢的,也会亲自教养,对了,福晋喜欢小格格。 除了正院喝茶那一回之外,耿清宁没见过福晋出手,她刚进府的时候,福晋一心教养弘晖阿哥,根本没将这些侍妾格格放在眼里,但即便是李侧福晋那里,也不敢跟福晋叫板。弘晖阿哥去了之后,福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根本不关心府里的各项事宜,如今出手,当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对于宋格格的苦肉计,福晋选择将计就计,让宋格格吃足苦头还没法言说。对于兰院,福晋让耿清宁亲自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若是不送,就是她不识好歹,刻意耽搁二格格的教养。 若是耿清宁迫于言论,将甯楚格送到正院,自然也没法子写信给四阿哥告状,毕竟是她自个儿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正院里,冰鉴里的冰堆的如同冰山一般,屋子里凉丝丝的,不见一丝暑意,一旁的小宫女轻轻的打着扇子,吹来一阵阵凉风,福晋老神自在的看着戏折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这出戏叫《关山月》,说的是一个相府的主母被人嫉妒,用了肮脏手段陷害差点一命呜呼,但好在有忠仆护着捡回了一条命,待她恢复之后,将那些奸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又生下嫡子,继承相府的故事。 她边看边笑,还拉康嬷嬷一起点评,“瞧瞧这个主母,这般软弱岂不是让人笑话”。 康嬷嬷也跟着笑,“这都是那些落魄的文人瞎写罢了,不过奴婢觉得,这后头倒也有几分意思,勉强可以一看”。 兰院里,耿清宁也露出个笑来,福晋等着她举白旗投降主动交出甯楚格,可惜福晋不知道她是一条咸鱼,咸鱼已经够咸了,再不会怕外面的这些闲言碎语,主打一个只要她不要脸,就没有流言能伤着她。 耿清宁怕的是硬碰硬,福晋掌管整个贝勒府,而她只有兰院的人,若是双方当真碰上了,只怕兰院毫无还手之力。 反正只要福晋不带人闯进院子硬抢,耿清宁便什么都不怕。 想来福晋也不会这般做的,这些都是出身大家之人,用的是唾沫星子杀人那一套,这种粗鲁的做法想来是不屑一顾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耿清宁还是提心吊胆的,她突然就发现了四阿哥对她与甯楚格的重要性,是这个府里她和甯楚格唯一能倚仗之人。 耿清宁甚至还拜起了佛,祈求佛祖保佑,祈求四阿哥早日归来。 可是世上之事总是事与愿违,就在她无比期盼四阿哥早日归来的时候,府里收到了塞外的旨意,说是四阿哥得了疫症,要派人去侍奉。 第90章 四阿哥得了时疫? 时疫, 是指疗气疫毒从口鼻传入所致,《不知医必要.时疫》中记载:\quot;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 发热, 或颈肿,腮腺肿, 若一人之病, 染及一室,一室之病, 染及一乡、一邑。\quot; 若是一人得了便是阖门而殤,或覆族而丧, 若是一村得了便是——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 福晋突然想起年幼时额娘觉罗氏的陪嫁庄子上曾有一人得过时疫,只是当时她还年幼,对过去之事有些记不清了。 康嬷嬷还是记得的, 她唏嘘道, “唉, 好好的一个庄子就这样毁了,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不敢叫里头的人放出来祸害乡里邻”。 她回想当时的场景, 又道, “好在府中老爷福晋仁慈, 他们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在康嬷嬷的提醒下, 福晋想起当年即便乌拉那家府上曾多次熬制去疫汤送去庄子,可那里的人仍旧死的一干二净, 她心中沉甸甸的,时疫猛于虎也, 如今四阿哥深陷虎口,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年夫妻情份所在,怎能让人不为他担忧。 只是担心之余,其他的想法也忍不住冒出来许多,时疫十室九空绝不是一句空话,若是他这次没能熬过来·······福晋在心中念了句佛,四阿哥皇亲贵胄,血脉高贵,想必能逃过这一劫罢。 康嬷嬷从听到旨意起便一直在心中谋划,此刻她道,“福晋,此事重大,您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当年庄子上的人便是前例,四阿哥虽为龙子,可仍旧是个凡人,这时疫沾上便是一个死字,若是府里的主子没了,福晋又膝下无子,这未来的世子之位少不得要提前盘算一二。 福晋有些犹豫,“皇上此番去塞外可是将半个太医署的人都带了过去,那些院使、院判医术高超,精心救治之下想必能安然无恙”。 在满是凉意的屋子里,康嬷嬷急的混身冒汗,“我的好福晋,瞧您这话说的,咱们自是盼着主子爷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总得做两手准备才是”。 福晋当然明白,她膝下无子四阿哥安然回来对她才是最好的,但若人算不如天算,长生天将他留在塞外的草原上,这府内可能就要变天了,宋格格暂且不说,李氏作为有子的侧福晋只怕是要爬到她的头上了。 康嬷嬷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四阿哥当真回不来,宋格格的小阿哥年岁尚小还未序齿,自然不足为虑,但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三阿哥如今已经四岁多,眼见着已经立住了,妥妥的未来世子的人选,有亲生的额娘在,福晋这个嫡额娘永远都隔着一层,势必不能成为福晋的依靠。 第177章 除非,康嬷嬷在心中盘算着,除非福晋愿意抱养宋格格生的那个小阿哥,他若是被嫡福晋教养,勉强也能算半个嫡子,自然能与三阿哥弘时争上一争。 二人多年主仆,可谓是心意相通,不等康嬷嬷开口,福晋便摇头拒绝道,“嬷嬷,此事不必再提,有些东西比身份、比尊贵更为重要,我便是死,也不愿让宋氏及其血脉得利”。 况且,为了让宋格格感觉她当日的苦痛,这个小阿哥是必死的。 康嬷嬷咽下口中的话语,换了另一套说辞,“还有一个法子,让那李氏去侍疾”。 亲生的额娘没了,自然只能靠着嫡额娘过活。 * 旨意传来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着人,此时府内各处都知晓了此事,李侧福晋院内,六月的天,大格格却在洗冷水澡,她名叫佛拉娜,在满语里是海棠花的意思,继承了李侧福晋拥有着娇艳无比的容颜,只是身子骨不太好,此刻整个人泡在装满冷水的浴桶里,脸色白到甚至有些发青。 李侧福晋心疼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守在浴桶旁,泪眼朦胧的看着大格格往她的肩头浇了一瓢冷水,瘦弱的肩膀骨骼分明,冷水顺着肩头滑落,有些也是汇聚在锁骨处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佛拉娜微不可见的打个冷颤,只是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放在外面平头老百姓的家里,这个年纪早都懂事了,便是嫁人的也不在少数,皇家的孩子更是懂事的早些,此刻她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浴桶外的李侧福晋安慰道,“额娘不必这样,这不仅仅是为着弘时,更是为了我自个儿”。 她虽身子微颤,却面容平静,阿玛生死不知,若是额娘再去侍疾,她与弟弟只怕就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随意摆布。现下虽然身子受些苦楚,但若是能留住额娘,保住弟弟,未来的贝勒府说不定就能换个主子。 李侧福晋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佛拉娜这般懂事让她心疼更甚,其实这回三阿哥生病才是最为妥当之策,只是他年岁小身子没长成,一个处置不当只怕会弄巧成拙,此刻便是再心痛也只能受着。 不过,只要度过这次磨难,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想到这里李侧福晋心中轻松了些许,能自个儿当家做主,谁愿意头上压着几座大山呢。 * 钮祜禄格格坐在昏暗的内室,她卧室的窗外处有一颗石榴树,虽挡住了阳光,但寓意很好,是多子多福的吉兆,也就留了下来。 在没有宠爱和子嗣的时日里,她总是透过窗户去数外面石榴花,长出的石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看上面的树叶和树干上的纹路。 今年可巧,这棵树在夏初的时候就花开满枝头,红艳艳的格外好看,甚至引来了喜鹊在这筑巢。 这都是吉兆,钮祜禄格格想,或许这次时疫,就是她的机会,命固然重要,但若是一辈子只能这般寂寞的锁在庭院深处,还不如拿命搏上一把。 钮祜禄格格抬眼,正好看见树上的石榴花,宋朝博戏中有一种是数花的单双之数,若是树上的石榴花是双数就预示着这次会一切顺利,她正数着树上的石榴花,先数向阳那一面的,刚数到一百三十七朵的时候,就听见院门被敲响,接着传来了乌雅格格贴身宫女叫门的声音。 钮祜禄格格眉头一皱,她怎么又来了?不过无论寒暑,乌雅格格总是风雨无阻,二人当真处出来一丝微薄的情谊。 钮祜禄格格吩咐翠儿将人引进来,自己则是慢吞吞的起身,又对镜整理了发上的几个钗环才慢慢悠悠的往见客的厅中走去。 乌雅格格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半,又捏了块点心在手里,见钮祜禄格格出来了,她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在帕子上,将身子整个倾斜向对面的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好姐姐,这正是你的机会”。 钮祜禄格格端茶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瞬间又恢复正常,“妹妹何出此言?” 乌雅格格将身子凑的更近,几乎与对面之人挨着,她低声耳语,“就是那侍疾之事啊,姐姐福缘深厚,若是前去照顾皇,呃·····四爷,想必你二人都能安全归来,四爷势必会对姐姐另眼相看”。 钮祜禄格格悄悄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狐疑的看着乌雅格格,不知晓这位素来蠢到有些糊涂的人到底是怎么看穿她的心事的,她强笑道,“妹妹为何不亲去?” 乌雅格格的笑容顿住了,时疫可不是闹着玩的,上辈子她可是死过一回的,那种空寂到几乎让人发疯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去承受了,她只是想享福,可不想去冒险将自个儿的小命葬送了,再说了,皇帝表哥想杀她的时候,真的真的很吓人,她也不敢去招惹。 她干笑了两声,也没傻到说出怕死二字,只道,“我这种愚钝之人只配跟在姐姐的身后,唯您马首是瞻,只盼姐姐将来身居高位,莫要忘了妹妹才是”。 * 兰院,耿清宁坐立难安,她先去翻了阅读器,从中找到清史稿世宗本纪,上面写着:世宗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讳胤禛,圣祖第四子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生有异徵,天表魁伟,举止端凝。康熙三十七年封贝勒。四十八年封雍亲王。 第178章 也就是说按照历史,四阿哥会在明年受封雍亲王,会在康熙六十一年做皇帝,会在雍正十三年去世,无论如何,绝不会在今年,康熙四十七年的6月,死在这场小小的时疫之中。 这可是史书,绝对不会错的,她想。 只是心中却始终难安,那是历史上真实的清朝,可是现下这个清朝,有她,也有甯楚格,已经和真实的历史相悖,又怎么能够保证四阿哥能顺利的度过这场危机,成为那个未来的雍正帝。 耿清宁揪着心,无意识的扯着衣服上的盘扣,直到察觉不适才恍然松开,低头一看,手指已然被勒的失去了血色,和一旁翠十八子手串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此。 这个手串虽看上去和福晋的赏赐有些相似,但其实是四阿哥见她喜爱翡翠,特意从库房里找出的整套首饰,有项链、耳坠、手镯、手链、戒指,个个颜色浓郁,翠的养眼。 耿清宁站起身,从官皮箱的最下层的暗格里拿出四阿哥的回信,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整整五页纸写满了一个父亲的高兴与期盼。 且不论她会不会为四阿哥伤心难过,就说甯楚格还有这个仍在腹中的孩子能否失去父亲的庇佑。 福晋对甯楚格虎视眈眈已将让她难以抵抗,借着四阿哥的余威才勉力维持平和,若是福晋知晓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儿,在正院无子、贝勒府没有世子的情况下,她势必保不住这两个孩子。 只怕到时候失去孩子的抚养权已是最好的情形,去母留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阿哥绝对不能死! 耿清宁打定主意,心中反而平和了许多,她掏出阅读器,开始尝试寻找古法制备药物的方子,说不定到时候能用到,要是现下知四阿哥的症状便好了,根据症状索引应当能更快的找到相应的药物。 她正忙着翻阅读器,就见葡萄从外面进来,说是福晋传唤各处,商议侍疾之事。 * 正院,花厅,除了月子里的宋格格,所有的人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贝勒府的天要倾了,厅中的气氛难免有些凝滞,众人不是垂首看袖口的刺绣,便是端着茶碗几乎要将这碗茶喝到天荒地老。 福晋面上虽带着几分忧虑,但更多的却是坚毅,她身为贝勒府的女主子,越在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张,更要为四阿哥守好这贝勒府才行,她轻咳一声,“就是这么个情况,外边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也不必收拾什么东西,带两身衣裳即刻便能出发”。 她看向李侧福晋,正色道,“你陪爷的时候最久,身份高些出门也方便许多,仔细想来,这个府里还是你去最合适不过”。 李侧福晋双眼垂泪,“妾身恨不得现下就陪在爷的身边,只是大格格发热,三阿哥也有些咳嗽,他们哪能离开亲生的额娘呢”。 一旁的佛拉娜咳嗽了两声,她面上通红,嘴唇干裂,看上去已经高热好一段时间了。众人这才明白刚才李侧福晋为何要将大格格带进来,原来就是为了拒绝侍疾之事。 福晋暗道失策,又叹李侧福晋狠心,只是李侧福晋不走,这府里说不定当真改头换面,她只能僵着声音道,“怎么?本福晋作为大格格、三阿哥的嫡额娘,还照顾不了两个孩子?” 这话李侧福晋根本没法回答,只见一旁的佛拉娜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好半晌才平缓下来,她就着李侧福晋的手喝了一口温茶才道,“还请嫡额娘原谅佛拉娜,实在是我与弘时离不开额娘的照顾”。 福晋能对李侧福晋冷脸相向,可是对着大格格,她身为长辈哪能与一个小辈计较。 福晋还未说话,就见佛拉娜一边咳嗽一遍磕头,“求您了嫡额娘,弘时还小,又认人,若是离了额娘的照顾只怕更难见好了”。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福晋想驱走李侧福晋,只可惜被小小年纪的大格格将了一军,当然,福晋也可以不顾一切直接让李侧福晋去侍疾,只是这般做了之后在京中再无名声可言,若是四阿哥与李侧福晋侥幸归来,府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除非福晋能笃定四阿哥必死。 福晋不敢赌,她沉默了一会,才看向厅中众人,“可有自愿前去侍疾之人?” 终于来了,耿清宁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厅中间跪下叩首,“妾身愿往”。 “妾身愿往”,钮祜禄格格也如此说。 众人的视线都聚在厅中跪着的二人身上,危难见真情,没想到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当真将一颗芳心系于四阿哥身上,特别是耿格格,她膝下有二格格,凭着二格格,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何必白白葬送了性命。 福晋突然就明白耿清宁为何不愿放手二格格了,原来是她对四阿哥爱的至深,不愿将他们二人的血脉置于旁人之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既如此,耿氏更应该将二格格交由正院教养才是,可怜可叹,小门户之女难免目光短浅。 不过这片心意旁人看在眼中也免不得为之感叹,福晋发了一回善心,“二格格还小,离不开你的照顾,还是由钮祜禄氏去罢”。 第91章 这个世界怎么了, 怎么照顾传染病患者还有人抢的?问题是她还没抢过人家,耿清宁扭头,只见钮祜禄格格正跪在她身侧, 态度恭敬而又顺服。 第179章 耿清宁突然福至心灵, 或许这便是真实历史的走向,钮祜禄格格凭借这次侍疾的情份, 入了四阿哥的眼, 从而有机会怀孕,更是一举生下未来的乾隆皇帝, 她也成了大清朝以举国之力所供养的太后。 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耿清宁有些犹豫, 她该不该与钮祜禄格格相争? 除此之外,福晋说的也甚有道理,甯楚格年岁这般小,她肯定放心不下, 路上颠簸, 肚子里的这个也不一定能受住。 况且, 福晋已经一锤定音,她强争也不一定能争来。 要不,这侍疾就不去了吧?反正咸鱼嘛, 就本该好好的躺着才对。 耿清宁如此想着, 只是脑中思绪翻腾, 耳边仿佛有人在质问她。 你确保钮祜禄格格去便能救下四阿哥吗? 你确保福晋会放过肚子里这个性别未知的孩子吗, 若是男孩,你能护得住吗? 还有, 你愿意……将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依赖别人偶尔的善心生存吗? 耿清宁摇头, 不,她绝不愿。 咸鱼都会翻身,她作为一个知晓历史又有外挂的人,便是争上一争又如何? 与其指望福晋、钮祜禄格格、未来乾隆皇帝能善待她们母子几人,不如指望现在穿越回现代,再顺便中五百万大奖。 说不定弘昼喜爱办丧礼的喜好也是怕乾隆皇帝忌讳,无奈之下的自污之策罢了,可若是位子上的仍是雍正,结果可能大不相同。 在这个紧张的关头,她甚至有空分神去想,当爹的肯定比当哥哥的宽容大度。 既然要将命运交付一人手中,何不选择最高处的那个人。 耿清宁直起跪着的身子,“福晋好意,本不该辞,不过妾身旧时在家曾照顾过染上时疫之人,较之常人多了些经验体会,也更不易染病”。 她还看了眼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蹙眉担忧道,“我知晓钮祜禄妹妹对四爷也是一片真心,只是时疫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妹妹还是要保全自身才是”。 钮祜禄格格感动的擦拭眼角泪花,“多谢耿姐姐好意,只是二格格年幼,哪能离开亲生的额娘”,她面向福晋深深伏下身子,将额头紧紧的贴在青石板的地上,“妾身愿往,生死由命,绝无怨言”。 福晋叹了两声,生死之间方见真情,李侧福晋不愿前去侍疾,但地上两人却争抢着要去,全然不畏惧疫病的可怖。不过对正院而言,钮祜禄格格一来不受宠,若是日后安全归来也无甚威胁,二来,她此刻留在府内不如有软肋的耿格格好用,既如此,还是钮祜禄格格前去更为妥当。 耿清宁看见福晋眼神游移,最终仍定格在钮祜禄格格身上,可见是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这中意的人选并不是她。 眼见着钮祜禄格格就要得偿所愿,历史要按照原路奔驰而去,耿清宁心中忍不住发急,正待她打算破釜沉舟将阅读器上的方子拿出来的时候,就见福晋的贴身宫女菡萏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福晋有些狐疑的看了众人几眼,忙坐直身子,又快速将头上一丝不苟的钗环再次整理妥当,才交代身边的菡萏道,“快快有请”。 耿清宁此刻仍跪在厅中,她微不可见的歪头去看,眼角瞥见身边停着一双黑色素面的元宝鞋,正是宫里面伺候的人常穿的样式。不过这双鞋的鞋跟较一般的元宝鞋低了许多,年轻的宫女爱俏,喜爱摇曳的身姿,恨不得元宝鞋越高越好,只有年纪大的嬷嬷才会图稳当,特意在做鞋的时候将鞋跟矮上三分。 现下这么不凑巧的时候,也不知晓宫中来人所为何事。 “给四福晋请安”,那嬷嬷道了个万福,只是她一开口,耿清宁就觉得这声音熟悉,另人印象深刻,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那嬷嬷没有过多寒暄,径直说了她来此的目的,“娘娘说她甚是想念府上的两位格格,让奴婢过来接呢”。 娘娘?耿清宁想起来了,没错,这声音正是永和宫娘娘身边的第一人——云嬷嬷的声音,当年捡佛豆那次,她让耿清宁印象深刻极了,现下有时候想起来还要骂上两句才解气。 此刻,她来这里做什么? 福晋顿了片刻,她看向坐在一旁的大格格,又看了一眼跪着的耿清宁,“娘娘传唤是这两孩子的福分”,她接着说道,“只是嬷嬷有所不知,我们府上的大格格······病了”。 云嬷嬷抬眼静静的看了一会李侧福晋,直到李侧福晋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才移开目光,她看向大格格温言道,“宫里太医医术精湛,想必大格格很快便会痊愈的”。 大格格没答话,她先拿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好几声,才虚弱的道,“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佛拉娜不愿将病气过给娘娘,烦请嬷嬷替佛拉娜向娘娘请罪”。 云嬷嬷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也不知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耿清宁道,“不知二格格现下如何?” 当真是瞌睡时来了枕头,耿清宁心中转的飞快,云嬷嬷代表的是德妃娘娘,肯定会对福晋的决定产生影响,而且甯楚格过年的时候在永和宫‘托班’那里适应的很好,无论怎么看,永和宫都是比福晋的正院更令人放心的地方。 她将身子转向云嬷嬷,“甯楚格这两日正念着娘娘呢,她若得娘娘照拂,妾身侍疾之行将再无忧虑”。 第180章 “哦?”云嬷嬷垂着眼皮定睛看了一会,似惊讶,似赞叹,过了好半晌才点头道,“怪不得娘娘说耿格格是有福之人,如今看来,娘娘所言果真不虚”。 打铁需得趁热,耿清宁忙转向福晋,“甯楚格有娘娘照顾,妾身再无后顾之忧,还望福晋恩准妾身侍疾之事”。 看着耿清宁当真十分想去侍疾的模样,云嬷嬷突然想起临行前娘娘的交代,德妃娘娘跪在佛前,一面虔诚的捡着佛珠,一面道,“甯楚格这般神异,想来那耿氏也是个有福气的,你这次出宫,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亲自去伺候老四”。 福晋看着一旁的云嬷嬷,又看了一眼特别想去找死的耿清宁,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 兰院里兵荒马乱,一部分人在收拾耿清宁的行李,另一部分则是在收拾甯楚格的东西,乱糟糟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耿清宁制止了慌张的众人,挨个开始吩咐,“葡萄,你的任务是看好兰院”。 葡萄眼泪不停的流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她哽咽道,“格格,让奴婢跟您一块,若是……路上也有人伺候”。 耿清宁摇头拒绝,“有于进忠跟我一道便尽够了,他行事比你我便宜,兰院是我的家,无论人在还是不在,你需得日夜守好兰院,绝不可出现一丝一毫纰漏”。 可不能出现她在外辛苦打拼,回府发现家被偷了的惨剧。 见葡萄含泪应下,耿清宁又看向一旁的徐嬷嬷,“这次在永和宫你一步都不能离开甯楚格,要竭尽全力护她”。 徐嬷嬷本就宫里出身,在宫里多少有一点旧日的关系,遇到事儿的时候也能回转一二。 不过耿清宁也不是全然的放心徐嬷嬷,四阿哥带走了徐嬷嬷的大儿子,这次她打算将徐嬷嬷的小儿子带在身侧。 于进忠背着两个包裹,这便是所有的东西了,耿清宁本就没打算带太多,路途不便,东西带多了都是累赘,她只将阅读器藏在怀里,为了以防万一,还在衣裳的下摆处缝进去几张银票。 临行前,耿清宁最后抱了一下甯楚格,“乖女儿,记着,一定要听玛嬷的话”。若是她与四阿哥当真回不来,甯楚格能依靠的只有德妃娘娘了。 她不舍的亲了下闺女的笑脸,将甯楚格送到云嬷嬷的怀里,“嬷嬷,甯楚格还小,若是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先在这儿替她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嬷嬷海涵,多教教她”。 云嬷嬷郑重的行了礼,“耿格格且放心去罢,二格格是德妃娘娘的亲孙女,是奴婢的主子,永和宫上下只有敬与爱,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 耿清宁点点头,用目光抚过甯楚格的全身,无视甯楚格突然爆发的哭声,头也不回的出了兰院。 大门处,几匹快马正在那里等着。 耿清宁也是刚刚才知晓原来她并不是要去草原上,早在太医诊治出时疫之时,四阿哥连带着所有伺候的人就被连夜赶去了热河行宫——这是定然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时疫这种东西自然要远离皇上的。 不过正好,前去的路途又短了一截,耿清宁知道热河行宫,她还曾经去游玩过,不过在现代的时候热河行宫改名叫承德避暑山庄,一个五a级景区,她去的时候正是夏季,算是旺季的时候,门票要一百三十块钱。 从北京出发,大约两百多公里,走高速不到3个小时就能到承德,而现下没有高速公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 六月的天气很热,车内有蓬顶挡着也是一阵阵的热浪逼人,耿清宁撩开帘子,只见烈日下的官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行车马,车辙滚动间,带起的灰尘挡住了视线,让人看不见远方的景色。 耿清宁喊来于进忠,吩咐他去问这般行走需得多久才能到热河处。 于进忠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带回了消息,说是马车走得慢,即便日夜兼程,至少也需得3天的时间才能到。 三天的时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于进忠热得满头是汗,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才道,“单人单马最快,只是您身子……” 自康熙四十二年热河行宫完全落成之后,皇上几乎每年都要去那边避暑,有时候有什么耽搁不得的机要之事,一匹快马不停歇的跑上3个时辰也就到了。 旁人不知耿清宁怀孕之事,但兰院这几个心腹不是旁人,于进忠自是知晓格格肚子里还有一位小主子的。 “若是因此伤了身子……”于进忠意有所指,“您总得替自个儿考虑着些”。 在于进忠看来,四阿哥那边生死不知,格格即便是去了,不过多个守着门的人,也不能帮上什么,可格格肚子的这个小主子若是个阿哥,那就是格格一辈子的依靠,说句不好听的话,主子爷便是就此去了,凭着这个小阿哥,格格往后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阅读器是她最大的秘密,院子里的人也看不出阅读器的神异之处,可是她自个儿心里清楚,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能治愈时疫的良方,若是因为路上的耽搁导致了四阿哥的死亡,当真是一辈子的遗憾。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心里清楚”,耿清宁说,“你去找几匹快马,叫上陈大夫,徐二与我们同去”。 第181章 即便是官道,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太监独自上路也不甚安全,叫的这些人都是与四阿哥利益相关之人,也是真正盼着他好转的人,众人弃车骑马而去,想必既快又能保证安全。 于进忠还想再劝,却被耿清宁挥手退下,奴才终究是拗不过主子的,他长叹了一口气,前去找府医、徐二等人告知此事。 第92章 官道上, 几匹快马如风,一路向北。 烈日炎炎,官道两旁只有少许被晒得蔫耷耷的灌木与杂草, 少了高大的乔木, 阳光便直直的照在人身上各处,有衣裳挡住的地方还好受些, 但抓着缰绳的手背裸露着, 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之感,显然已经被晒伤了。 这些不适耿清宁勉强还能忍受, 但迎面而来的风将帷帽上的面纱吹打在脸上,那感觉如同像被小石子砸中一般, 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实在忍无可忍,她拽紧缰绳,只听马匹嘶鸣一声, 打了个响鼻后被勒停在原地。 前后的几匹马也随之停下, 只见被围在中间之人将头上帷帽摘下, 素手轻动,轻而易举便将垂在帽沿下的黑纱撕下,又将其中最大的一块系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 耿清宁不用照镜子便知此刻她的形象应当与抢银行的劫匪高度重合, 但夏日的紫外线过于强烈, 若不如此行事, 只怕等到了热河,脸上的皮也会脱落一层。 一于进忠跳下马, 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徐二,一遛烟跑到耿清宁旁边, 担心是格格身子不适,他低声询问道,“格格,前面不远便是古北口行宫,咱们要不要在那里稍微休整片刻?” 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拿了两身衣裳,连便服都没换,此刻身上穿的还是太监的制式衣裳,天气炎热,前胸后背之处都被汗水湿透,蓝色的衣裳几乎被荫成了深蓝色。 本来就热,衣裳又湿答答的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像蒸笼里受热气熏蒸的包子一般,又闷又热。 于进忠胡乱抹了一把汗,他一个下人受这样的折腾也不算什么,只是格格长期娇养在内院,此刻又怀着身孕,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宁将手置于眉下眺望远方,只可惜热河行宫仍在远方,视野中只能看见热气蒸腾的旷野,因为太热,远处的空气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她叹了口气,一面将剩下的黑纱裹在手上,一边摇头道,“最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现下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她的意思是继续赶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是一点到三点,现下差不多四点多,若是在北古口行宫歇下,再用个晚膳,说不定还要在那歇上一晚,这样一算,耽搁的时间可就多多了。 于进忠眯着眼,这样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便不会进到眼睛里去,他又道,“格格说的有理,只是座下马儿受不了,好歹让它们喝点水,缓口气儿”。 耿清宁伸手摸向马脖颈处,只摸到了一手的汗水,可见是热得狠了,不仅如此,马嘴旁边还出现了些许白沫,若是在这般剧烈跑下去,说不定要倒在半路上,她沉默了一瞬,也是,终究不可能像八百里加急那般,还带着空马便于随时更换。 “前头找个阴凉的地儿歇息一会儿吧”,耿清宁没再坚持,只是也没打算如于进忠说的那般去行宫休憩,“等到太阳稍落的时候,咱们再走”。 于进忠见主子愿意休息,高兴的哎了一声,一个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打算先去找个茶馆之类的,好让格格能坐下来歇歇。 这条官道从京城直通赛外,正是为了去木兰围场所建造,因皇上希望满人不忘勇武之风,是以这条官道每年都被走上好几遍。因有利可图,路上的茶水摊子不在少数,耿清宁一行人也没讲究排场,就在遇到的第一个摊子上歇脚。 这茶摊的老主顾通常是驿站的人,除了茶水之外最擅长的便是伺候马儿,所有人的马都被牵到后头,那里有上好的草料,加了黄豆,还加了生鸡蛋,摊主的孙子孙女也没闲着,端着水盆往马身上浇着晒了一下午的井水。 刚才路上的时候也没觉得如何,此刻一停下来,耿清宁只觉得全身又酸又痛,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她忍着嫌弃去了又脏又臭的净房,果不其然,大腿内侧处娇嫩的皮肤已经被磨破了皮。 耿清宁狠心当作没看见,将汗透的裤子重新穿上,湿透的衣裳黏在受伤的地方,蜇的皮肤一阵阵的收缩。 想到净房门口于进忠正等着,耿清宁突然有点尴尬,体会到没带宫女的诸多不方便之处,她尽量动作自然的走到桌旁,将头上围着的面纱去掉,一口气将碗中的茶水饮尽,全然没有注意到碗上还有豁口。 不过即便有豁口对她也无碍,虽然在古代锦衣玉食的养了这些年,但现代大学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更深,不说别的,当年食堂里别说碗上有豁口,便是鸡腿上有个豁口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真不是矫情的时候。 耿清宁又喝了两碗茶,才压下那股渴意,刚才她去净房的时候都没有尿意,应该是出汗太多导致缺水所致,待会出的汗只多不少,肯定要多补充一点水分。 第182章 想到这里,她又吩咐徐二将水囊里的水全都加上盐巴和糖块,自制一点电解质水,可以防止过度出汗引起的身体功能紊乱。 种种行为都被一旁的府医陈大夫看在眼里,原来耿主子不仅身壮如牛,更是深喑养生之道,就连喝水这种小道都颇有讲究,怪不得即便这般颠簸怀象仍旧安稳,可见是平日的功夫深呐。 看来要想要身子康健的活得长久,还是得跟耿主子学才是。 陈大夫自觉医术又有所精进,正暗自点头,就见耿清宁已经站起身打算出发了。 唉,耿主子就这点不好,也学会了四阿哥的那套急性子,好好的马车不坐,偏偏要骑马,难不成她还真打算日夜兼程一口气直接跑到热河行宫去? 当陈大夫如同一摊烂泥似的从马上被扶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耿主子真的可以一口气跑到四阿哥身边去。 耿清宁也是被人扶下来的,四阿哥虽病着,可也是龙子,伺候的人不知凡几,此刻被派来伺候她的正是热河行宫的宫女,两个人架着她前往四阿哥处。 耿清宁其实还有力气,只是身上酸痛,走路两腿摩擦之间痛意更甚,借着别人的力道总是能舒服些,当下危难,她也并不客气,吩咐身旁宫女,“先给我备水沐浴”。 又对旁边同样被架着的陈大夫交代,“你也不必先去看四爷,都先去沐浴,再去看望”。 她们这一行人从京城而来,身上的菌群、病毒等与四阿哥身上并不相同,若是再带了什么病毒过来,对于免疫力正弱的四阿哥而言,可能会造成交叉感染,还是先沐浴净身为好。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应下,毕竟耿清宁是来侍疾的,其中一个宫女已经面露不屑之色,以为沐浴不过是耿清宁畏惧侍疾之事的拖延,另一个宫女倒是反应挺快,见耿清宁在这一行人中颇有威信,便柔顺的应下了。 耿清宁根本没空在意身边两个小小宫女的想法,她对于四阿哥而言是侍候的奴才,可对于这些宫女而言是主子,危难之时,身边之人自然是听话乖顺的才好,至于不听话不乖顺的,撵走便是。 至于撵走什么下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旁人了。 耿清宁飞快的沐浴,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叫人领着去四阿哥的屋子,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如今更是黑沉沉的不见一丝星光,承德不愧是避暑胜地,此刻她竟感觉有些寒意绕身。 四阿哥屋子外面守着许多人,耿清宁一眼就看见了苏培盛,他像个门神一样紧紧的守在门口,只是脸色青白,像鬼一样。 见是府里来的人,苏培盛眼珠子动了一下,他拉扯嘴角,也没能挤出来一个笑。 耿清宁见他这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心中免不得一咯噔,苏培盛作为四阿哥身边第一人,可以说是四阿哥的人形晴雨表,可见四阿哥现下的情况当真有些不妙。 “您来了”,苏培盛上前两步,打了个千才接着道,“主子爷一个时辰前刚睡下”。 耿清宁没走,二人就站在门口,压低了嗓音说话,四阿哥目前的症状一个是吐、一个是拉肚子,还有就是发热,人也咳嗽的厉害,痰也不少。 咳嗽有痰通常是细菌感染所致,但是一般细菌感染不会引起吐和拉肚子,这两样症状倒像是病毒感染导致的,耿清宁边听边想,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苏培盛的声音压的更低,他说话的时候,屋子里还传来了两声咳嗽声,屋内每咳一声,外头苏培盛的身子就颤一下,一时间,二人不敢说话,都侧耳去听屋内的声音,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四阿哥吐了。 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屋内点着长明灯,连扶着塌沿的手臂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阿哥正趴在榻上,吐得脖子上震出了青筋,脸色也通红一片,甚至在眼周之处能看到细小的红血丝,那是过于用力导致的出血点。 耿清宁顾不上多想,她快步上前,轻抚四阿哥的背部,就如同他以前安慰她那般,又扭头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倒一盏热水,还特意交代在水上放上一些细盐。 淡盐水漱口能够杀菌,还能让吐之后的口腔舒服一些。 四阿哥吐了好一阵子,到最后,别的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吐出一些淡黄色苦胆水的时候,才缓和过来。 他胸膛剧烈的喘了两下,抓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甯楚格怎么办?” 第93章 都这个时候了, 还操心着呢,耿清宁眉心微蹙却不忍责怪,口中回道, “甯楚格在娘娘那儿, 你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德妃娘娘虽然对她不怎么样,但是对甯楚格真的没话说, 至于能不能护住甯楚格, 耿清宁只能说不要轻易怀疑一个宫斗冠军的实力。 四阿哥心中自然清楚娘娘的能耐,那是个再妥帖不过的人物, 他松了一口气,面色放松下来, 只是这样一个平常动作他如今做来都十分费力,胸膛起伏的程度让耿清宁觉得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喘不上来气一般。 第183章 她伸手握住他的,“怎么就病的这般厉害了?” 四阿哥将她的手回握住,“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长明灯的烛光微微摇晃, 带来一室的暖意。 耿清宁突然就想说一说京中的事情, 兰院的葡萄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好,她摘了一个颗偷偷摸摸变紫的吃了,甜中带一点点酸头, 好吃极了。 甯楚格这一个多月不仅人长高了一点, 而且都会说整句的话了, 每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比树上的雀儿还吵杂。 还有亭子旁边的碗莲、廊下娇艳的月季,哪怕只是兰院里小小的一个变动, 她都想与他一起分享,件件桩桩几乎要从心里喷涌而出。 最终, 耿清宁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句,“你瘦了”。 她就着烛光打量着四阿哥,见他眼窝深陷,轮廓如刀削一般,连下颌骨都清晰可见,烛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眉目冷淡的侧脸,让人不敢拿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烦扰他。 不过,瘦下来的四阿哥眼睛从丹凤眼变成了稍大些的杏眼,配上高鼻梁,整个人变帅了不少,耿清宁突然胆大如斗,伸手摸了一把四阿哥的下巴,在那略微有些扎手的胡茬处,使劲挠了好几下。 四阿哥轻挑眉峰,怎么,宁宁是把他当成白手套了吗? 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屋外的陈大夫被苏培盛拽进来了,这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的多,太医们医术高超,但论起用心,肯定是不如府医的。 陈大夫进来先磕了个头,然后就去摸那搭在脉枕上的手腕,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被苏培盛和耿清宁两个人一刻不错的眼神盯得发虚,他收收神,边感受指尖传来的跳动,边问四阿哥最近的症状、饮食等,听苏培盛一一答了,又去看四阿哥的舌苔、面色,好半晌也未曾说话,只面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这些古代人个个都喜欢打迷语,平时说话做事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让别人去猜他们的想法,但人心隔肚皮,她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哪能都事事清楚,耿清宁心里着急,恨不得掰开陈大夫的嘴,让他明明白白说出来。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平心静气,才看向陈大夫,“有什么照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横竖若是治不好,你还到下头伺候爷便是”。 陈大夫扑通一声立刻便跪下了,他早就有所预感,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想家里的老母亲和没长大的孩子,还有那个虽然泼辣彪悍却十分护短的妻子。 只可惜藏私房钱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就着急忙慌的走了,若是他回不去,那好歹也是大几两银子,不说别的,便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也得活着回去才是。 陈大夫又去探脉,他道,“主子脉象所示乃是热症,与您发热、咳嗽的症状都能对的上,只是吐与拉肚子与脉象无甚关联,可能是奴才医术不精,不知这内里的关联”。 屋内有些沉默,耿清宁看向苏培盛,“太医如何说?” 苏培盛知道伺候人的事儿,可是对于医药之事确实一窍不通,他仔细回想片刻才道,“太医三日前才来,说是先止吐、退热,再图其他”。 以耿清宁微薄的医疗知识来看,退热确实应当是重中之重,君不见,新冠肆虐之时网上给的攻略都将退热放在第一条,可见高热对人的伤害最大。 至于止吐,若是放任这般吐下去,吃药都喂了地板,自然是无效用的。 在学校要听老师的,在医院要听医生的,太医既然这般治,想必有他的道理,哪怕此刻心中着急,耿清宁也耐下性子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可有什么症状?” 她虽不是医生,好歹有阅读器在手,可以对症索引,自然是了解的越详细越好。 苏培盛悄悄的看了一眼四阿哥,见他含笑看着耿格格,一副随她折腾的模样,又将腰弯低了一些,才接着道,“主子爷大约从一月之前便不爱用膳,刚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天气热,苦夏之症,只是越往后头吃的越少,好几日都怎么不用膳,那天吃了几块羊肉身子就有些不爽利”。 一个月之前?耿清宁突然有些心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在那个时候她选了四阿哥替她承受怀孕之苦。 莫不是……耿清宁坐直身子,起劲抓着二人交握的手,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刚开始是不是没有胃口,起床的时候很想吐又吐不出来?” 虽说这两次怀孕都不是耿清宁亲自承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怀孕的症状她可是听说过不少。 四阿哥仔细回想之前的感觉,他犹豫着说道,“不仅如此,稍微吃一些便觉得饱腹之感十分强烈,更厌恶那些油腻之物”。 耿清宁几乎将大腿拍烂,孕早期可不就是这般表现,她摸着自己有些痛的良心,问道,“是不是闻到饭菜的味儿就觉得难受,又或许平时十分喜爱的东西,现下一点也闻不得味儿?” 苏培盛比耿清宁还要激动,可不就是这般,满人在马背上长大,素来是喜爱吃肉食的,主子爷也是这般,可最近别说吃肉了,便是喝奶主子都闻不得那个味儿,说是膻气。 第184章 怪不得脉象与症状有些不相符,四阿哥这得的是‘孕吐’之症呐,耿清宁看看长明灯,又去看二人交握的手,反正看天望地就是不敢去看四阿哥,发热暂且不说,这肠胃问题应当是她的锅。 这样想来便能完全说通了,他在长期胃口不佳见不得一丝荤腥的情况下,吃了些肥嫩多汁的烤羊肉,许久没见油水的肠道自然就承受不了,净房也就跑得勤了些,再加上‘孕吐’尚未缓解,在别人看来就是上吐下泻,再配上发热咳嗽的症状,自然便被当成了时疫。 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耿清宁长出了一口气,否则也不能解释在传染性极强的情况下,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四阿哥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心虚的,仍旧是那般一望既明的模样,纵是身上没有力气,也觉得好笑,他抓着耿清宁的手指当作玩具,对陈大夫道,“你只管拿出本事来,无论结果如何,爷保你家里人无事”。 陈大夫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下去开方熬药了,屋里没人,耿清宁脱去鞋子,反正她也是洗过澡的,直接躺在四阿哥的身边,她今日也累的狠了,如今放松下来,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屋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炉子里燃着香饼,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陈皮、白芷的药味,正是常用的熏香避疫法,四阿哥本来就胃肠不适,再闻着这个味儿岂不是更难受。 耿清宁想坐起身,好吩咐人将香炉拿出去,再将窗户打开透透气,使屋子里的病毒浓度降低,只是她刚抬手,眼皮已然不听使唤,上眼皮与下眼皮紧紧的黏在一起。 四阿哥见她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本来想把人推走的动作换成了轻拍,须臾之间,他耳边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耿清宁竟然就这样毫无心事的睡着了。 四阿哥苦笑一声,将手轻轻的放在了身边人的肚子上,这个孩子他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若是宁宁也得了时疫,这个孩子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他想了一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感觉喉咙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传来一阵阵的痒意,他转身埋首在被子中,闷闷的咳嗽了两声,痒意稍解,他便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睡了过去。 耿清宁是被咳嗽声吵醒的,这一觉睡得太香,让她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处热河行宫,身边还有个病号,她慌忙起身,见四阿哥脸咳得通红,一个小太监正抱着痰盂守在床边。 见她醒了,四阿哥拿开捂着帕子的手,痛痛快快的咳嗽了一回,比刚才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 耿清宁本就和衣而卧,此刻忙跳下床,趿着绣鞋将窗户打开,承德的环境确实是好,微凉的空气满是水润,吹散了屋内的沉闷,让人的精神也随之一阵。 两面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之后,耿清宁又将香炉里的香灭掉,温暖潮湿的环境对咳嗽的人更友好,至于焚的香,里面含有的灰尘甚至会刺激到呼吸道,让人咳嗽加重,本来这些事儿,昨夜里就该做了,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思考四阿哥的早膳问题,人是铁饭是钢,若是营养不良,面对病毒,体内的免疫系统也无能无力,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让他吃点东西才是。 唔,让她好好想想,一个害喜的孕妇,早上该吃些什么东西最好。 第94章 通常来说, 孕妇没有什么胃口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孕激素的持续增高会抑制胃肠道平滑肌的收缩,也就是说肠胃蠕动的能力在这个时候会变弱, 与此同时, 相关消化酶的分泌也会减少,对食物的消化能力减弱, 不想吃或者吃了也不消化。 耿清宁很快想到两种办法, 一个是从她自个儿身上入手,从源头上解决孕吐问题, 另外一个,则是刺激四阿哥的食欲。 不过, 这些都得循序渐进的来,毕竟四阿哥自从感觉不适之后就很少用膳,就是个正常人一个多月的饮食不规律,胃也被饿坏了, 耿清宁皱皱鼻子, 有点嫌弃他的矫情, 君不见,多少孕吐严重的孕妇,还想着法子坚持吃东西, 哪像他, 一个月时间就被‘小小的孕吐’打倒了。不过念在四阿哥是代她受过, 还是少吐槽两句吧。 耿清宁先吃了一块饽饽, 力求不让胃空着,这样她身子舒服一些, 四阿哥受的罪就少一点,然后打算再给他弄一点大米粥, 肠胃不舒服的时候不太适合吃小米杂粮这些会加重肠胃负担的东西,还是精米细面最为养人。 怕他吃着没滋味,耿清宁还特意叫膳房备了没有一丁点油星的酸黄瓜,也不必太多,拿蘸醋的碟子装了,一道与粥送上来。 吩咐完以后耿清宁也没在屋子里歇着,叫人带着她去酒窖,找了最烈的烧酒,还特意试了一下,甚至可以点燃,不过这个度数仍旧不够,又命人将石灰石砸成粉末,石灰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将其加入酒里,可以将酒的度数提高不少,可以勉强当成医用酒精使用。 她带着酒精回去的时候,四阿哥已经洗漱完,正在用清粥。 粥煮的极烂,米粒个个开花,耿清宁专门叫人将上面的米油子撇着盛了一碗,这米油子最是养胃,又没有硌嗓子眼的东西,如水一般容易吞咽,便是当成水喝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东西好处虽多,但缺点也很明显,能量太少,只能说垫垫胃罢了。 第185章 四阿哥看上去仍无甚胃口,只是知晓身子再这般下去承受不住,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只是恶心之感随之而来,就梗在胸口处。 耿清宁见他神色不对,忙捡了个酸黄瓜塞进他的嘴里。 嫩生生的乳黄瓜用加了香料的沸水滚过,再将其整个泡进加了甜米醋汁儿的料水中,不带一丝油的环境中,乳酸菌悄悄的带来了天然的酸味。 那酸味十分霸道,又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儿,刚塞到嘴巴里,口水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出来,充斥整个口腔。 四阿哥怔了一瞬,无意识的咀嚼了几下,其实他平日里不怎么爱吃酸的东西,但这个又酸又脆的东西吃起来不知道为何就这般顺口,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停不下来,就连刚才那种想吐的感觉都消失了。 这个酸了吧唧的东西吃着竟然还不错,他又夹了一筷子,唔,这个吃起来更酸,好像更顺口了。 耿清宁在一旁悄悄的再次送上一碗米油子,四阿哥无意识的接过,一口酸黄瓜一口米油子竟然将送上来的东西吃的一干二净。 这些东西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可谓是少之又少,但一旁的苏培盛已经喜得跟什么似的,好歹用了些东西,从几日前主子爷用的净桶里已经只有黄水了。 耿清宁又叫人去拿柑橘类的果子过来,不是为了吃,而是剥了皮闻味儿的,柑橘中的芳香精油能够有效安抚人的情绪,促进胃液的分泌,止吐的效果很好。 四阿哥靠在榻上含笑看她忙来忙去,不知晓是这个做法有效果,还是吃了点东西,他感觉自己身上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耿清宁看他精神尚可,又叫几个小太监架着他到外面晒一会儿太阳,中医认为这个可以补阳气,西医认为晒太阳可以补充维生素d,可以增强免疫系统的功能。 四阿哥盖着薄毯晒太阳的时候,她则是趁机将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等拿‘自制酒精’抹上一遍,特别是他常用之物,更是重中之重。 或许是用了药、又吃了饭,中午的时候他身上的热度下去了一点,结果半夜耿清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甚至到了烫手的地步,她赶紧又去摸他的手脚,触手一片冰凉。 耿清宁心沉到了谷底,人在发热的时候,若是手脚也跟着身体热了,说明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但四阿哥此刻手脚冰凉,还在不停的打着寒颤,可见体温还要继续上升。 陈大夫抖着手开方,可熬药还需要时间,耿清宁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确定四阿哥的大概温度,感谢现代的‘流感’肆虐,让她有这方面的经验。 温度还在上升的时候,人是觉得冷的,这个时候不能贸然降温,应当以保暖为主,耿清宁甚至取来汤婆子,一个塞到他的怀里,另一个也是放在他的脚边,她则是不能的搓着他的手,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冰冷的手被热乎乎的手掌不停的搓着,热意传来,四阿哥睁开了眼睛,他对她笑了一下,或许是笑,也或许是烧得迷糊迷糊时的无意识动作。 耿清宁板着脸搓他的手,一定会没事的,他以后可以能做皇帝的人,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 等到手脚终于热起来时候,她将嘴唇覆在四阿哥的额头上,却被唇下皮肤烫得一激灵。 不过,这个时候就可以用降温的法子了,耿清宁拿走汤婆子,又脱掉四阿哥的衣裳,取来酒精擦拭他的四肢、颈部、腋下和股沟处,这些地方血管丰富散热也快。 也没有什么羞涩可言,四阿哥最近瘦的厉害,此刻躺在那里,肚皮深陷,一排的肋骨根根分明,擦拭四肢的时候,手肘的骨头甚至有些硌人。 耿清宁这个时候开始后悔,若是她当初不曾让四阿哥代她承受了怀孕之苦,那他的身体便不会被病毒或者细菌趁虚而入,更不会有此刻的病症了。 她拿着热帕子的手都有些不稳,只是此刻再想这些都无用,只是内耗,不如想如何治好才是。 一个小时的酒精擦拭,四阿哥身上终于不那么烫手了,人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耿清宁长舒了一口气,转动手腕缓解不适,又蹑手蹑脚的去了隔壁的屋子,现下这间是她的房间了,取来纸笔抄写下众多治疗疫病的方子——都是在阅读器上找的,又将这些方子亲手交到陈大夫手里。 “这些都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治病良方”,耿清宁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你且看看是否得用?” 陈大夫满脸的疲惫,看上去比在府里苍老了不少,此刻接过方子,木然的看了几眼——不是不用心,实在是太累了些,没带徒弟,许多事也不敢假于他人之手,只能亲力亲为。 陈大夫翻了两页,眼神逐渐开始聚焦在纸上,脸上迸发出莫名的光彩,最后更是凑近在灯旁观看,也不敢离太紧,生怕毁了这千金难买的方子。 这妙方虽不能直接用,但大体与四爷的病是对症的,给了他不少启发,也让他多少有了些信心。 耿清宁见对他有用,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也不能把希望全然放在别人的手里,她打算用土法子制备一些大蒜素让四阿哥服用。 第186章 阅读器上有一本书上记录了土法制备青霉素和大蒜素的法子,只是上面写自制青霉素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无事发生,百分之七十的概率直接毒发身亡——因为分不清青霉菌和有毒的展青霉菌。 还是大蒜素好,最起码安全,而且这玩意儿无论是对细菌、病毒、真菌,甚至连寄生虫都有一定的效果,可谓是神药了。 下面的人开始去剥蒜、捣蒜,趁这个时候,耿清宁睡了两个时辰,就赶忙爬了起来。 将捣碎的大蒜泡在她自制的‘医用酒精’里,下面用小火烧着,上面则是用来蒸馏酒的一套东西,耿清宁现下无比的感谢中华民族的智慧,早在汉代就出现了简易的蒸馏装置,在明代因为众人对烧酒的热爱,蒸馏装置进一步得到改善,如今才能让她拿来就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耿清宁也得到了一小瓶有着浑浊的白色液体,上面还带有一点点的油花。 应当是大蒜素吧,耿清宁有些拿不准,她有些担心做出了大蒜精油出来,毕竟是‘土法’制作,跟现代的工艺总是差了不少。 不过即便是大蒜精油又如何,反正经过高温之后,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坏的影响,倘若真的是大蒜素,岂不就是赚了。 耿清宁吩咐下面的人继续做,不能停,她自己则是带着大蒜素去了膳房。 昨日早膳四阿哥用的好,今日膳房仍然备的是米油子和酸黄瓜,只是今天的米油子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点稀,不似昨日的粘稠。 此刻的四阿哥只有些微热,相对于昨晚,身子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况且退热的时候他出了一身汗,免不得有些口渴,端起碗将米汤一饮而尽。 只是喝完之后,他方察觉到今日的米汤怎么一股子奇怪的蒜味,不过还好只有一点点,勉强还能忍受,况且,这酸黄瓜实在适口的紧,配粥吃再好不过。 只是,这酸黄瓜能蘸醋吃就更好了,四阿哥觉得这黄瓜还是有些不够酸呐。 一旁的苏培盛闻着空气中满满的蒜味,差点被熏晕过去,没想到主子爷竟然面不改色的吃了两碗。 还有那酸的要命的黄瓜,难道这病还将人的嗅觉和味觉弄失灵了不成? 第95章 耿清宁就像看着甯楚格一样, 盯着四阿哥用膳,等到碗底一干二净的时候,她才移开视线, 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这掺了大蒜素的粥被用完了当然是该高兴的,可是这么重的蒜味他竟然没发现, 可见是嗅觉和味觉都受损, 闻不出味儿了。 眼下即便没有抽血,她也几乎可以确定这次生病是病毒感染所致, 夜晚高热,反复高热、味觉嗅觉失灵等, 都是病毒感染的特征。 可无论在现代还是在清朝,病毒感染都没有特效药,现代人常吃的奥司他韦等抗病毒药物也不是靠杀死病毒起作用的,准确的说, 那些都是打辅助的, 若想对付病毒只能靠个人的免疫系统熬过去。 一句话, 硬抗。 陈大夫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四阿哥仍旧没有好转,夜里身上的温度依然烫手, 等好不容易用酒精擦拭让体温下去了一点, 又咳嗽至天明。 只是一日又一日的这般, 咳嗽都变得无力起来, 呼气的声音甚至盖住了咳嗽声。 进气没有出气多这可不是好事,陈大夫脸色灰败, 短短几日下来,瘦得脸上的皮子贴着骨头, 从府里带来的衣裳大了一整圈,整个人都在衣裳里晃荡着,疯魔似的研究耿清宁给他的方子,一剂又一剂的熬着药。 他想全须全尾的回京。 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四阿哥的情况很不妙,行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这边,甚至连派过来伺候耿清宁一个宫女,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她面前,祈求离去。 他们都怕染上时疫,主子有医有药的都难以抗过去,他们若是染上了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耿清宁没有阻拦,放任宫女离开,反正她并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古代闺秀,解决个人问题还是可以的。 况且,硬留也留不住人,人心这东西虚无缥缈,挡不住留不下,再说了,谁能不怕死呢。 想来,四阿哥也是怕的,夜里他烧得有些糊涂的时候,就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不知在说胡话,还是在说梦话。 他问她,“宁宁,你怕不怕?” 耿清宁怔住了,四阿哥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一句,但是不过瞬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停下擦拭酒精的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怕,怎么不怕,特别怕”。 四阿哥如果真的死了,她作为伺候的‘奴才’肯定也活不了。 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爱的人,再也不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不能穿漂亮的衣裳,不能戴华贵的首饰,世界上种种美好的事情再也享受不到,怎能让人畏惧呢。 京中有甯楚格,还有整整一官皮箱的首饰她还没上过身,刘太监的手艺她还没吃够。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甯楚格还在京城等我们呢”,耿清宁拉着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虽平坦不见一丝起伏,却是两个人的血脉所在之处,“这个孩子还没睁眼看看这大好的河山,也没睁眼见过阿玛额娘,你忍心让他随我们而去吗?” 四阿哥此刻不仅身上滚烫,就连手心也烫得吓人,热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夏衣,似乎能触碰到里面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第187章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些什么,耿清宁干脆躺在他身边,让他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她抱着他滚烫的胳膊,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放心,你肯定会没事的,绝对没事”。 这声音坚定中却带着微微的颤意,四阿哥虽迷迷糊糊的但也听见了,他抽出手往上摸去,只摸到了满手的湿意。 床上似乎有人喟叹出一口气,都是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娇气,一时间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同她讲,还想笑话她两句,只是身上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说话,他喘了两口气,费力的抬起胳膊,像以前那样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脸颊。 乖,放心,不哭。 会好的,爷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我们一起回家。 * 上辈子的耿清宁既然是过劳死的,足以见得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在那夜短暂的释放压力之后,她甚至更有劲了,每日让身边唯一剩下的那个宫女,红秀带着人继续做大蒜素,她自己则是换着花样给四阿哥做吃的。 或许是酸的东西对味儿,他比之前上吐下泻的时候好多了,最起码已经能从米油子过渡到稠一点的粥,也能吃一点面,但是需要多煮一会至软烂才行。 但是得是酸的才成,若不是酸的,他还是那副蔫答答没有胃口的模样,耿清宁只能绞尽脑汁的想各色各样酸的食物,从酸汤面到酸汤糊糊,酸米汤到酸米饭。 有时候他胃口还不错,就直接用葱姜打个蛋,放上多多的胡椒粉和醋,煮个酸汤鸡蛋,毕竟补充蛋白质才能增强免疫力。 这些东西全都放了过量的醋,她在旁边闻着就觉得牙齿都要倒了,结果四阿哥还很给面子的一一吃完,耿清宁想,这也很好,最起码能吃下东西,身子有能量才能与那些病毒做斗争。 除此之外,她还叫人去买新鲜的葡萄、番茄,无论青的紫的红的,全都用热水烫过给他做小零嘴儿,这些都是能够补充维生素c的东西。 烫过的水果酸极了,四阿哥却像吃糖豆一般,每日里晒太阳的时候都吃上好几颗,甚至有时候还会配粥吃。 耿清宁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捏了一颗尝尝,结果牙齿当即就倒了,晚上只能与他一起吃软烂的面条。 除了这些之外,大蒜素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或掺进粥里,或放进酸汤面里,唯一让她欣慰的就是,不管她端什么上来,四阿哥都很捧场,几乎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耿清宁甚至还去看赤脚医生大全,打算中医、西医、针灸一起上,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就是天大的幸事,正好,她喉咙有些干痒,就在她身上先试,再用在四阿哥的身上。 陈大夫本来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此刻吓得更是饭都用不下,这位主儿虽说当真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这瞎折腾的本事也是真的厉害,如今她怀着小主子,谁敢在她身上乱下针。 就在耿清宁打算自学针灸的时候,四阿哥的病有起色了。 他夜里不再打摆子,身上也不再烫的吓人了,虽然还在咳嗽,可咳嗽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了许多,只在下半夜快要天亮的时候咳嗽的多些。陈大夫说是身子依旧气虚,还有些热并非完全褪去,待再喝两天的药便好了。 好了? 耿清宁握着针灸的医书,手指用力到发白,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花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看向四阿哥,反问道,“真的好了?” 四阿哥含笑看着她,眼睛似乎在发亮,病情好转,他也有心情开玩笑了,“难道陈士山在诓骗你我不成?” 耿清宁将眼神移向一旁的陈大夫,吓得他连连摆手,直道不敢。 她匆忙仍掉手中的书,整个人扑在四阿哥的身上,趴在他胸口处侧耳去听他的呼吸声,她不是医生也没有听诊器,但他平稳的胸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剧烈的起伏,呼吸声也不再像个破旧的风箱。 真的好了!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不知为何,泪水突然就湿了眼眶。 胸口处的衣裳突然有些湿热,四阿哥伸手搂住怀里的人,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她的后背,“这是喜事,不哭,不哭”。 一旁的苏培盛也是满面的喜意,但他有眼色的多,拽着一把骨头的陈大夫去了外间,留下榻上相拥的二人。 他以前还想不明白耿主子受宠的原因,如今只能赞一句,那是人家应得的。 * 这场病拖的时间太长,现下四阿哥虽然病好了,但到底是伤着了身子,一时还不能完全恢复,出门晒太阳的时候还需要人搀扶着,若想走再远些,只怕是不能了。 四阿哥也没打算走,虽然皇上就在木兰围场,可一来是他身子还虚,需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二来,他得的是时疫,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皇上,只怕万死难赎。 再说了,这些天的脉案是两日并在一起呈给皇上的,可是皇上也没派身边的近侍过来慰问,也没有旨意传来,皇上态度不明,他没必要这时候巴巴的赶过去。 几时皇上问了,他再说去木兰围场的事儿。 耿清宁倒是喜爱这般悠闲的生活,自从四阿哥身子好了之后,她就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全当自己是外出旅游了,而且这里还是避暑胜地,比京中那个火炉子一样的地方可是强太多了,完全不必要用冰,甚至夜里还需要盖上薄被才行。 第188章 怪不得都想当皇帝,这享受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里有山有水,单单是湖就有五个,湖与湖之间有桥联通,湖中心有几处岛,岛上还有几个四合院,在那里莫说是晚上,便是白天也察觉不到丝毫的暑意。 耿清宁有些眼热,她真的挺想进去住两天感受一下封建帝王的待遇,只是她还有理智,现在的皇帝还是康熙,若是想住,最起码得等到四阿哥当上皇帝才成。 她很有耐心。 不过现下她也没闲着,虽然不能住进去,可是这景色她总是可以欣赏的,天晴的时候泛舟采莲,下雨天的时候在湖心亭中煮茶看雨,若是阴天没有太阳,她还去行宫的西北部去爬山,爬到山顶之处,就在亭中吃霜糖莲子——这还是前两日她亲手采摘的。 霜糖莲子这道蜜饯宋朝便有了,叫糖霜玉蜂儿,剥开绿色的莲蓬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莲子,像蜂房里的蜂蛹一样,因此唤名quot;玉蜂儿quot;。 而且莲子不仅吃起来清甜芳香,还能败火解酒,当年清河郡王张俊宴请宋高宗的菜单上就有这道蜜饯。 只可惜不是吃藕的季节,否则她高低得整个排骨炖藕块,或者藕夹,又或者桂花糯米藕来吃。 想到粉粉糯糯的藕,耿清宁口水直流,四阿哥见她满脸遗憾,不禁失笑道,“你若是喜欢,再多住些时日便是了”。 皇上仍旧没有旨意传来,高低是需得再住一段时日的。 耿清宁确实喜欢这里,只是她也有点想甯楚格了,出来一个月了,也不知晓甯楚格在娘娘那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只是她很快就没精神想这些,四阿哥刚好没几日,她便开始咳嗽。 她病了。 第96章 她病了? 没感觉啊, 耿清宁咳嗽着起身,今日有雨,她想去湖心看雨, 想看雨滴砸在湖面上引起的涟漪, 想闻雨后清新的空气。 她这么有精神的人怎么会生病呢? 四阿哥板着脸坐在她床前,就像她之前那样, 就在床边守着她。 这怎么能行呢, 四阿哥身子还没有完全养好,若是跟她在一起, 病毒载量过高会导致他再次患病的,好不容易养好的, 若是复发 ,岂不是之前的功夫都做了无用功,再说了,他成日在这里呆着她就太不自由了, 毕竟在卷王眼皮子底下, 有谁能安心养病·······顺便摸鱼。 她还记得之前有一回避宠所使的伎俩, 是以晨起时便特意不梳妆打扮,身上也只穿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钗环也不曾戴上, 头发只用一个簪子松松的挽在脑后, 务必重现她以往独自在家时的那种不修边幅的模样。 没等四阿哥询问, 她便极为懂事的主动开口道, “妾病,貌不修饰, 不敢见君”。 四阿哥手中正捏着本书,即便不在书房, 他看书的时候极为专心的,明明也没有将腰背挺得很直,却自有一股放松的风流态度,此刻听见她说话,他抬头瞧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耿清宁见四阿哥的眼神专注在她的身上,特意咳嗽了两声,拿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要多埋汰就多埋汰,反正她是病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形象问题,自然会随着病情的好转一起恢复。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四阿哥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将目光投在书页上,但若是细瞧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移动,而是涣散的盯在书上,好半晌都没有继续翻页。 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看了?明明坐在床上,身后也没有窗户,但是她整个人就像被霞光笼罩,周身都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晕,几乎夺人心魄。 他放下书走到外间廊下,清风徐来,他轻抚胸口,许久,那里的跳动才恢复如常。 屋内的耿清宁几乎无聊到对手指,其实她除了有些咳嗽,其他什么症状都没有,不冷,没有发热,胃口也好得很,与他之前生病的症状一点儿也不像,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陈大夫也是这般想法,自从四阿哥病好了,他心中的这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脸上也长了一些肉,不再是之前惶惶不可终日的那副模样。 现下甚至有心情吐槽一二,只觉得四阿哥不顾病体成日守在耿格格床前实在无甚必要,以耿格格壮如牛的体质,最多三日,必然无事,主子爷还不如操心他自个儿的身子呢。 耿清宁确实也无甚大事,不过嗓子痒了两天,还没用上大蒜素,她就全然好了,可见她免疫系统的强大。想来也是,做了那么多闲鱼任务,她的体质不知加了多少次,面对病毒自然是小菜一碟。 不过想到四阿哥那爱操心的性子,她仍然在床上躺了两天,反正做完大项目之后休整两天也是有必要的,全当放假。 只是躺着无聊,她又开始想着弄点好吃的,前两日的藕没吃着,她便一直心心念念着,便叫红秀去膳房问有没有藕粉,吃不着莲藕,喝碗藕粉也是好的。 行宫里有好几个湖,夏日赏荷,冬日吃藕,即便主子们不提,下面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东西烂在水里,红秀去问,果然有去岁冬日里做的手工藕粉。 藕粉先拿些许凉水化开,再用滚烫的热水冲泡,搅拌至透明状即可,里面还加了煮好了莲子、蜜豆、芝麻、红糖等,喝起来藕香扑鼻,香甜可口。 第189章 除了冲泡好的桂花莲子藕粉之外,膳房还额外上了两样拿藕粉做的点心,一个透明的皮子中装着黑乎乎的馅料,另一样则是洁白如玉,端上来的时候还在微微晃动。 红秀口齿伶俐的介绍道,“膳房的人说这道黑色的是黑芝麻藕粉圆子,另一道则是藕粉桂糖糕”。 耿清宁来了兴致,藕粉桂糖糕是红楼梦里贾母招待刘姥姥的一款点心,之前只听说过这道源自江南的点心,没想到见识的时候却是在北方的热河行宫。 雪白的糕点上面浇了桂花蜜,叫耿清宁说就像是现代的双皮奶切成块之后浇了蜂蜜,吃起来既有一点点的奶香味,也有藕粉清甜,十分适口。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黑芝麻藕粉圆子,透明的藕粉皮里面满满的黑芝麻和坚果的馅料,外皮糯里面香,越嚼越香,好吃极了。 等吃了点心,再去喝藕粉,难免觉得十分甜腻,耿清宁又叫泡了清茶过来,一壶茶两盘子点心,加上手里的阅读器,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藕粉养胃,如此吃了两天之后,耿清宁觉得胃口大开,她不再满足于吃这些清淡的东西。 要不,吃个火锅? 一想到火锅,耿清宁口水直流,热河挨在草原边上,可不是得吃涮羊肉,将嫩嫩的羔羊切成薄片,放在鲜美的清汤锅里煮熟,再裹上满满的芝麻酱,那叫一个香。 可惜刘太监不在这边,他那手麻辣红油火锅做的地道极了,若是能吃上鸳鸯锅就更美了。 现下虽说是夏日,可主子们开口要,下面的人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从库房中找出火炉和锅子洗刷干净,片肉的、洗菜的,整个膳房都忙活起来。 等到午膳的时候,摆满了整整两个膳桌的东西,上膳没有单数的规矩,除了涮羊肉的锅子,膳房还额外进上了一个满族酸菜锅子。 耿清宁伸头一瞧,叫她说就是东北杀猪菜,只不过要更讲究一些,送膳的小太监说是用鸡汤煨的,里面放的是上好的五花三层,血肠,还额外加了一些海货进去。 不过满族好像本就起源于东北三省,宁古塔这个满族的龙兴之地其实就是以后的黑龙江,耿清宁寻思着她这是嫁到东北那旮瘩了,那顺治、康熙他们说话会不会一开口就是满嘴的东北大碴子味儿? 耿清宁又去看四阿哥,不知为何她就更想笑了。 咳,这样有些不太礼貌,耿清宁夹起东北名菜尝了一口,酸菜发酵的太厉害,乳酸含量有些超标,在她看来,酸味已经盖住了鲜味。 四阿哥倒是吃的很凶,甚至还嫌不够酸,又调了一个蒜泥、葱花、陈醋的蘸料蘸着吃,最后还在锅里下了揉好的鸡蛋面,捞进他那个满是醋的碗里。 耿清宁在旁边看着牙已经倒了一片,抱着她的涮羊肉吃,根本不敢涉足四阿哥那边的领地,生怕羊肉只是经过那边就染上了酸味。 悠闲自在的日子过得太快,她的肚子开始逐渐显怀的时候,热河突然就变天了,呜呜的风刮着,还怪瘆人的。 比风更让人害怕的是木兰围场那边送来的消息,耿清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信儿,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四阿哥整个人都紧崩了起来。 圣驾匆匆返京,没有在中途任何一个行宫休憩,包括热河。 这时候才有一些信儿慢慢的传出来,先是说十八阿哥得急病去了,然后又说十三阿哥被关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戴先生亲自从京城快马赶来热河,带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太子被废了。 耿清宁开始收拾行李,这么大的事儿,热河肯定是住不下去了,幸好她东西不多,本来也就没带几样,这下更是轻车简行,只要四阿哥一声令下,她这边就能走人。 行宫内的这个宫女红秀她用着很好,大蒜素都是红秀在提取,既胆大又细心还忠贞不二,一时间倒是动了将人带走的心思。 红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说是父母亲人都在热河,实在不忍心离家。 行宫里的宫女和京城的有所不同,都是由民间裁选,到了年纪就可以出宫嫁人,有银子傍身,还见过世面,不少宫女还未出宫,家里的门槛几乎就被踏破,吃香的很。 耿清宁也不做强求,人各有志,而且她现下只是一个贝勒府中的小小格格,别人心中有疑虑也是自然,便叫于进忠取荷包赏她,算是全了这段时间的主仆情分。 果不其然,京中的旨意很快就到了,令四阿哥回京审案。 耿清宁并不关心政事,在现代的时候她新闻联播都看不明白,只知道字越少事越大,现下在清朝被关在内院里,更弄不明白那些人心里的弯弯道道。 她只看到四阿哥满脸的严肃,平时闲适的状态完全消失不见,整个人绷的紧紧的,像拉紧的弓弦的一般,就连骑马的时候腰背之处都是直得。 虽然很好看,整个人如青松一般,但,这个姿势腰一定会痛的。 等到休息的时候,耿清宁就将他拉紧马车里,粗略的给他揉腰点穴,她甚至在想要不以后跟陈大夫请教两手,毕竟四阿哥卷起来的时候,当真有些过分。 第190章 马车里没有别人,四阿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肩颈放松了一点,但是眼神仍未聚焦,想必还在想事情。 耿清宁没去管他,太子被废这种大事,任何一个阿哥都不能平常待之。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不想当皇帝的阿哥也不是好阿哥。 其实之前以她一个咸鱼想法会觉得,争什么皇位,当个富贵闲人不是很好吗,又有钱又有空闲,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可来这里好几年后,耿清宁对清朝的继承制度也有所了解,清朝与明朝不同,明朝只要是龙子皇孙,封地赏赐多多,虽然没有权利,但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总是有的。 比如说明朝福王朱常洵,就藩的时候万历一次性赏良田四万顷,还有盐井茶税,杂税等等,全都归他,后代只要别败家的太过分,别被改朝换代,个个都是富贵闲人。 可在清朝,皇子王爷们无圣旨不得出京,并且‘不赐土、不临民、不加郡国’,所有名下的土地庄园都是由内务府从皇庄里分拨,全都只能伸手问皇上要钱。 除此之外,清朝实行爵位递减,除了铁帽子王,剩下的人递减几代之后就是个闲散宗室,除了腰上一根黄带子,屁都不是。 现下这些皇子们身边有班底,可掌握各部实权,还没有嫡长子继承制,只要皇上喜欢,就可以当皇储,翻身的机会摆在面前,不用造反就可以合理合法当皇帝,为什么不博一把? 耿清宁摸着肚子没说话,现下这些磨难,这些考验,都是四阿哥成为雍正帝的必经之路。 第97章 京中同时办理的有两桩案子, 皇上命八阿哥审理内务府前总管——也就是太子乳母丈夫凌普的贪腐巨案,另一个则是四阿哥办的这桩,宫中太监曹之璜向工部索贿, 还残暴不仁, 鞭笞宫女,致使后妃下葬时摔坏了棺材。 这两桩案子一大一小, 一个是内务府总管, 一个只是小小的太监,而且即便这般情形下, 八阿哥还被提为内务府新的总管,桩桩件件都被人看在眼里, 一时间八阿哥府门庭若市,车马成流。 当下人情往来需得先递帖子,没有提前造访的道理,外头的帖子都是直接递到八阿哥的手里, 可内眷们的都是递到八福晋处, 即便被门房过了一遍, 递到八福晋的帖子还是数不胜数,多到可以拿来当柴火烧。 八福晋出身安亲王府,身后那些宗室老亲戚家的福晋总不能不见的, 少不得要安抚一二。八阿哥待人随和, 朝野上不少新贵与他的关系也很好, 这些人的福晋也不能不见。除此之外, 偶尔还有贫困的学子闻八阿哥的贤明前来求助,也不能撒手不管, 即便八福晋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子用,这些事儿也是忙不完的。 见她日渐消瘦, 八阿哥少不得劝两句,“若不是要紧的,就拒了罢”。 八福晋没应声,只是将补身子的参汤推到八阿哥的手边,“快喝了罢,凉了效用便不好了”。 这是一盏独参汤,除了红枣、红糖这些不值什么东西的辅料之外,里面还有一个大约三寸见长得林下参,依稀能见人形,即便没有百年,至少也是几十年的老参了。 放在外头这参绝对是能救命的好东西,多少富贵人家也不见得有一个这样的参,便是她当年皇上指婚,安亲王府也只陪嫁了两个年份很浅的人参,可如今这百年人参在府上只做平常使用。 她默默的想,就是再累又怕什么,反正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养着,是以她不仅不觉得累,整个人还格外兴奋,她想起安亲王府,想起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自己,只觉得扬眉吐气,恨不得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八阿哥端起参汤一饮而尽,莫说福晋如此,便是他在面对那些大臣、宗亲也难以说出拒绝之言,本来就想与他们交好,又怎能拒绝,况且现下太子被废,储君之位动摇,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人心向外推。 * 四阿哥刚回京,贝勒府还未回就先进宫领旨谢恩,皇上不愿意见任何人,他便只在门外磕头,又交代梁九功照顾好万岁爷的身子,才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门口的小太监一直盯着乾清宫到这里的路,远远的见着穿皇子蟒袍的人过来了,便一溜烟的进去通报,一早上云嬷嬷都问好几次了,可不得麻利些。 刚进正殿,四阿哥便站在地上请罪道,“儿子不孝,让额娘担忧了”。 德妃娘娘盯着他看,先去看他的面色,虽然消瘦但还算有气色,又去看他的衣裳,大抵还是合身的,可见并没有瘦多少,良久,她才长舒一口气,“回来就好”。 德妃娘娘就说了这一句,大殿内又安静下来,二人相顾无言,母子二人本就不太亲近,此刻便是想关心两句都不知从何开口,直到云嬷嬷从外间抱进来甯楚格,上茶送点心的,小孩子的说话声,殿内才恢复了生气。 甯楚格拿着一把小木刀挥的虎虎生风,进到殿内,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木刀,爬上德妃娘娘的膝盖上,小手搂着娘娘的脖子,“玛嬷,我好厉害,我会砍树”。 德妃娘娘其实不大习惯与孩子这般亲近的,即便生养了六个孩子,可没有哪一个像甯楚格这般挂在她身上的。 第191章 便是甯楚格也是因着刚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只有在她怀里才能安静一会,才任由甯楚格这般亲昵的,可没成想这几个月下来,她竟然习惯了这般亲昵的动作。 此刻,她低下头温声与乖乖孙女说话,“咱们甯楚格可真厉害啊,连砍树都会呢”。 甯楚格几乎将小下巴扬到天上去,满脸的自得之色,“那当然”,她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鼻音,又指了指自己的笑脸 ,“玛嬷,亲亲”。 四阿哥自然是看到了的,他知晓这个是耿清宁惯的坏毛病,其实甯楚格一岁之前,宁宁还没这般做过,但一岁之后她就有有些肆意了。 其实耿清宁是担心大人的口水对孩子不好,传染细菌病毒,甯楚格小的时候她就忍着,但谁能忍住吸猫、吸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呢,待甯楚格大一些就时常搂着吧唧一口,没想到这种亲昵的举动甯楚格也很喜欢,很快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自从甯楚格进宫之后,这个习惯就延伸到与她最亲近的玛嬷身上,自那以后,德妃娘娘的香粉和唇脂再没有用过,生怕对她有影响。 不过,现下殿内还有四阿哥,德妃娘娘为难的看过去一眼,见他正端着茶碗喝,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与甯楚格似的,才低下头在甯楚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四阿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面前的德妃娘娘极尽温柔宠溺,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德妃娘娘轻轻触碰了一下之后,立刻抬头瞥了一眼,见四阿哥正捏着点心吃才终于放下心来,当下轻咳一声,指着他道,“甯楚格快看,是谁来了?” 甯楚格扭头看了一眼,又很快的转过头与娘娘说话,“玛嬷,待会吃什么,甯楚格好饿”。 她每日里活动量很大,满宫里疯跑,以前在兰院的时候一日都是吃三餐三点的,可德妃娘娘怕她吃多了积食,点心也只敢给一两块,可不是就要饿着。 德妃娘娘愣了一下,又引着她去看,“是你阿玛,他来接你了”。 “阿玛?”甯楚格有些疑惑,四个多月足以让一个才两岁的孩子忘记所有,她看了两眼又转过头去,“玛嬷,我饿了嘛”。 女孩子娇娇软软的撒着娇,藕节似的小胳膊搂着,水灵灵的杏眼眼巴巴的望着,德妃娘娘很快败退下来,拿帕子细细的擦过小手,才放了一块点心在她手上。 虽然甯楚格不记得阿玛让人有些担心,但德妃娘娘的嘴角却一直微微翘着,压都压不住。不得不说,被甯楚格全心依赖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最近的宫里事情多,万岁爷心情肯定不会太好,甯楚格还是回贝勒府更安全,若是哪天不小心被迁怒了,小小一个娃娃可受不住。 德妃娘娘又抱着喂了两块点心,才恋恋不舍的将甯楚格交还给四阿哥,孩子离开阿玛额娘太久总不是好事,皇上遗忘的皇子公主甚至还被下下人欺辱,宫内如此,宫外也是这般。 甯楚格抱着德妃娘娘不撒手,大眼睛里挤出来几滴眼泪,“玛嬷,你也不要甯楚格了吗?” 德妃娘娘眨眨眼,隐去眸中的水色,她将甯楚格又抱回怀里,认真的看着她道,“玛嬷最喜欢甯楚格了,怎么可能不要你,是你阿玛额娘想你了,等过年的时候玛嬷再去接你好不好?” 德妃娘娘说的很慢,力求让甯楚格听懂她说的每一个字,好在甯楚格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孩子,她疑惑的重复,“阿玛,额娘?” “对的,你的阿玛额娘”,德妃娘娘温声道,“是对甯楚格很好很好的人”。 甯楚格有些疑惑,“那……会比玛嬷对我还好吗?” 德妃娘娘微不可见的一顿,点头认可道,“会的,阿玛额娘是世界上对孩子最好最好的人”。 四阿哥在一边听得心中酸楚,一时间分不清是因甯楚格还是为着自个儿,他接过好不容易愿意松开手的自家闺女,将她放在肩头,这是她打小就喜欢的位置。 或许是这个位置有些熟悉,也或许是血脉相连,甯楚格很快平静下来,饶有兴致的坐高望远,兴奋的说着她的新发现。 德妃娘娘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你有差事在身,我这里就不留你了,快回罢”。 * 耿清宁在宫外等了许久,四阿哥本来让她先回府,可是她心中牵挂,想早一点见到甯楚格,才磨着他同意在宫门外等候,好在她有阅读器傍身,即便等着也不无聊,就是有些心急。 六月末去的热河,现下已经九月,足足两个多月,也不知甯楚格能否还记得额娘。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正是甯楚格的声音, 她挑开帘子,见父女俩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既然认得阿玛,想必也能记得额娘。 宫门口她不方便出去,就在马车里等着,透过帘子的缝隙如饥似渴的看着甯楚格的身影,只觉得四阿哥走得太慢。 于进忠提前撩起帘子,四阿哥将甯楚格塞进马车里后才跟着上去。 车内,甯楚格惊讶的看着额娘,有些陌生,又有些迟疑,她甚至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人当真是她的额娘,这才咧起嘴开心的笑了,只是刚笑了两下,小嘴巴就忍不住瘪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委屈,眼中也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花。 第192章 “额娘……”甯楚格喃喃喊道,小人儿立在原地,不知为何,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这一瞬间,耿清宁的愧疚到达了顶峰,心中如刀割一般,她颤抖着上前搂住甯楚格,“乖女儿,是额娘,是额娘回来了”。 甯楚格这才扑到额娘怀里,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四阿哥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他挑开帘子往外吩咐了一声,“回府”,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第98章 贝勒府, 四阿哥动身出发的信儿,三日前就被快马送了回来。 李怀忠接信之后,先吩咐人收拾屋子, 虽说每日都有洒扫, 但主子回来之前还是要彻彻底底的清扫一遍,燃起主子惯用的熏香, 床帐铺盖什么的也全换成新的, 保证主子看着清清爽爽,睡得舒舒服服的。 看着下面的小太监们都忙活起来, 李怀忠又叫来全贵,全贵本就是从兰院过来的, 有这层亲近的关系在,跑这个腿最合适不过。 至于正院那边,小太监去就有些不够庄重,李怀仁拿好前院的钥匙, 亲去走了一趟。等他再转回前院的时候, 该知道的地儿便全都知晓了。 福晋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放进了肚里, 想到这段时间李侧福晋的那个张狂样儿,她特意派出自个身边的菡萏,挨个院子告知四阿哥回来之事, 头一个去的便是李侧福晋的院子。 菡萏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 她道, “我们福晋说, 主子爷身子已经大好了,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这回迎接主子爷归府,可不敢再病了”。 李侧福晋被噎得脸红了又白, 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一个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仗着福晋的势,说福晋想说的话。 她强忍着怒火让秋兰送客,只是到底还是气不过,转身就摔了两套茶碗方觉得心气顺了些。 菡萏每个院子都走了一趟,除了李侧福晋那里,各院都得了赏赐,即便是兰院,葡萄也拿了荷包代主赏赐。 她怀揣着好几个荷包,笑眯眯的回了正院,挨个托在手里给福晋看,福晋随意打量了两眼,摆摆手叫菡萏自己拿着玩,还格外赏了她一对儿红玛瑙珠子串的耳环。 菡萏接过赏赐,扭头便找一块从内务府分过来的小姐妹闲话去了,她的小姐妹在针线房那边,婆子媳妇不知凡几,个个牙尖嘴利,口舌了得,消息也极为灵通,不知道有多少趣事儿呢。 等到了抵达的这一日,各院的人一大早就自觉的聚到正院,等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全公公来报,说是四阿哥已经进了城门,还没等众人整理钗环,便又听说,马车没往府里来,径直往宫里去了。 众人只得再等,午膳时分已过,日头从正南逐渐往西面偏斜的时候,外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是主子爷已经到前街了。 福晋一马当先的出了花厅,众人脚步虚浮的跟在她身后,产后大出血还未完全恢复的宋格格甚至身子在摇晃,全靠身边的文秀支撑着往外走。 福晋中午的时候不在花厅,应当是用了午膳的,而剩下的人从早膳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身子当真有些受不住。 众人又在外面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先是听见外面的车轮声,还有许多人的脚步声,然后马匹嘶鸣一声,就见马车停在了正门处,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只有福晋上前迎了两步,“四爷万福金安”。 四阿哥亲手扶起福晋,“福晋这些日子辛苦了”。 福晋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我哪里算辛苦,该是四爷受苦了才是”。在福晋眼中,四阿哥看着比临行时瘦了不少,虽然看着精神,但是相偕的手上都是骨头,可见是受了不少罪。 四阿哥安抚似的拍拍福晋的手,又将跪着的其他人叫起,这才前头去了正院。 福晋跟着走了几步,才恍然想起还漏了一人,问道,“怎么没见耿格格,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既然四阿哥平安归来,侍疾的耿格格便是有功之人,她作为福晋自然是该问、该赏的。 当然,时疫凶险,若是耿格格永远的留在热河,不也是没有这个可能。 马车还未驶离,车内的耿清宁自然也是听到了福晋的问话,这种应酬性的场合她不是很擅长,本来打算若是无人提起,她便悄悄地带着甯楚格回到兰院。不过如今福晋已然问起,她自然是躲不过的,只能抱着熟睡中还抓着她衣襟不放的闺女下了车。 怀里有个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耿清宁动作十分不便,她垂下脖子,微微福身道,“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众人见她从四阿哥的马车的下来,不由得将眼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顺着她怀里抱的孩子移到她隆起的腹部,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骡马的嘶鸣声。 福晋嘴角快速抽搐了两下,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伸手虚扶了一把,“你乃有功之人,当下身子又重,快快请起”。 耿清宁复行礼谢过,才抱着甯楚格站到侍妾的那个群体中,她低着头,盯着闺女身上旗装的纹绣细细研究,旁边人的视线几乎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四阿哥也停下脚步,“二格格睡了,还不快快带着甯楚格回去休息”。 第193章 他的语气没见的多好,耿清宁却如闻天籁,屈膝行礼后一溜烟回兰院去了,留下心思各异的众人。 四阿哥说完没再停留,径直进了正院,身后众人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随着人流一块儿进去了。 福晋最后看了一眼耿清宁的肚子,扭头进了内室,亲手托着四阿哥的便服出来了,大丫头们端热水,拿帕子的,上茶上点心的,满屋子的人都忙活开了。 福晋亲手伺候四阿哥换了全身的衣服,康嬷嬷则是到了外间,她板着一张脸说道,“主子爷刚回来,事多又忙乱,正院就不留各位主子了”。 李侧福晋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两眼,既有帘子又有屏风的,虽然人影憧憧,却没有什么说话声。 她有些不死心,又有些忐忑,特别是刚才看见耿氏隆起的腹部,一种巨大的恐慌击中了她,孩子少了自然是个个都是金贵的,可若是再多几个…… 李侧福晋没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今日她也要让两个孩子见到阿玛,她心一狠,高声与一旁的宋格格说话,“你院子里的小阿哥自出生还未见过阿玛罢,可见我的佛拉娜,为了阿玛绣的荷包,眼睛都几乎熬瞎了”。 李侧福晋又高又尖,穿透力极强,即便是在外间说话,里面的人也应该能听的一清二楚。 康嬷嬷上前一步,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四阿哥许久未归,与福晋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哪轮得着她在这边大放厥词。 只是李侧福晋毕竟是主子,康嬷嬷只能压低了声音,“快住嘴罢,还有脸提这个,府里谁不知晓当初的事儿”。 李侧福晋斜睨了一眼康嬷嬷,突然想起这两日府内的流言,说是她当初为了不去侍疾故意让大格格生病,如今四阿哥回来了,她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十分气恼的摔杯摔碗,说是她只盼着四阿哥死在外头,好让她的三阿哥当世子。 “原来是你这个老货”,李侧福晋目呲欲裂,这流言恶毒极了,不仅说了她,还将几个孩子一并牵连,试问有几个阿玛会喜欢这样不愿侍疾,盼着他死的孩子,“我撕烂你的嘴”。 李侧福晋正欲扑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清咳声,那声音虽低,却也让人浑身一阵,她拿起帕子,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四阿哥刚将事情与福晋交代完,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撩起帘子到外间,皱着眉头盯着众人看了好几秒。 康嬷嬷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请罪,一边仔细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僭越之言,李侧福晋则是心中狂跳,连捏着帕子的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四阿哥没再理这两个人,一甩袍子,径直去了前院。 康嬷嬷瘫在地上几乎成了一团烂泥,李侧福晋胆子倒是大些,她轻吐一口气,将狂跳的心吞入腹中,但也不敢再提别的事,灰溜溜的告退走了。 众人行礼告退,只剩下瘫在地上的康嬷嬷和面色难看的福晋。 康嬷嬷挪到福晋的脚边,无声的垂泪,主子爷都换了衣裳,这是要歇在正院的,却被那李侧福晋给毁了,怎叫她心中不恨。 福晋伸手扶起康嬷嬷,她虽面色苍白却温言道,“秋日地上凉,嬷嬷快起,别冻着了”。 康嬷嬷眼泪流的更凶了。 * 兰院的耿清宁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兰院,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葡萄翘首企盼了许久,恨不得抢了小太监的活计,亲自去守院门,好第一时间见到主子,便是此刻,她也时不时的看向院门,随时做好了迎接主子的准备。 于进忠根本没有叫门的机会,就被人迎进了兰院,许久未见,此刻他看兰院处处都好,人也比别处的好,就连花草树木都比别处的青翠鲜艳。 耿清宁则是寻到她的躺椅,盖上针织毛毯,摇摇晃晃的看着满屋子熟悉的人在忙活。 不一会儿,膳房也得了信儿,张二宝亲自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他师父恭贺耿主子平安归来,见葡萄笑眯眯的拿荷包赏他,又激动的将菜色全都介绍个遍。 美食诱惑下,耿清宁终于从躺椅上爬了起来,她伸头一瞧,砍成段的竹子里面塞的是糯米和排骨,葡萄在一旁凑趣道,“刘太监说,这是竹报平安”。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豆腐圆子,说是取团圆之意,一个斑节虾炒年糕,取节节高升之意,等等诸如此类的吉祥菜,又好听又好吃。 还是回家好啊,耿清宁再次感叹道,这里的人个个对她都好,说话又好听,不知道比外头强了多少倍。 耿清宁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没成想刘太监的手像是开了光,第二日,就有人来禀告,说是她的分例升了等,如今已是侧福晋的分例了。 第99章 这是要升职了? 耿清宁看着眼前盖着红布的胖元宝, 再一次确认自己就是个俗人一个,最喜欢的就是升官发财,只是面前除了银子再没有别的, 比如说侧福晋才有的冠服, 等诸如此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无。 一时间,她有些想不明白四阿哥的意思, 只给待遇, 不给职位? 怎么说呢,很像公司的大领导很喜欢她这个小职员, 特意给她升职加薪一条龙,结果她升职之后发现却经理的位置满了, 她只是拿着经理工资待遇的小小员工,没有领导的身份。 第194章 放到清朝来说,满族在关外的时候并不是汉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而是典型的一夫多妻制, 除了第一个老婆叫大福晋之外, 其他的都被称为福晋。 入关后, 世祖皇帝的后宫开始逐步向以往的汉族皇帝接近,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满人平妻的传统,比如说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再比如说侧福晋。 若是真能当上礼部册封有玉碟的侧福晋, 基本上就可以与福晋平起平坐。旁的不说, 府里的李侧福晋就能明里暗里的不服福晋的令, 可福晋也拿她没办法。 而她的这个侧福晋分例只有贝勒府里头认,真论起来, 她只是个格格,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耿清宁少见的有些烦躁, 如果领导没有搞这一出,她还认为是自己的身份资历不够,现下待遇都提高了,干嘛不顺便将身份也给落实到位。 但是这种事情若是与领导开口,难免有人心不足的嫌疑,是以耿清宁只能忍着。 兰院的人不知主子心中思量,个个都是欢欣鼓舞的模样,几个升了等的宫女太监还凑出了一桌好席面,想请葡萄、于进忠等人,说是感激他们的提携之恩。 宫女这边是葡萄领头,太监那边则是都认于进忠作干哥哥,二个领头的人坐到一处去,身边几个二等的宫女太监作陪,推杯换盏十分热闹,主子有宠,下面这些人的日子才有奔头。 酒过三巡,于进忠吐出两句真话来,“这回去行宫那处当真凶险极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了一片山药细细的嚼着,半晌才道,“那里不知多少宫女太监都托关系求去,只有咱们主子,哎,八风不动,妥帖细致”。 他不敢将主子的事儿拿出来细说,但其余众人只听这两句话便知其中凶险。 旁的不说,下人身份所限,若是主子们不用也就罢了,但是他们若敢主动离去,少不得被评为‘不忠’之人,以后再没有哪个主子会用的。 众人惊叹不已,有赞主子的,有赞于进忠高义的,一时间热闹极了,一旁的全忠殷勤的提着酒壶将于进忠的酒杯斟满,他搓着手道,“于哥哥,依着您看”,他指了指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都知晓他话中未尽之意,一时间都将眼光聚集在于进忠身上,盼着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好给大家伙吃个定心丸,毕竟,伺候侧福晋和伺候格格还真有点不一样。 于进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光吃菜不说话,一旁众人好话不停,只盼着他能够透露一二。 就连葡萄等的都有些心中发急,这回主子没带她去,竟被于进忠这小子抢在了前头,对眼下的情形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全忠又将酒杯斟满,殷勤的替于进忠捏起了肩膀。 葡萄等了又等,见于进忠还在卖关子,忍不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怎么,出去一趟,不把咱们这些人看在眼里了,是吧?” 于进忠正被人捧的通体舒畅,听见有人发难,他眉头一皱,端起的酒杯就要重重放下,在兰院这一亩三分地,谁敢与他大小声。 他微微扭头,只见葡萄脸上满是寒意,端着酒杯的手又硬生生的拐了个弯,这可不是怕她,一来葡萄是当年引荐对他有恩之人,二来,主子不爱用太监,如今他也没能近身伺候主子,所以对于这位牢牢把着主子内室的头一人,他向来都是尊重的。 他拿着酒杯就势敬了葡萄一杯,“瞧您这话说的,葡萄姐姐莫急,我的意思是说,九月了,栗子该瓜熟蒂落了”。 说不定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个侧福晋就能砸实了。 * 四阿哥的吩咐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颗石子,但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亦无空关心府中各项事宜,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白天夜里都在查这个案子。 但曹之璜的犯的事儿不大不小,罪名也是清清楚楚,有必要在太子被废的当头上处理这间平平无奇的案子吗? 四阿哥还没想好,八阿哥那边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起来,只是内务府贪腐案实在牵连太广,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都有人从这里拿了银子,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收了废太子的银子。 与此同时,四阿哥也终于撬开了曹之璜干儿子的嘴,从他嘴里掏出来一句话,说是曹太监曾经为废太子做事。 也就是说,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实际上是为着同一桩事——废太子。 皇上在看他们对废太子的态度,四阿哥想,他将手中写好的折子扔进火盆里,又拿出一个空白的折子摊在桌上,只是毛笔虽蘸满了墨水,纸上却并无任何字迹,反而有两滴滴落的墨痕。 新折子硬梆梆得撞进火盆里,发出砰的一声,惹得外间的苏培盛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四阿哥转起手中的佛珠,速度极快,不像是在念佛,倒像是在忍着脾气。 他在想,皇上希望他怎么做。 凌普贪腐案牵连极广,废太子身边簇拥之人极多,若是下狠手,不仅会得罪废太子一脉,更是将朝中大臣、宗室老亲得罪的干干净净。 第195章 再说了,皇上眼下虽厌弃太子,但以往对太子的重视也并非做假,那他真的打算彻查此事,不给废太子留一丝情面吗? 皇上向来是慈父仁君的,那些个无用的老臣都不忍处理,他能忍心这样对待亲手抚养大的‘乾清宫皇子’吗?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出门骑马直奔宫中,这件案子他还得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他身后苏培盛着急忙慌的撵上,临行之前还不忘吩咐徒弟将书房散落的佛珠给处理掉。 几日之后,凌普下狱待罪,而曹之璜因犯了大不敬的罪名被开刀问斩,就连与他有牵扯的几位工部官员,全都问罪,一个不剩。 消息自然是呈到御前的,皇上盯着两个处理方式完全不同的折子看了好一会,然后贝勒府就接到了与大阿哥一起看押废太子的旨意。 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次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他眼里只有皇上这个君父,皇上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好好做什么,皇上的交代事便是唯一的事。 和当年一样,他选择做一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好在,他赌对了。 四阿哥心情很好的起身,吩咐苏培盛收拾东西,太子虽废,但还是他的亲哥哥,中间的这个度还是得仔细思量的,不过,陪在边上总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肯定要离府多日了,福晋稳妥,他素来是放心的,只是兰院里甯楚格刚回来,宁宁又怀着身子,实在让人牵挂。 全公公苦哈哈的收拾东西,苏培盛也是跟在四阿哥的身后一并去了兰院。 自从回来之后好几日没见四阿哥了,之前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如今乍一分离,还真有些不习惯。 耿清宁还没福下去,就被他挽手扶起,二人离得很久,耿清宁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也没空去问待遇的事了,拽着他就往摇椅处去,刚养好的身子可不能这般不珍惜。 四阿哥就笑着任由她动作,侧躺在摇椅上,用手支着头看她忙活。 这么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熬了多久,茶肯定是不能上的了,耿清宁心中思量着,正好她今日要了一份莲藕花生酪,上回在热河没吃上,便一直念挂着,秋藕刚下来,她就让刘太监变着花样做莲藕吃。 刘太监确实有几分本事,排骨炖藕块,糯米藕、藕粉、藕盒全都吃了个遍,他还拿莲藕做了小甜水。 将莲藕切碎挤出里面的汁水,与磨碎的花生糯米浆混在一起,拿小火煮道微微粘稠,就是这道莲藕花生酪了,吃起来香甜顺滑,京城秋季干燥,喝上两盏滋润极了。 四阿哥没有拒绝,笑眯眯的一口饮尽,又拿清茶漱口,他还是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 耿清宁拿来毛线毯盖在他的身上,又捂住他的眼睛,强迫他休息一会儿。 四阿哥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顾及着她的肚子,不敢拉她一并坐在摇椅里。 耿清宁笑眯眯的让人又搬来一个小些的‘蛋壳椅’,本来就是做给甯楚格的,她先尝试了一下,太舒服就爱上了。 两个人并排躺着,就像在热河行宫那边一样,微风吹拂,秋日的阳光也正好落在窗边,仿佛回到了那段闲适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四阿哥的双眸微阖,呼吸声也均匀起来。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退下了,外面耳房里,于进忠搬来了簇新的铺盖,这些日子四阿哥忙得都不怎么进府,想必身边人也熬的不轻。 苏培盛掏出鼻烟壶打算醒醒神,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和衣卧在床上,趁着主子爷放松的时候,他也歇一会,否则还真熬不住。 第100章 四阿哥这一觉睡到了金乌西坠的时候, 他迷迷瞪瞪的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染上一室的暖意,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笑闹声,听不太真切, 分不太清是孩子的还是大人的。 透过帘子, 外间有袅袅香味传来,盖住了屋子里淡淡的果子甜香味儿。 摇椅晃动间, 毛毯滑落下去,四阿哥起身站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红果树下,娘俩正想着法子摘树上的果子。 耿清宁手中拿着竹竿,正在捡熟透了山楂敲下来。 甯楚格年岁小,不敢给她长竹竿, 手里正拿着根通体磨的光滑的嫩竹条, 她个头不高, 便是使吃了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气得她扔下竹子,噔噔噔跑进屋子里, 又噔噔噔的跑出来, 手里拿着玛嬷给她的那柄小木刀。 小木刀钝钝的砍在树上, 震得树叶和果子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耿清宁眼疾手快的躲开, 百福却仍旧惬意的趴在树下,山楂果子落到它的脑门上, 将它砸的一愣一愣的,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也沾上了不少树叶子。 百福惯是个爱干净的, 它站起身疯狂的甩身子,全身的肉都跟着乱晃悠,只是它一边甩,甯楚格一边砍,树叶仍不停的掉落在它身上,一直在做无用功罢了。 耿清宁笑得直不起来身,一旁趴在葡萄架上的白手套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狗子实在是太蠢了。 第196章 四阿哥也微微笑起来,无论外面什么样的风霜雨雪,在这处小院里永远是这般轻松肆意。 百福迎接了几阵树叶雨,反而喜爱上了这种感觉,在又一阵树叶落下之时,激动的到处乱窜,甚至滚到了窗前。 不远处的耿清宁看着百福,又看见了正靠窗户边上的四阿哥,她冲他扬起笑容,大力的招了招手,“吵到你了吗?” 四阿哥的嘴角跟着上扬,摇了摇头,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甯楚格如同个炮仗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奔了过来,边跑边叫,“阿玛,高高”。 阿玛的肩头是她最喜欢的位置。 甯楚格太兴奋了,小腿蹬的飞快,百福以为小主子在与它玩什么游戏,也兴奋的跟着跑起来,等到百福已经到窗下的时候,人类幼崽却一脚踏空,摔进了旁边的草地上,而且因为她的冲劲太大,滚了两个跟头才卸下这股劲儿。 耿清宁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甯楚格这般翻滚,又穿着姜黄色的衣裳,真的好像一个滚来滚去的小土豆啊。 院子里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四阿哥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出内室,抱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的闺女反复的检查了几遍,见她小鼻子小额头上面虽然有一些草屑,但没有受伤破皮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扔了个不甚赞同的眼神给还在大笑的坏心眼额娘。 怎可嘲笑于他人?若不是知晓是亲生的,这番做法甚至都会让人怀疑她们二人的血缘关系。 耿清宁轻咳一声,讪笑着凑过来,对甯楚格嘘寒问暖,“乖女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甯楚格左右看了两眼,挺起自个儿的小胸膛,甚至还拍了拍,“我,大清巴图鲁,无事”。 在玛嬷宫里的时候,那些人都这样夸奖小胖子,想来肯定是一个好词儿,甯楚格骄傲的想着。 看着求表扬的闺女,耿清宁自然非常捧场的鼓掌称赞,“甯楚格果然最厉害了!” 甯楚格矜持的微微点头,又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去看阿玛,四阿哥不由得在这样的眼神中败退下来,颔首称赞道,“你额娘说的对”。 甯楚格顿时丢掉了那一点点矜持,笑得合不拢嘴,让四阿哥感慨万千,闺女随额娘,这好哄的模样同跟她额娘一模一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下人呈上的热帕子,细致的给她擦手擦脸,让小花猫变成那个雪白可爱的二格格。 耿清宁也去洗手净面,晚点都叫来好一会儿了,刚才四阿哥在睡,就在火炉上煨着,此刻用膳刚好。 考虑到四阿哥的身子,今日叫的膳食都比较清淡,一个炖到奶白的羊肉汤,一个经年的老公鸡烧刚下来的板栗,再炒上几个时令的蔬菜,便是简单的一餐。 四阿哥坐下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在热河你便想吃的那个红油锅子,怎么没有?” 耿清宁秒懂他的意思,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他也想吃这个东西,她微微摆手,于进忠就麻利的去了膳房,不过片刻功夫,一个麻辣鲜香,有着香浓牛油味的锅子就呈了上来。 甯楚格抱着她的小碗啃炖出胶质的大鸡腿,时不时配上一个甜甜的板栗,四阿哥则是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放在红油锅里烫熟,再将肉片在加满了香葱、陈醋、香油的碗里滚上一圈,蘸满了调料之后,才放进嘴里。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四阿哥以前可是典型的口味清淡的人,菜色都更喜欢原味的,怎么,现下又爱吃酸又爱吃辣,难道还是在代她承受怀孕之苦的原因? 她摸着下巴,老话说,酸儿辣女,难不成她这回怀的是龙凤胎? 饭后,甯楚格被抱下来洗手净面,现下她都自个用膳,但年岁小,手脚还不是很灵活,难免弄得到处都是,每次饭后都得换衣服。 其实耿清宁有给甯楚格做围兜,无论是偶尔流口水,还是沾上的米粒,都可以被围兜完美阻隔,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但四阿哥看见之后,皱着眉头就给扔掉了,还问她是不是没银子做衣裳了,怎将这般难看之物用于甯楚格身上,转头又让苏培盛送来一盒子银子。 谁掏钱谁是老大,耿清宁只能收起银子,顺便吩咐葡萄将那些围兜拆了当做抹布使用,都是细棉布做的,丢了实在可惜。 这也让她想起现代社会的时候,曾听闻富贵人家的那些八卦,什么穿的皮鞋不能沾水,衣服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诸如此类的事情,想来无论什么时候,勤俭节约都只是劳苦大众的美德。 甯楚格换了黑绸绣花童夹上衣回来,父女俩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四阿哥将其放在肩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去看廊下挂的灯笼,说灯笼面上的画的出处,说上面的故事,直到甯楚格打呵欠,才将其递给徐嬷嬷带下去休息。 下人提来热水,二人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许是下午睡得多了,四阿哥此时并无多少睡意,反倒起了谈性,主动提及了侧福晋份例之事。 “眼下这般,多少是委屈你了”,他道,“你放心,爷指定给你跟甯楚格挣一份体面回来”。 第197章 贝勒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正巧,现下皇上愿意用他,说不定明年,这贝勒府的规制就要改了。 黑漆漆的床帐内,耿清宁翻了个白眼,领导画的饼她吃的太多,现下有些吞不下去了,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争论这个,以四阿哥的性子,他已经决定的事儿,她去瞎争取也无用。 四阿哥还在说,“你有身孕在身,就关起院门过日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就叫李怀仁去办,身边的人也拘一拘,外头就不要去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哪都去不成,但是四阿哥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第一回 ,甚至还波及到她身边的下人,这是要软禁她,还是要闭府?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福晋那边的请安?” 四阿哥翻身搂住她,摸着她的肚子道,“最近哪都不要去,福晋那边我也交代过了,全都关门度日”。 看来不是她犯了错,耿清宁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应当是与夺嫡相关了,虽说她知晓最后的胜利者是四阿哥,但知道可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不是很凶险?” 九子夺嫡的事情大家都耳熟能详,参与其中的人不是圈就是死,内里凶险可想而知。 黑暗中,四阿哥将她搂的更紧,重复了刚才的话,“放心,爷肯定能挣一份体面回来的”。 第二日一大早,四阿哥就带着行李进宫了,说是一旬回来一天,其他的时候都宿在宫里。 耿清宁抱着甯楚格给他送行,想起昨日四阿哥的话,让于进忠将陈嬷嬷请了过来。 陈嬷嬷来了就先给她道喜,看来也知晓她提了侧福晋份例的事儿,屋子里没有别人,耿清宁就直言开口问道,“你可知侧福晋有什么讲究吗?” 陈嬷嬷怕是有七窍玲珑心,她笑道,“侧福晋要么是万岁爷指的那些个家族贵重之人,要么是生育有功”。 她指了指李侧福晋院子的方向,当年的李侧福晋连续生了二子一女,得了侧福晋之位。 陈嬷嬷继续道,“耿主子有所不知,贝勒爷只能有一位侧福晋,只有亲王的府上,才能有两位侧福晋”。 耿清宁一时之间有些惊住了,四阿哥这是,在向她许诺未来之事? 第101章 一大早, 四阿哥就直奔上駟院而去,从东华门进去,在太和殿的左边, 这里是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 掌宫内所用马匹。 这里就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 废太子就被拘禁在这里。 四阿哥踏步进去,在最南边的御马厩的旁边看见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小院儿, 这院子以往都是内务府养马的宫人在这里歇脚所用, 此刻在皇权之下,却被赋予了额外的使命。 禁卫军仔细检查了四阿哥的令牌, 才开了半扇子门让人从中间挤进去。 苏培盛眉毛一扬,还未来得及训斥, 就见主子爷微微摆手,一马当先的从缝隙里挤了进去,主子都没有在意,自然没有他这个奴才说话的份, 他撇撇嘴背着包袱跟着进去了。 小院破烂, 窗户上糊的纸都些发黄, 甚至还有些破损之处,小小的院子空落落的,后面的三间正房门都开着, 未见一人, 四阿哥视线游移, 在靠着东墙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帐篷。 帐篷极小, 与人等高,相比进出都得弯着腰才行, 他定了定神,才伸手撩开帐篷, 只见一人躺在地上的铺盖上。 光穿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了躺着的那人脸上,那人伸出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眯缝着眼睛去看背着光的人,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来人,“是你啊老四,瘦得我都不认出不来了”。 四阿哥看着堂堂的大清皇太子,如今苟且在一个直不起来腰的帐篷里,他眉心微跳,“二哥,地上凉,小心风寒”。 苏培盛看懂了主子的意思,慌忙从带的行李中掏出了一张皮子,冬日苦寒,寒气直往身上钻,皮毛挡风又暖和,实在是少不了的。 太子咳嗽了两声,摇头拒绝道,“不必,砖如青玉床,我已习惯了”。他是废太子,又被拘禁在这里,有个破铺盖已是皇上仁慈。 四阿哥沉默了一瞬,接过苏培盛手里的皮子,亲手铺在地上,“身子若是坏了,以后便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也难好了”。 太子一愣,倒是笑了两声,“看来你病了一回,倒是养生”,他哪里还有金尊玉贵养着的时候,怕是要在这小院里了此残生了。 四阿哥抿着嘴角,亲手将太子扶在皮子上坐着,二人相对无言对坐,并不敢说别的,捡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儿说了一会后,太子又躺下了,口中还在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出去罢”。 正巧,外头有人来送午膳,送膳的兵卒将食盒放在离帐篷几尺远的地方就急忙离开,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阿哥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一碟子肉菜上面一层白花花的油花,可见已经凉透,一碟子白菜炒豆腐,豆腐碎碎的,像是剩下边角料,米饭更是一丝热乎气儿都没了,硬梆梆的看着甚至有些夹生,明明上駟院离御茶膳房这般近,这些东西倒像是走了好几夜才到。 太子倒是面不改色的接了过去,他随意用了一点,就将筷子扔在食盒里,往铺盖上一躺,闭上眼去梦周公了。 第198章 四阿哥陪坐了一会,听到太子的呼吸声均匀,才默默的起身出了帐篷,大清的皇太子,哪怕被废了,也不应当被人这般作践。 院子的门仍旧只开了一条缝,之前送饭的那个兵卒笑着打了个千,“四爷吉祥,这一会正是午膳的点儿,我们爷在旁边屋子等着您呢”。 兵卒在前头引路,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就在南三所的边上,旁人有人引着苏培盛去收拾屋子,四阿哥则是坐在了膳桌旁,有酒有菜还有两个下面燃着炭火的锅子。 空气里飘着满满的菜香和淡淡的酒味,他仔细一看,大阿哥面色潮红,显然已经有酒了。 让坐让茶后,大阿哥斟满酒杯自饮了一杯,也没提别的,与他话起了家常,“老四,你家大格格如今快十五了罢,婚事定下了没?” 四阿哥没有多少胃口,况且差事在身,他并不想饮酒,就夹着木兰片细细的嚼着,咽下后才道,“定了乌拉那拉家的星德”。 大阿哥也没劝酒,满饮了一杯又问道,“大的留在京中了,那你前两年得的那个小的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甯楚格自是他的心尖尖,但是佛拉娜如今已经十五,等不及了,她身子又不好,若是去抚蒙,只怕不消两年,就会香消玉殒病死在塞外。 大阿哥又饮了几杯,倒酒的手在微微颤抖,杯中的半杯酒怎么都斟不满,“我家的三格格去岁刚抚蒙,幸好她两个姐姐都在那边,说不定能照顾着些,就是不知四格格能不能留在京中”。 他放下酒壶,呵呵笑着道,“你说,我要是去求皇上,能不能求来这个恩典?” 四阿哥没法回答。 皇上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近百数的孙子孙女,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从未面见天恩的,对皇上而言,这些人皇孙皇孙女不过是流着皇家血脉的陌生人。便是宫中的公主,若是生母不得宠,抚蒙的也不在少数。 或许在执棋者的眼里,那些人能对大清与蒙古的友谊有所助益,是她们的福气。 只是大福晋挣命似的生下这四个女儿,如今已经填进去三个,若是四格格也去了蒙古,大福晋只怕会死不瞑目。 大阿哥还在说着话,“皇上这么仁慈,肯定会赏我这个恩典的,你想,那个无君无父的畜生皇上都愿意留下,怎么会不同意留下四格格呢”。 他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问道,“你说呢,老四?” 四阿哥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劝道,“大哥,你醉了”。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被评为心有怨怼,在这个时候,岂不是落人口实。 大阿哥嗤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凄楚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再有个闺女,你留哪个?” 四阿哥的筷子更慢了,宁宁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儿,甯楚格和她确实最多只能留一个,想到昨日在树下笑闹的母女,他的心中仿佛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大阿哥显然已经喝醉了,“皇上的仁慈什么时候能落在我府上呢”。 四阿哥发狠似的嚼着羊肉的脆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绝不会会让甯楚格去抚蒙,也绝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 京城的冬天极冷,若想在膳桌上见着绿色,只有那些贵的要命的洞子货,一根黄瓜甚至要卖到一千文,甚至有人写诗吐槽: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 洞子货又以京郊的那些最为名贵,说是用地热为基,取天然热气而得,反正说来说去,一个字:贵。 耿清宁想来想去,小农思想开始作祟,该腌点咸菜、酸菜来吃了。 满族人本来就擅长的酸菜她就不插手了,酸黄瓜这些易得的,她也不想亲自动手,全都交给了膳房,她只打算亲手腌制一坛泡椒。 什么泡椒凤爪,泡椒味道的酸辣鱼头,泡椒牛肉,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说干就干。 尖辣椒剪掉尾枝,清洗干净后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水分,晾干的山椒放入坛中,加入多量的盐,少许白糖,再加入凉开水没过山椒,最后在上面撒一层高度白酒,盖上盖子密封一段时间,这泡椒便得了。 耿清宁先点了一个泡椒鱼头。 取泡椒切得碎碎的,热油中加入足量的蒜末和泡椒,再加入些许糖调味,将制作好的泡椒酱铺在现杀的鱼头上,放在滚水上头蒸上一刻钟,撒上葱花,再泼一勺热油激发香味即可。 火辣辣的泡椒,覆盖着白嫩嫩的鱼头,散发着清香四溢的香气,辣椒的酸辣味恰好渗入鱼肉当中,鱼头软糯,肥而不腻,咸鲜浓辣,最是下饭。 耿清宁就着鱼头连吃了两碗碧梗米,才端着三汁饮慢慢喝着,平复造反的舌头和味蕾。 拿秋天的石榴、秋天的雪梨,再加上山药熬成的糊糊,便成了这道酸甜可口的三汁饮,既不上火,又养脾胃,是怀孕期间再健康不过的饮品。 没办法,若是现下喝多了茶,肚子里的孩子兴奋,受苦受难的可就是四阿哥了。 耿清宁当小白鼠尝过泡椒的滋味之后,确认能吃、好吃之后,就分出来一个小坛子,打算送给宫里的四阿哥。 第199章 宫里当家做主的是皇上,这些既是儿子又是臣子的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肯定比不过府里便宜。 等苏培盛再次回来取东西的时候,马车里不仅有四阿哥想要的书还多了许多瓶瓶罐罐。 一坛子糖蒜,一坛子酸黄瓜,除此之外还有切好的酸萝卜,和炒好的泡椒酱。 这些东西不太好抱,又怕里面的汁水洒出来,苏培盛来来回回好几趟,大冬天的跑出了一身热汗。 四阿哥盯着看了一会,还是把书连带着东西一块送到了小院处的帐篷里。 第102章 冬日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屋子里燃着火盆都觉得有丝丝寒意入体,小院的帐篷只能遮风挡雨罢了,即使点着火盆, 里头和外面也是一般冷。 太子半靠在枕上读书, 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只是手上红肿, 终究还是冻伤了。 四阿哥陪坐一旁, 皇上命他看押太子,他便成日待在上駟院里, 读书、饮茶,仿佛回到了上书房里, 以前太子领头带他们读书的那段时光。 四阿哥看着在读书,脑子里想的却是老十三的信,无论是十八的死,还是账殿夜警之事, 十三都是全程经历, 回到京城后更被关在了府里, 这封信还是通过潲水桶送出来的。 说实话,十八的死算不上什么大事,至于不友爱兄弟更是说不上, 太子是主, 剩下的这些都是奴, 便是不友爱又能怎样。 他担心的是太子谋逆, 甚至是出手伤了皇上。正想着,就见帐篷从外头被人挑开, 梁九功手托着一个文书进来了。 梁九功面上虽没有一丝笑容,眉眼却都垂着, 呈现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或许不知该如何称呼废太子,他含糊的请了安,就将文书亲手递了过去。 四阿哥微微颔首,挑开帐篷避了出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子戏虐的声音,“这太子之位本就是皇上给的,如今要收便收,何必告天,何必告我”。 那竟是祭告天地、废黜太子的文书。 皇上将这文书给废太子看,又是何意? * 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没滋没味的,直到万岁爷封笔的前一日,请求立太子的折子仍然同雪花一样多,但皇上全都留中不发。 皇上的神情不虞,宫里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德妃娘娘拿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哄着这些小的阿哥格格,拘着甯楚格他们只在殿内玩耍,连院子里头都不让去。 毕竟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旁的人便是笑都成了一种罪过。 四阿哥也想过让孩子们留在府里,可一来,他不愿在此刻去触皇上的霉头,二来,娘娘也想甯楚格了。 甯楚格甚至晚上不回府,直接就在永和宫宿下,他还怕宁宁担心,没想到,她竟然全然的放心娘娘。 “爱屋及乌嘛”,宁宁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对此四阿哥的担忧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甯楚格十分依赖德妃娘娘,小孩子眼明心亮,最是直白,可见德妃娘娘对于甯楚格是真心疼爱,但娘娘又看不上她,只能是为着四阿哥了。 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德妃娘娘确实没有开口关怀过,但做的事件件桩桩都是为着四阿哥考虑,想必也是一番慈母心态。 只是,未曾把她这个儿子的小妾当人看罢了。 * 或是过年期间四阿哥在府里、宫里两头跑累着了,又或许是得了时疫的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他明显感觉自己身子十分沉重,腰上像是坠着一个大石头似的,起身坐起都有些不便,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除了腹部之外,胃所在之处亦十分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样,只要一躺下,便觉得口中直冒酸水。 他以为是自己用膳用的略微多了一些,这几日他都同废太子一起用膳,因着那个酸辣的泡椒酱在,他确实觉得比往日更有胃口些。 根据宫中的老习惯,他打算斋戒两日,没想到斋戒一天之后,腹部仍然是硬梆梆的,胃却开始造反起来,有一种又饱、又饿的感觉,就连腿脚也开始不舒服,像是浮肿了。 除此之外,心头像是有把火在烧,恨不得在大冬天里嚼几块冰来吃。 四阿哥想,他应当是病了。 宫中过年图吉祥的兆头,见不得有生病的人,他便利用一旬一次的休憩,叫来了陈大夫。 陈大夫摸着脉还没说话,一旁的耿清宁一听这症状倒是心中完全明了,上次怀着甯楚格的时候,德妃娘娘远在宫中,她未曾见得德妃苦楚,自然是无甚触动的,而如今四阿哥就在她面前,亲眼目睹之下,她难免有些心虚。 陈大夫正摸着他的双层下巴沉思,自从上次在热河瘦了一大圈之后,家中的河东狮突然就变成了小猫咪,不仅温柔体贴,每日的碗底中不是埋着鸡蛋就是红烧肉,很快他整个人就胖了一圈。 此刻,他拽掉了两根胡子才开口道,“四爷的身子应当是无事的,想必是之前病着的时候喝多了药,伤了胃气”。 接下来便是一大堆胃气不足,食欲不振,身子难安之类的话,毫无任何作用。 耿清宁松了一大口气,父亲承担一些孕育之苦怎么了,反正是他俩的孩子,谁生的不都一样,况且老话说,养儿方知抱娘恩,她让四阿哥体会一下她与德妃娘娘所受的罪,这是好事才对。 第200章 她轻咳一声,“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说不定以为兰院怀着身子的是你呢”。 陈大夫收拾药箱,像是没听见外面的任何话语似的,苏培盛和葡萄的头都低到了胸口,耿主子跟主子爷开玩笑,他们可不敢笑。 为了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她甚至将往日之事一一细数,“你瞧,之前是不是胃口不好,然后又嗜酸、嗜辣,瞧瞧”,耿清宁在四阿哥手上按了一下,手指印缓慢的消食了,“你这手都开始浮肿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孕后期是会手脚浮肿的吧。 苏培盛在一旁听着,本以为主子们在说笑,可是耿清宁每说一句他就微微点头一次,症状一跳不错的完全对得上。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什么邪异之事,是不是该去宝龙寺拜拜佛? 四阿哥只觉得天荒夜谈,他无奈的拧了一把她白皙细嫩的脸颊,“你呀,就喜欢瞎想”。 耿清宁捂着脸快步逃开,四阿哥真是········跟他说实话他还不信。 到底是雁过留痕,每当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四阿哥便忍不住想到,难道每个妇人都会这般,比如说宁宁,再比如说娘娘。 妇人受百分苦楚才生下的骨血,会,放在心上吗? 四阿哥不知。 只是进了二月,他身子一日重过一日,终是在一日达到顶峰,感觉移动都有些困难,躺在床上也腹痛难忍。 四阿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是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里,又拿刀将肠子反复搅动一般,就连四肢百骸都是密密麻麻的痛。 苏培盛见主子脸白如纸,在春日里,脸上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 他急的团团转,府医整个人都被他拽着走,只是仍未看出什么异常出来。 陈大夫也觉得奇怪,看四阿哥面色、神态不似作假,想必此刻已经痛极,为何脉象只是跳动的稍快一些,却未有任何异常? 苏培盛拿眼去挖他,如今主子爷都这般痛苦了,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没用的东西,要不是有当初热河的救治之功,早就将这个饭桶扔到一边去了。 苏培盛一边跳脚骂人,一边又叫小全子骑快马去请太医,还不忘叫人去正院请福晋,前院一阵兵荒马乱,大晚上点的蜡烛几乎都照亮那一小片的天空。 福晋已经睡下了,听说是四阿哥得了急病,当即便起身穿衣。 康嬷嬷的动作十分磨蹭,“福晋,还不知道贝勒爷是怎么一回事,若又是什么时疫之类的……” 福晋的动作不由得也慢了下来,将传话的小太监叫来细细问话。 四阿哥的屋子被那些总管太监们把得死死的,这小太监连屋子都没进去过,不过是旁人交代什么说什么罢了,此刻正哆嗦着身子道,“奴才也不知是何病,只知陈大夫治不好,已经往宫中请太医去了”。 福晋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四阿哥怎会一病再病。 她坐了片刻,才扶着康嬷嬷的手起身,披上斗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院去了。 希望命运眷顾她,让耿格格这一胎是个男孩,那她还有与李侧福晋争的余地。 福晋刚到前院,就雷厉风行的关了二门,不许内院的人再次进出,又叫来陈大夫问四阿哥急症之事,见他只知主子腹痛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才坐在前院的正中间,默默的等了起来。 有福晋坐镇,各处的人都镇静了许多,恢复到往日规矩森严的模样。 全公公抓着太医便走,二人同乘一匹马,在太医快将晚点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了贝勒府。 这太医摸了许久的脉搏,也认为四阿哥的脉象并无任何问题,身子应当无碍才是,可他脸上疼出的冷汗未曾作假。 这太医突然想到两年前有一回给德妃娘娘看病的时候,娘娘也是这般不明原因的腹痛,待开了止痛的方子之后便全然恢复,说不定这母子俩正是同样的病症。 太医开方抓药熬药,等到天快明之时,药终于煎好。 四阿哥端着碗一饮而尽之时,兰院内也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第103章 耿清宁半梦半醒之间察觉身下似有湿意, 毕竟是已经生过一回的人了,她也算的上有经验,知晓自己羊水破了, 当下也不敢乱动, 只清了清嗓子扬声喊人。 葡萄刚听见声响就从塌上爬了起来,披着衣裳就往内室去, 这些日子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 她夜里睡觉的时候都惊着心,就怕主子夜里发动了。 “我羊水破了”, 耿清宁看着肚皮上的微弱起伏,因为不痛, 她还对着葡萄微微一笑,安抚一下听见她的话就白着脸的葡萄,“去叫接生嬷嬷”。 葡萄脚步飞快的跑出去叫徐嬷嬷,又让小太监去喊一直住在后罩房里头的接生嬷嬷们, 不过片刻功夫, 兰院内已经灯火通明。 葡萄又对于进忠道, “你快去膳房一趟,捡些主子爱吃的”。生孩子耗费力气,上回主子生二格格之前, 可是吃了整整一碗的红油馄饨。 于进忠应了一声, 对着她一笑, 带着人提着两盏灯笼, 一溜烟的去了膳房。 一路上他都在思量着吃什么,汤汤水水的不方便, 还是那种一口一个的更好。 第201章 膳房里有个小太监守着,见于进忠来了拔腿就去喊刘太监。 片刻功夫, 刘太监就披着衣裳开了门,“可是耿主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于进忠心中还挂念着院子里头,他语速极快道,“我们主子想用点东西,不拘饺子馄饨的,一口一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太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耿主子怕是发动的,得吃东西才有劲儿生小主子,饺子馄饨也不难得,膳房里头一直有旸好的面团,再寻两个大师傅剁馅调味,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片刻功夫就都得了。 他边走边扣扣子,“放心罢,这一会功夫便得了,于老弟有事就先忙着,待会让二宝那小子跑一趟便是”。 于进忠确实有事,他都想好了,先来膳房这边叫膳,待会从前院回来的时候正好提着,一刻也不会耽搁。 他摆摆手拒绝,又忙带着小太监一溜烟的往前院那头去了。 于进忠脚步极快,片刻就到了连接前后院的二门处,他上前拍门,立刻便有人过来应声,门栓没拉开,就从门缝里问道,“谁?” 这声音不对,于进忠天天在前院里头泡着,这二门一天过个八百回,看门的小太监自然也混的极熟,这个看门的小太监和别处不同,他声音低沉浑厚根本不像个太监,而此刻这个声音却极为尖利,压根就不是那个人。 于进忠也捏着嗓子说话,还叫人将灯笼熄了一盏,将腰牌从门缝中递过去,这是前院那边的腰牌,“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见是前院的腰牌,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迟疑,“你还是回去罢,福晋吩咐了,各处都不得进出”。 于进忠心中转的极快,口中却问道,“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今个儿是怎么了?” 那人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撵人,“嗐,快回罢,这些事哪是我一个看门的下人能知晓的,快回吧,夜里怪冷的”。 于进忠估摸着便是强闯今儿这门怕是也出不去了,他一面回转一面在心中想到,难不成是兰院出了内鬼,叫福晋知道了主子发动的事儿,不叫他们的人去前院,要知道前院处不仅有主子爷,还有能救人命的陈大夫。 好歹毒的心肠,这是想让兰院一尸两命啊。 还有,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主子? 回到兰院一说,葡萄也心中发苦,“可大夫没来的事儿是怎么也瞒不住的,上回主子生二格格的时候,主子爷也来了,这回一个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也不敢苦着脸,尽量面色自然的说了此事。 耿清宁正坐在床上吃花生酱干拌馄饨,香浓的花生酱挂在热乎乎的馄饨皮上,里面还加了陈醋和辣椒油,又香又辣,一口一个,她一口气吃了整整一碗。 此刻听了于进忠的话,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明明肚皮起起伏伏,隔着衣裳都能看出来痕迹,却偏偏毫无感觉,不用想便知晓四阿哥此刻代她承受着这般痛苦。 四阿哥不明原因的剧烈腹痛,应该会让此刻的前院兵荒马乱,苏培盛去请福晋坐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别慌”,耿清宁道,“应当是前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府中可有其他可供出入的小门?” 于进忠回道,“各处奴才都去过了,今晚都被人锁着,若是想出去奴才还有一个法子,从猫狗房那里搭个梯子出去”。 猫狗房是小贵子师父程太监的地盘,因着小贵子的原因,程太监如今也一颗捧着一颗心向着兰院,即便在那里闹出一些动静,也有程太监守着,算是一条好路子。 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过鬼门关,清朝的医疗卫生条件再差,但有大夫总比没有大夫的强,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必在意走的是哪条路。 于进忠得了令,告退后拔腿就跑,时间紧迫,不能耽搁。 耿清宁又扭头问人形b超机徐嬷嬷,“我现下胎位如何?” 徐嬷嬷上手摸了一把她的肚子,“这位小主子已经入盆了,想必马上就能生了”。 头胎耽搁的时候长,但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极快,一般来说一两个时辰就能生下来,只是这肚子要比生头胎时要疼的厉害些,不过看这位主儿的神情,和上回一样完全没有痛意。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有,别扰了甯楚格,让她继续睡,若是醒了,就让百福跟白手套去陪她”。 徐嬷嬷低声应下,“主子放心,二格格处奴婢早都安置好了,奶娘和百福都在那里守着呢”。 果然一切如同徐嬷嬷所料,一个多时辰以后,兰院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就连大夫开的参汤都没用上。 “是个小阿哥”,徐嬷嬷笑得眼都没了,她已完全是兰院的人了,兰院越好她就越好,“看这小胳膊小腿儿,有劲儿的很”。 耿清宁接过包好的小阿哥,甯楚格是她亲自喂养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所以这个孩子她也打算白天亲自来喂,此刻将小阿哥放在胸前,见他攥着拳头闭着眼喝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满屋子的人也都跪下来,“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 前院,刘太医坐在床边摸脉,见四阿哥已经完全正常,摸着胡子暗自得意,看来他当真是药到病除的神医,想来未来的院判非他莫属,“四爷的身子已经完全大好了”。 第202章 福晋在一旁关切的问道,“当真是大好了?是否会复发?” 见有人质疑,刘太医明显声音高了些,“福晋何出此言?上回宫里的德妃娘娘也是这般,微臣一帖药下去,再未曾复发过”。 四阿哥全身的痛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刚才的感觉仿佛如同梦境一般,此刻已然与常人无异,他奇道,“德妃娘娘也曾这般?” 刘太医点头,知晓四阿哥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就没避讳,他道,“有两三年的时光了罢,那回德妃娘娘如妇人生产一般腹痛不止,喝了微臣的药,立刻便好了”。 妇人生产……四阿哥微微皱眉,想起之前的那段时光,难不成……? 福晋不知四阿哥之前种种情形,此刻皱眉道,“刘太医慎言!贝勒爷可是个男子,这话……未免有些过了”。 这已是福晋的第二次质疑,刘太医的倔驴性子也有些上来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些年微臣接诊了一位病患,与其妻子极为恩爱,但凡其妻有什么不适,那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当初妇人怀孕之时,丈夫吐掉了半条命”。 福晋被噎得说不出话,偏偏刘太医一脸认真絮絮叨叨个不停,苏培盛偷瞄了主子爷正在沉思的神色,拽着刘太医就往外走。 刘太医被拽的一趔趄,好在很快被苏培盛口中的谢议吸引了注意力,提着药箱走得飞快。 屋子里,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手,“昨夜辛苦你了”。 福晋微微摇头,“妾身不辛苦,只是刘太医所言未免太匪夷所思,爷需得将此病放在心上才是”。 四阿哥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不提。 正在此刻,苏培盛已送完刘太监归来,满面的喜色挡都挡不住,他想开嘴想说些什么,但见福晋的身影扔在室内,便垂首站在一旁。 福晋起身告退,扶着康嬷嬷的手走了出去,她脚步走得极慢,花盆底落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这也让她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生了……康健……阿哥……” 兰院平安生产了?! 康嬷嬷察觉到搭在胳膊上的手格外的有力气,她拽了拽福晋的袖子,低声道,“福晋累了一宿,该回正院好好歇歇了”。 正院二字她咬的极重,福晋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前院,人多眼杂,无论有何打算总得先回去再说。 第104章 正院, 康嬷嬷也从别处得了消息回来了,她道,“说是昨个夜里发动的, 一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没请大夫?”福晋躺在榻上, 昨夜里没怎么合眼,精神头难免有些不足, 额角又突突的痛起来, 让人一阵阵的难受,痛得厉害了, 还有点反胃。 康嬷嬷净了手,才轻轻的揉起福晋头上的穴位, “昨夜二门处都是我们的人守着,奴婢问了各处,一个人也没放出去,不过奇了, 今日确实有一个大夫从兰院里头出去, 不是府医, 倒像是外头请来的”。 内院的二门一锁,再无别的门可以出去,便是角门也有正院的人守着, 除非兰院的长了翅膀, 绝无可能飞出去, 福晋睁开眼, “外头请来的?” 康嬷嬷手上不停,“下面的人说提着药箱, 又不是府医,只能是外头请来的”。 福晋拂开康嬷嬷的手, 她坐起身道,“查清楚那个大夫怎么进来的……”她话还没说话,却产生了强烈的呕吐之意,弯着腰干呕了半晌。 康嬷嬷本有些担心福晋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轻拍着福晋的背部,又命人端来一杯温蜜水,但见福晋干呕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忍不住眼睛一亮,“福晋,您这是……有了身子?” 福晋喝了一口蜜水,圧下造反的肺腑,她有些迟疑,“怀孕……” 她伸手抓紧了康嬷嬷的胳膊,“你快去请个大夫过来,别找府医,要咱们乌拉那拉家里头的”。 之前热河之行,陈大夫与耿氏一道去的,经此磨难,陈大夫已经不再可信,还是乌拉那拉家的人才能全心的向着她。 康嬷嬷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去了,她动作很快,坐着马车先去了统领府,等回程的时候,车上已经带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大夫。 这老大夫面容慈祥,满面的笑意,他是乌拉那拉家多年的供奉,不仅性子好,医术也是极好。 只是他摸着脉,嘴角的笑就收了三分,渐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福晋肝郁日久,邪热闭遏,实乃久病而虚证,需得安心静养,切勿操劳”。 康嬷嬷没看见大夫的面色,此刻迫不及待的问道,“福晋可有身孕?” 老大夫不赞同的摇头,“福晋身子如烛火正弱需添灯油一般,怎可再分烛火,依老夫之言,正当好好调养才是,绝不可再生育操劳”。 这应当是不曾有孕且难孕之意了,一时间,福晋的心如同浸在冰水里,悔意如同气泡一般密密麻麻的从心底冒出来,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若是我强要生子呢?” 老大夫是吃乌拉那拉家供奉的,徒子徒孙都在这家讨生活,是以并不曾隐瞒,他长叹一口气,“恐怕,会伤了寿数”。 康嬷嬷僵着脸送走老大夫,即便同手同脚也不自知。 第203章 * 孩子生下来了,二门处也开了锁,耿清宁却硬撑着没睡,让于进忠将昨晚搭梯子请大夫之事完完全全的禀于四阿哥。 在现代爬个围墙的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这清朝,这已经极为出格之事,前院那边是瞒不住的,与其被四阿哥发现,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还能得到一个‘诚’的评价。 见于进忠领命去了,耿清宁终于放心的闭眼睡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热得全是汗,生孩子都要挪到暖房这边,炕要连烧好多天将屋子里的湿气除尽,此刻屋子里暖到有些热。 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但产妇本就比常人爱出汗,怀孕浮肿存的水都会在产后排出体外,此刻一身粘腻,又热又渴。 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忙不迭的进来了,手里端着茶盏,“主子,用点温水罢”。 耿清宁接过水一饮而尽,随着她的清醒,院子里好像活了过来,一旁的小阿哥也打了个呵欠,外面则是传来了甯楚格的声音。 “额娘”,甯楚格从外面蹬蹬跑进来,手里还拿着风筝,现下初春本就是当风筝的季节,她在院子里放了半天风筝,听见额娘醒来才肯歇息,即便这样,风筝也没舍得松手,她兴冲冲的问道,“弟弟在哪?” 耿清宁笑眯眯的指了指一旁的摇床,这个床像是现代婴儿床般大小,只是最下面的支撑是圆弧形,能够整个床摇晃起来,“诺,那个就是”。 甯楚格上前一看,脸上就带了点失望,“这么小,怎么陪我玩?” 葡萄、徐嬷嬷等人平时都是哄着她,说额娘肚子里有一个弟弟,等小阿哥出生了就能陪她一道玩儿了,如今见这弟弟太小不能陪玩,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耿清宁忙把她搂在怀里哄,“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喊你姐姐,也能陪你玩了”。 甯楚格如今已经三岁了,随着年龄的逐渐长大,她不再满足于这些天天哄着她的大人,而是开始希望有同龄的玩伴陪着她。 甯楚格小嘴撅得能挂上油壶,“那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小孩子见风就长,快着呢”。 甯楚格听不懂大人说的这些话,不如放风筝好玩,她扭扭身子从炕上跳下来,小孩子怕热,这屋子对她来说还是热了些,“额娘,我去找百福放风筝去了”。 她像一阵风一样吹进来,耿清宁还没来得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又像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耿清宁寂寞的握了一把空气,只能将摇床里那个刚睡醒就要哭的小阿哥抱在怀里,她看着他咕噜咕噜大口喝奶的模样,开始思索这个小阿哥的序齿。 李侧福晋那里是三阿哥,宋格格那里的是四阿哥,那怀里这个应该就是五阿哥。 兜兜转转还是五阿哥。 耿清宁用指尖轻点五阿哥的额头,“若是你以后天天办丧事,额娘非揍你的小屁股不可”。 还在吃奶的五阿哥皱了皱小眉毛,也不知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孩子吃奶能促进排恶露,等五阿哥吃饱,耿清宁换了个细棉布做的垫子,这个是接恶露的,又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才清清爽爽的躺回去。 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去,还熏了果子香,等四爷来的时候,屋子里不仅干净清爽还有淡淡的香味。 四爷绕过屏风,先看了睡着的五阿哥,见他小脸肉乎乎的,握着小拳头睡得正香,屋子里也是处处都好的模样,才有些满意的微微点头。 只是,他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上便勃然变色,她的脸色未免也太红了些,一团红晕虚浮的飘在脸上,红的很不自然,让人担忧。 他伸手覆住她额头,手下也在微微发烫,急忙道,“怎么这么热?把大夫叫进来”。 耿清宁摸了摸额头,又背着手摸了摸后背,有微微的湿意,可见是热的,她伸手拿下额头处的大手,“于进忠跟你说了没,昨夜里我叫他搭梯子请的那个大夫,如今孩子已经生下来,我便让人走了”。 四爷压了压心中的担忧,昨夜里他突发腹痛,福晋做主封了各处的门,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没想到碰巧遇见宁宁生产,不用多想便知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是以搭梯子出去虽说有些出格,可也算事急从权。 耿清宁伸手抓住四爷的袖子,“我这不要紧,只是,出府之事可不能再怪我了”。 她执拗着说这件事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出格的事情若是在宫斗文和宅斗文里,绝对是被人攻坚的地方,她自己就能说出好多诬陷人的法子,什么勾连外人,或者红杏出墙等等诸如此类的脏水。 但若是重来一回,她还是得这般做,毕竟生产之事危险重重,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不过,人与人最重要相处最重要的就是通沟,她提前将这一切报备给四爷,以后无论谁拿昨夜之事扯皮,他心中清楚缘由,对方就难以达成目的。 “不怪你”,四爷扶着她躺下,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昨夜里前院出了点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 一个人怎么想的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对她来说,他干说这些没用,还不如搞点实在的。 第204章 耿清宁心中想着,口中却道,“不委屈,别因此治我的罪就行”。 四爷没再说话,回到了京中,宁宁不再像热河行宫那边肆意,如今竟为了这点小事战战兢兢,可见是吓得狠了。 他坐在炕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手里摩挲着她的手臂,“别怕”。 他温柔但又不容拒绝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在我府里,你不必怕”。 第105章 得了这句话, 耿清宁心中算是放心下来,她放松的将整个人依偎进去,手指揪着四爷领口处的盘扣绕圈玩。 他伸手按住她的, 低声哄道, “乖一点,头还热着呢”。 他不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吧?耿清宁急忙抽开手, 将身体稍稍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装傻笑了两声。 四爷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 “爷刚得了一个园子,等你养好身子, 带你跟孩子们出去住些日子”。 耿清宁为刚才小肚鸡肠的自己感到羞愧,不愧是未来的雍正帝,不仅嘴上说,还真愿意做, 她乐的回握住他的手, 一口气亲了好几下。 四爷被她这前倨后恭的样子逗得胸膛震动, 笑声穿过屏风,外间葡萄与陈大夫不由得面面相觑,立在原地不敢入内。 等了好一会儿, 里面的说话声才低下来, 见主子们说完了话, 葡萄才瞅了个机会, 带着陈大夫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四爷掖了掖被角,亲手将耿清宁的手腕从被子挪出来, 却被睡着之人嫌弃的挣脱,还一脚踢翻了半个被子。 陈大夫一眼就明白了, 他就说耿主子先天体壮,身子怎会出问题,原来是热的,可他也没缺心眼到直接指出四爷好心办了坏事。 “耿主子这是心火所致”,陈大夫摸了脉,声音压的极低,“换些薄的被褥便可”。 耿清宁既然无事,四爷又去看了甯楚格,与她说了一会子的话,才回了前院。 刚到书房,他叫来苏培盛与陈嬷嬷,吩咐道,“这次前院与兰院的事,细查”。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这次事情的时机太过巧合,让他觉得应当是有人在背后谋划所致,目的也并不单纯,或许是一石二鸟之计。 苏培盛早在主子爷腹痛之时,就把前院给守住了,最近这段时间进出的人、吃的用的物品单子全都捏在手里,可无论怎么看,横竖只有两个字——无事。 现下主子爷让此事与兰院之事牵扯在一块查,苏培盛心里苦,但也只能把兰院彻查一遍,又将里面的人提溜过来挨个问一遭,结果还是没事。 苏培盛正发愁怎么交代,就见正院的人过来,说是福晋有事找四爷相商。 四爷略一思量,起身去了正院,福晋迎了几步,二人分主宾坐下,又有小丫头上茶,片刻后,满屋子的人退的一干二净,唯独留下她身边的康嬷嬷。 福晋先开口道,“恭喜爷又得了一个小阿哥”。 想到睡着后还举着两个小拳头的胖小子,四爷嘴角忍不住就带了点笑意。 想到昨夜的腹痛与刘太医的无稽之谈,若是刘太医还在府上,说不定还会说这小子是他生的。 不过,他看这小子,确实心中爱的不得了。 福晋拿帕子挡住抿着的唇角,又道,“只是这耿氏有些蹊跷”。 福晋一挥手,康嬷嬷就解释上了,“昨夜里您明明有疾在身,但兰院的于进忠却拿着前院的腰牌要去前院,没得逞的情况下竟然还搭梯子爬了围墙”。 她身为奴婢不能直接指责主子,是以只说了于进忠的不是,但一个太监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是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耿清宁。 四爷面色沉静,不见有一丝变化,也未有任何言语。 康嬷嬷还在说着,就在她差点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之时,却见福晋挥手示意,才住嘴告退。 福晋解释道,“爷是贝勒府的天,您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我并非针对兰院,只是此事太过巧合,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只怕府内动荡”。 福晋膝下无子,只有依附他,昨夜又镇守前院,此刻虽第一个跳出来,但应当不是幕后之人,但她这般说法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四爷微微点头像是认可她的话,“依你之见?” 这是在问她的意思了,可这一切若是说出口反倒是落了下层,福晋微微摇头,“一切全凭爷做主”。 四爷没留下来,乘着月色回了前院,正院内,康嬷嬷伺候在福晋身边,“福晋,成了吗?” 福晋摆摆手,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刚才四爷最后的眼神让人觉得可怕,“他很信赖兰院”。 她话说得还是晚了些,或许四爷已经知晓兰院之事,这就有些难办了,他越看重兰院,她得到这个小阿哥的机会就小。 不过,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 或许是心中有盼头,坐月子的时光也变得快了,期间青杏还带来了一个大新闻,说是贝勒府已经变成了雍亲王府,还统管镶白旗,成了镶白旗的旗主。 耿清宁惊呆了,她每日都呆在内院里,有种不知天下事的感觉,不过按照历史来说,确实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废了太子,又在四十八年复立太子,就在这段时间,四爷从贝勒一跃成为了雍亲王。 第205章 后世都说,四爷之所以能成为雍亲王完全是因为他上折子复立太子,只是这种外面的事,四爷是不会与她说的,是真是假耿清宁自然不得而知。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明明成了亲王,理论上应当极忙才对,却每日里待在府上,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先是看着换了牌匾,又亲自看堪舆图,贝勒府开始一步步的扩建,听青杏说,亲王府比之前大了一整条街,眼下方方正正,更气派了。 青杏的自豪都快溢出来了,“这处只有咱们府上是亲王府,隔壁还是个贝勒府”。 自从张明德替八爷相面,得了一个“贵极”的评价之后,八爷便得了不少训斥,门前也是冷落鞍马稀。 不过这一切和坐月子的耿清宁都没有关系,她每日里不是在喝汤,就是在喝汤的路上,成日成日的不见太阳,整个人喝得白白嫩嫩,又因为喂着五阿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奶香味。 可能是因为补的有点厉害,她开始堵奶,白天有五阿哥吸着倒也还好,只是夜里五阿哥被奶娘带着的时候,过度丰盈的奶水就堵在胸口,变成一个个的硬疙瘩,痛得要命。 本来想着夜里不喂奶可以睡个好觉,这下疼得,白天夜里都睡不着觉。 五阿哥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只是他年岁小,力气不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幸好四爷最近不太忙,每天夜里都能得上忙。 只是两人躺在一处,又这般细致帮忙,四爷忍不住有些动心。 身边人的变化耿清宁感受的最直接,她伸手捋开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又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艰难的道,“要,要不,让徐嬷嬷来帮忙?” 徐嬷嬷简直就是妇科全能,不仅人形b超,还会通奶、疏堵,只是四爷非要自己亲自来罢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腥子味,他翻身下去狠狠地喘了两口气,说起别的事情来分神,“爷给甯楚格找了几个玩伴,回头将她挪到前院那头去”。 耿家的出身还是差了些,这次给甯楚格找的玩伴只能从京中的镶白旗人家中寻。 耿清宁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哪来的?” 四爷将人搂在怀里,细细说道,“一个是镇安将军纳喇家的,一个是富察家的,这两个都是跟着爷多年的老人,最是妥帖不过的”。 纳喇这个姓氏耿清宁没怎么听说过,但是富察氏还是极为出名的,毕竟是乾隆皇帝未来的妻族。 “会不会不太好?”耿清宁有些犹豫,虽说她也期盼有同龄人陪着甯楚格,但一来不知这些人是否可信,二来让别人家的孩子这般年岁就远离父母,未免太过可怜。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乃人之常情。 四爷摩挲着怀中人细嫩的皮肤,还是没忍住低头深深地亲了一口,直到将她肺腑中的空气吸干才停下,“你家爷现下已是镶白旗的旗主”。 太祖努尔哈赤留下的分封制让八旗旗主共同治国,太宗皇太极武力制服了八旗,并把八旗的旗主换成了儿子和亲信,虽世袭制被打破,但祖制的惯例依旧,在满族旗人的潜意识里,旗主便是主子。 也就是说,四爷做了镶白旗的旗主,整个镶白旗的人都是他的奴才。 “能伺候甯楚格是他们的福气”,床帐内,四爷的眼睛比长明灯还要亮,“况且,每日都可接回,每六日还能休一回”。 若是这样说耿清宁就能理解了,就是单休的幼儿园嘛,没想到卷王皇帝还是个幼儿园园长。 四爷还在说着,“甯楚格也大了,也该学些东西了”。 只要不要她领孩子什么都好说,耿清宁十分爽快的答应了,甚至还要提前预约,她道,“那这个小的你也不能厚此薄彼,等他三岁也去上幼……学东西”。 四爷奇道,“你舍得?”宁宁虽然待他全心全意,但大体上还是个懒散、闲适的人,当初如福晋那般要强之人,弘晖搬去前院的时候都十分不乐意。 “晚上回来吗?”耿清宁反问,虽说清朝培养皇子十分内卷,但甯楚格是个女孩儿,况且,玩伴都能回家,总不能甯楚格还要上课后延时班吧? “回”,经过弘晖的事之后,四爷对剩下的孩子们忍不住也想松一些,“白日去,晚上便回来,她若是不愿回来,前院也有她的院子”。 耿清宁满意点头,熬了三年,孩子终于上幼儿园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坐月子还不能下炕,便开始指挥葡萄和徐嬷嬷给甯楚格收拾东西,打包送至前院。 第106章 前院幼儿园的生源很少, 除去备嫁的大格格,适龄儿童只有两个,甯楚格算一个, 另一个则是三阿哥弘时。 听青杏说, 送三阿哥去前院的时候,李侧福晋上演了十八相送的戏码, 还是在大格格的劝说下才收了眼泪, 想来这也是正常现象,即便是铁血真汉, 头一回送孩子去幼儿园流泪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家长之间是会相互影响的,本来耿清宁有托班经验, 分离焦虑的症状比较轻微,但见李侧福晋这副模样,不由得开始自省,难道五阿哥出生之后她对甯楚格有些忽视? 这可不行。 耿清宁特意叫于进忠去前院要课程安排, 也就是课程表, 来关心一下闺女的学业问题, 最关键是不能让四爷这个卷王卷到甯楚格头上。 第206章 于进忠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他就从前院带回了两份不一样的课程表。甯楚格算起来才四岁, 而弘时比甯楚格大两岁, 但虚岁6岁的他已到进学的年岁, 二人分开教学也是应有之意。 弘时的课程排的极满, 有满、蒙、汉三族语言之外,还有读书、骑射。这些暂且不提, 关键是根据上面的时辰安排,进学后, 凌晨三点就得开始读书,也就是说,两点多就得起床,只在午时用膳时稍作休息,然后又一直学到下午五点。 怪不得清朝皇族子嗣的存活率不高,啧啧啧,就这个学习强度,成年的社畜看了都得流泪,还未长成人的龙子凤孙很难熬过去呐。 耿清宁又去看甯楚格的课程表,好嘛,大哥别说二哥,只是学习时常稍微短一点,其他的竟与弘时相差无几。 幼儿园的花朵哪能承受住这般摧残,等四爷再来的时候,耿清宁便揪着他的袖子,眨巴着眼睛扮乖巧。 “说吧”,四爷拿手指蹭了蹭她细嫩的脸颊,“有什么事求爷?” 耿清宁狗腿的绕到他的身后,一面捏肩一面说道,“就是甯楚格的功课,她年岁小,会不会……过于多了些”。 别的不说,现代的幼儿园八点才开门,12点吃完饭后,基本上都休息到三点,而甯楚格六点就得读书,虽说已经比弘时强太多,但这个睡眠时间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耿清宁从捏肩换成了捶背,继续殷勤道,“从六点推迟到八点,让甯楚格多睡一个时辰如何?” 以他安排的这个强度,让甯楚格午睡估计是异想天开了,但早上能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四爷把人拽到怀里,“就这事?” 其实甯楚格的功课安排他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本来女孩儿不需要像弘时那般,可当年奇石大师的话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若是甯楚格当真命格极贵,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不仅功课这般,当年宝龙寺买下来的小丫头张凤仪,如今也给了甯楚格,文韬武略兼备,想来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和宁宁说,以免引起她的担忧,四爷掂了掂怀里的人,埋首在她胸前吸了一口气,“昔有孟母断机,亦有慈母败子,怎么,你要当慈母?” 幼儿园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耿清宁有些急眼,“甯楚格虽虚岁有四,但出生至今还不满三年,这个强度未免也太大了,别说健康成长,早晚会累病的!” 她推开搂着她的人,气哼哼的转过身,“我不管,反正甯楚格就是不能起那么早”。 累病…… 四爷围着人的双臂微微松了些,想到了当年的弘晖,繁重的功课几乎压垮了那小小的脊梁,他到底还是拿着课程表去了书房,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一番。 耿清宁凑近了一瞧,新的课程表出炉了,早上的时间改到了8点,连弘时的时间都稍微推迟了半个时辰,不过在她看来,只是从三点改到了四点,聊胜于无吧。 不过四爷仍在书房未走,他列好了两个孩子的教学计划书,每天认识多少字,读什么书,学哪一篇文都详细的列了出来。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真不愧是卷王皇帝啊,她作为一条咸鱼只配仰望。 * 书房幼儿园走上了正轨,弘时的两个哈哈珠子和甯楚格的两个玩伴全部到位。 耿清宁也见了这两个小姑娘,富察家的叫明玉,纳喇家的叫阿敏,二人明明才五六岁的模样,却一板一眼的行礼,可爱的要命。 她忍住自己觉醒的老阿姨之魂,叫人上点心给几个小姑娘吃,又想着送给她们一些东西。 首先给她们家里人看的首饰、布料等贵重物品是不能少的,这是脸面。但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对于这些小小年纪却需要到陌生地方陪‘主子’的小姑娘,她感觉十分愧疚,总想着能让她们放松一点。 没错,甚至都不能说让她们开心,只能用放松二字。 耿清宁让葡萄去找了几个新做的玩偶来,据说小姑娘都喜欢这种东西,就连甯楚格当初也对百福形状的玩偶爱不释手。 这玩偶还真不是她‘苏’出来的,而是有一回做迎枕的时候,葡萄用剩下的布料做了一对金鱼,耿清宁才想起来的,自打那时候兰院各处都少不了这些可爱的小抱枕、玩偶之物。 葡萄给她们二人各拿了一对兔子、一对猫咪玩偶,两个小姑娘一见玩偶眼睛立刻就亮了,怀里抱着柔软的玩偶,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许多。 甯楚格也抱着她的“百福”,邀请道,“去我屋子顽罢,我那里还有许多好玩的”。 三个小可爱的小姑娘抱着可爱的玩偶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等再去前院的时候,三人的关系明显融洽了许多。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她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于富察家、纳喇家来说,但凡有法子应当都不会让孩子过来。 而她作为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只能对她们尽量好一些罢了。 申时刚过,富察家的马车就在角门处停着了,里面的人时不时的便撩开帘子看上一眼,只可惜一旁只有同样翘首企盼的人。 第207章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将明玉送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东西的小丫头。 明玉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她的奶嬷嬷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她忍住激动,转身对抱东西的人颔首示意,“多谢姐姐帮我”。 那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小丫头的怀里,才伸手接过东西,目送着她离开。 明玉尽量维持着礼数,直到进了车内肩膀才放松下来,她的奶嬷嬷已经心疼的心肝肉的叫着,又把她搂在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番。 “太太处理老爷的事去了”,嬷嬷道,“她本说亲自来接您的”。 “我阿玛又怎么了?”明玉坐直身子,她的伯父马奇、马武、马斯喀都是精明强干之人,偏偏他的阿玛不学无术,这次要不是伯父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孩儿,想必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她头上。 “老爷”,嬷嬷有些为难的道,“又喝醉了,还打了人,太太去那人家中赔罪去了”。 明玉小小的拳头捏着,她道,“我如今给雍亲王府家的二格格做侍读,阿玛还敢如此?” 阿玛若总是胡混,难免让她有些不光彩,但雍亲王绝不会让他的掌上明珠名声受损,哪怕只是身边一个小小的伴读。 嬷嬷爱怜的搂着明玉道,“别担心,老爷的腿已经被打断了,怕是要修养许多日子了”。 明玉松了一口气,是了,因着几个伯父,她的侍读之位坐得还算稳当,那只能‘委屈’阿玛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玉疲惫的靠在嬷嬷的怀里,“这般,额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 为了迎接第一日幼儿园归来的甯楚格,耿清宁准备了‘大餐’——薯条、鸡翅、果汁三件套。 刘太监还举一反三,将窖藏的红薯切条后炸制,再撒上甘梅粉,吃起来酸酸甜甜,十分适口。 甯楚格一直就没停下来过,小嘴嘚吧嘚的,各式各样的都觉得好吃。 耿清宁捏一根吃了,不就是普通的垃圾食品吗,至于这么好吃? 况且,甯楚格又不是之前没吃过,她一岁之前,耿清宁什么调料都不敢给她吃,一岁之后,只要吃不死,什么都想带她尝尝。 甯楚格端起一旁的果汁一饮而尽,满足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嗝,“阿玛那边都没有点心,我从下午一直饿到现在”。 耿清宁有些惊讶,“就……一直饿着?”甯楚格一直跟着她,每天基本上都是三餐两点,她也并不限制甯楚格用膳的量。 在她看来,甯楚格只是小,又不是傻,还能分不清饥与饱嘛。 甯楚格本未觉得有什么,但额娘心疼的眼神还是让她瘪了瘪嘴,“功课完成后才能用膳,谙达还说,饮食需有节,不可饱食”。 虐待,赤裸裸的虐待! 耿清宁站起身,今天,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得跟幼儿园园长反映这个事实情况。 第107章 耿清宁虽说想找四爷这个前院幼儿园园长反映问题, 但等他再过来的时候,她又有些底气不足。 真的不是怂,真的, 主要是她在现代社会也没养过孩子, 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而清朝的这套教育体系, 无论是否健全与科学, 最起码也经过了将近百年的验证。 除此之外,家庭教育最忌讳的就是父母意见不统一, 小孩子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若是叫甯楚格察觉有额娘帮她, 以后她会下意识的为自己创造更舒适的环境。 老话说,一个打一个护,一辈子教不上路,正是这个道理。 最关键的是, 四爷以后还是做皇帝的人, 对甯楚格而言不止是阿玛的身份, 更是君王,提前适应服从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出师未捷身先死,耿清宁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精神。 四爷见她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米粒, 眼神虽落在膳桌上, 但整个人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又叫人去膳房添几道菜过来。 耿清宁还在思考着她的百年教育大计,一股浓郁的辣椒香味飘来, 她定睛一看,瞬间就被红通通的香辣虾给吸引了。 刘太监惯会举一反三的, 自从知晓了辣子鸡丁的做法之后,香辣虾、香辣鸡翅都出现在兰院的膳桌上,甚至有一回还进了一道香辣牛肉,放凉了吃,特别想四川名菜冷吃牛肉。 这个香辣虾也是刘太监的拿手好菜,开背的虾炸制酥脆,香酥的花生,通红的辣椒,上面再撒上一些葱花香菜蒜末,只是闻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四爷亲手给她夹了一筷子,“你还在月子里,只能吃这一点”。 耿清宁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烦恼,自从生了孩子,每天不是汤水就是补品,每一样都是那么清淡,有的菜里面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嘴都快淡出鸟了。 此刻,她接过葡萄递过来的、还热的碧梗米,珍惜的吃起这两只虾,将炸制酥脆的虾壳都嚼碎吞下。 一旁的徐嬷嬷欲言又止,四爷疼爱主子她们做下人的自然只有高兴的,但自古以来所有坐月子的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哪能用这些辛辣刺激之物呢。 四爷对主子还是太过放纵了些,不过这些哪有她一个下人置喙的地方。 第208章 * 耿清宁收了‘贿赂’,从心的选择放弃,但闺女的事不能不管,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让于进忠到膳房要点心去了。 既然往前院送点心,总不能厚此薄彼,甯楚格有的,弘时那边无论是真心还是客套,总是得送上一份的。 刘太监听说是送给小主子们的,心里便有了思量,前院那边有两个小主子,还有各府选上来的哈哈珠子和侍读,也都是贵客,这人一多,难免众口难调,如今只能多做几种样式。 面是早起便揉好醒好的,甜的有豆沙的、绿豆的、枣茸的,咸的做了肉松的、椒盐的,还有各色乳糕,个个都做成指腹大小,一口一个刚好。 耿清宁不是不想弄点孩子们爱吃的薯条炸鸡,只是那些东西过于油腻,热着吃才好,等到休息时怕是都凉透了,中式点心配奶茶也十分完美。 甯楚格上午有上两节课,第一节课学满语和蒙古语,第二节课学语文和历史,比如儒家经典、史书和祖宗语录这些,两节课的间隙中可以休息一刻钟。 于进忠带着食盒一直在外头候着,见两处都休息了,才将食盒呈上。 甯楚格的眼睛整个都在发亮,早上用的那点子东西早都被消耗完了,此刻小肚子正饿的咕咕直叫呢,不过即使这般,她也没让于进忠将食盒放下,而是让他提到专门休息的地方去。 谙达第一天就说了:斋,洁也,身入书房,心神俱静,修身养性,就如同斋戒一样。 弘时客气多了,他身后的小太监接过食盒,他自己则是一板一眼的道谢,又客气的称赞了两句,才带着哈哈珠子出了书房。 到了休息的地方,甯楚格明显松快了许多,她将点心盒子往两个小伙伴那边推了推,“一起吃”,自己则是抱着竹筒吨吨喝奶茶。 食盒不仅有点心,还有热乎乎的奶茶,这奶茶也是两个口味,甜口咸口都有,煮好了放进竹筒里,还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明玉与敏儿道了谢,也捏了块点心细细吃起来。 明玉其实腹内也早已空空,虽说雍亲王府内每日里辰正时分才开始读书,但不能让谙达等候,每日里所有人至少都提前一刻钟到此。另外,富察府离王府有些远,马车至少要走两刻钟的时间,是以卯时三刻她便用了膳,现下也是饥肠辘辘。 不过,她素来仔细,等二格格吃了以后才伸手去拿,做奴才总不能抢在主子的前头。 敏儿是家里的独生女,阿玛又是雍亲王府里头的人,面对甯楚格的时候拘谨就少了许多,她也学着甯楚格的样子抱着竹筒喝奶茶。 “唔,好喝”,敏儿又喝了一大口,“这奶茶好生别致,竟又香又甜”。 明玉也端起竹筒小小的抿了一口,浓浓的□□香味,里头应当是加了不少蜂蜜,热乎乎的,既香甜又顺滑。 甯楚格看两个小伙伴都喜欢兰院的奶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拍着胸脯保证,“你们喜欢便好,下回还让额娘给我们送”。 明玉赶忙放下手中的竹筒,“怎敢这般劳烦贵主儿”。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悔,贵主儿显然是给二格格送点心的,她们不过是顺带,这话岂不是有不识好歹的嫌疑。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她望了望身边的跟着伺候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出言补救一二,小小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白的。 甯楚格根本没注意身边人的纠结,她喝完奶茶才慢慢的吃起点心,见明玉光站着不吃东西,还问道,“怎么不用?” 明玉偷偷瞄了周围人的脸色,特别是穿着总管太监服的于进忠,见众人面上无异色,才松了口气坐回去,小口小口的吃起点心来。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三人净了手,确保手上没有点心渣子了,才回到书房继续今日的学习。 于进忠自然事无巨细的将种种事宜都禀于了耿清宁,惹得她又是一叹,吩咐葡萄去库房里找几块西洋那边的怀表出来,也算是弥补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 说到怀表,自从四爷升职之后,最明显的感受是送礼的人变多了不少,这怀表便是广州十三行那边进上来的,全都是西洋舶来的东西,四爷见她平时喜欢用西洋那边的时辰,特意将这一批东西都给了她。 正好,小学生也该是培养时间观念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一人一块,平时时间什么的也可以自己把控。 明玉得了赏赐头一个便拿给额娘看,舒舒觉罗氏将东西捧在手里细细瞧来,竟是广州十三行那边过来的舶来之物。 “这般稀罕之物……”觉罗氏将怀表塞回闺女手中,“就这般随手赏赐了?” 明玉点点头,“宫女送来了三块怀表,说是我们同二格格一样,一人一块”。 亲王府的格格分例并不多,听说二格格的生母出身一般,如今竟这般大手笔,想必是雍亲王私下补贴。 觉罗氏心中心绪万千,千言万语也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儿,你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子,听二格格的话知道吗?” * 在耿清宁的期盼中,她终于出了月子,可惜天气越来越热,四爷却越来越忙,早出晚归的,府里很少都看到他的人影。 第209章 虽说能理解,但耿清宁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整日在这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子里圈着,谁不想出去溜达溜达,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天时光。 不仅如此,就连甯楚格的心也完全被前院那边俘获了,虽说早上读书很累,可是下午的骑马、射箭、投壶、扔飞镖都有意思极了,还有她的好朋友一直陪着她,于是她在兰院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恨不得整天泡在前头。 而五阿哥还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奶娃娃,一时间,兰院冷冷清清的,耿清宁甚至感觉自己像个空巢中年人。 她有些无聊了。 葡萄是最先发现的,她发现主子又开始成日成日的看那本册子,早起看,午后看,甚至连用膳的时候还在看。 这本书主子素来是爱不释手的,但往日主子爷和二格格在的时候,主子一天最多只看两个时辰,可最近只有睡觉和二格格回来的时候不看,其余的时候主子都抱着那本书。 “咱们得想想办法”,葡萄在耳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手中的帕子也心烦意乱的甩着。 于进忠被她转的头晕,“好姑奶奶,咱们想办法归想办法,别再转了”。 要他说,主子这是想四爷了,可关键是主子爷也不是变心,不宠爱主子了,实在是太忙了,他最近睡到了前院那边的太监房,发现四爷要么是晚归,要么是不回来,哪有时间进内院。 葡萄确实也转累了,她坐在凳子上,看到旁边的于进忠根本不像她这般焦急,忍不住敲打了两句,“有些人别以为自个儿睡到前头就是前院的人了?若是主子不用你,你怕是前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于进忠叫起冤来,“好姐姐,我对主子的心可谓是日月可鉴呐,我去前院那头,不也是为了咱们兰院吗,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葡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收起你那套油腔滑调的,还不快想想法子”。 于进忠叹了口气,“前院那边是没想头了,四爷最近忙得都不着府,我看呐,只能给主子找点乐子了”。 第108章 于进忠是个太监, 他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亲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子嗣, 一旦离开被所依附的主子, 就是个生理残缺的废人。 而四爷是不可能用他的,是以他只能一心一意琢磨耿清宁的喜好。 双陆、投壶、斗草, 陀螺, 叶子戏等各式各样的小把戏都被他搬来了兰院,耿清宁确实玩了好几日, 但被现代娱乐模式荼毒的她又很快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 怎么说呢,冲击力不够强。 于进忠只能再去寻摸新点子, 各色各样的戏本子也被他搬进了兰院,还寻了一个说书的女先生过来。 当下说书人虽男子居多,但富贵人家的内宅女眷也需得消磨时光,男子出入内宅多有不便, 便有那机灵的特意寻了能言会道的女子, 培养为说书人, 专为达官贵人服务。 这个说书人也是这般,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的,人也长得老实, 看上去就是一副让人放心的模样, 行了礼之后便坐在屏风后头。 她明明独身一人, 屏风后头却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还有猫猫狗狗的叫声,就连素来懒散的白手套都抬起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像是在分辨到底是不是它的同类。 传说中的口技?! 耿清宁惊呆了,这哪是在听说书,明明就是在听广播剧。 一旁的葡萄、青杏都是满脸的惊讶,只有于进忠面上有难掩的得意之色。 口技果然神乎其技,便是普通的故事也开始绘声绘色起来,只是故事终究脱离不了才子佳人,听上去总觉得差点意思。 书生和相府千金喝了交杯酒之后,说书人拍了惊堂木,耿清宁又特意叫人送了赏,问道,“可有别的,更有意思些的?” 那说书人跪下谢恩,又小心翼翼的扫视周围,见没有年轻、未婚女子在此,才笑着回话道,“回贵人的话,那些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堪入耳,怕污了您的耳朵”。 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速速说来,耿清宁坐直了身子,难道是古代小h文,更期待了怎么办,她轻咳一声,抚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袖口,“无事,消磨时光罢了”。 那说书人磕头应下,回转到屏风后,这回的两个话本果然有意思起来,第一个说的是一个无赖官员柳耆卿,让人□□姑娘,然后自己趁虚而入,任期满了自己回京却把姑娘独自留在当地。 第二个竟还是断案的话本,书生黄埔不相信自己妻子的话,以为妻子和别人有染,于是告官休妻,导致妻子差点跳湖,发现误会后又重新结为夫妻。 这就是所谓不堪入耳的话本?耿清宁抽搐着嘴角,这连狗血都算不上。在她看来,才子佳人的故事像是落魄书生做的美梦,这两个勉强算是个偏真实向的故事。 真实故事的特色就是里面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 听了三本小说,耿清宁心满意足的用了午膳,正好也让说书人歇歇嗓子,休息一会儿,她没舍得让人家走,打算下午继续听一会。 第210章 或许发现了耿清宁的接受程度极好,下午的时候说书人又说了个蜂妖化作书生,与女子缠绵,显露原型后被捉住饲养,招来大量蜜蜂,此后女子靠卖蜜成为一方富豪。 财色兼收啊,啧啧啧,没想到古代人的脑洞也挺大的。 这项活动便成了耿清宁的新爱好,说书人也暂时留在了雍王府内,看小说虽然很有意思,但说书比单纯的小说更能让人身临其境。 当四爷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献宝似的叫人过来说了一场,当然,四爷在的时候,说书人说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因此他就不像她那般惊艳,反而起了别的心思。 等人走了,他甩甩袖子做出书生模样,“啊,这位小娘子,怎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嫁与小生可好”。 耿清宁被他这套做派惊的一愣,突然想起以前在博物馆看过雍正帝cosplay的画像,没想到他竟然好这一口。 作为狗血文学爱好者,耿清宁迅速退后一步,“你我二人万万不可如此啊,姐夫!” 她羞涩捂住胸口,又道,“奴家早已有婚约在身,不可造次”。 四爷迅速跟着她改了剧本,他上前将人搂在怀里,轻挑的抬起她的下巴,“小娘子有婚约在身又如何,不如与我共度良宵”。 耿清宁装作挣扎的样子,“不、不可毁了人家的清白”,可见他素来严肃的脸上装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破功,笑得前仰后合。 四爷仍然沉溺在剧本里,他将人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看小娘子这般高兴,想必心中是极愿意的了”。 耿清宁强忍住笑容,一面一本正经的挣扎,一面道,“姐夫,你现下收手还来得及,若是奴家的未婚的夫婿知晓此事,你怕是逃不了呀”。 四爷听了,只觉得心口狂跳,血直往头顶上冲去,他一面将她的手举过头顶,一面低下头,用力的亲她。 耿清宁本来还记着她的那些狗血剧情,但很快就迷迷糊糊了,她仰着脖颈,拼命的推开他,想要获得更多的空气。 四爷身子不停的起伏,却不停的亲着她,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她的上颚,吸允她的舌尖。 氧气渐渐被抽离胸腔,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很奇怪,意识越模糊,快慰越强烈。 耿清宁全身的皮肤和肌肉都在剧烈收缩,偶尔会得到他渡来的一口气,等到她缓过来些许,却又被人噙住嘴唇,在深渊和天堂之间来回穿梭。 她只能无力的去抓他的后背,直到彻底放弃抵抗。 床铺到处都是湿的,除了泪水和口水,还有一些不明液体,耿清宁甚至来不及叫人换床铺,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四爷嘶了一声,察觉到背后阵阵痛意,应当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但他没管,只轻轻摩挲着身侧之人的臂膀。 半晌之后,耿清宁才感觉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她委屈的□□了两声,抬脚踢了他的小腿,还有些不高兴,“你欺负我”。 四爷撑着胳膊看她,“这下小娘子已非完璧,如何嫁与你那未婚的夫婿”。 不是吧……他还来! * 那天之后,耿清宁便叫人将说书人送走了,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她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四爷好像也忙完了,叫她收拾东西,说是要去外头避暑。 天气确实越来越热,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每日都在浇水,却也晒得蔫巴哒哒的,屋子里用了冰,仍然有些闷热,睡觉的时候都能热出一身汗来。 甯楚格她们的骑射课都改了时间,从三点推迟到五点,不然孩子们也禁不住热。 四爷更不禁热,稍微动一动便是满脸通红,每日从外头回来的头一件事便是用水,即便如此身上仍旧起了痱子。 耿清宁便用马齿苋煮的水给他擦拭,马齿苋有清热解毒凉血的功效,正是对症之物。 说来也是好笑,甯楚格这个孩子都没出痱子,他这个大人倒是热出痱子了。 四爷趴在床上,口中还在说着,“之前皇上赏了一个园子,前儿我去看了,凉爽的很,咱们带着孩子们一块去避暑”。 耿清宁见涂抹的马齿苋水已经晾干,又将陈大夫配制的六一散抹在痱子处,她问道,“什么园子?” 四爷坐起身将同样纱制的大褂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不会沾在身上,极为凉爽,他道,“叫圆明园,取自‘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说来也巧,之前在工部的时候,这个园子还是我督制的”。 圆明园?!那个万园之园? 耿清宁扔掉手中的痱子药,激动的跳到了他的身上,“什么时候去?要不,现在就去?” 四爷笑眯眯的搂着她,看她激动的脸都红了,眼睛也亮晶晶的,可见是同他一样的期待,他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别着急,咱们要在那多住些时日,总得收拾好东西才是”。 耿清宁又激动的跳下来,兴冲冲的收拾东西去了。 耿清宁期待满满,福晋听后却直接拒绝了。 她抚了下身上的衣裳,这么热的天气,她身上仍穿了三件,面上也不见一丝汗意,“多谢四爷好意,只是一来,大夫说我体虚,京中虽热,却适合养身子”。 第211章 “二来,府中总得有人才是”。 四爷本意是带着孩子们去避暑,福晋虽无子嗣,但毕竟是福晋,总不好撂下她,但她不愿去,理由又这般充足,他也并不强求,抬腿便离了正院。 身后,康嬷嬷扶着福晋,身后的冰山正冒着丝丝的寒气,“福晋,您真的不去吗?” 在她心里,还是希望福晋能和主子爷好好的。 福晋施施然走到贵妃塌坐下,“康嬷嬷,你觉得我给贱人生的小东西挑的地儿如何,那可是万岁爷赏的新园子呢,死在那儿当真是他的福气”。 第109章 最后从府中出发的时候, 耿清宁只看见了宋格格带着四阿哥的身影,旁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 听青杏说,李侧福晋倒是挺想去万岁爷赏的园子里见识一二的, 但大格格嫁妆筹办之事交与旁人她更不放心, 只能待在府里。 这回去那边并不是简单的玩两日,而是打算小住一段时光, 耿清宁提前好几日就开始整理行李, 常用之物收拾了几辆车,四爷见她忙碌如蜜蜂似的还笑道, “不必如此,若有什么不齐全的, 到圆子里后再使人去备便是”。 耿清宁翻了一个大白眼,在她来看,若是常住还是多带些东西为好。 说来可能是她小市民思想确实难改,以前有个大学同学应当能算得上是富二代, 大家一块出门玩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大包小裹的, 只有那个女生只背了一个轻便的小包,里面装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其他的几乎都不用带, 说是无论缺了什么到地方都能买到。 不像她, 无论什么东西都想带着, 便是一袋面包、几根黄瓜都想带着, 高铁上飞机上的东西那么贵,总会有吃得上的时候, 但很多时候,这些东西甚至能在她的行李箱中待上整个旅程, 但下次仍旧会这般做。 行李多,骡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城,往圆明园的路也是去畅春园的路,那是皇上最喜欢的园子,每年要去那边好几回,这条御道修的十分平整,在车里坐着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因四爷发话要带走孩子们,除了大格格之外,府中所有的阿哥格格全都去了,不仅如此,连先生、谙达、侍读们全都是带着的,甚至有一辆车上装的全是书与功课,看上去打算在圆明园开幼儿园分园。 现下她享侧福晋份例,出行的内眷当中,就数她的身份最高,是以除了宋格格那里的小阿哥之外,三阿哥与甯楚格都在她的马车上,交与她来照顾。 弘时果然同于进忠说的那般,既规矩又客气,拿着块点心从头吃到尾,吃完三块后就不再去碰盘子里的点心,看上去与他额娘李侧福晋的性子差别极大,果然应了那句,生孩子就是开盲盒,与父母的性格关系不大。 耿清宁以对待同事家孩子的态度来对待弘时,可是眼下不是现代,她又不能去问弘时的功课和考试成绩,只能客气的让点心、让奶茶,弘时则是客气的道谢,又拿了一块点心放在手里,一副要吃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在内院的时候,额娘与奶嬷嬷都曾反复交代过他,说是点心最多只能吃三块,小孩子脾胃弱,吃多了这些东西,克化不动,会伤了身子。 耿清宁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应当给他带来了负担,冲着他笑了笑之后,只盯着窗外,仿佛外面的景色极为有趣,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 弘时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扭头看向二格格,同样在前院进学,每次用膳的时候都在一块,他知道这是一个胃口极好、又爱说话的妹妹。 这次也是,自从上车后,甯楚格手里嘴里的点心一直没断过,奶茶也喝了两盏,弘时瞥了一眼身边的耿格格,见她没有像是没看见一样,咽下到了舌尖的话。 额娘嘱咐过他,整个府里只有大姐姐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他院子里兄弟姐妹都是与他争东西的,他虽然不知道争的是什么,但是额娘不会害他,他只管听话便是。 甯楚格又喝了一口奶茶顺下口中的点心,感觉小肚子有了八分饱,便将盘子往弘时那边推了推,“诺,最后一块,给你”。 弘时扬了扬手中的点心,“多谢二妹妹,我这里还有”。 甯楚格倒是不客气,桌上拢共就四盘点心,一盘子里面只有四块,个个只有她前襟上系的怀表一般大小,便是她全部吃完也不在话下。 她一口吃完最后一块点心,豪爽的拍手将手上的点心渣子拍掉,又饶有兴致的看着外面的景色,透过窗户看见骑马的阿玛,又闹着要下去骑马。 耿清宁脸上有些发热,看见人家乖巧的孩子,再看自己这个一刻也不得闲的崽子,总觉得好像是自己教育出现了问题,但孩子出门想骑马是一个合理的诉求,又不涉及原则问题,总不能因为觉得有些丢脸骂孩子的吧,那成什么人了。 外面骑马的四爷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勒直缰绳,让□□的骏马放慢速度,靠近车窗,“怎么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相当热了,太阳晒在人头上身上跟火炉子烤一样,耿清宁见他的脸已经红了一片,说不定身上已经起了痱子,“你快进来,闺女闹着要和你一起骑马呢”。 正好,他来了这两个孩子叫他看着,她还能躲一会儿懒,反正子不教父子过嘛。 第212章 四爷知道她心疼他晒的慌,就在窗外对她笑笑,前头就是圆明园了,现下若是下马停车,又得耽误好些时候,不如一口气到园子里头,他又扭头对甯楚格和弘时道,“等到了园子里头,阿玛叫你们一人挑一匹小马,到时候自个儿骑着玩”。 甯楚格欢呼起来,就连一旁的弘时也是面露期盼之色,仿佛已经骑在马上策马狂奔起来。 四爷说完之后不到一刻钟,耿清宁就看到隐隐约约的建筑群,天气明明仍旧很热,但园子里种了越多树木,太阳光被树梢一档,树荫下就能觉察到凉意,她发现连马车里的冰化得都慢了许多。 四爷住的九州清晏更是凉爽,前后各有一个湖,微风拂过,吹走了夏日的热意,让人从内到外都觉得清爽。 读书的地方则是在碧桐书院,那里四面环山,林木茂密十分清净,书院就在最中间,周围种着大量梧桐树,不仅有读书写字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大的演武场,学习骑射也很方便。 住在那里的不仅有弘时与甯楚格,还有他俩的谙达和伴读,毕竟圆明园距离京中有些远,是以伴读们变成每六日回家休整一日,好在碧桐书院也足够大,住得下这般多的人。 宋格格则是被安排在了天地一家春那边,据四爷所说,以后府中若有其他人来都住在那边。 “那我呢”,耿清宁看着停下的马车,还有已经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下人,她一面观赏起这个未来几代皇帝常住的寝宫,一面问道,“我住在哪儿?” 圆明园当真是处处一景,无论住在哪里都漂亮不得了,一时间她甚至得了选择困难症,正好四爷喜欢计划这些事情,这样想来,她俩真是绝配呐。 四爷正扯着她的手逛宫殿,“你?东西都搬下来了,当然就住在此处”。 “这……不太好吧”,耿清宁有些犹豫,九州清晏意义重大,若是以雍亲王府来说,这里就是前院和正院的集合体,也是帝后的住处,在面对福晋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退让,“我怕五阿哥吵着你”。 四爷捏了捏她的手指,没有多做解释,“快去看看你的屋子罢,若是不喜欢就叫人再给你换”。 虽然不愿意打福晋的脸,但是四爷这般坚持,耿清宁也不再拒绝,况且,四爷早在一个月前就将请封侧福晋的折子递了上去,便为了甯楚格与五阿哥,她也不应当妄自菲薄。 屋子很漂亮,是个典型的湖景房,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随风摇曳的荷花,还有淡淡的荷花香味飘来,让她瞬间就想起去年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她的屋子就在他的旁边。 * 圆明园的日子真的很快活,气候适宜不说,心中还额外轻松,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在府里的时候福晋也没有对她怎么着,偏偏头上还是跟乌云压着似的。 但在这里就是晴空万里。 她住在九州清晏还有一桩好处,本来她是那个主事的人,宋格格应当来拜访她,但如今她在九州清晏,宋格格再来就有些不方便了,毕竟回回都要惊动四爷。 偏偏这般快活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四爷也没提走的时候,宋格格的四阿哥生病了。 “或是这边夜里有点凉”,宋格格眼下青黑,一副熬了大夜的模样,“小孩子受不住,就咳嗽了”。 耿清宁立刻派人去请陈大夫,福晋不在,这孩子若是有一丁点的问题,那可都是她的锅。 宋格格千恩万谢的走了,陈大夫随着她去摸了脉,也开了药,回禀说是小阿哥只是偶感风寒,并不是什么大事。 耿清宁刚松口气,没过两日,一直喝着药的小阿哥咳嗽却加重了,身子也开始发热。 宋格格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带着人将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偏偏小阿哥喝了药就是不见好。 发热是大事,况且还是一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耿清宁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叫人报给四爷。 守在门口的苏培盛,他此刻也心中发苦,为什么这种事总叫他撞着,主子爷好不容易松快一点的心情怕是又要毁了,他们刚从前些水深火热的日子解脱,难不成又要回去了? 只是这种事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瞒报,站在门口就把事情说了,果然看见主子爷的脸色变了。 折子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四爷只觉得心头一阵火起,顾不上多说,抬脚就去了宋氏处。 耿清宁也在。 第110章 耿清宁压根不想呆在这里。 但是目前在园子里除了四爷之外就数她的身份最高, 就像现代社会的一把手责任制一样,她需得承担连带责任。 说实话,四阿哥是宋格格生的, 一直以来也是她亲自养的, 即便是来园子里避暑,与宋格格同住在天地一家春, 二人一面也未曾见过, 他病与不病与耿清宁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但就像当年李侧福晋两个小阿哥去世的时那般,福晋需得承担四爷的怒火, 而如今,则是轮到她了。 真是无妄之灾。 耿清宁深吸一口气, 带着被责备和抱怨的准备去了天地一家春,宋格格正在小阿哥的床边守着,小阿哥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虽双眼紧闭睡着了, 但看上去睡的极不安稳, 时不时小小的身子便会抽搐一下, 像是在打摆子。 第213章 一旁的宋格格看上去比生病的孩子还要憔悴,手就虚搭在小阿哥的身上,察觉到手下的动静她就轻拍一会儿, 直到小阿哥皱着的眉头松开, 她才站起身福了一礼, 只是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孩子。 面对孩子生病的母亲来说, 一切语言都无法劝慰,耿清宁沉默了片刻, “四爷已经使人去请太医了,想必很快就能到了”。 宋格格又福了一礼, “多谢”。 二人就没有其他话可说了,二人都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孩童粗重似破风箱的呼吸声。 有可能是肺炎了,耿清宁心想,发热、痰音重都是肺炎的症状,可此病原因众多,受寒、病毒、支原体都有可能,用的药也各不相同。 她没这个本事。 对座无言十分难熬,况且还不知四爷会如何看待她,耿清宁心中一直打鼓,他会不会觉得是她没有看顾好宋格格与小阿哥,并因此被他迁怒。 若是他厌弃了她,甯楚格与五阿哥又该如何。 等四爷到的时候,耿清宁没福礼,而是在一旁默默的跪着。 他先去看了孩子,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滚烫,烧得心中邪火更甚。 “怎么回事”,他厌恶的瞥了一眼正在垂泪的人,宋氏自己身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孩子也养不好。 宋格格声音沙哑,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红肿似核桃一般的眼睛,“明明前两日还有些咳嗽,谁知今日就这般厉害了”。 四爷剜了一眼宋氏,恨她连话也说不明白,见一旁的耿清宁也是满脸的诚惶诚恐,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他只能叹气,“你先起来吧”。 耿清宁顺从的起身,只是心中仍然忐忑,立在原地说了这两日的情况,“初九早上辰正一刻,宋格格说是小阿哥夜里受了凉,有些咳嗽,陈大夫回禀说无甚大碍,只开了一剂驱风退寒的药,叫乳母喝了喂小阿哥,今日卯正三刻,宋格格身边文秀来禀小阿哥开始发热”。 无论是不是她捅的篓子,会不会背上这个黑锅,此刻面对四爷的时候,她都得把此事交代的一清二楚。 四爷眉头紧锁,小孩子身体弱,一阵风,一场雨,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夜里踢了被子,这些事情都可能会让他失去性命,但每次都是一大早的事,可见是夜里伺候的人不精心。 他压低了声音,恨道,“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人都不必留了,全都拖出去打”。 耿清宁心中一跳,这是全部打死的意思了。 满屋子的人都砰砰磕头,不敢哭出声也不敢求饶,只有豆大的泪珠子砸在地上,氤氲出一片斑驳的痕迹。 宋格格眼中只有床上的小阿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耿清宁犹豫了片刻,她轻咳一声,“这些粗心的人确实该罚,只是眼下小阿哥身边也不能少了伺候的人”。 四爷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微微点头,只有昨日守夜的嬷嬷和小丫头被按在长凳上,闷闷的声音从窗户外边传来,直至消失。 等太医来了,小阿哥也喝了药之后,耿清宁才跟着四爷出了屋子,路过院子里的时候她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地面上还有一摊水迹,想来是冲刷血迹所致。 她肩头紧紧绷着,一路脑袋嗡嗡的回了九州清晏。等进屋子的时候,她已经半个身子都倚在了葡萄身上。 四爷又急又热,径直灌了两碗茶下去,甚至没注意到是耿清宁的凉茶,他一般不喝凉茶,讲究的是胸中有阳气升腾,不可用冷水浇之,只是此刻心烦意乱,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个孩子太小了,看上去又太过虚弱,只怕是熬不过去了。 等他长吐一口气坐到榻上,转着佛珠打算平心静气之时,才发现身后之人已经面色苍白如纸。 四爷心中一跳,手上的佛珠莫名散了一地,他急忙上前两步扶住摇摇欲坠的耿清宁,又一脚踹向身边正在捡珠子的苏培盛,“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大夫”。 耿清宁被扶到床上躺着,她知道自己是心病,哪怕是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也生了两个孩子,可她终究还是无法适应这个不把人当成人的时代。 “应当是中暑了”,耿清宁看向四爷,清楚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焦急,她露出个微笑道,“我没事的”。 四爷握住她的手,“你放宽心,我知晓此事与你无关”。 他知道宁宁素来性子绵软,胆子又小,当年因着一个奴才都会被吓成惊弓之鸟,如今因着小阿哥既担忧又害怕也是常事。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心中巨石确实卸下三分,只是那片水迹仍压在心头,让她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可能她确实是病了。 心病难医,耿清宁开始缠绵病榻,就连甯楚格也被放了一日的假,专门来陪额娘。 她其实觉得身子已无大碍,但总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只能安慰自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需得一些时日。 第214章 这一日,她正靠在大迎枕上出神的思考人生,就见青杏面带难色从外面进来。 宋格格的小阿哥,没了。 耿清宁肃然坐直了身子,她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远处一阵风吹散了她的碎发,她扭头看向窗外,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如今已然乌云密布,湖面上有蜻蜓胡乱的飞着,远远的看过去竟如同苍蝇一般。 风雨已至。 * 宋格格瘫坐在地上,风带来一丝水汽,滋润了她早已干涸的眼睛,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有闷闷的声音出来,她扭头看向院中,好几张条凳上都有人,只不过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来。 她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看着外面,只见地上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成河,但很快又被更多的雨水冲刷干净,条凳上的人已经垂下了头颅。 宋格格感觉心口的痛仿佛减轻了一分,对,就该这般,这些人都该死,没有照顾好小阿哥的人都该死! 她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立刻流出血来,咸津津的血腥味像是从外头传来一样,奇怪又令人着迷。 这血若是耿氏的便好了,好几日不眠不休的宋格格有些恍惚的想着,耿氏的血应当比这味道更加香甜。 一旁的文秀小心翼翼的去搀扶宋格格,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扶了起来,长期茹素加上这些时日的不眠不休,宋格格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格格”,文秀将人扶在椅子上坐下,又端来一碗蜜水,“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宋格格接过温水慢慢的喝了,“放心罢,我还得替我儿报仇呢,怎么不爱惜自己”。 文秀心中一惊,差点拿不住空了的茶碗,“怎,怎会如此?” 宋格格着迷的看着还在打板子的场景,“怎么不会如此呢?” 她的小阿哥既聪慧又健康,之前在府里一整年都是好好的,怎么刚来这里没多久就开始生病,一定是有人在害他。 文秀哆嗦着身子,嗫喏的问道,“谁敢谋害皇家血脉?” 宋格格撕扯着嘴上干枯的皮,却不小心拽掉了一整块皮肉,一时间嘴角满是血渍,她含着嘴唇吸允,直到吸不出一丝血腥味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傻文秀,你说,还能是远在京城的那些人不成?” 京中距离此处甚远,府中众人更不可能将手伸到这天地一家春来,想必只能是园子里的人了。 而园子里只有耿氏。 文秀像是推开了十八层地狱中佛陀镇守的大门,看见了里头的恶鬼一般。 主子说得有理,为何那耿格格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还有之前,明明都跟她说小阿哥生病了,她只让府医过来,就是不请太医,想必也是为了耽搁时间,可怜的小阿哥就是因此命丧黄泉。 宋格格抚了抚衣袖,俯下身从一旁的摇床里虚抱着什么东西,还在轻轻的拍着,“额娘的小阿哥,你放心,额娘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乖乖,快睡吧”。 第111章 府内又重新吃上了素, 不是守孝,只能算是替小阿哥积福,毕竟他死的时候年岁实在太小了些。 虽说未满三岁还不算是人, 但京中的人眼睛利得能将人剜下一层皮, 如今万岁爷对雍亲王的荣宠之盛,赏爵位赏园子, 这些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便如同苍蝇逐臭一般,闻着味就过来了。 府中挂白了三日, 青石砖的街上几乎都被磨出车辙印,热热闹闹的不像是办丧事, 倒是把隔壁八爷的府上衬托的格外冷清。 万岁爷金口御言,说八爷‘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又说他‘辛者库贱妇所生’, 众人都看明白了, 皇上看重的还是汉人的那套嫡长子继承制, 而不是满亲贵胄的推举制。 自此,八爷的贝勒爵位也就此没了,誉满京城的‘八贤王’成了一位闲散宗室, 虽说大封皇子的时候又把这个贝勒给捞了回来, 但万岁爷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明白, 一时间自然没有人会去碰那摊浑水。 外头鼎沸的人声穿过重重围墙, 离得还有段距离,但八福晋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八阿哥则是面如金纸的躺在榻上。 “礼可送去了?”八爷强忍着咳嗽,每咳一声, 他的心口处都震的发痛,只能强忍着喉咙间的痒意。 只是咳嗽是强忍不得的,话还没说话,他胸口便有一股子郁气从喉咙蓬发而出,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的绷着,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八福晋忙抚着他的胸口轻拍,又捧着一盏热水让他润喉,“你放心便是,一大早就让人给送去了”。 八爷点点头,福晋向来是妥帖的,这回宫里的良妃娘娘生病,也是她进宫求惠妃娘娘照拂一二,求医问药,细致入微。 “人不到,礼数更要周全”,八爷嘱咐了一句,现下多少人等着寻他的错处,好做给万岁爷、太子爷等人看,他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太子虽然复立,但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太子了,被废一次就可以被废第二次。 第215章 而大阿哥因太子之事已经被废了,毕竟万岁爷一直标榜自己‘宽厚贤德’,哪能生出这么一个‘不仁不义,丧尽天良’要杀兄弟、魇镇兄弟的儿子? 而揭露此事的三爷虽因此被万岁爷封为诚亲王,但这个‘诚’字反而更像是讽刺他之意,毕竟这也是‘谋害’兄弟之举。 如今看来,干干净净的那个人只有老四。 屋子里咳嗽声不停,八福晋也一直没走,亲力亲为的照顾着,夏天天本就热,八爷生着病也不敢用冰,不过一会儿功夫,八福晋朱红色的旗袍就被汗水荫出一团暗红色出来。 八爷扯着福晋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语气中有些歉意,“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又让你受苦了”。 八爷有些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八福晋对他这般,他也对福晋这般,但是他从小就孺慕汉阿玛,娘娘对万岁爷更是一心一意,为何万岁爷对他、对娘娘都是这么狠的心。 八福晋将头轻轻的靠在他胸前,“一家人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我小时候苦日子是过惯了的,眼下这样已经很好了”。 虽然没有前些日子的时候那般吐气扬眉,但对比大着肚子奔波的十三弟妹,她又觉得自己日子好过许多。 * 宋格格院子中的佛堂燃起了久违的佛烟,她身份低,即便是她的亲生儿子的丧礼,与她也并无干系,只能跪在蒲团上虔诚念着往生经。 都说往生经能在奈何桥上护着人,小阿哥年岁小,她多念几遍才能保佑他顺顺当当的过去。 文秀从外头进来,一直悄悄的守着。 许久之后,宋格格才睁开双眼,靠文秀架着坐在了凳子上,她饮了一杯清茶,问道,“福晋对我儿可尽心?” 死后荣哀亦极其重要,福晋即便是为了亲王府的面子,也应该对她的小阿哥尽心尽力。 文秀欲言又止,小阿哥还不算是人怎么大办,但格格已经自苦许久,她不愿雪上加霜,只捡了些好听的来说,“外头来了好些人,都是为着咱们小阿哥的”。 宋格格念了一句佛,又问,“兰院如何?” 文秀更是为难,兰院那边如铁桶一般,里头伺候的人还多是前院那边过来的,他们的人连套个近乎都难,如何才能下手。 “之前福晋那般折磨您,您如何就认定了是耿格格?”文秀着实有些疑惑,格格已经跟福晋不对付了,眼下又添一个盛宠的耿格格。 宋格格锤着双腿,“离当年之事过去这么久,福晋都没有再提抱养小阿哥之事,何必去害他”。 一个活着的阿哥比什么都重要,除非那人膝下已经有子。 定是耿氏。 正院,福晋卸下钗环,满面的哀戚随之而去,只有深深的疲惫,这几日迎来送往,她确实累的不轻。 小丫头提来热水,轻轻褪下福晋的花盆底,试了温度后,小心翼翼的将主子的脚放进热水中,轻轻的揉捏起来。 一刻钟后,小丫头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福晋的小腿都已泡得微红,小丫头将福晋的脚抱在怀里,拿细棉布拭干后才行礼退下。 福晋靠在迎枕上,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满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康嬷嬷端了一盏燕窝过来,“福晋,多少用些罢”。 一整天福晋都在忙,中午的时候只捡了两块干点心配着茶水咽了,晚间的时候可能是饿过了,更是没有一丁点儿胃口,此刻缓过来劲之后,当真有些饿了。 福晋伸手接过鹊桥仙渡青瓷小碗,拿着汤匙慢慢的搅着,银耳炖的黏胶胶的,被扯出细丝,“宋氏那里如何?” 康嬷嬷又端来一盏清茶,预备着漱口所用,她道,“应当是有些怀疑的,但大头还是在耿格格那边”。 福晋慢慢的用着这碗银耳羹,甜腻腻的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嘴角慢慢的就挂上了微笑,“那就好”。 等到耿氏熬不住的时候,这般不记事的小阿哥就是她的了。 * 早在弘晖去世的时候,耿清宁就学会了不落人口实,她就着满桌子的素膳吃了半碗米饭,夏日里吃素比冬日好熬一些,这时候瓜果蔬菜极多,天气又热,人也没有胃口,大鱼大肉也吃不下,吃些素食反而舒服些。 这几日府里忙,幼儿园只能暂停几日,前院此时人多又杂乱,甯楚格只能暂时搬回兰院,此刻正抱着一碗蛋羹吃,她年岁尚小,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吃些蛋类还是可以的,但往里的肉沫没有了,换成了拿鲜菌子吊的高汤,吃起来倒也鲜咸味十足。 “额娘,为什么不能吃肉?”甯楚格拿着小勺子将蛋羹刮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菜色没有一道是她喜欢的。 小孩子舌苔极为灵敏,对味道敏感,蔬菜类中的那些芳香类物质对他们来说味道极重,难以接受,甯楚格也是这般,让她吃根青菜难于上青天。 耿清宁并不介意小朋友挑食,她以前看过一种科普,说是小朋友讨厌什么,可能是身体会对这种物质过敏,因此会下意识的排斥该物质,况且可代替的东西非常多,不是必须摄入类的东西没有必要让孩子硬吃。 第216章 “别的院子的弟弟去世了”,耿清宁叫人炒一盘子蛋炒饭过来,里面放的有青豆、极碎的胡萝卜末,这种挑不出来,又不怎么能看见的,甯楚格还是愿意吃的,“这是我们的心意”。 “什么叫去世?”甯楚格有些似懂非懂,在她的世界里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 耿清宁想了一会,“比如说百福,有一天它会躺在小盒子里,吃不到骨头,也不能和你一起玩,只能永远的躺在那个盒子里了”。 甯楚格应该是设想了那种场景,眼眶中迅速积蓄了眼泪,饭也不乐意吃了,一面往外走一面喊着百福,百福听见小主子的身影,摇着尾巴就冲了过来,激动的围着小主子转圈。 真是小孩子,听风就是雨的,耿清宁失笑,又赶紧收了笑脸,这几日府中有丧事,上上下下所有人无论是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副哀戚的模样,毕竟小阿哥去世了,谁能不伤心呢。 她除了有些唏嘘之外,还有着隐隐的担忧,毕竟这孩子算是在她管辖的时候去世的,难保四爷觉得此事与她有干系,或者认为她能力不足,不足以匹配这侧福晋的位置。 她当不当这个侧福晋与她自己影响不是很大,毕竟已经有了侧福晋的份例,但对于甯楚格而言影响却极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是要出门见客的,格格所出与侧福晋所出,决定了她以后的朋友和圈子。 在这出身决定一切的时代,她已经这般了,但是她不想叫甯楚格被人看不起。 甯楚格还小,自然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玩伴这几日不在府里,她被额娘拘在兰院不让出去,大家脸上的笑脸都消失了,好在额娘还是香香的,百福还是那么有精神。 四爷是带着满身的疲惫来的,下巴上满是青须,头上也是毛绒绒的,他没有剃须剃发。 耿清宁心中突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小阿哥去世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就像是网上看见病重去世的小孩,虽然同情、唏嘘、捐钱,但看过也就过去了,甚至还会让她更加珍惜当下的生活。 但对于四爷来说,这是他的亲子,如同两踝夹击,痛彻心腑。 而她,在替他心痛。 第112章 她为他心痛。 耿清宁立刻便意识到, 她对四爷有情。 许是好几年的陪伴,热河的生死相依,还有他们俩共同拥有的两个孩子, 心便慢慢的被蚕食了。 她心中有些抗拒, 来到清朝这里已经很倒霉了,若是再爱上一个人, 在后院沉沦争宠之事, 岂不是惨上加惨。 说一句矫情的话,以前她只是身体受制于这个时代, 但是她的想法、她的思维,她的心总是自由自在的, 可若是当真爱上四爷,身心都会受制于人,从而被困在这个时代。 她甚至没有时间纠结,四爷进来了, 她得立刻伺候他。 耿清宁心里有疙瘩, 就让小宫女去伺候四爷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葡萄先从内室出来了,她凑过来低声道, “四爷身上起了好多痱子, 都腌着了”。 这几日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偏偏一拨又一拨的客要见, 兄弟们之间也总是要见的,四爷讲究, 夏季也不肯在外穿纱制的衣裳,他嫌弃不规整, 穿的仍是缎子做的长袖长裤,一天下来,衣裳至少汗透好几回。 外间,耿清宁叫人赶紧去煮金银花和马齿苋,又叫人提热水,搬浴桶,她则是转回内室亲自将四爷刚上身的衣裳脱下,“爷先泡个澡罢”。 伺候的人动作很快,浴桶里热气蒸腾,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四爷或许是累得狠了,任着她将自己整个人塞进浴桶里。 人对水的喜爱是写在基因里的,生命起源于海洋,胎儿在母体中也是泡在羊水里,水还具有一定的支撑力,可以让人体的各样器官放松。 耿清宁叹了口气,劝慰别人她真的很不擅长,况且丧子之痛也无法靠几句干巴巴的话来缓解。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就觉得男主伤心的时候女主角去劝慰,从此产生爱情的桥段很假。 人会在不甘的时候倾述不公,会在伤心的时候寻求安慰,但真正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别人的话全都听不进去。 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有时间能治愈一切。 耿清宁悄悄的退了出去。 葡萄从进人的立柜中找了兰院给四爷做的夏天寝衣,纱制的短袖和七分裤,又轻薄又透气,这个天气穿最好不过。 耿清宁则是一直盯着西洋钟,见分针走了两个格子后,就立刻捧着衣裳进去了。 四爷靠在浴桶里睡着了。 耿清宁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应当是前两夜为小阿哥跪经祈福所致。 “水里凉”,耿清宁极轻的拍了拍他放在外头的手,手热乎乎的,应当没有受凉,“咱们到榻上睡”。 四爷睁开眼,眼神中还有些水雾,他回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无事,才从水中起身。 等他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的时候,人看着终于精神了一些。 耿清宁拿着“痱子粉”,里面是药材加上冰片和滑石粉,扑在四爷的身上,脖子、腋下甚至还有股沟处,全都没有放过。 第217章 四爷就乖乖的呆在床上让她扑粉,就像甯楚格那般,就在耿清宁怀疑他睡着之时,他长臂一挥,将她搂在了怀里,手中装着痱子粉的盒子掉落在地,粉末洒的到处都是。 耿清宁没收拾,也没叫人,两个人就默默的靠在一起,直到外面传来五阿哥的叫声。 四爷坐起身清了清嗓子,五阿哥就被抱了进来。 床上是不能呆了,一家子都转移到外间的榻上,五阿哥被放在榻上,耿清宁也是出去安排今晚的膳点。 五阿哥正是好玩的时候,因天气热,身上就只穿了一个青色的肚兜,露出胖乎乎如同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小腿。 他刚学会翻身,像是打开了新世界一般,刚被放在榻上就乐此不疲的开始翻身,但是他只会翻过去趴着,还不会翻回来。 他翻身之后趴在床上,仰着小脑袋好奇的四处好,只是他力气小,很快就没了力气,只能就冲着一旁的人哼哼唧唧,发出求助信号,想叫人帮他翻回去。 奶娘急得一身汗,见四爷皱着眉沉思,也不敢上前,只不停的拿眼角去扫视门口,盼着叫膳的主子赶紧进来。 五阿哥累得不轻,哼唧的声音变成了嗷嗷的叫声,四爷被他的叫声喊回神,看见趴着直流口水的五阿哥,小手臂的肉都累得直晃悠。 四爷大手一拨,五阿哥便顺顺利利的翻了回去,像个壳朝下的乌龟一样,小胳膊小腿都在空中挥舞着,片刻后,又变成了趴着的小乌龟。 爷俩一个翻身,一个回正,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直到五阿哥耗尽了全身力气。 耿清宁一直在旁边守着,见二人消停下来,才吃奶的吃奶,用膳的用膳。 没有荤腥,素三鲜菌菇汤吃着也很适口,耿清宁嫌热只喝了一碗,就拿炒的三丝卷饼吃。 吃一口卷饼配一碗井水澎的绿豆汤,又清爽又爽口。 耿清宁见四爷只用了两张饼,心中忍不住提起来,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像,历史上雍正帝寿命本就不长,他更要爱惜身体才是。 “甯楚格”,耿清宁特意找上闺女,刚好她卷的那个饼中放的菜太多,压根包不住,“额娘给你卷个小些的”。 四爷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亲自动手给甯楚格卷了一个细长条,方便她小手拿着的,才将她失败的卷饼拿过来,三下两下的吃掉。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肚子里有东西,晚上再祈福念经的时候人也好受些。 * 这边府上刚忙完,四爷又不见了踪影,每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晚,他也没往内院去,径直在书房歇下了。 耿清宁听了心中倒是放心了些,忙些好,人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心中自然就开阔了。 她自己则是回到了每月打卡一次的时候,还在正院那里碰到了十三福晋兆佳氏。 听青杏说,这一段时间,兆佳氏倒是经常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着十三阿哥的事。 太子出事后一直住在上驷院那里,随行的十三爷则是在封府三个月后住进了养蜂夹道。 后来太子都被放出来,还复立了,但十三爷仍被圈着。 万岁爷的心思难猜,下面的人却乐此不疲,有人说他是被太子牵连,还有人说他是在举荐新太子时惹怒了皇上。 兆佳氏在府里,对外面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跌跌撞撞的琢磨。 十三爷生母敏妃早逝,仅有的妹妹也送去和亲了,宫中无一援手。 兆佳氏先是往宫里递牌子,说想去给德妃娘娘磕头,可自从四爷封了亲王之后,娘娘就低调的病了,什么人都不见。 爷们被圈着,兆佳氏哪能放下心来,相熟的府上都去了一遍,但实在是墙倒众人推,能听上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劝慰话都算是有良心的。 为了十三爷,也是为了孩子们,兆佳氏也不怕丢了脸面,每日里拼命钻营,一心想走出一条路子来,去的最多的就是四、十四两位爷的府上。 一方面是有些皇阿哥们刚被放出来,自身都已难保,另一个则是十三爷曾经被养在永和宫里,与这二位的香火情最厚。 十四福晋完颜氏与兆佳氏前后脚嫁进阿哥所的,二人也算是相熟,但面对这种情况,她也无能无力,“我们爷只是个光头阿哥,四伯封亲王以后,娘娘都不让我们爷进宫了”。 这在宫中几乎是定例了,毕竟他们二人一母同胞,一人已然得势,另一个肯定只能低调三分,否则就是落人口实。 最后连宫中的娘娘都闭门谢客,毕竟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人太多,是忠是奸难以分辨。 兆佳氏只能去求四福晋,四福晋倒也客气,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虽然兆佳氏一口也吃不下,此刻也捺着性子陪坐一侧,最后才得知,四伯带着两个格格去万岁爷新赏的院子去了。 她一个嫡福晋没有去拜访两个格格的道理,只能在京中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却办起了丧事。 兆佳氏揪着心,眼睛都快哭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办丧事的就要是自个府上了,只能强撑着来了一趟又一趟。 耿清宁每次看见都要叹一声,十三福晋已经完全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在旗袍里晃荡,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 第218章 虽说她知道十三爷在雍正朝是肱骨之臣,可外头的事情她也不了解,十三爷有没有和四爷搞在一起她都未知,自然是有心无力。 按照她以前的想法总觉得死了丈夫也没什么,反正守着爵位俸禄也能过日子,膝下若有亲生孩儿,更是喜上加喜,可来清朝久了,她也知道这极不现实,若无有权势者的庇佑,什么爵位、俸禄全都到不了自个手上。 十三爷这回进去,人还没死呢,万岁爷就停了他的俸禄,若无以前的积蓄,一家老小饿死都有可能。 万岁爷真是狠心。 耿清宁默默吐槽两句,又叫人收拾东西去了,之前四爷一直特别忙,没想到他再来兰院的时候,就叫她给十三爷收拾些东西。 衣裳、吃食、药物、书本,甚至还有冬天的皮草。 养蜂夹道这么阴冷的吗,夏天还能用到皮草?不过后世确实说十三爷腿脚有寒症,有说是遗传病的,也有说是落下的病根。 因此,她特意叫葡萄用皮草、棉布、纱布缝制了护腕护膝,又叫陈大夫制了一些去湿的药丸子,也不知晓有没有作用,反正聊胜于无吧。 不过,一般这个活不是应该福晋来做吗?耿清宁边干边嘀咕,不是她躲懒,关键是兆佳氏一天三趟的往正院福晋那里跑,最后叫她收拾东西这算是什么事。 摘福晋的桃子? 四爷这是想让她与福晋打擂台呢,还是嫌弃福晋的手爪子太长了,都伸到府外去了。 耿清宁搞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反正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能相信他不会故意害她。 第113章 四爷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去了养蜂夹道, 东西重,车走得慢,他也勒着缰绳, 让胯下骏马慢慢踱步。 太阳晒在脸上, 他眯着眼想着最近的事情。 皇上始终都在打压旗权和贵族外戚之权,而老八放弃此种原则对八旗贵胄输送利益才换取彼之群体的称颂, 只是, 以老八所为,大清必将重回关外贵族共治之旧习。 但老八拥趸已深植朝野, 皇上只能唾面自干,复立太子, 压制群臣。 太子被接回东宫,众人仿佛集体忘记了当日的情形,重归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 然而,表面一如往常无法掩盖背后的异样, 皇储之尊已如麋鹿曝于荒野, 周围, 群狼环顾。 野心如同星火燎原,比外头夏日的太阳还要滚烫。 正想着,养蜂夹道已近在眼前, 狭窄的胡同过道, 骡车走得十分艰难, 四爷有些不耐烦, 他摆摆手,车立刻就停了。 虽然车过不去, 人是没问题的。 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将车上的包裹抱在怀里,包裹太重, 不留神趔趄一步竟闪了腰,他僵着身子跟在后头,鼻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药物,还有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尿碱味太重,刺激到眼睛,几乎让人流下泪来。 天气热,夹道内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墙角的青苔不知是干的还是热的,早已变成黄色,一丝火星子就能烧起来。 一股子邪火从心头腾的一下升起来,四爷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领头的太监腰几乎与地面齐平,都说雍亲王是位冷面阎王,如今看来,果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破旧木门上的铜锁带着一丝油亮,应当是有人反复开锁所致,门刚打开,便一股骚燥之气迎面扑来,四爷一撩袍角,抬腿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侧面开的小窗户透过的光看清了榻上之人。 十三爷撑着胳膊坐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四哥?” 小屋子里只有一扇支摘窗,从里头开着,也能透气,但只有两本书大小,外间阳光明媚,而落在榻上的只有一个光斑。 光斑落在麻灰色的铺盖上,给它加了一层莹润的光,看上去不像是破麻布,倒像是进贡的缎子。 四爷心中邪火越烧越旺,这些人通通都该死,他们怎么敢这般作贱一个皇阿哥! 他坐到榻上,也不敢问别的,只问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 十三爷面上激动之色稍减,换成了郑重的模样,“包衣大和饭茶上人均行退去,交给他们各自的佐领、管领当差行走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没有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四爷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指使苏培盛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其余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满屋子忙活起来,有打水抹桌子的,扫地倒尿壶的,四爷则是亲自扶着十三爷起身,叫人换铺盖被面。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宁宁准备的东西过了些,如今看正是刚刚够用。 十三爷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没想到却直接摔回了榻上。 四爷低头一看,只见十三爷双膝上满是白泡,还有破后形成的疮,稀脓水与血水混成一片,顺着膝盖滴至床铺上。 他面上风云变色,那股子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踢在旁边看门太监的心窝处,“这都没报给老三?” 那太监额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报了,报了,真不是奴婢……” 真的不是他没报,而是三爷没报给皇上,但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攀扯三爷。 第219章 满宫里都知道三爷跟十三爷早就不对付,当年敏妃娘娘去世三爷未满百日便剃头,被十三爷告到皇上面前,三爷也因此削了爵,降为贝勒,在众兄弟跟前丢了脸面。 一旁的十三爷摇了摇头,干涩道,“罢了,四哥,都是听命行事”。 若是皇上关心、在意,给这些小兔崽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瞒报,但皇上舍弃的人,谁都会过来踩上一脚。 * 四爷是冷着脸回来的,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他在书房里龙飞凤舞写了好一会大字,那股子寒意仍旧围绕身侧,不曾消懈,小全子进去送茶,也被拉出去打了十板子。 苏培盛守在门口,即便是门外,他僵着闪着的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板子落在自个身上。 拐角处,于进忠伸头缩脑的看着打板子,苏培盛正想上前叫住他,就见他身影一闪而过,竟扭头跑了。 “这小兔崽子”,苏培盛撮着牙花子,这小子眼见着越来越滑头,明明都睡在前院里了,见主子爷此刻心情不好又溜了。 不过,虽然于进忠怕主子爷想起兰院,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总得让主子爷把这股邪火发出去,不然受苦受难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苏培盛打定主意,叫人用天蓝釉杯装了一盏冰镇的酸梅汤,这套瓷器与兰院的那套洋红釉彩只有颜色不同,这酸梅汤也是耿主子爱用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的将茶碗放在桌上一角,又悄无声息的门口守着,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主子爷摔帘子径直出去了,正是去兰院的方向。 兰院内,耿清宁已经从于进忠那知晓前院之事,心中也在祈祷四爷不要来兰院。 二人地位不平等,怎能不让人战战兢兢,她苦中作乐的想着,就这她都能产生感情,说不定还有些斯德哥尔摩症。 以前网上说,穿越相当于拐卖,但是是拐卖到另外一个时空去……她还没想完,外头已经传来葡萄大声喊吉祥的声音,耿清宁在心中哀叹,难不成身为四爷的灭火器就是她的宿命? 问题是,她也不知该如何灭火啊,以前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哪能次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来不及细想,她急忙下榻,趿着绣鞋就是一福。 耿清宁这一福身,倒是让四爷愣了一下,热河行宫只有他们二人,她又怀着身子,自那就免了她的礼,今个倒是怎么了? 没人扶她?耿清宁不停的从眼角瞥着四爷的脸色,难不成还在生气? 见她一脸的惊惶,连头上的流苏簪子都在微微晃动,四爷心中的邪火就消退七分,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住她,又将簪子插的紧一些,才携手坐在榻上。 此刻也不嫌弃热了,耿清宁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身上,想起早上搬走的那一车东西,还有未来十三爷的寿数。 “别难过”,耿清宁伸手环住他的腰,“以后你补偿十三爷便是”。 反正历史上他俩的关系就很好,雍正帝给了十三爷铁帽子王,还留下旨意,命子孙后代不允许削减,可以称得上是掏心掏肺,君臣想得。 四爷搂着怀中人,若有所思道,“补偿?” 耿清宁不敢说了,现下她有了甯楚格和五阿哥,为着他们,她也得管好这张嘴。 她转而说起其他的,“药够不够,要不要让陈大夫多制作一些?” 四爷把玩着她的手指头,“现下这些足够了”。 刚才怒急攻心,几乎失智,眼下平静下来,灵台倒清明许多,人虽是皇上关的,但若当真放弃十三,直接同大阿哥一样,终身圈禁便是,如今这般对待,应该是还有用处。 皇上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老十三废了的。 耿清宁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她侧头询问,“苦肉计?” 四爷微微颔首,没回答她的话,又道,“你叫人多收拾些东西,送到十三的府上,他还未分户”。 耿清宁这下是真的有些唏嘘了,这哪是苦肉计,明明就是真苦啊。 未分户就是手中没有粮庄园子,十三爷还是个光头阿哥,没有爵位就没有俸禄,也就是说他现在每年的银钱,都得是内务府向上打报告,由宫中来拨款。 无论什么年头,没钱都没法过上好日子。 十三福晋兆佳氏真可怜。 耿清宁感慨完别人,又想起四爷给她的差事,“由我一个格格出面是不是不太好?” 她跟兆佳氏的身份差了两个级别,论常理来说,她连凑到人家跟前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还要上门帮忙,怎么感觉都有些怪异。 其实四爷也有些惊讶,他请封侧福晋的折子早就递了上去,按理说两个月前就理应能批复下来,可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宁宁以格格身份出门交际,身份还是低了些。 但也没有大伯往弟妹的府上送东西的道理,这事情还得是女眷出面才行。 “没事”,四爷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就不必出面,直接将东西送过去便可”。 外间苏培盛见二人靠在一起说话,气氛很好的样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腰坐到茶房去了。 第220章 茶房里,于进忠正跟陈大夫在里头说着话,见他进去,于进忠笑眯眯的打了个千,“苏爷爷,叫陈大夫给您瞧瞧?” 这老东西,书房人前脚挨了板子,后脚就把主子爷送来了,没安好心,他等着,以后有他受的时候。 苏培盛眼睛一眯,嘿,这滑头的小兔崽子,眼睛竟然这么利,想着自己挨了板子的徒弟,又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当然被小全子按着打的人,如今竟到这地步了。 他也露出个笑脸,“那我就多谢于老弟和陈大夫了”。 一旁的陈大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头挠的如鸡窝一般,一个叫爷爷,一个叫弟弟,也不知道这两人知不知道自己乱了辈分。 第114章 四爷发了话, 耿清宁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准备了,老公上班,孩子上学, 她则是带人开了库房。 当初她只带着一个箱笼、一个包袱来了这里, 如今东西多的,三间屋子也装不下。 耿清宁看着帐册子, 布匹料子、金银首饰、珍稀古玩等全都单独成册, 个个都是好东西,这些东西来得容易, 她也不小气,满满的装了两车。 送东西的由头是十三福晋病了, 是以药材放在最上头,然后是吃的、用的,最下头还压着银子。 连续收拾了好几天,一切都准备好了, 耿清宁叫人去书房那边报备, 又跟正院那边打了个招呼, 于进忠就带着东西出了门。 门口,庄子上的管事马九正在等着,见于进忠出来了, 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 口称‘于老弟’, 将车辕处的座位让给于进忠。 于进忠快速上下打量了一下, 只见来人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 小手指粗细的辫子,此刻虽说笑着, 但脸上仍带着些凶意,看着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马爷爷”,于进忠也笑开了花,“怎么是您老亲自来了”。 虽说庄子上的人每日都要往府里送东西,但都是送往膳房,与别处并无联系,于进忠为了这趟差事还专门请膳房的刘太监喝了两回酒。 据刘太监所说,马九此人极为抠门,明明是一个皇庄的庄头,吃喝用度都是尽够的,偏偏人节俭极了,据说他用带线的大头针穿过咸鸭蛋,舔着线绳上的咸味吃窝窝头,一个咸鸭蛋吃了整整一年。 他不仅对自己抠门,对身边人也是这般舍不得花费银钱,据说他前头那个媳妇是病后舍不得花钱买药,最后被活生生熬死的,还留下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后娘手里头讨生活。 刘太监还额外透露了一个让人不得不警醒的信儿,据说马九后头娶的这个是正院康嬷嬷的内侄女。 这样的人哪配给主子办事,于进忠瞥了一眼马九身后跟着的沉默男子,拉着马九一同坐在车辕上,二人称兄道弟,马重五还被叫过来磕了一个头,认了于进忠做干爹。 距离不算太远,二人还没叙完话,十三爷的府上就近在眼前了,于进忠拍了拍马九的肩膀,道,“马老哥,我就先进去了,照顾好咱儿子”。 他是个太监,不用忌讳,内院自然是可以进的,况且,他还代表了耿清宁的脸面,可以到福晋主子跟前磕个头。 马九笑眯眯的目送他进去,转身就唾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还是以前好啊,弘晖阿哥在的时候,正院势大,谁都得喊他一声‘马爷爷’,如今这样一天阉狗也配与他称兄道弟了。 一旁搬着东西的马重五深深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沉默干活。 二门处,兆佳氏的奶嬷嬷已经恭候多时了,一路引着于进忠进了内院,兆佳氏已经被人扶在榻上靠着了。 于进忠心中念头转的飞快,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十三爷府上的小阿哥都是由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若是十三爷有个好歹,这位无子的十三福晋可就要一辈子在瓜尔佳氏的手底下讨生活了。 于进忠撩起袍子跪下磕头,满屋子的嬷嬷丫头一窝蜂的涌上去将他搀扶起来,还给他搬了个绣凳,硬要将他摁在座位上。 于进忠面上带笑,讨饶了几句,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兆佳氏强撑着坐起来,又吩咐左右叫人赏他,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于进忠重新跪下,“我们主子说,外头天热,瓜果蔬菜不好买,正好府上的庄子有多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还望福晋别嫌弃”。 兆佳氏不在意这些东西,她出身镶白旗,家族虽不太显赫,但阿玛马尔汉是吏部尚书,给了她不少嫁妆,若是只有她自己,一辈子也吃不完。 于进忠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头也没抬的继续说着,“我们主子说,给您府上送五个月应当尽够了”。 为何是五个月,不是三个月或是半年,又或是一整年,难不成…… 兆佳氏坐直了身子,满面的青灰都散去不少,脸上出现一丝激动之色,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 第221章 这么久了,没有哪处肯给一句准话,她几乎已经万念俱灰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实在难掩激动。 于进忠多的话也不敢多说,况且,他本身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传话的。 兆佳氏紧紧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摆摆手叫人拿荷包给他,“替我多谢、多谢谢你主子”。 她求爷爷告奶奶这么久,终是从四伯府上得了一句准话,虽说这位当下只是个格格,但能帮她的,就是好的,已经顾不得论出身了。 于进忠得了赏,是个极为莹润的玉石扳指,看上去价格极为不菲,他将荷包塞进怀里,又掏出块银子扔给跟在骡车旁行走的马重五,“乖儿子,去买点好吃的罢,瞧你瘦的,干爹看着都心疼的慌”。 马重五瞥了一眼双眼直冒精光的亲爹,默默的将银子塞进怀里,“多谢干爹”。 于进忠摆摆手,“甭谢,下次送东西的时候若是没胖,干爹饶不了你”。 马重五低声应下,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车后头,几辆车在十字街口分开,于进忠带着人回了亲王府,马九调转骡马去往庄子的方向。 “拿出来罢”,马九回望了好几眼,见没有了于进忠的身影,才摊手放在马重五面前,“那阉狗给你的银子”。 马重马木讷的在怀里摸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就被亲爹一鞭子甩在身上,黑色的鞭子上好像带了暗红的颜色。 “怎么,不想给我?”马九眯着眼睛,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 这个儿子眼见着就大了,早都该娶媳妇了,可是娶媳妇要给彩礼、要摆酒,但是他可是一个铜子都没有。 而且这个儿子一直念着他那没福气的娘,在乡下,谁生病不都是熬过来的,她没熬过去,就是她没福气,怨不得旁人。 马重马双手将银子捧出,向来都是这样,他身上是没有银子和铜板的,不对,整个家里只有马九和继母身上是有银钱的,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银子是软的,能被咬出牙印来,马九看着上面的牙印,珍惜的用袖子擦了又擦,“你那干爹还真大方”。 足足二两银子,就这么大方的赏了刚认得干儿子,马九将银子装进荷包,打算回家将银子埋起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虽喜欢银子,得了银子却不爱花,只喜欢攒着,每天跟银子睡在一起都行。 马重五默默的跟在后头,他低下头,夏日衣薄,胸前似乎有金属的凉意。 庄子上最好的屋子是主子的,其次就是马重五家,马九已经哼着小曲儿进了屋子,马重五也是牵着骡马往后头走去,后头是畜牲的地儿,那里有一间小屋,就是他睡觉的地儿。 庄户人家,没那么讲究,马重五往后头走的时候,还看见红姨娘在窗户边上绣花。 他知道她,是康熙四十六年黄河泛滥的时候逃荒过来的,身边还带着老娘和生病的弟弟妹妹,后来为了给弟弟妹妹治病不得不自卖自身。 马九其实舍不得花这个钱买人的,但红姨娘绣艺好,他算了一笔账之后,发现把人买回去还能一人多用,就美滋滋的买下了她。 白日里,她做绣品卖钱给马九,夜晚,她就是马九的红姨娘。 马重五目不斜视的过去了,红姨娘的妹妹好像去年死在了庄子上。 她应该是恨的吧。 马重五在家干了两天活,照例又跟着骡车进城送东西,这回于进忠没出来,自然他也就没得到赏钱,因着这事还被马九抽了两鞭子。 连续送了几次之后,马九贪财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叫马重五去十三爷府上送东西,自己则是带着车上的肉、螃蟹、鳝鱼还有一些瓜果蔬菜,去了城西的铺子里。 今日得了不少银钱,马九心情极好,他藏了银子之后,哼着小曲去了红姨娘的屋子,见美人正喝着清水稀粥,不知怎的就动了恻隐之心。 “去,拿个咸鸭蛋给你主子”,马九大方道。 红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老爷可是一个咸鸭蛋吃一年的人,如今竟如此大方,可见是真心爱重红姨娘。 红姨娘也是个贴心的,将咸鸭蛋的壳拨了之后,将整个咸鸭蛋黄献给了马九。 片刻后,庄子上响起慌乱的人声:“老爷,老爷被蛋黄噎死啦”。 庄子上虽办着丧事,但主子吩咐的事儿是万万不可耽搁的,十三爷府上必须三天去一回。 继母正忙着找马九藏的银子,指派了最惹人厌烦的马重五去做这件事。 马重五不愿去,他长跪不起,“我是爹的长子,哪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爹”。 继母柳眉倒竖,心中明白马重五是起了争夺家产的心,必须将他给撵出去。 她冷笑一声,护院拿着棍子站在她身后,双拳难敌四手,马重五只得去做本该马九所做之事。 第115章 “兰院做的?” 正院里, 福晋正看着外头送的帖子,自兰院的人去了十三爷府上一回之后,她再也没收到过十三福晋的帖子。 第222章 人是不可能两头都要的, 亲王府上十三福晋只能靠一人。 十三福晋与她是妯娌, 又同为福晋,二人天然就亲近, 她本该是十三福晋最好的选择, 而如今十三福晋却选择与兰院亲近,只能说耿氏定是给出了什么有用的信儿。 但耿氏那个出身, 背后不过一个新提的佐领,再没别的消息来源, 只能是四爷透露的。 福晋端起茶,碗中茶叶舒展,茶汤清澈,是上好的翠眉, 只是泡的时候可能久了些, 满嘴的苦涩。 “还能有谁?”康嬷嬷看见福晋微皱的眉头, 她接过茶碗递给一旁的小丫头,叫人换一盏新茶过来。 “庄头都被换上了他们的人”,康嬷嬷看着有些气恼, 毕竟涉及到她的内侄女, “听门房说, 都认上干爹了”。 那马重五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若不是借着兰院的势, 怎可能越过她的侄孙成为庄头。 这个马九太不争气,事儿还没办完, 竟被块咸蛋黄给噎死了,福晋眉头微皱,康嬷嬷的侄孙年岁还小难当大任,看来这活计只能落到兰院手里了。 福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不甘心都吸入肺腑之中暗暗压制,她还有些其他的疑虑,她作为当家福晋,出门交际应酬都强过耿氏万倍,耿氏甚至眼下都没个身份出门,四爷为何要这般偏帮耿氏。 二人成婚二十载,她对他也算了解,绝不是个宠妾灭妻之人。 难道,是在警告她?! 四爷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 福晋想了一会,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与下面的人商量解释,四爷是她的丈夫,更是皇家的阿哥,她虽是他的福晋,可也是伺候她的奴才。 一瞬间,福晋心中的不甘都变成了担忧,她捏着康嬷嬷的手臂,“把我们的人都给收回来,记住,什么都不要做”。 * 最近有很多人来兰院给耿清宁磕头。 很奇怪,让人压力很大。 这一日,于进忠也进来说,他新认的干儿子想给主子磕个头。 于进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府里多少认干爹干儿子的他都没应下,如今却为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干儿子说项,她还当真还有些好奇。 “是谁?”耿清宁靠在榻上,手边是水果碗,里面是各色的水果混着酸奶,吃起来清爽解腻,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再不吃,就吃不着这样的冰碗了。 于进忠回道,“是一个叫马重五的,我瞧着这小子是个好的,刚顶替他老子成了庄头,现下往十三爷府上送东西的就是他”。 怪不得最近给她磕头的人这么多,原来是因为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人都得到好差事了。 耿清宁瞥了一眼于进忠,见他满脸的憨厚之色,“说吧,怎么回事?” 四爷将往十三府上送东西的事交给了她,也就是说,这小子当下是给她办事的人。 可不能出了差错。 于进忠摸着光溜溜的脑袋,他不好意思的笑出一口白牙,“奴才就知道瞒不住主子慧眼,这小子的后娘跟正院那边有些关系”。 后娘是正院的人,马重五又顶替了老子的庄头之位。 耿清宁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跟福晋悄悄打擂台呢。 她一个小格格,虽然有侧福晋的分例,但是哪里配与福晋争锋。 耿清宁想不明白。 她虽然穿越一场,但智商真没有怎么变,还是以前那个榆木脑袋。 她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虽然仍然不明白四爷为何突然这般做,但他都把台子搭好了,她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点点头,“把人请进来罢”。 于进忠高兴的哎了一声,片刻后,马重五跪在院子里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屋内的众人都能听见闷闷的声音。 耿清宁透过窗户看了两眼,发现二十多岁的于进忠有了一个二十岁的干儿子。 于进忠还在屋子里,他解释说,马重五确实年岁不小,早就到娶妻的年纪,只是一直以来没人替他操持,也就耽误到现在。 他嘿嘿笑了两声,“主子,我这个当干爹的看不过去儿子受罪,求您帮他一把”。 耿清宁是主子,能指派身边人的婚事,满院子里都是娇嫩的宫女丫鬟,赏一个出去也不妨事。 而且,裙带关系就是这么来的,若是马重五娶了她身边的人,身上就打上了兰院的烙印,再没有别的人敢用他,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兰院。 道理耿清宁都懂,但这样拉配郎随意婚配的事,她当真做不出来。 宫女都是包衣出身,一般需要干到三十岁才能出宫嫁人,府里宽松很多,只要主子点头就能出府嫁人,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因此求到她跟前的。 兰院可是满府里除了担心福晋那里外最好的去处了,谁能舍得离开一个福窝窝。 耿清宁皱着眉,她正为难,葡萄悄悄从外头进来了,说是马重五今日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新鲜的河虾,个头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但都养在桶里,活蹦乱跳的,有精神的很。 耿清宁瞬间被虾吸引了注意力,她特意叫刘太监裹面衣炸了一份,再撒上辣椒面和胡椒粉,干脆焦香的,可以直接当成零食吃。 第223章 甯楚格年岁小,吃不得辣,耿清宁特意叫膳房做了虾糕来吃,香嫩弹滑。 耿清宁还特意叫人把剩下的都养着,河虾是春天的东西,放在秋季就是稀罕之物了,等四爷回来的时候,也叫他尝尝鲜。 膳房的张二宝犯了难,这东西可不好养,个头不大,个个都爱蹦哒,一不小心就蹦哒到外头干死了,不仅如此,它在活水里才能养住,若是用桶怕只有几日功夫。 刘太监见徒弟这憨样就来气,主子又认不出是哪只虾,以后每日都让马重五来送就是,正好还能给那小子送个人情,省得他巴结主子都找不到地儿。 * 一场秋雨一场寒,院子里打算做冬装了。 冬天的时候,耿清宁喜欢给闺女穿红色,大红、银红、粉红,这些都既鲜亮又衬人,穿在甯楚格身上好看极了。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她可以借着穿母女装的由头给自己也做这些颜色的衣裳,毕竟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独自装嫩还有一丁点心里压力。 除此之外,冬日的斗篷也是必不可少的,耿清宁打算今年换个斗篷的样式,以前的斗篷中间没有扣子,那条缝总感觉有些透风,不够暖和。 她正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四爷从外头进来了。 最近他忙得连府里都很少回,今日天还亮着,竟然就到兰院了。 不得不说,耿清宁是有些惊喜的。 四爷站在她后头看她画画,口中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画风还是这般……唔,写实”。 他其实想说匠气,宁宁这手画画的能力,画什么就是什么,缺少了许多意境和让人联想的空间。 耿清宁翻了个白眼,衣裳的设计图纸肯定要写实啊,难不成还要像山水画派一样烟雨朦胧? 四爷今日当真心情不错,他拿起笔,伏案作画起来。 耿清宁凑近一瞧,纸上有各式各样的衣裳样式,有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衣、合领对襟半袖长衣等等,有大有小,应当是给她与甯楚格的。 耿清宁嘁了一声,指着纸上道,“还说人家,你这不也是写实?” 宁宁肯定是看不出线条飘逸之美了,四爷无奈暗叹,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好好,你说的对”。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捧着纸,叫人立刻送到针线房去,主子爷亲手所绘制,一定要在立冬前做好,让耿主子与小主子穿上。 晚膳的时候,那些养了颇多时日的虾终于有机会上了主子的膳桌。 秋日天干物燥,耿清宁没让膳房炸、炒之类的,就简简单单的放点盐、葱、姜、酒,煮过一滚便可。 河虾肉质细嫩松软、味道鲜美,咸津津的,配饭、配酒都很不错。 见四爷也捏了几个慢慢悠悠的吃着,耿清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任谁天天吃素,身子也受不住的。 甯楚格也喜欢吃这个,她身边的丫头剥一个她就吃一个,就像等待喂食的小花猫。 小阿哥也得了一碗蛋黄米粉,正拿着握着勺子一个劲的舔舐。 他身边的奶娘突然咳嗽了两声。 第116章 四爷听见咳嗽声, 脸立刻就掉了下来,筷子摔了一半,又被轻轻的放在了碗上。 他斜睨一眼, 一旁的苏培盛应了一声, 随即捂住奶娘的嘴,连拉带拽的将人带了出去。 耿清宁心中一跳, 赶忙扭头去看孩子们, 只见二人均埋首在面前的小碗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没吓到他们就好。 徐嬷嬷沉默的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蒜一般, 耿清宁怀疑再不拦住她,少不得磕出一个脑震荡来。 四爷摆摆手,“滚出去领十板子”。 明明要挨板子,徐嬷嬷却如逢大赦, 跪着退了出去。 耿清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盘子上, “怎么回事?” 四爷给面子的夹起藕片, “不知死活的东西,身上不好竟然还敢来伺候主子”。 娇嫩的小生命遇见一场风、几滴雨,又或是夜里没盖好被子, 说不定就没了, 贴身的人若是染了病, 是绝对不能伺候主子的。 耿清宁瞬间就想起圆明园的事儿, 刚去世的那个小阿哥,开始的时候也只是咳嗽两声而已。 她心中也警醒起来, 慌忙起身去摸五阿哥的额头,入手一片温凉, 才放心下来。 五阿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冲着额娘露出无齿的笑容,他的牙龈已经冒出了几个小白点,应当是要长牙了,口水充沛得顺着咬着的勺子滴在身上。 “小邋遢”,耿清宁没忍住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见他瘪嘴委屈巴巴的模样,才松开手,叫人把他抱下去换衣裳。 一旁的甯楚格也被抱下去洗手净面,少了孩子们,屋子里顿时沉寂的吓人,外头,徐嬷嬷领了板子,一瘸一拐的进来谢恩。 四爷端起漱口的清茶,沉声道,“小阿哥若是少一根头发,爷要你一家子的性命”。 这话不是虚言,弘晖去世的时候,满院子的人都跟着到下头伺候了,宋格格的小阿哥死了,身边的两个奶娘并几个丫头小子,也一个没少的跟着去了。 第224章 徐嬷嬷心中发苦,她是被四爷送来照顾耿主子与小主子的,只是这几年一直跟在二格格身边,一不留神,竟然被家雀儿啄了眼。 “绝不负主子所命”,徐嬷嬷恨不得拍着胸膛保证,过了这几年悠闲生活,别人还真把她徐小燕当成吃素的。 徐嬷嬷一面应着,一面退出来,转头就把五阿哥抱到甯楚格的房内,这个时候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至于其他人,则是分开锁在各自的屋子里,轮流盘问。 至于咳嗽的那个奶娘,徐嬷嬷亲自带人将她屋里屋外全都被搜了一遍,衣裳、布料、首饰、银子全部分类收好,挨个查看是否为主子赏赐,又把她拉出去开解十板子,再被拖进来问话。 “老实交代”,徐嬷嬷身上有伤,忍着痛坐在软垫上,面上带霜。 奶娘吴氏趴在条凳上,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她与徐嬷嬷虽然都是打十板子,但徐嬷嬷是主子跟前的红人,两个儿子都跟在主子爷身边做事,打起来的时候格外会注意些,而她是犯了错的人,肯定要往死里打的。 徐嬷嬷皱眉,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她叫人从外头提一桶冷水过来,临头浇了下去,帮吴氏清醒一下。 “外头已经有人去你家里找你男人跟儿子了”,徐嬷嬷往日笑眯眯的脸上满是寒气,吴氏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让她在主子跟前丢了这么大一丑,“你若是不说,都报应到你儿子和男子身上,到时候可怨不得我心狠了”。 同是女人,徐嬷嬷最知道如何拿捏另一个女人的命脉,十个里面有五个把男人当成自个儿的命,另外五个把儿子当成命。 初冬的天气有些冷,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的吴氏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脸色青白一片。 “我,我没有背叛主子”,吴氏哆嗦着回话,“徐嬷嬷,我真的只是嗓子有些痒痒,一时没忍住”。 徐嬷嬷气得差点站起来,这么嘴硬,可见是苦头没吃够,叫人把她绑到夹缝的墙根处跪着,那夹缝有穿堂风,一阵一阵的,如刮骨的刀一般。 于进忠从外头进来与她交换信息,“她男人也病了,我不敢叫人进来,去拿人的也都隔在后罩房里了”。 徐嬷嬷心里一沉,叫人把最近最近一月的小院进出人员名册拿出来一一查看,这个月才十七,吴氏已经出去了三趟,每次都是大包小裹的带着一堆东西。 奶娘在小主子身边伺候,赏赐丰厚,补贴家中也是常事,可家中的男人染着病她还敢回来到小主子身边伺候,可见是用心险恶。 徐嬷嬷嘶了一声,只觉得头顶一座大山压了下来,在若是疫症那所有人都完了,上上下下一个人都跑不了,“她男人病多久了,家里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有没有特别需要银钱的地方?” “她小叔子下个月要成亲了,据说足足给了女方二十两的彩礼”,于进忠脑子转的飞快,心中也是越想越沉,“她男人病了将近一旬,药钱也没少花”。 徐嬷嬷气得眉毛倒竖,“这样背主的奴才,拉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这些银钱定是吴氏带回去的,按理说主子大恩大德,她就是万死也难报,但她竟瞒报病症,或许她没有直接背叛主子,可没有把主子放在头一位,就是她的过错。 于进忠想的更多,“就是不知这病,是天灾还是人祸”。 若是有人故意设的此局,只怕这病,不可小觑。 耿清宁听后心头直跳,去年四爷生病之事还历历在目,缺医少药的清朝,传染病可不是小事。 有抗疫经验的她迅速反应过来,该隔离的隔离,该消毒的消毒,叫人在屋子各处煮醋,又用烈酒将各处一一擦拭。 除此之外,又叫陈大夫开了一个预防生病的方子,兰院上下每人都要喝,就连隔在后罩房的徐嬷嬷、于进忠等人也是如此。 她自己更是每日都抱着茶碗喝水,力求每日喝下两千毫升的水,加快新陈代谢预防疾病,就连甯楚格与五阿哥也被灌了不少热水。 兰院的人每日都行色匆匆,又有药味四溢,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康嬷嬷有些心动,“福晋,兰院最近人手不足,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以前经常在前院晃荡的于进忠已经好些日子不见踪影,二格格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也没跟在她身后,兰院肯定是出事了。 福晋有些动摇,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兰院忙不过来,她作为福晋理应帮扶一把,但前些时候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她担心这是引君入瓮之计。 康嬷嬷看出福晋的心意,趁热打铁道,“咱们是帮人,又不是害人”。 福晋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应下,正院太需要一个阿哥了。 四爷来的时候也是浑身的药味,福晋行了礼,二人分主宾坐下,康嬷嬷上了茶又自行退下,屋子里只有府中最尊贵的这对夫妻。 福晋咽了口茶,将心中那些反复打碎又重组的话试探着说了出来,“爷身上有药味,是哪里不好?” 四爷闻了闻身上,宁宁素来最为担忧他,不叫他去兰院不说,还叫前院每日也熏着避疫香,喝着预防生病的药汁子,久而久之,他身上就带了药味,只是他身处其中不得闻而已。 第225章 “无事”,四爷笑了笑,宁宁这些折腾的法子确实有用,他与孩子们都好好的,“不过是熏的药香罢了”。 福晋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成亲二十载,为何比不过短短的五年,她扯扯嘴角,强露出一个笑容,“想必爷事务繁忙,妾身愿为您分忧”。 外头的事务与内院无关,福晋所提只能是最近兰院人手不足之事,他看了一眼福晋,不明白之前她害孩子,如今却又为何要孩子。 二人不欢而散。 * 兰院的这场抗疫活动持续了半月有余,好在并无一人生病,也算是有惊无险。 徐嬷嬷养了十来天,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刚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找到耿清宁,她问道,“主子要不要把那些奶嬷嬷的孩子也给挪进来?” 就像她的两个儿子都跟在主子爷的身边一样。 徐嬷嬷恨那些奶嬷嬷眼盲心瞎,都是一块伺候小主子的,身边人有什么动静,她们绝对有所察觉,却未曾报给她或主子,知情不报,也是罪过。 耿清宁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这些奶娘自个儿的孩儿也在这里同吃同住,无论有什么招数,五阿哥受了,那些孩子也跑不了。 这…… 耿清宁感觉到自己开始被这个时代同化,她虽然清楚的知道这样连坐是不对的,但在她心里却忍不住动摇,什么也比不过甯楚格与五阿哥的命。 徐嬷嬷又劝了两句,“这对他们也只有好处,都是包衣奴才,能与小阿哥同吃同住,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这是他们一辈子也求不来的福份。” 耿清宁摆摆手,示意徐嬷嬷不要再劝。 “去办吧”,她道。 第117章 书房里, 四爷微微点头,“就按你耿主子说的办”。 这一听就不是宁宁的主意,她素来是个万事不爱操心的, 不喜欢院子里有生人, 就连下人,也一直是用惯了那几个。 幸好, 她身边还有几个脑子活络的奴才, 多少也能当个人用,宁宁愿意采纳他们的法子也是一件好事。 纳谏本来就是上位者的优点之一。 苏培盛低声应下, 他立刻就出了门,下午的时候, 奶娘的亲子全部被抱了进来。 那几个奶娘见到自家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王府的小阿哥小格格确实住在金窝银窝里,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但这么精心养着的小主子们, 还没有田间地头上生下来的泥腿子活得多。 这不是身子骨弱能解释的。 人是徐嬷嬷带进来的, 她看了一眼这几个磕头的人, 放任她们将额头磕成一片青紫,才不慌不忙的劝道,“能与皇家血脉同吃同住,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你们孩子能有这个造化, 该记得主子恩德, 日夜称颂才是”。 劝完之后,她又沉下声音, 问道,“你们这般不愿, 难不成,是心中有鬼?” 几个奶娘被唬了一跳,脸都白了,前几天如死狗一般拖出去的那个吴氏,听说她男人也被打了二十板子,一家子被退回内务府去了,眼见着没了活路。 “不敢,不敢”,领头的那个奶娘怯懦的否认,剩下的两个也七嘴八舌的跟着说道,“万万不敢背叛主子”。 徐嬷嬷满意的走了。 剩下几个奶娘商量着把五阿哥房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过一遍,甚至连她们自己的屋子也相互监督搜了一遍,见处处都妥当才勉强放下心来。 耿清宁也明显察觉到上心与不上心的区别。 这些奶娘都是包衣家的媳妇,大多数在喂养小主子三五年之后,还是会回去的,用现代人的说法应该叫育儿嫂更为合适。 因着不是一辈子的差事,她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惹事,只做好自己的事也就罢了,多余的事,谁也不愿意牵扯进去。 但如今她们亲子也在,与小阿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为了自个,也得尽心尽力。 * 颁金节过了离过年也就近了,趁着喜气,万岁爷一口气给好几家的孩子起了名字,兰院的这个小阿哥虽未满一岁,也得了一个名字——弘昼。 历史的惯性果然很强。 四爷倒是对这个名字挺满意的,昼,日之出入,与夜为界,乃光明之意。他也盼着这个孩子能顺顺利利、平安长大,再多的,他也不敢贪心,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没了,现下他的要求放的很低。 好在宁宁的身子骨壮实,生的两个孩子都很康健。 四爷起床后就躲到外室换衣裳,这些日子过年,他每日都要进宫领宴,起得早,扑扑通通的闹出点响动,宁宁就睡不安稳了。 没一会儿,耿清宁还是从内室里出来了,身上衣裳穿戴整齐,头发也是用簪子松松的挽起来,只是没来得及妆扮发饰。 她接过宫女手中毛绒绒的暖帽,踮着脚尖,伸手给他戴帽子。 四爷个头比她高上不少,他微微低下头,眼中盛满了她。 耿清宁只觉得心尖发痒,全身如同被电过一般,产生丝丝麻意,没忍住,揉了一把他毛绒绒的头顶。 以前看电视剧里清朝人都是光头带着跟辫子,来这里之后才知道他们只有刚剃头的时候是光溜溜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寸头。 第226章 再说了,他们也不傻,天气冷的时候寸头比光头暖和多了。 四爷伸手拽住使坏后就想跑的人,含笑在她的嘴角轻轻亲了两口,弄得耿清宁愈发的脸红心跳,借着看甯楚格的借口慌忙逃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四爷越来越帅气了,而且因他天然的身份地位,更像是泡了一个顶级霸总一样。 赚了赚了。 耿清宁披着披风,顺着回廊走到闺女屋内,甯楚格刚被叫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由着奶娘给她穿衣打扮。 这个点对孩子还说还是太早了些。 只是进宫不能失礼,宫女拿热帕子轻轻的替她擦脸,点了些面霜在手心化开,轻轻的揉在小主子的脸上,弄完这一套,甯楚格整个人都清醒了。 “额娘”,甯楚格伸出手要抱抱,“困”。 耿清宁心疼的摸着闺女的小脸,现代有哪个小孩会在夜里三点的时候起床,“路上若是困的厉害,可以在徐嬷嬷的怀里睡一会”。 徐嬷嬷对宫里相对来说熟悉些,有这样的老人跟着耿清宁也放心,只可惜她自己虽有侧福晋的分例,却无侧福晋的身份,无法进宫陪着孩子。 也不知那侧福晋的册封何时才能下来,如今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政府单位的办事效率都不太行。 耿清宁心中吐槽,将闺女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娘俩一道回了正屋,四爷已经洗漱完毕,膳桌也摆得满满当当的。 早上时间紧,坐下来慢慢吃炒菜是不现实的,耿清宁就想起公司后门处美食一条街上的杂粮煎饼、手抓饼、鸡蛋灌饼等等。 对刘太监来说便是有再多花样,也只是个饼而已,便宜的很,他按照主子的吩咐,有表面涂满酱料的酱香饼,杂粮绿豆面做的脆脆的煎饼,又软又暄的鸡蛋灌饼,当然,也少不了夹肉的香酥芝麻饼。 主子说要拿着吃,刘太监又把饼裁剪成巴掌大小的块,又将炒的小菜铺在饼上,拿牛皮纸卷成细长条,个头不大,甯楚格也能拿在手里吃。 爷俩热热乎乎的吃了几个饼,还喝了碗热□□,全身上下都暖暖和和的出了门。 四爷府上的内眷仍然是头一个到永和宫的。 徳妃娘娘挨个看了孩子们,弘昼年岁尚小未曾进宫,眼下殿内只有三个孩子,她将甯楚格抱于膝上,又去看下头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诺大的亲王府竟然只有这几根嫩苗苗,德妃娘娘神情有些不悦,这当哥哥的还比不上年岁小的老十四,可见是福晋没看顾好内院。 但大过年的,德妃娘娘也没有当众给福晋没脸,她淡淡道,“以后别让宋氏服侍了”。 宋氏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夭折,可见是个没福气的。 正好又逢大选,没了这个,再给老四挑上几个好的便是。 福晋顺从的应下,察觉到过年确实是一件喜庆的事儿。 晚上回府的时候,她特意掀开帘子,对四爷点头示意。 四爷一顿,才点头应下,他本来打算将甯楚格送回的时候,顺便就在兰院歇下,可福晋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一定是娘娘有事交代。 若是此刻去了兰院再走,难免会下了宁宁的脸面,在他心里,宁宁已是侧福晋,属于妻的身份。 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他务必将二格格好好的送到兰院。 苏培盛心中啧了一声,他悄悄的瞥了一眼福晋的软轿,没想到这位主儿这个时候发力了,只是到底有些晚了,不让主子爷去兰院,只会让他更牵绊而已。 不过谁得宠与他无甚关系,他低声应下,抱着小祖宗转头去了兰院。 正院里,夫妇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四爷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就看向福晋,等着她开口。 福晋看了一眼内室,里面有热水、帕子还有干净的新衣,若是四爷换了衣裳,也能顺理成章的歇在正院,但他没动,还是盯着她。 福晋轻咳一声,“娘娘说,叫宋氏挪到后头去”。 四爷略一思量便知缘由,宋氏生的孩子一个也没活下来,想必是娘娘厌恶了她,不叫她服侍了。 他虽也不愿再碰宋氏,但宋氏刚失去子嗣,又是福晋所为,福晋何必在此时落井下石。 “听娘娘的便是”,四爷沉吟了一下,无论如何,那三个孩子总是他的血脉,“别叫人短了她的东西”。 福晋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只是心中如何作想却不得而知。 四爷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又去看福晋,等着她继续说。 娘娘就交代了这一件事儿,再多的她也没有,福晋心中百转千回,她慢慢说着话,“娘娘还提了选秀的事”。 这也不算瞎说,今日和娘娘一起打牌的时候,娘娘确实提到了选秀的事儿,据说宫中也打算留几个鲜亮的。 四爷摸着茶盏思量,三年一大选,今年是康熙四十九年,确实是大选之年,难不成皇上未允他请封侧福晋的折子? 请封侧福晋不是什么大事,与家世背景无甚关系,一般折子递上去也就行了,可他的折子递上去足足半年有余。 第227章 皇上虽九五之尊,但到底还是个人,德妃娘娘、良妃娘娘等人出身都不高,如今却身在高位,说起来还是皇上的偏宠,是以皇上从不会插手一个皇子的后院之事。 除非此人后院已涉及前朝。 四爷想得入神,他的后院为何会涉及朝政。 第118章 四爷还是没在正院歇下, 抬脚便回了书房。 只是他心潮澎湃,实在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不知多久之后才堪堪阂眼, 而寅时初刻又得起身进宫, 最多睡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但看上去,他不仅未曾精神萎靡, 反倒是仍旧精神奕奕, 毫无困意,烛光下他眼珠子黑的发亮, 赛过一旁的烛火。 这种亢奋持续了整个过年期间,正月十五领宴归来, 他甚至不觉得疲累,还有心情一起看花灯。 元宵节,又称为quot;上元节quot;或quot;灯节quot;,府中大多数主子都进宫了, 这些灯为谁所制, 匠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还未到傍晚, 兰院的廊下、树上、亭中便挂满了花灯,有金鱼灯、兔子灯、莲花灯这些常见的,还有做成灵芝形状的芝草灯, 做成仙鹤形状的鹤灯。 有给小主子们在地上滚的滚灯, 推着走的各色车灯、转灯, 看得耿清宁眼花缭乱。 最稀罕的是院内制了一个两层楼高的架子, 上面挂了一盏大花灯,一旁的空地上摆着投壶、套圈、烟花此类的小玩意儿。 白日里装饰的时候, 耿清宁就在一直看,刚用完晚膳, 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屋子,葡萄笑眯眯的问道,“主子,点灯吗?” 这还用问,耿清宁使劲点头。 廊下的灯第次被点燃,顺着廊沿延伸成一条灯线,路的两侧放着精致的莲花灯,此刻也朵朵浮现,顺着耿清宁的脚步向外延生,仿佛步步生莲一般。 空中还漂浮着数个类似于孔明灯一般的浮灯,整个兰院的上空都被照得发亮,如同白昼一般。 就连旁边路上的两个小丫头都觉得脚下的路变亮了许多,她们顺着光亮的往上看去,画有吉祥如意的四角宫灯在兰院的上空处挂着。 那是兰院内最高处的花灯,挂在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架子上,架子也是造办处新做的东西,上午刚搭好的。 “啧啧”,提着热水的那个小丫头叫小红,她咂吧着嘴叹道,“真不愧是那位主子”。 另一个小丫头叫小绿,她明显胆小的多,此刻被同伴的话唬得缩着脑袋往四处看了两眼,见周围无人才松了口气,道,“这位主子也是你我能提的,小心给主子招祸”。 小红晃荡着手中的铜壶,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作为格格进府的,钮祜禄格格如今连热水还只有半壶,而兰院却是满院子的宫灯。 她眼神好的很,那个花灯上面拐角处还画了一朵小小的兰花,那个字她虽不认得,应当就是‘兰’字。 只是她到底是听从了同伴的劝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二人站在那里稀罕的看了一小会儿,才忙不跌的回去伺候。 听见响动,翠儿摔帘从屋内出来,“一个两个都懒散的要命,提壶热水提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是从城外宝龙寺提过来的吗?” 小红嘴利些,接话道,“姐姐莫怪,天冷,路上有冰,我们怕滑倒就走得慢了些”。 翠儿没空与她们打嘴仗,这两日主子精神头短,歇的也早,此刻正等着热水洗漱,她冷哼一声,直接上前拧了两把,直把小丫头拧的眼泪汪汪的,才亲手提着热水进去了。 等翠儿的身影消失,小红才敢将袖子撸起,只见手臂内侧的嫩肉已经青紫一片。 小绿怯懦的道,“你何苦与她争辩这两句,平白得了这么些伤”。 小红咬着牙根,“我说的句句属实,不过是她在主子那里受了气,撒气到我头上而已”。 主子爷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两回,格格心情郁闷,身边伺候的人也得不了好,少不得成为格格的出气筒,而大丫头的出气筒就是她们这些小丫头。 “别管那种人”,小红倔脾气又上来了,“咱们去看花灯,好不好?” 反正已经挨了打,不如坐实这偷懒的罪过,否则这打岂不是白挨了。 小绿惯是个没主意的,小红求了一会,还是没抵过她的哀求,低声应下了。二人磨蹭了这一会儿功夫,等她们再去的时候,兰院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里面也传来玩耍的动静。 耿清宁就着灯光玩了一会儿投壶,只是光线到底不如白日,看得不够清楚,她害怕伤眼睛就弃了投壶,又到一旁玩起了套圈。 套圈得有彩头,耿清宁也不吝啬,叫葡萄开了库房,无论是首饰,布料,玩具,全都往里面放,而且兰院每个人都有五次套圈的机会,谁能套中,谁便能得了这个赏赐。 一时间兰院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果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兰院内欢声笑语,耿清宁觉得这个小小的花灯节也有意思起来。 四爷到兰院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阵的喝彩声,猜灯谜的,套圈的,好一派热闹景象,被围在最中间的耿清宁更是兴奋的红了脸。 所有人都捧着她一个玩,确实让人开心。 四爷制止了那些请安的人,他快走几步,含笑将自个身上的斗篷披在了耿清宁身上,“夜里凉,还是得注意些”。 第228章 他个子高,对他来说刚刚好的斗篷披在耿清宁身上就拖了地,银灰色的貂皮在满院子的烛火下微微闪着光,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的莹润白皙。 斗篷还带着他身上的暖意,耿清宁侧头蹭了蹭毛绒绒的皮子,满院烛火汇于一人身上。 人比灯耀眼。 * 正月十五之后,福晋终于不必日日进宫,能腾出手来处理府里的这一摊子事。 宋格格被叫来正院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福晋又想出什么折腾她的点子,她如今光杆一个,再没有怕的。 福晋脸上满是轻松与惬意,宋格格如今在德妃娘娘和四爷眼中不过是个活死人一个,膝下也没有子嗣,后半辈子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府里要进新人了”,福晋的眼睛紧紧得盯在宋格格的脸上,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没必要亲自出面,派个奴才去也就罢了,但是她就是不想错过宋氏任何一丝痛苦的表情。 “爷的意思是叫你把院子让出来”,福晋看到了自个儿想看的东西,她满意的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水甘甜,入口芬芳,“正月里不宜动土,正好,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就定在那日罢”。 宋格格的指甲几乎扎进掌心,福晋不敢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也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四爷同意的。 她明明是第一个进府的人,侍奉四爷多年,还为他生了一子两女,如今他却为了那些还未进府的新人叫她没脸。 宋格格行礼告退,一路扶着文秀的手臂,强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立刻叫人扶着她跪在佛前。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仍旧挂着悲悯的笑容。 跪了许久,宋格格才觉得头脑清明了一些,四爷不是个薄情之人,此举必有深意。 可最近她只做了一件事。 被发现了? 一时间,她的心口狂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嗓子也干涩但无法吞咽,宋格格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法华经,待到佛前的香燃尽,她也终于平静下来。 绝对不会是被发现了,一来,此事她做的隐秘,绕了好几道圈子,根本没有直接触碰,二来,以四爷眼里揉不了沙子的性子,若是此事被发现,她现下已无法安然自处。 还是得想个法子探探口风才是。 宋格格想的很好,只是自那日后,康嬷嬷每日都会去她那里查验一番,无奈之下,她只能先收拾东西。 扑扑通通收拾了半月之后,二月初二这一日,康嬷嬷才亲自领着她去了新住所。 新住处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只有两间屋子,甚至连个偏房、耳房都没有,院子里空落落的,除了一个光秃秃的桂花树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院落之小,从院门到屋子门口,只有十余步,别说宋格格,就连过惯了苦日子的文秀当时都变了脸色。 “格格”,文秀担心的看着宋格格,“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响亮的狗叫声打断了,外面也传来了许多人走动的声音。 这个小院子一侧是下人居住的后罩房,另一侧也是猫狗房。 宋格格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再吵再闹已是无用,不用静下心来以谋后事,“收拾东西罢”。 屋子只有两间,里头那间靠墙放着床作为卧房,在中间放了一张屏风,隔出一小块区域供佛像,外面那间既要用来会客,还要用膳,若是抄经写字,还要当成书房。 文秀犯了难,以前的院子里,她与几个小丫头睡在一个房内,虽说房间不大,好歹也有一块立脚的地儿,如今,主子都施展不开,她们又当如何。 “要不,奴婢们回下人房那边?”文秀一面拿掸子将角落的蜘蛛网拂掉,一面轻声问道。 宋格格盯着文秀身穿丫鬟衣裳也挡不住的妙曼身姿,突然想起之前她将四爷请来那回,是一瘸一拐回来的。 “不用”,宋格格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微妙,“你就睡在我房内,打个地铺便是”。 丫头伺候主子睡觉这也是应有之意,文秀并未有疑,脆生生的应下,忙着将主子的铺盖被褥铺好,那些东西都可以慢慢收拾,但主子每日午膳后都会小憩一会儿,可不敢耽搁主子休息。 文秀铺好了床,又忙不迭的去领分例、提膳,幸好,虽然住得差了些,但目前看来,吃喝用度并未短缺。 总算还有个好消息,文秀想。 第119章 府里的日子本就难熬, 搬到那个小院后,更难熬了些。 三五尺见方的院子,走不了几步就到头, 一颗光秃秃的树, 不见一片嫩叶,看着就让人心情烦闷。 旁边的下人房人来人往, 总是喧嚣的厉害, 抄经、祈福都会受到影响,若是刮起了风, 猫狗房里畜生身上那股子腥燥味,便会顺着窗户缝就钻进屋子里, 就连佛香都压不住。 见格格一日比一日的憔悴,睡也睡不好,用膳也不香,文秀便从花园子围墙外伸出的枝条上折了几支黄色的腊梅花, 专夹在窗缝、门缝处, 梅花清香素雅, 与主子最为相配,想来多少能起到一些用处。 除此之外,这处距膳房实在太远了些, 天气冷, 膳点提过来的时候已经凉得透透的, 分例中炭火虽是全数给的, 但终究不够用,月末的时候连火盆也点不起来。 第229章 文秀会将碳灰中还未完全燃尽的小碎块一一挑出来, 聚在小炉子里,无论是煮茶还是热菜都十分便宜。 “奴婢今日提膳的时候, 见花园旁边的迎春花都开了”,文秀笑眯眯的把热好的膳食摆在桌上,“格格,天气暖和了,您抄经再不会冻着手了”。 小院阴寒,点着火盆去驱除不了那股子寒意,宋格格抄经的时候就冻坏了手,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也冻得如同萝卜一般。 还是前两年的日子太顺遂了些,宋格格握着茶碗暖手,有子嗣傍身的时候,四爷看顾着,下头的人也奉承,哪有炭火不足的时候。 “文秀,你跟了我几年?”宋格格放下茶盏问道。 文秀将茶碗撤走,又将用膳的碗碟筷箸摆好,“应当是八年,不过以前奴婢只是个小丫头,您可能记不住”。 宋格格摇头,语气亲昵道,“怎么会呢,我当初一眼就相中你这个傻丫头了”。 当初‘文秀’被撵出府,那些心思多的都不敢冒头,就怕被连累,只有这个小丫头憨不拉几的,闷着头往前冲,莽撞又稚嫩,如今年岁大了,人出落的沉稳又漂亮。 “只是连累你了,如今,与我一同过这样的苦日子”,宋格格叹道,目光扫过桌上的几盘子白菜豆腐。 盘内虽说是白菜,但不见叶片,只有咬上去嘎吱嘎吱的硬菜帮子,豆腐煎至双面焦黄,但破损之处甚多,看上去烂糟糟的,应当是煎坏的那些都聚在这里了。 宋格格继续道,“你若是想走,我不拦你”。 文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格格珍重自己”。 宋格格弯腰低头,伸手扶起地上的人,又拿出帕子作势擦掉文秀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我知你是个忠心的,不过闲话两句而已,何至于此?” 文秀不敢借力,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躲过宋格格擦汗的手,“格格是个金贵人,奴婢不配用格格的帕子”。 宋格格将帕子塞进文秀的手里,“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三月份的时候,大选差不多就要结束了,皇上自己没留多少,倒是给好几个宗室指了福晋,还给几个年岁大的皇阿哥赏了人,雍亲王府指了一位侧福晋的事在里头极不显眼。 德妃娘娘向来是跟着皇上走的,也跟着赏了一个格格。 皇上亲封的侧福晋是往日的湖广巡抚年遐龄之女,如今新任四川巡抚年羹尧之妹,但年家隶属于镶白旗汉军旗,并不是什么满蒙大姓,德妃娘娘便指了一位身份更低些的,武氏。 福晋比四爷知道的更早。 德妃娘娘看出福晋脸上的僵硬之色,叹她还是太年轻,没有经过事,宫里进新人的时候,哪个高位嫔妃不是满脸的笑意,看上去比自家办喜事还要高兴。 只是看在弘晖的面子上,德妃娘娘还是多劝了两句,“老四是个念旧情的,你且宽心”。 就连皇上后宫三千佳丽,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最后还是她们这些老人,可见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无论后来多少人,只要有当初的情分在,这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福晋却心中发苦,圣上亲封的侧福晋,若是再得宠生子,亲王府中哪里还有她的位置,这般想来,还不如当上侧福晋的是兰院那个。 福晋僵硬着回了府,叫人去前院去四爷,这种大事,她肯定是要与他商量的。 “不必急于一时,交由内务府即可”,四爷道,“至于那个格格,你看着办便是”。 侧福晋虽为侧,但到底占据了一个‘妻’字,进府并非小事,而是迎娶。 这种事情,内务府做惯了的。 福晋松了一口气,内务府那些个人物个个眼高于顶,若是无甚好处,做事如同蚂蚁一般拖沓,怕是明年也娶不进来,如此看来,四爷对这个侧福晋并未放在心上。 “我是怕委屈了新来的妹妹”,福晋佯装叹气,“眼下的这些院子只怕是配不上侧福晋的身份”。 眼下除了正院,最大的就数扩建之后的兰院最大,甚至比李侧福晋的院落还要大一些,但这个也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是亲王府扩建的时候顺带的。 四爷转动起手腕上的佛串,一粒一粒的似乎能磨灭心中若有似无的烦躁之意,在他心中,这个侧福晋之位已是许了宁宁的,只是圣意不可妄图揣测,又涉及他心中极为渴求之事,实在让人心烦。 “这些事毋须问我”,四爷将佛串摔在桌上,顷刻间,佛珠散落一地,一旁伺候的人全都伏趴在地上捡珠子,“你是福晋,这些事情你全权做主便是”。 他的声音比平时略高,佛珠四处迸溅,福晋吓了一跳,连忙垂头恭顺应是。 这件事算是交代完了,四爷抬腿便走,他脚步急促,苏培盛顾不得还没捡完的珠子,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只是路过徒弟小全子的时候,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脚。 小全子没跟上去,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屋子里菡萏撩开帘子出来了,双手捧着佛珠和荷包,“全公公,劳烦您了”。 第230章 全公公将荷包塞进怀里,忙不迭的撵师父去了,只是刚走到兰院,就见主子爷立在围墙外头,看兰院上空飘着的风筝。 一墙之隔。 三月,春光正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在这四方四正被圈起来的府中,人想要活得好,就要想着法子逗自己高兴,耿清宁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即便不能出去踏青,也得在府内赏桃看春,顺便放个风筝。 风筝线被系在百福的小背心上,小贵子拿着风筝跟在百福的后头,甯楚格向远处扔出一个圆盘,百福就颠儿颠儿的往那边跑。 百福跑的快,三月的风也知趣,不一会儿风筝就挂在了天空上。 甯楚格在一旁跑一会儿笑一会儿,百福激动的到处乱窜,空中的风筝不知何时断了线,正摇摇晃晃的往下落。 四爷驻足看了一会儿,纸鸢落在他的不远处,他亲自将这个金鱼样式的纸鸢捡起,转身往兰院走去。 耿清宁正坐在秋千上,上次元宵节的架子她没让拆,正好,天气暖和了,做个秋千也很不错,她还想在树下挂个吊床,等到夏日的时候用来纳凉。 “你回来了?”耿清宁有些惊讶,刚刚两个小太监出去捡风筝,没想到回来的却是四爷,而且看天色尚早,他怎么这个时候就在府中。 而且他还拿着她断了线的风筝,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的反派心机女,特意放风筝引他过来似的。 “嗯”,四爷将风筝交于一旁的人,轻轻推起了秋千,“怎么样,好玩吗?” 耿清宁单手抱着秋千绳,任由身后大手推动,春日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暖洋洋的闲适。 “挺放松的”,她道,其实对于多种娱乐信息冲击的她而言,放风筝绝对称不上有意思,但清朝没有那么多种娱乐活动,放风筝还能遛狗还能逗闺女。 唔,用轻松、愉悦形容更为恰当。 甯楚格从远处跑过来,自从上了前院幼儿园之后,她再没有像小时候那般尖叫喊闹,她只是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四爷的怀里,把他撞的一趔趄。 “阿玛!”甯楚格抱着他的腿,“你是不是来陪我与额娘放风筝的?” 一旁的弘昼还不会说话,啊啊呃呃的激动摆着小手。 四爷含笑摸了一把闺女的小脑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乖,等着,阿玛给你放纸鸢玩儿”。 也没见他怎么摆弄,不过借了一阵风,略微快走几步,风筝就径直飞上了天。 四爷叫人送来一把剪刀,放在耿清宁的手里,“这是你的纸鸢,剪断这根线,晦气就会随着它一起飞走”。 他这样一说,耿清宁确实有点印象,红楼梦里面黛玉她们把放风筝叫做放晦气,有消灾法难之功效。 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足为信。 只是这话却难以说出口,他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环于怀中,引着她的手去剪断那根绳子。 绯色爬上她的脸庞,她扭头瞪了他一眼,只是双目含情,目光如水,瞪起来无甚说服力。 四爷忍不住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两下,热气扑在她的耳垂处,耿清宁只觉腰肢发软,稀里糊涂的剪断了风筝线。 “好高啊”,甯楚格只顾盯着天上的风筝,见风筝越飞越高,高兴的直拍手。 孩子们还在呢,耿清宁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瞥了一眼,满院子人的头全都垂到了胸口,全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耿清宁又瞪了他一眼,老夫老妻了,还耍这种花样。 第120章 乾清宫里, 张泉春正跪着回话,“去年冬日天寒,各色毛衫卖的极好, 关外运进来二十万担羊毛, 许多旅蒙商见有利可图,已开辟了三条新商路专门运货”。 四爷瞥了一眼张泉春, 他计划的半个执行者, 由一个小太监一飞冲天,已经成为御前的红人。 张泉春身上穿着暗红色对襟镶边马甲, 这是万岁爷赏的,哪怕眼下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穿着直冒汗,他也每日穿在身上,根本不舍得脱。 这哪是衣裳,明明就是万岁爷给的脸面! 张泉春不停的拿眼角瞥皇上的脸色, 口中还在道, “从关外回来的人说, 今春养羊之数比以往多了六成,只是如今天热起来,是否还需继续?” 这几年毛衫风靡京城, 据说连亲王贝勒府上的人都穿这种东西, 上行下效, 有钱的人家买羊毛、羊绒搓线制衣, 没钱的人家去外头扯芦花、杨絮,好歹也能充充场面。 这股风从京城往南边吹, 就连江南那边的人也争相效仿,南方富庶, 羊毛的价格涨了三成不止。 见有利可图,不少人出走西口,若是能带回来一车羊毛,全家人好几年的嚼用便尽够了,若是能多带回几车,娇妻美妾,屋栋宅铺,下半辈子算是不愁了。 只是中原地广人多,草原上的羊终究还是供不应求,再三加价也无济于事,许多人带着银钱前去却空手而归,金钱利诱之下,不少部落今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养更多的羊。 但羊还没长成,羊毛依旧很贵,若是继续,这比银钱亦十分可观。 第231章 皇上没说话,他盯着手中的折子,自康熙四十六年起,黄河泛滥,赈灾得花钱,重修水利更是耗费甚重,这折子正是户部叫穷的折子。 他看向四爷问道,“老四,此事,你怎么看?” 四爷对‘羊毛’之事也算是了解,府里专门养了几个人,有事没事就关内关外的来回跑,理由是现成的,专门在外头收皮子供主子做衣裳。 他低头应道,“儿臣愚钝,从小便只知万事贵之以恒”。 无论寒暑羊毛都是贵货,才能让那些人因利发狂,忽视其中种种蹊跷。 皇上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何尝不知此计贵在千秋,只是国库空虚无银,他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上眯眼又看了一遍折子,自从过了知天命之年,眼神也不如以往好使,西洋进贡的眼镜他也试了好些个,可带着不仅无甚效果,反觉得头晕脑胀。 “国库亏空”,皇上叹了一口气,“实在无银”。 大清从太宗那会儿,给官员的俸禄就不多,导致许多官员确实两袖清风,生活贫困,但这些人都是跟着皇上的老人,他们从国库中借些钱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这个头一旦开了,就有数不清的人凑上去,有的人可能只是为了些许的银钱,而有的人则是通过借银来体现他们的圣恩,到最后,不去国库借银的反成了特立独行之人,沽名钓誉之辈。 这个道理,皇上不是不懂,只是这些人陪着他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征噶尔丹、抵抗沙俄侵略,都是依靠这些老臣的出生入死。 而在这些老臣看来,自己当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皇上干了那么多大事,现在花他一点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皇上是‘仁君’。 这个骂名必然有人要担的,四爷双膝跪地,“儿臣愿为汉阿玛分忧”。 皇上微微摆手,一旁的梁九功接过折子,悄无声息的递给跪在下方的四爷。 四爷双手接过折子,恭敬磕头道,“儿臣能否向您借一人用?” 虽然十三爷年前已经被放出来,但皇上再没召见过他。 要知道,在这紫禁城中,被皇上厌弃是最可怕的事情。 皇上没有说话,伏案看起了剩下的折子,梁九功弓腰笑道,“四爷,您请回吧”。 * 石庙村里,李大娘正拽着她的大儿媳妇曹氏吵闹不休。 “大家伙儿快来看看啊,哪家的媳妇儿像她这般躲懒,下地、做饭、喂猪一概不做,家里的活都靠我这个老太婆,怕不是要累死我这个当婆婆的”。 三月的天,野草疯长,许多人下地归来就在一旁看热闹,累了大半日了,有笑话可看也能松快松快。 李大娘是地地道道的乡里人,撒泼打滚样样精通,耍赖卖痴信手拈来,此刻她不松手,曹氏当真是无可奈何,看着人越聚越多,羞上加气,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娘,别这样,大伙儿都看着呢”,曹氏顶着大红脸说话,“况且,我不是不干活,昨日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娘家弟媳妇生了,我回去瞧瞧孩子,很快就回来了”。 李大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把拽下曹氏胳膊上挎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花布,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 是一条二指宽的肥膘肉,还有一包油纸包着的红糖。 “瞧瞧,这样的好东西全都带回娘家,哪有你这样当人儿媳妇的”,李大娘将地上的肉和糖囫囵塞在怀里,也不嫌弃油腻腻的,挺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上去就要拧曹氏的胳膊。 曹氏惯是被婆家磋磨的,只不过去岁冬日她给别人搓线制衫挣了不少银钱,再没得过这样的辱骂与拨打,她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今日回去给娘家弟媳妇添喜,婆婆又是这般不给脸面。 婆婆为什么这般对她,去年冬天挣的银钱她可是一分没剩的给了当家的,今日买东西的钱也是当家的给她的。 “娘,娘,您别这样”,曹氏双眼含泪,她素来嘴笨,按照婆婆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闷鳖,此刻挨打受辱,心中气愤极了,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求您了。” “我这样怎么了?你偷我们老李家的钱补贴娘家还不叫人说了是吧”,李大娘没理也有三分底气,何况现在的她自认为占理,一时间,手拧的越来越狠,曹氏很快就红了眼眶。 “我没偷钱”,曹氏忍不住辩解,偷东西的名声若是落在她头上,以后若是有了孩子都会受人白眼,“是当家的给我的”。 李大娘根本不听,在她心里,曹氏花李家一分钱都是罪过,“走,跟我回家,不然我叫老大打死你”。 老大虽然也是个闷葫芦,但还算孝顺,肯定不会跟她对着干的。 李大娘吃的膀大腰圆,曹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拽着直往家里走。 不远处,刚到石庙村的红果看得眉头紧皱。 曹大姐是她的师傅,她理应帮上一把,只是多年在马九后院做红姨娘的经历,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愿打愿挨,外人若是插手,反遭埋怨。 第232章 曹氏几乎是被拖着,她环顾四周,无人在意她的处境,反倒是各种指指点点。 乡下嘛,婆婆打儿媳妇,男人打老婆的,都不算什么稀罕事,看热闹罢了。 红果挡在了李大娘身前,“哎大娘,您知道曹大姐家怎么走吗?胡掌柜的叫我来找她收货来着”。 李大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见来人衣裳还算是光鲜,又听胡掌柜之名,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她狐疑的问道,“胡掌柜不是说最近天热,不干了吗?” 正是因为天热,曹氏再没法挣这个银钱,她才要治治这个小娼妇,等治个一年半载的,明年冬天的银钱曹氏才能继续乖巧的交上来。 红果脸上笑意不变,她做了一个往上面指的手势,又很快收起来,她道,“胡掌柜说,有人要了许多,让咱们赶紧做起来,这不,我得去附近好几个村子呢”。 李大娘不是好糊弄的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全靠她这双利眼,但是来人一副坦荡模样,身后还有骡车,实在没必要欺哄于她。 她松了嘴角,露出浮夸的奉承之色,将身后的曹氏推到人前,曹氏被她推的一趔趄,差点摔到在地,只是她完全不在意,径直说道,“是不是找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媳妇?她惯是个偷懒滑头的,你们可要看好她才是”。 胡掌柜那里的活计是计件给钱,多做多得,若是来人能听进她的话,多多督促曹氏,说不定挣的银钱会更多。 红果矜持点头,好几年姨娘生活让她身边有人伺候,多少有些主子的派头,当真把李大娘给唬住了,放任曹氏离开。 * 骡车内,红果将帕子递给曹氏,“曹师傅,擦一擦罢”。 人与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曹氏向她求救,她愿意帮上一把,但再多的,也没有了。 曹氏木然的擦拭眼泪,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人的生活,再经历这般,竟然痛苦到难以承受。 红果扭头看了一会窗外,蒲公英正在随风摇曳,她估摸着时间觉得曹师傅应当整理的差不多了,才扭头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假话,胡掌柜让我们继续干活,别忘了,明日辰时”。 曹氏怯懦的应下,下了车,也忍不住眼神追逐不放。 红果姑娘人长的美又能干,搓线制衣也学得很快,胡掌柜从外头弄来的机子她也上手最快,还能在毛衫、毯子上绣上精美的花纹。 听说,她还立志终身不再嫁,就连皇庄庄头也不看在眼里。 曹氏木木的想着,若是大清能像前朝那般有女户,红果应当更自在些。 不像她,困在这里。 第121章 曹氏又能挣钱了, 李大娘自然变回以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隔天不仅买了两条肥膘肉、两包红糖,又将自家鸡下的蛋装了半篮子, 还叫李老大从隔壁借推车送曹氏回娘家, 美其名曰是怕累着她的大儿媳妇。 隔壁邻居家的推车是独轮的鸡公车,其得名就是因为形状有点像鸡公, 一只硕大的轮子高高耸起, 像昂扬的鸡冠,两翼是结实的木架, 堆放货物也可以坐人,后面两只木柄, 被推车人提起置于胯旁,像鸡尾。 乡下小路,这种独轮车最是便宜,宽不过一尺的田埂都能轻松通过, 没有牲口的人家, 这算是很好的东西了。 “不必了, 娘”,曹氏拧着手指,面上是十二分的惶恐, “地里还有活计呢, 我自个儿回去便成了”。 “什么活也没有我的大儿媳妇重要”, 李大娘一锤定音, “老大,还不快去”。 李老大素来孝顺,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娘,又去看媳妇, 方才低声应承下来,“哎,娘,我这就去”。 曹氏被李大娘拽着,只能在门口等上片刻,不一会儿,李老大便将车推了过来,装喜礼的篮子放在一侧,她爬上了另一侧,两边重量不一样,车子难免有些歪斜,使得木柄重重的压在李老大的右胯上。 人和车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胯上,肯定是有些痛的,曹氏吓白了脸,当即就想从车上跳下来。 “往里头去一些”,李老大皱眉闷声道。 曹氏不敢拒绝,喏喏应下,将身子紧紧靠在‘鸡冠’上,见李老大紧皱的眉毛松开,她才微不可见的呼出一口气。 从石庙村到她的娘家至少有八里路,虽说她是乡下人,没有缠过小脚,但鞋底软,走路过去也确实累的慌,如今坐车回去,不仅累不着,还能看到路边野桃树的粉色小花。 能挣银钱真好,曹氏想,只盼着羊毛坊能一直开下去。 还有,也许她应该学羊毛坊里的其他姐妹们,攒些银钱傍身。 她虽然胆小嘴笨,但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婆婆和当家的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她能挣钱,只要她有钱,自然能一辈子好下去。 曹氏干活更起劲了,羊毛坊里她算是最用心的那一批人,红果又是她的徒弟,很快她便学会了新来的纺机,得了胡掌柜的称赞。 只是这回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银钱全数上交,而是特意留存了一部分放在胡掌柜这里。 第233章 胡掌柜也很得意,他管着的羊毛坊是附近几个镇子上出货最多最快的,听说,上一个出货最多的掌柜已经见到羊毛坊里最厉害的人物——张公公了。 张公公那可是宫里的红人,之前更是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也不知伺候过皇上的张管事是几品,反正不管几品,身上肯定沾的有龙气,他若是能蹭上半分龙气,即便是死了,到地下见了祖宗,也是那个。 若是能再得张公公的青眼,说不定下一个大管事就是他了。 下头的人都是满身的牛劲,张泉春却为银子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身后的辫子细的跟麻绳一样在背后直晃荡,一阵风都能吹起来,没有办法,他只能叫人编一假发进去遮丑。 是真没钱。 羊毛坊每天都在烧银子,收羊毛要银子,人工要银子,地方铺子都要银子,之前冬日里售卖的好,羊毛坊勉强还能支撑下去,可如今天气渐暖,这银子便只出不进,令人心焦。 皇上说可以从国库用银,可宫里的消息最是灵通,张泉春不仅知晓国库无银,就连外头的有些地方衙门也没钱。 据说,直隶总督都跟万岁爷哭了好几回穷,说是几年前打仗时买马的钱不够,只能挪用粮钱,康熙四十六年赈灾,又只能挪用俸工银偿还所挪用的钱粮,倒腾来倒腾去,最后的结果是直隶那边的大人们未来五年都不能发俸禄了。 这都是个什么事。 张泉春虽是个太监,但也算眼明心亮,绕来绕去,根子还在银子上头,也不知这回,四爷能不能讨回银钱。 * 四爷更忙了。 耿清宁发现他总是一阵一阵的忙,若是皇上派给他差事,他就忙的不得了,若是无差事傍身,他陪她陪孩子的时间就会多上不少,有时还亲自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段时日应该是有差事,忙得不见人影,连前院都很少回。 四爷确实很忙,国库讨银第一步是清算账册,满满一屋子的账本,打算盘珠子都得打到明年去。 他本想问皇上讨十三爷来用,为此甚至安排十三福晋的阿玛马尔汉以老病乞休,可皇上压根不让他把求情的话说出口。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十三的腿一时半会还好不了,多休整一下也不是坏事,只是若是皇上一直不消气,十三这个阿哥就算是废了。 四爷叹了一口气,带着户部的人不停的拨着算盘,一时间,闷热的屋子里只有算盘珠子的声音。 苏培盛见主子爷的后心已经被汗透,露出的一截脖子也像是起了痱子,心里跟凉水进了热油似的,只是大人们都在忙活,没有他说话的地儿。 好不容易到了饭点,四爷虽无心用膳,但这些大人也忙活了一上午,总不能叫人饿肚子,他起身到后头的屋子去了,他若是在这里,其他人肯定是要拘谨的。 苏培盛一路小跑,带着全公公将热水提进来,伺候四爷洗漱更衣,又小心翼翼的将膳盒提过来,“爷,您该用膳了”。 膳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一道小炒三丝,一道黄金肉片,一道口蘑炒鸡片,一道溜鲜虾,虽说是外膳房做的,但因着伺候的人是雍亲王,下头的人也是殷勤的不得了,个个色香味俱全。 但四爷素来怕热,天一热他就没胃口,此刻任由身后的小太监打扇,靠在椅背上没动。 苏培盛只能哭丧着脸跪下,他也不敢很劝,以往府里有耿主子劝膳,如今在户部,哪还有人哪触碰虎须。 四爷确实是累了,他歇了一会儿不仅没解乏意,反而觉得手脚沉重,身上刺挠的痒痒,还不如打算盘的时候,最起码心无旁骛察觉不到这些,他站起身,打算继续干活。 一旁苏培盛的脸几乎能拧出苦汁子来,主子爷不吃饭,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没本事,着急忙慌之下倒生了急智,“耿主子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嘱咐奴才盯着您用膳呢”。 这话确实是宁宁的口吻。 四爷叹了一口气,宁宁素来都是这样,把他看得最重,一举一动,全为他考虑。 他坐回原位,把桌上的菜一样尝了一遍,又吃了两口米饭,这顿饭算是解决了,他抬脚去了前头,只是这回略微有些急切。 身穿补子的人不说是老油条,也说的上有眼色,手下动作都快了三分,终于在天色擦黑之时,将今日的账册都理清楚了。 四爷最后又检查了两遍,才一路快马,往府中奔去。 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们,还真有些想念。 耿清宁正给弘昼进行金银花药浴,他继承了四爷怕热的体质,天气一热起来,痱子就跑不了,金银花清热解毒没有副作用,最适合娃娃使用。 只是他在水里不老实也就算了,刚捞出来,光着屁股就开始到处溜达,奶娘去抓他,偏生他身上没衣裳,又有水,滑溜的像个泥鳅一样,根本抓不住。 小屁孩边跑边笑,十分得意,话都说不清楚,笑声倒是震耳。 第234章 四爷从外头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颈,“又淘气?” 弘昼这小子才一岁,就皮的不得了,跟他姐姐甯楚格在一岁时谨慎的性子天差地别,四爷有时候会想,明明同一个阿玛额娘生的,两孩子怎会差别如此之大。 不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弘昼被抓住了命脉,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扑腾,但始终没逃过阿玛的手掌心,最后被奶娘用细棉布裹住,往自个儿屋子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略带有苦涩的药味,四爷一闻便知是金银花,身上那股刺挠的痒意又涌上来,他也没让人伺候,径直脱下衣裳。 一旁的耿清宁吓了一跳,难不成是小别胜新婚? 要不要脱衣服呢,还是等着他来脱?不太好吧,他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洗澡,身上还有一股子马的味道呢。 不过他素来爱干净,天热得时候一天洗三次澡也不稀奇,想必只有外衫沾了味儿,整个人还是干净的。 她看看左右,见一屋子的人早随着弘昼出去了,里面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说实话,好些天没见,她确实有些想四爷了。 四爷已将衣裳去尽,整个人坐进儿子的浴桶里,金银花清凉的药性抚慰了他身上的痒意,他忍不住喟叹一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宁宁。 她好像只穿了一件里衣? 耿清宁看着刚褪下的外衫,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忙不迭的将衣裳披好,扭身躲到外头去了。 哎呀,羞死人了。 第122章 金银花的效果确实很好, 四爷身上的痒意消退了大半,再抹上加了冰片的滑石粉,周身清爽舒适。 往年因为绣艺不精选择缝制寝衣, 而如今这件事儿已逐渐变成了她的习惯, 每个季节都会特意为他做两套寝衣,虽然大头还是葡萄等人, 她只动了几针, 也算是她的心意。 今夏做的是短袖、七分裤款,纱制的大褂宽松又透气, 正合适洗漱后在屋子里穿。 一侧的冰轮缓缓转动,带来一阵阵凉气, 四爷将手臂搭在玉枕,整个人斜靠在塌上,劳繁多日,此刻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耿清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不是叫膳, 就是照顾弘昼, 忙活得跟个小蜜蜂一样。 主要是刚才领错意,难免有些尴尬。 四爷含笑看她忙活,见她羞红了脸, 才转头去逗弄弘昼。 弘昼已经一岁多了, 这段时间最喜欢的事儿就是从地上捡东西, 甭管什么东西, 捡起来就往嘴里塞。 耿清宁平时并不太制止,这是孩子探索世界的一种方式, 况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也出不了什么事。 弘昼顺着榻沿摸到阿玛身边,把沾满口水的球分享出去,邀请阿玛一起玩耍。 这个藤球是弘昼最近的新宠,球里有个铃铛,滚动起来会发出清脆的铃声,好听极了,自从他能走路以后,就经常推球来玩。 四爷并不嫌弃上面的口水,他接过球把球轻轻一抛,正好落在耿清宁身边。 瞧他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抛绣球呢,耿清宁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只是四爷的眼神全然不在球身上,只盯着她笑。 耿清宁摸了摸发热的脸颊,吩咐人去膳房要些冰镇的饮子过来。 弘昼太小,压根看不懂阿玛额娘内里的暗流涌动,他的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藤球,此刻更是跌跌撞撞的奔向球的方向,在奶娘小魂吓飞之前,安全的捉住了球,又献宝似的把球再送到阿玛跟前。 “阿玛,球球”,弘昼再次献上他的宝贝藤球,“再来”。 父子二人一人扔球,一人捡球,简单的游戏也玩得起劲。 耿清宁忍不住扶额,这样大的运动量,弘昼晚上吃的那点子东西怕是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别把儿子当成百福来溜”,她一把捞起儿子,见他与四爷同款的短袖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又叫奶娘带他下去换件衣裳,天热的时候闪着汗,很容易感冒的。 “好大的胆子”,四爷往后一仰,双手至于脑后,脸色有些发沉,“竟敢把爷的儿子比作狗”。 满屋子的人大约有七八个,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全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耿清宁白了他一眼,吓唬谁啊,他一看就不是生气的样子,她坐回榻上,素手抚胸替他顺气,“好好好,都是小女子的过错,求爷别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就来劲了,故意拿起一旁的扇子遮住羞红的面容,“嘤嘤嘤,只要大爷不生气,小女子做什么都愿意”。 四爷寻她发亮的眼睛,之前身上的痒意似乎在此刻都钻进了心里,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露出娇好的面容,仿佛当真成了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哦,爷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耿清宁心里的小人在狂叫,恨不得演上百十集电视剧,只是屋内下人众多,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拿下巴轻轻触碰他的手,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放过她,晚上再战。 四爷或许真的接收到了她的信号,只轻轻捏了捏她腮上的软肉就松开了手,二人坐到膳桌前头,吃了一顿应该称作是夜宵的晚点。 第235章 天气热不想吃油腻的东西,耿清宁要的都是小炒,苦瓜肉片、丝瓜虾仁、木耳黄瓜等这种既清爽又容易消化的。 刘太监额外进了一份水饭,将大米或小米熬成米汤,放凉后再把蒸煮好的热米饭倒进去少许,盖上盖发酵一晚上,第二天可以直接热一下就吃,也可以舀出来再拌入做好的米饭直接吃,味道酸酸甜甜,冰镇后更是解暑开胃。 耿清宁没尝出味道。 四爷也没在饭后写字消食。 纱制的床帐甚至来不及被放下来,虽然只有薄薄的两层纱,放下来也什么都挡不住。 四爷捏着她的腰,精瘦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长明灯昏暗的烛光下,他仍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 细碎的呜咽声从喉咙间溢出,又被他吞进嘴里,只有她眼中的水光随着纱帐一起晃荡。 * 四爷依旧起得很早,耿清宁当时迷迷糊糊的,她本是想起身的,但又被他温柔安抚睡下,再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男色误人。 她轻锤自个儿酸痛的后腰,不止是腰,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躺着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走路更是腿脚酸软。 徐嬷嬷满脸都是笑意,兰院越得宠,她的日子就更好过,“主子,要不奴婢给您捏捏?” 关于妇人的身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这种劳累过度导致的问题,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耿清宁确实难受的厉害,徐嬷嬷一说她就应下了,甚至还叫来青杏在一旁说话,现代的美容院就是这样,一边按摩,还能一边聊八卦。 青杏确实有许多消息,她挑挑拣拣说了些能说的,至于另外那些主子爷不让说的,她一个字都不敢吐露。 “宋格格最近很是活络”,青杏一面说着,一面剥着莲蓬,这是庄子上一大早送来的头茬莲子,最是鲜嫩,“据说最近找了许多人说项,想找主子爷求情呢”。 耿清宁知道宋格格被挪走之事,当时还很是感慨了几句,她扭头看向青杏,“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挪过去的?” 明明也没见宋格格犯了什么过错,怎么突然就被发配冷宫了,这内里到底是什么蹊跷。 青杏摇头道,“这事儿奴婢也不知,这府里应当只有主子爷和福晋知道缘由罢”。 耿清宁嘶了一声,徐嬷嬷的手揉的既舒服又痛,她缓了一会才问道,“那宋格格以前的那个院子呢?就此封起来?” 她之前住的那个兰院,还有宋格格的院子,难不成就在那白白放着?虽说雍亲王府扩建后挺大的,但是好好的房子不住被闲置,她小市民心态只觉得十分浪费。 青杏剥莲蓬的手突然一顿,莲子上面印了一个重重的指甲印,她强笑道,“听说宋格格的院子要扩建呢,谁知道呢,天气热得很,也没看到什么动静”。 虽然青杏前言不搭后语,但耿清宁还是被她说服了,天气确实太热,昨夜里四爷身上起了不少痱子,她都看见了。 她正想着,就听葡萄说苏培盛就满脸汗的从外头进来了。 苏培盛也不想大热天的顶着太阳到处跑,只是主子爷有吩咐,他不敢不听。 他手里提着一个膳盒,没进正屋,就被于进忠迎到一旁的茶房,片刻后,就有小太监提了一壶茶和一瓮绿豆汤进来,于进忠亲自倒好,送到他手中。 苏培盛立刻便知此刻应当是不大方便进去,他便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一口气灌了两碗凉丝丝甜津津的绿豆汤。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两日见您好几回了”,于进忠陪坐在侧,以前苏培盛坐着他站着,如今靠着主子的宠爱,他也在苏公公面前有个座位。 苏培盛接过一旁小太监递来的帕子,把脸、脖子全都细致的擦了一遍,确定不会腌臜到主子,才慢条斯理的道,“这不是主子爷有吩咐……” 这小子,把心眼使到他头上了,可惜啊,他是跟着主子爷的,主子爷来的勤,他自然就来得勤,若是主子爷不来兰院,他可没有来这里的道理。 话还没说话,外面葡萄已经来请了,苏培盛甩甩袖子,“哎哟,不巧,只能下次再叙旧了”。 屋子里,耿清宁换了衣裳坐在榻上,“今日怎么是苏公公亲自过来了?” 得,不愧是主仆,这话都是差不多的,苏培盛甚至开始反思,难不成兰院他当真来得少了些? 任由心中百转千回,他面上却笑道,“给耿主子请安,主子爷今儿吃了一道三鲜河虾,说是不错,叫奴才送给您尝尝”。 哟,四爷这是给她点外卖呢。 甭管是什么,这份心意都很难得,耿清宁决定无论好不好吃,都要给他一个正面的回复。 葡萄已经有眼色的支起炕桌,又拿来银制的碗筷,又将食盒内的菜色摆在桌上。 耿清宁凑过去一瞧,三鲜应当指的是黄鱼、豆腐鱼和河虾,豆腐鱼嫩到入口脱骨,黄鱼鲜美异常,河虾饱满有弹性,名叫三鲜,做法却更像是红烧,带有一丝丝的辣味和酒香。 第236章 她本就起得晚,早上只喝了一杯牛乳,配着用了两块点心,刚才按摩又忘了午膳,此刻当真是饿了,一筷接一筷,连吃了好几口才舍得放下筷子,毕竟苏培盛还在一旁候着。 耿清宁擦了擦嘴角,强行给自己挽尊,她不过真情流露罢了。 还有,投桃报李,她是不是也应当给四爷送些什么。 第123章 苏培盛虽赶着回去, 但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一丝不耐烦,来的时候只有一个食盒, 回去的时候却带了一个足以压弯脊梁的包裹, 至于怀中荷包的重量实在不值一提。 户部那边,四爷枯坐苦算一下午回来, 他刚一进屋就见房内多了一抹亮眼的红色, 满瓶的月季花被修剪成相同的高度,全部束在一个白釉花口四楞双耳小花瓶之中。 苏培盛在一旁笑道, “这些都是兰院里头的花儿,耿主子说是香的不得了, 也给爷熏熏屋子”。 四爷凑近一些,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像是昨夜里从窗外飘进来的那股香味,他含笑碰了碰红色的月季花, 觉得这花儿虽然插得头重脚轻, 但也一副花团锦簇的模样, 是个好兆头。 苏培盛在一旁陪笑,甭管以前主子爷喜欢什么样式的,但眼下这瓶花就是最好的, 他奉上一杯热茶, “还有这茶, 奴才听说耿主子劳繁了好几日才得的呢”。 四爷接过茶碗轻撇浮沫, 茶还没喝,就闻到了荷花的香气。 苏培盛舌灿莲花, “也不知耿主子的心思怎么这般灵巧,竟然想出将茶叶放在荷花蕊心上头, 荷花晚含而晓放,等第二日一早,这茶就带了满满的荷花香气”。 四爷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扩大,他饮了一口茶,矜持的点头赞道,“确实有几分巧思”。 除了这些风雅之物,兰院中的寝衣,腌好的糖蒜,治痱子的荷叶露、金银花露,吃的用的穿的一概齐全。 这些看着零碎的东西实则都是宁宁的心意,四爷拿起一个瓶子打开一闻,金银花中添加了淡淡的薄荷,提神醒脑,让人头脑都随之清明。 正好,让他写折子的时候,心气也能稍微平和些,不至于气摔了笔。 之前四爷虽知晓国库无银,可清算之后他才发现这银子的缺口极大,不仅仅是借银,主要来源于亏空挪用。 老八掌管户部多年,难道就任由这些蠹虫肆意妄为吗? “去把戴先生请来”,四爷抿了一口茶,努力心平气和,意图压下满腔的火气。 戴先生这些时日一直都跟在四爷在户部,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也是一清二楚,见苏培盛来请,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打腹稿。 国库亏空之事应当算是制度性亏空,从顺治爷那里开始国库与地方钱粮起存相半,但即便这样,国库的银子仍旧不够花,没办法,开销实在太大。 等到这位万岁爷上台的时候,地方已经几乎不留钱粮,全部都上缴国库,遇事的时候,自然没有趁手的银子,只能靠挪用。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官员在里面中饱私囊,挖朝廷的墙角,但与万岁爷平三藩、灭葛尔丹之事相比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戴先生也很为难,巨额亏空和借银的根子都在万岁爷身上,但涉及天家之事,他怎好肆意开口。 他没提国库之事,只问四爷从小陪他长大的奶嬷嬷是否还在身侧,若是其人挪用了一百两银子又该如何。 四爷回话斩钉截铁,“错便是错,若是奶娘开口相求,我必鼎力相助,但若是私下挪用,这情分自然就耗尽了”。 戴先生被噎了一下,竟然忘记这位主儿是个眼睛里揉不了沙子的人了,没办法,他只能另找一个切入点,“不提孰错孰对,我且问你,这一百两银子与奶娘的情分孰轻孰重?” 一百两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十来年的嚼用,娶妻、生子、置办田产都包含在内。 对于戴先生和府医来说,一百两也不是小数目,够家中一年的嚼用。 但对于四爷来说,这一百两不过是顺手就能赏赐出去的东西,自然是与奶娘的情分更重。 他将视线移到折子上,这些亏空、挪用的银子若是追根刨底,甚至会追究到康熙十几年打仗的时候,而经历那些事的人都是跟着皇上的老人、旧人,在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情分和拥护更重。 皇上是仁君,更是明君,是不会出错的。 定下基调后,四爷的折子就好写多了,第二日呈上去之后,自然也得了皇上的赞誉和认可,“就按你说得办吧”。 皇上眯着眼又看了一遍折子,纵然保养得宜,但模糊的视线,起皱的眼角和皮肤上的斑点都在不停的提醒他,他年岁不小了,虽然年轻的秀女仍旧称赞他神采奕奕,龙马精神,但是人终究还是会疲乏的。 当然,皇上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只是,他在位这几十年保住了大清的秀丽江山,开阔了疆土,收复了失地,如今已然不愿再折腾,眼下这个折腾的程度,刚刚好。 皇上下了圣旨,四爷领了皇命,将王公以下众官员欠款追缴的差事交给了田文镜,至于他的那些亲兄弟们,自然只能靠他亲自上门。 第237章 太子爷素来都是兄弟们当中的领头羊,四爷自然头一个就去了太子的毓庆宫。 二人分主宾坐下,一旁的太监上了热茶、点心,满室里除了二人,竟有十来个人守着,不像是伺候,倒像是监视。 四爷全当做没看见这些人,他从袖中抽出银票双手奉上,“二哥,帮一帮弟弟”。 太子歪在椅背上,全然不在意仪态的模样,此刻见了银钱竟哂笑一声,“没想到啊,老四,你也学会搞这些歪门邪道了”。 老四从小就是一根筋,以前在上书房的时候,骑射学得不好,就在人后拼命练,手上的扳指都磨的油光水亮的。 被皇上评价‘喜怒不定’,就戴上佛珠研究佛法,不苟言笑,直到被人评为冷面阎王。 他本以为这次老四会像个门神一般上门讨债,没想到老四竟然偷偷摸摸的要帮他还债。 “二哥,国库是大清的国库”,四爷将银钱压在茶碗下,“是爱新觉罗家的国库”。 太子低眉笑了几声,只是笑声愈发的大,竟有些疯狂之意,“是啊,国库是爱新觉罗家的国库,可你见过爱新觉罗家有当了四十年的太子吗?” 困兽仍想争斗,只是身上的枷锁太重,外面的围栏太多,还不如头顶的铡刀落下,给人一个痛快。 四爷何尝不懂,只是此刻他只能劝道,“二哥,慎言”。 太子笑累了,声音有些沙哑,他摆手撵人道,“放心罢老四,我会帮你这一把的”。 四爷迟疑了一瞬,只能告退离开,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东宫的人就等在了户部大门口,说是来还欠银的。 太子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下面的人自然是随之跟上,之前叫嚷修书没钱的三爷,也把往日接济贫苦文人所花费的银钱还清。 五爷有太后给的体已,素来富裕,也第一时间还了银子,七爷的母妃成嫔,十二爷的母妃定嫔素来受德妃娘娘照顾,也很快将欠款补齐。 一时间,旁的老亲们都把眼光聚集在八爷等人的身上。 八爷之前掌管户部,此刻也拿出了一个态度,说是砸锅卖铁都会将欠款补齐,没想到他这样随口一说,老十真的当街卖起了东西,口中还不忘挤兑道,“四哥,不是弟弟不帮你,实在是没银子”。 四爷脸都气青了,十爷母家是大名鼎鼎的钮祜禄氏,更是有太师果毅公遏必隆这样的人物,可以说众弟兄们当中,除了太子之外,就数老十的家世最好。 举一族之力奉养一位皇阿哥又有何难,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街头和街尾开始有人驱逐人群,渐渐的整条街上只有卖家,再没有一个买家和看客。 老十直接一屁股坐在一张黄花梨螭纹长桌上,他的贴身太监就在一旁殷勤的替他扇着风,“四哥,你这样挡我生意,卖不到银子,我怎么还欠银呐?” 四爷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脸上红的厉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鼻子轻嗅,里头是金银花和薄荷,“别着急老十,我给你找好买家了”。 二人也不嫌热,就在门口僵持着,郡王府里头往外搬了板凳桌椅,还送了两回绿豆汤,可见是打算耗着。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匹快马直奔而来,离几位皇阿哥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就翻身下马,利索的打了个千,“尹徳给两位爷请安”。 来人正是遏必隆的第六子尹徳,虽然排行第六,但前面的哥哥死的死,废的废,如今钮祜禄家就他说话管用。 四爷没叫起,只问道,“这些东西你钮祜禄家买不买?”他懒得再跟老十废话,反正这钱无论是老十出,还是老十的母家出,反正银子收到了就算数。 尹徳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买,自然是要买的”。他可不敢与雍亲王对着干,虽说朝中上下都在骂,可雍亲王领的是皇上的旨意,又是亲王之尊,自然要退避三舍的。 看着四爷离去的身影,十爷气的一脚跺向尹徳,“没囊气的东西”。 尹徳轻轻一躲,正好让十爷在他身上印了一个脚印子,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既然弟弟阿灵阿推举了八爷,那他倒向四爷有何不可? 第124章 这差事实在熬人, 再加上天气炎热,四爷很快就瘦了一圈,今年入夏时刚做的衣裳竟有些不合身了。 苏培盛悄悄估摸, 腰间最起码大了三寸, 他一面叫府内赶制主子爷的衣裳,一面发愁该如何劝膳, 可主子爷不爱用膳, 他像拉磨的蒙眼驴一样,即便急得团团转也没有任何办法。 屋子里, 主子爷正在与田文镜说事,几面窗户全都开着, 周围有没人一看便知,苏培盛叫来徒弟在门口守着,他自己则是悄悄的上了两碗□□。 若是有田大人陪着,或许主子爷多少也能用上一些。 田文镜客气的拱手道谢, 说了大半天确实有些渴了,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没想到入口又香又甜,竟然是加了蜂蜜的牛乳。 没想到四爷竟然爱喝这种东西,一般来说不是只有女子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吗?他扫视一圈, 又见屋子里还有一团鲜红的月季花。 第238章 没想到冷面的四爷内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田文镜想了许多, 脑子里不过一瞬间, 他擦了擦嘴边的奶沫子, 继续说起正事,“因为有抄家的圣旨, 那些家贫不得已而为之的都还算是老实,只是, 那些不安分而借银的人虽不多,但最不好对付,只怕皇上狠不下来心呐”。 这类人往往是有资历、有功劳、讲排场、讲阔气的那些大官功臣,这些人家的欠银甚至有几十万两之巨,皇上又念着旧情,哪能去抄他们的家,治他们的罪。 四爷下意识的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口中一片粘腻,他低头一看,又招手叫人换一盏清茶过来,“不要怕得罪人”。 他慢慢的说着,“我不怕得罪人,只怕追不回欠款”。 田文镜低声应下,有四爷的这句话他就有了底气,他下手极狠,连抄好几个官员,果然收回了不少欠银,只是一切进了正轨,便有人把曹家给参了。 噶礼以前是户部左侍郎,现下的两江总督,他上折子说是曹家欠银三百万两。 大家都知道曹家欠银多,毕竟光接驾就接了好几回,但知道具体欠银数据的还是少数,也只是户部出身的人才知晓。 而户部,以前是老八掌管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熙三年的老状元,因着还不上欠银,吊死家中了。 田文镜跪在四爷跟前,眉头紧皱成川字,无论如何,这次的差事是他没办好,才会给主子招来祸端。 也是他疏忽,没想到噶礼胆子也太大了,谁不知道曹家的欠银明面是曹家的,实际上是皇上花费所致,他与背后的人这般行径,明明就是在逼迫皇上出手。 噶礼蹦跶不了几年了,田文镜恨恨的想,不过,若是这次他没逃过一劫的话,只怕他看不到噶礼不在的那一幕了。 四爷亲手将他扶起,“尔系深知吾意者,无需如此”。 士为知己者死,一旁的戴先生既同情又羡慕的看了田文镜一眼,虽然这回他被后头的手给阴了一把,但得了四爷如此称赞,也不枉费这一场。 “追回几成欠银?”四爷心中清楚,此事是冲着他去的,幕后之人绝对不可能让他收齐欠银,平白得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田文镜不过无妄之灾罢了。 不过,谁说银子一定要收齐的。 田文镜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擦的是汗还是泪,他并非科举出身,在官场上多的是看不上的他的人,没想到四爷对他真心相待,“大约六成”。 四爷在心中算了一笔账,六成的欠银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办接下来的事,他点了点头,“那就与我一起认罪去罢”。 皇上出手自然是雷厉风行的,先是将田文镜降职,又自掏腰包为那些功臣、老臣‘还’银,又叫人给老状元家里送抚恤银子,至于曹家的事儿,因没有人再提,已被众人遗忘。 * 苏培盛在户部收拾东西,忙了这么些时候,终于可以回府了,小太监被支使的团团转,就连房内的那瓶月季花都得带着,毕竟是主子爷常赏玩的东西。 他正忙活着,就见李怀仁从外头进来了,不常笑的脸上堆满了笑,每一条褶子都是满满的喜意。 苏培盛心中飞快的转了几瞬,难不成又有什么好事叫这小子给碰上了?他瞥了一眼徒弟,见小全子一脸的茫然之色,恨不得当场赏他好几脚。 “不是叫你多去兰院几回吗?”苏培盛扭住他的耳朵,“怎么又叫那张死人脸给抢了?” 全公公当真是冤枉极了,他最近跟着师傅跟着主子爷,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府里,但只有他回府,必然去兰院磕头,谁知道今儿怎么就这么不凑巧呢。 “冤枉啊师父”,小全子不敢护着自己的耳朵,只嗷嗷叫痛,“昨日从兰院出来的时候还没听说有什么事呢”。 苏培盛暗叹一声,小全子跟着他这么久,对主子爷来说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太监罢了,根本入不了主子的眼,算起来,甚至还不如兰院的于进忠,若是能在主子爷面前多露几回脸说不定还有机会,如今看来,这小子连运道都不够。 “算了,你快去备马罢”,苏培盛挥挥手撵走徒弟,扭头进了屋子。 那边李怀仁已经跪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耿主子又有喜了,如今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可真是个大喜事。 四爷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喜意来,只觉得这么多天头一回听到一个好消息,他长舒了一口气,又站起身走了两步,仍旧难掩心中激荡,“备马,回府”。 苏培盛的老脸也笑成了一朵花的模样,“已经给您备好了,就在门口候着呢”。 怀孕的消息耿清宁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没办法,咸鱼系统的孕检能力着实有些强。 “怎么样?”耿清宁靠在四爷的怀里,“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这次怀孕她当真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找谁来替她承受这怀孕之苦,该死的圣母心发作,总觉得别人与她无冤无仇,平白承受这一切,她不好意思。 况且,她也不认识多少人,若是让这府内的女眷怀疑自己怀孕,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239章 想来想去,只能让孩子的爸爸来承受这一切,毕竟,同甘共苦嘛。 不过,这也有些好处,怀胎十月、父子连心,想必四爷会更疼孩子一些。 “老毛病了”,四爷抚着她的肩,娇妻幼子在怀,只觉得满身闲适惬意,因朝堂之事而胀痛的太阳穴都得到不少缓解,“苦夏罢了”。 他怕热,天气热的时候吃的素来都不多,最近差事又忙,少不得耽搁用膳。 耿清宁有些心疼,又有些内疚,既担心当年热河之事重演,但又觉得父亲承担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算了,她还是不要去想那些既要也要的事儿了,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好困,咱们睡一会儿罢”。 他刚一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他眼下的青黑之色,想必差事繁忙,没休息好。 四爷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见她粉白的小脸容光焕发,并未有疲劳之色,但有身子的妇人渴睡乃是常事,既如此,折子就放一放,先陪她休息一会便是。 屋外,于进忠正带着人用竹竿黏蝉,快要入秋了,这些小东西怕是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蹦跶的愈发厉害,一刻接一刻的叫个不停。 “多喜,多寿,外头的树上也要查一遍”,于进忠站在树荫下,即便日头被太阳挡住,一阵阵的热意还是逼出了他满身的汗,“若是扰了主子,可别怪哥哥不忙你们”。 多喜、多寿等人是新来的小太监,兰院里的主子越多,伺候的人自然就越多,于进忠亲自带人挑了几个家世背景全都有迹可循的,也不让他们近身伺候,先在外头干些杂活。 小太监拎着竹竿就去了,院子里的靠近窗户那几棵树,是于进忠亲自动手的,就连小贵子都插不上手,毕竟这可是他孝敬主子的心意,岂容他人插手,不过他也不是吃独食的人,等待会儿吃蝉蛹的时候,他还是大方的。 苏培盛则是被引到了茶房,屋子里床铺被褥都是新的,角落里还放了一盆冰,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意,看着就让人觉得凉爽。 于进忠这小子真的是愈发的贴心了,苏培盛叹道,若是往常他定是不会歇的,只是这些日子他也熬的不行,眼下乌得发黑,况且主子爷既来来兰院,没有一时三刻是不会走的,他便和衣躺下,打算小憩一会。 窗户被贴心的关上了,室内一片昏暗,身边是皂角和太阳的清香,外头虽然有零星的蝉鸣声,不知为何,反而有催眠的效果,他双眼一闭,当真睡了过去。等于进忠敲门的时候他还有些迷糊,待擦了脸,饮了茶,又吃了几个炸得喷香的知了猴,这精神头就完全回来了。 这兰院,当真是个安乐窝。 苏培盛叹道。 第125章 耿清宁本来说只是陪着四爷略躺一会, 没想到帐内昏暗,她竟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二人头挨着头,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他本就怕热, 孕妇身上的体温也很高,他们这样抱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些。 她轻手轻脚的起了身, 见四爷睡着却在她刚睡的一侧床铺上摩挲, 又慌忙塞了一个抱枕到他的怀里。 见他搂住枕头沉沉睡去,她又捞起一旁的扇子替他打了几下, 见他紧皱的眉头微松,脸上的热意褪去, 才起身去了书房。 若是她还带在内室,难免会弄出些动静,还不如一个人去书房陶冶情操。 耿清宁正在画画,本来她只是学了简笔画, 但少有的几次画画都被四爷说匠气, 她也产生了争强斗胜的心思, 打算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画技。 只是现代的印记在她身上真的特别深,一时间很难改掉,她盯着新采的荷花画了许久, 仍然标准的写实派。 耿清宁连揉了好几张画纸, 最终还是泄气的扔了笔, 一旁的葡萄收拾了地上的纸团, 又奉了一盏酥酪放在案几上,“主子尝尝这个, 刘太监新做的葡萄口味”。 兰院里有一颗葡萄树,可能是风水好养的也好, 这几年愈发的旺实,结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多,兰院的人根本吃不完。 总不能浪费,剩下的被送到膳房,让刘太监想办法解决,一时间,膳房就上了许多葡萄口味的东西,如今连酥酪都做成了葡萄味。 耿清宁拿起银制的调羹吃了几勺,没想到葡萄味的双皮奶吃着竟然也不错,清爽适口,她几口就给吃完了,又吩咐道,“给前院也送几份,务必人人都有”。 葡萄低声应下,前院不仅有二格格还有三阿哥,还有那些侍读,主子既然说人人都有,他们肯定也是在内的。 葡萄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于进忠,她招来红枣,“于进忠呢?”这一会主子都在歇着,他也没有差事,人怎么没了。 红枣口齿伶俐的道,“于管事怕蝉鸣声扰了主子清净,带着几个多喜他们去粘蝉了,说是待会炸了分给咱们呢”。 “尽会躲懒”,葡萄气得直跺脚,以于进忠现在的地位,若是想吃什么,膳房自然会把他伺候的好好的,何至于亲自动手,“那你亲去膳房一躺,说是刚才的酥酪主子吃着好,要再做些给前头的小主子们,记住了,包括那些侍读也得个个都有”。 红枣将话重复一遍,见字字不错,才揣着荷包,一路小跑往膳房去了。 第240章 还没到晚点的时候,膳房的人并不多,张二宝正守着师傅的门打瞌睡。 有小太监认得红枣是兰院的人,上前摇醒张二宝,却差点被他踹了一脚。 红枣清咳一声,张二宝见来人是兰院的,才将踹出的脚给收了回来。 “红枣姐姐,今儿怎么是您过来了?”张二宝拿袖口揉了一把脸醒神,才笑眯眯的凑过来问道,“耿主子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便是”。 这几年他算是看明白了,师傅不愧是师傅,那眼睛利得跟刀子一样,府中这么些主子,只有兰院屹立不倒,跟着兰院混的师傅,也吃得越来越胖,听说,库房的钥匙都拿了一把。 红枣嘴巴是个厉害的,但是她也知道不给主子招祸的道理,她笑眯眯把葡萄姐姐的话说了一遍,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几角银子,“劳烦您了”。 一来是耿主子的吩咐,二来又是给各位小主子,张二宝哪好意思要这个银钱,只是红枣塞的太过坚定,他实在拒绝不了。 “红枣姐姐坐”,摸着怀里的银子,张二宝更有劲儿了,他先划拉出一个小板凳儿,又拿出井水中一直澎着的西瓜,三下五除二切成了块递到红枣手里,“这是二茬瓜,都是我们下人吃的,您别嫌弃”。 “对了,您在这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叫师傅,一会儿就得了”。 红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便不由分说的被塞了块西瓜,她想把人叫回来,但张二宝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天气热,西瓜是从井里捞出来的,冰冰凉凉的,西瓜的汁水已经顺着切口流到她手上,红枣只能忙不迭的将手帕掏出来垫在手心,白色的手帕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她扭头看了两眼,见人来人往,没人往她这边看,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瓜虽然是二茬的,但仍旧很甜,一路走来的热意都缓解了不少。 文秀刚到膳房门口,就看见了这副场景,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在这后院里,什么都比不过主子爷的宠爱,她每次为主子取膳的时候都得提前过来才能拿到一些勉强过得去的东西,而兰院里的二等丫鬟,却处处有人巴结。 格格这么好的人,命却如此之苦。 文秀心中叹了两声,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她找到相熟的打点过的太监,又提着膳盒回去了。 虽说她一路都沿着墙根走,但天气毕竟还是热,此刻她额头鼻尖也全部都是汗,怕腌臜了主子的膳食,她站在屋外擦脸净手,确保干净清爽了才撩开帘子进去。 宋格格正在抄佛经,她说天气热,但心静自然凉,抄佛经可以让她的心神澄净。 “格格,用膳了”,文秀将膳盒里的菜一一摆在桌上,一盘子醋溜绿豆芽,一盘子素炒茄丝,肉是白煮羊肉和火熏猪肉。 这属于相当不错的菜色。 宋格格扔下笔,洗手后坐在桌前,她也惊讶的挑了眉,“你给他们银子了?” 文秀摇摇头,“没有,听说主子爷今日回府了”。 四爷回府,福晋面上做的总会好看一些的。 宋格格嗤笑了一声,“我说呢,怪不得突然这么大方”。她看了一眼不施粉黛却依然漂亮的文秀,将盘子往外推了推,“我不爱吃肉,这两盘子肉你们拿去分了罢”。 她茹素多年,只在之前怀小阿哥的时候破了例,如今小阿哥不在了,这素她又捡起来了。 文秀连连摆手,“格格,你多少还是用一些,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宋格格戳着碗中的米粒,“我这破败的身子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她明明虔诚的祭拜佛祖,子女却连续夭折,她明明细心筹谋,如今却困在这小小的院落,便是为小阿哥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她得从这出去。 “还有没有旁的消息?”宋格格噎了一大口饭,不过略微嚼了几下就直接吞下去,用膳对她来说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吃什么一点儿都不重要,“什么消息都行”。 文秀端来一盏热茶放在主子的手边,“刚刚路过咱们以前院子的时候,奴婢见有人在修整院落,还挪走了不少树”。 “叫膳的时候碰到兰院的人了,真是奇怪,从来没见她们来这么早过”,文秀绞尽脑汁的想着,就差把路边遇见了一朵花都说出来。 她以为主子会呵斥她无用,没想到宋格格听见这两条消息却入了迷,一时间,连饭都忘了吃。 文秀不敢扰了主子思绪,但格格再不用膳的话,饭菜都凉了,她只能亲声唤道,“格格?” “拿银子叫水”,宋格格吩咐道,“多叫一些热水,把咱们院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洗得干干净净”。 * 清晨,耿清宁醒来照例是发了一会呆,她每次刚睡醒的时候都有些懵,待意识回笼,又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没成想,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身子。 “你没去上班?”耿清宁嘴巴比脑子快,连上班都秃噜出来了,“啊,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去办差?” 休整了一夜,四爷只觉得神清气爽,他身上的差事也卸了下来,此刻闲来无事,也学起身边人睡了个懒觉。 第241章 “你不想让我陪着?”四爷沉下脸,故意逗弄她。 耿清宁斜了他一眼,她还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生气吗,“别闹啦,弘昼都起了”。 四爷侧耳倾听,外面传来孩子清脆的笑声,弘昼确实已经起床了。 清晨的太阳不够烈,昨夜里凉意残留,现下正是舒服的时候,屋外徐徐吹来一阵带着月季花香的风。 耿清宁趿拉着绣鞋坐到镜前,铜镜里的她嘴角微微翘起,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确实挺高兴的,历史上的雍正帝除了死于丹毒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过于劳累,如今他能休整几日,怎么能不让她高兴呢。 四爷披着衣裳,跟着她来到镜前,大手揉了揉她头发,耿清宁见自己柔顺的头发被揉的乱七八糟,气得柳眉倒竖。 见她当真有些生气,他又含笑拿起木梳,替她抚平头发。 一时间,镜中人二人边笑边闹。 葡萄听见里面的动静,端着茶碗就想进去,却被身边的徐嬷嬷拉住了。 “别进去”,徐嬷嬷道。 葡萄有些不明白,“主子都醒了”。 徐嬷嬷上下打量了葡萄一眼,“你年轻,没有成过亲,这时候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那男女之间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虽然没做那事,可比那事儿的时候还要黏糊,容不得旁人去打扰。 葡萄有些为难,但徐嬷嬷是主子爷送来的人,主子也重用她,又是二格格的嬷嬷,确实应当礼重三分。 况且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徐嬷嬷也没必要害她,因此她也就站住了,没往里头去,直到里面的水变凉,她才听到里头传来叫人的声音。 因着徐嬷嬷的话,一早上葡萄拿眼角偷偷瞥了好几回,她发现,主子们明明在用早膳,可主子爷的眼直勾勾的放在主子的身上,主子的眼角眉梢也算说不上来的意味。 二人之间黏黏糊糊的,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捏的蚕茧,轻轻一拽,扯成了蚕丝。 第126章 四爷虽然闲适下来, 但是门房处却一茬又一茬的来人,据甯楚格说,前院吵吵闹闹的, 就连上课都受到影响, 门房处甚至有人赖着不走。 耿清宁对外头的事儿不太了解,但是她库房里头的东西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贵重, 可见四爷的身份与往日确实大不相同。 年府也递了帖子进来,说是要给主子磕头。 四爷打开帖子细细瞅着, 年家是镶白旗的人,若是当真有心, 去年他成为镶白旗旗主的时候,就该过来磕头,何必等到现在。 年家老一辈的年遐龄年岁已大,早以病乞休, 下一代中, 年家的大公子年希尧是个‘呆公子’, 素来醉心格物,对医学、历史等方面都深有研究,是个干工部的好苗子, 做官嘛, 就差了不少。 如此看来, 目前的那位四川巡抚年尧羹才是年遐龄选定的下一代领头羊, 为他求取的妻子是纳兰明珠的孙女,在明珠如日当天的那些年, 应当占了不少好处。 只是,明珠早已倒台, 大阿哥如今也被圈了,剩下的这些人都聚在了八爷的身边。 皇上为何要把这样的人指到他府里,四爷默默的想着,到底是为了对老八釜底抽薪,还是像他想的那样,为他搭建班底? 不过他可能要拂了皇上好意,虽然年家人确实有自傲的本事,但两姓家奴,怎可作为心腹来用。 外头苏培盛蹑手蹑脚的进来了,问午膳摆在哪里。 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头,主子爷瘦了不少,耿主子一眼就看出来了,还特意把他叫过去问话,只是多的他也不敢说,只将主子爷每日的膳食说了一遍。 今日早上,兰院那边就往书房里头送了两回点心茶水,刚才还叫于进忠过来问,主子爷有没有用午膳。 四爷推开面前的帖子,站起身来,“走,去兰院”。 苏培盛乐呵呵的应下,旁的不说,在兰院的时候主子爷确实比别的地儿用的多些。 天气热,四爷走的很快,只是还没走到兰院,倒是在路中间遇见了宋格格。 她看上去脸色煞白,双眼红肿如核桃一般,此刻更是倚在贴身宫女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即使这样,见到他仍旧规矩的行礼道福。 “怎么回事?”四爷驻足问道,太阳晒在脸上有些刺眼,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眉头也是紧紧的皱着。 宋格格摇摇头,过于纤细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她声音虚弱的道,“无甚大事,只是刚才去看了以前的住处,如今已经今非昔比,让人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四爷扭头看向苏培盛,内院的这些事儿素来都是福晋管着的,对此他毫无印象。 苏培盛立刻附耳说了几句,四爷这才模糊的想起年家的那个侧福晋之事,福晋说府里再没有像兰院那么大的院落,只能将以前的院子扩建一二,没想到竟然是宋氏以前的院子。 是了,宋氏现下被挪到最后头去了。 四爷扭头又看了一眼宋氏,见她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走,就像在府中受了苛待一般,他顿了一瞬,还是叫来一顶软轿,吩咐人把她送回去。 第242章 宋格格掀开轿帘,阳光下透过帘子照在她的身上,就连脸下青色细细经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四爷,要不要尝一尝素斋?” 她好像活不了多久了。 四爷想到死去的那三个孩子,想到现下依旧茹素的宋氏,他对苏培盛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冲着立在轿子旁的宫女喝道,“带路”。 下面的人都有眼色,哪怕他只是去略坐一会,想必以后宋氏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苏培盛心中暗啧了几声,宋格格这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把手伸到耿主子这边,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干系,反正主子爷喜欢谁,他就伺候谁。 从前院到最后头,路程不算是很近,四爷走到鼻尖冒汗才算到了地儿。 院子本就小,此刻人多,竟然有了熙熙攘攘之感,佛香混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闷在狭小的房间里,让人喘不过来气。 四爷坐在上首,小丫头端来热水、帕子,想伺候主子爷换身衣裳,被他摆手拒绝了。 宋格格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笑意,把茶碗往他这边推了一下,“四爷,喝茶”。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没想到连这里的茶都有一股淡淡的佛香味儿,只是味道混杂,让他有些不喜,便丢开手放在一旁。 “摆膳罢”,四爷道,若是动作快些,待会去兰院还来得及。 宋格格柔顺应下,只是没想到她身子太过虚弱,刚走两步就差点摔倒,桌上的茶碗也被她不小心碰掉,茶水沾湿了四爷的衣裳。 宋格格立刻跪在摔碎的茶碗上请罪,只是夏衫单薄,很快,浅色的衣裙上便渗出了血迹。 “无事”,四爷今日皱的眉头比往日三天还要多,“快把你主子扶起来罢”。 一旁跪着的文秀立刻搀扶主子起身,却被暗中拧了一把。 “还不快去伺候四爷换衣裳”,宋格格温柔的说道,又招手叫两个小丫鬟过来扶她,“一定要仔细伺候”。 * 兰院里,一众人都不敢说话。 主子刚跟青杏说完话就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就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留。 于进忠一直对着葡萄使眼色问怎么回事,却被葡萄用大白眼给翻了回来。 青杏在门口跟瞎驴一样直磨,她站的那块地儿差点被秃噜一层皮下来,就是闷着头不说话。 于进忠见从这两个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扭头就去前院,见二格格高高兴兴的用着午膳,只是书房的主子爷却不见踪影。 坏事了。 于进忠心中一跳,忙去找他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张德福,没成想张德福也在找他,二人半路上就遇见了。 张德福环顾四周,开阔不见任何人影,他凑在于进忠的耳边,声音放的极低,“宋格格刚刚就在道旁边,被软轿给送回去了”。 于进忠目瞪口瞪,愣了半晌才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好啊好,手可真长啊”。 他在地上走了两圈,谢过张德福,又一溜烟回兰院了。 众人还是在外头站着,不敢离开屋子太远,也不敢太近,窗户底下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于进忠没看见葡萄,转身进了茶房,只见青杏正低着头悄悄的抹眼泪,葡萄也眼圈发红。 “怎么不跟我商量一声?”于进忠瞪了青杏一眼,她是主子爷的人,按理说,这种信儿不应该传给主子听才是。 青杏听了问话,只知道捂着脸哭,她心中还有瞒而未报之事,她想着总是该一点点让主子知道的。 三个人默默无语。 外头传来动静声,葡萄站起身往外走,就在大门处跪了几个人,进来一行穿着前院太监服的人。 主子爷来了。 葡萄立刻转悲为喜,抹了一把脸就往正屋去,只是她依旧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道,“主子,王爷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四爷已经如风一般刮了过去,她这才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看不到人影了,才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耿清宁埋首在床上,听见外面有动静一把就将床上的两个抱枕给扔了出去,扭头看着床帐的花纹,仿佛能将鹅黄色云纹八宝八仙织金绸给看个洞出来。 抱枕没砸到人,却让人有些奇怪,四爷上前想要搂住她,只觉得手下如同一个滑溜溜的泥鳅一般,根本没有抓手点。 闹脾气了? 不过一瞬,四爷便明白了这内里的原委,啧,醋性可真大。 他伸手想要把她的身子掰过来面对他,只是平时娇弱懒散的人此刻却一身的牛劲,按都按不住。 “小心些”,四爷连吓带哄,“别伤了自个儿和孩子”。 耿清宁不动了,只是眼神不看他,仿佛自己的手指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玩具。 四爷长叹了一口气,“人快晕倒了,我就叫人给送回去,而且,是娘娘叫她挪到后头去的,我心中有愧”。 耿清宁依旧不看他,只是掰扯在一起的手指松动了些。 四爷伸手抓住她的手,再叹道,“爷只是去坐一刻,不是吩咐人来传话了吗?爷还记挂着和你一起用膳呢”。 察觉到手中的抗拒少了些,他将人整个搂进怀里,“爷对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243章 耿清宁默默的靠在他怀里,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只是身边人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背,像是安抚炸毛的猫咪一般,她浑身的火气就不知不觉的消散了。 “爷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赶紧来找你,就这你还给爷脸色看”,四爷声音有些低沉。 耿清宁扭头一看,见他袍角果然湿了一些,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失礼的事。 四爷见她终于把玩具换成了他的手,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古有房玄龄夫人,今有宁宁”。 这是个野史,李世民曾为房玄龄赐下美妾,还附送一杯鸩酒,说不妒而死,若妒即死,没想到他夫人一举饮尽,没成想杯中不是鸩酒而是一杯陈醋。 耿清宁羞得红了脸,埋首在他怀里,拽着他身上的盘扣玩。 四爷舒了一口气,双手搂住怀中人,埋首在她肩上,“放心罢,爷心中只有你”。 第127章 柴房里, 文秀用牙咬下唇上的干皮,她舔了两下,尝到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唇舌之间的咸味和黏腻更甚。 说不后悔是假的。 格格对她那么好, 她竟然不知廉耻的做出那种事情,即便主子爷不罚她, 她也再无颜面去见格格。 只是她当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那般行径, 或许是被鬼迷了心窍罢,文秀出神的想着。 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缩了缩脖子,想起身上的脏污, 脸涨得通红。 昨日四爷甩开她走之后,当即就有几个太监把她绑到了柴房,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米水,更别提如厕了, 如今柴房内一股子尿燥味。 全公公捂着鼻子进来的, 即便如此, 还是被熏了一下,他吩咐了一声,片刻后就有一个小太监提着一桶凉水过来。 文秀浑身一凉, 拼命扭头朝着水的方向, 喉间拼命涌动, 好歹是挣了两口水润喉。 全公公笑呵呵的剥掉她的衣裳, 又叫人把她捆起来,赤条条的躺在地上。 文秀拼命的扭着, 想要躲起来,只是柴房脏污, 白嫩的身子上沾满了泥水。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全公公擦着手出来,细棉布的帕子上泥水混着血迹,已经完全不能再用了。 他进入书房跪下道,“回主子的话,文秀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当时昏了头,这才冲撞了主子”。 四爷挑眉道,“哦,什么都问不出来?” 苏培盛气得恨不得跳脚,这徒弟运道太差,受刑后还不说实话的人,要么本身是个硬骨头,要么就是个替死鬼,可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他没办好差事。 全公公自然也是知道的,一时间他身子抖动如筛,额头敲在地上砰砰作响,“都是奴才不中用”。 四爷摆摆手,“再去查,查不出来,就不必回来了”。 苏培盛杀鸡摸脖子似的撵走徒弟,才陪笑道,“几年前,宋格格身边也有个叫文秀的,当时买通了耿主子院子里的人,给撵出去了”。 宋格格再怎样,也是个主子,他一个下人不能提主子的不是,自然只能说奴才的事儿。 宋格格身边都是这些糟污的事和人,到底是她运道不好不会御下,还是说,她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淤泥里能开出莲花,却长不出干净的人物。 当然,这些还得主子爷决断。 四爷微微点头,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只是他没想到,宋氏竟然能把自己摘的这么干净,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全公公跪着退下,等出了门,才一把抹掉头上的冷汗,雄赳赳气昂昂的去门房拿往来的册子,沿着墙根去了柴房。 * 四爷说要去园子住的时候,耿清宁是惊讶的。 她看向院子里的树,石榴树上已经硕果累累,树叶虽依旧青翠,却已经随风有几片落叶,只不过很快被洒扫的人除掉。 都秋天了,还需要去避暑? 还没说出来,他就知道她的疑问,笑呵呵的道,“天虽然不热,但府里应当冷一冷才是”。 这些日子递帖子的人着实有些太多,再这般下去就过了,园子就在城外,可比京中清净的多。 “甯楚格不是想去划船吗?我叫人做了几个,咱们一起去乐一乐”,在兰院里,四爷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了,他歪在榻上,“园子里好多结果子的树,咱们去捡秋”。 耿清宁被他说的那些景象给吸引了,连声叫葡萄,吩咐她赶紧收拾东西。 四爷被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给逗笑了,“正好,把百福它们也都给带过去,在外头跑一跑也更精神些”。 耿清宁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人还是狗,但是能离开府中出去玩耍就是让人很开心,她也不与他计较。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另一件事,扭扭捏捏的凑到他身边,“那个,府中还有谁去?” 这回真不是她嫉妒,只不过上回在园子里出的事,仍叫她心有余悸。 四爷看着她素白的手指拧成了麻花,伸手将人搂在怀里,见她顺势就抓住他领口的盘口当成玩具。 撒娇个没完。 他叹道,“她们就不去了,只带着你和孩子们一块过去”。 第244章 理由也是现成的,“快到颁金节了,到时候进宫的话,城外还是不如城内方便”。 耿清宁一下子就感动了,只觉他的心一直在偏向她,忍不住拿眼情意绵绵的去看他。 四爷也微微低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外面就冲进来一个小炮弹。 “阿玛”,小炮弹弘昼一股脑爬到榻上,直接往二人中间的间隙钻。 身后的奶娘只觉得腿软,直接滑倒在地,葡萄等人也跪在地上,她们没拦住小主子。 四爷没生气,每当看见甯楚格、弘昼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会柔和不少,他长臂一捞,将弘昼抱在怀里,还顺势颠了两下,“乖儿子,玩什么呢”。 弘昼还听不懂太长的话,但是玩这个字他是听懂了,在怀里也不老实,一个劲儿的瞎咕扭,“玩,玩儿”。 耿清宁清咳一声,只觉得他的声音比刚才哄她的时候还要柔和,不过,儿子的醋都吃的话实在没有必要。 四爷含笑抱着弘昼,父子二人凑在一起玩九连环,当然,弘昼只能叮叮当当的听个响声罢了。 行李什么的先运过去,主子们出发的时候就轻便多了,当然,这个是相对的,仍然是好些辆骡车,熙熙攘攘的,占了半条街。 这回,耿清宁的马车上不仅多了弘时,还多了大格格。 佛拉娜今年十五,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行走坐卧像是被尺子量过似的,和一旁的弘时神似。 李侧福晋倒是挺会教孩子的。 耿清宁又扭头去看甯楚格,今年也能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车上。 看来是四爷教的好。 耿清宁打开食盒,往孩子们那边推了推,“快尝尝这个,今儿早上刚做的点心,酥着呢”。 春饼夏糕,秋酥冬糖,盒子里装了桂花酥、桃酥、荷花酥、杏仁酥,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吃着干净不掉渣。 佛拉娜谢过,又给甯楚格和弘时擦过手,才一人分了一块点心,一副长姐做派。 耿清宁见她文文静静的,有些瘦弱,忍不住想投喂她,又将奶茶往她那边推了推,“喝点□□顺顺”。 热乎乎的奶茶又香又甜,唤醒佛拉娜过年时的记忆,很像是阿玛马车里常备的东西,每次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阿玛都叫他们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身子都暖了。 也不知这东西是阿玛准备的,还是兰院备的。 佛拉娜又啜了一口,压下满腹的思绪,幸好,园子已经就在不远处了。 孩子们照例是住碧桐书院的,只是大格格已经十五,在住那边就不合适了,四爷亲自为她选了九州清晏后面的天然图画作为住所。 耿清宁去转了一圈,院子虽不太大,但有两三层的小楼,登楼可远眺西山群岚,中观玉泉万寿塔影,近看后湖四岸风光,景象万千,宛如天然图画一般,十分别致。 耿清宁扶着腰在这里看了好一会,见处处都收拾的妥当,又安置大格格好好歇息,才起身离开。 奶嬷嬷扶着大格格坐在榻上,又卸下钗环,好让她能松快一会儿,“大格格,您身子骨弱,何必跟来受苦?” 大格格身子素来不太好,舟车劳顿,住得又是新地方,总不如府里舒适。 佛拉娜轻轻摇头,“这是阿玛的好意,不必再说了”。 再过两三年她就要出嫁了,园子规矩少些,阿玛这是想让她松快一二,她岂能拂了阿玛好意。 况且,她也想看看府中这位‘盛宠’的耿主子。 回九洲清宴的时候,耿清宁叫了软轿,以前她沿着湖边走一走,还能当作放松一下,现下她身子重,还是注意些为好。 湖里荷叶青翠,但已然不见荷花踪影,岸边的芦苇丛中隐约有几只野鸭子在游来游去,可能是因为这里水草丰茂,被吸引而来的。 耿清宁立刻想到了鸭子的一百种吃法。 四爷当真带人去捉鸭子去了,侍卫们把野鸭子圈到一块地里,弘时和甯楚格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就上了场。 只是他们年岁到底是小了些,射静物还行,如今对能跑会跳的野鸭子下手,难免失了准头,筒中的箭矢一根不剩,鸭子是一个也没射到。 弘昼见场上热闹,喊着鸭鸭就要冲进去玩耍,弘时、甯楚格怕伤着他,不敢再射,还打算上去拦住他。 弘昼年岁虽小,却如同泥鳅一般滑溜,以为哥哥姐姐与他一道玩耍,兴奋的横冲直撞,小腿比鸭子还要快,竟被他压了一只在身下。 甯楚格与弘时面面相觑,丢开手中弓箭,学着弘昼的法子去扑,在侍卫的帮忙下,当真也捉了几只。 佛拉娜上前走了几步,弟弟妹妹身上一片脏污,头上还有鸭子的羽毛,甚至在他们的靴子上还看见了粪便。 这,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她扭头去看另一侧,见阿玛笑眯眯的,他身边的耿格格也是歇一会笑一会,被逗得乐不可支,还指挥甯楚格等人捉鸭。 佛拉娜突然想到书上写的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奸妃。 第128章 晚上吃的是全鸭宴。 八宝福禄鸭是席上的重菜, 将糯米、冬笋、虾仁、火腿、莲子等八种珍品混在一起装入鸭腹,拿酱油、黄酒、白糖等调料腌制入味,整制成葫芦的形状后, 扣入大碗中蒸制而成。 第245章 耿清宁尝了一口, 八宝鸭吃起来咸香四溢,就像在吃配料丰富的咸粽子。 甯楚格特别喜欢这个有点甜又有点咸的口味, 一口气吃了两碗, 再去盛第三碗的时候,旁边的奶嬷嬷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糯米不好克化,又糯又黏, 按规矩是不该给孩子吃的,毕竟小孩子肠胃娇嫩,怕黏了肠子。 但主子爷和主子都这里,她也不敢说话, 只不停的拿眼角去瞥主子的脸色。 耿清宁又不瞎, 自然能看见, 她板起脸放下筷子,刚一抬眼,奶娘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养移体, 居移气, 被四爷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 她看着确实能唬住不少人。 耿清宁对着甯楚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闲话式的问道,“乖女儿, 吃饱了没?” 甯楚格看了看她的玛瑙花式碗,碗口是撇口盏, 弧形壁,浅圈足,典型的看着大,装的少,即便添了两回饭,肚皮还是瘪的,离饱还差着远呢。 况且下午那场抓鸭大赛,她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洗漱的时候喝了两碗□□也不至于软脚。 她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最少还能再吃两碗”。 一旁的弘昼也跟着凑热闹,拿起他的小木碗挥舞,“两碗、两碗”。 耿清宁爱怜的点点头,让葡萄亲自为甯楚格再盛一碗,表明她的态度。 她素来认为孩子是知道饥与饱的,况且甯楚格这边还涉及到她能否独自自主的做决定,而不是被奶嬷嬷牵着鼻子走。 清朝奇葩的制度,导致公主阿哥都与奶嬷嬷更亲近,甚至还有些奶嬷嬷会管着公主的吃喝用度与行为举止,据说,康熙早年间,还有两位小公主是被饿死的。 当然,这个传言有些离谱,但清朝公主受到嬷嬷限制却不是瞎话,就连见驸马与驸马同房都需得嬷嬷同意。 耿清宁绝不允许甯楚格发生这种情况。 徐嬷嬷一直板正的低头站着,她心中冷哼,这奶嬷嬷仗着自己奶过二格格,平时就想与她别别苗头,可惜是个眼瞎心盲的,耿主子虽然手松不爱管事,但也是个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的性子。 旁的不说,就说前院的苏培盛见到耿主子都客客气气的,也没替她拿过主意。 说起来,主子爷应当就是喜欢耿主子这种不软不硬的性子,徐嬷嬷拼命用眼角瞥了一眼,果然看见四爷含笑为弘昼阿哥舀了一勺八宝鸭。 这便是赞同耿主子的意思了。 耿清宁松了一口气,亲手为四爷盛了一碗四物鸭汤以表感谢,一鸭润三秋,秋季干燥,此汤既能滋阴润燥,又能健脾补虚,最合适体质火旺之人。 * 园子里比府里自在多了,第二天一早,耿清宁用完早膳,就叫上孩子们,打算一起去捡秋。 四爷也应当是希望孩子们别崩的太紧的,不然也不会给了两天假。 耿清宁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况且她多少也算是半个长辈,就把佛拉娜和弘时都给叫着了。 佛拉娜本不想去,昨天下午闪了汗,今日她有些头疼,但担心弘时,还是洗漱换了衣裳。 园子很大,各色各样的树木都有,山虽不高,但也郁郁葱葱,远眺像一把绿伞。 刚到山脚,甯楚格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身后的弘昼也不甘示弱,弘时虽然依旧守礼有节,但脸上也难掩激动。 果然,就没有小朋友能拒绝秋游。 耿清宁走在最后,身旁跟着几顶竹轿,若是累了,也可以在轿子上边歇边逛。 大格格见前面几个已经如龙归大海鸟入林一般,她抬眼看向耿清宁,欲言又止。 耿清宁全当没看见。 不同的人教育方式不同,在她看来,既然四爷给孩子们放假捡秋,那就大胆、痛快的玩儿,不必瞻前顾后,忧虑多思。 佛拉娜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只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让人噎的慌。 只是山间景色秀丽,远眺只见天空湛蓝,湖面辽阔,心中的郁气不知不觉就微风吹散,心境似乎也跟着开阔不少。 一旁的耿清宁已经随着孩子们一起钻到树林子里,一人手中挎着一个竹篮,看见什么喜欢的,不拘什么东西,哪怕是一枝花、一片树叶,树下掉落的松果、榛子和橡果等,全都放进篮子里,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的装了一篮子。 耿清宁凑到闺女身边,见她的篮子中多的是石头和果子,个个都是圆溜溜的,呆萌可爱。 弘时则是捡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棍子在手里握着,好像无论什么年纪的男性,都无法拒绝一根直溜的棍子。 弘昼一会跟姐姐抢东西,一会儿又去扒哥哥的篮子,在场的,就没有比他更忙的人,只是苦了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太监。 虽然主子说了,摔着不要紧,别磕着头就行,可对他们而言,恨不得以身为肉垫,就怕碰破一点油皮。 留在最后的佛拉娜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见除了伺候她的人之外,没人把眼神放在她身上,也跟着弯腰捡了几片树叶,红的黄的绿的各色仿佛有楚河汉街,放在篮子里的不同区域里。 耿清宁瞄了一眼,果然血脉传承,这个大格格应当是继承了四爷的强迫症,就连颜色也得分类。 第246章 几人走走捡捡,小的没觉得累,但大的佛拉娜已经摇摇欲坠,知道小姑娘脸皮薄,耿清宁也就没问,直接召来竹轿,率先坐上去。 下人的脚程就快多了,一刻钟之后,众人就登上了山顶。 耿清宁看向远方,整个园子尽收眼底,在这广阔天地间,由于她没文化不能赋诗一首,只能发出朴实无华的赞美,“真好看啊”。 甯楚格则是兴奋的与弘时说着话,经过昨日之后,他们的关系仿佛亲近了许多,二人看着远方,讨论这处是碧桐书院,那处是九州清宴。 弘昼年岁小,还不能清晰的表达他的意思,但他偏偏就喜欢撵着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凑在哥哥姐姐身边,三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耿清宁只觉得吵闹,稍稍远离几步,走到另一边观看风景,遇见了同样躲开的佛拉娜,二人相视一笑,倒有些心照不宣。 歇了一会儿,又用了点心茶水,一行人继续出发,轿子下山后,沿河走,一路游览到最北面,隐约能看见一些竹篱茅舍,里面似乎有人在劳作。 园子里还有农庄? 耿清宁离近一看,河边有水车,还有几洼水稻,四爷正一副老农装扮,在田间地头忙着劳作呢。 此处正是观稼轩,专为观农桑所建。 几个孩子给阿玛行礼后,都好奇的凑上去仔细瞧,他们是典型的权二代,从没见过这番景象,更没有见过阿玛这般打扮,还在做活。 见几个小崽子都迷糊了,耿清宁反而来了劲,她叫来于进忠吩咐了几句,既然四爷cosplay的劲儿上来了,她自然不愿败坏他的兴致。 不一会儿,几套麻布所做的衣裳被送过来,有大人也有孩子的。 孩子们看着手中的粗布衣裳面面相觑,这种短打的衣裳,他们这有限的几年中也没见过,但见额娘都打算去换衣裳,也一脸懵的进了屋子。 耿清宁换好衣裳,妆发改成了农村妇人的装扮,叫人送来一瓮绿豆汤,挎着篮子去了田头。 她举起手作呐喊状,“相公,天气热,快上来歇一歇罢”。 周围伺候的人都捂着嘴笑,主子这般有兴致,他们自然是要配合的。 四爷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穿着粗布的衣裳,头上抱着一块碎花布,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仿若一个农家的妇人一般,便知她心意与他一般,眼神中都闪着光。 他也像一个真正的农夫那般,先是高声哎了一声,又回道,“娘子莫急,待我割完这陇地,便来了”。 他弯下腰,镰刀紧贴水稻的根部,微微用力,手中的水稻便被割下,被顺手放在一旁的草垛上,一直割到地的尽头,他才丢下镰刀,径直朝她走来。 日头逐渐高起来,耿清宁等了好一会,将遮阳的草帽的戴在头上,见四爷热得满脸通红,忙将帽子给他,又塞了一碗绿豆汤在他手中。 四爷没拒绝她的好意,一直含笑看着,端起粗瓷碗一饮而尽。 耿清宁捧起小瓮又倒一碗,“相公小心些,莫要摔坏了咱家里这最后一只碗”。 四爷被她逗得直笑,指着她头上的碎花布道,“能做出这种料子的,家里只有一只碗?” 太祖时就定下,良民于夏则冠菊花顶之新式帽,衣粗蓝葛布裙,春秋则衣粗布蓝裙,后来即便宽松些,也多灰褐色,灰绿色,是以即便是片碎花布料子,那也是富裕些的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耿清宁做出羞怯状,“哎呀,相公,还不是你心疼奴家,为奴家扯了那二尺花布”。 她还抽出帕子甩了两下,“使得人家成为咱们村里最风光的媳妇儿”。 第129章 圆明园·十里八村·俏媳妇儿·耿清宁就着四爷的手也喝了半碗绿豆汤。 还是那个粗瓷碗, 不过汤色清澈,喝起来甜滋滋儿的,心口都有甜甜的余味。 身后, 几个孩子动作僵硬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虽说换不换衣裳是自愿原则,但阿玛都穿了, 他们这些做人儿女的自然不能落后, 就连最小的弘昼都被奶娘伺候着换成了葛布做的衣裳。 他没穿过这个,正不自在的到处挠痒, 耿清宁眼神好,清晰的看见他脖子处发红的指甲印。 葛布衣裳粗糙硬挺, 他们从小娇贵到大的,细棉布都是下人拿手搓软才会上身,浆洗发硬后就被被丢弃,哪能受得住这种料子。 甯楚格也刺挠的站不安稳, 她摩擦了手臂, 又摸了摸腰间的衣带, “阿玛,这衣裳不方便干活呐”。 衣裳是长衫长裤,因是着急做的, 略微有些宽大, 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像是古画上的小孩的那副模样。 耿清宁失笑, 他们本来就是古代的一群小孩儿。 四爷伸手摸了摸甯楚格的小脑袋,“晌午后还得干活, 若是穿着短打下地,你们的小皮子怕是不能要了”。稻禾的叶片带有细碎的毛刺, 碰到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长袖长裤多少能护着些。 佛拉娜也是满满的不适应,但见阿玛与耿格格都将粗布衣裳穿着,她便忍着不说,只是有些心疼弟弟,担忧的眼神一直在弘时身上打转。 这“奸妃”为了讨好阿玛,竟然连这些小的都不放过。 耿清宁自然能看出大格格的神色,但她自觉是自己思虑不周,只能赶紧补救一二。 第247章 她推了推身边人,“既然晌午后再干活,不如去换身衣裳,刚送来的蜜瓜不错,咱们就不讲究规矩了,在这田间地头上吃,如何?” 四爷听了果然说好,耿清宁就吩咐人把刚才看见的茅草棚给收拾出来,总不能当真坐在泥巴地上。 说是个棚子,其实倒像是个漂亮的竹屋,只有顶部是个茅草的顶儿。 棚底架空,离地一尺有余,三面以竹为壁,以竹帘为门,大片的竹板拼制而成的底部,脱下鞋子坐进去,就是个典型的竹制榻榻米。 四爷摇头笑她怪言怪语,“筵铺于地,其上置席,此乃席居,古礼也”。 唐朝之后椅凳盛行,人们发现坐在椅凳上可比盘腿坐着舒服多了,还不容易受寒气,才择床弃席。 四爷说完典故又让孩子们数坐下席的数量,他道,“《礼记》载周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之席三重,大夫则为二重”。 皇上应为五重席,他当下贵为亲王,理应为三重席,这些是他的血脉,未来最起码也是个辅国公之类的,坐个二重席不过分。 耿清宁比划了一下,她和孩子们的席子高度是一致的,只比四爷的略微矮一丢丢。 他这怕是强迫症又犯了罢,连坐个席子,还得按规矩来。 她悄悄瞥了两眼身边人,蹑手蹑脚的把自己的席往四爷那边挪了一段距离,盖住了他的席子。 耿清宁努力抑制自己,但嘴角仍然是忍不住的笑意,特别是见他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仍在认真的讲解时候,她更是有种偷偷做坏事的愉悦感。 四爷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蜜瓜,没拿热帕子擦手,反倒将手放下,用沾了汁水的手偷偷去蹭她的,直到她手也黏糊糊、腻歪歪的,才松开手捏了一块瓜给她,笑着哄道,“乖,吃瓜去罢”。 这是把她当成了弘昼来哄呢。 只是他的嗓音太过低沉缱绻,带有一□□哄的意味,让人脸红心跳难以抑制,一时间耿清宁只暗自庆幸他今日穿的蓝布袍衣袖宽大,没让旁人看见他们相握的手。 略微吃了两块瓜,膳房的人就将膳盒送了过来,众人也没换地方,支了两个膳桌,还在这里用。 午膳也是应景的农家饭菜,米饭不是常吃的碧梗米,而是将大米与黍、稷、麦、菽等混在一起,煮制而成。 肉则是河里捞的鱼,菜是湖里采的藕,地里种的芋头,和田埂边摘的秋菜。 耿清宁看着菜色,推测四爷是想进行思想教育,不过对她没什么影响,不就是杂粮饭嘛,正好她怕孕期升糖快,吃这个正好。 四爷先动过筷子,剩下的人才开始夹菜。 耿清宁是个肉食动物,桌上的鱼自然是她的第一目标,只是这次惨遭食物背刺。 河鱼虽然鲜嫩但腥气重又多刺,炸着吃或者煎制后熬汤最为适宜,但今日是农家饭,穷苦人家油少,自然不能用这种奢侈的做法。 因此,这盘子杂鱼应当是用农家的大酱烹制,即便是膳房大师傅的手艺,也只能评一个无功无过罢了。 耿清宁虽然嘴刁,但是她人怂,四爷有意这般做,她可不能跟他对着来,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盘子秋菜吃,没想到又被杂粮饭二次伤害。 干、硬,没有粮食的香味不说,还充斥这一股子豆腥气,嚼到腮帮子疼,待好不容易咽下,还喇嗓子。 耿清宁尽量维持面部表情不变,她偷偷拿眼去看四爷,见他面不改色,与平常用膳并无多少不同。 真是个狠人。 耿清宁只能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的夹着,大有一副吃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四爷见她用的不香,顺势拿起她的碗,不过两三口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耿清宁这才露出微笑,以后她不管血糖的事了,甭管升不升,总比吃杂粮饭饿死强。 一旁的佛拉娜盯着碗,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没看见,不过,她嚼麦饭的力道却大了许多。 她还有两三年就会出嫁,少女心思也曾暗暗想过她与未来额附相处的情景,或许如同阿玛与福晋那般相敬如宾,又或许如同额娘侍奉阿玛那般体贴周到,却从未想过眼前的这般场景。 她塞了一口麦饭,索然无味的咀嚼咽下,她想,若是当初侍疾的是她额娘就好了。 这一顿饭吃得艰难极了,饭菜被撤下去的时候,就连素来规矩的弘时都松了一口气,更别说甯楚格和弘昼,若是在兰院,此刻应当叫第二顿了。 但阿玛在,他们不敢造次,全部老老实实的喝着茶。 四爷清咳一声问道,“好吃吗?” 除了几盘素菜,其他的菜几乎是原样端下去的,碗里的饭剩的也不少。 见孩子们都摇头,四爷又问道,“怎么样才能好吃?”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点心是甜滋滋儿的才好吃,膳食是有油有盐才有滋味,若想再下饭些,还可以放些胡椒、辣椒。 四爷一一点头认可,又问,“油盐糖还有上好的大米、细面从哪儿来?” 这对于孩子们来说就太难了些,只有弘时有些犹豫的说道,“让他们多种些地,多挣些银钱……” 四爷笑着抚了一下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并没有再问下去,今儿的问话到这里也就够了。 第248章 孩子们迷迷糊糊的,耿清宁却听懂了,等孩子们去午休的时候,她就状似随意的问了两句,“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听说马铃薯挺高产的”。 她在膳房吃过土豆,还吃过炸薯条,这是明朝时期被引进中国的作物,这玩意儿产量高,若是推广开,自然能解决粮食问题,人能填饱肚子后,才有心思把东西做得更好吃。 四爷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这东西虽高产,但多病害,一旦病害,颗粒无收”。 五谷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对于病害已有多年的经验,但马铃薯刚传进来不到百年,除了病害不能解决之外,还有两代之后会减产,无法大量储存等多种问题。 对于王朝的统治者来说,宁愿少收,不愿绝收。 四爷继续解释,“还有,马铃薯储存不当是会吃死人的”。 耿清宁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发芽的马铃薯对于现代人来说应当属于常识,但也有不少父母长辈心疼东西,把芽挖掉继续吃,物质丰富的时代都有这样的,若是在清朝,说不定一家子就这样没了。 “那番薯呢?”她继续问道。 “番薯,贫者以代粮,赖以备荒,其功尤巨”,四爷赞道,“但番薯这东西吃多了腹痛胀气,稍微富裕些的人家仍是以五谷为主”。 说白了,除了那些吃不起饭的人家,旁人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皇上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他道,“曾在贵州、安徽等地多次劝民广种,只是收效甚微”。 耿清宁算是弄明白了,这玩意儿人不爱吃,自然推广不开,只有赈灾的时候用得多,她长叹一口气,本想因此苏一把,没想到清朝的这些个皇帝大臣也不是傻子。 算了算了,看来以她的小脑瓜子,在这里是搞不成事业了。 她叹了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勾住了四爷的四爷的手指头。 第130章 因着这陇地, 一帮龙子凤女们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无论大的小的都得下地。 到底不是真正的农夫,四爷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将这洼稻谷割完, 而弘时、甯楚格则是每日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阿玛的身后捡掉落的稻穗。 其实不过是玩耍而已, 但无论是弘时还是甯楚格都是仔细认真的跟在四爷身后,小眼睛如同一刻不错的盯着地上, 就怕有露网之鱼。 在耿清宁看来, 这陇地只怕比强盗抢过还要干净。 不过,只要不让她下地干活, 她是不管这些的,每日只带着大格格在一旁处理他们之前捡秋的东西。 橡果、榛子等圆润可爱, 磨孔后可做为手串把玩。 松果干燥时蓬松,若是吸满水,松果鳞片就会闭合,可加精油或者香粉于其上, 随着水分蒸发, 香味也会随之扩散, 可以作为加湿、扩香使用,是个天然扩香器。 还有那些圆润的石头,耿清宁打算摆在好看的器皿里, 就像许多盆栽的装饰那样。 至于佛拉娜的树叶, 则是清除叶片, 专为留下脉络作为书签使用。 佛拉娜出去看了一眼弘时, 又给小的这些弟弟妹妹带了绿豆汤才回来,她定睛一看, 刚才泡在盆里的松果已经变成了塔的模样。 怪神奇的。 耿清宁抬头问道,“大格格喜欢什么样的香味儿?” 她打算给自己做个玫瑰香薰, 再用陈皮为四爷做一个,天然的松木香味混着淡淡的柑橘香,有舒气安眠之效。 至于弘时、甯楚格和弘昼,小朋友无需用香,做个小小的加湿器盆栽即可,是以,她只需要问一下大格格就行。 毕竟十五岁的年纪,正应当叛逆,需要尊重的时候。 佛拉娜看着一旁的香料,一时间有些犹豫,她确实知晓一些制香之法,但是这般粗糙的她还真没见过。 耿清宁不知道自己的小打小闹被嫌弃了,她仔细想了想,点了桂花、黄姜、茴香等物,“试一试这个味道?” 大格格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除了不经常运动的原因之外,应当是血液循环不太好,这些东西有暖身安神之效,虽然薰香治病不太可能,但聊胜于无吧。 佛拉娜凑上去轻轻嗅了两下,味道不太浓郁,但闻上去古朴素雅,有一种厚重又踏实的感觉,“谢谢耿额娘,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耿清宁松了一口气,中医的理论是有一定道理的,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闻起来就会很喜欢。 以前她现代的时候,办公室有个特别信赖中药的大姐,甚至喝药喝出了窍门,据她所说,那对症的药喝在嘴里是虽是苦的,但并不难以下咽,若是不对症,加甘草也没用。 小小的松果装在细白的小花盆里,旁边装饰些圆润的石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看着可爱极了。 佛拉娜看了好一会,又动手把花盆中的石头按大小从高到低依次摆放,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外头,葡萄提着茶炉、罐子、鬓毛刷、皂角等物品进来了,“主子,您若是有什么事安排奴婢去做便可,何必累着您自己?” 那些都是做书签的工具。 “这些东西还是自己动手才有趣味”,耿清宁拉着大格格坐下一起,“况且还可以打发时间,省得等他们等得心急”。 第249章 佛拉娜顺从的坐下,手里被塞了一支猪鬓毛所制的牙刷。 用添了皂角的水煮树叶,大火煮沸一刻钟后捞出,撕去表面的薄膜,然后用刷子轻刷叶肉,洗净晾干后,叶脉书签便做好了。 把树叶刷干净的过程既治愈又解压,耿清宁连做好几个,见佛拉娜也沉迷于此,忍不住得意一笑。 不过是刚初中毕业的孩子,还不是被她的小玩意儿给吸引了,况且,就以他们父女一脉相承的强迫症,大格格就拒绝不了这种玩法。 最重要的是,即便清朝的孩子再早熟,也不应当是这种郁郁寡欢、无甚生气的模样,这样下去,只怕会重演英年早逝的命运。 * 收割、晒谷、持穗、筛谷,每一步四爷都亲自带着孩子们一起完成,当金黄色的稻谷装在袋中的时候,每个人都晒黑了好几个色号。 耿清宁也不例外,虽然她每天都在茅草棚内,但毕竟还有一面不挡光,这么些天下来,她的皮肤确实不如以前白皙。 在美貌上,她绝不认输。 内调外养,她让膳房做了杏仁七白饮,既美白又养生,关键是喝起来口感也不错,另外,又用白术粉、白芷粉、白及粉、白鼓粉、白芍粉、白获苓粉、白僵蚕粉七种粉末混匀后加入牛奶和蜂蜜,自制七子白面膜。 因着黏糊糊的不太好看,她还有意避开四爷。 毕竟,谁不想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时刻都是美美的呢。 四爷砻完米回来没见到人,前段日子宁宁每日都会在一旁陪他,而最近这几天他只看见佛拉娜,今日,竟然在九州清晏也没见到人影,他皱眉问道,“你主子呢?” 一旁的宫女扑通一声跪下,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欺瞒主子爷,“主子在偏房”。 九州清晏中,耿清宁与四爷同吃同住,二人都住在正殿。 四爷站了片刻,仍旧先洗漱换了衣裳,等他披上外袍,外面也传来了耿清宁的声音,“怎么今个儿回来的这般早?” 平时最起码要到巳正一刻才会回来,今儿怎么提前下班了,害得她面膜还没做到时间就赶紧洗掉。 四爷上前迎了两步,二人携手坐在榻上,“今日只剩最后一些稻谷,孩子们正在砻,我就先回来看看你”。 这不就是想她的意思嘛。 耿清宁甜蜜的凑上去亲了一口,“我也想你”。 四爷低头亲了好几口,还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宁宁,你眉毛里头白白的东西是什么?” 耿清宁忙起身到镜前一看,许是刚才洗脸的时候太急了些,竟然还有一点点白色的东西挂在眉毛上,而她还顶着没洗干净的脸与他谈情说爱······ 太让人丧气了。 重新打水净面还抹了面脂,耿清宁还在争辩,“哪个女子不想更美一点,我这是美容美肤,懂不?” 她凑他更近,逼问道,“你说,我美不美?” 四爷仔细的上下打量,素白的小脸娇嫩如三月的桃花,唇色比石榴花还要娇艳,杏眼波光潋滟,勾人心魄,秋日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人比光耀眼。 * 对耿清宁来说,圆明园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跟四爷。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那些人,也可以欺骗自己那些人不存在。 只是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颁金节在即,总是要回府的。 这些天四爷亲手割的水稻也都带了回去,除了留下尝鲜的,大多数都送进宫中。 就像从乡下回城的时候,总要带些土特产,更何况全程不假于他人之手的农产品,总是显得稀有而又珍贵。 毕竟心意最重嘛。 皇上应当是挺满意的,给德妃娘娘赏了好几回菜,娘娘感念天恩,次次都吃的干干净净。 皇上高兴,娘娘也就高兴,四福晋在永和宫的位置本就靠前,此刻几乎挨在了娘娘边上,府中的几位阿哥格格更是挨个关心了一遍。 “你是个有功的”,德妃娘娘牵着福晋的手慈爱的笑道,“把府里照顾的很好”。 福晋面上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发虚,眼下府上两个阿哥两个格格,没有一个是她所出,也没有一个养在她的膝下。 德妃娘娘拍了拍她的手,这不是一个明白人,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满宫里这么多阿哥公主虽有自己的亲生额娘,可无论哪一个都得喊皇后娘娘为皇额娘,若是以后哪位皇子荣登大宝,皇后娘娘就是圣母皇太后,那可是要排在母后皇太后之上的。 福晋坐立不安的呆了一整天,回府之后就命人将四爷请过来,“过年的时候娘娘就赏了人,如今已是颁金节,是不是该把人抬进来了?” 四爷早就忘记此事,他想了想最近递进来的帖子,没有来自武姓的,应当不是外头有人找福晋帮忙,那就是今日在宫中娘娘提及了此事。 “那就接进来罢”,他点头道,“不过最近府中事忙,不必大办”。 第250章 忙?忙到天天呆在园子里种地? 福晋心中不是没有怨气,但此刻仍旧柔顺应下,“置办一桌席,叫几个格格陪着新来的格格吃一顿如何?” 上回宋氏趁她不注意,又把爪子伸出来,好在没让她动手,叫四爷亲自给剁了,也不知如今他对宋氏如何作想。 “不必”,四爷摇头拒绝道,“耿氏怀有身孕不宜饮酒,至于宋氏,以后她不会从院子里出来了”。 这回福晋应下的时候就真心实意多了。 主子都发了话,没过几天,武氏就安安静静的进了府。 她是从家里抬进来的,比宫里强上不少,最起码箱笼能带两个,身上还能背着一个包袱。 对于嫁了人的女子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底气,只是在这雍亲王府中有些不够看罢了。 第131章 院子里, 青栀和绿柳正等着,见武格格来了,双双跪下磕头见礼。 武格格亲手将二人扶起, 又问了名字, 笑盈盈道,“真不愧是人杰地灵的地儿, 瞧瞧, 人和名字都这般出色”。 绿柳上前一步,她奉承道, “格格姿容秀美,又冰雪可爱, 跟您相比,奴婢就是地上的泥,都不配与您相提并论”。 武格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绿柳, 你这小嘴儿可真甜”, 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 给二人一人塞了一个,“拿去买糖甜甜嘴儿,把你主子我哄得更高兴些”。 这便是满意的意思了。 绿柳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位主子以后能否得宠, 最起码是个好性子的人, 也不枉费她上下打点博了这个差事。 青栀去收拾行李, 绿柳则是引着武格格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 院子不大,甚至院子里没有厢房, 只有三间正房,武格格略微走了几步一切就尽收眼底, 好在卧房的旁边种着一颗柿子树,上面火红的柿子看得人晃眼。 武格格伸手手拍了一下树干,“这颗树不错,我甚是喜欢”。 柿子树自古以来便是吉树,阿玛曾对她说过,柿子有七德:quot;一寿,二多阴,三无鸟窠,四无虫蛀,五霜叶窠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如今她的院子就有一株这样的树,岂不是寓意很好,若是能与柿子树一样多子多福,那便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竹竿敲了一个柿子下来,吩咐绿柳去洗干净才转身进了屋子,正房也还算宽敞,里间放了床和妆台,还能放下她从家中带来的箱笼。 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料子和首饰,额娘说嫁妆是女子的底气,手头宽裕,在哪里都能吃得开、过得好。 这话虽然有些俗气,但却是更古不变的道理,别说府中,就是万岁爷的宫里,这是这个理。 她阿玛不赞同的骂道,“别教坏闺女,那是什么地方,就这一点银子你还想尾巴翘到天上去?”说完,他又扭头交代武格格,“别听你额娘的,宫里那些人都是些看人下菜的东西,阿玛只是个知州,你还是要老实些才是,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毕竟那里,阿玛额娘就护不住你了”。 武格格吸了吸鼻子,随手翻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她在箱子的最下头看见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些碎银锭子,银子下面还压着几张银票。 她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散了去,阿玛虽然严肃,但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把这么多好东西都给她,也不怕上头的哥嫂有意见。 武格格略坐了一会儿,绿柳和青栀已经把屋里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就问要不要给府里的主子们请安磕头。 她指的是福晋和侧福晋,福晋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主子,但福晋膝下无子,那位李侧福晋所出的三阿哥是府中的长子,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亲王世子,这两位她哪一个也得罪不起,还是早早的服软才是。 绿柳道,“福晋身边的康嬷嬷已经交代过了,说是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明日再去请安也来得及”。 武格格脸上微红,她真心实意的赞道,“福晋真是心善”。 下午,绿柳专门去膳房要了热水,与青栀二人同心合力将格格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了两遍,还放在加了香料的薰笼上面烘出香味。 武格格则是从箱子里挑了一件没上过身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裙,又画了眉,涂了粉,上了口脂,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等着。 福晋赏的席面自然是上好的,膳房的人也是精心伺候着,只是桌上的菜由热变凉,茶水也换过三回,却不见四爷的人影。 绿柳磨磨蹭蹭的进来劝道,“格格,夜深了”。 这么晚了,主子爷今日怕是不会来了罢。 武格格点点头,明明饿了一晚上此刻却没有丝毫胃口,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抹了两把脸,和衣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武格格去了正院,磕头见礼后,福晋道,“昨天是你的好日子,本来该热闹一下的,只是府中最近事忙,耿氏又坏着身孕,事情都撞在一起,只能委屈你了”。 第251章 武格格知道自己本该含羞带怯的回不委屈,可昨夜的等待实在令人心焦,她只能跪下,“奴才不委屈,能伺候王爷,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晋赞许的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得了厚赏的武格格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绿柳领着去了李侧福晋那处。 通传,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好在初冬的风不刺骨。 不知道等了多久,武格格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又酸又胀,她正悄悄的挪挪身子松快一二,却见房内出来一个丫头,“武格格,请随奴婢来”。 茶点已经呈了上来,她刚斜签着身子坐了半边,就见上首容貌艳丽的李侧福晋端起了茶盏。 端茶送客,武格格咽了一口口水润嗓,柔顺的行礼告退。 只是她刚出门,就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明明阿玛的妻妾之间看着都是和和睦睦的,怎么如今轮到她头上却是这个情况。 绿柳安慰道,“格格别放在心上,李侧福晋素来都是个急脾气,府里没有不知道的,当年那位刚入府的时候,也没少在李侧福晋这儿吃瓜落”。 “那位?”武格格有些好奇,还有哪位,莫不是方才福晋曾提到的耿氏? 进府之前,阿玛额娘也曾打听过府中格局,可是亲王府口风严实,无论是使银子还是托人,各种路子都试了,只晓得李侧福晋有府中长子,还有位耿格格膝下有子,再往下就打听不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下人忌讳莫深,连名字都不敢提。 绿柳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周开阔,未见任何人影,她才搀着武格格的手臂,将自己与格格离得更近一些,而后低声说道,“就是兰院的耿主子,咱们现下去的地方”。 绿柳的这副做派让武格格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论理说都是格格,以进府前后论大小,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姓宋的格格应当是头一个,为何眼下去的是兰院,见的是耿主子。 还有,绿柳为何唤那人为耿主子? 称呼是不敢乱叫的,格格只是个侍妾,是不能被叫做主子的。 武格格素白的小脸微微皱起来,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雍亲王府空悬的侧福晋之位,应该落在万岁爷亲自指婚的年家才对。 * 兰院里,葡萄正在和于进忠商量新格格的事。 葡萄气哼哼的道,“青杏就应当被按着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瞒着”。 青杏绝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她既然敢瞒着,必然是得了主子爷的授意,也就是说,主子爷也不想叫主子知道,也不想让她为此伤神。 但不叫主子知晓,给他们透个底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进忠何尝不是这种想法,新格格进府没有什么动静,戏班子也没叫上两场,只福晋赏了一桌席面,若不是昨日他去膳房的时候张二宝提了一嘴,怕是整个兰院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于进忠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主子还怀着身子,绝不能叫旁人冲撞了她,若是人来了,直接拦在外面就行”。 葡萄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福晋和李侧福晋都让人进院子了,咱们主子能把人拦在外头吗?”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像赈灾祈福的时候,福晋若是捐了二百两,李侧福晋只能捐一百五十两,绝不能越过这条线。 放在府里这是这样。 于进忠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般老鼠胆子,放心罢,这事儿我亲自来做”。他不是傻大胆不怕死,只是他心里清楚,在府中如何行事最终看的还是主子爷的心意。 武格格走了好一会儿,光是兰院的围墙她就走了小一刻钟,愈走她愈发的心惊,这个所谓的兰院,除了位置不在中轴线上这点,比不上正院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大小还是排场都是极好。 说句越矩的话,这兰院怕是比李侧福晋的院子还要大。 怪不得被称为‘那位’。 武格格咬住下唇,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她干脆停下脚步,“这兰院原本就是这般大小?” 绿柳缩缩脑袋,“奴婢听人家说兰院原本极小,跟咱们院子差不多,也就三间屋子,后来扩建了两回才成如今的模样”。 她又摇头道,“至于何时、缘由为何,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反正不用说所有人也都知道,必是得了主子爷的宠爱,才能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武格格有些羡慕,原来‘那位’,当年也同她一样,只有三间屋子。 她正出神的想着,身后传来动静,好像是青栀的声音,“格格,格格,主子爷赏了一桌席面,说不定待会儿就来了,快随奴婢一道回去罢”。 第132章 武格格被说的脸上郁气尽去, 一旁的绿柳也是喜上眉梢,而快步走来的青栀脸上喜意与焦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妙的神色。 武格格没有裹过脚, 一双天足走的飞快, 等进了院子,绿柳的动作又快又稳, 不过一刻钟就为格格重新换了衣裳, 还化了新的妆面。 第252章 她坐在桌前刚等了一刻钟,四爷就进来了。 武格格立刻离席跪下磕头, 又抬眼悄悄的偷看,阿玛说雍亲王是个冷面阎王, 如今看着却与阿玛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在她看来,四爷虽肤色黑了些,神色淡漠了些,却眉眼修长疏朗, 俊美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 看着像哥哥一般年岁, 却比阿玛更有气度。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口直跳,面上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些许绯色。 四爷坐在上首, “起来罢, 不必拘束”。 待武格格起身, 他又交代道, “你年岁小,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 可以多问问,但有一条, 你耿姐姐正怀着身子,不宜见生人”。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武格格在原地,脸上由红转白,双眼也渐渐蓄满了水。 四爷确实来了,却不是为着她。 绿柳给炉子里加了一块碳,又给烧干的锅子加了些高汤,米饭已经凉透了,她就放进小茶炉里热着,等到坐在桌前的格格回过来神,她才问道,“格格想吃什么?” 武格格无精打采的指了咕噜咕噜直滚的锅子,拿着金腿烧鱼圆的汤泡上半碗白米饭,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剩下的席面则是让绿柳和青栀拿出去分一分。 火腿的鲜味混着鱼肉的鲜味直往人鼻子里头钻,绿柳吸吸口水,跟着这位武格格当真是值了,旁的不说,光这席面就够拿出去吹一辈子的。 * 冬天,院子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色,窗户边上的月季花也剪了头,等来年再发,长得会更旺。 不仅如此,趁耿清宁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于进忠还带着人在月季树下埋了几条鱼,勾得百福与白手套在一旁凑头凑脑的看,要不是被人抱着,怕是要冲过去扒土。 小贵子将白手套搂在怀里,用手从上到下替它挠着全身的毛发,口中还在不停的哄道,“小祖宗,这肉是给月季吃的,您的还在锅里头蒸着呢,急不得,急不得呐”。 花房里的人说月季是吃荤的,若是埋些鱼啊肉啊的在根旁边,第二年长得好不说,开的花也更艳。 只是鱼、肉腌臜有味儿,怕熏着主子,才趁主子溜达的时候埋,而且,这肉要埋到三尺深以下,还要一层草木灰一层土的压着,保证一丝味儿都传不到主子那边。 耿清宁远远的瞄了一眼也觉得手痒,国人的民族天赋,种菜的基因不停的做怪,恨不得立刻就想上手。 主子有吩咐,于进忠应得比谁都快,花房只有花草树木的苗,他只能去膳房想办法,反正都是菜,不过是菜爷爷与菜孙子罢了。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晒太阳,全身的肉都散在椅子上,摇椅晃动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于进忠远远的看过去只注意到他腰间的钥匙,油润润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晃得人花眼。 这老东西怕是每日都在把玩这个钥匙,上头的油花放在外头都能抹锅底炒菜了。 “刘爷爷,闲着呢?”于进忠笑眯眯的打招呼,坐在张二宝让出来的凳子上。 刘太监忙不迭的起身,要将摇椅让给他,又吩咐小太监上茶,还叫二宝把膛炉里早上就烤着的蜜薯掏出来给于老弟甜甜嘴儿。 于进忠摆摆手,“有差事呢,下回,下回啊”。 张二宝飞快的跑了,于进忠不要,他可不敢不给。 听说主子要种菜,刘太监满库房的晃荡,抓了一把干豌豆,掏了几头蒜,找了两个发芽的土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菠菜籽和白菜籽。 这些东西都拿油纸包一一包好,流蜜的红薯也包的齐整,全都一股脑塞给于进忠,还指了一个以前种过菜的小太监跟着去兰院。 小太监从来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即便此刻得了刘爷爷的指点,脸色也激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的说道,“豌豆怕冷喜湿,把它放在屋内镂空的花盆中,每日加水即可”。 “菠菜高洼浅播,白菜穴播,蒜头点播,土豆怕是不能种在盆里,需得厚土深种”。 耿清宁见他瘦瘦小小的,尖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双颊几乎挂不住肉,活脱脱一个吃不饱饭的初中生。 真可怜,耿清宁便叫人拿荷包赏他。 小太监整个人都呆住了,捧着荷包语无伦次的谢赏,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又扑通一声跪下,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青紫,鼓出了一个大包。 于进忠连拉带拽的把人拖出去,好不容易得了主子的赏,别因不懂事惹了主子不喜。 除了种子还得有容器,花房里的花盆口窄底子深,耿清宁看了好几个都没相中,叫葡萄开库房,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摆出来挑选。 甯楚格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常用来摆放佛手柑的大观窑青花一束莲大盘,弘昼则是一眼看中那个青白玉镂雕福寿瑞芝熏炉,非要用香炉来种菜。 耿清宁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好好的花盆不用,非让他俩选,现下好了,龙子凤孙见惯了好东西,尽捡好的挑。 只是话是她自己说的,反悔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把黑褐色的泥土装进去,只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奢靡。 第253章 耿清宁默默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收起来,老老实实的从花房挑了一个摆放睡莲的紫砂方盆。 许是有在院子里收稻的经历,甯楚格对待种菜有一种迷之认真,她将软尺取出,每隔三寸挖出一个同样为一寸深的坑,挑选出大小相似的蒜头,轻轻的塞进土里,就连浇水,都得是她常用的杯子,不许别人动她的东西。 弘昼什么都不懂,天女散花般撒了一把菠菜种子后,就拿眼偷偷去瞧姐姐的花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薅走一个蒜头,一边跑一边得意的冲着姐姐露出鬼脸。 弘昼记吃不记打,完全忘记这般做的下场,被姐姐残酷镇压后,又哭唧唧的去找额娘。 耿清宁装作没看见,专心伺候自己的花盆,这个紫砂方盆够大,她打算种两陇蒜苗,再种一把小白菜,至于土豆,还是在外面的院子挖一小块地种比较合适。 弘昼没得到支持,哼哼唧唧的凑在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却始终未曾得到安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到见了阿玛才一连串的掉下来。 四爷弯腰抱起弘昼,他随手掂量了两下,觉得比往日沉手了不少,柔声哄道,“弘昼这两日吃了什么好吃的?” 宁宁与甯楚哥都在专心做事,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又去招惹额娘或者姐姐了,但这两个没有一个看他小就让着他的,回回都铩羽而归,偏偏着小子还不死心,下次还敢这般做。 四爷不想在家里断案,只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弘昼的注意力完全被好吃的给吸引了,他歪着小脑袋使劲想着,“有甜甜的糍粑,好吃的肉肉”。 他说着就皱起自个儿的小眉毛,“还有酸酸的菜菜,不好吃,呸呸”。 “还有,还有·····” 前些日子是小雪,俗话说小雪杀猪,大雪宰羊,兰院也应景的吃了刨汤,在里面加了不少酸菜,弘昼是个典型的肉食动物,只捡里面的肉和血肠吃,若是不小心夹了酸菜,小脸立刻会皱成一团。 膳房从南方来的大师傅还额外进了糍粑,咸甜两种口味都有,小家伙把这东西当成零食吃,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耿清宁弄好自己的那摊子东西后,才发现四爷来了,又忙拉着四爷去看她的劳动成果,炫耀道,“再过一个月,叫你尝尝我亲自种的菜”。 四爷皱眉看着面前的几个怪模怪样的花盆,大小不一、花色各不相同就算了,里面种的东西也各色各样的,毫无美感,非要选的话,只有甯楚格摆弄的那个还算能看得过去,好歹有个工整的优点。 只是这些都是宁宁对他的心意,让人怎么忍心拒绝,他扭过头不看那些花盆,温声哄道,“你身子重,莫要累着”。 弘昼见阿玛只顾着和额娘说话,刚才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憋着嘴,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惹得坏额娘终于良心发现,哄他说愿意为他亲手做一个荷包。 等到蒜苗冒出绿色的时候,耿清宁的荷包也做好了,圆滚滚胖乎乎的蒜头荷包是弘昼的,冒出点点绿色的荷包是甯楚格的,至于四爷,也顺便得了一份,浅灰色的荷包上,绣着几根绿色的东西。 书房里,他盯着面前的荷包仔细的思索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若说是竹子吧,看着倒有些像叶片,若说是兰花吧,为何叶片下半部分是白色的。 他忍不住摇头,宁宁的针线出了做寝衣还算可以,至于其他的,还是得再练练。 苏培盛伺候着四爷出门,只一眼,他就看出主子爷身上常带的那枚吉祥结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新的怪模怪样的荷包。 主子爷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有数的,这丑玩意儿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133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但兰院的房内炭火烧的足,就连格外怕冷的豌豆苗每隔半个月都能长出一茬,嫩绿嫩绿的, 看着就喜人的紧。 耿清宁不爱别人动手, 亲自拿剪子铰了,放在热锅子里, 不必等太久, 汤滚了便能吃,清香柔嫩, 鲜灵可口。 冬日里蔬菜少,肚肠还特别需要纤维素, 她便使人种了好几盆,隔两日吃上一回。 四爷吃着也赞好,叫人给各处都送上一些。 那这些小打小闹就不够了,马重五专门被叫来一趟, 跟着于进忠学了半天, 才捧着盆小心翼翼的回去, 据说在屋子里烧了炕,专门伺候这些玩意儿。 耿清宁拿着庄子的地契,惊讶的问道, “这就给我了?” 四爷点点头, “本就是你的主意, 这东西给你也是理所应当”。 宁宁的娘家虽被他提上来, 可只是个佐领,到底还是薄了些, 这些东西给她傍身,好歹手中也宽裕些。 耿清宁珍重的把地契放在官皮箱的最下层, 上面压了书又放了些零碎的银子用来迷惑人。 虽然这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毕竟是她在清朝的第一份产业,国人传统的思想让她对这里的归属感更强了。 做盆栽的时候,她也更有动力了,府里是玩闹,外头那可是她的产业。 四爷看她起劲,他也跟着种了好几盆,只不过他讲究许多,选的盆是天蓝釉的颜色,形状大小都如同镗锣洗一般,小小一个圆润可爱,长出豌豆苗之后更是生机盎然。 第254章 耿清宁把他种的成品托在手心上看,只见巴掌大的浅蓝小帽子上钻出一个个豌豆苗苗小脑袋,不像是吃的,倒是可以欣赏的艺术品。 四爷仍不满意,又找了些玉石、假山之类的东西装饰,最后将整整齐齐的苗苗做出有高有矮错落有致的景儿。 耿清宁目瞪口呆,看看自己杂乱无章什么菜都种了一点的紫砂方盆,又去看他可可爱爱的小盆栽,只觉得自身的审美受到了冲击。 她气哼哼的抢走了两盆,一个摆在梳妆台上,另一个则是摆在书房里,她虽然不会做,但眼光还是有的。 四爷含笑看她,见书房桌上孤零零只摆了一盆,又叫人开库房,多搬几座盆景过来。 全公公将师傅的话重复一遍,见没有漏下一个字,才提着灯笼一溜烟朝着正院去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陈嬷嬷用过晚膳,歪在炕上一小会儿竟不知不觉的打了个盹儿,听见外头盐粒子打在瓦上的声响,她才惊醒过来,一面暗道自己好日子过的多人也懒散了,一面掏出怀里的西洋钟看时间。 短指针将将指向八,还不是落锁的时候,说不定阿哥爷还会有什么吩咐。 一直在旁边低头做针线的小丫头见嬷嬷起身,忙出门提了外头炉子上的热水,又把深至小腿的木桶找出来。 “嬷嬷,是不是要歇息了?泡脚解解乏罢”。 这天气冷的吓人,虽然这屋子里炭火烧的足,但是脚底一直是冰的,若是睡前能拿热水泡上一刻钟,一整夜被窝都能暖暖和和的。 “且等上一会儿”,陈嬷嬷摆摆手,刚才外头有动静,说不定有差事,可不敢因着泡脚耽搁了主子的吩咐。 果然,外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怕进了风,小丫头打开门缝往外看,一行灯笼正朝着这边走来,她伸着脖子仔细看,灯笼一角处看见一副兰花图,旁边还圈了一个‘兰’字。 “嬷嬷,是主子爷有吩咐”,兰院的人犯不着到这处来,想必是主子爷又去了兰院,小丫头忙把门打开,又转身去扶陈嬷嬷。 外头全公公已经进了廊下,他抖了抖身上的盐粒子,雪花就顺着羊皮做的坎肩滑了下去,只是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没有皮子做的衣裳,身上只穿了一厚一薄两件棉袍子,此刻半个肩膀已然湿透了。 全公公笑嘻嘻的挤进屋子,连打了两个千儿,“嬷嬷安,嬷嬷吉祥”。 陈嬷嬷年岁大了,看见伶俐的丫头、小子都喜欢,她笑呵呵的,“别贫了,说吧,阿哥爷什么吩咐?” 全公公挪脚让自己离炭盆更近些,满足的谓叹了一声,才不慌不忙的道,“主子爷和几位小主子正做着盆景儿呢,这不,说是把前儿内务府刚进上来的玉石盆景赏给耿主子,我这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来找您了”。 小丫头立刻去找钥匙,陈嬷嬷赏了碗茶给小全子,又问道,“耿主子这两日可好,小主子有没有闹腾?” 今日本该是去兰院的日子,不凑巧却下了大雪,她老胳膊老腿确实不敢这个时候出门,若是不小心摔了碰了,受伤是小事,不能继续伺候阿哥爷那就是罪过。 “都好都好”,全公公回道,下着这么大的雪,主子爷一回来就去兰院,这样若是不好,还能怎样,“一整个屋子的盆景儿,热闹着呢”。 陈嬷嬷点点头,还未闲话几句,小丫头就麻利的将钥匙送了过来,她接过钥匙亲自开了库房,全公公本提着灯笼在外头等着,被她叫进去,“这些东西我自个儿可搬不完”。 片刻功夫,陈嬷嬷和全公公便一人抱着两个花盆一样的东西出来了,小丫头上前迎了两步想接过东西,被陈嬷嬷拒了,“好丫头,这不是你的活计”。 小丫头柔顺应是,眼角扫过嬷嬷怀里的盆景,却不小心被光晃了眼。 烛光虽然昏暗,但外头的白雪仿佛能反光,映在花瓣和树叶上,整棵树仿佛都在散发着莹润的光。 这哪是盆景儿,明明是宝石。 景泰蓝的花盆,树干、树枝和树叶仿佛一整块碧玉雕刻而成,上面开着或红、或黄、或粉的花,花儿仿若真实,可仔细看确知那些花实由玛瑙、黄玉、粉晶制作而成。 小丫头好半天都忘了说话。 全公公这些年跟着四爷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此刻也难免倒抽一口气,“我滴个乖乖,这可真是·······”。 剩下的,他不敢说下去了。 陈嬷嬷笑呵呵的,“看傻眼了罢,别怪嬷嬷不疼你,这种金贵东西若是摔了,你们祖宗十八辈绑在一起也不够赔的”。 这下莫说是几个小太监,就连一旁的小丫头都不敢再看了,几个人一人搂着一盆,小心翼翼的走在雪路上,一时间只恨脚下没长钉子,不能死死的抓在路上。 正院里,康嬷嬷听说了全公公过来的事儿。 正院也就这一亩三分地,本来关上的门被打开,下面的人想瞒也瞒不住,况且灯笼上明晃晃的‘兰’字,即便不认字,还有画儿呢。 康嬷嬷有些生气,又怕福晋伤心,福晋已经这么可怜,主子爷为何不知晓怜惜福晋,反而去惯着那些香的臭的。 第255章 福晋见她忐忑,想起刚才听到的动静,料想了是四爷与兰院的事儿,反而劝她,“侧福晋就要进府了,兰院又能得意几天,不必介怀”。 四爷已经怀疑她了,她不能也不敢再做什么,但这世间男子都薄情,当初李侧福晋抢了她的宠,后来,耿氏又抢了李侧福晋的宠,如今新的侧福晋进门了,耿氏还能得意几天呢。 不过,这也是好事,兰院孩子众多,若是以后失宠,她为那些孩子们提供一些庇护,既彰显了她的大度,又有了孩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 永和宫中,内务府送来过年的东西,一箱一箱的,都在地上摆着,有绸、缎、绢,匹匹都是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并称的quot;江南三织造quot;进上的。 往年的皮子还有兔皮和羊皮,今年一水的狐狸和雪貂。 德妃娘娘摸着一匹四色花暗花局缎,这个料子有着珍珠般的光泽与质感,一般的绸缎同时有四种花的不多,因为花的种类越多织造就越复杂,越容易混染。 而且月白色极其容易弄脏,但手工染制,是不能洗的,是以娇贵的颜色暗示了穿着该缎料的人身份之贵重。 一旁的云嬷嬷笑意浮上眉梢,“内务府那起子人还算是有眼色,知道娘娘喜爱这种清爽的料子”。 德妃娘娘没说话,内务府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他们做事只看圣宠,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只送往最鲜亮的那些人手里,送到永和宫里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好的那批了。 这些个好东西,应当是托了老四的福。 有差事有门人有圣心的成年阿哥,比圣宠更重要,良妃前些年过的日子仿佛在苦水中泡着一样,但这几年的光景却一日好过一日,凭借的也是儿子。 只可惜。 德妃娘娘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出戏,说的是江南大布商一家子的故事,父亲外出进货时失了踪迹,家族中有人不怀好意,想要谋夺家产,儿子只能临危受命,最后力挽狂澜,得了众人认可。 宫里唱的戏当然是大团圆的,父亲也安然归来,只是故事的最后没说是儿子管事还是老子管事。 德妃娘娘扭头看了一眼案几上蓬勃生长的嫩苗,又摸了一下缎子上的暗花牡丹,“这般素静的色儿还是鲜嫩的人穿好看,快收起来罢”。 这个时候还是稳妥些好,别碍着别人的眼。 云嬷嬷欲言又止,只是娘娘素来主意大,她也不敢再劝,只能将流光溢彩的料子用箱子装了,封在库房里。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压箱底一年再拿出来穿,颜色就不够鲜亮了。 第134章 过年的时候, 福晋一眼就看见永和宫里头摆着好几盆嫩绿的盆景,只不过里面种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倒像是平日里吃的那些绿叶子菜。 这种东西怎堪登堂入室?福晋瞄了两眼便垂下眼喝茶, 娘娘宫女出身, 对这些东西有感情也是常事。 不过,娘娘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宫女,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刺挠娘娘, 况且看下人一直精心伺候着这玩意儿,说不定还是娘娘的爱物。 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娘娘这里很有些脸面, 言语上就稍稍随意些,她连连看了好几眼, 惊讶问道,“母妃,您这儿的盆景儿怎么看着像外头卖的那个薇菜?” 春分采薇,采的就是野豌豆苗, 是以文雅些的人都把这东西叫做薇菜。 完颜氏又道, “这东西眼下可是个稀罕物, 多少人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母妃这儿竟然有人会种!” 德妃娘娘含笑看了两眼,唇边的笑意更真心实意了些, “我道是什么, 不过是孩子们种着玩罢了, 还说要让我提前赏春”。 娘娘长舒了一口气, 笑道,“倒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叫你们见笑了”。 围着德妃娘娘坐的除了四、十四福晋之外,还有十三福晋陪坐在侧, 毕竟十三爷的生母敏妃娘娘早逝,德妃娘娘算是半个养母,永和宫自当比别处亲近些。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永和宫里的小妃嫔们,她们不过是贵人或是答应的分例,日子过的拮据,平日里也就罢了,过年这种场合想要不丢面儿全都指望着娘娘指缝里露的东西过活,自然少不了奉承。 此刻听了德妃娘娘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话之后,她们都配合的赞道,“娘娘真是有福,孩子们都孝顺极了”。 “什么金贵东西也比不过这东西,心意呐,才是顶顶珍贵的”。 十三福晋兆佳氏在一旁一直当锯嘴葫芦,此刻也随着众人看向那薇菜,入眼只觉得眼熟,好像是四伯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听下人确实说,外头的价格十分好看。 想来也是,冬日里绿叶子菜本就少见,这玩意儿稀罕,无论适不适口,张大人家买了,李大人家的桌上就不能少了这东西,一句话,这面子,是丢不得的。 可惜,府上也就剩下这层遮羞的脸面了。 十四福晋完颜氏自家人知道自家孩子,自是没有这般行径的,至于十三爷的府上,就更不可能了,若不是过年,兆佳氏怕是连宫中都进不来。 她推推身边的兆佳氏,“弟妹,你看四嫂,这么会教孩子,也不告诉咱们窍门,倒是把咱们家的孩子都显得不孝顺了”。 第256章 兆佳氏没接话,她想到自家刚满月的小阿哥,肉乎乎的,一戳一个肉窝窝,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十三爷也爱的不得了,明明自己还病着,每日里还把奶娘叫过去,无论大事小事全都亲自问过一遍。 想着她就露出微笑来,脸面、体统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夫妻和睦,比什么都强,说起来也好笑,嫁给十三爷这么久,这两年虽然有些波折,日子却有了几分趣味。 同被提到的四福晋却下意识的挺直背,身子也微微向前倾,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盆景,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东西,但屋中众人的打趣告诉她,这确实是她府上的孩子送出去的。 她是亲王府的福晋,这些事儿理应是她管,没想到现下越过她直接到了娘娘宫里。 这没什么,毕竟四爷和娘娘是亲生的母子,他进宫的时候随手带给娘娘也是常事。 对,这很正常。 四福晋在心中劝慰自己,她扬起笑脸,干巴巴的道,“都是娘娘和四爷教的好”。 只是短短几句话,这一会儿,她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甚至产生了痛感。 孩子。 德妃娘娘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人要是不开窍,这弯就拐不过来,一辈子都在原地打转。 到底是老四家的。 德妃娘娘转而问起兆佳氏,兆佳氏嫁入皇家多年,今年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有了自个儿亲生的孩儿,可见是摸着了十三的秉性。 这么好的例子摆在跟前,是该叫旁人好好学学。 四福晋木木的坐在椅子上,偏殿里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玩骰子、打陀螺的笑闹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终是低下头喝茶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焰火,巨大的花火映着屋顶上的雪花,显得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都是亮堂的,院子里各人的神色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大概除了小孩子们脸上的高兴不作伪之外,其他人的神色在花火的照映下都有些朦胧,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四爷是踏着焰火来的,前头的席在一刻钟前就散了,他担心孩子们就来永和宫这边多迎一段。 甯楚格兴奋的想要冲到阿玛的怀里,但一想到在宫里,还是随大流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额娘交代过,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在宫里的时候,表面上的规矩要过得去。 额娘还说了,这叫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她才不要被人抓住小辫子,她试过,可疼可疼了。 四爷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又含笑对佛拉娜点点头,姑娘家长大了,跟这些小的不一样,不是能随便摸头的年岁。 见阿玛来接,孩子们都很高兴,就连福晋一天的郁气也散了不少,无论为何,四爷亲自到来,这便是她的脸面。 照例是四爷骑马,福晋带着剩下的人坐车,车直接在二门处停下,再换成软轿。 福晋给自己鼓了一路的气儿,还是挑开帘子看了四爷一眼。 四爷将最小的弘昼抱在怀里,扭头才看见软轿的帘子被掀开,他犹豫一瞬,料想是娘娘有事交待,将弘昼小心翼翼的递给苏培盛,“仔细着些”。 苏培盛抱着软乎乎安睡的宝贝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阿哥们平时都是奶娘跟着,哪有他上手的机会,他还真没抱过这么小的小主子。 不过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体会主子的心意,想来,主子爷这是叫别跟着,要他亲自将小主子们送到兰院的意思。 苏培盛应了一声,灯笼分流,一部分流向正院,一部分跟着李侧福晋,最后一部分则是流向兰院的方向。 于进忠早带着人在外头等着了,雪一刻不停的落着,他晌午过后就带着人把这条路清理了一遍,一下午洒扫了好几回,刚刚还在路面上撒了粗盐粒子,就怕主子们走着不顺心。 此刻见灯笼过来,于进忠忙上前迎了几步,灯光越近,人影也看得越清楚,他心中一跳,没看见身穿皇子蟒服的人。 四爷没来。 于进忠挤出个笑,“苏爷爷,您老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老东西没陪在主子爷身边,自个儿过来有什么屁用,还不如不来,主子看不见人,反而不会多想。 苏培盛剜了一眼于进忠,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然敢跟苏爷爷他龇牙咧嘴,主子爷指派的差事岂容旁人置喙,别说一个小小的奴才,便是耿主子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他手中稳稳当当的托着弘昼阿哥,“为主子办差,不敢说辛苦”。 于进忠一面转身引路,一面还不忘殷勤的照着路面,“苏爷爷说的是,说的是呐”。 院子里,耿清宁正裹着斗篷看冰挂,这是最近工匠们想出的稀罕玩意儿。 后半夜天气最冷的时候,把盆景的腊梅浇上水,一遍又一遍的冻上,最后形成的梅花仿若被冰封,标本似的挂在枝头。 除了应季的梅花,雪松,就连桃花也冻了两盆,也不知道耗费了好少炭火,才能把三月的桃花绽放在这个时节。 粉色的桃花在烛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冰晶表层泛着淡淡七彩光芒,比白日里还要好看。 第257章 门口传来动静,她扔下冰挂,兴冲冲的往门口迎去,葡萄小心翼翼的扶住主子,就怕这一会儿功夫会起薄冰打滑。 门口,一行人在灯下显了踪迹,领头的苏培盛稳步走到跟前,他抱着弘昼不方便,屈膝弯腰算是行礼。 耿清宁道了两句辛苦,叫人把弘昼抱紧屋内,又叫人拿荷包赏他,忙忙碌碌了好一会儿,才领着甯楚格在廊下继续看冰挂。 甯楚格晚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此刻见了,稀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盯着冰封的花儿看,“额娘,这个我好喜欢,我能把这个抱进屋子里吗?” 外头冷的刺骨,斗篷内的热量一丝丝的往外头钻,耿清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艰难的蹲下来看着甯楚格,“当然可以,只是你屋子里暖和,这个冰块可能会化掉,你就看不见这么漂亮的东西了”。 甯楚格嘟着嘴,有些不开心,“我还以为会像阿玛给我的虫珀一样呢”。 耿清宁知道这事,之前在园子里时候孩子们怕虫,四爷特意找了好些虫珀,带着他们一个个的辨认。 “恒久的东西本就不多”,耿清宁摸着闺女头顶的软发,她看着正院那边亮起的天空,“咱们要爱惜才是”。 第135章 甯楚格这些日子着了进宫起得很早, 耿清宁想叫她早早睡下,没成想,她非要吃宵夜。 “宫里的宴席不好吃”, 甯楚格嗓子里仿若添了二斤蜂蜜, 一个劲的在额娘身边磨蹭,没骨头一样依偎在额娘身上, “我只喝了几口□□, 现在好饿好饿嘛”。 耿清宁心都要化了,撒娇的可爱小姑娘还是自家的闺女, 任谁也无法拒绝,她投降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 这世间的规矩已经这般严厉,吃喝这种小事何必再做限制。 甯楚格想吃蟹粉汤包,还要吃酒酿小圆子, 耿清宁没什么胃口, 只叫了姜撞奶, 生姜性暖,可以中和螃蟹的寒性。 膳房里,刘太监本就一直等着呢, 宫里的席面上哪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不是蒸菜就是合碗, 少有的两盘子炒菜到了席上也冰凉冰凉的, 跟冰梆子也差不了多少。 主子们肚子空空的回来,少不得要使唤他老刘, 为了晚上这顿宵夜,米、面、汤、肉个个耗时耗力的, 他今日白天全都提前备好了,就等着各处来人。 不出所料,头一个来的仍然是兰院。 于进忠拢着袖子进来,脑门冻的发青,其实以他的身份早已不用亲自来办这种小事,只是今日主子面色不好,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小的那些个个跟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喘,只能靠他亲自出马。 张二宝本在灶前烤着火,见来人是于进忠,火塘里的栗子也顾不上捡,窜出来就是一个千儿,“于哥哥来了,可是耿主子有什么吩咐?” 于进忠对他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刘太监清嗓子吩咐徒弟道,“二宝,给你于哥哥盛碗羊汤去”。 刘太监又对于进忠笑道,“昨晚上主子剩下的,干净着呢,于老弟别嫌弃”。 于进忠摆摆手,他可不馋这个,昨晚上的羊汤他也得了一碗,是主子特意赏的,不仅有汤有肉,还在里头加了不少胡椒粉和葱花,热乎乎的喝下去,满身的寒意立时就散了。 “我知道刘爷爷疼我,只是今儿有差事在身,下次、下次啊”。 刘太监仍然笑呵呵的,只是动作快上不少,就连轮值歇夜的大师傅也被他叫起来,于进忠这种人精连口气都不歇,肯定是哪里出了事儿,越在这个时候就更该小心伺候着。 从南边运过来的螃蟹被精心养在缸里,此刻捞出来肚脐朝上猛火蒸熟,三五个小太监一起剔着蟹黄蟹肉,猪蹄猪皮并着鸡子炖出胶质,放凉就得到上好的皮冻,正好包进灌汤包里。 雪夜天寒地冻,刘太监在灶房内忙活出一身的热汗,小主子就爱吃他调的味儿,是以他不曾假于旁人之手,全都亲力亲为。 只是他刚把灌汤包上屉,就见正院的菡萏从外头进来,他使了个眼色,张二宝便把剥好的板栗包进油纸中,探头探脑的笑问,“姐姐来了?” 菡萏看了一眼他黑乎乎的手指头,拿出帕子虚掩口鼻道,“叫你师傅做些清爽开胃的小炒,要有咸肉炒双冬和莴笋配口蘑,对了,有没有薇菜?主子点名要吃这个呢”。 张二宝讪笑着拍拍手,膳房里的人都知道火膛里的灰是最干净的,被火烧过一遍什么脏东西都没了,说不定比她手里的帕子还要干净。 不过,他没有必要跟正院得用的人争这个长短,输赢都无甚好处。 “放心吧姐姐,别处没有,正院定是有的”,张二宝点头哈腰道,心中却暗暗腹诽,这么清高,有本事不要吃薇菜呐,满府里谁不知道这个是兰院想出的法子。 一无所知的菡萏满意点头,挑了个离于进忠最远的凳子坐下,灶房虽有油烟味,人也杂乱,但总比外头吹冷风好,这鬼天气,滴水成冰的,若不是主子爷在正院,谁愿意这个时候出门。 不用徒弟传话,刘太监已经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正院竟要叫宵夜? 第258章 这可真是件稀罕事,他悄无声息的瞥了一眼于进忠的面色,在膳房这么久,除了前些年大阿哥还在的时候,他就没见过福晋在夜里叫东西。 怪不得放在于进忠旁边的羊肉汤汤一口没用,这么冷的天气不用暖身子,看来是心里头有火气呐。 刘太监微微摇头,把小太监使唤的滴溜溜直转,各种洗菜的、切菜的,全都有条不紊忙活起来,四个灶眼同时开火,灌汤包还未蒸熟,几盘子热炒已经全部装在保温的食盒里头了。 小太监殷勤的提着食盒跟在菡萏身后,他运道不错,刘爷爷竟然把去正院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他,看来那二两银子一袋的烟叶子下回还得多送一些。 菡萏特意看了一眼仍坐在板凳上的于进忠,微微颔首示意,又转身对刘太监福了一礼,“多谢刘爷爷疼我”。 她的眼角眉梢都在微微上扬,笑意都快冲出眼睛,说来也令人高兴,她是晚来到膳房的那个,可这会儿她都要走了,兰院要的东西还没好,可见膳房的人还是懂事的。 于进忠低头避让,主子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刘太监只当自己是瞎的,看不见这内里的暗流涌动,一心只盯着灶上的屉笼,他估摸着灌汤包的火候差不多是时候了,虽然还差一口气儿,但这一路上也都架上火炉子上,到兰院的时候应当将将好。 等菡萏的身影消失,于进忠才带着送膳的小太监一路回了兰院,碰巧,正是上回来教种菜的那个小太监,许是这段日子好过,脸上长脸不少肉,从长脸变成小圆脸,看着精神又喜气。 圆太监此刻笑眯了眼,雪花落在光秃秃的头顶上也不嫌冷,他夹扭着从怀里掏出个毛绒绒的东西出来,“于哥哥,前儿主子给我的赏赐,我托人买了两张兔皮,给您做了一个暖帽,您可别嫌弃”。 太监们有夏凉帽和冬暖帽,但冬天的帽子到底还是不够用,若是落雪,头皮都冻的发紧。 于进忠顿了一瞬,伸手接过帽子,把手放进去取暖,皮子特有的暖意挡住了外面的寒风,确实暖和不少,他问道,“这也算是个好东西,怎么不送给你刘爷爷,叫他给谋你个好差事,比如说,去正院那头”。 圆太监一脸认真的点头,两个眼睛黑亮亮的像只小狗,“做了两个帽子呢,一个孝敬给刘爷爷,一个孝敬给您,正院那处倒是不必了,一来我送的东西没人家送的好,二来,耿主子心善,您人也好,我就乐意跟您一道儿”。 于进忠被噎了一下,这孩子倒是实诚,人家送礼都讲究的是独一份,他倒好,心里的小算盘直接暴露人前。 “看在帽子的份上,哥哥我就教你一句话”,于进忠叹了一口气,“若想在这府里头好好的待着,头一件就是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数”。 圆太监嘿嘿笑了两声,“我又不傻”。 怎么看着更傻了,于进忠摇头,脚下走得更快,转眼间,兰院的灯笼已近在眼前。 叩门,通报,守着门的小太监一听是他,忙不迭的将大门打开,口中还奉承道,“这么晚于哥哥还给主子办差呢”。 于进忠摆摆手没说话,冬夜寂静,除了雪落的声音之外,他似乎还听见了靴子踩在雪上的声儿,他勾头回看,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正从不远处往这边游动。 于进忠立刻跪趴在地上口称万福,他的声音将旁边树梢上的雪震落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溅射到他的脸上,他却仿未察觉。 “给主子爷请安,主子爷万福”。 四爷抬脚迈过,院子里葡萄喜气洋洋的迎了上来,见他还是早上的那身吉服,忙捧了衣裳过来。 衣裳是棉纱的内层,蓄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外头罩了一层蓝色云纹织金缎,比皮子那些大衣裳不知道轻便了多少。 四爷肩膀一松,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他那起茶碗,淡淡的柑橘香慢慢的布满整个房间。 自从那边热河伤了脾胃,宁宁就乐衷于给他弄这些调理脾胃的东西,昨日是莲子饮,今日闻上去像是陈皮茯苓茶。 他慢慢的喝完这盏茶,只是仍未见到宁宁身影,他便问道,“你们主子人呢?” 葡萄一边牛角的梳子替主子爷通头发,一边回道,“二格格回来不久就嚷着饿,主子叫了东西,膳桌就摆在二格格房里”。 四爷听了,只觉得自个儿的五脏庙也跟着造反,前头的宴席里是外御膳房所制,远不如内御膳房的精致可口,而且席间不少人过来敬酒,倒是灌了不少冷酒,但此时,肠胃被热茶抚慰,饿意自然翻滚上来。 外头刮过一阵风,他侧耳倾听,风停的间隙似乎听见母子三人的笑闹声。 他站起身出门。 葡萄忙放下梳子,又抱着斗篷从里头撵出来,她刚追到门口,就见主子爷已经进了二格格的屋子里。 竟是片刻也等不及。 第136章 圆太监喜笑颜开的回了膳房, 刚一进去,就见去正院送膳的那个长脸小太监正唉声叹气的坐在灶前。 圆太监收敛面上高兴的神色,刚刚他在兰院见到了主子爷, 想必正院那头的谋划落空, 这长脸太监莫说赏赐,不被骂回来都是运气好。 第259章 长太监见他回来, 把屁股下的座位让出一尺有余, 打探道,“怎么样, 兰院那边如何?” 都是从内务府经历过一遭的人,当年内务府教的头一条就是当奴才的绝不能把主子的事儿往外说。 圆太监伸手挠挠头, 嘿嘿笑了两声,“于哥哥和气的很,还给我抓了一把桂圆肉呢”,他说着就从怀里掏东西, 干桂圆肉被他的体温捂热, 上面的糖霜黏糊糊的沾在手上。 “别客气, 一道吃”,圆太监让道。 长太监当真捏了一个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了片刻,还没吞咽下去就赞道, “唔, 好甜”。 甜的东西素来都是稀罕的, 桂圆还是温补的好东西, 至于脏一点,他们这些小太监有的吃就不错了, 哪会在意这点子细微末节的东西。 “你小子运气真好”,长太监谓叹道, 他又伸手捏了几个桂圆肉,“我今儿点子可真背,还没摆膳就被人撵出来,什么也没混上,倒吃了一肚子瓜落”。 长太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本以为今儿正院有喜事,说不定能得些赏赐,没想到主子爷没留下不说,他还被迁怒。 但叫他说,就正院那个看上去就冷冰冰的屋子,还有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个有笑模样的,谁能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 再说了,主子爷既然去了,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伺候,哪个男人心头能不软上三分,摆出一副晚娘脸,他这个没根的太监都相不中。 长太监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他这样的,连主子跟前都不配凑过去,更别提给主子出主意,只能气狠狠抓住圆太监的手,一气儿把剩下的桂圆肉都塞进嘴里。 无论如何,下回,他指定求刘爷爷给他一个去兰院送膳的机会。 圆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掌心,除了黏腻,什么都没剩下。 一旁的张二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傻子”。 圆太监扭头去看,张二宝与刘太监对座烤火,铜网上是剥好的栗子仁和咕噜咕噜冒热气的米酒汤圆,刘太监面前还摆着一个大约二两重的螃蟹。 这都是主子剩下的东西。 圆太监吞咽口水,悄悄转到外头,若是再待下去,肚子里的馋虫可就忍不住了。 刘太监斜了徒弟一眼,丢下手中的蟹钳,又站在灶前。 张二宝喝了一大口米酒,脸色通红的喊住刘太监,“师傅,做什么去,螃蟹一凉可就腥气,不中吃了”。 刘太监看都懒得看徒弟一眼,就这还说别人傻,主子爷没留在正院,指定是兰院牵住了他的魂,不过兰院刚才叫的那些东西可不适主子爷的口,怕是这会儿叫膳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可不能叫主子等急了。 * 兰院内,蟹粉汤包鲜美的几乎叫人吞下舌头,米酒汤圆香甜软糯,姜撞奶香醇爽滑,些许辛辣的姜味反而将牛乳衬托的更加香甜浓郁。 屋子里的炭火足,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那些郁气随着汗水从毛孔中一丝丝的钻出去,整个人舒服多了。 果然,饱腹感的中枢神经被满足的时候,就会分泌多巴胺这种能让人产生幸福感的激素,无论心情如何,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幸福感。 一旁的甯楚格当真是饿了,小儿拳头大小的灌汤包一口气吃了四个。 耿清宁看着只觉得牙酸,她吃蟹粉汤包加些甜姜醋还行,但姜丝和陈醋真是吃不了。 甯楚格这是随了四爷的口味,他明明读了不少医书,竟信苏轼的‘驻颜不老方’,认为姜乃万药之首,但他本身是阴虚火旺的体质,只能配粥吃着糟姜解馋。 耿清宁拉扯嘴角,却没能露出微笑,只能把那碟子姜丝推的更远些。 弘昼趁着额娘发呆,悄咪咪的把灌汤包拽得与自己近,迫不及待的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汤汁还烫着,小舌头被烫到发红,他也不舍得吐出来,只嘶哈嘶哈的吸着冷气。 耿清宁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忙倒了杯凉茶叫他含着,又怕冷茶伤胃,不准他咽下。 弘昼含着凉茶,腮帮子鼓着像小仓鼠一样,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盯在灌汤包上,满脸写着想吃。 甯楚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偏偏夹起包子在弘昼面前炫耀,急得他眼中迅速凝聚水汽,豆大的泪滴已经挂在睫毛上。 刚才被烫着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倒是被急哭了。 不过,姐弟俩的战争耿清宁素来是不参与的,孩子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只要不过分,他们都有自己的解决方法。若是大人横插一脚,以后就是断不完的官司,她是做额娘的,又不是姐弟俩的法官。 弘昼见得不到外援,只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姐姐,与百福同样款型的黑亮亮的大眼睛还是让甯楚格败下阵来,她犹豫了一会儿,把吸完汤汁的包子皮放进弘昼面前的小碟子里。 咦~真不讲究卫生,那上面还沾着口水呢,耿清宁眉毛都皱成一团,表情一眼难尽。 弘昼却喜笑颜开,姐姐果然最疼他,把最好吃的包子皮留给他。 屋子里又是一片姐弟情深,耿清宁悄悄把自己的碗抽离的稍远一些,就怕一不小心被口水波及。 四爷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坐进两个孩子中间的位置,摸了一把他们的后脖颈,见温热无汗,又抬头对她一笑,烛光下,他的笑容被染上暖意。 第260章 耿清宁鼻头一酸,全身像是被电似的,产生一阵麻意,心口一阵阵的发紧。 喉咙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细心的把姜丝一根根的捅进灌汤包里,再把包子整个塞进嘴里。 她有什么立场酸涩,她算什么,不过是四爷养在府里的一只雀鸟,是这个时代的无根浮萍罢了。 可是,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想着更好的,她想在这个时代活得更有尊严些,她也想四顾茫然的时候心灵有所寄托。 这本就是人的天性。 耿清宁飞速的眨眼,隐去微不可见的湿意,姜的辛辣让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她抬头,看见他身上穿的是她亲自收口的衣裳,碗里是甯楚格孝敬的汤汁和弘昼献上的包子皮。 四爷也不嫌弃,两口就把碗里的东西给吃了,用后还赞好。 耿清宁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碗,笑道,“你脾胃不好,别空口吃这么寒凉的东西”。 为了配蟹粉汤包,耿清宁叫刘太监做一份醋汤面,里面加了盐、酱油、醋,还有姜蒜末和提味的胡椒粉,还额外要了韭菜花和嫩嫩的白切羊肉来配。 四爷含笑看她忙活,桌上热腾腾的水汽上浮,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在一起,屋子里暖意融融。 * 雪落了好几天,耿清宁盯着外头白茫茫的院子,不叫人把雪扫去。 瑞雪兆丰年。 一来,新降的雪疏松多孔,储存大量的空气,像一层被子一样,有防冻保暖的作用。二来,雪天天气寒冷,可以冻死大部分病虫害,来年开春的时候庄稼就长的好。 耿清宁叫人仔细照顾着院子里种的那块土豆地,可能是天气太冷,嫩苗只有一个尖尖,稀罕的紧。 天寒地冻的,手都伸不出去,这些嫩苗苗就在雪地里待着肯定是不行的,于进忠几乎绞尽脑汁,打算为这个嫩苗做个屋子。 小贵子用竹篾片搭的天棚,用糊窗户的藤纸厚厚的糊上三层,就这还怕冷,特意在里头烧了个火盆给土豆苗取暖。 耿清宁一看,简直就是现代蔬菜大棚的雏形,既然洞子货那么贵,有了反季节蔬菜基础的大棚,那泼天的富贵岂不是在与她招手。 庄子上,马重五越来越忙,除了薇菜之外,现下还要琢磨这个‘大棚’,后院里头继母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偶尔,他忙里偷闲路过羊毛坊,也会想到红姨娘,那是个极有能耐的人物,一丝线头都能分得清清楚楚,绣活上的银钱一分一厘都算得明明白白。 听说她现下在羊毛坊都成了管事的,可见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只有守财奴才会把金银埋在不见天日的土里。 马重五悠悠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庄子上的这一摊子事确实需要有人管起来,他也非常需要一个厉害的贤内助。 马重五的事儿再次求到兰院,而且这些日子他为兰院东奔西走,确实极为辛苦,无论出于老板关心下属的角度,还是收买人心,这回耿清宁都得问上一句。 事关婚姻大事,她不想擅自做主,特意把身边几个水果全都叫过来,听于进忠舌灿莲花把马重五的经济能力、家庭背景、父母亲人全都夸了一遍。 耿清宁面色微囧,现代的时候她就知道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没想到这么离谱。 第137章 现代的时候耿清宁就曾听表妹吐槽媒婆, 说是给表妹介绍了一个公安局里头破案的,后来见了面才知是公安局食堂做饭的。 于进忠这张嘴也不遑多让,把马重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耿清宁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 毕竟马重五再样样都好, 也有一个继母在家里杵着, 在这孝道大过天的时代,继母属于长辈, 对于马重五和他媳妇具有天然的压制, 他作为男子在外头行走影响稍微小些,但内院的搓磨手段可就要用在他媳妇身上了。 若是夫妻间有感情, 恋爱脑上头愿意同甘共苦也就罢了,可马重五前来求娶, 是从未见过面的包办婚姻,再去吃这个苦头就很不值当。 反正不是一桩好婚事。 葡萄、青杏等人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红着脸低头不说话。 也对,都是未出门子的姑娘, 哪好意思开口。 耿清宁轻咳一声道, “不必急于回话, 这种大事总要好好想想的,还有,若是家里头找的有好的, 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我来置办嫁妆, 保证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宫女需得二十五岁之后方可出宫嫁人, 但府里想对来说没有那么严苛,得了主子的恩典就可以出府嫁人。 下人房内, 葡萄摘下手上韭菜叶子粗细的金镯子,随手丢在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吓得旁边几个人一激灵。 葡萄在绣凳坐下,又随手拿起牛角梳顺着麻花辫的发尾,她从镜子里看向剩下的几人,“先说好,想嫁人的需得提前与我说才行,若是你们一出遛全都嫁出去,主子身边少了人伺候,我可是不应的”。 不怪葡萄脸色不好看,兰院里跑腿的小丫头都得提前调教,更别说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没有个两三年的功夫,都不敢叫人进主子的屋子。 第261章 自从上回瞒着武格格进府的事之后,青杏就自觉矮了葡萄一头,此刻她不敢接话,只默默的收拾着东西,只是心中难免百转千回。 嫁人对她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下她在兰院的位置尴尬,主子虽然还用她,但多少有些心存芥蒂,而且她心中还有一桩事瞒着没让主子知晓,可这种事儿本就瞒不了多久,开春动土之后,以于进忠的能力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 但她是主子爷给兰院的,没有主子爷的点头,她既不敢乱说,也不敢出府嫁人。 青杏将枕头边上装有羊毛的布袋打开,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喜欢搓线,什么也不用想,看着毛线一圈圈变大,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红枣见众位姐姐都闷着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她是葡萄一手调教出来的,此刻倒是胆子大些,“看马重五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谁愿意嫁给他啊,怕不是一拳头就没命了吧”。 以前家里的那些街坊邻居们,为什么无论是老婆子小媳妇儿,大家都喜欢读书的文弱书生,为的不就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打媳妇的很少。 虽然嫁给书生后,家里的活都得女子里外操劳,但那些都是做惯了的活计,吃些苦无甚大碍。若是嫁给身强力壮的汉子,别的不说,当年她们巷口那家的屠夫娘子,就被她相公一拳打死的。 葡萄扭头细看瞧众人面色,见她们确实没有动心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罢,有主子在,给马重五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我们兰院的人,无论谁嫁过去,这一辈子他都得好好伺候着”。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主子爷应当是把马重五管的这个庄子给了主子,给主子办事,他还能不精心,况且,来求娶本就是一种态度。 红枣殷勤的为葡萄捏肩,笑嘻嘻的问道,“葡萄姐姐,你就不想嫁人吗?” 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不想活,二曰:小孩儿不想长大,三曰:大姑娘不想嫁。况且,主子爷对主子那般好,哪个人看了能不眼热。 葡萄似笑非笑看了红枣一眼,直把她看到移开视眼,“嫁人做什么,给他们家洗衣做饭洒扫带孩子,与我眼下所做有何不同?” 她把梳妆台上的匣子打开,里头金的、银的、珍珠玉石的,应有尽有,“婆家能像主子这般对我这么大方吗?”别说给媳妇家用银子,有些不要脸面的人家,还会用媳妇的嫁妆来补贴家用。 葡萄从里头挑了一支素金簪子对着铜镜插在自己的发间,这簪子虽然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样,却实打实的沉手,“若是再嫁给包衣家里头,生完孩子再进府奶小主子,还不如直接留在主子身边”。 包衣通常嫁给包衣,包衣家的妇人还是要进府伺候主子的,二格格的嬷嬷,还有弘昼的奶嬷嬷,都是这般,不是在家伺候一家老小,就是进府伺候主子。 红枣被她的话惊到愣住,连手下揉捏都忘了继续,良久她才期期艾艾的问道,“那姐姐,你就一辈子不嫁人,自梳当嬷嬷?” 可,就连府里身份最尊贵的陈嬷嬷也是嫁过人的。 葡萄没说话,只随手从匣子里挑了一支珍珠簪子插在红枣发间,“送你了,戴着玩罢”。 主子愿意用她,她就一辈子跟着主子。况且,她现在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过得还要享福,这般成色的珍珠都可以随手赏了也不心疼,何必要走嫁人这条路去自讨苦吃。 * 等赏完灯,吃过元宵,这个年才算是过完,也不用为了进宫而早早起身。 耿清宁猫了一整个年,别的不说,睡眠倒是挺充足的,她一觉睡到自然醒,见四爷还在酣睡,就起身先去看孩子。 昨夜里弘昼闹着要与姐姐一道睡,索性年岁还小,也不用避讳什么,此刻二人头挨着头睡得正香,身上的小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就连床帐被撩开,透过的光都未曾察觉。 肯定是这些日子进宫累狠了,不仅仅是孩子,四爷也是。 耿清宁动作愈发的轻柔,叫葡萄把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熨烫一遍。 雪还没化完,又碰到倒春寒的下雨天,京城这般干燥的地方,这些日子里空气中带着水气,头皮时刻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有水滴滴在上面,被褥和衣裳不知是凉还是湿,摸着总是不清爽。 每天晚上睡觉前,葡萄都会把被子、褥子全都放在薰笼上烘上一遍,衣裳也要拿装了炭火的香斗,从上到下的熨烫一遍。 四爷不爱熏香,就要拿火斗熨烫一遍,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板正。 四爷应该也挺满意的,据说没有强迫症会喜欢皱褶。 耿清宁被自个儿的想法逗笑,没笑两声就听见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她回头一看,四爷半靠在迎枕上,虽然人醒了,但看着没多少精神。 莫不是病了? 耿清宁凑近,用手背试他头上的温度,温温的,不像是发热。 四爷含笑捉住她的手啄了一口,“无事,许是湿气重,人身上就沉的慌”。 第262章 他读医书,对自个儿的身体也有一定的了解,脾乃运水之府,脾胃虚弱之人,体内湿气易滞留,疲乏易困便是其症状。 耿清宁不明白中医理论,只叫他张嘴,果不其然,看见了不少白色小泡,正是口疮。 这是免疫力下降的典型表现。 口腔溃疡放在现代的话很好治,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休息几天,药店几块钱的vc和vb每天三次,两天就能好上七八成。 但,四爷他,耿清宁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他多休息。 四爷朝她安慰的笑笑,“别担心,不过内火而已”,他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先用了一盏百合莲子,才悠哉悠哉的坐到膳桌旁。 甯楚格与弘昼披着斗篷进来,斗篷的内衬是乌云豹皮毛,外头是蓬松的天马皮,也就是狐狸肚子部分的那块儿,料子用的扎实,足足有好几斤重,他们刚进屋就有小丫头上去卸掉斗篷,否则非热出一身汗来。 四爷惊讶的瞧了两眼,“这是你的主意?” 二人都穿着统一制式的丝棉袍子,外面罩着滚了兔毛的坎肩,除了头发不一样,二人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耿清宁得意点头,前些日子需要进宫这亲子装自然是穿不得,但现下在自个儿府里,当然要使劲造。 “好看吧”,她笑眯眯的道,“我还给咱俩也做了这样的,咱们在院子里穿着玩儿”。 “你呀……”,四爷无奈的虚点她几下,也只能由着她胡闹。 一旁的苏培盛满脸为难的捧着衣裳,不知道是该压箱底,还是放在常穿的那些里头。 用过早膳,四爷领着孩子们去了前院,查过功课以后就打算进宫,江南的赋税,京中的羊毛坊,件件桩桩都得与皇上呈明。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路面,蹄印处不仅有水更有泥,污糟糟的,惹人心烦。 四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腔又闷又冷,不由得再添一桩心事,这样潮湿的天气,十三的腿,怕是要受大罪。 只是皇上一日不松口,十三便一日不敢请太医,请了太医这事儿就变味了,是对皇上去年关他的事心有怨怼,还是说皇上不慈,竟不在意儿子的身子? 陈大夫几乎定居在十三府上,可这病仍未见多大起色,可见这不是他所擅长的科,再者,宁宁离生产也没有多长时间,府里没有大夫总归是不放心。 思来想去,这么多事儿,还是得从皇上那里入手。 第138章 乾清宫中, 皇上的鼻子架着一副西洋进上的眼镜,南怀仁说这是近视眼镜,戴了之后确实有所改善, 只是效用不太明显。 逝者如斯夫, 以前年轻的时候没觉得折子上的字太小,现下看来却如同乱飞的蚊蝇一般, 既小又难辨认。 皇上拿着折子反复的调节着距离, 大约离他一臂之远的时候,折子上的字分辨得最清楚——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謹奏。 是曹寅的请罪折子, 因淮南淮北盐政亏空的三百万两还不上的请罪折子。 皇上皱眉看着自己画的那朵小红花,这花是当年他们第一回 去塞外所见, 草原深处的突隔梅花草,象征着纯洁与坚韧的花,被当地人誉为荒野之花。 每次他都会在曹寅的折子上画这朵花,这是他们的情谊。 曹寅和他大舅哥李煦二人轮流兼任两淮盐差, 这收的盐税按理说是够弥补亏空的, 可眼下据说连家中资产都变卖的所剩无几, 这银子,究竟都去了哪里? 是谁动了盐税。 李煦虽说和老九走的有些近,但曹家素来是忠心耿耿的, 这回却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想说又不敢明说, 想来, 这朝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曹家做到这个程度。 折子被摔在地上,皇上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 恨不得与年轻的时候一样把曹寅抓过来打一顿,即便那是他钦定的太子又如何, 只要他不死,是龙是蛇都得趴着。 一旁的梁九功整个人快缩成一团,他跪着蹭到折子处,拿新上身的衣裳将其擦了两遍再放回桌上,皇上这只是这一会气狠了,这可是曹大人的折子,曹大人不仅仅与皇上有幼时的情谊,更是皇上掌管江南的一只眼睛。 皇上摘下眼镜,拿雪白的细棉布帕子慢悠悠的擦着,太子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东宫的用度已经极尽奢华,与乾清宫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些银子要么被用来收买人心,要么就是用来……养兵。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薇草,春天来了,这薇草长的愈发的旺盛,小小的一盆里,叶子争先恐后的往外冒,怪不得能为在外征战的将士们填饱肚皮。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是老四进上的。 伯夷、叔齐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难不成老四这是在借物明志,暗示自己只愿隐居不仕? 皇上顶着那盆薇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左右,“把老三叫来”。 三爷奉旨带着太医进了十三爷的府上,历经两年寒冬的府上终于感受到春天的暖意,太医祁嘉钊乃外科圣手,尤擅治疗跗骨疮,外敷内用之下,十三爷外恙终好,只仍用前药调理。 第263章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大夫,他终于能从十三爷的府上归家,这大半年来,他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家里的媳妇若不是看在银子的面儿,早就发飙了。 只是家中略微修整两日,他又得回到亲王府上,毕竟距耿主子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得过去伺候。 兰院里,徐嬷嬷将产房又仔细查了一遍,春天屋子里有潮气,得把炕提前烧起来,保证一丝儿水汽都没有,屋子的四周还洒了雄黄,撵走不小心进来的蛇鼠,被子褥子都得是簇新的,不能太厚压着人不舒服,也不能太薄冻着主子与小主子。 不能用缎面,出了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最好用细棉布做里子,这个既吸汗又软和,大人小孩睡着都舒服。 徐嬷嬷到处转了一圈,只觉得这个产房的风水十分好,南北通透,大门冲东,迎火坐水乃利子嗣之属。 说来也是运道,自从她来兰院,耿主子这是生的第三个小主子。 徐嬷嬷得意一笑,叫人把窗户下的鱼缸搬远些,水气太足不利产妇,远远的能吹进来一丝水气就够了,不至于太干燥的慌,也不会伤了身子。 外头,青杏满脸焦急的进来了,她面色通红,几乎急出泪来,“好嬷嬷,你快去劝劝罢,这会儿主子非要去花园里头逛逛”。 外头天气渐暖,春色满园,土豆都长到人的小腿肚高,耿清宁天天闷在院子里,难免想出去逛一逛,再说了,赏春景,放春鸢,本就是春天应为之事,谁料满院子的人却如临大敌,个个都劝着她不让出去。 葡萄额头有汗,却仍柔声哄道,“主子,外头风大,若是吹了风,仔细头疼”。 耿清宁歪头想了一会,“那你把我的斗篷拿来,我戴着帽子便是”。 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人说有头疼、腰疼的月子病,在这个没有布洛芬的时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戴个帽子挡风也不是难事。 一旁,于进忠接着劝道,“这两日风大有灰,怕腌臜了主子”。 现下的北京就有沙尘暴了?耿清宁伸头看外头,天空上挂着像棉花糖的几团云,澄净蔚蓝。 徐嬷嬷快步走过来,她满脸严肃道,“主子,您别怪她们多嘴,是奴才吩咐的,这几日胎位有些不正,您还是多躺躺,让胎位回位才是正事”。 徐嬷嬷那可是相当于人形b超机的人物,耿清宁立刻重视起来,“胎位不正?要不要紧?” 徐嬷嬷笑道,“无甚大碍,只是您前两日动的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挪位置,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宁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母体兴奋的时候,孩子也容易跟着乱动,这些日子天气暖和,人能舒展开,她确实动得比往日多不少。 “是是是”,她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回了卧房,涉及生命,自然要听专业人士的,再说了,不能出去溜达,在床上看小说也不错。 葡萄小心的扶着她回了卧房,剩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外头正在盖院子,这几日还有内务府的人提着大红的漆桶到处转悠,把那些破的、旧的全都重新粉刷一遍,就等着侧福晋进门。 茶房里于进忠连灌了两碗凉茶,只是心中的火仍旧难灭,他看着青杏无奈问道,“当初你怎么熬过去的”。 这种火药马上就会爆开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坐卧不安,就怕哪日没拦住主子,叫主子看出些蹊跷来。 青杏几乎瘫在椅子上,“硬熬呗,况且,不熬又能如何?”主子爷吩咐的事儿谁敢违背,又不是嫌命长。 徐嬷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之前没伺候耿主子的时候她有段日子没有差事,那滋味这辈子只要有过一回就绝不想尝第二次,主子爷就是他们的天,老天爷不叫说,她们又能怎么办。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于进忠皱眉道,“到时候府上四处挂红,又叫府戏,只要不聋不瞎就没有不知道的”。 青杏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所以侧福晋会在在五阿哥满月后入府”。 徐嬷嬷目瞪口呆,外头农夫在地里多收了几袋麦子,都会接个妾室回来,四爷何至于此,娶个侧福晋还偷偷摸摸的,还得接着五阿哥的满月酒,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于进忠摇摇头,“侧福晋进府,下头的这些人论理是要去请安的”。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他只盼着主子到时候别太伤心才是。 * 刚给弘昼过完生日没几天,耿清宁就觉得肚皮一阵阵的发紧,本以为要生了,但过了好几日,仍然没有动静,倒是四爷说了几回肚子痛。 每当这个时候,耿清宁总是心虚的,毕竟是替她受过。 四爷躺在床上,肚子上放了一个汤婆子,暖和些他的肚子多少能好受些,一旁的陈大夫把着脉,心中却是有些相信刘太医的说法,说不定就是因为主子爷太紧张耿主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好在只是间歇的疼上几回,时间也不长,索性也就没用药。 第264章 耿清宁只能捧着肚子劝,“乖宝贝,早日出来,放过你阿玛罢”。 对于她来说,孩子在肚子里和生下来无甚区别,在肚子里的时候有四爷代为受过,生下来有众多下人使唤,反正都劳累不着。 不过,这孩子也听劝,第二天晚上就发动了。 四爷是被疼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边人正双目紧闭,睡得十分踏实。 他支着双手坐起身,却摸到一手的湿意。 难不成是血?烛光昏暗,透过床帐看不清手上的颜色。 四爷推了推耿清宁,又对外喊,“来人”。 葡萄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最近守夜的人是在屋子里打地铺,而且睡觉的时候从不敢睡踏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误了生产的事儿。 屋子里亮如白昼,整个院子也跟着被叫醒,徐嬷嬷早有准备,带着人立刻冲进去,深深福礼后,便将人带进了产房。 耿清宁睡的再死,此刻也醒了,见四爷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立刻明白这是发动了,她也捂着肚子叫嚷,“唔,好痛……” 子不与怪力乱神,四爷,他应当不会多想罢。 第139章 生弘昼的时候四爷腹痛, 整个兰院无人坐镇,当时只有徐嬷嬷算是能拿主意的半个主子,有了上回的经验, 这回, 她心里头也不惧,况且四爷还在这里坐阵, 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她前脚刚进产房, 苏培盛后脚就带人把兰院围了,不许叫人进出不说, 还个个面色严肃,穿着管事太监袍的人嘴紧的跟蚌壳一样, 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于进忠与葡萄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俱拿眼去瞧青杏,只见她也是满面的张皇之色, 显然也是个不知晓内情的, 只能强撑着把这摊子事儿给支起来。 满院子的太监都归于进忠管, 除了出去提热水、叫大夫的,其他的都被锁在屋子里,不叫出来, 也不让出声。 葡萄则是去了二格格和弘昼阿哥的屋子, 叫伺候的人寸步不离小主子们, 若是闹出些声儿吵醒了小主子, 别怪她不顾情面事后全都禀明主子,个个都给撵出府去。 兰院里头只剩下几个前院的太监走来走去, 偏偏一丝声儿都没有,要不是产房还有几丝声响, 根本不像是正在生孩子的地儿。 全公公一路狂奔至陈大夫的房门,不怪他着急,无论是主子爷还是耿主子,又或是肚子里的小主子,里外里都是容不得一丝闪失的人物, 门外刚传来敲门声,陈大夫就在里头应声了,片刻后,他披着外袍边走边扣扣子,离日子越近,人就越紧张,他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只将外袍脱去,随时随地都能起身伺候主子。 人还没到产房,半路就被苏培盛给劫走了。 四爷白着脸躺在床上,见陈大夫被苏培盛提溜过来,问道,“你耿主子那边如何了?” “这……”陈大夫为难的看了一眼苏培盛,“应当是无事的”。 虽然这会儿还没见到人,但耿主子素来身壮如牛,昨日把脉还一切正常,再说了,刚才在院内也没听见呼痛声,说不定肚子还没有发动。 这也不是瞎说,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未见过不呼痛的产妇,便是再能忍的人这时候也少不了哼唧声。 四爷面色更白,怒道,“胡闹”,他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清楚,热河疫症虽病愈,到底是伤了身子,脾胃一直虚弱,偶有腹痛实乃常事,太医便是来再多回也是这个结果。 苏培盛扑通一声跪下,他主子只有四爷一个,眼下主子身子不安,旁的人莫说是生孩子,便是死了,他也是顾不得的。 “待会自己出去领板子”,四爷仰头一口气喝尽碗中药,这还是上回刘大夫留下的方子,他又对陈大夫道,“快去守着你耿主子”。 陈大夫趁着这会儿功夫已经摸过四爷脉搏,他利索的行礼退下,一溜烟往产房跑去。 四爷喝完药,身上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身子松快的同时,察觉到满身的粘腻,原来他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外间,红枣捧着干净的衣裳转进来,“主子爷要不要换身衣裳?” 四爷张开手臂,任由丫头侍奉,只是素来麻利的丫头这会儿动作却不紧不慢的,他一阵邪火涌上心头,抬起一脚踹在她心口上,“不会伺候人,就先去学学规矩”。 一旁的丁顺瞅着机会立马凑了上去,主子爷这会子正为耿主子心焦,哪能见得惯这种有歪心思的人。 丁顺伺候四爷出门的时候,苏培盛正一瘸一拐的进屋子谢恩,他虽然刚挨过板子,但主子没发话,还是要照常伺候的,只是他这边身残志坚,却见丁顺顶了了他往常的位置。 他姥姥。 苏培盛屁股上的伤都不疼了,他眼神一转,只见一个丫鬟捂着脸跪在地上,气得一脚踹了上去,又忙不迭的跟在四爷的后头。 一行人刚到产房门口,就听里头传来婴孩的啼哭声,道喜的声音透过门窗清晰可闻,“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是个小阿哥”。 第265章 孩子洗好澡包起来后,徐嬷嬷先给耿清宁看了一眼,又亲自抱着阿哥出去,这种喜事她才不舍得让给让人露脸。 四爷只看了一眼就叫人赶紧抱回去,夜里风凉,莫要吹着。 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耿清宁也换了衣裳,葡萄正拿着香炉点燃,想要盖一下屋子里的血腥味。 四爷坐在床边,嘴角微微翘起,满脸高兴,他摆手道,“莫用香,你耿主子不喜欢这个味”。 耿清宁确实不喜欢,复杂的味道混在一起对她来说是负担,不用香,或者淡淡的果香对她来说刚刚好。 葡萄为难的看着徐嬷嬷,徐嬷嬷倒是光棍,她将屏风摆在窗前,又把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一阵风吹过,带来院子里不知名春花的香味,在屋子里慢慢的流动。 徐嬷嬷等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眼下这一会屋子里已经容不下旁人了。 耿清宁足足睡了五个时辰,醒来之后她发觉满院子的人喊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五阿哥。 若这个是五阿哥,那弘昼算什么? 葡萄将红枣、红豆、花生、枸杞、红糖熬制的五红汤递到主子手里,理所应当的道,“弘昼阿哥自然是四阿哥”。 耿清宁扯下头上的抹额,不知道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到,还是被抹额勒的,头都有些痛,她问道,“那之前宋格格生的阿哥呢?” 她记得是满了周岁的,这个年岁也不序齿吗? 葡萄换了一个新的石榴纹缀玉抹额过来,月子病月子养,眼下把头护好以后就不容易头疼,“那个?说起来是他运道不好,按规矩是每十年修一回玉碟”。 康熙朝隔九修皇家玉碟,能在这个时候满周岁上了玉碟,便能正是序齿,在兄弟中有了排行,若是不凑巧,在玉碟上只能留下一个无关排行的名字。 别说宋格格那个小阿哥,就连弘昼在兰院里也是小阿哥这种模糊的称呼,直到万岁爷赏下名字才算定下来,不过眼下院子里有两个小阿哥,不好再浑叫,是以先这般称呼着。 耿清宁目瞪口呆,原本是五阿哥的弘昼变成了四阿哥,本来在钮祜禄肚子里出生的弘历,就这样消失了? * 府里各处都得了这个好消息,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副为四爷、为兰院高兴的模样。 福晋和侧福晋那边都送来赏赐,点名说是给耿清宁和小阿哥的,各位格格也备了东西前来送礼。 钮祜禄格格把自己精心绣制的百子千孙帐拿盒子装了起来,在府里熬了这么些年,一同进府的耿氏都生了三个孩子,她却只能在院子里数石榴花,或在夜里一针一线的绣百子千孙的图案。 院子里寂静的可怕,似乎都能听见岁月流逝的声音。 钮祜禄格格侧耳听,外头还是有动静的,听着像是乌雅格格的声儿,不得不说,现下这里头的生活,也就乌雅格格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趣味。 她起身迎了两步,见乌雅格格并着武格格一道进来了。 翠儿刚听见声儿就把牌桌给支起来,她也笑眯眯的,主子们打牌人手不够,少不得要从她们几个伺候的人当中找个牌搭子,说说笑笑,一日的光景就混过去了。 乌雅格格来这处跟在自家院子里似的,先自顾自的坐在牌桌前,又交代丫头把午膳提到这边来用,还一连声的喊翠儿,“好丫头,把你们屋子里的好茶好点心端上来给咱们尝尝”。 武格格扬起笑脸,“我叫人做了些我家乡的吃食,待会叫姐姐们尝尝”,她是后进府的,论理矮一头,自然该叫姐姐,她也有心同姐姐们亲近。 乌雅格格瞥了一眼丫头挎着的食盒,刚才她就看见这东西,但没见武氏打开,没想到里头竟然只是个吃食,就这还好意思巴巴的送到这儿来,巴结人都不会。 不过,自从宋氏被锁起来之后,她的胆子又小许多,上辈子在宗室子的后院,那里,杀人是见血的,上眼药也是明晃晃的,相互扯头花也不少见,哪里见过这种悄无声息就让人没了的。 别问,问就是怕的慌。 钮祜禄格格露出一个笑来,“多谢妹妹的好意”,她谢过,又叫翠儿开箱子拿茶叶,还叫人去膳房叫些好点心过来。 自从宋格格没了,格格中除了耿氏之外,就数她进府的时日长,再加上钮祜禄这个老姓,下人们对待她确实要比对其他两位格格强上不少。 武格格像是没察觉自己被默默排挤了,她招手叫丫鬟把食盒打开,“尝尝泰州的早茶三宝”。 泰州的早茶很是有名,最令人神往的便是这草茶三宝,即烫干丝、鱼汤面和蟹黄包,武格格老家就在江南,父亲从县令做到泰州的知州,全家都跟着父亲一块在泰州生活多年,也养成了吃早茶的习惯。 丫头将东西捧出来,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 乌雅格格把牌一扔凑在膳桌跟前,鱼、蟹都不是她们份例中的东西,要想吃这种好东西,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除了赏给大师傅的银子,还有食材本身的银钱。 第266章 她收回刚才的话,这武格格可真大方啊。 第140章 钮祜禄格格微微扭头看向膳桌, 桌上的膳点还冒着热气。 王府内院女子多随了四爷起居习惯,她今天早上寅正三刻起身,卯初用的早膳, 膳后她先在院子里看丫鬟们踢毽子, 又给新种的花换了盆土,等到日头升起, 阳光刺眼的时候, 她就坐在窗前做了一会儿绣活。 枯坐半日,这会儿腹内其实并不饿, 但桌上香味四溢,馋虫倒是开始作怪。 烫干丝里豆腐皮儿切丝极细, 上面有看得见的虾籽、虾油,拌匀后应当口感滑嫩,异常鲜美。 奶白的鱼汤面里有鲫鱼和鳝鱼沉浮,想必是用猪油煸透, 再加足量的热水小火熬制而成, 鲫鱼素来鲜美少腥, 想必可口的紧。 还有那屉包子,皮儿竟然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见里头黄澄澄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 眼下这玩意可是稀罕的紧, 毕竟天气刚热, 湖里的螃蟹只换了四回壳, 还未长成, 蟹农珍惜的紧,等闲不给捞的。 据说膳房的水缸里倒是养着一些, 但那是专门给耿氏留着的,别说吃, 旁人就连多看两眼,刘太监那个叫二宝的小徒弟都怕把这金贵的东西给看死了。 也对,武格格年岁太小,不知晓银钱的金贵。 钮祜禄格格默默的夹起一只灌汤包,她素来节俭,不愿在吃食上面花太多的银钱,再说了,再好吃的东西吃下也就没了,还不如做成衣裳、首饰,也能体体面面的叫外人看见。 乌雅格格戳破一个小口,细细的吸允里头的汤汁,一瞬间,鲜味溢满唇齿。 这个味儿调的正好,一吃就是刘太监的手艺,那老东西仗着有四爷撑腰,一般人都支使不动他——只能说明武格格出手实在阔绰。 真是个冤大头,乌雅格格想。 见二人用的香,武格格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喜欢就好,膳房的人还说只有耿格格好这一口,我瞧呐,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好东西谁能不爱呢?” 钮祜禄格格的筷子微微顿住,或许刚进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般心高气傲罢,她刚来的那会儿,不说为了光宗耀祖,但也想为家中争上两份颜面。 若是能在四爷跟前得脸,家中的父兄也有了着落,可如今……她又夹了一筷子鱼汤面,细品这汤里头的香浓醇厚。 乌雅格格放下碗筷,碗中已经空空如也,别说是面,便是汤也没剩一口,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清茶漱口后才道,“这时候提旁人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武氏是不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她话里的酸气儿比桌上的陈醋还浓上几分,不过,她就是变成醋缸也没人搭腔——谁敢在这时候去触耿氏的霉头。 主子爷又不是吃素的,宋氏不过拦了两回人,现下还在那里头锁着呢。 再说了,耿氏再得意,不过就是眼下得宠几分罢了,要知道钮祜禄格格那可是未来的太后娘娘,戏本上都是怎么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眼下的冷清不过是蛰伏罢了,只待一日风起,必将飞上九天。 不过这种好事儿,她一人知晓便够了,再不可与第二人道也,毕竟太后娘娘的精力宠爱都有限,只管看重她一人便可。 至于这武氏,她若是被醋昏了头脑,大可以自己去撞南墙。 钮祜禄格格拿帕子轻拭嘴角,“这泰州三宝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让人唇齿留香,妹妹这般好意我无以为报”,她扭头交代下人,“今儿高兴,拿银子去膳房叫一桌上好的席面过来,对了,再要两壶酒”。 她笑呵呵的道,“咱姐妹们在一处好好乐呵乐呵”。 * 洗三的时候,耿清宁已经从产房里挪回去,卧房开了一丝窗户,前院喧闹声就从缝隙里钻进来,她侧耳听了一会儿,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敲锣打鼓的声儿。 这是四爷在给五阿哥做脸面。 耿清宁懂,只不过人家都说孩子的事儿最好不要大办,一个人一生的福报是有限的,若是在孩童时期消耗的太多,对后半辈子总归是不好的。 她都穿越了,迷信一回不过分吧。 四爷听不得她说这个,他怀里还抱着孩子,面上就沉了下来,“愈发没规矩了”。 他看向怀里豆腐似的孩子,一丝儿的力气也不敢用,只轻柔的晃了两下,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下来,“爷的儿子,福气十辈子也用不完”。 陈大夫和伍太医都摸过脉,这个孩子跟他哥哥一样,身子很是康健,只要孩子能平安长大,至于前途、脸面那些,自然有他这个当阿玛的去挣。 耿清宁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本想笑,没成想却被训斥,眼睛中顿时眼泪汪汪,金豆子要掉不掉,就在眼眶中打着转,见四爷盯着她看,还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 刚生完孩子他就凶她,太过分了。 四爷把她的脸转回来,“不许哭,憋回去”,见她眼泪落下来又拿袖子给她擦眼泪,软下声音哄道,“乖,莫哭,月子里哭伤眼睛”。 四爷暗叹一声,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看上去竟比弘昼还要娇气,他只能把孩子递给奶娘,伸臂将人抱在怀里。 葡萄连扯带拽的把一旁看呆了的奶娘带出去,等转出屏风再不见里头的身影,她才把白梨叫过来,让她看着奶娘和五阿哥。 第267章 奶娘手中轻拍怀中婴孩,眼睛仍然盯着屏风看,模模糊糊的,她似乎能看见里头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 耿主子莫不是狐狸精转世?就瘪瘪嘴,再掉几滴眼泪,竟然就把爷们的魂给勾走了。 这还在月子里头呢。 白梨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拿着五阿哥的小帽子缝制起来,只不过身影恰好挡在屏风跟前。 * 红枣足足躺了三天。 葡萄犹豫半日,还是拿着药去了红枣的屋子。 外头的日头很高,屋子里阴沉沉的,一股子死气缠绕,床上的人面若金纸,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葡萄心中五味陈杂,她放下手中的白瓷瓶,“这是……在陈大夫那里求的药,等你好些,就叫家里人来接罢”。 红枣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看见药瓶,主子爷那一脚极重,又正好踢在她心口,当时她嘴里就有血腥味,但主子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跪了整整一日后,才被人拖回房,夜里就咳了血。 下人生病,又是丑事,自然是没有请大夫的命,这药估计也是葡萄姐姐的脸面换来的。 “姐姐何必救我”,红枣落回枕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种贱命,死了还能落个清净”。 葡萄冷笑一声,恨恨道,“死可以,你熬到出府再死,可不能脏了兰院的地儿”。 主子虽然平时不大爱管事,可那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外头的事儿暂且不说,兰院内主子怀孕三回,从未动过找人固宠的念头,红枣这样,岂不是往主子心口插刀子。 但床上人像摊烂泥一般,喘气如同破旧不堪的风箱,只往外喘却没有多少进气,葡萄默默的盯着起伏的被子看了许久,终是将瓶中丸药一把塞进她嘴里。 红枣咽不下去药,葡萄就找了碗凉茶,捏着鼻子给她灌进去。 耳边的呼吸声似乎小了些。 红枣觉得冰凉的身上终于有了一丝热意,徘徊在鬼门关的寒意似乎也散了些,她挣扎着起身,“多谢姐姐救我”。 葡萄闭了闭眼,想起红枣刚进府的伶俐样子,再看她现下蓬头垢面不见人形的模样,到底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就说多了两句,“主子是个好性儿的,你若是想嫁人,外头的马重五确实不错,何必……做出这种事”。 红枣扯嘴角,似乎露出一个笑容来,“大约是根子就歪了罢”。 她的额娘是阿玛的妾室,是以从小就听嫡母骂她娘是妄想做主子的奴才秧子,说娘俩一辈子奴才命,她心里不服,都是包衣,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谁又比谁尊贵呢。 可进了府,她才知道原来出身不好,但只要主子爷抬举,也能成为这偌大王府的半个主子,且不说荣华富贵,她就想尝尝做主子的滋味,就想知道,这主子是不是当真比奴才强。 只可惜,她运道不好,主子爷不愿意抬举她,若是她能长成主子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再有主子那般豁达的性子,或许主子爷就能看中她了罢。 葡萄见她没了半条命,却仍不知悔改,只恨刚才自个儿心软,她指着红枣的鼻子骂道,“人往高处走,我不怪你,你错就错在竟然在主子生产时做这种事,你可曾想过你心愿达成的后果”。 妇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若是主子爷香的臭的都要,主子心神剧震之下,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 “主子对咱们不薄”,葡萄将药瓶扔在床铺上,“这瓶药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谊,养几天,你就出府罢,再也不要进来”。 红枣木然的将药抓在手里,她做下这件事之前就想过可能有的结果,这不算最差的,她还没有被赤条条的扔出府,府里的积蓄也没有被姐姐们抢走,似乎还能体面的离开。 她打开白瓷瓶,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有一种味道分外熟悉,好像是主子吃的人参鸡汤的味道,这种金贵的东西,只有主子的份例才有,她一个奴才哪里配用。 这几日胸口的剧痛也没能让红枣掉下泪,此刻药香环绕,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为何流泪。 第141章 吃完两瓶子药之后, 红枣去给耿清宁磕头,她跪在院子里,一旁的土豆苗历经的寒冬和春日, 现下已经结出小小的果子, 还有个别爆开,露出里头白色的籽。 不远处有几个不入等的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风将声音吹到人的耳边。 “真不知羞, 要是我早就一头碰死了”。 “谁说不是呢,就这还有脸来给主子磕头, 还嫌不够惹人烦呐”。 “主子性子真好,若是放在别处, 早就打死了事,以前宋格格院子里的那个谁,就是在二门那里打死的那个……”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肉都打进凳子里了, 啧啧啧, 害得我好些天都没吃肉”。 “你们不要命了?快住嘴罢,那个院子你们还提起做甚?” 红枣恍若未闻,她盯着地里看了一会, 兰院果真是处处都好, 就连土豆都是这般枝繁叶茂的, 想必主子想种的东西很快就能成了罢。 葡萄从内室里转出来, “主子说不必磕头谢恩了,快家去罢”。 第268章 红枣眼眶一热, 似有清水从鼻中流出,她深吸两口气, 对着房门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葡萄束着手站在一旁,都是咎由自取,何必再惺惺作态。 红枣抹了一把脸,又对一旁的葡萄深深一福,“葡萄姐姐,能不能将这土豆结的果子给我一个,也算是留个念想”。 出府的丫头多有主子的恩典和赏赐,若是空手而归,莫消人说,旁人便知这是遭主子厌弃,被撵出府的。 葡萄家中世代包衣,对这之后会发生的事儿再清楚不过,她板着脸拽了两个果子下来塞进红枣手中,“这点子事儿我还是能做主的,莫纠缠了,且去罢”。 * 等天气真正热起来的时候,耿清宁终于出了月子。 徐嬷嬷赞这孩子生的时候好,不冷不热的正是时候,不会像冬日生的孩子包得太多,学翻身比旁人慢一截,也不会夏日炎炎,孩子的屁股沟都被腌得通红。 耿清宁也感叹时候刚刚好,眼下水果渐多不说,早晚天气微凉,她在院子里走、跳、跑都很适宜。 没错,减肥的事又被重新提上日程。 耿清宁看着镜子里微胖的自己,宫女的夸赞她听着都觉得燥的慌,旁的不说,新做的夏衫都明显比去年这个时候大了一号,原来是m码的话现在最起码是个l。 孩子生的太密确实不好恢复,问题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太好的避孕措施,耿清宁一想到这个就头大,但若说将四爷推给别人,她心里头不愿意,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 葡萄捧着一盏荷叶茶放在一旁的案上,“主子,您要不要歇一歇?” 自从主子出月子后,就又开始做这种奇怪的动作,甚至连膳食都点的少了,喝的茶也变成这种所谓的‘清肠’茶,她们做下人的也不是没劝过,但这些年主子积威甚重,只一个眼神她们就不敢再劝,只能任由主子随着性子来。 若是四爷能劝上两句就好了,葡萄心中暗想,只是主子爷也忙得不可开交,据说连前院书房都好些日子没回了,侧福晋大婚的事儿都是福晋与内务府一道操办。 一想到这,葡萄就愁得直打转,每日早上起身的时候,枕头都是一绺绺头发,簪子都快挽不住头发了。 耿清宁做完一整套仰卧起坐,又将徐嬷嬷叫进来,仰卧起坐虽然有些伤脊椎,但瘦腰最快,再配上徐嬷嬷的按摩手法,她肚子已经比刚生完孩子的时候紧了一圈。 胖一点没什么,松垮垮的就有些难看了,况且,谁不想更美一点,自己看着也更赏心悦目。 葡萄见主子忙活完整套流程,问道,“外头天气怪热的,主子要不要叫出戏,或是把那个说书的女先生喊来?” 自从上回耿清宁赏了说书人之后,那人就一直被养在府里,虽说‘广播剧’没有看电视、电影过瘾,但消磨时光当真是不错的选择。 耿清宁点点头,拿起一旁的荷叶茶慢慢啜起来,荷叶茶清香刮油,喝得人嘴巴寡淡无味,她吩咐道,“再去膳房叫一份糟鹅掌、糟鸭信,都摆在外头的亭子里头”。 鸭脖、鸭爪这些东西都是看电视的标配,而且吃点咸津津的东西哄哄嘴巴,中午就不必再叫膳,正好减肥。 她本想过午不食的,但一来是陪着孩子们用,二来是防着四爷回来,又说她胡闹。 葡萄利落的应下来,一面叫白梨去收拾亭子,一面又吩咐小太监去喊人,她这边将将忙活好,就听小贵子过来道,“几位格格都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传话并不是小贵子的活计,只是他整日在院子里遛猫逗狗的,无论见到什么事都想跑跑腿儿,就怕主子见不到他的人,把他给忘喽。 葡萄手一抖,几乎端不住盘子,“哪几位?” 小贵子挤眉弄眼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在”。 院外,武格格心中直打鼓,初夏的太阳晒得人胆颤,不消片刻,她只觉得自个儿的腿在抖。 可她也不能不来,四爷之前说过不许打扰耿格格,可眼下耿格格已经出了月子,她是小的,理应来拜见,再说了,年侧福晋这几日就要入府,论先来后到,她也理应先给耿格格请安。 幸好,这些日子没白奉承,今日有钮祜禄格格与乌雅格格陪着她,若是独她自己站在这儿,怕是这一会都吃不消。 钮祜禄格格陪着站这一会儿,不知是晒得还是羞的,脸上渐渐涨红,她悄无声息的咬着后槽牙,手中的帕子也被揉得皱成一团。 明明是一同进府的。 钮祜禄格格缓缓运了两口气,悄悄将身子挺得更直些。 屋内,耿清宁换下自制的‘瑜伽服’,打算穿套宽松些家常袍子,反正也没有外人,厚重的大衣裳就不必上身,麻烦还不自在。 葡萄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端了一碗甜酥酪小心翼翼的放在耿清宁手边,希望这碗甜食会有些用处。 耿清宁正在妆匣里挑簪子。 管妆发的小桃被吩咐去整理五阿哥满月时收的礼,并负责把里头适用的首饰给挑出来,是以这会子她便亲自动手。 妆匣里琳琅满目,耿清宁一眼就挑中那支金镶珍珠簪,这是广西的合浦珠,指腹大小的珍珠流光溢彩,铜镜中也能看到它的光芒。 第269章 她随手将用簪子将头发挽起,只是她甚少做这种活计,竟一不小心扎到头皮,失手将簪子掉落在地。 葡萄一激灵,几乎从原地跳起来。 耿清宁看着好笑,“怎么就吓成这样”,她打趣道,“莫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葡萄扑通一声跪下,捡起簪子捧到耿清宁面前,“都是奴婢的错,主子您千万别动气”。 只是,肚子里反复斟酌的话仍然难以从舌尖吐出,她只能闭眼埋首趴下,“之前您怀孕的时候,主子爷交代不让跟您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耿清宁一怔,能叫四爷交代的想必不是小事,葡萄又是这副下破了胆子的模样,她心中一沉,看见刚才落地的珍珠簪子上有几道暗暗的划痕,看着并不起眼,上手触摸时却不再圆润。 葡萄继续说道,“去年颁金节的时候,娘娘赏的武格格被抬进府里了”。 还有年侧福晋…… 葡萄心中犹豫极了,不知道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瞒也瞒不住,说也不敢说。 耿清宁默默的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消化这个消息比她想象的要难,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见葡萄还跪在她脚边,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快起来罢,不必这样”。 这又不是葡萄的错。 这也不是四爷的错。 放在这个时代,应当是她的错处才是。 葡萄抬头看耿清宁,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股子心酸,她低着头小声道,“武格格、钮祜禄格格和乌雅格格都在外头,说是给您请安”。 耿清宁将金镶珍珠簪插回发间,看着镜子里微笑的自己,“那就请进来罢”,她站起身把手递给葡萄,院内亭中的说书先生可不能浪费了。 三位格格一路顶着太阳进来,引路的宫女一个眼色,她们的宫女就鹌鹑般立在门口的茶房,不敢上前一步。 不过是个引路的小丫头而已,竟这般张狂,武格格刚要变脸,只见一向嘴上不饶人的乌雅格格紧紧的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敢说。 武格格缓缓的吐出这口气,学着二人的模样低眉顺眼的往前走,直至被引到一个亭子处。 太阳很高,她只能眯着眼瞧,只见亭子四面都围了纱,这纱看着清透极了,既能穿过风,还晒不着人,太阳照在上头,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绚烂,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江南的贡品——霞影纱。 她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也得了一匹,那是阿玛费了好大劲才为她求的生辰礼,当时闺中的小姐妹都羡慕极了,只是没想到,这种金贵的东西在兰院里头竟只配做围帐来用。 兰院竟奢侈至此。 第142章 纱帘被下人轻轻撩开, 武格格站在台阶下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从缝隙中,她先看见桌上摆着四干果、四鲜果、四茶点,两碟酸咸, 还有一壶茶正在小炉子上冒着热气, 与其相对的是角落里的两盆冰,散发着丝丝寒意。 一个身穿莲花纹黛青色旗袍的人坐在亭子中央, 她的脸庞比上好的白瓷还要白嫩细致, 眼睛如秋水一般,望向人的时候还泛起点点涟漪。 样貌上桃羞杏让, 但亭中人眼神扫过之时,武格格觉得自个儿的心口砰砰直跳,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许是太阳太过刺眼,也或是簪子的光彩晃人心,武格格垂头避开锋芒,低眉顺眼的深蹲下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容不得半分软弱, 耿清宁这会子早已平静下来, 她扯出微笑还了半礼, 又客气的让座让茶。 说白了,这一切与她们也没有干系。 几人分主宾坐下,短暂的沉默突然让耿清宁想去现代她曾经围观过别人抓奸, 正房涕泪交加, 小三鼻青脸肿, 她当时就很疑惑, 明明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个男人,为何是女子在其中沉沦。 耿清宁捏了一个荷花芋头酥在手中, 她懒洋洋的递给葡萄一个眼神,亭外的说书先生就拍了惊堂木。 此刻她虽摆不出好脸色, 但也不必迁怒于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当然,道理她都懂,只是仍不想做这些无谓的应酬,正好,听完这场戏就能端茶送客。 见耿清宁如此,其余几人也不是那般无眼色之人,都透过纱帘往外看。 说书人对耿清宁的喜好也能摸出三分,记得有一回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本儿,说到金玉奴在众人的劝说下与丈夫言归于好时,这位主子的脸色都变了,当日没有赏赐不说,连续一个月都没再叫人来说书。 耿清宁确实不喜欢那个,被资助的丈夫贵显后背信弃义也就罢了,还谋财害命,将那金玉奴推入河水之中。 因着话本得名字‘棒打薄情郎’她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就打算看金玉奴如何报复这种薄情寡义之人的,没想到却是一个大团圆结局,听着就让人生理不适。 相比之下,今日这个就有意思多的,一个穷书生坐船时遇见一位戴金手镯的娇俏姑娘,二人船上你侬我侬,船靠岸后女孩告诉书生她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孩儿,书生事后上门并描述了金手镯的样式,但那家的人否认小姐出过门,还把书生带进后厨,里面新买的一头乳猪耳朵上挂着一枚金环,正是描述的手镯模样。 第270章 耿清宁听的目瞪口呆,香艳的爱情故事竟然变成了聊斋志异。 一旁的武格格也听得入神,此刻还沉浸在剧情中,忍不住出言讨论道,“这书生简直太不知廉耻,肯定是无意中看见了小姐的镯子,有心攀附人家”。 乌雅格格不赞同的摇头,“说不定与书生私会的正是一头猪妖”。若当真为大家小姐,出门必然前呼后拥,哪有私下见外男的道理。 难道就不能是这位小姐是个‘风流’人物,本想一夜情缘,却被人找上门来,耿清宁驽驽嘴,把心中不符合时代潮流的想法给压下去。 不过,这位小姐家中父母的处理方式果真特别,看来任何时代的人都不是傻子。 “今儿这本子不错”,耿清宁微抬下巴,“该赏”,给一个正面的回馈,说不定这种本子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看。 葡萄从专门用来赏人的匣子里拿出一支素金簪子,虽然不是什么精巧的样式,却重腾腾的压手,换成银子不知凡几。 钮祜禄格格没滋没味的喝着茶,别人院子里有说书的班主,有吹拉弹唱的家乐,有摆满一桌子的好茶好点心,就连赏人出手都是金簪,而自个儿的院子,只有那四百二十三朵石榴花。 突然,她就不想再这样暗暗忍着,自己的憋屈并不算什么,但同一时间进府耿氏的得宠让她尤为难受,她摘下头上戴着的银簪扔出去算做赏赐,“听这说书人口音有些不像京城人士,倒像是徽州那边的”。 说书人再次跪下谢恩道,“贵人耳聪目明,小人祖籍确实出自徽州”。 钮祜禄格格转过身子,捏起桌上黑漆漆的点心,“这点心墨香四溢,入口即化,想必正是徽州名点徽墨酥罢”。 她自顾自继续道,“说起来咱们府上与徽州当真有缘份,这点心、说书人是徽州的,四爷爱喝徽州那边的茶叶,不止呢,我还听闻一桩趣事”。 耿清宁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端起茶碗,打算送客。 没想到钮祜禄格格丝毫没有停顿,她只定定看着耿清宁,不愿意错过对面之人脸上任意一丝表情,一想到这张张狂的脸上会出现痛苦的神色,她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脸上露出好看的微笑来,“那位马上要入府的年侧福晋,她祖籍也正是徽州呢”。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葡萄送走几位格格回来,正屋的门已经耿清宁被关上,屋子里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留,青杏、小桃等人都守在门口,个个如同鹌鹑一般,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 葡萄干脆将人都撵得远远的,只在门口留一个白梨守着,这姑娘话不多还机灵,此刻当个门神正合适,吩咐完,她又扯着青杏去了茶房,二人压低声音说话。 葡萄问,“主子问你了没?” 青杏坐卧不安,如同蒙眼的驴一般几乎能将地砖磨出一个洞,她胡乱的点了几下头,“我都说了”。 葡萄被她转的头晕,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如同当头一棒,整个人紧张到想吐,她吞咽干涸的喉咙,艰难道,“主子怎么样?” 青杏浑身无力,她一屁股坐下,声音沙哑,“主子既不动,也不说话,就盯着书看”。 只是那本书,许久都未曾翻页。 两人相对无言。 葡萄红了眼眶,手中上好的丝帕被扯到变形,兰院上上下下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事情,今儿被钮祜禄格格一句话给道破了。 没想到今儿武格格过来,竟带来这么个包藏祸心之人。 葡萄恨恨的想,武格格算什么,她进府的时候主子一直怀着身孕,可主子爷也不过是赏一桌席面,用了一盏水酒罢了,便是十个武格格也比不上主子的一根小手指头。 可这位年侧福晋是不一样的。 这是万岁爷亲赐的侧福晋,她一进府,府里的侧福晋之位就满了,主子往日里侧福晋的份例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葡萄无助的坐下,难不成往日的恩宠都是假的吗?主子爷为何要将主子至于这种境地? 青杏叹道,“再过几日就是婚期了”。 于进忠撩开帘子进来,面上也是一片寒霜,“你们怎么伺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也能放进兰院?” 若是他平日里敢这般说话,葡萄早就像个炮仗一样炸了,只是此刻她只是抬起眼睑剜了一眼,实在没有力气与人吵架。 见二人如丧考批的模样,于进忠只能跟着叹一口气,“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毕竟有万岁爷的旨意”。 他经常在前院厮混,那里人来人往个个都有差事在身,成箱子的帖子递进来,门房时时刻刻都有人,就连教书的戴先生都要时不时出去接待来客。 主子爷更是三更睡、晨晓起,连老道的苏培盛都是满面的疲惫之色,可主子爷这般忙碌,但对主子仍然恩宠有加。 况且,主子爷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有万岁爷在他头顶上压着。 除非…… 于进忠不敢想,这种事情想一下都是杀头的大罪。 葡萄冷笑一声,不敢质疑万岁爷的旨意,但是又觉得于进忠心是偏的,“呵呵,男人,真的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第271章 于进忠只觉得自个儿就是那六月的窦娥,冤屈的不得了,但见葡萄的眼神几乎能钉死人,他只能讨饶道,“小姑奶奶,我只是个太监,算不上男人”。 葡萄懒得看他这副耍嘴皮子的模样,“快收收你这贱皮子,好好想想怎么给主子做事”。 青杏从旁边插了一句,“还有,别忘了钮祜禄格格”。 于进忠龇着白森森的牙笑道,“放心罢,许是她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 大门,四爷将鞭子扔给一旁的牵马太监,心里却一刻不停的想着事。 皇上刚给尚书耿额等数名大臣定下“为太子结党会饮”的罪,但往东宫里头送的东西却越来越奢靡,甚至能与乾清宫比肩。 东宫的罪名越来越多了。 皇上是在害怕?还是等不及想要动手? 四爷想的头昏脑胀,打算去兰院换换脑子,只是他骑了马,浑身都是马身上的那股子腥臊味儿,怕熏着兰院里大的小的,又叫苏培盛去备水沐浴。 等到天边的余晖渐渐消失,微光忽明的时候,一行人才提着灯笼径直去了兰院的方向。 第143章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长明灯亮着。 廊下俱是宫灯, 门前、屋后,就连院子里的路边也点着灯,兰院的灯笼数量多的数不清, 就连上方的天空都会被照亮, 陡然走进这样昏暗的内室,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清。 四爷眉头微皱, “来人, 点灯”。 下人拿着火烛一盏盏的点燃灯火,由外到内, 依次连成一条灯线,瞬间堂屋内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 四爷扫视一周,惯常歪在榻上的人却不见身影。 里间的卧房暗沉沉的,葡萄在卧房门口磨蹭着,一时间不敢进去, 天色还未完全昏暗的时候, 她便小声询问过, 只是被屋内的沉默拒绝了。 苏培盛杀鸡抹脖子般给葡萄使眼色,见葡萄朝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心中免不了一突。 坏事了, 这位主儿不会都知道了罢。 他转念又觉着实在是耿主子恃宠成娇, 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便是地里的农夫多收了两袋麦子都会纳房小妾, 堂堂亲王之尊不过多娶一房侧福晋而已,她一个小小的格格闹什么脾气呐。 要他说, 既然年侧福晋进门的事儿已经定了,聪明的就应当更小意伺候着, 缠着主子爷分不了神,或者面上大度些,让主子爷心疼也不失一个好法子。 男人嘛,不就那回事。 苏培盛瞄了一眼四爷的面色,连拉带拽的将葡萄给扯了出去。 屋子里,耿清宁正在装睡,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四爷,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用什么立场去说。 脚步声更近。 额头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似乎有人在床边轻轻的松了口气,耳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耿清宁推测可能是四爷在换衣裳,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会更接近,换衣裳这种小事他有时也会亲自动手。 她察觉到有热源靠近,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像极了寺庙里沾染了佛香的雪松。 耿清宁鼻头一酸,几乎装不下去,好在耳边很快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想来身边人应当睡着了。 她好悬松了一口气,但又涌上一股火气,他怎么就睡着了,这么大一桩事,瞒了这么久,他怎么能睡着的,耿清宁挪动身体,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 身边人毫无动静。 他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耿清宁气得坐起来,恨不得锤上几拳,她捏了捏拳头,还是跨过他,趿拉着绣鞋去了外间的榻上,炕桌上的荷叶凉茶她一口气灌了两碗,仍然没能压住火气,反而引出几滴泪来。 她恶狠狠的用衣袖擦拭眼角,捞起手边的阅读器试图转移注意力。 《甩掉渣男我狂赚一百亿》 《渣男自有天收》 《我靠打脸渣男在娱乐圈爆红》 可书里越爽,耿清宁就越气,因为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在她与四爷的身上,愈发衬托出她的可怜与可悲,她扔掉书,急急在地上转了几圈,恨不得立刻冲回屋中,掐脖甩巴掌全部来一套。 忍住。 耿清宁闭上眼睛,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住那团邪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或许过去了一个时辰,卧房传来了动静,四爷披着衣裳从里头出来,含笑跟她说话,“醒了?怎么没喊我?饿坏了罢”。 邪火蹭的一下又重新窜上心头,他怎么可以跟一个无事人一样,这么平静,毫无心虚和愧疚吗? 耿清宁皮笑肉不笑,“不饿,忙着看黄历呢,五月十六日子真不错,宜嫁娶”。 五月十六正是年侧福晋进门那日。 四爷系腰带的手微滞,“你都知道了?” 耿清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什么叫她都知道了?!就这?难道没有一点解释吗? 她冷哼一声,火气几乎从鼻中溢出,阴阳怪气道,“恭喜你啊,抱得美人归”。 第272章 四爷将手搭在她肩上往怀里揽,“弘昼刚落地的时候,为你请封的折子就递上去了,只是皇上一直压着,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他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后背,像以前那样替她顺毛,“可你要知道,在爷心中,是不愿意委屈你的”。 耿清宁挣扎着甩开,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画饼,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这个委屈已经受了,“呵呵,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四爷有些无奈,涉及朝政,有些事情不好明说,再说了,宁宁是内院女子,即便将这些说与她听,她也不懂。 他柔声哄道,“这个侧福晋是皇上的旨意,无论是年家,还是你我,皆不可违抗圣意,但你放心,在这王府中,绝不敢有人轻视于你”。 耿清宁拿眼定定的盯着他看,难道在他心中,她就是个只看重权利和地位的人吗?当然,她确实非常看中侧福晋这个类似于妻子的身份,也想要孩子们出去应酬的时候出身更好。 但她想听的并不只是这个。 她别开脸,话像刀子一样扎向彼此,“对,是我出身不好,当不了你雍亲王的侧福晋,也不能给你助力,是我不配行了吧”。 四爷脸上的表情变了,那是耿清宁从未见过的神色,未来帝王的威严和那种视所有人为草芥的神色让她心口狂跳,仿佛在草原上碰到了一只饥饿的猛兽。 耿清宁喘着粗气,咬牙睁大眼框与他对视,泪珠悄无声息的从眼眶中滑落,顺着脸颊隐没在空气中。 他的眼睛微眯,嘴角扯出一个幅度,只是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笑,“哦?那你想怎么办?” 陌生的神色,冷酷的语气,耿清宁眼泪掉的更凶,身体在顶级掠食者的视线下已经开始悄悄颤抖,但心却一步也不愿意退让,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还死死的盯着他,“我想怎么办?” “我想叫所有人都死,死透了,化成灰,全部消散!” 道德感真的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受到的限制就越小,越是有可能改变它。 错的是这个时代,错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让一个正常人在这里成为被锁在笼中的鸟,让她忍不住产生阴暗的念头,忍不住撕碎一些东西。 屋内的声音冲破房门,葡萄腿抖如筛还不忘将其他人撵得更远些,廊下、窗户下都不许有人,无论有没有差事都必须呆在屋子里不许出来。 其实不消说,所有人都不敢露头,主子爷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几乎就能盯住人的三魂七魄,哪有人敢去尝试。 说来也是,耿主子到底哪长得胆子,竟然敢这般与主子爷说话,她难道不知女子当以贞静为要,不嫉不妒才是正理。 说不定,今日以后盛宠多年的兰院会就此销声匿迹罢。 苏培盛窝在茶房里,但耳朵却一直竖着,既怕成为殃及的那条池鱼,又怕错过主子爷甩袖离去的信儿。 他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身边陪坐之人,见于进忠手里的绿豆糕已经被捏成了粉末,忍不住微微挑眉。 这对主仆一样的胆大妄为,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主子爷那是天,自古以来与天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于进忠思量良久,他把手中的绿豆粉一把塞进嘴里,又灌了一碗茶,强笑道,“苏爷爷您歇着,我先出去叫膳去了”。 苏培盛笑呵呵道,“且去罢,啊,路上慢着点”。 这小子屁股一抬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不过是想替主子以命搏之,哼,可惜他不了解主子爷的性子,耿主子一定完蛋。 呵呵,投胎路上不用着急。 屋内,四爷怒极反笑,他舔了舔上颌,声音轻柔的问道,“你活够了?” 嫁入皇家的人甚至不能自戕,生生世世都属于爱新觉罗,他确实太过宠溺于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 耿清宁怕的要死,刚才的那股邪火被他的寒意浇灭,但此刻威胁人的话却激起了她更大的怒气。 原来,多年陪伴的爱人只许她作为笼中雀鸟存活。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心中想要宣泄的话有一箩筐那么多,但想到厢房中的孩子们,她只能看着他,口中渐渐被血腥味充斥。 四爷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头一次见面,她在他面前素来是柔和的、妥帖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便是偶尔的小性子都是可爱俏皮、恰到好处的,几句话就能哄好。 但此刻,素来盛满他的眼睛被怒火燃烧,又被泪水洗过,看上去比烛火还要明亮炙热,只是眼底的哀伤和乞求几乎从眼中溢出。 她想要的是什么? 四爷屏住呼吸,她的身子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被血染红的唇比任何胭脂都要绚丽,像精怪一般诱人心魄。 兰院的宠爱已是府内外皆知,年氏即便入府,也是个新人,比不上二人多年相伴的情谊,比不上热河的同生共死,比不上她膝下的二子一女。 年氏不会对兰院产生一丝威胁。 她还想要什么? 他悄无声息的将身子后倾了些许,语气肯定,“你疯了”。 第273章 第144章 “你疯了”。 四爷目光如寒星, 即便是当年的世祖偏宠皇贵妃冷落皇后,那也是师出有名,是因为两任皇后皆出自科尔沁, 半个后宫的妃嫔都出自蒙古。 可即便如此, 那也还是宠。 “我疯了?”耿清宁浑身无力的颓然坐下,是啊, 她在做什么? 历史上的雍正帝打压八爷一脉, 使议政王制度形同虚设,设立军机处, 使内阁制度极为虚弱,君主专制由他开始达到巅峰。 而她跟这样的人, 大谈‘爱’和‘尊重’。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对,我是疯了”,耿清宁只觉得心口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又像一颗火星落在了汽油上, “可我为什么会疯, 还不是你平时……” 装作像个人。 会记得她的喜好, 会出去办差的时候带特产,会笨拙的抱着他们的孩子,会龟毛的统一屋子里所有的瓷器用具。 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历史上扣出来的那个人物。 话立刻便会冲口而出, 外头却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随着敲门声,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主子,晚点到了, 是您喜爱的红油锅子”。 葡萄死死的捂着嘴,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屋内那些令人心惊的话终于停下来,可制止这些的,或许是他和她的命。 于进忠的脸因为过度恐惧,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他的上唇一刻不停的抽搐,他只能伸手压住颤抖,尽量口齿清楚的道,“要立刻摆饭吗?” 屋子内是令人惊心的寂静,短短瞬间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四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押在院子里,打”。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几个人,将于进忠直接摁在条凳上,板子敲在皮肉上那种先脆后钝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 耿清宁不可置信的看着四爷,她十分清晰的知道,于进忠这是替她受过。 四爷真正想打的是她。 她鼻头酸涩的几乎难以自持,眼泪下一刻就要决堤,她只能咬紧牙关,眼珠往后缩死死的压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都是妾身教导不利”,耿清宁双膝一软,深深地伏趴下去,“还望王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四爷蹲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又亲手将她扶起按在榻上坐着,“服了爷,别再犟了”。 外头的板子声一直没停,但人声已经微不可闻,耿清宁咽下带着血腥味的唾沫,闭上眼,垂头应下。 四爷用手背抚摸她素白的脸颊,轻轻的亲了她的嘴角,像是在奖励她的乖巧,察觉到唇齿间仍然残留淡淡的血腥味,他又饮了一口茶叶茶度于她。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本来是亲近又甜蜜的事儿,但耿清宁却没忍住嫌恶,吐掉口中茶水。 四爷眼神微凝,再次沉下脸,咬上她还在微微出血的伤口,用舌尖拼命舔舐吸允,用牙尖细细的研磨。 耿清宁痛的一缩一缩的,却被人压在榻上不能动弹,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句俗话,‘女子是菜籽命,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可从来没有先贤曾告知她,落在封建朝代的后院又该如何。 苏培盛一直在一旁盯着人行刑,屋内的灯火忽然就摇晃起来,他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面上的冷硬褪去,亲热的去搀扶条凳上的于进忠。 见于进忠已然人事不知,他转而对葡萄一笑,小声喝骂打板子的人,“你们怎么做事的!主子爷不过是小小惩戒一番,你们竟敢下此重手!” 见众人鹌鹑一样不敢抬头,他又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饶不了你们”。 葡萄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苏公公好意,我替于进忠记下了”。 苏公公陪笑两声,“没什么,这都是托了主子的福”。 无论是打,还是放,都是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别记仇就行。 他招招手,一旁的全公公慌得像是被狗撵着,忙带着人把于进忠抬到屋里的炕上,衣裳已经被打进皮肉里,全公公便叫人拿针将碎布头一片片的挑出来。 于进忠明明整个人都昏了过去,身体还在不停的抽动,两三个小太监死死的按住他,才把剩下的布片、木屑挑完。 陈大夫念着一道去热河的情谊,亲自给他开了药,又浓又苦的一盏药灌下去,于进忠才稍稍有了知觉,他叹了一口气,“若是能熬过这两日的高热,你的命就算保住了”。 全公公在一旁面上难掩羡慕,冲撞了主子爷还能保住一命,这小子可真是走大运了。 于进忠趴在床上,此刻无力到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抬不起头,他怎会不知自己是死里逃生,如今能醒着用药,绝对是主子在里头求情所致。 幸好、幸好。 他以前在乡野长大,见过不知凡几的夫妻吵架,平时亲亲热热的两个人在那个时候简直像是世仇,挑最扎心的话往彼此的心口插。 可这里是亲王府,主子面对的是天潢贵胄,是万岁爷的亲子,是位高权重的雍亲王。 万幸,主子最后关头清醒过来。 * 兰院冲撞四爷的消息几天就传遍了亲王府。 第274章 于进忠的消失就是铁证,他可是兰院太监里头的头一号人物,在前院都颇有几分颜面,可如今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出现了。 据说,人打烂了半个身子,当时就被扔到外头去了。 钮祜禄格格抬头望窗外,石榴树上懂事的花儿都结出了小小的果子,真是个好兆头。 耿氏真的放肆到四爷跟前去了。 真是个傻女子。 钮祜禄格格笑眯了眼,绣棚上百子千孙的图案已见雏形,她万万没想到王府后院里竟然还有这般的傻女子,一手好牌打个稀烂,甚至连累了那三个可怜的孩子。 哎呀喂,五阿哥刚出生就失去了阿玛的宠爱,真是可怜可叹呐。 “翠儿”,钮祜禄格格喊道,“去厨房要几个好菜,再要一壶酒,再把乌雅格格与武格格请过来”。 翠儿脆生生的应下,快活的往膳房赶去,兰院倒了,这泼天的富贵该到她们主子身上了罢,无论是出身还是资历,另外两位都与钮祜禄格格没法比。 不过那两位格格倒也乖觉,现下几乎都以钮祜禄格格为尊。 翠儿到了膳房,门口的小太监她已经看不上了,叫人帮她喊张二宝,刘太监的这个徒弟不仅有几分眼色,更是个贪财的,这种事儿找他准没错。 张二宝守在灶前,锅里是师父忙活了半日的八宝鸭,嫩鸭子肚子里塞上好些稀罕的东西,隔火炖出汤来,汤汁清澈见底,最是鲜美。 师父说,鸭子清热去火,眼下这个让人上火的天气,用着刚刚好。 张二宝扭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上,人不动也能被逼出一身热汗,明明他没去根的时候听娘说过,天气越热,寒湿越重,怎会会上火呢? 他正想着,就听外头的小太监喊他,“张哥哥,外头钮祜禄格格的丫头找,您要不要去瞧瞧?说不定有什么好差事呐”。 可惜那丫头不喊他,不然他也想替钮祜禄格格跑腿,眼下肉多狼少,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 张二宝懒洋洋的起身,没精打采的伸了个懒腰,这没得宠的人能有什么好差事,他可不听别人虚无缥缈的允诺。 翠儿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子,才见着张二宝的身影,她悄无声息的递了一个荷包出去,“劳烦您,我来拿我们格格的午膳,今日我们格格做东,劳烦您多给些好东西,对了,还要两壶酒水”。 张二宝瞥了一眼来人,又掂量着手中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坠手,他撮着牙花子,这些日子钮祜禄格格确实大方不少,但这银子应当也不单单给他的,而是想巴结师父的罢。 想得美。 张二宝笑呵呵的道,“您就放心吧,绝对让您物有所值”,今日膳房就那道八宝鸭值这个价钱,银货两讫,任谁也攀扯不到他与师父头上。 八宝鸭还差些功夫,他就亲去挑了两壶美酒,又拜托相熟的大师傅炒几个小炒,两份点心、两份鲜果、两个凉菜、四道热菜配上八宝鸭汤,便是一般的席面都比不过。 翠儿从缝隙中看一眼,心下满意的不得了,又谢过一回才提着膳盒大摇大摆的走了。 刘太监笑眯眯的从外头转回来,怀里沉甸甸的,让人心旷神怡。 这库房当真是好差事,磕了碰了损耗的食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看不出来的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真金白银,值钱的紧。 太监嘛,无儿无女,也没有盼头,就没有不喜欢这个的。 张二宝眼尖,凑近师父神秘兮兮的掏出荷包,“师父您看,刚钮祜禄格格赏的”。 荷包刚一过手,刘太监就摸出重量来,应当有足足五两。 这份赏赐当真少见。 刘太监把荷包扔给徒弟,“你可当些心罢,有些赏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张二宝摸着脑袋得意一笑,“放心罢师父,我可不是那般眼皮子浅的人,给她的八宝鸭绝对够这个数,便是说破天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刘太监一直笑呵呵的听着,听到八宝鸭才变了脸色,“啥?你说你把啥玩意儿给她了?” 他捂着胸口,心疼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败家的东西,去,立刻去给我追回来”。 他又恨恨的把徒弟的耳朵拽出八丈远,“若是追不回来那道八宝鸭子,以后就别想认咱家这个师父”。 第145章 师父不要他了? 张二宝一时间顾不上被揪红的耳朵, 忙讨饶道,“求师父叫我做个明白鬼”。 一道八宝鸭子,便是再金贵又能如何, 他拿体已银子补上也就罢了, 怎就到师徒反目的程度。 刘太监环顾左右,见徒弟可怜兮兮的模样, 还是忍不住透露几分, “这是兰院的东西,你竟然敢给别处”。 鸭腹中藏有草药八珍, 人参鹿茸这些东西不单单是稀罕,关键是样样都由苏培盛亲手拿来, 说是给耿主子补身子所用。 笑死个人,苏培盛那老东西能有这么好心?肯定是主子爷的意思。 哎,虽说他老刘自打记事起就是个太监,但太监一辈子都在琢磨主子的那点子事儿, 有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怕是比主子心里头还要清透些。 第275章 不过, 主子的事儿哪轮得着他们坐下人的嚼舌根,刘太监咽下剩下的话,差点没被噎死, “叫你去你就去, 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女之间的相处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小夫妻吵架你欺负我我欺负你的可以, 可若是旁人没眼色的插手,少不得要脱掉一层皮。 张二宝一脸懵懂, 但人却如同被狗撵的兔子一般呲溜一下就窜了出去。 刘太监这才放下半颗心来,他这个徒弟虽然人不太机灵, 又贪财,但论孝顺还是能排得上号的。 张二宝确实没弄懂兰院的什么好东西这么稀罕,但师父多年膳房总管,连前院库房的钥匙都能捏上一把,他只管听话便是。 一路狂奔,不过半柱香功夫,春和院已经近在眼前,正好看见乌雅格格与武格格前后脚进院子。 今儿钮祜禄格格做东,既然客人刚到,午膳应当还未摆出。 张二宝精神一震,还有救。 膳房的人在府内绝对算得上是香饽饽,张二宝刚来就有小太监引他进院,翠儿更是几乎将嘴角都笑歪,今儿这银子花的真值,张二宝亲自过来奉承,岂不是更证实了格格的体面。 她悄悄瞥另外两位格格的面色,不出所料,武格格满脸的羡慕,但乌雅格格竟然是与她如出一辙的自得之色。 ……虽是个怪人,倒不是件坏事。 张二宝连续打了好几个千儿给主子请安问好,眼瞧着膳桌被摆出来,一时间脸都要绿了,一面是师父,一面是主子,难不成今日出门未看黄历,要把小命给交代出去了? 他磨了磨牙,还是更相信师父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今儿是奴才对不住格格,那道汤未到火候就给您端来了,还望格格恕罪”。 张二宝言辞恳切,神情毫不作伪,手里还托着翠儿刚给他的荷包,可谓是诚意满满,尊重极了。 钮祜禄格格矜持的露出微笑,“这种小事何至于张公公亲自跑一趟,不必放在心上”。 大夏天的,张二宝跪在青石砖上都不觉得凉,但听了这话他的冷汗却唰唰的往下掉,主子的宽容与恩宠有时候能要人的命。 说到底还是怪他自个儿见钱眼开。 张二宝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百转千回也找不到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兰院如今势弱,若是明说这汤是耿主子的,且不说得罪在座的三位主子,东西指定是拿不回去的。 他从不敢小觑内院女子的嫉妒心。 张二宝心一横,“格格大恩大德本不该辞,只是这汤中有药材,师父刚对奴才说,这味药极为寒凉,若是没到火候……” 他没再说下去,但在场的都是为皇家绵延子嗣的女子,哪能不懂他的未尽之意。 乌雅格格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好你个张二宝,说,是不是有意陷害主子?” 钮祜禄格格那可是未来皇帝的生母,若是因着这个汤伤着身子,未来的乾隆帝如何投身到她腹中。 武格格也心有戚戚焉的摸肚子,她刚碧玉年华,若是不能有子嗣,岂不是会一辈子枯死在这王府内院。 张二宝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甩着自个的嘴巴子,片刻功夫脸上便肿得老高,“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 钮祜禄格格看着他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已知错,我本不该再计较,但这般行径叫旁人知晓,还以为我想害两位妹妹”。 她停顿了一下,“既如此,你亲自将这东西喝下,我便不再计较此事,如何?” 这张二宝是不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一来,那种东西是进不了膳房的,二来,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即便当真有这种东西,摁得死死的才是正理,何苦再因此背上一个谋害主子的罪名。 钮祜禄格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自从不再忍之后,这日子过得畅快多了,只要把别人的错处抓在手里,无论是有个膳房总管太监做师傅,还是受宠多年,总归是要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又看向一旁地上的荷包,今日这五两银子花的真值,竟然能买命。 张二宝涕泪交加,心中悔恨莫及,师父早说过银子咬手,他偏不信,终是苦果自尝。他膝行至桌前,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汤碗,他跟随师父多年,说是师徒,实为父子,可性命攸关,怎给人选择的机会。 他闭着眼,耳边似乎传来师父的声音。 “我这徒弟见钱眼开,实在犯了大错,只是这道八宝鸭子乃是奴才孝敬兰院的,实在不能给予格格”。 张二宝猛的睁眼,确实不是他在发癔症,真的是师父的声音。 刘太监看着二宝脸上的红肿,心中恨徒弟烂泥扶不上墙,但更恨得理不饶人的钮祜禄格格,实在不知她到底是发什么疯,竟不卖他的面子。 刘太监脸上的肥肉都在微微颤抖,话说的又快又直接,“奴才自会找苏公公领罚,只不过这汤为珍品,张二宝不配用”。 钮祜禄格格脸上红一片白一片,武格格也垂下眼睛,在场之人自然都明白刘公公的意思,他就差没指着钮祜禄格格的鼻子骂。 第276章 她不配。 * 前院,苏培盛看着这碗汤,刘顺那老小子,老了老了,倒是栽徒弟手里了,损了一世英名不说,还在主子跟前丢了丑。 看来剩下那两个库房,他是摸不着喽。 刘太监被同样一瘸一拐的徒弟搀扶着,“苏公公您放心,兰院那头是新做的,绝不会让咱们耿主子受委屈”。 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但凡离了眼就不能再用,但这道菜是主子爷的心意,便是倒了、扔了,也不该进除了耿主子之外的任何人嘴里。 苏培盛微微颔首,刘顺还不算太过昏头,“行了,歇着去罢,都这个年岁了,还遭这个罪,不过你可小心些,别被人抢了差事”。 刘太监其实不想歇,差事这东西给出去再要回来就难了,只是他刚强撑重做八宝鸭,整个人都快站不住,看来是岁月不饶人,还是歇上两天为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培盛目送师徒二人相携离开,又想到自个那不成器的徒弟,虽说小全子运道差了些,好歹不惹事,总归是比别人强上不少。 他正想着,就见主子爷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方向,还是去兰院的。 啧啧啧,男人心,海底针。 苏培盛忙叫人提着灯笼跟上,一行人走得飞快,片刻就到了兰院。 兰院内灯火通明,耿清宁正带着甯楚格看花儿。 前些日子花房献了几盆琼花,这几日总是花苞待放,眼看着就要开了,葡萄就使人在一旁守着,就等着给主子们看个稀罕,没办法,琼花只开一两个时辰,若是错过,便只能等下一年。 耿清宁正在饭后散步,就听人来报,说是花快开了。 母女二人凑在花前,月光下,院子里突然响起一种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它突然颤栗了一下,闭合的花苞裂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喷吐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被撑开了伞骨一般,完全的绽放开。 越短暂的东西,就越是美丽。 四爷刚好从外头进来,见她垂头望花,半边脸儿叫朦胧清透的光线拢罩,似经过一场春雨酥绵的海棠花,娇艳无碧,照得人心摇目眩。 不愧是‘月下美人’。 甯楚格扭头正好看见阿玛,这段时间四爷忙着差事,她有些日子没见阿玛了,此刻高兴的扑入他的怀中,“阿玛,阿玛,快看花,额娘告诉我这是‘月下美人’”。 她又问道,“这花为何唤做月下美人?” 四爷抱起甯楚格,“此雅号出自《诗经》:夜半无声昙花开,月下美人婀娜来”。 他说着还特意看向一旁的人,却见耿清宁仍福身蹲着,没有起身。 宁宁胆子小,肯定是前些日子吓着了。 四爷亲手扶起她,“昙花性平润燥,你这两日有些火气,明日叫膳房给你炒些昙花来用”。 火气? 耿清宁想认真的再看他一眼,但还是忍住了。 昙花绝美,不过一瞬,将擦肩当成并肩本就是她的过错,再多纠结,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不必如此。 第146章 夏日的晚上又闷又热, 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青石砖积了一整天的热量,透过鞋底炙烤脚心, 明明刚才赏花时还闲适随心, 但这会儿却觉得外头一刻也待不住。 四爷好像在说着什么,她模模糊糊的听着, 心中挂念的却是冰鉴中的雪浸白酒。 雪浸白酒不是现代社会的高度酒, 而是加了冰的米酒,里头还加了荷叶、竹叶等物, 米酒液染上植物的香气,额外增添的风味格外适合夏日。 耿清宁出神的想着, 回奶或许是件好事,虽然喂不了五阿哥,有些委屈孩子,但是自个儿的嘴却不必再克制, 连酒都可以随意品鉴。 说来也是奇怪, 人的身体感知情绪的能力似乎比大脑还要强上一分。愉悦的时候是暖暖的, 像泡在温泉里头,被水温柔抚慰。焦虑的时候有些渴,嘴巴又咸又干, 粘腻的让人难受。害怕的时候会头皮发麻, 全身像是被冷气包裹。 她不过伤心了一阵子, 竟然连奶都回了。 挺好笑的。 思绪越走越远, 向外发散不受人控制,像是大学时期的高数课, 老师说的内容又晦涩又难懂,她已经努力控制想要认真听, 大脑却有自己的想法。 “宁宁,宁宁?” 四爷喊了两声,才将发呆的人喊回神,灯下她的眼睛依然亮的像藏有星光,只是落点却不在他身上。 “唔,王爷赎罪”,耿清宁主动认错,再草草行礼谢罪,“外头热得厉害,不如进屋罢”。 四爷微微点头,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方才提起圆明园,她难道不想念去年这个时候在园子里的日子吗? 可,连六岁的甯楚格都记得一清二楚。 明日需得早起的二格格被奶娘带下去,剩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屋子里冰鉴配上冰轮,巨大的冰山冒着丝丝寒气被冰轮吹到各处,与外头简直天上地下。还是有‘冷气’舒服,耿清宁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满身的烦躁也褪去不少。 第277章 葡萄将冰鉴中的雪浸白酒取出,又取了一碟子清蹿鹌鹑过来,小小的鹌鹑用卤汤煮入味,放凉后配以味碟,下酒最好不过。 幸好下午放米酒进冰鉴的时候就叫膳房备上这个,果然此刻就用上了。 耿清宁清楚自己该让上几句,但还是握着茶碗,垂着头,不言不语。 黑漆镶嵌螺钿庭院仕女图的茶碗内壁白釉,外壁黑漆为地,其上用螺钿的五彩光泽拼接出不同的景物和人物。 她旋转茶碗,一面画着贵女扑蝶的图案,另一面是座假山,其后还有个年轻男子正在小心窥探。 不知是两情相悦还是单相思,耿清宁默默的想着。 若是两情相悦还能评上一句美好。但若是单相思,就是阴暗中的一双眼睛,说不定害人害己,妥妥的法制咖。 四爷见身边人盯着茶碗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虽然笑容似远山云雾,轻飘飘就过去了。 她在想什么,在笑什么,怎么不与他说? 刚才院子里还有甯楚格的声音,叽叽喳喳,一番热闹景象,如今二人对坐,却一室寂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默不作声的抗拒他。 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慢慢爬上他的脊背,有丝丝冷意,有些许沉重,像是火山里炙热的岩浆被冷硬的石头包裹,只待时机。 他还是太过放纵于她,竟到现在还没有学乖。 四爷沉下脸,胸肺中有一股郁气想要蓬发涌出,但她仍然专心盯着茶碗神游天外,身边发生的一切,包括他,似乎都不曾引起她的一分在意。 茶碗被重重的的放在案几上,耿清宁吓了一跳,抬眼见四爷甩袖离去,因他走的太快,宽大的袍子带来一阵风,屋子里似乎更凉快了些。 耿清宁长舒一口气,他存在感太强,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难叫人忽视,人走了,她反而自在一些。 不过屋子里伺候的人却都把她当成易碎的娃娃看待,小心翼翼到不敢喘气。 耿清宁干脆把所有人都撵出去,配着手撕鹌鹑,自酌自饮,喝完整整一壶冰镇米酒。 米酒度数低,喝了也并不上头,反而晕乎乎的有些舒服,正好可以缓解戒断反应。 没办法,人在突然失去重要的情感依赖对象后,多巴胺分泌机制被打破,激素浓度的突然降低,如同戒毒一般痛苦,难免会出现的情绪上的负面反应。 她掏出阅读器,多巴胺的产生并非只有爱情这一条途径,小说、短视频、美食、美景都能给人带来愉悦感,都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适应一下就好了。 * 耿清宁过了好几天昼夜颠倒的日子,还别说,白天补觉,晚上熬夜看小说的生活真快乐。 当然,她知道熬夜不好,无奈夜里的小说就是比白天的时候好看。 她打了个呵欠,叫人用撇掉油花的野鸭子汤下面吃,面不必太多,但一定要细,连汤带面的吃上一碗,再配上几盘凉菜,整个人都舒坦。 于进忠是不能去叫膳了,他还在床上趴着,虽然已经退热,但身上的伤还没长好,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下头那些小的身上。 多福多寿个个跃跃欲试,这几日都凑在葡萄跟前献殷勤,盼着能有个机会近主子的身,若是能叫主子看在眼里,说不定日后于进忠见了他们也得喊一声哥哥。 小贵子安顿好猫狗,笑眯眯的踱步过来,“都站住,我亲自去”。 平日里于进忠将主子的差事把得紧紧的,跟护食的狼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人只能撅着个光屁股在床上趴着,旁人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小贵子心情好,就连高高的太阳也不觉得热,慢悠悠的到了膳房,在门口大约站了半盏茶功夫,也没见人来招呼他。 守门的小太监望天望地,连指甲缝都看了两遍,就是不往他这处瞧,全当没他这个人。 小贵子立刻想起方才,他一路上大摇大摆的,没沿着墙根儿走路,却没人跟他打招呼,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在猫狗房的日子。 有些不对劲。 他笑眯眯的主动上前打招呼,又从怀里掏出碎银子塞到小太监的怀里,“好弟弟,当差呢,你可见着张二宝?” 小太监看在银子的份上,虽开口说话,只是没个好脸,“他前两日得罪了钮祜禄格格,被赏了二十板子,眼下怕是在床上躺着呢”。 小贵子一愣,又是钮祜禄格格,兰院里谁不知道钮祜禄格格是个黑心的,前些日子的波折就是因着那人嘴上把不住门,到处乱说所致。 他又摸了块碎银子悄无声息的递过去,“这种稀罕事儿,弟弟与我好好说道一二”。 小太监耷拉着眼皮,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银子塞进袖中,面上总算来了三分精神,“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张二宝犯浑,上错了东西”。 小太监仔细探究着小贵子脸上的神色,但凡内院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春和院得势,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兰院的笑话。 有时候并非恩怨之事,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 他继续道,“不过,如今的春和院可今时不同往日,前院那边生了气,把刘总管跟二宝一并打了,如今膳房是陈总管做主”。 第278章 小太监难掩满脸艳羡之色,当年陈太监得罪兰院,在膳房可以说是沉寂多年,没想到如今刘总管出了事,竟然又把他提出来用。 甭管起起伏伏起起,总比一直在最底下待着强。 小贵子面上笑容微僵,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那陈太监与兰院不对付,如今那陈太监得势,势必会与主子为难。 还是得银子开路。 小贵子连给了三回银子,终于见着大师傅的面儿,给了一个三两重的荷包,才换来大师傅的点头,而后他就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老老实实的缩起来。 这个时候还是别惹人眼,免得为主子招祸。 小贵子不常出门,又缩在角落,一时间当真没有被人注意到,好不容易熬过这一会儿,他提着膳盒出门,迎面就碰到如今的膳房总管陈太监。 呸,晦气。 小贵子低头弓腰行礼,腰几乎与地面齐平,任谁都看不见他的脸,没想到仍被陈太监抓了正着,“你哪个院的,怎么进的膳房?” 论理,膳房重地他人不得出入,这种入口的东西,但凡多点什么都不好交代,平日里于进忠进膳房,那也是张二宝陪着,好几个人围着,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安然无事。 小贵子心中一惊,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被阴了。 自古以来便是墙倒众人推的,他们虽与兰院无冤无仇,但若想投靠新主子,总得有投名状才是。 或许是刚才守门的小太监,做菜的大师傅,亦或是面容不清喊他进膳房的小太监,一时间小贵子根本分不清周围的是人还是鬼。 只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判案的又是与兰院不对付的陈太监,今日,他怕是不能善终了。 第147章 正是午膳时分, 膳房最忙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钻出许多人,都凑过来看热闹。众目睽睽下, 小贵子实在无从辩驳。 虽说有人陷害, 到底还是他不够仔细,兰院里多年悠闲生活, 到底还是将人养的天真了些。 见他咬着牙半天没吐一个字, 陈太监目光微微游移,旁边自然有那想要奉承的小太监麻利的把这件事说个底朝天。 陈太监目光盯在膳盒上, 神色莫名,“哦, 是这样啊”。 两三个小太监如得令的恶狗,扑食一般摁住正中的小贵子,抢下他手中的膳盒呈到陈太监跟前。 陈太监伸出一根手指挑起膳盒,面上似笑非笑, 摇摇晃晃片刻后一声脆响, 地上已是一片狼籍, 浓郁的香味从地上的残渣中传来,正是野鸭子汤的香味。 陈太监笑呵呵的道,“哎哟喂, 对不住, 手滑了”, 他低头望向小贵子, 挑眉问道,“咱家也是不小心, 想必你是能体谅的罢”。 小贵子整个人都被摁在地上,蓝灰色的袍子被溅开的食物染上油污, 野鸭子汤是滚开的,烫的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只是仍不能动。 他喘了两口粗气,抬起头让陈太监看见他满脸讨好的笑,才道,“陈爷爷哪里的话,本就是小的过错,小的这就去找陈嬷嬷领罚,绝不敢脏了您的地儿”。 陈嬷嬷与兰院素来有几分香火情,落在她手里,说不定能捡回半条命。 陈太监眼珠子一转,自然明白这小子是在拿陈嬷嬷压他,他冷哼一声,将脚踩在吸满汤汁有些泡滂的面上,“爷爷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这样,你把这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爷爷就放过你”。 这有何难,小贵子挣扎着跪在地上,他一手撩起袍子做兜,另一手将地上的残渣往里头捧,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就被他收拾的差不多,只剩下陈太监脚踩的那一块。 “陈爷爷,高抬贵脚”,小贵子陪笑道。 陈太监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多年的怨气都有了发泄的出头,只是还不够,他轻轻抬起了脚。 小贵子心中一喜,没想到今日只受些折辱便能逃过一劫,当真是运气不错。 只是,陈太监抬起的脚又重重地踩下去,踏在小贵子被烫的微红的手上。 太监总管独有的二寸高雪白鞋帮子在小贵子的手上拧着旋转,碗碟的碎渣刺破皮肤,将鞋帮子染成血色,“狗东西,这种主子吃的好东西,你竟然敢用手碰”。 他的未尽之意自然有一旁的小太监替他说出,“没听见爷爷的话吗,还不快用嘴清理干净?” 小贵子不敢将手抽回,他尽量挤出一个笑,只是疼痛让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小的愚钝,这就用嘴清理,爷爷莫急”。 围在中间的人跪着伏趴在地,周围一片哄笑声,有人声传来,“他好像一条狗啊”。 小贵子恍若未闻,只低头认真清理,他本就是猫狗房出来的,人不如畜生乃是常事。 况且,为了活命,不丢人。 好不容易离了膳房,小贵子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旁跟着他的小太监阴阳怪气的道,“贵哥哥还不快走,是不知道陈嬷嬷在哪不成?” 小贵子扭头朝他笑笑,嘴边血肉模糊的,倒是将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说话也结巴了,“走、走罢,我也是听、听命行事”。 这般景象还能笑得出来,果真是能伺候主子的狠角色,日后,可千万别记恨于他才是。 第279章 小贵子低头不再言语,一路上只拿那已脏污一片的袖子擦脸,若是太过腌臜,惹了陈嬷嬷厌烦就不好了。 小贵子一路从膳房去了正院,又一瘸一拐的从正院出来,一副落水狗的模样,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正院里头,康嬷嬷说着就叹了口气,“您没瞧见,那身上都不能见人了,嘴边也没一块好皮子,怪可怜的”。 福晋有些惊讶,“兰院的人这般不中用?” 这才几日功夫就被磋磨成这个样子,难不成以前都是靠四爷护着,其实是个纸扎的老虎? 康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才道,“陈德海心眼子不少,那小子被他寻了个错处,反抗不得”。 倘若兰院之人个个不中用,耿氏早就被连人带骨头给吞了。 福晋沉吟半天,又道,“对了,叫人提醒陈德海,眼皮子别那么浅,这种做派绝不能用在阿哥格格身上”。 大人怎么搓磨都行,但孩子终究是皇家血脉,四爷绝不允许府里的小主子被一个奴才这般作践。 关键是,过度欺压可能会激起他对兰院的怜惜。 康嬷嬷有些疑惑,“让他犯蠢岂不是刚好?冤有头,债有主,反正是李侧福晋的人”。 福晋摇摇头,“李侧福晋早就因热河侍疾之事被厌弃,便是再多一条罪名也无甚大碍,但因此伤着玉瓶太不值当”。 在旁人看来不管是谁的人,总归是她这个做福晋的没管好内院,没照顾好子嗣。 康嬷嬷记下不提,但陈太监这般肆意折辱旁人,难免让她想起弘晖阿哥刚去世的那段时日,她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劝道,“福晋,陈太监这人还是不堪大用,可千万别被他沾上”。 在她眼里,这种人根本不配伺主子,给个杆子就往上爬,若是因为这次提了他就被粘上,得不偿失。 福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陈太监此人见风使舵不说,还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若不是她想探一探四爷对兰院的态度,她绝不会顺水推舟应下这件事。 “再过几日,”福晋点点头,短短一日还看不出前院的态度,“等用完这茬,膳房仍叫刘太监管着”。 康嬷嬷也十分赞同,“刘太监虽说贪财了些,好歹还算懂事,便是之前您消沉低迷的时候,他也毕恭毕敬的伺候着,还算有几分眼色”。 福晋没再听康嬷嬷的话,她出神的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到一个什么结果。 是盼着有人可以同病相怜,还是,希望耿氏能被人救于水火。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真的挺想知道,身边人到底是无心之人,还是单单对她无心。 * 小贵子一瘸一拐的,没回兰院,去的还是膳房的方向。 他心中也有思量,既然已经这般,就没有必要换个人去领教陈太监的手段。 正走着,却被人拉进了墙根隐蔽处,手里被塞了一个膳盒。 小贵子定睛一看,是膳房那个圆脸的小太监,好像是唤做石头的,他正慌里慌张的四处张望,“贵哥哥,快拿着走罢,别叫旁人瞧见了”。 小贵子握紧手中膳盒,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小太监不过在兰院得了两回赏,竟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是出自真心实意,还是又一重陷害。 刚经历过这一遭,他实在分不清。 “多谢你的好意”,小贵子轻声道谢,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硬塞于圆太监,无论是哪种情况,他接着便是。 圆太监石头倒没拒绝银子,他瞅了个没人的时机,沿着墙根一溜烟的跑了,片刻功夫就不见身影。 小贵子靠在墙上歇了片刻,又强撑着往回走,刚到兰院门口,就见白梨带着多福在门口站着,似在等他。 他将膳盒交于白梨,终是撑不住,倒在多福的怀里。 白梨将牙咬的吱吱作响,好好的一个人出去一会儿功夫,回来的时候竟不成人形,怎么,是当兰院好欺负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腹中浊气吐出,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耿清宁正和葡萄说着话,“哦?好几个人求去?” 葡萄上了茶,又去收拾东西,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忙活着,“说是家里人说好的亲事,男方那边催的厉害”。 耿清宁嗤笑一声,“既如此,那也不能耽误人家的好事,都给放出去吧”。 以前在宫斗剧常见树倒弥孙散,没想到她这才失宠几日,下头的这些人竟这样对她没有信心。 好歹也得宠过好几年。 她喝了一口茶,上好的猴魁虽然入口微苦,回甘却很甜,“对了,这个时候出去的,之前答应的嫁妆减半”。 这种只能同富贵的人,若不是怕不给会显得太过寡恩,她一分都不想给。 “不行,三分之一就够了”。 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葡萄抬眼偷瞧,见主子面上没有半分伤心之色,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白梨手中的膳盒,将菜色一一摆在桌上。 野鸭子汤下的面,还配有一盘子卤牛肉,一盘子松花蛋配黄瓜,两盘素炒。 第280章 耿清宁伸头一瞧,正是她想吃的东西,她坐在膳桌旁,却见一旁的白梨眼眶微红,欲言又止。 她突然就失了用膳的兴致,“说吧,遇到了什么事儿?” 白梨再难抑制,顶着葡萄冒火的眼神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 葡萄姐姐不愿让主子听到这些污糟的事儿,白梨都明白,但是在她看来,内院女子,确实离不开主子爷的宠爱。 主子,求您了,跟主子爷服个软罢。 第148章 白梨跪在地上静静等着, 那些眼皮子浅的只见主子爷带气离开,便自以为是的到处钻营,但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四爷的眼神粘在主子的身上, 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新的侧福晋进府又如何,府中又不是没有, 李侧福晋进府的时间比主子还要早, 若是在意,当初就该醋死了, 为何这个时候才闹出来。 白梨一时觉得自己十分有理,一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大不敬, 竟敢私下这般诋毁主子,只是她当真是一万个想不通、不明白主子究竟在别扭什么。 女子以夫为天,与天斗,怎会有好下场。 葡萄忍了又忍, 终是狠狠的剜了两眼白梨, 她以为这个是个好的, 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她一个奴才,竟然想当主子的家。 “白梨, 闭嘴”, 葡萄低声训斥。 耿清宁摆手制止葡萄, 低下头看向白梨, 直到她目光游移,无法抑制的透露出几分心虚时才道, “你这样想,我不怪你”。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道理, 即使在现代社会,这般依附男子生活,亦会被人轻视,而她在这府中,一草一木、一粥一饭均是四爷所赐,自然当全心全意仰仗他而活。 她停顿片刻,声线逐渐冷硬,“若是你有甚好去处,我也会送你一份厚礼,保你衣食无忧,只是有些话,不必再说”。 这次她若是低了头,就是认下了四爷给予她的定位,眼下在清朝,身份确实有高有低,但感情并不该全然如此。 白梨讶异抬头,她明明是为了主子好,主子却这般曲解她的意思,还怀疑她的忠心,她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葡萄捂着嘴拽了出去。 耿清宁仿若未见,她拿起银筷,用珍重的心态对待这碗来之不易的面,甚至连汤都用的一干二净,几乎用命换来的东西,不容浪费。 用完午膳,她走至妆台,官皮箱的最下层有她想要的东西。 离五月十六还有六日。 耿清宁扶着葡萄的手出了兰院的大门。 她许久不曾出门,或许有好几个月,亦或许超过一年,此刻见外头的景象还有些陌生,当然,也可能是因着侧福晋要进门,府内焕然一新的缘故。 她一路走过去,好些地方挂上了红绸,原本属于宋格格的院子扩张了两倍有余,簇新的大门,粉墙黛瓦,雪白的墙头伸出几支翠竹,郁郁森森的,看着分外雅致。 四爷的审美依旧在线。 耿清宁看了两眼,收敛起心中情绪,径直往正院走去。 正院的人并没有为难,很快将她请入偏房,有小丫头快手快脚的上了茶和点心,耿清宁端起茶挨了挨嘴唇,茶叶清甜微苦,回味绵长,是上好的东西。 福晋还没到,她便耐心的等着,在清朝生活多年的她已经知道福晋并非有意冷落人,见客的时候需要换上大衣裳,还需重新妆面,她没提前打招呼便直接过来,确实需要给别人反应的时间。 大约盏茶功夫,便有人客气的将她请到花房,福晋正在上首坐着,每一根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的抿在把子头里,看见她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 耿清宁心中一松,深蹲行礼,只不过刚蹲下去就被康嬷嬷亲手扶起。 福晋笑道,“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她的笑真心实意,若是耿氏经了这遭能乖巧服软,安心依附于正院,就不枉费她做上这么一场。 年氏入府在即,她也得有所准备嘛。 耿清宁从善如流的起身谢过,斜签在下首的凳上,福晋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她所求之事应当无虞。 福晋指着茶点让耿清宁用,“尝一尝,膳房刚出的新花样,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耿清宁顺从的望向桌上,粉彩的碟子上有小小的荷花样式的点心,层层的粉色花瓣包裹着淡黄色的花蕊,闻上去满是荷花的香味,她托起一枚置于手心,荷花的花蕊看上去像是用绿豆与牛奶混合所制,奶香味扑鼻而来。 她将一整个点心放在口中,外头是酥脆的口感,偏偏里头软糯香甜,再配上一盏龙井,清香四溢,唇齿留香。 “福晋这儿的点心果然是最好的,”耿清宁奉承道。 福晋笑了起来,“你若是想吃,我这儿多的是,绝不会委屈了你和孩子们”。 福晋将点心往耿清宁那边推了推,她意有所指。 有宠有子却没有地位的侍妾跟着正院绝对是最好的选择,耿氏若真心投靠,她自然会庇护兰院,绝不会让兰院再受让人欺辱,若是刚出生还不曾记事的五阿哥愿意认她做母,未来的世子之位亦不在话下。 耿清宁微微抬头,将福晋脸上的势在必得,康嬷嬷脸上的三分亲热,七分疏离全都看在眼中,她起身跪在福晋跟前,“福晋好意本不该辞,只是妾身实在愚钝无知,不堪福晋重爱,自请离府偏居皇庄”。 第281章 是的,她有一个庄子,四爷赏的。 去岁冬日薇草风靡京城,四爷也因薇草得了不少好处,用这些利润换得一个庄子,她问心无愧。 福晋手中的荷花酥被不小心捏碎,“你说什么?” 庄子那等去处,清贫凄苦不说,关键是去着容易回头难,若是府中无人提及,皇天贵胄之躯怎会主动屈尊。 她这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耿清宁不用演戏,面上自然呈现出三分心如死灰的模样,“妾身实在是……受不住”。 福晋竟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她出言提醒道,“你还有孩子,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耿清宁微微一滞,竟从福晋身上感受到些许善意,可她并非脑子一热,做出所谓的带球跑或者逃离之事。 四爷是未来的皇帝,若是他对她有心,对于皇位,弘昼未尝没有一争之力,可若是空中楼阁虚假繁华,他的宠爱对弘昼来说,是要人命的毒药。 历史上的乾隆皇帝,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政治机器。 “绝不后悔”,耿清宁道,偏居一隅或许物质上没有那么丰厚,但不被皇帝所喜的皇子才能在乾隆帝的眼皮下讨得生活。 福晋抬眼细瞧,见她面上全是决然之色,原本被拒绝的冒犯之感逐渐掺杂了一丝别样滋味。 听说,兰院满是奇珍异宝,廊下的宫灯、屋内的茶具个个都是独一份,这些东西,难道不比男人那点子情爱强上三分? 杜十娘怒沉百宝,事后真的不会后悔? 福晋神色莫名,点头应允,“行,我应下了”。 “谢……”,耿清宁诚心实意的道谢,话说了一半,还是恭敬的磕头行礼。 屋中,康嬷嬷看着耿清宁的背影,终是忍耐不住问道,“福晋,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为何要遂了她的心意?” 福晋没回答,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也或许是,她还有勇气,而自己如同枯木却死死的抓着王府的这片土地。 有了正院的应允,兰院做事就方便多了,贵重的首饰、摆件,这些与庄子上格格不入的东西都不必带,只带些家常的衣物,孩子的玩具,每日收拾一些,竟然三辆骡车就能装下。 许是大婚的府邸太忙,角门处悄悄离开的马车,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兰院里头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是归家嫁人,有的则是提前跟车去了庄子上,明明是夏日,院子里却出现了几分萧瑟之意。 耿清宁却觉得刚刚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人,反而更清净、自在,胸口压着的烦闷都散了不少。 等到大婚的前一日,年家的嫁妆开始送进府邸,黄花梨的箱子上系着红绸,还有大红的缎花,连抬嫁妆的人身上都系着红绸,府中人来人往,面上俱是喜意,前院叫了戏班子,吹拉弹唱,好一片热闹景象。 耿清宁最后看了一眼兰院,她利落的上车,于进忠腰上挂着正院的腰牌,马车大摇大摆的从大开的侧门驶离。 * 膳房里,刘太监重新做上了管事之位,张二宝则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师父身边,经过这回,他胆子小了许多,恨不得当师父的小尾巴。 刘太监直骂他没出息,却又有些受用,用主子剩下的荷叶汤煮了冷元子,塞到徒弟手里,叫他到一旁玩儿去。 冷元子这东西并不金贵,是拿黄豆粉混上糯米做的圆子,若是富裕的人家再添上蜂蜜或是砂糖,吃起来软糯香甜,适口极了。 张二宝摸着脑袋嘿嘿直笑,师父竟把他当小孩儿哄,怪有意思的。 他也不耽误师父的事儿,寻个角落蹲下,碗里荷叶汤里还加了碎冰,喝起来清爽极了。 圆太监石头在一旁羡慕的直流口水,但也不敢眼巴巴的看,怕人误会他在讨要东西,就斜对着张二宝说话,眼神落在一旁的洗菜木盆上,“二宝哥哥,弟弟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张二宝嗤笑一声,这小子,还学会吊人胃口了,“有屁快放”。 石头犹豫了片刻,仍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环顾左右,见无人在意这边,才凑到二宝耳边,“兰院中午没来取膳”。 白瓷碗中碎冰碰壁当啷响,张二宝被冰的几乎拿不住碗,他干脆将碗塞给石头,火烧屁股一样忙着去找师父。 石头白得一个冰碗,高兴的直咧嘴,吃人参果似的极为珍惜地小口啜着。 冰碗很甜,如同于哥哥给的桂圆肉,也像得了赏之后的日子一般。 第149章 刘太监到底是老成稳重些, 他摩挲着看不到脚尖的肚子,眉毛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这样, 待会申初一刻的时候, 你亲去兰院送份酥山,就说是我孝敬的”。 到底是绝食还是怎样, 总得有个准信儿, 否则前院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张二宝应下, 得了差事后就一直盯着日头看,好不容易墙根的阴凉地方多了三尺, 便立刻提着膳盒往兰院赶去。 待敲了半日门,仍没有人应的时候,他慌了神,忙不迭的往回赶。 “师父, 坏事了”, 张二宝颤颤巍巍的, 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兰院……没人”。 第282章 刘太监手中正切着冬瓜,打算做些糖冬瓜来配茶吃, 闻言连刀都握不住, 直接砸落在脚上——幸好是刀背, 否则非削掉半个脚掌不可。 刘太监抱着脚愣在原地, 嗓子里挤出一声尖叫,“你说什么?” 平日里他身子胖, 声音浑厚的不似太监,如今倒被一声尖叫给出卖了身份。 见周围有人目光移来, 他又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你再去跑一趟”。 “算了,我亲自去”,刘太监走了两步,仍是放心不下,他飞快的把糖罐子收起来,剩下的冬瓜也不管了,反正这种东西便宜易得,少了也不心疼。 师徒二人直奔兰院而去,果不其然,被铁将军拒之门外。 刘太监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腮边的肥肉颤颤巍巍的抖着,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一屁股坐在兰院的门口。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都是个什么事呐”。 刘太监只觉得自个儿大半辈子没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倒霉,不就挨了板子歇几日,怎么刚一回来就碰到这种晴天霹雳。 莫不是有人在搞他,是陈德海,还是陈德海背后的人物? 刘太监垂头丧气,好不容易靠着耿主子在主子爷那里留下了名号,如今倒好,别说更进一步,指不定还要受到牵连。 张二宝用袖口给师父做扇,“师父,这个事儿要不要……”,他指了指前院的方向,事已至此,也得知道前院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刘太监惊讶的看向徒弟,“你小子,机灵了啊”。 对啊,总不能叫他一人为难。 前院,苏培盛正忙着,铺房安床等等虽不用他亲自去做,但总得做到心中有数,再说了,婚事琐碎,虽不见什么大事,但就是一刻也离不得人。 刘太监哪管他这些,拽着人就往茶房走。 苏培盛被他拽的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又忙去掸衣袖,这老货满身的油污,别弄脏了他的衣裳。 这可是府里有喜,刚赏下的新衣。 刘太监撇嘴,若是平日,指甲缝里的东西都得抹于他身上,可是今日真的无甚心情,他叫徒弟守好门口,将兰院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倒了个干净。 苏培盛目瞪口呆,嘴张的几乎能塞下两个鸡蛋,好半天过去,他终于找回自个儿的舌头,迟疑的问道,“你、你说什么?那么些个大活人全都不见了?” 刘太监吹胡子瞪眼,肚子上肥肉被他拍得啪啪做响,“我再说一百遍也是这个结果,兰院人没了,全都跑了”。 嗐,以前只听说过乡下汉子不中用,以致于家里媳妇跟人跑了的事儿,谁成想皇家也会出现这种事儿啊。 “你以为是戏台上唱龙女拜观音呐?”苏培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好好的,耿主子还能溜出水晶宫不成?”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刘太监唉声叹气,不知是为耿主子,还是苏培盛,还是自个儿,就歇了那么几日功夫,怎么就落到这个田地了? 该死的陈德海,肯定是他做的那些污糟事儿惹怒了耿主子。 对,就是陈德海的过错。 苏培盛见他神色认真,冷不丁的身上有些发寒,小腿肚子都有些颤巍巍的,门房出入的册子被迅速找来,二人盯着册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刻也不敢眨眼。 五月十一、十二……乃至今日,兰院每日都有人出去,却没有再回来过。 小姑奶奶,还跟主子爷闹着脾气呢。 二人对坐无言,见对面之人也是满脸的灰败之色,只能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 * 骡车慢悠悠的走着,身侧繁华的景象越来越少,变成了灰突突的围墙,熏黑的烟囱。 耿清宁撩起帘子,细小的灰尘从干巴巴的地面扬起,让她想到了那年去热河的场景。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夏日。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看向别处,京郊都是田地,成片的麦浪翻滚如同绿色的湖泊,再过一个月应该就是丰收的季节。 甯楚格抱着额娘的手臂,不知道该不该出言相劝,她已经长大了,身边侍读的家中事也听说不少,尤其是那个叫明月的侍读。 据明月说,她阿玛和额娘经常吵架,有的时候还会大打出手,万幸,两人眼下已经分院住了。 阿玛和额娘也是这样吗? 甯楚格愁的直挠头,可是她从来没见过阿玛跟额娘吵架。 耿清宁回过神来就见闺女正在唉声叹气,稚子天真可爱,腮帮子鼓起来再慢悠悠的瘪下去,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她轻轻捏了捏闺女的小脸蛋儿,直到甯楚格瞪大眼睛还瘪了嘴,才讪笑着松开,“乖女儿,叹什么气呢?” 没办法,小孩子肉乎乎的脸十分可爱,手感也好,真的很难松开。 甯楚格气呼呼的,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想说的话,她揉着脸颊嘟囔道,“额娘,不能再捏别人的脸,你看弘昼,这么大了还在流口水,就是他小时候你捏的太多了”。 耿清宁更尴尬了,甯楚格说的是实话,捏脸颊容易捏到唾液腺,对小朋友来说,确实会让他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可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人类的大脑在看到拥有可爱特征的事物或者人的一瞬间,会产生‘捏’、‘咬’等冲动,这是一种叫做‘可爱侵犯’的正常心理现象。 第283章 耿清宁破罐子破摔,干脆伸手再捏一下弘昼胖嘟嘟的脸颊,口中还不忘倒打一耙,“都怪你们太过可爱,额娘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弘昼一直在一旁吃着点心,点头认可道,“爱,可爱”。 甯楚格气得直翻白眼,伸手去戳弟弟的脸颊,“你呀,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车里笑声一片,外头的于进忠与葡萄相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主子高兴就好。 骡车走了小两个时辰才看见庄子,门口马重五与白梨等人已经在等着了,一行人进了内院,里头竟然与兰院的布局类似。 耿清宁做在上首,叫人给马重五搬个凳子过来,“你有心了,辛苦”。 这样的布局肯定需耗费不少时间,她一来就能住上现成的,说明马重五早有考量,说不定他第一回 去兰院磕头的时候就有所安排。 这样的人物,真的甘心侍奉在她这样一个失宠的侍妾身边吗? 马重五头也不抬,“给主子办事,不敢说辛苦”。 耿清宁叫人扶起他,“你是个有能耐的,这两年为四爷办事,想必也留有不少后路,这有一包银子,算是我送你的仪程,自去寻前程去罢”。 庄子是她的,但一直是马重五在管,今儿她来了,这个庄子上就不能有两个声音。 马重五复跪在地,额头紧贴在青石砖地面上,他低声道,“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耿清宁微微点头,眉毛微挑,一旁的于进忠便得了信儿,他将银子塞在怀里,拽着马重五出了屋子,哥俩好的往外头去了。 屋内,葡萄将绿豆汤递到耿清宁手里,面上满是不解,“主子为何试探他,那人不是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吗?即便没有把柄,这些年可都是靠您他才有这个好差事的,不然,早就被他那继母给生吞活剥了”。 绿豆汤清热解暑,最适合夏日饮用,耿清宁手里这碗应当用井水澎过,碗壁都透着一股凉意,她一口气喝干绿豆汤,“我是怕包子太硬,硌了牙就得不偿失了”。 她没有那么强的人格魅力,这人真心还是假意,还是得看以后。 葡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想起一桩事儿,“主子,红枣来了,说是想给您磕头,能追到这儿,我想着应当是有几分诚心的”。 若是还在府里,红枣敢来,她肯定拿大棒子给打出去,但府中流传主子失宠已久,眼下又到了穷乡僻壤之处,红枣仍锲而不舍的追来,她就有些拿不准了,只能交给主子定夺。 耿清宁犹豫了片刻,四爷不在这里,红枣只能为她而来,“请进来罢”。 片刻功夫,只见粗衣布衫的红枣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花盆,里头摇摇晃晃几根绿苗,像是兰院里种了一整个冬天的东西。 耿清宁突然想起,当初红枣走的时候,带走了土豆苗上结的种子,这难道是……她猛的站起身,将盆中植物连根拔起,果然未见土豆块茎。 她怎么把喂饱十四亿人口的杂交育种给忘了! 第150章 “三丫头啊, 你确定王府的主子能要这玩意儿?” 红枣房内一个妇人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不知是这妇人太瘦,还是别的原因, 富贵人家常穿的绸缎衣裳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 下摆处还拖在地上。 她拍了拍裙上的灰尘,一双吊稍三角眼里满是不屑, “要我说, 不就是几根野草吗?” 红枣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嫡母,“骗你做甚”。 她小心的将花盆护在怀里, “你们可别瞎摆弄我这东西,不怕告诉你, 府里多少人都羡慕着呢,她们只能拿主子赏的金银首饰,只有我抢到了这个好东西”。 瘦妇人撇撇嘴,只有傻子才不要银子, 选这几根破草, “可这玩意儿在哪都是种, 怎偏偏要让你待在家里”。 她目光闪烁,一张容长脸笑出了满脸的褶子,“这儿再没旁人, 你与娘说句实话, 真不是被主子撵出来的?” 红枣浇水的手微微一顿, 学着陈嬷嬷的样子皱眉训斥, “你懂什么,主子说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玩意儿是给穷苦人家吃的,受不住王府的富贵气儿”。 看着瘦妇人被之乎者也的一套糊弄的将信将疑,她又道,“主子有多看重我你们又不是不知晓,赏的那些首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家里吃上好几个月的”。 红枣从妆匣中掏出一支素金的手镯扔到瘦妇人怀里,“诺,这个给你,算是这月的家用”。 瘦妇人手忙脚乱的接过镯子,小心翼翼的往嘴里放,见素金的亮面上显现出两个明晃晃的牙印子,她喜得见牙不见眼,口水都没擦,直接将镯子往手上一套。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三丫头最是中用,娘绝对不会耽误你的事儿,放心,你姨娘那里,娘也会替你好好照顾的,你只管给主子办差便是”。 红枣身板挺得笔直,学着主子的模样骄矜点头,一直到瘦妇人离开,她才垮下肩膀,仔仔细细地查看匣子里的东西——满满一匣子东西竟只剩下个底儿。 最多只能坚持月余时光。 那只恶狗的肚量越来越大,最若是在那之前再找不到门路,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被嫡母拿去榨油吃。 第284章 红枣吐出一口浊气,打起精神回了亲王府,大门她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头一圈圈的转,她也不急,反正每日里除了照看花盆,也就剩下这点事。 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爷还真叫她等到了机会,她一路跟着马车到了庄子上,求得了这次见主子的机会。 红枣跪在地上,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主子,奴婢真的知错了,自从离了兰院,我日思夜想的都是咱们院子,您瞧,从兰院带出的花儿果儿,我都小心翼翼的照料着”。 她虽然不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途,但睹物思人的道理她是懂的,再加上主子确实看重这个东西,以兰院如今缺人的状况,未尝没有回去伺候的机会。 红枣捞起袖子抹眼泪,细嫩的脸蛋被粗布的衣裳擦的通红,“主子,家里嫡母把您赏给我东西都抢走了,奴婢真的无处可去,求主子收留”。 耿清宁几乎被红枣的演技折服,若不是当初之事历历在目,她说不定真要被骗过去,“哦?是吗?可如今,我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红枣膝行了几步,扯住耿清宁的衣裳下摆,“奴婢誓与兰院共患难、同存亡!” 耿清宁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衣裳下摆,似笑非笑,“为着这盆景儿,赏银子可以,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曾经背叛过我的人”。 红枣急得顾不上挤出眼泪,“奴婢愿意以性命发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可我不并不相信誓言”,耿清宁回绝。 “奴婢、奴婢”,红枣仰起头,言语急急,“奴婢还有另有用处,您到这庄子来,马重五一个男子总归不大方便,我愿意嫁与他,确保这庄子里里外外皆为您所用”。 马重五求了两回婚嫁之事,只是当时兰院如日中天,无人应允,眼下仍未曾婚配。 红枣又道,“马重五继母与正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是庄子,还是是马重五家里,都需要一个咱们兰院的人,奴婢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耿清宁一愣,就这一会功夫红枣打了感情牌,使了苦肉计,还展现出自身的价值,她低下头仔细打量起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 她身上有股子劲儿,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当初在宫中选秀时遇到的那根野草,虽随风飘摇,但仍倔强的抓着脚下那贫瘠的土壤,想要开出一朵花。 众生皆如此。 “往日之事尚在眼前,与我而言难免会心怀芥蒂,近身伺候不可再提”,耿清宁停顿下来,伸手扶起脚边的红枣,“若你能将一切收拾妥帖,日后我身边的嬷嬷,允你一个位置”。 红枣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葡萄瞧瞧她的背景,又见主子唇边的微笑,有些迟疑的问道,“主子,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原谅她?” 耿清宁歪头看着土豆苗,“哦?我以为这样是你心中所求呢”。 葡萄正端着瓷碗,闻言慌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对您绝无二心,只是眼下这个情形,多些人总是好的,再说她嫁给马重五后,必不会再到主子爷跟前讨嫌”。 唔,那可不一定,历史上的乾隆皇帝不就偏爱熟女,还有野史传他觊觎臣妻,小四是老四的种,说不定二人的审美一脉相承呢。 耿清宁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她扶起葡萄,又顺手接过瓷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的没错,是个有用之人”。 除此之外,她还想知道,这样的人,给予平台和机会,能走多远,能飞多高。 当然,这话就没有必要说出口了,耿清宁用竹筷挑起碗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看上去有些像凉粉。 葡萄咽下诸如她没收红枣送的礼物这样的话,细细解释道,“这是细索凉粉,拿绿豆粉做的,庄子上的厨娘献上的,说是最适合消暑”,她把托盘放呈与耿清宁面前,“您是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甜口的是浇上红糖水,放些细碎的瓜果,冰凉爽口,清爽解腻。 咸口的有浇上二八酱的,酱香浓郁,唇齿留香。还可以浇上浓浓的蒜汁和红油的,酸辣开胃,香辣过瘾。 耿清宁纤手一挥,“我全都要”。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 天气很热,人只要在外头站上片刻,便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被汗水浸透,好在府中福晋宽厚,特意在各处都设了解暑的绿豆汤。 一碗井水澎过的绿豆汤下肚,暑气稍解,但来不及喘匀气息,仍得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处。 实在是忙得厉害。 明天就是正日子,皇子娶侧福晋是大事,由不得轻简。 内务府的人在前院,礼部的人也在前院,门房的帖子收到手软,记礼单的册子都摞了好几本,一旁磨墨的小太监口干舌燥,连一碗绿豆汤都没混上,他本以为今日天气热,屋里干活的是个好差事,没想到一刻都未得闲。 四爷出去露了一面,又转回书房,他本想寻个清净,可丝竹声穿过窗户一个劲儿的往人耳朵里钻,惹得人心烦意乱。 怪不得兰院不爱叫戏,平常消遣只听些说书,这咿咿呀呀的确实不太入耳。 第285章 他望向窗外,月亮如白玉盘一样挂在天上,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下来。 月色真美。 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 还是太不懂事,怎不能学旁人那般,软下身段来求求他。 一旁的苏培盛心中百转千回,既不知主子爷为何出神,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冷哼一声,像是生气的模样。 只是他藏了一晚上的话再不说出来,就该过夜了,再者,这事儿若是从旁人口中道出,便是他的失职。 苏培盛张了张嘴,喉咙干涸的说不出话,他咽了口唾沫,寻了个离主子爷三尺远的地方,悄无声息的跪下。 这个距离刚刚好,既能让主子爷一脚踢过来,又能让劲儿泄得差不多,正好印个脚印在身上。 “主子,兰院那边……” 苏培盛说得很慢,总得更委婉些才合适。 兰院? 四爷挑眉,眼角眉梢忽然就带上了三分得意,唇边也露出一丝微笑。 唉,宁宁果真是被他惯坏了,明日就是大婚,耽误不得,她偏偏醋性上来,今日就要寻他。 真是……太过粘人了些。 四爷手中把玩着腰上的荷包,只觉得上面的绿叶舒展,底部的白色颇有几分野趣。 他突然放下荷包。 不行,还是不能这般轻易饶过她,若是养成了习惯,以后狗脾气上来了,岂不是还要与他闹。 四爷换了个坐姿。 不过,宁宁面皮薄,甚少邀宠,若是他不去的话,岂不是会偷偷掉眼泪珠子? 她惯是个娇气的。 嗐,这也怪不得宁宁,她年岁小,性子又天真烂漫,顾得一头就顾不得另一头,眼中心中想他,天大的事儿也不顾。 算了,随她去吧,反正在这亲王府里,他也能妥妥贴贴的护她一辈子。 四爷撩起袍角,她既然这般主动相求,那他也不能辜负她的情谊,还是应了她,去兰院宽慰两句罢。 一旁的苏培盛双眼一闭,额头紧贴在青石砖上,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全部说出,“兰院的耿主子带着三位小主子,别居庄上去了”。 第151章 “你说什么?” 四爷一怔, 疑惑着微微侧头,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他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低到沙哑, “你说……什么?” 一时间, 苏培盛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脖颈僵持发硬, 两眼发直到只能瞧见自个儿的鼻尖, 他清咳一声才找到声音,“主子爷, 兰院……空了”。 四爷忽得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在地, 紫檀木的椅身上嵌着粉彩瓷,虽看着极为华美,但既笨又重,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还伴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 四爷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脚步也异常用力, 满地的碎瓷片扎进鞋底,他却仿若无感,抬脚便往兰院走去。 好几个灯笼撵在四爷身后, 黑夜中, 灯笼像是颠簸在湍急河流中毫无依靠的小船, 摇摇晃摇几欲熄灭, 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兰院,灯笼才终于得以停下获得喘息片刻的机会。 只是, 往日照亮半个天空的地儿如今黑漆漆的,静的有些吓人。 苏培盛使人开了锁, 机灵的小太监连忙将各处的灯一一点上,带有‘兰’字的宫灯悠悠亮起,上面的兰草清瘦淡雅,正是四爷亲手画的样式。 他踏进正厅,摆设、器具甚至连妆台上的首饰,官皮箱等等一应具在,最常用的那套胭脂红釉茶具亦摆在桌上,静静的等着它的主人。 这里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不见院子的主人。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备马”,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苏培盛,声音也放得很轻,“爷叫你备马”。 苏培盛心底一个劲的发毛,像是听见斩首时令牌落地的声音,连滚带爬的从屋内冲出去,“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门口,小全子正守着,见师父的脸白的跟鬼一样,整个人急得团团转,“师父,您就别去了,我腿脚快,立刻便回了”。 苏培盛顾不得心疼新上身的衣裳了,直接用袖口抹脸,就这片刻功夫,他的脸和脖子上已满是汗水。 他扭头回看,还不忘压低声音道,“你这个蠢东西,怎么就教不会,若想要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 主子爷正在气头上,他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哄着些,可眼下天色已经黑透,明日一早还有要事——便是天王老子亲至,也赶不了一个来回。 他们慢悠悠的过去,等备好马,主子爷再换好出门的衣裳,说不定这股子气性就消了,不用旁人劝,主子爷自个儿便不去了。 小全子似懂非懂,可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按师父的话照做。 只是马房与门房距离并不远,再耽搁,也不过是一两刻钟的长短,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马夫刚将马牵出马厩,门房的人便过来催了。 四爷竟已到门房了。 苏培盛再不敢搞任何小动作,连声催促不停。 片刻后,马儿轻声嘶鸣,四爷提着袍角跃上马背,他扬起长鞭、轻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的一般飞出,仿若一道虚影。 第286章 苏培盛徒劳伸出五指,又颓然放下,认命的骑上另一匹马,几人一路追赶上去。 夜愈发的深,好在今日是十五,有月光相伴,也能勉强看清楚路面,只是官道虽平整无碍,但乡下小道却坑坑洼洼,委屈了马儿不能痛快的跑上一场。 四爷心中憋着火,迎面而来的热风将他心中的火吹的更旺,这股火也没有去处,就窝在人心中,烧的心焦脾颤,几乎握不住缰绳。 月亮一路从东移到正上方,又慢慢西移,月光下,苏培盛掏出怀表凑近表盘,依稀看见短指针刚越过二。 庄子似乎近在眼前,但望山跑死马,以眼下路的情形,最起码还得两三刻钟才能到地方。 可,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礼部定下的吉时了。 苏培盛的心几乎能拧出苦汁子,他正想如何劝谏,只见领头的那匹马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原地——主子爷消气了? 许是因着天气太热,刚停下来,马儿就焦躁的在原地踏步,四爷坐在马上眺望远处,冷冰冰的月光下,庄子在一片绿色的麦浪中若隐若现。 胯下骏马不知为何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向远处传去。 苏培盛拼命用眼角瞥四爷的脸色,见他握着缰绳的手指骨节泛起白色,胸膛剧烈的起伏,再往上一些,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黑压压的透着晦暗不明。 他下意识的弓起身子,低头安抚焦躁不安的马儿。 头马无所畏惧,径直往前冲了几步,才被缰绳勒令转身,朝向京城的方向。 “回罢”,四爷道。 * 耿清宁睡得很好。 虽然天气很热,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卷了边,屋子外头的昆虫也有力无气的,但屋子里熏了清爽的艾叶,葡萄又拿着湿布将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抹了一遍,床上的竹席、竹枕,甚至连地面上都洒上一层薄水。 再者,乡下的屋子高且深,具她目测,屋脊至少有四米高,高屋广厦,前后透气,进屋就有一股凉意,跟在府里用冰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静自然凉。 所以,虽然半夜她曾惊醒一次,但总体而言,这里住着还算舒适。 只是纱做的床帐虽透气防蚊,但总是不如缎子挡光。 耿清宁揉眼起身,只见外头阳光明媚——五月十六,果然是一个吉日。 她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倒回床上,只是这回她整个人如同油锅里的鱼一般,翻来覆去好几回也找不到那种闲适的感觉,终究还是起身下床,趿拉着木屐走到妆台前。 虽说是铜镜,却把人照的纤毫毕现。 她揉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沉浸在苦情戏中的女演员。 镜中的身影与镜前人重叠,二个身影都在努力勾起嘴角,耿清宁默默的发呆,她此刻应当将小桃唤进来,梳妆打扮成新娘模样,再披上红衣对镜流泪。 只是想一想,她的胳膊上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产生一种类似于自虐的快感。 镜中人微微摇头,既然是深思熟虑后最好的选择,何必自苦。 耿清宁拔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将其置于匣内珍藏,又兜兜转转在屋内寻了块碎花布将一头青丝包起,繁杂的衣裳不必再穿,提上花锄,唤葡萄将昨日红枣献上的花盆抱着。 种土豆去喽。 红枣这回当真是帮了大忙。 清朝不能广泛种土豆的原因之一便是块茎繁殖会积累病毒害,三代左右就会大规模减产,甚至颗粒无收,而且清朝不可能如同现代社会,用植物培养技术配合植物工厂解决病毒积累问题,自然只能放弃。 但,若是利用杂交育种,就可以人为筛选优质的种子,以此繁育。 现代社会的杂交水稻也是这般,每年播种时节,种子公司负责提供高产的水稻种子,农民伯伯只要负责播种收货即可。 土豆没那么麻烦,三年才需育种一次,一次育种可保三年高产,极其划算。 而且,土豆不挑土壤,整个种植过程无需浇水,即便是贫瘠的山地和盐碱地,也能收获颇丰——曾为誉为末日最容易种的植物。 耿清宁暗戳戳的得意,幸好以前学习的知识还没有完全还给老师,而且还有阅读器可以查询重点。 这一波,活该她挣钱。 而且,这东西若是能形成规模,即便乾隆上位,弘昼带着人与土豆种植方法,说不定能去海外圈块地,混个大‘帝’主当当。 耿清宁对这盆土豆苗投入了十二分的用心。 天气太晒,就为土豆苗搭建棚子。温度太高,就时不时的喷灌降温。担心有虫害,便亲自带着两个孩子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翻看逮虫。 还特门为土豆种植了伴生植物——大蒜,豌豆。 只是,地里都伴生植物长得很好,土豆苗苗却半死不活,连叶子都是蔫嗒嗒的。 耿清宁急得翻了一整夜的蔬菜栽培书籍,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眼下不是种土豆的季节。 …… 想骂人。 第287章 不,想骂土豆。 耿清宁撑着头思考问题,土豆一年可种两回,惊蛰种春土豆,立秋种秋土豆,可眼下刚小暑,还得再过一个多月才是种秋土豆适宜的季节。 问题是,地里这些半死不活的土豆苗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还能为她的土豆大业发光发热吗? 得种新的——不止是块茎繁殖的那种,还得要有土豆种子的。 耿清宁猛灌绿豆汤,也降不下来心中的火气。 该死,也没人告诉她搬来庄子上,需要把院子里的土豆种子给带过来啊。 发火无用,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耿清宁叫来于进忠、葡萄、小贵子,这些都是她的心腹班底,是一心一意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除此之外,正在准备婚事的马重五和红枣也被叫了过来。 讨论的议题当然只有一个——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的,不令人察觉的,把兰院里头的那些土豆种子给‘弄’出来。 第152章 耿清宁作为兰院最高领导人初步定下此次工作基调。 首先, 这项工作的开展绝不能给雍亲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民群众带来任何影响。 其次,此次行动以‘密’、‘稳’为要领,以‘快’、‘静’为准则, 资金链充足完善, 但务必要保证行动中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 最后,此项活动的开展对兰院有重要意义, 所以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势必要将土豆种子安全送达目的地。 于进忠一马当先, “奴才在府中颇有些熟识,取个东西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他以前在府里混的不错,与许多地方都有些香火情,此时又有银子开路, 不是难事。 几乎每个人都点头认可, 只有红枣微微摇头, “奴婢倒是觉得不大妥当,于管事这样的大人物只要露面,便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到时候口耳相传, 府内众人皆知”。 事以密成, 于进忠就不适合做这个活。 红枣扒拉了一下身边的马重五, “马管事本就每几日往府上送蔬果水产,与膳房颇有些往来, 而且刘太监的徒弟张二宝是个爱财之人,不如将此事交予他来做”。 马重五此人沉默寡言, 蹲在地下便如同一个烧焦的木头桩子一般,确实不太引人注目。 于进忠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说道,“红枣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张二宝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在膳房这等人多口杂之处,只怕众人知晓的更快”。 红枣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的于进忠,这狗东西,怪不得这么多年与葡萄的关系都不甚和睦,原来把主子的差事把的这么紧,竟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 二人间争锋相对,颇有些看不惯对方的架势。 手下人工作态度积极,耿清宁甚是欣慰,她叫葡萄取来两包银子,分别放在于进忠与红枣的面前,“诺,工作经费,若是有多的,不曾用完的,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钱”。 出外勤肯定要多给些补贴,这是规矩。况且,做人老板的,若是手太紧,不给人好处,怎能叫人死心塌地的替她办事。 红枣小心翼翼的拿起银子,刚一入手,便觉手腕沉甸甸的,她掂量了几下才递给身边人,“主子,您这是?” 怎么两处都给,不是说要谨慎行事,不能叫旁人知晓吗? 耿清宁微笑不语,做谜语人果然有意思。 于进忠拿起银子行礼告退,一旁的马重五亦是如此,二人走在一处,商量待会骡车同行。 红枣云里雾里,下意识的跟着走了两步。 马重五一顿,停下来等了片刻,见她无事儿交代,便主动开口道,“红枣,给我与干爹灌两壶绿豆汤带着”。 一旁的于进忠笑呵呵的,故意透露出一股子慈祥味儿,“枣啊,看来以后你也要随着小五叫我干爹了”。 红枣翻了个大白眼,“于管事这般年轻,也不怕折了寿”。 都怪她思虑不周,当初说要嫁给马重五的时候,怎么就把他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事儿给忘了呢,这下倒好,好端端的大丫头平白矮了别人一辈。 马重五目光晦涩不明,这未过门的娘子泼辣劲是够的,小聪明也颇有几分,只是经历的事儿少了些,猜不透主子的心意,也没弄懂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只是夫妻终究为一体。 马重五微微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摸头憨笑道,“干爹,天热,绿豆汤解暑,您要是不喜欢这个,明儿叫厨娘煮荷叶汤,放些蜂蜜或者砂糖进去,味儿也好得很”。 于进忠抬起眼皮,似笑非笑,“你小子孝心,听你的便是”。 二人说笑着相携而去,留下红枣气得原地跺脚不提。 * 去王府的理由是现成的。 夏日的庄子产出颇丰,瓜果杏桃茄并上各种绿叶子菜满满的装了一车子,角落里还有从池塘里捞出来的两桶鱼虾,活蹦乱跳的,一路上激起不少水花。 太阳虽热,好在有荷叶为帽,皮囊里还有凉丝丝儿的绿豆汤,等到王府的时候,二人还有力气做事。 于进忠低着头,一路沿着墙根偏僻处寻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叙旧。 第288章 张德福吓了一跳,忙将人拉进角落里,上下打量一番于进忠,见他好生生的站着,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可见之前的伤也完全养好了。 他伸头探脑到处瞅了一圈,才回首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府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知晓耿主子被罚到庄子上去了,如今兰院的人现身在府里,若是被寻到错处,再加上没人护着,可不好脱身。 于进忠笑得眉眼舒展,又将怀里的银子分了一大半予张德福,“来瞧瞧你,当然,还有事儿要求你”。 张德福推了一把银子,“你我兄弟,还这般外道”。 于进忠直接将银子塞到他怀里,“情分是情分,但总不能让你白白劳累,况且,这是主子特意赏给你的,快收着罢,别叫人瞧见”。 即便是花园的角落,也保不齐有人突然经过,再加上荷包沉甸甸的,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二人耳语几句,各自分头行动,于进忠则是整理衣裳大摇大摆往前院去了。 有银子开路,又不是求着到主子跟前,倒也没人拦他,让他好好的在前院溜达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各处都开始用晚膳,他才随着人流不慌不忙的去了膳房。 正是晚点时分,刘太监忙得脚不沾地,于进忠也没凑上去,只与张二宝打了个招呼,便从送菜的角门溜出去。 马重五正在那里等他。 角门处人来人往,二人并未多言语,马重五甩了一下马鞭,又从身旁捡了一个油纸包扔给身后的于进忠。 于进忠打开一看,正是膳房做的肉饼,油滋滋的,入口喷香,他看了一眼旁边剩下的几个油纸包,乘着夜色,一晃一晃的往庄子驶去。 * 于进忠的到来如同往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枚石子,石子已然沉入水底,水面上却回荡着阵阵涟漪。 钮祜禄格格的火气冰碗都压不住,“再去打探!耿氏那个刁滑奸诈之人,必定有所图谋”。 翠儿忙吃剩的冰碗端走,又捧上一盏姜茶过来,“格格莫急,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虽说是夏日,但女子身体若是过于寒凉,难免对子嗣不利。 见钮祜禄格格接过茶碗,翠儿又跪在榻前,轻轻为她锤起了腿,“格格放心,于进忠虽在前院待了一下午,但主子爷不在,他自然也没办法”。 她又道,“奴才还听说,因耽搁了用晚点,于进忠是被撵出前院的,而且膳房那里连口水都没招待,只有张二宝那狗东西跟他打了个招呼”。 钮祜禄格格终于眉头松动,问道,“当真无人搭理他?” 翠儿笑盈盈的,“那是自然,眼下,可没人敢跟兰院有瓜葛”。 钮祜禄格格心口的气儿终于顺了不少,她靠在大迎枕上,“那二傻子不过仗着他师父而已,若是离了刘太监,他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填的”。 她想了一会,倾身上前与翠儿耳语几句,片刻后翠儿便领命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外头,四爷回来的时候有些晚,面上也带着几分乏意,甩鞭子的力气都比往日小了不少。 万岁爷奉皇太后塞外避暑,但刚进五月便身体抱恙,甚至虚弱至扶掖而行,圣上的身子是大事,便是有再多的太医随行,儿子们的孝心也是不能少的。 苏培盛滑下马,忙不迭的上前搀扶住四爷,除了送医、送药之外,主子爷每日还在佛前跪上一个时辰为万岁爷祈福。除此之外,太子随行万岁爷,八爷遭万岁爷厌弃,京中的这一摊子事儿主子爷也得管起来。 若再这般下去,主子爷定会累倒。 苏培盛有些担忧,若是兰院的耿主子在就好了,在她那儿,主子爷好歹也能闲适些。 也不对,那般冷心冷肺、罔顾情意之人,不在更好。 四爷一路进了前院,屋子里已经备好了浴桶,热水一熏,淡淡的苦味升起,正是金银花的味道。 四爷微微一滞,“今日沐浴……是谁备的?” 这是兰院爱用的东西,甯楚格、弘昼还有他,每年夏日都是这般泡过来的。 难不成是宁宁回来了? 一旁的小太监捧着衣裳过来,回道,“是陈大夫所为,说是金银花汤具有清热解暑,防痱止痒之效,最适夏天”。 苏培盛气得心里直骂娘,那狗东西发什么疯,旁人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这玩意儿几乎是兰院专用了吗? 还是说,今日陈大夫受什么刺激了? 苏培盛悄悄的转出去,不多时就从徒弟嘴里得知于进忠之事。 难道是耿主子知错了,特意让于进忠过来走一趟的? 全公公苦着脸,“不见得,于进忠只待了一会儿,刚到饭点儿就跑了,我留都没留住”。 经过上回夜里,他便是再傻,也能摸到三分主子爷的意思。 苏培盛有些不可置信,“那小子什么都没说?耿主子当真一句话没嘱咐?” 全公公唉声叹气,“耿主子……” 真是好狠的心。 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是,他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四爷沉着脸站在门后,身上还是那套外头穿的衣裳——他没有在洗澡。 第289章 师徒二人腿一软,双双跪倒在地。 皇天老爷啊,不知主子爷何时站在门口,又听到了多少。 第153章 夏夜微风阵阵, 院子里寂静的仿若能听见虫鸣声。 小全子在心底将漫天神佛全都挨个求了一遍,只盼着主子爷能放过他们师徒二人。 他正求神拜佛,却见主子爷扔出一个甜白釉花口的双耳小花瓶, 里头还插着几枝红色的月季花, 而师父已经飞速从地上窜起,快手快脚的接住花瓶。 许是因着天气太热, 里头的月季花有些微微蔫巴, 正没精打采的垂着头,只有淡淡的花香随风吹来。 兰院内种有好些月季, 廊下、窗前。 这个季节,月季的香味会偷偷的钻进窗缝, 肆意在屋中环绕,半梦半醒之间满室都是香味,把人身上、衣裳上都熏上清冽的甜香。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抹了西洋人的香水。 四爷有些微微出神, 他记得去岁冬日时分下人给月季喂了不少肉食, 想来, 今年的月季应当长得更好了吧。 小全子心惊胆颤的等了片刻,却见主子爷抬脚出了前院,他正想着是继续跪还是撵上主子, 就被师父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愣着做什么, 还不叫人把热水提到兰院去”。 啊?那里又没人, 提热水去做什么。 苏培盛怀里抱着花瓶,忙不迭的叫人提灯笼, 一路小跑跟着主子爷身后。 他边跑边琢磨,瞧主子爷的架势应当是没听见……他俩的对话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 今个儿运气不错,当去宝龙寺还愿一回。 不出所料,兰院的月季果然长得很好。 四爷亲手剪了几朵。 小瓶插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只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屈曲斜袅者,四爷连剪了好几枝,也插了好几瓶,都不甚满意。 无论花枝如何岖岐,都不如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团锦簇的拥在一起顺眼——就像当初宁宁送来的那瓶一样,虽不是最好看的,但出乎预料的顺眼。 四爷微微扭头,一瞬间,他仿佛瞧见贵妃塌上有个懒散的人半躺在那儿,见他望去,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 “活是做不完的,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总得停下来歇歇才是,你看,院子里葡萄都熟了,要不,咱们去摘葡萄?” 他刚要点头,却被月季的刺扎破了手指,痛意让人回神。 这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没有甯楚格响亮的笑声,没有小肉团子弘昼,没有奶娃娃五阿哥。 也没有她。 只剩下满屋子的寂寥,空洞的让人揪心。 四爷抬脚出门,院子里葡萄熟了,确实是收获的季节。 夜已经很深,但主子爷兴致盎然,自然没有人敢败兴,兰院各处的灯都尽数被点亮,一时间不止是葡萄,视线所及之处尽收眼底。 四爷提着剪刀挑挑拣拣,眼角突然瞥见一旁有几个新踩出来的脚印子。 不是他的。 想到刚才门口处听见的话,四爷唤来苏培盛,“去查,于进忠今日来府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苏培盛像是屁股被咬了似的,迅速窜了出去,不多时,于进忠今日的行踪就摆在了四爷面前,一同带来的还有张德福。 张德福天天守着前院到内院的这条路,见四爷的次数其实不少,但每次均是离得远远的便避开,从未凑到主子跟前过。 此刻他全身软的跟隔了顿的剩面条一般,哆哆嗦嗦了好几回,才把怀里的银子取出来置于地上,“于进忠说,耿主子甚是想念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叫奴才帮他一回”。 他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干净,“奴才想着耿主子去庄子上肯定住不惯,思念兰院也是常理,一时鬼迷心窍便应下了”。 四爷舌根泛起微微苦意,他幼年时曾读纳兰性德的词,还记得其中一首词的下阙——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兰院往日闲适时光多如牛毛,她连这些花花草草都装在心里,却不曾思念兰院的旧人。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难觅旧时光。 四爷清了清喉咙,出言问道,“那,你可知送出去的是何物?” 张德福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当时的场景,“是院子里几颗枯草上结的果子,奴才听于进忠说,好像是叫做马铃薯的东西”。 四爷轻轻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耿主子确实喜欢这口”,兰院的膳桌上马铃薯是常客,煎、炸、炒都各有风味,宁宁喜欢的做法是用米醋与辣子清炒,而孩子们最喜欢炸着吃。 怎会独独挑了马铃薯的种子,难道庄子上竟凄苦至此? 一旁的苏培盛瞥了两眼主子爷的脸色,他清咳两声,“无论何种缘由,但是你将府内的东西往外传带就是不对,这错你认是不认?” 见张德福老实的垂头认罪,苏培盛换了一个语气继续道,“但主子爷心善,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记住了,以后无论于进忠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立刻报到前院来,知道吗?” 这是前院要用他? 第290章 张德福又惊又喜,连连点头,这可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他甚至开始期待待会儿的板子,毕竟挨了这回,以后他便是前院的人了。 四爷亲手剪了几串葡萄下来,又带着新插的瓶花回了书房。 案几上满是折子。 通州河提屡修不成,如今夏日暴雨多发,河水若是漫堤,两侧农田难以保全。 太子爷随行塞外,圣上却发来密旨彻查刑部尚书齐士武、兵部尚书耿额、步军统领托合齐,这些都是附属东宫之人,万岁爷在担心什么? 是怀疑太子会谋反吗? 还有隆科多此人,仕途起步于为万岁爷牵狗,妥妥的天子近臣,当初为了与支持老八的阿玛决裂,当众抢了父亲的小妾李四儿,如今却往府中递来拜帖,这又是何意? 还有年家的年羹尧,他与提督岳升龙共同剿抚,不曾想升龙率兵擒罗都,而年羹尧却无功而返,被川陕总督音泰疏劾夺官。 但他必须将年羹尧保下。 年羹尧于他如同祖大寿于太宗,当年太宗曾言于左右,“朕以诚待他,他必不负朕。即使他负朕,朕在所不惜,要的便是心悦诚服”。 折子还有许多,书房的烛火亮至深夜,苏培盛换第二遍火烛之时,才见主子爷从案前起身。 桌上的折子已经全部从一侧移向另一侧,四爷换上寝衣,短袖宽松大褂正是兰院常做的样式。 他掀开锦被,板正的躺在床榻上,满脸疲惫,眼皮微阖。 一旁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爆起一团灯花。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将屋子里多余的烛火吹灭,只留一盏长明灯静静的燃烧。 他蹑手蹑脚的退下,却听见纱制床帐内传来清晰的人声,是主子爷又有吩咐。 “去库房挑些好的、稀罕的东西,再挑个得用的膳点师傅送到庄子上”。 苏培盛就着长明灯的光亮往里头看了一眼,主子爷正闭着眼静静的躺着,仿若未曾说话。 “是”,苏培盛恭敬应下。 天色再晚,主子的吩咐也不能耽搁,苏培盛叫醒一旁打瞌睡的小全子,一人去了膳房处,一人则直奔库房。 陈嬷嬷已经睡下,但听见苏培盛的声音,不过片刻功夫就开了门,眼神清明,仿若不曾睡下。 “主子爷有什么吩咐?”陈嬷嬷叫小丫头点亮灯笼里的烛火,一面问,一面将人往库房里引。 苏培盛气喘吁吁,若不是夜里各处门都锁着,这种活计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把适合夏天的料子、首饰,风轮……哎呀,甭管是什么,反正只要是夏日适用的,都给找出来,咱家那边急着用”。 陈嬷嬷被苏培盛催得动作都快了三分,“怎么要得这般急?是赏给哪位主子的?” 苏培盛接过东西一样样看过,再放进箱子里,“这话问的,还能是哪位?” 陈嬷嬷一愣,然后就忍不住高兴起来,“那位好,那位好”。 她一面扎进库房里,从最里面的箱子里找出一床颜色雪白,色泽晶莹滑润的席子,一面说着闲话,“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正是这个时候,耿主子还怀着弘昼阿哥,心中却挂念着阿哥爷,巴巴的赶去热河侍疾”。 陈嬷嬷叹道,“幸好,阿哥爷没忘,还挂念着当初的情分”。 苏培盛虚点了几下陈嬷嬷,“我看是你的心偏着呢,别的不说,当初钮祜禄格格不也是一片真心的要去照顾主子爷?” 他说着就有些生气,“您瞧瞧主子爷,这些日子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腰都瘦了三寸,还得去哄闹脾气的耿主子,要咱家说,就是耿主子不识抬举!” 陈嬷嬷白了他一眼,“呵,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苏培盛当作没看见,“哼,恃宠生娇,任性妄为”。 陈嬷嬷气得把竹夫人扔进他怀里,“嗐,别瞧你是个太监,这男人的毛病,倒是一样也没少”。 她驽嘴让苏培盛看箱子里各色东西,“论起良心,你跟阿哥爷可差远了”。 苏培盛有些不服气,他自小便服侍四爷,四爷给了他荣华、地位,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主子爷转,全心全意为主子爷着想,便是受些委屈,忍忍便就过去了。 这有什么不对? 这自然是对的。 他摇摇头,带着人将两箱子东西抬回前院,碰到了垂头丧气的徒弟。 小全子哭丧着脸,“师父,刘爷爷的手今日剁鸡的时候伤着了,怕是不能去庄子上伺候耿主子了”。 第154章 凌晨三点, 外头的天还黑着,守夜的小太监虽醒了,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叫起。昨夜里主子爷睡的太晚, 阖眼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人若是天天睡不够, 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小太监还在纠结,就见床帐从里头撩开, 传来主子的爷的吩咐声, “点灯罢”。 “是”,小太监一骨碌从地上窜起来, 想起当年在内务府的时候嬷嬷教的规矩,又放轻动作, 从自个儿身边点起。 嬷嬷说过,给主子点灯的时候,一定要先让主子看清楚伺候的人,再从外到内挨个点燃。 第291章 当时他们年岁虽小, 胆子倒大, 还有人问缘由, 嬷嬷当时虽然训斥了问话的人,但后来私底下也解释过原因。 一来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大活人猛然过去, 知晓的是点灯的, 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行刺的呢。 至于第二条, 就有些玄乎了, 说是无论是紫禁城还是王府,都是贵人们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 其中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先从主子跟前点起, 暗处的人被灯影一晃,谁能分得请是人影还是鬼影。 回忆过去小太监忍不住微笑,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嬷嬷突然将烛火凑近脸庞,过于严肃的脸立刻透出几分阴森,瞬间,满屋子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吓得嗷嗷直叫。 嬷嬷翘起的嘴角压了好一会儿才平整,见众人均抱膝瑟瑟发抖,她只好一面剪去火烛碳化的灯芯,一面宽慰他们,还把匣子里装的糖拿给他们吃。 想起那甜滋滋的味儿,小太监忍不住吞咽口水,说真的,主子们虽然排场大,吃的也好,但真不如他过的有意思——最起码怕的东西少,不会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不定就是这些主子们做的事儿太多太杂,讲究的东西才格外多。 屋子里灯一亮,外头提热水的、叫膳的人都立刻忙活开了。 四爷没起身,他遵循圣人之道,齿常叩,津长咽,耳常弹,目常转,再双手搓热,覆于面上十余次,至面部发热为止,等做完这些,苏培盛正好捧着衣裳立于一侧。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伺候换衣裳的人忙活着,等洗漱完用膳,又只有侍膳的小太监在动,其余的人都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垂头不语。 屋子里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知怎得,四爷突然想起古人口中的人间烟火气儿,他放下碗筷,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同时,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回避他的眼神,只有苏培盛面带疑惑的望着他,“爷?” 四爷有些犹豫,“昨夜里……” 苏培盛立刻明了,他陪笑道,“爷放心,您交代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样样都是最好的东西,保证明儿就能送到耿主子手上”。 四爷微微颔首,“叫李怀仁亲自去”,宁宁刚进府的时候就与李怀仁打交道,二人相熟,他也放心些。 苏培盛应下,“那感情好,这么些金贵的东西交给小全子,奴才还真有些不放心”。 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正愁着刘太监的伤,就有李怀仁来顶缸了,膳点师傅就叫李怀仁去愁罢,反正他这面的差事都办好了,若是再出了纰漏,自然是旁人的问题。 李怀仁还不知人在屋中做,锅从天上来,他只是觉得奇怪,送赏这种好事,苏培盛会让给他? 还不如指望猫给耗子当乳娘。 果然,跑腿的小太监去膳房转了一圈,回来便说刘太监伤了手,这几日怕是不能干活了。 李怀仁啐了一口,嗐,这老东西,那点子心思就差直接挂在脸上,不就是舍不得膳房总管的差事,还有腰间挂的那把钥匙。 说来也是,眼下耿主子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谁知道这几位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的,黄花菜都凉得透透的。 李怀仁发了愁,他喜欢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但膳房的大师傅手艺好的、各式各样都能拿得出手的,还真不多。 他先在前院的膳房溜达了一圈,这边的大师傅都是伺候主子爷的,从一开始就没往兰院送过膳,根本不知晓耿主子的口味。 他兜兜转转,又往内院膳房去寻刘太监。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躺着,一旁摆着茶水和几样子糖块和点心,见李怀仁去了,忙抱着手哼唧起来。 李怀仁踢了一脚摇椅,“别装了”,这些膳房伺候的都是从洗菜切菜开始学起,不知道切过多少次手才能当上大师傅,手稳当的跟有柱子撑着似的,还能伤着手? 刘太监不愿意了,“嘿,瞧您这话说的”,他特意将裹着的伤口揭开,伸到李怀仁面前,“就差一点,我这根手指头就得去西华门了”。 京城的西华门那里有片地儿装着太监们的‘宝贝’,若是高升了得拿出来验明正身,老了死了,还得把宝贝赎出来,跟着自己一起进棺材——保佑来世六根齐全,重新做人。 太监们十分讲究这个,毕竟哪里若是少了一块,下辈子也不能当个全乎人的。 李怀仁当真仔仔细细瞧了一遍,食指上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旁的且不说,颠锅肯定是不成了。 这老家伙,对自个儿都这么狠! 刘太监把伤口重新裹上,又重新哎哟起来,这回还真是碰巧,他正琢磨着新菜式,有个小太监从身后撞上来,这手一抖,自然就伤到了。 至于耿主子那边要人,他可是夜里才知道的。 李怀仁一屁股坐在旁边二宝搬来的椅子上,见一旁的糖冬瓜晶莹剔透的,忍不住捏了一个,“您老去不成,怎么地也得给咱家推个人,得知道耿主子口味的那种”。 第292章 刘太监摩挲着下巴思考,“人选嘛,我这儿倒是真有一个合适的,只是不知你敢不敢送”。 李怀仁喝了一口苦丁茶,糖冬瓜越甜,越得用这苦味儿重的茶来配,甜腻被苦涩中和,清爽又解腻,他苦的龇牙咧嘴的道,“不用激我,您先说说看”。 刘太监笑呵呵的,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天字灶间。 李怀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里头好几个人在忙活着,有切菜的、看火的,拿着锅铲的人面白无须,还微微挺着小肚子——正是陈德海。 “您这是玩我呢?”李怀仁好险一口茶喷出来,谁不知道这位与兰院的人不对付啊,即便是为了保住膳房总管的位置,也不能尽逮着熟人坑罢,他就罢了,以后耿主子回来,能忍下这口气?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刘太监含着杨梅口齿不清的说道,杨梅刚下来他就腌了这道陈皮杨梅,酸甜可口,滋味颇足,“对了,我这儿还有好些新鲜的蜜饯果子,明儿一并给耿主子带过去,夏日天热,这些开胃”。 李怀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分不清刘太监到底是何意,干脆叫二宝把大师傅的花名册都给拿过来,他一个一个得过。 正忙活着,就见有个小太监气吁喘喘的过来了,说是年侧福晋请他过去喝茶。 李怀仁与刘太监对视一眼,这年侧福晋虽然刚入府晚,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李怀仁将名册塞进怀里,站起身整理袍子,年侧福晋这般客气,又是主子,他自然得过去走一趟。 从膳房往西边走,大约一刻钟,就到了年侧福晋的住所——清音院。 说来也是主子爷与福晋宏恩,允年侧福晋亲自为住所起名,听说还是出自什么左大家的名句,‘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不然人家怎么是主子呢,有学识,又有家世,不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李怀仁瞥了一眼伸出墙头的翠竹,眼中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清音院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客气,未曾开口面上便带有三分笑意,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而舒缓,个个都像是大家闺秀一般。 李怀仁在院子里略站了片刻便被引进偏厅,他低下头打了个千儿,请安道,“给年主子请安,年主子万福”。 上首传来温柔的声音,“快快请起”。 李怀仁慢慢起身,趁着这个机会他悄悄的拿眼角瞥了好几眼,只见上首端坐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娇小的一张桃花玉面,眼眸如水般流动,仿佛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微微一笑,对他点头示意。 李怀仁慌忙低下头,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乖乖,这位年主子可真好看,他一个太监看了都挪不开眼。 耿主子危矣。 “李公公,”年侧福晋示意贴身侍女,这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最是与她心意相通,“冒昧将你请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李怀仁看着递到眼前的荷包,面料是最好的苏缎,绣线是银丝的,微微闪着光,上面的图案是喜上眉梢,枝头上的那只雀鸟正神气的唱着曲儿。 他慌忙摆手,“这太贵重了,奴才不能收,您若是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便是”。 这荷包不仅精致,看上去还鼓鼓囊囊的,实在是勾人的紧,但李怀仁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有命收没命花。 “这是规矩”,年侧福晋柔声细语的说道,“我这儿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昨儿听说,因着我的缘故,府里有耿格格出府养病去了,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想叫你替我补偿一二”。 好几个丫头抱着礼盒出来,看不见里头是何物,但包盒子的布料都银光闪闪,看上去像是三织造所出。 “这……”李怀仁吞吞吐吐,这哪是他一个奴才能决定的,“奴才也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敢擅自专权”。 上首之人悠悠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晚间我亲自与四爷禀明此事,可好?” 第155章 是夜, 清音院的烛火一直亮着。 廊下的宫灯随着微风晃啊晃,灯影映照在人身上,温柔如纱, 靠墙的一小片竹林也分外懂事, 随着微风轻拂传来沙沙的声响,为院中又添丝竹声。 四爷踏着月色而来。 年侧福晋忍不住起身迎了几步, 她似乎还不太适应穿花盆底, 蹲礼的时候摇摇晃晃有些不太稳当,但身姿绰约, 好看极了。 四爷径直坐到榻上,托合奇父子以贪腐案被宗人府审查, 这步军统领的位置自然是坐不稳了,可步军统领负责京城九门的守卫与门禁,乃是皇室禁军的统领者,关上城门就能造反可不是一句空话。 难道说万岁爷打算动手? 年侧福晋等了好一会儿, 见四爷出神的望着烛火, 她起身站到四爷身边, 轻轻的解开他的辫子,用牛角梳自上而下的慢慢为他通头,两个大丫头就捧着衣服、鞋袜等家伙什在一旁等着。 灯芯爆出一团火花, 四爷从沉思中回神, 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又叫苏培盛过来替他束发, “今日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年侧福晋脸颊上浮起一团红晕, “这么热的天儿,四爷不如先换身衣裳罢”。 第293章 四爷嗯了一身, 抬腿进了内间。 年侧福晋亲自伺候着他换了全身的衣裳,见里衣被汗水浸透,忍不住叹了一句,“爷辛苦了”,她又道,“眼下天色已晚,膳房送来一道水晶鸡瓜子倒是不错,清爽不腻,妾身尝着很是不错”。 她往日在自家府邸只吃过水晶蹄冻,没想到亲王府上光这种冻就有好些种,不仅有鲜虾冻、鱼冻,没想到连野鸡瓜子也能做成冻。听说,这个还是膳房总管刘太监琢磨的新菜式。 四爷眉头微皱,书房里还有一堆折子等着,哪有空在这儿用那些有的没的,他不再说话,平静的看着她。 年侧福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菜里头浇了醋汁和茱萸油,甚是开胃,四爷要不要尝一尝?” 四爷:“到底何事?” 年侧福晋面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她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妾身听说那位耿格格……” 四爷扯了下领口的盘扣,打断她的话,“天色不早了,你歇着吧,我回书房了”,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也不再多说一句话,抬腿便走。 年侧福晋剩下的半句话就在嗓子眼,一口气差点被噎着,惊讶中带着惶恐还得赶紧跟上去送到门口,见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她的贴身侍女踏雪看看四爷的背景,又偷瞄年氏的脸色,担心的上前扶住她轻声问道,“主子爷是不是生气了?” 年侧福晋一脸茫然,明明刚才还一切好好的,四爷为何突然甩袖离去。 “我,我才刚开个头”,年侧福晋很有些忐忑不安,“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说不定是书房那边有急事? 在府里的时候,阿玛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过,雍亲王是万岁爷亲子,是如今朝上唯二的王爷之一,平日里心里头挂念的、盘算的都是大事,让她千万要懂事些、再懂事些,绝不能误了主子的事儿。 她把阿玛额娘的话都记在心里,行走坐卧都按此例行事,此刻便是有万分不甘,也顺着踏雪往回走。 屋子里寻梅正在收拾膳桌,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肥鸡野鸭子风干羊肉水中鲜,各色各样都是满族人爱吃的肉类,只在边缘处摆着两道小炒。 寻梅一面将那些肉类都给撤下去,一面感慨道,“这么多好东西一筷未动,”说着她面上带了几分担忧,“主子爷走的实在是太匆忙了些”。 年侧福晋被她说的更忐忑了。 若当真是书房的急事,怎么没人过来通报一声,四爷直接甩袖走了,倒像是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踏雪察觉到主子面色不对,裙摆处也在微微颤抖,她忙转移话题,“主子一晚上水米未沾了,不如尝尝王府大师傅的手艺”。 “放那罢,”年侧福晋摇头拒绝,“我无甚胃口”。 她还在思量着刚才的事儿,可无论是通发还是换衣,都并无逾矩之处,怎会突然惹恼四爷。 寻梅不赞同道,“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道,主子,您还得保重自己才是”。 年侧福晋无奈叹气一声,这两个丫头是阿玛额娘为照顾她专门挑的,年岁比她略大些,说话做事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 简直比额娘还要啰嗦。 她虽这样想,却仍然老实坐下,捡了几筷子玉兰片慢慢嚼着。 到底是哪里惹了四爷不快? 对了,她方才曾提到了耿格格,难道是这个原因? 她不由得有些心口发闷。 这位耿格格这么轻易地就能挑起四爷的情绪,要么是四爷极为厌恶之人,要么,就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又或者,曾经挂念而如今却厌恶之人? 寻梅一直在旁边看着,见玉兰片少了半盘子,又端了杯清茶过来,她轻声提醒道,“主子,夜里吃多了小心积食”。 年侧福晋一看,刚才无意识竟然吃了这么多东西,怪不得胃里涨的慌,她忙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叫寻梅去找消食的丸药来吃。 主仆二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刚找到山楂丸,就见院子里派出去的太监回来复命,“主子,据说李怀仁挑了陈德福,咱们的礼?” 年侧福晋自然明白这话中未尽之意,只是她还没想明白,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耿氏。 本来她以为耿氏都病养庄上,施舍些许小恩小惠不过是为了显出她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罢了。可如今试出四爷对待耿氏不同,那就得叫耿氏带着她那几个孩子一辈子都待在庄上,最好老死在那里。 “你去把陈德福叫来,”年侧福晋吞下山楂丸,酸甜微苦,带着淡淡的麦芽香气,“就说咱们这儿有一桩好差事给他”。 *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李怀仁就叫小太监把箱子搬上骡车,又吩咐人去后头叫陈德海,交代他若不再麻利些,仔细他的皮。 快到定下的出发时辰,陈德海慌慌张张的赶来,身上还背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压的整个人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小肚子都挺不起来了。 李怀仁上下打量了两眼,倒是没发火,毕竟归期不定,庄子上又无甚好东西,陈德海多带点行李也是应有之意,便是他自个儿也带了一囊茶水,一囊酸梅汤。 第294章 这样热的天气,两囊茶水而已,路上便能耗尽。 骡车摇摇晃晃,从太阳在东边刚露头一直走到头顶正上方,才遥遥望见庄子的围墙。 李怀仁精神一震,马鞭微扬,车架猛然加速,陈德海一个没留神,差点就被掀下去。 庄子离得更近,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喧闹声,似乎还有咿咿呀呀伴随着锣鼓声,李怀仁伸长了耳朵往那边听。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这曲儿倒是唱的挺好听的,只是词儿略微通俗了些,倒像是野戏班子不知道路过哪里在当地学的新曲。 不过,无论在哪,耿主子的日子过得都分外滋润。 李怀仁喝干囊里最后一口茶水,骡车一气儿跑到庄子门口,大门口披红挂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见有新的骡车过来,门口一个二十来岁庄稼人打扮的小伙子忙迎上来,瞧见车上的大箱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哎哟两位大哥,累着了罢,快里面请、里面请”。 哟,马重五长进了啊,竟然提前知道府里来人了,装扮了不说,还派人候着。 陈德海挺了挺肚子,下巴微抬,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还不忘交代道,“咱家那些东西,你们可得仔细着些,若是伤着碰着,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伙笑容微收,送礼的时候不都是该说,‘一点小心意’、‘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这么直接显摆的,他们乡下人还真没见过。 不过,看这二人衣裳,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讲究多些也实属正常。 “放心、放心”,小伙重新扬起笑脸,“绝对把您二位的东西仔仔细细的给收起来,放在单独的屋子里,旁人连看都不能看一眼,如何?” 莫说陈德海,便是李怀仁都觉得该是这个理儿,主子爷的赏赐,供起来也不为过。 “不必如此,我亲自送”,李怀仁拒绝道,一来,这箱子中确实都是极金贵的东西,交给旁人他也不放心,二来,主子爷的心意,自然是得一样一样的捧到耿主子跟前才是,“马重五呢?叫他出来”。 小伙偷偷翻了大白眼,“贵客莫急,庄头正忙着呢,等到了时辰您自然就瞧见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使眼色叫旁边几个人把骡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又扯着二人往里头去,惯常做农活的人,自然身强体壮,两个太监被他跟抓小鸡仔子似的,一路胁到院中。 院子里摆着好些个圆桌,正中间是个简陋的戏台,上头两个人正还在浓情蜜意的唱着,‘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小伙将二人按在座位上,“您二位吃好喝好,我这头还忙着,就不招呼您嘞”。 陈德海吹胡子瞪眼,这马重五竟然不给他弄个单独清净的地儿,让他与这些泥腿子在一处,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别走啊”,李怀仁也如此说道,他是来见耿主子的,怎么把他给撂在这儿了? 问题是那小伙已经一溜烟的跑了,旁边人都是一身庄稼汉打扮,人人都盯着戏台高声叫好,二人的声音没一点水花,就被淹没在院内。 陈德海倒是心宽,他喊了两声见没有应答,就从桌子上抓了两把香瓜子,随着众人一道听起了戏。 反正他来这处是为了给耿氏一点颜色瞧瞧,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不妨事,反正人就在这儿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李怀仁扫视两圈,见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门上挂着红绸,树上贴这囍字,连板凳腿上都系着红布。 这是在办喜事。 完了,下头的人他们当成贺喜的宾客了。 李怀仁想到箱子里的那些贵重赏赐,若是磕着碰着一点儿,以后的前程怕是要断送在这里了。 他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既不知内院往哪边走,也不知该如何找到马重五,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往院子里送茶点的人,又把身份搬出来,人家却好声好气的劝道,“贵客莫急,这昏礼自然是黄昏之时,到时候,新郎官您想看多久看多久”。 这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156章 耿清宁见到李怀仁的时候, 只见他脸色通红、唇色苍白,领口、前胸、后背处全被汗水浸透,仿佛下一刻就会撅过去, 她忙道, “快搬个凳子过来,再给李公公灌一碗温盐水”。 若是晕在这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着人家了呢。 于进忠将想强撑谢恩的李怀仁摁在凳子上, 急头白脸的给人灌了一碗温茶水下去,把薄荷油抹在他的鼻下与卤门, 还使劲儿揪他后脖子。 这是宫里传下来的老法子,宫人们没有药用, 就下狠手掐后脖子那一块儿,待出了痧,人也就好了。 李怀仁刚缓过来劲儿,就忙不迭的交代, “带、带来的箱子里头有主子爷的赏, 这可千万错不得”。 若是真被当成贺礼, 卖了他也不够赔的。 “莫急,”耿清宁安抚道,李怀仁这副进气没有出气多的模样, 再出去逛一圈, 人就真倒下在这儿了, “叫于进忠去办便是”。 她又叫人端一盏紫苏熟水过来, 将紫苏的叶子焙干逼出香味,投入沸水中密封一刻钟浸泡出味, 这样的紫苏熟水具有解暑发汗、行气和胃的功效。 第295章 李怀仁一口气喝干熟水,起身谢恩道, “耿主子心善,奴才已经大好了”。 他又斟酌着说,“奴才这回是有事在身,入暑了天儿热,主子爷挂念您,特意叫奴才给您送些消暑的物件”。 哟,这是来给赡养费的。 耿清宁懂。 正巧,外边马重五已经把箱子送过来了。 李怀仁一一捧着介绍道,“这是将象牙削制成薄如纸张的篾片,再劈成丝编织而成的象牙席,触手微凉,久睡不热,此物稀罕的紧,整个京城仅此一份,主子爷特意交代给您送过来”。 “您再瞧瞧这孔明车,此物只需清晨灌水便可流水整日,保证屋子里清爽又凉快”。 “还有这风扇车,一人运之,满屋清凉”。 “还有这纱与罗,薄如蝉翼不说,色儿又鲜亮,最适裁剪夏衣”。 一旁的耿清宁听得昏昏欲睡,现代的空调wifi睡衣,哪个不比这些东西好,他若是认为这些玩意儿就能打动她,那就大错特错。 李怀仁口干舌燥,见耿清宁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特意强调道,“这都是主子爷对您的心意,奴才们看着都感动极了”。 耿清宁:哦。 她扭头看身边人,葡萄、于进忠都是笑盈盈的陪在身侧,见她望过去,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帕子擦起眼角来,眼睛瞬间就红了。 好演技。 于是耿清宁清了清嗓子,“你说的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尴尬。 这些做太监的明明最会看人脸色,但李怀仁此刻却仿若未觉,只笑呵呵的等在原地。 他是真没法子,主子爷巴巴的叫人来一趟,难道单单是为了送东西?怎么着也要得个只言片语的才能回去交差。 耿清宁可不跟他比尴尬,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哎呀,天色不早该用晚点了,去,请李公公尝尝咱们这儿的槐叶冷淘”。 她一挥手,自然有于进忠与小贵子联手就把李怀仁连拉带拽的扯走。 至于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她便是再有骨气,也不能跟这些正得用的东西有仇啊,况且,这可是赡养费,不用白不用。 “象牙席留下,孔明车给甯楚格送去,风扇车送到弘昼那屋,纱罗布匹全都裁成新衣,只要是咱们院子里的每人两身,个个都有”。 她不仅要用,还得高高兴兴的用,痛痛快快的用。 至于回信,且等着吧。 * 京城,前院,四爷今儿晚点用的也是槐叶冷淘。 初伏,冷淘正是时令,将极嫩的槐叶捣碎成汁水,以此和面,煮熟过冰水后放上各色蔬菜切的丝儿,再浇上料汁,青碧新鲜,清爽利口。 往年这个时候,兰院不仅用冷淘,还想出各色花样,带汤汁儿的,加冰块的。 宁宁贪凉,被他说过两回,便改成私下偷偷用,还是弘昼说漏了嘴才被他知晓。 明明都做额娘的人了,还不如甯楚格懂事。 不过,宁宁于饮食一道颇为擅长,每次用完冷食后都会煮一壶二陈汤,此汤去湿除寒、理气和中的效果甚好。 他嫌弃茯苓的味重,她便悄悄把他手边的茶换成二陈汤,说什么人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根本不知晓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虽是些歪理,但素来能起到效用,倒颇有些道理。 四爷嘴角噙笑,下意识去摸桌上,冷茶入手寒凉。 未见往日二陈汤。 外头,苏培盛火急火燎的再次找到小全子问道,“李怀仁回了没?” 小全子人都快成望归石了,只是仍未见李怀仁的身影,“怕是有什么事儿路上耽搁了罢”。 从京城到庄上,来回六个时辰足矣,如今月亮都升起一时三刻了,李怀仁若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怎会此刻未归。 苏培盛气得捂住胸口,“你师父都快被他害死了,你还为他找理由开脱”。 小全子不服气的小声嘟囔,“若不是路上耽搁,那便是耿主子那头有事儿,否则,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耽搁主子爷的差事”。 苏培盛左看右看,从一旁的树上折了跟枝条下来,径直往小全子屁股上招呼,嘴里还念叨着,“就你聪明,就你机灵”。 这个蠢徒弟是以为旁人都不懂这个理吗? 书房里那条徽墨刚拿出来,这一会儿就剩下食指长短了,那么长一截儿,全被主子爷给磨没了。 耿主子一走当了个甩手掌柜,他们剩下的人可就遭了罪,主子爷一天发三回火,任谁也受不住。 “你就在这守着”,苏培盛打完徒弟方才觉得心气顺了不少,又交代道,“一见到李怀仁便叫立刻他去书房,别一天天的瞎讲究”。 这回小全子倒是乖巧,他老老实实应下,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盯着下人出入的角门,从星月相映到东方既白,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也没见李怀仁的身影。 他揉揉眼睛,打算找师父复命,还未走出两步,就见师父火烧屁股一样过来了,脸上还有昨晚睡觉时压出的竹席印子。 “回了没?” 小全子摇头,“连只苍蝇都没瞧见”。 第296章 苏培盛唉声叹气,如丧考批,“完了,全完了”。 不过,四爷倒没发火,只是早膳都没用就匆匆出了门,忙活了一上午,趁午间休息的时候又快马赶回府上。 这回,李怀仁终于从庄子上回来了。 他还不如不回。 李怀仁心中比苦瓜还苦,耿主子也愿意见他,还有重赏,但若是提到府中,便立刻闭口不言,别说是给主子爷捎点什么东西,便是只言片语也无。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就只能去找于进忠,偏偏这小子滑不溜手,面上虽十分凄苦,嘴上却无一实话,若是提到了府中,就瞪着狗眼扑簌簌的掉眼泪,嗷呜嗷呜的,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回来的路上李怀仁心里头仿若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但伸头缩头皆是一刀,等四爷宣他的时候,他反倒是平静下来。 “耿主子一切都好,还给身边的人指了桩婚事,奴才去的时候庄子上正在办喜事,唱的曲儿还是耿主子特意叫的黄梅戏”。 “各位小主子也安好,就是看着黑了些,说是除了读书,还在外头逮鸟、抓兔、摸泥鳅,耿主子还亲自陪着,热闹极了”。 李怀仁越说越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许是书房中冰用的太多,冰鉴上都凝出一层寒霜,冷意扑面而来。 只不过主子爷的脸色比寒霜更冷。 四爷摸着身上挂着的荷包,一点点、一点点收敛起满身的心酸与火气。 前院的气氛变得特别的压抑。 所有的人全都来去匆匆,见了面也不敢多说,只拿眼神打招呼。 ‘你怎么样?挨骂了?’ ‘几句话而已,没事,你呢’ ‘还行,只挨了五板子’ 苏培盛这两天腿一直是软的,腰更是没直过,若是可以的话,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拐角缝隙里,就连此刻跟徒弟说话的声儿都低了又低,就怕引起四爷的注意。 “你快去庄子上跑一趟,去求耿主子,快去求她,”苏培盛火烧眉毛般,“无论如何,都得让耿主子往府里递个东西或是传个话,不拘什么,快,一定要快”。 主子爷这边梯子都递出去了,按理说耿主子应该顺着台阶下来才是,但她就是不肯低头,苦了他们这些下头的人,只能越俎代庖再替主子爷递一回,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儿给囫囵过喽。 毕竟,下人的命也是命啊。 小全子跟着四爷跑过一趟,路还算熟,得了吩咐骑着马没命的跑,一路没歇,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地儿,只是人跟马都累的在庄子门口大喘气,里头的人看他可怜,还舀了瓢凉水给他。 马重马听见通传,从里头迎出来,“全公公,贵客”。 全公公懒得跟他掰扯,这样的人都不入他的眼,“别废话,快带我去换身衣裳,对了,你再去禀告耿主子,说是小全子想给主子磕头”。 甭说是这种乡下小道,便是官道那也满是泥巴路,骑马扬起的灰尘更甚,眼下他脸上、衣服上一拍就是一个灰印子,自然不能这样去拜见主子。 马重五并不在意旁人是何态度,他一面把人往里头领,一面笑道,“换衣裳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主子这会儿正忙着,怕是没空见您呐”。 第157章 耿清宁在忙活的事儿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李怀仁早上驾着骡车刚走, 中午的时候厨房那头就开始闹幺蛾子。 本来天气就热,耿清宁也无甚胃口,就吩咐人去厨房叫几碗咸香口的细索凉粉, 再来一盏冰冰凉的杨梅渴水来配, 清爽的小甜水儿正好中和凉粉的鲜辣酸爽,过瘾极了。 白梨自告奋勇跑去厨房一趟, 回来却两手空空, 口中支支吾吾的说道,“厨房那边说, 这会儿正忙,怕是需得等些时候”。 耿清宁虽说腹中不饥, 但觉得万分蹊跷:庄子上与府内不同,这处只有她算做主子,便是马重马与他继母也得排在后头。 再说,她点的这两样东西十分易得, 凉粉是每日早上便做好的, 一直放在井水里澎着, 现吃现切,只需调制些料汁便可,杨梅渴水更是简单, 舀些前几天熬制的杨梅膏, 再拿冰水化开, 冰凉舒爽的杨梅爽便得了。 总而言之, 厨房没有让她等的道理。 “到底怎么回事?”耿清宁放下手中的设计图纸,眉间松展却不怒而威。 “您别生气”, 白梨面上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是陈总管, 他在故意为难咱们”。 “陈总管?”耿清宁有些不明白,庄子上有哪个姓陈的人。 “就是那个欺负人的陈德海”,白梨气的眼都红了,“昨儿与李公公一道来的,不过他昨日吃醉了酒跟一群汉子睡在了前头碾场那里,今早上才被红枣家里头那个瞧见”。 她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生气,“还说什么,他是过来伺候您的,可这都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他来给您磕头”。 他这是在打兰院的脸! “他刚酒醒就占了厨房,还故意为难咱们,”白梨忍不住滚出两滴泪来,“定是主子爷还在生咱们的气”。 一个狗奴才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主子爷送过来的,在狐假虎威罢了。 第297章 可在她看来,主子爷特意将与兰院有仇的陈德海送来,只能是心头余怒未消,有意叫陈德海搓磨兰院,好叫主子低头认错。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耿清宁被白梨说的都有些疑惑了,四爷当真是这样的人? 虽说他有些执拗、有些小心眼、还有些记仇,但这种手段他还是不屑用的吧,他一般是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吃的那种套路。 耿清宁恍然大悟,前有李怀仁送赡养费过来,后有陈德海小人得志,唔,又差点掉进他的坑里。 哼哼,这回定要让他的算盘落空。 耿清宁站起身,气势如虹,吩咐道,“把于进忠、小贵子、马重五,还有庄子上的壮小伙全都给我叫过来”。 今日,她非得关门打狗,好好的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白梨目瞪口呆,葡萄已经急急出门叫人去了,最先响应的便是抱狗的小贵子,他连狗都舍不得放回去,抱着百福就跟在耿清宁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厨房。 厨房里,几个仆妇缩在角落里,只敢偷偷拿眼去瞧唯一坐着的人。 陈德海喝了口杨梅渴水润喉,“咱家是个好性儿的,但你们也得懂事才行,后头住着的耿格格,那是从府里挪过来养病的,能吃这些东西吗?” 他扔了个雪白的莲子进嘴,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清粥养身又养胃,乃是滋补身子的上上佳品,懂不懂?每顿一碗清粥对耿格格来说才是最好的”。 仆妇们不敢应答,庄子上庄头为大,她们素来都是听命行事的,但这个娘娘腔说什么庄头也得听他的话,让她们一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脑子里跟浆糊似的,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 见没人回话,陈德海气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怎么,连咱家的话都不听,你们个个都活腻了吗?” 耿清宁正好走到外头,她手一挥,几个大汉猛得窜出去,把陈德海摁压在地上,小贵子抱着狗向前走了几步,正好一脚踩在陈德海的手上。 连他怀里的百福都冲着陈德海骂了几句。 耿清宁坐在身后不知何时搬来的椅子上,她笑靥如花,“陈公公,你说,这活腻歪的人到底是谁呢?” 陈德海整个人都被弄懵了,此刻方才回过神来,他色茬厉荏的说道,“耿格格,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主子爷送过来的人,你敢如此对我?” 耿清宁歪头,她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会害怕?” 她往日的甜美尽数褪去,身上那股隐藏着的,无所畏惧的气势一点点显露出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堪舆图仔细翻看,“我曾听闻古人为避暑建凌云台,心中实在倾慕万分,如今庄子开阔,便想着仿造一个”。 葡萄面上憎恨的神色转变为同情,当初主子与四爷在屋子里吵架的时候她可是见证人,也是从那时起,她才知晓主子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我还听闻,建高墙需得地基稳”,耿清宁笑着望向陈德海,“人家都说,打生桩最是牢固稳当,不如陈公公为我受累一二,亲自去做了这人桩?” 陈德海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五脏内腑都是寒意,他幼时便听说过打生桩,将人活埋于地基处,可保此地百年稳固,千年无虞。同时生桩此人魂魄会禁锢于此,永生不得转世。 太监们执念除了银子,大多还有一条——下辈子六根俱全,重新做人。 她肯定是在吓唬他,没错,就是这样。 虽说有八分把握耿清宁是在诓骗他,但陈德海仍然有些慌了,他虽脸贴着地,却拼命的去瞧坐在椅子上的人,只见她面上不见一丝玩笑之色,一时间他竟忘了挣扎,只有几滴冷汗从脸上滴入地面。 耿格格,疯了。 正常人哪能跟疯子计较,陈德海顺从的伏趴在地上,“主子,主子,是奴才错了,是奴才大错特错,求您原谅则个”。 “对了,奴才屋子里还有好些好东西,可以多少为您的凌云台增色几分,还有还有,这几个仆妇粗鄙不堪,奴才的手艺您是知道的,求您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才绝对好好伺候您”。 耿清宁不答,只看向小贵子,“你要不要给他机会?” 当初陈德海用小贵子做筏子打兰院的脸,如今自然要他自己出了这口恶气才是。 陈德海期待的目光转向小贵子,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以头戗地,“贵哥哥,贵爷爷,都怪小的当时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小海子当屁一样放了罢”。 小贵子面上出现了几分犹豫,仿佛被陈德海的钱财和诚意打动,“主子,要不,咱们先看一看他屋子里的东西够不够他的买命钱?” 猫抓老鼠,戏弄才有意思。 耿清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就全权由你做主罢”。 * 除了害群之马,耿清宁如愿吃上了细索凉粉,饭后小贵子来报,“主子,那老家伙仍旧不老实”。 “他屋子里的那些东西,原是新入府的年侧福晋赏的,”小贵子欲言又止,“还说是给您的”。 第298章 上位者对下位者才用“赏”。 年侧福晋这是在主子心口上戳刀子,小贵子气的满脸通红,若不是这位年侧福晋横插一脚,侧福晋的位置合该是主子的才是。 耿清宁摆摆手,“没事”。 年侧福晋的做法绝对称不上错,反而处处体现了她的宽和和大度,别人见了也只能赞一句,多么善良的女子啊,连丈夫的别居庄上的小妾都照顾的分外周到。 只是她身为被照顾的对象,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给好东西你们几个分了罢”,耿清宁低头去看凌云台的设计图纸,把东西扔了固然解气,但是她那该死的小市民思想又占了上风,总觉得浪费实在可耻,“还有,刚才凡是出力的人,每人赏二两银子,剩下的那些,一人赏五百钱”。 打工人思想,永远是利益最动人,凡是站在她这边的,全都吃香喝辣,至于那些跟兰院对着干的,自然有陈德海那个活招牌杵着。 小贵子一一点头应下,只是磨磨蹭蹭没走,期期艾艾的问道,“主子,当真要用陈德海做那个什么人桩吗?” 耿清宁一愣,失笑道,“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聊斋志异她可没少看,穿越这么离谱的事都发生了,若是打了人桩…… 她打了个寒颤,想到以前看过的众多恐怖电影的场景,悄悄把脚缩回裙底。 大夏天的,怎么还有点冷呢。 小贵子摸着光脑袋瓜子嘿嘿直笑,“奴才愚笨还以为是真的呢,只是庄子上没有好厨娘,您又苦夏不爱用膳,反正,他活着多少还是有些用处,杀了可惜”。 耿清宁笑眯眯的看着小贵子各项找补,这个时代常与猫狗作伴的人,倒是比旁人多了些人情味。 不过,陈德海三番五次的上跳下窜实在惹人厌烦,她招手叫小贵子走得更近些,“我这儿有一个法子,若是能成的话他以后便事事乖巧听命于你,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 小贵子眼睛一亮,想到猫狗房里训练畜生的法子,“您是说,不听话就打?” “是,也不是,”耿清宁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更准确的形容这个法子,“咱们要让他心里头亲近你、依赖你,自然就听你的话了”。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于是,短短两日,由耿清宁设计,小贵子操刀建设的“禁闭室”就新鲜出炉了。 这会儿,正忙着剪彩呢——想必这第一位住客很快就要新鲜出炉了罢。 第158章 “禁闭室”的第一位住客——陈德海, 还不知道自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 他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 虽说前几日那几个小子如狼似虎的抢走了他的行礼,还把他身上的衣裳给扒了,换成了一种奇形怪状的, 袖子和裤腿都只有半截的粗布衣裳。 但他并不在意, 只要府里床底下的那个咸菜坛子安好,一切还会有的。 不过, 每顿一碗清粥确实难熬, 他半辈子都在膳房打转,嘴上真没亏待过自个。 陈德海抱着自己只剩一层皮的肚子感慨, 还是老话说的对啊,胖子遇事拿肉抵, 瘦子遇事拿命抵,幸好他之前小肚子养的不错,否则这几日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正暗自庆幸, 天天传来钥匙碰撞铜锁的声音——难道耿格格懂了轻重, 打算把他放出来了? 陈德海一骨碌爬起来, 眼冒绿光的往外头看,果然瞧见了一个瘦弱小太监的身影,正是小贵子。 小贵子扬了扬手中的膳盒, “诺, 小海子, 咱们爷俩今日好好喝一杯”。 陈德海一噎, 心惊胆战的去瞧膳盒里的东西,一道荷叶烧鸡, 一道炙鱼,两样素炒, 甚至配有一壶水酒。 断头饭啊这是。 他僵硬的抬起胳膊,擦掉额头上的一层细汗,陪笑道,“贵哥哥,您这是?” 小贵子把东西摆在地上,又盘腿坐下,才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密密麻麻的悔意爬上陈德海心尖,他细细回想这两日,这位耿格格肯定是失宠后得了失心疯啊,她手底下这些人哄着主子,也跟着疯魔了。 但是,他一个好人跟这群疯子计较什么,该低头时就低头呗,戏曲里不是都唱过吗,什么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老陈就当一回古时候的王爷,先假意奉承着又有何难,又不是没有奉承过。 恨啊,若是死在庄子上,他西华门处的‘宝贝’可怎么办呐,难道下辈子当不了全乎人? 悔啊,咸菜坛子里的银子还没花完。 陈德海浑浊的双眼含泪,比当年被卖到内务府还要伤心。 小贵子忍笑到几乎内伤,“小海子,吃完这顿,就上路吧,啊,哥哥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陈德海恨恨的塞了个鸡腿在嘴里,哼,他若是死了,估计一条破席子就能打发了,尸体都不知道扔在哪,上坟?哄傻子呢。 小贵子也不多说,见陈德海边噎东西边掉泪,还不忘把东西吃个干干净净,才引着他去了新落成的‘紧闭室’。 陈德海迷迷糊糊的,本以为是一根绳子勒死的结局,没想到被关进了一个新的地儿。 第299章 狭小的竹屋大概三尺见方,站着伸手能够着顶儿,坐下腿都伸不直,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恭桶,门一关,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竹子缝隙中透过来的一丝光芒。 小贵子在外头拍了拍‘竹屋’,“小海子,等饭点的时候哥哥再来看你”。 主子说,这是极悲到极喜再到极悲,能更快的冲破人的心里防线,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出成效。 脚步声逐渐远去,竹屋内安静极了,既不见人声,也听不见鸟叫虫鸣,仿佛他整个人已经进了地府,完全与人间隔开。 极致的荒凉让他的心底不可抑制的产生慌乱,陈德海拍打竹屋,向外头呐喊。 “有人吗?” “有人吗—吗?” 好像只有回声,其余的,连风声都避开了这个地方。 * 既然主子忙着,小全子就仔仔细细的将自己洗刷了一遍,连鞋都换成了新的——原来的那双连鞋帮子都成了黄土色。 有人送来膳食,一份麻腐鸡皮,姜辣萝卜,还配上一份软糯香甜的水晶皂儿。 送饭的仆妇拘着手,“今日没有新煮米,公公是吃芝麻烧饼还是爱吃茶泡饭?” 全公公有些惊奇,“庄上膳食竟这般讲究?” 府中下人吃的是大锅饭,夏季多是二合面做的馒头配上各种煮出来的菜,这个天多是煮冬瓜,放上点肥肉片子,便是顶顶好的东西。 而这道麻腐鸡皮,麻腐是用白芝麻粉和绿豆粉所制,软嫩似豆腐,在配上弹牙的鸡皮,筋道滑嫩,清鲜利口。还有这水晶皂儿,材料虽然易得,但若想煮至软糯,柴火花费不菲。 这是主子们才能吃到的东西。 那妇人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我们乡下人懂什么,不过是听主子命行事罢了”。 自从这位耿主子来了,庄子上的伙食一日好过一日,大伙儿拿的钱也一日多过一日。 这些日子一直在盖那个什么云台,且不说工钱什么的,每日给壮劳力们配的都是三指厚的肥膘肉,暄乎的白面馒头随便搂。 就连家里的两个小的,都吃的满嘴流油,个儿都长高了不少。 她每日都求神拜佛,就盼着这位主子能在这里多待些日子,若是哪路神仙能听着她的祈求,她定将供奉添至五盘。 反正她家里人多,供奉过仙人也能把菜吃个精光。 小全子心中啧啧称奇,在府中的时候也未见耿主子如何,怎到了庄上,马重五与这妇人都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可见是以往众人都看走了眼,误把这位当成了没牙的兔子。 稳住面上的神色,小全子刚用完膳就到院门口守着,于进忠请他茶房歇脚他也不愿,只说等主子睡醒。 书房近身伺候的人都知晓,兰院有午休的习惯。 于进忠讪讪的回转,端起茶碗就往嘴里灌,“这些狗东西,就知道主子心软,在这唱苦肉计呐”。 白梨又替他倒了一碗凉茶,“全公公也是为主子爷办事,算不上错,再说了,总这样耗着也不是事儿”。 主子爷天潢贵胄,做到眼下这般,已是放低姿态,要她说,主子还是赶紧借坡下驴才是。 于进忠拧眉啧了一声,“你这死丫头,若不是跟到这儿,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忠的,怎么胳膊肘一个劲儿朝外拐呐?” 白梨有些委屈,“我这明明都是为主子好”,哪个内宅夫人不靠男子,主子爷位高权重,主子依附他、顺从他乃是正理。 于进忠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他又问,“父母为了孩子好,将孩子卖入高门,是好还是不好?” “丈夫为了妻子好,叫小妾替她管家,是好还是不好?” “主子为你好,将你送去伺候福晋,是好还是不好?” 于进忠拿手指虚点她几下,“记住了,给出的‘好’,得是别人想要的”。 见白梨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于进忠起身一笑,“好了,我这儿还有事,你且自己琢磨罢”。 正好,正房吩咐他将小全子引进来。 耿清宁其实没睡,她只是不想见到府中来人,来了都只会说什么,四爷差事忙得脱不开身,但心中着实挂念的紧,经常盯着她做的荷包看,看着叫人心疼。 反正,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没得新意。 再说,这些话本就是自相矛盾的,若当真事务繁忙,怎会有空盯着荷包看?若有空盯着荷包看,怎么没空来这儿?不过是逼她低头的小手段罢了。 只是心软是个毛病,对四爷不满,也没必要折腾小全子在这艳阳天里受罪。 不过小全子刚进来没多久耿清宁就后悔了,虽然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但是听多了真的很烦。 她以手捂嘴,悄悄的打了个呵欠,顺便擦掉因为太困而挤出来的眼泪,自以为很严厉的打断小全子的话,“行了,不必再说了,天色不早了,你若是再不回去,到京城就该夜里了”。 她一面叫于进忠送客,一面转身进了内室。 不行,刚才午膳吃的太多,这会儿甚至有些晕碳,整个人都快困没了,还是午睡要紧,等醒来之后,正好去凌云台那里监工。 第300章 小全子被连拉带拽的扯到庄子大门处,那里马儿也喂好了食水,身上还挂着两个水囊。 于进忠指挥两个壮汉将小全子架上马背,他自己则是笑呵呵的戳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吃痛,如离弦的箭一样射出,转眼就跑了好几丈远。 身后于进忠面露不舍却声音带笑,“回见啊”。 小全子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迎面而来的热风唤起了他的理智,他开始思考另外一个严肃的问题。 该如何跟主子爷交代。 这回是丁顺在角门处守着,这小子上回在耿主子生产的时候贸然出头,这些日子全都被苏培盛打发到犄角旮旯里干活,守门,只是小意思。 丁顺笑呵呵的,“全小子,怎么样,差事办得可还顺畅?” “都是拖您的福”,小全子附和笑了两声,径直往里头走,别以为他不知道丁顺憋什么坏呢,不过是想拖着他而已,可经过上回李怀仁的事儿,他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小全子脚步急急,一路朝书房走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书房门口师父担心和询问的眼神。 门是打开的,师徒二人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 屋子里,四爷坐在案几后,琉璃盏中的烛火照在折子上,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批复。 小全子顾念着身上尘灰不敢靠前,进门不过三步便悄悄跪下,还没跪稳当便听见上头传来轻咳声。 他悄悄用眼角偷瞥主子爷的面色,恍然间似乎从面无表情的脸上瞧见一丝焦急,小全子慌忙垂下眼,又不小心看见捏着折子的手骨节发白。 上首处又传来轻咳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小全子额头紧紧贴在地上,防止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把心中斟酌了千遍的话又过了一遍才吐出来,“耿主子一切安好,就是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提及府上才两句话耿主子就避回内室,看着倒像是……” 小全子伏趴在地上,自然错过四爷紧绷的身躯和前倾的姿态。 “奴才没看真切,只瞧见帕子上沾了湿意”。 第159章 琉璃灯的灯光忽明忽暗, 四爷颓然靠回椅背,素来挺的笔直的脊背微不可见的塌了些许。 帕子上有湿意——宁宁是哭了吗? 四爷摸着腰间的荷包,他还记得那年去江南巡查河工, 她也是这般, 在没人的时候将一双杏眼哭成了核桃形状,却不肯显露人前, 也不肯叫他担心。 悔意如同薄纱一般网住他的心, 心尖一抽一抽产生微微的颤意。 屋外的苏培盛一字不落的将小全子的话全都听在耳中,这位耿主子在府里素来是千娇万宠的, 如今在庄上却凄凄惨惨落泪,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忍, 更何况…… 他悄悄往里头瞥了一眼,明暗的烛火下,主子爷面上的心痛一清二楚。 四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若说不生气、不怪她, 那是假的。 怪她太倔, 倔的不像是后院里的女人。 怪她太胆大, 太肆意,也太过刚烈。 怪她像春日里肆意绽放的桃花那般夺人心魄,也怪她像蜜桃一般, 剥去懒散的外表, 里头的桃核却能崩碎牙齿, 但即便再多的怨怪, 他也只想让她知道他的为难之处,想让她稍微乖一些……他从不愿意委屈了她。 庄子上的吃食她吃的习惯吗?日子会烦闷吗?天气这样热, 她能受住吗? 她能……不伤心吗? 无数的话在心头翻滚,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他抬头,窗外月色如水,如同五月十五日那晚的圆月。 人还在屋里坐着,心却飘到了远方,明月变成了人的笑靥,明灭的烛光像是明媚的杏眼在眨啊眨,折子也变成了她手里常拿的那本书。 他认输般谓叹,“备马”。 又是这句话,苏培盛的头都要大了,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他片刻也不敢耽搁,甚至苦中作乐般想着,若是动作能再快些,月色再亮些,说不定还能在庄子上歇上小半个时辰。 至于明日的差事?反正人一两日不睡觉,是死不了的。 * 耿清宁一觉睡醒已是金乌西垂,她眯眼看向身边,夕阳将卧室的墙壁染成了暖色调,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绘制出一副斑驳的油画。 她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无比平静,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个时刻全部消散。 葡萄蹑手蹑脚的进来,见耿清宁半靠在床头,从外头端了盏温茶给她,口中还不忘问道,“天色不早了,您不是说要去看凌云台吗?” 耿清宁猛然坐起身,睡得天昏地暗的,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么多银子都给扔进去了,可不得见见成品。 主仆几人动作极为迅速,不过一刻钟,耿清宁就站在了凌云台边上。 凌云台出自《洛阳伽蓝记》,实际为汉魏时期宫城避暑之处,形制为高台建筑,其实可以理解为当时的王孙贵族专门建造了一个裸天的大露台。 耿清宁读的时候就觉得分外熟悉,描述的这么高端大气,实际上不就是小时候睡的平房屋顶吗? 小时候的夏天,白天先在院子里晒上一盆水,傍晚就在这盆里洗澡,洗完后拿着凉席,顺着木架爬到房顶上,一家人就可以数着满天星星睡觉。 第301章 若是睡懒觉,就会被第二天早上的太阳晒醒,若是感觉到雨点,眼睛还没睁开就得跳起来收被子。 那些美好的时光虽然回不去,但只要人或者,就可以为自己创造更多新的、美好的回忆。 最重要的是——她有钱,建个二层小楼而已,不费事。 耿清宁挑灯夜读几日,最终选了傣族吊脚楼的样式进行仿造,但因其最上层仍旧是个露天的大平台,便学了古人的雅称,也叫它凌云台。 她抬头一看,整个楼除了些细微之处尚需打磨,大体框架已然落成,底部架空一尺有余,圆木为骨,翠竹为身,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凉意。 除此之外,整个一楼二楼的四面均是活动的格门,装上是屋子,撤下来便如方亭一般,四面开阔,视野极好。 最别致的要数最上层,耿清宁说要一个能睡的楼顶,工匠们就做了一个三开间的小轩,单檐卷棚歇山顶,晴天引风纳凉,雨天倚榻听雨。 “今晚能不能睡这儿?”耿清宁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要一盘蛋炒饭,这些工匠们竟然给她上了满汉全席,想想都觉得激动。 葡萄有些为难,毕竟是个半成品,总觉得委屈了主子,但她没想到于进忠那边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主子放心,奴才肯定给您办妥当”。 在于进忠看来,主子又没说今天就要整个搬过来,不过是想在这边稀罕一晚上罢了,就这点小要求,他们还能拒了不成。 耿清宁兴致更盛,又吩咐人去叫些好酒好菜,前儿请的戏班子也叫过来,今日,她就要奢靡一回。 院子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有熏虫蚁的,撒硫磺的,还有开箱子取纱做帷幔的,取酒叫膳的,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耿清宁并不待在这儿耽误他们做事,外头暑热稍退,不若趁着这个时间带孩子们去碧池采莲。 庄子外头的池塘有俩个足球场那么大,瘦长如腰,看着并不方正,却有些袅袅之姿,中间用栅栏将其一分为二,一侧碧波清荡,用来养鱼、虾、鳝、蟹等各类水产,另一侧则是荷韵清幽,花影摇曳。 一阵风吹来,湖面泛起涟漪,有两条小船若隐若现,其中一小船慢悠悠地往荡倒了好大一截距离,另一条还在岸边原地打转。 弘昼指着滴溜溜直转的小船拍手直笑,耿清宁也笑得直不起腰,她在现代好歹也是公园划船项目的常客,单楫双桨都会一点,而甯楚格自出生起接触最多的水应该就是浴桶里,地地道道的一个旱鸭子,哪里知道如何划船。 岸上的徐嬷嬷急得比湖里的船转的还快,一个劲的吩咐身边的人注意着些,但凡二格格落水,需得第一时间将人救上来。 甯楚格有些挫败,一时间将手里的船楫抡成了风火轮一般,只是不仅没有效用,反而让船打转的更快,就连陪在她身侧下盘极稳的张凤仪也免不了晕头转向。 “主子,两边都要划”,张凤仪忍了又忍,仍是挡不住腹中翻江倒海,趴在船壁上,“呕——”她老家在京城还要北边一点,在见识水这一块儿,跟甯楚格差不多了多少。 甯楚格素来敬重这位张姐姐,见她几乎将胆汁呕出,强行按捺下心中急躁,待船身稳定之后,方才按照张凤仪所说,左右交替划桨。 片刻后,小船虽摇摇晃晃,到底是往前动了些许。 甯楚格大喜,怪不得先生总说,身边可以绝不可独独倚重一人,原来只有一家独大之时,便是船团团转之时。 她对着岸边大喊,“嬷嬷,再叫人制一个桨来”。 双桨并进,想必很快便能撵上前方仍在捂肚大笑的坏心眼额娘,而额娘这般模样,定是早已把龟兔赛跑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甯楚格率先到达中间的分界线,得意的冲着额娘和弟弟做鬼脸,“如何?懒惰的兔子们!” ‘三心二意’的弘昼委屈的瘪嘴,看向骄傲的不得了的姐姐气哼哼道,“弘昼花花,不给你,都给额娘”。 耿清宁毫不客气的将船中荷花全部归拢到自己这处,“谢谢弘昼,额娘收下了”。 弘昼数着自己手里的荷花,“一、二”,又去看额娘那里数不清的花花,终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耿清宁素来说话算话,满舱的荷花全都赏给了兰院众人,准备举行第一届‘兰院荷花灯大赛’——彩头是她腰间的花丝镶嵌对开香囊。 此香囊虽名叫香囊,实乃是金饰,上有玛瑙松石点缀,内部镂空,可放香片,既香又轻,最适做为夏日压襟所用。 金子的重量其实没多少,但工艺却足足有十二道,采金为丝,妙手编结,嵌玉缀翠,是为一绝。这可是妥妥的皇家御用品,谁若是能得上一件作为传家宝,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福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上至下,从积年的徐嬷嬷到庄子上伺候的仆妇,没有一人不精心对待。 待到月亮高挂在夜空之时,凌云台上已是繁星点点——楼内各色花灯闪灼,亮如繁星。 耿清宁换了件新衣,挨个欣赏众人的心血,有钉在墙上的荷花瓶样式的高照灯,有吊在廊下的花开富贵连荷灯,有提在手里的荷花荷叶灯,甚至有人还搬来了阔口的浅缸,将荷花灯置于其上。 第302章 各个都精致非常。 耿清宁并不觉得为难,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这花灯之冠自然也得是人民的选择,她打算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最后再开奖。 楼外的民间小调咿咿呀呀、淳朴可爱,杜丽娘梦中与爱人相会,订鸳盟,两相欢。 楼内张灯结彩,一楼摆着投壶与射箭,投中或是射中,就能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茶果子吃。二楼则是摆着‘人马转轮’,拨动转盘,上面的小人就会骑着马儿跑动,最终停在不同的图案里——以此来获得奖励或是惩罚。 耿清宁在这里连灌了三杯酒,吃得小脸通红,精神愈发亢奋,赌徒心理更是让她舍不得离开,没想到这回马儿跑到了盲人摸象的图案上。 依旧是个惩罚。 葡萄取来纱巾蒙住耿清宁的眼睛,扶着她走向一旁的玩偶堆里,她需得摸出三个玩偶的形状才算过关。 耿清宁摸啊摸,第一个毛茸茸的,短耳朵长尾巴,肯定是猫咪。 第二个玩偶有着圆溜溜的大脑袋,上面只有一些细微突起,想来应当是气鼓鼓的河豚。 耿清宁得意一笑,这些玩偶都是她想出来的点子,岂会难倒她半分。 她继续摸啊摸,猝不及防间,她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唔,还有些硬梆梆的。 不对啊,哪个玩偶是这个样式的? 第160章 骏马一路飞驰, 两个时辰的行程被压了又压,待到庄子外围,四爷□□的骏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 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 巡逻的护院先是听见马蹄声, 然后见一行人突至眼前,领头的老王暗自呸了两口飞扬的尘土, 提起灯笼试图看清来人——只是来人并不下马, 高坐在上方实在难以看清。 职责所在,老王只得上前盘问, 不过刚开口便被扔了一个腰牌过来,他手忙脚乱的接住, 就着月光细细查看,只见腰牌上的字,与门口的那两盏气死风灯笼上的‘雍’字一般无二。 他立刻低头,不经意间从马腹的一侧瞥见袍子的一角, 上面绣有华丽的蟒纹——竟是王爷亲至。 老王来不及给身后的那些憨瓜蛋子使眼色, 当即双膝跪下, 高举腰牌以示臣服。 有个穿深色太监袍子的人引着马直奔二门而去,颜色浅些的袍子取走了他手中腰牌,好些侍卫装扮的人也纷纷下马, 桩子般戳在大门两边。 顷刻间, 马蹄踏在青石砖上的声音便消失不见, 老王松了一口气, 悄悄拿衣袖擦拭额角的汗水,小声叫道, “成娃子,过来扶我一把”。 刚晓得那是雍亲王的一瞬间, 他的腿就不自觉发软,此刻仍不太利索,只能叫外甥帮上一把。 “成娃子,成娃子?” 老王喊了几声,都没见有人回应,他回头一看,几个憨瓜蛋子正着迷的盯着那些侍卫的腰刀看,口水都不知道擦一擦。 “哎呀,这些个倒霉孩子”,老王强撑着起身,在几人的头上一人敲了一脑袋瓜子,雍亲王身边的侍卫那可都是响当当的八旗子弟,平日里那也是被人尊称少爷的人物。 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也不怕无意间得罪了人。 “孩子小不懂事,见大人们实在威武神气,这才失了礼数”,老王连连弯腰赔笑,“莫怪、莫怪”。 那些侍卫依旧柱子一般杵在原地,右手放在腰刀上,昂首挺胸,淡然肃穆。 四爷在二门处才下马,不曾半分耽搁,一路直奔正院而去,只是路程未半,便听民间小调的曲儿顺着风吹来,似是黄梅。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稍远些有一处地儿比旁的地方都亮堂些,他不假思索当即调转方向,径直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宁宁喜欢光亮,一定在有光的地方。 四爷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一片围墙,穿过一个花池,一座通身碧绿的小楼出现在他眼前,楼中各处有荷花灯闪烁,如同繁星装饰。 马重五气吁喘喘的赶过来,还没来得及磕头,就被全公公一把拽到旁边去,他笑的得意——今日之仇今日报,就是这么快。 马重五拼命挣扎,从鼻腔中哼出声音,想要吸引红枣的注意力,只是夫妻二人成婚时日尚短,离心有灵犀还差了不少火候。 四爷撩起袍角,踏上如意踏垛,只见一楼摆放着弓箭、投壶,稍远处竖立着九射格,想来是孩子们玩耍的地儿———不过眼下已是子时,孩子们自然是在卧房。 他拾阶而上,只见二楼灯火通明,楼内众人皆围在耿清宁身侧,见她猜中狸奴玩偶,响起一片叫好声,热闹到仿佛此刻不是深更半夜的京郊,而是身处闹市之中。 被围在最中心的人,虽然蒙着眼,但挡不住满脸的笑容,那是毫不掩饰的肆意和快活。 苏培盛剜了一眼小全子,不是说未语先流泪吗?不是说清减了吗?瞧瞧这快活的样子,小曲儿听着,花灯赏着,小把戏玩着。 戏曲里怎么唱的来着——乐不思蜀。 四爷站在暗处,隔着光影看她。 被欺骗的滋味涌上心头,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说不清的酸涩滋味也涨满了心尖,让他一时喉头滚动,难以自持。 宁宁还是那样,如盘中浅水一望即明,但以往带来的都是心有灵犀的喜悦,而如今却如同冬日寒冰,让人遍体生凉。 第303章 是的,他看的不能再清楚了——他一直想着、念着、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人,不曾用同样的心情对待他。 背在身后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一种正在失去重要东西的恐惧感让四爷轻轻的、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可能。 这天下,就没有他握不住,求不来的东西。 四爷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整个人暴露于亮光下,几乎同时,便有人跪下请安,只是被苏培盛捂住了嘴。 很快,喧闹声喝彩声全都消失,唯独剩下耿清宁得意洋洋的声音,只听她边笑边道,“这圆溜溜的脑袋,肯定是气鼓鼓的河豚”。 苏培盛一面后退,一面悄悄瞥主子爷的头顶,耿主子蒙眼蒙的是假的吧,不然,怎么能说得这么准确,这么戳人肺管子呢。 四爷连走几步,恰好走到玩偶堆里,正好挡住耿清宁原本抓向百福玩偶的手。 她抓了好几下,手下结实的触感与毛绒玩具之间的巨大差异让人瞬间回神,耿清宁脸上笑容微僵,一把拽下眼上绸带,蒙住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之人。 四爷来了。 耿清宁眼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翻腾,却只是闭了闭眼,再睁眼之时,面上已是平静。 四爷立在原地,用眼神细致而又贪婪的临摹她的眉眼,随后,又顺从心意用指腹碾过她微蹙的眉心。 她,见到他为何不笑? 质问就在嘴边,被唇齿反复咀嚼、嚼碎,而后又被咽下,终是汇聚成一声叹息,“你瘦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随爷回府”。 耿清宁有点心酸,有些想笑。 事情至此,攻守之势异矣。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把别人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另一个则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 恋爱、结婚、生活、养育,甚至方方面面,这两条都适用。 以前她办公室里有个经常唉声叹气的大姐,儿子刚上高一,偶尔会在办公期间与孩子的班主任通话。 大姐有句标准话术,“我家儿子谁的话都不听,只听您这个当班主任的”。 对面的班主任如何回应不得而知,但一个十五六岁刚上高一的孩子,灌输他思想的还是父母和班主任这样的长辈身份,他都如此抗拒,如此难以接受。 那一个成年人呢? 四爷的三观是皇家多年的教育,清朝三十多年的生活铸造而成,但二十多年的现代生活也同样给耿清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两个人都无法将自己的思想强塞进对方的心里。 若是在现代,这件事很好解决,磨合失败而已,男人嘛,不要想着改变他、调教他,他父母都没有完成的事情更不应该由恋人来解决——及时止损即可。 但这是清朝,他们还有三个孩子。 耿清宁微不可见的后退半步,走到膳桌旁坐下。 膳桌上摆了各色小吃,炙肉、水饭,甜瓜、白桃、干脯、红丝、荤签、素签、糟卤,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桌角还摆着两壶蜜酒。 不过,四爷素来不喜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平日里喝的多是药酒。 耿清宁给自己与四爷各斟了一碗,“不晓得你要来,将就着喝”。 四爷跟着坐在膳桌旁,他满饮一杯,放下酒盏,哑着嗓子重复道,“乖,跟我一道回府”。 耿清宁却不答,她指着桌上的菜、墙上的灯、还有远处的风,“你看,这里很好”。 这里只有她,只有孩子们,只有可以一个随心所欲生活的人。 像是一片净土。 “你不想回去?”四爷眼神灼灼的盯进她的眼睛,面容紧绷,眸间有着不依不饶的意味,话里更是十足的指控。 耿清宁又饮满一杯酒,吃酒到这个点,即便是甜甜的果酒,她也双眼迷蒙,已无落点。 他应当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衣裳上有不少灰尘,可即便如此,坐在那里依旧腰背笔直,龙姿凤章,连捏着酒碗的手都是那么好看。 微醺的大脑很容易乱七八糟的发散,耿清宁想,若是在现代,四爷这样身份的人与她应当是毫无交集的吧,也许她会在各种社交媒体软件上仰望过,但更有可能是网页的404。 “我喜欢这里”,耿清宁避开他的眼睛,望向他处,“我想待在这儿”。 “你喝醉了,”四爷把她转过来,颜色幽深的墨瞳紧攫住她的眼睛,语气轻柔的诱哄道,“你最喜欢待在府里,与我、还有孩子们待在一起”。 兰院和宁宁于他而言,是一日三餐,是人间灯火,更是归途。 “兰院才是你的家”,他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耿清宁举杯敬明月,又一口气喝干碗中酒,“我的家不在这里,更不在府里”。 她又斟满酒盏,指着碗中倒映出的月影,笑道,“看,我的家”。 水中月,镜中花。 对人生的空漠之感,对家的渴望和对归属感的追寻,古今皆同———她也曾沉溺于此。 但,这里没有她的家。 还好,她并不觉得十分痛苦。 第304章 不知怎的,四爷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脑海里的一个画面,起因、过程与结果他已然记不清楚,但当时宁宁仿佛会入画成仙的感觉,他却一直铭记在心。 此刻与那时一般无二,宁宁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穿过月宫,进入另一重仙境一般。 他捏住她素白的手腕,声线不稳,“看着我”。 “爷命你,看着我”。 第161章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脊背处一点点爬上来, 在心头盘旋片刻,又涌往四肢百骸。 四爷只觉得胸口沉重的厉害,让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只能摩挲着着她的下巴, 不容拒绝的抬起她的脸。 他命令道,“看着我, 像以前那样”。 顶级掠食者威严不容任何人挑衅。 耿清宁歪头, 再精明的猎手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再厉害的捕猎者也有弱点, 她笑起来,“以前?哪样?” 这是个问句。 摩挲着娇嫩肌肤的手指微微用力, 四爷眯起眼睛,看不清里头涌动的情绪,他凑的更近,埋在她发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满腔的怒意蓬勃而出。 过于愤怒, 他的声音反而轻下来, 像情人间的呢喃,“宁宁,别激怒我”。 耿清宁几乎被整个拥在他怀里, 鼻尖凑在他系紧的领口处, 熟悉的味道将其包裹, 她悄悄的不为人知的吸了一口气, 喉咙处不知不觉便哽住了。 四爷不爱用熏香,她却一直都能从他身上闻到一种像极了寺庙里沾染上佛香的雪松味道, 清透冷冽,却让人心神宁静。 现代生物学认为, 人的嗅觉非常灵敏,甚至能闻到别人身上传递出的基因信息,两个人的基因差异越大,对方身上的味道对你的吸引力就越强,接受到这个信号的刺激后,就会产生呼吸、心跳、体温的变化。 也就是说,你的身体、你的基因先于你的大脑选择了对方。 但科学研究还表明,基因差异越大,后代优势越明显。 看,人的身体真的很奇妙,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繁衍的基因在作祟罢了。 怀中人一动不动,乖巧的令人诧异,四爷抬头去寻她的眼睛,只见她眼神涣散,并无焦点,哪怕他就站在她眼前,她眼中也没有他的身影。 这一瞬间,他想质问她、想训斥她、想命令她……想哀求她。 像以前那样,看着他。 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身体已经紧紧的拥住她,一手抚摸着她的脸,一手托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无视她的挣扎,泄愤般咬上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尖,一下又一下的舔舐。 这天下,他求的到,也握的住。 耿清宁舌尖发麻,胸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让她产生微微的窒息感,求生的本能让她全无章法的又抓又闹,却被人整个身子压在一旁的柱子上,腰被箍着,腿被缠着,就连手臂也被举在头顶。 他低下头,盯着她泪中带火的眼睛,轻轻在她眼睑上亲了一口,“要一直看着爷”。 哪怕是生气也好、闹脾气也罢,能这般鲜活的看着他,总比刚才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模样强。 耿清宁只想咬死他,但身体已然软成一滩水一般,蜜酒的后劲开始上头,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使不上劲儿。 四爷将人拦腰抱起,沿着台阶往上走,果然在楼顶看见床榻。 耿清宁佯装老实,见他正在解衣宽带,忙起身往楼下冲去,她正暗自庆幸,不曾想被人一把捞起扛在肩上。 四爷毫不费力的把人扔到床榻之间,他下颌线紧紧绷着,眯眼问道,“爷许你走了吗?” 耿清宁从脊背处翻腾起一阵一阵的麻意,心口微微发紧,喉咙干涸到吞咽不下口水,见他舔着舌尖,口中的血腥味又泛上来。 那是他的血,是她刚刚在楼下咬出来的伤口。 四爷用破损的舌尖舔舐上颚,微弱的疼痛感反而带来丝丝愉悦,他单手将她两只手举在头顶上,另一只手去解她和他的扣子,滚烫的呼吸洒在彼此的肌肤上,激起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耿清宁喘着气,神经绷紧,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微微哆嗦,“放、放……开”,只是她话还未曾说完,嘴又被人整个含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月光下,纱帐甚至来不及放下,床铺上的两个人已然肢体纠缠。 相对于她,他力气太大了,身上的肌肉结实,压在人身上像一座山一般纹丝不动,温热的手掌拂过哪里便在哪里点起一簇火苗,将人的神志焚尽。 榻上围着的纱帐不知不觉中被风吹落,一波接一波的荡漾在空气中,风中,细小的哽咽声断成零碎的片段。 不知过了多久,风儿停下,纱帐也跟着平静下来,小轩中仅剩二人交叠的呼吸声。 四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以前那般轻抚过她的脊背,本来想让她多歇息一会儿,只是那种隐秘的渴望又起了燎原之势。 他转过她,两人相对,身体轻柔的摆动,见她双眼紧闭,他伸手摸上她的眼尾,“好宁宁,睁开眼看着爷”。 耿清宁睁开眼,月光穿过纱帐照在她眼中,迷蒙中带着清冷。 四爷抵着她的额头,双眼看进她的,终于在那双眼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满足的喘气道,“我们与以前一样,好不好?” 第305章 耿清宁微微回神,见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滑动,最终挂在他的眼睑睫毛处,而他的眼眸中,尽是她的身影。 “你疯了”,她道。 四爷眸色一暗,摩挲着她的后腰用力压向自己,意味不明的道,“宁宁,我说过,别试图激怒我”。 床帐摇晃的时间太长,羞得月亮都扯片轻云遮住自己,直到月上中天一切才平静下来。 夜风吹起纱帐带走人身上的热意,耿清宁想挑起帷幔,好让凉风吹得更爽快些,不过她只是想想罢了,经过刚才一遭,她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四爷也没动,素来怕热的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手指爬上她的后背轻轻摩挲———她若是能一直像眼下这般乖巧便好了。 四下无人,他斟酌许久,还是低声开口解释,“爷知你介意年氏”。 这些日子他也想过,年氏的事于宁宁而言,应当与万岁爷将他的差事交与旁的兄弟来做一般———多年前,他也曾为此苦闷,难以释怀。 已所不欲,却已施于人。 四爷继续道,“年家本属别府门人,圣上并非单纯指婚,而是为了朝政之事”。 大阿哥被圈,目前明珠遗留下的那些势力尽数归属老八,但老八在推举太子一事上跳下窜的实在厉害,已经碍了万岁爷的眼,他出手拆解老八那一伙人是必然的。 怕自己的说得不够明白,四爷犹豫了一瞬,“年家两姓家奴,爷与老八都不会重用他,他便是……的一条好狗”。 耿清宁静静听着,她明白四爷的未尽之意,年家出了一位雍亲王府的侧福晋,任谁看来,都是板上钉钉的四爷党,而八爷的政治团体自然而然就被剥开一个缺口。 年家是一个竖在那里警醒众多皇子的招牌,而年氏,就是将年家紧紧绑在四爷车上的一条系带。 古今皆如此,个人意志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她如此,四爷也是如此。 四爷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他继续道,“再过一旬,爷便要去塞外给圣上请安,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见手中的纤白手指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他又道,“这会子草原上正是水丰草茂,在上头跑马,一整天都跑不到边界”。 知晓耿清宁爱美食,他还道,“若是跑累了,就可以直接在帐篷外头燃起篝火,把嫩羊羔子架上去,香味能引来十里内所有吃肉的牲畜”。 “吃完烤全羊,还有人围着篝火摔跤、跳舞……” 刚才的解释与卖惨她纹风不动,可如今的引诱,她却可耻的心动了———在清朝,能出门游玩,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只是…… 她闭上眼睛,全当自己听不见。 四爷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叹息,又忍不住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月亮已经偏向西侧,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耿清宁微微侧头,看向纱帐外正在穿衣的人,他的动作轻柔无声,还没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高,他身上的荷包有些旧了,仍然挂在腰间,他的衣裳也太过于皱了些,任凭主人如何抚弄也不再平整。 四爷素来有些许的强迫症,可惜,这儿没有为他准备换洗衣裳。 呵呵呵,耿清宁,你可真有出息啊。 她强迫自己扭回头———正好错过帘外人缱绻回望的眼神。 四爷望了又望,终是轻手轻脚的下楼去了,楼外苏培盛正倚着柱子打盹,马重五和一个妇人装扮的人正在旁边守着。 红枣上前一步,双手捧起衣衫。 四爷瞥了一眼衣裳,不经意间看见一张有些印象的脸,他皱眉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没等回答,他便径直朝前走去,“撵出去,给你耿主子找几个好的”。 “是,奴才方才见她也觉得奇怪”,苏培盛应下,又连跑几步才撵上四爷,“只是这丫头,是耿主子亲自开口留下的,这……” 四爷停下脚步。 这样心思的丫鬟都能容下,宁宁是,当真不在意他了吗? …… 第162章 高台上凉风习习, 耿清宁一夜好眠,直到晨曦照在身上,热意袭来, 她才从梦中醒来。 又是一个晴天。 她坐起身, 撩开床边帷幔,她看见远处山翠水绿、生机勃勃, 顺着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 她看到庄子门口有骡车正慢悠悠的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再近一点, 甯楚格的院子里有人在匆匆走动,怕误了二格格读书的时辰。 她还看见围墙旁边种着的栀子花冒出许多花苞, 一阵风吹来,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耿清宁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在小轩周围多多摆放些栀子花,清风起, 花香逸, 岂不美哉。 听见响动, 葡萄从楼下瞧了一眼,见耿清宁醒了,她方才上楼, 一面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枕头收拾起来, 一面笑盈盈的问道, “主子, 要不要回卧房再睡一会儿?” 这小轩确实处处都好,但这会子太阳升起, 且不说热不热的,便是这光亮, 也叫人睡不香。 耿清宁脸上被阳光照的有些发红,总觉得葡萄在暗示些什么,她轻咳一声,起身下床,“唔,我去看看弘昼”。 第306章 这个毫无隐私的朝代,她到现在都难以适应。 葡萄忙上前扶住她,“弘昼阿哥还睡着呢,昨夜里小主子们也睡得极晚,您昨夜劳累,还是再睡一会罢”。 耿清宁一面觉得自己被打趣了,一面又诧异的看了葡萄一眼,往日她可不会提出这种建议。 葡萄抿唇笑道,“以往在府中不觉得如何,如今出来了,方觉察到自在的妙处”。 以往在府里的时候,旁的院子基本上寅时末就起身了,兰院便是稍晚些,也不能晚于辰时末,若是疲累犯困,多是挪到榻上休憩。 但在这庄子上,耿清宁就是最大的那一个,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同理,对于她们这些下人而言,庄子上人物关系简单,接触的人少、操心的事儿少、压在头顶上的二主子们更少,每日里只要做完主子身边的事儿,便可簪花做灯,不知道比府中快活自在多少。 世间万物最经不起的便是比较,人会自然而然的倾向于更利于自己的那一个。 不知为何,耿清宁突然觉得有些欣慰,原来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没有选择的机会,一旦有了机会,都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奔去。 墙边的花苞接受了阳光的照射,花苞慢慢的绽放,馥郁的栀子香充满了整个小轩。 耿清宁静静微笑了一会儿。 葡萄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昨夜里荷花灯的头名也选出来了,可您不知晓有多气人”。 耿清宁顺势靠在大迎枕上,缓解发酸的后腰,又接过茶盏漱口,“哦,哪盏灯?又是怎么回事?” 昨夜里四爷来的突然,她错过了最终投票环节,但‘兰院第一届花灯大赛’需得有始有终,再说了,已经答应的事儿,自然是要做到的。 葡萄将四周的帷幔放下来挡住阳光,“头名是那盏荷瓶壁灯,别出心裁,最得众人推举”。 她又道,“咱们看那花样别致秀丽,还以为是哪个女子所做,没成想竟出自小贵子之手,那香囊真是便宜他了”。 耿清宁倒是不觉得意外,小贵子做惯了木工,木头、竹子等物在他手里仿佛能做出花儿来,得了这个头名也不稀奇。 但葡萄却难得的满脸气愤之色,整个人看上去生动极了,“就是那个红枣,明明都说过,咱们各人做各人的,偏偏就她帮着旁人画花样子”。 耿清宁身边这几个大丫头,葡萄贴身伺候,统管所有。 小桃梳头的手艺好,管梳妆首饰。白梨心思细腻,就管着摆设器物,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归她管。青杏点亮的是八卦技能,耿清宁想到现代的茶话会,就让她管茶水点心。 而红枣以前没出去的时候,在兰院管着各色丝绢纱罗,做个衣裳、荷包的都是她的活计,就是因为她绣工最为精湛。 小贵子做的荷花灯形状好看,红枣又将外头装饰的艳丽,可不就入了众人的眼。 “好葡萄,莫气”,耿清宁看着只觉得可爱,出言宽慰道。 葡萄气得更厉害,“您不知道,昨夜里红枣又凑到主子爷跟前去了,也不知晓她什么时候做的衣裳”。 耿清宁摆摆手,昨夜里四爷走得时候她并未睡着,发生何事她自然一清二楚,“你想多了”。 若是有心如何,怎会在众人面前,如此行径看上去倒像是故意提醒。 “这样,赏小贵子一个头名,花丝镶嵌香囊便让给他罢了,你们其余各人每人得一匹布,做新衣裳穿,马重五红枣两口子只得一份,如何?” 夏季热,汗多,又没有空调冷气,主子们可以经常换衣,但下头的人可能一整日都穿着汗湿的衣裳,一天下来,衣裳上白白的似凝有一层盐霜。 葡萄转怒为喜,她也不是眼皮子到浅稀罕这一点子东西,只是单纯的气不过,如今主子亲自安抚,哪里还有气。 耿清宁看着笑意更深,身边人的活力让懒散的她都有了精神,她站起身,“走,咱们挪些栀子到咱们住的屋子那里”。 庄子上没有花房匠人,自己侍弄花草倒也十分有意趣,耿清宁寻了个锄头,将栀子连根挖出,又寻了好看的紫砂盆,配上沙壤土、腐叶土和草木灰,这样的土壤透气,最适合栀子。 将将弄好两盆花,阳光就热烈了些,她将花盆抬到屋内,拿陈醋兑水喷洒在栀子的叶子上,栀子爱酸,微酸的土壤环境能让它长得更好,也能防止生虫。 为了扎根顺利,还需剪掉一些花苞枝叶,耿清宁下手极狠———无论是人还是植物,为了获得新生,总得付出些什么。 屋子里正一片狼藉,恰好甯楚格从外头冲进来,“额娘、额娘”。 耿清宁放下剪刀,爱怜的擦拭乖女儿头上的汗水,还叫人拿杏酥饮给她,“外头这么热,怎么也不撑把伞?” 夏季紫外线强烈,该做好防晒才是,而且姑娘们都沿着阴凉处走,偏偏甯楚格大摇大摆的,偏不爱犄角旮旯拐弯处,就爱横冲直撞。 甯楚格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我着急嘛”,她忍了整整一个晌午的时光,读书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还被先生说了两句。 她放下茶碗,神秘兮兮的说道,“额娘,昨日夜里我好像看见阿玛了”。 第307章 她小嘴嘚吧嘚的不停,“当时我睡着了,不对,可能醒了,看见阿玛在我床坐着,只是我刚醒,他便走了”。 甯楚格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舍,“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 耿清宁有些心酸,真是大人吵架小孩受苦,甯楚格从生下来开始就没离开过阿玛,四爷便是再忙,也不忘陪伴孩子,甯楚格的启蒙、骑马、写字全都是四爷抱在膝头亲自教养。 说起来,弘昼也快到启蒙的年岁了。 “这段时日你阿玛太忙了”,耿清宁蹲下来看着闺女,“傍晚的时候,额娘带你与弘昼去跑马,如何?” 面对孩子的时候,注意力转移大法最好用。 甯楚格果然被吸引了,“那我要骑大马!” “不可以哦,”耿清宁摇头道,“虽然你已经长大,是大孩子了,但是你的身高还没走一颗小树高,所以现在只能骑小马哦”。 甯楚格打量着身边的花盆,“可是我已经比这颗小树高了啊”。 “这颗小树和弘昼的年岁差不多大”,耿清宁扭头指向外头种的桂花树,“那个才和你的年岁一般大”。 甯楚格看向院子里的桂花树,便是她也忍不住瘪了瘪嘴,“额娘,你又欺负我跟弟弟”。 若是现代那个未婚未育的耿清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从一个孩子身上汲取力量,但此刻,她确实全身上下如同泡在温泉里一般,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怀里这个小小的孩童涌入她的体内。 “别忘了穿骑装哦,乖女儿”,耿清宁拒绝她的指认,并回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傍晚,热意终于从地面上褪去少许,甯楚格也难得的早早从书房回来。 娘几个的骑装是一模一样的,一水的红袍黑裤,就连五阿哥也穿了一个红色镶黑边的肚兜。 耿清宁还想戴着秋狄帽,因为太热而无奈作罢。 弘昼抱着百福不松手,“跑马,百福去”。 一旁的徐嬷嬷赶紧劝道,“小主子,马儿不长眼,踩着百福可怎好?叫它在家歇着罢”。 弘昼小小的,但也知道做主的人是谁,他用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额娘。 耿清宁不由得心就化了,“算了,带着吧,别叫它乱跑便是”。 一家人坐着骡车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山脚下的马场,上头有山有树可以打猎,沿着山脚扎了一圈篱笆,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荒场,连偶尔的土坡都是平整的。 耿清宁再一次被古代贵族的奢华惊掉了下巴,这山、这水、这草场,无数木材、水、田地资源,仅仅为了主子们偶尔的造访,就成了皇家的后花园。 既得利益者,不配感慨。 耿清宁收拾心情,见马奴牵着几匹马过来。 甯楚格的马是一匹非常可爱的小母马,名字叫寻风,还是四爷替她挑选的,见到甯楚格亲昵的凑过来,还温柔的打了个响鼻。 甯楚格高兴的尖叫,“额娘额娘,寻风还记得我”。 耿清宁从马奴手里拿来糖块喂它,还抱着弘昼叫他也喂。 弘昼着迷的望着这个大动物,它桃核大的眼睛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鼻息喷在他手上热乎乎的,还会温柔的舔舐他的糖块。 他立刻将百福抛之脑后,“我、我的、我要”。 甯楚格可不让着他,她把马牵走,在张凤仪的帮助下骑在马身上,跟弟弟强调道,“这是我的”。 弘昼羡慕极了,眼巴巴的瞅着,他虽小但也知晓跟额娘哭闹没有作用,还不如叫姐姐心疼一二,说不定还能带他玩一会。 果然,甯楚格也扛不住弟弟的眼神,叫人抱着他摸寻风。 看着两个小人儿在原地摸摸抱抱,耿清宁不由得失笑,她将弘昼捞进怀里,扬起马鞭,□□那匹骝马如同一团黑色的闪电奔射而出。 弘昼一愣,紧紧的搂住额娘的胳膊,片刻后变成了快活的大笑,笑声传至身后,甯楚格骑着寻风一路追赶。 耿清宁快活极了,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身后。 是啊,这里虽然没有草原广阔,但跑起来,仍然有风。 第163章 庄子上的生活平静且有序, 而府上却如同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激不起半点浪花。 武格格在屋中呆坐半晌, 夏日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子里, 停在她脚前三寸,随着时间的流逝, 这片光亮离她越来越远, 到午膳的时候,她坐的这处只剩下黑色的阴影。 绿柳从外头进来, “格格,几时用膳?” 她声音放的极低, 但寂静的屋子里再小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清楚,武格格往外看一眼,太阳已经升到正头顶上,她微微点头, “叫膳去吧”。 绿柳有些犹豫, 她斟酌着道, “格格一个人难免孤单,要不要……” 无论是把膳提到乌雅格格还是钮祜禄格格的院子里,人多了总是热闹些, 好过这小小的人儿, 在大好年华枯死在这一方天地里。 “不用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 拒绝却已经脱口而出,武格格停顿一瞬, “我的意思是……天气太热,还是不要去叨扰姐姐们为好”。 第308章 这一个多月来, 哪怕是在梦里看见那张微笑的脸,都会让她冷汗淋漓,瞬间惊醒。 以前待字闺中之时,只知晓阿妈额娘夫妻恩爱,府中妻妾和睦,如今到了这皇家,才知道笑容面具下有着不一样的面孔。 她不知为何钮祜禄格格的几句话就引起兰院上下面色大变,全然不顾体面的直接送客。她也不知为何一碗汤就让人涕泪交流血肉模糊。 她只知道,往日光鲜亮丽的兰院悄无声息的空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守着大门,凄凉无比。 她哪里还敢再去春和院。 进府前的那些雄心壮志不知不觉间便消散了,她想,阿玛额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哪怕是为了爹娘,一辈子守着这个小院,总比悄无声息的消失为好。 绿柳没再劝下去,她有些不明白,春和院未起势之时,她们格格还去巴结钮祜禄格格,如今,反而避讳起来了———怪不得人家是主子呢,连想法都与她们不同。 午膳很快便到,这些日子没使银子,菜色是普通的格格份例,两荤两素一汤品。 其实格格分例还不错,肥鸡野鸭子、猪肉羊肉轮换着吃,只是,要么炖的烂糟糟的没有滋味,要么热了一遍遍,鸡鸭身上的皮都溜的干巴了。 武格格并不介意,她看了一眼,留下那盘素菜和一碗白米黄米掺在一起的二米饭,剩下的让绿柳和青栀拿下去分了。 两个丫头没那么多讲究,有肉有菜还有米饭,至于干巴些、油腻些,那是主子才讲究的东西。 丫鬟们活计多,一天到晚没有闲的时候,剩下的两三个菜被二人一扫而空,饭后,绿柳进屋收拾格格碗筷,只见格格倚在榻上,膳桌上菜用了半盘子,饭几乎没动。 她把这些端出来,青栀看着没动多少的饭菜也是忍不住的发愁,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自然都能看出格格在闺中甚是得宠,但皇家哪能和自家一般? 在这里府里,旁人给什么都得受着,若是自苦,日子才更加难熬。 青栀问道,“要不要明日带着银子过去?” 有银子开路,膳房的那起子人伺候的也周到些,花样多不说,还可口。 格格手头宽裕,这点子花费不算什么。 绿柳摇头,“府中最近不太平,还是莫要出头”。 青栀沉默,耿主子虽然悄无声息的去庄上养病了,但府里头顶的这片乌云一直在,前院的板子没停过,据说连李怀仁李总管都挨了板子。 内院的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前院,这下所有的人都老实了,下人们见面连话都不敢多说,眼神交错一下,便相当于打招呼。 说起来,也是她们格格运道不好,进府的时候耿主子怀孕生产,霸道的拢着主子爷不叫他去旁人那,好不容易等到兰院失宠,主子爷又心情不好,轻易不进内院。 二人相对无言,忍不住齐齐叹了一口气。 * 清音院内,年侧福晋也跟着叹了口气。 早在家中的时候,阿玛就教导过她,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额娘和嬷嬷也反复告诫她,女人嫉妒时面目最为可憎。 既入了皇家,行走坐卧之间都应该讲规矩、论体统。性子嘛,一定要温柔敦厚,贤惠大方。王爷喜欢谁,她就应该喜欢谁,王爷对谁好,她就应当对谁好。 家里都打听好了,府中最受宠的是那位耿格格,嬷嬷也反复交代过,进府之后一定要对耿格格大度、大方、打心底对人家好,绝不能露出一丝嫉妒。 年侧福晋将泡好的清茶分在小盏中,用三根手指轻轻捏起茶盏,好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可她就是忍不住,对亲王府里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耿耿于怀,特别是打听出府里都称呼她为耿主子,她就有一种自己东西被抢走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万岁爷亲自定下的侧福晋,耿氏一个小小的格格,怎么配呢? 好在她命好,进府的时候,耿氏已经去庄子上养病去了,她这口心气也就顺了,赏赐给的也心甘情愿。 可这两日,院子里的人在外头听说,四爷连夜去见了耿氏。 额娘说,嫁进皇家一定要多想所思,越谨慎越好。 她就昼思夜想,到底是谁特意将这信儿传来,挑拨她这个新人与耿氏斗。 想福晋无子,应当很眼馋耿氏的二子一女。想李侧福晋膝下的三阿哥虽然已经八岁,但是有下头的弟弟们,这未来的世子之位也不是很稳当。 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人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一想到刚进府不到一月,四爷便因耿氏甩袖而去,如今,又情愿去看离府这么远的耿氏,也不来近在咫尺的清音院,她的心仿佛被蚂蚁不停的啃噬一般,虽不大痛,但十分不适。 不能放任下去,年侧福晋放下茶盏,盯着院子里的翠竹,绝不能任由耿氏在外头勾着爷们的魂。 她唤来踏雪、寻梅耳语几句,二人连连点头,各自做事不提。 第二天一早,两匹快马分头奔向庄上。 * 耿清宁还在捯饬那几盆栀子花,想给孩子们的院子里也分上几盆,对她而言,关于夏天的记忆就是河边成片的金银花和路边大朵大朵的栀子花。 第309章 如今,她也想把这样的有香味的夏天带给孩子们。 她随意拍拍手上沾染泥灰,起身问道,“咱们这一片有金银花吗?”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也叫忍冬,藤蔓,开小黄花、小白花的那种”。 金银花在冬天也能有翠绿茂盛的枝叶,凌冬不凋,是以被称作忍冬。 第一次听得时候,耿清宁便肃然起敬,冬天是“忍着”过去的,之后再春暖花开。 葡萄自然是不知的,马重五被叫来,他回忆片刻,“山脚下围着的篱笆那里,好像爬着些忍冬”。 那还说什么,赶紧去啊。 耿清宁抱上弘昼,骑着马直奔山脚,马重五领着走了好几处地儿,终于找到了一片被绿叶装扮成绿色的篱笆墙,上面开着白色、黄色、紫色的小花,一阵风吹来,气味香甜而鲜,正是金银花。 她跳下马,叫弘昼去摘花玩,自己则是拿起花锄挖了一小块,金银花的生命力极为旺盛,根系非常发达,挖这一小块,来年可能就是整整一个院子。 弘昼在一旁辣手摧花,摘了花就笑呵呵的往嘴里塞,身边伺候的人心惊胆战,这种外头的东西不清不楚的,哪敢叫小主子入口。 偏偏弘昼十分有毅力,拿出来,他就再往嘴里塞,如此反复,倒像是玩游戏一般。 耿清宁看了只觉得好笑,她随手折下一根忍冬藤条,剥了皮塞进弘昼手里,顺便抢走他手里稀烂的金银花,“诺,甜甜的,吃吧”。 弘昼果然被‘甜’这个字吸引了,阿玛、额娘都不许他吃甜食,怕坏了牙齿,所以一天只有一块的量,此刻用他的小嫩牙细细的磨着,口水流了一下巴。 耿清宁也叼了一根在嘴里,吸吮里头丝丝甜味,她眯着眼抬头看天色,就这耽搁一会儿,太阳已经很高,再不回去,怕是晒的人跟马儿都受不。 她一把捞起弘昼,风一般往回赶,刚到庄子门口,便见另外一匹马停在门房处。 牵着马的人身穿太监服饰,脸面看着却十分陌生,不像是前院的那些人。 他打了个千,十分恭敬的模样,“奴才周安给耿格格请安,耿格格万福”。 耿清宁懒洋洋的抬起下巴,“起吧,你来做什么?” 马儿踢踢踏踏的往里头走,周安在身后撵了几步,掏出腰牌递给跟在马后的于进忠。 于进忠脚步停下,笑呵呵的将人往里头引,口中则是亲热的说道,“我们主子刚从外头回来,周哥哥莫急,且先去喝杯茶,歇歇如何?” 周安笑的比于进忠笑得还要亲热,“于哥哥真是贴心人,我这正汗着呢,也不能污了主子的眼不是?” 二人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一路朝茶房走去。 马直接骑到二门,自然有马奴接过缰绳,耿清宁将弘昼交给徐嬷嬷,自己则是忙不迭的往屋子里去。 骑了马一身的马燥味儿,可真让人受不住。 等用了水,又换了衣裳,她方觉得清爽,正挽着头发,就见红枣从外头满头大汗的进来,“主子,是正院的腰牌,那周安应当是福晋派来的”。 葡萄面上有些不解,“正院来人做什么?” 兰院这回离府多亏福晋帮忙,难不成这是来要好处的? 耿清宁用簪子将头发松松的挽起,垂在脑后,“把人请进来不就知晓了”。 片刻后,周安被引了进来,他甚至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像是于进忠的。 周安打了个千后直接道明来意,“三阿哥如今八岁,到了供豆娘娘的时候,福晋差奴才来问一声您与二格格,说是兄妹俩做个伴也是好的”。 第164章 种痘? 耿清宁愣住了。 清朝开国之后, 顺治帝死于天花,当今圣上也曾染过天花,虽侥幸逃过一劫, 但脸上也留下痘印, 以至于整个清朝的统治者都谈痘色变。 康熙二十年之后,京城设立官方检痘机构, 还设立‘查痘章京’一官专门检查痘疹, 并展开推广,并要求所有宗室子女皆要种痘。 此‘痘’非彼‘痘’, 此痘乃是取轻症患者的痘中的浓汁与痘痂,将其混合之后放在罐中埋在土里减低毒性, 被称为熟苗法。 这种法子把天花的死亡率从百分之五十降低至不到百分之五———这是康熙帝足以写入史册的功绩。 但,耿清宁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甯楚格到九月份才将将六周岁,这么娇嫩可爱的小生命, 能逃过那百分之几的概率吗? 还有, 真正提升幼儿种痘成功几率的《医宗金鉴·幼科种痘新法要旨》得到乾隆朝才能发行, 叫她怎么敢去赌那百分之几的概率。 毕竟,这里是一场风寒感冒就能收走无数生命的清朝。 周安跪下下方静静的等着,孩子在京中种痘, 但凡心疼孩子的额娘必定会陪在附近, 而不是这来回好几个时辰的庄子。 这是在逼着耿格格回府呐。 其实府内众人的做法很好理解,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与其让男人天天想着、念着,到不如把人弄在眼皮子底下, 真天天看着,也就那么回事。 而且,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来一趟都难,便是有十分手段,也使不到庄子上,只能任由四爷被人勾走了魂。 第310章 总之一句话,就近好办事。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福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推上一把,之前不是她亲口应下耿格格出府事宜的吗? 这样反复,莫说是旁人,便是他们正院之人也看不懂福晋的做法。 也许,这正是做主子的高明之处罢。 耿清宁像个棵枯木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上首,端着的茶碗水面上映出她紧绷的下眼睑。 屋外的青杏悄悄的送了盘点心进来,自从上回四爷来之后,她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耿清宁周围服侍,葡萄她们不能、也不敢说什么。 盘子放在案几上的声音虽小,但在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屋子里,再小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清楚。 耿清宁木然的抬眼,看见青杏———这是四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来,“福晋好意,本不该辞,只是王爷前儿刚说要带二格格去塞外给万岁爷请安,真真是不凑巧”。 周安掀起眼皮偷偷的瞄了一眼,提到主子爷上首之人已全然放松下来,整个人斜靠在大迎枕上,茶盏也已沾唇,似乎心中有了万全之策。 端茶送客,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他恭敬的应下,“既然是主子爷有命,奴才这就回去禀明福晋”。 正午时分,正是饭点,于进忠百般挽留,周安也未曾留下用膳,说是得立刻回去复命,最后于进忠只能硬给他塞了两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 总不能太过失礼,叫人笑话。 他外头刚忙完,就被红枣叫进院子里,进去一看,膳桌上的菜原封不动的摆着,一筷未动,可见耿清宁半分胃口也无。 耿清宁喝了一口凉茶,将心中盘算细细说来,“于进忠,将你手里的事儿全都交给小贵子,明日一早你便去府中一趟,将这信件交给四爷”。 她拿四爷做幌子,自然要说清楚的,再者,还得求一份痘汁和痘痂回来。 她看向马重五,“还有你,虽然刚成亲,不该将你外派出门,只是事急从权,需得你带人去寻一样东西”。 熟苗法虽然有效,但现代天花绝迹的原因是牛痘,若是能寻到牛痘,甯楚格、弘昼还有五阿哥自然无虞。 她又看向红枣,“你需得将庄子全然握在手里,并且立刻从各地购买牛群,辟出一块地出来,专门用以养牛”。 寻牛痘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但牛痘的起因便是因为感染人的天花,若是设下养牛场,说不定可以人为造出牛痘。 耿清宁面色郑重,“各位,此事关系重大,需通力合作才能达成,但同时,这也是我送于各位的一场造化”。 她看向于进忠,“你忠心耿耿,为人又胆大心细,我所求之事虽难,但一旦办成,你便是下一个‘三宝太监’”。 于进忠面色微动,男人建功立业乃是写进骨子里的东西,前朝的‘三宝太监’郑和,那可以名留史册的人物,多少太监做梦也不敢与之比拟。 主子素来说话算话,若当真有这个福气……于进忠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刻出门做事。 “至于你们夫妻俩,是终身为奴,还是为官做宰为后代创下一片基业,全赖此事”。 马重五与红枣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勃勃野心,也是,本就是从地底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怎能不向往高处。 见众人肃然点头应下,耿清宁提着的心仍不能放下,她画的饼都无人可吃,此刻方察觉到手中无人的坏处,若是能像福晋、侧福晋那般有背后的助力,这些事儿应当更容易达成,而不像现在,只能靠身边这几个人在大海里头捞针。 只是为人父母,这些事便是再难也得去做,即便不能成功,拖延两年也是好的,到时候甯楚格年岁大些,体质肯定要比现在强壮,熬过去的可能性自然会更大。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众人分头行动,转眼间兰院便空了小半,耿清宁略坐了一会儿,实在心中难安,她便想着去隔壁看看五阿哥,正好弘昼也在。 兄弟俩都在榻上,弘昼将装有铃铛的金球滚来滚去,玩得不易乐乎,而小的那个则是趴在那里,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球看。 见耿清宁去了,奶娘拘着手奉承道,“两个小主子感情好的很,耿主子真是有福气”。 耿清宁一手一个捞在怀里抱着,两边都重腾腾的压手,五阿哥甚至比哥哥还要重,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若是不小心被他蹬一脚,能疼大半晌。 她松了一口气,在两个光溜溜的脑瓜子上印下几个亲亲,换来几个湿漉漉的吻,只觉得怀里重腾腾的让人安心。 甯楚格晚间归来的时候,也收到亲亲额娘的几枚香吻,她脸蛋红红的回亲几口,唉,额娘总是这般,想起来就把人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自从她去前院读书,额娘便收敛许多,今儿突然这样还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耿清宁见自家乖女儿可爱的模样,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连亲好几口,才放开她坐在椅子。 二人平视,耿清宁问道,“乖女儿,再过半个月,你阿玛要去特别大特别美的草原上玩儿,你想不想去?” 甯楚格皱眉,小小的脸蛋鼓成了包子,偏偏还学大人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她问道,“是先生说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第311章 耿清宁点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她停顿片刻,“而且,那里还是你们满族的发源地之一”。 甯楚格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口中则是纠正道,“额娘,你又说错了,是我们满族”。 “也不对”,她脸上露出几分思考之色,“阿玛说过,满汉一家亲”。 “唔”,耿清宁轻咳一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是满族人,而是纯正的汉族,“别转移话题,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甯楚格问道,“额娘与弟弟去吗?徐嬷嬷去吗?张姐姐去吗?明玉和阿敏去吗?” 这些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若是大家能一块出门玩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耿清宁没点头也没摇头,说实话,她心里确实没想好去不去,甯楚格一个人她是不放心的,但五阿哥年岁实在太小,也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五阿哥这么小,你若是耿氏,又当如何?” 京城,正院,福晋笑得意味深长。 康嬷嬷本是义愤填膺,在她看来,耿清宁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白眼狼,之前来求福晋的时候,福晋可没拿架子,一口便应下了,如今不过是让她回来,竟然敢出言拒绝,还拿主子爷压人。 不过,福晋这一问,倒是让她面露思索之色,“若是,舍不得五阿哥这个小的,就得留在府中任由您差遣”。 四爷远去塞外,无人撑腰,耿氏一个内院女子,福晋若发话将人接回来,自然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到时候年氏、耿氏,一个新欢一个旧爱,自然会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的,而福晋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康嬷嬷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难以抑制,“若是舍不得大的,一同前去,那五阿哥……” 这般小的孩子自然是出不了远门的,若是受了风、或是水土不服,说不定人就没了。 即便是耿氏强求,四爷、娘娘也不会应下的。 小小的孩子离了亲生的额娘,总得有人照顾———福晋当然是上上之选。 “还是福晋您有法子”,康嬷嬷心悦诚服,没有出手害人,自然不会引起主子爷的猜忌,与此同时,事情也办得妥妥当当的。 福晋摆摆手,“同是姐妹,又一同相处这么久,肯定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她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总得给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是吗? 第165章 是夜, 于进忠收拾好行李,又将信件贴身藏好,这才吹了蜡烛, 和衣躺在床上。 窗外月如弯钩, 透过纱窗照在人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又过了好一会儿, 本该睡着的人却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下,他的眼神一片清明, 似从未睡着,就着微弱的月光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敲响房门。 寂静的夜里,只有虫鸣声响应,门外之人并不气馁,不疾不徐的继续叩门, 片刻后,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露出门后的火折子,还有微弱火光映照的一张面白无须,略有些消瘦的脸。 正是陈德海。 于进忠上下打量几眼, 他一面露出亲热的笑容, 一面侧着身子挤进房门, “哟, 陈公公看着比前两天长肉了啊”。 陈德海哆嗦了一下,干巴巴的笑道, “还是贵哥哥照拂的好”。 “小海子,是谁啊?” 屋内传来问话的声音。 陈德海立刻亲热的应一声, 连忙回道,“是于进忠于公公,应当是找您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屋内的蜡烛全部点燃。 屋中的黑暗被烛光驱散,小贵子这才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底过来,二人坐在桌边,他倒了一盏凉茶放在于进忠面前,“于哥哥,是今儿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吗?” 主子交代于进忠把手里的活全都交代给他,他还真有点担心有什么纰漏。 于进忠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他的眼神扫过一旁站着的人。 陈德海轻咳一声,“这茶水都凉透了,你们聊,我去倒一壶新的来”。 于进忠笑呵呵的点头应下,待到走路声离的远远的,他才一胳膊肘撞向旁边的人,“依你看,这老东西是装的,还是真心服了?” 小贵子眉头微皱,事关人心,谁能拿得准呢,只是细细思索这些日子的情形,他犹豫着道,“应当是真的罢”。 也不知晓主子从哪学来的法子,将这陈德海关在‘小黑屋’里,不许旁边有响动,也不许旁人见他,更不许有人跟他说话,每到用膳的时刻,便叫他给陈德海送饭。 头几日,陈德海见不着任何人,三尺见方的小竹屋里没有任何光亮,只能从每日送饭的小窗望一望外头。 他作为送饭的人,眼见着里头的人日益消瘦,屋内甚至传来不似人声的叫喊声。 如此又过了三日,他才可在送膳时分与陈德海说上几句话,只是人仍然关在里头。 又折腾了几天,主子又叫他亲自将陈德海接出来,没想到这人刚一出来,便如同那刚出壳的小鸡崽子似的———他小贵子就是那只令人安心的母鸡。 自那之后,陈德海便只跟在他身后,旁的哪也不肯去,便是晚上睡觉,也得睡在他屋里,情愿打地铺,也不愿意去自个儿的屋子。 第312章 小贵子回想了好一会儿,又道,“今儿后门那里还来了个寻他的人,当时咱们都在主子那儿,这人倒是乖觉,我刚一回来便倒了个干干净净”。 “那便好”,于进忠点点头,“明日,你将这人借给我用上一回,哥哥我承你的情”。 小贵子嗳了一声,“您这话外道,都是给主子办事,什么情不情的……小海子?” 他的声儿也不大,但外头的人像是长了顺风耳似的,立时便从外头伸进个头来,“贵哥哥,有事?” 小贵子招手叫人进来,“小海子,明儿你便跟着于哥哥,听他的话行事”。 陈德海一张老脸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小鸡子似的,“我不走”。 被关在竹屋里的那些日子简直就是此生噩梦,那片寂静到极点的黑暗像是会吃人,到现在,在黑乎乎的地方,他都会怕到全身发抖,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光亮。 当然,除了光亮之外,还有贵哥哥。 噩梦中,只有贵哥哥愿意伸手拉他一把,跟他说话,给他送饭,每天只有贵哥哥送饭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光亮,跟贵哥哥说话的时候,他才像是活着。 偶尔回想到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他曾狠心踩贵哥哥的手,都恨不得掐死自己,半夜想起来的时候,都得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我不走”,陈德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于进忠听着差点将晚上吃的冷淘给呕出来,一旁的小贵子倒是适应良好,许是经的多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 “胡闹”,小贵子板起脸,“能为主子办事是你我的福气,若不是主子,哪能有今日你我这般兄弟情谊?” 他说着放缓了面色,“你放心,最多一日便回了,到时候允你睡在一旁的榻上,再不必打地铺”。 无论陈德海怎样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第二日一早,他还是被送到骡车上,跟着于进忠直奔京中。 于进忠倒没有直接去雍亲王府,先是在街角处寻了个客栈,扔给跑堂的伙计二两银子,吩咐他叫辆牛车过来,又将陈德海通过牛车送到府上角门处。 见陈德海进去,他折返回去,在客栈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直接到离宫门不远的地方缩着。 他来之前都问过青杏了,这些日子,主子爷都进宫办差,在那儿等,准没错。 于进忠等啊等,从太阳正头顶上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牙弯挂东方,他才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主子不愧是主子,于进忠暗自感慨,四爷虽然眼下有些青黑,面容疲惫,但仍然腰背挺直,矜贵无比,衬得旁边的苏培盛跟个豆芽菜似的。 他当即跪下,静静的等待那匹骝马经过他身边。 遛马昂首挺胸的踢踏着,身上的主人似乎在发呆,它便趁此机会快跑几步,可惜还没快跑几步,就被前头几匹马挡住半个身子。 别看它只是一匹马,但它也知道,这是那些两脚的动物在暗示它跑得快了些,只得悻悻放慢脚步。 若是能跟那晚一般肆意飞奔该多好啊,它想,虽然很累,但是跑得过瘾、痛快。 骝马正在回味追风的滋味,突然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上的主人也勒紧了缰绳。 四爷低头一看,是兰院那个胆大包天又命大的太监正跪在地上请安。 这是有事寻他? 四爷下巴紧绷,“何事?” 宁宁的倔脾气这些日子他算是领教了,若不是什么要事,她定不会派人来寻他。 仔细想想,他理应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人带回府中的,只是…… 四爷在心底叹了口气,可若当真那般做,她又要闹上许久的脾气,他倒不是怕她闹,就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滋味,一时还不太习惯。 于进忠将贴在心口的信件拿出,呈给一旁的苏培盛,苏培盛正要检查,信便被人一鞭子卷走。 好好好,一碰到耿主子的事儿便连这片刻也等不及,苏培盛默默腹语两句,见前方骝马已经不耐的走了几步,又忙不迭的亲自将仍跪在地上的于进忠扶起来。 于进忠悄无声息的塞了个荷包到苏培盛的怀里,二人亲亲热热的走在一块,仿佛以前打板子的那些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四爷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一挑,那个小小的酒壶火漆印从中间劈开,他还记得这个章,是用上回去塞外带回的醒酒石所做,如今看来虽然十分可爱,到底失了些庄重,配不上宁宁的身份。 他掏出一页轻飘飘的信纸,纸上没有几行字,一目十行,片刻便了然于胸。 “胡闹”。 苏培盛猛的抬头,似乎听见了主子爷咬牙切齿的骂声,他忙扭头看向左右,见于进忠面上并无一丝波动,仍然笑呵呵的,不见一丝担心。 难道是他听错了? 想来也是,这女子寄信,素来都是传递情丝的,里头不是花啊朵啊的,便是相思珍重———耿主子总不会写信还能惹怒主子爷罢。 他正想着,就见前方的骝马得了主人指令,飞快在净街上跑起来,如风一般,不过片刻便到府上。 第313章 落在最后的于进忠压低帽檐,他身穿太监服,混在一群太监里头,仿佛是一滴水融于大海当中,毫不引人注意的进了前院,笔直的跪在书房。 四爷没换衣裳,直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拿着信看了又看,只是任人如何翻来覆去,纸上仍就那短短五六行,无一字关乎他。 他再次打开信封,里头空空如也,确实只有一张信纸。 “愈发胡闹”,他随手将信一扔,书桌上累满的折子不小心被撞倒,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于进忠膝行至桌前,将地上的折子与信件捡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桌角。 四爷越过折子,拿起信件再看一遍,又过了一会,他喊道,“苏培盛”。 刚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书桌旁开始磨墨。 于进忠拼命从眼角往上瞥,只见主子爷面露不悦,毫不遮掩,站在桌前气狠狠的挥毫泼墨,柔软的蕉叶笺被他捏出沙沙声响。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爷摔了笔,亲手烧了火漆倒在信封上。 他将厚厚的一封信扔到于进忠怀里,“去告诉你耿主子,既然要做,胆子就大些,别丢了爷的脸面”。 第166章 前院, 于进忠眼疾手快的接住信。与此同时,陈德海在内院中先是光明正大的给李侧福晋请安,又避着人去了清音院。 夏日炎炎, 清音院有翠竹环绕, 格外凉爽,只是竹叶茂密, 遮挡了月光, 愈发显得人影憧憧。 陈德海缩了缩肩膀,悄无声息的往廊下灯笼处挪了挪脚, 被一旁打帘子的丫鬟连瞧了好几眼。 他撇撇嘴,这些做主子的都爱意境、风骨, 也不看这大晚上黑漆漆的多吓人。 还是兰院好,耿主子爱亮堂,一到晚上就点上许多灯笼,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荷花灯, 廊下有精致的宫灯, 就连青石砖路的两侧都点上许多灯盏———叫什么路灯, 人看着就心里头舒坦。 不过,要他说,还是以前的兰院更气派, 那两层楼高的灯, 照亮半个府邸不说, 连那一片的天都照的发白。 他一面想着, 一面又往灯笼照映处凑了凑,正巧, 帘子从里头撩开,一个身穿一等宫女服饰的人对他招了招手。 陈德海连忙走到光下, 他低着头,连屋中摆设都不敢看,老老实实的打了个千,“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万福”。 年侧福晋露出浅浅微笑,素手轻抬,“公公快请起”。 陈德海就势起身,他眼皮微抬,瞧见一旁桌上倒扣着的书册,愈发的垂首低眉,“不敢扰侧福晋雅兴,实在是有要事禀告”。 一旁的踏雪将茶碗送至年侧福晋手边,脸上虽笑盈盈的,说话却夹枪带棒,“哦?这倒是奇了,昨儿跟咱们年府的人说话还横眉冷对的,今儿,怎得突然就变了性子?” 陈德海连连弯腰赔罪,“踏雪姐姐,您是不知晓,昨儿那位大哥去的时候,门后头有眼睛正看着呢,奴才哪敢乱说话”。 他笑出满脸的皱纹,“今儿瞅了个空,奴才立刻便来了,放心,没叫任何人瞧见”。 踏雪冷笑一声,“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故意……” 她们刚来的那会儿还不知晓陈德海是李侧福晋的人,如今,这人还想再诓骗主子?休想。 “踏雪”,年侧福晋的声音轻柔,身边的人却立刻住了嘴,“大理寺审问犯人也得给人辩解的机会”。 她拿着碗盖轻轻的撇着碗中的茶沫,睫毛像是蝴蝶颤抖的翅膀,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你说呢,陈公公?” 陈德海扑通一声跪下,“万万不敢欺瞒主子,只是耿格格那边实在蹊跷,奴才实在拿不定主意,求您掌掌眼”。 年侧福晋停下手中动作,“哦?” 陈德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奴才的人瞧见耿格格喝着的养身汤里头,竟然有零陵香”。 寂静的屋子中响起瓷器相撞的声音,茶碗中波纹粼粼,散射出几丝光芒出来映在人的眼中。 年府子嗣不论男女皆饱读诗书,便是杂书也有所涉猎,明朝成化年间的《医林集要》中记载,零陵香可令妇人断产,服够一两之后,可让服药者一年不孕。 耿格格好大的胆子。 格格侍妾之流,本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所用,耿氏竟然敢擅自服用避孕药物,这可是足以叫人一辈子不能翻身的重罪。 年侧福晋摩挲着手中茶碗,若此事为真,陈德海便是受李侧福晋指使,让清音院替她冲锋陷阵试探耿氏深浅,若此事为假,便是有人通过陈德海陷害于她。 “空口白牙”,她目光如水,眉眼婉约,“我绝不会相信耿格格会如此行事的”。 陈德海还欲再说几句,却见茶碗沾唇,立刻便被一旁的宫女毫不客气的扯了出去。 看着晃动的门帘,他扭头去寻踏雪,主子的心腹跟主子也差不了多少,“踏雪姑娘,侧福晋一定要信咱家呀,等下次,下次,咱家一定将药渣带过来”。 踏雪似笑非笑,转身就走,“且等到那时再说罢”。 陈德海撵了两步,见人已经走远,只得徒劳停下,他心中有些打鼓,也不知这般算不算完成于进忠的交代,贵哥哥房内的榻有没有为他备好。 第314章 他正琢磨着,就见刚才守在门口撩帘子的那个二等宫女站到他前头,“陈爷爷,我送您出去罢?” “哪里能叫姑娘受累”,陈德海嬉皮笑脸的抢过灯笼,“这路啊,咱家熟得很”。 * 庄子旁的农家小院里,护院的老王正在冲凉,水是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的,虽然没有凉丝丝的井水冲着过瘾,但他就喜欢热水能解乏的这股子舒坦劲儿。 一个头上包着粗布的妇人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转出来,她手里端着簸箕,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气得。 “又来借米,又来借米,一个月来个七八回”,老王媳妇林氏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耗子见了咱家的米缸都得嫌弃”。 老王偷偷的背过身子,拿着丝瓜瓤认真的搓洗起来,仿佛这世上就没有比这还重要的事。 簸箕里织了半截的毛衫被林氏拿出来,这玩意儿不像织布,需得点蜡,若是做熟了,漆黑的屋子里也不带错的。 她手中一刻不停,嘴也没停过,“不是我小气心疼粮食,你说一个半大小子,没个正干,怎么讨媳妇儿?怎么照顾咱大姐?” 老王全当没听见,婆娘爱念叨就让她念叨去,等口干了,说够了,人就消停了。 反正院子里这会儿兵荒马乱的,大的那个在竹床周围熏艾,两个小的在忙着追逐打闹,又叫又笑,吵得人脑仁子都要炸开——他没听见也正常。 林氏自顾自说了半天,见老王没一丝反应,气得把手中活计放下,抓过嗷嗷叫的两个崽子一人就是一巴掌,又蹬蹬几步走到水井跟前,一把将瓢从他手里抢走,一瓢凉水泼在他身上。 “你死人啊,装什么聋子?” 老王无奈转身,陪笑伸手要瓢,“咱大姐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娃子那点子月钱都填进去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葫芦做的瓢被扔进木盆里,滴溜溜直打转,林氏拿水瓢出了气,语气缓和不少,“耿主子那不是在招护卫吗?叫成娃子去试试,我可听说了,一天两顿大肉不说,月底还有二两白银”。 老王变了脸色,“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主子的银子那是好拿的吗?牵扯进主子们的事里头,人命比草都贱。 林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的,她可不像那些不能挣银子的妇人一般怕丈夫,她每个月不仅有在厨房打杂的六百钱,还能靠手工活计挣上二百文,整个庄子上再没有腰杆比她还硬的妇人了。 “对,我一妇道人家不懂,就你懂!你有本事别让你自己的外甥跟大姐饿肚皮”。 “我且问你,你能一辈子养着他不成?若是能跟着主子干些时日,挣点赏钱,回家来买上二亩薄田,再娶个媳妇,不比一辈子把嘴插在别人家饭锅里强?” 老王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不可理喻”。 见对面气得手抖,林氏又气又觉得舒坦,“我什么我,明明是你不识好歹,成娃子哪次来我叫他空手回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说了,咱们都能给主子做活,怎么偏他不成”。 老王不由得沉默下来,媳妇虽然嘴上嫌弃,但对大姐和成娃子的心却不差,这些话也都是老成之言,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 只是,银子再好,还是命更重要———耿主子要防的人,他们这些连小兵子都算不上的人,岂敢招惹。 林氏见他油盐不进,恨恨的翻了个白眼,“好好好,是我枉做坏人,你们老王家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鸡刚叫三遍,老王就睁开双眼,他摸摸索索的起身穿上衣裳,回头见床上人睡的四仰八叉的,又返回去将薄被搭在媳妇跟孩子们的肚子上。 清晨露重,薄衫微凉。 他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去,先是挖了几个埋在土里的红薯,洗净放进锅里,光吃红薯烧心,他想了想,又拿着碗打算舀上半碗白米。 天色还早,厨房里黑乎乎的,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白白耗费灯油,他摸黑将碗伸进米缸,只听见粗瓷刮喇间发出的刺耳声。 老王一顿,伸手摸到光秃秃的米缸,他抬头看向院子里竹床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将剩下的零星米粒全部倒入锅中。 摸鸡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淘米,只是水都滚了,自是不能白白浪费柴火的,他干脆又添了把面进去,这样熬出来的粥能稠些。 孩子们是被香味勾醒的,一大早上,竟然闻到了油香味,小的还没睁眼,就往旁边亲娘的怀里蹭,“娘,娘,你今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林氏眯着眼将怀里的兔崽子往下扒拉,这一个二个都睡觉的时候都喜欢蹭着她,小的这个更离谱,竟趴在她身上睡,她昨夜里本就睡得晚,还做了一夜噩梦。 “天天就知晓吃,娘还没起呢,你搁梦里再吃一会”,林氏一面扒拉,一面挣扎着起身。 不对,她也闻到了香味。 林氏一面用布将头发包起来,一面趿拉着布鞋走到厨房,香甜浓稠的红薯稀饭,油汪汪的鸡蛋饼,还有正在咸菜缸旁边掏咸菜的丈夫。 第315章 她本想骂上两句,诸如日子过不过了,大早上竟然这么造这样的话,但不知不觉心里头还是悄悄软下来。 忍不住的笑容越来越大,她靠在门框上,算了,且放过他一回。 第167章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 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桌旁。 两个小的把脸埋在碗里,吃的头也不抬。 大的那个懂事些,此刻有些食不下咽, 这粥也太稠了, 大早上的还吃上了油摊的鸡蛋饼,里头的韭菜虽然是自家的, 但是白面这么金贵的东西, 竟然比韭菜还多。 “爹,咱们……”, 小小的少年眉头紧锁,满面担忧, “咱们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昨日媳妇的责骂与唠叨没让老王如何,此刻孩童的问话却让这个七尺男儿鼻头微酸,几乎哽咽。 “嗨,这有什么”, 老王喝口稀饭, 顺便咽下喉头的哽涩, “以后爹天天叫你们吃的这这样式的”。 王小木听了更觉担忧,虽然家中爹娘都有月钱,但一来需得养他们兄妹三人, 二来要时不时帮衬姑姑和表哥那边, 便是有十分的家底, 也只敢用三分, 今日已甚是破费,怎敢日日如此。 “爹, 你就跟我说句实话”,王石看了眼爹娘的面色, 又去看稚嫩的弟妹,“我是家中老大,若有什么,还要瞒着我不成?” 林氏听了大儿的话,也狐疑的拿眼神去看身边人。 老王讪笑两声,低头不敢看妻儿,“没什么,就是爹打算干一份月银更多的活计,以后挣的银钱多,你们自管敞开吃”。 哪有什么月银多的活计?难不成孩子他爸有什么挣银子钱的路子? 也没听过啊。 林氏脑子转的飞快,突然想起昨晚提及的事儿,一时间,她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碗筷,但想到里头是金贵的粮食,又紧紧的捏住了粗瓷碗,只是饱经劳作的双手都被捏的发白。 她没说话,只低头去扒稀饭,又去夹油汪汪的鸡蛋饼吃。 太阳逐渐升起,光越过院墙洒在不同颜色的木板拼接而成的小桌子上。 众人将桌上粮食吃得一干二净,林氏也咽下最后一口红薯,起身收拾碗筷。 老王从小板凳上弹射而起,“媳妇媳妇,我来,我来就行”。 林氏没跟他抢,转身回了屋子,她从打开的箱子旁边拿起府里发的制式衣裳打算换上,却不经意间看见上回做荷花灯的时候,主子赏的半匹布。 天青底的细棉布体面又好看,她打算得空的时候将这布一分为三,给三个孩儿各做一身,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正穿,至于她跟当家的,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况且,耿主子阔气大方,指不定下回还有赏赐,到时候全家都有新衣穿。 “孩儿他娘”,老王缩在门口,把湿漉漉的手往衣裳上擦,“你别气,你若是当真不应,我不去便是”。 媳妇生气素来都是个炮仗似的,如今却一声不吭,当真让人心里头有些发毛。 林氏不看他,换好衣裳径直从呆站在门口的人身边经过。 老王诺诺跟了两步,见媳妇头也不回,他忙跟着到院子门口,两个小的也受他指派,一左一右拽着林氏的褂子,才终于从媳妇嘴里得了一句硬梆梆的话。 “你既想好了,问旁人做甚”。 老王喜不自禁,将左右两个孩儿抱在怀里,一路直奔到大姐家中,王氏正坐在堂屋里织毛衫,见两个侄孩儿来了,忙颤颤巍巍的去厨房里摸出两根嫩黄瓜塞进孩子手里,“快吃,姑姑早上刚摘的,鲜着呢”。 老王也被塞了根黄瓜在手里,从小他就是这般被姐姐喂大的,此刻更是毫不客气,拿衣袖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 他嘴大,三两口就吃没了,一面出门,一面还不忘问道,“大姐,成娃子呢?” 王氏坐回去,拿起刚织了一半的毛衫,“刚走,说是主子有吩咐,这小子,冒冒失失的,也不知能不能办好主子的事儿”。 老王胡乱点头应了两句,往身后摆摆手,“我先走了啊姐,晚上再过来接他俩”。 还没说完,他的身影已经出了远门,王氏瞅了两眼,不由得低头一笑,都说外甥肖舅,成娃子连这性子都跟他舅舅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过,大弟成婚生子之后倒是沉稳不少,若是成娃子也能讨一个像弟媳妇那般好的女子做娘子,她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老王哪知道大姐这番心思,他走路快,不过盏茶功夫便到演武场,这几日贵公公都在那处‘面试’,他也不懂什么叫‘面试’,只知道这事儿若是想成,得贵公公点头才行。 也不知道贵公公喜欢什么东西。 老王边走边想,却在贵公公身后看见一个熟悉人影———正是成娃子。 不仅如此,往日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个憨瓜蛋子,个个兴高采烈的站在那里,像是做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 老王气急败坏,连忙往里头挤,一旁的人见是他来,倒也卖他三分脸面,任由他顺利挤到最前头。 面前的光被挡得死死的,贵公公抬起眼皮看向来人,上下打量两眼,似乎是对来人的体格非常满意,他开口问道,“上头父母健在吗?家中排行第几,膝下有几个孩儿?” 第316章 老王左右撇了两眼,见众人见怪不怪,应当是每个来此处的人都会被问,他一板一眼答道,“父母去的早,家中只剩一个长姐,膝下三个孩儿”。 小贵子遗憾的叹了口气,“不合格,回罢”。 “不合格?”老王有些狐疑的看向贵公公身后,那些个瓜娃子还没有他体格壮实,他们都能合格,怎么到他这里不过问了两句话就不合格了呢? “我会耍枪”,他急急说道,手指向成娃子那一片,“打他们那些个年轻小伙,一打三不成问题”。 他低声哀求道,“贵公公,要不您再试试我的本事?” 小贵子也想答应下来的,只是主子说了,得要那种无牵无挂的,若当真有什么,害的人也少些。 “咱家自是知晓你本事的”,他安抚了两句,“只是你这家里人事繁杂,不符合主子要求,且家去吧,若有旁的事,一定找你”。 老王好不容易说服媳妇,却在贵公公这儿吃了憋,他吭吭哧哧半晌,指向自家外甥成娃子,“那他呢,他家里还有个病弱的老娘,怎么您就同意了呢?” 小贵子回头看了两眼,“他啊,这小子有志气,说是为了让老娘过上好日子,什么都愿意干,这才破例收了他,否则,他也是不成的”。 病弱老娘,家中独子,自然不符合主子的要求,只是这孩子说的甚有道理,若是没了这份差事,他那个家早晚得家破人亡,这样说来,倒是符合了主子的要求。 成娃子见舅舅面色微变,忙跟贵公公告罪两声,扯着人往外走,他好不容易求得的差事,可不能被舅舅给搅黄了。 老王还欲再说,身后有人已经将其挤开,外甥也是满脸的恳求,他窝着一肚子火蹲在外头,地上的几根小草被他揪得只剩草根,“立刻跟我回去”。 成娃子抿着嘴,咬着后槽牙,“我不”。 老王站起来就是一脚,“狗东西,当我没脾气是吧?” 成娃子硬生生的受了这一脚,咬着牙一声不吭。 老王气得走来走去,他发了狠,“你若是不跟我回去,就别认我这个舅”。 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可以说出了爹娘之外,舅舅便是最亲的那个,在村子里,若是谁家的孩子不孝顺,也可以请舅舅来管教,甚至在白事上,舅舅不点头就不可以下葬。 “舅”,成娃子眼睛通红,“从小我爹就死了,我就把您当成亲爹一样”。 他飞快的眨着眼睛,但泪珠子就是不听话的直往下掉,“可是我那个脓包的家也不能总拖累您跟妗子,再说了,小木头已十三岁,转年就能说亲了”。 小木头跟他不一样,他娶不娶亲无所谓,可小木头这样好的弟弟,合该找一个家世好、性格好的女子才对,可若是他一直拖累舅舅家,哪家疼孩子的父母愿意将家里的女孩儿嫁过来。 老王鼻翼扇动,他低下头,鼻音有些重,“你这孩子,别瞎想”。 成娃子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舅,叫我试试,我也想给娘过上好日子。” 幼鸟总得学会飞翔,羊羔总要学会走路,马驹若是不能站起来,便会被马群抛弃,终身残废。 护在羽翼下的孩子,不知不觉间竟然长大了。 老王想起昨晚上媳妇说的话,他喃喃自语,“你家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 “老王,又来看成娃子?”旁边的人凑过来打招呼。 “嗐,路过、路过而已”,老王遮遮掩掩的躲在围墙后头,只是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盯在演武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这便要走了”。 旁边的人笑笑,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躲在‘家属区’里偷看。 演武场上大约有20来人组成一个方队,衣裳一模一样不说,行走坐卧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昂首挺胸,姿态肃然。 那人凑过来,说起他们这些“家属”最爱的问题,“你说,天天又站又跑的,还不许回家睡觉,到底在这做什么呢?” 大夏天的,天天都在大太阳底下操练,早晚还从庄子上跑到山脚下,个个晒的跟黑炭球似的,晚上回家歇息的那会子,身上结的盐霜都可以刮下来炒菜吃。 “谁知道呢”,老王确实比普通的庄户人家稍微有见识些,但是他也没见过这样式的,“不过,人看着倒是精神不少,体格子也壮实”。 旁边的人点头认可,“那可不,天天精米细面吃着,肥的流油的大肉可劲造,能不精神吗?”那人转过头来与老王耳语,“你家那个给你们带过肉吗?” 老王的得意溢于言表,一时间几乎将嘴巴笑歪,“我就说操练辛苦,叫他不要带不要带,可孩子孝顺,就是不听,连家里的小崽子最近都长胖了”。 耿主子大方,中午的肉管够,晚上每人也有三片一指厚的肥膘肉,可以自个吃,也可以带回家,许多人都中午吃到嗓子眼,把晚上的肉拿油纸包了带回家,兑上各色青菜一煮,就是一锅好菜。 还别说,沾了肉味的菜就是好吃。 老王咂摸着嘴回味菜的滋味,媳妇不愿意占孩子的便宜,隔三差五的就割肉放进去一块炖,还把大姐接过来一块吃,家里大人小孩最近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第317章 “多亏了耿主子心善”,那人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又换上满脸的担心,“也不知这危险……” 到底在哪儿呢? 老王眉心一跳,捂住身边人的嘴,“不知道咱们这儿地邪吗,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那人吓得连忙呸呸几声,“各路神仙老爷,小人嘴贱,毋怪毋怪”。 第168章 皇城根下神仙多, 些许语言虽然不至于冒犯神仙,但这个不怪罪,那个倒是记在了心上, 当天晚上, 巡逻的小队便在庄子门口遇见了不明来客。 今夜正好轮到成娃子当值,他又是这个五人巡逻小队里头的头儿, 看见马车, 还有随行的侍卫,他捏紧手中棍棒, 学着舅舅的样子上前盘问,“来者何人?” 五人中落在最后面的那位悄无声息的后退, 刚退进门就迈开了步子迅速往回跑,众人住处那里还有十余人,主子那里也得有人知会一声,他虽身材瘦弱些, 但跑的最快, 是五人中的‘传哨’。 苏培盛不禁眉毛一扬, 他还真没碰到过敢这般拦路的人,既不下跪,又不卸下武器, 他微扯嘴角,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怎么, 连咱们府上的主子都不认识了?” 成娃子将铁木做的棍横在胸前壮胆,说的话却斩钉截铁, 掷地有声,“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庄子上的主子只有一位”。 他眼珠微转,口气缓和些许,“若是府上来人,需得有腰牌为证,若是客,需呈拜帖”。 贵公公跟他们说的很清楚,耿主子信赖的人几乎都在这庄上,事关主子与小主子安危,外头无论谁人前来,绝不可让人轻易入内。 苏培盛气得手直抖,耿主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庄子上当土皇帝,连主子爷也不放在眼里,“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雍王爷”。 成娃子上前一步,手中棍棒遥指苏培盛,便是王爷亲至,没有腰牌,谁能断定真假,“别废话,将腰牌扔过来!” “大胆!”苏培盛扯出了长长又尖利的声音,“我看你是想造反”。 随着这几乎破音的声音,随行的侍卫们纷纷抽出腰间弯刀,踏脚上前几步,以瓮中捉鳖之势将这几人团团围住。 四人眼神交会,默默移动位置将后背交给对方,他们捏紧手中棍棒,一步不退。 无论是手里的银钱、家中的吃食、身上的衣裳、家里人的笑容,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来自耿主子,不是来自王爷,更不是来自皇帝,怎来造反一说。 哪怕不是为了耿主子,为了自个的生活,他们也得守好这里。 老王恰好从远处巡逻至此处,见门口有人对峙,心中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众人跟前。 他眼神好,心中也有数,直接对着马车连连弯腰赔笑,“贵人莫怪,年轻人火力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车帘被撩开,里头露出一张神色淡漠,却眉眼矜贵的脸,“哦,如果说,我今日偏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四爷起了三分兴致,他想知道,有他兜底的时候,宁宁的胆子到底有多大,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能不能护住自己跟孩子们。 老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贵人、贵人,求您高抬贵手,他们不懂事,有什么事您吩咐奴才,奴才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要如此”,成娃子含糊着喊舅,想阻止他求饶的行径,但又怕暴露二人的关系,反让舅舅惹祸上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他警惕的望着周围逼近的刀锋,“今儿无论是谁,在这儿,就得按照这处的规矩来,谁也不能例外”。 老王心下一凉,这孩子倔驴脾气又上来了,怎么一点也不懂变通,这些可是带刀侍卫,真的会砍人的。 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四爷望着门口弓腰曲背如蓄势待发之幼虎的几人,见他们微微颤抖着小腿,但手中的武器却拿的很稳,“拿下他们,冲进去”。 侍卫们得令,猛虎扑食一般冲上去,四人以少对多,又是毫无章法挥舞着手中棍棒,全凭一股子勇猛之气抵挡,眼见就要落败。 老王猛吸了一口冷气,想劫持车中人令众侍卫退下,又怕这般行径会让事情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他闭了闭眼,提起腰间长棍一口气冲进去,挡在成娃子跟前,他动作威猛,偏偏口中还在求饶,“贵人,求您赏小的们看一眼腰牌”。 成娃子上前一步,将舅舅挡在身后,“莫要求他,我们的人立刻便来了”。 好家伙,别火上浇油了行不。 正此时,中门大开,十好几壮汉提着棍棒从里头冲出来,与外头这些侍卫们混战在一起,老王叹了口气,认命将手中铁木棍挥出了长枪之势。 两边混战,一时间竟打了个有来有回。 老王心中微喜,却在一片杂乱中听见车内人重重哼了一声。只见众侍卫面色一紧,仿若打了鸡血,十八般压箱底武艺通通使出,片刻后,棍棒尽数落地,身着制式衣裳的众人皆被人压倒在地,脖子上还架着刀。 苏培盛上前几步,连连几巴掌轻轻拍在成娃子的脸上,“小兔崽子,还犟不犟了?” 第318章 成娃子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莫要废话”。 “嗨”,苏培盛被气笑了,他转身回到马车旁,“爷,这些人如何处置?要不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冲撞了贵人,死,那都是小事。 “苏公公”,耿清宁深吸一口,带着笑从门内走出,“何必跟这些孩子计较”。 她不过将将来到此处,便见自个儿的人已然落败,可见这二十余人还是稚嫩了些。 能力固然重要,但这是第一批向着她的班底,一定是要救下来的。 “再说了,你若是早早把腰牌拿出来,也不会有如今之事”,耿清宁径直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吩咐道,“放开他们,我与王爷要进去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退下,但见车中人声音更为沉肃,“好大的胆子,你们是要挡王爷,与我的路吗?” 车内再无声响,马车徐徐前进,径直从大开的中门进去。 成娃子用力挣脱起身,捡起棍棒,跟在马车后入内,身旁众人有学有样,纷纷照做,一时间门口只留下凌乱的脚印。 车内,四爷板起脸,似在训斥,“这些人都是你教的罢,好大的胆子”。 耿清宁挑眉,心中忍不住嗤笑,虽然刚才她借了他的势,但若是他不同意,岂会这般轻易过关,既然赞同她的做法,何必再来吓唬她。 不过,是看她服软求饶罢了。 这不是难事———她轻锤他肩膀两下以示狗腿,“王爷威重,小女子拜服”。 四爷被她的敷衍气笑,两指夹起她的脸颊,“就这?” 耿清宁一把推开他。 只有这,爱要不要。 * 夜已经很深,马车直接停在二门处,青石砖的路两侧点着灯盏,照出路面上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影子。 阵阵月季清香从一旁传来,四爷轻嗅,兰院多月季,他也习惯了这个味道,一闻便觉心中闲适快活。 他放慢脚步,伸手握住她的手,“兰院那些月季也长的很好”。 他时不时便去兰院,里头的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连花儿也被照顾的很好。 耿清宁微微一愣,似还未回神,“什么?” 四爷这才发觉握着的手带着微微凉意,甚至还有些粘腻的冷汗,“你在害怕?” 眼下正值七月,乃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便是夜深露重,也不会让人手脚冰凉。 耿清宁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刚才的那一股子劲儿暂退,此刻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她想,今日幸运,来的人是四爷,可来者若是福晋的人,她又该如何? 她本不应当反抗,可若是反抗仍旧不能得到好结果,才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莫怕,”四爷轻捏她的手,以示安慰,“你做的很好”。 宁宁懒散惯了,又万事不肯操心,自以为不参与那些弯弯道道,就能片叶不沾身。 但他宠爱于她,她自然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旁的人恨她、怨她,恨不得她立刻没了,再将兰院的两子一女瓜分。 以前他曾为此担忧过,他在外头难免分身乏术,若是她立不住,等他回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坟头一座,到时候便是杀上一百个、一千个人替她报仇,人终究是回不来的。 可如今,她知晓险处,懂得借势,还培养自己的人手,如何不是一种长进。 “你做的很好”,四爷肯定道,“把孩子们也护的很好”。 内院女子多喜欢婉转手段,但鞭长莫及,手总是伸不到庄子上的。 除了福晋。 福晋有正妻的身份和地位,管教兰院和兰院的子嗣理所应当,若是宁宁没有拒绝的勇气,必将在他走后陷进争斗的漩涡。 今日种种表现令他非常满意———还是那句话,无论旁人如何,终究还得是自己立得住才行。 耿清宁微微摇头,有些失落,“可是他们失败了”。 四爷的侍卫能拿下她训练的这些人,那福晋呢,等他走后,福晋就能接管亲王府这些守备的侍卫。 四爷轻拍沮丧的人,“你放心,福晋不会那样做”。 福晋不会做出这种撕破脸皮的事,她讲体面,爱脸面,哪怕是对自己的仇人,用的还是那些内宅手段。 “不过,”他换了语气,“爷有没有说过,你可以胆子再大些”。 耿清宁知道他说的是当初那封信。 她寄信之后,四爷便直接告知福晋甯楚格需得八岁后才种痘。 不仅如此,信中所求之痘疤、痘汁,均随着回信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带着好几个徒弟一块来的陈大夫。 马重五也拿到了四爷的腰牌,去到各处都有人手帮他一臂之力。 这桩桩件件,让耿清宁发自内心的觉得,四爷这个阿玛是合格的,优秀的,孩子的事他是真的放在心上,将一切都安排妥妥当当。 不过,还有别的吗? 烛光下,四爷身姿松弛而挺拔,一双容长的丹凤眼笑看着她,“既然要借爷的势,为何这些侍卫不能是你的?” 第169章 耿清宁并不想要四爷的侍卫。 真不是故意矫情。 四爷是孩子的父亲, 保护孩子们乃理所应当之事,耿清宁并不会为了标榜自己独立自主而拒绝他的好意。 第319章 但这些侍卫不同,他们个个都是八旗子弟, 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意志, 更多的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她还没有自信到那些家族会在福晋和她当中, 弃福晋而选她。 事关孩子们, 容不得一点隐患。 眼下,她多少能理解一些古代帝王的想法, 手底下人的能力是排在第二位的东西,忠心才是顶顶重要的。 只有她亲手培养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不认四爷,不认福晋,眼里只有她一个主子,才能让人放心, 才可将身家全然托付。 “王爷不必如此”, 耿清宁费力将手抽出, “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我这儿庙小,实在用不起”。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人培养出来———这个资源, 倒是可以靠孩子的父亲提供。 四爷微微侧头, 觉得她意有所指的并非只有侍卫。 不过, 年氏的事儿他都解释过两回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宁宁若仍旧这般执拗于此,他绝不会再放任她胡闹。 远处吹来一阵微风, 烛火似乎也跟着摇曳,石砖上的人影分开,娇小些的那个影子很快走到了前头。 被留下的那个影子默默揉搓手指,手心刚沾染的微微湿意悄悄散去,徒留空空如也的掌心,令人怅然若失。 人影停顿片刻,飞快的追上前面那个。 “这些侍卫是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四爷身高大约八尺有余,也没见他如何,偏偏几步就撵上前面几乎小跑的人,“不少都是出自富察家的,还有些是佟家、纳喇家的”。 耿清宁脚步微微慢了一瞬,她突然想起甯楚格身边的两个侍读,那个叫明玉的便是出自富察家,叫敏儿的是纳喇家的女孩儿。 这些都是由四爷指定的,必须绑在兰院这条船上的人。 他捉住她摇摆在身侧的手,“爷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侍卫必定以兰院为马是瞻,绝不会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也是。 耿清宁甩了两下,没甩开,只能任由他牵着,也是,求人办事,总得付出些什么,只是她心中芥蒂实在难消,只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 凌云台已经近在眼前。 “来者止步!” 一支箭咻的一声射在众人面前的地上,箭尖入地三分,箭矢上的尾羽还在微微颤抖。 耿清宁一激灵,是已经有人突围进来?还是说,有人想刺杀四爷? 四爷立刻将有些怔愣的人扯在身后,他面色冷峻,锐利的视线盯着射入地面的箭,箭矢短小,棕色箭杆,浅紫色缠线,黑白尾羽,尤其是箭身刻有幼鹰图案。 忽然,他露出一丝笑,面上犹如春暖花开,整个人放松下来,他高声冲着楼上喊道,“甯楚格,是阿玛”。 这箭,正是他命专人特为甯楚格打造。 苏培盛自刚才起一直挡在四爷前头,此刻听了主子的话,立刻将手里的灯笼高高挑起,照在自己脸上,好叫旁人看得清楚些。 他颤颤巍巍的提高声音道,“二格格,是奴才呀,你瞧一瞧,如假包换,绝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楼上二人听见熟悉的声音,甯楚格想要伸头去瞧,被张凤仪摇头制止。 她自己则是微微上前一步,躲在栏杆后侧身辨认,黑暗中,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许久,确认是王爷身边最得用的苏培盛,才转身对甯楚格点点头,“不错,正是苏公公”。 甯楚格长松一口气,过度紧绷的身体这才察觉到丝丝酸痛之意。 额娘没事就好。 * 其实,早就到甯楚格睡觉的时辰,可屋子里吹了灯之后,外头的光影杂乱,还时不时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闹得人实在不能安眠。 兰院里头的人素来都是不急不缓的,虽常有热闹的景象,但脚步都是轻快的,何曾出现过这般情形。 肯定是出事了。 甯楚格坐起身侧耳倾听,只是外头的声音压的很低,什么也听不清。 但这种摸不清情况的感觉更让人烦扰。 她干脆起身,又唤人点灯穿衣,背上箭袋,将墙上的弓箭取下,紧握在手中———她是兰院长姐,又自小身负巨力,无论发生何事,她都要保护好额娘和弟弟,无论谁要欺负兰院,都得先问过她手中弓箭。 守夜的小丫鬟拦了两下,被小主子用弓箭指着,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连滚带爬的去叫张凤仪与徐嬷嬷。 甯楚格顺利的来到正房,见房内无人,只有青杏留守,面上神色更加肃穆,她问道,“额娘人呢?” 葡萄姐姐是额娘最信赖的人,为何也不在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杏扯出个笑想要安抚她,“二格格莫急,主子有些事儿要办,您要不要先回去歇着,等您醒了,主子也就回了”。 甯楚格眼睛一眯,铜制的箭尖微微闪着寒光,“我再问一遍,额娘呢?” 青杏心尖一颤,只觉得二格格的双眼与主子爷一般无二,令人胆战心惊不敢有丝毫隐瞒,“京中来人”。 她的膝盖不由自主的软下来,“主子说她去前头看一看,叫奴婢在院子里守着您跟两位小阿哥”。 第320章 主子留下她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她是主子爷的人,无论是谁来到这处,都得给她三分颜面。 为何京中来人会让额娘如何紧张? 想起这些天演武场的人,甯楚格心中有了思量。 “额娘的吩咐你照做便是”,她转身离去,“关好大门,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身后青杏膝行几步,直接抱住甯楚格的腿,哀求道,“二格格,您去哪儿?您等等,你不能出去”。 耿主子命她守着所有的小主子,二格格若是出去,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向主子和主子爷交代。 甯楚格一时不察差点被青杏拽倒,她一怒之下将闪着寒光的箭尖抵在青杏胸前,怒骂,“滚开”。 青杏吓得一哆嗦。 刚来庄子上没两天的时候,这位小主子就让人把庄上养的动物都给撵出来打猎,一口气射了好些只兔子和鹿。 那几日,厨房变着花样做兔子,一天三顿的兔肉吃的人头皮发麻。 张凤仪从外头赶来,四下扫了一眼,也不问何事,直接从软在地上的青杏腰间去寻钥匙,二人背着弓箭,一路直奔凌云台。 那里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更是在前院到内院的必经之路,乃是上上之选。 不多时,甯楚格便见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但夜色漆黑烛光昏暗,看不清人,只觉得人影憧憧。 “来者止步!” 她拉满弓弦,一支利箭射在最前方之人面前三尺之处。 幸好,来人是阿玛和额娘。 四爷刚刚在楼下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等上了楼见到甯楚格,脸上却只剩严肃。 甯楚格一看他表情,立刻深蹲请罪,“女儿差点伤了阿玛、额娘,请阿玛息怒”。 四爷面如寒冰,“难道只有一个错处吗?眼下已过亥时,应当在室内安寝才是,为何你会在此处,手里还拿着弓箭?” 甯楚格垂首,“是,女儿知错,这便去睡了”。 四爷冷声再问,“再没旁的错处?” 若是说今夜行为,甯楚格心中丝毫不悔,但刚才她竟然箭指亲人,心中确存丝丝后怕,“女儿差点伤了阿玛额娘,阿玛放心,女儿下次一定看清了再射”。 四爷快被气笑了,甯楚格的这个性子简直与宁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认为是自己的错处,认错比谁都快,可若是认为自个儿没错,便直撞南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扭头一看,果然瞧见耿清宁脸上满满的骄傲与心疼,见他望去,还剜了他一眼,用眼神为甯楚格鸣不平。 慈母多败儿,四爷叹了一口气,扶起甯楚格,语重心长的道,“你额娘在外头,两个弟弟又小,兰院以你为尊,而这一点小事就让你方寸大乱,拿着弓箭指人,你当如何压服众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他又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我与你额娘的头生女儿,你将自己置于这危险境地,可曾想过我与你额娘?” 甯楚格抬头,在额娘的脸上看见了满满的担忧与心疼之色,这回她便诚心实意多了,“女儿知错”。 四爷满意点头,“虽事出有因,但也不得不罚,罚你明日多拉二十次弓,再默一份《孝经》,你可服气?” 甯楚格叩首道,“女儿谨记阿玛教诲,绝不敢忘”。 张凤仪跟着磕了个头,待甯楚格出去,她才站起身跟着退了出去,追随主子而去。 苏培盛送了两步,又忙叫小全子把小主子安全送到院子里,他自己则是默默的回转,看见四爷嘴角微微翘起,满脸的高兴之色。 至于一旁的耿主子都不用看,那自豪和满意之色已经从脸上溢出。 苏培盛心想,这位二格格若是阿哥,耿主子这一生应该是无虞了。 第170章 甯楚格小小的人儿被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簇拥着离去。 凌云台上, 四爷八风不动,只将手轻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你说, 爷刚才是不是对甯楚格太凶了些?” 耿清宁看着闺女的背影, 心中也是纠结万分,教育孩子轻重难定, 轻了, 怕孩子不长记性,重了, 又怕伤了孩子的心。 应当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这般心情吧。 “不怪你”,耿清宁不太想与他说话, 但涉及孩子教育,父母双方理应好好交流,“她确实不应当在这里”。 今晚无论发生何事,甯楚格作为皇家血脉, 性命应当是安全无虞的———这是清朝特色, 便是再有错处, 皇家的血脉,顶天也就是圈禁,更何况在旁人眼里, 她一个女孩儿根本挡不了别人的路。 但最危险的便是甯楚格的强行出头, 刀剑无眼, 若是有人‘失手’, 只怕后悔莫及。 四爷点点头,悄无声息的让两个人离的更近, “甯楚格聪明又有气魄,这是好事, 只是年幼,难免有些太过冲动”。 耿清宁沉默不语,她知晓,甯楚格这般行径是为了她。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新闻,xx女子割肾救子,彼时她还曾好奇的问过办公室大姐,做妈妈的对孩子这么奉献的吗? 办公室大姐当时正用吸管喝着袋装的中药,她甚至没有思考,话便脱口而出,“旁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家孩子来得很艰难,如果他碰到什么事,可以一命换一命的话,我想我是愿意的”。 第321章 此事发生在何时耿清宁早已忘记,旁边又有何人插话讨论她也丝毫没有印象,但当时那种震惊的感觉却始终让人铭记于心。 以至于甯楚格出生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是不是说明她太过自私,母爱不够。 但此刻,相比自己,她更不愿意甯楚格拥有这种所谓的‘牺牲’精神。 不论是为了谁。 她只希望,甯楚格能将保全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事。 身边人正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四爷轻描淡写的将她搂进怀里,“孩子还小,再教教就好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也是成年后才知晓的,甯楚格是他血脉,连天生的这股子冲劲也与他像了十成十。 还是宁宁生的好。 耿清宁叹气,在教育孩子这一块,她在现代和这边都算不上有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而且,因为四爷的绝对权威,所以她在孩子们面前通常扮演的是一个有原则的慈母形象。 就像刚才,见可怜的闺女儿跪在地上,纵使她心疼万分,也不曾出言阻止。毕竟,孩子顺从父亲,臣子顺从君王,本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早晚有一天,她会懂得”,耿清宁唏嘘。 四爷以后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到那时候对甯楚格的要求只会更加严苛,她将,不得不懂。 四爷爱怜的看着怀中人微微泛白的脸色,一下又一下的抚过她的脊背,“你放心,爷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耿清宁心中嗤笑,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经过这些日子、经历这些事,她早已明白自己和他绝不在一个脑回路上,便是此刻的安慰,四爷说的与她想的,也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她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像是意外捡到一束光,本可以好好珍藏,却没想到在日落后,这束光完全被黑暗吞没。 但这能怪四爷吗?怪他的世界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又或者,能怪她吗?去责怪领略过自由和平等灵魂不愿装进束缚的套子里? 只是,爱情只有在自由自在的时候才会枝繁叶茂、肆意生长,任何带有强制色彩的灌溉都只会让它消亡。 耿清宁吐出心中浊气,放任自己靠近他怀里。 如果非要找一个东西怪罪,就去怪这艹蛋的世界吧。 清风轻轻拂动帷幔,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在身侧浮动,一切都是刚刚好。 四爷搂着怀中人,虽已经热出一身汗,就是不舍得松手。 宁宁终于不跟他闹气了。 他舒口气,满足的将怀中人搂紧一分,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看什么都顺眼,“你这小轩当真不错”。 上回虽来过此处,但当时他怒火攻心,未曾留意,此刻才发觉这里有花、有景、还有微风,好一派闲适快活的地方。 有宁宁在的地方素来是如此的。 耿清宁静静的靠了一会,但被浑身粘腻惹得心烦意乱,大门处那里的一身冷汗,眼下热出的汗,两个人还紧紧的贴着,衣服都湿答答的沾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夜深了”,她推不开他,只能用衣袖扇起一阵风带来一阵凉意,“洗漱安置罢”。 放开她,两个人都去洗澡,正好,他不是素来怕热吗? 四爷没在意身上汗透的衣裳,盯着撩起的衣袖看,只见宽大衣袖里头藏着皓白莹润的一截手腕,美得动人心魄。 身旁人似在说话,他又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看———她在说什么都已听不清,他只知道,在月光下,她整个人似乎在发光。 古人常用美人计,原来精髓并非在于‘美’,而是在于施展此计的‘人’。 他捉住她的手,“是该脱衣洗漱了”。 耿清宁背上有些发寒,总觉得有人在不怀好意,她谨慎裹紧身上衣衫,“回屋、回屋”。 四爷声音沙哑,“此处甚好”。 一旁的角落里,苏培盛悄悄朝小轩里瞧了一眼,见帷幔后两个人影渐渐合成一个,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却听见身边也有长长的叹息声,扭头一看,葡萄正双手合什祝祷上天。 他也悄无声息的念了两句佛,盼着这两位主子一直这么和和美美的。 说真的,这一二月的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是过得够够的,板子就悬在头顶上,不知道哪天就落下来。 现如今这两位主子和好了,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许多人的性命和屁股,也算是保住了。 葡萄扯着苏培盛的袖子指了指外头,主子跟主子爷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杵着旁人,哪怕是贴身的丫鬟和太监也不行。 主子把这个叫什么———私人空间。 苏培盛点点头,二人蹑手蹑脚的放下帷幔,悄无声息的下楼,等楼上的动静已经完全听不见,葡萄才呲着森森白牙笑道,“苏公公,去茶房歇歇脚罢”。 刚才门口的事儿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就是这个乌龟王八蛋看不起庄子上的人,没有及时将腰牌拿出来。 今儿万幸,主子爷仍爱重主子,但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少不得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第322章 苏培盛看她笑容,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陪笑两声,“那,我就去歇着了?” “您歇您歇”,葡萄送了两步,又招手唤来小贵子,“给你苏爷爷找个干净的地方,再叫人捡些好酒好菜送过去”。 喝死这个混蛋,最好错过主子爷的差事,再也不得用。 将各项事儿吩咐好,葡萄独自守在楼下,她看着头顶上的月亮,只盼着主子跟主子爷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 耿清宁是被热醒的,八九点钟的太阳穿过帷幔,热意却丝毫未减,晒的人浑身发烫。 她挣扎着坐起身,又重重地靠了回去,整个腰仿佛跟断了似的,她脸上一红,想起昨夜里稀里糊涂的被人剥得一干二净。 不过,此刻回想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被套路了?! 一直在楼下守着的葡萄似乎听见楼上传来骂人的声音,好像是主子在骂主子爷,她甩甩头想仔细分辨一二,再听之时,已然没有任何声响。 嗯,刚才果然是她听错了,这府里院里,谁敢骂主子爷呢。 不过主子该醒了罢,她看了眼天色,这会儿,就连最小的五阿哥都醒了一个时辰了。 耿清宁很不想动,浑身没有力气就算了,各处还不舒服,但太阳公公都晒屁股了。 她思考了一秒钟,既然躺着累得慌,起来晒得慌,那———还是回卧房躺着吧。 人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该躺就躺。 耿清宁慢吞吞的从凌云台走回院子,刚躺回床上就忍不住发出一声□□,这四爷也不是毛头小伙,眼见着都是奔四的人了,怎么开起车来,反倒是比之前更凶了。 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葡萄面上从眉开眼笑变成深深忧虑,“要不要找徐嬷嬷给您揉一揉?” 关于妇人这一块的问题,徐嬷嬷向来是有一手的。 耿清宁讶异抬头,没错啊,她现在是万恶,啊不,享福的统治阶级,这些事全都可以指挥别人做。 她还想到昨夜里的那些侍卫,四爷作为主子将那些‘奴才’指定给兰院,也就是说,在所有人的眼里,那些人现在只能是‘她的奴才’。 “你说的对”,耿清宁调整姿势,整个人趴在床上,“把徐嬷嬷叫进来”。 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最大化的利用现有的资源。 第171章 虽然昨夜里一波三折, 睡得也很晚,但成娃子照例在卯初二刻起床,他们一共有一刻钟的时间用来穿衣、洗漱、整理内务。 看着床上叠的方方正正的被子, 窗边排列整齐的脸盆和杯子, 成娃子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是动作麻利,若是与隔壁床的李家老三一样, 怕是卯初起也赶不及。 他看了一眼李老三, 催促道,“快些, 可千万别迟了”。 从卧房到演武场也只给一刻钟的时间,大家一般选择小跑过去, 一来能够让身体热起来,二来可以节约些时间,做一些‘热身’的活动。 贵公公说,这样不容易受伤。 他正专心的活动手脚, 却见李老三悄悄的凑了过来, “头儿, 你看,今日贵公公好像没来。” 他们是贵公公亲自点头收下的人,这些日子里, 贵公公除了不与他们睡在一起, 旁的时候都在一处, 白日里贵公公陪他们一块训练, 晚间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侃大山、说心里话。 虽然贵公公只是个太监,但是在他们心里, 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成娃子眯着眼睛仔细的去看,只见往日贵公公待着的地方人挨人、人挤人, 众人缩成一团,只为最前方之人留下一大片的空地。 那应该就是昨日的那个王爷了罢。 成娃子又偷偷瞧了两眼,只觉得这王爷甚是朴素,身上穿着一件青雀色的暗纹缎袍,只是比旁人的衣裳要亮堂些,并不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戴着金丝编织的帽子,腰上绑着金腰带,连鞋子上的配饰都是金子做的。 不过,王爷整个人只是那么站着,身上却散发凛凛之气,只有那腰间坠着的荷包与他满身矜贵之态不符,叫成娃子来看,那荷包和妗子缝坏的蒜苗荷包也差不了多少。 李家老三突然啧啧两声,用胳膊肘杵了成娃子几下,“我看见贵公公了,在那呢”。 成娃子顺着李家老三的视线瞧去,只见贵公公缩着肩膀站在那群人的最后头———竟是这些人里头地位最低的那个。 “别废话”,成娃子示意李老三看一旁的日晷,已经卯正,“要开始了”。 一声铜锣声响起,瞬间,演武场上四散的二十余人都动了起来,他们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站成一个整齐的方队,昂首挺胸的等待今日的训练。 有些意思。 四爷目光扫过场内,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如何强壮,但令行禁止这一点却让人十分震惊。 满蒙八旗骑兵素来以少胜多,曾为大清朝立下赫赫战功,但骑兵一旦摆好阵列冲击,前方便不可有一人后退,若是有人心生退意,勒停坐下骏马,两兵还未交接,便会有无数人马死于踩踏。 太祖、太宗皇帝的应对方式是重赏,更因此封了八大铁帽子王。 世祖继承大统时,已定都京师,九族都尽在掌握,应对策略上又加了重罚,当时各路叛军曾达到二十八万之巨,重罚之下才无人敢退。 第323章 没想到,如今这小小的庄子上,不过二十余人,竟然有这般令人满意的。 宁宁到底用的是何种法子? 四爷挥手,便有人将最后头的小贵子提到人前,他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如同平日一般”。 小贵子面上恭敬应是,心中却难掩激动,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甚至将直路走出了蜿蜒曲折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按照时刻表,今日应当是操练,需得从这里一路跑到山脚下。 “照例,今日第一个跑到终点的队伍,额外赏赐一刀五花肉”,小贵子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至于落在最后的那个人,早膳减半”。 众人闻言,都拿不服气的眼神去瞅成娃子,足足三日,都是成娃子带的队得了这个赏赐。 一刀肉虽然不是多么贵重的赏赐,但对庄稼人来说已经不少,兑上些素菜足以一家人美美的吃上一顿。 但除了吃之外,还有个顶顶重要的作用———提着这刀肉经过众人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肉是拿红纸包着的,通红通红的,格外惹人眼,到现在,甚至有人还专门等在路旁,就是为了看头名的人经过。 也就是说———这带回家的就不仅仅是一刀肉,更是彰显了拿肉之人的能力,主子的看重,家里人的体面。 众人摩拳擦掌,这几日成娃子几乎成为全庄子上最厉害的后生,他娘跟他妗子走到哪里,头都抬得高高的,他舅舅还端着肉菜专门在人最多的地方吃饭。 这种露脸的事儿,绝不能叫他那一队独占,总得给旁人些机会才是。 一群人如同牛犊一般冲出去,个个都是咬着牙,仿佛没有比那刀肉更重要的东西。 小贵子也将袍子系在腰间,陪着众人跑在中间,片刻后,他又折返回来,“主子爷,要不给您牵匹马?” 他们跑起来甚是不雅,想来,主子爷应当是不会陪着他们一道的吧…… * 耿清宁正趴在床上,徐嬷嬷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力道适中不说,手掌还格外热,酸疼的腰背被热烫的手掌抚过,简直比泡温泉还要舒服。 除了,屋子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马燥味儿。 难不成,甯楚格一大早就去骑马了? “甯楚格又跟着去拉练了?”耿清宁一面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悠闲时光,一面闲聊家常,“今日可是丁小队头名?” “丁小队?”熟悉低沉的男声从耳边传来,带来阵阵痒意,“是那个黑乎乎的人领头的吗?” 耿清宁一惊,侧头一看,正是四爷在给她按摩,她捂住胸口,“你、你怎么还在这?” 上回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京了,今早上身侧无人,她自然而然便以为他又走了。 不得不说,当时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两人之间还有些尴尬,但同时,还觉得有些许的郁闷。 睡一觉就走,他把这儿,还有她,当成什么了。 “爷为何不能在此处?”四爷手中微微用力,将人压在手下动弹不得,滚烫的手掌抚过雪白滑嫩的肌肤,看着手下纤细的腰肢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紧绷。 他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耿清宁浑身一颤,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怎么不说话?”四爷心中一动,含笑在她柔嫩的后腰按压上一处穴位。 耿清宁的腰,异常敏感,在现代的时候就这般,有时朋友们玩闹也会挠痒痒,但旁人只要做出要挠的这个动作,她就立刻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赶紧求饶。 后来长大一些,她才从书上得知,怕痒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机制,因为那些敏感的地方大多是肋骨、胳肢窝、脖子等,这些搏斗时最脆弱的地方,而且书上还说。 被挠的时候越怕痒,说明潜意识中你对这个人越不信任。 “京中不是事忙吗?”耿清宁努力控制自己,但身后之人只要稍稍用力,她便抑制不住的全身发麻,浑身酥软,甚至还会不自觉的弹跳一下。 四爷见她只说了一句话,便将脸死死的埋在枕头里,露出的一点点侧脸和耳朵都红的几乎滴血。 又害羞了。 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宁宁还是这般容易害羞。 他爱怜的松开手,将软绵绵的人搂紧在怀里,柔声哄道,“再忙也得来看你与孩子们,况且,爷上次许过你的,咱们一道去塞外”。 一望无际的草原,肆意飞驰的骏马,围在篝火的夜晚…… 耿清宁再一次被吸引了,她扬起小脸期待的问道,“那,小五能去吗?” 若是五阿哥能去的话,她高低得去耍上一回。 四爷一愣,思索片刻才明白她所说的‘小五’是谁,不得不说,这种叫法还真像民间夫妻一般,颇有些野趣。 “小五还不到半岁,肯定不行”,他摇头道,小五从出生到现在,才将将四个月,实在太小、太过稚嫩,怎放心叫他受此颠簸。 他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府里有福晋,还有陈嬷嬷,绝不会叫小五受了委屈”。 宫内经常交换孩子抚养,除了担心后妃外戚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第324章 孩子在亲生额娘那里无论受了什么,那都是命,若是在旁人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养母未曾精心,为了不落人口实,养母只能愈发小心仔细。 小五在福晋那里,福晋绝不敢叫他掉一根头发。 耿清宁昨日刚劝好自己不要跟脑回路异常的古人计较,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沉了脸色,“我不去什么劳什子草原了,你自个去罢”。 孩子放在别人手里,还叫她放心?!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绝不可能把孩子交到旁人手里,实在难忍心中之气,她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快出去”。 脑子不好就算了,还浑身上下一股子马燥味儿,也不担心熏着旁人。 这是又醋了? 真是。 四爷一把攥住她推人的手,见她身上锦被滑落,只剩下系带的肚兜,颤颤巍巍的,令人心尖也跟着颤抖。 他抑制住翻涌的气血,拿起一旁的锦被将人裹起来,外头晴天白日的,又有这么多下人在,白日宣淫总归是不好的。 再说了,这里是宁宁的地盘,他也不愿叫让旁人轻视了她。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他轻笑问道,无奈中又带着些快活。 她醋,不过是因为在意而已。 裹住的毛毛虫沽涌了几下,从被子中伸出不知气红还是憋红的脸,“你……自己去罢”。 不就是旅游吗? 老娘不伺候了。 第172章 耿清宁挣扎着起身, 想要把人撵出去,却不小心被锦被狭裹着摔回床上。 又生气,又丢人。 四爷没忍住, 他将整个毛毛虫搂进怀里, 轻声笑道,“乖啊, 别闹”。 宁宁连吃醋的样子, 都是这般惹人怜爱。 想想,他又将她的脸掰过来, 低下头柔声哄道,“爷这辈子只栽在你手里”。 他这边柔情蜜语, 耿清宁却像一个气鼓鼓的河豚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满腔的怒火不知往哪里宣泄,也无处可去。 都说,被爱的那个人总是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 入府这么多年, 有宠、有银子、有孩子, 四爷确实养大了她的脾气,让她从一个战战兢兢担心自己朝不保夕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一被踩雷就要炸的人。 她不是傻子, 也不是没有心, 但也正是因为她有心, 有感觉, 才敢想,敢要。 只是, 看,二人之间这何止是代沟, 简直是马里亚纳海沟。 二人永远不在一个脑回路上,永远在鸡同鸭讲。 耿清宁泄了气。 正巧,外间有热水送来,她强打起精神道,“这样,你先去洗漱,剩下的,待会再说”。 即便决定放过自己,也是需要时间缓和的。 四爷不解她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但刚才确实骑了马,身上有马燥味儿。 他无可奈何的起身,但片刻后,他复坐回去,替她解开她身上裹着的被子,轻声安慰道,“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何苦气坏了身子”。 耿清宁沉默一瞬,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是我不想去”,她直勾勾的看进他眼里,“我做梦都想去,是我去不了,福晋也好,陈嬷嬷也罢,我都不可能将小五托付给他人”。 她停顿片刻,“除非那个人是你”。 父母二人共同扶育孩子乃是正理。 身边人满脸的平静,没有怒意,也不见委屈,只是在认真的阐述自己的想法。 四爷却轻轻笑起来,原来在她心中,只信赖他。 “你这样的性子不能说不好,只是太独了些”,他握住她的手,斟酌着说道,“以前你在府里,总是独门独院,不与任何人往来”。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可人活在世上,总得需要有人帮衬一二,刘邦尚有张良,李世民亦有魏征”。 他抬眼问她,“你明白爷的意思吗?” 耿清宁微微点点,自言自语道,“谁是刘邦?谁是张良?” 到底是她的孩子成就福晋,还是福晋帮她? 四爷靠向身后迎枕,放松道,“爷叫你是谁,你便是谁”。 甭管旁人的心思再活络,在这王府里,就得按他的想法来,无论是酸、甜、苦、辣,他给什么,她们就得接着什么,容不得她们不要。 耿清宁被他狂炫酷霸拽的一句话说得愣住了,以至于四爷去洗漱的时候,她依然思绪翻腾,总觉得自己特别像电视剧里谋害原配的恶毒女配。 四爷就是那个心眼偏到胳肢窝的渣男。 若是她跟四爷的故事被拍出来,应该有一批人骂她既要还要,另一批人骂她不知好歹,她甚至还能想象到自己在网上跟拼命人家解释,未果,然后再对线三百回合的景象。 葡萄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主子似乎正回忆着什么,脸上虽没有笑但满是怀念,看来刚才屋子里的气氛应当还不错。 她将八珍牛乳羹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又将挂在薰笼上的衣裳拿下来。 “主子爷赏的这些纱、罗可真好看”,她叫小桃去找那套珍珠的首饰来配衣裳,“又鲜亮又凉快”。 她又夸四爷赏的首饰,“还有这珍珠簪子,配上这天水碧的衣裳,清爽的跟夏日的荷塘似的”。 第325章 耿清宁坐在镜前,手中无意识的拿勺子搅拌着,她若是起晚了,又不想耽搁用午膳的时候,就会选择各种各样的羹。 今儿是用猴头菇、白茯苓、山药等八种珍品磨制成粉,加入牛乳一起熬制而成的八珍牛乳羹,有天然的食物清香和淡淡的甜味,既能滋养脾胃,又能饱腹。 她用了半碗安抚造反的肚皮,才分出神去看那眼熟的珍珠簪子。 她记得这簪子……上次见武格格的时候曾被摔了一回,上头有不少细碎的划痕。 葡萄笑盈盈的举给她看,“主子放心,小桃专门找人打听过的,珠层厚的珍珠便是有伤痕,拿锉刀细细打磨掉即可,您瞧”。 耿清宁将簪子拿在手里,无论是看还是摸,那摔出来的痕迹似乎都消失了。 簪子都不记得过去了。 她将簪子递给小桃,“挺好的,就这个罢”。 * 浴桶摆在东暖阁处,不过几步便到,小太监试了水的冷热,才伺候着主子脱了衣裳。 温热的水包裹着整个人,热气熏蒸上去,烟雾缭绕间,连一旁近在咫尺的屏风都不清图案。 四爷依旧默默的盯着屏风,心里想着的是宁宁和几个孩子。 初识宁宁时,觉得她性格绵软,可这些年相处下来,才发现她内里竟然是副铜骨,敲不烂、打不碎,还不愿意弯折。 不像是奴才,倒像是天生的主子。 她不仅对自己如此,教养甯楚格和弘昼也是这般,划下一条底线之后,什么都是由孩子自己做主,无论是底下的奴才,还是她自己,都不许插手孩子们的决定。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孩子们被养的很好,无论在府内还是宫中,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是独立的一个人,而不是受人摆布、受人影响的傀儡。 他自然是骄傲的,孩子们争气,他怎么会不高兴,不激动。 但大清只有一位主子,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那个人的奴才。 四爷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无意,身后拿着丝瓜瓤替他搓背的小太监却立即跪下请罪,太监袍子上沾了大半的热水,整个人却在瑟瑟发抖。 他摆摆手叫人出去,又问身边一直伺候着的苏培盛,“小主子们怎么样?” 苏培盛弯腰道,“二格格七点一刻起身的,用完早膳便跟着师傅一道读书,眼下正在书房。弘昼阿哥七点三刻起身,吃了一碗蛋羹就去花园了,五阿哥七点醒了一回,喝了奶后,玩了一个时辰,又睡下了”。 四爷点点头。 苏培盛试探着问道,“午膳要不要将几位小主子一道请过来?” 府里读书的时候,小主子们中间休息的时间很短,但主子爷许久未见二格格,定是想念的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要替主子想在前头。 四爷嗯了一声,“下午读书的点推后一个时辰”。 他又道,“叫厨房做些稀罕些的,你耿主子爱吃的多上些”。 苏培盛应下,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主子爷这是心疼耿主子与小主子了,可怎么没人心疼心疼他,这简陋的庄子上要他去哪找会做稀罕东西的大师傅。 可主子爷的吩咐,他便是拼了老命也得做到。 他苦哈哈的去了厨房,扭来扭去好几圈,都是些乡下的厨娘,虽说也有几分手艺,可稀罕的东西都没见过,怎么做给主子们用。 一个仆妇佝偻着腰,拘谨道,“有一个姓陈的公公,很是厉害,只是一直跟在贵公公身后跑,咱们倒是很少见着人”。 陈德海? 苏培盛立刻就想起来这号人物,不过这人惯眼里只有钱的,又是李侧福晋的人,李怀仁怎么挑了这样一个人过来?还有,他一直跟在贵公公身后跑是何意? 不过,天大地大,也没有主子爷的吩咐大,苏培盛又跑了一回演武场,找到了跟在小贵子身后的陈德海,他晒的黑漆漆的的,不像是太监,倒像是乡下种田的老汉。 陈德海眼神好,他先倒了碗绿豆汤给贵公公,又给苏培盛倒一碗。 虽然苏培盛是主子爷身边的头号人物,但甭管是谁,都得排在他贵哥哥后头。 苏培盛看了一眼有豁口的粗瓷大碗,他没喝,只甩了甩袖子道,“陈公公,主子有命,赶紧跟咱家走罢”。 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演武场上还时不时有灰尘扬起,这样的地儿,若不是陪着主子爷,他一刻也不想待。 陈德海不说话,只拿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小贵子。 只不过,那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小贵子一口气灌完整碗绿豆茶,这才说道,“既然主子爷有命,你便去罢”,他停顿片刻,又交代两句,“给主子办事,务必精心着些”。 主子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别丢了主子的脸。 陈德海委屈巴巴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演武场。 一旁的苏培盛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这兰院上上下下实在太不对劲,主子爷看耿主子哪哪都好就算了,就连小贵子都能让眼里只有钱的人这么听话。 第326章 到底是下了蛊,还是狐狸精转世? 苏培盛悄悄后退两步,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被迷惑。 幸好,陈德海离了小贵子还是正常的,他听了吩咐,又问二格格中间的休息时间,“您放心罢,奴才一定把主子们伺候好了” 不就是哄人开心吗? 他懂。 第173章 京城。 正院。 众人都聚在偏厅, 盯着坐在上首的福晋看。 福晋心中好笑,王爷虽没说,但他属意耿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这些人却争得跟乌鸡眼子似的。 不过她面上却丝毫不显, 甚至还吩咐康嬷嬷上些好的茶水点心来。 她们说累了,好歹能润润嗓子。 乌雅格格嘴最快, “福晋, 明儿便是启程的日子了,总不能让咱们爷在外头无人照顾罢”。 若是去外头办差也就罢了, 去热河请安又没有差事在身,有个随行的侍妾才是正理。 况且, 谁家爷们光秃秃的出门,半个人也不带,岂不是叫人笑话?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 未来的太后娘娘还没有身孕呢, 无论如何, 她要把这个事给促成喽。 福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顺便遮挡笑容,“哦, 那依你之见, 应当如何?” 见福晋这般好说话, 乌雅格格喜上眉梢, “自然是……” “咳……咳”,钮祜禄格格清咳两声, 打断了乌雅格格的话。 她自是一千个想去,一万个想去, 谁能陪着王爷去塞外,这段时日便能与王爷独处,二人朝夕相对,少不得生出几分情意出来。 再者,去了那边,皇子的女眷们少不得要往来一二,能多认识些旁人家的内眷,也不是坏事,也算是出去见见世面。 钮祜禄格格饮了一口茶压下咳嗽声,“这种事,自然是王爷和福晋做主”。 乌雅格格虽然人又蠢又笨,对她的心倒是真的,只是这种事儿,她们要也要不来,还不如让福晋觉得她们听话懂事,说不定机会更大。 毕竟,她看了一眼上首的两位侧福晋,没有一位是能让福晋放心的。 福晋似笑非笑,“你是个懂事的”,落魄冷暖见人心,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欣赏、再用钮祜禄氏。 李侧福晋喝了一杯茶,用了两块点心,“佛拉娜那边还有事,妾身先退下了”。 大格格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时间紧迫,这些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的,正院这边也没少拜访,看上去倒是比其他人更熟稔些。 福晋点点头,“大格格那里是正事,你且去罢”。 为大格格置办嫁妆,李侧福晋必是不能再随行的。 少个人总是好事,众人都拿眼去瞧福晋,盼着能听到关于自己的好消息。 年侧福晋调整了坐姿,看着李侧福晋离去的背影,表情羡慕的挑起话头,“李侧福晋膝下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当真是好福气”。 屋内一静,只能听见丫鬟添茶的声音。 这一屋子的人皆是膝下空空,年侧福晋这是在嘲讽众人无子? 不应该该啊。 年侧福晋虽然刚进府没多久,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之人,岂能不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道理。 年侧福晋端起茶碗,掩盖住面上的神色,继续道,“我若是有这样的福气,绝不会像耿格格那般服用零陵香,毕竟,多子多福……” “慎言”,福晋放下手中茶碗,瓷器撞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音,显示了主人的愤怒,“耿氏去庄上养病,便是用什么药那自然也是由大夫决定,岂容你一个不懂医理的人随意置喙?” 她决不允许有人往耿氏的头上泼脏水。 一个孩子若是有着被阿玛厌弃的额娘,他还如何在阿玛面前自处,如何能成为这亲王府的世子? 众人或惊或喜,或恐惧听到如此私密之事,担忧自身性命。 年侧福晋仿若未觉,她掩唇一笑,“福晋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反正这信儿已经放出去了,别的都是次要的。 福晋脊背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你刚来府上,年纪又小,自然考虑事情有所欠缺,我不怪你”。 她换了语气,面容也格外严肃,“但这府上,绝容不下有人争风吃醋,陷害旁的姐妹”。 这便是训诫了,众人均眉眼低垂,低声应是。 福晋停顿片刻,“乌雅格格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你便随着王爷一道前去”。 “啊,我?!”乌雅格格满脸震惊,但很快转惊为喜,甚至顾不得看一眼旁边的钮祜禄格格。 她笑得眉眼得意,面上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张狂重新爬上来,“好嘞,好嘞,妾身这就去收拾行李,绝不会误了王爷的事”。 * 女子都喜欢什么? 庄子里,陈德海仔仔细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银钱好,赏些贵点稀罕点的金银首饰等能拿出去跟旁人炫耀的,再送些田庄、地产能傍身压箱底的。 面子和里子都有,再没有比这妥当的。 第327章 但是这是主子,又是素来富贵迷人眼的兰院,往日,廊下的宫灯数都数不清,连院子里用的碗碟盘杯都是独一份,还能会少这三瓜俩枣的吗? 他想来想去,只能往风雅、意境上凑。 正好,天儿又热,就设个曲水流觞罢。 用木制的桌子搭配着石头进行点缀,中间凿空,蓄水后变成水渠,末端留出排水口,将菜肴放到木质的条盘上,飘在水渠上面,任由主子们夹取。 若是在周围配上奏乐和戏曲,再没有比这更风雅的事儿。 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就是这个趣味儿。 于是,午膳的时候,耿清宁看见面前循环的水流,里头有各色各样的菜品,所坐之处四面开阔,能看到不远处的小池和里头的睡莲,再远些,还有个说书的先生。 这不就是现代的那些高级私房菜馆的做法吗? 两三层的小楼,优雅的环境,精致的菜品,营造一种低调又奢华的氛围。 怎么说呢,一进这样的地方,好不好吃另说,但一定是非常贵。 甯楚格和弘昼倒是适应良好,尤其是弘昼,以碗为船,以勺为浆,把这水渠当成了玩耍的地方。 四爷看了一眼苏培盛,夹了一筷子茭白放在耿清宁碗中,春吃芽,夏吃瓜,这茭白又叫茭瓜,被誉为水中参,补益效用甚好。 苏培盛立刻在心中把陈德海骂了个狗血喷头,怪不得在府里的时候就天天被那老刘压在头上,连主子爷的差事都办不妥当。 耿清宁尝了一口,茭白嫩生生的,外头淡黄色的面衣竟然是咸蛋黄味的,两种开始毫不相关的东西,搭配起来竟然分外适口。 有点东西啊。 她来了兴致,挨个品尝上头的菜色。 槐花豆腐,排骨凉瓜,酱菜青豆,碧玉虾仁,蒜子鳝背,八宝酿肚片。 今日肯定是个南方的大师傅,耿清宁想,甜汤甚至是鸡头米桂花糖水。 鸡头米学名叫芡实,这可是初秋才有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做菜的大师傅从哪里弄来的。 甯楚格不爱那些,她只盯着偶尔飘过来的冷淘吃,淡黄色的面条放在装有冰水的碗里,量不多,只有小半碗,取出之后,可以将手边的各色调料往里头加。 她偏爱往里头放卤得入味的嫩牛肉,再放上多多的黄瓜丝和醋,三者相辅相成,她三两口就能下去一碗,然后巴巴的看着流水———继续等下一碗。 一旁的苏培盛悄悄退下,陈德海这差事办的,估计这辈子都抬不起来头了。 几个人干巴巴的用完了午膳,下人撤了席面,又换了茶点上来。 四爷端着茶,清了清喉咙,“爷今日去了演武场,那个头名甚是不错”。 今日那些护院跑的时候,他让随行的侍卫们也跟着跑了一趟,没想到仍然是昨夜里那个稚嫩的小子得了头名。 这小子颇有些勇武之气,又忠心耿耿,是个可造之材,若是投入军中,说不定能挣个出身回来。 耿清宁虽然只吃个半饱,但旁人的心意,也不能太不给面子,自然不能再叫别的,此刻只能抱着茶水果腹,“你是说林成?” 林成是小贵子特意招进来的,当时看着只道怪可怜的,没想到竟然得了四爷的青眼。 要知道这位爷可是个颇为挑剔之人,能看中的人个个都是能干的,比如说徐嬷嬷,再比如说张凤仪,还比如说青杏。 外头的就更了不得了,比如说他亲手提起来的李卫、田文镜等人,还有他登基后重用的鄂尔泰、张廷玉,个个都是能臣干吏。 “这孩子年岁不大,人确实是个懂事的”,此人若当真几分机遇的话,耿清宁并不想叫他耽误了,“他家中有个病弱的母亲,又不愿日日拖累舅舅,这才投来的”。 四爷点头赞道,“还是个孝顺的”。 仁孝素来都是上位者标榜的东西,对他们而言,这样的人更容易掌控。 “你若是舍得”,四爷将点心往耿清宁那边推了推,“爷拿亲卫与你换,如何?正好,此去塞外可历练一二”。 甯楚格一直听着,此刻忍不住抬头,“阿玛,你要走了吗?” 不是昨日才刚来,怎么又提及离去之事? 四爷点点头,“明日一早便走”,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想不想跟阿玛一道去?” 若是甯楚格去,说不定宁宁舍不得女儿,也就愿意一块去了。 当然,他是万岁爷亲子,又是王爷,自然是他想叫谁去谁就一定得去的,绝不会因为担忧女子的小小气性就采用迂回的手段的。 绝没有这个必要。 第174章 京城, 乌雅格格的院子里兵荒马乱的,上上下下慌成一团。 装着衣裳的箱笼敞开着,床上、榻上算是衣裳, 首饰全都拿出来摆在一旁配着, 就连府内新分的布料也摆在面前,好选出几身出挑的, 最好一眼就能把人迷住。 乌雅格格看了半晌, 只道这个不好看,看那个不鲜亮。 反正哪哪都不满意。 她有点子不高兴。 她从进府就没见四爷几回, 可怜见的,箱笼里只有侍妾分例的东西。虽说和上辈子比起来还算过得去, 可这回是陪在王爷身侧,这些衣裳首饰怎么看怎么寒酸。 第328章 她的侍女翠喜在一旁劝道,“这可是江南的新缎子,旁人买都买不到呢, 您瞧, 这燕蓝色多好看啊, 穿着清清爽爽的,多衬您”。 乌雅格格摸了一把滑溜溜的绸缎,缎子上甚至有暗纹, 在光下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 她皮肤又白, 燕蓝色还算是衬她。 她哼了一声, 有什么好的,这这都是旁人挑剩下的。 李侧福晋爱粉, 早早的把桃红、淡粉、藕红色都挑走了,年侧福晋说喜欢素雅, 选了月白、水绿、山青,剩下的才轮到格格们,她当时以春和院为尊,让钮祜禄格格先挑,没成想人家也没客气,当即挑了杏黄和紫藤这两个色。 只剩下燕蓝、秋香、宝蓝、铜绿这几样,虽然说她把老妇人穿的宝蓝和铜绿都给了武格格,可是她自个儿也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乌雅格格又不高兴了。 若是有当初兰院的三分华贵…… 呸呸呸,她摇摇头,才不要那失宠之人的东西,若是沾染上晦气,影响这回陪侍,她哭都找不到地方。 对了,也不知未来的太后娘娘有没有将那几匹布裁剪成新衣。 不对,什么太后娘娘,明明是钮祜禄氏———若是这回她一举得男,说不定她的孩儿就能取代那弘历的身份当上未来的万岁爷。 乌雅格格眼珠子乱转,还有那位武格格,这倒霉孩子还是有不少银钱傍身的,又是个憨傻的,‘借’她两件首饰,不过分吧? 如此这般,衣裳和首饰倒是齐全妥当了。 她打定主意,换了出门的衣裳,不顾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上,扭身便去了武格格的院子。 武格格正在午歇,见人来,立刻将人请到榻上坐着,又叫人拿好茶好点心招待她。 乌雅格格眉眼乱飞,一个劲的到处乱瞟,见堂屋摆设简单,又去看武格格头上手上戴的,都不甚满意,她干脆起身,走到梳妆台旁边细看。 武格格手里扭着帕子,陪在一侧,乌雅格格比她进府早,又是德妃娘娘的母家,她无宠,自然该谨言慎行、多奉承着些。 见她这般,乌雅格格心情又变得很好了。 见梳妆台上有一支银镀金吉庆七珠流苏,她抓起就往发髻上插,口中还不忘说道,“借给姐姐戴两日,待从塞外回来,我就还你”。 武格格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吃了一盘子点心,带着珠钗一扭一扭的走了。 绿柳扶住她,关心道,“格格?要不要……”就放任乌雅格格这般抢人东西?实在不行去福晋哪里告个状也是好的。 武格格放下帘子,转身回去慢慢啜着茶,“把剩下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至于这个,随她去罢”。 来府里快一年里,她就见过王爷一回,她没有出身,又没有宠爱,若是再生事端,只会叫人死的更快。 她放下茶盏,整个人歪在榻上,方才午歇刚眯着,乌雅格格就来了,此刻困意翻腾,她微微阖上双眼似乎已然睡着,只是梦里,依稀记得进府时的那些雄心壮志。 她扯了扯嘴角,怪不得自古便唱什么,爹娘不舍儿嫁人。 嫁人之后没人疼。 乌雅格格首战告捷,志得意满的去了春和院,她的丫鬟抱着那匹秋香色布料,同样满脸的自得之色。 下一个兰院,说不定就要落在她们主子身上了。 不过,面对钮祜禄格格的时,乌雅格格还是收敛了不少。 她言辞恳切,“好姐姐,人家这回出门,若是连件好看的衣裳都没有,岂不是叫人笑话。这样,妹妹也不占你便宜,就拿这秋香色跟你换那匹杏黄色的如何?” 一旁的翠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声,秋香色名儿好听,其实就是土色带点绿,惯常是宫里老嬷嬷们最喜欢的颜色,只因这色儿有一条好处,脏了污了一点,旁人瞧不出来,洗的少,自然穿的就久。 而杏黄色娇嫩俏丽,看着就温柔可人,娘娘们的吉服都喜欢用这个色,谁要是换,才是傻呢。 钮祜禄格格微抬下巴,叫翠儿将绣萝拿来,呈给她看,“真是不巧,你瞧,下面人手快,这布料竟然已经裁剪好了”。 乌雅格格眼珠子一转,她一把抢过翠儿手里的绣萝,“嗐,咱们姐妹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回去叫人改改就成,翠喜,咱们走”。 翠儿气个倒仰,她就没见过面皮这么厚的人,竟然明着抢东西了,竟不是当初巴巴的改了身边丫鬟名儿的时候了。 但这对主仆二人毫不介意,走得飞快,竟连那匹秋香的缎子也没放下。 乌雅格格好不容易收拾好行礼,又巴巴的去找福晋。 她该怎么去。 虽然她消息不甚灵通,但四爷不在府里的事儿她还是知晓的。 福晋连面都没露,直接将人送到前院,这回守前院的丁顺看着来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毕竟是福晋吩咐下来的,他摸着下巴,心中逐渐起了思量。 * 京郊,庄子上。 甯楚格想去。 耿清宁并不惊讶。 试问哪个小学生能拒绝暑假出门旅游呢?况且,去的地方既能避暑,又有漂亮的景色,还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第329章 就像是现代社会,小学生有暑假,而父母工作还请不下来年假,只能含泪将孩子送去夏令营一般,耿清宁只能做好后勤工作。 先是收拾行李,漂亮的骑装肯定是要有的,出门旅游肯定要漂漂亮亮的,草原上可以策马奔腾,挡风的斗篷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早晚温差大,厚些的衣裳也要带一点,现时做肯定是来不及的。 耿清宁吩咐人往车上搬行李,甯楚格就皱着脸就在一旁劝,“额娘,真的太多了”。 阿玛不过带了四车行礼,额娘竟然足足给她装了六车,就差把家里带有座位的恭桶也给带着了。 耿清宁母爱爆棚,摇头不赞同道,“穷家富路,出了门你就知道了”。 当初她上大学的时候,四个小时的火车她妈妈可是装了6个鸡蛋,三条黄瓜,还有一瓶黄桃罐头,怕她路上不方便,还提前叫他爸在家里打开再拧上的。 甯楚格还不如她呢。 去塞外都在草原上,临时想要点什么都没地儿买,全靠每日送去的补给,但是圣上在哪儿,哪能轮到她一个小小的格格要三要四的,肯定还是自己带更妥当。 除了包罗万象的行李,孩子出门还需要照顾的,四爷虽然足够仔细,但他毕竟外头有差事,不可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徐嬷嬷,这个从小便照顾甯楚格的嬷嬷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张凤仪颇有些武力,自然也要一直陪在甯楚格身边。 至于,明玉和阿敏…… 耿清宁有些犹豫。 四爷正在一旁看书,身后是小贵子做的壁灯,自从上回荷花灯大赛之后,耿清宁便在屋子里装了好些这样的,亮堂还不占地,他也喜欢在这灯下看书,颇有些凿壁偷光的意味。 他翻了一页书,不在意的道,“一道去便是了”。 耿清宁心里确实想叫她们陪甯楚格一起的,孩子嘛,总得有同龄玩伴才更开心,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都不放心甯楚格远离身边,那两家的父母就能舍得了? 四爷放下书,他总是会被她幼稚的想法逗笑,“你怎知旁人不乐意,能陪主子,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他在一旁笑,笑完还要来教她,被用的人才叫奴才,不得用的,那就是个废人罢了,就像圣上在塞外,他们这些留京的皇子还得巴巴的去请安,同一个道理。 耿清宁囧,不知跟清朝人有代沟,还是跟有心眼的人有代沟。 得,甭说了。 她摇摇头,叫人去开箱子,打算明日里赏些好东西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好歹堵一堵旁人的嘴,只不过,箱子打开一半又被关上,取东西的人刚到门口就被叫回来。 四爷挑眉,“怎么,想通了?” 耿清宁有些迟疑,觉得说出来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但想到昨日的决定,她还是开口说道,“我现在……赏东西下去不太合适吧”。 以前她以为自己肯定能混上侧福晋,多少是有点飘的,说赏就赏,就连武格格来拜访她,她都有赏赐,更别说明玉和阿敏那里。 但如今,她确实只是个格格,之前的事儿就显得十分唐突了,再做就更不合适了。 “我没有其他意思,”耿清宁干巴巴的,徒劳解释两句,“总归是身份……” “就是我只是个格格……就是,反正,有些不太合适”。 她越说越觉得解释不清,好像总有些其他的意味。 她不想这样。 四爷见她脸都急红了,连说带比划,吞吞吐吐还小心犹豫,一副担忧说错话的模样,密密麻麻从心底泛出一些心疼出来。 以前他想的都是外头的那些事,这个侧福晋的身份跟外面的事比起来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况且,在这府里、院里他都依着她、顺着她,他自信能叫她不受委屈。 可如今与外头交际,甯楚格也出门往来,她这般底气不足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她的手捉住,整个人搂在怀里,像是哄弘昼、小五那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不用说了,爷明白你的意思”。 第175章 李怀仁一路快马直奔京城, 身上带着两个礼盒,他想了想,还是调转缰绳先去了富察家。 这是个近些年才新兴的家族, 有马武这个领侍卫内大臣, 有马齐这个大学士,还有嫁给十二阿哥为嫡福晋的姑奶奶, 照这个势头下去, 挤身一流世家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明玉姑娘这头就差了一点, 她叔伯虽然争气,但阿玛却是那个年纪最小, 最不着调的那个,又是老兵部尚书的遗腹子,是以上头的哥哥们也不敢狠管。 长大后,马武、马奇等人又争气, 叫他继承了祖父一等男的爵位及世职, 又为他求娶了素有贤名的觉罗氏, 只是这位一等男仍爱在外头晃悠,地地道道的京城旗人做派。 他一面想着富察家这个福窝窝里头的老儿子,一面记挂着兰院, 以往四爷出门的时候, 总是将他留下看院子, 这回他虽然也被留下来, 但人却换了个地儿,变成给耿主子看庄子。 他琢磨着, 这辈子,怕是要跟兰院绑在一处了。 第330章 说实话, 他是不太甘心的,后院起起伏伏与他何干,他是前院的人,只管稳坐钓鱼台等人来奉承便是,可如今…… 李怀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汗,虽然再不甘心,但既然这样了,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过话又说回来,耿主子有宠,手头又松,于进忠在她手下都能混个风生水起的,他自信比于进忠强得多,还能怕没有机会施展不成。 这不,机会不就来了。 虽然已经到宵禁的时间,但巡街的吏役见了亲王府的腰牌自然是客客气气的,李怀仁没费什么事儿,就顺利的到了富察府。 富察家的人比外头的人更是客气三分,觉罗氏恭敬磕头,叩谢过主子洪恩后,才接过李怀仁带来的赏赐,正要留人喝茶,却见公公们已经起身,像是着急走似的。 难不成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这些人,还是说荷包给的迟了? 觉罗氏不敢强留,忙给贴身丫鬟使眼色,那丫鬟悄无声息的塞了沉手的荷包给领头的李怀仁,后头的几位公公怀里也都鼓鼓的。 结个善缘,说不定闺女在亲王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李怀仁掂了掂素色缎面荷包的重量,他微微微一笑,露出一丝口风,“夫人留步,咱家还要去镇安将军府,就不叨扰了”。 觉罗氏再三谢过,又派人将贵客送出,回转到厅中却只盯着礼盒看。 镇安将军府指的应该是纳喇·常赉的府上,他家的阿敏格格也在雍亲王府上做侍读。 看来这礼,并不是独独给富察家的。 她想了想,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去了正院旁一处格外清静的院落,正是富察家老太君的住所。 觉罗氏素来敬佩这位婆婆,虽说先后经历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但年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若遇犹豫之事,她与几位嫂嫂都会来请教婆婆。 “您说,那位主子是什么意思?”觉罗氏接过丫鬟手里的热牛乳亲自递到婆婆手里,“儿媳有些糊涂,这不年不节的,怎会有赏赐下来”。 乌雅氏仔细打量着打开的礼盒,小小一个盒子不大,但分外精致,里头是一整套的银鎏金点翠项圈、手镯,花丝镶嵌,翠条生动,上面的火珠层次丰富鲜明,华丽异常。 她慢慢喝完牛乳,又拿清茶漱口,漱过三遍又要了一盏温水,觉罗氏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默默的等着。 “看这项圈大小,应当是赏给明玉那丫头的”,乌雅氏拿棉帕子拭去嘴边微微湿意,“想来不是冲着府里的爷们去的”。 觉罗氏自然是能看出这点的,若是雍亲王冲着大学士的二伯,又或是三伯去的,这赏赐也轮不到她们这房身上。 再说了,她们这房素来是不中用的,怎会影响到二伯、三伯的决定。 乌雅氏漱完口,被丫鬟们服侍着上了床榻,她盯着床帐上福禄寿的绣纹,又问道,“那位耿格格是不是仍在庄子上养病?” 明玉就在庄上,若是只为了赏赐陪侍有功,直接赏给她也就罢了,为何费这趟功夫专门送到府上? 或许,是叫她们这些内宅的妇人感念主子恩德罢了。 觉罗氏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了,“儿媳听明玉说,亲王府的人都尊她一句耿主子呢”。 乌雅氏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啊,素来被称为冷面王爷的雍亲王也有为内宠操心的时候”。 她笑了一会,到底还是心疼小的,忍不住叮嘱一句,“事关各人前途,我也不能替你拿主意,你和明玉阿玛好好商量商量,也得替孩子们考虑考虑”。 觉罗氏低声应是,替乌雅氏盖上薄被,又吩咐人将冰盆挪到屋角,这才悄悄回了屋子。 这一来一回过去的时间不短,可派去寻明玉阿玛的人到现在还未归来,想来又是被哪里的人给绊住了脚。 她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待到白日的暑气完全消退,吹来阵阵凉风,她才徐徐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备车”,觉罗氏一面站起身,一面吩咐身边的丫鬟,“拿上老爷的帖子,咱们去给主子谢恩去”。 * 耿清宁做了一夜的梦,杂乱无章的,什么也记不太清楚,隐约还有些印象只有甯楚格的哭脸,她正要将闺女搂进怀里安慰,却猛然惊醒。 屋子里寂静极了,只能听见她剧烈的喘息声,屏风外头也没有人影走动,目光所及之处的木制家具古朴又熟悉,却带来莫名的恐惧感。 她扭头看向身侧,身侧的四爷还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光线透过纱帘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重复几次,但胸膛里突突的心跳声却根本慢不下来。 四爷虽在梦中,但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伸手拍拍她低声嘟囔,“再睡一会”。 带着睡意的嗓音显得有些微微嘶哑,耿清宁往他的怀里靠一靠,身边人身上传来的热意让人稍微放松了些,她试图闭上眼睛,只是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第331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许是甯楚格出远门,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吧。 耿清宁翻了两个身,终是躺不下去,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又慢慢的从四爷身上跨过。 葡萄站在屏风外头,压低声音问道,“主子,是要喝水吗?” 往日的这个时候,耿清宁定是高床软卧,睡意正酣。 耿清宁随手拢了拢头发,脚步急急,“不必,我去看看甯楚格”,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看一看方觉得心安。 葡萄忙拿件丝质的斗篷披在耿清宁身上,天刚晓白,还有些微凉,“二格格昨夜里亥初睡下的,夜里只起了一回夜,此刻正睡着呢”。 葡萄声音放得极低,但床上的人还是皱起了眉毛。 “是做噩梦了吗?”身后,四爷撩起床帐仔细去看,宁宁只趿拉着鞋子,没换衣裳,面上还带着些慞惶,怕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定是与甯楚格有关。 他坐起身,亲手穿上靴子,“爷与你一道去”。 苏培盛在屏风外头轻声问了句,方才领着小太监捧着梳、水、胰、帕等鱼贯而入。 耿清宁只能停下来等他,如果是只有她自己,披一件斗篷也就几步路的事儿,可是四爷要去,就得洗漱、梳头、换衣裳。 真是…… 她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也是等着,只能跟他一道梳洗。 四爷凑过来坐在她身边,见她不停的抠着袖子,拽过她的手不叫她与自己呕气,“每逢大事,需有定气,你性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些太过于急躁”。 耿清宁悄悄翻了个白眼,自从上回吵架之后,四爷就很爱把她当成闺女一样训诫,“那古人还道:事有轻重缓急,况且,跟咱们自家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 没错,她就是在故意抬杠。 身后梳头的小太监和小桃头都不敢抬,只盯着眼前的头发丝,仿佛天聋地哑一般。 四爷人往后一靠,长长一叹,“爷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百句千句等着爷,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耿清宁有一瞬间跟不上节奏,她狐疑的盯着镜子里的四爷瞧,觉得铜镜不够清楚,距离还有些远。 真受伤了?难道她刚才的语气真的很重? 耿清宁皱起眉毛细看,又怕影响不好,将身边梳头的下人挥退,才扭头去看他的脸。 ……偏偏他转过脸,不叫人瞧。 啊,真生气了?不至于吧,四爷这么小心眼的吗? 耿清宁忙用双手去捧他的脸,“别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说顺嘴了,下次不……” 话还未说完,就在他眼里、嘴角瞧见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笑意。 她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差点把他的脖子扭断,“下次还敢!” 屋子里传出阵阵笑声,惊走了在一旁树上憩息的成对鸟儿,小桃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被一旁的葡萄含笑打趣,“这下总放心了罢”。 主子们呀,好着呢。 第176章 闹了这一场, 梦里带来的那股子恐慌劲儿终于消散的无影无踪,太阳也悄悄从地平线跳出来,橙黄色的暖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阳光明媚, 有几个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说着悄悄话, 声音大到唯恐旁边的人类听不见。 缓过劲来的耿清宁暗笑自己被一场梦吓到,她不再提去甯楚格屋子的事, 只吩咐人把孩子们全都叫到正厅来,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早膳。 平日里这样的机会真不多,甯楚格起得早, 一般她用膳的时候弘昼还在睡觉,今儿还是特意把他叫起的———总不能缺席送别宴。 她本来还有些离别不舍之情, 但看见满满登登摆了两张桌子的早膳,那点离愁不知不觉就飞了。 桌子上各色各样的吃食、点心,耿清宁纯粹的国人饮食习惯,更喜欢在早上吃点咸口的东西, 豆腐脑、面茶、焦圈、肉饼, 个个她都爱。 因着她的影响, 甯楚格喜欢在早上吃牛肉煎包,尤其喜欢脆脆的那层焦底,再配上足量的米醋和只香不辣的辣椒油, 她小小一个人能吃上足足一碟子。 弘昼牙齿还不够利, 有些抗拒嚼硬的东西, 相比之下, 他更喜欢吃小笼汤包,咬开小小一个口, 去吸允里头鲜美的汤汁。 四爷倒是什么都不挑,或者说他很少在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喜好, 是以桌子上还上了些甜的红豆包、坚果卷等,还炒了几盘子小炒来配各色粥。 耿清宁本来吃着自己点的牛肉饼,但看见炒得嫩生生的莴笋炒山药片,黄瓜虾仁,也捏了个金丝奶花卷放在手里。 甜咸永动机,谁能不爱。 众人正吃着,葡萄从外头进来道,“主子,富察家的人递来一张帖子,说是想给您磕头,您看?”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搅主子们,但仔细算来,这应当是兰院收到的第一张帖子,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说葡萄,便是耿清宁当下也有些懵,人还是被筷子上的莴笋掉在碗里发出的零碎声响惊醒的,她一面夹起莴笋放在嘴里无意识的咀嚼着,一面抬头去看四爷。 他正专心致志的用膳,听见了这个信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第332章 看来和他没关系。 耿清宁莫名的有些高兴,竟然有人给她递帖子,是不是说明她终于在清朝打开了外出交际的大门?在外头的人眼里她多少也算个人? “富察家?”她想了一圈,终于想到甯楚格身边的那个侍读,“你身边那个叫明玉的,是不是出身富察家?” 甯楚格看了一眼阿玛,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将碗筷放在桌上,双手垂在身侧,“额娘说的没错,明玉正是富察家四房的长女”。 孩子同学的父母来拜访了? “快把人请进来”,耿清宁站起身,她虽然只吃了五分饱,但人只要不饿着就行,没必要吃饱,也不必再在膳桌这里耽误时间,“啊不,请到凌云台二楼那边去”。 说实话,耿清宁与递帖子之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想,帖子能递到这儿,又是求见她,肯定是明玉的额娘、玛嬷之类的女眷。 孩子们之间是类似于同学和玩伴的关系,那她与这位富察家的夫人自然颇有几分香火情,特意将见面安排在凌云台二楼也是这个道理。 这既不是三楼那种特别私密的地方,也不像偏厅那般严肃,放松之余还有些活泼,正适合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葡萄偷偷瞥一眼主子爷,见他面带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来是任由主子安排。 她只好赶紧叫个机灵的小丫鬟去门口跑腿,自己又去准备见客的衣裳。 外头的觉罗氏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她半夜里出发,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多时辰,几乎天亮才到庄子附近。 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片好大一块草地,还有旁边那座山,全都被爱新觉罗家的龙子凤孙给置办下来了,也可以说是皇家的后花园。 她还听说,有些庄子还建在地热和温泉上,冬日里说不尽的享受。 不仅仅富贵,贵人们都怕死,是以这里侍卫也多,这一路上她已经遇到两三波侍卫,好在看到是富察家的马车,他们也没有太过放肆。 觉罗氏一面觉得麻烦,一面又觉得高兴,想来明玉在这里也是顶顶安全的——虽然等闲之辈肯定不敢靠近这里,谁若是找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有几条。 觉罗氏又看了一眼侧门,见无人进出才放下帘子,她素来是个有耐心的,帖子刚递进去,肯定要在外头等上一段时候。 晌午或是下午能见到就已经是主子恩德了。 她吩咐丫鬟找出铜镜,见镜子中自己面容疲惫,又亲自拿茶水沾湿手帕,将脸上擦了一遍。昨夜里她只靠着车厢眯了一会儿,自然精神有些不济,只好用冷水醒神,毕竟待会儿见的可是主子,容不得半点邋遢。 丫鬟帮着觉罗氏将些许碎发用茶水抿顺,又将头上的簪子重新换了位置,她正在拽主子衣裳上的皱褶,马车外头被人轻轻敲响。 “富察夫人,我们主子请您进去说话”。 这么快? 觉罗氏微惊,她迅速看过自个儿身上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这才撑起笑容,低声回道,“是”。 丫鬟在前头引路,觉罗氏在后面悄悄抬头打量几眼。 这种引路的丫鬟通常要见客,所以不会是最末等粗使的,但主子身边的得力人也犯不着去做这样的差事,所以一般是二、三等的丫鬟。 只是,这个丫鬟身上穿的料子,像是江南那边进贡的纱罗,薄如蝉翼、清爽透气,最适合夏日里头穿,便是她们府上,只有老太太宠爱的几位孙女儿才有的穿,每人也只有一匹。 觉罗氏摸摸自己身上的料子,悄悄的把皱褶处拽了拽,眼下穿什么不重要了,千万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了礼数。 二人走了好一会,觉罗氏又看见一扇红漆大门,不过是锁着的,想来也是,内院这处的正门素来是不开的,只有主子们的车架可以通过,她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自然是从角门进的。 刚一进内院,觉罗氏便精神一震,明明这般热的天儿,内院里头却是凉风习习,绕过影壁,她看见一旁的墙上有‘万’字纹的透风砖。 这样砖极为难烧,价格也是不菲,没想到这儿竟然是只做平常使用。 觉罗氏不敢再看,只慢慢体会从间隙里吹来的凉风,后脖颈处的热汗已经慢慢散去,她轻松之余甚至还有空想,等到了冬日此处又该如何,那三九寒冬的刺骨冷风岂不是把人给吹透了? 她又自讪一笑,主子们的车是停在二门处的,在披上斗篷,总共也没有几步路,岂会冻着。 她正想着,前头那个丫鬟已经在岔口处不见了身影,她急急撵了几步,还未拐弯就闻到一阵阵栀子香味,抬头一看,此处竟然是花园。 咦?哪家去正院的地方还要经过花园子? 她上前几步路,从头上拔了支素金的簪子塞给引路的丫鬟,本来准备的有荷包,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经让她觉得荷包里的二两银子有些寒酸到拿不出手了。 “劳烦姑娘,请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第333章 丫鬟抿嘴一笑,素手指向不远处,“夫人您瞧,就是那儿,凌云台,主子很是看重您呢,这可是主子最爱待的地方”。 觉罗氏顺着丫鬟的手望去,只见三层翠绿的竹楼伫立在花园子里,周围有假山、有活水,还有数不清的栀子环绕。 好一个神仙地方。 婆婆不愧是婆婆,昨夜里已经一针见血。 觉罗氏整顿衣裳,又捋了捋头上的发丝,路过小池时还特意在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这才目不斜视的进了小楼。 耿清宁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有些迫不及待。 原谅一个自从来到清朝再也没有交际过的人吧,以往去见福晋、李侧福晋等人,那不叫交际,叫上班,或者叫加班应酬。 反正,这个意义不一样。 她整理了下头上的钗环,刚才装扮的时候,她都好生犹豫,怕太过富贵招人眼,又怕太过寒酸被人嘲讽,最后还是四爷看不过去,挑了她头一回侍寝时赏的那个流苏簪子。 还赞‘灼灼其华,美轮美奂’。 她自然是相信雍正的审美的,又专门挑了天水碧的一身旗袍,看镜子里流苏摇摇晃晃,自觉比古典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过了四爷的眼,肯定不会出错的。 耿清宁端起茶盏刚要喝,就见葡萄领着一个装扮整齐的妇人上来。 年纪不大,应当是明玉的额娘。 耿清宁忙放下茶盏,扯出一个亲近点的笑容,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妇人就上前见礼。 妇人不是福身,而是跪下磕头。 “奴才觉罗氏给主子磕头”,妇人深深埋下头颅,“主子万福”。 耿清宁不由的愣住了。 第177章 看着伏趴在地上的人, 耿清宁无力靠回椅背,她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快快请起”。 葡萄上前几步扶住觉罗氏, 将她往椅子处带,跟耿清宁的时间久了, 她对主子的心思也能猜上几分, 这么兴师动众的,是看重这位夫人。 觉罗氏顺势起身, 她又福了个身才斜斜签在椅子上,“奴才夫家姓富察, 李荣保是奴才丈夫,您府上二格格身边的明玉是奴才的女儿”。 耿清宁知道自己应该夸赞几句觉罗氏夫家能干,再赞明玉懂规矩、识大体,但是她浑身乏力, 已经毫无兴致, 只能徒劳挺直腰背。 还是上班, 只不过是看别人在努力上班。 就像现代社会里,公司总有几个人是愿意主动加班的,不过耿清宁素来是社畜那一块儿的, 这回身份位置的转变, 难免有些不适应。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耿清宁端坐在上首微笑, 茶碗一直放在桌上, 觉罗氏就一直说着话。 她先是夸赞甯楚格仙姿玉质、志洁行芳,又感念雍亲王府对明玉的妥帖照顾, 她们全家都感念主子大恩大德,又说起京城去塞外路上的秀丽风光, 感激主子能给明玉这个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她说话不疾不徐,有娓娓道来之感,即便耿清宁知道她是在奉承,还是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一丝丝好感,并且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这样一个额娘,明玉肯定是个好姑娘。 幸好没出门交际,估计能被这些古人骗到裤衩都不剩。 这样一想,耿清宁就感觉好受许多,人终于不那么难受,也有心情去看觉罗氏的装扮了。 真不是她眼皮子浅的先敬罗裳后敬人,而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东西。 比如说这位富察家的太太,她身上的料子虽然是好的,但略微有些些厚,不像是夏日清透的绢纱,倒像是刚入夏时穿的丝罗。 当然,也有可能穿者无意,看者多心,毕竟丝锻的衣裳更闪,落在旁人眼里也更体面。 不过,觉罗氏发间带的簪子也很能说明问题,耿清宁来清朝这么些年旁的长进没有,鉴赏能力倒是突飞猛进,整枚簪子虽为实金打造,但只是简朴的牡丹花造型,花蕊处有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颜色有些发乌。 应当还没有上回荷花灯大赛的彩头,那个花丝镶嵌对开的金香囊值钱。 据说,小贵子托人把那个香囊捎给给猫狗房的程太监了,说是在里头放上冰片有芳香开窍、提神醒脑之功效,能够挡不少腌臜味儿。 冰片这种名贵药材也不少值钱,一个小太监尚且知道师傅的体面,换句话说,明玉的阿玛确实相当粗心。 耿清宁又开始思考,清朝的男子可能不会将俸禄交给妻子打理,那一大家子人该如何养活,全靠家里的产业? 全家老小一起啃老,就像皇家一样? 她一面腹语,一面端起茶盏,“今日多谢你陪我说话,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去瞧瞧明玉罢”。 再不走,她的脸都快笑僵了。 原来,看别人加班也是一种痛苦。 觉罗氏立刻站起身,又深福下去,“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 耿清宁继续微笑,甚至觉得和葡萄、红枣等人相处都没有这般······深刻体会到阶级的差距。 不知这位觉罗氏难不难受,反正她作为被奉承的那个人都累的够呛。 或许在这清朝,人际交往的技能点她这辈子也点不亮了。 第334章 葡萄亲去送觉罗氏,青杏便悄悄顶替了葡萄的位置,她撤走茶盏,换了一盏酥酪上来,“主子爷说您早上没用多少,叫您稍微用些垫垫肚子”。 耿清宁伸手一摸,碗壁竟然是热的,大夏天的,哪有人吃热的饮品,又不是姜撞奶。 看到主子微微皱起的眉头,青杏不得不多余解释一句,“主子爷说,大早上的不能太过寒凉”。 耿清宁翻了个白眼,大早上刚起床,阳气尚未生发,不能吃寒凉之物。中午该用午膳,五谷为养,这些寒凉之物不能贪多。晚上要睡觉,吃多了寒凉的东西仔细睡着了肚子疼。 反正只要四爷在这,一整天都有理由。 活爹这是。 暂且忍忍吧,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 青杏见耿清宁端起酥酪,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她走到主子身后,将头上繁琐的发饰拆下一部分,好让人能松快些。 她一面动作,一面说起话,“明玉的阿玛李荣保是遗腹子,家里也就娇惯了些,虽是最小,却继承了老兵部尚书一等男的爵位”。 耿清宁挑了挑眉,这跟她想的不一样,按照常理,应该是家里的几个兄弟为了这个爵位争的不可开交才对啊。 原来富察家的大哥去的早,二哥、三哥都颇有些本事,又是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出生长大的,也就多心疼了些。 李荣保蜜罐里泡着长大,行事自然就浪荡了些,据说,后院里有好些妻妾,眼下明玉就有六个兄弟姐妹。 七个孩子?! 将近是雍亲王府里孩子的二倍。 啧啧,怪不得明玉这丫头这么懂事,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原来在家里素来就是大姐姐的身份呐。 不过,这压力也太大了吧。 许多穷苦家生养孩子,不过是稀饭里多一瓢凉水的事儿,多喝点稀的,风再一吹,人也就长大了。 但这个富察家可不是什么穷苦出身,生孩子、养孩子花费且不论,就说七八个孩子的嫁娶问题,男子总得出聘礼吧,女子总得有副像样的嫁妆吧。 “以后给明玉和阿敏的赏赐再重三分”,耿清宁吩咐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果然,小小年纪出来打童工,都是有原因的。 不过,她扭过头去看青杏,没想到这个八卦小能手的技能竟然在府外也有用。 青杏抿嘴笑,只要主子还肯用她,她内里的东西还多着呢。 谁能拒绝吃瓜呢,反正耿清宁拒绝不了,一路上,她又听青杏说了好些炸裂的八卦。 比如说某某大人最喜欢自家老婆的三寸金莲,每天下班回去都要脱鞋闻一闻。再比如,京郊有一凉亭,民间传说士子经过那里,若遇风雨,将来必封侯拜相,许多读书人专门在阴天去那里排队经过。 耿清宁一面觉得好恶心,一面又感慨裹脚的风气就是被这些人给带起来的,而在他们心中,三寸金莲也不过是玩物,真正放在心里头的重要的还是前途。 若是当皇帝的喜欢官员裹脚,他们估计跑得比谁都快。 二人一路走回去,到院子里一看,各处静悄悄的,四爷竟还在厅中的摇椅上半躺着,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怎么还没走? 四爷听见响动,抬头看到她,招手叫她过来坐下。 就这小摇椅,两个人也不怕压塌喽,耿清宁没管,径直坐在梳妆台前,叫青杏把她发间的假发片和头饰全都拆掉,这一早上的,坠的头皮都是痛的。 四爷将书收起,握在手中,走到梳妆台旁盯着镜子细瞧,见她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完全两种不同的状态,“怎么,是今儿来的人不喜欢?” 耿清宁忍住叹气。 她在府外没有来往的人,自然也不必为此烦扰,在府里,她院门一关,不用见旁人,偶尔在福晋那里遇到同事,大家彼此都很客气。 她不用软着膝盖面对旁人,旁人也不必对她这般行礼磕头。 “没有,这位太太人很好”,耿清宁微微摇头,说到底,还是她这些年被养的过于天真了些。 四爷微微弯腰,轻轻捏住她脸颊,像是哄弘昼那般,“若是不喜欢这个,爷再给你挑个好的”。 他是镶白旗的旗主,整个镶白旗下都是他的奴才,挑个把个出挑的,能逗宁宁开心,就是她们的福气。 耿清宁松散着头发靠进四爷的怀里,反手去抓他的手,感慨道,“幸好是你”。 若是穿越成穷苦人家的女儿,终日劳作挣不到碎银几两,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风花雪月。 若是穿成个奴婢,天天对别人跪来跪去的,便是再有阿q精神,再努力适应环境,心理上还是接受不了。 若是好不容易穿成个大家小姐,结果盲婚哑嫁给李荣保这样的人,身为正妻,还得为下头数不清的庶子庶女操心。 这样一对比,她觉得四爷对她当真不错。 怪不得人家说,不幸的时候,就要去看看更不幸的人,这样就会觉得生活充满幸福感。 四爷笑了,微微用力摩挲她的发丝,语气中还带有一丝责怪,“你才发现?” 第335章 宁宁这样的性子,若是指给旁人,肯定会被打碎成渣,再揉成一团,变成和最开始完全不同的模样。 不像现在,脾气越来越大,还敢给他甩脸色看。 耿清宁点点头,这些年好日子过得,她早已忘记当年选秀时的心惊胆战,也忘记初入府时的小心翼翼,今日见了觉罗氏才发现,这本就是个,人和人有阶级差距的社会。 她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只觉得庆幸,仿若落水时遇到一块令人心安的浮木。 第178章 二人紧紧挨着, 谁也没说话。 耿清宁紧紧的巴着四爷,只觉得他像是颗遮风挡雨的大树,而她就是树上长出的小小蘑菇, 若是离了这大树, 不是被太阳晒成蘑菇干,就是被地上的虫蚁拖进巢穴。 估计一天也活不下去。 因着这份心思, 这会子她反倒是生出几分离情, 不舍得他走了。 ??对了,他怎么还没走? 她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半空上,再耽搁一会儿, 怕是到午膳时分了。 古人出行不便,尤其是夏日,正午太热,且不说人, 骡马也受不住, 一般都是天刚晓白便出发, 走不到正午就得停下来安营扎寨,等到暑热稍退才能继续出发。 四爷笑她迟钝,“早膳太晚, 如何能走”, 况且, 昨夜里的安排今日也得见一见成果才是。 虽然看起来并不如人意。 二人正说着话, 就见苏培盛从外头进来,他隔着门帘子就收住脚, 不敢再往里头去打搅主子,小声禀告, “主子爷,十三爷求见”。 老十三怎么来了? 刚才屋子里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不见,四爷慢吞吞的起身,心里还在思量着十三为何会来。 不是说不想见十三,而是他眼里容不下胆大包天之人,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主子的行踪都敢往外透露。 他递了一个眼神给苏培盛。 苏培盛自然是明白主子爷的意思,他瞥了一眼耿清宁的脸色,有些为难又有些委屈,这庄子都快姓耿了,他怎么查?又怎么敢查? 查完了,还得他来受这个夹板气。 耿清宁也有些惊讶,便是她也是刚知道四爷今儿不走,这位未来的常务副皇帝怎么就知道这个信儿,还巴巴的赶过来了? 哦哦哦,她懂了,原来四爷今儿没走就是为了留下来见十三爷一面,啧啧,不愧是史书记载的兄弟情。 旁边有小丫鬟拿来见客的衣裳,自从上回四爷来过,庄子上也开始常备他的衣裳———总不能叫他还跟上回一样穿着皱巴成一团的衣裳回去。 这样一想,他的重度强迫症是不是有所改善? 四爷低头扫视一眼,只叫苏培盛领着两个小太监将他身上刚才坐出来的皱褶扯平,又捏了捏耿清宁挂着不明笑容的脸颊,这才去了前头。 前院里摆着一个竹轿。 四爷眉心微皱,看来老十三的腿还没好透,果然,进屋一看,十三的腿被衣裳盖着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整个人脸色发白,完全没有二十来岁意气风发的模样,反倒是暮霭沉沉的。 可见,这皇宫内外所有人,离了万岁爷的看重,是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的事儿。 自然,旁的话已经说不口了,四爷放缓语气,“怎么不在家好好养着?你如今年轻不晓得轻重,以后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明明是被训,十三爷却挺高兴的,四哥这是待他亲近才会训斥两句,“是,四哥说的对,当下正养着呢,庄子上比京中凉快,这腿也能好受些”。 天气越热,暑邪越盛,湿热内蕴,这疮就愈发的严重,膝盖上的疮溃了又长,长了再烂,太医一个接一个的换,但就是没有好的时候。 其实他的腿也不是一直这样,只是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过年的时候又要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皇上,自然还得坏上好长一段时间。 太医说,只要人待在凉快的地方,不要经常用膝盖,好的自然就快些。 可惜,这回万岁爷塞外避暑,还是没有想起他。 四爷没说话,等着十三说明来此的目的。 十三爷扔掉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笑呵呵的提起昨夜的事儿,“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将侍卫遇见富察家马车的事儿说了出来,不好意思道,“今儿来求见本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叫弟弟碰着了”。 原来这么回事。 确实,十三的庄子就在这附近,今年四月的时候,万岁爷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生病的儿子,虽然没有给爵位,但还是大发善心的赏了庄子和下人。 当时还是他叫人在内务府运作一番,十三才得了这附近的一个庄子。 想起过往的这遭事,四爷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柔和,误不误解的,不是窥探行踪就好,他轻咳一声,主动问起,“可有给圣上的请安折子?” 虽然万岁爷还是不待见十三,但是赏下来的太医和庄子已经是一个极为明显的缓和信号。 天底下只有不是的儿子,没有不是的老子,十三若是懂事,这个时候就应该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 第336章 十三爷摇摇头,“这些日子一直在收拾庄子,还没有腾出手来”。 四爷板起脸,“胡闹,下头那些奴才难道是死的吗,这些事儿哪轮得着你亲自操心?孰轻孰重都不懂了?” 十三爷恭敬听完才道,“四哥莫气,是弟弟想差了,我这就回去写”。 四爷点点头,看两三个小太监把十三爷架到竹轿上,他又把人叫住,“你那边若是送信不方便,可以叫人送到此处”。 十三爷微微一顿,高兴的哎了一声应下来。他心中明白,一个皇阿哥便是再落魄,手底下也不至于无人可用,四哥这是担心他的信呈不到汗阿玛的御前,特意帮他一把罢了。 四哥素来是这个性子,若是沾手了,便不会中途丢开手,只会把一切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前院兄弟二人情深义重,后远一间屋子里,觉罗氏握着明玉的手,根本不舍得松开。 儿女都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疼都疼不够,哪舍得叫她出这样的远门,还是跟着去伺候别人。 明玉埋首在额娘怀里,本来想好的那些说辞,却被哽住的喉咙挡住,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明明说好不流眼泪的,不知怎的,一见到额娘,眼泪珠子像是找到了亲人,一个劲的往外的掉。 但这里是主子的地方,明玉只能悄悄埋住脸。 察觉到肩窝处的热意,觉罗氏忙眨了眨眼,憋回眼中不争气的水汽,她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身体也微微摇晃起来。 夏日、午后、蝉鸣,这是明玉记忆中最为闲适的时光,那时候额娘就是这样轻轻拍着她,哄她睡觉的,眼下虽不是午后,也未有蝉鸣,但额娘的怀抱仍然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眷恋。 又过了好一会,觉罗氏觉得堵在喉咙的哽块消失,她才轻快的说起塞外秀丽的风光,说起草原上吹过的一阵晚风,天边那抹橙色的晚霞,还有仅剩几缕的阳光拉长身骑白马的身影。 觉罗氏描述的场景实在太过美丽,明玉听得入了迷,逐渐忘记离别的苦楚,反倒是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明玉,”觉罗氏的声音中满是向往,她慢慢悠悠的哄着闺女,“你来做额娘的眼睛,替额娘看一看这外头的风光,好不好?” 明玉满腔的使命感,她连连点头,“女儿必会每日都写信,还会画画,把那些漂亮的景色全都画出来”。 她握住额娘的手,“到时候我去求格格,把这些信啊、画啊,全都捎回来,一定让额娘看到”。 若是在以前,觉罗氏肯定是告诉女儿千万不要这样做,不要给二格格和雍亲王府的人带来麻烦,但眼下她只是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笑着点头,“好,额娘等着明玉的信”。 既然决定跟了这位主子,自然是越亲近越好,适当的‘劳烦’主子,求主子一些事情,既能滋养关系,又能在身处逆境时,获得援手。 毕竟,施比受有福。 同样,自觉帮了弟弟的四爷心情很是不错,午膳的时候,还叫了冷酒来喝。 耿清宁虽然十分惊讶,但更快的选择跟上他的脚步,还叫人把井水澎过的西瓜切块呈上来。 鎏金花口银制的酒盏先放在冰鉴中冷上一个时辰,待用的时候将酒盏取出,放一块一寸见方的西瓜进去,用勺或臼捣碎,再倒上冰镇的梅花酒。 这梅花酒乃是去岁冬日里所酿,所用梅花需得是杭州一带产出的绿萼梅才行,只有此话才能去苦留香,酿制而成的酒未近唇而梅花来,风雅非常。 在耿清宁看来,这个梅花酒的好处在于香,但味儿淡,酒精度数低,最适合用来调酒,配上西瓜、梅子、荔枝等物来用,更像是用果茶一般。 夏日里无论吃什么,来上一盏冰镇的梅花酒,都是绝配。 四爷见耿清宁抱着酒盏不松手,夹了块熏制的兔子腿给她,“好歹配着吃些东西,贪凉伤胃”。 又来了。 不过,不抢她的饮料就行,耿清宁从善如流的拿起兔子腿,这依旧是甯楚格的战利品,除了熏的、烤的、甚至连冷吃兔都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消耗兔肉。 不得不说,庄子上养得兔子就是肥,虽然肌肉紧实,但筋膜处有不少脂肪,吃起来油润嫩滑,根本停不下来。 可恶,本来是打算减肥的。 耿清宁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将兔子腿上的肉撕成一丝一丝的,她努力放慢吃饭的节奏,每喝一口梅花酒,便奖励自己一丝肉来配这个酒。 还别说,东西虽少,倒更能吃出几分滋味来。 四爷在一旁边看边笑,几乎端不住酒盏,他亲手夹了一条豆腐鱼放进她碗中,“你好看着呢,快吃罢”。 为了证明话的可信度,他更是身体力行进行了好长时间的饭后运动。 耿清宁整个人还在晃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若是知道有格外的能量消耗,刚才她一定会多吃点,只是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只能随着身上的人一起沉沦。 过于劳累,耿清宁一觉睡到金乌西垂,葡萄从外头走进来,“主子,那药,还喝吗?” 第179章 第337章 耿清宁知道葡萄问的是零陵香。 “这还用问, 肯定要喝啊”,她坐起身,任由锦被滑落, 露出身上青青红红的痕迹, “趁热端来吧,凉了更难喝”。 中药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 热的时候难喝, 凉了更难喝。 葡萄有些为难,她磨蹭了一会儿, 终是拗不过主子,乖乖将药端了进来。 耿清宁接过药碗, 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种东西就是一口闷才能喝下去,若是跟电视剧里头的人一样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简直算得上满清十大酷刑的第十一种。 “快, 清水”, 耿清宁干呕两声, 忙捂住嘴巴,千万不能吐,她可不想做无用功。 葡萄将清水递给主子, 又端了碟苹果脯过来, 蜜饯太甜, 反而衬得口中苦涩, 不如这酸甜果脯诱得口中津液分泌,能更快缓解喝药带来的不适。 耿清宁将苹果脯置于牙尖细细的磨着, 慢慢释放里头的味道,可怜的减肥人, 吃起果脯来都分外珍惜。 “吃什么呢?”四爷满头是汗的从外头进来,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了满室的药味。 难道宁宁生病了? 他伸出头去探她的额头,入手一片温凉,可见不是发热,“哪里不舒服?” 葡萄端着药碗,她看看四爷,又瞧瞧耿清宁,颤颤巍巍半天,还是忍不住跪倒在地。 见丫鬟满脸的心虚,四爷面上微滞,他眯了眯双眼,“说,怎么回事?” 猪队友啊这是。 不过,面对四爷的时候,有几个人能不心惊胆战,便是她也是一点点养大的胆子,耿清宁用眼神示意葡萄赶紧出去,“跟她没关系,是我身子不好”。 葡萄既不敢走,又不敢说话,只能跪在地上,身上抖如筛糠。 四爷冷哼一声,宁宁倒是越来越有威风了,今儿早上苏培盛不敢进来,眼下,连下头的这些人都会在她和他之间犹豫。 这是件好事,他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他冲着外头吩咐,“苏培盛,去把府医叫过来”。 苏培盛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皇天老爷啊,这些主子怎么就喜欢脑这些幺蛾子,快活日子才过几天,怎么又来这死出。 心里头再骂,这事儿还得办,而且为了避开头一波吵架,他还打算亲自去请陈大夫,免得被盛怒中的主子们波及。 对了,陈大夫住哪儿呢? 一堆人挤在外头小心翼翼的听动静,见苏培盛出来,如鸟兽一般四散开来,只留下红枣站在原地,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钗环,小声道,“苏公公,我领你去寻陈大夫”。 陈大夫不在前面,而是庄子上挨着草场那一块,是主子专门划出来用来养牛的地方。 陈大夫带着几个徒弟,白天夜里都在那处。 苏培盛扬扬下巴,指着前方,“红枣姑娘,请罢”。 二人沿着围墙一直往后走,足足走了一个多刻钟,仍没见着人,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燥味儿。 府医怎么会在这么腌臜的地方,难道是哪里得罪耿主子,被发配过来的? 快步绕过这片围墙,只一眼,就能瞧见木头栅栏围着的草场里,有一间又一间的木制的小格子,每一间小格子里头都有一头牛在里头。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张了张嘴,这好好的庄子,怎么弄得跟贡院似的,里头的牛跟举子一样全都被锁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恍然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只是揉了揉眼睛后仍是这副模样,他甚至还看见带着面罩、手套,身披麻袋的陈大夫。 只能从身形看出来。 陈大夫应当听见了红枣的喊声,他离开身旁的牛,转身进了离栅栏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好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模样。 陈大夫甩着手上的水,“哟,苏大公公,您可是位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了?” 苏培盛把手放在鼻子下挥了挥,“别跟咱家贫了,主子爷那边有吩咐,快些着罢”。 陈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来人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可见不是哪位主子或是小主子生病。 那苏培盛来寻此处所欲为何。 他瞥了一眼红枣,见她紧紧的握着手掌,笑容也是干巴巴的,当下咧嘴一笑,“是这样的苏公公,您瞧我这身上腌臜的很,若是熏着主子跟小主子就不好了,这样,我先去换身衣裳,也就耽误您片刻功夫”。 苏培盛可不应这茬,反正腌臜恶了主子爷,自然是陈大夫自个受着,可若是耽误了差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甭废话”,苏培盛率先转身回去,“这天底下,可没有叫主子等奴才的道理”。 陈大夫只能快走两步跟上去,而红枣则是悄无声息的慢下两步,她微微扭头,无声的说话。 陈大夫紧紧盯着她的口型看,好像是三个字。 于进忠。 屋内的人已经全被撵了出去,只留下二人。 耿清宁披上衣裳,起身将四爷拉到床上———椅子上坐着。 他身上太多汗,还是不要上床为好。 “可巧,我正想跟你说来着”,她又去端了盏凉茶,替他降降火气,“倒是被你给撞见了”。 第338章 四爷抬眼看她,见她面上没有丝毫心虚,像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说罢,爷听着”。 看她舌灿莲花能说出什么来。 不愧是多疑的雍正。 耿清宁顾不得他身上的汗味,挨着他坐下,“此事要从上回生了小五说起”。 四爷紧紧的盯着她,不发一言。 怕他想不起来,耿清宁还特意提醒道,“那晚,你还腹痛”。 生子的十级疼痛,她不相信他会忘记。 四爷自是记得那晚,但是那和眼下的药又有什么关系。 耿清宁仿若一个人唱独角戏,又道,“我还记得,你刚过来,小五就出生了”。 四爷微微点头,这几个孩子宁宁生的都很顺利,小五也是这般,他刚到产房门口,就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后来,产婆告诉我,这孩子生的太快了”,她叹了一声,“连续生产,总归对妇人是不好的”。 古人自然也是知晓连续生产对女子的伤害,高门大户的主母为何对另一半拥有妾室的容忍度这般高,除了时代原因之外,也是因为小妾能为她们承担一部分生育之苦。 四爷想起前朝写《项脊轩志》的归有光,这位大家的母亲曾在十年内生育七子后死亡,隋朝的那位贤后独孤皇后育有五子五女,据说五十多岁时缠绵病榻而死。 难道,这药? “自从生了小五,我总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耿清宁拿小手指去勾他的袖子,又去寻找袖子里的大手,悄悄的握住,“就叫人开了避孕的方子来喝,今日刚好是第二回”。 上回凌云台一次,这回一次,正好两回。 “胡闹”,四爷沉下脸,眉头紧锁,“多子多福才是正理”。 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能生孩子绝对是优点,甚至可以说是‘功劳’,许多侧福晋更是因此得以请封。 能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本就是这些人的福气。 四爷神色莫名,莫说旁人,便是耿清宁此刻也只觉头发发麻,但是她有经验,上回吵架的时候可是比这回吓人多了,而且事情已经做了,她就没想瞒着,也瞒不住,与其叫别人抖出来,还不如自首。 “你瞧宫里宫外,孩子生得太密之人是不是身体不好,而且寿命不长死的早?”她的小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又在他手心轻蹭,“人家只是想多陪爷一段时间罢了”。 她可是能活到乾隆朝的人,足足九十六岁呢,四舍五入可以说是百年寿命,哪能折损在这里。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小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骂她两句,又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但这种事情若叫外人知晓,不用唾沫星子淹死人,娘娘便会赏下三尺白绫。 “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他又气,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既感慨于她对自己的全然的信赖,又担心她的口无遮拦。 他叹了口气,“你不过是这两日身上不好,受了风寒罢了”。 零陵香常用于散风寒、解表、避秽的香方,闻起来有淡淡的梅花香味,还可以保存衣物,防止虫蛀,乃是上好的灵香草。 ??他在说什么,耿清宁满脑子疑问,怎么扯到风寒那边了。 四爷低头,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身边人已经蹬鼻子上脸的钻进自个怀里,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扭着衣裳上的盘扣玩。 这是知道错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微微用力,一直到她面上出现红痕,又拿自己有些粗糙的大手用力摩挲她娇嫩的脸,“爷马上走了,你做几个香囊给爷送行罢”。 耿清宁理亏,不敢挣脱他的手,见他语气缓和,这才眨着水灵灵的杏眼传达自己的意思。 没问题,多少个荷包都做,只是,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屋外苏培盛带着陈大夫刚到门口,透过帘子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大动静。 这是吵过了?还是没吵呢? 李怀仁一见他回来就笑的幸灾乐祸,“哟,苏大总管,跑这一趟累着了吧,走,咱们喝茶去?” 得,这狗东西竟然敢笑话他白跑一趟。 苏培盛也笑眯眯的,“给主子办事不敢说辛苦,不像李老弟有福气,可以在这庄子上好好享福”。 连随行都摸不着的人,也配笑话苏爷爷。 二人笑眯眯的携手去茶房喝茶,只将陈大夫留在原地。 陈大夫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合着,刚才他一路上好不容易想的那些借口,都不用说了? 第180章 夕阳西下, 官道上有几辆堆满东西的骡车加快了速度,最后一辆乌蓬马车的车夫也跟着甩了下鞭子。 声儿虽响,但只是空鞭, 毕竟马儿也跑了整整一日, 耳朵都开始下垂,实在让人不舍得对它挥鞭。 车夫心疼马儿, 马儿也知晓伙伴的意思, 便是此刻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也竭力向前跑去。 它知道, 只要看到石头或者木头圈起来的地方,就可以停下来休息。 官道虽然比小路宽些, 但也十分颠簸,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尤甚,里头的人儿被颠了个倒仰,连小桌上的茶碗都跟着跳了两下, 自杀式的往地上蹦。 第339章 “啊, 我的新衣裳”, 乌雅氏看见自己刚做的杏黄色衣衫上染上茶渍,颠了一整天的骨头又酸又涩,整个人忍不住暴躁起来。 翠喜眼疾手快的拿帕子去吸上面的茶水, 还用帕子沾了清水反复去吸。 看着比自己还要着急的侍女, 乌雅氏忍住了快要蓬勃而出的怒火。 她闭了闭眼, 靠在马车大迎枕上反复运气, 但看见弄湿的那一块明显和周围不一样,她终是忍不住对着外头叫嚷, “怎么看路的,弄坏了我的衣裳, 你赔得起吗你?” 外头甩空鞭的声音顿时停止,传来车夫唯唯诺诺的解释声,“前头跑快了,说是要在天黑前到驿站”。 翠西一把撩开帘子,柳眉倒竖的骂道,“你的不是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还敢顶嘴?” 她说着露出怀疑的神情,“你这人的眼怎么回事,说,是不是刚才睡着了?” 这车夫努力睁大双眼,额头上都绷出几条皱纹,眼睛很快通红酸涩,甚至滚下几滴眼泪。 他也不敢去擦,“奴、奴才这是天生的,真、真不敢睡觉”。 翠喜又剜了他一眼,“不敢就好,若是伤了主子,你祖宗八代绑在一处也不够赔的”。 车夫讷讷不敢言,手上缰绳也不敢松,也翻来覆去的说着车轱辘话,“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求您开恩”。 翠西懒得看这人没出息的模样,况且认错有什么用,新衣裳洗过一回之后,再不可能如此鲜亮,再说了,今晚还有要事。 她松开帘子,凑近乌雅氏身边压低声音道,“主子,这身衣裳怕是不能穿了,今晚?” 这回好不容易争来了此次随行的机会,虽然此刻王爷并不在身边,但是前头就是驿站,二人定能在那里相遇,到时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岂不是万事如意。 想到这里,乌雅氏终于气顺了些,“还能怎么办,只能把另一套新衣裳找出来了”。 这件杏黄色的衣裳衬得人雪肤红唇,还有淡淡的书香气,而且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是以带的几身衣裳中她最中意这身,特意穿在今天。 没想到,这‘借’来的料子头一回上身,竟然就遭此劫难。 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那套新的也成,反正那处只有王爷与我,我披个麻袋也是最好看的”。 马车落在车队的最后,车夫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路,险险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赶到驿站,领路的总管已经递了腰牌,安置好一切。 乌雅氏下了车,直接被驿站的小吏送到一处房间,“贵人且歇着吧,晚膳会有人送来的”。 翠喜顾不得收拾东西,忙递了个荷包过去,“敢问这位官差,雍王爷什么时候到的,今晚又歇在哪处?” 乌雅氏虽坐在床边没说话,但手中一刻不曾停下的扇子和时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还是显露出她的几分心思。 这小吏掂了掂荷包,他不是那种拿了好处还藏着掖着的人,“雍王爷?” 他笑了笑,“小人可没看到什么王爷”。 床边的人忍不住站起来,不小心带倒一旁的茶碗,杏黄色的衣裳上又弄湿一块,“你说什么?” 小吏将荷包塞进怀里,“来往之人名册名单样样俱全,小人可不敢说谎”。 不过男人嘛,不就那回事。 他笑呵呵的,“您说的那位王爷,怕不是被旁的人、旁的事,绊住脚了罢”。 * 书房里,陈大夫想的那些借口终于还是用到了。 幸好于进忠之前已经反复交代过,他心里还算有谱,面对四爷也能不慌不忙。 “耿主子确实因连续生产,有些伤了身子”。 屁,她那身子壮得跟头大象一般,活到一百都没问题。 “气血虚亏,心肾寸弱,脉象缓涩而弦,还是得调理几年为好”。 这些毛病确实存在,但那都是因为郁结于心所致,跟生孩子可没半点关系。 “至于再次有孕的事儿,最好缓上几年”。 他一定在那之前就告老还乡,反正绝对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陈永亮,”四爷坐在书桌后,外间的阳光正好照在桌前,愈发的显得阴影中的人神色难辨,“你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吗?” 陈大夫不自觉的膝盖发软,他扑通一声跪下,把额头紧紧的贴在青石砖上,没有一丝抬头的勇气,“奴才的主子自然只有王爷一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王爷”。 黄金迷人眼,财帛动人心,但这些东西都远远不如名利让人牵肠挂肚,耿主子给出的东西,任何一个从医之人都无法拒绝。 况且,在亲王府众人的眼中,他早已是兰院的人了,就连福晋有什么不适的时候,都是舍近求远,拿着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 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书桌后的阴影中,四爷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摆摆手,算是放过了陈大夫。 苏培盛端走桌上的凉茶,换了一盏新的过来,“主子爷,要不要奴才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陈永亮这小子嘴上说的好听,可屁股下头的椅子是歪的,他说的话,后院的牛都不信。 第340章 四爷端着茶碗摩挲片刻,茶碗是他素来喜爱的瓜片,闻着便清香四溢,尤为适合夏天。他饮了一口,许是茶泡的有些久了,味道很浓,微微苦涩。 “爷信的过他们”,他放下茶碗,既然她主动说了,他就选择信她几分。 再说了,他答应过孩子们,估计他们正等着一起用晚膳呢,弘昼那小子眼下脾气倔的厉害,他可不能迟了。 主子爷已经前头走了几步,苏培盛只能摇摇头赶紧追上去。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看来啊,过日子也是这般。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微亮,四爷就起了身,他轻拍昨晚上熬夜做荷包此刻还要强撑着起床的人,示意她再多睡一会儿。 耿清宁反复开机,反复失败,最后在冷水帕子的帮助下才挣扎着起身。 熬夜的时候有多自信,起床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她打着呵欠,趿拉着绣鞋走到他身前,手里还拿着昨晚上刚做好的荷包。 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顷刻间退的一干二净,屋子里只剩二人。 这是让她服侍的意思? 耿清宁把荷包塞进怀里,亲手将衣裳披在他肩上。 不得不说,四爷这经常骑马射箭的身材跟现代有些细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三十多岁的人,腰间竟然没有一丝赘肉,指尖戳过去,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她微微抬头,帮他系脖间盘扣。 纤细白嫩的手和坚硬的下颚线条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感,领口处的喉结上下滚动,诱惑旁人不自觉的上手摩挲。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手,声音沙哑,“舍不得爷走?” 耿清宁也不自觉吞咽口水,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她这刚小别又得小别,别说,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压抑自己性子的那种人,她微微踮起脚尖,咬上他滚动的喉结。 四爷的眼睛黑的发亮,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弯腰将人横抱起来,两三步便绕过屏风,将人放在榻上。 他一手去解身上刚扣上的盘扣,一手去拽她的裤子,气息不稳道,“外头马车都等着了,你如今倒是来闹爷”。 耿清宁一个翻身,横坐在他身上,甚至顾不上说话。 她暗暗的想,自己一定是排卵期到了,才会看到他就觉得腿软,闻到他的味道就春心萌动。 她一面在他脸上胡乱的亲着,一面暗叹这可怕的激素,真的很让人难以自控。 屋子里的响动众人自然能听得见,葡萄守在门口,将所有的人都撵的远远的,二格格院子里的人来了两回,都被她笑眯眯的劝走了。 苏培盛坐在茶房,面前是两粥品、两点心、两小菜,他吸溜了一口百合绿豆粥,又捏了一个鸡油卷儿慢慢吃着。 听刚才的动静,主子们怕是得好一会儿呐,正好,趁这个时候他也能坐下来用顿早膳。 说实话,这前半辈子坐下来用早膳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可要慢慢品一会儿。 果不其然,等二人收拾好的时候,甯楚格那边连早膳都用罢了,还亲自过来询问阿玛额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耿清宁闹了个大红脸,面对闺女清澈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是四爷面不改色,就连用膳的速度都没有产生一丝变化,还能笑着安慰甯楚格,“你额娘昨晚做荷包睡的太晚,一时没起来,便多睡了一会”。 啧啧,成功人士的道德感果然普遍偏低。 饭后,耿清宁怀里抱着小五,手里牵着弘昼,站在大门处远眺四爷和甯楚格一大一小骑着马的身影。 她好像传说中的留守妇女啊。 回想现代社会曾经看到留守妇女的视频,不是带孩子、就是做饭,又或者在种地,看着小四、小五两个孩子,再想到已经种下去的土豆种子,还有后院那里养的牛。 这何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耿清宁不禁悲从心来,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葡萄上前接过五阿哥,又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口中还劝道,“主子莫要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远处,甯楚格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担忧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额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小四小五”。 在她心中,额娘是这个院子里最可怜的人,既不能进宫看见那些厉害的人物,也不能出门游玩,终日待在高墙围起来的一方小院,只能靠看书和种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以前还有她陪着额娘在庄子上跑马,如今额娘怕是要更无聊了。 四爷回望,只见门口一人身单影只的呆呆望着这边,好不可怜的一副模样。 昨日起便熊熊燃烧的邪火悄无声息的褪去,另外一种酸胀的情绪充斥在心尖。 是啊,离了他,宁宁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会不心悦他呢。 第181章 随着四爷和甯楚格的离去,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跟着出现。 【滴,恭喜您完成咸鱼任务:外派出差和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任务奖励:白银若干,幸运+1】 耿清宁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这些年过去她对咸鱼系统也算了解, 以前不让她侍寝、专宠等等,看似当时损害了她的利益, 但是长久看来, 对她都是更有利的。 第341章 这次也是同样,无论是马重五在外寻找痘牛, 还是陈大夫在牛身上种痘,都需要一定的运气成分。 这个幸运+1来的刚刚好。 她将弘昼、小五交给葡萄, 自己则是转身带着红枣去了后院。 照例是那个草场,二人在进门的小房间内换上白大褂,再带上口罩和手套,来到陈大夫同样装扮的陈大夫身边。 “如何?”耿清宁问道, “可有什么进展?” 陈大夫虽然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 但是额头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挂在脸上, “还是不行,虽然我们将痘汁抹在牛身上割出来的伤口处,但是至今没有牛出现过痘疹, 或许, 人牛并不共通”。 耿清宁摇摇头, 牛痘是已经被历史所证实的, 既然方向是正确的,但如今没有成功, 只能说明方法不太正确。 她低头沉吟了一会,“要不, 在小牛身上做实验?” 是不是成体牛的免疫系统过于强大,能够将入侵的病毒全部杀死,若是放在小牛身上是不是几率更大。 陈大夫思索了片刻,“此言在理”。 成年人的体魄明显强于幼儿,每逢大疫,能活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成年人,而那些老人和幼儿都死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有一些特别强壮之人,甚至不会犯病。 “还可以用老些的牛”,陈大夫道,“可以让马重五家的多收购些老牛来用”。 双管齐下,说不定会有些突破性的进展。 耿清宁看向红枣,一旁的红枣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二人从在草场的小屋脱下身上可能沾染病毒的外罩,又反复拿胰子洗手,再用酒精擦拭一遍才从去了前头,刚进院子就换下身上的衣裳,叫人拿出去浆洗。 事关两个孩儿,由不得人不慎重。 换好衣裳的耿清宁坐在梳妆台前,她打开官皮箱的最下层,里头的东西是她的‘存款’,眼见着大额银票越来越少,金子的重量也越来越轻,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发急。 众所周知,科学研究,尤其是医疗类行业,前期的投入是巨大的,动辄都是几亿美金的投入,而且研究周期长、研究成果容易滞后。 她这个牛痘虽然没有这个被人抢先注册专利的问题,但是研究周期太长,她就很难承担牛本身、饲料、药品、人工等等各方面的支出。 早知道不盖那个凌云台了,省下来的钱最起码还可以坚持几个月。 镜子中的人肉眼可见的有些后悔。 葡萄从外头端了盏奶茶过来进来,“主子,忙活了一早上了,歇一会儿罢”。 昨晚上本就睡得晚,早上起的早,还耗费了不少体力,耿清宁也觉得腹内空空,她接过奶茶,浓郁的奶味悄悄的钻进她的鼻孔。 牛奶? 耿清宁忽然站起身,桌上的奶茶液还在晃悠,她已经来到床边,捞起小说阅读器查询资料。 没错,第一个感染牛痘的人,是一位挤奶工。 她又反复查询相关的资料,终于看到了一句话———牛痘是牛感染天花病毒引起牛□□及□□的急性感染。 也就是说,产奶的母牛身上才更容易出现和发现该种病灶,耿清宁低头思量着,后院的实验对象应该换一批才是,除此之外,马重五寻找牛的范围也缩小不少。 照这样下去,根本用不了两年那么久,说不定等甯楚格回来的时候,就能种上安全的牛痘了。 耿清宁在京城这边殚精竭虑,甯楚格骑在马上一路奔驰。 论理,她是该坐马车的,一来是女眷,二来年岁又小,四爷将自己的亲王车架都拿出来给甯楚格备着,但是她就是喜欢骑马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而且,她虽然小,但并不傻,若是太阳较烈,用不着旁人提醒,她自个儿就知晓钻进马车里,还叫阿玛也跟着她一道坐车。 旁的女眷这般要求,四爷是肯定不会坐的,若是叫他那些兄弟们知道他像个娘们一样,连马都骑不了,少不得要嘲笑两句。 但如今是年幼的甯楚格,他微微停顿片刻,还是从善如流的跟着闺女一道上了车。 车内装了好几层垫子,先是一层蒲草编制的垫子,然后是篾席,最上头是一层摸起来软软的,里头塞了棉花的垫子。 车厢内的四个角各放置一个胖肚窄口的冰盆,正袅袅的散发着寒气,赶走了外头的那股子燥意。 莫说甯楚格,便是四爷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父女二人就这般,早晚凉快的时候策马奔腾,中午就呆在马车里躲秋老虎。 如此这般行走了将近十天,入目之处只能瞧见茂盛的水草,官道蜿蜒曲折,远远望去像是绿色地毯上的一条白线。 甯楚格难掩心中激动,骑马猛地冲进那片绿色,张凤仪策马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辽阔的草原上除了风声,便只能听见甯楚格高昂的笑声。 她喜欢这里。 四爷含笑看着,他第一回 来这边的时候,那个兴奋之情不比甯楚格少,毕竟草原才是满族人的家。 甯楚格追着落日跑,可圆滚滚的红太阳就在前方,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打马跑了好一会儿,听见身后张凤仪的声音。 第342章 “二格格,天色要晚了,您看?” 甯楚格还没过瘾,但身体比大脑反应的更快,已经主动勒停坐下骏马,她扭头回看,只见往日高大的阿玛此刻小的像是一粒黑芝麻。 她遗憾的再看一眼落日,将马鞭甩出一声响,“随我回罢”。 从京城到塞外这一路上有大大小小许多行宫,但热河行宫一定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处,此处不仅承担了避暑之责,更是处理草原各族事务、接待外藩王贵族的重要场所。 准确的说,这里是一处政治中心。 按说说,万岁爷应当住在此处,但下了马车之后,四爷才知,原来皇上带着几个小贵人,还有那几个年纪小的阿哥住在木兰围场。 四爷眼中看着各处院落,想给甯楚格找一处好的地方,心中想的却是围场之事。 近些年万岁爷几乎每年都要进行围猎,可北方边境上的各族在‘草原政策’之后,都专心养羊割羊毛等着关内的人来送钱,还需要这般威慑行径? 还是说,这种威慑实际上是给另外一些人看的? 联想到国库里少的可怜的银钱,他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要知道,对于朝廷来说,最耗费银钱的莫过于两种行为,大兴土木,以及养兵。 四爷想了想,还是将甯楚格安置在隔壁的院落,两处离得极近,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就几步路的事儿,还方便他这处的人照顾二格格。 他正在灯下细想,苏培盛从外头进来了,他站在门口,“太子爷那边来人了”。 四爷目光移向廊下,那里正是二哥的贴身太监,没想到万岁爷带着那么多人去围场,偏偏将太子爷留在此处。 不叫太子近身,真真是有意思。 他微微点头,苏培盛就将外头的人请了进来,不外乎是些太子关心弟弟的话,四爷一一答了,又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灰头土脸的,明日一早便去给太子爷请安”。 这是应有之意,众人天擦黑才到行宫,此刻院子里还兵荒马乱一片,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哪里顾得上外头,即便给太子请安,也得在洗漱之后罢。 太子为何这般心急? 心中存了事儿,晚膳用的也不香,清炖的羊羔子里头竟然尝出了膻味,四爷干脆放下碗,只夹了块黄米糕慢慢咽。 甯楚格看着阿玛没有胃口的模样,悄悄将自己碗里的羊肚丝汤推给阿玛,“额娘说胃口不好的时候,多吃些这些养胃的东西就能好受许多”。 耿清宁还是挺相信以形补形的,缺钙她就把大骨头炖的烂烂的嚼碎了吃,胃不舒服就喝猪肚鸡汤,耗费脑力了就用红油火锅烫脑花。 虽然生物书上说吃的这些大分子的东西都不能进入身体内部,只能分解成小分子才能被肠道吸收,可这小分子也是构成那个部位的小分子,说不定也能起些微末作用。 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四爷回过神来,见连稚子都要为他担忧,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当真接过她的碗,三两口便将里头的汤喝光,风卷残云般将桌上剩下的东西一扫而空。 甯楚格的杏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她好心提醒阿玛,阿玛为何会恩将仇报,竟然一点都不给她留。 她略有些委屈的回了屋子,见徐嬷嬷已经端着热牛乳在门口等着,刚看见她的身影,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这是王爷特意叫人送来的牛乳,还交代您喝完后一定要刷牙再睡下”。 唔,看来误会了阿玛,阿玛心里还是爱她的,连她每天晚上的睡前小习惯都知道。 甯楚格接过碗一饮而尽,牛乳里应当加了蜂蜜,喝起来甜滋滋儿的,香浓可口。 这草原上的牛乳和京城里的牛乳,喝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嘛。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弓,用沾满松香的布去擦弓弦,又用蜡去涂抹弓身,保持油亮的外表和温润的手感。 那,阿玛到底在紧张什么? 第182章 热河不愧是避暑胜地, 这里的夜晚比京城不知凉爽了多少,只是,床上人却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万籁寂静, 在某一瞬间, 四爷似乎听见外头有马蹄轰鸣声,只是当他仔细侧耳去听的时候, 一切又毫无踪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掀开被子,单衣躺在床上, 看着床边的长明灯炸出一个又一个的灯花,仍没有丝毫睡意。 他干脆起身, 在房内不停地踱步,最后坐在书桌前头看自己写的折子。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请安折子,京城一切都好,上上下下的这些人也很好, 大家都很思念圣上, 恨不得终日陪在万岁爷身侧聆听教诲。 他想了想, 还是将这道折子扔进火盆里,眼下的热河简直就是一趟浑水,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还是尽快赶回京城更为妥当。 新的折子刚写了一半, 他又停了笔。 若是这样回去, 当真甘心吗? 烛火一点点变暗, 不是该添加灯油了,而是外头的天色逐渐亮起来, 反而将烛火显得暗淡。 一大早,苏培盛进来的时候只见桌子上摊着两个折子, 像是昨夜里新写的,主子爷仍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在休息,只是他刚将手伸向桌子,就觉得后背发凉。 第343章 回头一看,只见床上人双眼极为幽暗的盯着自己。 苏培盛极为镇定的继续动作,就像平常在府一样收拾桌上的东西,果然,后背的视线逐渐温和下来。 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做奴才的人都知道,常做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若是突然变了,才叫主子觉得奇怪,主子一产生怀疑,小命就危险了。 苏培盛收拾好东西,又过来伺候,他将耿清宁做的荷包挂在四爷的腰上,问道,“今日的早膳摆在哪里,要不要将二格格请来一并用膳?” 四爷撩起袍角,腰间的香包带出一阵香风,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闻上去像是在宁宁的凌云台上一般让人心旷心神,“不必了,这些日子二格格怕是累坏了,叫她多睡一会儿”。 苏培盛一一应下,叫人将早膳摆上来。 靠近塞外,早膳与京中很是有些不同,各种各样用牛羊肉做的包子和煎饼,还有羊杂汤、牛肉面等等。 四爷口味素来清淡,苏培盛又另外要了四粥品、四点心等早点,但令他惊讶的是,主子爷今早上竟捡了素来不爱吃的,往日里如何端上来就如何端下去的牛肉煎饼,烤的羊肉包子竟然也用了一个。 四爷一面吃着,一面交代道,“叫徐嬷嬷把东西留在她们院子里,所有人都搬到这边来”。 带过来的侍卫本就不多,分成两处就更少了些,还是合二为一更为妥当。 “二格格若是觉得没有趣味,就让她在园子里逛逛”,四爷就着醋吃了一口面,“等明儿我得闲了,再带她出去跑马”。 苏培盛一一应下,刚将事情交代给小全子,就见主子爷抬腿往外走去,看那方向,应当是往行宫外去了。 他一面忙不迭的叫人备马,一面心中思量着,昨日不是说好了今日一早给太子爷请安吗,怎么有空去外头? 他满头雾水,仍飞快的撵上去,反正主子爷如何做他们听着就成,做奴才的,本来就不必想太多。 清晨的阳光洒在草原上,小草上点点露珠反射出光芒,一闪一闪的,分外华丽。 最中间的明黄色的御帐大而庄严,旗帜随风飘扬,上头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好不厉害。 四爷到的时候,帐外已经有不少人正在候着,他甚至还在这群人里头看见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也要和他们一样,在外头等着吗? 御帐前,四爷没敢说话,只对着太子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太子摆摆手,二人目光短暂交视,他们都觉得对方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四爷就安心的等在那里。 等到太阳爬到半空中的时候,梁九功出来将太子请了进去。 四爷抬头看了一下天,旗帜的阴影正好落在太子刚才站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见帘子被撩开,太子被人送了出来。 这么快?! 他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因为梁九功已经笑眯眯的看着他,口中请道,“雍王爷,跟咱家走罢”。 四爷点点头,抬脚进了帐子。 御帐很大,皇上坐在深处的案几后头,他伏在厚重且大的案几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佝偻,被周围的宏大的一切显得瘦而小。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伟岸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皇上了。 四爷低头不敢再看,在帐子里走出几步就跪了下去,将怀里的折子托举在手上,“给汗阿玛请安,汉阿玛万安”。 身边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四爷却只低着头,盯着满地铺着的羊毛地毯看。 虽说已经立秋,但秋老虎正盛,还需避暑,哪里会需要这种保暖的东西。 还是说,万岁爷现在已经开始怕冷了。 要知道,怕冷,这是身体衰退的老人才会有的症状。 四爷不敢再看,微微抬头,平视前方,正好看见书案后瘦弱的双腿。 宽阔深邃的帐篷内极为安静,一群人杵在地上却仿若木头,甚至能听见纸张摩挲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上首才传来声音,“你倒是个有心的”。 自己过来请安,上的折子里头竟然还有老十三的。 这让皇上想去去年乾清宫里头肆意生长的薇草,没想到,他进了后宫,永和宫那里也满是绿色。 但凡被老四放在心上的人,他是一个也没落下。 不过,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他微微抬手,一旁的梁九功已经窜到四爷身边,笑呵呵的把人扶起来。 万岁爷面前,他们自然是没有座的,四爷谢过,垂手恭敬的站在一侧,只听见上头传来问话声。 “这回你来这边,可曾察觉此处有何变化?” 四爷全身肌肉紧绷到微微发抖,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思量这一路的变化,片刻后才一字一句斟酌着说道,“儿臣一路上看到牛羊成群,牧民怡然自乐,虽说此处水草仿若不如往年丰茂,但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 他说得很委婉。 皇上笑了一声,“你呀,竟也学会了这套圆滑的做派”。 明明知道,朕问得不是此事。 第344章 “不过,你说得这些朕也看在眼里”,皇上还是被四爷说的这些吸引了心神,他沉吟着说道,“这个法子虽然耗费银钱颇多,却不伤一兵一卒,总体而言,勉强算是个好的”。 他虽然身为满族,却是这大清的皇帝,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是他的子民,虽说近些年他让了些利益给那些老功臣们,但底层的民众才是他的立政根基。 这很好理解,历朝历代,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的都是官员,做皇帝的都希望老百姓们能够安定的生活,才能让他的统治稳定。 不打仗,对很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种极为幸福的生活了,至于能不能填饱肚皮,反正他们从祖上到现在一直都是挨饿的状态,不也能一直延续到今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四爷低头拱手道,“都是汗阿玛圣明,才有如今之盛景,汗阿玛才是百姓之福”。 皇上哈哈大笑,“朕看你不仅圆滑了些,甚至还会怕马屁了”。 四爷面色不变,看上去满是诚心实意,“儿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国库空虚,皇上破釜沉舟才有如今之成效”。 他真不是奉承,国库事关重大,汗阿玛力排众议支持他回收欠银,才会有如今之成效。 一旁的梁九功面带微笑,嘴角却在不停地抽搐,都说雍亲王冷面王爷,可刚才进来的时候顺手赏了他一个成色极好的扳指,如今又将万岁爷哄得如此开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冷脸的人不拍马屁,偶尔拍一次,大家都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绝无假话。 皇上笑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咳嗽了一会儿,四爷正要关心几句,却见梁九功已经侧挡在他身前,将万岁爷挡的一干二净,什么也看不见。 “王爷,这边请吧”,梁九功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他是妥妥的天子近侍,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的表现便是万岁爷的意思,但此刻四爷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能点头应下,转头往帐外走去。 地垫柔软,四爷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有力而缓慢,走到帘子处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 他脚步不停,头微微一偏,看见原本挂在天上的太阳被乌云挡住,周围竟然没有光线露出,外头阴沉沉的,只有草原上的风在呜呜的吹着。 太阳还未落山,竟然就是这样一副沉寂的景象。 四爷头皮发麻,挺直身板朝外头走去,刚走出御帐没多久,就看见前头的身影很是熟悉,像是太子。 耽搁了这么久,太子还停留在此处,走的又是这样慢,想来是在等他。 这时候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的。 四爷快走几步,撵上前头那人的身影。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血色,但嘴角一直挂着笑,眼睛黑亮的吓人,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非要说的话,看着倒像是像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 太子放慢脚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身前身后伺候的人都离的很远。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四爷听见太子若无其事的问道,“万岁爷看着如何?” 第183章 四爷面不改色, 即便背对着御帐,也垂首拱手道,“汗阿玛自然龙精虎猛, 非我等能及也”。 太子用手指虚点他, 笑而不语,见他不敢言语, 确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说起了旁的事儿,“孤听说你带了位小格格过来, 塞外的风这般硬,她能否受得住, 孤瞧着,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 当下养孩子确实是这个态度,恨不得将孩子养在温室里头,外头这些风雨点叶不沾身才好。 但太子真的真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在劝他离开这谭浑水? 四爷先恭敬应下, 又叹了口气道, “孩子顽皮,非要跟着过来见识一番,倒是让二哥见笑了”。 太子摇摇头, 有些不赞同的道, “孩子嘛, 还是活泼些才好”。 宫里规矩大, 小小的孩子总是安静成一团,那才令人揪心。 许是想到了过去, 一时之间二人没有言语,心中却感慨万千。 子女小的时候, 父亲对孩子的心确实是纯粹又真切的,不图旁的,这样孩子健康安乐就好。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情中掺夹了旁的东西,终归是越行越远———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是儿子,但又是旁人的父亲,怎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能看见小小院落上的一方天空。 话已至此,剩下的就说不下去了,二人又闲话几句,不过都是儿女家常和养生之道,还未到帐篷的最外层,二人便分道扬镳,去了不同的方向。 四爷腰背挺直的骑在马上,如芒在背,直到如影随形的视线移开,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御前的宫女太监应当是整个宫中规矩最大的地方,便是跪在刀尖上都不会呼痛的人,那他们到底看见何事,才会惊恐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万岁爷刚才在咳嗽,难不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却如一团火一般,烧得人片刻不得安稳。 那太子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第345章 四爷摇摇头,塞外的初秋已有些寒凉,这风儿吹得人遍体生凉。 他裹紧身上的披风。 这披风是宁宁惯常爱做的款式,拿素面结实的缎子做底,在脖颈处和腰腹处镶了些云狐皮保暖。 还记得当时宁宁给他围上这个披风的时候,开玩笑的说,“缎子加上皮草,标准的一级甲”。 他问她何谓一级甲,只见她笑着道,“能保护人的,自然是一级好的东西”。 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几句,驱使骏马一路往热河行宫的方向赶去。 只是身后随行的队伍里头,一个面容平常、任谁见了也记不住的人,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别的方向。 这人叫李常,长得一副好模样,这个好并非是好看,而是低眉顺眼的的老实模样,进了人群里仿佛一滴水融进了海里头,顷刻间就寻不到了。 此刻,他身上又穿着太监的服饰,营帐内除了最中间的御帐不得靠近外,旁的人都给他身上披着的皮三分脸面,是以很快就摸到了侍卫处。 他左右看看,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呆着,人站在阴影里,脸更是明暗不清,待外头走过好几波人后,他终于看见了自己寻找的人。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便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趁人在洗脸的时候,拿着帕子侍奉在那人的身旁。 隆科多洗完脸,手里就被塞进一个帕子,他惯常是被人伺候的人,当下便顺手接过,直到热帕子上脸,烫的他精神一震。 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这里皇亲国戚众多,又在皇上跟前,便是那几个得宠的小阿哥身边也只能带一两个太监侍奉,他作为一等侍卫可没有带下人的道理。 这么些日子过去,一切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唉,当真是苦也,让人尤其怀念当初身为副都统的日子。 隆科多把帕子扔进水盆里,扬起下巴指挥身穿太监服的李常倒掉盆中的水,才坐到桌旁问道,“你主子是谁,为何到此处寻我?” 李常笑呵呵的将水盆放回原位,从怀中摸出一个腰牌一闪而过,“我家主子说许久未见舅老爷了,请您喝杯水酒”。 隆科多笑了,舅老爷这个称呼真是稀罕,他姐妹家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可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来这处的。 哦,对了,宫里死去的那个姐姐倒是有个便宜儿子。 这位爷可不是个爱搭理人的性子。 他起身上了塌,“去回你家主子,我昨夜里巡夜太晚,受了风,今日下晌午得去热河那边抓两剂去风药来吃”。 这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李常笑呵呵的点头,替隆多科盖上被子,这才转身掩门离开,离去的路上,见着两拨巡逻的侍卫,还笑眯眯的打了招呼。 他在人群中本就不显眼,此刻笑着,更像是每个巷子里都会有的那个邻居小哥。 巡逻的侍卫看了两眼,只觉得此人极为面熟,像是刚见过似得,又见他极为自然的打招呼,想来是认识自己,或是认识身边的同僚。 李常一路顺利的摸出去,在最外围,有人牵着马在等他,他骑上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热河行宫而去。 暑热稍退,四爷就上了街。 热河地儿虽然不大,但因皇帝每年夏日都会来此地避暑,因此就有一批商贩如同候鸟一般,随着节令做买卖。 春日里带上上好的羊毛、皮子等物进京城,再从京城进着稀罕的东西,一路跟着皇帝仪仗回热河。 等入了秋,再一路落在皇帝仪仗后半里处兜售物品,等前头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自发的组成一个小集市,许多侍卫、大人家的奴仆都会跑到这集市上买东西,等跟着进了京,又能买上许多货物带回去。 热河城中许多货郎都是因此发的家,而且这一来一往半年的时光,便够全家一家的嚼用,还能在家享受半年的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此刻,热河的集市上就分外热闹,有卖本地山羊、羔羊肉的,卖皮子的,还有从京城那边盛行的首饰、成衣的,甚至还有卖花的。 那卖花的中年妇人满脸通红,应当是在草原上奔波了大半日才摘回来的好东西。 四爷盯着花看了好一会儿,看那花火红一般绚烂,此刻被太阳晒着也不蔫巴,顿时让他想到了任何时候都有着一股劲儿在身上的宁宁,便叫人把花全都买下来。 那妇人千恩万谢,知晓今日遇到了贵人,远远的对着四爷这边磕头,还叫身边刚剃头的小儿子跟着一起磕头。 小全子叹了口气,把人撵回家,“甭磕了,回罢、回罢”。 若是天色晚了,这银子就不知能不能安全到家了。 众人跟在马后头走了小半集市,只觉口中干涩,便在大街上随意寻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 大抵是做掌柜的都十分有眼色,见这样一行人进来,直接将小二挤到一旁,亲自领着去二楼雅座,片刻后,热河这边的特色杏仁豆腐、杏仁茶,还有这个时候独有的杏仁冰糕,全都摆在了桌上。 掌柜的笑呵呵的,“咱们这还有羊肉莜面、羊杂面也是特色,贵人可要些?” 四爷没说话,盯着茶楼外飘摇的旗看,上面还写着一个‘药’字。 第346章 这酒楼旁边正是一家在热河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医药铺,凡是来热河的人,就没有不知此地的。 一旁的苏培盛连忙连扯带拽的将掌柜的拉出去,他扔了个银锭子在掌柜的怀里,“甭那么多废话,把这儿清淡的那些子菜色,一样来一份”。 在银子方面掌柜的眼睛和手就是尺,随手抛出来的这枚银锭子便是买上一整个菜本子也是够的。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应下,“是是,小人这就去办,绝对叫贵人用过一回就忘不了”。 主子爷什么样的龙肝凤脑没吃过,岂是这小小酒楼能猜度的,苏培盛懒得跟他废话,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全子,片刻后,二楼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淡淡的清风从窗外吹来。 一刻钟后,隆科多打马直奔药铺,随即提了几包牛皮纸包着的药包出来,许是一路奔波有些饥饿,他牵着马在街上扫视两眼,直奔茶楼而来。 茶楼的伙计弯腰牵马,再一抬头的时候,刚才那五尺高的壮汉就不见了人影,伙计心中也不惧,那人肯定是有事去了,要知道一匹这样的骏马可不少值钱。 隆科多已经快步上了二楼,他气都没喘匀先在桌上来回看了两眼,冲着楼下嚷道,“来一份羊杂汤,多放肚丝,少放白菜,再给爷上五个芝麻烧饼,对了,再要一罐子油泼辣子”。 掌柜自然无有不应的,片刻功夫,就亲自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了楼,只是还没走到雅间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啧啧,这些贵人就是讲究。 不过,只要银子到位,打工人通常是没有二话的,他将托盘递给一旁的侍从,又行了个礼才转身下楼。 小全子还未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摆好,隆科多已经迫不及待的对着碗口喝了一大口羊杂汤,许是觉得味道不过瘾,又从旁边的辣椒罐子里头连舀了好几勺放进汤里,直把奶白色的汤变成红色才善罢甘休。 他一面将烧饼撕成小块泡进汤里,一面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昨儿值的是后半夜,一觉睡到下晌午,没来得及用午膳,四爷原谅则个”。 四爷扬起下巴,苏培盛就端了一盏杏仁茶给隆科多,“舅老爷莫急,喝杯杏仁茶,仔细伤着胃”。 隆科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视线看到一旁刚买的花儿上头,刚才他来之前已经寻人打听过了,这便宜侄子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女眷,只带了个外甥孙女。 这花儿难不成是哄孩子的? 不对,刚才进城的时候,好像看见了雍亲王府的一辆乌蓬青底的马车,周围随行的人都是太监,想来是随行的女眷才是。 啧啧,没想到,这便宜侄子竟然也是个爱花怜草的性子。 这样一想,隆科多就更自在了,他咽下口中烧饼,指着楼下有个弹唱的父女俩,“四爷要不要发发善心,救救人家?” 四爷顺着他手指看去,楼下阴影处,有个身穿素青色衣裳的女子在婉转歌唱,旁边的有一老者,拉着手中的三弦。 看着是老父弱女,好一片惹人同情景象,但实际上女子皮肤白皙,未有劳作痕迹,衣饰虽然简单,但其上有暗纹,可见衣料不菲,并非穷苦出身。 而且,这女子发间插着一朵白花,不是有意装扮便是有孝在身,若是有意装扮,岂不是咒自个儿的父母亲人,若是有孝在身,为何在此卖唱。 不过是博人一笑,骗骗有钱人家的少爷罢了。 四爷抿了抿唇,对于今日的做法头一回产生了一丝质疑。 这样的人,当真值得与其牵扯上吗? 第184章 四爷心里头不高兴, 面上便跟着沉下来,只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况且, 今日是他主动将隆科多请来的。 他又抿了抿嘴角,勉强压下心中嫌恶, 对着一旁伺候的苏培盛摆了摆手。 只见苏培盛立刻弓腰应下, 片刻后便出现在那对父女身前。 那青衫女子停下婉转的歌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含羞带怯的抬头望向二楼雅间, 低眉顺眼的跟在苏培盛身后往茶楼这边走来。 她走路时摇曳生姿,极具风情, 一阵风悄悄吹来,露出裙底下的一双小脚。 隆科多眼都看直了,甚至连碗里的羊肉汤洒在手上都察觉不到烫。 又过了一会儿,苏培盛返回楼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呈给隆科多, “这位小娘子已经安置好了, 舅老爷随时去便是”。 隆科多愣了一下,惊讶道,“给我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小娘子不仅花容月貌, 还有一双三寸金莲, 便是与扬州那边的瘦马相比也不遑多让。 四爷当真舍得? 苏培盛瞥了一眼, 见四爷只喝茶不说话,便知主子爷这是不耐烦与隆科多打交道, 当下陪笑道,“舅老爷这话说的, 这地契都给您了,还能有假?” 隆科多看了朝楼下看了两眼,见一辆马车朝着远处行驶,车帘被撩起,露出一双含情美目瞧向这边———正是那位美貌的小娘子。 他面上先笑了三分,口中却是连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太破费了”。 只是他一面说着,一面不舍的捏着地契,便显得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第347章 隆科多本就是个爱色之人,否则也不会和李四儿搞在一处,但李四儿此人醋性颇大,但凡看见他跟侍女在一处说话,都得挠花他的脸。 若是旁的女子隆科多也就丢开手不管了,好好叫那人领会一下承恩公的脾气,但是李四儿不同,这是他好不容易求来之人,又为她背上诸多骂名,付出太多,不知怎得,就不舍得她受委屈了。 不过热河这边天高皇帝远的,便是四儿有一百双眼睛也看不到此处来,若是能在这里金屋藏娇养个小的,岂不是美哉哉。 心中百转千回,隆科多终是将地契收进怀里,叹道,“还得是自家人呐,旁人哪有咱们自己人知心知肺”。 他正了正面色,大义凛然道,“既然是一家人,四爷有什么事儿自管吩咐便是,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四爷摆摆手,他心中看不中隆科多的品格,本来想好的那些亲近话也不愿意往外头说了,只放下茶盏淡淡道,“最近木兰围场的风有些紧,你得守好帐篷,别叫邪风侵染圣上的身子”。 隆科多面不改色,他一拍大腿,“正是这个理呢,我这两日被风吹的都头痛难忍,圣上万金之躯可不能受了风”。 他又道,“四爷放心,职责所在,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人说完这些,再没有旁的话,一时间只能听见屋子里吸溜汤面的声音。 四爷用完茶就起身离开,只剩下隆科多坐在原位,他摸着怀里的东西,竟发起呆来。 最近的天,看来是真的要变了。 不过,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不然也不会敢抢岳父的小妾,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副都统的位置他丢了好几年,说不定能趁此机会,直上青云。 隆科多又高兴起来,他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对着地契遗憾的叹了口气,打马直奔回木兰围场。 四爷一口气策马骑到行宫外头,坐下骏马累得直喘气,但他仍觉得那口浊气在胸肺之间难以吐出。 他将马鞭扔到身后侍从的怀里,打算带甯楚格出门换换心情。 甯楚格在行宫里逛了一上午,还碰到了以前在行宫里曾经伺候过额娘的人,赏了个荷包下去。 她正无聊着,就听阿玛说带她出去玩,当即回屋换了身骑装出来,还把弓箭也背在身上,“听说皇玛法以前曾在一日□□中一千多只猎物,我也要像皇玛法那般”。 四爷含笑看着甯楚格,只觉得自家的孩子哪哪都好。 瞧这神气的样子,便是将这原上的所有猎物都给她,也是应当的。 不过,草原虽然丰茂,但长期生活在此地的动物也比旁处的机敏许多,圣上之所以能收货颇丰,全因着下头的人一直养着猎物,等到围猎当日,一气儿将笼子的畜牲给放出来,否则光是寻找猎物都得花上大半日。 孩子有朝气是好事,他不愿意打消甯楚格的积极性,只悄悄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行宫里负责养猎物的太监就带着几笼子东西出了门。 这边,父女俩带着二三十侍卫一路奔驰,那头,雍亲王府送东西的骡车终于晃悠晃悠的到了行宫门口。 那辆乌蓬马车在里头毫不起眼。 乌雅氏只觉得全身骨头缝都是酸的,身上的衣裳也皱了吧唧的,她没空、也没心思扯平。 她脚步走得很快,满脸的疲惫中还带着些许的气急败坏,真是气煞人也,竟然每一晚在驿站里都碰不到王爷。 头几个驿站的人说雍亲王还没到,后头的驿站却说雍亲王早走了,到最后那个驿站,里头的人还笑话她,雍亲王这种天潢贵胄哪用住驿站,人家都是住行宫的。 乌雅格格越走越快,身边的翠喜几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格格,慢点、慢点”,翠喜背着行囊在后头撵着,“咱们还不知道住哪儿呢”。 骡车都是停在角门处,左右都是围墙,看不到院子也看不到景儿,只有一块打京城来的人忙忙碌碌的往下卸行礼。 乌雅格格拍了拍脑门,真是气昏了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往里头钻,怕是天黑也找不着地儿。 唉,她叹了一口气,刚出发的时候有多么希翼,此刻就多么难受,她本以为这回随行定能与未来的皇上这般那般,结果一路走来,新衣裳毁了不说,人却一面也没见着。 真是倒霉。 乌雅格格捶着酸痛的腰,主要是她上辈子没进过宫,哪里知道这些贵人们压根不住驿站,只住沿途的行宫呐。 不能再这般冲动了,她缓了好几口气,站在角门边上,等着翠喜去问人。 管事面上笑呵呵的,心里也犯了难,这位是福晋送过来的,但这边行宫里头压根不知道这位。 再说了,皇阿哥们都住在此处,谁会特意给一个小小的格格安排住处呢,还不是看主子爷的态度。 那,是送到主子爷那边,还是送到二格格院子里头? 这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呐。 算球,叫苏大公公为难去吧。 管事随手指了个小太监,吩咐他把人送到苏公公那头去。 这小太监点头哈腰的应了,心中却不停暗骂,好事轮不到他,得罪人的差事他倒是一样也没少过。 第348章 心中有气,更怕被苏培盛逮个正着,这小太监把人送到四爷院门口一搁,便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连翠喜掏出的荷包都没要。 乌雅格格与翠喜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太监为何一副兔子被狗撵的模样。 算了,不要赏赐正好,她还省了。 她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叫翠喜上前叫门。 里头的人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主子爷带着小主子回来了,忙不迭的开了门,却见到一个面生的宫女。 不对啊,主子爷身边都是太监侍奉,他也没在小主子身边见过这个宫女呐。 翠喜笑盈盈的,将刚才没给出去的那个荷包塞进守门小太监的手里,“我们格格来了,还请这位哥哥行个方便”。 什么格格? 小太监顺着翠喜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位主子扮装的人物,他眯着眼细瞧。 这位乌雅格格怎么来了? 莫不是福晋送来的? 真不是他妄自揣测,实在是府里其他人没这个本事。 皇天老爷啊,他今日怎么这么倒霉,没跟着主子爷一块出去跑马打猎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这处看见了本不该看见的人。 他把荷包塞回去,这烫手的银子他可不敢要,心中则是飞快的思量该如何处置,府里来的人不开门是不行的,但是主子爷没发话,谁敢叫她住这院子里。 他把门开了一半,转身去寻全公公,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全公公能量大,后台硬,应该撑得住。 小全子也没敢应这茬,去寻了全贵,全贵更不敢应下,去寻了李怀仁的徒弟李成,李成说自己眼神不好不认人,转头又去寻了小全子。 等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推嚷了好一会儿功夫,就听守门的小太监来报,说是乌雅格格已经自己寻了个屋子住下了。 这······· 众人目瞪口呆,全都一溜烟跑去看热闹,只见这位乌雅格格挑挑拣拣,没敢选四爷的屋子,在二格格的房门口被人拦住了,自然也没选。 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后选了一个里头有一瓶花作为装饰的屋子。 说来也巧,这花正是主子爷下午刚在街上买的,因没修剪装饰好,还没来得及放进主子爷的屋子里,暂时存放在那处的。 啧啧,这位乌雅格格,当真是有眼光呐。 乌雅格格确实很喜欢这间屋子,离王爷的屋子近不说,还有这么绚烂的一瓶花,不用说,这肯定是下头的人给她准备的,否则,放花干什么? 王爷还会喜欢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不成? 她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了一会花儿,突然,她有个大胆的猜想。 难不成,这花是四爷特意为她准备的? 第185章 乌雅格格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首先, 这儿的女眷只有她一人,花儿自然只能与她相配。 再者,她头一回见四爷穿的衣裳就是这样郁金群的颜色, 配上同样颜色的花, 颇有些有回忆往昔之意。 最后,这花儿名叫萱草, 又叫宜男草, 相传女子佩戴萱草便可生下男孩,寓意得男、多子。 二格格一个小丫头片子, 屋内自然不能放这样的花草,置于四爷, 就更不可能了。 不知不觉,乌雅格格的脸就红了。 说起来表哥对她还算不错,当年她年幼不知事,那般口出无状, 表哥都能饶她性命, 可见表哥心里还是有她的。 只不过往日在府里的时候, 表哥被那个妖艳至极、矫揉做作的女子给勾住了魂而已,一到这地儿,没有旁人, 他便立刻想着她了。 一想到这里, 乌雅格格坐不住了, 她急急起身去翻找行李, 口中则是喊道,“翠喜, 翠喜”。 那些收拾东西什么的小事就先别忙活了,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眼下最最要紧的事儿。 主仆二人忙的脚不沾地, 净面梳妆、发饰衣裳,还有铺好的床。 翠喜还一路询问到膳房处,使了银子要了上好的一桌席面,还特意买了一壶尹逊川烧锅酒坊上贡的佳酿。 听说府里头有人就是喜欢与四爷对饮,借酒邀宠,既然别人行,她们格格自然也是可以的。 乌雅格格拿帕子挡住满面羞红,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甯楚格已经收获颇丰,她不让侍卫们帮她拿着,只学着传统做法将那些猎物全都绑在马背上。 随风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人影简直要被猎物给挡住了。 四爷看着自家闺女,也觉得手痒,抽出弓箭对准了不远处一只灵敏的鹿。 风中,一支箭矢直奔鹿的眼睛而去,鹿甚至来不及发出嘶嘶哀鸣声就已经倒在地上。 甯楚格驱马凑近一看,只见那鹿被箭矢穿脑而过,不禁暗暗乍舌,因为她虽身怀巨力,她的猎物大多是穿身而过,相比之下准头还是差了些,像眼睛这样只有一点点大的地方,她不是很有自信。 “阿玛,你好厉害!”甯楚格发自肺腑的赞道。 四爷不禁挑眉,自家闺女这是把他当成弘昼在夸呢,这语气和当初赞美弘昼吃完一碗蛋羹时一模一样。 第349章 他想着嘴角就露出笑来,因着宁宁直白的性子,孩子们也养成了这般直接赞扬的习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四爷双腿微夹马腹,驱马凑近甯楚格,将多年前他的阿玛传授给他的法子传授给自己的女儿,“眼中只盯着一个点,但眼角要能瞥见你的箭和你的弓,想着这支箭射出去后会经过的地方”。 他举起弓箭做了一个示范,“这支箭射出去不是为了猎物,而是为了验证你刚才想到的路径”。 箭矢嗖的一声射向半空中,只见一支鸟儿扑腾着翅膀,身上插着箭矢坠落在不远处。 侍卫策马过去,又是穿脑而过。 甯楚格面上满是疑惑,她很难理解阿玛所说的,什么叫看到就能打到。 四爷驱马靠近闺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二格格已经很厉害了,况且离木兰秋狝还有好些天呢,别急”。 甯楚格点点头,额娘说过,人就是在不断地学习新东西的过程中,若是停下接触新的事物,头脑就会衰老,就不愿意再学习新的东西了。 她觉得额娘说的很对,古人都说老古板、老固执,不就是人老了之后只愿意坚持老一套的那些嘛。 她可不能这般,甯楚格一面在心中默念阿玛教的技巧,一面举起弓箭。 咻咻咻声不绝于耳,父女二人满载而归。 晚膳自然就是这些猎物了。 鹿肉切片炙烤,兔子就来个烤全兔,从天上射下来的飞鸟,就隔水炖个清汤,正好润燥。 剩下的全都分给今日一块去的侍卫们,他们也不用讲究太多,直接围成团,升起篝火,抹上调料,再配上一箩筐的烧饼和羊汤,就是极为丰盛的一餐。 不过,主子们自然是讲究的,总不能带着一身的马燥味用膳,是以院子里早就备好了热水。 热水洗去了尘灰,也洗去了一天的疲累,苏培盛一面在心中骂那群小兔崽子,一面瞧着主子爷的面色,觉得此刻的时机还算不错,才开了口,“主子爷,府里头来人了”。 四爷微微睁开眼,他在热河这边,福晋那里肯定会往这边寄家书,前院也有书信、物品往来,还有庄子上等等,有人来算不上奇怪。 苏培盛将干净的衣物放在浴桶旁边,他低头不敢看主子爷的脸色,“除了书信,还有乌雅格格,也随着一块来了,就住在您书房旁边的屋子里头”。 四爷眉心微皱,这个时候还有人过来添乱。 他从浴桶中起身,张开双手任由旁边两个小太监拿着大块的细棉布替他擦身子,口中则是吩咐道,“看好她,别叫人出来乱晃悠”。 到底是娘娘的母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此刻将人送回去,难免伤了娘娘的脸面。 全当猫儿狗儿的,圈个窝叫人待在里头罢了。 四爷定下基调,苏培盛自然明白该如何处置,他正待弓腰退下,却听见外头传来喧闹声。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苏培盛悄悄抬眼一看,果然从主子爷看出了不豫之色,他动作又快了三分,恨不得立刻将外头人的嘴给堵上。 翠喜还在跟守着门的太监商量着,“这位大哥,我们格格那里已经备好了酒菜,麻烦您通传一声,我们格格绝对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门口的太监其实是有些犹豫的,虽说他知晓主子爷看重耿主子,但是男人嘛,不都那回事,这儿又没有旁的女子,有人在一旁陪着解闷总比孤枕寒衾来得快活。 况且,这不是还有旁的好处嘛? 他正虚虚挡着,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巴掌,正想骂人,回头却看见了苏大公公,在旁人面前挺直的腰板立刻就弯了下去,“有什么吩咐苏公公只管开头便是,小的皮结实没什么,就怕您的手疼”。 苏培盛翻了小太监一眼,没有眼色的东西,嘴甜也没用,他客气的将翠喜推攘的远远的,“好丫头,你跟你们主子一路上也累了,就别在这站着了,快回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叫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太监过来,“这儿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格格若是有什么吩咐,叫他们二人去便是,千万别跟他们客气”。 翠喜哪里愿意,都是内务府出来的,苏公公的意思她一听就明白了,这哪是帮她们的,明明就是两条看门狗。 只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就被那两个壮实的太监给拖走了,其中还有一个太监从腰间扯出一条汗巾塞进了翠喜嘴里。 那太监还不忘笑着奉承,“苏公公您就放心罢,小的一定伺候好主子,绝不会劳动主子的腿儿”。 苏培盛满意的点点头,这位乌雅格格有着一个好姓氏,虽然总爱折腾,但是只要主子爷觉着情分还在,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能用太过分的法子。 他叹息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屋子,只盼着这位乌雅格格经过这回能够老实一些,别把亲戚情分给折腾没了,毕竟,那才是她下半辈子的保障。 乌雅格格哪知苏培盛的用心良苦,她远远的便看见翠喜被人挟持而来,忙上前迎了几步,见她嘴里还塞着个不清不楚的东西,一左一右两个太监被她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好几眼。 她一把拽下那个脏兮兮的东西,柳眉倒竖,张口就要骂人。 第350章 翠喜只来得及干呕两声,还没吐完,忙抬头对着乌雅氏轻轻摇头。 这些都是伺候四爷的太监,得罪不起。 乌雅氏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将心中的这股子邪火给压下来,她一把推开这个两个腌臜的太监,亲手扶着翠喜进了屋。 翠喜挣扎着躲开,“格格,您身上穿的是新衣裳,可千万别被弄脏了”。 即便没有弄脏,扶着她,肯定也会被弄皱的,到时候见着主子爷就不美了。 乌雅氏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想着这个”。 翠喜到底还是被扶着进了屋,被安置在凳子上坐着,手里还被塞了盏温茶。 “说吧,是不是前头那些人又给咱们脸色瞧了?”乌雅氏坐在一旁,气呼呼的说道。 前头那些人看人下菜碟都是常事,瞧这样子,指定又是给翠喜脸色看了。 翠喜还没喘匀气,又伸手给乌雅氏倒茶,省得主子一个劲的生气,气坏了身子,“奴婢还没见着王爷,就被苏公公给赶出来了”。 乌雅氏将还温热的茶水一口气饮尽,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 这些狗奴才,他们哪里知道表哥对她的心意。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自己之前说错话,导致她自进府开始就没得过宠。 哼,她一定要跟表哥好好说道说道,叫表哥把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全都撵出去。 她想着就站起身,打开房门,恨不得立刻就跟四爷告状,却被两座肉山堵在了门口。 为首的那个还算客气,笑呵呵的道,“乌雅格格,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奴才二人便是,至于外头,就不劳您贵脚踏贱地了”。 乌雅格格嗤笑一声,连词儿都用错,还要意思在她面前装大尾巴狼。 她扬起下巴,斜睨二人,“滚开,我要见王爷”。 两个太监异常铁面无私,乌雅氏无论是训斥还是恐吓均未能得偿所愿,只能气呼呼的回转。 翠喜终于缓过来劲儿,上前扶住乌雅氏,担忧的问道,“主子爷是不是生气了?” 否则,为何会突然将她们主仆二人禁足。 翠喜还有更深一些的担忧,若是她们俩一直待在屋子里出不去,是不是就会像当年的宋格格一样,再也无法现于人前。 乌雅氏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表哥为何会生我的气?” 她刚来,又未曾做错事,退一万步说,表哥即便生气,也与她无关,定是外头那些琐事缠得人不能分神。 想来也是,表哥可是以后要做皇帝的人,外头的事情令人烦扰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没事儿”,乌雅氏安慰自己的贴身宫女,“去,把窗户打开”。 她自己则是从梳妆台那里拿了一把梳子,静静地坐在窗边。 小轩窗,正梳妆。 她要给表哥一个机会,让他主动发现她的美,从而了解她的善解人意,再被她打动,共谱一首凤求凰。 乌雅氏一切都准备妥当,外头的天色也逐渐暗下来,月色和珠光混合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蜜桃似的脸上莹润一片。 果然,四爷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放慢了脚步。 第186章 乌雅氏心口狂跳, 面上也露出三分喜意。 果然,那些小贱蹄子的法子就是好用。 如此说来,上辈子也是怪她自持福晋的身份, 不屑于用小妾的那些手段, 早知道这么有效用,应当更早的对表哥用才是。 毕竟这辈子的她若是得宠, 就是未来的皇妃娘娘, 若是肚皮再争气些,未来的承恩公落在乌雅府的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乌雅氏手持檀木桃花梳慢慢的梳着鬓角的碎发, 又将左脸悄悄的转向窗外,这个角度的她更好看些。 院子里一行人的脚步随着四爷的动作放得更慢, 身前提灯的小太监偷偷的瞥了一眼窗边的人。 怪不得主子爷看的移不开眼,白日里也没觉得这位乌雅格格这么好看呐。 院子里的一行人完全停下来,只见四爷又盯着那窗户大开的屋子看了好几眼,扔下一句话, “叫人给乌雅氏挪个屋子”。 “对了, 花留下”。 说完他抬脚便走, 前头提灯的小太监压根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急急追了几步, 才将光亮照在主子爷脚下的那片青石砖地上。 苏培盛哎了一声应下, 说实话, 刚才是有那么一瞬间, 他以为主子爷当真看中了乌雅格格,心中百转千回, 想着该如何向她解释撵人的事儿。 这下好了,嘿, 根本用不着解释。 他挥挥手,叫自个儿的徒弟小全子亲自去办这件事,自己则是麻溜的前去撵主子爷了。 小全子遗憾的叹了口气,他也想跟着主子爷、小主子一起去见识一下炙鹿肉,这种壮精骨的好东西,哪怕捡一点主子剩下的残羹冷炙也是好的,说不定太监吃了也有效用呢。 哪怕一丁点也是好的。 真倒霉。 他转回身,挥手叫门口那两个奉承的太监闪开,亲自进屋抱起了花瓶。 乌雅氏的喜意僵在脸上,不对啊,刚刚表哥明明都停下来了,怎么又走了,还叫人拿花是怎么回事? 第351章 这花可不是旁的东西,这可是表哥对她的心意。 小全子心情正不好,他板着脸传完话,见乌雅格格跟她的侍女都是满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更是不耐烦,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别怪咱家不给您脸面,这可是主子爷亲自吩咐下来的”。 许是想起那年在花园里那个冷酷无情的眼神,乌雅无措的站起身,到底是心有不甘,她讷讷的问了一句,“这花儿?” 小全子冷笑一声,“乌雅格格,请罢,奴才还赶着去伺候主子爷跟小主子呢”。 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大的脸呢,这花就是烂在泥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肖想的东西。 小全子心里挂念着鹿肉,携着花儿转身便走了。 身后,脸色苍白的翠喜扶住摇摇欲坠的乌雅氏,她不仅害怕,还特别心疼格格。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乌雅氏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则是细细回想表哥的神色,还有那小太监的话。 是了是了,一定是耿氏那贱人生的小崽子缠住了表哥,表哥脸上明明出现了怀念的神色,怎么不是对她有情呢。 等到二人挪到后面的后罩房处,看着潮湿阴暗的房间,乌雅氏心中更恨。 只是,人素来都是不忍心责怪自己的,面对不可抗拒之人也不敢责问。 乌雅氏跺了跺花盆底,发出沉闷的巨响。 都怪耿氏! * 甯楚格这些天简直要玩疯了,无论是她,还是张凤仪、明玉、阿敏等人,全都晒成了小泥鳅一般。 等到木兰秋狄那一日,在一众人群里黑的格外显眼。 四爷一面觉得不合规矩,一面又舍不得拘束自家闺女,况且,他的女儿,想如何就如何,谁敢嫌弃。 被围在最中间的皇上也盯着看了好几眼,这么些年了,从来没见过爱新觉罗家出过这样的小格格。 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这个肤色,可见没少在外头晃荡,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小子呢。 不得不说,这身子骨肯定康健。 皇上停滞了一瞬,若是他的公主都有这样的身子,想必就不会惧怕草原上恶劣的风,冬日的雪,也就能在草原上活下来。 而不是几乎年年都有丧事。 皇上又将视线挪至一旁的老四,没想到,老四看上去规矩挺大的,私下里对自家孩子倒是十分溺爱。 不过,他看两眼也就罢了,身边太子已经将御用的弓箭呈上。 木兰秋狄的第一箭素来是由皇帝射出的,而且射中的必定是鹿,取逐鹿天下之意。 皇上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拉开弓弦,片刻后,不远处的那只鹿应声倒下,侍卫驱马过去又飞快回返,“正中眉心”! 一片喝彩声中,皇上垂下手,挡住了微微发颤的手腕。 他的目标是那只鹿的眼睛。 皇旗挥舞中,所有人驱马奔腾,都想获得第二名射中的殊荣,也就没有人看见眼下这一幕。 甯楚格被拘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阿玛不许她上前。 她也明白,相比起旁人的高头大马,她的寻风实在是太小,她也实在太小。 可是她真的很想展示自己的实力。 寻风感受到主人的焦躁,跟着踱步起来,一时间,好好的一匹骏马竟然跟磨坊里被蒙住眼睛的蠢驴一般,只知道追逐自己的尾巴。 甯楚格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转晕,她放松夹紧马腹的双腿,从荷包里掏出糖块,伏趴在马背上递到寻风的嘴边。 皇上坐在高处,眯着眼睛看下头的众生,或许只有天真的稚子眼中才不去追逐那些功名利禄,才能注意到身下朝夕相伴的人,又或者是有空去关照一匹马儿。 皇上莫名的有些触动,隐隐的还有些羡慕,他挥了挥手,指着甯楚格对左右道,“去,把那个老四家的小姑娘带过来”。 四爷提着羚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闺女毫不客气的坐在万岁爷的下首,甚至还举起杯子与那至尊之人遥遥相碰。 一时间,四爷的魂几乎都飞了,心中百转千回,但还是抵不过舔犊之情,即便有‘贵不可言’之命格,他也不愿让甯楚格留在这贫瘠的草原。 他撩起袍角,快步走到御前,刚行完礼便听见不远处爆出一阵阵喝彩声。 “太子果真勇武无双,竟射中一头恶狼”。 “太子颇有先祖之风,实乃我大清之福也”。 “太子文武双全,幸也幸也”。 四爷咽下喉间的话,此刻皇上应该是没空听他说话了。 果然,片刻后,众多王孙贵族簇拥着太子来在御前,太子也一改往日文弱苍白的形象,一身戎装,气宇轩昂。 四爷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这样的太子多久没见过了? 十年,二十年,还是更早的时候? 还记得当初在上书房的时候,太子的骑射功夫在众兄弟中就是数一数二的,但这些年说话做事,总是一番文人做派。 虽然这样更符合江南文人士子对太子的想象和要求,但宗室这边还是颇多怨言————总觉得太子为了讨好汉人,丢了满族祖先的气派。 第352章 皇上也跟着众人一起笑起来,满脸的骄傲欣慰,口中还在不停地赞道,“不愧是朕的儿子,朕也算是后继有人”。 太子则是一脸的孺慕,“都是汗阿玛教的好,儿臣才能有今日成就”。 一片父慈子孝,四爷抬头看了一眼甯楚格,只见她正拿着本挂在腰间的小弯刀,片着桌上的羊腿,还用一片紫苏叶子包起来吃。 这是宁宁教的吃法,说是荤素搭配,荣华富贵。 虽然他不懂这句话的来历,但如今看着甯楚格的模样,应当并未受到外界影响。 四爷松了口气,真是好孩子,即便受了冷落,也这般荣宠不惊。 他有些庆幸,幸好在这一点上甯楚格没有随他,而是像极了宁宁。 ‘荣宠不惊’的甯楚格被万岁爷亲自带走了。 四爷说小孩子不懂规矩,怕冲撞了万岁爷,皇上就说小孩子活泼好些是好事。 四爷又说小孩子会哭闹,怕扰了万岁爷的清净,皇上就说,小孩子能添些热闹,他那里正觉得冷清。 四爷还说小孩子夜里离不了熟悉的人和床,怕是第二日没有精神陪万岁爷。皇上立刻叫人把甯楚格的奴才们全都带过来,顺便把整个屋子原样搬进帐篷里。 反正,抗争不得的四爷只能任由甯楚格跟着万岁爷进了御帐,还在御帐旁边拥有了一个很大的帐篷。 甚至比他刚特意求来的帐篷还要大上许多。 唉,真是老子不如孩子。 即便如此,四爷还是进了远处稍小些的帐篷,他还是放不下心来。 皇上就指着他笑,“你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性子,什么都丢不开手,你这样,非得操心死不可”。 四爷叹了一口气,性子这种东西当真是天生的。 他小时候就养过一条狗,名字也叫百福,当时的还是小四的他几乎抢了抱狗太监的所有活计,无论是洗澡、梳毛,还是做衣裳,样样都亲自给它安排得好好的,一直养到百福老死,都不曾假于旁人之手。 虽然兄弟们都笑话他对狗比对人亲,但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就像如今,兰院里,又养着一只百福。 当然,还有一个人。 舍不得,丢不开,放不下。 第187章 甯楚格一跃成为木兰围场上最炙手可热之人, 每日都陪伴在圣驾之侧,聆听皇上教诲。 四爷面上看不出什么,身上的衣衫却一日大过一日, 腰身比刚来热河之时足足瘦了三寸。 甯楚格倒是适应的挺好的, 在她看来,眼下的生活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 既规律又有趣味儿。 晨起跟着皇玛法打一套八段锦, 再带着张凤仪一起去跑马,回来洗漱后用早膳。 早膳后, 她在御帐中读书,皇玛法就在一旁看折子, 不过,有的时候皇玛法会考验她的识字能力。 比如说,叫她替他读那些奇奇怪怪的折子。 好奇怪,上头的字她都认识, 为何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有何含义。 唔, 大人真是奇怪。 当然, 甯楚格不仅是大清的巴图鲁,读书这种小事对她而言也是信手拈来,绝不存在半点难度。 而且每当她读完一沓折子, 皇玛法就会摸着她的小脑袋, 毫不吝啬的赞美几句。 满帐篷的人也会跟着笑起来, 那个胖胖的梁爷爷还会给她端来很好吃很好吃的点心, 比额娘院子里的点心还要美味。 “皇玛法,您这里的大师傅真的好厉害”, 甯楚格吃得双颊鼓起,像个小松鼠一般, “这点心做的甜而不腻,里头好像不是牛乳,吃起来膻味稍重,奶味偏淡,唔,倒是像羊奶”。 梁九功笑出满脸的菊花褶子,“我的小祖宗,您的舌头可真是这个”,他一面说着一面举起大拇指,“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道贵妃红里头添加的正是羊奶,最适合像您这样的小主子用了”。 羊奶相较于牛乳来说更细致,更容易克化,最适合老人和孩童食用————但再给梁九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条好处。 甯楚格笑眯了眼,她一面谦虚的摆摆手,一面饮茶顺下口中的点心,“可惜,我弟弟不在”。 这种好东西,就应该一家人一起分享,若是叫额娘知道她偏吃好东西不带额娘,定是会偷偷伤心的。 皇上摘下眼镜,伸手捏了捏被压红的鼻骨,心中搜寻片刻,便记起老四家的那个小的,“你说的可是弘昼?” 他素来博闻强识,又精力旺盛,年轻的时候更甚,当年侍奉太皇太后到遵化疗疾之时,都记得宫中几位公主打耳洞之事。 况且,弘昼起名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儿。 甯楚格笑着点点头,“是啊,弘昼是个小胖墩,可爱可爱吃甜食了,只是额娘怕他坏牙齿,一天只准许他吃一块”。 皇上静静的看着眉飞色舞的小姑娘提及自己的兄弟亲人,他记得甯楚格的额娘耿氏,这是个德妃随手赏下去的格格,如今看来倒是个有福气的,为子嗣偏弱摸老四诞下一女二子。 没记错的话,老四还曾为此人请封侧福晋,只不过被他压了下去。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每位皇子的后院都不能太过安宁,况且,皇上的眼眸暗了暗,关于老四他还另有安排。 第353章 不过,这个耿氏倒是胆大,竟然敢插手子嗣的教养,怪不得会养出这样一个胆大的小姑娘。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只听见她还在小嘴叭叭得不停说着话。 “还有那个襁褓里只会哭的小五,有一回我偷偷把糖给他舔了一下,当时他的眼睛比屋子里的长明灯还要亮”。 甯楚格说着说着,因提起家人露出的笑容又在不知不觉中淡下来。 这里虽然很好玩,但是她还是想弘昼,也想小五,还有窗户下头的栀子花,围墙上攀爬的金银花。 当然,还有一直在院子里等她的额娘。 小姑娘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丝毫不懂掩饰半分,不像宫里长大的孩童,刚懂事便知面对至尊之人只能笑脸相迎。 许是年岁大了,皇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软了不少,“既然咱们甯楚格喜欢点心,这郭樟就赏给你了”。 郭樟就是做这个点心的御厨。 一旁梁九功微微躬身,“皇上,郭御厨的药膳……” 郭樟曾经靠药膳治好了皇上的失眠症,是再妥帖不过的一个人,怎能轻易赏给别人呢? 不过,皇上只是微微抬眼,他就不敢再说下去。 皇上随手拿起一个折子,“诺,这个折子里有不少生僻字,朕猜,你绝对不认识”。 刚谢完恩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就被折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伴随着孩童清脆的声音,梁九功轻手轻脚的将帐篷里全部的灯盏点亮,一时间里面比外头的天色还要亮上三分,他回头瞅了一眼这对尊贵的爷孙,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裹紧了身上的太监袍子。 他打算亲去叫晚膳,郭樟既然赏给别人,总得发挥一下最后的效用才是。 梁九功一路急走,路上还遇到了熟人,苏培盛说起雍亲王最近用膳有些不香,特意去膳房要了冷淘来吃,二人闲话两句,又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夜幕低垂,草原上本该闪烁的星光被不知哪里来的乌云遮挡,营地里黑乎乎的,挂着的众多气死风灯摇摇晃晃,却照不亮脚下的路。 梁九功心中微沉,一路催促身后的小太监快些,再快些。 小太监手中的膳盒沉的压手,身子都被坠的歪向一旁,他也不敢说旁的话,只盯着脚下模糊不清的路看,生怕不小心绊倒,摔了膳盒————若是误了万岁爷的膳点,他们就是有一百条小命也是不够赔的。 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脚下,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亮光照得脚下的路一清二楚, 谁会为他这样不个不入流的下等人提灯照路? 小太监心中有些奇怪,只是这种好意在宫中格外难得,他抬起头,想记住这个好心人的面孔,却看见不远处的天空被映的通红发亮。 走水了! 小太监握紧手中的膳盒,颤颤巍巍的喊道,“梁总管·····” 梁九功心中不妙更甚,他回头骂道,“闭嘴”,万岁爷看折子用坏了眼睛,但他的眼睛可没坏,从北面烧起来的那场大火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好好的营帐内为何突然会走水,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边梁九功仿佛狗撵一般直奔御帐,御帐外稍远处一个较小的帐篷里,四爷也察觉到有些不对。 外头脚步声凌乱,还有不少各色人等叫嚷走水了,可是杂乱的声音下面压着马蹄轰鸣的声音,甚至还有刀剑相撞金鸣声。 他心口狂跳,猛然站起身,手已经握紧腰间的一把弯刀,这把刀削铁如泥,最近在木兰围场里,他便是安寝时也将其放在枕下,时刻不敢离身。 “李常”,四爷喉咙有些发紧,声音甚是沙哑,“照计划行事”。 李常低声应是,身形如鬼魅般隐没进夜色中。 四爷在帐篷里转了几圈,他四下巡视,可惜御帐周围不得携带随身侍卫,便是武器也多被收缴,自然找不到想到的东西。 他只能将一旁沉甸甸的披风裹在身上,急急走了几步后,他又转向那个比御帐稍微小些的帐篷,那个属于甯楚格的地方,是完全按照热河行宫的院子里布置的,周围还有属于她的奴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屋子的墙上挂着甯楚格的弓箭,而且外头守着的奴才除了徐嬷嬷和张凤仪之外,剩下的那些个原本都是庄子上的护卫。 此刻,任何一个属于自己的人都显得弥足珍贵。 御帐素来是最显眼的,平时就有众多侍卫拱卫在侧,如今左右两侧的侍卫更是全副武装,身上的甲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四爷脚步极快的走到帐前,却被两把寒刀挡在外头。 难不成皇上把他当成今晚的乱党之一? 四爷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儿臣胤禛求见汗阿玛”,他说着放下手中的弯刀,又举起双手,示意手中已经再无武器。 门口的侍卫不说话,仿佛一截不知事的木头一般杵在原地,片刻后,御帐的门帘被撩起,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从里头挑起帘子,“雍亲王请进”。 四爷头一偏,弯腰就进了帐篷,帐篷里好几个小太监挨个跪在门边,身旁是足以能挡住半个身子的食盒。 往日明亮似白昼的帐篷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只有长明灯在一旁提供微弱的光芒。 第354章 四爷脚步迟疑,这些日子甯楚格终日伴随圣驾,即便未曾有心询问,他也知晓万岁爷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需要更明亮的烛火才能看清楚东西。 还有刚才那个小太监,他从未在万岁爷身边见过此人。 心中有所怀疑,他走得便更慢些,立在门口高声喊道,“儿臣胤禛给汗阿玛请安,已经很晚了,儿臣来将甯楚格领走”。 话刚落音,帐篷里火光大亮,御案后皇上坐在龙椅上,手里还牵着甯楚格,“老四?你怎会在此处?” 见甯楚格好好的,四爷的心先放下了一半,只是还未说话,外头传来刀剑金鸣声,帐篷被长枪挑出几个大洞,好些个全身刀甲的侍卫从洞中跳进来,看见一旁跪着的太监举刀便砍。 刀锋相向,这几个太监浑身发抖却只知引颈就戮,只有最小的那个太监还对生命有着眷恋,举着食盒挡了一下,喷香的膳点洒了一地,倒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御帐的帘子被人高高的撩起,擐甲执兵的太子从外头进来,他见到四爷丝毫不觉得惊讶,还笑道,“老四,你今日可是来错了地方,汗阿玛想见的人是我才对”。 四爷佯装怔住,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牵着甯楚格的皇上,只能将脑子里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去。 他脚步悄无声息的挪向皇上那边,口中则是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二哥若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太子嗤笑一声,没管四弟装傻充愣的话,只看向御案后的皇上,“汗阿玛,你猜,这里近万的侍卫当中,有多少是忠于您的,又有多少是忠于孤这个大清太子的”。 皇上脸上一片惨白,若是知道太子叛变,外头多少人想着从龙之功,恐怕立刻就会引起哗变,但他笃定太子不敢如此行径,李世民千古一帝,但每次提及必然有玄武门之变。 太子背不起这个恶名。 只是不知为何,他握着甯楚格的手却在不停的颤抖着,“朕待你如珍似宝,你为何·······” 太子仰天大笑,“如珍似宝?笑话,天下岂有做了四十年太子的道理?!” 只要他一日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就有无数人跟随他,就要背负起无数追随者的希望,但朝堂上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皇上。 “您知道吗?”太子叹道,“您老了”,甚至老到下头的人担忧,再晚一点,就会错过从龙之功。 皇上已经难以抑制全身的颤抖,哪怕坐在龙椅上,也难掩老态龙钟,没人注意到至尊之人的眼角似乎有水光闪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保成,念在你我父子情义,此刻你若是放下刀剑,朕,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太子用袍角擦拭弯刀上的血污,“汗阿玛,回不去了”。 利益挟裹着人、事往前走,从不会因为个人的意愿停留,无论何人,都得为支持他们的那些人背负起责任。 万岁爷有那些欠国库不还银的老臣,他身后也有推着他走的众人。 他挥了挥手,御帐中立刻混战一片,刀剑接触之时的金鸣声,外头的厮杀声,混在一起,沸反盈天。 账外,躲起来的月亮不知道何时悄悄从乌云后钻出,被大片大片的火光染成红色。 一轮血月静静的看着下面的人,亘古不变。 第188章 外间, 血月静静的挂在半空。 御帐中短兵相接,四爷一脚踢翻一个侍卫,抢下他腰间弯刀, 护在身前, 又找了个机会,直奔龙椅而去。 甯楚格警惕的看着周围, 手中只有一把小小的片肉弯刀, 她努力的瞪大双眼,却被满眼的血色惊得几乎拿不住刀。 伴随着皮肉剖开的声音, 浓郁的血腥味在帐中弥漫开来,就连明黄色的龙椅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迹, 还有几滴血飞在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桃子脸上。 甯楚格伸手摸了一把,细嫩手掌上猩红血色几乎让她吐出刚吃的美味点心。 原来,人和动物的血,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 四爷从披风遮挡中掏出属于甯楚格的那个特制弓箭, 他一面挡着看不清面容的刀甲侍卫, 一面用脚将弓箭踢过去, 口中还嘱咐道,“甯楚格,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个半大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只盼着万岁爷能够分她几分慈爱之心, 放过她一条性命。 甯楚格被脚下的弓箭唤回神, 正巧, 紧紧握着她手的那个大手也不知不觉中松了力道,她连忙后退, 钻到龙椅后头。 多少也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四爷心中松了一口气,但甯楚格在皇上身侧, 无论如何,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能尽量朝着皇上靠拢。 太子爷带来的侍卫众多,万岁爷身边的几个太监和侍卫便是再衷心不二,终是双全难敌四手,眼见着皇上身边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几个也狼狈不堪,几乎个个身上都有伤口。 四爷也拱卫在皇上身前,胳膊上已经有好大一个血口子。 太子挥挥手,身边的刀剑声渐渐低下来,他站在众将领身前,“汗阿玛,念着你我父子多年情谊,只要您愿意用印,您就还是孤的好阿玛,而且今日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孤,概不追究”。 这便是明着挑拨了,四爷眼角扫过,看出有人面色微变,产生迟疑之意。 第355章 这本就是太子的目的,说着,他还朝着四爷微笑示意,在他身后,有一小太监捧着明黄色的卷轴上前。 这是一个已经写好的退位圣旨,只待用印后便可昭告天下。 皇上气血翻涌,一时间恨不得冲上前将太子打一顿,当年因为二立太子之事,他曾在朝堂上与马齐大打出手,如今,这个他护着的太子却想要他的命。 梁九功看了看闪着寒光的刀剑,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下去,跪着抱住眼前已经暴怒至极的人,“皇上、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呐”。 眼下皇上的身子可经不住任何刺激了。 爆发的火山之后只有余烬,皇上面上的神色也终于恢复平静,眼神转如深潭水一般平静无波,他对那小太监招招手,“来,将太子为朕准备好的‘圣旨’呈上来”。 那小太监心中一喜,这圣旨若是在他手中用了印,日后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梁九功。 四爷上前挡了一步,“汗阿玛,不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那小太监心怀不轨,如春秋专诸鱼腹藏匕那般,又当如何。 皇上只摆摆手,不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梁九功无力起身,只拿眼睛直勾勾的在小太监身上扫射,恨不得用眼神把小太监的皮给拨下来仔细检查一番。 四爷心里暗叹一口气,他上前几步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既然已经选择站在皇上这边,他心中也不怕事,当下打开卷轴仔细查验一番,才呈给皇上。 皇上神色平静的将圣旨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他叹完这一句,视对面的众侍卫如无物一般,随意走了两步,又顺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扎进那个小太监的心口,刚刚还在做着美梦的小太监唇边溢出一丝鲜血,瞬间就没了气息。 皇上用这个‘圣旨’擦了擦匕首上的鲜血,淡淡的看着太子,道,“看在你尚有些良心的份上,今日朕,饶你一命”。 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外头灯火大亮,不知哪里来的侍卫在营地里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胸前印有‘扑’字的制式衣裳,而属于太子的那些侍卫全都被压跪在地上。 原来除了帐篷里的这些侍卫,外头的人已经尽数被擒了。 大势已去。 太子面上血色全无,手中长剑落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地上发生闷闷的声响,他无奈苦笑两声,“汗阿玛,还是您技高一筹,儿臣又输了”。 皇上抿着嘴,脸上的皱纹尽显,“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之人,朕,终其此生,都不愿再见你”。 太子面上一片平静,帐篷内众人几乎人人带血,他却浑身清爽,连辫子都没乱一下,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求道,“儿臣今日所带之人都是受于儿臣胁迫,请万岁爷绕他们一命”。 太子身后的众人早已泣不成声,随着太子跪倒在地,甚至有人膝行至太子身侧,“士为知己者死,为太子大业献出性命,乃是我等幸事”。 皇上恨恨冷笑几声,“沽名钓誉之辈”,他转身背对众人,顺便隐藏自己面上的表情,“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便是杀光他们九族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在父母看来,孩子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处,俱都是年少不懂事,肯定是孩子身边的人巧言令色引诱所致,在他眼中,这些人自然全都是该死的。 这些话虽然冷酷至极,却是他肺腑之言。 太子叹了一声,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若是今日他胜为王,这些人加官晋爵不在话下,如今身为输家,自然要承受后果。 时也,命也! 人群中有一看不清面容之人却不信命,他猛然站起身,拿起身上一直背着的弓箭,手指连动,射出箭矢。 既然已经九族尽诛的结果,何不大胆拼上一把,老皇帝若是薨逝,太子继位自然理所应当。 此人动作极为迅速,又素有小李广之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箭矢如流星一般直奔皇上后脑勺而去。 梁九功瞧见了这支箭,他连忙推了一下皇上,但他自己全身软绵绵的,又是跪着,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是让万岁爷的身子晃动了一下而已。 四爷立在另一侧,脑中电光石火一般显现皇上在这里薨逝后导致的种种后果,他认命的上前一步,挡在皇上跟前。 万幸,甯楚格没事。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走马观花式闪现了人生的三十多年,最后停留在一张微醺的桃花面上。 这世间当真让人无比眷恋。 可惜。 预计的疼痛没有袭来,四爷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有两只箭矢,一只乃正常的制式箭,另外一只箭矢则是短小箭杆,浅紫色缠线,黑白尾羽,箭身刻有幼鹰图案。 这枚短箭将近在咫尺的箭射歪在地。 他刚松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阿玛!!!” 四爷刚想开口说自己没事,说甯楚格真的很棒,终于做到他教她的技巧———看到什么就能射中什么。 只是,下一刻,极速的箭矢带来的剧烈冲击将他带倒在地,胸肺之间,传来一阵剧痛。 第356章 哦,原来小李广之名,不仅能像李将军那般射箭没入石棱中,还可做到一弓两箭。 失去意识之前,四爷庆幸的想,幸好他比皇上高了许多,本来射向后脑勺的箭矢只到他的胸口处。 感谢娘娘纤细高挑的个头。 * 京城郊外,耿清宁突然觉得心中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人直喘不上来气。 她看了一眼天色,本就天黑了,又或许因为要下暴雨的原因,外头什么也看不清,像是被一块黑布给罩了起来。 屋子闷得厉害,她便打开窗户,倚在窗前,偏偏雨水未至,一丝风儿也无,哪里都沉闷的让人心慌。 耿清宁捂着胸口,只觉得往日里清爽的栀子花香此刻浓烈到几乎让人眩晕过去,她趴在窗台上喘了还好几口气,只见院中的灯盏旁边聚集了好些虫豸,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挡住了烛火之光。 到底是怎么了?! 耿清宁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心中空落落的,难受至极。 她站起身,吩咐小贵子带人再熏一遍虫蚁,又直奔弘昼与小五房中,摸了两个孩子的额头,问了孩子们今日的精神,方才放下一半的心。 她转身又去了书房,自从父女俩出发之后,几乎每三日就寄来一封信分享路上所见所闻,有手绘的路线,有路上的美景,有当地的特产,甚至还有草原上漂亮的花儿。 耿清宁盯着面前的琉璃罩,里头有绚烂的花朵在盛放,看着特别像现代的永生花,又像是假花。 她打开一旁装信的盒子,又重温了一遍甯楚格的信件,她说是这花是阿玛在街上买下的,又吩咐工匠将其制成干花。 她也跟工匠学了一手。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副画儿,正是甯楚格用花做成的押花画。 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盼您忘忧。 是的,这个在草原上极为出名,极为受人喜爱的萱草,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忘忧。 耿清宁看着画,唇边忍不住溢出笑容,她爱惜的整理着信件,将信按照日期整齐的收纳在盒中。 七月十六,七月十九……八月初三,八月初六。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今日是八月十一。 信件已迟了足足两日。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酝酿了一整晚的乌云终于砸下豆大的雨滴。 风雨已至。 第189章 李怀仁冒雨而来。 外间的雨下得更大了, 栀子的叶片被风雨打落在地,静静地躺在泥土里,任由雨滴汇聚成串从上流过。 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样的雨势, 李怀仁光溜溜的脑门上已经满是雨水, 顺着脖颈往下滴,身上的太监袍子和脚下的靴子早已湿透, 踏在青石砖的地面上, 一踩一个水印子。 怕弄脏了主子的屋子,他拘谨的立在门口打了个千, “回耿主子的话,确实没收到王爷和小主子的信”。 一旁的葡萄见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忙倒了碗热茶塞进他手里,又拿来干帕子。 李怀仁谢过后,才端起热茶小口啜着,青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血色。 葡萄微微摆手, 自从四爷把这人留下来给主子看院子之后, 他来兰院的时候连绣凳都不再坐了————看来是把自己当成半个兰院的人了, 既如此,就应该多关照些。 见耿清宁面上忧虑未减,李怀仁放下空空的茶碗, 又道, “许是外头的雨要早些, 耽搁了送信也是有的”。 不是他政治不敏感, 实在是热河据此路途遥远,三日准时一封信已是极难, 偶尔有两日稍晚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耿清宁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雨,是啊, 这里是车马极慢的清朝,怎可能像现代那样,一个电话打过去,或是一个视频甩过去,就能知道彼此的情况。 当下,因着这一场大雨,即便是官道,马蹄会陷在泥泞里,车轮也会落入泥坑中。 不准时才是常理。 只是道理她都懂,心还是如同处在蒸笼一般,连身上的都觉得黏腻一片,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身上肆虐,根本就静不下来片刻。 “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耿清宁僵着身子,头也蒙蒙的发沉,“但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明日,你派个人去府里头问问情况”。 看看到底是单单她没有,还有所有人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只呆呆的盯着李怀仁躬身应下,又看着他的身影冲进雨滴织成的雾中。 葡萄轻手轻脚将潲雨的窗户的关了半扇,结果风吹来雨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哒哒的响声。 耿清宁吓了一跳,有一瞬间那声音特别像是雨滴打在塑料棚上的声音,恍然间,她竟不知今夕何夕。 葡萄担忧的扶住她,“主子,夜深了,该歇了”。 耿清宁顺从的躺在床上,看着葡萄一盏一盏的熄灭火烛,屋子里只剩下一盏长明灯还在幽幽的发着光。 她看了一会烛火,努力闭上眼睛,但身上的锦被许是有些厚重,只觉得后背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要钻出来,她只能掀开被子。 第357章 半关的窗户缝里头吹来丝丝秋夜的风,带着水气,还带着透骨的凉意,把人的骨头缝吹的发酸。 到底是秋日了,耿清宁翻了个身,再过四天便是中秋。 那是个团圆的日子。 屏风外,守夜的大丫头白梨一夜都能听见翻身的响动,但第二天一早,她只见主子粉面桃腮,眼神发亮,看上去竟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真不愧是主子啊,熬了一夜竟然还是这么好看。 白梨偷偷的看了一会儿,又听外头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富察夫人求见。 她知道这位富察夫人,自从主子见过这人一回之后,这人便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 当然,她不是故意说上三旗家的贵夫人是狗皮膏药,只是这位夫人每三日必会接着拿信的名头来求见主子,偏偏主子还就吃她这一套,每回都应,还相谈甚欢。 白梨气哼哼的想,这个觉罗氏都快抢走了葡萄姐姐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便是酸她两句又怎样。 咦,今日这个富察夫人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又跟那位富察大人吵架了? 她竖起耳朵,打算听上两句再走,可惜被葡萄给拽了出去。 葡萄指着她的脑门笑骂,“死丫头,就你心眼多,快别听了,主子有吩咐,去后院把陈大夫叫过来”。 白梨不喜欢这个差事,准确的说,她不喜欢去后院,每次去后院都麻烦的不得了,又得换衣裳,又得洗手,多去后院几回,手上的皮都秃噜掉几层皮下来。 但主子的吩咐又不能不听,况且,经过上回之后,她也学精了,要做主子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自以为是为主子好的事。 她可聪明伶俐了,以前只是不知道如何做而已,有人教,她立刻就会。 白梨正想着,后院已经近在眼前,陈大夫埋首在牛群里不知道在捯饬什么东西,她喊了好几声才知道应。 陈大夫不会是天天跟牛在一处疯魔了罢?嘶,有可能,这些日子他也越来越瘦,几乎都不成人形了。 陈大夫眯着眼睛好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人是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机械的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跟在她身后去了兰院。 白梨有些害怕,这人一路上都不说话,一直在想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不过,她很快又被抱着东西离开的觉罗氏吸引了心神,这人,回回来,回回都有赏赐,真是气煞人也。 白梨还没缓过来这口闷气,就见主子已经交代完事情,兰院里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唉唉,怎么回事,她就出去办个差事,怎么都忙着收拾起来了? 要回府了?! 她正歪头看着,突然被葡萄甩了一帕子,“还愣着干嘛,你想留在这儿?” 白梨一蹦三尺高,王府那么富贵,她可不想留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西街那口豆汁焦圈儿她都好久没吃了,还真有些想的慌。 嘿嘿,回去享福去喽。 * 热河行宫里,乌雅氏几乎要用花盆底将屋子里的青石砖磨出光亮的印子。 她快要闷坏了。 虽然在这里一日三餐没有被亏待过,但是她只要想出门。 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就堵在门口,可怜她与翠喜打也打不过,骂也没有用,只能一日日的在这屋子里闷着。 翠喜手里正做着主子的衣裳,她出了个主意,“要不,奴婢陪您聊天解闷儿?” 乌雅氏烦躁的走到窗口,翠喜与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那些话,车轱辘一般轮番说,也没得意思。 正巧,外头廊下有一个宫女经过,怀里还抱着东西,乌雅氏仔细一瞧————竟然是萱草。 说实话,一看到萱草,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之后,她愈发的觉得这萱草与她犯冲。 那日,表哥明明看到了她,结果却被萱草吸引了心神,还把她撵到眼下这间破屋子住。 肯定是萱草的错。 乌雅氏看向外头的人,那宫女难道就不怕因萱草惹祸?还是说,这东西有旁的名堂? 她招招手,冲着那人喊道,“那个拿着花的宫女,对,就是你”。 两个小太监扭头看了一眼,这位主子人也没出去,便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又转过头说起木兰围场上的新鲜事。 红秀有些惊讶,她不认识这个主子装扮的人,但到底是个主子,她也不敢不应,便福了个礼,拘束站在窗前,“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 乌雅氏挑眉,“你这小宫女,你可知手里抱的是什么花?” 红秀悄悄打量了一眼,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能斟酌着说道,“回主子的话,这是草原上的忘忧草,又叫母亲花”。 乌雅氏伸出自己纤细白嫩的手,看着染成嫣红的指甲,她嗤笑一声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了?” 翠喜从活计中抬头看了一眼,格格这个性子当真跟个孩子似得,心里头藏不住事儿,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何事惹恼了主子爷,倒是对这个宫女发起善心。 第358章 红秀迟疑了一瞬,“不知您何出此言?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直说便是”。 乌雅氏见这种蠢人就烦,就像一个府里头的武氏一样,看不懂眼色不说,还胆小怕事,只是好人做到底,她叹了一口气,“就是你怀里的花,惹了大祸了!” 红秀一惊,这花怎么惹事,况且,这明明就是王爷的吩咐,又怎会因此获罪。 她捏紧了手中的花,“奴婢,奴婢都是按吩咐办事,况且,这花儿是耿主子与小主子最喜欢的花,您莫要吓奴婢”。 乌雅氏本懒洋洋的靠在窗前,温言她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刺儿跟着炸开,她眯着眼尖叫,“什么?你说什么?这是谁最喜欢的花?” 红秀被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又觉得不合规矩,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言”。 乌雅氏气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耿氏,又是耿氏! 府里头碍人眼也就算了,如今来了热河,还有她的小崽子碍人眼,连跟她有关的花儿也碍眼极了。 一瞬间,乌雅氏气得面容几乎扭曲,恨不得立刻将耿氏抓到面前,抓花那张勾引人狐媚脸,让那个狐狸精再也勾引不了表哥。 翠喜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前替她可怜的格格顺气。 乌雅氏整个人倚在翠喜身上,指着红秀骂道,“把这个贱婢·······” 她正说着,突然听见前头传来阵阵喧闹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叫嚷。 让开·······主子······受伤·······出血······ 乌雅氏顾不得窗外跪着的人,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就连守着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伸长了脖子听。 表哥受伤了? 乌雅氏再顾不得什么花儿草儿的,她急急站起身往门口冲去。 稍胖些的太监伸手拦住人,他一面想知道外头的事儿,一面又因差事在身,只能守在这里,语气十分不耐烦,“格格,您还是进去歇着罢”。 翠喜从屋子里冲出来,一面抱住胖太监的胳膊,一面嚷道,“格格快走,奴婢替您拦着”。 胖太监一身的肥肉,颇有几分力气,又全无怜香惜玉之情,他甩了两下,翠喜就如同破布一般甩在地上。 他还想上前追赶乌雅氏,却被身旁稍瘦些的太监拽住了衣角。 胖太监有些不明所以,稍瘦些的那个只能与他耳语几句。 主子爷若当真受伤了,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人照顾着,满院子,可只有这一个名正言顺的内眷呐。 许是这个原因,乌雅格格顺利的到了一墙之隔的前头,见到了胸前、胳膊上都绑着绷带的四爷。 他正靠在榻上与苏培盛说着话,“莫要跟府里头说这边的事儿,省得她们担忧”。 尤其是宁宁,她虽然是个万事不爱操心的人,但事关他与甯楚格,宁宁肯定坐不住,又要自己吓自己了。 苏培盛笑呵呵的,“依奴才浅见,这伤还是得跟耿主子说一声才是,您这边总得有人伺候着,奴才们粗手粗脚的,细致这一块儿,怕是不如耿主子万一呐”。 况且,主子爷如今受伤,耿主子指定心疼极了,之前的一切,应当都能一笔勾销了罢。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主子爷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便是想让耿主子过来,也不会明说,只能靠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劝上几句罢了。 乌雅氏还未来得及站稳,先剜了苏培盛一眼。 耿氏,还是耿氏。 定是这老货天天偏帮耿氏,才会让表哥将她这个表妹抛之脑后。 不过,如今表哥受伤,这侍疾的情分总该落在她头上了罢。 “表哥!”乌雅氏颤着声音,眼中的泪水如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你怎会伤的如此之重?” 她捧着心口,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该如何苟活于世?” 一旁的苏培盛见主子爷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上扬的嘴角紧紧的抿起,可见刚刚还不错的心情,被这动作神态都极为离谱的乌雅格格给毁的个一干二净。 他一面狂给徒弟使眼色,一面拦在她面前,不叫她往主子爷身上扑,“乌雅格格,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们去办便是”。 乌雅氏被他拦住,新仇旧恨一起涌向心头,当下便狠狠地剜他一眼,“你这阉奴,表哥如今受伤,身边离不开人,若是耽误了照顾,你担当的起吗你?”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本来就是常理,况且,人越没有什么,越怕旁人提及什么。 苏培盛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影子,既然乌雅格格不想要命,他也不必枉做好人,他虚虚的挡住来人,为难的看向四爷,“主子爷,这······” 四爷皱着眉头思索,乌雅氏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眼下他身边确实离不开照顾,况且,这边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宁宁来这里也还算安全。 他轻咳一声,“乌雅氏言之有理,既如此,苏培盛,你便叫人送一封信给你耿主子罢”。 第359章 ?? 苏培盛与乌雅氏面面相觑,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疑惑。 合着刚才屋子里头的这场闹剧,四爷他是压根没瞧见呐。 乌雅氏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恼怒。 耿氏,耿氏,怎么又是耿氏。 表哥竟然为着那个狐狸精三番两次的下她的颜面,一时间,她气红了双眼,冷笑一声,“表哥倒是心心念念着那耿氏”。 “可是耿氏心中根本就没有你,”乌雅氏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煎熬着她。 四爷这样,前世的丈夫也是这般,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借着自己天然的权势和地位,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只知晓欺辱她、压制她。 “你可知,她为了不生下你的孩子,回回都喝那避孕的零陵香”,她越说越痛快,只觉得两辈子都没有这般肆意过。 她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乌雅氏笑得癫狂,说话却轻声细语,如同毒舌吐芯,“表哥呀,那耿氏·····” “她根本就不爱你呢” 第190章 从京城到热河的官道上, 有好几辆马车正在路上不疾不徐的走着,马蹄嘚嘚的敲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毕竟不是前两日暴雨刚过的时候, 那些被雨水冲散的灰尘又悄悄的回到了路上。 官道上其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离得远了些。 不单单是这尘灰的事儿。 这马车通身乃黑楠木所制, 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拉车的马儿形体俊美健壮, 更重要的是, 旁边还跟着十来个侍卫。 有侍卫也不稀奇,可那身上穿的, 腰间挂的,亮瞎人眼的甲胃和弯刀都是管制品, 普通老百姓家便是巨富,也不敢如此装扮———定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 但他们也不舍得离得太远,跟在这样的人身后,这一路便再也不用怕什么匪徒之流了。 白梨没注意身后, 她坐在车辕上晃荡着一双小腿, 只觉得初秋的风分外让人舒畅。 过了一会儿,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葡萄,“本以为咱们是要回府里呢,没想到竟是去塞外, 我这辈子, 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哩”。 要知道多少包衣, 这辈子压根就没出过京城, 一辈子在府里头待着,伺候主子直到老死。 她能跟着主子去塞外一回, 放在整个包衣旗里头都是能吹三年的事儿。 葡萄笑拍她两下,“不去吃焦圈和豆汁儿了?” 白梨慌不迭的摇头, “不去不去,再也不去了,还是主子的差事要紧”。 主子的好些东西都在这里,还有弘昼阿哥的玩具,小阿哥的奶娘,都在这些马车里头,容不得半分闪失。 不过,白梨瞧了瞧身边众多带刀的侍卫,有这些人跟着,绝对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匪徒敢过来。 她心里想着,又拿眼去望那些拱卫在马车周围的人,主子爷的这些侍卫和演武场上的那些个小子当真十分不同,听说不仅是功臣之后,个个还有官职在身。 若是能嫁给哪个侍卫做当家夫人,岂不是鲤鱼跃了龙门? 葡萄笑眯眯的看着白梨通红的脸,“好姑娘,知道你长大了,等见了主子,我便替你求个恩典”。 这些侍卫都是主子爷赏给主子的,虽说都是与兰院息息相关之人,但若是能系得更紧密些,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了葡萄这话,白梨却丢了那些旖旎的心思,反而发起愁来,“也不知道主子此刻到了没有”。 马车刚走了两日,主子就嫌慢,还给她们出了一个算数题,问路程三百里,一日走六十里,多少日才能到,若是一日能走百里,又该何时到。 白梨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还未曾算明白,便见主子已经用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将小阿哥绑在身前,又带上李怀仁与七八个侍卫,眼见着便看不见人影了。 葡萄在旁跟着叹了一声,主子自在惯了,嫌弃马车走得慢也是常理,但此去热河还剩有将近二百里路,主子还带着两位小主子,能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吗? 她念了两句佛,只盼着主子能早日与主子爷团聚。 许是葡萄的祈求得以被神明聆听,耿清宁骑马不过耗费一日半的时光便到了热河———本也只剩一百八十里路了。 只是不知为何,热河的大街上却没有多少人走动,来来往往竟然是一片肃杀之意,甚至还有许多带刀侍卫在来回巡逻。 难道是,朝政方面出了什么事? 耿清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是父女二人患病就好,那年生病的事,哪怕是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但紧接着,她又倒吸一口凉气———她在做什么蠢事? 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若是当真信件推迟的原因不是生病,而是与那夺嫡之事有关,她带着孩子们过来,岂不是给别人送来全家桶? 还不如在京城苟着,即便四爷夺嫡失败,大不了被圈禁在府里。 一想到这里,耿清宁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握不住缰绳,直到怀里的孩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才惊醒她。 是啊,为了甯楚格,她不可能不来。 第360章 甯楚格是她头生的女儿,是她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对她而言是意义非凡,无论如何,她都会来这一趟的。 她甩了个空鞭,甩掉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是莫要自己吓自己了,才康熙五十年,没到夺嫡白热化的时候。 甯楚格一定会没事的。 马蹄嘚嘚敲打青石砖,一行人飞快地奔向热河行宫,有李怀仁这个太监总管在,又有雍王府的腰牌,一路顺利的进了行宫。 众人在侧门处下马,前头打探的人已经送来了消息,说是四爷仍住在春好轩。 耿清宁还记得这里,上回侍疾的时候,她与四爷就住在此处。 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感慨万千,当年头一回来此地之时,弘昼还只是她肚子里的一颗小豆芽,如今都能绕着这个院子跑上三圈。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耿清宁一面叹息时光如流水一般,一面踏进了院子,无需旁人引路,她便熟门熟路的寻到四爷的房间。 不过,怎么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她四下一看,只见不少人缩着脑袋在墙角站着,正房的房门竟然没人守着,所有人都是一副既不敢远离,又不敢上前的畏惧模样。 这模样她熟,四爷肯定又在发脾气了, 唔,既然有空发脾气,应当父女二人都是平安的。 不过,耿清宁摸着下巴,要不,她等会再过来?她可不想去做出气筒,去哄那个炮仗。 说走就走,她转身便寻甯楚格去了,没有丝毫留恋。 李怀仁眼巴巴的在原地站着,他望了望耿主子离去的身影,不知该撵上耿主子,还是该留在此处打探消息。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立在原地,招手唤来他的徒弟李成。 外头,师徒俩小声嘟囔着近况,屋内却是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四爷胳膊上的白色纱布逐渐透出几丝血色。 应当是太过用力导致的伤口渗血。 苏培盛心口狂跳,这伤口是前日所致,怎会在今日突然挣开,他缩了缩肩膀,甚至不敢偷瞄主子爷的脸色。 什么劳什子爱不爱的,到底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怎么突然就这么吓人呐。 还有这位乌雅格格,竟然敢如此放肆,怕不是在屋子里关疯了罢。 但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有几分眼色的,他不等主子爷吩咐,甚至顾不得规矩尊卑,随手拿起旁边本用来包扎伤口的面帕,就往乌雅格格的嘴里塞。 他实在没有胆子再听她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四爷眸色暗的吓人,往日清冷俊逸的面容阴沉下来,屋里众人只觉得从脊背处泛起一阵阵的冷意,喉咙干的发涩,一时间连口水都不敢吞咽。 被目光订在原地的乌雅氏,更是全身如置冰窖,甚至不自觉的在微微颤抖,仿佛被猛兽扼住了喉咙。 性命攸关之时,丢失了好些日子的理智终于回归,密密麻麻的悔意爬上她的心头。 面前之人可不是自家那没出息的丈夫,这可是雍亲王,未来的雍正皇帝,刚才那些话怎么就破口而出了呢。 莫不是被谁用巫蛊之术给魇着了? 四爷嗤笑一声,是的,是他着相了,旁人怎会知晓宁宁对他的一片心意,又怎知宁宁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情谊。 只是,只是……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来气。 那支箭虽然被披风所挡,到底还是伤到了他的肺腑,才会呼吸之间都有着淡淡的疼痛。 说不清楚是哪里痛,只知道这痛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心间又直奔心底,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缓解胸肺间的疼痛。 乌雅氏见状,哪怕是心里再知道不该激怒眼前人,但她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同时出现嘲讽和快意的表情。 看,即便一个人嘴上不承认,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四爷闭了闭眼,仿佛苦心维持的遮羞布被人一瞬间扯下,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唇边反而抿起一个好看的幅度。 就带着这仿佛尺子量好幅度的微笑,他摘下手腕上带着的佛珠,对着左右吩咐,“乌雅氏,再不必留了”。 扔下这句话,他抬脚便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苏培盛低声应下,一面琢磨着这个不必留了是什么意思,一面叫小全子将这位乌雅格格绑了拖回她自个儿的屋子,又忙不迭的去撵起身外出的主子。 他刚追到门口,就瞧见一个不可能在这的人站在门口。 李怀仁怎会在此处?他不是该陪在耿主子待在庄子上吗? 苏培盛揉了揉眼睛,应当是这两日照顾受伤的主子爷没睡好,老眼昏花所致。 前头脚下生风的四爷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他一脚踹开书房大门,骂道,“还不快滚过来?” 苏培盛吓了个激灵,他望望仍旧杵在这没消失的人,又瞧瞧主子爷,忙连拉带拽的扯着李怀仁,一路小跑到四爷身边。 瞌睡就送来枕头,主子爷发火就来了出气筒,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主子爷,你瞧瞧谁来了”,苏培盛几乎笑成了一朵花,每一丝褶子透着股喜气洋洋的劲儿。 第361章 他一把将李怀仁推到四爷跟前,“叫奴才说呀,定是耿主子心里头牵挂您,这才把人派来的”。 李怀仁不留神被人推了一趔趄,但主子爷当前,他顾不得跟这个老货算账,忙跪下磕头,“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爷金安”。 四爷不自觉的站住了脚。 这是他留给宁宁的人。 第191章 李怀仁怎会在此? 四爷眉头紧皱, 莫不是庄子上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一沉,刚才因乌雅氏的话生出的十分恼怒,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担忧, “可是庄子上有什么难处?” 李怀仁心中反复琢磨着刚才徒弟透露的信儿, 只是时候太短,他还没弄清楚这乌雅格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能盯着地面规规矩矩的答道, “耿主子一切安好,小主子们也安, 并没有什么难处”。 四爷习惯性的去摸手腕,入手之处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佛珠已在刚才丢弃,只能坐到书桌后,以指节轻叩桌面,“那你来所为何事?” 李怀仁刚要说话, 就察觉到从门口吹来一阵风, 眼角还瞥见一只米白色珍珠并着翡翠珠子装饰的鞋面。 他认得这双湖色缎绣荷花纹嵌珠元宝鞋, 府里绣娘耗费整整三个月才得了这么一双。 这上头的米珠和翡翠,更是他亲手从主子爷库房里头找出来的好东西———大块的豆绿翡翠原是用来做首饰也是极好的,竟然做成珠子镶在鞋上。 来人正是耿清宁。 她在院子逛了一整圈, 并没找到甯楚格的身影, 那些天天陪在二格格身边的人也一个未找到。 没了办法, 她只能去而复返来寻四爷, 但到底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来此处是她脑子一热做出的决定, 并未得到他的允许。 因此,眼下见了他, 她只敢立在门旁,伸出来头跟他打招呼,“嗨~?!” 这声嗨刚开始的时候还透着十分的心虚,可紧接着就变成了调。 四爷素来是规规整整的,盘扣永远系到最上颗,衣衫容不得一丝褶皱,一天换三套也是常事。 但此刻,坐在书桌后头的人身上半披着袍子,胸口、胳膊上系着细棉布,上面还透露出嫣红的血色。 耿清宁顾不得心虚,一手拢着胸前的襁褓,一手提着旗袍的下摆,急急忙忙的跑进屋子里,气都没喘匀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会受伤?甯楚格是怎样?” 四爷惊讶极了,眸光微闪又暗,最后聚在她怀里裹着的怪模怪样的襁褓。 他顾不得回答她那一连串的问题,只伸头看那个襁褓。 果不其然,在里头看见了一张睡得正香的小脸。 是小五。 好大的胆子! 身后的椅子被巨力带倒,发出一声巨响,四爷站起身,受伤那个胳膊甚至被气的微微发抖。 “胡闹”,他完全黑下脸,不知是担忧还是后怕,“耿氏,你简直太过胡闹”。 他甚少这样称呼她,可见当真是气急了。 若是在平时,耿清宁肯定就怂了,但此刻见了透着血色的绷带,她顾不得心虚与害怕,一手扶着他颤抖的胳膊,另一只手上来就要去解他的衣裳。 这青天白日的,门还没关呐。 一旁的苏培盛瞠目结舌之余,又忙拽着还跪在地上的人一道出去,还不忘关上书房的大门。 透过门缝,他瞧见桌上的茶盏不小心被人碰倒,碗盖转了两个圈儿在书桌上躺倒,发出清脆的嗡鸣声,而书桌后两个人影已经逐渐重合成一个。 得嘞,门口守着罢。 四爷还在气头上,一把擒住她作乱的手,“耿清宁!” 他怒极,声音带着十分的火气,外头的苏培盛与李怀仁都不自觉缩了下肩膀。 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担忧,一个害怕。 但耿清宁仿若未闻,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扒开了他的衣裳。 只见胸口处一片青紫,甚至中间有一块紫到发黑,黑的发亮,甚至肿胀到有些反光。 她抿着嘴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吸了吸鼻子,问道,“给你做的披风怎么不穿?” 给他和甯楚格制的那些披风都是内有玄机的,缝制皮毛的地方嵌入了细细的铜丝网,不说刀枪不入,到底是能起到些阻挡的效果。 听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四爷抿了抿唇角,手中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些,“爷问你话呢,你哪来熊心豹子胆,竟敢偷跑出来?!” 耿清宁没有收手,反而伸出手戳了戳他胸口处的青紫,双眼不知不觉就含上了泪,质问道,“为什么不穿披风?” 她素来带着笑意的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眼底通红,眼珠就挂在下睫毛上要掉不掉,但说话的声音比他还要高上八度,“问你话呢!哑巴了?” 她看着竟然比他还要生气。 四爷愣了一下,只见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在她脸上冲出一道浅淡的灰色痕迹。 路上尘灰多,这是还未来得及洗漱便急急忙忙的寻他。 还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翻滚坠落下来,烫得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心口像是被这滴泪烫出个洞,那些气恼不知不觉的就逸散了,只剩下一个个裹着霜糖的小气泡在咕噜咕噜的上升。 第362章 他抿了抿唇角,努力冷声冷气的道,“穿着呢”。 幸好那日裹着宁宁给的披风,那箭矢力道虽大,但并未射进皮肉之内,只是受了些内伤罢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尖又软成了一滩水一般,手不自觉的握住她的,声音也软了三分,“这只是看着吓人,岂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耿清宁顾不得翻白眼,用手背抹去令视线模糊的泪水,“难不成把人从中间穿个窟窿才算是受伤?” 若是那样,别说在清朝,便是在医疗条件发达的现代社会也神仙难救。 四爷原本的那些训斥不知不觉中哑了火不说,突然他还有些许的心虚,仿佛没有保护好自己便是犯了天大的错。 耿清宁把泪水抹在他衣裳上,气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甯楚格、小四、小五”。 “………还有我,又该怎么办!” 四爷被她问的发懵,他清咳一声,左右看了两眼,又低头看向小五,“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耿清宁一滞,见怀里的小五揉了揉眼睛,小嘴巴动啊动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长大嘴巴哭泣。 真的把孩子给吵醒了。 她气呼呼的,心里头还有许多话未说,只能憋着气白他一眼。 等着,这事儿没完。 四爷摸了摸鼻子,他想做些什么,经过刚才,此刻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 这种感觉新鲜且奇妙,这半生以来从未见过———滋味倒是不坏,只是恨不得立刻做些什么,好缓解一下砰砰直跳的心口。 他背着手围着哄孩子的人走了几圈,想了想,伸手打算接过小五,却被素白的指尖在胳膊的伤处戳了一下,又只好作罢。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低声哄孩子的声音。 温柔且安定,像是冬日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懒洋洋的舒服。 四爷站定,靠在她身侧,前两日紧绷的肌肉全数放松下来,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小五。 这孩子睡足了精神,此刻大眼睛正滴溜溜的满屋子看。 四爷眉眼放松,唇边带笑,他低声哄着,“小五,是阿玛,见到阿玛高不高兴?” 小五盯着阿玛看了一会,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 果然,大家都很高兴。 除了苏培盛。 他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吭哧吭哧的跑到行宫总管处去寻奶娘。 只是这行宫里头不是太监,就是未成亲的大姑娘,有奶娘才是怪事呢,那总管也跟着苏培盛一起发愁。 眼下这位雍亲王可是炙手可热的贵人,总管也想办好这个差事,想来想去,他提了个主意,“要不,去周围寻一个?” 行宫里头的宫女嫁了人,那也是包衣的身份,若是能给雍亲王办事,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培盛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没有查过,谁知道身家清不清白,家里有没有生病的,但五阿哥这边就要饿肚子,他也没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寻了个刚生产的妇人,天色已然擦黑了,苏培盛又哼哧哼哧的带着人回了春好轩。 正房里,五阿哥正在四爷怀里啊呜啊呜的喝着羊奶,弘昼阿哥也在一旁抱着小碗,咕噜咕噜的喝得正香。 见他回来,四爷斜了他一眼。 苏培盛双腿一软,主子爷这是嫌弃他动作慢了,只是他也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等着伺候。 耿清宁倒是没注意到这场眉眼官司,小五已经将近五个月,煮沸的羊奶、辅食都可以用,纵是奶娘晚上两日也无大碍。 四爷不赞同的叹道,“孩子们真是受委屈了”。 耿清宁嘴角抽搐,他管羊奶、牛奶管够,点心菜色满桌,叫受委屈? 呵呵,跟这种权二代当真没有共同语言。 她端起手边的热牛乳,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浓郁香醇的奶香溢满整个口腔,不仅没有膻味,还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果然,人家说产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甯楚格呢?”她放下空空的杯盏,都是晚膳的点了,闺女怎么还没有回来? 便是没受伤,也不能在围场玩到这个时候罢。 苏培盛在一旁陪笑道,“郡主陪着万岁爷呢”。 他说着就忍不住夸赞起来,“咱们郡主的恩宠眼下可是独一份,整个营帐里头,除了御帐,就数咱们郡主的帐篷最大”。 耿清宁视线移向苏培盛,见他脸上满脸的笑意和奉承,可见不是假话。 不是,甯楚格才来热河几日,怎么就混上郡主了? 来到清朝多年,她对这里的制度还算有些了解,比如说,公主,乃是皇帝之女,嫡女为固伦公主,庶女为和硕公主。 太子、亲王之嫡女才可封郡主。 便是大格格快要出嫁了,也才在年初刚封的郡君,就这,还是四爷为了大格格出嫁时的体面跟万岁爷求来的。 耿清宁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四爷。 他在瞒些什么? 第192章 第363章 饭后, 四爷没写大字,也没看书,许是因为胳膊上有伤, 拿笔、拿书都不大方便。 耿清宁也没进行常规的饭后散步, 因为她这两日骑马的时间太长,累得慌。 苏培盛更是不用人吩咐, 早早的提来了热水, 又把各色人等撵地远远的,院子里只有廊下的宫灯和天上的明月在相望。 四爷身着宽大的纱衣靠在床头, 一旁用热水泡脚的耿清宁瞧了两眼,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裳样式十分眼熟。 只是稍微旧了些。 四爷倒是并未察觉身上的旧衣有何不妥, 他习惯了这个样式,总觉得穿别的差点意思。 他整个人倚在大迎枕上,看她龇牙咧嘴的擦脚,再慢悠悠的将双腿挪上床———她这样拼命跑了两日, 大腿内侧的嫩肉应该是磨破了皮。 平时娇气的不得了, 遇到事儿倒是一声不吭的受着。 许是觉得她龇牙咧嘴的表情太不庄重, 四爷起身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黑檀木的盒子。 打开后,里头是一水的甜白瓷,他挨个闻了闻, 又从里面选中一个, 倒出些粉末放在手心。 浓郁的药香立刻充满整个床帐。 耿清宁一个没注意, 素白的小脚就被人捞在手心里, 滚烫的大手顺着小腿一路向上,带来丝丝麻痒之意。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觉挣扎之间靠近腿心的嫩肉愈发的疼痛,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用另一只脚胡乱的去踢那只强硬的手臂。 手臂上绑着的白色细棉布又透出几丝血色。 四爷没动,用上了三分力道打了她一巴掌,“别动,给你上药呢”。 ??原来是上药?? 耿·小脸通黄·清宁讪笑一声,尴尬之余倒是老实下来,任由那热烫的手心随意摆弄,只是她用尽意志去抵抗那手带来的感觉,吐出的却是细小的呜咽声。 昏暗的烛光下,四爷的耳朵也爬上了可疑的红色,他用指腹一点点擦过磨红的部位,脸上仍旧一本正经,“下次必不能这般胡闹了!” 耿清宁没答话,开始想念现代社会的便利,只觉得古代的骑马跟高铁、飞机差的真不是一个档次。 正想着,又察觉到没有抹药的地方也被人轻轻摩挲着,她忙收回受伤的腿。 也不对啊,上回来热河的时候腿可比这回严重多了,她记得没有这么痛的呀。 真是怪事。 痛意逐渐褪去,她将自己整个人摔在大迎枕上,“足足六日没有信,也没有消息,你说,我还能坐得住吗?” 在现代的时候,别说六日没联系,便是连续三个电话没打通,人就该着急了。 而且以四爷强迫症的程度,超过三日就显得格外严重。 她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四爷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该训斥还是该宽慰,最后只能长臂一挥,将人搂在怀里,慢悠悠的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 耿清宁一面听着,一面翻了个身,还悄悄将脸贴在他胸口处蹭了蹭,片刻后,又往后挪开了些,他胸口有伤,还是得小心着些。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两个人贴的更近些,“这次······甯楚格确实立了大功”。 若不是甯楚格,两支箭连击之下,铜丝网必毁,他很难逃离如此迅速的箭矢。 耿清宁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在她看来,九子夺嫡这个著名的历史事件,就应该像所有的历史那样,默默无闻的发生、消散,最后只留下胜利者书写史书。 换句话说,哪怕现在她一转身就看见苏培盛在三呼万岁,四爷身着龙袍登上皇位,她都能很快的接受,并且适应良好。 这本就是历史的走向。 但,她不能接受甯楚格出现在这个历史的舞台上,哪怕只是一个若有似无的配角。 四爷似乎明白她的担忧,大手一遍遍抚过她的脊背。 进化完全的人类脊背与大脑深处的垂体有着莫名的联系,垂体后叶矜矜业业的释放激素,安抚着紧绷的身躯,催生些依恋出来。 耿清宁又翻了个身,支起手臂撑在他身体上方,“那皇上的意思是……” 是为了赏甯楚格,还是为着四爷造势? 她有些想不通。 烛光下,她的发丝垂在微微皱起的脸颊旁,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她盯着他看,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的身影,仿佛他是她最重要的那部分。 他耳边突兀的响起乌雅氏的话。 四爷微不可见的摇头,用胳膊撑起身躯,起身堵住了她的嘴,又蜻蜓点水般连啄了好几口,最后惩罚似得咬着她的唇瓣,才微喘着气道,“宁宁,常怀敬畏之心,方能行有所止。” 这里是热河行宫,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哪怕是睡觉之时,说不定床底上都有人盯着。 绝不可轻言政事。 耿清宁面色潮红,眼睛亮的几乎滴水,脑子里如同一团糨糊一般,已然忘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她喘了两口气倒回他怀里,“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等回了京城,甯楚格自然不用陪伴在皇上身侧,远离纷争的中心,就会淡出旁人的视线。 第364章 再者,牛痘、土豆等都在庄子上等她,总得看着才放心些。 “快了”,他轻拍她的脊背,“总要回去过颁金节的”。 况且,太子······ 太子二废之事需得经朝臣的商议,并非皇上一言能定。 四爷沉思起来,当日太子冲进营帐,守卫势必首当其冲被问责,而隆科多领着善扑营的人前来救驾,少不得要一飞冲天。 至于太子,除了跟着他的那些人之外,兵部尚书等人亦要受到牵连。 说不定,步军统领就要换人了。 隆科多,隆科多······ 四爷的眼睛亮的吓人,无论在什么位置上,至高之人掌控武力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就像这回,若是太子兵力强于圣上,或许一切将大不相同。 他心里百转千回,但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能向旁人吐露,只能死死的藏在心底,只待时机成熟之时。 耿清宁见他出神的想着事情,就捏着他的手指把玩,四爷一米八几的个头,手自然也不会小,手掌厚而有肉,手指却又细又长,还有不少茧子。 一些茧子是写字磨出的,另一些应当是射箭所致。 不得不说,四爷真的很勤勉,耿清宁默默的想着。 因满人重骑射,他的大拇指上便终日带着扳指,之前是个牛角的,后来见她喜欢佩戴翡翠,也换成了同款的翡翠扳指———和她的正是一对。 再往上,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她不喜欢这个,总觉得佛珠一带上就满身的佛性,喜怒哀乐都被压制。 她一把将佛珠秃噜下来,塞进枕头底下。 总不能扔掉,这佛珠通身圆滑,还带着香味,说不定是什么名贵的木材所制———人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四爷被她的动作惊醒,只见苏培盛新找出来的一串奇楠沉香珠不见了踪影。 不过宁宁在这里,他也不需要佛珠。 他微微笑起来,“等回了京,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 甯楚格如今是御口亲封的郡主,同龄人中应当没有比她身份更高贵之人,宁宁作为甯楚格的额娘,自然该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再者,十三的府上,富察氏的家里头,还有隆科多的那个妾室。 都是亲戚,自然该多走动走动。 耿清宁知道他在说正事,但此刻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味,像是寺庙里的雪松,眼前是斜睨她的一双笑眼,连单眼皮看上去都十分有味道,让人心里头痒痒的。 她盯了片刻,干脆顺从心意的亲了上去。 她也学他,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轻啄他的唇形,又去舔舐他的唇尖,见他有起身的意图,又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尖牙研磨他的唇瓣。 四爷一愣,说正事的心思被全然打断,全身的血液直充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而去。 他闭了闭眼,似在忍耐什么,但片刻后,便微微用力把作怪的人掀下来压在身下,额头抵着她的,“乖,别闹”。 她大腿内侧的嫩肉还有伤,实在不宜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音调温柔缱绻,她的身体又被他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一瞬间,耿清宁只觉得全身如同过电一般,泛起丝丝痒意。 他环着她腰肢的手掌滚烫,惹得她腰又软了几分,满眼水雾的瞧他看去。 她真的不是故意招惹一个伤患,只是惊恐之余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有挨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气味方觉得心安。 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两个人凑得更近,又将鼻尖凑近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四爷察觉到有断断续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子上,热气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身下之人整个都在发烫。 手臂比大脑更快的做出决定,他将人搂得更近了些,二人已经紧紧的贴在一起。 耿清宁混沌一片的脑中扔记得他身上有伤,便反客为主,一把将人推倒在身下压着,她看着他,用眼神询问。 行吗? 四爷挑眉,轻而易举又将得意的人压在身下,堵住她所有的喘息声和呜咽声。 帐内,有人影起伏。 帐外,长明灯的火芯拿灯罩遮住自己。 哎呀,可羞死个人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耿清宁从起床便扶着腰,其实腰也不见得多痛,主要是肚皮上的那些肌肉群,在昨夜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若是再这样锻炼几次,说不定她会成为有马甲线之人。 四爷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含笑看着身边人忙来忙去。 宁宁果真超级在意他,连这点微末小伤都在放在心上,他暗叹一声,可惜这样的情愫,别人无从欣赏。 总不能写本书昭告天下罢。 那成什么人了? 第193章 儿女无事, 四爷亦安全,又正值中秋佳节,耿清宁心安之余, 倒生了几分过节的心思。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 解决完一个大单就肆意的休息几天,有时候出门旅游放松, 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出门。 第365章 直到心身完全放松下来。 看着眼巴巴的人, 四爷沉吟片刻,没反对, 只是交代道,“莫要动静太大”。 耿清宁应下, 余光却瞥见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红秀,以前红秀可不是这样,哪怕身处时疫之时也是沉稳又能干的。 什么事会让她吓破了胆子。 她顿时联想到昨夜四爷提到的事情,也明了他话中未说明之意————太子之事尙在眼前, 万岁爷的心情指定不会太好, 万岁爷都没兴致, 下头的人自然不会不长眼的去戳皇上的肺管子,提什么过节之事。 毕竟,这可是阖家团圆的中秋, 太子不在, 怎说团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直白, 四爷靠在迎枕上笑了好一会儿, 才轻拍她的手,道, “莫要担忧,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热闹一下还是可以的”。 太子被关着, 太热闹总归是不好的。 耿清宁叹了口气,大老板的儿子夺权未成功,底下的员工肯定是要老实待着。 此刻跳出来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出气筒。 是以,虽然得了四爷安慰,但她确实半点过节的心思也没了。 吃点好的算了。 一旁的红秀见她百无聊赖的模样,心中着实想奉承几句。 前几年头一回伺候这位主子的时候,还是个势弱被人推出来侍疾的格格,如今虽是同样的身份,但膝下已有二子一女,又与王爷同住,眼见着是个极为受宠的。 当年若是应了这位主子,如今也不必为婚事发愁,这院子周围就有数不清的侍卫———便是不婚配,瞧着王爷对她的态度,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神色格外热切,“主子可想焚香?或者拜月?” 这些都是极雅致的消遣,烟雾缭绕间盈盈对月一拜,仿佛下一刻便会如同嫦娥一般飞入月宫,成为九天之上的神女。 耿清宁设想那个场面,只觉得像是现代舞台还带着干冰效果,她摇摇头,与其指望成仙,还不如许愿早日穿越回去。 不过,若是当真回到现代,她岂不是成了一拖三的单亲妈妈,便是只有一个,又要工作,又要养育,她尚且没有信心给孩子最好的条件,何况三个? 红秀没听到回话,偷偷拿眼去瞧见耿清宁面上的神色,见主子面色消沉,便识趣的转移话题,她又道,“或是像奴婢这些民间女子一般,去旁人的菜圃里偷瓜摘菜?” “偷菜?” 耿清宁起了三分兴致,当年某空间内的偷菜游戏风靡,定闹钟半夜三更爬起来只是为了偷菜之人也不在少数。 “不是真的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红秀拘着手笑道,“都是乡下人的玩笑,刚新婚的那些妇人‘偷’些冬瓜、南瓜的,不拘什么,在上面画上娃娃模样,这便是早生贵子的意思了”。 她还道,“若是那没成家的大姑娘,在旁人的菜园子里摘颗葱蒜,便可觅得良婿”。 与当下的风气当真无比契合。 但是耿清宁不太喜欢,她摆了摆手,“我已嫁人生子,自然是不需要这些的,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好玩的?” 红秀苦思冥想,当真在脑袋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点子,“奴婢听说江南那边的女子会在中秋夜里走月亮,至少走过三座桥,被人称作‘走三桥’,有的甚至腰过更多的桥,还不许走回头路”。 若是按照平时,耿清宁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既要耗费体力,又需耗费脑力的活动,但相比于燃灯观天,焚香拜月,还是这个法子更低调,更适合眼下的情形。 还能和四爷与孩子们一起提花灯游湖,也是件乐事。 四爷并不阻她,只叫她多带些下人去顽,自己却待在榻上不动,手边摆着书册,炕桌上还摆着棋盘,一副标准的休养生息的养生模样。 耿清宁看着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将自己代入现代社会里那些前呼后拥,还着保姆和孩子出门快活的潇洒妈妈。 虽然真的很爽,但多少还有点小小的愧疚。 四爷手中执棋与自己对弈,“爷身上有伤,若是加重了,心疼的还是你”。 耿清宁囧,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见他已经找到乐子,便丢下心中微末愧疚。 她这边正收拾好准备出门,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小全子气虚喘喘的过来禀告,说是皇上那边来人了。 耿清宁连忙避到内室,透过屏风,只见外头梁九功亲手捧着托盘进来,其上各色珍宝在烛光下熠熠发光,几乎亮瞎她的眼睛。 梁公公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着不少太医装扮的人,根据他们身上的补子和顶戴来看,应当是院案,院判那一个层次的。 这些人通常只陪伴在皇帝左右,只为皇上的身体负责,便是上回四爷那么严重的时疫,耿清宁也未曾见到这几位,如今竟全数来了。 四爷挣扎着从榻上下来,他感动极了,泪洒当场不说,更是朝着万岁爷的方向磕头谢恩,被双眼通红的梁九功拦住,二人一道感念皇恩浩荡。 几个太医挨个摸过脉搏,又聚在一起商议了好一会儿,才开了方子,交给药童熬药,梁九功还亲自看着苏培盛替四爷换了伤口处活血化瘀的膏药,才说出此行的目的。 第366章 大意就是皇上感念自己年纪大了,身子还不好,这次又被人伤透了心,眼下身边只有四爷这一个贴心人在,老四你得赶紧好起来,还得指着你替阿玛撑起一片天。 四爷自然又感动得泪洒满襟,他不顾伤口强撑着谢恩,表示万岁爷龙神马壮,精神头比他这个年轻人还要好,定能指引大清千秋万代,绵延万年。 他还表示自己只要能爬起来,就会一直为皇父鞠躬尽瘁,哪怕眼下爬不起来,每天也会给汉阿玛祈福,盼着汉阿玛万岁万万岁。 避在内室的耿清宁此刻又犯了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只觉得自己的脚趾头能再建造一个热河行宫出来。 但外头的两个人都感动极了,甚至连一旁的苏培盛、太医等人都用袖子擦着双眼———全然一副被父子君臣情谊感动得不能自己的模样。 好吧,不是很懂他们这些情感外放的古代人。 耿清宁本以为按照四爷这个卷王的性格,定是会带伤爬起来工作,说不定还会晕倒在工作岗位上,然后被皇上评选一个优秀员工代表,最后全朝政表扬,树立为先进典范。 没想到他当真修养起来,苦药汁子一天三顿的往胃里灌,足足躺了三日之后,才咳嗽着起身,去了木兰围场当面叩谢皇恩。 但那日之后,四爷便明显忙碌起来,几乎看不见人影,二人明明同住一屋,也甚少看见他,偶尔半夜里察觉到身边的暖意,醒来之后又是空荡荡的床铺。 还真有些不习惯。 还没等她寻到别的乐子,就见苏培盛急匆匆的回来禀告,说是要回京城了。 葡萄等人只好又开始收拾行礼,她们本就是三日前刚到,主子的东西又多,收拾了两日才收拾妥当,今日又要将这些东西收拾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忙活起来,只有耿清宁这个咸鱼坐在一旁思索,四爷到底有多忙,竟然连亲自回来一趟的功夫都没有。 还有甯楚格,这么些天过去了,她连闺女的面都没见上。 皇上是要把这对父女绑在他身边不成? 她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离空巢老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正感慨间,就见葡萄从外头进来了,说是乌雅格格身边的翠喜求见。 耿清宁实在不愿意见,任谁不远百里来找异地恋对象的时候,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位年轻靓丽的小美女,都不会太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克制,但四爷还笑话她眼下醋性越来越大,都不知道藏一藏。 不过,乌雅氏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以前挺爱蹦跶一个人,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见她出过屋子? “让她进来罢”,耿清宁点点头,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况且这会子过来,说不定真有什么事呢。 葡萄引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人进来,正是翠喜,她双眼通红,面容苍白,刚进来就跪下了,还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响头,“耿主子,求您带上我们格格罢”。 整个院子都在收拾东西,却没有任何人通知她们主仆二人,难不成是要将她们二人丢在此处行宫? 格格本就坏了嗓子,眼下话都说不出来,又好几日水米未进,若是再被丢在此处,只怕性命不保。 耿清宁按着额角发愁,她又不是福晋,还得为下头的侍妾格格操心,况且乌雅氏还是四爷的表妹,无论从哪个角度,也轮不到她来出这个头。 再说了,社畜的原则是什么,多做多措,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更不要插手,说不定就被沾上了。 “求求您了,我们格格真的快不行了”,翠喜涕泪交流,面前的青石砖上荫出两团水迹,“格格已经三日水米未尽了”。 那日格格过了嘴瘾,当晚苏培盛便亲自灌了药,这两日更是连个送膳的人都没有,若不是靠前些日子剩下的点心熬着,莫说格格,便是她也不成了。 今日院子里的人都忙活起来,看守她们的太监见她们主仆如烂泥一般,才放松警惕自去收拾行李去了。 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翠喜咬着牙,死命的磕起头来。 屋子里很安静,额头撞击在青石砖上的声音格外的扰人心弦,甚至还有回声,看着翠喜几乎磕出脑震荡的架势,顿时让耿清宁想起当年的葡萄和于进忠对着李侧福晋磕头的景象。 都不容易。 “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我会跟王爷提及此事,只是,我也不敢保证结果”。 翠喜已然惊喜交加,苦主愿意原谅格格,想必王爷便能饶过格格一命,她抹了一把眼泪,真心实意的谢道,“多谢耿主子大恩大德,奴婢和主子必将早晚为您祈福”。 得,耿清宁嘴角抽搐,这个谢法还是算了罢,总觉得怪怪的。 既然答应了人家,她便不好食言,特地写了信叫李怀仁送去,四爷应当特别忙碌,只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谜语人果真讨厌。 一直到出发前,耿清宁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眼看着骡车都要装好了,她干脆眼一闭,叫李怀仁在最后头为乌雅格格主仆二人准备一辆马车。 她本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是做完这件事之后,往后几天的路上都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第367章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烂好人? 只是人都带上了,也不能虐待人家,总不能不给饭吃,至于生病了需要大夫,陈大夫不在此处,她也没有资格请太医,只从黑檀木的盒子里找了几瓶对症的药送去。 生死有命,造化在天,反正只要不上演农夫与蛇的戏码,她就心满意足了。 等出发后,耿清宁就没空想这些了,最期待的事情便是看前面皇帝的仪仗什么时候停下来。 只要前头一停,后头这些也立刻停下来安营扎寨,不仅仅有耿清宁她们,还有身后的各色商贩。 他们不敢靠的很近,大概离御帐三五里左右,各色各样的商贩自发的聚成一个集市。 不知道这些行走的商贩从哪里运来的螃蟹、石榴、梨、枣、栗子、葡萄,甚至还有刚上市的橙橘,甚至还有人在原地架起小彩楼,在门口挂上‘醉仙’像的锦旗。 这是有新酒的意思。 耿清宁已经喝到新酿的桂花酒、社酒、菊花酒等等,有时候若是去晚了,门口的锦旗就会被扯下,这是酒水卖光的意思。 这个时候,她便只能看其他的热闹,有打天平鼓的,耍猴戏的,跑旱船的,戏棚等等。 她还捧场的叫人赏了一个银花生,在师傅的指挥下,那个小猴子立刻朝她作揖,倒是可爱极了。 弘昼也是被迷得挪不开眼,每次去集市都要买个面具,眼下他的马车四周全都挂满了不同的面具。 四爷百忙之中抽空带着甯楚格来了一趟,见了这一车子的面具就笑,眼下的青黑被微微的细纹挡住,反而不那么显眼。 耿清宁难免有些心疼,这种心疼在看见瘦了的甯楚格之后达到了巅峰。 被额娘紧紧搂在怀里,还被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甯楚格脸色爆红,她一面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不该如此,一面又舍不得额娘温暖的怀抱,最后只能指着弘昼的面具转移注意力,“小四,你的面具分姐姐一点”。 弘昼显然是分不清姐姐口中的一点是多少的,最后只能看着光了大半的车厢瘪嘴。 耿清宁一面觉得庆幸,幸好弘昼没有继承四爷的强迫症,不是一水儿同样的摆得整整齐齐的面具,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发现弘昼这孩子好像有集邮的爱好。 就像是现代社会有些人会买各种各样成套的小卡,有些女孩会买全系列的包和首饰,有些男孩会买全系列的鞋子。 嘶,真是个烧钱的爱好,耿清宁叹气摇头,算了,算了,权n代嘛,集个面具邮应该没什么大碍。 第194章 这趟回程, 耿清宁总算是领略到了公费旅游的美妙之处。 每日里欣赏沿途的风景与人土风情不说,还是深度慢游,甚至还可以找个当地人做导游, 而且不急不缓的, 一日最多只走二十里路,若是天公不作美, 十里路也是常事。 热河到京城拢共才一百多公里路, 放到现代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在清朝却硬生生的走出两个国庆假期。 结果, 车架还未进京,日子就流进了九月。 外头秋高气爽, 耿清宁却又犯了难,如今她跟着大部队一道走,等进了京,她是该回府呢, 还是独自回庄子上。 庄子上有那么多牵绊她的事儿, 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只是, 她该如何同四爷说?他不会小心眼的生气……吧。 好吧,有可能。 一时间,耿清宁只觉得额角都是痛的, 若是二人还在生气吵架中, 她也不惧, 不打招呼直接回庄子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眼下二人明显是和好的状态,再这般行为就有些不大妥当。 无论是现代还是清朝,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谁都不能太过执拗, 应当适当的尊重另一半的意见。 要不跟他好好商量一下? 毕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四爷有能力、也有条件做托举她的巨人。 再说了,牛痘、土豆等物本就是功在千秋的东西,甚至可以是皇帝写在史书的功绩。 四爷不会亏本的。 打定了主意,耿清宁反而轻松了许多,叫葡萄拿来毛笔宣纸摆在小桌上,集市也不再去逛,终日里不是待在马车上勾勾写写,就是在帐篷里涂涂画画。 她还学着四爷的方法,将庄子上的诸多事务一条条的列在纸上,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个顺序———立志将写出一份完美的阶段工作汇报,力求能够吸引住四爷这个天使投资人。 还别说,咸鱼偶尔卷起来,也是相当有实力的。 这是,耿清宁正埋首沉思,只见葡萄撩开帘子一头钻了进来,她面带难色,“主子,乌雅格格就在外头,说是要给您谢恩”。 那主仆二人脸皮相当厚,她嘴皮子几乎磨烂,二人就是不走,非要当面给主子道谢才行。 不过在她看来,王爷并不在此处,是以乌雅格格便是有什么歪心思也使不到王爷身上,应当是真心的。 帐篷外,乌雅格格和翠喜俱是等得心焦,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踌躇与惶然之色。 求人办事,本就很难张口。 翠喜扶着摇摇欲坠的乌雅氏,自从上回灌了药,又饿狠了之后,格格的身子便坏了大半,如今连这秋天的日头都受不住。 第368章 她按耐下心中同样的焦急,尽量温言劝慰道,“格格莫要担忧,耿主子既然救下您,定不会扔下您不管的”。 乌雅氏不抱希望的摇摇头,对于耿氏她还算了解几分,这人虽看着得宠,但素来是个不爱出头,也不喜欢惹事,这事若是发生在府里,耿氏定会躲得远远的。 说来也是她的运道,若是换成府中任意其他人在此,她怕是就要葬送在这皇家行宫里,做了那屈死的冤魂。 想到这里,乌雅格格不禁自嘲的苦笑一声,扪心自问,前世若是有人挑拨她与那不成器丈夫之间的情谊,她都恨不得叫那人早早死了为算,根本不会出手相救。 更何况这还是王爷下的令———苏培盛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是表哥想要她的命。 翠喜看着自家格格,只觉得心疼极了,格格嗓子坏了且不说,王爷还那般狠心,若是再不找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只怕要在后院悄无声息的没了。 当然,论理来说福晋与两位侧福晋都比这位耿主子的身份要高,但无利不起早,谁会出手庇佑一个惹了王爷生气的格格呢? 极有可能好处没落着,便先得了王爷的迁怒,得不偿失。 至于一直与格格交好的钮祜禄格格,那人自己在府里都站不稳脚跟,更别提照拂旁人。 无论怎么看,都是选择耿主子更为妥当,毕竟这位可是能在王爷手底下救命的人物。 无论外头的主仆二人如何做想,马车中的耿清宁都能确认自己是被缠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可能放任同为格格的乌雅氏在帐篷外一直站着,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毕竟要为孩子们考虑。 耿清宁忍不住叹息一声,怪不得网上都说,遇到难事的时候跟帮助过自己的人求助,更有可能获得帮助。 经历此事之后,她才大概咂摸出这里头的意味,对于帮过一回的人或事,若是这回收手,岂不是之前的投资全都打了水漂。 “把人请进来罢”,耿清宁把手边的东西都拢起来,全都塞进桌下的小抽屉里,“对了,再上些牛乳茶和软和些点心过来”。 这些日子乌雅格格好像只要了清粥和软和的面点,若是再这样下去,人还没到京城,就营养不良到被一阵风刮走了。 外头的主仆等的心焦胆颤,好不容易见门帘晃动,葡萄脸虽沉着,但到底是请人进去了,二人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乌雅氏拍了拍翠喜的手,扬起最大的笑容进了帐篷,经过葡萄时,还对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吓得葡萄急忙避开。 她一个奴婢可万万没有受主子礼的道理,不过话虽这般说,但葡萄的脸上却是柔和许多,还带了点笑模样。 懂礼数的人,谁能不喜欢呢? 身后,翠喜徒劳紧追几步,到底不敢靠近帐篷,格格对耿主子身边的丫鬟都这般客气,她又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物。 还是老老实实在外头等着吧。 帐篷内,白梨已经备好茶点,耿清宁刚坐定,就见外头进来一个身穿厚厚几件衣裳的人斜着身子进来了。 刚九月的天气,细棉布和绸缎都很好,来人竟然穿上了夹袄,但即便如此,她脸上也并未无一丝汗意,苍白的脸颊微微向内凹陷,只有高耸的颧骨处浮浮的悬着两团红晕。 耿清宁努力回想半年前曾经见过的那一面,当时众人都在亭中听话本,那时的乌雅格格有着与德妃娘娘如同一撤的鹅蛋脸,粉白粉白的娇嫩皮肤,吃东西的时候鼓起来一点粉腮,鲜嫩的像是一颗小荔枝一般。 这幅如同槁木一般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耿清宁还在回忆,乌雅格格已经深深的蹲下去,她恭敬且努力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见过姐姐”。 为什么说努力,耿清宁甚至可以看到她脖子上因为用力而鼓出的青筋,颧骨处的红晕扩大到整张脸上。 耿清宁还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这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的嗓音,更像是指甲不小心划过黑板,又像是铁叉子用力刮玻璃。 不对啊,乌雅氏明明是娇滴滴甜滋滋儿的声音,便是扬高嗓音,也是娇俏的可爱。 这是怎么回事? 她悄悄的摩挲手臂,让葡萄将人扶起来,又叫来人坐到自己身边来。 好人做到底,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 乌雅氏应当是知道自己的声音难听,因此除了请安和道谢,旁的并不开口说话,只端着牛乳小口小口的喝着,点心也用了两块。 不用尬聊耿清宁着实松了口气,见乌雅氏已经第三块点心下肚,她便端茶送了客。 乌雅氏并不纠缠,又是一个深蹲才出了帐篷,倒是让留在帐篷里的人满心疑惑。 耿清宁问葡萄,“你说,乌雅格格这是个什么意思?” 不说话也不找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会儿,又能做什么? 啧啧,古代人的心思可真多呀。 葡萄一面将主子之前写的东西烧掉,一面得意的嗐了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想巴结您呗”。 第369章 主子人不在府里,但雍王府上到处都是她的故事,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耿清宁被她逗笑,这些日子过得,她都忘了葡萄对她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了。 不过,团队凝聚力高总不是坏事。 二人正说着闲话,四爷从外头进来了,他神色倦怠,面容憔悴,眼下的青黑比前些日子又加重了不少。 来不及细细思索甯楚格为何没回来,耿清宁赶紧叫他靠在榻上,又吩咐葡萄煮一碗加了蜂蜜的热牛乳。 四爷应当是累极了,任由她摆弄,乖乖的喝完一整碗热牛奶,不一会儿榻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就这么片刻功夫,竟然已经睡着了,看来。当真是累得不轻。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大人小孩都要待在皇上身边,耿清宁一面吐槽,一面去看外头的天色,一时觉得太阳下山太晚,照得帐篷内太亮,一时又觉得帐篷里点了太多的火烛,扰的人无法安眠。 但眼下再在榻前摆个屏风显然是不现实的,她只好轻手轻脚的熄灭蜡烛,只留下一盏长明灯备用。 耿清宁本想去弘昼的帐篷里呆一会儿,但好几天未见,一时之间,她竟有些舍不得离开,干脆拿起写了一半的‘工作汇报’凑在长明灯下细细琢磨。 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帐篷内长明灯的光芒越来越亮,一钩弯月也悄悄的爬上了天空。 四爷这一觉睡得沉极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正搭着线毯,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水里一般,那些让人手脚发沉的疲惫通通都被这股暖意撵走。 他闲适的伸了个懒腰,又养了一会儿神,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只见一旁长明灯下坐着一人,她的影子正巧落在他的脸上,替他挡住这刺眼的光芒。 “宁宁”,四爷唤了一声。 耿清宁闻声看去,昏暗的帐篷里也能看出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她放下心来,一面叫人点灯摆膳,一面笑问,“饿了吧?” 四爷点点头,刚才累的时候不觉得,如今闻到香味,胃像是饿穿了似得。 一旁的小太监们动作加快了不少,片刻后,膳桌上便摆得满满当当的。 四爷披着袍子坐下,面前摆了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片汤。 耿清宁自己也端了一碗,“先喝点汤,暖暖胃”。 他连觉都不够睡,用膳肯定不会准时的,先喝点面片汤养养才好,再说了,秋冬本就是滋补的季节,多点些汤不是什么坏事。 羊肉汤熬的奶白,里头还放了不少胡椒,四爷热乎乎的喝了一碗,鼻尖逼出许多汗来,他暗道一声痛快,才饕餮进食一般将桌上的东西用了大半。 看来是饿的很了。 一旁,耿清宁端着汤慢慢喝着,只夹面前的那碟子凉拌萝卜丝吃,羊肉燥热,萝卜是降火气的,二者正好相配。 她一直看着四爷,见他放下碗筷,她也立刻跟着放下,磨蹭了半晌,连膳桌都已收拾妥当,她才将怀里的东西递给他。 四爷见她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唇边笑意更甚,他伸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低头随便扫了两眼。 内容还没看清楚,字的功底已经尽收眼底,他含笑看着,宁宁的字自从那年之后再未曾有过进步,看来还得他亲自看着练字才行。 只是片刻后,他脸上笑容不知不觉便消散了,手也越来越沉。 这张纸重逾千金。 耿清宁颇有些忐忑,虽然这项科研项目的前景非常好,但毕竟眼下没有阶段成果,确实不够让人信服。 她伸出手扯住他的袖子,扬起大大的笑容,试探问道,“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到庄子上看一看?” 第195章 按照惯例, 皇帝的车驾应当停在城外十里的地方等待百官觐见,当然,说不定周围还会有许多百姓, 他们‘自发的’前来跪拜皇帝, 感念天恩。 第一批召见的通常是那些与皇帝最为亲近的王公大臣们。 留京的这个皇子们自然不甘落后,况且皇父回来了, 做儿子的自然是想念的, 都早早地递上了折子求见。 但皇上未宣,即便天潢贵胄也只能在十里外的正阳门候着。 正阳门乃是皇帝进出紫禁城的必经之路, 若是皇上召见,便能第一时间出城迎接。 三爷是这群阿哥里头来得最晚的那个, 连行动不便的十三爷都被人抬上了楼,他才慢慢悠悠到了,跟众位弟弟打过招呼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头一把椅子上, 长臂捞起一盏茶碗, 用碗盖细细撇走所有的浮沫之后小小的抿了一口。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水虽然是玉泉山上的好水,但是茶叶却过了夏,有一股子陈味儿。 算了, 这帮子粗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九爷撇了撇嘴, 悄悄使了个眼色给身边人。 第一把椅子若是放在以前, 那可是要留给直郡王的, 虽然如今直郡王被圈了,但大家也不约而同的留了个空位, 只有那蔫坏的老三毫不客气做了,也不看看自个儿能不能服众。 八爷冲他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喉咙又泛起痒意,只能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心口传来的痛楚让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与良妃娘娘如出一辙的白皙脸庞爬上了丝丝红晕。 第370章 这次风寒引发的咳嗽格外的严重,不得整夜安眠不说,每一次咳嗽都会让人恨不得把腰弯成刚煮熟的虾子那般来缓解痛意。 但这是外头,又有这么多兄弟们在,总得注重些体面。 九爷面上的调侃之色变成了担忧,将杯子往他身边推了推,示意他喝口热茶缓缓,十爷更是劝道,“八哥,不如你回家歇着吧,反正········” 反正皇上不会召见他们的。 “八哥,”坐在末尾的十四爷没让十爷把话说下去,这正阳门上四面开阔,周围有不少侍卫兵卒在此,而且都隶属于九门提督,那可是万岁爷心腹中的心腹。 “我府上有个不错的大夫,回头给您送去”,十四爷关心道,“可千万别硬撑着,自个儿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 三爷嗤笑一声,没说话又低头喝起茶来,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演什么兄弟情深。 五爷、七爷对身边的一切恍若未闻,二人已经走到外头的栅栏处,说起了城墙建造之事,又说这砖稀罕,工艺极为复杂。 十二爷也凑过去炫耀几句,“这工艺复杂,能有爷办丧事的流程多不?” 五、七、十二这三位皇阿哥就如何办丧事,如何将丧事办得体面等等说得热火朝天。 若不是当哥哥的要庄重些,三爷此刻都快要乐出声了,有人兄弟情深,有人装傻充愣———跳出来之后,才发现众人的心思这么直白。 万岁爷慧眼如炬,是不是早就明察秋查,把他们这三兄弟当成猴来耍呢。 三爷又没心情笑旁人了,没滋没味的喝完这一盏陈茶,站起身来告辞,“今日时候也不早了,那边修书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一步”。 皇上若是想见他们,早就把人宣去了,就像当初的直郡王一样,那边圣驾刚停下,这头宣人的小太监就把人请走了。 他们哪怕等到太阳落山,任凭肚皮造反,万岁爷看不会看在眼里的。 三爷要走,剩下的这些年岁小些,都得站起来送他,他摆摆手不叫人送,但见十三也挣扎着起身,反而站住了,完整了受了十三的礼,才笑眯眯的离去。 当初若不是十三,他的诚亲王早都到手了,哪至于去年才跟着老四混到亲王位。 看到十三落魄,他就快活。 三爷走了,剩下的人没了谈兴,徒留一室寂静,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响起。 穿过窗户的光从众人的脚边溜到窗边,最后完全消失,有人轻手轻脚的过来问话,要不要送一桌席面上来。 问话的人盯着地面,半点也不敢抬头,这些皇阿哥从大早上天刚亮到眼下的半下午,连茶水都没用几口。 当真是思念皇上啊。 众位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以往在宫里的时候,都怕去净房不体面,素来都少吃不喝的,如今都出来了,竟恍然以为还在宫里头。 众人都看向五爷,剩下的人当中他岁年最高,理应出来说话,五爷却仿若未闻,将桌上的点心推给一旁的七爷,张口就是几句蒙语。 好家伙,这人竟然装听不懂。 十爷摸摸肚皮,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看都没看径直扔给问话的人,“快去,爷要华膳楼里最上等的席面”。 那人点头哈腰的去了,剩下几个人喝茶用点心,熬了大半天早都前胸贴肚皮了,谁也甭笑话谁。 伺候的人正要添上二遍茶,外头突然有了动静,一个小太监面色严肃的进来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咯噔,这太监他们都认得,是梁九功的小徒弟,平常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死了爹的模样。 那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尔等的孝心朕都看在眼里,朕心甚慰,只是朕事务繁忙,明日来畅春园便是”。 他带来的是万岁爷的口谕,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跪下聆听圣上之言。 “不过,自七月以来,朕,一直身子不适”,那小太监说着,面上的神色更厉,应该是模仿万岁爷当时的神情。 他提高了声音,又尖又利的声音吵得众人皱起了眉头,“老八你如今身染病症,还要见朕,莫不是想让朕早死不成?” 那小太监传完口谕,立刻将腰弓了下来,面上也挂上了惯常有的笑容,只是众人再也不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太监,都盯着跪在一旁的八爷看。 他面色通红,脖子上鼓出几条青筋,按在地上的手用力到发白,此刻正剧烈的咳嗽着,又像是胸肺中有气在游走,发出齁齁的声音。 许是因为疼痛,他每咳嗽一声,身上便剧烈的抖动一下。 渐渐地,他肩膀佝偻起来,直挺挺的腰也塌了下去,活像是只被大火煮熟的虾子一般。 * 雍王府许久未打开的大门正敞着,门上红通通的满是喜气,应当是近几日刚刷过漆,门房众人整齐的排在两旁,翘首期盼着王府的主人归来。 小杜今早上换上了最近刚发的秋日衣裳,站在众人的后头,见无人注意到他这个角落,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第371章 王爷终于要回来了。 说实话,王爷不在府里,府里沉闷闷的活像是一座活死人墓,只有李侧福晋的院子里还有些鲜活气————那里人来人往的,正在准备大格格的嫁妆。 有时候门房的人帮忙运些东西进去,还能得到不少赏赐,上回搬那重死个人的拔步床之时,那里的姐姐还给他们一人抓了一把铜钱。 小杜舔了舔嘴唇,拔步床多重他已忘了,但那日的烧鸡确实好吃。 他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悄悄的将全身重量从左脚换到了右脚,只盼着主子们能早点回来,他们也能回去歇歇脚。 正想着,就见一匹快马从街上奔来,马儿在大门处勒停,那人跳下马,顾不得拍掉一头一脸的尘灰,忙道,“王爷的车驾到城外五里了”。 门房迅速动了起来,管事的指着自己的干儿子,“去,麻溜点,快去给主子们报喜”。 小杜羡慕的看着那人的背影,这种好差事怎么就落不到他头上呢,指不定有多少赏赐呢。 王爷进城了。 王爷去了宫里。 外头一趟趟的传来消息,门房便一遍遍的往内院里传话,小杜求爷爷告奶奶的,还送出去怀里的一个荷包,终于得了个机会进去。 他欣喜若狂,直奔正院而去,只可惜在二门处就被太监给拦住了。 那太监仔仔细细问了前头传来的话,扭头便进去,将小杜孤零零的落在原地。 哎、哎,还没给赏赐呢。 小杜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敢将人喊住,只敢气狠狠地往二门里头连看好几眼。 好热闹啊。 小杜来不及细看,便被守门的撵鸡崽子一般给撵走了,他一面往回走,一面思量着内里的场景,以前也不是没有来过二门,但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庭院深处偶然闪过一个人影,看上去还怪吓人的。 但今日,府里的各处院子像是泥塑的菩萨庙褪去了金身,从院子到人,都开始鲜活起来。 啧啧,不愧是府里的主心骨回来了。 小杜感慨着往回走,刚到大门就见又是一匹快马过来,他快手快脚的往人后一缩。 哼,没有赏赐,他才不继续犯傻。 没去过的人众多,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去,小杜见一个平时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被派去了内院,他不禁心中一乐,去吧去吧,光溜溜的回来。 只是他乐完了,还是免不得有些伤心,可惜了刚才的荷包,里头还有一钱银子呢。 太阳走到正空,众人开始轮换着用午膳,但每次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轮到小杜的时候,他跑的比谁都快,别人到的时候,他已经端着面条碗蹲在饭堂门口了。 他喝了一口面条,眼睛亮了不少,看见相熟的人过来神秘兮兮的道,“赶紧去盛饭,今日里有肉哩”。 众人都吃得笑眯眯的,看来,王爷回府确实是一件让上上下下都高兴的事儿。 用过午膳,众人又开始静静地等着,一直到金乌西垂,门口的大街上终于出现了印着雍王府印记的马车。 小杜羡慕的看了好几眼,乌蓬的顶,桐木的车身,根本不怕雨水淋着,还有那拉车的马,肥膘体壮的,看着就精神。 “愣着做什么”,管事的一巴掌拍在小杜身上,“还不快去给贵人搬凳子?” 小杜连忙应了几声,又慌不迭的去搬凳子,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马车的身影了,门口的众人也散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人都去哪儿了? 乌雅氏从角门进了府,慢慢悠悠的往正院走去,她久未归府,理应给福晋磕头请安。 翠喜扶着主子,心中着实十分担忧,“格格,您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您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 乌雅氏脚步微滞片刻,又继续坚定的往前走去,以往她所求之事不过是荣华满屋、富贵一生罢了,但时过境迁,如今她的心愿十分朴素。 活下去。 她真的没有信心。 王爷既然已经赏药,肯定是不再顾虑姑母的脸面,是以,她只能跟着毫不知情时把她救下来的耿氏。 翠喜仍旧放心不下,“可耿主子身份不高,又是汉军旗出身,咱们跟着她能有前途吗?” 乌雅氏拍了拍翠喜的手,放心,耿氏可是以后的裕妃娘娘,膝下又有五阿哥,肯定有这个能力庇佑她的。 五阿哥? 乌雅氏突然停下脚步,可眼下兰院有四、五两位阿哥。 “格格,格格?”翠喜小声呼唤着乌雅氏,不知她为何突然发起呆来。 乌雅氏回过神,还没养回肉的脸上突然焕发了几分光彩,“走罢”。 以雍正帝子嗣稀少的程度,未来的太后娘娘是谁,还真的不一定。 正院里,所有的人都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有李侧福晋不在,她听说王爷往圆明园去了,又忙着给大格格置办嫁妆去了。 第372章 反正留下来也见不到人。 其他的人自然也是知道这番道理的,但不甘心充斥在整个屋子里,也布满每个人的脸上,再被硬生生的压下去。 乌雅氏进来的时候,只觉得众人的视线几乎将她盯出一个洞来,她摸了摸鬓角,娇笑两声道,“妹妹回来迟了,众位姐姐勿怪”。 屋内众人均皱起眉毛,一是为着乌雅氏矫揉做作的做派,而是为着她的嗓子。 这破箩一样的嗓子是怎样回事? 福晋叫人扶起跪在地上的乌雅氏,关切道,“唉,塞外苦寒,我瞧着你似乎清减了不少”。 乌雅氏找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椅子,这才点点头道,“福晋所言甚是,妾刚去那里不久就生了风寒”。 “多亏了表哥,啊不,多亏王爷~”乌雅氏用帕子遮挡住因强说话而煞白的脸,“他不仅不叫人家出门,还强迫人家喝药,否则,妾身说不定就要留在那里了”。 她的嗓音本就沙哑难听至极,再加上此刻这幅做派,在座之人无一不移开视线。 福晋到底是稳重些,她放松抽搐的嘴角,“王爷这般疼爱你,怎么没有陪你回府?” 来了,来了,乌雅氏打起精神,她一定要做一个对兰院有用之人,才不会被耿清宁抛下,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我不叫王爷陪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着突然忍不住作呕一声,又快速拿帕子挡住自己的嘴,当做无事发生。 但见众人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她,乌雅氏又甩了下帕子强行解释道,“路上点心用的有些多,吃撑了”。 钮祜禄氏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烂,武格格也忍不住将帕子绕在手上再绕开。 年侧福晋悄悄坐直了身子,若是此次热河之行是她陪在王爷身侧,怀孕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府内,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乌雅氏的身上,一时间竟顾不得外头今夕何夕了。 城外,耿清宁既没回府,也没去庄子上,而是跟着皇上去畅春园的车驾,去了附近的圆明园。 这下离庄子上可太远了。 她瘪着嘴,有些不高兴,但弘昼已经在九州清晏里撒欢着跑开了,小五也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他们都很喜欢凉爽的这里。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草原上已经秋风萧瑟,京城里秋老虎还在发着威。 算了,让孩子自在一会,等四爷从宫里头回来再与他分说清楚罢。 耿清宁躺在树下的摇椅上,感受着后湖吹来的丝丝凉风,心里头突然产生了某些怀疑。 咦,四爷不让她回庄子上,不会是想抢她的科研成果吧? 第196章 当然, 四爷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刚进圆明园的第二日,耿清宁就见到了陈大夫。 不过他也瘦的也太厉害了吧, 微胖圆润的脸颊微微向内凹陷, 富态的双层下巴也不见了踪影,倒像是那年侍疾时的模样。 一看就是压力过大、作息不规律导致的。 看见手底下的人这样认真努力, 耿清宁欣慰之余还有些心虚。 唔, 这陈大夫虽然看着年纪不小,但心态上还是很不成熟的嘛, 众所周知,老板的事业是开拓不完的, 但打工人的身体永远是自己的。 果然,社畜成长起来的领导,还是能稍微共情底下员工的。 毕竟良心扔的没有那么快。 她叫人上了一杯奶茶,又温言劝道, “陈太医一定要多注重身子, 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这样一个妥妥的医疗人才, 可不能倒在半路上,君不见,多少宫斗剧中想要走到最后的赢家, 她们身边的团队中绝对有一个懂医理的人。 而且中医越老越吃香, 为了兰院的长远发展, 他也得照顾好自个的身体。 陈大夫端起手边的奶茶一饮而尽, 他虽然眼下青黑,身形消瘦, 但眼睛却亮得像灯泡,满脸都是振奋, 声音还有些微微发颤,“找到痘牛了”。 这下耿清宁完全忘记刚才劝慰陈大夫的话,她也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飞到庄子上检验科研成果,“果真是痘牛?” 陈大夫长舒一口气,将这一个月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耿清宁刚走没几天,马重五和于敬忠就带着□□周围有许多痘的病牛回到了庄子上。 这症状其实和陈大夫的预想不太一样,在他看来,既然是天花,那么牛应当与人一致,全身上下均起痘疹。 为何这牛身上只有些许部位有,而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只是他将人痘汁抹在牛身上的医学实验一直未取得成效,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陈大夫取病牛痘汁抹在好牛身上割开的伤口处,过了几日,见好牛也得了此病———说明这确实是一种传染的疫症。 提到专业领域,陈大夫不由得激动到满脸通红,本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时不时的拿上来比划两下,“但,但”,他说着声音不自觉的低下来,“目前还并未在人身上得到证实”。 耿清宁猛的一拍桌子,恨不得立刻开展下一步,“那还等什么,赶紧在人身上做啊”。 第373章 她听说过这个,药品上市之前需要做很多次临床试验,先是在小白鼠身上尝试,如果与预期结果一致,就开始逐步在人的身上试验,甚至还催生了一类特殊的职业———试药人。 这可不是什么玄幻修仙小说的那类群体,这些都是药厂花重金在社会上招募的群体。 换句话说,药厂负责给钱,报名的人负责在实验组的监督下服药,并且将服药的效果和副作用进行记录。 陈大夫有些犹豫,眼神也有些躲闪,“只是······若是这牛痘引发人的另一种疫症该如何?种完牛痘之后,还需将人痘种上,若是牛痘无效,种痘之人只怕会·······” 一命呜呼了。 耿清宁顿时明白了陈大夫的顾虑,就像现代的试药人每一次试药,虽然药厂给与不少钱,但亦有可能因药物的不成熟,或者有安全隐患,从而造成试药人的肝肾损伤。 很多以试药为生之人都自嘲自己是拿命换快钱。 但,牛痘和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这是经过历史验证的东西,有安全保障的。 不过,陈大夫的顾虑也有一定的道理,万一不是牛痘呢,当年的非典不过就是野生动物身上的病毒而已。 她手指轻瞧桌面,斟酌道,“我知你医者仁心,这样,此事我会向王爷说明,求一些人来用”。 清朝的人命太不值钱,若是她像现代的药厂一样在社会上招募,这个‘自愿’只怕要打上双引号了。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演用死刑犯来试药吗,正好,让那些人发挥一下余热。 圆明园里,耿清宁正苦思冥想如何向四爷求取帮助。 畅春园那边,皇上正在和甯楚格对弈。 说是对译似乎不太准确,执白棋的甯楚格,盯着棋盘苦苦思索,满脸的苦恼之色,而对面的皇上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是皇上陪着小孩子玩闹而已。 甯楚格回忆了脑海中所有的棋谱,终是找不到一条破解之道,她叹了一口气,“皇玛法实在太厉害,是甯楚格输了”。 皇上执棋的手微微一颤,熟悉的话语让他想起多年前,那时的乾清宫中也有一个类似的小小身影。 那个身影会与他对弈,会在快输的时候悔棋,会在复盘的时候孺慕的望着他,也会说,“汗阿玛,您实在是太厉害了,是保成输了”。 如今的毓庆宫人烟稀少,多少人避之不及,他能不能待的习惯? 皇上抿了抿唇角,皱纹仿佛刀刻一般出现在他的嘴边,他对着左右吩咐,“去,把雍亲王宣来”。 四爷来的时候,甯楚格正要往外去,她停下来行了个万福礼,顺便给了自家阿玛一个担忧的眼神。 皇玛法看上去心情有些不太好,阿玛一定要多加小心。 四爷冲着甯楚格微微点头,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才跟着梁九功进了万岁爷的屋子里。 皇上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端正的坐在描金龙纹宝座上,“罪人胤釢不配居住毓庆宫,赐居永安巷,那才是他的归宿”。 永安巷名为永安,实则是鸡犬不宁的一个地方,最苦最累最脏的活都在那里,便是年轻的太监宫女进去几年,也搓磨的不成人样。 是以,那里怨气冲天,实在不是个好住处。 四爷躬身,却没应下,他尝试着劝道,“汗阿玛三思,永安巷里阴湿潮冷,秋冬苦寒,莫叫二哥因此坏了身子”。 十三当年因第一次废太子之事,如今还站不稳当,走不利索,身边的小太监几乎成了他的拐杖。 皇上并不为言语所动,他面上极为冷酷,“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死了才干净”。 他犹豫了一瞬,又道,“只要朕活着,哪怕是一日、一个时辰,也不许任何人提赦免他之事”。 皇上是真的狠心至此? 四爷偷偷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梁九功,见他也是满面的震撼,这才低声应下,“谨遵皇上教诲”。 见下首跪着之人郑重应下,皇上才缓缓的、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他招招手,叫梁九功把桌案上的东西拿给过去。 四爷垂首接过,打开一看,这竟是一道还未发出去的圣旨。 一等侍卫行走隆科多署步军统领事。 说真的,他很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些年来,只有当年的太子才有这般待遇,这个待遇甚至让他忽略了圣旨上的内容,只呆呆的站在原处。 皇上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深而宽的宝座显得他身影格外的渺小,也越发的佝偻,他轻咳一声,“这小子虽然有些混不吝,终究是自家人,还是知道该向着谁的”。 当年佟国维乞骸骨时,只提了隆科多的名字,他又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这关系自然是无比亲近的。 四爷弓腰应是,双手将圣旨递给等在一旁的梁九功,“上次也是多亏了舅舅带着善扑营的人前来救驾,儿臣才能死里逃生”。 皇上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不知是认可四爷的话,还是不想提及当初之事,他摆摆手叫梁九功去宣旨,又道,“只是这小子颇有些内帏不修”。 第374章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隆科多抢了岳父的小妾,对福晋不闻不问,他家的侧福晋还闹过几次自缢。 本来内宅的事情外头是不该知晓的,但隆科多府上的管家权在那李四儿手里,李四儿又是一个张狂的性子,不仅为耻,反而为荣,并不拘着下人的嘴。 是以连皇上都有所耳闻。 刚才皇上才将隆科多定性为舅舅,此刻四爷自是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便只能低下头不言语。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还在继续说着,“圣人之言,自然是有一番道理的,你与隆科多都要警醒些才是”。 这便是对他的训诫了,四爷自然跪下领训,但他扪心自问,与那隆科多的做派天差地别,如何与其混为一谈? 隆科多有李四儿,那他的‘李四儿’又是谁? 难道是宁宁吗? 但宁宁天真烂漫,处处以他为先,又为他生了如此康健可爱的三个孩子,在府里也是极为尊重福晋,便是十个、一百个李四儿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宁宁的一根汗毛。 皇上看着埋首在地上的人,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只能瞧见光溜溜脑后的一根辫子。 为人上者,绝不可暴露自己的喜怒。 也不知这一身臭毛病的老四能不能听得进去,只是,他能管的时候也不多了,想着,皇上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旁的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拿来线毯盖在他身上。 四爷久久的跪在地上,一直未听到上首之人叫起的声音,倒是一旁的梁九功将他扶了起来。 “雍亲王”,这老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皇上这些日子精神头短,总爱时不时的小憩一会儿,奴才送您出去”。 四爷确实跪的膝盖发软,他借了梁九功的一把力,才站直了身子,“多谢公公”。 梁九功只摆了摆手,殷勤的把他送到殿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进去。 回圆明园的路上,四爷一直在想皇上意有所指的话,带着深意的神情,还有那疲倦至极的脸。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到风尘仆仆的四爷时耿清宁还有些惊讶,她甚至抬头看了眼天色,才半下午,这个卷王竟然回来了。 见他一脑子们的汗,胸前身后的衣裳全部汗透,她又忙推着他去洗漱。 秋天再用金银花水就有些寒凉,耿清宁叫人煮了艾叶菖蒲,既能去湿疹,又能抗炎祛风,最适合四爷这种天天骑马的人。 她还叫人煮了艾草,让他待会洗完澡之后再热乎乎的泡个脚,一整天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 不过,看着他穿着麻制短袖短裤泡脚的样子,真的好像在现代的蒸拿房一样。 蒸桑拿怎么能只有一个人呢?肯定要两个人一起排排坐了。 耿清宁来了兴致,亲手脱了鞋袜,搬来绣凳,将自己素白的一双小脚踩在他的大脚上。 四爷含笑看她玩耍,用自己的脚将她的包在里面,两个人肌肤紧贴,热意包裹着脚和小腿慢慢的往上爬,把身体内的寒气慢慢的逼出来。 耿清宁听说,泡脚的时候膝盖最容易凉,其实就是寒气往外迸发的表现,她随手抓过床旁边的线毯,笑嘻嘻的往两个人的腿上盖。 目光落处,只见四爷的膝盖上通红一片,甚至还有些发肿。 这是怎么了? 耿清宁一面喊葡萄拿药,一面急忙往外间的博古架走去,她记得里头常备有活血化瘀的云南白药。 四爷长臂一挥拽住她,示意她看自己那湿淋淋的一双小脚,“叫下人去做便是,光脚踩在砖上会生病的”。 耿清宁这才察觉到脚底的凉意,中秋的青石砖如同冷玉一般,刚从热水里捞出的身体察觉到凉意,已经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看到他受伤太着急,别说穿鞋穿袜,便是擦脚也忘记了。 四爷将她拽回怀里,把那双冰凉的脚放进热水里,又轻轻的踩住不叫她动。 见她气鼓鼓又担忧,与保护自己所有物时的白手套,那如出一辙的炸毛模样,令人好笑之余心中也不自觉的发软。 他将人圈在自己的怀中,一遍遍轻抚她的脊背,软下声音哄道,“莫要担忧,中午见皇上的时候跪了一会罢了,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 耿清宁没话说了,在清朝,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皇上,这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一面接过葡萄手里的药油,一面想着雍正帝愿意穿‘跪的容易’的可能性,“叫你嘴硬,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年少不知秋裤好,老了把它当成宝。 四爷含笑看她忙来忙去,只觉得淡淡的温馨之感竟比满屋子的药味更让人无法忽视。 耿清宁正专心致志的替他揉着膝盖,只见苏培盛忙里慌张的从外头进来了。 他顾不得擦去鼻尖挂着的汗,“主子爷,畅春园那边来人了”。 皇上把紧挨着畅春园边上的西花园赏给了四爷。 还命他,携家眷同住。 第197章 畅春园乃是西郊第一处皇家园林, 不仅在三山五园之中具有开创之功,更是深受皇帝的青睐,自建成以来, 皇上每年都要在园子里住上好几十日。 第375章 康熙素来慷慨, 自己住着舒服,又将后妃们也带出来散散心。 但太子终究是成年的皇子阿哥, 终日在后宫处厮混总是不好的。 于是, 就在畅春园落成后的几年内,皇上又特意在其西南角修建一个稍微小些的精致园林, 名之‘西花园’,赐予皇太子居住。 说是单独的园子, 但实际上西花园与畅春园并未完全和隔开,两个园子之间还有几处供人出入的门。 甚至可以说,畅春园就是将西花园别在了裤腰带上———皇上对太子就是这般的恩宠。 如今,皇上将西花园赏给四爷, 虽说有些引人注目, 但说到底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说明, 皇上是信赖、亲近四爷的。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待众人退下后,耿清宁清楚的看见四爷的脸逐渐变得通红,眼睛亮得像是容纳了天上星辰的光彩一般。 他坐了一会儿, 在屋子急急走了几圈, 立在窗户前缓缓的运了一会儿气, 又返身坐在床边。 只是刚坐下不久, 他又站起身将窗户完全敞开,任由后湖的风吹进卧房, 吹在脸上。 四爷信奉养生之道,总说夜里风寒, 会浇灭体内的阳气,他不仅自己不吹,也不叫她与孩子们受到风。 不知为何,看着坐立难安的他,耿清宁突然就想起那年自己升职当总管的事儿。 大概是手底下多了三个人,工资也只涨了一千多块钱,但她仍记得当时的心情,记得自己激动的想要尖叫,想要转圈,想要和每一个见到的好朋友分享这个好消息。 当天晚上她便去吃了一顿大餐,还拉着闺蜜在ktv硬生生的嚎了两个小时,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家睡觉。 而眼前的这个人,离心中的位置如此之近,他心中应当也有无数的兴奋和激动罢。 但,他只是默不作声的走几步,静静的坐在窗户边上,吹一会平日里根本不会去吹的风。 耿清宁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低声吩咐外头的人给四爷收拾东西,万岁爷既然已经传了口谕,想必是越快越好。 至于她自己的行李······ 皇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携家眷同住,她一个侍妾哪能算得上家眷,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家眷应当指的是福晋。 耿清宁环视四周,圆明园被称为万园之园,是所有的皇家园林中最好的那个。 比西花园好太多太多了。 她绝对不会羡慕,也不会嫉妒。 九州清晏的人正忙得脚不沾地的,只见外头苏培盛再一次气虚喘喘的进来了,他苦着脸,“十四爷来了”。 原来是那个历史上被雍正撵去看皇陵的大将军王,耿清宁赶紧叫人去请四爷,无论以后如何,眼下两人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应该没有那么差·······吧。 好吧,历史诚不欺人,二人关系真的很差。 两个人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二人说话的声音甚至能穿过的砖墙被人听见。 比如说,八卦的路人耿清宁。 那位十四爷虽然是好几个孩子的阿玛,声音听着却十分清亮,甚至还带有几分少年气,“你就是小心眼,伸手帮一帮八哥怎么了?” 耿清宁磕着手中香喷喷的瓜子发出了一丝疑问,四爷和八爷不是说关系不太好吗,十四爷怎么还叫四爷出手帮他。 果然,四爷的暴怒的声音传来,“八哥八哥的,爷瞧你就是那只会学舌的蠢鸟”。 他骂完人,又放低了声音,不知是哄还是劝,“老八大可以亲去汗阿玛那里求药,把你当成枪杆子使算什么哥哥样子”。 啧啧,耿清宁饮了一口清茶,十四爷只把技能点都点在打仗上头了吗,四爷就差明说了———八爷不是好人,只有他四爷才是好哥哥。 十四爷却丝毫没有受到感召,“八哥刚被汗阿玛训斥过,但凡要点脸面的,谁还能舔着脸去求医问药?” 耿清宁手中的瓜子顺着指缝掉了几颗,老天爷呀,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八爷不好意思舔着脸去求人,就让四爷出面求人。 这不是在拐弯抹角的说四爷脸皮厚吗? 果然,四爷已经暴怒到叫人按住十四爷,还吩咐人拿板子过来打。 只是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奴才们对着主子阿哥就没有那么多的底气了。 一群人拦着十四爷,另外一些人则是围着四爷劝,一时间的场面竟然比菜市场还要吵闹上三分。 耿清宁拍拍手,将手上残留的瓜子皮等碎屑拍打干净,他们这样闹过一场肯定该饿了,要不待会吃羊肉汤和烤羊排? 唔,今日他们火气这么大,要不,羊肉汤里就不放当归了? 耿清宁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没错,就给他们上盘凉拌的萝卜丝,再用夏天晒的苦瓜干炖排骨,省得一个二个着急上火流鼻血。 十四爷到底是没吃到耿清宁准备的降火大餐,他瞅了个机会便一溜烟跑了,只剩下四爷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不过,在她看来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正好能中和四爷的过度亢奋。 果然,晚膳的时候他看着就正常多了,不仅恢复到往日平静的状态,甚至还心情不错的给弘昼和小五做裁判。 第376章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弘昼指着小五碗里香喷喷的肉汤土豆泥,发出灵魂的拷问,“阿玛,为何弟弟有那糊糊,我没有?” 小五年岁还小,土豆泥里加的那炖肉汤撇了油,也没有加任何盐,可想而知,除了香味有些勾人之外,绝对不会好吃。 这三个孩子都是这样喂养的,是以四爷也算了解这‘辅食’是个什么东西,他放下筷子,认真道,“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若是要,阿玛便叫人给你上一碗,只是有一条·······” 一旁的耿清宁怎么看都觉得四爷像一只诱哄小红帽的大灰狼。 他接着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需得用完才行”。 弘昼有些犹豫了,他摸摸自个儿的小肚子,又看正吃得香喷喷的小五,心下一狠,仍点了点头,“我保证能吃完”。 耿清宁同情的看着弘昼,儿啊,你可知你阿玛在弟弟身上受了气,就恨不得全天下的哥哥都在弟弟那里受气。 咦,这是不是有点偏心小的了? 她悄悄的在桌下拽四爷的衣袖,却被人握住了手心,身边人还扭头对她安抚的笑。 好吧,父亲在教育孩子,她就不插手了。 不一会儿,就见苏培盛亲自从外头端了碗土豆泥放在弘昼面前,此时的弘昼还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他兴奋的挖了大大的一勺,径直塞进嘴里。 耿清宁没眼去看他脸上的痛苦面具。 其实,土豆泥也没有那么难吃,但吃饱的情况下,就显得不那么美妙了。 四爷笑呵呵的叫人给弘昼碗里加勺有滋味的肉汤,“有些东西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遇事,还得多想想才是”。 耿清宁见弘昼又被哄得开开心心的,偷偷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话他怎么不去找十四爷说,也只有弘昼年岁小,任由他教育。 她夹了一筷子苦瓜放进他碗里,“古人说用膳不教子,快吃罢”。 吃了苦瓜就没有这么大火气了。 四爷含笑吃完了一整盘的苦瓜。 饭后,耿清宁本来打算去瞧一瞧东西收拾的如何,却被人一把拉进了书房里头。 “爷瞧你的字好些年没长进了”,四爷将人环在怀里,拿了根细细的湖笔塞进她手里,手指还轻轻划过她的手心,“爷今日不仅要饭前训子,还要睡前训妻”。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肌肤相亲,手臂相贴,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后脖颈上。 还有那不容忽视的,透过衣物传来的滚烫热意。 救命啊,都说权利是男人的春药,叫人举旗敬礼也就罢了,怎么突然把人变得这么酷炫狂霸拽。 不能再这样下去,过了那个限度就有些油了。 耿清宁一面提笔写字,一面提起死囚之事,一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二来,这会儿他心情不错,应当容易成事。 四爷笑出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让心不在焉之人的耳朵也变得通红,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放在两指间摩挲,“你又是从哪听来的话本子?” 这些死囚受刑之前需得经过三堂会审,许多人在死牢里苦苦捱着,就是等行刑前的最后一审,有时候皇上还会亲自看过,不少人都是在这时候翻案。 耿清宁懂了,原来死囚也并不是随意可以消耗的人命。 囧,小说、电视误人。 她将毛笔置于笔架上,转身与他相拥,“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是没法子了”。 牛痘不能不搞,又找不到人来承担风险,难不成要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四爷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放心,有的是人愿意做这件事”。 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法子的,但耿清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康熙筹谋人痘之事,得到熟苗法也是功在千秋之事,但民间却有多种说法悄悄流传。 有说前朝的宫女太监死伤无数,全都是因为这熟苗法,还有说,街上的乞丐为何越来越少,全都被拉去种痘了。 历史上的雍正帝登基后本就背负了不少骂名,但那是历史的雍正,如今是四爷,她不想他会因此事再添上一条。 四爷看出她脸上的踌躇,叹息着将人搂紧,宁宁胸有沟壑、品行高洁,又处处将他放在心上。 这样好的人,合该站在更高的地方才是。 他有信心,也有能力做到。 四爷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底的火以燎原之势席卷全身。 耿清宁感觉有些热,屋子里温度随着两个人的体温一点点的上升。 猝不及防间,她突然腾空而起,四爷扛着人走到一旁的贵妃塌上。 他的半张脸还埋在她的发丝里,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搂着她的腰,仿佛视若珍宝,却又似是禁锢。 耿清宁停滞一瞬,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脖颈。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膳桌刚撤下去,就见十四爷一阵风似得吹了进来,苏培盛满头大汗的跟在后头,两条腿跟风火轮一样,还是没有追上这位爷。 耿清宁连忙避到内室,透过屏风,她看见这位十四爷满面涨得通红,绕着四爷连走了好几圈,越逼越近,甚至恨不得上手的模样。 第377章 四爷眉头微皱,“大早上的耍什么脾气?” 不经通传便直接往里头闯虽说亲昵,但也太过失礼了。 十四爷喘了好几口粗气,到底是记得面前这位是做哥哥的,他咬着后槽牙质问,“你不帮八哥也就算了,为何要落井下石”。 这话不明不白的,莫说是耿清宁,便是四爷也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有事说事,耍脾气没有半分用处”。 十四爷看着他这幅公事公办、无半分触动的模样更觉得来气,“昨日下午,爷刚从你这园子里出来,晚上,八哥府上就收到汗阿玛的训斥”。 皇上特意派了传旨的太监,说是所有阿哥、宗室、大臣们都去畅春园给他请安,只有八爷府上没有半点动静,是不是根本不把他这个皇父放在眼里,要不要他这个当阿玛的亲自来探望儿子?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十四爷眼睛瞪的溜圆,鼻翼一张一张的,可见是气得很了,“怪不得昨日下午你叫八哥亲去求药,原来是这在等着呢”。 嘶,一旁的吃瓜路人耿清宁都忍不住想为四爷发声,这也怪不得四爷吧,他若是有心害八爷,一个字都不说岂不是更好。 再说了,人家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出去。 不过,八爷也好可怜啊,生病的人还得去上班打卡,不打卡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 四爷不言不语,只盯着十四爷看,直到把对面的人看得心虚为止。 许是昨夜里多次复盘了下午吵架的场景,见十四低着头,四爷直接把他胳膊背在身后,拿下了十四爷,“没大没小的,你跟谁爷呢”。 十四爷一个没注意整个人被按在凳子上,旁边还有拿着板子的奴才。 不会吧·······四哥不会真的想打他吧。 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板子虚虚的打在他身上,不痛却格外的丢脸面,十四爷梗着脖子叫得比杀猪的还要难听,“爷看你就是心虚,你、你、你小心眼,嫉妒人”。 耿清宁实在忍不住叹息,十四真不愧是四爷的亲兄弟,哪疼往哪戳,也不怕被人记小本本。 果然,四爷已经怒极,抢了板子要亲自去打。 过了、过了,兄弟,真打了,娘娘那边可不好交代,耿清宁恨不得上前拦住已经气急的人,只可惜她是内眷,这时候实在不好出面。 旁边一堆奴才着急忙慌的,有抱四爷大腿的,有奋不顾身上去替十四爷挡板子的,屋子里看上去比昨天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嗐,乱成一锅粥了。 苏培盛比谁都着急,满脑门子都是汗,不知该劝哪个,只好跪在地上搂着主子爷的大腿。 耿清宁也不能这般看着,她想了想,叫来葡萄耳语几句。 片刻后,只见听了传话的苏培盛一阵风似的吹出去,又一阵风似得把一个人拽进来,“让让,都让让,十三爷来了”。 第198章 十三爷出现在圆明园并不是一件稀罕事。 自打热河归来的第二天, 十三爷便几乎每日都来,耿清宁还暗自吐槽,这人不会是把圆明园当成他上班打卡点了吧。 不过在清朝, 公职人员闲暇之余接点私活应当合法合规, 比如说现在,这个和事佬非他莫属。 十三爷刚被拽进屋子里, 就听见凳子上的人正嗷嗷叫嚷, “你凭什么打爷,不过比爷多吃了几年白饭,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物,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四爷冷笑两声, 手上毫不留情,“爷怎么说也是你的哥哥,教训你,天经地义”。 十三刚来就见一人死鸭子嘴硬, 绝不软上半分, 另一人手中的板子也愈发的重, 他吓到扔掉手里的拐杖,歪着身子站在二人中间,挡住二人势同水火的二人, “都是兄弟,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四爷被他挡了一下, 动作不由得慢了三分, 虽然气还没消,但多少还是松动了些。 又见十三身子还未大好, 此刻站在地上,人都不大稳当, 无论是出于十三的面子,还是心疼弟弟,到底还是半推半就的松了手中板子。 另一边,苏培盛忙将凳上的十四爷扶起来,一面替他拍着身上的灰,一面劝道,“我的十四爷,您也稍微软和一些,过了嘴瘾,受伤的还是您自个儿”。 十四爷啐了苏培盛一口,“想叫爷低头?没门儿!” 他边说边挣开扶着他的一圈子人,瞅了个空,捂着屁股一溜烟的跑了。 屋子里,十四爷的贴身太监元宝看四爷黑透了的脸,急的就差当场哭了,他一个奴才也没有在主子面前开口的道理,只能连连替主子作揖全是赔礼。 十四爷倒没忘记元宝,他跑到稍远的地方,扭过头骂骂咧咧道,“狗东西,还不快跟上,是想留在这里吃顿板子不成?” 四爷见他仍然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恨不得将人抓回来再打一顿板子,只是那十四爷早已溜得飞快,衣角也抓不到半分。 十三爷忙劝,“四哥消消气,十四他到底是年岁小,再大一些就懂事了”。 内室的耿清宁几乎笑出声来,这难道就是古代版的‘他还是个孩子’。 第378章 外头的四爷这个时候不由得与她心有灵犀,气道,“都是四个孩子的阿玛了,还孩子?你看看那做派,怕是连弘春都不如”。 弘春是十四爷的长子,如今十岁上下,小大人一样,有礼的很。 四爷越想越气,脸上通红,额角直跳,十四明明跟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偏偏跟在别人的屁股后头打转,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人家手里头的那点子东西。 若是真心为老八考虑,还能称赞他一句宽厚兄弟,但若是心怀不轨,早晚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耿清宁见外间的事情告一段落,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上茶,这偏厅通常是用膳的地方,用来待客会不会不太好? 算了,还是上吧,总不能让他们二人这样面对面干坐着。 四爷运了好一会子的气,又连用了两盏温茶,仍觉得心气不顺,吩咐左右备马,看样子是打算出去跑两圈。 一旁的苏培盛偷偷瞄了一眼十三爷,忙不迭的下去准备了。 刚要出门又被人叫了回来,四爷揉着额头吩咐,“给你十三爷备马车”。 幸好,四爷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听了全程的耿清宁耸了耸肩,看吧,在四爷跟前,会哭的孩子也不一定有奶吃,还得是乖巧听话的那种才行。 不过,她也没空管别人了,听李怀仁说,四爷不知从哪送了不少人过来,都在园子外等着呢。 莫不是昨晚上她向四爷求的人到了? 这样一看四爷真的很像一只叮当猫,昨天刚求的,今天一早人就送到了,这效率也太高了罢。 她跟着李怀仁去看来的这些人,只见这群人中有男有女,行动坐卧之间一板一眼,颇有些令行禁止之感,但年岁都不大,大的也就十七八岁,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耿清宁描述不清楚这种感觉,只觉得特别像电视剧里头演的那些从孤儿院里头收养的孩子经过精心培育后的模样。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粘杆处? 也不知道陈大夫敢不敢在未来帝王的鹰犬爪牙身上下手。 一行人坐着马车晃悠了两三个时辰才到了庄子上,于进忠早早的得了消息在门口等着,耿清宁摆摆手,跟着大部队一块来到了后门处———那里离后院更近一些。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 于进忠欲言又止,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骡车身边,反正主子待会就能看到了。 后院相对于之前有些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头牛蔫嗒嗒的待在棚里,取而代之的是新落成的两间竹屋。 这是怎么回事? 耿清宁狐疑的眼神看向于进忠,在她的设想里,陈大夫应当迫不及待的等在门口,望穿秋水似的等待他的实验对象。 再不济,马重五也应当在此处吧。 一旁的于进忠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主子,这竹屋里就是陈大夫和马重五”。 原来,陈大夫心中一直挂念着牛痘,那日从圆明园回来之后便望穿秋水似的在门口等着。一日、两日,过了好几日,圆明园那边始终没有好消息,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于进忠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陈大夫把自己关了两天,出来便将那牛痘用在了自个儿的身上”。 耿清宁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在了原地,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那马重五呢?也是这般?” 于进忠点点头,“马重五说陈大夫体弱,他身强力壮,说不定能撑下来”。 如今二人将自己关在这竹屋内,全是因为已经种上人痘,需得与众人隔开。 耿清宁转头看向那两个小小的竹屋,这牛痘之法对与她而言,不过是沿着前人的脚步重复一遍,她心知肚明这是一条无比安全的道路,即便是看到这些年少的人做为试药人也并不觉得可惜,甚至还有心情打趣。 他们肯定是能活下来的———何必在意。 但,陈大夫和马重五不同,对他们来说,面前是喘急的河流,是深不见底的渊,是悬在高空中一根细索,即便无比的小心细致,也难挡河流中的一块乱石,深渊里的猛兽,高空中吹来的一阵风。 生命在面对这些东西的时候,仿若用尽灯油的烛火一般,哪怕没有一丝风吹来,也会悄无声息的泯灭。 耿清宁郑重的弯腰鞠躬,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这个选择,此刻,他们都是燧人氏,将希望之火带到人间。 第199章 劝架的十三爷和四·快被气死了·爷一块出了圆明园。 四爷没说目的地哪儿, 下人也不敢随意指挥,便任由马儿自顾自的往前走。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畅春园的小东门竟遥遥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门是离万岁爷常住的清溪书屋最近之门,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四爷来畅春园的次数太多, 来得太勤,连马儿都记住了脚下的路。 他想了想, 叫人拐了个弯。 若是真到畅春园, 肯定得先去给皇上请安———这是把皇上放在第一位的态度。 第379章 但今日有十三在,若是他单独进去, 把十三撇下,总有些不妥。 再者, 此刻他心中脸上还有气,这个时候见皇上也未免不太适宜。 苏培盛瞧了瞧小东门,又扭头看向马车转去的方向,那边正是西花园。 他忙走了几步, 用手肘捅了捅自家的徒弟, 下巴指着前头的方向———你小子还不快麻利点, 难不成要让主子们亲自去叫门吗? 幸好小全子还有几份机灵劲儿,他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直奔宫门。 里头的人原本正靠着墙角晒太阳, 见到有人过来, 也只是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 小全子也不急, 慢悠悠的掏出怀里的腰牌扔到那人的怀里。 那人并不认得字, 但见紫金描黑的令牌上张牙舞爪的刻着与龙纹极为相似的五爪蟒纹。 来人最起码是亲王,再联想到昨日换了主子的信儿, 守门宫人的脸上不自觉的就挂上了笑容。 定是主子们来了。 等马车进来的时候,宫门处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四爷跳下马, 他撩起袍角,信步进了西花园,只见入目处山水、花草、甚至建筑都别有意趣。 如在画图中。 他起了几分兴致,但考虑到十三的身子,又让领头的管事太监叫两顶竹轿过来。 二人便乘着竹轿在园子里逛了一圈。 这里许久没有人气,花草树木倒像是成了园子的主人,阳光洒在树稍上,透下一点点细碎的光,洒在青石砖上,溅射到人的眼睛里。 树上还有不知名的小鸟还唱歌,清脆悦耳。 四爷长舒了一口气,这里除了小了点,当真是个好地方。 十三爷也是满脸的羡慕,“这处果真幽静淡雅”。 西花园原本的管事一直弓着腰领在前头,他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自己,忙接话道,“幽静是这儿最微不足道的好处了,眼下秋高气爽,南所旁边的稻田金黄一片,好看极了,还有书屋那边的荷池有片芦苇荡,能抓到不少膘肥体壮的野鸭子”。 四爷顺着他的话,看到一片芦苇荡,和圆明园的后湖那里当真有些相似。 宁宁一定喜欢这里。 竹辇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经过依次南所、东所、中所,最后停在荷塘边上的讨源书屋。 讨源书屋连着中所和东所形成一大片的建筑群,正是西花园的正殿。 毋庸置疑,只要皇上在畅春园一天,这处便是他的住所。 四爷打量着眼前的书屋,回想着经过的那些地方。 南所那边是稻田,如圆明园的观稼轩一般,定是不太适合居住的。 北边小轩的后头就是马厩,味道太重,也不适合女眷居住。 思来想去,府里的那些女眷只能挤在西所那边了。 至于宁宁,她喜欢荷池和那片芦苇荡,只能跟他一起住了。 四爷定下主意,剩下的事儿自然有人去办,西花园里个个都动了起来,准备迎接这个园子的新主人。 雍王府里,正院先得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康嬷嬷年纪大了,忙活了这么大半天,腰几乎都要折了,不过,她虽然忙累,但心里头快活,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福晋有些心疼自个的奶嬷嬷,“何必这般麻烦,不过去小住几日罢了”。 康嬷嬷不赞同的摇头,“福晋此言差矣,这可是万岁爷的旨意,谁敢含糊”。 说着她又笑了,“满京城里谁不羡慕您的福气”。 自打热河回来,一件件事目不暇接,先是太子被二废,接着又是八爷被训斥。 愈发的显得雍亲王得万岁爷的看重,眼下福晋出门交际,便是这些妯娌之中,也得高看她一眼。 如今万岁爷还下了旨意,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福晋听着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来,腰板挺得笔直,“府内各院可都知了此事?” 皇上虽只说家眷,但就像宫女全都属于帝王一般,雍亲王府上的所有人都是属于王爷的家眷,自然要同去的。 提到这儿,康嬷嬷就有些不高兴了,那么好的园子,这样长脸面的事情,福晋还得带上她们,“年侧福晋那边?” 一个两个不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福晋摇摇头,当家的福晋带着侧室、妾室出门伺候是理所应当之事,还能体现出她的宽容大度。 她道,“嬷嬷不必再说,只要乌雅氏这胎是个阿哥,任何人都无需放在心上”。 康嬷嬷叹一口气,福晋做了决定,她也没有办法。 “只有李侧福晋忙着嫁妆抽不开身”,她恨恨的的道,“其他的院子,都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呢”。 旁的院子可能确实是欢天喜地的,但乌雅格格这处却大不相同,下头的人问了好几遍,她仍然坐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说真的,她太害怕见到王爷了。 总感觉在王爷身边,她这条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命,就会被他轻飘飘的再次送走。 “要不咱们跟福晋告个假?”翠喜自是知道自家格格的,她出了个主意,“就说您身子不适,不宜出门”。 第380章 乌雅氏深吸了一口气,“福晋不会同意的”。 自从她假装孕吐之后,正院的人恨不得一天来八趟,全是为着这肚子里并不存在的孩子。 正院需要一个孩子,不是这个假的,就是耿氏那里的。 她既然决定要跟着耿清宁,少不得要有投名状,只要她把府里这些人的精力都牵扯住,无论是福晋还是侧福晋,自然没空去找兰院的麻烦。 这就是她的诚意。 “快去收拾东西吧”,乌雅氏摸着渐渐圆润的肚皮,“记住,动静大一点”。 * 圆明园里,耿清宁几乎将阅读器翻烂,见识了陈大夫和马重五之高义,她只觉得有数不尽的力量从身体内涌出,恨不得立刻找出无数可以在这个时代利用的知识。 她正找着,就见外头来人,说是寻四爷去畅春园。 可是早上的时候,他就和十三爷一并出去了,眼下并不在园子里。 那人并不停留,转身便走,连李怀仁递出的荷包都顾不得收。 耿清宁心中一跳,忙叫人骑马去追,根据她对四爷的了解,此刻他不是在十三爷那里,就是在西花园处。 那人顾不得回返,跪在原地磕了个头,又急匆匆的走了。 这是畅春园的人,也就是说是皇上的人,如今竟对着雍王府上一个小小的格格磕头! 刹那间,没有自得,没有高兴,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畅春园的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客气,是看在甯楚格的份上,还是四爷的面子上? 可,把整个雍王府的人捆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皇上的一根汗毛。 她越琢磨,越觉得害怕,甚至到魂不守舍的程度。 至于阅读器,已经丝毫看不进去了。 众所周知,越是在纠结的时候,越觉得时间难熬。 耿清宁只觉得太阳在半空中,半天都不曾动一下,博古架上的西洋钟,上头的分针好半天才动一格。 她不能再这样死熬着,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库房的账册拿出来,一页一页的收拾,许久不用的摆件也被找出来,一点一点的用细棉布擦拭。 她在现代就有这个毛病,太过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做一些机械、不用费脑子、还能放空自己的事情。 她以前还有个朋友,压力太大的时候喜欢刷马桶,这样对比起来,就显得她这个习惯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葡萄接过耿清宁手里擦得过分干净的粉琉璃葡萄双环耳盒。 桃粉色的琉璃上流淌着乳白色云纹,盒身是掐丝珐琅的工艺,其上填有葡萄缠枝,美的不可方物。 这还是那年王爷封为雍亲王的时,广州那边送来的贺礼,据说这个颜色很难得,整个大清只有这么一个。 金贵无比。 “主子,您歇歇罢”,葡萄小心翼翼的将这耳盒放在桌子的正中央,若是碎了,一个院子里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够赔的,“有什么吩咐,叫奴婢去办也就是了”。 耿清宁没动,专心致志的擦拭自己手里的香炉。 库房里的摆设连三分之一都没擦完,天就已经黑的透透的。 四爷没回来。 连个口信也没有。 晚膳摆在膳桌上,已经好一会儿了,葡萄来劝过两回,耿清宁却没有任何心思用膳。 她一面安慰自己没到夺嫡白热化的时候,四爷绝对不会有事的,一面又叫人把弘昼与小五都搬到九州清宴这里。 弘昼和小五什么都不知道,大口的舀着碗里的饭菜,耿清宁却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过了用膳的点,她也不叫两个孩子回去,只叫他们睡在她与四爷的房间,自己亲自带着人守着。 圆明园所有的门紧锁,四爷给的侍卫,庄子上培养出来的人,全都紧紧拱卫在九州清宴。 耿清宁穿着便于行动的骑装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只觉得身边的灯火爆了又爆,结了又结。 她不敢剪灯花,也不敢叫别人剪。 窗外,月亮弯弯的挂在天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太阳升起。 第200章 畅春园内各处肃穆, 侍卫的腰刀在夕阳中闪着寒光,仔细看过去,所有的刀都出了刀鞘, 被主人紧紧的握在手里。 前头带路的梁九功脸色煞白, 手脚有些微微发颤,他短而急的喘着气, 像是被鬼撵一般。 四爷心口狂跳, 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想到在热河御帐里曾听到的那一声惊呼, 他不敢细问,只紧紧的跟在梁九功的身后。 两个人快得只能看见影子。 到清溪书屋时, 四爷飞快的四下扫视一圈,没在在门口看到甯楚格身边的人,心下微松,他不再犹豫, 抬脚踏进未知命运的那扇门里。 屋内各个地方都点着许多犹如小儿手臂粗细的白烛, 映得屋子里比外头还要亮上三分, 屋内众人的神情也照得一清二楚。 太医院的院案、院判等人跪在帷帐的后头,隐隐约约的看不见人影。 厅中,一侧是李光地、鄂尔泰、马齐等人为首的王公大臣, 另一侧是宗室中辈分高的长辈, 如裕亲王保泰, 简亲王雅尔江阿, 庄亲王博果铎等。 第381章 此处明明人极多,但屋子内外安静到落针可闻, 甚至能听见外头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众人的身形皆未动,只有眼珠子转向一侧, 视线紧紧的盯着门口。 四爷浑身紧绷,顾不得那些几乎能将身上灼出个洞的视线,他目不斜视,飞快的行礼告罪,“儿臣来迟,请汗阿玛恕罪”。 皇上没说话,他招招手,示意来人靠得更近一些。 四爷膝行至床边,鼻间闻到了浓浓的人参味道,他余光一扫,瞧见床头摆着药碗,床边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帕子。 他的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当年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情景———皮肤干枯苍白、目光涣散无神,额头处本来细小的皱纹微微肿胀。 他又抬头去看靠在榻上的人,只见他满面红光,精神甚至好到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四爷只觉得额角如鼓雷一般狂跳,心中蹦出四个字。 回光返照。 眼泪不自觉便从眼眶里钻了出来,他握住皇上的手,小时候明明那么厚重温暖的大手此时一片冰凉。 那干枯的大手缓缓的捏了一下年轻的手,似乎是在安慰。 但,只有这一下。 皇上缓缓的坐起身子,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左右。 鄂尔泰将一直牢牢抱在怀里的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物,颜色明黄,其上有字。 他又朝着皇上磕了个头,才朗声将圣旨读出。 这是传位遗诏。 满屋子的人个个低头垂手,仿佛对遗诏的内容漠不关心,但寂静的屋子中处处都是涌动的暗流。 鄂尔泰已经读到最后,“……朕之第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 他读完,李光地拿起那份汉文的遗诏重复了一遍,然后是科尔沁的亲王读蒙文遗诏。 满、汉、蒙三份诏书在此,皇上还亲在此处,外头是九门提督隆科多守着,便是顺治帝亲至,也找不到半分错处。 随着三份遗诏的宣读,屋子里像是一瓢凉水浇进了一锅热油里,涌动的暗流全都汇聚在四爷的身侧,他却不动如山,只伏趴在万岁爷跟前泪如雨下。 “汗、汉阿玛”,四爷磕头如捣蒜,“您千秋鼎盛,朝政离不开您,这天下离不开您”。 皇上脸上的红晕开始消退,青灰的底色开始浮上来,他拽了一下跪在榻前的人,只是他的手太过无力,看上去像是晃动了一下。 梁九功忙上前扶了一把,才让四爷起身站在油枯灯尽的帝王身侧,这个年迈的父亲抓着儿子的手,缓慢但又极为坚定的举起二人交握的双手,环顾四周。 从大臣到宗室,再到蒙古的亲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臣,领旨”。 “奴才领旨”。 皇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靠在枕头上快速的喘了几口气,像是燃烧的煤炉最后启动风箱。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眷恋的看向远方又挪到眼前人脸上,声带由于临死前的浮肿已经嘶哑不堪,他提起最后一口气,“朕去后,尔等应以待朕之心,辅佐新帝,若是有不恭之心,朕……” 他的话并未说完,眼睛也尚未看够这秀丽的江山,永安巷那里头还有他一直牵挂的人。 只是这副身子已经到了极限,百年人参强行提起来的精气被最后的这件大事耗的一干二净,他整个人慢慢向旁边倒去,举起的手也无力的滑落下来。 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消散,四爷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喉咙哽塞至说不出话来,面上涕泪交加,他顾不得擦去,又跪倒皇上身边,“阿、阿玛……” 屋子顿时里哭声震天,有抽泣的,有呜咽的,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个个脸上都挂着泪,仿佛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 鄂尔泰怀里抱着遗诏,腮边挂着一连串的泪珠子,这个大学士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大行皇帝,殡天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顿时,外头也传来阵阵哭声,一时间畅春园里只有悲声。 一片悲声中,四爷被扶到了主位上,下面跪着的是皇上留给他的臣工们。 他们面上还挂着哀戚和泪水,口中则是劝道,“万岁爷,虽然大行皇帝走了,但您一定得爱惜自个儿才是”。 “毕竟,这天下呀,离不开您”。 * 雄鸡报晓,一夜未睡的耿清宁起身稍微活动身体,随着身体的摆动,浑身的骨头发出咯哒的声响,像是忘了加润滑油的机器。 床上的孩子们睡得正香,一派天下太平的模样。 耿清宁挨个亲了亲他们的脸颊,睡得红扑扑的温热小脸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对奶娘点了点头,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 葡萄的眼下也挂着两个黑眼圈,虽然她不知道主子为何这般行径,但紧张的气氛让这个姑娘亦是心惊胆战了一整晚。 “前头有人回来吗?”耿清宁问道。 葡萄摇摇头,她一早上不知道往前跑了多少趟,只是李怀仁那儿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耿清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第382章 没事的,才一夜,肯定不会有事的,即便在现代社会,人失联还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何况这车马极慢的清朝,再说了,才过去十二小时。 不过她转念又想,这种事情只这一夜也叫人终身难忘,若是好几夜,她肯定会熬成神经衰弱的。 她正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工作,就见李怀仁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冲进来,身后还有个小太监,看着像是小全子。 耿清宁急急迎了几步,小全子离她还有一丈远就直接跪倒在地,声音还带着哭腔,“回耿主子,皇上殡天了”。 果然。 她紧紧的盯着小全子,“然后呢?” 小全子抬起头,明明是张哭脸,眼睛中却有藏不住的喜意,嘴角一再的往下压,但带着笑纹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真正的想法,他声音似喜似悲,“主子爷接了遗诏,成皇上了。” 心口悬挂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耿清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满屋子的人震惊之余全都跪下来贺喜。 怎么不是件喜事呢,虽然有国丧,但四爷做了皇帝,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没有外边人的地方,小全子也任由嘴角上扬了片刻,之后他又道,“万岁爷那头已经进宫了,他吩咐您赶紧收拾东西回府”。 王爷变成皇上,身份与往日不一样,耿主子这边的身份自然也就大不相同,眼下圆明园和庄子上暂时都不能待了。 当然,以后若是封了娘娘,自然还是可以来这处避暑,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回去接旨,等着进宫。 耿清宁秒懂,不就是创业成功后的团队分发职位、鸡犬升天嘛,也可以描述为,四爷打算给她落实皇家编制。 回,必须回。 下头的人已经忙活开了,葡萄忙得滴溜溜转,就这还被李怀仁拽了一个趔趄,“我的姑奶奶,这个时候了还在意这些行李,人先回去得了”。 葡萄恍然大悟,不过中午,耿清宁就坐上了马车。 这马车车通身乃紫檀木所制,车身宽大,装个小十个人不成问题,因车身极重,一匹马就有些不够看了,两匹上好的骝马昂首挺胸的在最前头打着响鼻,身边的马奴恭敬的送上糖块,还替它整理了一下鬓毛。 好马儿,能送贵人回京,也是你的福气。 许多侍卫拱守在马车周围,他们神情肃穆,手都放在腰间的弯刀上,一看便是精兵强将———路上的行人甚至不敢多看两眼。 丁顺早已在雍亲王府的门口等着了,门房的人被他使唤的团团转,路面扫过三遍,他还是不甚满意,又觉得大门上的红漆有些脱色。 门房小杜忙活得小腿都跑细三圈,他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半个月前刚刷的新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红通通、几乎新的东西。 丁顺连午膳都未去用,只噎了一个干巴巴的烧饼,站了这么大半日,此刻嗓子眼几乎冒火。 小杜还算有些眼色,见丁大公公不停的吞咽唾沫,忙寻了个茶壶倒碗凉茶奉到他跟前,丁顺瞅了一眼,接过茶碗牛饮了两口。 正在这时,马蹄踏踏的声音从街口传来。 丁顺伸头一看,再也顾不得什么茶碗,慌不迭的塞到过来奉承的人怀里,小杜一个没注意,身上的衣裳被弄湿了好大一块,他委屈的抬起头,就看这位丁大公公已经一路小跑到远处,跟在那一看就极为华贵的马车身边。 令他惊讶的是,这位丁大公公甚至连马车都上不得,一面在地上走着,一面奉承着坐在车辕上的人,笑得别提有多亲热了。 小杜福至心灵,忙放下茶碗去后头寻了个下车凳,还未摆在门口,只见那马车根本没停,从侧门进来,一路往二门处走去。 “我的老天爷啊”,小杜瞠目结舌,这到底是哪位主子,这么气派。 耿清宁从二门处下了车,叫人拿荷包赏丁顺,才沿着主路一直往正院处走去———阔别府中多日,理应去给福晋请安。 正院也是兵荒马乱的场景,上上下下都觉得这几日跟做梦似的。 先是皇上赐住西花园,刚把行李收拾出来,马车刚备好,大早上就接到信儿说是不用去了,在府里候着。 主子一句话,下人跑断腿,只能苦哈哈的再把这些行李物归原位,还在收拾东西呢,就听到宫里传来钟声。 是丧龙钟。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静数钟声,一、二·······八、九。 九乃极之数。 片刻后,福晋身边的康嬷嬷出来了,她面带哀戚之色吩咐众人收起那些鲜亮的颜色,又吩咐针线房制孝衣,满院子里都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忙碌之余,众人偶尔也会产生一些思索,既然上一个皇上去了,那下一个皇上又是谁。 不是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吗? 嗐,这跟他们做奴才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坐在龙椅上的都是万岁爷,他们只管听话便是。 许是因为正院太忙,福晋只是淡淡的说了声‘知道了’,就让耿清宁走了。 虽然耿清宁不太喜欢来福晋这里打卡上班,但见福晋神色淡淡,不由心中诧异。 第383章 她还以为突发此事,福晋多少会有些神情激动,再不济,说两句场面话也成,总归不应当是这幅无动于冬的模样才是。 古代贵女的素质这么高的吗,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 毕竟,四爷成了皇上,这位,就是以后的皇后了。 第201章 阔别多日, 兰院却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廊下的灯在微风中摇摆,院里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甚至连房间中的摆设都一模一样, 半分未变。 明明是秋日, 偌大的院落里却一片落叶也没有,草坪上也是干干净净如绿毯一般。 大约是有人时常清扫着。 耿清宁还去看了廊下的鱼缸, 里头的鱼活泼极了, 听见人的声音还惊出些水花出来。 弘昼高兴的直拍手,故意在一旁薅了根草去逗弄那鱼儿, 惹得前襟、衣袖湿漉漉的才心满意足。 奶娘将他抱走换衣裳,耿清宁便放松的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中, 感受院中淡淡的桂花香气。 也不知四爷那边如何了? 后世中常常议论雍正帝得位不正,乃是谋杀康熙并伪造遗诏才登上皇位,就连他的亲生母亲德妃娘娘都不愿意搬到慈宁宫成为太后。 如今这里是四爷,不知是否和历史走向一致。 她正想着, 就见葡萄过来禀告说, 乌雅格格过来了。 耿清宁扶额叹气, 这人真是沾上了就甩不掉。 “请进来罢”,她起身回了屋子,兰院今日静悄悄的回来, 乌雅格格能知道消息并这么快就过来探望, 也算是有心。 最重要的是, 两个人打打岔, 省得总想着四爷的事。 二人分主客坐下之后,耿清宁才发现乌雅格格好像是, 长胖了? 不确定,再看一眼。 只是清朝的旗袍本就是一个直筒样式, 上下一个粗细,她又不能失礼的盯着别人看,只能接着拿点心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看两眼对面之人。 前些日子还瘦的几乎脱形,如今看着,脸上上了些肉不说,腰肢那里也圆滚滚的。 好像有小肚子了? 当然,女生腹部处有子宫卵巢这些器官在,有些许凸起是极为正常之事,她惊讶的是———这位乌雅格格真是天赋异禀,在热河的时候瘦的快,如今回京,胖的更快。 乌雅氏察觉到她的视线,手里还捏着半块点心就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摸了摸微微挺起的小腹,“不过是最近天气寒凉,我身子虚,便叫人用羊绒织了些线圈围在腹部罢了”。 偷看人家被正主发现真的怪不好意思的,耿清宁端起奶茶掩饰尴尬,不过乌雅格格心思还挺灵巧的,在没有暖宝宝的清朝也能找到暖肚子的法子。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她也这样做过,在网上买了不少‘护肚子神器’,这样冬天的时候肚子一直暖暖和和的,而且胳膊腿的不用穿太多,人活动起来也方便。 至于会显小肚子这个缺点,冬天都要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谁还能注意到这一点呢。 “羊绒……线圈?”耿清宁放下茶碗,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词。 “你还不知道这个?”乌雅格格看上去比耿清宁还要惊讶,“这东西在京城时令了好些年头了,那羊毛坊开了一家又一家的”。 她有些微微得意,“不过,我身上的这个可是那羊毛坊里头最好的一种,一斤羊绒,得足足二两银呢”。 她左右看了眼没有太监在此,还撩起衣裳叫耿清宁去摸,“你试试,好些人用这个做小衣裳,说是贴身穿最是舒适”。 耿清宁有一种碰到社恐碰到社牛的无力感,嘴角抽搐到肌无力,“呃······真不用,我这里也有”。 她说着就去喊葡萄去开箱子,拿出几双羊绒做的手套出来,“这个送给你”。 乌雅氏看着惊喜极了,“当真是赏给我的?” 难道,她抱大腿的行为这么快就获得成效了? 乌雅氏暗暗点头,看来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兰院的人看在眼里,耿清宁肯定是认可她的用处。 唔,以后更是多来几回才是。 耿清宁哪知她心中无数的奇怪念头,只点头回道,“嗯,给你的”。 只要不让她像个□□熏心之人一样去摸别人的小衣裳,莫说是一双羊绒手套,再多送一双羊绒袜子也不是不行。 乌雅格格心满意足的走了。 送走客人的耿清宁却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精气,对她而言,社交就是一种会吸干她精力的东西。 她脱掉鞋袜,整个人爬到书房的贵妃榻上,又掏出阅读器———再不补充一点精力,她怕是坚持不到四爷给她分发编制的时候。 外头,葡萄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主子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白天又奔波了一整日,此刻怕是累得不行了。 所有人轻手轻脚的放缓了手头的活计,就连鱼缸里头的锦鲤都游得慢了许多。 耿清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只觉得全身像手机充满电一样,满是力量,甚至此刻叫她去打怪兽,她也能毫不费力的被一打三。 许是四爷同她心有灵犀,苏培盛来接她了。 他眼下虽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但面上却是笑呵呵的,“万岁爷说,您这边歇好了,就把您接进去,这些日子二格格总是念叨您,心里头怕是想念极了”。 第384章 这理由他自己说着都觉得亏心,二格格每日都在永和宫娘娘那里,便是念叨也传不到万岁爷的耳中。 这到底是谁想念耿主子,真还说不准呢。 不过,他有些不明白,万岁爷每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把耿主子摆在宫里又有什么用处,二人一天也见不到几回,跟人在府里有什么区别。 算了,他一个太监可能还是不太懂男人的心思。 耿清宁还没反应过来,葡萄等人已经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片刻功夫,几个人就整理出好几个大箱子出来,不仅有她的,还有四爷与孩子们的。 坐在熟悉的马车里头,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事情的走向,不是说好了回来接旨的吗,怎么刚回来一晚上就又进宫去了。 还有,是单单她一人进宫还是福晋、侧福晋们都去? 她偷偷撩开车帘,只见左右都是刀甲侍卫,并没有其他的马车。 她顿时晕乎乎的,直到人坐进养心殿的后间,还有种做梦之感。 她叫住告退的苏培盛,“王……皇上在哪儿呢?” 苏培盛顿了一下,按理说皇上的行踪是不能告诉后妃的,但这位主子实在不同于旁人,是以他稍作犹豫,还是低头回道,“皇上在永安巷”。 再多的,他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耿清宁没有为难他,叫小贵子把人送走,自己坐在那里想永安巷这个熟悉的名字。 是了,是那个连宫里的狗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夏季闷热潮湿,冬季寒风刺骨,应该被称作宫里的‘宁古塔’———只有被发配的人才在那处。 四爷去那里做什么? 耿清宁想不明白,就干脆扔掉这个念头,再说了,刚进来这里还有一摊子事,总得调理清楚才行。 她又叫来一个小太监,带她在养心殿这处转上一圈。 丈量房产的最好的工具,自然是人的双脚。 小太监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将养心殿的格局介绍的一清二楚。 养心殿分为正殿和后殿,正殿及东西暖阁是处理政务的地方,后殿则是用来休息的地儿。 前殿与后殿以穿堂相连,穿过那座曲尺影壁,便能看见后殿的黄琉璃瓦硬山顶。 耿清宁数了数,看上去挺高大上一地儿,竟然只有五间房。 五间房放在现代社会怎么说则是个大平层,但在清朝这里,还不如她兰院的一个角落。 这么少,又是皇帝的住所,这叫她有些不敢住在后殿了,想着,她便叫葡萄把孩子们的东西搬到体顺堂那处,至于她的东西就先放在燕禧堂。 那个‘导游’小太监有些欲言又止,但想起刚才御前大总管的态度,他不由得又软下了腰。 算了,随贵人们去吧。 忙忙碌碌的一早上,虽然也没弄出什么成果,但午膳肯定要吃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 以前选秀的时候虽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但她要么饿着,要么是‘大锅菜’,哪有眼下的这个待遇。 后殿正在摆膳,前殿处,四爷从外头回来了,他从正殿的小门进了后殿,只见里头空荡荡的。 没有人。 苏培盛心里头一跳,一溜烟提溜个小太监过来问话,于是一行人又往燕禧堂走去。 平日里冷冷清清没有人影的地方,此刻人来人往,透过窗户就听见里头说话笑闹的声音,还有淡淡的食物香气从里间传来。 四爷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耿清宁听见响亮的请安声回头,只见四爷站在她身后。 虽然才两三天不见,但他身上的那股子内敛的气质已经完全被一股莫名的味道取代,脸虽然还是那张脸,但人却不像一直睡在枕边的那个人。 怎么说呢,更张扬,更霸气,大权在握的那种感觉。 更像是雍正帝。 她有些踌躇,一时间不敢上前。 四爷含笑点了她两下,才携着她的手坐在膳桌边,也不嫌弃是她已经吃上的东西,直接用起膳来。 忙活了一早上,他当真有些饿了。 耿清宁忙叫人再上些新菜,他叫住她,“别忙活了,左右不过是这些东西”。 眼下还在守丧,许多东西都是不能吃的,是以桌子上一水的绿色蔬菜。 耿清宁吃着全当是减肥餐,但看着才两天就瘦了一圈的人,心中有些许心疼。 她迟疑着道,“要不……” 其实做皇帝的,私底下吃点肉蛋也没人知道,再说了,以眼下他的工作强度,天天吃草,哪能熬过去。 四爷按住她的手,“别担心,朕不会有事的”。 耿清宁只能叹气,他就是这样一个较真的性子。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第202章 四爷飞快的用完午膳, 端着漱口的清茶才有空问她,“怎么把东西搬到这边了?” 燕禧堂和体顺堂虽然也属于养心殿,但相当于后殿的两翼, 一般来说, 若是皇帝居住在此,这些地方便是侍寝的妃子临时休息的地方。 耿清宁没有参观过故宫, 哪里知道这两处竟然有这样的用处, 再说了,那个导游小太监也没提这回事啊。 第385章 想着, 她又关注到他话中的另外一重意思。 侍寝的·······妃嫔? 她扭过身子,只端着自己的那盏茶低头不语。 四爷含笑转过她的身子, 又将人搂在怀里,“朕就是这么一说,你又小气性了,眼下国丧, 自然没有叫人侍寝的道理”。 那国丧之后呢, 耿清宁不敢问, 也不敢听到他的回答,只靠在他胸前,揪着衣襟上的盘扣玩。 纤细白嫩的小手把玩的明明是扣子, 四爷却觉着便是百炼刚也化为了绕指柔, 他只能叹一口气, “叫孩子们先住在体顺堂, 你这里的东西都搬到后殿来罢”。 两个人日日夜夜的待在一起,想必她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二人静静的靠了一会儿, 四爷又叫人把弘昼和小五叫来。 好几天没见,还是见一见才放心。 弘昼两天没见阿玛, 稀罕的搂了好一会儿,却又被外头玩耍的东西吸引,蹦蹦跳跳的去了庭院。 看着弘昼在院子无忧无虑玩耍的模样,四爷沉吟了片刻,“弘昼该读书了”。 上书房若是只有弘时实在太少了些,便是加上弘昼也不过两个人。 应当再多一些。 甯楚格可以算一个,其他的,或许可以从兄弟们的家里提溜几个。 耿清宁同情的看了一眼弘昼,这个孩子才3岁,他的老父亲已经向他伸出了魔爪,但本人却全然不知,就知晓在庭院里和小太监在那里斗草。 她做额娘的难免有些于心不忍,“那,需要搬到阿哥所吗?” 上学就上学,总不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去住校吧。 四爷摇摇头,“那边的东五所朕打算叫弘皙、弘晋、弘旺他们住”。 这一连串带弘字的肯定是弘昼的堂兄弟,但耿清宁除了知道弘皙是废太子的长子之外,旁的名字一个也没有听说过。 她只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替他减轻些负担,“那这两日,我便叫人把那里收拾出来”。 宫里的阿哥所人不多,大些的阿哥全都出宫建府,小些的基本上跟着先帝在热河、畅春园等处,只有十五、十六、十七几位阿哥常住在那里。 那些久不住人的地方肯定是要修葺的。 再说了,叫亲戚家孩子来住,肯定得客气一点。 四爷点点头,他便是这个意思,今日见了胤礽,他才明白汗阿玛为何之前会说那么绝情的话,又为何叫人把废太子挪到此处。 是当真毫无父子情谊吗? 也许正好相反。 他可以按照汗阿玛的意思放过胤礽,但也要防着有人想借废太子的名头起事。 还有老八,他膝下只有弘旺一个人,养在宫里头,绝对会让他投鼠忌器。 施恩归施恩,是恩,也是威。 他心里头挂念着前朝的事儿,不自觉就起身往前头去了,走了一半才回来嘱咐她,“甯楚格在娘娘那里,你得空了,也该给娘娘请个安才是”。 说完他抬脚便走,行色匆匆,想来便是吃顿饭、说几句话都是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 耿清宁顾不得想那一连串的带弘字的阿哥们到底是谁,全然被要给娘娘请安这个消息引住了心神。 来清朝这么多年,她满打满算也就进宫了三回,至于娘娘,见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当初选秀的时候伺候过她一回。 好紧张。 葡萄等人更是慎重,将所有装衣裳首饰的箱子都打开挑挑拣拣,势必不能叫自家主子丢了体面。 燕禧堂里头慌得如同打仗一般,耿清宁一面派人去问娘娘那里什么时候有空,一面在心里把清宫规矩大全回忆了好几遍,就怕被娘娘宫里的人抓到错处。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怕丢了四爷的脸面。 为了见娘娘,她上了全妆,带了全套的青玉首饰,站在养心殿里头整面的镜子墙那里,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这可不是现代社会的见婆婆,而是去参拜上一代宫斗冠军,未来公司的董事长。 葡萄等人更是细致的连跟头发丝都不放过,不过他们看来看去,只觉得自家主子从头从脚,甚至连头发丝都是美的,丝毫挑不出半点错处。 耿清宁来不及质疑他们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去永和宫那边的人已经回来,回话说,娘娘午膳后一般会小憩一会儿,大约是未正二刻起。 她撇了眼西洋钟,耽误了这好大一会儿,眼下已经两点整了,无论好不好,也来不及再换,只能闭上眼睛冲了。 她扶着葡萄的手出了养心殿,只见门口停着队列,有金椅,有明黄色的华盖,椅子后头还有太监举着交叉二人高的扇子。 …… 电视剧照进现实。 李怀仁凑过来打了个千,面上喜气洋洋的,“主子,快上轿罢”。 见耿清宁愣在原地,他凑得更近些,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娘娘,这是万岁爷亲自吩咐下来的仪仗”。 妃、嫔的出行被称为‘彩杖’,只有贵妃、皇贵妃以上的才能被称作‘仪仗’。 这绝对是天大的恩宠。 李怀仁一面想着一面乐开了花,他本以为自个儿运道不好不能配侍在主子爷身侧,如今看来,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第386章 耿清宁对永和宫的些许恐惧被这幅仪仗带来的震惊冲散,她被扶在金椅上,一路上不知是深秋的太阳烈,还是人的视线灼人,总觉得有些别扭。 偏偏从养心殿去永和宫需得绕过乾清宫,经过景仁宫、延禧宫,最后才到永和宫,说经过大半个紫禁城也不夸张。 不过片刻功夫,就连德妃娘娘便从云嬷嬷那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老四,”娘娘看着甯楚格屋子,“和先帝真的是两个性子”。 云嬷嬷也跟着叹息,“谁说不是呢”。 先帝爷虽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但对后宫确实不偏不倚,说句雨露均沾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先帝爷对位份吝啬极了,十三的额娘章佳氏连生两子一女,仍然是个庶妃的位份,死后才被追封为妃。 今上竟早早的便把贵妃的仪仗拿出来了,这是要封贵妃的意思吗? 德妃娘娘沉思片刻,“把赏赐再加厚三分罢”。 云嬷嬷欲言又止,本来这耿氏做为第一个被接进宫的妃嫔,娘娘已然十分看重,赏赐是加了又加,如今再加厚三分……以后的皇后娘娘进宫该如何赏赐。 只是娘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也不敢狠劝,自去收拾赏赐不提。 耿清宁未正时分到的永和宫,云嬷嬷已经亲自在宫门口等着了,一见她就深深的蹲了下去,“给耿娘娘请安”。 圣旨未下,只能这样含糊的称呼着。 耿清宁忙亲手扶起这个德妃娘娘身边的贴心人,“嬷嬷这般客气做什么,说起来,嬷嬷与我还有几分缘分呢”。 当年她躺在地上装晕的时候,就是这位云嬷嬷解救的她。 云嬷嬷客气的笑了两声,许多人发达之后都不愿提当年之事,不愿见当年那些旧人,这位主子倒是不忌讳,不过主子提是一回事,她若是挂在嘴边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以并不接话,只将人往里头引。 德妃娘娘一见她便笑了,还叫人端点心上来,“尝尝这饽饽,配茶是极好的”。 耿清宁一看,金黄透亮,应当是刷了蜂蜜又放进炉子里烤过的,看上去如同开花柿子饼一般。 正是当年她在偏殿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的那种。 宫里的人真可怕。 她捏起一个饽饽,笑道,“娘娘果真疼我,这点心我想了好几年呢”。 德妃娘娘笑得更慈爱了,“你喜欢就好,这个大师傅还有几手不错的点心,回头叫他去伺候你”。 耿清宁连忙推拒,哪有刚来就白吃白拿的,况且,她只是客气的奉承话罢了。 德妃娘娘没应下头的话,转而说起别的,“好孩子,太后娘娘这会子该醒了,你去给她磕个头罢”。 一瞬间,耿清宁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玩什么宫廷游戏,只要靠近某个人物就会有任务蹦出来,靠近四爷得了一个给娘娘磕头的任务,靠近娘娘又得了一个给太后磕头的任务。 还说什么,磕呗。 磕完头的耿清宁带回了她的任务奖励———甯楚格和一个大师傅。 娘娘还是把那个大师傅给她了。 早知道就不说那话了,像是跟别人要东西似的。 四爷笑得停不下来,见耿清宁满脸的后悔,才搂着人哄道,“娘娘这是疼你”。 给太后请安就是正名。 不过,娘娘本来就心细如发,一句话在心里过上许多遍才肯说出口,这次碰到宁宁这样的,估计一时也很难习惯。 “你莫要放在心上”,他正了正面色,“不过,若是宫里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去请教娘娘”。 他打算在福晋进宫之前,叫娘娘去管太妃那头的事儿,叫宁宁来处理剩下的事儿。 宁宁有能力做好这件事,他知道。 耿清宁只觉得头皮发麻,人在家中做,工作天上来,但仔细分析一下,宫里这时候也没有其他的人能管起来这一摊子事。 除非叫福晋进宫。 一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羞愧,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般。 她心里明白,福晋才是打理紫禁城的最佳人选,只是,如今四爷已经把这份偏爱给了她,再叫她把这送给别人。 她不愿。 第203章 说干就干。 只是, 耿清宁对宫廷事由不太熟悉,她特意请示了四爷,将府里的陈嬷嬷接进来, 聘请为养心殿后殿的头号执行秘书。 又叫人去请云嬷嬷, 询问往年宫中定例。 眼下四爷刚登基,不适合大干特干, □□为重, 一切按章程办事,不求出彩, 但求不错。 除此之外,她又吩咐李怀仁带人去修缮慈宁宫、寿康宫, 先得把这些地方收拾出来,一旦皇帝的恩旨降下,太后和太妃便要搬到那个地方。 还有东五所,南三所, 一个是阿哥们住的地方, 一个是公主们的地方, 只有这处收拾出来,宫里才能名正言顺的把弘昼的那些表哥们接进来。 这是事关前朝的大事。 陈嬷嬷在府里一副快要退休的模样,但如今却在这紫禁城内焕发了第二春, 五十多岁的人每日里都精神抖擞的, 看着比年轻人都要强上几分。 让耿清宁瞬间想到公园里跳广场舞的那些退休大妈们, 个个都是这么有活力。 第387章 不过, 葡萄她们跟在陈嬷嬷身后当真学了不少东西。 不仅她的小团队朝着良性发展,宫外的庄子上也有喜讯传来。 陈大夫和马重五安全出来了。 好好的, 活蹦乱跳的,种了人痘也没有任何不适, 两个人都活着出来了。 于敬忠跪在耿清宁身前,他看上去比跟在她身边的时候黑了不少,但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精气神。 他道,“陈大夫正在用您送去的那些人做第二批试验,不出意外的话,十日之内必有结果”。 先种上牛痘,过上三五日之后,再种上人痘,若是这批人都无事,牛痘之事当真便成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耿清宁高兴的不知说什么说,这事若是成了,不仅仅甯楚歌、弘昼、小五受益,推广出去,还能让民众收益。 当然,还能让百姓对四爷为首的朝廷团队产生极大的信任感。 或许四爷并不需要这样一支稳定朝纲的强心剂,但这是她的心意。 好吧,耿清宁总算意识到当一个人处在那个位置上,就得担当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个人‘咸鱼’或‘卷’的意志决定的。 咸鱼这边都大干特干了,四爷那边更是卷生卷死。 随着守满三七的孝,大行皇帝的梓宫移入皇陵之后,一道道旨意从养心殿发往各处。 先是封废太子为理亲王,命诚亲王胤祉继续编纂类书,封五阿哥胤祺为恒郡王主理宗人府,封八阿哥胤禩为廉亲王办理工部事务,封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总理户部三库,等等。 前朝之事处置大半后,四爷开始为后宫众人分发编制。 尊生母乌雅氏为圣母皇太后,册封乌拉那拉氏为皇后,侧福晋李氏、年氏为妃,格格宋氏、钮祜禄氏、乌雅氏为嫔,武氏、郭氏为贵人。 耿清宁看着面前的圣旨,再看看坐在一旁含笑的四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看见贵妃仪仗的时候,她已经有所猜测,但落到实处的时候还是有种如在云端的感觉。 毕竟,在雍王府的时候她的官方身份是格格,且不说福晋,头上还压着李、年两位侧福晋,如今,竟越过他们成了贵妃。 四爷搂住她,叹道,“当初在府里的时候,朕为你求侧福晋之位未果,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他说着,语气变得缱绻起来,“如今若是连个贵妃之位都不能给你,怎对得起你对朕的情谊”。 这些年来,宁宁与他同生共死,又为他生了两子一女,又将孩子们教养的如此之好,莫说是贵妃,在他心里,皇贵妃之位她也配得上。 只是在大清后宫里,没有皇后在世就封皇贵妃的道理,容易让人回想起当年的宸妃之事。 耿清宁说不出心里的滋味,若是说自己不在意位份,那肯定是假话。 贵妃之子和普通妃嫔之子无需用语言赘述,所有人明白,也就是说,只要她一日坐在这贵妃位上,她的孩子,便是这个宫里出身最高的人。 她靠在他怀里,道,“其实,有四爷护着,我一直都没受什么委屈”。 这话有真有假,还没有甯楚格的时候,她把四爷当成董事长,福晋当成执行董事,院子里其他的人都当做自己的同事。 虽然说不是特别的愉快自在,但吃喝用度上真没受到什么委屈。 直到后来……还有,年侧福晋进门的时候。 那是委屈吗?或许应该是愤怒、伤心、不甘更为合适。 四爷笑着捏她的脸颊,只觉得她的那点子心思和那些穿补子服的人相比,一点也不够看。 不过,如今这大清是他的天下,他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他羽翼下护着的人也容不得别人置喙。 他微抬下巴指着圣旨,“看看朕给你挑的封号,喜不喜欢?” 哟,看上去有些得意的样子。 耿清宁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她坐起身,拿着圣旨一字一句的看过去,在里头找到了自己封号———昭。 光明,美好的意思。 她转过头去看他,此刻秋日的阳光正好,他背对着窗户坐着,阳光折射到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镶了层金边。 其实,他才是她在这陌生朝代中那束光。 * 四爷的旨意受到不少人的质疑,天下的事情总是这样,攻歼政敌的时候总要找出一个错处,即便没有,也要创造一个出来。 最起码,这证明了他们是为国为民,而不是怀有私心。 众所周知,这位万岁爷继承大统乃是先帝遗愿,宗室、汉臣、蒙古老亲皆在当场,自然不能以得位不正来质疑。 而皇上潜邸这些年来,不是一门心事办差,就是闲云野鹤念佛,不贪财,不爱色,一时间竟找不到错处。 这叫他们从哪去抓他的小辫子? 难道要劝诫皇上不要太过严苛? 这可不行,若是叫皇上回忆起追缴欠银之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正愁着该如何是好,就见皇上大封后宫,竟封了一个汉女为贵妃。 汉军旗也是汉女。 这可是普天之下的笑话,清朝自入关以后,哪位高位贵妃不是出生上三旗的贵女———除了当年那位宸妃。 第388章 难道这位万岁爷是想走世祖皇帝的老路吗? 这正是他们这些言官大显身手、光宗耀祖的时候。 若是因此丢了性命,还能名留青史呢。 见御史一个接一个的蹦跶的欢,养心殿中,礼部尚书陈泽宏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皇上,要不,耿娘娘的册封之事稍稍推迟再议?” 隆科多在一旁直接冷笑出声,不仅想到自家的李四儿,还有热河小院里等他的那个可怜女子。 他狠狠白了一眼陈尚书,“皇上又不是封后,还要讲究什么出身,况且,这是皇上的家事,你一个外臣在这唧唧歪歪个什么?” 他作为亲舅舅,作为长辈都没说什么,哪轮得到一个外臣在这里指手画脚。 陈泽宏被气个倒仰,伸着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他,“竖子尔敢,粗鲁不堪,枉为人子”。 隆科多更烦了,“爷说你什么了你,怎么还骂人呢,爷瞧你才不是人呢”。 陈泽宏求救的眼神丢给张廷玉,目前这个最受新帝看重之人。 张廷玉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这位耿娘娘无论是否身居高位,对于他们汉臣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皇上目前仅有三子,三子皆出于汉人女子,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皇帝便拥有汉人血统,至于是李姓,还是耿姓,根本不重要。 鄂尔泰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他眼珠子一转,不吭声了。 他是先帝留给当今的辅政大臣,但皇上愿意用,他这个辅政大臣才实至名归,若是皇上不愿意用,那日子就不太美妙了。 他还年轻,还有漫长的政治生涯,不想坐冷板凳。 坐在高位的四爷扯了一下嘴角,旁人不知这礼部尚书的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位可是忠心耿耿的‘八爷党’。 对此,他的态度是:若是想做梦,摘了顶戴回家睡觉去罢。 四爷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把手边的折子扔到陈尚书跟前,“陈爱卿,你且看看这个”。 能入朝为官的汉人,在科举场上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陈尚书也是如此,不过寥寥几眼,他便将折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只是他有些不敢置信,紧紧的捏着折子,反复的去看,口中哆嗦着,“这、这……” 张廷玉看了一眼身如抖糠的同僚,又偷偷瞄了眼今上,莫名觉得皇上的心情应当很好。 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张廷玉心底像是猫抓似的,但是他素来谨慎,还是忍住了。 四爷的心情确实很好,他示意左右,“诸位爱卿,这便是朕今日要说的事”。 鄂尔泰是满人出身,到底是有底气些,此刻听了皇上的话,他立刻抢过陈泽宏手中的折子,视线不过一扫而过,顿时也跪了下来,“耿娘娘实乃我大清之福,百姓之福”。 他微顿一瞬,又小小的拍了个马屁,“皇上慧眼识珠,娘娘蕙质兰心,皇上和娘娘果真天生一对”。 张廷玉不屑的瞥了一眼这个只知道拍马屁的佞臣,只是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连忙抢过折子仔细去看,不过一眼,他便愣在原地。 世祖死于天花,先帝更是因幼年曾在天花病魔中死里逃生,被选定为君王。 皇家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平民百姓,因于天花之人不计其数。 如今这折子上说,天花可以被消灭。 天花,怎么可能被消灭? 第204章 天花, 确实可以被消灭。 养心殿旅行团由‘导游’于进忠带队,统一乘坐马车,前往城郊的庄子上。 好几个小时的颠簸路程中, 养心殿旅行团中的人整体呈现出惊人的意志力, 和极高的自我要求,不仅中途未曾休息片刻, 甚至要求加快速度, 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马重五作为庄子‘景点’的实际负责人,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众位旅客, 他深刻的体会到众位旅客的急迫心情,取消了由其妻准备的接待仪式, 带领众人直奔目的地。 而陈大夫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从进度、成果、前景,以及未来应用方向等多方面,详细介绍了牛痘疫苗项目, 并将三次临床试验结果统统展现。 众位大人并未被巨大的眼前利益所诱惑, 虽然面色通红, 神情激动,甚至有位老大人差点晕厥过去,但他们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即便心中再激动, 也能勉强忍得住。 他们甚至还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不信、不信”。 “重做、重做”。 这种东西不试个十次二十次的, 谁敢往自家孩子、孙子身上尝试。 但, 若是多次重复依旧是眼前的这个结果,他们急切的表示:自家孩子愿意成为第一批接种牛痘疫苗的人, 为广大的京城民众做出表率。 陈大夫翻了个白眼,这些大人算盘打的, 算盘珠子都崩他脸上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肚子里的小心思,不过是想叫自家的子嗣更安全些,再顺道分个羹、抢个功罢了。 “诸位大人”,他清了清喉咙,对着京城的方向拱手,“万岁爷说了,这牛痘对百姓至关重要,非国之重臣,不可参与此事”。 第389章 众位大人也沉思起来,在他们眼里,自个儿当然算得上国之重臣,但在皇上眼里呢? 自然是那些亲近皇上,对皇上有用的人,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拿着皇上发的俸禄,给别人卖命,定是要错过这次机会了。 有人胸怀坦荡,有人眼神闪烁。 陈大夫是个搞技术的,不太能看出众人的面色变化,但一旁的于进忠则是心中门儿清,他挑了挑眉道,“这个,还是要看诸位大人的诚意”。 虽然万岁早已定下在全国上下种牛痘的打算,但这个时候,在这些各怀鬼胎的官员身上捞一笔。 不过分罢。 再说了,这些人是不是真心向着万岁爷的,该还真说不准。 听见于进忠说到诚意,一旁的陈大夫不由得挺了挺胸膛,在不经意间展示出自己的正六品顶戴———跟着万岁和贵妃娘娘果然有前途,他越过医生、吏目、御医,直接成了左院判,不仅是正六品,奉银更是上了好几个档次。 万岁爷甚至还赏了他一个二进的宅子。 只这一项,家中的母老虎就变成了粘人的小猫咪。 被伺候的很舒服的陈大夫表示,若是万岁爷下回再有赏赐,他什么都不要,就给家里的婆娘求个诰命。 想像着家中婆娘崇拜的眼光,陈大夫的腰板挺的更直了。 不少人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一飞冲天的人物,这是万岁爷竖在他们面前的第二个范例———第一个当时是如今大权在握的怡亲王。 皇上这是在告诉他们,一心一意跟着他干可以加官进爵,若是阴奉阳违,自然还有陈尚书的例子在那摆着———谁都不想被自己带的学生爬到自己的头顶上。 众人又坐着马车回去了,只是,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默。 骡车进了城,大人们三三两两的下了车,王大人和李大人二人都在崇文门那里下车,他们都在旁边的苏州胡同里住着。 许是路程有些长,二位大人不知为何就搭上了话。 “王大人,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李大人皱着眉毛,明明挺着肚子,却有着瘦长的一张窄脸,此刻眉心刻着几条皱纹,看着颇有些忧国忧民的模样。 王大人斜着眼打量身边人,发挥着自己废话文学的功底,“什么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个意思”。 都是住在一条街上人,谁不知道谁啊,当年李府没落的时候,可是受过廉亲王府不少的恩惠。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大人就是跟在八爷身后的一条狗。 如今万岁爷当政,又装出这样一副乌龟王八蛋的样子给谁看。 他可不惯着。 李大人撇了撇嘴,这王大人不就是当年收欠银的时候跟当今皇上有过交情呗,傲什么傲。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不欢而散。 李大人还偷摸的在心底啐了一口身边人,才往自家大门走去,刚进巷子,他就看到自家那三代单传的孙子在门口等着了。 王大人走出几尺远,想了想又回首提醒了一句,“李大人,听说外城那边似有痘疫,您还是别叫您这宝贝孙子出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抬脚便回了自家宅子,全然不顾身后人突变的面色。 跟着廉亲王,那是一条死路。 若不是同乡,他才懒得管他死活。 * 耿清宁,新鲜出炉的昭贵妃,明显的察觉到四爷最近的心情不错。 怎么说呢,虽然他脸上虽然笑容没有变多,但是晚上入寝的时间明显变早了不少,有时候午膳还能陪她一起用。 这应该能说明朝政之事是平稳而又顺利的吧。 这就好。 耿清宁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正好,李怀仁过来说,永寿宫修葺好了,问她要不要去看一看。 这是四爷为她挑的宫殿。 能在紫禁城拥有一套房,请问谁能拒绝,耿清宁也不例外,当下推开面前的那些账册,兴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李怀仁笑眯眯的在前头引着路,满宫里谁有这个殊荣,万岁爷亲自挑选宫殿,又亲自定下修缮的章程,只有他们养心殿贵妃才有这个待遇。 是的,虽然耿清宁被封为昭贵妃,但是宫内外都不这样称呼,提到她都是客气的‘养心殿贵妃’。 耿清宁还为此吐槽过,昭字多好啊,说明她在四爷心中会发光哎。 无论她好不好,是不是最完美的人,在旁人心中又是如何,但在爱她的人眼里,她就在闪闪发光。 正想着,就听李怀仁小声提醒道,“娘娘,注意脚下,过了这道永寿门就是用永寿宫里”。 耿清宁僵硬的回头,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最多走了五分钟,或者说,若是此刻在她身后的墙上开一道门,就直接进养心殿的后殿了。 好消息,在故宫有套房。 坏消息,跟现在住的地方只隔了一道墙。 这很难评。 算了算了,有几个人能在故宫有房呢,她还挑剔上了。 耿清宁扔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进了永寿宫的大门,永寿宫是个两进的院落,前头是见客的正殿以及东西偏殿。 第390章 她转了一圈,被养心殿养刁的眼光看什么都很平常。 李怀仁笑呵呵的,“娘娘莫急,随奴才到这第二进院子”。 耿清宁随他跨过二门。 这…… 她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极为熟悉,窗下的月季花,院中的葡萄藤,甚至连百福的狗房,白手套和雪团儿的猫屋,一切的一切都和兰院一分不差。 李怀仁道,“万岁爷说后殿到底小了些,娘娘又喜欢开阔的地方,您,可还满意?” 似乎被人的声音打搅到了,猫房里传来猫叫的声音,一只胖乎乎的橘猫从里头伸着懒腰出现。 这橘猫通身黄色,只有胸前还四爪为白色。 耿清宁惊喜叫道,“白手套”。 那猫儿识得自己的名字,听见有人叫它,转过头来盯了片刻,才慢悠悠的走过来,看来是认出了自己的主人。 雪团儿也从桂花树上跳了下来,一句接一句的叫着,它本就话多,此刻更是质问个不停。 主人你去哪了?怎么不带上我们。 耿清宁蹲下身来,打算一手抱一个,只是当年二人初相识时送的奶猫,如今早已肥膘体壮的,不似当年的模样。 不过,她依然很喜欢。 在永寿宫消磨了半日时光,她甚至在廊下用了一顿火锅,是刘太监炒的锅底,陈德海片的嫩羊肉片。 吃完饭,自然是午睡的时候,而且这会儿太阳虽然挂在天上,但已经起了风,顶风回去难免头痛。 耿清宁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她的书房,那里的推窗变成了几乎整面墙的玻璃。 正是她梦想中的模样。 此刻,恰好有阳光透过琉璃窗户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耿清宁爬上贵妃榻,这个气氛,正适合躺着看阅读器。 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她只看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四爷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景象,满室的阳光照在贵妃榻上,毛绒绒的线毯鼓出一个小山包出来,这小山包上还压着白手套。 许是太阳晒的太过舒服,白手套还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这个小山包正按照猫儿打呼噜的频率微微起伏。 真是个懒狸奴。 他轻手轻脚的脱下外袍,掀开线毯钻了进去,白手套都知道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再悄悄的下床去寻小贵子,但宁宁却只是翻了个身,熟门熟路的滚到了他的怀里,甚至还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 怀里人身上好暖,她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四爷搂着怀中人,蹭了蹭她的头顶。 两个人相拥而眠。 冬日的风呜呜的吹着,太阳悄悄的躲在云后,天上似乎有点点的盐粒砸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外面是冬日的第一场雪,屋内却暖意融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