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满格》
心动满格_1
《心动满格》作者:楚寒衣青
文案
【全文完】
看似17岁的祝岚行有个秘密,他会因为“鹿照远信号不足”而年龄随机变大变小,有时是孩子,有时是瞎了7年的27岁真正的自己,只有靠近鹿照远才能保持稳定。
不行,真的很奇怪。
为了显得不那么奇怪,他费尽心思保持着和鹿照远不远不近的距离,力图当个正常同班同学。
鹿照远也有一个秘密,他见到祝岚行的第一面就想被人摸头杀。百度遗憾的说,这是因为他已罹患皮肤饥渴症,请勿抗拒,需正视问题。
操,能治吗?
鹿照远绞尽脑汁不那么奇怪的偷偷和人亲密接触。结果越治病越重,最后发展成看到人就心律不齐。
**
月考,全校第一鹿照远,全校倒数第一祝岚行。
祝岚行:我那么有钱还得寒窗苦读才能和人继续当同学???
鹿照远:这种学渣我要替他补课到几时才能考上top2???
**
轻松恋爱小甜品XD
表面阴郁苍白美人攻vs当学霸是为了更好的当校霸酷guy受
*祝岚行(攻)×鹿照远(受)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甜文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岚行┃配角:┃其它:
作品简评
祝岚行有一个秘密,他会因为“鹿照远信号不足”而随机变大变小,想要恒定身体状态,只能跟在鹿照远身旁,努力和鹿照远保持充电状态。于是原本27岁的祝岚行,不得不以17岁的身体状态,重走上学路,和鹿照远一同上学放学……作者楚寒衣青用娴熟细腻的笔触,在校园的背景下加入了独特的设定,使原本耳熟能详的剧情碰撞出了全新的火花,让纯真的学生年代,添加入了更多的轻喜元素,从各个方面,展现出两位男主与众不同的友情与爱情。
第一章
外头的风有点大,呜——呜——地尖啸来去,啸得门口的小青柏折了腰,没放好的易拉宝在七层高的天空恣意飞舞,上边明星脸上的笑在风中有点儿扭曲。
一如正蹲在身前的女人。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商场休息区的人造樱花树下,祝岚行在此坐了有些久。
他将目光自眼花缭乱、色彩斑斓的商场收回来,看着女人。
女人四十左右,长得还算白胖,像刚出锅的馒头,但不太会笑,笑起来时,就像馒头被人用力掐上一把,一下现了它皱巴干瘪的原形。
“来,阿姨请你吃糖。”
她朝人群里的同伙飞了个眼色,冲祝岚行摊开的手掌里,满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祝岚行恍若无觉,从中挑出个粉蓝色兔子的。
女人笑容更深了,她张开嘴巴,模拟出吃东西的声音。
快吃吧,很甜的,啊——”
祝岚行掐开包装,收起漂亮纸张,落下颗含迷药的糖果,扬手丢入女人嘴里。
女人:“???”
糖果直抵喉咙。
她一呛,半吞不吞,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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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跳下椅子,迈开小腿,朝前方不远处的甜品店跑去。
小孩的奔跑速度当然比不上大人,但呛咳连连的女人和来往的人群很好的作为屏障,给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眼看就要跑入甜品店,前方突然横来一条腿。
祝岚行没收住脚步,直接撞了上去,还晕着,一只手伸来扶住了他:
“小朋友,没事吧?走路小心点……”
“后头有拐子追我,想要拐卖我。”
两道声音交叠着响起来。
来甜品店换班的鹿照远怔了怔,打量小孩:
四五岁大的孩子,皮肤冷白冷白的,大眼睛,粉嘴唇,穿着身小绅士似的西装,可爱得像橱窗里洋娃娃。最独特的是眼睛,色泽很淡,浅透薄脆如同一盏琉璃,注视人的时候,分外……摄人。
鹿照远从小孩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清晰倒影。
他在这瞬间做出决定。
他蓦地蹲下,把孩子抱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进入甜品店中,再放下。
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前方的人群一阵骚动,一对神色凶狠的男女推挤着人群跑了出来,目标明确,直奔甜品店中的祝岚行。
鹿照远站着不动,一直到这对中年男女堪堪够到甜品店的门口之际,伸脚一勾玻璃门。
轻轻一个推力,厚厚的玻璃重重合上,正拍在两人脸上,当场把人的眼泪拍了下来。
鹿照远露出一个轻松写意,见机行事的微笑:“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关了门,不疼吧?你们想要干什么,进来点单吃甜品吗?”
女人狠狠擦掉眼泪,一开口就像被掐了喉咙的母鸡在尖叫:“你抢我孩子你还打人,你才想干什么!”
这一声嚷,嚷得商场里的人尽皆侧目,围拢过来。
“我没有打人,我只是一不小心碰到了玻璃门。”鹿照远状似诚恳,“不过,你说他是你们的孩子?”
“不是我的还是你的?赶紧让开,不然我报警了!”
鹿照远眼神钩子一样钩过两人面孔,半晌笑了:“请便,随意。等警察来了我可要请他们好好看看,一对猩猩是怎么生出了个人类宝宝。”
众人一看两人这乡土丧气长相,再看小孩玉雪可爱模样,发出了然的哄笑:
“不要越级碰瓷,这两最多小孩家的保姆和司机了吧?”
中年男女见势不好,立刻想跑。
但鹿照远早有准备,一拉玻璃门,先快速一脚放倒男人,再在合身前扑,反扭女人手臂,一眨眼就控制住了两个人:“大家帮个忙,把保安叫来,报警抓人贩子。”
人群连忙答应。
马上,保安匆匆赶来,自鹿照远手中接过拐子,一边押着,一边给警察打电话。
门外的事情完了,鹿照远才回头,值班经理尤甜已经端着碗芝麻糊出来了。
她先拍了拍鹿照远的肩膀,称赞道:“脑子转得真够快的。我看刚才有人拿手机拍视频了,回头视频在网上火了,带动了生意,给你算提成。”
话都没说完,已经风风火火走到祝岚行身前,伸手牵人:“小朋友,姐姐给你端了碗芝麻糊,我们一边吃糊糊,一边聊天,好吗?”
祝岚行对尤甜礼貌点头,赶在女孩子弯腰帮他之前,先爬上椅子,端正坐好。
“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姐姐。”
这孩子的家教真的好。
尤甜和鹿照远交换了个视线。
尤甜走去吧台后替鹿照远暂时代班,鹿照远则在祝岚行对面坐下。
“小朋友……”
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锋锐明朗,眼角眉梢全是不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阵不能被拘束的风。直到他低下眉,脸上的桀骜变得柔和,带着些许扑面的温柔。
“别怕,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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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敛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中的些许复杂。
他认识这个人,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人。
他垂下的手抬起来,摸到了手腕上的一条链子。
链子是银色的,上边串着个笑眯眯的天使吊坠,当手指碰到天使舒展开来的翅膀的同时,一道名片大小的虚拟屏幕弹出来,悬浮在手腕上方。
一道除他之外,其余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小小屏幕。
鹿照远还在说话,简单的安慰太过无力,他试图更深入一些:“说来你可能不太相信,不过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拐子拐卖过。”
“我相信。”祝岚行回答。
“那就好。”鹿照远怔了下,很快笑道,“那个时候,我也像你现在一样害怕。是另外一个大哥哥及时发现,三言两语骗了拐子,救了我。大哥哥救了我,我救了你,等你长大了,厉害了,说不定碰到一个身陷危机,需要你帮助的孩子……像接力棒一样,人人传递,是不是很有趣?”
祝岚行安静地听完,嗯了声,微微一笑。
“很有趣,谢谢哥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鹿照远的手放到祝岚行脑袋上,很亲昵地揉一揉。
不是现在的谢谢,是这十二年来的谢谢。
谢谢你,让我恢复光明。
祝岚行低下头,吃了一口芝麻糊,顺势将目光挪到虚拟屏幕上。
两天之前,他还二十七岁,失明,在漆黑的世界里生活了足足七年。
时间自失明以后便没了意义,他的生命被切割,要么由时钟上单薄的声响来,要么由嘴中无味的饭菜来。
如果没有意外,这样的黑暗和孤独将会持续到他生命的终结,但是毫无征兆,一道模糊的祝福声响在他耳旁。
“……又到了每年的这一天,希望小时候救我的哥哥,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没等他弄清楚突然出现在耳旁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晕眩和昏迷相继发生。
等到再次醒来,蒙住眼睛的黑暗收敛,五彩斑斓的世界降临,世界不变,他却回到了眼睛尚好的十七岁。
一次昏迷,身体年轻十年,手腕上还系了个会弹屏幕的奇怪银链子,他错愕地看着上边的文字,“天堂23lt;bgt;lt;a href=<a href=http:/// target=_blank>http:///</a> target=_blankgt;<a href=http:///lt;/agt; target=_blank>http:///lt;/agt;</a> 文字首发无弹窗lt;/bgt;0.8”……
其后居然还贴心地附送了简单的说明书。
“天堂1888号分部检测到人类:鹿照远,对人类:祝岚行进行为期十二年的诚挚美好祝愿,特此,批下许愿机一部,辅助两位实现愿望。”
“附注:本许愿机为测试版本,若发生意外,天堂1888号概不负责。”
最初的情况在脑海一晃而过,祝岚行再看现在的屏幕。
屏幕只有名片大小,黑色的底,上边简简单单三个图标,信号格,电池,已经开机按钮。
这几天里,祝岚行已经大体摸清楚情况。
日常活动消耗电池电量,活动越剧烈,消耗越快,当电量耗尽,许愿机关机,他也就变成现在这副四岁的模样。
至于消耗的电量要怎么补充……
祝岚行抬头看了鹿照远一眼。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鹿照远摸着脸,有点狐疑。
“没有。”祝岚行摇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屏幕。
这两天已经用各种方法尝试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为这个机子充电。直到现在,他坐在鹿照远对面,始终空荡荡的信号格出现了两格信号,电量也开始缓慢回升……
鹿照远似乎觉得差不多了,问到了他的爸爸妈妈。
祝岚行条理清晰回复对方,并未自己争取了最多的充电时间:
“爸爸妈妈都出差,现在正在飞机上,手机打不通,也没空来接我。但我记得家里的地址,可以拜托哥哥在下班了后,送我回家吗?”
“可以,但哥哥要再工作到晚上六点才能下班。”
“我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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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过去,祝岚行看完了甜品店里的所有杂志,虚拟屏上的电量堪堪充到50%,这个电量开机绰绰有余,但这东西就和手机电量相似,出门时没能百分百,总让人介怀。
回去的途中,祝岚行又找了个理由磨蹭时间,他打了车,却假装记不牢地址,在家附近带鹿照远来回绕路。
天色从浅蓝一路跌成深黑。
祝岚行走了半天,肚子“咕”了一声。
一路牵着祝岚行手的鹿照远蹲下来:“是不是饿了?哥哥先带你去吃晚饭,好吗?”
吃晚饭确实能再混点时间,但这样是不是太耽误人了……
祝岚行微微迟疑。
鹿照远以为小孩是累了,直接将小孩举到自己肩膀上坐着,带着往前:“坐稳了。刚才我看见一家面馆,哥哥先带你去吃饭,吃完再找。今天一定帮你找到你的家。”
祝岚行望了眼人。
其实鹿照远也很累。甜品店的生意还不错,员工没有休息的时间,一直站着,站了四五个小时,现在又陪他一直走着,走了半个多小时。
“……哥哥。”
“嗯?”
“我想起来了。”
祝岚行抬起手,指了前面一条刚才一直没进去的小路。
“应该是往这里走。”
拐到了正确的位置,再向前两步,就到了家门口。
祝岚行从鹿照远肩膀上下来:“谢谢哥哥,我家到了,哥哥再见。”
“你先进门。”鹿照远思虑周全。
祝岚行当着鹿照远的面,开了指纹锁,进了门。
但进了门也没有消失,而是马上跑到旁边的窗户,掀起垂下来的窗帘,垫脚尖扒窗台,探着脑袋,冲他挥手道别。
鹿照远笑了下,摆摆手臂,潇洒离去。
视线里没了人,虚拟屏上也搜索不到信号,无法再充电的祝岚行方才回转。
窗纱晃悠悠飘下来,将室内室外切割分离。
这是套近乎全白的住所,空间很大,东西很少,几乎没有需要手动的电器,全是自动感应,人走到哪里,电器就开到哪里。
祝岚行在白色的沙发上坐下来,这里正好对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钢琴摆放在落地窗前,落地窗也被一层白纱给覆盖,遮去了就在窗外的花园和池塘。
他低下头,在恢复成绿色的开机键上,轻轻按下。
刹那,浅白的光波在自屏幕上荡开。
像是帷幕的打开又像是帷幕的合上。
祝岚行心脏快速鼓噪着,他陷入了缺氧和漆黑似的困厄中,但并非全然无助。
黑暗划分成为两条幽深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有斑驳陆离的光彩。
等到远方的光彩花一样炸开在眼前,将黑暗全部驱逐的时候,祝岚行从昏沉中苏醒过来,他还有很多的晕眩,以及身体被拉扯的撕疼感,但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随手扯过旁边准备好的衣服披在身上,循着更多的斑斓的光的方向,摸索过去。
刷的一声,窗帘被扯开。
砰的闷响,落地窗被推开。
眼前的昏黑的雪花消失了,一片片灯闪烁的红酒绿将城市妆点,在幽蓝的夜色下,竟然有些刺眼。
他抬起手,修长的五指挡在眼前,再沿着窗户,疲惫放松似地坐下来。
“17岁……”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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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话后,祝岚行沉默了。
好久,才有低低的声音响在夜风里。
“要和鹿照远呆在一起才行啊……”
第二章
周一,市实验中学。
走在前方的教导主任已经絮絮说了半天的话。他五十来岁,叫窦兴学,长着个很教导主任的脑袋——头上的头发永远和本人的叨唠程度成反比,如今,光秃秃的脑袋上就覆盖着三缕发,名副其实的“窦三毛”。
托失明七年的服,祝岚行什么没有,耳朵尤其尖,一路过来,也听了一路教导主任的小名,都被洗脑得不自觉关注对方脑袋了……
正心不在焉间,手腕处轻轻一振。
祝岚行立刻低头,看见空荡荡的信号栏闪出一格信号。
他一呆。
有信号就有鹿照远,鹿照远是在——
他环视四周,很快,目光落在旁边的厕所上。
“你的教室就在这层楼的尽头,旁边就是年级组,我先带你去年级组,见见你们二班的班主任小王,小王是个很优秀的老师,相信……你怎么不走了?”
独自走过半条走廊,才发现身后学生没有跟上的窦兴学又折回来,还顺着祝岚行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厕所。
蓦地,他鼻子一抽,嗅到了点味道,脸上当时就浮现了抹冷笑,拍拍祝岚行的肩膀,一振衣摆,气势汹汹进入其中:
“好孩子,鼻子够灵的!”
没多久,鬼哭狼嚎的叫声自厕所中响起,窦兴学撵羊一样自里头撵出了三个人,另外两个祝岚行不认识,但走在最后,一副漫不经心,目中无教导主任的,是鹿照远。
他看鹿照远的时候,鹿照远也在看他。
对方似乎怔了下。
祝岚行不动声色拉拉衣袖,遮住腕上手链。
前两天才以小孩身份和人接触过,万一对方记得他的手链,就麻烦了……
“说,烟在哪里!”
窦兴学气势汹汹,大发雷霆:
“都高二了还不学好,天天闹事不说,现在还学会抽烟了,心思全不在学习上,你们考试能考出个什么名次来?”
“你,还有你——”
窦兴学萝卜样的手指头,点中了前两人的脑袋,等轮到了鹿照远,不知怎么的,那手指一歪,指向墙壁,嘴里的质问也在同时变成嘟囔。
鹿照远抬起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不咸不淡:
“主任,没人抽烟。你也没找到烟头吧?”
窦兴学明显有点忌惮鹿照远,鹿照远说了话,他就先沉默,只拿眼看着人。
站在旁边的祝岚行很想相信鹿照远,但除了耳朵以外,他的鼻子也比较灵,所以……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中间的人身上。
中间的人冲祝岚行:“你瞅啥?”
“嘿向晨,”窦兴学都气笑了,“很牛嘛,还你瞅啥,瞅你咋的了?”
祝岚行没有说话,没必要说话。
一缕淡淡的细烟,自对方背后,袅袅升起。
妖娆的烟雾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瞩目,他们的目光逐渐下落,锁定到关键位置。
向晨被看得有点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你们看我干什么,都把我看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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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露出个不忍触睹的表情。
窦兴学背着手,冷冷一笑:
“能不热吗?火烧上屁股,屁股冒烟喽!”
这下人赃并获,再没有可以抵赖的地方,窦兴学彻底发挥出教导主任的威势,精准打击鹿照远三人的同时,伤害溢出,半径三米之内,人烟禁绝,来来往往的学生特别默契地绕着教导主任走。
一直等到一个小个子男人过来,笑呵呵打了个招呼:“窦主任。”
窦兴学瞥人一眼:“小王老师。”
“你看,孩子们也知道错了……”
“呵呵。”
一声呵呵结束对话,接着,祝岚行就接到了小个子男人求救的眼神。
对方有意转移话题:“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吧?”
窦兴学一顿,先放过鹿照远三人,转头介绍:“祝岚行,这是你的班主任,小王老师,王勇男,平常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就找老师。”
王勇男赶紧接话:“那行,早读也快开始了,我先把这孩子带进班级。鹿照远他们——”
窦兴学坚决表态:“他你带着,鹿照远三人留下。”
饶是从说话开始,脸上笑容就没落下过的王勇男,这时也只能给鹿照远三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说:“那好吧,我……”
“我也留下。”祝岚行接话。
齐刷刷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老师们是好奇,同学们从审视到敌视都有。
“你留下干什么?”窦兴学奇怪问,“不上早读了?之前不是还急着进教室吗?”
之前是急,但现在……
祝岚行看着鹿照远,思索着回答:
“老师辛苦了,我站在旁边学习学习。”
好了,审视和敌视,变成仇视和蔑视。
最终打断窦兴学训斥的,还是警报一样拉响的早读铃声。
像窦兴学这类的人,谁也没法从他手中抢人,除了学习。
王勇男赔着笑,哈着腰,一路送教导主任继续巡视楼上的高三年纪……半天才下来,对着鹿照远三人长叹一声:“你们能不能消停点?不要三天两头给老师找事,学期刚开头,我就觉得年终奖没指望了……”
鹿照远轻嗤一声:“说了我们没抽烟。”
王勇男无奈摇头,不和鹿照远辩驳,转向祝岚行,友好地笑笑:“都开学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转过来?”
“现在才有转学需求。”祝岚行回答。
“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和老师说。”
“谢谢老师,我会自己处理。”
“……”王勇男略感词穷,套路没错啊,对哪个学生都是这样叮嘱的,怎么这个就感觉接不下去话呢?
为缓解尴尬,王勇男左右看看,正好看见向晨手捂屁股,向前踱着鸭子步的怪模怪样。
“你又在干什么?”
“裤子烧穿了。”向晨面容微微扭曲,“内裤露出来了。”
“……去我办公室,我有条运动裤,你带着换掉吧。”王勇男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着自己尚且浓密的头发。
好在教室已经到了,让人崩溃的早晨总算阶段性告终,几人进去,鹿照远他们回到座位上坐下,王勇男带着祝岚行上讲台:“先占用大家五分钟,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转学生……”
学生的眼睛可尖极了,早在新的面孔进入教室就在暗中观察。
班主任这么一说,他们立刻撕掉伪装的早读面孔,光明正大关注吹起了欢迎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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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c,又来一酷哥。”
“不止酷,看着还很学霸,我们班不会又要多一个……”
“好了,好了。”王勇男连着拍了两下讲台,“先让转学生说话。”
毕竟还是要给班主任一点面子,又一阵吵吵闹闹的余韵之后,班上安静下来。
祝岚行转过身,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祝岚行。”
说完,他就收了声,和教室里的同学以及望过来的王勇男对视片刻。
王勇男欲言又止,还是没让祝岚行多说两句,主要觉得让了也没用:“大家记得帮助祝同学尽快融入班级生活。祝同学,你就坐在……”
跑出去换裤子的向晨遮遮掩掩又回来了,他的位置就在鹿照远前边,偷摸着坐下去。
“亮哥,看什么呢?”他顺着鹿照远的视线往前一看,当场嗤笑,“……新来的真会出风头,从刚才开始就一副跩样了。”
“出没出风头不知道。”鹿照远一顿,“从最早见面就一直在看我,是真的。”
他突地伸长腿,不轻不重踹了下桌子,“哐当”一声,正好将教室里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鹿照远拿下巴点点旁边空着的位置,轻描淡写:“坐这里,我来帮助新同学融入集体。”
隔着半个班级,祝岚行和鹿照远四目相对。
对方眼中的审视,更加鲜明了。
所以——
“老师,我坐那里。”
祝岚行抬起手,指了和鹿照远相隔一道走廊的空位,这个位置的同桌是位波波头女孩。
对方已经有了警惕,还是稍微保持点距离吧。
也不能逮着个充电宝就一顿猛充。
还是要……可持续发展的。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没人认真上。旁边的波波头女生将课本推过来,小声说:
“一起看。”
“谢谢。”
祝岚行礼貌回应,目光在对方的桌面轻轻一扫。
粉色的笔袋,粉色的笔,连放在角落位置的手账本都是粉色的,一个很粉嫩的女孩子,名字叫做苗小卉。
祝岚行收回目光,在教室里浅浅滑了一圈,最后安放在教室朝向操场的窗户上。
中途不可避免地看见了窗户下的鹿照远。
自语文课上课开始,鹿照远就趴在桌上睡觉,此时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撑开眼皮,似睡非睡撩了他一眼,就转过脑袋,拿后脑勺对他。
睡得真坦然。
祝岚行在沉思。
成绩恐怕不太好吧……
无所事事的一节课过去,下课了,班级一下活泛起来,喝水的上厕所的,行走的说笑的,都来了。
祝岚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再看隔壁,鹿照远好像也没做什么,依然懒懒趴在桌子上,于是也在座位上发呆。
他发着呆,声音自动进入他的耳朵,他听见了……关于向晨的八卦。
也不知怎么的,上午向晨裤子被烧,露出内裤的事情已经在班级里流传开来,还传得很详细,连他的内裤是花色的都被扒了出来。
大家窃窃私语,低头偷笑之间,向晨已经变成了向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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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忙是真忙,闲,也是真闲。
祝岚行再朝旁边瞟了一眼,正见一个健壮的身躯坐在了鹿照远身旁的空位上,他叫舒云飞,上午和鹿照远向晨一起,被窦兴学从厕所里撵出来……
舒云飞坐在椅子上,压低了声音:“我跟你们说,我刚才在女生那边听到了个消息。”
舒云飞本身并不是一个长相出众的男生,反正要跟鹿照远比,鹿照远是星星,他就是陨石;鹿照远是校草,他就是校草边的杂草。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非常有女生缘,哪怕全是女生的群,舒云飞也能混进去。
据说随着高二分班,他加的女生群也跟有丝分裂了似的,从一个一下扩展到十二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什么消息?”鹿照远总算把脑袋自桌子上撑起来了。
舒云飞同情的目光落到向晨身上:“就你那个内裤……反正大家都知道……向小花。”
轰地一下,向晨脸红脖子粗。
“怎……怎……”他气得都口吃了,“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被烟烧到之后我就一路捂着了,除了你们几个——我靠,转学——”
这声吼还没冒出嗓子,就被鹿照远一巴掌拍了回去。
鹿照远皱着眉:“好了,没证据的事情,你说什么?想欺负人吗?”
向晨瞠目:“亮哥,你是我这边的,还是他那边的?”
鹿照远朝祝岚行看了一眼。
坐在走道另一侧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淡色的眼睛盯着桌面。
桌面有什么看头?欲盖弥彰。
鹿照远呵一声:“我站在证据那边,行了吧?”
他伸了个懒腰,略短的校服直接被撑起来,露出截小麦色的腰肢来。接着,椅子被朝后推开,鹿照远拿了水杯,往饮水处走去。
饮水处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和厕所正好一头一尾。
第一节课下课,来装水的人还不是很多,当鹿照远吊儿郎当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祝岚行不由自主,稍稍加快了脚步,转过角落。
结果,一道手臂自前方横过来,直奔他的脑袋。
祝岚行瞳孔微缩了下,没来得及动作,手臂已经擦着他的脸颊,砸在墙上。
鹿照远问:
“跟着我干什么?”
第三章
虽说人少,附近也还是有人的。
鹿照远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当时就把周围人的目光给吸引过来了。
“……这是壁咚吗?”
藏在人群里的女同学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然而当事的两人都听见了。
祝岚行听不懂壁咚是什么意思,鹿照远却神色微妙地瞟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结合对方的面色,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谁跟着你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我来装个水。”
“装水水杯都没带?”鹿照远似笑非笑。
祝岚行扫了眼取水处:“这个学校的水房连一次性水杯都没有吗?”
这种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理所当然的指责口吻,竟好像是学校做得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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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祝岚行刮目相看,鹿照远也被噎了下。
这家伙……
鹿照远难得认真看了眼人。
对方贴墙站着,却没有靠在墙上,站姿很放松,但很有仪态,神色……也没什么神色,反正一脸看见了就让人提不起兴致的冷淡;脸倒是挺白的,十年没有见过阳光的苍白,别人最多手腕手背能看见青色的经络,他连脖颈上都隐隐透着青色。
这人,就像晨昏间的薄雾,朦胧且阴郁。
鹿照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旁边人群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很多词语传到了祝岚行的耳朵里,但说实话,他都不太能够明白。
他默了会儿,抬手拨开鹿照远的拳头:“看好了吗?”
这下并没怎么用力,但那只撑着墙的手似乎只是虚撑着,他一动,对方的手就轻飘飘滑下来,指关节碰到他的脸颊,在上边一擦而过。
两人都怔了下。
祝岚行的反应更快一些,往旁一步,拉开距离。
没来得及再来更多行动,上课铃先响了,叮铃铃,叮铃铃,催命一样。
祝岚行:“……上课了。”
鹿照远:“我知道。”
试图暗示对方跟自己一起回教室,但没能成功的祝岚行只好独自进入回教室的人群中。
他希望鹿照远这样不是想要逃课,他的电量还不足……
“亮哥。”人群走了,向晨蹭了过来。
“鬼鬼祟祟干什么?也学祝岚行一样跟踪我?”鹿照远略感不耐烦,接着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刚才擦过祝岚行脸颊的那只手,在向晨的刺猬头上比划下,接着按下去,撸一把。
“???”向晨一脸懵逼,“干嘎呢。”
“手感真差。”鹿照远自言自语,“奇了,刚才怎么会想摸人脑袋?而且我的脑袋……”
鹿照远抓了下头。
也挺痒,像十天没洗过头。
……家里新买的洗发水是假货?
第二节课开始五分钟后,鹿照远回来了。
最先发现的依然是他的手链,一声震动,目标出现。
祝岚行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目不斜视,看着黑板,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人,反正他和鹿照远的位置只隔一条走道,抬个手臂就能碰见。
然后……
他就看见鹿照远顶着头兀自滴水的脑袋和湿了一半的T恤回到位置上,再度俯下身,摆出和上节课一模一样的睡姿。
但是湿哒哒黏在皮肤上的衣服显然不好受。
趴到一半的鹿照远重新直起身,略带不耐烦地扯扯领口,中途衣领脱手,“啪”地打在皮肤上,在众人安静听课的教室里,还挺响亮的。
下一秒,一枚白色粉笔头跨越教室,横飞到鹿照远面前。
鹿照远似乎对此早已习惯,一抬手臂,就接住了粉笔头,接住了也没说什么,平平静静地将粉笔头放在一旁,依然扇着领子,加快衣领风干速度,只是动作轻了许多,不再发出声音。
祝岚行以余光看了会儿,有点累,收回视线,不再关注鹿照远了,径自拿出个空白的本子,握着笔,对本子沉思。
原来的计划是按部就班和鹿照远发展关系。
高中两年,成为朋友;
大学四年,好朋友;
六年时间,总该能破解机器的奥秘,找出独自拥有光明的办法,如果实在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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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进入同一家公司,买隔壁的房子,于百年之后,在墓碑里继续做邻居。
可惜事情有点脱轨,鹿照远似乎不太喜欢他。
……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他的情绪归他,我的行动归我。
总不能没电啊。
祝岚行叹了口气。
一上午四节课,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总算能吃午饭了。
祝岚行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不疾不徐坐着,决定依然跟在鹿照远身后,校园生活就是这点好,往哪里走都有大批同路人,很难对“跟踪”一事进行取证。
结果人不走寻常路,祝岚行一晃眼,鹿照远已经单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插在兜里,潇洒随意跳出窗户。
从二楼跳出去?
“你——”
祝岚行箭步来到窗边,探头下看,直至看见窗户底下有个平台,横在一楼二楼中间,鹿照远是先跳到平台,再自平台跳到一楼时,才松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咽回喉咙。
他有点怀疑鹿照远这样做是为了摆脱自己……
我已经将人逼到了要跳窗逃跑的程度了吗?
祝岚行反思片刻,再看看电量。
40%
应该足够。
那中午就不跟了。哪怕监狱,也有放风时间的。
实验中学食堂不小,中午人流也多,祝岚行理所当然没有碰见鹿照远,虽说意料之中,到底有些彩票没能兑奖的遗憾。
不过在从食堂出来,路过操场的时候,他意外接到信号。
站在坡上向下望,红色的跑道,绿色的球场,同样的校服中,鹿照远是很好认的一个人。
风从衣摆灌入,猎猎刮起少年的衣服,他踢着足球,轻盈得像是乘风的精灵,又像精灵射出的那根箭,纵贯穿插在翡翠的草场上。
祝岚行忽然有点羡慕。
阳光,少年,神采飞扬的年纪。
赶在午休结束之前,祝岚行先鹿照远一步,回到班级。
时间还早,班级里人不多,一个高马尾的女生占据了他的位置,和旁边的苗小卉说说笑笑,不时交换奶茶尝一尝,这样只需要花一份的钱,就可以尝两种不同的味道。
祝岚行脚步放慢了些,正犹豫要不要再出去散一圈步的时候,高马尾女生看见了他。
她站起来,长马尾快活一甩:“你坐吧,我走了。”
祝岚行回到自己的座位。
苗小卉指着堆叠在祝岚行课桌上的书,提醒道:“刚才老班把书给你搬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如果有缺,就去年纪办公室找他。”
祝岚行并不很在意自己的书,只瞥了一眼。
“谢谢。你们刚才是在聊明星吗?”
“是啊,这期的《梦想家号》特有趣,鱼鱼表现得超棒!”提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苗小卉双眼微亮,语速也稍稍快了些。
祝岚行发现自己不懂的东西真的很多,他虚心问:“鱼鱼是?”
“虞生微!”粉丝将偶像的名字说得超大声!
“喂,老唐……”教室的角落里,一个人撞了撞唐锋锐的胳膊,“你看。”
正抛着个签名版篮球,和人嘻嘻哈哈炫耀的唐锋锐转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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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转校生和他喜欢的苗小卉共同看着一个手机屏幕,脑袋都要凑到一起去了。
他手一重,篮球重重砸在墙上,反弹出去,长歪了眼睛似,咻地直奔苗小卉。
“小心!”
事发突然,听到风声的祝岚行警觉推开苗小卉,伸手一拦,挡住篮球。
篮球砸中手臂,弹起又落下,落到前边桌子上,上边的笔和本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后知后觉的苗小卉惊叫起来:“啊!”
“你有病吧唐锋锐,”前方听见声音的高马尾女生同样转头过来骂人,“在班级里瞎打什么篮球,都砸到人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唐锋锐回了句嘴。
“砸人的比被砸的还理直气壮。”高马尾嗤之以鼻。
“……”唐锋锐转了半个身体,面向祝岚行,“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注意的。”
祝岚行随意看了一眼人,点点头,接着弯下腰,伸手扶了苗小卉一下。
“没被吓到吧?”
“没事没事,谢谢你啊……”苗小卉也就是被突然出现的篮球吓了一跳,早没事了,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突然发现祝岚行动作隐蔽地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有些事情,不用以言语来沟通。
苗小卉闪电把手机藏进抽屉,还没完全放好,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有下次?”
班级里的人,集体转身,立正,行注目礼。
教导主任窦兴学,幽灵一样站在窗户外,不知看了多久。
野图Bos游荡到窗外,谁也没能落个好。
挑起事情的唐锋锐……的篮球,最先被献祭了。哪怕唐锋锐一径哭丧着脸,反复提起“漂洋过海”、“外国友球”、“签名特供版”,“血统高贵”……倒是有用,起了反效果,原本只要没收到这学期的篮球,估摸得和唐锋锐分别直到高三毕业了。
至于苗小卉及时藏起来的手机,也被拿了出来。
当时全班的注意都在切切哀求的唐锋锐身上,除了祝岚行,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踱着踱着,就踱到苗小卉身旁的窦兴学。
祝岚行还无法提醒。
教导主任的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就瞅着他,含义深厚。
等人到了桌边一站,手往抽屉里一伸,不露声色地就把手机给拿出来了。
苗小卉登时站起来,还有点急和羞,脸涨红了一半:“主,主任,我——”
窦兴学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该带来学校的东西,别带,带了也别拿出来。放学了来我办公室一趟,把私人物品拿回去。”
他说完,再转向祝岚行,神色顿时和蔼,连语气都充满关切,雷霆暴雨一下变成了和风细雨:“学校有校医院,不管是磕着碰着,还是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去校医院里看看。”
祝岚行:“谢谢,我没事。”
挨个点了一圈,窦兴学总算走了。
中午这事,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但等到下午上课,事情已经在班级里传了个遍,还衍生出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其中最离谱的一个……
“我觉得,祝岚行搞不好是窦三毛的私生子。”
向晨半个身子都转了个过来,趴在桌子上,遮遮掩掩和鹿照远以及舒云飞说话。
舒云飞先嘶了一声,感觉智商受到了迷惑:“不能吧,怎么就和私生子扯上了关系?”
“你们想想,祝岚行这回转学过来,窦三毛亲自带领,亲自安排,那全程卖笑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迎宾主任,不是教学主任呢。”向晨是有理由的,“中午事情,谁都受了警告,祝岚行嘛事没有,倒得了个教导主任亲自背书的校医院休假,这不合理吧?”
舒云飞观点比较保守:“态度确实有点问题,但这和私生子也没什么关系。”
“你不是最会八卦吗?一碰上祝岚行就不灵光了?”向晨有点恼火。
“八卦也要讲究基本法。”舒云飞不干了,“你自己想想,就窦三毛这样的,能对儿子和颜悦色?他只会说,今天考了几分?满分没有,年级第一没有,竞赛得奖没有?大学想好哪个学校没有?Top1orTop1,任选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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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舒云飞语出惊人,“我觉得祝岚行是窦三毛领导的儿子!”
向晨跟着人的思路走了圈:“……你说他是我们校长的儿子?”
拿书盖着脸,思考一道竞赛题的鹿照远,终于被这两人越来越感人的逻辑打断了思路。
他背脊一挺,书自脸上滑下来落在手里。
“见过三毛和小红吗?”
三毛甭说,大家都知道,小红是肖和豫,“所遇和乐,中心逸豫”的和豫。
肖和豫是实验中学校长,一个宽额阔脸,还有双丹凤眼的校长,对这位校长,大家其实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距离太远了,只是看着校长因为毛细血管过于发达,时时顶着张红艳艳的面孔,方才送了小红的雅号。
两人纳闷:“每周至少在主席台上见一次。”
“见过就该知道他们的长相。”鹿照远好笑,“祝岚行要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另一半除了得美上天外,还得学会在肚子里就把不良基因给剔除了吧。”
这话说出口就觉得熟。
鹿照远想起了周末时候看见的小孩子。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小孩和祝岚行的轮廓还有些相似,可能丑能丑出千奇百怪,美总美得相似吧。
向晨和舒云飞面面相觑。
突然觉得好有道理。
第四章
实验中学毕竟讲究素质教育,除了高三,一律不让晚自习。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鹿照远已经甩上书包,准备出校门。他的书包和其他人的书包有些差异,是黑色的,很单薄,以一种和高中学生不相称的单薄,轻飘飘搭在鹿照远的肩膀上。
祝岚行注意到了。
今天老师发下来的卷子,鹿照远一张都没有装进书包里,他随意离开座位的时候,还不小心将这些卷子带出来,掉到地上,被鹿照远一脚踩上去,印了个大喇喇的鞋印。
鹿照远倒是发现了,弯腰捡起来,再漠然把沾了鞋印的卷子塞回去。
这……
恐怕不是学习不好,而是自我放弃了吧……
从学校出来,鹿照远没有回家,他在校门口扫了辆单车,在下班放学的人流高峰中如同一条游鱼那样灵活穿梭,赶在六点之前,停在了家麦当劳前。
他推开麦当劳的玻璃门,走进去,却在反手关门之际,略带疑惑地回了头,朝外看了一眼,还没看见多少,旁边已经响起匆匆的招呼声:
“小亮来了?快点换衣服,后厨那边急等人帮。”
“我这就去。”鹿照远回答,顺便将刚才浮现在脑海里的怀疑收拾收拾,丢在角落。
应该是错觉吧,怎么会有人跟踪他。
十七八岁,一穷二白,还是个男的。
没事跟踪他图什么?打劫他一脑袋的学习公式吗?
他换衣服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下,拿出来看一眼,是家人的微信。
妈:“晚上回来的时候带份鸡翅尖,弟弟想吃了,别太迟。”
除了这句,没别的交代。
鹿照远手指在键盘上按了两下,回了个“嗯”。
麦当劳的墙外,甜品站的窗口。
祝岚行微微侧头,看向窗户之内,走进收银台后的鹿照远。
上周六看见鹿照远,是在甜品店打工;现在尾随鹿照远,是在麦当劳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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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很缺钱吗?
如果这么缺钱,怎么不申请学校的贫困生补助?
到底不了解鹿照远,祝岚行也不能推测出对方的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鹿照远缺钱,事情就好办了。
他到时肯定会打暑假工,只要买下他打工的店铺,等他在外头打工时候,藏在里头充电。
暑假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成功入学,接触目标,将充电的事情导上正轨之后,祝岚行紧绷的精神一下放了松,当天晚上就看起苗小卉推荐的综艺。
综艺意外的好看,好像只是一晃眼,时间已经到了半夜一点,远超祝岚行平时休息的十一点钟。
他打了个哈欠,关电视站起来,准备休息。
不过在休息之前……
祝岚行路过书房时候,脚步停了下,接着转身进去。
书房里有一整面的很多,但都有些老了。祝岚行的指尖在上边滑过,随意挑了本自己没看过的,打算明天带到学校,打发时间。
但在包之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不急着收书了,先坐到椅子上,把书本放在桌子上,自己俯身躺下。
躺在书上,手放桌面。
躺在桌面,手放书上。
来回尝试过后,祝岚行又站起身,重新挑了几本书,最后选了本无论高度和软硬都适宜的,放进背包。
这么一折腾,时间都过了一点半。
祝岚行上床,闭眼睛,黑夜幽幽笼罩过来。
他停顿两秒钟,重新睁开眼,开了盏小夜灯,这才在被光包裹的夜晚,睡下去。
到底睡得太迟了,第二天,祝岚行没有迟到,但直接从早读课开始犯困,等到第一节英语课,实在困得有点受不了,脑袋一垂,单手遮脸,枕着昨天挑好的书睡了。
但二班的英语老师上课有个习惯。
看不如写,写不如说。
每节课上,都会有一次“全班大朗诵”,一众“朗诵者”中,唯一一个垂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的祝岚行,当然无比的醒目。
实验中学的老师,大概都练过凌波微步,窦兴学固然是其中的佼佼者,英语老师也不赖,明明踩着双中跟鞋,依然无声无息来到了祝岚行的桌子旁。
和全班同学一起朗诵的苗小卉悄悄戳了下祝岚行的手臂。
人没醒。
英语老师在旁站定,却出乎寻常的不动弹,没有叩桌面,没有推学生,几秒钟后,无声无息走了。
有那么一瞬,鹿照远都有点相信“祝岚行是领导儿子”这个八卦了。
但是马上,他看见了祝岚行压在手肘下的书。
看的第一眼,竟然没看懂,再无声摸手机,拍了个照,百度一下,才发现是德语书,难怪看不懂。
这才弄明白刚才英语老师沉默不语的外壳下,曲折的内心。
好家伙,第二语言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都开始朝第三语言进发,那他的第二语言,究竟到了什么样的水准呢……?
英语什么水准先不说,这逼是装得真挺有水准。
鹿照远刮目相看,正看见对方露出来的那小半张脸。
睡着的人将脸埋在了胳膊里,只露出一半阖上的眼,弯弯的,带一点点的勾,反而没了先时的沉冷和距离,显出些人畜无害的样子。
鹿照远看了会儿,又琢磨出那点隐隐约约的古怪感。
有点想要揉揉对方的脑袋,也有点想要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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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在自己的头皮上轻刮一下,打住自己诡异的想法。
安安稳稳的一节课睡过去,等到下课铃敲响,一众“老师再见”的礼貌声中,祝岚行总算醒来了。
他还有点儿刚醒来的困倦和茫然,刚刚站起来,准备和同学们一起开口,就见英语老师越走越近……直到来到他的桌子旁,“唰”地抽走了他还按在手底下的书。
“上英语课不许看别的语言的书,回头找你班主任拿书去。”
英语老师淡淡说完,转身离去。
最后的倔强.jpg
书被没收了……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之前准备的课堂娱乐没有了。
索性这个上午,祝岚行始终没什么精神,陆陆续续也就睡过去了。
周二下午的第三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没有来,体育委员连队列都没让列,全在上课铃打响之后,跑到器材室拿器材。
班级里的同学各有消遣,没人来找祝岚行,祝岚行四下看看,自自然然来到球场的边缘,蹭着充电宝的电。
刚站定,一声呼喊伴着个足球,一同滚过来:
“同学,不好意思,帮我们把球踢回来——”
祝岚行循声转去。
他没转头还好,他一转头,踢歪了球的向晨当场一句“卧槽”。
“怎么是他!”
向晨无比警惕地低语。
“这家伙不会把球踢进泥坑吧?”
“想什么呢,”鹿照远没好气,“怎么可能的事?多大了,幼稚不——”
话才落,祝岚行一抬脚,把球稳稳踢进旁边的泥坑。
“……”
打脸来得太迅速,鹿照远一时都恍惚了。
向晨的脑浆刹那被烧开了,蒸汽让天灵盖跟着飞起来,他当场来了个素质三连,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鹿照远按住向晨的肩膀,向后用力,直接将人推进舒云飞宽广的怀抱。
舒云飞超自然的一拢双臂,把向晨整个抱在怀里。
“行了冷静点,再打架会被学校处分禁赛的,别浪,浪飞了没处哭。”
鹿照远走到祝岚行身前两步,他先扫一眼泥坑里的球,再扫一眼祝岚行,开口:
“你——”
“抱歉。”
两句话同时出现。
鹿照远一怔。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祝岚行再次道歉,他走向泥坑,“我帮你们捡起来吧。”
鹿照远扫了祝岚行一眼。
人白得发光就算了,衣服也白得发光,一副贵族少爷的样子。
至于自己,绿草汁,泥印子,还一身汗水。
“算了。”
鹿照远内心有点烦,和这人凑上自己总有些不得劲。他懒得磨,拦了人,长腿一迈,足尖往泥水坑里一捅,足球就像粘在他脚面,直接从泥坑里出来了,再一颠球,球回到了场中。
草场上的练习再一次开始,大家该怎么练习怎么练习,唯独向晨,不论跑到哪里,都朝着祝岚行的位置瞪,眼神还特别耿耿在意,连被球砸了脸,捂着腮帮子喊疼,也不改执着,始终要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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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觉得,为了向晨的安全,自己还是做个好事,暂时离开。
他顺势瞥了眼手链虚拟屏上的电量。
60%
一节课。
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自由消耗时间。
离开之前,祝岚行又看了一眼鹿照远。
无论昨天还是今天,对方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一往无前。
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旁骛,单纯又彻底的沉浸在这种迎风奔跑的快乐中。
祝岚行的目光从鹿照远身上挪开了,他转向足球场旁边的篮球场,那里更加热闹。
他微微屏息。
七年失明,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只是入了夜,沉暗着,始终让人提不起劲。
现在不同了。
祝岚行举手挡在眼前。
太阳出来了。
他也开始想要——打打篮球,跑跑步。
第五章
或许是因为祝岚行在旁边站了有一段时间,篮球场中,传来一道声音。
“祝岚行,过来一起打球不?”
他顺势看过去,说话的人,是……唐锋锐?
他记得这个人,就是昨天在教室里被没收了签名篮球的同学。
祝岚行摇摇头:“好久没打了,恐怕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唐锋锐一路小跑过来,不由分说,将篮球塞进祝岚行的手中:“随便打打,怕什么?”
说罢,他再回头,随意拍了个靠近自己的矮个子。
“和祝岚行换换,你先下去休息下。”
那个同学看着有点不乐意,可还是耸耸肩,走了。
运动的冲动还在身体里酝酿,球就到了手里,祝岚行稍一沉吟,没有坚决拒绝。
篮球是个集体运动,能和大家一起玩,好过自己一个人玩。
他抱着球,进入场中,一声哨响,篮球比赛重新开始!
新加了个人,还是个不对付的人。
场上的其他人都有点没精打采,跑也跑得懒洋洋,传也传得没力气,还暗暗有点排挤祝岚行,也就在板下拦截祝岚行的时候比较卖力点——至少不能叫讨厌的人先下一城,是不是?
同伴的消极怠工严重影响到了唐锋锐内心的算盘。
这群二傻子,就不能长点心吗?
唐锋锐疯狂给这些人打眼色,打得眼角都要抽筋了也没有用处,他气得脸都歪了下,干脆直接挥手要球,球到了手也不停,直接一转,转到祝岚行那里!
祝岚行正跟着球队在场中奔跑走位。
球不往他这边传,人不往他这里追,他运动得也不是很激烈,只是慢跑,卡位,相较身体,更多靠眼光和技巧。
然后球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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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伸手去接,接住了,但没站稳,后撤了一步,才将重心稳定。
他眉头轻轻一皱。
不是这球太快太重,而是身体……出于他意料的虚弱。
他运球向前,有人来拦,他晃过去,但被晃的人再向他一撞,他就拿不稳手里的球了。
球权转移,祝岚行撑着膝盖,趁空隙深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眨去滑过眼睫的汗水。
其他打球的人也趁这个机会,跑到唐锋锐身边,低声说:“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记得了?”
唐锋锐常常觉得自己的智商和周围的同伴格格不入,他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还有点滴血:“……我的签名篮球我能不记得?睁眼看看祝岚行现在的样子。”
“出了不少汗。”
“然后呢?”
“易出汗体质?”
“……”唐锋锐简直维持不了嘴角的笑容,“球没到他手里,他闲庭信步;球到了他手里,他就得动起来,一动,假的真不了,坏的好不了……”
他刚才暗暗注意到了,苗小卉就站在旁边看篮球,只要这场篮球赛,他能将祝岚行比下去,苗小卉肯定会明白——祝岚行那种小白脸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要喜欢,当然还是喜欢他!
站旁边的人恍然大悟:“哦,就是在篮球场上打赢他,碾压他,是男人,球场上来一回!”
唐锋锐给了对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但这人马上迷惑:“干什么搞这么复杂,你直接邀祝岚行比比不就好了。”
唐锋锐一口气没喘上来,赞许变白眼:“……天下皆你妈啊你邀谁比赛谁就得应?你以为我们生活在水浒传里,你上去一叫阵,对方不应,就不是英雄,不是好汉?”
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晌,摸鱼摸得太夸张,全没发现周围的人都打了个来回,正好,一球从后方传来,传球的人还喊了声:“老唐——”
唐锋锐也没辜负这一声,转过头,那飞来的球正正砸在他面孔中央……
“砰”的声闷响,以脸迎球的唐锋锐当场弯腰捂鼻子。
“老唐没事吧?”
场中的节奏都顿了下,几个同学想要上来看看,唐锋锐却先抽出只手,连连摇摆,坚强地瓮声瓮气:“我没事……大家继续,别停!”
末了,还抓紧时间,叮嘱身旁人一句:
“你现在明白了吧?让大家给祝岚行传刁难的球,他拿不到球,根本就不用比,我们已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人很佩服:“阴还是你阴啊老唐。”
“……”唐锋锐。
你语文怕是不及格吧。
中途揉碎了掰开了,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通,周围的同伴总算能够理解唐锋锐的深意了。
场上的情况又是一变,大家不再从一种消极怠工模式,换成了另一种消极怠工模式,哪怕前方有个空挡,自己也不去钻,而是频频给祝岚行传球,传的还都是不怎么好的球。
祝岚行其实并没有觉得这群人在排斥自己或者什么。
那些球在他眼中,也并不算刁钻——最多算是传坏了吧。
但是来打篮球,好的球能接,坏的球也得接,无非是这群人打得太臭了点,明明左右没有人,立定传球都能往歪里传……
真正让祝岚行感觉困扰的,还是他已经不习惯运动的身体。
他已经不敢跑太快了,也尽力调节呼吸,但都没有用。
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祝岚行已经感觉自己的双腿灌了铅,浑身都像是跳进了水里,泡过一轮再出来。
……虽说我七年没怎么运动,但我的身体真的虚到了这个程度吗?
祝岚行一阵困惑。
到了这个地步,球已经接不到了。
接连两次传到祝岚行这里的球,祝岚行都没有接住,落到了界外,他尽力维持比赛节奏,小跑着去把球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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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到了这里,可说完美。
唐锋锐一时有点膨胀,忘了事不过三,接了球,又把球照着祝岚行的方向传:
“球来了,接着!”
球往祝岚行身后三步飞,这回,祝岚行没有动,就让球飞过去。
球孤零零划了道弧线,落地,“啪啪”两声,啪得人有点蒙。
众人都停了,唐锋锐问:“怎……”
祝岚行:“你们继续,我先去旁边休息。”
唐锋锐有点急:“才打二十分钟不到,有什么好休息的?”
祝岚行摇摇头:“我还不太适应剧烈运动,你们换回刚才的人吧,别浪费时间。”
“没事我们不怕浪费时间。”唐锋锐飞快接口。
祝岚行收了声。他的眼神自这几人身上划过。
其实这道眼神也没什么,祝岚行既没说话,也没做什么狰狞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觉得有点冷。
“我的意思是,”祝岚行慢条斯理擦掉汗水,神色淡淡,“请你们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足球场和篮球场距离很近。
所以,当一阵喧哗响在篮球场上的时候,原本无所事事坐在草地上,压着自己腿筋的舒云飞耳朵一动,倏地站起来了。
他先退后两步,扒着网眼望了圈儿,横向调整自己的位置,一路调整到球门门柱旁,从草地上摸出袋瓜子,塞嘴里,挺胸翘屁倚门柱,眼巴巴照前方翘首以盼。
虽说正常对抗运动中,没人吃东西,但门将还是有特权的。
职业足球的门将都能在闲着时候吃两口看台上丢下来的东西,舒云飞更是不客气,日常将自己喜欢的瓜子薯片塞在门柱的角落囤货,偶尔赶到考试前,还得多塞本练习册,没事做两题,巩固巩固,毕竟不是谁都有亮哥那份变态的劲儿……
舒云飞磕着瓜子品着瓜,品了会儿,发现前方的瓜没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这瓜,都赶上现场版了!
舒云飞的心,登时痒痒了起来。
于是,一路追球追过来,死命封锁另一队前进路线的鹿照远就看见,己方门将在球到门前之际,弃门了。
别家门将面向足球,弃门出击,他倒好,背向足球,弃门逃跑。
?????
一排的问号跟一窝的小蜜蜂似,将鹿照远团团包围。
但此时球门在前,鹿照远也顾不得跟舒云飞计较,奋力加速,拦在球门前。但他一个前锋,影分身了也守不住这么大个门,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一个小角度,轻轻松松把球送进了球门。
“……行了,休息五分钟。”
鹿照远抹抹脸,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转身,追舒云飞去了。
他的背后,向晨等人互相望望,二话不说,抱着足球就紧跟上去。
练习常有,吃瓜现场不常有。
舍练习而取吃瓜也!
就这么点距离,一眨眼,鹿照远已经跑到了。
虽然人多,但舒云飞的身材无法遮挡,他眼睛一扫,就锁定目光,刚挤进去,伸手揪住舒云飞后领子,就听场中一声嚷嚷:
“怎么,打得烂要丢脸了,就想跑?”
鹿照远朝前一看,唐锋锐等好几个同班同学抱团取暖似站一块,他们对面也站一个人。
祝岚行。
他轻眯下眼,没立刻开口。
这空隙,后头的向晨已经赶上来问了:“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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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云飞讨好冲鹿照远笑笑,不动声色退后两步,躲在向晨身后:“还能什么事,唐锋锐这群孙子联合起来欺负转学生,说他打得臭呗。”
“转学生打得到底臭不臭?”
祝岚行要打得臭,唐锋锐他们也没说错;祝岚行要打得不臭,那就是唐锋锐他们烂。
向晨的关注点就跟他的神经一样,通到底。
“谁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就没打了。”舒云飞也很急的。
唐锋锐几人的挑衅还不至于让祝岚行生气。
也不是别的,没必要和小孩子计较。
他索性没有理人,一路走到篮球架下,从篮球娄里拿篮球,心忖着不关注不回应,自个做自个的事情,这些人总该没意思了散了吧。
结果刚拿了篮球,背后就传来唐锋锐的声音。
自从和祝岚行对峙开始,唐锋锐就在偷偷看苗小卉,但苗小卉一直在看祝岚行……
新仇旧恨,唐锋锐脑袋一热,智商掉线:
“祝岚行,篮球是我们的,你不许动!”
本来只是围观的女生们哗然了。
这一刻,她们喊出了同一句话:“你小学生啊!”
震天的喊声之中,向晨都蒙逼了:“不是,这些女生干什么这么激动……你又激动什么,还为转学生说上话了?”
最后那句,是对着舒云飞说的。
舒云飞很激动得喊完那句小学生,意犹未尽,回答向晨的话的时候,都有些斗志昂扬:
“不替被欺负的美人冲锋陷阵,难道还为欺负人的搓逼站台呐喊?”
“……”向晨,“你不要这样钙钙的。”
激动完毕,舒云飞脑袋冷却下来,一沉吟,阴谋论:
“你说,转学生是不是计划通,表面上看他是被唐锋锐他们欺负,但实际上这种弱势地位已经完全激发了女生的母性,从这一节课开始,他就正式被我们全班的女生接纳了……有点高,真的有点高。”
唐锋锐他们的脸挂不住了……更令人在意的是,在女生们刚刚喊完的当口,人群里,又有人说话了。
“好牛逼啊。”
这声音慢吞吞的,曳着嗤笑的调子,有点缺水的哑,音色沙沙的,一出来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祝岚行看见自人群中出来的鹿照远。
对方身上又多了几道草印子和泥点子,还有一点泥浆,不知怎么的,飞到了鼻尖上,在上边添了一抹灰。
不过这一点,鹿照远没有发现,其余人似乎也没注意到。
嗯……
还灰得挺调皮。
唐锋锐一转头看见人,脸颊就突突抽了:“……鹿照远,你怎么在!”
鹿照远嗤笑:“怎么,我在哪里还得跟你汇报一声?”
“我们的事情你别管。”唐锋锐警觉说了句硬气的话,说完却立刻后退了一步,非常之色厉内荏。
鹿照远扯扯嘴角:“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管了?我只是不忍心看见菜鸡互相折磨,都一个水准的,放过彼此吧。”
祝岚行:“……”
这下,其他人不乐意了。还有一个乍着胆子,眼望天空反驳鹿照远:“你足球牛我们承认,但这是篮球,你会篮球吗?篮都没投过吧……”
这声一出,足球队的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家伙。
眼里不是愤怒,而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鹿照远啧了声,凉凉看了说话的人,把向晨怀里的足球拿了过来。
心动满格_19
他将球踩在脚下,转一转,突然冲唐锋锐几人挑挑唇。
唐锋锐心中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鹿照远退后一步,抬腿,出脚。
足球化作黑白色的精灵,像道闪电直扑他的面前,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耳听“哐当”一声,再看篮筐底下球网抖动,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吗的这人踢着足球把足球踢进了篮筐?!
哗——
女生集体尖叫:“太酷了,鹿照远!!!——”
尖叫里,还有舒云飞一声幽幽的叹息。
“有时候,我真觉得,像亮哥这种一个人把所有逼都装完的,太不科学了……”
第六章
光说这一句,不足以宣泄舒云飞的内心,他继续和向晨讨论:
“跟亮哥一比,转学生也落了下成,他收妈粉,我们亮哥收女友粉,女友粉的战斗力,那是杠杠的,这校草的宝座,还得由亮哥来蝉联……”
此时女生整齐的尖叫声也歇了,开始有女生询问身旁的人:“刚才你们有没有拍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那一幕没拍下来好可惜啊……”
舒云飞立刻凑过去:“同学别急,我拍了亮哥整个踢球进框的视频,你加我吧,我发给你。”
“谢谢啊!”
“哎呀,谢什么,大家都是同学嘛。”
女生的尖叫有多厉害,唐锋锐一行人的脸色就有多难看。
他很想再放点狠话,但嘴巴张了半天,只有悻悻一句:“鹿照远,你牛逼。”
说完了话,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唐锋锐泄愤似地抱起个篮球,朝旁边的球场走去。
他带了头,剩下的那些个人也跟上,灰溜溜,全走了。
没人再阻拦了,祝岚行先自篮球篓中捡起一个篮球,对鹿照远说:“谢谢。”
鹿照远撇清干系:“不是为你。”
祝岚行不以为意,再称赞一句:“刚才那球很漂亮,你踢得很好。”
这回鹿照远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手臂,仿佛笑了下。
对方不说话,祝岚行也没继续找话题。
他向后退了几步,举起球,摆出投篮的姿势,衡量着距离和感觉。
鹿照远主动开了口。
“要投篮?”
“嗯,自己练练。”
“菜是要多练练。”
祝岚行估量完毕。
他手腕一抖,篮球再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
“唰——”
不偏不倚,球落网袋。
“……”
鹿照远又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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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不是有毒?这一节课他已经被现场打脸两次了,还是一秒不耽搁的那种打脸……
还没有想完,前边的祝岚行再度开始,这一回,他运球前进,篮下跳跃。
他循着人,抬起头。
阳光迎着他的脸,射入他的眼。
半空中的祝岚行身姿舒展,犹如浮空。他用双手将篮球灌入篮筐,球框相撞的咚响声仿佛激昂的鼓点,一贯的冷然优雅之中,居然带了三分活力和暴力。
周围再度掀起了海浪一样的噪音。
“是扣篮——”
女生们疯狂尖叫。
“神仙扣篮,祝岚行,超酷der——”
鹿照远看完了祝岚行,又看远处的唐锋锐。
这种酷炫的表演理所当然吸引了球场上的所有人,当然包括唐锋锐。对方那脸色,跟喝了十缸洗脚水,想吐却吐不出来一样。
鹿照远啧了声,玩味道:
“还真会扮猪吃老虎……”
“转学生,不简单。”
响在身旁的感慨打断了鹿照远的低语,他转头看去,看见舒云飞在旁边摇头晃脑,可惜没把羽扇,给他拿在手里扇一扇。
“我本来以为亮哥已经奠定了这次的胜利,没想到转学生还有后招,他除了要妈粉之外,连女友粉也想包揽,今年的校草争夺,实在一波三折……”
“把你的聪明才智多多用在守门上吧。”
鹿照远没好气地打断舒云飞,抬脚,开球。
舒云飞怪叫一声,以和他身材并不相符合的灵敏扑球抱住,接着爬起来,一面奔跑一面朝足球场方向大力开球:“向晨,走!”
两个球以后,身体还是累,爽快的累,好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连呼吸都松畅了一些。
本来打算投两个球,过过手瘾就结束的祝岚行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又在篮筐下磨蹭了些时间,直到又一次弯腰捡球的时候,他眼前忽地一黑。
……糟了!
……要没电了!
晕眩已经降临,但没有这么快击散祝岚行的理智,他双手撑着篮球,努力集中精神,睁大眼睛,朝着足球场的位置看去。
视线模模糊糊,晃晃荡荡,祝岚行用最后的力气,抱着篮球,站起来:
“鹿照远……”
足球场上,鹿照远他们回来已经踢了一圈了,争抢之中,足球被踢出边线,鹿照远小跑过去,站在角落正准备开球的时候,“啪啪”两声,一个篮球小跳着,从鹿照远身旁滚过。
“……?”
鹿照远目光纳闷地顺着弹跳的篮球偏转了下,还没弄清楚这玩意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后背随之一重,被人撞到了。
鹿照远眉头微拧,侧了身,让开位置。
这一让直接使身后的人滑向地面,他怔了怔,于电光石火之间看清楚掉下去对方。
是……是祝岚行?
鹿照远一伸手,捞住祝岚行。
对方的身体很凉,像捞住一块湿淋淋的冰。
单手不好用力,他的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撑着,将人扶住:“你没事吧?祝岚行?”
连着问了两声,靠过来的人才有点反应,抬着头,望向了自己。
往常明亮的眼睛雾蒙蒙的,像蒙了层纱,让人想帮他擦擦。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鹿照远总觉得这一下对视里,他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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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跳得很快,眼前发黑,视野变得浑噩,就连听力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原本就在耳旁的喧闹,都像做了降噪处理,猛地低微下去。
但有一点值得庆幸。
他还是坚持过了篮球场到足球场的距离,抓到了鹿照远。
总算不用在操场上大变活人了……
祝岚行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因为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松了,黑暗再度降落,抢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喃喃着回答了鹿照远:
“没……什么,我……低血糖……”
“怎么回事?亮哥?转学生怎么跑过来就倒下来?”足球队的人都蒙了,本来挤着准备抢球,现在好了,全挤着过来围观。
“……不知道。”
鹿照远也蒙,祝岚行这种行为,要是换一个地儿,他都觉得这是碰瓷现场……
“他脸色很差。”倒是舒云飞仔细看了两眼,说了个很靠谱的,“是不是想去医务室?”
学校的正经医务室并不安排在这里,只是因为毗邻操场,学校又设有校足球队,足球队训练的时候总会磕磕碰碰,所以设了个医务室分站,校医基本不在这里,但放着些常用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鹿照远看了看祝岚行。
这人本来就白,现在更是白得跟鬼一样,直接往地上一躺就能装尸体了,保管没人能拆穿。
他皱了下眉:“你们都让让,别堵在这里,影响空气的流通。”
包围圈扩大了些,也变得更厚,原本守在篮球场旁边的女生已经担心地围了过来。
接着,小小的骚动从里头传来,没一会,一包还没开封的纸巾一路传递到鹿照远的手中,还稍带着一句话:
“祝同学满脸都是冷汗,帮他擦擦吧。”
女生们就是麻烦。
鹿照远有点不耐烦,还是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拿出纸巾,替人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擦完了,他将纸巾还回去,对舒云飞说:“过来,和我一起把人扛到医务室去。”
这是正事,舒云飞二话不说,扛起祝岚行的另一只胳膊,和鹿照远一起往前。
向着医务室的这段路,其他人倒没有跟上来,就是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祝岚行老往他身上靠……鹿照远被靠了两次,侧头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祝岚行的发顶。
对方的发色很黑。
但被阳光一照,就带了点温暖的焦糖色。
至于发质,总体顺直妥帖,只有藏在耳后的一缕,暗藏心机地卷着。
鹿照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觉得那撮卷毛很可爱吧。
反正他抬了手,撸了把祝岚行的发顶。
切,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早知道刚才拿纸巾的时候,连他的脑袋一起抹了。
鹿照远嫌弃地将湿了的手在祝岚行衣服上擦干净。
医务室就在足球场旁边,没多少工夫,他们就到了门口,里头果然没有校医在,鹿照远拿钥匙开了门,把祝岚行弄上床,再替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扣子……干到一半,突然发现背后舒云飞正拿着个手机,对着他们拍。
鹿照远迷惑:“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舒云飞叠声回答,还小小催了下,“亮哥你别管我,你们继续。”
鹿照远嘴角抽了下,站起身,一脚把舒云飞踢出了医务室,砰地甩上门。
清理了不必要的任务,鹿照远再扭头看看祝岚行,觉得也差不多给了对方足够的呼吸空间,于是打开柜子,调了杯葡萄糖水,再拖椅子坐到病床旁边。
本来是想要直接试试能不能把葡萄糖水喂进对方嘴里的,但看了看,鹿照远又改了主意,先扯过祝岚行的外套,擦擦对方的头发,擦干净,再拿手上去拍一拍,才舒心畅意地给人喂糖水。
水刚润唇,鹿照远就看见,昏迷的祝岚行眉心微皱,低咳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第一刹那,祝岚行先感觉着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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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他悄然放松,接着,就见到了鹿照远。
对方凑得很近,和自己一个手掌的距离也没有,直接占满了自己的视线。
鹿照远愣了下,马上退开,连手里头的量杯也直接放在床头柜上。
“你醒了。”
“嗯……”
“把东西喝了。”
“这是?”
祝岚行的目光从鹿照远身上挪到床头柜上,眼中微带疑惑。
鹿照远不耐烦:“葡萄糖水而已。我妈是护士,我偶尔会跟她一起照顾人……放心吧,毒不死你的。”
虽然并不需要……
祝岚行还是慢吞吞伸手,小口喝了。
果然是葡萄糖水的味道。
甜丝丝的味道并不能浇熄祝岚行的顾虑,他在伸手的时候顺便看了眼虚拟屏,虽然侥幸没有变小,但此刻的电量依然岌岌可危,不过3%。
所以……
要怎么样,才能将鹿照远留下来?
坐在椅子是鹿照远已经站了起来。
他随手抓件外套,拿手里转悠着。
人昏迷着没感觉,人醒了,他就开始觉得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叫人不自在了,尤其是想到刚才他还趁人睡觉,摸了对方的脑袋……
要是刚才没让舒云飞走就好了。
鹿照远暗暗想着,他开口说话。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走了。”
“……?”
“桌上有校医的电话,如果还不舒服,就打电话找校医。”
“?!”
祝岚行终于反应过来了,赶紧咽下喉中的液体,咽得太急,还呛了一下,于是等他放下水杯站到地上,好了,鹿照远早已离开医务室,就连虚拟屏上的信号格,都直接消失。
都不用追出去,祝岚行就明白,自己是绝对追不上鹿照远了。
“……”
现在做什么都太迟了,因为反馈几乎是立刻的,那种身体上的不稳定感又回来了……
当务之急……
祝岚行冷静上前,反锁医务室的门,再拉下窗帘和床帘,最后,缩到床上,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同一时间,一气离开回到足球场的鹿照远,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祝岚行的外套。
……这都是什么事。
鹿照远无语地想。
第七章
原地犹豫了片刻,鹿照远还是决定把衣服给祝岚行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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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时候他动作快,回去就没有必要那么赶了。
鹿照远单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回走,等一路到了医务室的门口,登时发现医务室门窗紧闭。
这是……
人走了?
鹿照远微微一愣,抬手推了下门,理所当然没有推动,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打算回了班级再把衣服还给祝岚行。
也是这个时候。
“砰”的声闷响自门内传出,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要走的鹿照远再度回头,略带狐疑地看着紧闭的门。
祝岚行刚刚清醒。
他的脑袋还持续的晕眩着,但多多少少,能够睁开眼睛,看清东西了。
他摸索着,准备从床上起来,但没估稳此刻的身体,手一软,从床上滚到地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在他掉地上的同时,一声悉索从门外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闭合的门外,耐心等待着。
祝岚行的精神猛然集中,甚至没来得及关注自己变化后的样子,只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闭合的大门后,直到门后的人发出声音。
“……祝岚行?”
……是鹿照远。
祝岚行半是懊恼,半是庆幸。
他坐在地上,悄悄地,吐出了长长一口气。
随后,在被窗帘遮住了光的昏惑的室内,低头望着自己。
合身的校服变得宽大,抬一抬手,堆积在臂弯处的衣袖滑下来,没过指尖。
鞋子也不再合脚,校裤堆叠在鞋子上,松松垮垮的。
但也仅此而已。
祝岚行发现自己并没有恢复到上回的四岁,他变成了自己十三四岁的模样。
十三四岁的样子显然比四岁来得方便,别的不说,至少衣服的问题解决了,他现在可没地方去找小孩子的衣服。
就是……
原来这种电量耗尽的变身,是不稳定的。
这回运气比较好,变成了十三四岁。
要是运气不够好,那会变成多少岁?总不能是一两岁,或者七八十岁吧?
“祝岚行?你在里面吗?我刚才不小心拿走了你的外套,开个门,我把外套给你。”
祝岚行沉默得有些久,外头再度传来鹿照远的声音。
他略微迟疑,很快下定决心,卷袖子卷裤腿,随后站起来,主动打开门——
门打开。
天光大敞,照亮了医务室,也照亮鹿照远脸上的困惑。
“你是……谁?祝岚行呢?”
“我是祝岚行的弟弟。”祝岚行抢话,“表弟。”
鹿照远满脸狐疑。
他没有想到开门之后会是这个情况,总觉得哪里不对,干巴巴说:“你们长得还真像,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
“其实……我妈和他妈是双胞胎姐妹。”祝岚行顿了下,再补充,“又嫁了双胞胎兄弟。”
“……”鹿照远,“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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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很认真地点点头。
鹿照远又打量了祝岚行好一会,还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他接着想到件很重要的事情,眉头又紧了:“你怎么在这里,祝岚行呢?”
“我哥身体不太舒服,先走了。走之前,他叫我过来的。”祝岚行已经想好了解释的话。
“哦……”鹿照远将手里的校服外套丢给祝岚行,“你哥的衣服,你拿回去给他吧。”
“好。”祝岚行,“谢谢。”
还真是双胞胎姐妹和双胞胎兄弟养出来的。
这两兄弟,连说谢谢的样子,都像双胞胎。
鹿照远心不在焉瞥了祝岚行两眼,当看见对方卷起来的袖子裤腿的时候,突然顿住,神色再度变得奇怪:
“你的校服怎么大这么多?”
实验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在校服的选择上十分朴素,不玩花头,所以初中高中共用一套制服。
刚才看见祝岚行的时候,鹿照远已经从校服上默认他是学校初中部的学生,但现在再仔细看看,这校服的size,怎么也不像是面前小鬼的。
祝岚行沉默了下,艰难找出理由来:“和哥哥一起睡觉的时候,穿错了衣服。”
鹿照远也沉默了。
祝岚行不知道对方到底信没信,反正面前的人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医务室过个走廊,就是操场的入口。
鹿照远走在前边,速度不快,祝岚行不敢跟得太紧,掐着距离,走在鹿照远身后五步左右。
走着走着,一波人在祝岚行前方横穿过过去,隔开了他和鹿照远,等这波人离开,走在前头的鹿照远瞬间不见了。
不等祝岚行左右张望,他的肩膀被人一拍,鹿照远出现旁边。
“没事跟着我干什么?”鹿照远问,“初中部可不往这里走。”
“……我哥哥忘了和老师请假了,让我过来代他和老师请个假。”祝岚行又找到了借口。
真是乖巧啊。
鹿照远挑挑眉,指了教学楼:“往那走,现在老班应该在年级办公室,你进去,看见长得最嫩的那个,就是你哥的班主任。”
说完这句话,鹿照远又走了。
这一回,祝岚行没有跟上。
他站在原地,默默思索。
以这副身体跟着鹿照远,说不通,想要好好蹭鹿照远的电量,还得再想个办法。
体育课马上就下课了,下节课是数学课,守在教室的走廊外是一个方法,但走廊人来人往,如果有人路过问起他,就打草惊蛇了。
但一间教室,除了走廊,也没邻着什么……
祝岚行突地顿住。
他想起了一幕。
周一中午,鹿照远撑着桌子,跳出过窗户。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教室里没有人,祝岚行穿过空荡荡的教室,一路走到鹿照远位置,轻悄悄翻过窗户,落在窗外的平台上。
教学楼前是花圃,二楼的位置,正被树木的浓荫密密遮拦,只要不拿望远镜看,肯定看不见这里站着个人。
祝岚行挑好了位置,坐下。
他一开始还坐得很谨慎,将背脊紧贴在瓷砖墙上,又把脑袋藏在窗台底下,躲得严严实实,以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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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喧闹的下课休息结束,上课铃敲响,教室一下变得安静,只能听见数学老头中气十足的讲题声时,祝岚行就放松了些。
他舒展双腿,搭在平台的边沿,身体也往外靠了靠,让下午的太阳能够落在自己的身上。
秋冬交际的下午,风有点冷,但太阳是暖的。
祝岚行打了个哈欠,这时候才感觉到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他闭上眼睛,在阳光底下,打起了盹。
……
直到“哐当”一声响,将祝岚行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起。
他蓦地睁开眼睛,循声抬头,看见窗户里头的鹿照远。
对方手里的水杯直接掉在了窗台上,水洒了一圈,正滴答滴答往下落。
至于对方望下来的眼神,跟看见了世界十大不可思议似的。
几秒对视。
鹿照远扶起水杯,对着祝岚行:
“你——”
声音刚响,又一枚粉笔头呼啸飞来,先落在鹿照远的桌子上,一弹,弹到窗台上,骨碌碌滚下来,正滚到祝岚行身旁。
姜还是老的辣。
无意识间,数学老头一箭双雕。
祝岚行不动声色缩进角落,听见数学老头的声音:“你什么你?鹿照远,上来解题。”
接着,是椅子拉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响起又远去。
祝岚行稍稍出来,微抬身体,从窗户看见了走上讲台的鹿照远。
鹿照远对着讲台上的题目,迟迟没能下笔。
数学老头在旁边煽风点火:“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要看这么久?上课还敢不敢不认真?”
鹿照远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粉笔的手猛地用力,笔头在黑板上留下个重重的白色圆点。
谁他妈还有心情看数学?!
黑板上这数学符号,都扭成窗外那小鬼的脸了!
第八章
如果可以,祝岚行还是希望鹿照远能在讲台上做一节课的数学题,或者被数学老头罚到教室的尾巴,站上一节课。这样,他就能够安安稳稳地隔空充电,充足了就先走一步。
可惜,有希望就有失望,失望总比希望多一点。
五分钟不到,鹿照远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逃也没法逃,藏也藏不住,祝岚行泰然坐好,仰着头,看重新出现在窗户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笑出了磨牙声。
下一刻,纸条卷着笔,从窗台里头飞出来,落到祝岚行脚边。
祝岚行拿起来一看,上头写着:
“藏这里,吓人玩?”
祝岚行怀疑自己写了是的话,鹿照远会当场跳出窗户来,他迟疑地写下:
“……不是。”
纸条回去,又回来。
鹿照远继续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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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这干什么?”
“其实是这样的,”祝岚行酝酿片刻,重新开始编瞎话,“本来是过来请假的,来了发现这节课是数学课,正好来听听高中的课程……”
但是他一个十三四岁初中生,来听高中课程干什么?
祝岚行试图自圆其说:
“替我哥把重点划了。”
随意团起丢出去的纸条,每次传回来,都对折再对折,叠得整整齐齐,四角尖尖,就像祝岚行,不管什么时候看,总给人点工整规矩的印象。
鹿照远手指一挑,展开纸条,看见上面的字。
他转了下笔,不信。
就祝岚行那种上课睡得泰然自若自信无比的家伙,别说旷一节课了,哪怕旷十节课,想补也就一个晚上的事情,至于派弟弟来守着听壁脚?
但要不是这个理由,窗外头的小学弟,又干什么蹲着?
总不可能刚才初二初三,就有了攀比意识,要对自己哥哥奋起直追了吧……
鹿照远沉吟许久,还是伸手进抽屉,将上周王勇男带来的实验班卷子都给抽出来,先做几套,压压惊,再顺手把一样东西丢出窗台。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万一是真的呢?
能把初中小鬼也压抑变态了的祝岚行,实力究竟有多变态?
外头平台上的祝岚行才清净没有两秒,又有东西掉下来了。
这回不是纸条,换成数学书了,还是本挺旧的书,边角卷页,一副时常被人翻阅的样子,但随意打开翻翻,里头又干干净净,除了印刷体,一丁点痕迹也没有。
再联想上回鹿照远一脚踩在空白卷子上的事情,就明白这本书藏着的虚伪真相:
旧归旧,不是一种旧。
鹿照远会丢这本书下来,八成是相信了他的话。
这样想想……对方还挺好骗的。
祝岚行翻了会儿书,突然怀念起自己被英语老师没收的课外读物,要是现在手里头的书是那本,至少能够看看打发下时间。
可惜再想念,课外读物也不能从办公室飞回自己的手中。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拿起数学书,摊开,放脸上。
继续打盹。
再次醒来,是被学校放学的铃声连同就响在耳旁的落地声给惊起的。
祝岚行刚刚睁开眼睛,盖在脸上的数学课本就飞了。不知什么时候翻出来的鹿照远一伸手,拿了他脸上的书,丢进窗户里。
他坐起来,正要说话,对方已经眼皮不抬回答:
“不用谢。”
说完,手再一撑,轻轻巧巧,又从平台跳到了地面。
祝岚行把话吞了回去,跟着走到平台的边沿。
鹿照远要走,他也不打算追。
一节课的时间,充上的电已经足够开机,还是见好就收,等明天再用恢复了的身体,光明正大继续充电吧。
正想着,祝岚行就看见跳到底下的鹿照远又回了身,抬起头,看着他。
“跳下来。”
底下的人脸上有明晃晃的嫌弃,可还是说:
“我接着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祝岚行礼貌笑笑,往旁边挪了一步,刚要跳,前方突兀传来一声大喝,那极具穿透力的中年嗓音,不是别人,正是窦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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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跳!”
祝岚行分了神,方向没有调整准,跳得不够歪,还是被鹿照远稳稳接入怀中。
年少的身体身高不够,双手搭在对方肩上的同时,双脚踩不到地面,整个人就像一个面粉口袋,直通通挂在鹿照远身上。
这时鹿照远一低头,说话的热气全呵他脸上。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祝岚行手臂用力,离开鹿照远的怀抱,往旁边两步,撤出一个安全的距离,再转向窦兴学方向时,就看见了个怒发冲冠,朝这里大步走来的教导主任。
说实话,这一幕还是有些视觉冲击的。
祝岚行问鹿照远:“待会会发生什么?”
鹿照远:“老窦会跑过来,对你说,你跳得好,跳得妙,跳得顶呱呱。”
祝岚行:“嗯。”
鹿照远:“……”
不会真信了吧?就前一秒,三毛还呐喊一声不准跳呢。
他狐疑地瞟了人一眼,想从祝岚行脸上看出点强撑的模样来,然而横看竖看,对方是真的淡定自若,不动如山,连脚步都不舍得挪个一毫米,一副要和三毛硬杠到底的模样。
这么一耽搁,前方的三毛已经走过半程路,马上就要来到两人的面前。
祝岚行继续问:“被抓到的话,会被罚写检查吧。”
鹿照远:“应该会。”
祝岚行:“借我抄抄,可以吗?”
鹿照远:“……”
祝岚行补充解释:“写检查挺麻烦的,所以……”
窦兴学一路紧赶慢赶,人没到,声先传,还喘着奔跑的粗气,已经气势汹汹抬起萝卜指,遥遥指向祝岚行:
“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都敢从二楼往下跳!把你的学生证给我拿出来——”
“……”
鹿照远面无表情抹了把脸,抹去沾到自己脸上的唾沫。
他嫌弃地怪了窦兴学一眼,反过身,拦腰一抱,直接把人甩在肩上,扛起就跑。
祝岚行和窦兴学一同懵住。
祝岚行被动地在鹿照远肩膀上颠簸两下后,一把抓住鹿照远背后的衣服,这惹来扛着他的人不满的抱怨:“别扯,都勒住我脖子了。”
祝岚行低头一看,对方的衣服确实被他扯下来了,露了节线条利落的脖颈,上头沁几颗汗珠。他松了手,替人拉回衣服,但依然不悦:“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干什么,留着给三毛查学生证扣分用?”
“窦主任认人准不准?”
鹿照远都被问愣了:“这和我们现在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我手头有我哥的学生证。”祝岚行说,“我和我哥挺像,如果他认人不是特别准……”
鹿照远诡异的沉默了,半天,告诉祝岚行:
“让你失望了,他认人很准,就算不准,也认得10cm身高差。”
“那我把班级学号划模糊,等到窦主任上来,就随便说个班级……”一个主意不成,祝岚行再出一个主意。
“虽然你这个主意挺坏的。”鹿照远一顿,“但是,不止你一个人这么坏。所以教导主任在很早以前就学乖了,看见这种学生证,直接扣下。你没有卡,第二天连学校的门都进不了,照样得乖乖认错并被扣分。”
祝岚行:“那我哥确实有点麻烦。”
他嘴上说着麻烦,口吻却一派云淡风轻,一点不是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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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神色微妙。他算是听出来了,合着所有的骚操作,都是怼向祝岚行的卡。
这小鬼,年纪不大,心是真的黑。
他都同情祝岚行了。
话才落,扛着他的鹿照远就趔趄了下,不等祝岚行关切询问,背后就传来窦兴学的吼声,对方算是回过神来了,当场猛提一口气,朝他们继续追来:
“鹿照远,你给我把人放下来,你要不放下来,我扣你双倍的操行分,记你过!”
“你扣吧。把我高三下半学期的过也给记了都没事。”
“你别以为我追不上你们,你扛着个人还想跑得比我快?!”
祝岚行听见鹿照远哼笑一声。
哪怕正在高强度的负重跑步,这人的嗓子眼里,也藏着些玩世不恭的调侃劲儿:
“追得上我就把人给你。不过老窦,劝你别勉强。”
窦兴学可能觉得自己能够勉强,所以紧追不放。
但事实是,他真的勉强不了。
这一路,祝岚行就眼看着窦兴学的身影越来越遥远,最终消失在校门的另外一边。
他思索的目光,停留在鹿照远身上。
“你……”
“说。”
“还差几个过退学?”
“……”
鹿照远无语片刻,啧一声。
“哥牛逼,再被记100个过,也退不了学。”
祝岚行发现了,鹿照远是真的觉得自己挺能的。
他在短短沉默之后,决定换个话题。正好教导主任给他们制造了新的契机,他索性邀请鹿照远去吃个晚饭,理由也是现成的:为两人一同顺利逃过窦兴学魔爪而庆祝。
鹿照远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于是祝岚行掏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搜索着各种app,最后,带着鹿照远来到了开在大型商场里头的自助海鲜火锅店。
“我找了最近比较流行的餐厅。”祝岚行告诉鹿照远,“这一家的评价很好,说是性价比高,我们进去尝一尝?”
鹿照远站在店铺前,望着招牌上399/人的标价,久久不语。
前边迎宾的小姐姐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祝岚行奇怪:“怎么不进去,不喜欢吃海鲜吗?”
“……算是。”
“那你想吃什么?隔壁有日料,也有其他地方菜系。”
“我……”
鹿照远张了嘴,没说完。背后传来了道声音,勾得他回了头。
“哥哥?”
祝岚行跟着鹿照远转回去,看见身后走来的一家三口,一男一女,带着和自己现在身体差不多大的少年。刚才那一声,就是站在中间的少年喊出来的。
等他们转了身,带着少年的夫妻也奇了。
妻子跟着说:“小亮,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用打工吗?”
这是鹿照远的父母和弟弟?
祝岚行发现鹿照远也有点蒙,接了句:“爸妈,你们怎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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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弟过来家庭聚餐。”爸爸还挺高兴,“你要是晚上没事,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顿好的。”
一丝茫然的尴尬自鹿照远脸上滑过。
他说:“其实我晚上还有工作……”
“叔叔,阿姨。”祝岚行接话,“晚上我邀了亮哥哥一起吃饭。”
“你是……”妻子看向祝岚行。
鹿照远的妈妈眉目秀气精致,就是肤色发黄,有些显老,精神也并不很足。
鹿照远替祝岚行回答了:“我学校初中部的学生,我的学弟。”
鹿妈妈笑笑邀请:“为什么要请小亮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你也和我们一起进去吃吧。”
祝岚行摇摇头,连着变了两次,他装低龄已经颇有心得了,现在也一本正经告诉鹿照远的家人:“亮哥哥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要亲自请吃饭,才能显示出我的感谢和诚意。”
鹿妈妈询问的眼神就落在鹿照远身上:“小亮,你看……”
“之前说好了,我和他一起吧。”鹿照远简单回答,“爸妈,你们带弟弟吃。”
鹿妈妈并没有勉强:“也行,你做主,我们进去了,晚上没事早点回来。”
两拨人错开了身,父母带着弟弟进了自助餐厅,祝岚行则带着鹿照远继续寻觅吃的,中途鹿照远说了想吃的东西——撸串。
因为之前没做过这个方向的准备,找撸串店的时候,祝岚行还颇费了些周折,来回转了好几条街道,才找到了家看着还不错的。
这家店里人不少,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祝岚行问鹿照远:
“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随便。”
对方的回答很不上心,自坐下来开始,就无所事事朝店铺外的马路看。
祝岚行并没有勉强鹿照远说话,他拿了菜单,将店里的招牌菜勾选了,再点了饮料,很快,东西上了桌,辛香气息弥漫开来,刺激人的嗅觉。
他先把果汁递给鹿照远,又拿起自己的啤酒。
这下,坐在对方的人转回了头来。
“上错了?”
“哪样上错了?”
祝岚行问话的同时,已经拿开瓶器开了瓶盖,再一倾,黄澄澄的液体混着白泡沫,倒入玻璃杯中。
他端好了酒杯,正要喝一口解渴,手突然被人按住了,抬眼看过去,鹿照远满脸复杂。
“小鬼,你心里能有点ac数吗?”
“……”
“上课爬窗户,当着教导主任的面跳楼,晚上还敢开酒嗨。你这么能,你怎么不上天?”
“……”
祝岚行沉默许久,放下杯子,虚心承认:
“上错了,我回头和服务员说。”
然而服务员没来。
祝岚行话才落下,放在桌上的杯子和啤酒瓶,就全被鹿照远拿走了,倒是之前放在鹿照远面前的果汁,又被鹿照远给递回祝岚行。
随后,鹿照远将杯子端起来,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喝了一口。
他的眉头下意识皱了。
“味道……很奇怪。”他说了,又补一句,“这个牌子不好喝。”
“是的,不好喝。”祝岚行附和,假装没有发现对方的画蛇添足。
他不多事,鹿照远倒挺来劲,又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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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喝你还喝?”
祝岚行随口回答:“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鹿照远没忍住,扑哧笑了,也回一句:“你能有什么忧愁?”
“担心有朝一日会失明……”
话才说完,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坐在对面的鹿照远凑了过来,凑得很近,目光直直注视着他的双眼:“你眼睛不好?”
两人近得都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了。
祝岚行正要说话,对方已经忍俊不禁笑起来:“……不过,你爸妈危言耸听了,近视是不会瞎眼的,只会让你戴上眼镜或隐形眼镜。实在不想戴,还能去做激光。”
“……”
祝岚行向后推开,拿手按了下眼睛。
对方以为这是来自父母的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样也挺好。
他淡淡应了声。
鹿照远坐回了自己位置:“你的瞳色很浅,和祝岚行的很像。”
还和他之前遇到的一个小孩子的眼睛很像。不过这和小鬼没有关系,鹿照远也没提,他接着说了句对小鬼可以说,但对祝岚行说,就会很奇怪的话:
“挺漂亮的,记得好好保护。”
第九章
这段完了,两人开始尝起烧烤。
烧烤的味道还不错,稍稍咸了点,祝岚行想喝口饮料压压,又被过于甜腻的糖分和气泡冲到,他眉头拧了拧,往鹿照远的方向睃了一眼。
这一眼可能给了鹿照远错误的提示。
因为吃着烧烤的人突然说:“还没问你,你初中几班的?”
“……”
祝岚行一呆。
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开口就是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祝岚行念头急转,先一嗓子,稳住人:“亮哥,我敬你一杯。”
“你怎么知道我叫亮哥?”鹿照远没端杯子,反问了,“我名字里又没有亮字。”
“……我哥跟我说的。”祝岚行说,“大家都这么叫你。”
鹿照远眉梢挑了挑,这才端起杯子,但他依然有问题:“没事碰什么杯?”
是啊,没事碰什么杯?
祝岚行觉得对方很有十万个为什么的雏形。
“见着了个牛逼的哥哥,不该庆祝一下吗?”祝岚行面不改色,不给鹿照远拒绝的机会,直接干掉了杯中的果汁。他有点被自己的做作给恶心到了。
人小弟喝都喝了……鹿照远也没办法,只得跟着干一杯。
一整杯啤酒下肚,喝得他眉头直跳,为了面子,还得死死按住乱跳的眉梢,接着说话,倒没再提之前的班级,他换了个新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祝岚行……就知道。
人口普查基本操作,问了班级问名字,问了名字问成绩。
他垂下眼,眼睫毛扑闪扑闪,脑袋里思考要怎么杜撰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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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撰个名字简单,但长远考虑,他还得准备一套名字,以应付不时之需,这样想来,名字与名字之间最好有点联系,才不容易记漏弄混。
所以……
一二三四五六七,甲乙丙丁戊己庚?
可能太直白了一点。
祝岚行沉吟着,又劝鹿照远一杯酒,为自己争取琢磨的时间。
要不然,赤橙黄绿青蓝紫吧。
十三四岁的模样,不适合用最靠前的排序……选择黄吧。
我叫祝黄?
我叫祝yellow?
“……野楼。”祝岚行开了口,“我叫祝野楼。”
鹿照远并没有多想,他念了下祝岚行的新名字,还称赞一声:“这名字很适合你,听着就野性十足。”
祝岚行对此只报以微微一笑。
然后,他再没有给鹿照远开口做普查的机会了。他直接把话题引到鹿照远的身上,一回说鹿照远妈妈长得很好看,鹿照远遗传了妈妈的长相;一回问鹿照远弟弟今年几年级在哪里上学,反正话题多得很。
自从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鹿照远就沉默了。
和他沉默相对的,是他喝酒的速度陡然变快,还大口大口地喝。
等到祝岚行发现不对,想要阻止的时候,一整啤酒只剩下一个啤酒底,鹿照远用力眨了下眼,开口:
“你怎么长了两副面孔……有一副还是我弟的。”
祝岚行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橙汁。
虽说这人第一次喝酒,但一瓶就倒……酒量真的有点浅。
鹿照远对祝岚行招招手:“过来。”
祝岚行没有拒绝:“你醉了,我送你回家,你家地址是……”
话没说完,走到鹿照远身前的祝岚行被人一把搂住。
接着,他头顶一重,鹿照远将下巴枕在他脑袋上,深深吸一口气……并把他嗅了。
“你的味道像大祝。”
“大祝?”
“祝岚行,昨天转到我班里的转学生。他头发味道好闻,但人不行。”
“人怎么不行了?”
“特别装。”鹿照远慢吞吞说。
“……”
“而且我觉得,”鹿照远语出惊人,直觉也惊人,“他像有跟踪癖,一直在观察我,尾随我。不然没道理转学才一天,就和小祝说我的外号。”
“你不观察他,你怎么知道他在观察你?”
“……”鹿照远。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鹿乐成,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鹿照远不高兴了。
祝岚行当然站在自己这边。
鹿照远喊出的名字让一个人影浮现在在他的脑海中。
今天在商场见到的小孩,挺瘦,校服挂在身上,像个面口袋,松垮垮的,脸色也黄,眼底青黑,跟鹿照远妈妈一样,看着不太健康。
“我忘了。”这时鹿照远又说话,他盯着祝岚行,居然很有逻辑,“你的洗发水味道不一样,你不是鹿乐成,你是长着鹿乐成外表的祝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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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野楼,你有兄弟吗?”
“有。”
“要亲的那种,表的不算,表的塑料情。”
“……亲的。”
“那就不塑料了。”鹿照远哦了一声,“你们关系怎么样?应该挺好的吧?”
“挺好。”
鹿照远仿佛叹了一口气,声音里似乎也有点苦恼。
“怎么个好法?”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们王不见王。”
两人大眼瞪小眼。
虽然鹿照远现在醉得厉害,祝岚行还是注意着没说太多。
这人十分精明,少说少错。
鹿照远愣了半晌,也不知道从这段对话中琢磨出了点什么,他看着祝岚行的眼神炯炯又意味深长。
“小祝。”
看得出,鹿照远正字斟句酌。
“你心思真的很歹毒,对表哥百般陷害,和亲哥彻底闹翻……但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祝岚行搭了句。
“担心你智商不够,要不是我扛着你跑了,你现在还想吃烧烤?只能在三毛的办公室里吃检讨了。”鹿照远纠正,并真挚建议,“别把399花在请客吃饭这种虚无主义上,任何让你请这种饭的,都是骗小孩钱的。你还是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吧。”
他朝服务员喊了一声:
“上一盘核桃。”
服务员也冲他喊了一声:
“这是烧烤店!”
饱受人身攻击的祝岚行叹了口气:“我们回家吧。”
鹿照远:“嗯。”
祝岚行看着对方,人大马金刀坐着,也看他。他只好再问:“你家地址是?”
鹿照远脸上泛出点点疑惑:“我家不就是你家?”
祝岚行解释:“我家不是你家,我家是我家,你家是你家。”
鹿照远先是不吭声,再问,对方就从喉咙里低笑一声,一副看小鹿拱自己的霸鹿模样:“还想和我分家?”
说罢,再一揽祝岚行,亲昵地拿下巴蹭蹭他的脑袋。
“弟,你的脑袋比以前好蹭了,弧度改变了。”
“……”
得了,这回又觉得他是鹿乐成了。
祝岚行有点后悔让鹿照远把啤酒拿过去了,对方的思维真跟鹿一样,弹力惊人跳脱无疆,两下就蹦到祝岚行赶不上的地方。
“你弟忘了家里地址。”祝岚行说。
“……”鹿照远沉默片刻,“弟,你智商和小祝一样很堪忧,一个亲爹亲妈生出来的,怎么没遗传到你哥的优点?”
可能真的像你才吃枣药丸吧。祝岚行赶着又问了句鹿照远家里的地址。
鹿照远依然摇头:“不说,随便说家里的地址不安全。”
“那你……”祝岚行试探,“别说,直接打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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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思索片刻,似乎认可了他的提议,直接拿出手机,按了两下……“啪”。
没拿稳,手机掉桌上了。
祝岚行觉得自己可能不能指望鹿照远,要说他现在拿了鹿照远的手机,给鹿照远家人打个电话,问清楚地址或者直接让对方家人来接,都可以。
办法总比困难多。
不过……
“我让你家人来接你?”祝岚行直接问了。
“不用,太麻烦了。”鹿照远果然拒绝,这句倒是干脆利落,半点看不出醉态,还附送祝岚行一个皱起的眉头。
祝岚行并不意外,之前的短短会面,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其实鹿照远不主动回家,对他而言,倒不是个坏消息。
他可以把鹿照远捡回自己家。
移动充电宝到了家里,不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那……”祝岚行再度试探,“我带你回家?”
鹿照远扫了他一眼,点点头,好似等这句话等挺久了。
得到了人的首肯,祝岚行拿出手机,按照贴在桌子上的教程,用手机完成支付,再开软件,打车。
他在设置目的地时,还略微犹豫了下,不知道该到城市里的哪一处房产。
他最经常住的,还是之前变成小孩子时候,带鹿照远去的地方……
再带鹿照远去那里,其实也可以。
以防未来鹿照远认识很多祝岚行的“家人”,可以提前灌输一下这方面的东西,让鹿照远知道祝岚行真的有很多家人,而且他们家基因真的很坚挺,大家都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是……
十四岁·祝岚行带着鹿照远去了四岁·祝岚行家里,再变回十七岁·祝岚行和鹿照远一起上学……
果然还是太复杂了。
祝岚行设了个新的地点。
狡兔三窟,多点腾挪余地吧。
第十章
最后祝岚行把鹿照远带到了城市中的一个小复式,复式面积不大,一层90平,两个卧室,二层通向顶楼,倒是有个室外恒温游泳池。
之所以选了这里,其实是祝岚行仗着充电宝就在身侧,蓝牙连接不会断,想要好好运动一回了。
但等真上了顶楼,感受下台风刚走的沁凉天气,祝岚行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鹿照远正醉酒。
躺在旁边,说不定就吹风着凉,再不注意一点,还有可能掉入池中,非常危险。
无论如何,这种唯一性的充电宝,必须严格保护,循环利用。
扶着人上来的祝岚行又把人扶下去。
其实也不算扶,自上了车后,鹿照远就把他当弟弟,从头到尾揽着他的肩走路……除了难走点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至少这样充电真的比较快。
重新来到一层的祝岚行目光在两间卧室上逡巡下,选择了客卧。
客卧里有台跑步机。
既然不能游泳了,那至少……跑个步?
他进了门,把人带到床铺旁边,想要放下,没放动,于是拍拍鹿照远的胳膊:“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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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仿佛有点清醒,又有点迷糊:“……这不是我们家。”
“这是祝野楼的家。”祝岚行,“你今晚睡这里。”
这里确实不住人,但每周都会有阿姨过来打扫维护,床单被子都很干净,鹿照远刚坐上去,就被那种阳光的味道所俘虏,懒洋洋打个哈欠:“困了。”
“脱了外衣就睡吧。”祝岚行对鹿照远没有任何要求,“我在旁边,有事叫我。”
可能喝酒真的喝上头,晕了,鹿照远这回没再说什么,无比顺从地扒了自己的外衣外裤,躺上床铺,很快闭上眼睛。
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祝岚行发现鹿照远睡着了。
对方慵懒地躺在床上,呼吸匀称悠长。
他关了灯,动作放得更轻,几乎无声地行走在房子里。
他先去厨房,在空荡荡的柜子里翻出瓶红酒,再带上耳机,来到阳台。
封闭式的阳台里,放置着跑步机。
祝岚行先将耳塞塞入,再端起酒杯,正要抿一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鹿照远的话,微微犹豫。
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到底适不适合喝酒……
算了。
等变回十七岁再说吧。
祝岚行放下酒杯,走上机器,开始运动,直到大汗淋漓,全身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才从跑步机上下来。
他去了浴室。
浴室有按摩浴缸,往里头一躺,水流带着韵律冲击在身上,配合着微高的水温,很好的缓解了运动过后的疲乏。
祝岚行惬意地在水中泡了半个小时,慢悠悠起来,还是没有忍住,小小喝了半杯红酒助眠解渴,才拿了床毯子,躺在沙发上。
彻底运动过后的身体,完全舒展开来,泛着些想把人勾入睡梦的酸。
临睡之前,祝岚行先看了下手环屏幕。
电量百分百。
无比安心和舒适。
他最后恋恋不舍地朝床的位置看了一眼。
鹿照远。
多好的充电宝。
真希望他能天天喝醉,天天在我家睡觉。
鹿照远是被渴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迷惑。
大床,落地窗,朝外望一眼,城市里高耸的大楼像一尊尊巨兽,沉睡在安宁的夜色里,和自己那间略显逼仄、只能看见对面花花绿绿衣服的卧室迥然不同。
鹿照远揉了下脑袋,记忆渐渐复苏。
他记得自己和小鬼喝酒,一不小心喝多了,还耍了酒疯,非扒着小孩子一起回家……
所以现在是在祝野楼的家里。
祝野楼呢?
鹿照远视线一转,落到房间里的沙发上。
那里有一盏小小的夜灯,夜灯打出一圈光晕,正好照亮了小鬼的脸。
他仰面平躺,两腿伸直,两手放在身侧,一床薄薄的绒毯子,从脚底一路盖到胸口,姿势规矩得跟用尺子量出来一样。
鹿照远其实是有点迷惑的。
两米大的床,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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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鬼有床不睡,睡沙发?
鹿照远自床上坐起,起身摸索自己手机的时候,他发现床头边堆了点东西。
开手机电筒一看,发现是件干净的浴袍和条全新的内裤。
大号。
鹿照远沉吟了下,觉得可能是小鬼拿了自家大人的号码给他。
但不管怎么说……
鹿照远的心被小小拨了下。
白天看着人五人六的,但私底下居然意外的体贴……也算是个反差萌了。
他握着手机,站起来,路过沙发的时候朝人看一眼,小声叫道:“祝野楼?”
对方没醒,睡得很熟。
于是鹿照远弯下腰,连毯子带人,直接抱起来,一气呵成,放到床上。
床那么大,睡什么沙发。
矫情。
他又往前,出了卧室,惦记着房子里或许还有其他人休息,也没开灯,一路靠着手电筒的光芒走到厨房,又从冰箱里找到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拿出来,一气喝了大半。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餐厅相通。
餐厅也是落地窗,站在窗前,一抬头,就能看见皎洁的月亮。
鹿照远看了会儿,低下头,重新点亮手机。
凌晨两点。
手机里一串刷到99+的微信消息,全是足球队里的人吹牛打屁的聊天记录。除此以外,没有未接电话,和来自父母的消息。
他的拇指在开关上按一下,按灭屏幕;没有几秒钟,再按一下,重新按亮屏幕。
他发了条短信给妈妈。
“今天在同学家睡觉,早饭不在家里吃。”
发完了,鹿照远收起手机,抱着小鬼特意给他找来的衣服,转身去浴室。
他的背后,月亮孤零零的,还有点寂寞。
进了浴室,很快地冲了个澡,再穿上小鬼给他拿来的新衣服,等重新进房间的时候,鹿照远突然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是放在沙发旁边的小夜灯。
沙发旁边本来就有盏落地灯,现在,落地灯的插头被拔掉,小夜灯直接插在插座上……
鹿照远看了两眼,走上前,思忖片刻,拔掉夜灯,再一路走到大床边,就着窗外的夜色,朝祝岚行处看了一眼。
小鬼眉头微微皱着,没有了之前的安稳。
果然,这家伙怕黑。
还真是个14岁的小孩,够奶的。
鹿照远将夜灯插到床头旁边,等橘色的灯重新铺下来,祝岚行眉心处的皱褶缓缓松开,才伸出手,戳一下脸颊,再捏捏。
皮肤够嫩。
手感怪好的。
这一觉睡醒,已经上午六点半,鹿照远揉了把自己的脸,正想下楼买点早餐,算是感谢对方昨天照顾了自己……结果转头一看,身旁只落下个毯子,还叠得四四方方,好好盖在枕头上。
“……”鹿照远试着喊了声,“祝野楼?”
没有人回应。
鹿照远下床,开门,外头也没有人,但桌上放了一桌子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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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稀饭包子到油条豆浆,应有尽有。
上边还附着张纸条,鹿照远捡起来看了眼,是小鬼留下的,一如既往的带点认真严谨的风格:
“亮哥:
早餐放在桌子上,你挑喜欢的吃,我先走了。走时记得关门就好,其他不用管,会有阿姨来打扫。
祝野楼”
鹿照远收起了纸条,不急着吃东西,先环视下周围。
昨天就隐约感觉奇怪了,今天再看看,确实很奇怪。
这个地方,视野很好,装修很棒……但怎么感觉,没点生活气,不像是住着人的房子?
才想着,手机响了,鹿照远接起来:
“喂?妈……嗯,没事,昨天玩得比较晚,正好朋友邀我留下来,我就没回去。”
“我知道,没有麻烦到别人。”
“好,妈你现在还在值夜班吧?我这里没事,你去忙吧,我挂了。”
他挂了电话,坐下来,一面吃东西,一面思考:
昨天真的挺麻烦那个小鬼的……
回头看看,能替他做点什么吧。
祝岚行比鹿照远早起半个小时,运动并泡澡之后的晚上,他睡得很沉,一夜无梦直到天光大白,才精神奕奕地睁开双眼。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从沙发上了床,旁边还有个睡得四仰八叉,很是不羁的鹿照远,以及来自对方的,还横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的胳膊。
祝岚行难得迟疑了下。
他小心地搬开鹿照远的手,中途得了些鹿照远闭着眼的不满嘀咕,再从床上下来,换好衣服,一路回到自己平时的房子。
也就在这里,祝岚行才能安心开机,恢复17岁的模样。
等祝岚行再拿好书,从房子里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逼近早读开始的时间,周围都是行色冲冲,赶着进校门的学生。
祝岚行来到门口的时候,正和值日委员对上视线。
值日委员真替祝岚行急:“别不紧不慢的,赶快进去,差一分钟迟到,再不进去你就要被扣分了。”
祝岚行想了想:“不着急。”
值日委员:“???”
值日委员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在无数赶着进校门的清流之中,成为了一股逆向而上的浊流,并一路浊到学校门口的小店铺,在里头呆了会儿,拿出叠花花绿绿书皮来。
而后,这人再到门口。
掏出学生证,刷卡进门。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点,祝岚行迟到了。
但祝岚行一点没有迟到的自觉。
他拿卡进了门,路过值日委员的时候,还冲对方点点头,微微一笑。
手中的书皮还是苗小卉给他的灵感,和苗小卉同桌的第一天,他就看见对方用粉色封皮仔细包好的教科书。
有了书皮裹着,老师就再看不见他上课看的是不是课堂的书本了,也就不会将他的书本再度没收——花花绿绿的封面底下,谁能知道语文不是语文,数学不是数学,英语,也不再是英语?
等到了教室,大家已经开始早读,领读的班长,从他进门开始,目光就一路跟随着他……
祝岚行神色自若地来到自己座位,坐下,正想把拿出来包上书皮,坐在隔壁,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笔的鹿照远先说了话。
对方的声音挺低,大概是不想影响早读的其他人。
“祝岚行,你有祝野楼的微信号吧?推我一下。”
祝岚行陡然沉默,他看看鹿照远,神色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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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对于鹿照远这个充电宝,他实在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但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祝岚行觉得解决了身份的困难之后,鹿照远总会明确地告诉他:
困难正进行。
他有微信号,但只有一个。
不同的微信号需要绑定不同的手机号。
想要弄一个新的账号当祝野楼的微信号,虽然有点麻烦,但不是不可以,只是……
祝岚行有点担心,自己未来,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大号一个小号,而是一个大号七个小号,他一人分饰八角,共同和鹿照远聊天。
他决定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中。
他放下书包,冷冷回答:“不给。”
“……”
鹿照远面无表情。
可可爱爱的祝野楼,怎么有个这么做作的哥。
第十一章
但简单地放弃不是鹿照远的风格。
鹿照远收拾收拾心头的意外,开口解释:“我昨天见到了你表弟……”
“表弟说了。”
祝岚行拿稳了拒绝的意思,又放松下来,继续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拿出书籍,准备给它包书皮。
“还说了你扛着他逃避教导主任的处罚,并带他去吃烧烤喝酒。”
“……”鹿照远一阵狐疑,“他对你说的?”
“他对他父母说的,我正好在旁边听着。”祝岚行并不打算表现得和祝野楼特别亲密,“他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后,把我表弟毒打了一顿……”
“毒打?”
这一声高了点,惹得讲台上的班长朝他们处瞪视。
“怎么回事?”鹿照远收了声,但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没有怎么回事。他们教训自己孩子而已。”祝岚行轻描淡写,为了分开两人煞费苦心,“他们不喜欢孩子和坏学生呆在一起,所以为了我表弟的生命安全,你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他说着,额外看了鹿照远一眼。
坐在对面的人没有急着反驳或发怒,对方甚至十分镇定,只微侧着头,注视他,一双星芒闪烁的眼睛,满含审视,尤其桀骜。
祝岚行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点,不过说都说了……还是希望能够就此打消鹿照远去找祝野楼的想法吧。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鹿照远收回视线,不再询问;祝岚行也把自己的皮,再在封面写上语文两个字,并摊开来,装模作样开始早读。
一节早读课很快结束。
等到下课,他们这组的组长返身来到祝岚行身边,喊了一声:“作业。”
祝岚行:“……?”
他朝组长手上看了一眼,看见一份数学试卷。
这份试卷他没有什么印象,沉思片刻,才想起来昨天数学课的时候,他正在窗户外和鹿照远传小纸条交流感情。
祝岚行:“昨天数学课我没上……”
组长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挪开放在最上面的数学试卷,让祝岚行看接下去的语文作文、物理试卷、化学试卷、英语试卷:“还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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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
他揉揉眉心,正想说话,突然发现身旁有点动静。
早读课下课,几个组都在收作业。但隔壁组收作业的组长,每每路过鹿照远的位置,都直接跳过,压根不问鹿照远拿作业。
鹿照远同样,从始至终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敲击,仿佛收作业这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鹿照远为什么能够不交作业?”祝岚行开腔。
低头的人听见自己名字,抬起眼,朝祝岚行的方向扫了一眼,又没什么感情的收回目光,继续敲键盘。
“鹿照远不一样。”组长回答。
“我也不交作业。”祝岚行说。本来要求特殊待遇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已经有人特殊化了,祝岚行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候,也就显得分外坦然。
“这……”组长微微犹豫,也没反对,“行吧。不过如果老师问你作业的事情,我就直说了。”
“当然。”祝岚行点头。
点完了头,他又朝鹿照远处看一眼。
这个学校,差生待遇还挺不错的,上学玩手机,作业不用做……
差生·坏生·鹿照远正在微信群里发消息。
他所有人。
“谁认识初中部的?帮我打听个人,他叫祝野楼。”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就沸腾了。大家纷纷冒泡,先刷上一串“亮哥”,活像小弟恭迎老大那样把队列排得整整齐齐。紧接着,人脉最广的舒云飞代表众人发问:
“亮哥你找初中的小鬼干什么?”
“有点事。”鹿照远。
“我在的13号小甜甜群群主有妹妹在初中部,我拜托她问问。”舒云飞说,“对了,他是哪个班的?”
“不知道。”鹿照远打字,“应该很好打听,挺拽一小孩。”
新的一天十分安稳,借着早晨在校外买的书皮,祝岚行成功骗过所有任课老师,安安稳稳把一整本书看到尾声,只差最后十来页,就能看完。
这时正好放学,祝岚行本来打算再在班级停留十几分钟将书本解决,结果组长先捎来王勇男的口信:
“老班让你走之前去办公室一趟。”
他用口型说:作业的事。
不用对方提醒,祝岚行也知道是这回事,他摩挲下书页,带着些许还是没能一气看完的遗憾,将书本反扣桌面,站起来,到了办公室。
正是放学,办公室里没几个老师,王勇男作为里头最年轻的一个,座位紧邻大门。
祝岚行才走进去,王勇男就抬起了头,露出个如同小动物般善良的微笑:“转学的这两天还习惯吗?”
祝岚行:“很习惯。”
“习惯就好。”王勇男清咳了声,“既然习惯,为什么不交作业?而且老师还听别的老师反应,说你上课开小差,睡觉,看杂书……”
“老师。”祝岚行,“我能申请不做作业吗?”
王勇男一呆:“理由呢?”
祝岚行:“做作业对我没有帮助。”
“……”王勇男开始苦口婆心,“老师看过你转学之前的成绩,确实很不错,但不能过去的成绩就产生了骄傲的心态,高二还是很重要的一年,会学很多全新的内容,如果基础没有打好,高三的总复习会非常艰难……”
祝岚行耐心听完,说得更加直白:“做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情况有点尴尬。
这个学生非常不好搞。
王勇男脸上小动物般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他板起脸,祭出法宝:“祝同学,你家长的电话是?”
一般再头铁的学生,碰到这句话,都先软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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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出乎王勇男意料,祝岚行听见了这句话,不止没软,还爽快乃至欣然地报出一串数字。
王勇男立刻拨出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彬彬有礼,反客为主先行说话:“您好,是王勇男老师吗?”
王勇男:“我是,您是祝岚行的家长吗?……”
对面肯定:“我是他的监护人。您请说。”
光听着声音,王勇男就觉得自己正面对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他不知不觉坐直身体,委婉说明:“是这样子的,祝岚行最近两天在学校里的表现不是很理想……”
一通告状电话说完,王勇男有点口干舌燥,等待话筒那边家长的回答。
“老师,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家长的声音依然沉稳有礼,“但就我所知,贵校崇尚素质教育,我们将孩子放在学校,就是希望学校能够以素质的方法,启发孩子的向学之心。”
“……什么叫以素质的方法?”按理来讲,王勇男不该问这一句。但他心中已经盈满了不祥的预感,他打开保温杯,喝口水,解渴压心慌。
“不逼迫孩子做作业的方法。”对面说。
王勇男一口水呛在喉咙,搜肝抖肺咳嗽起来。
旁边等了半天的祝岚行伸出手,意思意思拍拍王勇男的背脊:“老师,小心点。”
“没,没事。“王勇男手忙脚乱抽纸巾擦溅到桌面的水,他对电话说,“你——”
王勇男很想说。
你不是这孩子的亲爹吧……
要是亲爹,能这样?
但他憋住了,隔电话说这个,毫无威慑力。他怀疑祝岚行之所以这么爽快给出号码,就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家长的号码,他预先料到自己会找家长,所以找了个人来假扮家长!
王勇男虽然是个入职没多久的新老师,但他和学生的斗争经验已经很丰富了。
他三言两语敷衍完这通电话,收了手机,目光炯炯看着祝岚行:“祝同学——”
祝岚行:“老师您说。”
“你这样不行。”王勇男,“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必须去你家家访!”
祝岚行眉头皱了下。
果然,刚才那个就是假的!王勇男心忖,越发成竹在胸。
祝岚行并不太想让人进入家中。
一来麻烦,二来容易露馅,毕竟他的身份和档案都是重新做的……
要不然,同意做作业?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用这个办法之前,祝岚行还想再争取一下:“老师,班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不交作业……”
“可能就是你一个人。”
王勇男没说话,说话的人在祝岚行背后。
祝岚行侧了身,看见鹿照远进入办公室,将拿在手里的卷子放在王勇男的办公桌上。
他朝上边一瞟。
好几张卷子没有错,但卷子上有大面积的空白,只有百分之三十不到的内容被填写做完。
他又扫了眼王勇男。
王勇男显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到了卷子就点点头:“放着我看看。”
说罢,还打开抽屉,再抽了几张卷子给鹿照远。
祝岚行一直等到鹿照远拿了卷子出门,才说话:“老师,鹿照远虽然交了卷子,但卷子上有很多没写的。”
王勇男:“关于这一点,这是我同意过的,鹿照远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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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没等对方说完,先提议:“我也可以像鹿照远一样,只做自己喜欢做的题目吗?”
当然不行!
作为一个很有原则的班主任,王勇男不需要思考,就能甩出这个回答。
但在开口之前,王勇男还是迟疑了下。
面前的学生可是个会雇人当爹骗老师的学生,万一逼得太紧,对方再搬出一个假爹……
他严肃的表情松动了:“实在不会的题目可以空着。”
祝岚行看着只有30%完成度的鹿照远的试卷。
王勇男也看见了,所以他额外补充:“至少要完成70%的作业量!”
祝岚行:“老师……”
王勇男神色认真:“祝同学,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老师很烦,但高考是每个人都必须过的一关,我们六年小学,六年中学,用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去闯这一关,现在距离这道关卡,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了。你是努力痛苦一时,不努力痛苦一世;考好了终生得意,考不好天天失意!就拿老师的例子来说,老师当年高考,就差一点点——”
祝岚行悄然叹了一口气。
他上过高中,经过高考,考了个好大学,也上了两年自己想上的大学。
结果不算太好。
高考是很多人改变命运的途径,可惜不能改变他的命运。
不过……
祝岚行看了眼王勇男激动到微红的眼眶。
没有必要和他争执。
可能争不赢。
商议的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祝岚行做出尽量写作业的保证之后,总算从年级办公室里脱身出来,才出门,就听见一声嗤笑。
“你也太拽了。”
祝岚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倚墙站着的鹿照远。
显然,对方在这里等他有一会了。
“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
从上午把事情吩咐下去以后,鹿照远就等着祝野楼的消息。
但先是拜托初中部的人找了一圈没找到,接着又让小弟们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去问,还是没有找到了。
找了这么一圈,鹿照远也回过味来了。
初中部没有叫做祝野楼的人,祝野楼压根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骗他……谁知道那小鬼是怎么想的。
鹿照远懒得去猜。
他只想找到人,把昨天欠的人情还一还,再顺便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被父母给毒打了……
“你这样直通通不交作业,老师怎么可能会答应。”鹿照远懒懒说,还有点儿对祝岚行简单粗暴的操作的鄙视,“你要真不想做作业……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祝岚行问。
“你把祝野楼的号码给我,我的作业给你抄。”鹿照远。
“……”
就你的吗……
祝岚行想着鹿照远的学渣属性和毫不端正态度的大片空白作业题,很迟疑,觉得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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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连抄都不想抄,”鹿照远垂下眼,薄薄的一层眼皮,透着老司机的劲儿,“我让向晨写作业的时候把你那份一起做了。他能写多种笔迹。”
“……”
祝岚行这回真实心动,只有还有一点疑惑。
“向晨为什么要写多种笔迹?”
密谋做坏事的两人当然没有停留在年级办公室的外头等抓包,他们边走边说,此时已经到了教室里。学校放学有些时间了,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就剩下向晨和舒云飞这两个和鹿照远玩得好的小弟。
鹿照远一路走到自己桌子前,挑张自己做了点的卷子,再自向晨桌面上抽一份今天的作业,展示在祝岚行面前,轻描淡写说:
“一模一样吧?天赋。”
祝岚行终于明白了。
向晨这个天赋,十成十是被鹿照远毒打出来的……
他沉思许久:“半年。”
鹿照远挑眉:“一周。”
祝岚行摇摇头:“三个月。”
鹿照远嘲笑:“一个号码而已,最多一个月。”
向晨奋笔疾书。
老大有事,小弟服其劳。
反正从作业到检讨,他都写习惯了。等写完一遍,有做不出来的,再劳动老大过目。
舒云飞欲言又止。
他知道鹿照远只是拿人家表弟的电话号码,但这一幕真的很像老大要追求小大嫂,不得不先搞定大舅哥,实在很钙里钙气没眼看……
祝岚行伸出手,与鹿照远轻轻一握。
两人达成友好协议。
“成交。不过——”
他为自己找小号争取时间。
“今天晚上我要先验货,验完了货,再给你号码。”
第十二章
晚八点,手机微信。
鹿照远:[作业1]、[作业2]、[作业3]
一连串的叮咚声惊醒了正在看电视的祝岚行。
祝岚行按下暂停键,拿起手机,点开鹿照远发来的图片。
填写得密密麻麻的。
和自己的字体不太像。
但也不必要求太高,这些应该足够用了。
祝岚行:“收到。”
鹿照远毫不含糊:“微信号。”
不用对方提醒,祝岚行已经换了原先的手机,打开微信。
他有微信。
这个微信,是真正的自己——27岁的祝岚行——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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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可能将这个微信号直接推给鹿照远……但祝岚行也不并打算找一个全新的微信号充当自己的小号。
他在微信号上划了一会,点入亲戚群组,发条语音:
“谁是初中生?”
他等了两分钟。
微信群里,一个黄色可达鸭头像跳了出来:“岚哥,我是。”
盲人的手机有读屏软件,一旦有消息来到,就会自动将消息朗读。
可达鸭像是知道祝岚行对自己没有印象,非常殷切地自报家门:“我是双语中学初二年级五班的高小默,您的表弟。”
祝岚行切了私聊。
看不见的时候,哪怕有读屏软件,依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直到眼睛恢复光明,才拥有了最基本的便捷。
祝岚行:“你发朋友圈吗?”
一根网线连通两地的人。
手机屏幕后边,高小默的表情和他用作头像的可达鸭一样,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听见了什么”的迷惑。
“……发。”
祝岚行再问:“发自拍吗?”
高小默:“……也发。”
祝岚行沉默着,没说话。
高小默觑着冷冰冰的屏幕,试探说:“如果岚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发朋友圈和自拍……”
……这倒也是个办法。
祝岚行想,于是他继续开口:“借你微信号用一个月。”
高小默瞬间拍胸脯:“没有问题!”
祝岚行再度说:“我要加一个人进来,他会以为你是祝野楼,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你在这一个月里,要扮演祝野楼,他发消息了你回,但不用主动找他,也不需要和他谈得很好,尤其不能和他见面,不能露脸——但也不能谈崩。”
最后一个要求,是考虑着自己还有一个月的作业量在鹿照远手里。
如果“祝野楼”和鹿照远谈崩,想也知道,鹿照远不会再当冤大头让向晨替他做作业。
高小默赶紧问:“祝野楼是谁?”
祝岚行:“我的表弟。”
高小默有点迷糊,还暗暗算了算谱系:“可是……表弟为什么姓祝,大姨明明和我爸一个姓,都姓高。”
祝岚行再把他的双胞胎父母的设定重复一遍:“从母系算,是表弟。”
高小默惊呆了:“大姨还有双胞胎妹妹?大姨丈还有双胞胎弟弟?怎么我十多年都不知道这回事,他们是从小就走丢了现在终于找回来了吗?!”
祝岚行:“……”
他确定面前是个货真价实的初中生。
“我骗人的。”他顿了一下,再开口,“骗人不是好习惯,不要学。”
唰地,高小默从脖子红到脑门。
他无比尴尬地抹把脸:“明,明白。”
祝岚行再次确认:“你确定没有问题?”
他拿了微信号后,会先和鹿照远聊一回,但不会时时刻刻上这个微信号等鹿照远的消息了,天天在一起还精分,容易露馅,不如找个替身。
“肯定没问题,我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高小默找回状态,一不小心,瞎说大实话,“就吊着他呗!”
敲定了高小默这里,祝岚行又用自己的号把高小默的微信推给鹿照远,再下线,登陆高小默的账号,通过鹿照远的申请。
通过的时候,还很谨慎地设置了“朋友圈对他不可见”,才设置好,鹿照远已经发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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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微信号就是他的名字,头像则是自己踢球的背影,和现实中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鹿照远:“昨天谢了。”
祝岚行:“不用谢。”
无论什么时候,鹿照远说话总是干脆利落:“我听你哥说,你因为我被父母打了?”
祝岚行:“皮外伤。”
想想,可能严肃了点,于是再补个微信表情符号。
[微笑]
消息发出去后,对面半天没回复。
等祝岚行将手机丢到一旁,结束暂停继续看综艺的时候,消息又来了。
鹿照远:“没事就好。”
祝岚行:“[微笑][拇指]”
节目正精彩,他懒于应付鹿照远,直接退出登录,并给高小默发个短信,告诉他账号用完了。
于是,等高小默登上线,正好看见一条消息。
鹿照远:“我给你寄点零食吧。昨天和你一起睡,早上本来想给你买早餐,但醒来就没见到你。”
“………………?!”
高小默都他妈惊悚了,他才通过鹿照远的朋友圈确定了这是个彻头彻尾24K金纯爷们,又见了这一行字。
就这行字,他硬是从中看出了十万字的总裁小说和三十分钟的打码视频,完了才缓缓意识到,所以这不是他以为的网恋网骗,而是始乱终弃!
不过岚哥是怎么骗到对方相信是他是初中生?
难道黑灯瞎火……
咳咳,算了,怎么骗的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回?
此时的鹿照远,刚刚敲响弟弟房间的门。
门很快打开,鹿乐成的毛茸茸的脑袋从中探出来:“哥,有事?”
鹿照远:“来问你个事,你们学校最近有什么比较流行的零食吗?”
两人虽然是兄弟,但并不上一个学校。
鹿照远在实验中学,鹿乐成在双语中学,后者的学校算是贵族学校,里头流行风向变得快,大家都比较时髦……对于因自己而无辜被打的祝野楼,鹿照远还是挺歉意的。
但祝野楼明显不想多谈受伤的事情,鹿照远也就只能买点好东西过去,安慰安慰对方受伤的心灵了。
鹿乐成转头拿手机:“还真有,哥你等下,我找找,发给你。”
这个空隙里,手机正好震动,鹿照远低头一看,看见祝野楼发来的消息。
[镭射彩虹酷炫可达鸭旋转出场.GIF]
鹿照远:“……”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于是再往上滑了滑屏幕,将前面的微信自带中老年默认图标和现在的欢脱皮实二次元画风对比了下……
“跟精分了似的……”
他轻声嘀咕一句,但想想自己和弟弟聊微信,也是满屏幕的活奔乱跳表情包,就觉得这家伙现在才有点初中生的感觉。
果然,刚才是暗暗在生气吧。
鹿照远想着,见屏幕上再弹出条信息来。
“谢谢亮哥,不用了亮哥,我哥天天给我寄零食,我都吃不完。”
“你哥,”鹿照远,“祝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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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4,”高小默,“我天下最好最大方的哥!”
“……”
鹿照远给了对方一个省略号。
天底下最好的哥?
他想着祝岚行那张清心寡欲性冷淡还憋着坏的脸,缓缓啧了一声。
虽然想要补偿一下小孩,但小孩态度坚决的拒绝了,鹿照远也没勉强。
他收了手机,对鹿乐成说:“别找了,暂时不用了。”
鹿乐成:“……啊?刚把链接发给你了。”
鹿照远不在意:“发了就发了,未来可能会用到。”
他本来想走,走前想起自己提起零食之后,祝野楼的态度变化,脚步一缓,问弟弟。
“你想吃吗?想吃我给你买。”
鹿乐成眼睛亮了:“可以吗?”
鹿照远:“当然。”
鹿乐成飞速:“那我要中间第三个链接的鲷鱼烧冰淇淋!”
鹿照远笑笑,挥下手,答应后走了。
人在家中坐,零食天上降。
鹿乐成比了个Yes,打开手机,将今天份的幸运发在朋友圈。
刚发完,就刷出条新的内容。
默言默语:
“今天给个帅哥哥做陪聊了,跟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感觉非常无敌螺旋踢腿半空劈叉般奇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达鸭掐脖子.jpg]”
鹿乐成的微信号里全是同学和家人,默言默语就是他班上一个叫高小默的同学。
两人不算熟,同班两年也没聊上十句话。
但这条朋友圈实在有点好笑……看着就让人想笑。
鹿乐成留了言。
小鹿蹦蹦跳:“真这么好玩?”
默言默语迅疾回复:“你无法想象的好玩,主要是反差感和秘密性。”
写完了仿佛暗语一般的回复之后,高小默一下惊醒。
我在干什么。
我飘了。
我居然敢在背后说岚哥了!
“不行不行不行。”高小默自言自语,“你看看你全线最新版最大容量苹果智能设备,再想想寒假暑假两趟出国游和过年时候五位数的红包……岚哥可不只有你一个亲戚弟弟!”
“凡是岚哥说的,都是对的;凡是说岚哥错的,都是错的。”
高小默坚定思想觉悟,郑重删掉刚才厚码的朋友圈,隔空表白:
“岚哥,你就是我的岚爸!”
事情比祝岚行想象得更加顺利。
他把高小默的微信号给鹿照远以后,除了当天晚上有沟通之外,一直到周五,鹿照远都没再找过“祝野楼”。
没有交流,当然没有掉马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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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祝岚行多少也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上课看自己的书,放学有别人帮忙写作业,日子十分轻松愉快。
但是,周五之后就是周六日,祝岚行也得开始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为了继续充电,他得跟随着鹿照远的移动而移动。
而一个人天天跟着另外一个人,叫什么?
叫变态跟踪狂。
为了不那么变态,祝岚行费了些心思,套上假发,带着帽子与口罩,彻底变装之后,才出现在鹿照远打工的甜品店。
这家还是上回那家甜品店。
店长尤甜在店中走动、鹿照远站在吧台后做咖啡甜品,没了突发事件,一切都尽然有序。
祝岚行带着笔记本电脑进入店中,找了个距离鹿照远不远的角落坐下,才坐好,尤甜已经笑眯眯迎上来:“客人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周出了柚子新品,推荐尝尝。”
祝岚行没有说话,甚至略低了低头,将仅露出的眼睛,也用帽檐遮掩。
完了,再拿手指点点菜单,点的位置,正是尤甜推荐的柚子新品。
这家甜品店的人气还不错,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六点,人流来来去去,基本保持着七成以上的上座率。
尤甜名为店长,更像店里的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她,她就往哪里跑,好不容易忙到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尤甜也终于能够歇下一口气,跑到吧台旁边坐下,听着吧台后员工的八卦:
“……坐在角落的客人好奇怪。”
尤甜板着脸,对员工说:“没事做了吗?天天议论客人。”
员工并不很怕尤甜,笑嘻嘻小声说:“是真的奇怪,尤姐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个客人从进来开始一共点了一模一样的六份甜品。”
“六份?”
“对,全是西柚白雪冰,点完了也不吃,脸上口罩就没有拿下来过,而且每次等到一份彻底化光,就再点一份新的。你说他在想什么?有钱也不是这样浪费的吧。”
尤甜不免朝角落看了一眼。
戴帽子,戴口罩,一坐一下午,从进来就没有挪过位置……
是挺奇怪的。
其他人议论的时候,鹿照远就在旁边。
他没有加入讨论,神色漫不经心但动作细致地洗净吧台上的各种仪器后,甩甩手,脱下围裙,对尤甜说:“时间到了,我先下班了。”
尤甜:“去吧。”
鹿照远换了衣服,拿上私人物品,离开甜品店。
出了店铺门的时候,他特意回望一眼。
但没有帽子口罩人的身影。
一下午了都不挪动的人,在他刚刚离开店铺,就消失。
是巧合吗?
鹿照远觉得恐怕不算巧合。
哪怕这人遮得再严实,鹿照远也在看见的第一眼,直觉对方是祝岚行。
如果真的是祝岚行……祝岚行为了什么啊?
鹿照远挑了挑眉,挑出点纳闷和不爽。
玻璃窗外,鹿照远没站多久,很快离开,注意力全被祝岚行夺走的他没太关注身旁,也就没有发现,还有个寸头藏在人群里,尾随了他好长一段路。
寸头和鹿照远差不多大,虽然面上有点凶狠,但也看得出是个学生,他一路跟着,一路发消息:
“踩点成功。”
“鹿照远一个人,在家甜品店里打工,明天他上晚班。”
“我们叫几个人,明天晚上堵他一回,报上次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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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整个周六平平安安的过去,到了周日,祝岚行如法炮制,再度带着电脑来到甜品站等充电。
但这回挺波折,一整个白天,祝岚行都没有见到鹿照远,直到晚上六点以后,对方的身影才姗姗出现在甜品店的门口。
今天鹿照远上的是晚班。
口罩之下,祝岚行面无表情。
疏忽了。
白天白坐了。
坐这里,真累。
好歹充电宝来了,祝岚行也没挪动。
不知道是不是电量即将耗尽的缘故,他有点困,靠着墙壁低低打了个哈欠,于昏昏欲睡之中轻轻闭上眼睛……
这一觉不是太安稳。
人声和眩光总或有若无地纠缠着他,让他无法安心地沉入更深层次的睡梦。
正因为如此,当鹿照远的声音响在祝岚行耳旁的时候,他立刻就惊醒了。
明亮的灯光变得昏暗,甜品店里的客人全都走了,地板刚刚拖好,还曳着湿淋淋的痕迹,鹿照远站在他身前两步,眸光很亮,带着一丝咄咄逼人。
对上他的视线,鹿照远不紧不慢开口:
“客人,我们打烊了。”
“……不好意思。”祝岚行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他站起身,将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收到背包里,背起背包,转身离开。
离开的同时,他看了眼自己的电量。
35%
差强人意。
不过,好歹能够坚持到明天,等到明天,就可以走回正轨。
背了包,离开甜品店,祝岚行准备叫车回家。
但今天既是周日,又逢商店关门,一波还没有回家的人全部挤在广场处排队打车,祝岚行拿手机操作了一番,跳出的界面是:
前方还有18个人正在排队,预计等待20分钟,请耐心等候……
他看着手机界面一会,再抬头,发现鹿照远也出来了。
鹿照远并没有跑到人群聚集处来打车。
他在广场的另外一边逛了逛,祝岚行知道这是在找小黄车,昨天下班,鹿照远就是扫小黄车走的。
但今天不太巧,本来总能留下一两辆单车的单车架空空荡荡,鹿照远来回转了两圈,又在原地站上一会,掉头往前走去,可能是准备先走一段,再找小黄车。
祝岚行再度看向手机屏幕。
前方还有17个人正在排队,预计等待24分钟,请耐心等候……
祝岚行:“……”
他决定学鹿照远,先走一段,再打车。
夜晚挺静,路灯很亮,离了广场,周围人流变得稀少了些。
虽说这这一段路走近点明显还能蹭点电,但祝岚行依然克制地拉远了距离。
大半夜的,背后有个戴口罩的人一直跟着自己,得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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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鹿照远似乎对他隐隐有所怀疑……
安全起见,不要再做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了。
同一段路,两人越走,距离越远。
很快,祝岚行一个闪神,前边的鹿照远拐进拐角,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也没在意,拿出手机,正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打到车辆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些乒里乓啷的嘈杂声。
他怔了下,再听见一声高喊。
“拦住他!”
凶狠的喊声在安静的夜里传出老远,震得路边的路灯似乎都闪了一下。
祝岚行内心划过几道异样的情绪,他握紧手机,加快脚步,匆匆赶到鹿照远消失的拐角处,往内一看,漆黑幽长,盘曲如蛇的小巷里,不知哪里来的五个男生前后围成一圈,将鹿照远堵在中间!
马路上车辆行驶,车灯晃过,曲折如电的光线中,鹿照远对面的男生提起拳头,一拳揍在鹿照远的面门,嘴里还骂骂咧咧:
“上次在球场你不是很横吗?现在怎么不横了?”
对方背对自己,祝岚行没有办法看见这一拳对鹿照远造成了什么程度的伤害,他只能在第一时间举起手机——拍视频固定证据,打电话报警,找律师走法律程序,这是他脑海里反应出的第一流程。
录制才打开,鹿照远就动了手。
拍摄的第一瞬间,鹿照远就一拳砸在别人脸上,把一个人高马大一米八高男生,砸得双脚离地。
手机像素很好,将对面男生变形的面孔,扭曲的表情,突出的双眼和将嗷未嗷的模样,帧帧定格。
“……”祝岚行沉默了。
这种拳拳到肉的爽感……
不是,这种受害者完全不像受害者,一个人被对方五个人包围,却用一拳证明自己比对方五个人捆起来都有气势的行走的暴君的视频拿去当证据,真的可行吗?
正想着,前方传来一嗓子。
“你拍什么拍!”
冲突之中,堵着鹿照远后路的两个男生中的一个转过头来,他穿着白T,背后四个张牙舞爪黑色大字“有种来啊”,配着他的莫西干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别管闲事,放下手机,删了视频,不然连你也一起打!”
祝岚行抬眸看了对方一眼,出人意料的应声了:“好,我删了。”
反正这视频也讨不了好。
祝岚行干脆利落的删掉东西,又当着莫西干头的面退后两步。
莫西干头得意地冷哼一声,甩头再度加入战局。
就是这个时间。
祝岚行肩膀一低,将放了电脑的书包肩带滑到掌心,箭步上前,抡起背包,直接砸向莫西干头的后颈。
莫西干头直接向前扑倒。
两个堵路的人放倒一个,站在旁边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提着拳头对准祝岚行,拳风扑面,赶在重击吻上自己的前一刻,祝岚行拿起手机,在对方面前一晃,按下手电筒。
黑乎乎的巷子里突然闪出一道明亮的光源。
双眼正对上光源的学生惨叫一声,下意识扭头闭眼:“操!”
对方扭头,动作就歪了。
祝岚行轻松躲过这一击,趁机抓住鹿照远的胳膊:“快走!”
身后压力骤减,鹿照远不退反进,逮着打头的,狠狠揍到对方趴下为止,又赶在另外两个去帮忙的时候,回望一眼。
黑暗似乎没有染上鹿照远明亮的双眼,那双眼睛注视祝岚行,似乎在判断他是敌是友。
祝岚行又扯人一下,语气急促:“赶紧走!”
这回,人动了,还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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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有创意,不过杀伤力太低。”
鹿照远向祝岚行这里迈出一大步,手臂一伸,横过祝岚行面孔,抓住自手边来的人,那人刚被祝岚行用手机灯闪了眼睛,虽然短暂晕眩,却没有丧失任何战斗力,现在比刚才更愤怒一倍地冲了过来——
然后,就被一个侧摔,狠狠摔在地上。
人体落地的沉重声响,让旁边的大垃圾箱,都悄然颤抖一下。
鹿照远放倒了人,弯下的腰刚刚挺直:“……不会打架就不要随便冲上来。”
就在这时,圆棍带起的风声自身后响起,冲向鹿照远的脑袋!
多年黑暗的生涯让他在一瞬间辨认出这些内容。
这一位置过于凶险,他毫不犹豫用背替鹿照远挡了一下。
棍子敲在后背,很重,敲下去的一瞬间半个背都是僵的。
祝岚行踉跄了一下,接着立刻被人扶住。
扶住他的是鹿照远,他听见人低骂了一声。他没管,拿着背包用力向后甩去,背后传来一声闷哼,背包应该甩到为止了;他又拿着刚才甩出背包就抓到手中的笔记本,如法炮制,向刚刚爬起来的莫西干头丢去!
银色的苹果本子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银光闪烁的痕迹,砸得莫西干头都茫然了,甚至下意识伸出手,准备接住这个看着就很高端又很脆弱的电脑……
沉默的一息。
鹿照远喃喃:“你的电脑……这招,叫做乾坤一掷吗?”
祝岚行扯着鹿照远朝巷子外跑去!
这时身后的三个人全都站起来了,正疾步阻止他们,短短一程,祝岚行和鹿照远受了好些攻击,还好不重。
鹿照远居然还有心情问他:“电脑怎么办?捡回来吧?”
祝岚行言简意赅:“再买新的。”
他才说完,路过莫西干头身旁的鹿照远就伸手一捞,硬生生把被莫西干头抱怀里的电脑给抢夺了回来,还语调轻松:“行了,这回不用买新的了。”
“……”
祝岚行内心隐隐崩溃。
好在这时,两人已经冲出黑暗的小巷,来到明亮的道路旁。
路旁的灯照过嗡嗡飞舞的蚊蝇,落在两人身上,但事情并不算完,身后愤恨的呼喝还在继续,那些人也从小巷里头冲出来,还在追他们,尤其莫西干头,无敌愤怒:
“别跑!有种你们停下来!”
“把电脑给我还来,都砸了我还想拿回去?!”
“鹿照远你他妈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
“是男人我就跑垮你们,傻逼。”
祝岚行听见鹿照远磨着牙冷笑了这么一声。
从这一句话开始,祝岚行就从带着鹿照远跑,变成了,被鹿照远带着跑。
两人一路向前,跑过一段路后,后面的人已经不骂了,但凌乱和沉重的脚步依然在;再过一段路,祝岚行有点跑不动,跟着他的鹿照远敏感察觉了这一点,反手抓住他,拖着他继续向前跑。
接下去的一段路,是祝岚行跑过最难受的一段路。
过量的运动让他喘不过气,胸膛几乎爆炸,身体像是打开了笼头,汗水争先恐后排出来,滴在眼睛里,甚至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直到身旁终于传来一声:
“行了,甩掉了。”
他们停了下来。
祝岚行的视野全是晃的,他站不稳,胡乱走了好几步,才靠着墙壁,摇摇晃晃站定,晕眩在这时达到了巅峰,祝岚行觉得自己似乎意识中断了一下……之后,眼前闪烁摇晃的光全部不见了。
像是对着他的两扇光明的窗户,全部关闭。
他重新进入了黑暗的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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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恍惚之后,祝岚行在一片寂静的漆黑中意识到,刚才并不全是运动过量,他还耗尽电量,变成了20岁后,瞎了的自己。
僵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鹿照远的声音传来:
“你的口罩都被打湿了,别戴口罩,捂着呼吸了——”
接着,脸上一凉,口罩被解开。
祝岚行睁大眼睛,但什么也没能看见,只有敏锐的耳朵,听见鹿照远的呼吸猛地粗重,再停滞,最后是一声含在他喉咙里的细响:
“你……你不是祝岚行……”
第十四章
鹿照远突然有些了迷惘。
面前站着的人口罩下……还是祝岚行的轮廓。
祝岚行虽然冷冷淡淡温温吞吞,还是有些烟火气的。
但这人不是。
时间好像将他单独放置,把他身上属于社会的属性统统抹消,只余下最纯粹的一个个体,孤独内敛,像黑幕上的一幅白色美人相,无声无息,美得惊心动魄。
等等,我竟然觉得祝岚行随和?
鹿照远一阵窒息,窒息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要和面前人相比的话,祝岚行看着倒也挺随和亲切的。
问题来了。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和祝岚行什么关系?
“你不是我的同学,你是……你怎么会在我工作的地方?”
他们在的这块地,旁边的路灯接触不好,闪闪烁烁,变幻的明暗给靠墙的人罩上了层神秘色彩,直到他开口说话。
“你说祝岚行?你知道他?”祝岚行开了口,成年以后的声线和少年时的声线并不相同,不用伪装,也十分低沉。他认真拿稳“不认识鹿照远大家意外碰见”设定,反问这一句。
“……他是我同学。”鹿照远解释。
“我是他哥哥,表哥。”祝岚行说。
“你是祝野楼的亲哥?”鹿照远接了话,又提起自己的问题,“你怎么来我工作的甜品店,祝野楼告诉你的吗?”
这话里有一个小小的陷阱。
他从没有和祝野楼说过自己工作的地点,鹿照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挖这个陷阱,可能是觉得……现在就像一杆子捅了一窝姓祝的,真的无比奇怪吧。
祝岚行当然听得出来,他给了鹿照远一个答案。
“我工作的地方在附近。”
“……”爬山一半闪了腰,这话真的接不下去。
“好巧。”鹿照远干巴巴说。
“是很巧。半夜回家还看见了一场围殴。”祝岚行淡淡说,末了又道,“你就是野楼提起过的小亮哥哥吧。野楼说你人挺好……小亮。”
鹿照远耳朵微微一麻,有点发热。
被家人叫惯了的小名从别人嘴里理所当然念出来,有点古怪,感觉……不太一样。
前方没有声音。
鹿照远不说话了。
置身于一片黑暗里,就是存着这样的痛苦,一旦没有声响动静,你就得调动一切处视力以外的感官,去感觉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变化。
祝岚行停顿片刻,向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伸手:“我的口罩。”
他估算得没错,伸出去的手准确地碰到了鹿照远,鹿照远也在同时给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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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但这个时刻,祝岚行指尖在摸到口罩的布料之外,还摸到了存在于对方皮肤上的黏腻湿漉。
他敛下眼,注视手的方向,眼前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
“你受伤了?”
手臂上确实有点痛,鹿照远借着灯光看了眼,整个小臂都破了皮,像被按在砖墙上狠狠摩擦过,一片脏兮兮血糊糊。
他拧着眉想了下,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伤到的:“没事,小伤……”
祝岚行在鹿照远说话的同时,握住鹿照远的手腕。
他挑的位置很准确,指头根根缠上对方手背,却没有碰到一寸伤口:“手机搜一下,附近有没有医院,我们去医院包扎。”
他赶在鹿照远拒绝之前,不容分说道:
“不要这样回去,家人会担心。”
祝岚行看不见,不知道鹿照远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表情,但这句话可能说服了鹿照远,短暂的沉默过后,耳旁响起了指头敲击手机的细碎声响,再接着,是鹿照远的声音:
“……这点小伤去医院太夸张了。我看了下地图,前面五百米处有个药房,到那里买碘伏喷一喷吧。”
“好。”祝岚行同意了,“去那里。”
他抓着鹿照远的手背,跟着鹿照远的一路向前,中途鹿照远几次抽了抽手,也没把手抽出去,他将人牵得牢牢的。
半晌,鹿照远有点干巴巴说:
“那个,我伤得没有这么重,不用一路扶着我,搞得我身受重创生命垂危了似的。”
“我怕你跑了。”祝岚行。
“我有什么好跑的?”鹿照远费解问。
“你刚才不就想跑吗?宁愿冒着伤口化脓破伤风的风险,也不想去医院……”
鹿照远并不很认真听祝岚行的话。
他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的,往两人接触的地方看去。
理性上,鹿照远觉得两个男的手牵着手,是真的奇怪又娘炮;但感性上,他倒也……其实……不觉得讨厌吧。
不止不讨厌,还有点奇怪的亲切感。
好像拉着自己手的,不是今天才见面的陌生人,而是个很亲切很信任,让他感觉很舒服的……朋友。
鹿照远勉强下了个定义。
他不觉往祝岚行的方向靠了靠。
反正舒服,就再靠近点好了。
五百米的距离并不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伴随着一声“目的地到达”的手机系统提示音,导航结束。
尽管祝岚行已经暗自提高了警惕,还是在从街道进入药店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怎么了?”鹿照远反手撑住人,有点疑惑。
“没事,脚拐了下。”
祝岚行不着痕迹敷衍过去。不用他再说太多,前方已经有药店药师上来询问:
“你们要买什么?”
“碘伏,药酒,医用棉球。”祝岚行报出一串东西,“有矿泉水吗?”
别说,药店还真有矿泉水,就摆在门口,一件一件,码得整整齐齐。
药师手脚麻利地配齐了祝岚行需要的东西,挨个扫码,祝岚行循着滴滴的声音停在收银台前,一直等到药师说:
“好了,一共87块钱,怎么付款?”
祝岚行早有准备,摸索着解锁屏幕,将手机直接放到收银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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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付宝,你来刷吧。”
他说完,拿起袋子。
一手抓着鹿照远,一手提东西,看着确实没有第三只手能够操作手机付款。
这一串下来,不止药师,就连鹿照远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药师直接点开手机支付宝付款码,扫码收钱。
鹿照远则收起刚刚掏出来的手机,对方先付了就付了,都一起打过架扛过揍了,不至于这点小钱还推推搡搡。
拿好袋子,再收回药师递过来的手机,祝岚行没有走,他再问:“能帮忙我们处理伤口吗?”
平时是没有问题,但现在,药师有点为难:“我们马上就要下班了……”
鹿照远同样不以为然:“我自己处理就行。”
祝岚行没再说话,带着东西和鹿照远一起离开药店。
他记下了进门到收银台的步数,出去的时候就在心头默数,直到安安稳稳跨过那一小截门槛。
“找个公园椅坐着吧。”祝岚行说。
鹿照远左右扫一圈:“前面就是。”
依然是鹿照远当先迈步,祝岚行跟着鹿照远走,这一次,两人总共也没走多少步,鹿照远就停下来了。
祝岚行不动声色,向后微微退了半步,直到小腿撞到公园椅的边沿,确认了位置,才慢慢坐下。
他将手伸进塑料袋里,先拿出矿泉水,拧开,将干净的水浇到鹿照远的手臂上。
牵住的手始终发挥着锚点的作用。
祝岚行对得很准,瓶中的水流稳稳倒到了鹿照远的手臂上。
接着,祝岚行放下水,拿起棉球,单手抵在瓶口,全部沾湿后,擦拭鹿照远的手臂。
胳膊能够通过锚点来确定,伤口的形状不能。
祝岚行第一次放开鹿照远的手掌。
他的指尖点在鹿照远胳膊的皮肤上,很轻,就像蚂蚁为了探路,轻轻点着自己的触须,点到了哪里是粗糙的,就用棉球在那里小心擦拭。
鹿照远有些不自在。
要换他自己来,矿泉水一瓶倒下去,碘伏照着伤口统统喷一遍,一分钟,保管完事,本来就没多严重,再耽误一下,都得自己愈合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也没办法将自己的手臂从对方的掌心中抽出来。
就这么僵着,等人绣花一样,一点点处理完毕。
等到手背上的血液也被擦拭干净之后,鹿照远松了一口气。
该完了吧?
这口气松得太早,下一刻,祝岚行抬起头来。
那双定定看过来的眼睛,尤其专注,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的全是自己的模样。
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接着,沾水微凉的指尖碰到他的脸颊。
祝岚行:“别动,你脸上也有伤口。”
第十五章
没有尝试开机,眼睛始终看不见。
之所以能够肯定鹿照远脸上有伤口,还是之前打架的时候,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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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视线明亮的时候,对于事物的观察没有像失明了这样仔细,祝岚行回忆着之前的印象,手指试探地在对方脸颊上轻碰着,一下按到了对方的嘴角,底下还藏着点尖锐的,是鹿照远的虎牙。
“嘶——”
很明显的一声抽气响在祝岚行的耳旁。
祝岚行反应飞快,一句话描补过去:“之前我看有人揍你脸颊,口腔内有没有伤到?”
“没事,没有。”
鹿照远脖颈后的寒毛悄悄竖起,他抿抿嘴,藏起自己的牙齿,但没有躲开祝岚行的碰触,这种碰触让他感觉到了一点点古怪的惬意,在一面紧张的同时,又一面感觉到放松。
可能……有些人天然让人亲近与安心?
“就是脸颊刮了下,刚才打架的时候,有个人戴了戒指。”鹿照远心不在焉地说着废话,还在心里琢磨着这种“天生亲切”体质。
仔细想想,在见到的几个人中,面前这个虽然看着最冷,但毫无疑问是亲切感最足的,祝野楼不太明显,确实也有些;至于祝岚行……
可能真没有。
也许是不同家庭教育出来的缘故吧。
鹿照远逻辑缜密地想。
同时,祝岚行也再一次计算着角度,伸出手……
这回碰到了伤口。
他悄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感觉到指腹下的粗糙。
刚才光线昏暗没看清,现在摸着……脸颊破了口,外皮卷起,足有指甲壳的长度,伤势并没有鹿照远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祝岚行沉默片刻,问出心中疑问:
“那些人是谁?看样子,他们是有预谋来堵你的吧?你之前和他们有过冲突?”
“外校的,算是冲突吧。”这个话题将鹿照远注意力扯回来了些,他嗤笑一声,“之前打过比赛,输球了急眼了,开始在场上下黑脚,不踢球了改踢人了……”
“然后?”祝岚行问,但他差不多知道后面的情况了。
“然后,”鹿照远长腿一伸,背靠公园椅,带着些懒洋洋的无所谓劲,“想踢人大家就一起踢人,难道只有他们长了两条腿?结果对方踢人的技术和踢球的技术一样烂,烂上加烂,输球又输架,最后被我们灌了六个球进去。”
鹿照远一动,祝岚行的手指就失去了方向。
他不安地蜷了下指头,按下立刻抓住人的冲动,将注意力集中现在的问题上。
祝岚行不太了解足球,以他微薄的知识,足球的输赢球数都低,有三五个球,似乎已经是了不起的大胜了。
至于像鹿照远说的六个……他也不确定是鹿照远这边太厉害,还是对方太鱼腩。
“所以他们这回来堵你。”祝岚行口吻肯定,他想着自己开视频拍摄到的鹿照远凶狠的表现,不露声色地试探一句,“还好你应对得当。”
“没什么大不了的。”鹿照远回复得极其平淡,“三不五时就要来一回。五个人还能打打,人数再多,就见机行事。”
“……”
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很严重。
打架对于鹿照远是家常便饭,一个一拳倒,三个不够揍,五个勉强行,五个以上,再掂量掂量。
这种打出心得,打出体会,打出风采,打出气势的模样,还真是独树一帜。
“为什么不报警?”祝岚行问。
“……我能够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报警?”鹿照远古怪反问,“又拖又麻烦,还未必解决得了问题。”
我只怕你未来被警方解决了。
祝岚行望着鹿照远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心里,缓缓回了这一句。
但可想而知,对打架事业这么娴熟的鹿照远,是不会听进去他这句话的。
他索性没有说,只在短短停顿后委婉告诫:
“你要心里有数,小打小闹没有关系,只怕有一次发生意外。能找警察解决的问题,还是找警察解决。不能或者不方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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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鹿照远一串数字。
鹿照远一下没反应过来,迷惑问:“什么?”
祝岚行再将数字重复一遍,这是属于27岁的祝岚行的号码。
“我的手机号码。”祝岚行说,“有任何需要的话,来找我。”
他真不想有一天要去局子里看鹿照远。
到时候,总不能也犯个事,跟着进去吧?
说完了最重要的,祝岚行没有忘记鹿照远脸上的伤口,再次拿起棉球和碘伏,对鹿照远说:“过来一些,我帮你消毒。”
鹿照远没动。
祝岚行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一会后,倒是响起了鹿照远的说话声,语气异样: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一个陌生人?”
“我比你大十岁。你对我而言,还是个小孩。”
眼睛失明,祝岚行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年龄。但人长大了,模样变化就小了,他选择告诉鹿照远真实年龄。
“照顾小孩,不需要太多理由。而且岚行和你同班。”祝岚行将这个借口说得像是真的,“他刚转学过去,你们好好相处。”
鹿照远吐出一口气。
怪异的对话有了个理所当然的结尾。
鹿照远也理所当然的回应:“我会的,大家都是同学。”
他再看祝岚行还拿着的棉球,伸出手,将其从对方手指上拿过来:“我自己来吧。”
祝岚行没有坚持。他眼睛不方便,做太多的事情容易露馅。
他等了一会,等到鹿照远的一声“好了”。
伤口处理完了,电量应该也积蓄得差不多,祝岚行没再试图做什么事留下鹿照远。
一来,时间太迟;二来,他认为鹿照远今晚需要休息。
祝岚行:“你打算怎么回家?”
鹿照远:“坐车,前边有车。”
祝岚行嗯了一声:“快回去吧。”
鹿照远才站起身,突然见着一样东西:“你的电脑。”
祝岚行:“放着就行。”
鹿照远没听这句话,他拿着电脑,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屏幕碎了,外壳的漆也掉了,我带去修好了,再让祝岚行带回给你吧。”
“没事。”祝岚行再说一遍,“不用在意。”
鹿照远没听,转身就走。
他心中有一杆秤。
几十块钱的医药费无所谓,非抢着付钱才是斤斤计较。
电脑不一样。
大件的财物,责任分明,要不是冲过来帮他,面前的人也不会摔出电脑,摔坏电脑。
走没两步,手臂被人扯住了。
鹿照远回头一看,坐在椅子上的祝岚行站起来,拉住他。
祝岚行拉住人后,停顿一下,按照感觉,揣测着抬起手,再慢慢放下,放在鹿照远肩膀上,揉了揉。
鹿照远仿佛在祝岚行望向自己的双眼中看见了一点笑意。
那点笑意像夜空里的星,明明灭灭,捉摸不定,勾得人一眼栽了进去,直到主人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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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个打工的学生,不要太逞强。这台电脑才买两天,拿回销售处,可以换一台全新的。”
也就几十秒的闪神,被美色所迷的鹿照远手中的电脑被祝岚行拿回去了。
他轻咳一声,挪开视线:“能换吗,那就好……”
解决了电脑的事情,鹿照远总算安心离开,祝岚行也重新坐回位置上。
他知道鹿照远是骑小黄车走的,脚踏蹬着链条的声音还在耳旁……但越来越远。
这道声音消了,其余声音响起。
角落传来细碎的西索响,也许是野猫在翻垃圾桶;前边有胶底摩擦路面的沉重脚步声,可能是醉汉恍恍惚惚地路过。
嘈杂的声音层出不穷,花样多端,可眼前又总是黑暗的,无论撕去多少层,也还有下一层的黑幕。
祝岚行握紧手机。
他置身在一个喧闹又孤独的世界。
世界永远喧闹,他恒久孤独。
接着,他抬起手,揉了下眉心。
七年的时间,本来多少有些接受了,但一旦再度恢复光明,黑暗就又变得令人恐惧,宛如一群蚂蚁,沿着你的脚踝,细细密密的往上爬。
能够缓解这种恐惧的,唯有光明。
也就是开机。
但现在开机,电量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明天上午,如果支撑不到……明天又是鸡飞狗跳,满嘴火车的一天。
祝岚行摸向手链的手,扣紧手腕。
几秒钟后,他克制住,松开自己的手,改握紧手机,解锁屏幕,拇指来到屏幕的左下角,点开通话,开始按数字拨号。
他想要拨打一个号码。
但是没有读屏软件的手机,不能让失明的人确定按键的位置。
祝岚行试了好几次,有时候成功播出电话,有时候没有成功,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没联系成功自己想找的人。
直到不知怎么地,按到了手机响起提示音。
“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是手机智能语音。
智能手机没有下载读屏软件,但有智能语音系统!
祝岚行恍惚过后,紧绷的心松开,这才发现后背冰凉凉一片,他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那一片冰凉就浸透皮肤,沁入肉体。
“呼叫威廉。”
这一次,电话接通。
对面传来的声音,正是之前和王勇男沟通过的“祝岚行家长”:“岚行少爷?”
祝岚行:“威廉,追踪我的位置,过来接我。”
离开祝岚行以后,鹿照远踩着小黄车,但骑得不快,慢吞吞骑没有两下,碰到十字路口的红灯,又停下来等待。
他有些心不在焉,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不在焉。
只是……今天见着的这个人的模样,老在脑海中晃着,两人晚上的对话,也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想。
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一个绿灯,鹿照远突然看见一辆豪车自身旁飞快开过,并停在他之前骑出来的小路路口处。
接着,车门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下了车,匆匆往里头赶。
鹿照远望了两眼,掉头,往回骑,骑到一半,就看见进去的中年人再度走出小路,这一回,他还扶着一个人。
是祝野楼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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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一路将人扶进轿车,绕到另一旁上车。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鹿照远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对方身体不好?
这一点迟到的明白带出了惊讶、懊恼,以及担心,三者在鹿照远心头纠缠,让回到了家,洗完了澡,都躺到了床上的鹿照远始终不能安心。
他摸到手机,点开祝野楼的微信。
“你哥哥还好吗?”
消息发出,对方秒回。
“岚哥?岚哥很好啊!”
“不是你表哥,是你亲哥。”鹿照远纠正,“我今天晚上见到你亲哥了。”
哐当一声。
陨石从天而降,砸在高小默脑袋上,砸出一排队列问号。
所以我岚哥,精分出来的,还不是一个号,是一个家族号?
他抹了把脸,赶紧截图,火速发送聊天记录给祝岚行。
然后消息石沉大海。
而微信上,鹿照远还在发消息。
“我刚和你哥分开,你哥被个中年人扶着走了,看着不是很好。”
“哦……我哥身体不太好,被人扶很正常。”高小默战战兢兢,在露馅的边沿疯狂试探。
鹿照远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他停顿一会,又发消息,“对了,晚上碰见你哥的时候忘记问了,你哥叫什么名字?”
“……”
靠!
高小默的脑海瞬间闪现以“野”为排行的一百种答案,又闪现以“岚”为排行的另一百种答案,还闪现——
妈的完全取不出来。
他只能寄希望于祝岚行赶紧回答自己,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祝岚行毫无回音。
直到微信再度跳出新消息。
还是鹿照远,短短一行,每个字里,都透着怀疑与审视:“你亲哥的名字,很难回答吗?”
“我亲哥叫……”
高小默左等右等,等不来,干脆一横心:
“祝霸总!”
他补充:
“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叫他祝霸总,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是一霸道总裁!”
第十六章
这天的最后,一路回到家里的祝岚行颇感疲惫,没精力再做些什么,只在漆黑中匆匆洗了个澡,便上床休息。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漫长时间之后,祝岚行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漆黑的。
有那么一瞬间,祝岚行分不清自己究竟醒了还是没有醒,他茫然地睁了一会眼,摸索着碰到自己手腕上的银链,在内心默念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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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收敛了。
一点微光在亮在视野的最远处,最后小得和芝麻粒一样,后来渐渐变大了,祝岚行先看见了天边的红日,再看见框着红日的窗户,最后,整个房间都进入他的眼睛。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坐起来,结果身体一晃,又倒了回去。
“……?”
祝岚行有点迷惑。
他试着抬了下手,手臂无力,又扯扯衣服,感觉整个后背都是湿的……直到他将手掌放在自己脑袋上,感受着上边明显过高的温度,才反应过来。
昨天晚上整了那么一回,他发烧了。
发烧了……就发烧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祝岚行依然起身,打电话让家庭医生过来,自己则简单洗漱吃东西,等家庭医生上门,给他诊断完毕开好了药,他正好去学校。
病可以生,电必须充。
一天都不能不见充电宝。
到了学校,事情就算完了。
发着烧又吃了药的祝岚行没有勉强自己,从早读课开始就趴在桌上睡觉。
中途迷迷糊糊的,一时是下课的喧闹声,一时是老师上课的讲题声,好像听见王勇男来班级里说了什么“统考”,这些句子全像是夏日里飞在空中的柳絮,看得见,抓不着,转眼就忘。
直到祝岚行听见向晨足以把楼给掀了的愤怒叫喊。
“艹,四中的孙子居然敢带人堵你?不要命了!亮哥,你喊一声,我们堵回去!”
然后是鹿照远的。
“行吧。”
简简单单,带点儿冷酷味道。
祝岚行: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一下起得猛,眼睛都是花的。
祝岚行撑了会儿桌子,眼前逐渐清晰,第一时刻,就看见鹿照远皱眉瞅他的模样。
“有事吗?”
“……没事。”祝岚行。
他话音落下,埋头敲键盘的舒云飞说话了。
“等等亮哥,四中那边有情况。”
“什么情况?”向晨急不可耐接话问。
“陈公鸡他们今天没去学校。”舒云飞说,他没抬头,“我打听出来了,最早出歪点子堵亮哥的就是陈公鸡,没事给自己剪个鸡冠头,染成红毛,还对学校说是天生的……天生尼玛,他再cos大公鸡他也扑腾不起来!肯定是昨天没堵成功,怕亮哥回头找他们,缩起来了。”
祝岚行对上人了。
昨天晚上他第一个拿包打的人就是个鸡冠头……莫西干头。
舒云飞的反馈让他的刚刚收紧的眉头松开,他看了眼鹿照远。
鹿照远靠在墙,舒展双臂放在窗台上,头稍稍后仰。
晚风撩起他的头发,颊边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额外明显,他看了天空一会,扯扯嘴角,凉凉说:“等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报复之心溢于言表。
说完了这些话,鹿照远三人没在教室里停留,直接走了。
祝岚行和鹿照远前后脚出教室,但没走到一起。
他走得慢,前边三人走得快,不过一个眨眼,这三人已经没了踪影。
祝岚行没跟着,他自己想着事情。
心动满格_57
刚才听见鹿照远想去打架报复的时候,他其实有轻微的恼火。昨天才叮嘱了许多,今天对方就全数忘记,依然故我。
他不想多管,又生怕不管会让鹿照远最后被公安管,本来都决定通知班主任、教导主任,让这两位有资格发言的人先教会鹿照远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
现在么……
看见了鹿照远脸上伤痕的祝岚行打算缓一缓。
可能人心总是偏的,相较于主动带人围堵鹿照远、还破了鹿照远相的那伙人,祝岚行觉得鹿照远也没有那么迫切需要来自学校老师的教育。
要不然。
祝岚行沉默半晌,思忖着。
还是把受教育的机会留给对方吧,相较鹿照远,对面的,更需要这些。
祝岚行做了决定,当天晚上回家,就敲了高小默,准备拿他的号和鹿照远聊天。鹿照远的同学祝岚行不适合问鹿照远报复打架的事情,祝野楼就没有这种困扰了,他尽可以用这个号掌握鹿照远的动向,再适时插手,解决问题。
不过在这之前……高小默发来了一堆旋风霹雳哀求哭泣下跪磕头表情图。
祝岚行:“?”
他迷惑地看着这些图片,末了想起什么,往上翻翻,看见那句“祝霸总”。
祝岚行:“……”
他简略看了下两人昨天的对话,没理这个初中小表弟,把人踢下了线,去敲鹿照远。
“亮哥在吗?”
“什么事?”鹿照远在线。
“我知道我哥昨天被群流氓揍的事情了。”祝岚行淡定发问,“你还好吧?”
“没堵成,没事。”鹿照远言简意赅。
“知道是谁做的吗?“祝岚行继续问。
“其他学校的学生,过两天我去处理了。”鹿照远一语带过,关心的是其他事情,“你哥昨天被敲了一棍子,严重吗?”
要不是鹿照远提,祝岚行都忘了这回事。
他动动肩膀,胳膊伸直向后的时候有点疼,其他没事,应该只是青肿了。
“不知道。”祝岚行在微信上的回答漠不关心,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对鹿照远说过的设定,“我和我哥从不碰头,反正没见救护车到家里,他就算有事,也不是大事。”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那边半天没有回音。
祝岚行又打字,他斟酌着言语,试图在保持自己人设的同时,委婉劝说鹿照远:“亮哥,你这回打回去,回头他们再打回来,你再打回去……岂不是成了星期对抗练习赛,要成为一个固定长久的项目了?”
“想劝我别打架?”这回鹿照远回了,一针见血。
“没,就觉得这样有点傻。”祝岚行。
“这次打服他们。”鹿照远说。
话说到这里,祝岚行也放弃劝说鹿照远了,想来鹿照远也不会因为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小孩放弃打架。
他随手发了句:“亮哥,你火气有点大。”
鹿照远回复:“动你哥了。”
祝岚行微微一怔。
鹿照远又说:“堵我就堵我,何必扯个陌生人进来。”
这句发完,还有一句描补。
鹿照远:“你哥人挺好。”
祝岚行看明白了。
鹿照远这一次非要动手,居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划了两下,回了个不咸不淡的“嗯”,关掉微信,倒头休息。
心动满格_58
接下去的几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鹿照远没松打人的口,舒云飞就始终在探查陈公鸡等人的消息,祝岚行也始终用祝野楼的账号,旁敲侧击,关注事态。
聊着聊着,他还加入了向晨拉的“反击卑鄙无耻陈公鸡作战群”,算是真实地打入敌人内部,拿到第一手资料情报。
别说,舒云飞人脉也真不少,前前后后打听了一周,硬是找到了个靠谱的,得到了消息。
拿消息的时间是周五。
舒云飞又兴奋又遗憾,在微信群里发言:“找到陈公鸡他们了!本来想约他们出来,但这几个家伙真是人怂气短,硬要当缩头乌龟,就不出现。不过他们的躲藏地址,我也拿到了,就是这个!”
他共享地址没有多久,从来不在微信群里说话的鹿照远冒头了。
鹿照远:“正好周五,今晚放学去找人。”
时隔五天,依然记仇。
确认了鹿照远行动的时间,祝岚行挑好时机,赶在周五放学,鹿照远三人走出教室的时候喊住了人。
“我说你们……”
祝岚行开了口。
鹿照远找人找了一周,他也发烧了一周,烧得倒是不厉害,就是全身发软,没有力气。
他的声音有点哑,懒懒的,像缺了三天的觉一样困顿。
“是要去堵人找场子吧?祝野楼都告诉我了。找回场子没什么,但……能不能有点创意?”
“小孩子果然不靠谱。”最冲动的向晨抱怨,接着哈一声,“我们要去打架关你什么事?”
祝岚行:“是和我无关。但我这有个主意,你们要不要听听?”
“你——”向晨还想开口,是鹿照远拦住了。
鹿照远:“什么主意?”
“与其你们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上门找人敲门,和对方发生械斗,冒着被对方逃跑、被保安驱赶、被其余居民报警、被警方教育的风险……”
祝岚行说得挺慢,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清楚,这是他之前问卷高小默,让对方填了各种“最丢脸瞬间”后,做出的计划:
“不如把这几个旷课一周的学生的逃课基地,举报给他们班主任和学校教务处。一周时间,班主任连同年级长还有教导主任,会联袂上门,对他们施以最亲切的问候。到时候,你们就躲在角落,把他们被老师训成孙子的模样拍成视频,传到家长、学生群里头,再做几个沙雕爆笑表情包。”
“老师关注,家长教训,江湖风评一落到底,应该也没心思再出来吆五喝六了吧?”
自祝岚行说到半路,周围就没了声音,连最为不忿的向晨,都悄然噤了声。
他们一同看向祝岚行,目瞪口呆之余,只有一个感慨。
好……好毒!
这心肠,是真的毒!
第十七章
可正因为太过歹毒,鹿照远几人愣是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他们只想从肉体上征服敌人,而这家伙硬是从精神上征服敌人,这种精神战斗法一旦成功……大约陈公鸡从此就变成了陈阉鸡吧?
还真挺爽的……
然而鹿照远眉头微拧:“为什么想到出这么个主意?”
祝岚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烧得久了,不想动脑,可不动脑,鹿照远又不好糊弄……
他调动剩余不多的精神想了想:“为了我哥啊……”
这调子曳得长长的,里头听不出来有几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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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再问:“你哥?”
祝岚行嗯了声:“我表哥,不能让他白被打了吧?”
这下没人有疑问了。
祝岚行撩撩眼皮,将计划落实,顺便确定了周末光明正大和鹿照远相处的机会,一举两得:“今天你们先去踩个点,确定偷拍的位置,我去找对方学校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电话号码,把情况捅上去;明天我们在小区碰头,蹲点等他们来,再尾随过去,事情就成了。”
事情敲定,几人分开。
了却一桩心事的祝岚行先行回家休息;舒云飞自告奋勇先去踩点打探,拍下第一手资料回头发到群里;鹿照远没有反对,让向晨在群里通知一声最新情况,也回家了。
回到了家,鹿照远再拿出手机,才发现向晨不止全群通知了最新情况,还发挥主观能动性,一连祝野楼好几条,硬是把人出来了。
“怎么了……?”
然而这回上号的是高小默。他懵然无知,纯洁得就像一个小学生。
“我干什么?”
“明知故问啊你,把群里的事情全搬给你哥了还在这里装无辜?”向晨那叫一个没好气,对高小默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你的所作所为要是换到几十年前,就是二五仔,是要被拉出去枪毙的!”
“……”
天地良心,高小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无限惶恐,哼哼哈哈,甚至想要下线遁。
还好下一刻,向晨发了条三分钟的语音,把祝岚行之前出的主意一字不漏重复出来,这主意过于深刻,实在过耳不忘:
“说回来,你哥是真的毒,今天我听见他出的主意时候,心都抖了,就怕他把我们也给举报了……”
“其实我岚哥吧。”高小默听完前情提要,原地满血复活,万分庆幸对面是个话唠,“还真有过这个想法。”
这句话一出,别说正和高小默聊天的向晨了,就是屏幕之外的鹿照远,都感觉眼睑一跳,头皮发麻。
向晨:“真,真有?”
高小默:“骗你干什么,我岚哥就是这种人。”
向晨:“这也太爱打小报告了吧?!”
高小默这回可不乐意了,义正辞严纠正对方:“怎么能叫做打小报告?分明是贯彻社会主义道德思想,积极配合老师开展工作,拯救失足失学少年,学校应该奖给我岚哥一锦旗!”
向晨:“……”
聊不下去了。
高小默反而聊出了瘾来,继续对着旁人深情表白,抒发内心世界:
“要说我岚哥吧,身体不好是真的不好,可牛也是真的牛。那些打小报告的人讨厌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拿着身旁人的秘密去讨好老师。但我岚哥不是这种人啊,他需要讨好任何人吗?他不需要。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内心对这个社会,对学校学子的一份责任感!是完全公心没有私心的高尚道德操守!”
这段长长的几乎能刷屏的消息蹦出来以后,鹿照远接到了向晨的私聊。
向晨:“这小老弟,头壳坏去了吧。”
鹿照远:“……”
巧了,他也这样觉得。
而且他还觉得,祝野楼聊天画风实在奇妙,时而冷静理智,半天不说一句话,表情包也是中老年版本;时而热情洋溢,话语连篇累牍,表情包也和中二少年相差仿佛……
是真的精分。
向晨继续和鹿照远私聊哔哔:“你说那一长串话,我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是活体脑残粉现场吗?”
鹿照远:“……”
他同样觉得别扭,只要把这些形容代入一下祝岚行,立时有了格格不入的出戏感。
要说哪里出戏……
鹿照远又回头扫了眼那段长长的话。
突地,他眉头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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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好是真不好”——祝野楼为什么冒出这一句?之前并没有人说祝岚行身体不好,唯一一次提起身体不好,还是他和祝野楼私聊时候说的,说的对象,也是祝野楼的亲哥。
“对这个社会,对学校学子”——这种居高临下的形容也额外古怪,说的不像是他们的同龄人,倒像是形容一个已经出社会的有身份的人。
形容……
祝霸总?
鹿照远的脑海,滑过了这个词。
这个想法让鹿照远怔了会儿,下意识摇摇头,内心颇觉荒诞。
不同的两个人,怎么能混成一个人?
然而接下去的时间里,这个荒诞的念头就在鹿照远心里生了根,怎么挖也挖不去。
他停下,拧着眉,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古怪的想法。
来来回回分析了好几遍,鹿照远陡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天晚上,在去揭对方口罩的前一刻,他是万分笃定来人就是祝岚行!
但是后来,口罩揭开,出现的是祝岚行的表哥……祝霸总。
时至今日,鹿照远依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
说个名字,真的有这么难吗?
心头起了一根怀疑的线,这根线就在脑海里织成一张怀疑的网。
鹿照远再翻到当时的聊天记录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微妙。
当时他只以为两兄弟感情不好,所以祝野楼才满嘴跑火车,硬是扯了个霸总出来,但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这分明就是吞吞吐吐,含混其词,扯着嗓子喊一个拙劣的谎言。
再想当天晚上的情况,虽然身高有些不对,面容也有些不对……
但身高可以穿增高鞋,面容就更简单了,完全可以靠现代换头术化妆来实现。
所以……
鹿照远屏息凝神。
有没有可能,那天晚上的,不是别人,就是祝岚行?
顺着祝野楼的一席话,整理出了这个答案,鹿照远自己都蒙圈了。
他一面觉得不太可能,要真这样,祝岚行得多变态多跟踪狂?
但他一面又觉得,祝岚行在刚转学来的那一天,也确实挺跟踪狂……
是或者不是,还都只是鹿照远的猜测。
想要确定,还得找到证据,证明当天晚上的人是祝岚行,或者不是祝岚行。
这个题干困扰住鹿照远了,从他拿衣服进浴室,到他洗好了澡再出来,足有十五分钟,他还没找到解题的思路。
他赤着上身,穿条松松垮垮的长裤,心不在焉地拿毛巾擦头发,心思全在证据搜索上边。
直到鹿乐成从房间里出来,路过他时,说了一声:
“哥,我看你背后还青着,要不我再替你涂点药酒,揉一揉?”
鹿照远霍然转眼,直直看向鹿乐成,眼神分外锐利。
鹿乐成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哥?”
“后背。”鹿照远眸色收敛,眉头舒展,自言自语里,带着终于破解难题的得意,“我被砸了,后背青着;他被砸了,后背应该也还青着……”
等到当天晚上迟些,独自前往关键地点打探的舒云飞终于有了动静。
那是城市老小区的一栋楼里,舒云飞发在群里的一系列照片,不止有小区中、楼道内的图片,就连室内的图片都有。
甚至还有张照片拍着了这些人的桌子,那上面,空了的可乐罐散了满桌,到处是汉堡披萨的纸壳和没吃完的残留物,新的堆老的,看着都馊了。
“呕呕呕呕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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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一连发了一串恶心呕吐的表情。
“怎么连这个都拍!”
“我好不容易伪装送外卖地敲开了门,偷偷摸摸拍里头情况,还管拍到了什么?”舒云飞无辜。
“你怎么敲开门的?他们没认出你?”鹿照远问了一句,舒云飞经常跟自己在一起,也和对方打了两次照面,按道理来说,那些人应该认得舒云飞。
舒云飞得意道:“我找送外卖的小哥借了套衣服,再买个帽子口罩罩脸上,那些人就认不出我了。”
“……”鹿照远。
套路真熟悉。
舒云飞又说:“还好今天晚上踩了下点,那边的地形有点问题,就一条走廊,直通通的,他们在的那一户,又是走廊的尽头最角落处,我们没法偷拍,真想拍,得光明正大站在一条走廊上拍……”
但想也知道,对方学校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哪怕自己怒气冲冲上门削逃课的学生,也不可能让外校的学生拍本校学生的出糗样。
这叫家丑不可外扬。
这个现实的困扰让群里再次发生了讨论,但讨论了好一会,也没讨论出什么解决途径。
这时向晨发言:“啰里啰嗦的,这条不行我们就按照原计划,上门把他们打成孙子!”
这消息发出了好一会,祝岚行才在电脑的微信上看见聊天内容。
他刚刚追完了今天新更新的综艺,舒服了些,发条消息:“明天我带航拍无人机去,用无人机拍。”
顺便全体成员,免得这些人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原点,用暴力解决事件。
全员:“……”
噫!
这家伙,为达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等到第二天,众人集合。
鹿照远多看了祝岚行两眼。
祝岚行有点奇怪,今天的鹿照远,眼神额外不友好……
第十八章
“你们穿成这样干什么?”
四人聚首,鹿照远先打破沉默,问向晨和舒云飞。
难得周末,祝岚行和鹿照远的穿着都十分休闲正常,唯有向晨和舒云飞,一个头戴帽子,一个面遮口罩,最要命的是,这两人还行迹鬼祟,偷偷摸摸,一副全国在逃通缉犯的模样。
两人振振有词:
“干偷拍的活,得低调点。电视里的狗仔不都这样搞的吗?”
“……”
鹿照远一言难尽,但也懒得多说,这两人高兴就好。
因为有了现代高科技无人机,几人的集合地点从小区楼下变成了小区之外的一家奶茶店。奶茶店有户外座位,四人占了个靠花圃的小圆桌,祝岚行将自己带来的无人机放在桌子上,问:
“你们谁会操作无人机?”
鹿照远看了眼机子:“你不会?”
祝岚行没玩过这种东西:“刚买的。”
几人看着祝岚行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祝岚行:“?”
向晨比较耿直,张口直接问了:“看这牌子,不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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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祝岚行要回答,突然记起来如今大家都是高中生,还没有实现财务自由,顿住了,片刻后说,“我向我哥申请了经费,我们也算替他报仇,他怎么也要意思一下。”
这个理由完美无缺,鹿照远几个都接受了,但比较遗憾,祝岚行没有玩过无人机,他们也没有玩过无人机,既然大家是同一水平线,几人商议一轮,还是决定谁带来的谁使用,今天这个无人机,就归祝岚行操作了。
初步商议,祝岚行和鹿照远坐在原位,调试无人机,向晨和舒云飞则站起身,去奶茶店里排队买四杯饮料。
无人机的设置并不难。
两人对着说明书扫上两眼,已经心中有数,很快调试完毕,操纵着无人机翻过小区的围墙,一路来到陈公鸡几人所在房子的窗户外。
从窗户看进去,先是房子的饭厅,接着是条长沙发,逃课的几个人全窝在沙发上,背对窗户,看着电视。
这架无人机型号好,镜头棒,哪怕隔着层玻璃,也将房子里面的内容拍得历历在目,连他们在看什么电视剧都能看清。
祝岚行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不太满意:“这扇窗户位置太正了,如果中途有人回头,一下就看见无人机了。”
鹿照远提供一个思路:“先停在旁边,等人来了再飞出来拍摄?”
“无人机不能录音,没有声音的提醒,我们很可能错过关键拍摄时机。”祝岚行摇摇头,操纵着无人机上下飞行,试图找一个恰当的位置,既能拍摄,又不虞被人发现。
这有点难,连飞好一会,祝岚行都没找到合适的位置。
旁边看了有一会的鹿照远伸出手,和祝岚行一起调试。
手机屏幕就这么点大,两人同时操作,手掌必然相碰。
碰到之前,鹿照远没有任何歪斜的念头,但碰到之后,鹿照远突然闪过了个念头。
那天晚上,对方始终牵住他的手。
他还记得当时潮湿微凉的感觉,如果祝岚行的手也是这样的感觉……
鹿照远的注意力偏了两寸,眼睛看似对着屏幕,实则对着祝岚行的手。
他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祝岚行的手上,摸……
“亮哥,我们回来了。”前方响起一嗓子,向晨和舒云飞一人两杯饮料,联袂归来。
鹿照远面无表情收回手。
光天化日,男男摸手,有伤风化。
这两家伙,回来得这么及时干什么?
鹿照远颇为遗憾。
向晨两人并没有注意到鹿照远微妙的面色。舒云飞将鹿照远惯常喝的热可可放他面前,向晨则将另一杯冰饮给了祝岚行,再问:“现在什么情况?”
“好了。”祝岚行说。
前面调了半天没找到好位置,刚才鹿照远一起过来挪了下,正好卡住了窗台上方的视觉盲点,如今无人机的镜头能够收摄窗内全局,但里头的人只要不是走到窗户下探出头来看,就肯定看不见外头的无人机。
唉……
调整得太快了,如果再慢一点,刚才就有更多和鹿照远身体接触的机会了。
祝岚行颇为遗憾。
同样遗憾的两人将遗憾藏得很好,各自端着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拿吸管,开饮料,顺便看手机上的拍摄内容。
不过老师还没来,内容就很无聊,无非是几个人吃吃喝喝一起看电视。
看着看着,舒云飞想喝一口奶茶,结果往了脸上还罩着层东西,刚拿起杯子,吸管戳口罩上了,奶茶没喝到,吃了一嘴布。
舒云飞赶紧挪开杯子:“呸呸!”
鹿照远没好气:“把口罩脱下来吧,没人认识你。”他说完了舒云飞,也没放过在旁边大肆嘲笑的向晨,“你的帽子也是,有什么好戴的?”
向晨嘴硬:“我遮太阳。”
嘴硬完,人就怂,摘了帽子,和舒云飞的口罩一起,规规矩矩放在小圆桌上。
除了武装,舒云飞总算喝到了自己的奶茶,他喝一口,眼前一亮。
“我这杯好喝,向晨你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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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向晨也喝了自己的奶茶。
“是吗?我的也不错,你也试试。”
两人泰然自如地交换杯子尝了一口,又被另一种的口味惊艳到了。
向晨没把舒云飞的饮料还给人,直接一转手,上供给鹿照远:
“亮哥,这家的饮料做得真不错,你也来尝尝。”
拿着向晨饮料的舒云飞一看,一桌四个人,不好厚此薄彼,于是也将饮料递给祝岚行:
“祝岚行,你也来试试。”
两杯饮料,一根吸管,两口尝过,还有两口……
祝岚行和鹿照远一同沉默。
沉默之后,祝岚行委婉拒绝了,还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饮料,压压惊。
但饮料是加冰的,一入口,就激得嗓子发痒,咳了两声。
祝岚行微拧下眉,又把杯子放下。
鹿照远同样拒绝,他的拒绝可比祝岚行犀利得多,堪称狠插一刀:“交换那么多回,是喝饮料还是喝彼此的口水?间接接吻四个人也吻得太淫乱了吧。”
饮料各归各位,等待的时间挺无聊,几人无所事事看着自己的手机。
祝岚行坐的位置最靠近太阳伞的边沿,今天的太阳有些大,一直能照到他的眼睛,他挪了两次位置,试图躲太阳。
旁边的鹿照远于不经意的一瞥间看见了这一幕,心头再动。
摸手毕竟比较虚,再说,手的感觉随着人体的状态走,昨天的感觉不一定是今天的感觉,但如果把桌上的口罩给祝岚行戴上,就不一样了。
他还牢牢记着对方上回戴帽子与口罩的模样,只要让祝岚行做出同款装扮,昨日重现,他就能分辨真假虚实。
鹿照远一伸手,拿起向晨的帽子,扣在祝岚行脑袋上。
“遮阳。”
他言简意赅,完了又看剩下的舒云飞的口罩,理由也是奇妙:“刚才听你咳嗽,是感冒了吧,戴着口罩免得传染给我们。”
祝岚行抬了眼,他先看了鹿照远手里的口罩,又看了鹿照远的神色。
对方的神色倒是自然,还带点嫌弃。
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咳嗽会传染给他们吧。
祝岚行没接鹿照远手中的口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好的手帕,按得很低,只遮了唇上一点:“不需要,不喝冷饮就没事了。”
一股极大的失望笼罩了鹿照远。
这股失望比刚才没怎么摸到手的失望多多了。
但鹿照远没让人看出来,他若无其事地转回身,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所事事,在桌面上来回划拉——
祝岚行就是一道题,这题比他过去做的所有题都狡猾,想要搞清楚这道题,还得跟他建立更多的熟识了解和情感链接……
咳嗽又传来了。
压得很低,闷闷的,掩在按着唇的手帕底下,听得不甚真切。
鹿照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为什么现在还会有人带手帕?
他将自己面前那杯还没喝过的热可可转手递给祝岚行:“热的,你喝了缓缓。”
祝岚行有点讶然,略略一想,说:“谢谢,我重新替你点一杯吧,你想喝什么?”
鹿照远面无表情。
非要重新点一杯的话,祝岚行自己不会给自己点新的吗,这题除了狡猾,还擅长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直接拿过祝岚行面前的杯子,将吸管咬嘴里,敷衍道:“排队的人太多,和你换一下就行了。正好你这杯奶茶的口味我之前没有喝过。”
祝岚行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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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向晨一秃噜嘴,把话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报刚才的一刀之仇:“亮哥,你和祝岚行也互换口水间接接吻了?”
祝岚行:“……”
他看一眼鹿照远。
鹿照远拿饮料的手,僵住,僵了半天,感觉自己咬都咬了,尝都尝了,丢了很虚伪,不丢心也毛,只能拿眼刀剐向晨。
祝岚行清清喉咙,给鹿照远台阶下:“我感冒发烧了,别喝我的吸管,会传染。”
鹿照远顺驴下坡,抽掉吸管,掀开盖子,还要嘴硬:“麻烦。我身体好,感冒不了。”
两人喝着交换过的饮料,彼此相安无事。
那点咳嗽确实是冷饮激发出来的,喝了几口带浓浓巧克力味的微苦热可可,发痒的喉咙一下就舒缓了,正是这时,舒云飞一声惊呼:
“你们看,画面变了!”
第十九章
四双眼睛,齐齐聚集在祝岚行的手机上。
祝岚行看着屏幕,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站起来,朝旁边走去。
向晨瞬间激动:“是不是有人来敲门了?!”
舒云飞也不太平静:“很像,他走的方向就是大门的方向……!”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众人的议论还要快。
舒云飞话都还没有说完,镜头里的画面又变了。
只见沙发上的几个人像是循了声,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转头。
接着就有意思了。
大概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这些人就像是被浇了水泥那样凝固得结结实实,然后,下一个瞬间。
向晨:“Boom——”
这道声音配得好!
画面中,恰似一枚炸弹从天空落入沙发中,炸得他们人仰马翻,跨沙发的跨沙发,藏桌底的藏桌底,还有一个人晕了头,以百米冲刺的架势直奔窗户!
那种一往无回奋力拼搏的气势,就仿佛前边不是5楼的玻璃窗,而是100米的终点线!
可惜,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镜头一闪,一位满身腱子肉、很想体育老师的男老师刷地出现在镜头前,牢牢阻拦在窗户和学生中间,成为了座不可攀越的高峰。
说巧也真巧。
冲窗户的这位,鸡冠头,染红发,不是别人,正是陈公鸡。
看清陈公鸡绝望表情的刹那,舒云飞和向晨全笑岔了气,虽然之前已经觉得这种报复方式挺爽的,但真正见到了现场版,才知道这种报复方式是真他妈爽!
毕竟昔日里,虽然两方互不对付,但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一条基准线,反正都是会打架的坏学生,基本处于两方一打架,对方被削,自己也要被削的程度。
可现在,自己这方在岸上站得好好的,再回头看火烧对岸,越烧越猛,这种从身到心的舒爽和同情和幸灾乐祸——
向晨刚才配了个音,没过瘾,此刻继续当场外解说,配音配乐:
“快了,快了,就差一步……啊——不,不!”
舒云飞迅速就位,即刻接上,充当拦窗户的老师,和向晨一唱一和:
“你跑啊,有本事再跑啊,我看你能往哪里跑!”
向晨惨叫:“老师,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解释啊!”
舒云飞:“解释你这一周是怎么窝在这里一天三顿快乐肥仔水,把小肚子都给喝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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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勃然大怒:“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六块腹肌的肚子!”
舒云飞冷冷一笑:“六块腹肌?看这一摊软面,不止我要侮辱你的肚子,我还要轮番让你班主任和你教导主任,一起来侮辱你的肚子!”
实话实说,镜头里外,同样有趣。
鹿照远一路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你们啊,高考不去考相声系,真是国家的损失。”
舒云飞脸不红气不喘:“亮哥你和我想到了一处去,学校要有相声系,那一定是为我舒云飞创立的。”
向晨插嘴:“我就不一样了,虽然我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我志不在此。”
“那在哪里?”祝岚行搭了句。
向晨牛逼哄哄:“踢球,试训,成为国际明星!”
祝岚行还没说什么,旁边的鹿照远一口饮料差点呛在喉咙里,他心有余悸的摸摸自己的喉咙,半天,评价向晨:
“人有多大胆,嘴吹多大牛,这牛我看都能登月了吧。”
祝岚行自几人斗嘴开始,就微微扬起嘴角。
他内心觉得有趣,但不忘提醒几人,落实计划:“我录像了。你们可以开始截图做表情包,上传到学生和家长的群里去。不过我个人觉得,学生群就算了吧。”
祝岚行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
不至于非要让全校看这些沙雕表情包,让这些人在高中生涯里彻底抬不起头来,反正让家长看到,让家长丢脸,让他们有时间管孩子就行了。
他继续闲说举例,没有打出的牌,永远是最具威慑的牌:“你们手里头也可以留一份,万一以后他们还和你们发生了冲突,就把这个拿出来。或者有时候懒得买早餐了,也拿出来让他们给你们带吧……”
其余三人:“???”
三人想想以后万一再出什么事,己方一拿出视频,对面立刻猛虎落地式求饶;又想某一日睡晚了懒得吃饭,一个短信,对方骑着单车吭哧吭哧穿过大马路带来丰盛的早餐,到手上时早餐都还是热的……
祝岚行:“怎么了?”
半天,方才笑得最厉害的向晨竟然动了恻隐之心,本来以为祝岚行之前的主意已经坏出了汁来,现在才知道,“坏”,对祝岚行而言,是亲兄弟,是好姐妹,是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小心翼翼试探说:“这个,是不是太狠了让他们太难过了……”
祝岚行:“……?”
他不解向晨的担忧点:“他们越难过,我不是越开心吗?能量守恒了。”
几人:“……”
突然有点不敢再看手机屏幕了。
屏幕中那几个……得罪谁不好,何必得罪祝岚行?
唉,兔死狐悲,兔死狐悲!
再接下去,就是老师训学生的经典项目了。
这一项目持续的时间倒不太长,也就十来十五分钟,事情就结束了,老师带着学生鱼贯离开房子,祝岚行也操纵无人机,一键返航。
等无人机缓缓飞回奶茶店,降落到他们桌子上,昭示着这一场行动圆满结束。
几人间的气氛,陡然不同了。
少少的疏离变成了多多的亲切,向晨和舒云飞不会掩饰,看着祝岚行的眼光,已经和看自己人的眼光差不多。
就是这眼光里,多多少少,还藏着点怵。
祝岚行这时看了看时间,前前后后总共也就花了一个小时。
距离今天需要的全部电量,还有很大一个缺口。
祝岚行有点担忧,再找什么借口,能继续和鹿照远混一点时间呢……
结果这时候,鹿照远像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突然开口:“视频拍好了,仇也报了,正好聚一起,我请你们去按摩吧。”
忽然的邀约让祝岚行一怔。
自转学以来,一直都是他千方百计跟着鹿照远,还从来没有鹿照远主动邀请他的情况出现,这是因为……他已经通过这次事件打入他们的群体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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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扫了眼几人。
那还蛮简单的……
少年的爱恨,都简单。
思考的时间里,向晨和舒云飞已经欣然答应。
当老大的,时不时照顾下小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还表示:“这两天训练肌肉有点酸,正好去让师傅揉揉按按。”
鹿照远的眼神朝他这里扫来,祝岚行没让人等太久:“好。”
敲定了接下去的行程,几人上了一辆网约车,没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出乎祝岚行的意料。
他本来以为鹿照远所说的按摩店就是单纯的路边盲人按摩,没有想到车子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大型的汤浴馆,上下三层楼,桑拿汗蒸,洗浴泡澡,一应俱全。
不止他意外,向晨和舒云飞也意外。
三人都有点蒙,随着鹿照远,一路来到收银验了票换了钥匙,又顺着楼梯走到更衣处,都进了更衣室,向晨才开口:
“我们在这里按摩……?”
“嗯。”
“那其他的洗浴、汗蒸、游泳……”
“是套票,都可以享受。”鹿照远解释。
这下明白了!
向晨几人按照钥匙牌上的数字去找自己的更衣柜,祝岚行也行动。
他的数字和其他三人的数字出入比较大,是在靠近角落的衣柜通道里。
祝岚行独自来到通道处,刚刚脱掉上衣,开始解裤子纽扣,刚将纽扣脱出扣眼,旁边意外闪出一道身影。
这身影来得悄无声息,好像特意收敛了脚步似的,祝岚行微微一惊,立刻抬头,看见是鹿照远。
他放下心来:“是你啊。”
鹿照远:“嗯……”
对方回答得心不在焉,目光直直投过来,眼神几乎黏在他的皮肤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
祝岚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好旁边就是浴巾篓,他扯了条浴巾,披在肩膀上,挡挡空荡荡的上半身。
浴巾才上身,鹿照远的神色就变得额外失望,还说:“换衣服披什么浴巾?你也不嫌麻烦。”
祝岚行:“……”
祝岚行的手再度来到裤头处。
鹿照远的目光随着落下。
祝岚行沉默着,鹿照远也沉默着。
直到祝岚行手指一动,将脱不下去的牛仔裤再度扣起扣子,鹿照远才恍然惊醒。
“没事。”鹿照远神色很坦然,仿佛一切都是祝岚行想太多,“我路过去洗手间。”
说罢他就走了。
走了没有一分钟,人又回来了,还明显意外地看着祝岚行身上的浴袍:“你换好了?”
祝岚行反客为主:“换好了,我们去找向晨和舒云飞他们吧。”
鹿照远无法再说些什么,两人一同往前,还没几步,就看见了呆在一起的向晨和舒云飞。
这两家伙一回头,看见祝岚行与鹿照远,立马笑了:“亮哥,你和祝岚行真不是一个色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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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没好气:“说得你们和祝岚行是一个色号一样。”
向晨:“大飞的肚子是。”
男更衣室里,男的大多一条小毛巾搭脖子加一条平角裤,这样穿着的舒云飞整个肚子都露了出来,QQ的,弹弹的,向晨一手按上去,揉了两下,发出惬意的叹息,又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就有些不满意了:
“训练量不够,我最近也有小肚子了。亮哥你的腹肌倒是厉害。”
鹿照远冷瞥一眼:“知道就好,知道就别天天出工不出力。另外,祝岚行的肚子比大飞的白多了。”
这话出来,一下子,三个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祝岚行身上。
祝岚行:“……”
他退后一步,拉开了跟鹿照远的距离,还有点怕对方下一秒就冲上来,扯他的浴袍,这人今天真的很在意他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退后的时候,祝岚行发现了鹿照远眼神里明晃晃的遗憾。
……
可能不是错觉。
这点时间,鹿照远已经失望好几次了。
既然没有扒衣情节,这个话题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向晨转而说:“亮哥,我和大飞商量了下,决定一起去汗蒸,蒸完了再按摩,你呢?”
祝岚行感觉到鹿照远的视线朝自己这里转了下,又迅速转回去。
鹿照远:“我再看看,你们去吧。”
向晨没意见,和舒云飞一起,一人一条小毛巾裹住重点位置,快快乐乐就走了。
一下子,四个人的小团体只剩下鹿照远与祝岚行。
鹿照远的眼神终于正大光明落到祝岚行身上。
他先看对方搭在脖颈的的碎发,又看遮住颈弯的浴袍。
都特意来到这里,在公共场合脱衣服换浴袍了……这家伙还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要不干脆,假装不小心,一脚踩掉对方的浴袍?
鹿照远脑筋转悠,发出邀请:“我们一起去按摩吧?两人有伴。”
第二十章
祝岚行神色平淡:“好啊。”
今天的鹿照远确实奇怪,但无论怎么奇怪,电量的硬性要求都让他没法远离鹿照远,既然如此,还不如在对方的主动开口且要求并不怎么过分的时候一口答应,也免得情况越来越复杂。
不过……
还是要弄清楚,鹿照远究竟为了什么,态度突然变化。
明明周五放学分手时候,对方的态度还是很正常的。
祝岚行思考着,脚步不免慢了一些。
也正好,从更衣室出去有道门,鹿照远走得快,先过了门,祝岚行站在对方的正后方,一眼看见对方背脊上一道淡淡的青。
灵光闪过祝岚行的脑海。
祝岚行的脚步滞了滞,又在鹿照远察觉之前拾起。
他若无其事,紧走一步,赶上鹿照远,随同鹿照远前往按摩区,直至路都走了大半,才像是突然记起一件事情来,说:“你先进去,我去倒杯热水再过来。”
鹿照远偏头:“怎么了?”
祝岚行面不改色:“忘吃药了。现在回头吃个药,正好待会按摩的时候休息休息。”
这个理由没有引起鹿照远的任何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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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轻轻松松从鹿照远身旁离开,他当然没去找谁,而是一路走到前台处,对前台的服务人员说:“能帮个忙吗?”
服务人员微笑:“当然,请问有什么需要?”
鹿照远背后的淤青还在,意味着自己背后的淤青也在。
虽然不知道鹿照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但是很显然,对方今天的种种行动,都是针对他的身份来的。
要确认他的身份,得找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最决定的证据,就是他背后的伤痕。
得把伤痕处理掉。
“我需要粉底液。”祝岚行说。
服务人员:“?”
“还有遮瑕膏。”祝岚行继续补充。
服务人员:“……”
“最好……”祝岚行回忆自己妈妈化妆的步骤,“再来点散粉。”
服务人员:[笑容渐渐缺失.jpg]
服务人员觉得不能惯着这个客人。
她板正了脸:“客人不好意思,我们是一家正经的汤浴馆,不提供这些额外服务……”
话没说完。
祝岚行摸出了自己的钱包,打开,抽出一叠钞票。
现在大家都习惯用手机支付,但和年代脱离了的他总是会在身上带些现金。
红彤彤的钞票呈扇形摆在服务台上。
祝岚行抬起眼:“我还需要一个会化妆的人,帮我把背后的青肿遮一遮,可以吗?”
服务人员:“……当然可以!”
我们的汤浴馆一点也不正经!
这一对着背的化妆步骤非常快,五分钟的时间就处理完毕。
祝岚行对着镜子看了看,如果是隔着点距离,不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异样,当然,要凑近了,还是会露馅的。
祝岚行若有所思想了会儿,心里渐渐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这是一个机会。
如果计划妥当,说不定能够……
从离开到回来,祝岚行总共用了十分钟。
这个时间卡得正好,在房间里等待的鹿照远没发现什么不对,只是看着挺无聊的,两腿分开,松松垮垮靠在座位上,原本搭脖子的毛巾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全身上下就一条平角裤,身材……确实好到爆炸。
祝岚行瞥了两眼,目光在对方身上流连了下,觉得等未来两人关系更好一些了,他可以和鹿照远一同锻炼。
只要待会计划成功……
一同锻炼的时间,想来不会太远。
“药吃完了?”
房间内的鹿照远放下手机,按了铃,让等在外面的两位男技师进来。
这是个不大的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按摩床,祝岚行上了其中一张,对走到床边的技师叮嘱:“我有些低烧,刚刚吃了药。你待会按摩的时候轻一些,我睡着休息一下。”
技师满口答应:“没有问题,按摩完了你要不要再做个拔罐?我们这里有专门针对风邪感冒的拔罐,拔了之后再回去好好睡一觉,保管病情缓解!”
祝岚行答应了:“等做完按摩叫我。”
说罢,他躺下去,不过一会,就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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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个正休息的病人,余下几人都自觉地没有闲聊,这就显得按摩的时间额外漫长了。
鹿照远下巴支在按摩床上,眼睛半张半合,看着是睡觉,实则始终留有一只眼,悄悄观察另一张床上的祝岚行。
但祝岚行似乎真的累了。
自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来,就连换个休息的姿势也没有,全程神色平和,呼吸均匀,看着就像是早早睡着了一样。
鹿照远一路等了半小时。
掐着秒针指上数字十二的机会,一翻身,犹如猎豹那样,迅捷又轻盈的下了床。
正好好给他按摩的技师没防备,双手直接按到床垫上,差点闪了腰,当场“嘶”一声。
鹿照远不满地看人一眼,做个噤声的手势。
做完了又觉得这也不保险,于是再摆摆手,让两个技师都出去。
技师们对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又隐隐带笑地走了,走到门口,还贴心地替人把房门关上。
这是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了,只剩下自己和祝岚行。
鹿照远来到祝岚行身旁,他屏息凝神站了一会,依然没等到祝岚行睁眼,才伸手勾起浴衣的衣领,朝隐约露出的空隙窥去,那里……
“你在干什么?”
趴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正静静看着他,问。
“?!”
对上祝岚行视线的那一刻,鹿照远心脏都停摆了。
他的手急忙抽出,脚步也仓促地退后一步,但就在这时,祝岚行抬手扣住他的手腕,紧接着,躺着的人坐起来,而鹿照远被对方一带,倒在了按摩床上。
视线在瞬间旋转颠倒。
鹿照远先看见了天花板,接着看见祝岚行的面孔。
自己的手腕还在对方的手掌之中,对方的脸也在自己的正上方。
两人的距离,近得都可以听听彼此呼吸的韵律了。
……靠。
鹿照远骂得太早了。
一小会儿后,祝岚行开口,打破沉默。
“你趁着我睡觉的时候走到我身旁,掀我的衣服,看我的后背……”
“我没有。”鹿照远飞速反对。
“嗯。”祝岚行平静无波地纠正,“你不是看,你已经把手伸进去了。”
“我不是。”鹿照远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你不是什么?”祝岚行看着鹿照远,“你……”
祝岚行趁着鹿照远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化身帽子批发专家,尽情给人扣帽子:
“没想到你有这种特殊的爱好。虽然我并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尊重你的一切爱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会替你的爱好保密,毕竟这涉及到个人的隐私情况。”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鹿照远一气呵成说了整句话。
“是吗?”祝岚行露出隐隐的不信,“那是因为什么?从来了这里以后,你的行为举止就鬼鬼祟祟的,刚才我换衣服的时间,你还一路盯着,看样子很想好好看看我的身体……”
鹿照远后知后觉地品味过来,自己的行为真的挺变态的……这怎么行!
他赶紧澄清:
“我没想看你的身体,我想看的是你的背——”
这话一出,两人就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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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放开了鹿照远的手,稍稍拉开恰当而避嫌的距离……没成功。
鹿照远反手扣住祝岚行,坚强解释:“听我说完。我想看你的背,是因为……”
话到这里,鹿照远终于回忆起刚才电光石火间看见的情景,对方的背脊……一片光洁。
祝岚行不是当天晚上那个人。
确认了这点后,鹿照远心头空落落的。
“因为你哥哥。之前我和你哥在半夜碰到了陈公鸡他们,后来我想了想……怀疑你就是你哥。”鹿照远勉强说完了这段话,不用祝岚行说,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当然你们不是同个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我哥?”祝岚行不动声色,“因为我们长得像吗?”
“多少有些吧。”鹿照远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此时压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原来你对我哥比较感兴趣,你可以早点说……”祝岚行又说,“其实我哥对你的印象也很好。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而不是怀疑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鹿照远说不出话来。
祝岚行又主动建议:“你不是有我哥的手机号吗?没事给他发发短信,他会回的。当然,你们之间,要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这是祝岚行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祝野楼”这种小孩子,是哪怕他砍断自己的腿也不可能扮演成功的,但成年后的自己则不同,只要在装束和面容上做些轻微的调整,就能够骗过其他人。
而每逢周末,他都需要跟随鹿照远。
此时最好不要使用现有身份,否则一年365天,天天必须在一起,傻子也知道有问题。
这种情况下,之前和鹿照远一起挨过打且受对方青睐的身份,就额外珍贵,必须妥善利用了。
“……”鹿照远尽力解释,“我真的不是……我只是误会了……”
“现在我们解除了误会。”祝岚行露出一个清清淡淡并不狡猾的微笑,“你……咳。”
祝岚行突然抬手掩唇,咳嗽了起来。
鹿照远意外:“你不是吃药了吗?还咳?”
“低烧引发的咳嗽,快好了吧。”祝岚行一面咳一面说,咳得身体都微微弓了起来。
鹿照远看人着实有些痛苦,手肘一撑床铺,半坐起来,一手环着人,一手拍祝岚行的后背,没碰的时候不觉得,一碰到,就发现祝岚行一身冰凉的冷汗:“我记得你这一周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你不会烧了一周了吧……”
他突然想起之前祝岚行也低血糖晕过一回。
仔细想想,转学过来才两周,已经倒下两回,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生病,身体是真的不好,祝野楼在微信上说的那句话,也可以解释了。
果然是我多想了吗?
正想着,背后门锁一响,被人推开。
按摩床上几乎揽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向门的方向看去,看见向晨和舒云飞一前一后走进来。
“亮哥,你们干嘛搂——”
走在前边的向晨刚刚张开嘴巴,脱口了句,背后的舒云飞突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并冲鹿照远和祝岚行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速度退后,马上关门。
“靠,跑什么,别乱想……”
鹿照远话说都完了,才发现自己和祝岚行的姿势确实比较暧昧,他耳廓红了下。
他贴在祝岚行背后的手,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后还是顺应本心,继续拍着祝岚行的后背,告诉他:“如果真的不行,就先回去休息;如果还可以,我就陪你去汗蒸一下,说不定病就好些了。”
祝岚行总算顺过气,对鹿照远笑了下。
小朋友意外的细心会照顾人。
他不吝夸奖:“你对人真好。”不等鹿照远接话,又说,“我们一起去汗蒸吧。”
“……”鹿照远也是第一次发现祝岚行人其实……还挺好,他咳了声,“那就一起。”
对上祝岚行微弯的唇,他脸莫名有点热。
可能是空调打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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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众人在汤浴中泡了大半的时间,后来的鹿照远也和向晨与舒云飞解释了下自己与祝岚行的体位问题,另外两个人十分乖巧地表示明白了解,绝对相信鹿照远的解释。
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一切听你的。
等众人终于散了,祝岚行带着满满当当的电量回家,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后,总算感觉好些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充电充得满,等到周日醒来,电量也还有好一部分没有用完,祝岚行估量着自己的身体,又吃了一天份的感冒药,并在家中好好休息睡觉。
这天虽然睡得昏昏沉沉的,但等到翌日再度醒来,祝岚行久违地感觉到了神清气爽——持续了一整个星期的感冒终于痊愈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来到教室。
教室里,多了很多平常没见过的生面孔,连他的座位都被人占了,祝岚行还没反应过来,背书包走过来的苗小卉已经向他打招呼:
“祝岚行,考试分班表已经出来了,你在哪个教室考试?”
第二十一章
祝岚行:“……?”
可能是他脸上的茫然过于明显了一点,苗小卉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祝岚行的目光里,都透着些同情。
“上一周老班强调了三四回了,最后还是在我们周五放学时候说的,你都忘了?”
祝岚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但仿佛又有些模糊的印象。
他沉吟着:“这是月考?”
苗小卉:“变异月考。”
祝岚行:“???”月考还能变异?
苗小卉揭秘:“算月考也不算月考,这回我们学校联合省里头的其他名校,一起出了张卷子,算是七校联考,到时候……”
祝岚行:“七校联合排名?”
“那倒也没有。排名还是学校内部自己排名,七校只算总平均分,意思意思,对比一下。就是每逢七校联考,考卷都额外难。”苗小卉苦着脸,心慌得一逼。
她成绩上不上,下不下,卡在中游,试卷简单点发挥得好一些,就往上走;试卷难一点发挥得差一些,就往下走,前后波动能差百多名,每回上考场,就如上刑场,还是钝刀子磨肉的那种痛。
苗小卉想到这里,聊不下去了,匆匆和祝岚行道别,抱着自己还没合上的语文书,小跑着朝自己分到的教室赶去,准备抓紧最后的时间,再看两页书,万一押到题了呢!
苗小卉走了,祝岚行也得找自己的位置。
座位分配表就贴在进门的位置,他回头的时候,心中有隐隐的担忧。
不知道这回月考,座位是怎么排的。
如果他和鹿照远没有分配到一个考场,那么……他可以翘了考试吗?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
实验中学的考试分班制度并非按照成绩,而是随机排位,祝岚行这回运气很好,和鹿照远随机到了一个班级。
站在考试分班表前的祝岚行反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心头陡然升起种中了大乐透头奖的感觉,但他一转念:
这回中了,下回没中,怎么办?
……算了,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这回不用翘课逃考试蹲窗户外表充电,已经很好了。
祝岚行吁出一口气,带着书包,踩着考试的铃声,来到了新教室。
第一天的第一科,是语文。
卷子发下来的时候,祝岚行看了两眼,和自己上学时候考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出入,可能语文总是这样,来来回回也就是出些不同的故事在卷子上。
低烧已经好了,睡觉在上一周也睡了个够。
祝岚行这回没有再趴着休息,而是很认真的……把卷子上的小故事都给看完了。
看完了也就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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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题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写这么多字,也费劲。
反正已经不需要再考多少分了。
祝岚行将卷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肘下,目光则在教室内转了一圈,很快看见坐在前边的鹿照远。
这间教室里,他的位置是第二排的最后一桌,鹿照远则是第四排的第一桌。
今天天气挺好。
阳光烈烈,照进窗户,虽然拉了窗帘挡住了,但窗帘上恰好被虫蛀了洞,筛出几道光来,落在鹿照远的腮边,成了几道闪闪的胡须。
他一动,那胡须就威严地抖一抖,抖得还挺频繁,因为鹿照远从头到尾,笔没有停。
答题答得像模像样的。
不过语文嘛,谁都可以答得像模像样。
祝岚行这样想着。
等到下午,数学试卷上了桌。
祝岚行照例,发下了卷子先看一遍,十多年来养成的学习习惯有时候很难改变,不论想做不想做,总会下意识地先看看题目,审审题,估量估量自己和考卷的亲昵程度。
祝岚行认真看了半响,觉得……数学可能吃胖了。
看还看得懂,但越看它越丑,不想了解。
反正第一科已经交了白卷,第二科祝岚行也理所当然,没有答卷。
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了一个小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推椅子的响动,接着,鹿照远站起来,拿着手里的试卷,交到讲台上,扬长而去。
祝岚行:“……?”
他下意识站起来,跟着拿卷子上讲台,想要交卷出去找鹿照远。
可惜卷子递出,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望着那比人脸还干净的卷面,脸相得益彰地黑了大半:“好好考试。”
祝岚行试图说服老师:“可刚才那个人出去了。”
监考老师冷笑一声,拿过祝岚行的考卷,结结实实抖了两下,让祝岚行看见自己一字没有填的卷面,末了,手指叩叩讲台,压低声音:“ABCD四个字母都不会填了吗?好歹选择填空蒙几个上去!”
这么一耽搁,前边的鹿照远早走远了。
祝岚行没能追上对方,也不着急了,他没再和监考老师坚持,拿着卷子坐回原位,按照监考老师说的,填了几道填空题——全部选A。
选择完毕,祝岚行又放下手头的笔,继续等考试时间,最后,泰然自若交卷子。
考试两天,第一天结束之后,只剩下理综和英语。
因为考试的缘故,祝岚行充电的时间锐减到一半,原本还算宽裕的用电量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连带着第二天的考试,他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倒是鹿照远,自从昨天数学考试提前交卷以后,理综考试同样早早交卷,至于英语,倒还好,勉强和其余人一起,坐到考试结束。
一连考了两天,轮到英语的时候,祝岚行确实无聊了,起了些做题目打发时间的心,但真要拿笔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带涂卡的4B铅笔。
他一时也哑然了。
哑然半天,有点疑惑。
考试涂卡,究竟是用4B铅笔,还是2B铅笔?
……
算了,反正哪支铅笔都没有。
时间还是向前走的,当铃声敲响,所有卷子交上去之后,整个考场的人都吁了一口气,长长短短的声音里,只含一个意思:
这破考试总算考完了!
考完了试,还得回班进行大扫除。
祝岚行回到班级的时候,仿佛走入大型迷信现场,几乎全班的人,都在进行迷信祈分活动,掷骰子的掷骰子,拜考神的拜考神,靠抽签来验算自己考得好不好的,都算简单迷信活动了。
祝岚行抱着之前搬出去的书本,踱步到位置上,看见坐在旁边的苗小卉如丧考妣,手里拿一朵黄灿灿的菊花,念叨一声拔朵花瓣,落下的花瓣都快把桌面给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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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回考得好,我这回考得不好,我这回考得好……”
“你这回考得好。”祝岚行答一句,给苗小卉送个彩头。
“真的?”这个彩头送到了苗小卉心里,平日里一向含蓄的女孩子在这时候眼都亮了。
“真的。”祝岚行微微一笑。
他说完,往旁边一看,发现在这个大家对答案和搞迷信活动的时间里,鹿照远孤零零坐在位置上,身旁谁都没有,连向晨和舒云飞这对平日里跟他焦不离孟的兄弟,此刻也跑到了别的地方,和人对答案……
祝岚行想了想,主动和鹿照远搭话: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鹿照远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连回答都慢了半拍:“……还成吧,就那样,跟平常差不多。你呢?”
“我也就那样。”祝岚行语调轻松,鹿照远嘴里没什么自信的话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就带出了一个问题……
祝岚行问:
“你爸妈平常管你学习吗?”
“他们不怎么管。”鹿照远神色淡淡,“没什么好管的。”
祝岚行停顿了下。
鹿照远学习方面,没什么好评价的,反正是个学渣;但他的家庭方面……其实蛮奇怪的。
首先是打工方面,要说鹿照远缺钱所以出来打工,周末请他们去按摩时又很大方;要说鹿照远不缺钱,那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业余时间出来打工。
还有鹿照远和他父母的关系……
总感觉有些生疏。
祝岚行将疑问按在心底,安慰鹿照远:“不管也挺好的,我家里也不管。”
鹿照远偏下头:“为什么不管?”
“我自己安排自己,不需要人管。”祝岚行轻描淡写,又同鹿照远说,“待会一起走吧,我请你喝奶茶,预祝你……”
祝岚行看着满场玄学,虽然觉得并没有什么用,还是说出了安慰的话:
“考出一个好成绩。”
鹿照远从未被人这样祝福过,他稀罕地看了祝岚行好一会儿,认真点头:
“承你吉言,我也希望能够考好点。”
这天末了,祝岚行兑现自己的承诺,给鹿照远买了杯名叫“明日觉醒”的奶茶,预祝鹿照远明天鸿运当头,觉醒能力,再满意地带着更加充沛的电量,回到家中。
紧接着来到的周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科目的老师都赶着改考卷,连上课都只是发张卷子下来让学生继续做。直到将近放学的时候,才有小道消息在班级里流传:
“你们知道吗?听说我们班这回平均分垫底了。”
“这消息从哪里传来的?”
“消息的来源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刚在走廊碰到了老班,他整个人都恍惚了,我连叫了他三声,他才木讷地回我一句……”
各种让人心怀惴惴的不利消息流传了一个晚上,等到周四,成绩栏处贴了新的红纸。
这回七校联考的校内排名,终于出来了!
排名贴出来的刹那,教室里呼啦少了一半的人,全部挤去走廊,看自己的排名去了。
教室中的鹿照远略等了等,等到第一批去的人回来,成绩栏那边不会那么挤之后,才慢吞吞站起来。
向晨一回头看见,都惊悚了:“亮哥,你干嘛去?”
鹿照远:“看排名。”
向晨:“不不,你不是万年第一吗?”
鹿照远心不在焉,还挺记挂着昨天祝岚行对他说的话。
难得有人这么关心他成绩,要是考得不太好,就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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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又不是只有校内一种排名。”
他说完,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没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再回头看,刚才还一副要去看成绩架势的向晨呆在原地,脸都是木的。
鹿照远:“站着干嘛,不去看成绩?”
向晨:“……”
拒绝,再见,请别来找我!
校内排名已经满足不了你了,竟然还想去看七校的排名。
学霸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向晨不去,鹿照远就自己晃悠悠地走到成绩栏前。
走了第一批来看的人,成绩栏前果然没那么挤了,鹿照远轻轻松松地走入其中,看了看第一名,没什么悬念,是自己。
他眸光波澜不惊地朝后边看去,寻找祝岚行的名字。
找没两下,背后传来王勇男的声音:
“鹿照远,你看见祝岚行了吗?”
鹿照远没回头,也是吃了一惊。只见站在背后的王勇男一晚上没见,嘴唇周围都冒出了一圈胡茬,看着憔悴得很:“没见到。”
王勇男叹了口气,喃喃念叨,愁眉不展:“又不在班级里,又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呢?”
“对了老班,”鹿照远喊住他,“你那边有七校联合排名吗?”
王勇男愣了下:“有倒是有,不过只是老师这里的内部资料,不会对你们公开。”
鹿照远不啰嗦:“我多少?”
王勇男脸上总算有了圈笑影,脑袋上也冒出朵开心的小花:“你成绩挺好的,这回七校联考,你排第三,是个探花。”
鹿照远:“……”
他面无表情看着老师,乌云正在积蓄,闪电开始肆虐。
两厢对照,王勇男脑袋上的小花摇摆不起来了,连脸上那点儿笑容也收敛了。
王勇男很严肃:“鹿同学,你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千万不可以自满,老师会拿更多有深度的试卷给你做,你要在巩固基础的同时,向更高的层次挑战。”
鹿照远“嗯”了一声,神色稍霁:“谢谢老班。”
王勇男再叮嘱:“我先走了,如果看见了祝岚行,就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勇男刚走,祝岚行就来了。
成绩栏很长,成绩栏前挤着的人也多,同处一地的鹿照远和祝岚行暂时没有发现彼此。
鹿照远站在开头看着成绩,祝岚行站在末尾看着成绩。
当他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后一名的时候,他也波澜不惊。
前两天考下来,他是最后一名不奇怪,不是才奇怪。他开始寻找鹿照远的名字,按着正常情况,鹿照远跟他相距不远,应该很容易看见。
这一看,就从最后一名看到了排行榜的中段,并在这里碰着了鹿照远。
两人意外碰见,彼此都怔了一下。
祝岚行看着从开头一路走到自己这边的鹿照远,忽然之间,隐隐约约的……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你……”他试探性问,“这回考得怎么样?”
“很普通。”鹿照远。
“第几?”祝岚行又问。
“校内第一,七校第三。”鹿照远说,还撇了下嘴,“考到我前面的真是变态。”
“……”祝岚行有点恍惚。
“你呢?排第几?刚才我看了前边的,漏看了,没找到你。”鹿照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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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假装依然在恍惚。
“祝岚行!”背后突然传来道声音,两人转头一看,来的是班长,“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老班找你半天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是小办公室,别走错了。”
祝岚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就去。”
他再看鹿照远,看了半天,也只能以成年人的心态,说一句:“考得很好,再接再厉。”
“鹿照远……”祝岚行走了,班长和鹿照远小声说,“你刚和祝岚行聊成绩?”
鹿照远看着班长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名其妙:“是啊。”
“那你知道吗?”班长欲言又止,“这回祝岚行考得……”
鹿照远:“他怎么了?他考得还不错吧。”
班长:“……倒数第一。”
鹿照远:“……”
班长:“以一己之力,无比勇猛地拖了我们班十分平均分。”
鹿照远:“……”
班长最后说:“据说老班昨天晚上看到我们班平均成绩的时候,当场心肌梗塞,到了今天上午,都没缓过来……”
鹿照远听完全部内容,脸也木了,半天,低骂一声:
“妈的。”
那家伙,刚才该不会以为我在冲他炫耀吧?
祝岚行倒真没有这么想。此时,他正站在年段小办公室里,和班主任面对面。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王勇男坐在位置上,酝酿半天,无比严肃:“祝岚行同学,这一次考试,你的总成绩是5分,数学选择题对了一题,其余全部是白卷。你老实告诉老师,你……”
祝岚行决定向王勇男解释一下——虽然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就是懒得考试。
“其实我——”
“你是不是在报复你的父母?”
“……”祝岚行,“???”
“祝同学。”王勇男掏心掏肺,“我不知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但是你听老师说一句,学习学到了,是你自己的,大学考好了,也是你自己的。你不是在为其他人读书,更不是在为你父母读书,你现在读到的所有知识,将来都会成为你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基石。”
“……我家什么事也没有。”祝岚行窥了个空,插话。
“那你为什么不做试卷?”王勇男这就反问了。
“那是因为……”祝岚行顿了下,实话实说了,“不想考。”
王勇男眼前一黑:“你之前说作业不想做,老师让你少交作业,现在你连考试都不想考,那你想干什么?想上天吗?”
“考试对我来讲,没什么意义。”祝岚行无奈解释,“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一个阶段……”
“什么阶段?”王勇男冷笑,“17岁的人生阶段吗?”
祝岚行觉得可能还是要说些什么,才能说服王勇男,至于说些什么……他深思熟虑,告诉王勇男:
“我有钱。”
掷地有声三个字,激起王勇男胸中的一口气,一口气堵在他的喉咙里,把白白净净的班主任憋成了大红脸:“就算你有钱,那也不是你的,那是你……”
“是我的。”祝岚行纠正,“我爸妈把财产转移到我的名下了。”
“你就算现在有钱,不好好读书未来也会被人骗——”
“他们转移财产已经有了好几年,我委托的经理人每年都能实现10%的利润增幅。”
“……”
王勇男胸膛一挺,冷冷孤高:
“有钱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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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不语,看着王勇男。
两人沉默对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那句话:
有钱,真的很重要。
“有钱……”王勇男看着祝岚行,觉得自己在短短时间里被连捅了两刀,捅刀还带追尾的吗?“挺好。但是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更不能解决你分数的问题,对不对?”
这句话戳中了祝岚行的内心。
他确实有钱,但确实解决不了自己眼睛的问题,否则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伪装身份来学校陪鹿照远上学的地步。而比现在情况还坏的情况就是,他想陪鹿照远上学,但鹿照远很可能让他……陪不起。
祝岚行:“老班,我想问个问题。”
“说。”王勇男憋出一个字。
“鹿照远现在的成绩,未来能考上什么学校?”祝岚行忍不住问一声,全年段第一,听着是很棒,985,211肯定没有问题,但他毕竟脱离学生时代太久了,不太清楚这个名次的含金量到底能够达到多少。
王勇男不可思议地看着祝岚行,半天说:“老话说,攘外必先安内,与其关注外部势力,我们还是先解决自身问题,鹿照远的成绩距离你太远了……”
“是什么程度?”祝岚行坚持询问。
“妥妥国内Top2的程度!”王勇男还是没绷住,喷了祝岚行一脸,“你没事这么关心他管什么?我知道了,我听你监考老师说,考数学的时候你看鹿照远先交卷,你也想走,还是他说了你一顿,你才把数学选择题给填了,对吧?你是想学鹿照远对吧?鹿照远平常确实不能算典型的好学生,但每逢考试,人家的态度无比端正,这回数学,他考了150,理综,298,全部题目只扣两分,你呢?你考了——”
王勇男翻出了祝岚行唯一有分数的卷子,看一眼,又是一顿天旋地转般的窒息。
他伸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越吸越痛苦,越吸越愤怒,最后霍然站起来,脑袋上的太阳花都变成了锯齿花:
“祝岚行同学!考得好不好,是能力问题;写不写试卷,是态度问题!你的态度很有问题,你,现在,别去上课了,就坐在这里,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把之前没写的试卷重新写一遍!”
办公室内一阵沉默。
祝岚行其实还是恍惚的,不是恍惚被王勇男强留下来写卷子,而是恍惚鹿照远的成绩。
他一直以为鹿照远是个学渣,结果一夜之间,对方成学霸了,想想昨天那杯奶茶,他哪是给鹿照远点了杯“明日觉醒”啊,分明是给自己点了杯“昨日眼瞎”。
别的不说,哪怕是十年前他高中认认真真读书的时候,也上不了最好的学府,何况现在。
所以,他最初的“高中同班,大学同寝”的六年计划……
果然要此夭折了?
祝岚行想了半天,还是振作精神,将手伸进口袋里,想摸出手机给威廉打个电话,让他来解决这次事情。对外,威廉是他的监护人,监护人开了口,应该是有用的……
然而王勇男,赶在祝岚行将手机掏出来的瞬间,一伸手,抢走了手机。
他虎视眈眈:“你别急着打电话,你这通电话别说喊来爸妈,喊来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也不顶用。这回月考后会有家长会,我到时候肯定要和你家长单独聊聊天!”
“老师……”
“你现在叫我老大也没有用了。”王勇男横眉冷对,“快写卷子,早写早完,我陪着你写!”
“……”
祝岚行还能怎么办呢。
也只好坐下来,写卷子了,但心不在卷子上,看着卷子,就只想乱写了事好脱身。
于是祝岚行拿起了英语试卷,一目十行,飞速答题,才把选择题回答完毕,卷子就被王勇男抽走了。
王勇男上下一扫,脸黑成了锅底,他深深深深吸气,吸到自己几乎晕眩。
就这短短几分钟,连着和学生对峙三回,眼瞅着还要直奔大战三百回合去——
累了,真累了。
“祝岚行同学,当着老师的面你也乱做卷子,你真的太……你干脆别做了,你现在就把考卷上的所有题目连同答案一起抄写十遍,什么时候抄写完,老师什么时候放你回家——”
祝岚行眉头皱起来了。
他还得充电,怎么可能在这里耗这么久的时间。
“说了,没用,懒得做。”他又补一句,“这些我都懂。”
“你的意思是你都会就是不乐意做?”王勇男气笑了,他拍拍自己的脸,对祝岚行说,“来,老师的脸就在这里,老师十万个欢迎你来打脸,但想打老师的脸,你还得做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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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男铁面无私,并拼了:
“老师就在这里看着你,什么时候好好做完,什么时候走!如果你真做出了鹿照远那样的水准,老师亲自抓着你的手,来打老师的脸!”
祝岚行虽然被叫走了,但出于一些好奇,鹿照远还是晃到成绩栏的末尾,看了一眼。
最后一名,祝岚行,总分:5
倒数第二名,总分:255
虽说255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低分,但相较于祝岚行考出的5分,又似乎能算上一个很不错的分数了。
鹿照远看了那个孤零零的5字半天,觉得这实在正常考试能够考得出来的分数。
所以……
他想起祝岚行昨天和自己说话时候带出来的两句。
“我爸妈也不管我。”
“没必要管,我自己管自己。”
……
这一个上午,鹿照远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旁边祝岚行的位置,可惜,从上午第一节课一直到中午放学,祝岚行都没有出现,属于他的位置,空荡荡的不见人。
等到了中午,向晨和舒云飞过来,三人照例去学校食堂吃饭,中途路过小卖部,舒云飞和向晨要进去买瓶饮料,鹿照远嘱咐他们顺便给自己带瓶可乐,就站在外头等着,不凑热闹。
中午时分,学校的小卖部堪称人挤人,最疯狂的时候,收银台前排队买东西的同学弯成一条长蛇,把货架中的走道都给占据了。
鹿照远在外头树下站了有一会,忽然听见前边有人提祝岚行。这也不算多奇怪,今天的成绩栏前,很多人看见了排在最后的5分,出于好奇或者震惊,总会提上两句。
但这次的声音蛮耳熟的,所以鹿照远朝前看了一眼,说话的是班长和她朋友。
“祝岚行太狂了吧,七校联考他都敢考出这个分数来,老班不得削死他?”
“老班确实削他了,上午还没开始上课就把他提溜到小黑屋里关着,让他重做试卷。”
“真这么惨?”
“还有更惨的,我刚才去办公室给老班送卷子,看见祝岚行还在小黑屋里头,小黑屋的门还被反锁了,他在里头,午饭都没得吃……”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数学做完了,理综做完了,还剩语文和英语两个科目。
王勇男说要看着他写卷子,也确实看了他两节课,但作为学校的老师,他还得上课,这时便将门反锁——反正年级老师另有办公的地方,这个小办公室,就是特意为一些难搞的学生准备的。
只有自己的办公室里,连点写字的沙沙声都扰人不浅。
祝岚行抖了下语文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气的声音将前方窗户传来的叩响都给掩盖了,直到一枚裹着包装袋的面包自前方飞至他的桌子,在卷面上蹦跶两下。
祝岚行愣了下,抬起头,看见办公室的窗户被打开了,鹿照远站在窗户外边,神色有些不愉快:
“老班锁了门,你不会跳窗吗?”
祝岚行十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有人在我耳旁说你混得很惨,连午饭都没有。
鹿照远总不能这样说,挑挑眉,理所当然:“路过。”
“这是……”祝岚行又拣起桌上的面包,“你的午饭?”
“我吃完了。给你的。”鹿照远不在意。
“哦……”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两眼,突然笑道,“听见我被关在这里,特意给我送午餐来的?”
“……”鹿照远。
“谢谢。”祝岚行撕开包装袋,慢条斯理吃上一口,对鹿照远道谢。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鹿照远没好气,少年的人总是羞于表达直接的感情,他假装不在意地转了下头,片刻又转回来,“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什么怎么想的。”祝岚行又叹了口气,面包也吃不下去了,“不想考试而已。”
“我也不想考。”鹿照远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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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这么好还不想考?”祝岚行,“有这种成绩,老师父母都对你很好吧?”
“老师是挺不错的,家里就那样吧。”鹿照远淡淡说,神色里也没什么不平的,“我考得好又不代表我喜欢考试,我考得好只是……”
“只是你聪明?”
“只是为了自由点。”
说罢,鹿照远退后两步,助跑,一脚蹬在窗台上,英姿潇洒跳到祝岚行身旁,留个黑漆漆的鞋印,张牙舞爪印在窗台边。
跳入了窗户的鹿照远也没停,一路来到王勇男刚才坐着的位置,坐下,再问祝岚行:“你不想考试是为了家里吧?”
祝岚行含糊应了一声。
“没必要。”鹿照远直言了,“高中就剩不到两年,你和他们长期生活的时间,也就剩两年了。等高考完了,你挑个省外的大学,一走四年,就寒暑假回来应个卯,再到大学结束,你想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生活。”
祝岚行一路听完,问鹿照远:“你对未来的规划也是这样吗?”
鹿照远怔住了。
“我……”他张口,又停顿,最后说,“还没想好。”
祝岚行觉得自己有点坏。
明明家里压根没有问题,还装模作样惹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来安慰自己。
但祝岚行还是想知道更多的关于鹿照远的事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之前就想问了,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吧?”这回祝岚行挑明了说。
“不算。”鹿照远言简意赅。
祝岚行没有追问,只看着鹿照远,目光平静得似乎洞悉一切。
鹿照远和人僵持着对视着,片刻松了口,低声说:“确实不算。可能是我……”
他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有点小心眼吧。”
说了这句话后,鹿照远再也不肯说其他的了。
他想转移话题,于是随手拿起祝岚行放在桌上的试卷,扫一眼:“数学和理综做完了?”
祝岚行心里有了底,也没逼人继续,顺着转口说:“做完了。好久没认真做题了,手都生了。”
“嗯……”鹿照远扫了眼数学,发现问题,“选择题第三题错了。”
“是吗?”祝岚行,“我看一眼。”
他接过试卷,看一眼,又拿笔算了算,重新填了个答案,再把试卷还回去:“刚才没注意,这回对了吧。”
鹿照远又看一眼,继续发现问题:“还是错了。”
祝岚行:“……”
鹿照远:“……”
他们都发现了什么。
手握150分成绩的鹿照远抖开试卷,飞快扫了一眼祝岚行认真做完的数学试卷,片刻抬头:“最多60分。你觉得这份卷子满分是100分吗你考60分还这么的自信。”
“兄弟,原来……”他一言难尽,“你真是个学渣啊?”
第二十二章
现场的气氛,突然尴尬。
原本非常自信的祝岚行蒙了那么一下。
蒙过之后,他听鹿照远再说:“之前看你半途转过来,大喇喇不听课不交作业,还以为你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老师才对你百般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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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没对我百般放纵,是对你百般放纵。”祝岚行下意识反驳。
“我考得好。”鹿照远言简意赅,透着股理所当然的劲,又扬扬手上的卷子,“但你考得不好。你是怎么转学进来的?”
祝岚行不语,目光透过办公室的小窗户,看向远处一栋刚刚打起地基的楼房。
鹿照远跟着看见了,他呆了下:“这栋好像就是你刚转过来不久建的……你家参股了?”
祝岚行瞥了鹿照远一眼:“我捐的。”
现场突然沉默。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鹿照远嘴角抽了下,站起来,要走。
他的手臂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小少爷,还有什么事?”
祝岚行:“有事找你帮个忙,还有……别乱给我起外号。”
真要起外号,也该是大少爷。
鹿照远哼笑一声:“什么事?”
“虽然我捐了一栋楼,但我之前的档案成绩挺好的,所以学校才会收我。”祝岚行先向鹿照远解释。
“多好?”
“高一期末,理科分数加起来630分。”祝岚行从记忆里找出这一幕。
“……”鹿照远返身,再拿起桌面的试卷看了看,“数学60,综合100,就算英语和语文给你狂拉分,你也最多400,和630差太远了。”
祝岚行嗯了声,这正是他担忧所在:“王勇男知道我的档案成绩,看我数学和综合就做出这个分数,会怀疑我乱做题,你给我改点正确答案。”
鹿照远:“……”
他忽然狐疑:“一个暑假狂跌两百多分,这怎么可能,小少爷,你不会真的在乱做吧?”
祝岚行:“……”真是欲辩已无言。
好在鹿照远没有剖根究底,又问:“我凭什么为你改正确答案?”
“就凭,”祝岚行叹了口气,“咱们都得为老班的血压和心脏着想?”
于是一个小房间内,鹿照远开始认认真真帮助祝岚行改答案,祝岚行开始认认真真根据鹿照远抄答案,抄到半中央,寂静的办公室内,突然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两人一齐抬头,盯着仿佛正在颤动的办公室门。
是王勇男回来了!
祝岚行反应过来,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抓住鹿照远的胳膊,往前一推,张开口无声说:
躲门后门。
鹿照远犹豫一下,行动不是那么的迅捷,却被祝岚行坚决的推了进去。
恰在他站好的那一刻,门打开,带着午饭的王勇男出现在门口:“祝同学,你的考卷做了多少……”
“老师你来得正好。”祝岚行一反之前非暴力不合作的没精打采样子,主动拿起试卷迎上前去吸引王勇男的注意力,“老师我理综做完了,你看看我化学的正确率。”
王勇男就是化学老师,闻言放下手里的便当,拿起试卷:“我来看看。”
趁着对方低头的机会,祝岚行往旁边挪了一步,对上躲在门口的鹿照远,给人一个眼神,让他先走。
鹿照远神色有点怪。
但还是推开门,闪出办公室,刚要走,低头看卷子的王勇男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正看见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走的鹿照远。
“鹿同学!”
祝岚行:“……”
鹿照远:“……”
两人一起看着老师。
王勇男以为对方路过,无知无觉地笑:“鹿同学,午饭吃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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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嗯……啊,吃了。”
王勇男叮嘱:“你这次的卷子老师看了,理综那两分不该扣的,下回做试卷的时候再仔细一点。”
鹿照远:“好。”
王勇男就冲鹿照远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鹿照远往前两步,悄悄吁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吁完,前方传来向晨嘹亮的嗓子:“亮哥,你之前跑哪里了,我们往小卖部里一出来就看不见你了。”
刚放松下来的鹿照远扫了人一眼:“潜入老师办公室解救人质。”
向晨:“哈?”
鹿照远:“还差点被捉到当场。”
向晨:“……”
鹿照远没好气下结论:“真是贼刺激。”
鹿照远的刺激已经结束了,祝岚行的刺激还在继续。
办公室之内,王勇男认认真真地看着卷子,祝岚行往四下瞧瞧,不动声色地收起刚才吃面包剩下的垃圾袋,刚拿在手上,王勇男已经抬起了头:“祝同学……”
祝岚行把手往背后藏藏:“嗯?”
“做得不错。”王勇男说第一句的时候还板着脸,下一秒,还是绽出了笑容,“确实存在着点问题,但大体知识点还是掌握了,下次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再这样交白卷了,明白吗?”
“明白。”祝岚行表现得十分乖巧。
王勇男又看了看其他卷子,发现桌面上的一叠卷子,除了语文还没开始做之外,英语做了一半,理综和数学都做完了,他也满意了:“好了,老师也不留你了,中午休息下,下午要认真上课,查缺补漏。”
“谢谢老师。”祝岚行走两步,单手收起桌面的卷子,用卷子盖住另一只手上的垃圾袋,还没走两步,就被王勇男再叫住。
“等等。”
祝岚行镇定回身:“老师还有什么事?”
“桌上的便当带着,是给你的。”王勇男。
“……谢谢老师。”祝岚行有点意外,抽出个手,拿了便当。
“好好上课,好好考试,就是对我最大的谢谢。”王勇男时刻不忘班主任的职责。
从办公室回到班级,祝岚行刚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旁边的苗小卉就递来一个亮晶晶的眼神。
祝岚行:“?”
他没来得及问同桌是不是有什么事,前桌又转过来了。
坐在祝岚行前边的是体育委员,这次考试似乎考得不太理想,反正上回全班集体玄学的时候,这人从头到尾都阴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
从转学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祝岚行还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但现在,这人冲他挤眉弄眼,暗藏激动:“被老板弄去VIP室体验一上午的感觉怎么样?”
祝岚行正思考着这句话是否语带讽刺,前桌已经从自己的桌肚里摸出条巧克力能量棒,拍在祝岚行桌子上,感慨道:“你真是太牛了,我辈楷模啊,听说你中午没吃饭,来,给你补充能量用。”
“……”祝岚行。
牛在哪里,考了五分吗?
而这居然还只是个开头,有了前桌带领,班里的其余同学三三两两走过来,围在祝岚行的桌子旁边,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你牛,居然真敢考试交白卷!”
“天天不是写卷子就是写卷子,我看到卷子就想吐,做梦都想把空白卷子摔在老师和爸妈的脸上!”
“切,说得漂亮,你真敢吗?”
“不敢不敢,别说像祝岚行一样拿5分,就算掉了5名,我爸妈也得让我跪穿键盘。”
祝岚行听了一会,有些哭笑不得地明白过来。
班里的同学没觉得5分是他的水平,他们觉得这是他对老师和学校暴政的反抗,自己虽然不能反抗,但看别人反抗也意外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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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之后,每个人还都惦记着他被老师饿了一中午的事,临走之前还给他投递点食物,就连上回和他在篮球场中有点争执的唐锋锐,也混在人群里丢个条小饼干下来。
好不容易,人群散开,祝岚行望着一桌零食不知如何处理。
这时,苗小卉说话了,她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但眼睛超级闪:“祝同学,你上午没在的时候,老师又发了好几张卷子下来,让我们当堂做掉还讲完了,你……”
祝岚行看着同桌。
“又少做了一套卷子。”
闪亮亮眼睛里的羡慕,都溢于言表了。
班级里的小小插曲让祝岚行以从未想过的方式,有了意外的人气。
当天下午,王勇男宣布了周五晚上召开家长会的决定。
祝岚行让威廉负责自己的家长会,鹿照远那边,他妈妈来了。
晚上七点,家长们差不多在各自孩子的位置上做好,威廉先和隔壁的苗小卉的妈妈打了个招呼。
“你好。”
“你好你好。”苗小卉的妈妈和苗小卉不太相同,是个很热情的女人,“我女儿比较腼腆,辛苦你儿子照顾了。”
威廉脸上的微笑有点儿僵,他礼貌地和人寒暄两句,又转向第四组。
那里的两个位置上,只坐了一个女人,就是鹿照远的妈妈。
威廉主动打招呼:“你好,你是鹿照远的妈妈吧。”
鹿妈妈笑道:“是啊,你……”
这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家长听见了“鹿照远”这名字,当即有点震动,纷纷转向鹿照远妈妈,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热情:
“鹿妈妈,你孩子我听说了,学习一贯很好,这回是校内第一,七校前三!”
“你真是太会教孩子了,自己也是高知分子吧?要不然怎么能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厉害?”
“是不是给报了什么班,有什么秘方?”
鹿照远妈妈笑吟吟的,早已习惯在家长会的时候被其他家长包围:“没有没有,孩子都是自己学的,他聪明,省心。”
热闹的教室之外,是没什么人的走廊。
鹿照远站在明暗的交界线,靠着走廊的护栏上,目光自妈妈脸上扫过,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威廉。
他的眉头皱起来。
这个人不就是当天晚上,匆匆赶来带走祝岚行表哥的人吗?
他是祝岚行的爸爸?
鹿照远有点迟疑。
但那天晚上,怎么感觉这人关切里含着恭敬,就像个下属……这家人的关系,真的好奇怪……
第二十三章
祝岚行搬着王勇男要求的文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走廊上,鹿照远单独站着,怔怔地看着窗户内,面上流露出一种迷惑和冥思。他在接近鹿照远的时候,顺着对方的视角朝内一看,看见了威廉和鹿照远的妈妈。
鹿照远的这道视线,落在谁的身上?
是威廉,还是他妈妈,或者兼而有之?
“你怎么来了?”鹿照远惊醒了,“手上拿的是什么?”
“老班吩咐的,我也不知道。”祝岚行回答说。
两人正说着,又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王勇男端着茶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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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同学,祝同学,你们怎么都站这里?不先回家?”
“再等等,跟家长一起走。”两人回答。
祝岚行又拿出文件,交给班主任,顺便替鹿照远问了句,“里头放着的是什么?”
“哦,”王勇男说,“是你们上学期末连同这两次月考的成绩分布表,每人一份。你们要先看看自己的吗?对了,祝同学你的成绩只有这一回的。”
鹿照远一听是这个,兴致缺缺,次次第一有什么好看的,既没惊吓也没惊喜:“不用了,老师你进去开家长会吧。”
祝岚行也拒绝,不过王勇男又对他说了句话:“祝同学,你进去把你的家长叫出来,趁家长会还没开始,老师和你家长单独聊聊。”
祝岚行没有拒绝,他走了进去,叫威廉出来,看着威廉和王勇男一同往走廊的角落走去,再扫一眼几秒钟前鹿照远站着的位置,发现就一转身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祝岚行没有去找鹿照远,今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电量非常充足。
现在困扰着祝岚行的,不是鹿照远当下的行踪,是另外的事情。
未来鹿照远很可能考进清北的事情。
事实上,从昨天发现现实情况和自己的想象有所出入的时候,祝岚行就开始想办法了。
他联系了威廉,让威廉联络下那两所高校,看能不能通过捐赠的方式弄个陪读的名额。
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第一次在自己几近无所不能的管家脸上看见为难的神色,告诉他:
这个我觉得难度真的很大……
其实祝岚行也觉得难度真的很大,几乎不可能。
祝岚行又换了个方式,在周五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一天,于课堂上认认真真地听讲。
实验中学的教学质量其实很不错。
课堂上,老师讲得通俗易懂,深入浅出。
哪怕距离高中课堂有十年了,祝岚行认真听听,还是听得懂的。
可惜,上课听着全懂,作业做着全错。
……
人生真的太难了。
于是他又生出了第三个主意。
这个主意将在今天晚上,由威廉向王勇男提议,如果能够成功,坏事说不定会变成好事……毕竟事物天然具有两面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半分钟前,走廊。
有点无聊。
还吵。
祝岚行进去叫人之后,独自呆着鹿照远想。
他平淡地收回目光,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走廊的拐角处,呆着。
没人来这里,没有声音,天花板上的声控灯也就不亮,一切都是昏惑的,只有前边的宿舍楼里,亮着几盏忘了关的灯,隐隐绰绰,警惕的像是夜晚的眼睛。
才站没一会,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祝先生,我们这里来,这里比较安静。”
都走到这里了,居然还有人过来。
鹿照远有点意外,刚想走,另一道声音响起来了。
“王老师,我不姓祝,你叫我威廉就好。”
电光石火,他怔了下,意识到在上边说话的人是谁。
是王勇男和祝岚行的爸爸……等等,祝岚行的爸爸为什么不姓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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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疑问显然王勇男也有,再开口时,王勇男的声音多了点疑惑:“威廉先生,你……”
“事实上,我只是祝岚行的监护人。”
“这……那祝同学的父母呢?”
“发生了非常遗憾的事情。”短短停顿,威廉说,“他们车祸去世了。”
“啪”的一声响。
楼道间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白花花的光线洒下来,一下照亮了这个昏暗的角落。
威廉仿佛不经意地向前走了一步,朝楼道间看去,但楼道间空荡荡的,什么影子也没有。
王勇男这时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他连忙说:“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威廉礼貌地笑了笑,“事情也过去一段时间了,岚行多少平静了下来。我们还是要面对明天的……虽然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更好。”
“对了。”他又说,“老师不介意我先打个电话吧?”
王勇男:“你请。”
威廉又往前走了两步,和王勇男拉开一个礼貌的距离,接着他掏出手机,给祝岚行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他轻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刚才我和您班主任的对话好像被一个同学听见了……没说什么,只说了您父母的事情。好的,我知道了。”
电话挂掉。
威廉转头冲王勇男说:“老师特意找我来,是想和我谈岚行的问题吧?”
“我本来是想和你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看孩子为什么会在学习上这么不负责任,现在我知道了。”王勇男面色沉重,“虽然发生了这种沉痛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要强调一句,无论如何,孩子都不能拿自己的明天去放纵!在这一点上,威廉先生,你要付很大的责任。你是祝同学的监护人,你应该对祝同学的未来负责任,上回祝同学不想做作业,我和你通电话的时候,你助长了孩子的厌学之心!……”
“这确实是我的问题。”威廉诚恳认错,“因为家里的事情,我们对孩子的要求都比较放松,就怕刺激到他。”
这错认得有点太麻溜,一点都不像之前电话里那样拿腔作势,王勇男都愣了下。
威廉还没有说完:“关于这次月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也知道孩子最后的成绩是500分。”
这是这两天祝岚行将试卷昨晚的最后成绩。
王勇男一听,又严肃指出:“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就退步了一百多分,必须极端重视了!”
威廉就等着这句话,狡猾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正是如此,所以我想问问老师,班上有学习互助小组吗?我知道班上的鹿照远,成绩非常好,他们坐得又近,岚行基础也还不错,如果得到了鹿同学的帮助,说不定成绩就赶上来了……”
前方交谈的王勇男和威廉相携回来了,班上学生的家长也基本全到了。
祝岚行没再站在班级之外,他沿着楼梯,一路下了教学楼,才到一口,就看见有个人在楼下大厅之中,是鹿照远。
两人打了个照面。
祝岚行神色平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鹿照远的神色在吸顶灯下,却显得有些飘忽,仿佛灯芯上的闪烁,隔空传递到了他的脸上。
他原地站着,踟蹰着,看祝岚行越过他要前走时,突然说:“你……”
祝岚行:“嗯?”
鹿照远犹豫提议:“反正闲着也闲着,你要不要和我在学校里走一走?”
鹿照远都这样提议了,祝岚行当然没有拒绝。
于是刚刚从夹荫小道里走出来的祝岚行,又和鹿照远一起,往夹荫小道走去。
学校还挺浪漫的,小道的草丛中埋着色彩斑斓的灯,灯是花形的,夜里照明一开,置身其中的人,像是走在条姹紫嫣红的花道上。
走了一会,鹿照远率先开口:“我在楼上看见你家长……”
祝岚行:“准确地说,威廉是我家族的管家,不算我的家长。”
两人又走几步,鹿照远笑一声:“小少爷,你家里真有钱,家族都出来了。”
祝岚行看了眼人,不语。
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杜撰出个家族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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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又开玩笑:“要不要和我说说你富贵人家的生活?早餐是不是一桌子从南到北的小吃点心,再打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没那么夸张。”祝岚行想了想,“祝野楼上回把你带回家了吧?他早餐什么样,我的早餐就什么样。”
鹿照远顿时记起当日被一桌子早餐支配的恐惧,他的神色微妙起来,怎么说呢,理性上同情,感性上羡慕……
“不过我小时候家里挺穷的。”祝岚行又说。
“小时候我家也挺穷的。”鹿照远哈了一声,两人的穷可能不是一种意味上的穷,“我就记得,家里小时候真的挺穷的,每回买菜,妈妈都要精打细算,那时候我爸爸起早贪黑地上班,家里没人照顾我,我妈就带着我一起买菜,每回我路过菜市场,看见菜市场旁边的一家炸鸡排店。那家店很香,每回从那里路过,我都要咬指头,我妈每次都要拍掉我的手,骂我让我注意卫生。但是那家店的香气真的很香,好像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醒了,从胃袋里开始啃你。”
“后来有一次,我看见鸡排店前排了好多人,里头还有好多的小孩子。我鼓起勇气,开口让我妈妈给我买个鸡排。”鹿照远:“我妈告诉我,鸡排很贵,我要吃了,爸爸妈妈就没饭吃。好小孩不会让爸爸妈妈没饭吃,对不对。”
“我告诉我妈,”鹿照远说,“我们买了三个人一起吃。我妈说,三个人吃不饱。我说,那我只吃一点点。”
有时候,回忆里的事情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我妈说,”鹿照远,“爸爸妈妈不爱吃这个,说我不乖,让我不要闹了。后来她带我走的时候,我一直回头看那家店,她拖不动我,就告诉我,如果你这次考到了一百分,我就给你买鸡排。后来我确实考了100分,我妈也兑现了诺言,带我去吃了。”
“吃到的一瞬间,”鹿照远,“确实非常满足,觉得是我从出生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加了两种作料,椒盐粉和甘梅粉的鸡排。”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每回考到了100分,都有这家店的鸡排吃。不过吃了四五次后,就没有了……”
“为什么没有了?”祝岚行不免问,并看向鹿照远。
夜风徐徐的吹,鹿照远的声音有些轻,像藏在风里头,一同藏起的,还有夜色下的他的脸。
“不太清楚,可能是那家店关门了吧。”
出了林荫夹道,就是学校的操场。
晚上时间,操场里没几个人,祝岚行和鹿照远走在操场上,一会后,祝岚行说:“我小时候也发生了件和你家里有点像的事情。我家小时候确实挺穷的,印象比较深刻的一幕,还是我生日了,想吃蛋糕,但买不起蛋糕。只能在每回路过橱窗的时候,往橱窗里瞟两眼。那时候我妈送我上下学,她知道我的想法,却从来没有说,直到我生日那一天,她从厨房里端出一个蛋糕来……”
“是她自己找人学的,又提了一篮子鸡蛋,借了邻居的烤箱用,做出来的。”祝岚行笑了笑,“那种愿望一瞬间被满足的惊喜,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此后我家条件变好了,蛋糕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每年生日,我妈还是会下厨给我做蛋糕,因为我告诉她,她做的味道是别人做不出来的。”
祝岚行说到这里就停了,鹿照远却一下想到了之前自己听到的对话。
他不经意地问:“你生日是几月份?”
祝岚行:“八月份,怎么了?”
鹿照远:“……没事。”
短短三个月里,祝岚行成绩一落千丈的理由,全在这里了。
他们在夜里走了一会,停留在单双杠的位置。
鹿照远手臂一撑,坐上单杠,再一旋身,用膝弯勾着单杠倒立,慢悠悠晃身体:“现在想想,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祝岚行瞧着鹿照远,觉得这姿势有点酷,于是也像对方一样,坐上去,旋身倒立,说话:“是……啊。”
姿势酷归酷,也耗力气,祝岚行前一个字还可以,后一个字就差点岔气,他赶紧抬手卷腹,准备抓住横杆,但没抬够,手指滑过横杆,眼看着就要朝地上滑去的时候,旁边斜插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
祝岚行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鹿照远又坐回了单杠上,正一脸心有余悸:
“你悠着点吧。成绩本来就断崖似下跌了,再头着地摔下去,不成尸骨无存马赛克似落地了?”
祝岚行一下没说话。
鹿照远瞅他一会,又抬手晃晃:“喂,没吓到吧?”
自上而下看过来的双眼,很亮,像是城市里万千霓虹,揉碎了捣烂了,剩下明星一样的光,尽数洒在鹿照远的眼睛里。
这束光照破了笼罩在他生命里的黑暗。
祝岚行就着鹿照远的手爬起来:“没事。”
他们还想说些什么,鹿照远的手机响了,鹿照远接起来一听:“……妈,你好了?好,我就回去。”
鹿照远挂了电话,准备走,又想起一件事,转对祝岚行:“你周末有空吗?”
祝岚行:“怎么了?”
鹿照远:“我有场球赛,被学校选上了和球星一起踢,你如果无聊可以过来看看。电子票回头我发你微信上……你还是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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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劝他。
“没事多出来玩玩,顺便看看我踢球的英姿。”
这家伙的课余活动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祝岚行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还消化着这句话透出来的意思,鹿照远已经跳下单杆,小跑离开了。
他看着人消失在操场远处的背影,摸出手机,给威廉打了个电话。
“学习互助小组成了吗?”
“王老师看着有点心动,但暂时没有松口。”
这是个水磨的功夫,祝岚行不太着急,又问:
“为什么突然和班主任提起我父母的事情?”
“这记录在我们做出的档案之中,何况这本来也是事实。适当告诉您身旁的人一些事实,会显得我们的档案更加真实。”威廉解释,“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出什么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祝岚行叹了口气,“还不小心骗了个孩子的同情。”
来学校参加家长会的家长陆陆续续离开了。
回程路上,鹿照远跟妈妈走到一半,路过一家农贸市场的时候,他朝里头看了几眼,突然说:“妈,这里的鸡排店怎么不见了?”
鹿妈妈诧异道:“农贸市场里头什么时候有鸡排店了?”
鹿照远:“……开过的,就在那里,那家水果店的位置。”
鹿妈妈看了看:“别瞎说,那家水果店在这里都开了四五年了,不是什么鸡排店,你记错了吧。”
她说完继续回家,走了好几步,回头一看,儿子没有跟上来。
“小亮?”
“就来。”鹿照远笑了笑,路旁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脸,他记得很深的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被妈妈忘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第二十四章
来自鹿照远的邀请,是周六的下午。
这对于祝岚行而言刚刚好,这回总算不用他再辛辛苦苦偷偷摸摸跟踪鹿照远。
想到这一点,祝岚行甚至对邀请他的鹿照远产生了丝丝感谢,不由认真做了一番出行的准备。
于是第二天,等两人在球场外见面,鹿照远一脸迷惑:“你背这么大个包干什么?里头都装了什么东西?”
祝岚行翻了下背包,依次翻出三脚架、照相机、摄像机、望远镜:“都是有用的东西。”
鹿照远:“???”
鹿照远:“哪里有用了?”
祝岚行解释:“摄像机全程摄像,照相机捕捉精彩的一瞬,望远镜用来看球场——我不知道位置距离球场有多远,带上一个,有备无患。”
鹿照远抽了一口气,发现了认真的祝岚行的可怕之处:“我可能忘记和你说了……”
祝岚行:“什么?”
鹿照远:“这场省足协办的球赛,我是替补,上场时间不一定,有可能有个半场,也有可能只有三分钟。所以你准备这么多东西,其实没什么必要……”
祝岚行呆了下,很快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没事,三分钟也有三分钟的好处。如果只有三分钟的话,我就可以全程扛着摄像头拍你的,等拍完了我们可以一起看。”
鹿照远竟然无法反驳,并觉得从这个角度说,情况还真挺好的。
他反思片刻,觉得不能顺着祝岚行的步伐走下去,想了想,对祝岚行说:“以前进过球场吗?”
祝岚行:“看过两次球,都是和朋友一起去的。”
“我带你进去看看怎么样?”鹿照远的声音低了点,藏着些神秘,里头是股子跃跃欲试的劲,“不是看台,是更衣室。里头有球星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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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对此其实不太感兴趣,不过显然,鹿照远对此很有些兴趣。
他没有反对,跟着鹿照远,走了球员通道,进入更衣室。他没去自己这一队的更衣室,而是去了这场比赛的另一队球员的更衣室。
更衣室里已经坐了些人,见鹿照远和祝岚行进来,都有些纳闷,好在没人上来驱赶,鹿照远目标明确,带着祝岚行直奔一个看着三十多岁,板着脸坐在休息椅上,高高瘦瘦的人面前,张口就说:“王队——”
听了两句,祝岚行就弄明白了。
前边这个人是前中超知名前锋,刚刚退役的王开复,球踢得特别棒,还曾在国外的甲级联赛踢过两年。
上面是大体情况。
至于哪场比赛一球绝杀,哪场比赛梅开二度,哪场比赛帽子戏法,鹿照远全都如数家珍,眉飞色舞,还能现场分析王开复当时踢球的想法和思路!
王开复人看着挺冷,实际很腼腆,自鹿照远开始夸自己的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等鹿照远挨个把自己的成绩说一遍后,他脸已经红成了番茄:“谢谢,不过其实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
他害怕这种谦虚又引来了鹿照远的一通彩虹屁,赶紧转移话题:“你身旁的朋友是?”
“是我同学,祝岚行。”鹿照远介绍,“他也喜欢王队,这次让我带他进来就是想要王队的签名。”
“嗯。”祝岚行从善如流,点头承认,“能麻烦王队给个签名吗?”
王开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爽快地拿出签字笔,在鹿照远准备好的签名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得到了签名,两人出了更衣室。
祝岚行将手中的签名板递给鹿照远:“你更需要。”
鹿照远翘翘嘴角,心照不宣,虽然只是省足协的一次邀请,但身为比赛成员却去向对手索要签名,还是比较low的,只能借鸡下蛋了:“谢了,我这里没地方,先放你背包里。”
祝岚行没有意见。他将签名板收进背包,又摸出来两样东西。
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本本子。
鹿照远翘起的嘴角抽了下:“你以为你是哆啦A梦?背包里什么都有……”
祝岚行把手里的两样东西都递给鹿照远:“水是给你的。我看你平常在学校里踢足球,等到休息了都有人递水,就替你带一瓶水来了。我知道你们这里肯定备着水,不过这瓶水上午时候去庙里拜过了,你上场前拧开喝一口,算是拿个彩头。”
鹿照远都吃惊了:“……你还特意为我去庙里拜了下?”
祝岚行实话实说:“倒也没有,我是去庙里吃素斋顺便替你拜一下。至于这个本子,你给我签个名吧。”
他对上了鹿照远疑惑的表情,笑了笑。
“我不认识王开复,但我认识你。我觉得你很懂足球,也踢得很棒,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球星,所以,先给我签个名吧,怎么样?”
他说完了这句话,好像有一层光,附着在鹿照远的脸上。
但是最后,鹿照远还是没好意思给在祝岚行的本子上签字,本子还给祝岚行,只把水给拿走了。
他们球员开始进行入场前的准备,祝岚行也回到看台上,坐到自己的位置。
鹿照远拿给他的票位置挺好,是前排,望远镜暂时没有用武之地,祝岚行就把三脚架拿出来,再把摄像机架上去,正调试着,旁边坐下了一个脸颊方方正正的外国中年。
祝岚行看了一眼,也不太在意,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设备。
不多时,比赛开始。正如鹿照远所说,他是替补,没有在第一时间上场,祝岚行也没有看出这场比赛的好坏,就知道之前鹿照远带他去看的王开复很活跃,在上半场的时候,已经替己方球队灌进了两个球。
等到中场休息过后,下半场开始没有两分钟,坐在休息椅上的鹿照远突然被叫起来了,他脱下裹在身上的外套,走到一旁进行热身运动。
这个位置,祝岚行正好能够看见鹿照远。
恰好,鹿照远也看见了祝岚行。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鹿照远突然拿起手中的矿泉水瓶,向祝岚行举一举,又拧开盖子,一气喝了小半瓶。
他喝得豪迈,等瓶口离了唇,嘴唇周围带上了一圈细碎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让人想要抬手帮他给抹掉。
祝岚行想了会,翻出刚才鹿照远送回的本子,在上边写下“加油”两个大字,举起来,给鹿照远看。
鹿照远凝神看了会儿,看明白了。
他抬起胳膊,先对祝岚行比了个“OK”,再比一个“1”,最后特有力地挥着胳膊,向下一个斜切,哪怕光从这个动作,也能看出鹿照远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心。
祝岚行猜,对方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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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比赛没问题,我一定进一个球!”
等到鹿照远上场之后,原本可有可无,只是挺热闹的球赛好像陡然好看了起来。
原本22个男人追逐一个球的运动,变成了鹿照远一人见缝插针、过关斩将,试图将球踢进对方球门的战斗。
架好的摄像机已经开始拍摄,祝岚行手里又拿了照相机,一路追寻着鹿照远的身影,不时按下快门。
快门闪烁声里,还有来自隔壁位置的外国人用德语在咕哝:
“18号,18号……今天表现普通,27号,叫什么名字,几岁来着?”
祝岚行一耳朵听见,补了句:
“27号,亮。”
外国人一抬头,又惊又喜:“你会德语?”
“之前在德国留学……”祝岚行想到自己17岁的模样,顿了下,换个词,“之前在德国呆了两年。”
“哦——”外国人脸上油然出现亲切之意,“你刚才说27号叫亮,你认识他?”
“他是我同学,名字叫做鹿照远。”祝岚行解释,“亮是他的小名,可能取自照亮远方的意思。”
外国人听得似懂非懂。
毕竟中文大名无法翻译成德语,也就引申不出“照亮远方”的意思和“小亮”这个小名。
祝岚行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兜这一大圈给外国人解释鹿照远的名字,也许……是场上的鹿照远奔跑得太过潇洒也非常奋力,让他想要和别人聊聊自己认识的这个小朋友吧。
外国人兴致不低:“你们是同学?他还在上学吗?今年几岁?”
祝岚行:“高二,今年十七岁。”
外国人:“哪个学校的?”
这问得就有点过于详细了。
祝岚行看了外国人一眼,说:“实验中学。”
外国人哦了一声:“这是省足协举办的球赛,他是省足协的球员吗?”
这个问题有点问到祝岚行的盲点了。
他拧眉想了想,觉得鹿照远之前既然使用了“邀请”两个字,应该就不是省足协的球员:“不是。”
外国人:“那他在哪里踢球?”
祝岚行:“校足球队里,他是队长。”
这话一出,外国人的淡金色的眉毛就高高挑了起来:“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
祝岚行不苟同这个说法,他觉得鹿照远能踢得这么好,固然绝大部分是自己努力的成果,但教练肯定也有功劳:“校足球也有专业的教练。”
他们一路聊到了这里,祝岚行本来都觉得这个外国人要说出什么了,可等外国人再张开嘴,说的又不是鹿照远的事情了。
他向祝岚行伸出手,补了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叫比伯,能要一个你的联络方式吗?我是来这里旅游的,但英语不太好,还是第一次看见能用德语交流的人,回头我能问你些旅游地点吗?”
祝岚行也好久没有使用德语了,多少有些亲切。
他和人握手,将自己的号码报给比伯,最后说:“欢迎你来问我旅游的事。”
话音才落,看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祝岚行将目光投向球场,看见鹿照远已经一路带球,冲到了对方的半场之后,或许是他跑得足够快,对方刚刚压上前场的后卫还没来得及回防,只有跑步同样迅疾的王开复一路咬着鹿照远。
可惜刚才在更衣室里一副粉丝见偶像的迷弟模样的鹿照远,在球场上似乎一点也没给老前辈面子,一个急停加转身晃过了人,就冲到禁区里头,直面守门员,并用力抡起左脚——
守门员看准位置,朝左边飞扑。
可这是又一个假动作。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抡起的脚,到了球前,已经变得和风细雨,鹿照远不带烟火气,以脚尖向右轻磕足球,足球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尤其是兀自往左飞身的守门员的眼睛里,旋转着,轻巧挂入球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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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ooo——球进了!”
解说高亢的声音蓦然响在球场的上空!
“比赛进行到了58分钟,H市青年少年队踢进一球,场上比分变成了21,进球者是青少年队27号的球员,实验中学高二年段的鹿照远同学!鹿照远同学是实验中学的尖子生,多次参加省市举办的竞赛,曾荣获市级奖项——”
解说开口的那一刹那,鹿照远就返身沿球场奔跑,迎接来自同伴的欢呼。
他高高举起了胳膊,对着看台上的祝岚行竖起一根指头,等两人的视线相碰,他再竖起一根指头,让1变成2,最后,握起拳头,狠狠挥动!
祝岚行,你看着,这场比赛我还能再进一个球!
第二十五章
球赛踢到最后,比分43,鹿照远又踢进了一个球,但他们队还是以1分之差,输给了对手。
到了散场时间,球场的观众陆陆续续走了,祝岚行估量着鹿照远赛后会有一个聚餐活动,收拾好背包,拿出手机,给鹿照远发了条“先走”的消息,就顺着人群,离开球场。
才出球场没有多久,肩膀突然被人自后拍了一下。
祝岚行回过头,错愕地发现浑身脏兮兮的鹿照远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他像刚从泡满了淤泥和绿藻的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吐着汗水,汗水将他身上沾染到的草汁都给冲开了,左一道右一块,花斑似覆盖在鹿照远身上。
“你怎么出来了?”祝岚行不禁问,“他们没有邀你聚餐吗?”
“邀了,我拒绝了。反正以后也不一定会碰到,聚餐不聚餐认识不认识完全无所谓。”鹿照远满不在乎,末了又眯起眼,“你走得这么快不会是以为我要去聚餐吧?”
祝岚行还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发了短信体贴一把。
不过现在看来,体贴没体贴到位,还让刚比完赛的人澡没洗衣服没换,匆匆从更衣室赶出来找他。
祝岚行:“还真是这样觉得。要知道你会出来,我就在球场里头等你了。接下去,我们……”
他询问地看了鹿照远一眼,不确定鹿照远接下去还有什么计划。
鹿照远没有任何计划。
他只扣准一个中心:他叫祝岚行出来是帮人散心的,不是真让祝岚行看他踢球的英姿的。
他随意问祝岚行:“今天我出了一个节目,接下去你再出一个节目吧,你有什么想玩的吗?猫咖狗咖电影密室手工制作卡拉OK全部都可以。”
祝岚行抬了抬眼。
毕竟是学生,安慰人的方法青涩稚嫩,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按理来讲,祝岚行实在不应该再利用这件事获得鹿照远的同情。
但获得都获得了……还是继续获得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充电的好事,傻子才往外推。
祝岚行微微一笑:“谢谢你。”
鹿照远看了看祝岚行,挪开眼睛。每回对方说谢谢的时候,总是认真又诚挚,风度翩翩得像是电视里的绅士,让人非常不自在。
尤其是他压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
好在祝岚行并没有在这点上纠缠,很快往下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去看看,不过最想的……还是运动吧,运动使人健康快乐。”
失明的人想运动,总是不便。
但他不运动,并不只因为不便。
眼睛失明了后,那种自心底而生的惶惑与周围人将他当成易碎品与残废的颓然,就像是藏在黑暗里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啃食他的精神。
可失明之初,正逢内忧外患,他只能塑造出一个更冷硬的外壳,将自己装进去。再自心底用尺子测量规划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在这种时刻,连通过运动发泄,都变成了种奢侈的事情。
那段时间,他先是不敢运动,害怕这种在健康时候人所必须也寻常的东西,在失明之后会被人为制造“意外”,变成他的催命符;后来他终于解决了那些狗屁倒灶事情,时间也过去许久,运动对他也遥远陌生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结果又多出了个充电的问题。
运动和他还真像是牛郎与织女,相亲相望不相会,至于鹿照远……祝岚行瞧了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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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鹊桥吧。
得对鹊桥好一点,不然人就撂挑子了。
他顺势说出了对鹿照远的关怀:“但你会不会太累了?”
鹿照远并没有辨认出祝岚行眼中的深意,但一听运动,他就来了兴致:“不用担心我累,反正你看着也不是很强的样子,不至于让我累到哪里去。不过你想做什么运动?你篮球打得还挺好的,但也没看你和班里的人一起玩。”
祝岚行并不生气,大方点头承认:“我身体不好,一旦运动过量就会低血糖晕倒,不好时刻让别人照顾我,所以在学校就不怎么运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打打篮球?”
鹿照远忍不住多看了眼祝岚行。
祝岚行说的问题在他看来完全不是问题,也不能理解祝岚行这种觉得身体不好就会麻烦到别人的心态。
再结合祝岚行转学过来,谁也不爱搭理的模样。总不会是……
他深想了些。
之前在这方面吃过亏吧?
“鹿照远?”对方久不回答,祝岚行又问了一声。
鹿照远看着祝岚行,心头都油然升起必须将其纳入羽下保护的责任感。
这家伙真是太多灾多难了!
“回头你在学校里找我们。找我,向晨,舒云飞,没事来和我们踢踢球,我们练完了也可以和你一起打篮球。”鹿照远停顿片刻,再说,“别怕,这里没人欺负人。”
“……”祝岚行总觉得鹿照远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过,误会使人方便。
他轻轻咳嗽了声:“我知道。”
鹿照远又建议:“附近没有篮球馆,回学校至少要一个多小时,你会踢足球吗?专业球场就在身后,要不要我教你?”
和鹿照远在一起,干什么都挺好。
祝岚行欣然同意,一面和鹿照远走了回头路,一面商量:“我不太会足球……”
鹿照远干脆:“我教你。”
祝岚行又给人打预防针:“我运动到一半可能会有些站不住,到时候拉着你的手可以吗?”
鹿照远倒没觉得不可以,就是觉得对方这个选择似乎有点奇怪,累了不能坐地上扶栏杆吗……?
他的迟疑刚露,祝岚行已经温声笑道:“低血糖的时候眼前发黑,抓着你更有安全感。”
鹿照远:“……”
他的心都被这一声安全感给戳中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没什么表情的嗯了声,内心觉得,这人一旦好好说话,说的话比女孩子还甜。
外边耽搁了这么一会,球场里的人都走干净了,看门的大爷正准备关门落锁,鹿照远机灵老练地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权作贿赂递到大爷手上,央求对方让自己和祝岚行再进去锻炼两个小时。
看在烟的份上,铁门开了一道缝,两人一同闪入。
这时天色已经黄昏,天边的云霞蔚然生光,在碧绿的草场上流火似地淌过。
祝岚行将自己的大背包丢在场边,刚入场中,就看见鹿照远手拿两个足球,还有一个三角帽,放在球场的中线。
踢球的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彻头彻尾的初学者,鹿照远也没打算玩什么对抗,就和祝岚行一起,玩了传球踢三角帽的游戏。
游戏简单,但玩起来还挺带劲。
祝岚行跑跑停停,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大汗。
后来祝岚行玩起了劲,还要求鹿照远和自己进行攻防对抗,他用鹿照远正式比赛时候的欺骗战术,试图欺骗鹿照远,可惜没骗过老司机,倒是连人带球撞进对方怀里,跌倒在地,还把鹿照远也给扯了下来。
他先躺上草地,还有点七荤八素的时候,鹿照远又撞进他的怀里。
几乎立刻,立足不稳的人手一撑地面,重新站起,关切问他:“没压到你吧?”
祝岚行平躺在地上。他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线光,那一线光在鹿照远的脸上涂饰了一层薄红,那上边的点点汗水,像朝露一样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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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抓住鹿照远的手,慢吞吞坐起来,尔后展颜一笑。
那点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触即走,并不重,全带着少年的快活与飞扬。
完全不让人讨厌。
“没,你超轻的。”
“切,前锋不能重,再说我再轻也肯定比你重。”
这场意外之后,祝岚行颇为疲惫,再看电量只剩下个位数,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也没再继续运动,只坐在草地上休息。
鹿照远当然陪着人。
一场对抗,两人身上都是湿的,可这种黏腻的湿意,碰到了拂面的凉风,又混成了种沁透的凉爽。
身体的疲惫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闯出来,鹿照远在风中打了个哈欠:“你的身体真的不太行……”
祝岚行:“正努力变好。”
鹿照远很赞同:“是该好好锻炼。”
祝岚行:“还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他听见身旁的人“嗯?”了一声,就继续说话,气氛正好,他觉得自己说出这个要求,十有八九能够成功,“之前考试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能和你组成学习互帮互助小组,你周末没事,带我补补课吗?”
鹿照远一下清醒了,他知道祝岚行家里的事,想得更深了些:“你是真的想学,还是看我好用拿我当挡箭牌?”
祝岚行:“……”
他还没想好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鹿照远扬起的眉毛又垂落回去,很轻易且无所谓地答应了:“组就组,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学我就给你看看卷子,你不想学我就当个牌子杵那里,对老班说:向我开炮——”
祝岚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鹿照远又告诉祝岚行:“不过我周末要去打工……”
祝岚行飞快:“我跟你去。你打工我在旁边写卷子。”
鹿照远不反对富家少爷来光顾:“……那感情好,还给我打工的地儿创收了。”
目下最迫切的事情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祝岚行松了心头紧绷的弦,也有余力关注一些事情了。
“之前一直没问你,怎么老去打工?感觉你也不是很缺钱的样子。”
鹿照远先不答,过了会儿,才说:“不打工也没事干,学习都会,足球想天天练也没那么多人陪你练,还不如去工作打发时间顺便创点收。反正有时候,日子过得挺无聊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问祝岚行:“你呢?你平常没事的时候干什么?”
祝岚行片刻迟疑:“……看综艺?”
鹿照远笑了一声。
其实笑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堕落的祝岚行总疑心旁人在笑自己堕落。
他轻轻咳了声:“你说日子无聊……是没想过未来吧?要是想到了未来想做的,日子就忙了。”
鹿照远:“你想到了吗?”
祝岚行随口:“想到了啊。”
鹿照远这回是真的在嗤笑:“想到了还把时间都砸在综艺上?”
祝岚行发现自己总会说漏嘴:“……过去想到过。”他不等鹿照远追问,一气把话说完,“我曾经想要学医,主动接触了医学的知识,认真听了医学的课堂,还做了些实验,我的父母也很支持我的理想。”
鹿照远后悔了,他张开嘴,想要说话,但祝岚行先说了。
短短的停顿后,他已经若无其事地接下去,时间不是特效药,但总归是药,伤口哪怕结出了蜈蚣似的疤,也算愈合了:“不过人生这辆车,总擅长驶向弯道,弯道走远了以后,原有的理想也无所谓了。”
他这回不给鹿照远安慰自己的机会。
其实他真的不太需要这些。
他问鹿照远:“你呢?你足球踢得好,也喜欢足球,有想过将这个当成自己的职业吗?”
鹿照远愣了愣,接着给出祝岚行有点意外的回答:“……从来没想过。”接着,他解释似地说,“我成绩好,反正老师都说我能考最好的学校,到时候再选个热门的专业,出来以后……”
鹿照远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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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点不以为然,又带着按部就班似的轻松。
“混几年,就是个成功人士了吧。”
夕阳渐渐沉下去了。
对于未来的猜想,在草坪上两人的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传递着,直到鹿照远手机的铃声打破这份轻松。
鹿照远接了电话,开头还有些漫不经心,很快,阴郁与担忧像乌云降落,将他面孔覆盖。
他挂掉电话,言简意赅告诉祝岚行:“我弟弟犯病了,现在在医院。”
第二十六章
当祝岚行陪伴鹿照远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看见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鹿妈妈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
她一脸疲倦,裹着件白大褂,脑袋靠着墙壁,要睡不睡。
鹿照远:“妈?”
这一声叫醒了鹿妈妈,她蓦地抬起眼,初时还有些惺忪,很快看清了出现在眼前的大儿子,就变成了错愕:“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这两天呆在家里,自己做饭就好了吗?”
鹿照远不接这个腔,先问重要的:“乐乐现在怎么样?”
鹿妈妈说起这个就愁,刚才消散些的疲倦重新压回来:“照旧,肺炎。先输液看有没有效果,情况好就回家,情况不好就住院几天。”
鹿照远朝前方的输液室看了一眼。
透明的玻璃隔了内外,来医院的人总是多的,小小一个房间里,曲曲折折排列好的椅子坐得满满当当,鹿照远在角落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他看着倒还好,还拿手机玩。
他转对妈妈说:“妈,你连轴转了好几个班,别再熬了,你先回家,我在这里陪。”
鹿妈妈不以为然摇摇头:“你小孩子还上学,天天早起晚睡,难得有周末就在家休息吧。别再烦你弟弟这边了,平时好好读书就行。你妈我就在这里上班,还有个护士宿舍能躺躺,困了我自己会去休息。”
鹿照远平心静气:“医院能怎么休息?随便喊一声你半夜三四点都要爬起来。我只是陪在这里陪了乐乐而已,有什么事我会按护士铃,你还不相信你的领导同事吗?”
鹿妈妈嘴唇动了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就要同意了。但当她转回头,隔着玻璃窗看见小儿子的时候,她又变得坚决:“妈知道你心疼我想让我去休息,但是你弟弟情况比较特殊,得仔细照顾,你也不懂怎么照顾,要是小时候的事情再来一次,你弟——”
鹿照远的神色忽然变了,那点自听到消息后就若有若无的阴郁一下子盛满他的面孔,还有些回避般的愧疚,就像犯了什么很严重的错误一样。
“那我——”鹿照远紧绷着脸,勉强说,“就先走……”
看得出来,在脱口说出了上边的话后,鹿妈妈也有点后悔。她尴尬地看着鹿照远,欲言又止。
这时祝岚行主动开腔,打断母子间微妙的气氛:“阿姨好,我是鹿照远的同学。”
鹿妈妈这时才看见祝岚行,她愣了愣,挺热情地赶紧接话:“你……之前我们是不是也见过?商场里吃晚饭的时间,你和小亮在一起。”
显然她还记得上回吃饭的事情。
“那是我表弟。大家都觉得我们长得很像。”祝岚行面不改色说,又看了看医院的时钟,“现在晚上七点多了,阿姨和弟弟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吃过,我和小亮去买上两份饭,我们吃完再说吧。”
他转向鹿照远,假意问:
“小亮,你知道这附近哪家店比较干净卫生吗?”
鹿照远莫名其妙,他连这里的店铺怎么分布都不太清楚,何况干净卫生了。
鹿妈妈拧眉道:“别别,你们别动,外面的店哪有干净的。医院有食堂,我去食堂里打两份上来。你们……”
“我们这里等。”鹿照远明白过来了,他从被赶走的紧绷中缓解出来,隐约松了一口气,接上话,“妈你吃饭完再过来吧,十几分钟的事情。再担心,基本生理需求也要顾虑到吧?”
鹿妈妈默认了,只在离开之前再度叮嘱鹿照远,有什么不对马上给她打电话。
一直等到人走了,祝岚行才问:“你弟弟到底怎么了?”
鹿照远不太想说,敷衍:“就是身体不好。”
他看见输液室里的鹿乐成在冲自己挥手,转过身,推开输液室的门
赶在对方进去之前,祝岚行说:“我去护士站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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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
他回身,看祝岚行,一言难尽。
“这时候作为同学,你不应该体贴地回避吗?”
“你弟又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有什么好不愿意说的?这种只要张张嘴巴就能问到的东西,毫无隐瞒的必要。”祝岚行淡淡说,末了,看鹿照远一眼,“另外,同学要回避,朋友应该不用了吧?”
两人僵了那么一会。
鹿照远不说话,但也没走,神色微微变化,就像立在那里的钟摆,念头左右摇摆不停。
祝岚行叹口气,推人一把,猜一猜:“先天性心脏病?”
鹿照远怔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祝岚行看着玻璃窗内:“你妈刚才说‘老样子,肺炎’,又说了‘小时候’,可以证明这种病从小时候就有了,临床表现为肺炎多发,再加上你弟弟身材消瘦,唇部青紫……外部特征已经非常明确了。”
他停下来,思索片刻,又问:
“做过手术了吗?大多数轻症先天心脏病,动过手术就好了。”
“做过。”鹿照远点头,“比以前好很多了,但还有症状。”
祝岚行了然。
一般先天性心脏病越早动手术矫正越好,年纪还小但动了手术矫正却没有完全好的,多数是重症先天性心脏病患者,这种痛苦些,可能需要二次三次乃至更多回手术。
但这并不是绝症。
相较于很多更麻烦乃至终身不能痊愈的病而言,也算是个有希望的病。
祝岚行以曾经医学生的眼光看了鹿乐成一会,告诉鹿照远:“你弟弟恢复得很不错,不用太担心。”
鹿照远失笑:“看过两本医书就把自己当医生了?”
除了看过两本医书,我还考上了医学院,还拿过奖学金呢。
祝岚行不语,深藏功与名,但有一点还是要问问的,他直截了当:“小时候你和你弟弟怎么了?你妈刚才一副你小时候没有照顾好你弟弟的模样。”
“……确实是我的错。”
“嗯?”
“我小时候……”鹿照远并不太愿意说,也从没有和别人说过,看对祝岚行,还是妥协了,“有次差点被人拐卖过。那一回我全家都出来找我,我弟弟在家里和奶奶在一起。但奶奶老了比较糊涂,没有照顾好,等到我和家人回家的时候,我弟弟心脏病诱发肺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几乎没救回来。”
祝岚行将这段话来回想了两遍,还是有一点没明白。
他疑惑问:
“这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第二十七章
无论何时,迎接生来也送去死别的医院总是热热闹闹。
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叹气,护士的手推车来来回回的滚轮轱辘声。
但输液室门前休息的小角落,却像是罩了个隔音的罩子,将外界的声音无限缩小,又将内在的声音尽数放大。
鹿照远短暂怔了怔,说: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出去玩,没有被拐卖……”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出去玩本来就应该由父母陪伴,如果父母有事无法陪伴,就应该确保你不随意外出或有可靠的人照料。”
祝岚行说。
他看见了鹿照远的面色变化,那点儿怔怔变成了沉默,被鹿照远压在抿直的嘴角上。
任谁都知道当年无论哪件事,都怪不到鹿照远的头上,连鹿照远本人都知道。但有时亲近的人就有那种本事,矫作虚伪,颠倒黑白,还一副为了你好的模样来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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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轻轻一哂。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令人厌倦的过去,但是还好……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眼眶。
眼前依然明亮,没有那场事情之后另人绝望的漆黑。
还好,有鹿照远。
鹿照远确实是知道的,理性来讲,这件事怪不到他的身上;但他总也会想,如果那天没有出去玩,没有被人拐走,自己不会受苦,弟弟也许就不至于要面临这种险死还生的经历。
这些年来,他对父母的指责半是默认半是排斥,要说多难受,也没有。
小时候面对这些的惶恐和自我谴责,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实已经几乎淡去了。现在再回想,记忆最深刻的,不是自己,不是父母,不是弟弟。
而是救了自己的陌生哥哥。
被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记得这位哥哥,白天的时候想,晚上睡觉了之后做梦也会想。
只要想到了对方,就连险些被拐卖这件事,都变得富于奇幻和冒险的色彩。
哪怕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就,他现在压根不记得这个哥哥的模样面貌,但再想起这个人这件事,鹿照远沉郁的心情依然回复,他嘴角扯扯,露出个微笑,破了冰:
“我爸妈和我弟弟的事情没什么好聊的,说来说去就那个样。但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当时救我的人不是父母不是警察……”
“……是个大哥哥?”
鹿照远都懵逼了,脱口就是:“你会算命?!”
这声音有点大,惹来前边路过的护士的死亡凝视。
小小年纪,就敢在医院搞封建迷信?!
祝岚行有点后悔自己的嘴快,老和学生在一起,他也变得咋咋呼呼,憋不住话了。
他清清喉咙:“猜的。”
为防鹿照远不相信,他还再补一句。
“我猜谜的运气一向很好。”
这话说完,祝岚行看鹿照远还是将信将疑,不过对方脸上似乎还琢磨出了些兴致来:“你还能猜到些别的吗?”
“什么别的?”
“那时候的情况,对方是怎么救我的。”鹿照远。
祝岚行打个太极,轻描淡写推出去:“这怎么猜得到?我又不真能掐会算。”
“我给你点提示,怎么样?”鹿照远却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当时口鼻被捂,紧紧抱在怀中,救我的是一位大哥哥。当时大哥哥独身一人——”
祝岚行眼睫动了动。
压根不用猜,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年少时候,这件事情还一度给他带来了些骄傲,被鹿照远一提起,又从久远的过去浮上来,恍惚有了清晰的印象。
***
应该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十二年前,他刚刚十五岁,自寒假开始,开发出了钓鱼的爱好,从此每逢周末,都会去乡下的水库垂钓,不过那时父母生意正腾飞,总是忙碌,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这种家庭活动都变成了他的司机载着他去,然后司机在车上听广播,他自己拿着钓桶和钓竿,在水库旁消磨一个下午。
那个下午收获还成,他提着半桶的鱼,心情舒畅地往回走,却在乡间的道路上,碰到了一行奇怪的人。
这群人是开着个面包车车回来的。
乡间的土路,狭窄又不够平整,面包车开得颠簸缓慢,车窗降下,祝岚行透过车窗,看见了坐在里头的四个人。
这四个人分别为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大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坐在第一排,女人抱着小孩坐在后边。
他们全带着黑色的口罩,活像刚刚集体重感冒或者集体毁容了,于是哪怕坐在车子里,也不得不遮着脸,免得影响到别人。
祝岚行心中觉得古怪,多看了两眼,看见女人怀中抱着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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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在哭。
一颗一颗眼泪从眼眶里啪嗒啪嗒掉下来,浸不入早就湿透了的口罩,于是顺着脸颊滑向耳朵和鬓发。
祝岚行看着车中的时候,妇女也看见了他。
她拍拍怀中的孩子,怪道:“只是去医院打个屁股针,哭了一路还没哭够?好了好了,妈给你揉揉好不好?”
女人有没有去揉孩子,或者再怎么安慰孩子,祝岚行已经看不到了,车子缓缓自他身旁驶过,扬起一泼黄沙,后车厢遮住了他的视线,后车厢遮住了他的视线,在黄沙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祝岚行一直看着车子的背影,不由记了车牌号。
等车牌记在心中,像是一点灵光乍现,祝岚行突然明白了令他耿耿怀疑的地方:
小孩哭得那么厉害,身体都一抽一抽了,为什么从头到尾,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祝岚行心中有了隐约的预感,当即打电话报警,把自己的所在地及所见的种种情况全告诉警方。接警员非常重视,当即表示要和乡镇分局联络实施探访行动。
挂了电话,祝岚行看看天色。
天边的晚霞映衬着乡里纵横的阡陌和水道,树木遮掩的小楼里,不时传来犬吠和鸡鸣,到处是种催人归家的暖黄色。
按照正常情况,是到了他该回家的时候了。
再说也报警了……
祝岚行握着手机,原地站了一会,还是将钓竿和水桶放在树荫底下,自己沿着道路小跑向前,朝刚才那辆车子追去。
乡村很小,之前看见的车子停留在村子边沿的一间平房前,几乎转个弯就能看见。
祝岚行接近的时候,他们刚刚熄火下车。
坐在前排的两个男人正在交谈。
“待会我和她去前边拿东西,十分钟后到,你进去收拾收拾,我们买完东西回来就走。”
“好。”
两句话后,女人也下了车,她怀里的孩子交到了坐副驾驶座的男人怀中,又跟着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往前边的小卖部走去。
祝岚行藏在树后边,暗暗有点心焦。
十分钟后,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警察赶得急吗?
前边的一男一女已经走了,祝岚行踟蹰下,猫着腰,悄悄摸到了前方平房的窗户下。
他扒着窗户朝内小心窥探了一看,看见小孩被丢在沙发上,呆屋子里的男人正在收拾东西——简单粗暴至极,拿着个大床单,将所有东西挨个往里头丢,看这搜刮的样子,像是要将这个屋子彻底放弃。
祝岚行只看一眼,就再缩回去。
他捂着额,飞快思索:
对方是成年人,自己冲上去肯定没有胜算。
就算警察及时赶到,孩子还在他们手上,难保他们不狗急跳墙,伤害孩子。
现在是个好机会。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成年人,只要想办法,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人从屋子里引开,就可以翻窗进去救孩子。
天气不热,祝岚行身上依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短短时间,他想到了个好主意,当下拿起手机,拨给自己的司机,小声叮嘱对方一番。
电话挂断,他耐心等了两分钟,外头就传来“砰”的一下碰撞声,接着就是车子“滴呜滴呜”的警报声。
祝岚行听见平房虚掩的大门一下被推开,男子带着乡音的大嗓门响起来:
“你怎么开车啊你?我车子好好停在那里你都能撞上,你拿脚开的车啊!”
接着是自己司机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老乡,我倒车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你车子了。你车上了保险吧,我们报个警让交警鉴定下责任,然后走保险理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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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男人急了,“报什么警,有什么好报警的,啥小事都要劳动警察,你不知道警察很忙的啊!”
几句争执之后,守在门口的男人被私了的金额吸引,走出了平房,往车子停的方向去。
祝岚行悄悄松了口气,直起腰,屏息推开窗户,悄然翻进去抱起孩子,又悄然翻出来。
从屋子里出来,祝岚行一秒不耽搁,一下朝平房旁的树林里拔腿狂奔,他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否惊动了背后的人,在奔跑带起的风声灌入耳朵里的同时,他似乎听见了男人愤怒的吼叫,也似乎听见了隐约的警笛的声响——
一路不知跑到了哪里,直到再也听不见背后传来的声音,祝岚行才喘着粗气,停下脚步。
汗水一滴滴从他脸上往下滑,他低头看着抱在怀中的孩子,看见小孩惊恐的睁大的眼睛。
“别怕。”祝岚行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赶紧抽出手,解开蒙在小孩脸上的口罩,一解开口罩,就看见底下被胶带捂得严严实实的嘴。
他又撕开胶带,再解开小孩被绑住的手,还没来得及去摸索脚上的绳子,那孩子用力一撞,撞开了祝岚行的双手,从他怀中滚落到地上,连滚带爬往前逃离。
祝岚行被弄得呆了会儿,赶紧几步上前:“你真的别怕,我不是坏人,大哥哥是来救你的——”
小孩在地上翻滚着,人小体弱,没能逃离祝岚行,他眼泪掉得更凶了,缩成一团,浑身抖得厉害,嘴唇也哆嗦着,可却始终没有叫出声来。
是嗓子声带有问题吗?
一丝疑惑掠过祝岚行的心底,他再度接近小孩,想要把小孩从地上抱起来,但在这之前,他突然发现,小孩因翻滚歪斜的衣领底下,有些暗色的痕迹。
他下意识扯了扯小孩的衣服,立时看见大片大片掐打出来的青紫,一块叠着一块,分布在孩子稚嫩的身体上。
种种痕迹,触目惊心,最严重的地方,都紫到近黑。
祝岚行明白过来:
难怪小孩不出声,被这样殴打过,谁还敢出声!
他没有忍住,低骂一句:
“妈的!”
第二十八章
小孩子受到折磨,已经不敢随便出声,现在再一味地接近,只会让小孩恐惧。
祝岚行开放手,任由面前的小孩仓惶退到旁边的大树底下,靠着树干瑟瑟发抖。
他拧眉沉思。
不能随便接近,也不能放着孩子不管,得想办法消除小孩的恐惧。
他想了一会,摸出手机,打开通话界面,将屏幕对准小孩,问他:“你记得你父母的电话号码吗?”
小孩眼睛似乎微微活动了,但当祝岚行凝神看去时,对方又是一副木讷又惊惧的样子。
祝岚行停顿片刻,自己按下三个数字,继而将屏幕再转向小孩,柔声问:“如果你不记得父母的电话号码了,我们拨打这个号码好不好?这是警察叔叔的号码,打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就能帮你了。”
小孩的眼睛又动了一下。
祝岚行确定这回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动眼睛之后,原本一味远离他的孩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按下了通话按钮。
当警察的声音在手机扩音器里响起来的时候,之前怎么都不会出声的孩子蓦地大哭起来:
“警察叔叔——”
一旦开了腔,祝岚行立时发现,五岁的小孩有着令人惊叹的逻辑思维。
他抽抽噎噎,哭得满脸通红,可是哭声的间隙里,却把自己被人拐卖,拐卖的人打自己,还有自己父母的消息,都明了的告诉了警察。
小孩说话的时候,祝岚行就坐在小孩的身旁,他先是拿着手机让小孩通话,接着看小孩思维清楚,又将手机直接交到小孩的手掌中,只在旁边查缺补漏,主要告诉警察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
一通电话打了足足十分钟,到了电话的后期,警察还根据小孩说出的号码,转接通讯,联络到小孩的父母。
祝岚行立时听见一道哭得几乎崩溃的女音在电话里响起:
“小亮,小亮,是你吗?告诉妈妈,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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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音响起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小孩子死命点起了脑袋,好像这样就能让电话那头的妈妈看见。
祝岚行带着些怜惜,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而后站起来,走到一旁,给小孩和妈妈交流的时间。
天色晚了,辉煌的灿金成了暧昧的紫云。
祝岚行倚着树干朝远处看了一会,心头开始有点惦记起自己放在树下的鱼,那些鱼不会被路过的行人以为无主之物,捞着回家吃掉了吧?
正担忧着,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
祝岚行一回头,发现小孩不知什么时候,讲完了电话,正握住手机,睁着大眼睛,怯生生望自己。
他蹲下身,问:“怎么了,有什么想对哥哥说的吗?”
问话的时候,祝岚行看着小孩沾了尘土的脸颊和脖颈,抬起手,帮小孩拍了拍。
但尘土沾在了皮肤上,光用拍的,根本处理不干净。
祝岚行在口袋里摸了下,摸出条干净的手帕来,再拿手帕,擦着孩子的脸和脖子,不忘小心避开被胶带粘出来的伤口。
他的动作可能碰到了小孩的痛楚,才擦两下,两颗泪珠就从孩子的眼眶中滚下来。
祝岚行赶紧停手:“是不是哥哥碰痛你了?”
小孩抽抽鼻子,摇摇头:“没。”
虽然小孩这么说,但祝岚行还是怀疑自己手重了,他拿开手帕,对着小孩的脸颊轻轻吹了吹:“不痛不痛,痛痛飞走了。哥哥把坏人都打跑,没人再来伤害你……”
听到“坏人”两个字,小孩瑟缩了下。
可是紧随着,他看着祝岚行,又似乎获得了勇气,直起身体来,虽然还有些结巴,却大胆地向祝岚行请求:“大哥哥,手、手机能够暂时给我拿着吗,我不是要拿走你的手机,我只是想暂时拿着……”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祝岚行正要点头。
小孩突然放开了他的衣摆,又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
小孩还握着手机,但他无比信任的将握手机的那只手,塞进他的手掌心,再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合握,包裹住自己的手。最后抬起头来,圆乎乎的脸上,睫毛微颤,小心翼翼,满含依赖:
“哥哥牵着我,这样就不用担心我会带手机跑掉了……”
这样的孩子太可爱了。
祝岚行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圆圆的眼朝上看了看,像在辨别,等辨清楚了,一朵小小的笑涡出现在他嘴角,祝岚行手心一痒,小孩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
“……祝岚行?”
旁边的声音唤回了祝岚行的思绪。
祝岚行侧头看了鹿照远一眼,突然有些无法将小时候白乎乎嫩生生的小可怜和现在这个结实劲瘦,一个打十个也不含糊的鹿照远联系在一起。
果然岁月是把刀,整容又削骨。
鹿照远奇怪地看着祝岚行:“你在想什么?”
“在想……”祝岚行说,“你小时候真可怜。”
“我不觉得可怜。”鹿照远单手插在兜里,平静甚至带着些怀念地笑笑,“这次意外让我碰见了个很好的哥哥,他特聪明,又很强壮,当时抱着我,跑得身后什么人也赶不上,直到安全的地方才将我放下来。可惜当时我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了,后来也再没见到过他。只能在每年他救我的日子里,祝他平安健康。”
并不是鹿照远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
是他特意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那天再过一会,警察就带着小孩的妈妈找来了,他看见拐子被抓,小孩找到妈妈,就响应学雷锋的号召,做好事不留名,趁乱拿了自己的水桶,悄然离开。
水桶里的鱼,安然无恙。
他抱着鱼回了家,让保姆处理了,又在饭桌上同父母说起了小孩和拐子的事情。
那天鱼汤的滋味,额外鲜美些。
“他肯定听见了。”祝岚行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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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鹿照远有些迷惑。
“你的祈祷,他肯定听见了。”祝岚行告诉鹿照远,“有你这么诚心的祈祷,他一定会平安和健康。”
“嗯。”鹿照远简单应了声,他每一年都如此期望着。
正说着,前方熙熙攘攘来了一波人,推着个护理床,将医院的过道占得满满当当,路过他们这里的时候,走在最外头的家属还撞到了鹿照远。
鹿照远往后退了一步,祝岚行抓住他的手腕:“没事吧?……你手怎么了?”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些湿漉,牵起鹿照远的手一看,才发现对方左手的虎口处都擦破了皮,伤口处的肉里头,还有些沙子嵌着。
鹿照远也才发现:“之前球场上摔倒时候擦到的吧。”
祝岚行眉头微皱:“正好在医院,去急诊处理下吧。”
“别了。”鹿照远敬谢不敏,“这种一个晚上就能痊愈的伤口,就不要浪费公共医疗资源了。”
祝岚行犹豫了下:“那去水龙头处洗洗。”
这回他没鹿照远拒绝的机会,一路牵着鹿照远的手,来到走廊尽头卫生间的笼头前,他打开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放在水下浸湿又拧干,才沿鹿照远伤口周遭轻轻擦上一圈。
因为轻,反而痒。
鹿照远不觉抖了下,觉得那一点痒,痒得莫名,不像痒在他伤口处,倒像痒在他身体里。
可能不太习惯了。
可能长这么大才第二次看见会拿手帕的男生,第一个还是……
鹿照远想到了记忆里的大哥哥,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该记得更牢的对方的面孔,已经忘成了模糊的一团。
这有些遗憾,但并不非常遗憾。
无论如何,那位大哥哥总活在他的记忆里。
这时伤口微微一痛。
略有发呆的鹿照远还没将视线转上去,已经听见祝岚行说:“可能有点痛,你忍忍,我把沙子挑出来。”
对方说话的时候,呼吸像道纱,轻抚在他伤口上,有种异样的柔软。
鹿照远的视线集中在了祝岚行身上,透过对方垂下的额发,他看见了那双眼睛,被晚上的灯光一照,晃出碎琉璃般的光彩。
他看得入了神,不一会,就听对方说:“好了。”
“……还有。”眼看人收回手,又抬起头,鹿照远鬼使神差说了句。
不知为什么,想要对方继续握着他的手,专注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
还,还想要,对方抬起手,摸摸他的头?
第二十九章
“哪里?”
祝岚行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声,再度抓起鹿照远的手,放在眼前细看。
才拉起来,鹿照远就用力一挣,把手自祝岚行掌中挣脱。
祝岚行抬起眼睛,看见鹿照远神色闪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
“没,是我看错了,手上什么也没有。”
“我再看看?”
祝岚行只是提议,都还没准备怎么样,鹿照远这回直接退后两大步,跟接到了死亡邀请似,避之唯恐不及:
“不用了,就这样,我……我上个洗手间。”
“那我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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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能够看出鹿照远有点奇怪,但他猜不透为什么。
明明一两分钟前还好好的,一下子,人就不自然了。
……难道是不习惯别人碰触?但之前也没见有这样的毛病。
祝岚行揣着些疑问到了外头。
当祝岚行的身影消失在卫生间的门口,鹿照远的脸立时有点绷不住。
他恍惚地抹了把脸,略带牙疼地想:
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鬼使神差说了那样的话,还有了被摸头的想法,难道我平时缺爱,现在终于变态,所以在……
“在撒娇?”
他喃喃着,蓦地,打一个大大的寒颤,赶紧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脑中的水甩掉。
男人,就不要这么娘了吧。
祝岚行在外头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中途只听里头笼头的水流哗啦啦的不停歇,等到鹿照远终于出来,他看见个头脸一起洗,整个脑袋都滴着水,领口一圈全湿了的人。
“我好了,走吧。”鹿照远说。
“嗯。”祝岚行体贴地没提鹿照远脸上还残留的一点点不自在,和人一起往输液室走。
重新回到输液室的门口,鹿照远的妈妈还没回来。
祝岚行和鹿照远两人这回直接推了输液室的门,往里边鹿乐成的位置走去。
刚才就在玩手机的小男孩现在也在玩手机,走近的时候祝岚行看见了手机屏幕,鹿乐成好像拍了个手背插针的输液照片,正编辑朋友圈。
他礼貌地挪开眼睛,不看具体内容。
鹿照远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直接上前拍了下鹿乐成的肩膀:“还成吗?”
鹿乐成嘿嘿笑,一键发了朋友圈,满不在乎回答:“有什么不成的,不就是吊个水吗?我感觉到不对立刻就来医院了,本来都没跟妈说的,谁让妈是这里的护士,瞒不住,唉。”
“你这个思想有点危险。”鹿照远挑挑眉,“生病了还敢不告诉爸妈?”
“也没什么啦。”鹿乐成解释,“肺炎我都治出经验来了,如果吊水能好,每天放学来吊几瓶水就好了。”
“好不了呢?”
“那就再说呗!”鹿乐成很乐观,“反正最近两年身体都还行,没像以前动不动就住院了,我自己感觉反正挺好的。”
鹿照远揉了把鹿乐成的脑袋,没再说这些,转对他介绍祝岚行:“我同学,姓祝。”
鹿乐成乖乖叫了声:“祝哥哥。”
“你好。”祝岚行微微一笑,差点顺势说出“没带见面礼,下次补给你”的话,还是及时记起自己现在也是给学生,给东西只会让人不自在,才作罢。
不过他看着鹿乐成,从中找到了点鹿照远小时的感觉。
虽然这孩子没有鹿照远小时候白嫩可爱,但软乎乎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小亮!”
一声喊从室外传来,两人回头一看,鹿妈妈已经回来了,正在输液室外冲他们招手。
“回头再来看你。”鹿照远对鹿乐成说了句,就和祝岚行一起来到了外边。
到了外边,才发现鹿妈妈提回来了大包小包,挨挨挤挤地放在座位上,都将座位占满了。
其中最大一份是饭盒,显然是给鹿乐成带的。
鹿妈妈拿起剩下的鱼汤,对鹿照远说:“食堂里今天的鱼新鲜,给你打了份鱼汤,带回去和你爸一起喝。”又拿着一袋葡萄,递给祝岚行,说,“葡萄也甜,你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尝尝。”
祝岚行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微微一怔后拒绝:“谢谢阿姨,不过不用了……”
鹿妈妈不容拒绝地将袋子塞到祝岚行手中,笑起来时,眼角眯出几道和善的皱纹:“要的要的,阿姨谢谢谢你和小亮一起来看乐乐。”
鹿照远在旁边说了句:“你拿着吧,没什么。”
中途隔了这么久,他现在也心平气和了,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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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鹿妈妈还是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事找你,你管好自己学习就可以了。”
***
同一家医院,不同的科室。
高小默刚刚走进医院的按摩科室,在一重重的帘子后的病床上找到了自己的哥——亲哥,高飞捷。
他来得正好,刚看见手指长的细针刺入亲哥的后腰椎。
高小默当场嘶了一声,头皮瞬间麻投,感觉自己目睹了一桩酷刑:“怎么回事?”
这治疗显然疼得惊人,亲哥哎呦连声,一抬头,鹳骨突出发际线后移的脸上全是水珠子,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你来了……哎,哎,轻点……我腰椎劳损,电脑前坐久了,连着半个月007……哎呦,啊——”
又一根长针插入。
高飞捷那声惨叫,跟被爆了菊似的凄厉。
高小默抖抖鸡皮疙瘩,纳闷问:“007是什么意思?你们像邦德一样牛逼?”
高飞捷直翻白眼,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高小默幼稚的问题:“007意味着一周七天,24小时全在公司。公司是家,家是公司。”
高小默顿时默了,他仔细打量两眼哥哥,很同情说:“这么一看,哥你的发际线确实又后移了一厘米,头顶上的发旋都快变成发秃了……哥啊,你们这家公司确实太苦了,要不你换一家吧?哪怕钱没有那么多,至少保保命。”
说是钱多,其实钱也不多,一个月算下来两万块钱,年终再多发两个月的工资,全年上下,好点996,不好007,真是拿命换钱。
原本高飞捷是一路抱怨,但听到高小默这句,他立时又急了,也不顾自己正在治疗,胳膊一撑,半抬身子,唬了正给他施针的医生一跳,骂道:“好好躺着,还想搞个医疗事故啊?”
高飞捷习惯性赔笑:“不好意思。”又对高小默虎着脸,“不当家不知才米有用贵,工作是那么好换的吗?没工作怎么给你零用钱给你嫂子买包?”
这回翻白眼的换成了高小默。
高小默微微讽刺:“哥,我亲哥,我这里真用不到你的钱,你每年过年给我的两千块可以省下来,再给我大嫂买个轻奢包。岚哥把我照顾得好好的,学费生活费伙食费,几乎全包了,一年还有两回出国游呢。”
高飞捷急了:“你怎么老用祝岚行的钱!学费是没办法,其他的你就不该用仇人的钱,别忘了他把爸送进监狱——”
高小默这回真笑了:“都9012了你还说这种话,监狱难不成还是岚哥开的,他说送谁进去就送谁进去啊,我爸依法进去,依法劳改,回头还会依法出来。这几年里,我去看他他都不抱怨了,你就别多说了吧。”
高飞捷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这个白眼狼,你就被他一点点钱收买了,要不是他做的那些事,我们现在也有钱,我还用这样辛辛苦苦的工作吗?你也早就出国留学去了。他夺走了你全部家产,再施舍你点芝麻粒,你就开始对他感恩戴德了?你现在在这里捧他臭脚,他一个瞎子也看不见!”
高小默乜斜着哥哥,看他无能狂怒的模样,半天笑眯眯:“他就算是个瞎子,也是个尊贵的富有同情心愿意帮助亲戚的瞎子;你倒是哪哪健全,可惜在公司被老板使唤,在家被大嫂使唤。”
说罢,高小默在医生一脸“吃到了大瓜”的表情中站起来,问医生拿了药房单子,眼皮不抬说:“行了,我去给你拿药去。”
他拿着单子一路出了门,直到电梯之前,才狠狠透出一口气,他一边等着电梯,一边有些心烦地刷刷微博刷刷朋友圈,一眼看见小鹿蹦蹦跳发了条新内容。
“第一医院,我们又见面了[握手][图]”
第一医院,不就这间医院吗?
高小默愣了下,看看图片,发现鹿乐成正在这里输液,他不想回去看亲哥的嘴脸,但也不好意思直接将人丢下,这条朋友圈瞬间像一道救赎的光,绽放在他眼前。
他瞬间留言:“你在哪里?我正好在第一医院,去找你!”
小鹿蹦蹦跳显然也无聊着,于两秒之内,飞速回答:“我在三楼输液室。”
默言默语:“等我!”
他在五楼,三楼和他距离就两层,他也不等电梯了,直接通过楼梯快速下楼,刚到三楼,才走出楼梯口,正向输液室奔去的高小默突然顿住了。
他看着前方,眨了眨眼。
又晃晃头,再眨眨眼。
最后还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一路折腾完了,他的大脑终于相信了视神经传递回的信息,顿时惊了:
不是……前边那个和鹿照远走在一起的人,看着怎么这么像岚哥?
还是年少版的。
难、难道,祝野楼真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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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前方的两道人影,一闪消失在电梯中。
高小默错失了追上去看个清楚的机会——其实他也有点不敢追上去,还记得岚哥吩咐过他,不能和鹿照远照面呢。
他面色诡异,进了输液室,见到鹿乐成和陪在旁边的他妈妈。
高小默叫了声:“阿姨好。”
鹿妈妈笑眯眯,对接二连三来看小儿子的孩子喜闻乐见:“你也好,辛苦你过来看小乐了,你们聊你们聊,阿姨去门外等着。”
大人走了,小孩子说话就放开了,鹿乐成直言:“你脸色怎么这么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小默伸手抚脸:“没事,没事……我脸色真的很怪吗?”
鹿乐成实话实说:“很怪,像被人连续不停揍了一百拳那样。”
高小默赶紧拿双手揉脸,把脸上怪异的表情抹消掉:“我,唉,总之一言难尽,给你说你也不明白。”
鹿乐成虚着眼看人。
高小默说了这句话,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咸鱼瘫。
推车的护士一路换输液袋换到这块位置,眼瞧这没病胜似有病的姿态,差点一输液针头扎下去,还好及时反映过来,板着脸:“这是给输液病人坐的地方,要休息去外面休息。”
高小默可怜兮兮抬起眼,奶甜奶甜的:“护士姐姐,我头痛,你人美心善,就让我休息休息吧,我朋友也在这里呢。”
护士:“……”
鹿乐成:“……”
一轮交锋,护士姐姐心里怪甜蜜的走了。
高小默和鹿乐成分刚才那护士给自己的糖果:“大白兔的糖,嘿,好久没吃过了,分给你点,你输液能吃吗?”
“不能,但吊完水就能吃了。”鹿乐成从高小默手里接过糖果,“你刚才嘴巴也太甜了吧,上学时候都没发现你还有这技能。”
“原本是没有的,这不是最近锻炼出来的吗?”高小默懒洋洋,继续咸鱼瘫。
“和谁锻炼的?”鹿乐成好奇问。
高小默一下就看出对方藏眼睛里的八卦。
他抛着奶糖,略带唏嘘地想,要是真和妹子锻炼出来的,就好了,可惜是和个叫鹿照远的大哥哥锻炼出来的,每回这么聊完,都感觉自己有弯掉的风险……
嗯?
高小默突地一顿。
鹿照远。
鹿乐成。
两人都姓鹿,很少见的鹿,还出现在同一地点……
“那个,小鹿啊,”高小默坐直了,“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家里有个哥哥对吧?”
“对啊。”
“你哥哥叫什么?……”
“鹿照远。实验中学上高二。”
鹿乐成回答的异常爽快,高小默却觉晴天霹雳。
地球原来是圆的?!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鹿乐成觑着人:“你现在看着像被人连揍了两百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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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默抬手抹去脸上被人揍了两百拳的惊恐,结结巴巴问:“那,那你知道刚才和你哥在一起的那个人吗……你哥刚才来看过你,对吧?”
鹿乐成:“这我就不知道了。”
高小默悬空的心失落地放下一点,又听鹿乐成。
“不过对方是我哥的同学,说是姓祝,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哥。”
他不只是说,说话的时候,行动力很强地拿出手机,要给鹿照远发消息。
高小默慌忙阻止:“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
他突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赶紧问:“鹿照远是你哥,肯定有你的微信吧?”
鹿乐成:“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高小默立刻打开朋友圈。他刚才问鹿乐成在哪里输液的时候,是在对方朋友圈底下留言的,这两兄弟有彼此的微信号,意味着只要鹿照远一打开朋友圈,就能看见自己的留言,“祝野楼”这个身份就变成了“弟弟的同学祝野楼”……但这是不存在的,只有“弟弟的同学高小默”。
两厢一对照,事情立刻穿帮。
他爆出出生以来最快的手速删掉了自己的留言,在心里疯狂祈祷鹿照远这段时间里没打开过朋友圈,才删完,就听鹿乐成纳闷的声音。
“你今天奇奇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我……”
高小默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很奇怪,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倾吐的欲望。
“我和你说说,你别告诉别人?”
“好啊!”
“其实情况很简单,我刚才在外头看见了你哥和你哥的同学,你哥同学特别像我的半个爸爸……”
“???”鹿乐成一脸蒙逼,“半个爸爸?你干爹?”
“……别这么形容,干爹这词现在都被污染了。”高小默翻白眼,“你听不听?”
“听!”
***
高小默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家里的故事蛮狗血的。
事情开始在他七岁那年的八月二十七号。
之所以将事情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正好是他上小学缴费开始的时间,上午爸爸还抱着他说要带他去读双语小学,等到小学一毕业,就出国留学,到时候全家移民,爸爸妈妈陪着你读书。
话才说完,本来只该出现在电视里的警察突然上门。
爸爸妈妈被带走,家里乱成一团,忙乱的一整个白天后,佣人们全都不见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他哥哥,和他哥哥的女朋友。
他有点害怕,跑到二楼去找哥哥。
哥哥的房门关着,但没有关紧,漏出了一条光带,光带里夹杂着哥哥和女朋友吵架的声音。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女朋友问哥哥,“你弟弟马上要上小学了……”
“这和我弟弟有什么关系?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重要的是我家里的案子。”哥哥心烦意乱的声音响起来,“先帮他把名给报了,明天我去学校缴个费,再找找律师。”
“说的就是你弟弟。”女朋友的声音陡然尖利,“你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还给你弟弟报一年五万学费的双语小学?一年五万,六年三十万,小学刚毕业!三十万挤挤也是能够出来,可这所学校面向的不是国内中高考,是出国留学,你家要是能够度过这个难关,我就不说了;但你觉得你家可以吗?你爸妈做了什么事,你也知道——”
“好了好了好了。”哥哥不耐烦地打断女朋友的话,可也妥协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上个普通的小学吧。”女朋友说,“普通的小学也很好。”
“现在都八月底了,好学校的名额早就招完了,哪还有空位?”
“那就延迟上学一年。”
这话说完,里头沉默了一会。
接着,又是女朋友的声音响起来,尖利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女朋友说:“你要先给他交一年双语小学的学费,让你弟弟在双语小学上一年学也行,但我怕小孩子频繁转学,不利于他融入集体……”
高小默没惊动哥哥和女朋友,又悄摸摸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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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脚跑在走廊上,他心里有点迷惑,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家道中落,原本随便买几件应季衣服都能花到两三万的家庭,突然负担不起一年五万的学费了。
原本是吵着不想上学,可真的好像不能上学了,又陡然惶恐起来,好像深秋里的一道冷风,猛地将人吹个哆嗦。
后来高小默果然没有学上,哥哥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天天早出晚归,高小默就和一个煮饭的阿姨一直呆在一起。
高小默很讨厌这个阿姨,觉得对方像牢头,控制着自己,不准自己去上学。
终于有一天,哥哥出现在家里,带他出门,等到了目的地,高小默才知道自己进了法院,正旁听宣判。
被告席上有好些人,除了自己的父母,高小默还看见了另一对男女。
他不认识这对男女,问哥哥,哥哥冷笑一声:“是祝岚行老爹的兄弟。他的叔叔婶婶。”接着他的目光转移到旁边,对高小默耳语,“你要记住,是祝岚行让我们家变成这样的,祝岚行是我们的仇人。”
这段之后,前边的人开始说话,但到底说了些什么,高小默没有听懂。
只知道当法官敲下手里头的锤子的时候,哥哥就失控地站起来,冲着坐席的一处破口大骂,接着警察出现,把哥哥拖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哥哥说的祝岚行走在最后,手臂被人扶着。
高小默认识祝岚行,之前几年,过年的时候他还收到对方给的红包,每次都是最大的。
拆红包的时候,他问爸爸是谁给的,爸爸哈哈大笑,一开始说:“你祝表哥,他家大业大,为人爽快,这是给爸爸的辛苦费。现在他爸爸妈妈意外车祸死了,爸爸得帮他看着公司,不能让大姨留给外甥的财产让别人偷了。”
后来也是这句话,但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给人的却是不同的感觉。
好像一开始,爸爸是认真这样说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揶揄。
高小默上去,在法院里,拦住祝岚行。
他很生气对祝岚行说:“你是坏人,你害我连学都没得上!”
他直接被跟在祝岚行身旁的保镖抱起来放到法院外,中途,扶着祝岚行的叫威廉的管家,沉默看了他很久。
***
高小默的腿突然被人踢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旁边的鹿乐成。
鹿乐成满脸吃瓜的愉快:“你怎么不继续说了?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差点没学上,班里大家都觉得你家里挺有钱的。”
高小默觉得这不奇怪。
就像他刚才和他哥说的那样,这几年来,学费生活费零花钱包括两趟出国游,祝岚行全都包了,大手大脚花用肯定不可能,但各种生活所需,也真没缺什么。
相较来讲,他活得还是比较滋润的。
至于两家有仇,祝岚行这样做是不是像哥哥说的那样,想把他养肥了再宰……高小默一度也怀疑过,尤其是当他大了一点,再翻出当年的判决文书,看见上边写的:
“盗窃公司财产,数额极其巨大。”
“买凶伤人,致人双目失明。”
两项判决,写得清清楚楚,就像哥哥每一回说有仇那样斩钉截铁。
可是无论再想过几回,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记起来,当年在法院,自己被保镖抱出去后,又扒着门框向里头看,看见祝岚行重新坐下了,威廉站在他旁边,微弯着腰,轻声说话。
以小孩子的直觉,他知道威廉在说自己的坏话。
因为他偷看的目光和威廉的视线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极其冷淡,像是哥哥女朋友看自己的眼神。
然后,他听见祝岚行的声音。
“算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睑微垂,目光涣散,掷在虚无的一点处,和他的声音一样,轻飘没有着落。
“小孩子知道什么。”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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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电梯,离开拥挤的大堂,来到医院大门处。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城市变得辉煌起来,到处是五光十色的夜灯,印得医院都变得色彩绚烂了。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这时,旁边插来一道声音:“小亮!”
祝岚行和鹿照远一起看去,看见个穿西装夹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匆匆停下电动车,从上边下来,正是鹿照远的爸爸。
鹿照远愣了下:“爸,你怎么来了?妈不是说你今天晚上要加班,要迟点回来吗?”
鹿爸爸:“我听你妈说乐乐住院了,就赶紧和领导说下先过来了。”
鹿照远提了提手里的鱼汤:“我妈买的,让我们晚上喝。”
鹿爸爸叮嘱:“你带着回去喝吧,我吃完了才过来的,我现在上去换你妈,你妈之前值了好几个班才闲下来,刚在家里休息半天,就碰到这事,怪累的。”
“那我等我妈下来。”鹿照远说。
“别了。”鹿爸爸摇头,“你妈那个人就是倔,让她回家她肯定不安心,正好等十二点了她还得值夜班,我上去了让她去她们护士宿舍睡一觉,也免得一点点休息时间,还花在来回的路上。”
他行色匆匆,居然没注意到站在鹿照远身旁的祝岚行,把话一通说完,就丢下大儿子,赶医院里去了。
人走了,鹿照远抬起的手又举了一会,才慢腾垂下来。
祝岚行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又插进了兜里,这种动作并不经常出现在鹿照远身上,每回出现的时候,似乎都代表着主人的一些情绪。
“小亮……”
“我送你回去吧。”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人间都静了一下。
“你送我回去?”祝岚行将鹿照远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神色微妙,“没说错?”
“没说错。”鹿照远一脸平淡镇定,“我爸我妈我弟都在医院,我回去家里也没人,正好是我邀你出来的,天色晚了,顺便送你回家也很正常吧。”
“话虽如此……还是有点奇怪。”祝岚行慢吞吞指出,“我是男的,又没仇人,不需要贴身保护。”
“……”
鹿照远当然知道这很奇怪。
但话是他自己说的,他能承认很奇怪吗?
他低咳一声,正要死鸭嘴硬,突然听见祝岚行说:
“我去你家吧。”
“什么?”鹿照远一呆。
“反正我回我家也没人,也没事,干脆去你家,你还能辅导一下我的功课。”祝岚行微微一笑,“欢迎我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你妈买的提子。”
“……还可以一起喝我妈买的鱼汤。”
鹿照远说,突然之间,有些高兴了。
鹿照远的家和城市里大多数的家庭一样,三房两位一厅,正常九十平方。
带着祝岚行进了家门,推开自己卧室房门的时候,鹿照远清清喉咙,先给疑似有洁癖的人打了个预防针:“里头比较乱,你别在意,随便坐,电脑椅和床上都可以。”
鹿照远的房间并不很大。
九十平米的空间,也没法把房间弄得很大。
这是间略显得有些狭长的屋子,床铺放在窗户底下,做成高高的一体式榻榻米样,出来些是书桌并衣柜。衣柜很小,还是单开门的,书桌倒挺大,上边还有一排柜子用来放奖杯。
至于奖状,祝岚行扫了眼墙壁。
贴得都没地方贴了,主人可能还不乐意看见,最后用一张球星的海报,统统遮住,只剩下点边边角角,还透着金红色奖状的痕迹。
看完了墙壁,祝岚行的目光自然而让往下一降,降落到电脑桌和电脑椅上。
电脑桌上还好,除了电脑和游戏机以外,没别的东西。
电脑椅上……堆着衣服。
“脏衣服,还没拿去洗。”鹿照远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解释,“你坐床上去吧,床上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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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才在草地上滚过。”祝岚行委婉说。
鹿照远反应了一下,才弄明白祝岚行的意思,他干脆替人拍拍腰背及下面一点点的位置:“行了,灰尘没了。”
盛情难却,他自己也拍了拍衣服,然后坐上床铺,坐上去的瞬间,就感觉底下凹凸不平,似乎藏着点什么,手往其中一探,摸出一堆衣服和一条内裤。
内裤原本是藏在最底下的,被祝岚行一翻,就成了最上头的那一件,大喇喇呈现在两人的眼睛里。
“……”祝岚行。
“……”鹿照远。
鹿照远劈手夺过祝岚行手中的衣服,打开衣柜,一把塞入,再猛然关上,一气呵成解决了后,才正经对祝岚行解释:“洗完了,干净的,还没收起来。”
“嗯。”祝岚行安抚略显紧张的鹿照远,“我闻到了洗衣液的味道。”
“……”鹿照远嘀咕一声,“狗鼻子。”
“你说什么?”祝岚行没有听清楚。
“我说……”鹿照远清了清喉咙,“你就坐在床上,我给你搬个桌子来,再给你找两张卷子做做看——对了,晚上还没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祝岚行并不在意,他来这里又不是蹭饭吃的。
“现在七点多了,煮饭比较麻烦,煮好了再吃都八九点了,要不然煮面吧?鱼汤煮面。”
“好。”
两人达成一致,鹿照远给祝岚行从柜子里搬了个折叠小桌子放上床铺。
这小桌子不脏,日常也是放床上的,毕竟屋子比较小,就要更多地利用床上空间。
放好了桌子,再拿来笔、草稿纸、高一高二的试卷,最后又给祝岚行倒了一杯水,总体处理妥当,鹿照远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放心地从屋子里出来,进入厨房。
他把鱼汤倒进了锅里,从冰箱拿了一把青菜出来,打算待会和面一起丢汤里。
但想想,鱼汤青菜面,不是待客之道,怎么也要加个火腿吧?
鹿照远又从冰箱里摸出了火腿肉。
鱼汤青菜面成了鱼汤青菜火腿面。
……
似乎还有些寒酸。
鹿照远埋头冰箱。
从保鲜到冷藏,每一个格子都被他翻过一遍,除了之前两样配菜之外,他额外又找出了各种肉丸和燕饺,挨个投入汤中,直至觉得怎么也饿不到祝岚行后,才满意地停下手。
锅里的食材还要煮一会,鹿照远一时有些无所事事。
他倚着出门的门站了会儿,突然直起身,走到旁边的浴室,凝神望着浴室里的洗发水。
没错。
之前那瓶让脑袋痒、怀疑是假货的洗发水已经丢掉了。
但换了洗发水,他依然脑袋痒。
而且这种脑袋痒,只争对同一个人……难道脑袋还安了雷达,能辨认谁可以谁不可以?
鹿照远怎么想,怎么觉得解释不通。
他心烦意乱地掏出手机,在群里大家:“问你们个问题。”
老大问话,小弟当仁不让。
舒云飞和向晨这两狗腿冲在最前头,首先响应:“在!亮哥说~”
随后,一溜“亮哥说~”刷了屏。
鹿照远打字:“我有一朋友最近得了点毛病……”
向晨:“亮哥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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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不是我,是我一朋友。”
透着屏幕,都能从向晨打出的黑字中看见他的鄙夷:“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不知道818的时候,我朋友=我,亮哥你村通网吗?”
鹿照远:“……”
舒云飞呵斥向晨:“就你一张嘴能哔哔,你还听不听了?”
向晨:“听听听,亮哥你说是朋友就是朋友。”
“我有一朋友。”鹿照远觉得自己敲下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虚伪,“最近喜欢上了摸别人的脑袋。”
“呃……”众人发出一个可疑的单音,一同得出结论,“这怪癖是挺怪的。”
舒云飞又问:“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不,只对特定一个人。”鹿照远。
“嗨啊!”这下换成舒云飞激动了,“这是恋爱了啊!亮哥你开窍了吗?!”
很长的沉默。
激动的舒云飞犹如冷场王,消息一发出去,群里一声响也没有,就连原本问出这个话题的鹿照远,也一声不吭,仿佛消失了一般。
舒云飞觉得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问了声:
“亮哥你怎么不说话?”
“那如果……”鹿照远一行字打得很慢,“这个人,想被摸脑袋呢?”
这下,冷场王换人了。
鹿照远发出这条消息后,群里再没有人说话,好像早先一溜拍胸脯聆听的小弟眨眼间全死光光了。
半天,还是向晨说话了。
“也许,这个人外表刚强,内心柔弱,喜欢女上男下位?”
群里的沉默已经变成了窒息。
鹿照远觉得这还是个隔着个聊天群在说话,要向晨真在他面前,对方应该已经脑袋朝下进马桶了。
也许说完了这句话后,向晨自己也觉得不太行,特别自觉主动地发出一排跪地磕头的表情。
鹿照远懒得理他。
今天的狗头军师真的很狗头,说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儿建设性!
他关了手机,拉开浴室的门,才回厨房,就被突然出现在厨房灶台前的祝岚行吓到了:“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祝岚行正拿着汤勺尝味道。
他奇怪地看了鹿照远一眼:“我在里头听到了汤水扑出来的声音,就出来看看,顺便把你放在旁边的面给下了。现在都好了。要过来尝尝吗?味道挺好的。”
祝岚行手腕一转。
刚刚被他试过的汤勺,对准了鹿照远。
鹿照远迟疑片刻,凑近了。
热腾腾的喷香的蒸汽,先扑一脸,再用舌尖碰一碰微烫的汤汁,但没感觉出太多的味道。
这个刹那,另一个念头虏获了鹿照远的全部精神。
他们用了同一个勺子……
没,没尝在同个地方吧?
第三十二章
首次登门,结果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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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感情获得了长足的增长,在这次周末后的周一,他就被纳入了鹿照远小团体。
这一小团体欢迎新人的仪式还像模像样的。
一群人在食堂里围了个大桌子,每个座位上,都摆着个酸奶。
向晨声音最大,当场吼一声:“欢迎新人的加入,我们来干杯!”
说罢,胳膊一伸,直直举起手中的酸奶杯。
一杯抬起,千杯响应,齐刷刷的酸奶杯举了起来,最后剩一个缺口,祝岚行的。
祝岚行神色镇定,同样抬手,举起杯子。
“……干杯。”
“干杯!”
一杯酸奶,一口闷。
等众人纷纷落座的时候,还很老练地将酸奶杯倒置,谁的酸奶杯中还能流出酸奶来,谁就不实在,必须罚他再喝一杯酸奶。
不凑巧,祝岚行就是那个酸奶杯中还能滴出酸奶的人。
他啼笑皆非,只好又拿了一杯酸奶,刚刚撕开盖子还没喝一口,坐在对面的鹿照远突然伸了手过来,在他嘴边轻轻擦过。
他怔了下。
鹿照远摇摇拇指:“你嘴边沾到酸奶。”
说罢,将手指放唇上,舌头舔一舔,裹掉了上边的酸奶。
碰完杯了,也该吃饭了。
祝岚行正要动筷子,突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将自己打菜的盘子,往中间推一推,和对面的人共享菜色,而他对面的……正好是鹿照远。
于是祝岚行从善如流,将自己的盘子也往鹿照远的方向推一推,和对方的餐盘相碰,让一人两个菜,变成两人四个菜。
刚放好盘子,旁边立刻横过来一双筷子,还伴随着向晨咋咋呼呼的声音:
“哇,祝岚行你居然打到了里脊肉,给我尝几块!”
筷子还没伸下菜肴,“啪”的一声,鹿照远的筷子打了下来,他眼皮不撩:“都是口水,脏。”
“……”向晨敢怒不敢言,气呼呼,又想起了上回奶茶事件。
靠,说得好像你们没有交换似的,都是交换口水,你们特定式交换,就比我们穿插式交换高贵了吗?!
好不容易,杯也碰了,围桌吃饭也吃完了,正当祝岚行以为这场“入会活动”可以就此结束的时候,向晨再度挺身而出,摸出手机:
“来来来,大家都拿出手机,加一下新人。”
他又对祝岚行拍胸脯:
“新人,你加入了就知道了,这是由亮哥组成的大家庭,里头每个人都靠谱,最靠谱的,就是我们亮哥了!你加入了这里,被人欺负了,群里一声吼,兄弟们帮你欺负回去;考试考差了,群里一声吼,兄弟们……”
鹿照远适时嗤笑一声。
向晨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呃,兄弟们和你一起央求亮哥开班补课哈……”
吃了午餐,稍事休息之后,鹿照远他们还要去训练。
这回祝岚行光明正大地和他们一起走,等一路到了球场旁边,其余人都上了场,祝岚行在场边坐下,向晨坐在他更旁边一点的位置,今天向晨休息。
坐没有几分钟,场上训练开始不久,祝岚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打开一看,看见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新群。
他一开始还没有在意,以为是刚才没有加完的群,直到群里闪出一句话。
那是本该在场上好好守球门的舒云飞。
舒云飞:“我觉得老大最近真的怪,他居然想被祝岚行摸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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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
向晨打出的那行字,就是祝岚行此刻的心理活动。
向晨:“不是,老大只说想被摸脑袋,没说想被谁摸吧!为什么确定是祝岚行?!不该是一个御姐吗?!”
舒云飞鄙视:“就老大那个慢热的性子,还御姐,你见他身旁出现过一头母蚊子吗?倒是祝岚行,上周五他和老大还互相之间冷冷淡淡,彼此认识而已,结果一周末过去,老大这么郑重其事地把他拉入我们的小团伙,要说周末没发生点什么,你觉得可能吗?两厢一结合,这人选除了祝岚行,还有谁?”
向晨:“我被你说服了……”
祝岚行也被舒云飞说服了。
但他还是感觉迷惑,这两个人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八卦,说得倒是挺欢乐的……?
舒云飞此时再发言:“祝野楼,你知道你表哥有这个特异功能吗?是不是被他摸过头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古怪的兴奋感,我让他来摸我的脑袋,会不会产生类似的化学反应?”
祝岚行:“……”
他再定睛细看,才发现被拉入这个群的,不是自己的“祝岚行”的账号,而是祝野楼的账号。所以这两个人……他看了眼旁边的向晨,向晨埋头苦干点屏幕;又看了眼远处的舒云飞,舒云飞假装认真守门,实则依然埋头苦干点屏幕。
正苦干着,突然一球飞来,砸在他大肚子上。
舒云飞:“嗷!亮哥你轻点!”
那一声痛呼,隔着半个球场都能听见。
还有鹿照远的沉喝:“把你的手机放下来,再拿着下一球我就踢你手机!”
祝岚行嘴角掠过一丝笑纹。
他翻了翻手机里的群,摇摇头,有点头晕……都算不出这短短时间,加了多少群了。
还是abcd四个人,排列组合三个群的那种群。
他的目光自球场中挪开,随意往四下看了看,突然在对面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是他上回在市球场中见到的德国人,比伯。
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祝岚行微带愕然地想,但等他再定睛细看,原本呆在那里的人又不见了。
是我眼花了吗……?
他还想站起来过去看看,但这时候,中场休息,鹿照远回来了。
祝岚行和坐在旁边的向晨一同从矿泉水袋子里拿出矿泉水,伸了手,递给鹿照远。
向晨距离鹿照远更近一点,此刻占据优势位置,飞了个得意的眼神给祝岚行,以目光沟通:
新人,你刚来不要太特意,我可是亮哥手下第一小弟……
沟通没完,鹿照远面无表情地越过向晨,走到祝岚行身旁,接过对方手里头的矿泉水。
“谢了。”
“不用。”祝岚行说,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鹿照远。
第二次从对方身上看见手帕了,这回鹿照远已经习惯,自自然然地接过来,自自然然擦了汗,最后自自然然揣进兜里,不还了。
向晨:“???”
他拿着水,木愣愣的,一路看着狗男男的一幕幕。
咋回事,同样是水,亮哥不喝近的,要喝远的,不喝我的,就喝他的。
我就这样,失宠了?
接下去的日子倒是轻松,上上课,写写作业,看看鹿照远踢球。
要说有什么不太如意的地方,就是11月份将近尾声,学校奥赛冲刺班又开幕了,鹿照远作为年段学习第一人,理所当然地被提溜出去参加奥赛冲刺班。
每一回,祝岚行都眼睁睁地看着鹿照远出去。
然后陷入一种缺失电量不能补充只能消耗的寂寞当中。
好在这种班多数时候,没有一上一整天,所以他还能够容忍,只有一次,鹿照远回来得特别晚,直到晚上都八点了,教室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不剩,对方才从教室的门口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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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来,鹿照远就愣了:“你怎么还在?”
祝岚行:“等你。”想想又补充,“等你给我讲题。”
鹿照远都有点愧疚了:“那……其实这两天下来,题型也学的差不多了,要不等明天我就跟老师说我不去了?”
“不行。”祝岚行严肃拒绝,他不会为了自己充电而耽误鹿照远的大事,“考试是正事,你还是得去。我反正也没事,在这里等等你就好了。”
鹿照远:“……”
这,这么贤惠的吗?
11月底注定是个忙碌的时节,鹿照远这里,基本球赛和考试两头并进,祝岚行也不知道鹿照远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但看他每天轻松写意,还能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模样,应该很不差。
这天,他照例坐在球场边看球,听跑下来休息的向晨很纳闷地提了句:
“这外国老头怎么老来球场看球,都见过他好几回了……”
“什么外头老头?”祝岚行随口问了句。
“喽,前边。”向晨指了地方。
祝岚行顺着向晨的手臂看过去,一眼看见了之前出现过的比伯。
这回人没有消失,祝岚行心头始终存着点疑惑,这回直接从场边站起来,来到对方身旁,和看见自己面露惊喜的比伯打了个招呼:“我们又见面了,你来这里是为了……”
祝岚行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听着对方长串长串的德语,面露惊异,好一会后,转身冲场中的鹿照远招招手。
鹿照远隔得远远的,看见了,扬手示意训练暂停,很快跑过草场,来到祝岚行身旁,还一拖二,把向晨和舒云飞一起拖过来了。
鹿照远:“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祝岚行,“是这位找你有事……”
鹿照远:“?”
他疑惑的目光刚刚投向比伯,就得到了对方长长的一串叽哩哇啦。
听着这段话,旁边的向晨和舒云飞集体露出恍惚脸。
向晨:“我的英语听力有这么差吗?一个字也听不懂……”
舒云飞:“……”差不多,差不多。
鹿照远翻了个白眼:“人说的不是英语。”
祝岚行适时解释:“他说的是德语。他说……”
“‘我来自多特蒙德,我想邀请你,前往多特蒙德,参加试训。’”
祝岚行望着鹿照远的眼睛,字句清晰。
第三十三章
这话一出,没有惊喜。
大家集体反应:“骗人的吧?现在骗子这么与时俱进开拓创新,还知道结合我们球员的身份编个高大上的身份来行骗?”
接着向晨和舒云飞直接当着外国人的面讨论了起来。
向晨疑惑:“但也不对吧,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骗的东西?”
舒云飞翻翻白眼,显然他比向晨社会很多:“先给你一张飞外国的机票,等你一个人上了飞机,到了对方的地盘,迷药迷晕,拖进黑诊所,胸部一开,心肝脾肺肾……”
鹿照远同样评价:“不至于。可能就是给你个诈骗电话号码,从你的手上骗个万把块钱。”
祝岚行旁边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已经把各种近期社会流行骗术全部说上一遍,且越说越严重,越说越可怕,也越说越愤怒的向晨和舒云飞打断一下。
“你们等等,我问他要一些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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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祝岚行再转向比伯。
因为比伯听不懂中文,在鹿照远几人讨论起来之后,就只能摆出一副微笑等待着,现在他已经无辜的微笑了好久,久得心中都有了些不妙的感觉。
所以一见祝岚行转过来,他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一副想拿锤子砸我的样子?”
祝岚行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告诉比伯:“我们对你的身份所有顾虑,你可以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比伯一听,呼出一口气:“没有任何问题。”
他手往口袋里一掏,拿出了护照连同多特蒙德的工作证,一同交给祝岚行。
有了证件,再对照证件上边的联络电话确认之后,祝岚行低头开始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经过了简单的沟通之后,祝岚行确认比伯的身份没有问题。他挂掉了电话,先对鹿照远三人点点头,又对比伯说:“我们需要一个来自官方的正式邮件邀请,有问题吗?”
比伯:“当然,应该的。”
祝岚行又说:“关于路费和食宿费……”
比伯:“来回路费恐怕需要你们自己承担,我们负责试训其间产生的所有食宿费。”
祝岚行将所有内容逐一问清楚了,先把比伯的证件全给三人看一遍,又要了鹿照远的邮箱发给比伯,才对鹿照远三人复述了所有情况:“没有问题,这一邀请确实来自多特蒙德官方,关于试训时间和更多详细的内容,回头官方会发邮件给你。”
鹿照远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总算确定了一件事情。
就是可能,大概,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骗子,是真的多特蒙德的球探?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发出一声:“靠!”
骤然响起的大喊声显然吓到了旁边的比伯,让对方落荒而逃。
鹿照远三人没太在意,他们还沉浸在一种虚无之中——因为刺激来得太剧烈,就显得特别的虚无,让人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什么样的表情都不摆。
祝岚行看了看手边三人:“你们……”
鹿照远:“嗯?”
祝岚行指指场中个个抻长了脖子往这里看,像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其他球员:“是不是还要训练?”
鹿照远醒过神来:“对,训练没完,我们回去了。”
几人就这样沉默着往球场的方向回去。
走到半途,向晨似乎没话找话,望着祝岚行说了句:“你挺牛的,德语溜得跟母语似的。之前都没听你提过,藏得够深啊。”
鹿照远想到了那本被英语老师没收的德语书,觉得向晨所谓的“没想到”听着怪怪的,当下轻哼一声:“他本来就这么厉害,你以为人家是你吗?”
向晨不说话了。
他抑郁。
同是小弟,为何老大的心偏的这么厉害?!
但开了腔,几人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又是向晨,他转了话题,狠狠掐了旁边的舒云飞一把:“靠,我没有做梦吧?多特蒙德!国际豪门球队来我们这里找人了?!”
舒云飞虽是胖子,身手灵活,早防着向晨这一下,向旁一跳:“你做没做梦自己还不知道?”他又对鹿照远拍胸脯,“亮哥,你赶紧去,只要你留在了多特蒙德,我舒云飞全家从老到小,今天开始,全是多特蒙德三十年人蜜!”
鹿照远没有这两个人这么兴奋,他还蒙着,忐忑也有些,下意识摇头:“只是邀请试训,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
这话一出,向晨和舒云飞就急了:“怎么不去?为什么不去?多好的机会啊,老大你参加试训加入多特蒙德几年之后就变成国际巨星了!”
鹿照远一听不对:“这是试训,从试训到入队到替补到上场……最后到国际巨星这段十万八千里的路,就这样被你一笔勾销了?”
他话音才落,耳后风声忽起,鹿照远及时反映,警觉回头,对做出扑击姿势的舒云飞说:“停下!你要敢扑上来压我你就完了!”
话音才落,又一道风声。
向晨不等鹿照远说话,已经四肢大张,高高飞起,向鹿照远方向扑来。
“靠!”鹿照远一声骂,及时闪过。
但闪得过一次,闪不过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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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舒云飞一声:“亮哥,看暗器!”
祝岚行就感觉,站在旁边的舒云飞伸来一双罪恶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接着他就飞了起来,从半空直接扑到鹿照远身上。
飞起来的时候他都蒙了。
好在撞到对方的那个刹那,祝岚行清醒过来,赶紧将正对着鹿照远的面孔朝旁稍稍一侧,及时避免了两人鼻对鼻,嘴对嘴撞在一起的尴尬。
两人抱着跌倒在地,祝岚行及时用手臂支撑草地,给彼此留了一点合适的空间。
向晨又一声“俺老晨来也”的怪叫,直接从后扑到祝岚行身上。
祝岚行被压得胳膊一弯,正想坚强的再撑起来,身后又是一声怪叫,身上又是一重,这下,他终于明白刚才鹿照远为什么要闪躲了……可惜太迟了,他再也没办法了,直接被压得整个趴在了鹿照远身上,脸颊也与对方的嘴唇做了最亲密的接触。
……
好不容易,宣泄完兴奋的大家终于解散了草地上的叠罗汉。
众人依次从草地上爬起来,被压在最底下的祝岚行和鹿照远一脸虚脱。
“你们真是够了。”鹿照远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站起来,又看一眼还坐在草地上喘气的祝岚行,有点担心,弯腰朝他伸手,“你没事吧?”
“没事。”
祝岚行只是被压得有点窒息,还有点不习惯。
他握住了鹿照远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来回走了两下,就刚才那种微微窒息的感觉甩掉了。
但走完一抬头,就发现站在旁边的鹿照远一直盯着他的脸颊,好像他脸颊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抬手摸了摸脸,奇道:“怎么了?沾上草叶了吗?”
正好向晨听见声音,扭头朝祝岚行看了眼:“没草叶,你脸怎么红了?被亮哥啃红了?”
祝岚行:“……”
鹿照远:“……”
鹿照远忍无可忍,一脚踹了向晨一个屁股墩:“就你有嘴,会哔哔哔哔哔?”
向晨:“???”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双目明亮,明明眼睁睁看见了祝岚行的脸颊碰上亮哥的嘴唇,明明追根溯源实话实说,亮哥竟还一副他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谎的模样?!
向晨:“妈的,我真的太难了……”
鹿照远没管已经人来疯的球员,他牵着祝岚行到了旁边,说:“你脸颊确实有点红……”
祝岚行抬手擦了擦:“这样好了吗?”
并不好,而且更红了。
像是白瓷底上那一抹水光潋滟的红,得空望了眼,就叫人念念在意起来。
鹿照远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往身上摸索了下,突然摸到口袋里的手帕,顿时拿出来,对祝岚行说:“我给你擦擦,看能不能擦掉。”
手擦不到,手帕就擦得了了?
祝岚行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对面的人手帕都递到眼前了,祝岚行也没非拒绝,还是将脸侧一侧,让鹿照远帮自己擦擦。
手帕碰到脸颊,很轻地抚了两下,祝岚行没怎么感觉到手帕擦在脸上的感觉,倒是感觉到了鹿照远的手指,修长的,带着些薄茧和少年独有的泛着活力的热。
很快,手指挪开。
祝岚行问:“好了吗?”
鹿照远:“没……”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看着鹿照远有点在意的模样,祝岚行还是安慰了人一句:“没事,别人不会在意的。”
鹿照远:“……哦。”
他把隐约的在意吞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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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球场的大家散了,挨个回到教室里。
祝岚行和鹿照远当然也是,班级里果然没人在意祝岚行脸上的红痕,但一整个下午,坐在旁边的鹿照远每每一朝对方的位置转头,就看见那点痕迹。
最后,他也不太想听课了,反正都懂,干脆直接趴桌子上,将脑袋埋进臂弯了,暗自嘀咕:
“真是……古里古怪的。”
第三十四章
今天的感觉来得额外气势汹汹,直到放了学,回到家里,鹿照远还是有些不得劲,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更是一连夹了两筷子的苦瓜,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看得坐在旁边的鹿乐成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哥哥今天反常得像是马上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他不免看看自己的爸妈。
但爸妈一点反应也没有,鹿妈妈接触到鹿乐成的视线,还说:“快吃虾,别剩了。”
父母靠不住,鹿乐成只得自己上了,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哥……”
鹿照远:“什么事?”
“你……”鹿乐成,“最近吃得惯苦瓜了?”
被这么一提醒,鹿照远总算回过了神来,感觉到嘴巴里的味道了。
刹那,他露出个恶心想吐的表情来,赶紧推椅子站起来,先把嘴里的东西吐垃圾桶,再凑到水龙头底下,快速漱口洗味道。
好像恢复正常了。
鹿乐成暗自松了口气,等到鹿照远回了桌子,就直接问了:“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吃了苦瓜都没发现。”
鹿妈妈这时突然想到什么,接了话:“11月底,奥赛要到了吧?小亮,今年你报了什么科目的奥赛?”
鹿照远:“数学和物理。”
鹿爸爸乐呵呵地:“数学物理好,数学物理好,要是这次过了,高考就可以加分了吧?”
鹿照远还没说话,鹿乐成就切了一声:“爸你的消息落伍好多年了,省奥赛早不加分了。要加分得全国奥赛拿奖,如果得到了国际奖项,那就牛逼了,国内哪所学校,随你选!”
鹿爸爸鹿妈妈集体看向鹿照远。
鹿照远点点头,示意弟弟说的没有错。
鹿妈妈开心也放心,从小到大,大儿子的学习就没让她操过心。她将桌上的那盘虾又往鹿照远这边推了推:“和你弟弟一起吃虾,考试时间什么时候?你最近想吃什么和妈说,妈给你煮。”
鹿照远正要说话,手机里一声邮件叮咚。
他打开来看了一眼,神色一下变得奇怪了起来,似乎带点兴奋,又似乎带点忐忑,还有一些不敢置信。
说实话,哪怕做父母的,也很少在自己大儿子身上看见这么丰富的表情。
鹿爸爸不免问:“来什么消息了?”
鹿照远放下手机,并拢双腿,原本有点松垮垮的背也挺直了一些,他面对家人,清了清喉咙:“爸,妈,我……我接到了来自多特蒙德的试训邀请邮件。”
这是个炸弹。
投在餐桌上,炸得无声无息。
鹿爸爸鹿妈妈都怔住了。
半天,鹿爸爸的脸上同样带出了蒙圈之中隐含惊喜的表情来:“多,多特蒙德?那不是国际上特有名的一个球队吗?他们怎么会给你邀请?他们还知道你?”
“其实是上回去参加省足协举办的比赛……”鹿照远刚开了个头,话被打断了。
打断他说话的,是鹿妈妈。
这么一分钟的耽搁,她回过味来了,细细的眉头下意识拧起来。
“你们说的这个多……多什么的球队,是国际上的球队,要去那边参加试训,要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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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鹿照远。
“这不好,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出了个事,该怎么办?”鹿妈妈有顾虑,又问,“要出国,机票费住宿费怎么说?”
“机票我们出,住宿他们那边负责。”鹿照远。
鹿妈妈和鹿爸爸对视了一眼。
鹿妈妈再问:“你们这个试训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鹿照远。
“这不就和奥赛时间冲突了吗?”鹿妈妈脱口而出。
“不算冲突,要赶的话,是可以赶上的,两个都能够参加,就是学校要请一段时间的假……”
鹿照远解释,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鹿妈妈打断。
一路问下来,她现在已经非常不赞成:
“又要自费,又耽误你读书,又不安全,这个事算了吧。小亮,你平常在校足球队踢得不是好好的吗?以后也这样吧,外国的球队听得高大上,但别说你不一定通过得了他们的测验,就算通过了,你还真要一辈子踢球?这不是什么正经的道路,你学习这么好,犯不着。”
鹿照远没说话。
他有点怔住,而后抿了抿嘴,下颚似乎紧绷了一点点。
鹿乐成忍不住回了句嘴:“妈,什么叫足球不是正经的道路,你也太老派了,哥踢球这么多年,我们家也天天看球赛,你还不知道现在国际巨星多风光赚了多少钱吗?”
鹿妈妈没好气:“全世界多少踢球的?几个国际巨星?你哥是清北的苗子,是国际巨星的苗子吗?要是他成不了国际巨星,回头你养他吗?”
鹿乐成被噎了下:“我养就我养呗……”
鹿爸爸这时说了话:“好了,乐乐你乖乖吃饭别拱火。”他又对鹿照远说,“小亮,这事爸站你妈这里,你别听你妈这不行那不行,她也是心疼你。我们看了这么多年球赛,都知道再红的球员,也是一身伤病,我们也不求你多厉害,成为什么国际巨星,健健康康,有个好身体就行了。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吗?”
父母说了这么多,鹿照远其实很想反驳,可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反驳的地方。
他们说的也都是真的。
就是真的,才让人觉得额外的无所适从。
“……嗯。”
半天,鹿照远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他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就几步路,他还听见妈妈扬声说了句:“小亮,好好准备奥赛。”
还有爸爸的声音:“好啦,小亮自己知道,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
门关了,外头种种让人心烦的声音,总算没有了。
鹿照远将自己丢在床上,他将手支在额头上,呆呆地看了天花板一会后,目光一转,转到自己贴在墙壁上的球星海报上。
他和海报上的球星隔空对望好一会,手臂胡乱挥了挥,摸到丢在床上的手机,拿到眼前,编辑一条短信发出去:
“我应该去多特蒙德的试训吗?”
发了短信,鹿照远心里依然空落落的,他没看屏幕,依然望着球星。
看他挥汗如雨又勃然生机的一幕,被相机定格,被印上海报,分散到千家万户,一个个球迷的手里头……如果那上面的是我……
“叮咚。”
一声短信响。
鹿照远拿过手机放眼前一看,看见对方回了短信。
很简洁,一个字。
“去。”
祝岚行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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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怔怔地想,他的双手再度按到屏幕上,正要编辑更多的短信,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定睛一看,靠,他哪是发给祝岚行,这条短信一不小心,发到了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祝霸总手机上!
鹿照远猛然坐起,心有余悸。
我这眼瘸的……都怪姓祝的太多了!
发错的短信令人颇为尴尬,鹿照远盯了手机好一会,决定假装一切无事发生过。
未免再次出现低级错误,这一回,他不发短信,改成在三次确定电话号码没有问题后,按下拨通键,拨打电话给祝岚行。
电话很快被接通,就像对面的人知道这通电话,正等着他似的。
鹿照远的心莫名熨帖,他脱口而出:“岚行,晚上有空吗?”
***
祝岚行接到鹿照远电话的时候,威廉正在身旁。
他们在一起有了一会,因而刚才那条短信及祝岚行的回复,威廉也都看见了。
现在,威廉轻声说话,打断祝岚行,这在他而言,是很罕见的一种情况:“少爷……”
祝岚行用手掩着话筒,转向威廉。
威廉平静说:“您不该这样。我们身上的秘密并不小。如果鹿照远试训失败,还好说,如果他成功了,您再为了眼睛留在他身旁,到时候这一秘密就再无法对他隐瞒,您也将受制于人。”
“所以,”祝岚行,“我要阻止他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威廉:“对他来说,这未必不好。球星并非人人都能做。”
“不是球星不球星的问题。鹿照远的人生,鹿照远自己思考,他想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祝岚行侧了头,告诉威廉,“我只是不会阻止鹿照远做他想做的事情。”
“威廉,我的人生被人因私欲而破坏,所以我不会这样做。”
“我这样做了,和那些人有什么差别?”
“但您刚才直说了让他去……”威廉无力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很想去。”
祝岚行平静说完了,转向电话。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我有空,晚上哪里见?”
第三十五章
电话那头的鹿照远虽然打了电话来邀约,但并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随口提的两个地点,不是学校,就是足球场。
祝岚行听了两句,心里就明白了。
鹿照远这时候打电话来,并没有任何确切的目的地,不过是心头迷惑,想要找一个人聊聊天,说说话。
既然如此,祝岚行索性把见面的地点定在湖边的一家星巴克。
景区旁边的星巴克人总是不少,祝岚行到了现场的时候,店里基本坐满,鹿照远还没来。他直接走到柜台前点单,顺便发消息问鹿照远想喝什么。
鹿照远对此全无所谓,回答了“随意”后,立刻补上一句:“你到了?我十分钟到。”
祝岚行回复:“不急。”
十分钟后,祝岚行刚刚拿起做好的饮料,星巴克的玻璃门被打开,鹿照远微喘着气出现在现场。
祝岚行将手里的饮料递了一杯给鹿照远:“果味饮料。怕晚上喝了咖啡睡不着,就没给你点咖啡。”
“谢了。”鹿照远睡眠好,精神足,晚上喝了咖啡确实很难入睡,他左右看一圈,发现店里没什么位置,建议,“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说说话吧?”
祝岚行正有此意。
外头就是景区,景区是一片大湖。
天降了秋,湖里的荷花早就看不见了,连莲叶也开始凋零,春夏季漫开水面的柔媚已然歇息,叫湖边的行人都变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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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湖还是湖,心情苦闷的时候,看些开阔的水域,也会跟着疏阔一些。
两人出了星巴克,沿着湖边走一段路,就是一条横跨水域的长桥。
他们上了桥,随意的散着步,祝岚行并不急着问鹿照远找自己出来的理由——对方总会说的,先给人一点梳理内心情绪的时间吧。
果然没过多久,鹿照远就开了腔:“祝岚行……”
祝岚行:“嗯?”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试训的事情告诉我爸妈,我妈以会分心导致考不好奥赛为由拒绝了我。”鹿照远说。
祝岚行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聆听。
鹿照远嘴角嘲讽勾了勾,又说:“这是个借口。至少我觉得这是个借口。我有自信不会因为要去国外试训耽误学习,我觉得他们应该也对我有自信。但他们就是不想我去。”
他歇了一回,又说:
“我妈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我没有反驳。一方面我知道,就算没有了这个理由,她也有无数个其他理由;另一方面,其实我……”
“我该去试训吗?”
他轻声问祝岚行。
“这个邀请对我来说很新奇也很令人高兴,但这件事本身……我去试训,通过试训,变成职业球员,参加各种正式高强度对抗球赛这件事……”
鹿照远其实很茫然: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对于这一未来完全没有设想和规划,从没有试着去开启也不知道最后的终点,这对于我来讲,可能只是我人生里很偶然的一个突发事件。去,似乎也有道理;不去,似乎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我非要去试训这一点,是不是有些太过……任性和没有意义了?”
鹿照远说得有些乱。
因为对方此刻的心就是乱的。
“谁说你通过试训了,就必须参加职业足球?”祝岚行问。
鹿照远愣了下。
“这只是一次机会,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多给你一个选择,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这个问题,考虑你的未来。”
“你想我去吗?”鹿照远有点迷惘,低声问了句。
“少年不追梦,要等什么时候追?”祝岚行笑了下。
鹿照远噤了声。
像是心底某一处被戳了一下,戳开了裹在外头的壳,露出了更多的藏在里头的想要倾诉的话。
“我……”鹿照远,“我说一件事,你不准笑。”
“不笑,你说。”
“我有点害怕自己坐飞机……”
鹿照远才说完,就见身旁的人翘起了嘴角,他一时恼羞成怒,去掐对方的脸颊:
“你还是笑了吧!”
祝岚行关注着鹿照远呢,见了人的动作及时一偏头,没真被掐到,但对方的手指还是在他脸上滑过去,从脸颊一路滑到嘴角。
“人之常情。”祝岚行说,“我没笑。”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困扰?”
“如果……”鹿照远又张了张嘴,虽然有点不甘愿认输,但还是说了,“我自己付钱买了机票去了,没通过试训,又灰溜溜回来了,岂不是特丢人?”
“我不觉得努力有什么丢人的。可能你觉得我一个人的感觉没什么说服力,所以……”
祝岚行低下头,打开手机微信群,发消息:
“万一亮哥去了却没通过试训,是不是有点丢人?”
鹿照远一不注意就让人发了消息,他连忙阻止:“你干什么?”
祝岚行将手机屏幕展现给鹿照远:“你看看。”
鹿照远定睛一看,看见众人的回复,打头的就是向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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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弟你在说什么???”向晨,“亮哥能接到试训邀请已经是牛逼的代言人了好吗???”
“新人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舒云飞也出声批评,“亮哥就是牛,不服请闭嘴。”
接下去就是一群人的集体花式彩虹屁。
众人以各种姿势鼓吹鹿照远一会后,向晨再度出声,他问鹿照远:
“鹿照远,亮哥在吗?你把这事告诉家里了吗?”
说实话,当着祝岚行的面,鹿照远被吹得有点尴尬。
他暗暗记下了向晨,掏出自己的手机,没好气回复一句:
“说了,不让我去。”
这话一出,群里瞬间炸了锅,但不让鹿照远去的是鹿照远的父母,群里成员也不能真骂出什么花样,个个憋屈了半天,向晨一拍脑袋,突然发言:
“亮哥,机会难得,你就算去旅游一趟也好。路费兄弟们给你解决!”
说罢,三个两百块的红包就发了出来。
这简直给群里的众人开拓了全新的思路。
一瞬间,众人冒泡,红包乱飞,零用钱多的多发两个,零用钱少的少发两个,只是眨眨眼,群已经被众人送给鹿照远的路费红包给淹没。
旁边的祝岚行还挺有闲暇地算了算,笑道:“去两趟来回都够了。”
鹿照远:“……”
他用拇指滑了下屏幕,直直看了半天,才回复:“你们够了,干什么呢这是?我不缺钱。”
向晨劝道:“平常都是亮哥你请我们聚餐吃喝,这回大家请亮哥出国游一趟呗。”
舒云飞也说:“亮哥我觉得你还是去吧。我们天天踢球看比赛,聚在一起都说等高三毕业了集资去追个国外追个现场,现在有机会提前去,干嘛不去?对方包食宿我们还省钱了。”
这就是所有球队球员的想法!
对方包食宿=我们占便宜=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要是鹿照远真的不去,他们一个个焦虑得都觉得自己身上凭空少掉了一块肉。
鹿照远翻了个白眼。
他切出支付宝,往钱包那截了个图,再发群里。
“看清楚,真有钱。”
群里大家看了截图,这才知道鹿照远不是客气。
他们又发出了一系列的惊叹,再度变着法子吹了一波鹿照远牛逼后,才安安心心散去。
众人离开,群里没了省心,鹿照远翻看了好一会刚才的聊天记录,才抬头看着祝岚行。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夜里的两颗明星。
“你知道他们会这样?”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会这样才奇怪。”祝岚行微微一笑,“因为……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身旁的朋友就是什么人。”
看手机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现在他们将手机收回口袋,祝岚行又带着鹿照远往前走。
横跨湖面的长桥曲曲折折,站在桥上,能够听见两侧水流涛涛。
祝岚行走到半中间,闭上眼睛。
射入眼中的光线得了层障碍,变得微弱了些,相应的,响在耳旁的水流声音因为没有了视野的干扰,也变得更加清晰,清晰得响在他的心里。
一如当年双目刚刚失明的时候。
当年的他非常喜欢停留在这里。
那时候,他刚刚从一个健全人变成瞎子,被困锁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将内心的情绪展露出来,但他知道,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愤怒的火焰中走向疯狂。
是水流的声音帮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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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威廉看他在家里呆了太久,劝他出来走走。
他们来到了湖边,威廉扶着他上了桥。那时候是冬天,桥上几乎没有人,没有令他厌恶的噪音,也没有令他抑郁的安静,只有默默流淌的哗哗的水声,响在耳畔。
水似乎有种魔力。
听得久了,他的灵魂也投入水中,顺着水流,一路平缓的、安宁的、流淌到不为人知的宁静之处……
祝岚行睁开了眼睛。
夜晚,水流,长桥,一个使人安宁的环境,一个令人足以冷静思考的地方。
他再看向鹿照远,鹿照远也冷静了下来,他面上的犹豫消失了,变成了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模样,对方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祝岚行和声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不敢独自坐飞机去国外的问题。”
鹿照远觉得对方还在嘲笑自己,不满地咳了声:“我可以克服……”
祝岚行:“我也可以陪你去。”
“哈?”
“我可以陪你去。”祝岚行再说一遍,“就当去那里旅游一趟了。”
鹿照远都蒙了。
“这不必,我……你还要上课……”
“你不用有负担。”祝岚行的笑声很轻,契合着这个夜,“我家很有钱,包机来回也无所谓。但我觉得你不会想坐我的包机飞过去。至于上课,你不是在帮我补课吗?我跟着我的老师一起走而已。”
所有的问题都被祝岚行解决了。
鹿照远突然有些迷惑:“祝岚行,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祝岚行愣了下,回答:“你也对我很好。”
但鹿照远觉得自己并没有,他心里有些甜,又觉得这种甜让人心慌,踟蹰了一会,开了个轻松的玩笑:“其实你就是不想上课吧。”
“是啊。”祝岚行半开玩笑半认真,“我就想逃课跟着你,不行吗?”
“……!!”
鹿照远猛地喝了一口饮料,压压惊。
靠。
这是什么撒娇精成精?还天生自带糖分?!
正是这时,猛然一阵大风吹过来,风很大,还冷,祝岚行打了个喷嚏。
鹿照远一下回神了,他立刻记起祝岚行身体不好,摸了下对方的手,关切说:“你手好冷。”
祝岚行:“天生的,今天也有点冷……”
他才说完,手就被人抓住了。
鹿照远抓了他的手还不放,先放嘴边呵了口气,又将他的手拽到自己的运动裤口袋里。
对方一动祝岚行的手,祝岚行就看见自己手腕上的虚拟屏。
自从充电稳定后,他好久没有太关注自己的虚拟屏幕了,现下一看,只见60%的电量几乎以跳跃的速度蹿升到65%,继而再攀高峰,冲到70%!
他险险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的充电速度是怎么回事?这简直鸟枪换炮,单车变摩托,难道是因为今天晚上他们的动作举止亲密了起来……?
祝岚行有点心神不定:“你是在帮我取暖吗?”
“对啊!”鹿照远理所当然,“你不冷吗?”
祝岚行嗯了声,原地思索片刻,主要看着自己的虚拟屏,末了,突然扯起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他今天戴了条羊绒围巾,围起来很轻,但很暖。
他牵着围巾的一端,试探着裹上鹿照远的脖子,让两人贴得更近,话语也更加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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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戴。今天确实冷,你也注意别感冒了。”
“……嗯。”
鹿照远含糊地回了一声。
与之相应,虚拟屏上的电量,直升到75%!
祝岚行很迷惑。
明明之前两人也有身体接触,电量虽然也会加得快一点,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快。
所以充电速度增加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还分一些碰触充电慢,一些碰触充电快,低级亲密充电慢,高级亲密充电快?
第三十六章
既然有了决定,两人就为出国的事情做起了准备。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签证,祝岚行的签证没有任何问题,在当时做身份的时候,已经一并做好了。
鹿照远则是第一回办签证,但在有国外邀请函的前提下,办理同样简单,只是需要等待十天左右。
这样一来,办理签证,参加奥赛,飞往德国,一样样事情穿针引线,排列妥当,正好一步一步,依次进行。
“等奥赛结束了,我就和老师请假。”鹿照远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说我家长为了奖励我,带我去旅游,要请一周的假。对家里,我就说奥赛结束后,获奖者有一次学习参观之旅,要出行一周。”
祝岚行觉得鹿照远的理由挑得不错,他问:“能拿到你爸妈的签字和老师的签字吗?”
前者用来取信老师,后者用来取信父母。
结果鹿照远一沉默,说:“应该不需要,从小到大什么考试请假,凡事需要老师家长签名的东西,我都没有,老师家长也从来没说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挺信任我的。”
可能这就是学霸的尊严吧。
祝岚行挑挑眉,略带揶揄地想。
计划确定,两个各自准备不提,鹿照远毕竟第一次欺骗父母,心里一面有些激动,一面又有些愧疚,这几天在家里,不自觉地帮忙做了好多家务,每每都能见到弟弟有点诧异的表情。
等到了这周的周末,奥赛终于来了。
这年的奥赛场地确定在双语中学,祝岚行虽然不需要参加,但还是将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的,等到比赛那天,早早在双语中学的门口等着,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鹿照远轻松随意的身影,才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嗨。”
打招呼的时候,祝岚行心里还有点忐忑,不知道鹿照远会不会觉得他太过粘人……直到隔着清晨那道薄薄的雾气,他看见对方眼里乍然迸溅的惊喜,才倏地放松紧绷的神经。
鹿照远没觉得我烦。
鹿照远很开心。
他的嘴角也绽出了一点微笑:“见到我意外不?”
“太他妈意外了。”鹿照远都爆了个粗口,“你怎么来了?”
“送你来考试啊。”祝岚行说的轻巧,“不欢迎吗?”
“当然没有,我就是……就是有点惊喜。”鹿照远摸了下鼻子,“从来没想过还有人会特意来送我。”
“其实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做作业的。”祝岚行找了个更恰当的理由,“正好想到你要来学校参加奥赛,就跟着你来了。”
“在家里不是更安静?”鹿照远很奇怪。
“……”祝岚行。
他沉默片刻,符合学渣人设回答:
“家里没有做作业的氛围。”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祝岚行将鹿照远送上了楼梯又送进教室,一直靠着鹿照远的桌子旁,直到拿着密封卷子的老师走进班级,他才挥挥手,同鹿照远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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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的目光追随着祝岚行的身影看了许久,还是前边的人传下卷子久久没人接,回头碰了他一下,他才陡然惊醒。
“不好意思。”鹿照远对等了很久的人说一声,拿过自己的一份,又把卷子传底下了。
考试的钟声敲响,众人纷纷提笔写名字。
鹿照远也拿起了自己的笔,他的笔尖点在姓名那栏,顿了顿,突地挪到一旁草稿纸上,先写下三个字。
祝岚行。
停笔片刻,又写自己的名字。
鹿照远。
就写在祝岚行的名字之下,每一个字,都对得工工整整。
离开了教室,祝岚行也没有走多远。
大楼考试时候要封闭,不能呆,他就在教学楼底下的凉亭坐着,闲坐无聊,他还真拉开了背包,拿出一份卷子写写——总得做点卷子,才不显得他特意跑来接鹿照远上下学蹭电量的行为特别奇怪。
祝岚行做卷子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周围来来去去的中学生中,藏了个他的熟人。
凉亭之后的灌木丛中,本来是来学校上辅导班的高小默一眼看见了坐在凉亭中的祝岚行,人还没怎么样,他已经反射性地藏起来蹲着。
“……啊啊啊啊啊靠,又碰见了!”
高小默双手抱头,非常崩溃。
“这种宿命般的要见证一个大秘密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前面那个年幼版的岚哥,究竟是谁?!”
他兀自崩溃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整理思路。
首先,面前的年幼版岚哥肯定和岚哥有很亲密的血缘关系,要不然不至于生成一口模子扣出来的模样。
……私生子?
不不,这脑洞太大了,算算时间,岚哥要多少岁生孩子才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也许是兄弟吧,亲兄弟。之前岚哥父母没留在身边的孩子或者刚刚出生就被坏心保姆给拐卖了什么,时隔多年,终于小蝌蚪找哥哥找回来了?
其次,高小默举起手机,点开祝岚行的号码,一顿犹豫。
我现在给岚哥打个电话,问关于这个小哥哥的事情,岚哥是会回复我呢?还是会直接削我一顿?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在不清楚岚哥实际想法的情况下,贸贸然问出这个问题,很容易被削。
于是,举着手机的手,还是没将电话号码按下去,高小默滑到了拍照界面,小心翼翼地,咔嚓一声,拍了照片。
*
高飞捷觉得最近弟弟不太对劲。
周末加班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学校补习班老师的电话,说是弟弟没去上补习班。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
小鬼上了14年学,终于知道逃课了,可喜可贺,想当年,自己可是从十二岁就开始没有老师敢管了……但在同一个周末第二次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高飞捷就有些在意了。
虽说不逃课的人生不完整,但一周末两天补习接连逃掉,对于已经不是公子哥的他们来讲,有点太嚣张了吧?
他存了个心眼,觉得弟弟可能碰到了什么问题,赶在周一下班的时候,死乞白赖地从老板那里要到了两个小时的假,又去进口超市提了点学生爱吃的零食,赶到了家里,敲响弟弟的房门:
“小默啊……”
门是虚掩的,一用力,就打开了。
屋内的情景出现在高飞的捷眼中,高飞捷一眼看见,坐在书桌前看手机的弟弟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刹那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也就算了,还手忙脚乱地把拿在手上的手机倒扣桌面。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了?”高飞捷不动声色。
“我说你干嘛进我房间!”
“你是我弟,我还不能进你房间了?”高飞捷继续说,眼看着弟弟要恼羞成怒,他又转了个口吻,“好了好了,难得早下班一次给你去买零食,你还埋怨上我贸贸然进你房间了?我刚才可是敲了门的,是你自己门没有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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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默一阵气闷,走上前,接过哥哥手中的零食袋,“谢谢,没事的话我要继续做作业了。”
呸,你这样像是在做作业吗?
别以为我小时候没和父母打过游击战。
高飞捷暗暗唾弃,但没有戳破高小默的谎言,只在对方把自己推出房间的时候,突然充满暗示地提了句:“小默,你没什么事要和你哥说吗?”
高小默一顿迷糊:“我有什么事要和你说?好了好了,你别打扰我,我真的要开始写作业了。”
高飞捷被推出门外,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这小家伙,这么纠结焦虑神思恍惚,看手机看得一副爱不释手,连眼睛都不舍得挪一下的模样,是到了青春期有女朋友了吧?”高飞捷自言自语,“等等,青春期,他走到了哪一步?该不会是偷尝禁果,闹出了……大事?”
青春期有女朋友没关系。
有女朋友不去上课问题就很大。
有了女朋友不去上课还闹出了大事,问题就天崩地裂了。
思来想去,高飞捷实在无法安心在公司当加班狗了,提前向公司请好了假,暗暗在放学时候跑到学校门口,盯梢自己的弟弟。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盯个两三天,总能盯出个结果来。
这事儿很顺利,第一天,高飞捷就盯到了自己的弟弟,放学时候,他独自走出校门。
高飞捷松了一口气。
但没跟两步,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自学校出来的高小默并不往家的方向走,他走了条全新的路,他要去哪里?
高飞捷遮遮掩掩,一路尾随,直到来到实验中学的大门口。
这让跟随一路想便了酒店网吧游戏厅等不良好地方的他一脸蒙逼,这地方真的太正经了……
但他很快想:
难道我这弟弟,没在学校里找女朋友,还玩起校外女友跨校联谊这一套?
正想着,就见前方来到了实验中学的高小默,异常娴熟地往一棵大树后边一躲,和自己一样,蹲起了点来。
“……”高飞捷。
莫非还是单相思?
如果是单相思的话,那肯定没闹出什么大事了。
他顿时放了心,也不再遮遮掩掩,径自往前方高小默的位置走去,一拍对方肩膀,还没说话,高小默原地一蹦三尺高,惨叫连声:
“啊啊啊啊啊岚哥我错了对不起我没拍照真的没有拍照——”
叫完了,他心惊胆战转头一看,看见了自己哥哥拉得驴长的一张脸。
高小默满血复活:“我靠,是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飞捷冷笑:“这话是我要问你吧,你怎么在这里?周末怎么没有去上课?”问完了,他又憋屈补了一句,“三句不离祝岚行,你去给祝岚行当弟弟算了!”
高小默:“……我倒是想去,人家不是不要吗?”
高飞捷差点被气死,但他已经学会不在高小默这白眼狼面前提祝岚行了,反正总找不到好。他手一伸,直接去拿高小默拽手里的手机:“你拍什么,你手机给我看看。”
高小默:“等等,你想干嘛?”
“我干嘛?是你干嘛!”高飞捷,“你蹲在这里拍哪个小女孩,哥哥给你掌掌眼,你可别被骗了。”
高小默一下慌了,他想到手机里头各种年幼版岚哥的照片,又看满脸不高兴的高飞捷,直觉一旦照片被自己哥看到,绝对要出大事:
“我,我,你别动我手机啊!这是我的隐私!”
高飞捷一阵冷笑:“现在和你哥说隐私了,过去哥喂你吃饭替你洗澡帮你擦屁股,你怎么不说隐私?”
刚才那点来自弟弟对于祝岚行的最直接反应,让高飞捷心头一阵阵抽搐。
这就导致了高小默越不给他,他越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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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之间,眼看手机马上就要到了高飞捷那里,高小默一急,扬起胳膊,直接把手机照着远处河流丢!
只听“噗通”一声,落水的手机在水面打了个涟漪,一点不带停顿地沉入水底。
高飞捷:“……”
高飞捷:“???”
他真的茫然了:
“你,你手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宁愿丢了,也不给我看?”
第三十七章
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
电脑的音箱外放着叫不出名字的德语歌,鹿照远正在收拾自己的出行的装备,其实并不用怎么收拾,拿一个大背包,里头放上几身替换的衣服,再带齐证件,就全部足够了。
前后十分钟的时间,鹿照远搞定一切,才在床沿坐下,房间的门被叩响,接着鹿乐成从外头将其打开,不等鹿照远说话,就一闪身进来,再关了门。
“在自己家里还这么鬼鬼祟祟的?”鹿照远瞥了人一眼,发现鹿乐成不止鬼鬼祟祟进来了,还鬼鬼祟祟带上了自己的小金猪,“怎么把存钱罐也弄进来了?”
按理说,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了,家里都不放钱了。
但鹿乐成不。
他有个小小的怪癖,就喜欢花花绿绿的钞票和拿在手里有分量的钢镚,每回过年通过手机收了笔压岁钱后,还要特意去银行把钱给提出来,提了也不花,光塞进自己的金猪存钱罐里存着,存钱罐旁边还有个电子称重计,时不时把金猪放上去称一称,哪怕增重了1克,也能开心好几个小时。
其实就是缩小版的财迷。
“哥,”鹿乐成张口就来,“你是不是准备去试训?”
鹿照远心头一个咯噔,开口说话时,声音就有了点紧绷:“你乱说什么?”
“嗨,哥你对我瞒什么。”鹿乐成有点心不在焉,一手抱着猪,一手老摸猪屁股,“你这些天天天帮妈做家务,妈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肯定是想先讨好讨好妈,回头让妈同意你去试训。”
“就这?”
“当然还有了,我出来喝水时候路过你房间,看见你用电脑搜国外网站了。虽然认不得上边的文字,但是照片还是看得懂的,就是你去试训的地方吧?”
鹿照远不做声。
鹿乐成又猜测:“你是不是打算等着回旅游完回家,就和妈摊牌?”
弟弟虽然看出了些蛛丝马迹,但没有猜到他的真正打算。
鹿照远暗暗松了一口气,语调含混答应一声:“这都被你猜到了?还有,小乐……你能不能别摸猪屁股了?”
摩擦得这么起劲,难道还想摩擦生热?
“那是,我可是你弟!”鹿乐成自鸣得意,“至于我这样摸猪,是有理由的……哥,我实话和你说,你别不爱听。我觉得咱们妈改变主意的可能性不太大,你没听爸说吗,就连晾台上的那根晾衣杆,都比我们妈的脑袋会转弯一点。所以……”
“所以?”鹿照远开始觉得弟弟进来是真的有事了。
“所以,哥,你自己悄悄地去吧!”鹿乐成无比大胆地建议,“悄悄地去,悄悄的回,我们齐心合力,瞒过妈妈!你还能顺便帮我带点当地土特产,至于路费,你也不用担心。”
他说到这里,最后不舍的快速摸了金猪好几下,蓦地,双手举起金猪,宛如摔杯为号一样,郑重其事地把猪地上一砸,哗啦,碎了。
红红绿绿的钞票连着钢镚,蹦了一地。
鹿照远还没反应过来,鹿乐成已经蹲下去,把钞票全部搂起来,递到鹿照远身前:“哥,都给你,应该够了——”
这时房间突地被推开,鹿妈妈出现在门口,疑惑问:
“什么东西碎了,这么大响,会吵到楼下的……你们在干什么?”
妈妈突然出现,两兄弟都有点蒙圈。
鹿乐成还保持着双手捧钱前递,鹿照远同样伸出双手,是为了拒绝弟弟的钱,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尤其是不明前情的人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迎接。
于是,就在两兄弟眼中,自己妈妈的脸色从晴朗多云,变成了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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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鹿乐成赶紧嚷一声,“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怎么样?你说说。”鹿妈妈暂且让儿子说。
“我哥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把钱给我哥的!”鹿乐成赶紧澄清情况。
鹿照远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
果不其然,鹿妈妈接下去就问了:“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你哥?”
“因为……呃……”鹿乐成失语了,他总不能说他要止住他哥出国游吧?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因为,因为我要拜托哥哥买个东西!”
“买什么东西要花这么多钱?”鹿妈妈问,“你手上那些,有七八千了吧。”
这还真不虚。
鹿乐成平常是不怎么花钱的,几年压岁钱攒下来,严严实实压在他的金猪中,现在砸碎了,钞票散开来,抱了满怀抱,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我,就是……”鹿乐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现在的年纪还接触不到那些价值昂贵的用品,哪怕说出了那些用品的名字,妈妈肯定也不会让他乱花钱。他脑袋一片空白,急得额头都冒出了一圈汗水。
难道说要换电脑?
但电脑也是上初中新买的,买了两年不到,还很好用……
那还有什么……
“好了。”鹿妈妈打断了儿子的煎熬。
面对着两兄弟忐忑不安的表情,鹿妈妈沉默片刻,出乎两人意料的笑了,她不再说小儿子,对大儿子说:“把钱收下吧。”
鹿照远愣了下:“妈,其实……”
他很想说从头到尾,都是鹿乐成在自说自话,只是这小家伙的行动力真的很强,从头到尾没给自己反驳的机会就把事情给办了……
鹿妈妈摸着鹿乐成的脑袋:“乐乐长大了,也会心疼哥哥了,把钱取出来也没必要砸碎你的存钱罐,喂了这么久的金猪不心疼啊?妈给你再买个吧。”
“不用了妈,我就是表一下决心……”鹿乐成心中有点不妙的感觉。
鹿妈妈都被逗笑了:“还表决心?你一个借钱给人的有什么决心好表的。行了,把钱放下。水烧热了,快去洗澡。你给你哥的钱回头妈给你补上。”
“妈,我……”
鹿乐成看着鹿照远。
鹿照远一径沉默。
“快去,钞票上面全是细菌,你摸了半天,赶紧洗个手再洗个澡。”鹿妈妈有些不耐烦了,每天都要三催四请才让孩子去洗澡真的很烦人,她把小儿子直接推出大儿子的房间,自己也走了出去,关门时候,回头对大儿子叮嘱一句:
“小亮,下次你有什么想要的,跟爸妈说,是合理的要求爸妈都会答应你。别拿你弟的钱。”
“我没有。”
鹿照远回了话。
这一句有些轻,所以鹿妈妈没有听见,她关上了门。
门外还有她驱赶鹿乐成去洗澡的声音,但隔了一层,总是模模糊糊的。
*
祝岚行到达机场的时候,距离飞机起飞正好还有两个小时。
他先给鹿照远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边还没说话,机场的广播音就从听筒中传出来,祝岚行说:“已经到了?”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比平常更低一点。
“我也到了,你在哪里?”祝岚行问。
鹿照远描述着自己的位置,才说到一半,祝岚行已经找到了地点和人。
那是个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底下,变幻的节目晃出鲜艳的色彩,色彩落在鹿照远的肩膀上,像为他披了件色彩斑斓的外套。
但和外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姿势,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祝岚行怔了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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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终于听见了人的声音,鹿照远慢慢眨了下眼。
这一动作打破了僵滞,接着,坐着的人又抬起手,揉揉眼睛。
“怎么了?”
“你等多久了?”祝岚行问,看着鹿照远这个样子,他几乎觉得对方跑来这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没多久。”鹿照远应了声。
“要喝杯水吗?”祝岚行目光在鹿照远干得起皮的嘴唇上停留一下,“旁边有自主热水,我给你倒一杯吧。”
“谢谢。”
祝岚行今天带了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他放开自己的行李箱,从背包里取出水壶,去饮水处接了热水又回来,把水壶递给对方,看着鹿照远捧着热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到对方差不多喝完了,才说:
“你现在困吗?”
他不等鹿照远回答,就说:
“我看你眼里全是血丝,靠着我眯一会吧,还要两个小时才登机,我们有得等。”
鹿照远有些茫然地看了祝岚行一会,本来不困的他随着对方的话语,似乎真的察觉到了自身体中泛出的疲乏:“……有一点吧,不是很困,我靠着椅子眯一会就好了。”
说罢,他背脊贴上椅背,脑袋向后仰着。
但他个子高,要这样靠着,脖子全部是悬空的,整个脑袋要掉不掉,十足难受。
祝岚行直接伸了手,揽住鹿照远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里扯,再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属于祝岚行的陌生味道一下扑到鼻尖,鹿照远心跳紧了几拍,短暂地精神了起来:“没关系,马上就上飞机了,我可以在飞机上补眠——”
祝岚行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按着人的姿势。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鹿照远说话了,他的嘴唇抵着祝岚行的肩膀,说出口的声音就显得有点闷:
“那我靠着你睡一会,你累了直接推醒我。”
“嗯。”
祝岚行安抚地摸了下鹿照远的后脑勺。
鹿照远竟然也没有反对,就这样靠着祝岚行,不一会,呼吸逐渐平稳,睡着了。
祝岚行保持着姿势,又等了一会,才小心收回手,拿出手机,给威廉打了个电话:
“帮我和鹿照远升到头等舱。”
很简单的叮嘱后,祝岚行就将电话挂断了。
他没有放下手机,随意切了视频,开启综艺继续看。
昨天显然发生了点事情。
如果鹿照远愿意说,他也愿意倾听。
但如果鹿照远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
总有些事情,需要由面临事情的主人自己消化。
第三十八章
认真看起综艺来,两个小时的等待也没有那么漫长。
差不多的时间里,祝岚行叫起了鹿照远,换登机牌上了飞机。这架飞机的头等舱还不错,有个单独的休息隔间,虽然隔间不过鸟笼子一样大,但床、电视、按摩椅,样样不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祝岚行一路把鹿照远带到了这里,让人坐在床上,又给了鹿照远一杯热牛奶。
鹿照远乖乖听话,乖乖喝了。
他眼睛虽然睁开了,人还没醒,光撩着一双眼皮,跟着祝岚行,像一只特听话的大狗,虽然周围有无数的人,但他就一门心思认准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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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有些揶揄地想。
他盯着人躺上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两间房间基本一个规格,中间仅用一道隔音板阻隔,还是可升降的隔音板,如果两位房间的主人是认识的朋友,隔音板一升,可使用空间就变得很大了。
祝岚行不困,也没有上床,只坐在按摩椅上,准备打开电视,但转念一想,鹿照远还在旁边睡觉,隔音板的隔音效果总不至于有多好,于是歇了念头,随手从杂志架上取了本杂志,无所事事地看起来。
*
这一觉像是睡在船中央,随着水流来回飘荡。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但鹿照远再从梦中清醒之后,还是感觉到了种额外的舒展感,一点也不像在逼仄的椅子上睡着后全身发僵的感觉……鹿照远略微迷糊了一下,才看清自己的置身的环境。
他呆在一个小房间里,睡在一张小床上,床边有杯喝光的空玻璃杯,杯底一层乳白色的液体。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在嘴里头尝到了属于牛奶的味道。
好像……是祝岚行让他喝的?
他喃喃一声:
“祝岚行?”
但周围没有回答,祝岚行不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鹿照远晃晃脑袋,将自己弄得更清醒一些,他的手臂按在床边的隔板上,不知按到了哪里,只听“嗡”的一声,隔板升了起来,露出隔板后的房间,和房间里正端着酒杯喝酒的人。
低头看书的人抬起头来,悠闲问他一声,原本淡色的嘴唇似被红酒沾染到了,变成了刚熟的樱桃色泽,红润地诱人:“醒了?”
鹿照远:“……嗯。”
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久了,祝岚行有些疑惑地看了人一眼:“怎么?”
“没怎么……”鹿照远说,“我们上飞机了?能看看窗外吗?”
当然可以。
祝岚行一抬手,开了舷窗上的遮光板。
躺在床上的人一下子下来了,几步到了他的旁边,透过小小的窗户向外看去。
蓝天在上,白云在下,还有远处一轮金日的太阳,悬挂在云端之上,辉映着翻涌的白云,如同灿烂的天堂之门。
鹿照远着迷地看着远处。
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飞机。
第一次乘坐飞机,就是飞往异国他乡,一个自己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城市。
唯独的同伴,就是……
“祝岚行——”鹿照远转过头,想将内心的兴奋期待感谢,以及摆脱种种束缚的自由感,全部一股脑儿的告诉自己的同伴。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这一下转头,鹿照远的眼里全是对方的面孔。
刚刚看过太阳的眼睛看什么都蒙上一层黑昏,但黑昏的边缘,又染了明亮的彩虹似的光圈,他呆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挥去眼前的昏暗,可抬起的手,先碰到了祝岚行的侧脸。
鹿照远其实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可心脏就是在这时候跳破了三位数。
他闪电般收回手,退后两步,在祝岚行的床上正襟危坐。
祝岚行:“?”
他张口要说些什么,就见坐在床沿的人定定看了自己两秒钟后,手足并用,退后到自己的床上,再伸手往墙上一按,又一声的“嗡”,隔板重新落下来了。
祝岚行:“……?”
难道……
祝岚行略带迟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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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有高空恐惧症?要不然怎么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床边,略等了等,掐着对方差不多能够舒缓下来的时间敲响了隔板。
“你还好吗?”
隔音板放下来了。
鹿照远就靠在隔音板上,对方敲在隔音板上的那一下,像敲在他的身体上。
他有点慌,又不知道为什么慌。
“……还好。”
“要我过去吗?”祝岚行又问。
“不,不用。”鹿照远飞快回答。
“那你,”祝岚行试探,“再好好休息一下?”
“嗯。”
祝岚行坐回了原位。
他感觉到腕上的手链震动了下,抬起来一看,看见上边的电量突突地跳,从80%一路飙升到了100%。
祝岚行:“……???”
这下,祝岚行也开始迷惑不解。
*
这一趟从国内到国外的行程,足有十多个小时。
等两人再从飞机上下来,已经是全新的国度和全新的一天了。
长途旅程总是令人疲惫,祝岚行先和鹿照远去了球队指定的酒店,鹿照远有订好的房间,祝岚行则自己开了一间房——隔壁没有房间了,所以他开的是鹿照远房间上两层楼的套间。
鹿照远先把自己的行礼丢进房间,就陪着祝岚行上到楼上的套间来。
两人开了门,差不多六七十平的空间出现在面前。
鹿照远感慨一声:“从飞机上下来以后,看哪里都宽敞得让人安心。”
“之前我来回德国的时候也觉得无法忍受。”祝岚行对于这一点倒是很赞成,“可是路程在这里,你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转到浴室。
鹿照远对着四角浴缸和放置在周围的白蜡烛吹了声口哨:“洋气。”
祝岚行:“喜欢的话,晚上可以上来试试。”
鹿照远又认真看了下:“如果和你一起泡的话,我就上来。”但他说完就很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浴缸太小,没法两个人挤。”
祝岚行睃了下浴缸,确实小。
要不升个房间?总统套房的浴缸应该足够大了……
这时鹿照远又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看怎么休息吧?”
鹿照远的提议打断了祝岚行的想法。
他欣然点头,和鹿照远一起出了房间,也没特意去哪里吃饭,就在酒店里头的餐厅解决了。
吃完了饭,倒是出了酒店,沿街散步。
全新的建筑风格,完全看不懂的异国文字,还有肤色眸色和自己与祝岚行绝不相同的人群,如果在白天,这或许是个新奇而有趣的地方,但在将暗未暗的夜色笼罩下,孤独与隔阂突然翻涌起来,好像城市是一边,他们是另外一边。
鹿照远不觉朝祝岚行的方向靠了靠。
祝岚行一下看了过来,目光中透着询问。
“记下路了吗?”鹿照远心中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这里的路长得都一模一样……”
“记下了。”祝岚行莞尔,主动牵了鹿照远的手,“我会把你好好带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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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用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摸了下鼻子,心里那点儿的不自在,像被风吹了的雾,一下消失了。
两人沿街转了大半个小时,道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球场渐渐显现。
鹿照远愣了半天:“这,这是——”
祝岚行微微笑道:“也许不久以后,你就会在这座球场踢球了,所以我觉得,先过来看看还蛮有意义的,你说呢?”
鹿照远心情实在有些激动,忍不住爆了粗:“……靠!谁要是能嫁给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地球!”
祝岚行失笑:“太夸张了。”
他们先去了售票处,正好,球赛半小时后就开始,两人买了两张球票,和周围的人一起进入球场,找寻座位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四人家庭。
一位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也就十岁的模样,最小的婴儿还坐在妈妈的怀抱里,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个足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一直伸手捞妈妈的衣服想和妈妈说点什么话,但妈妈牵着大女儿抱着小婴儿,总不回头。
几次之后,小男孩生气了,自己抱着足球,哒哒跑掉了。
鹿照远忍不住站了起来。
祝岚行:“怎么了?”
他们刚刚找到座位,球赛马上就要开场了,那是别人家的小男孩——
鹿照远觉得自己的担心没什么道理,想要出去看看小男孩的心态也十分可笑,也许他只是从对方身上看见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于是产生了很大的同理心……
“没什么……”他说着,慢慢坐了下来。
但祝岚行站了起来。
鹿照远错愕地看着人,看见对方了然的神色。
“你是在看刚才跑掉的那个小男孩吧?”祝岚行说,“担心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期然的,鹿照远想:
这人好像什么都懂。
他还有点迟疑,动作迟缓地没有马上站起来。
祝岚行没给鹿照远犹豫的机会,他直接把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再度出了球场,在球场的周围找了圈,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树下,独自踢球的小男孩。
鹿照远松了口气:“人没事,我们回去吧。”
祝岚行摇摇头,他走上前,用德语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
鹿照远听不懂德语,但能看见小男孩脸上一下绽开了笑容。
这时祝岚行回过头,对鹿照远招招手:“我和他说,愿不愿意和大哥哥踢踢球,他说愿意,还告诉我前边有个足球场,可以去那里踢,我们走吧?”
鹿照远踟蹰片刻:“我们不看球了吗?”
“不看了。”祝岚行挑挑眉,“时间就这么点,我们做最想做的事情。”
鹿照远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
每每他对自己内心有所迟疑的时候,祝岚行总能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跟着小男孩一路向前,来到了对方所说的球场。
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个草坪支了球网,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聚集在草地上,踢着足球来回奔跑。
他们带着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因为对方人不够,很容易就融入了进去。
小男孩是前锋,鹿照远凑合着做个门将,会德语的祝岚行也没有闲着,当了临时的裁判。
当祝岚行吹响比赛的哨声的时候,不远处的球场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好像那里头的比赛,也开始了。
*
一场孩子间球赛,并不精彩,但非常开心。
鹿照远在球门前拦下了两个球,但漏了一个球,导致他们这一队以1分之差,稍逊另一队。
正当他们想要重整旗鼓,再度进攻的时候,不知哪个人的家长出现在草坪上,冲里头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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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中的孩子一哄而散,又剩下了他们与小男孩。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岚行和祝岚行带着小男孩往回走,打算带他去找家人。
才走到半路,就见之前那位妈妈匆匆赶来过来,小男孩也一下挣脱祝岚行的手,抱着球冲到了妈妈的怀抱中——他被打了。
妈妈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拍得小男孩脑袋都向下点了点。
这样一连拍了五六下,等小男孩都快哭了的时候,当妈的终于缓和脸色,抱起孩子,走到旁边的店铺,在里头买了根冰棍,让小男孩叼在嘴里,再向远处走去。
他们看了全程。
想要倾吐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鹿照远下定决心,对身旁亲密的人说藏在心底的话:“祝岚行,我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昨天……其实,我在机场坐了一夜。”
距离当时也没有多少时间,鹿照远现在还记得清楚。
半夜的机场休息区,没什么人,灯光倒是亮堂堂的,照得人眼前一片白花花。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夜晚的机场更冷,像是风积蓄了一整天的力量,卯着劲儿,在晚间呼呼地刮,都刮出了呜呜的怪声来。
他独自坐着,听着这些声音,倒不害怕,就是无所适从。
记忆如此鲜明,但鹿照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的软弱,他声音很低,有些不好意思,还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祝岚行一眼。
“我晚上和我妈那边闹了点矛盾,应该是我单方面的别扭。于是等他们睡了,背了背包,悄悄出来,一路打车到了机场……大晚上的的士费都贵点,还要平常的一点五倍。”
鹿照远自嘲地说。
这是祝岚行曾经的猜测。
但是猜测成真,还是让他心头油然产生了许多不悦,有种自己看好的孩子被人欺负的感觉。
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问鹿照远:“你们闹了什么矛盾?”
“不是什么大事。”鹿照远轻声说,末了又自嘲地笑笑,“全都狗屁倒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有时候就是,我……我觉得我妈不太相信我。”
两人正躺在祝岚行的房间里。
房间是套房,有沙发,他们本来想在沙发上聊天,然而可能是这一趟飞行太累了,两人见到床铺之后,想到身体在柔软床上舒展的惬意后,还是很默契地在浴室里简单洗个澡后,就一起躺了上去。
开了个头,鹿照远凝神一会,又突兀说:
“我妈对我并不差。”
“我家其实一直不宽裕。”鹿照远慢慢说,“现在还好,但是早几年,我弟弟要做手术,要吃药,家里捉襟见肘……你去我家看过吧?那套房子有些旧了,看着像是建了二十年以上的,对不对?但是其实,我家里是三年前才换到这个房子来的。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更小些,我和弟弟住一个屋,上下床,我爸妈的床支在客厅的角落。家里很少有客人来,因为客人一进门,就会看见放在角落的床铺,大家都有些尴尬。”
“还有我上小学的时候,要交一笔不低的择校费,我妈卖了她结婚时候的金镯子,也给我交了;还有小时候过年,我妈不舍得买新衣服,但我和我弟弟的新衣服,她总没有落下……”
祝岚行双手枕在脑后,沉默地听着。
鹿照远说的事情很琐碎,一点一点,零散地分布在他成长的轨迹中。
作为一个外人,祝岚行看得更明白一点。
鹿照远在用他妈妈对他的好,抵消他妈妈对他的不好。
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但人既然是复杂的,由人衍生出来的爱和恨就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鹿照远再长大一些,也许他能够想明白:
我妈妈固然对我很好,很爱我,但她所做的那些偏心的、不信任我的事情,同样让我伤了心——我要向她提出这一点,她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但是现在,他还只有17岁。
祝岚行侧了头,目光从涂饰着彩绘的天花板上,落在鹿照远的面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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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嘴角也抿着,他的脸上还是刚强,略带着些玩世不恭的刚强。
也许正是这种“我能解决一切”的坚强姿态,让人忽略了他也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孩子。
祝岚行伸出手,在鹿照远的眉间轻轻揉了下。
他揉开了对方皱起的眉头,也让鹿照远错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祝岚行内心有些反思,却不后悔,他收回了手,对鹿照远说:“有一句话说,一份烦恼……”
“倾诉一下,就变成了半份烦恼?”对于这种毒鸡汤,鹿照远也是听过的。
祝岚行笑了笑:“一份烦恼,只有去解决了,才会消失。你有想过,和你妈妈说一说你心里的想法吗?”
鹿照远愣住了。
祝岚行:“既然你妈妈是爱你的,那她就是可以沟通的。有些事情,总是拢着层窗户纸,不说,大家都不明白,说了,大家才会知道。”
“可是我……”
“你觉得你这样是在和你弟弟抢夺关爱?”祝岚行问,“你觉得这样做过于小气?”
鹿照远默认了。
“那你弟弟是怎么觉得的?他对你妈妈这样的举动也觉得理所当然吗?”
“他……”鹿照远想了想,“他可能也觉得有些无奈。”
“既然你们兄弟都觉得这样不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妈妈?”祝岚行问,“你们觉得妈妈无法沟通吗?”
鹿照远再一次被问住了。
正当他反思这究竟是不是自己问题的时候,祝岚行却对自己的这一假设进行了一部分的肯定:“你妈妈对你弟弟的偏爱已经经年累月积攒下来,很可能变成了一种习惯,很难改变。这种时候……”
他沉吟了下,没有马上开口。
“接下去我说的办法可能有点坏,你要听吗?”
“……听。”
既然鹿照远都这样说了,祝岚行也不惮开口:
“你妈偏爱你弟弟,你就偏爱你爸爸。你妈妈怎么偏爱你弟弟,你就怎么偏爱你爸爸,比如给你爸爸买更多的礼物,带你爸爸去吃好吃的东西,有什么事都和你爸爸商量,全方位的赞同你爸爸的决定……”
鹿照远木着脸:“你是在教我拆家吧。”
祝岚行脸上掠过了淡淡的笑意:“所以我说我的方法有点坏。这个方法有个精髓:谁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大家都不好过。如果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请父母以身作则,一碗水尽量端平……”
“不过……”
祝岚行换了个姿势。
他在床上侧了身,脑袋枕着单臂,目光直视鹿照远。
夜晚里,那双浅色的瞳孔,轻晃着摄人心魄的光。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窥探彼此的呼吸。
鹿照远悄然屏息,也不知道为什么,鹿照远总轻易地被这双眼睛所吸引,按道理两人都相处了这么久,他应该早看习惯了才对……
“如果你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的话,还有别的办法。有句话说,虽然我解决不了问题,但我能够解决提问题的人……”
鹿照远寒毛一竖,迅速回神,看着祝岚行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祝岚行失笑,“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草地上聊天说起的未来吗?还有一年半高考,高考结束,你就成年了。你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里,但你能够决定自己以后生活在哪里……这一点上,你一直做得很好。”
“我们在德国。”
“再过两天就是试训……加油。”
祝岚行告诉鹿照远,他的声音很轻,但很笃定。
好像他坚信着鹿照远,坚信着一切困难,到了鹿照远面前,都能引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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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
“你……”
鹿照远突然翻了个身,一把勾住祝岚行的肩膀。
他勾得还挺用力,一下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他们的额头险些相碰。
那种暗暗的幽香又缠了过来。
从登机时候就发现了,祝岚行身上似乎有股略带清苦的味道,像是茶的香气,初时有点苦,嗅得深了,就有种回甘似的甜。
味道还挺叫人上瘾的。
他悄悄嗅了两下。
“总觉得你很信任我的样子,好像我做什么都可以成功。”
“嗯。”祝岚行嘴角微微勾着,应了一声,“就你一个朋友,不信你信谁?”
这天晚上,他们又继续聊着。
聊了好多彼此家里的事情。
说到最后,祝岚行和鹿照远都困了。
祝岚行闭着眼睛,声音开始含糊,原本有些清冷的音调变成了粘着丝的糖,藏着一点甜:“差不多了,休息吧,你只剩下两天调整状态,我们要抓紧,以最好的状态……”
鹿照远也困,他努力睁着眼睛:“我会的,我可以!看我踢出一份合同来!从此功成名就走上人生的巅峰!”
“相信你。”祝岚行低笑一声,“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来找我,我房子那么多,你随便住哪里,不比打车去机场巴巴等一夜来得舒适划算啊……”
“你说得都对,全听你的。”鹿照远快睁不开眼睛了,“我现在就找你要半张床铺怎么样,今天一起睡吧,反正床这么大,我懒得回房间了……”
祝岚行没说话,他闭着眼睛,摸索到被子的一角,拉起来,把鹿照远裹进去,裹好再拍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点小事就不用申请了,我这里总有你睡的地方。
鹿照远安心了。
他关了灯,翻个身,把祝岚行当抱枕,一起睡觉。
黑暗笼罩下来,身体突然被束紧。
本来都快睡着的祝岚行一个激灵,又惊醒了。
他在黑夜里试着挣了挣,没挣动,倒是感觉有一道温热的呼吸,开始均匀的喷洒在自己的脖子上。
鹿照远睡着了……
他的睡相,原来这么差?
早知道……
他困得要死,又推不动人,只好沉默地接受,闭上眼睛,靠着人,勉勉强强,睡下了。
*
一晚结束,鹿照远精神焕发,彻底回血。
祝岚行倒是昏昏欲睡,时刻想要回床铺再补一觉。
但是剩下的时间毕竟不多了,两人还是按照计划,闲暇时间也不去逛街游玩了,光留在酒店,用这里的健身设施,好好调整状态,迎接试训。
两天之后,试训如约而来。
第四十章
负责带他们去训练基地的,还是比伯。
自从上回在学校见了一面后,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再会,相较上一回,回到了自己国家的比伯显然热情得多,一路开车,一路说话,似乎恨不得在这短短的行车路程中将自己家乡所有有趣的事情告诉祝岚行和鹿照远,说到兴致高昂处,还频频朝后转头。
祝岚行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对方,注意交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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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车子顺顺当当到了基地。
正式上场之前,鹿照远先有一轮各项体能测试,体能测试在室内,旁边有球队的体能训练专家,祝岚行在旁边陪了几轮,感觉鹿照远的测试成绩很好,至少无论专家还是比伯,都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
好一会,最后一项体能测试也结束。
鹿照远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正拄着膝盖在喘气。
祝岚行从旁边拿过一条毛巾递给鹿照远:“感觉怎么样?”
鹿照远胡乱拿毛巾擦擦脸,笑了:“感觉全身都活动开来了。”
祝岚行接过毛巾,看鹿照远脖子上还满是汗珠,顺便替人擦了,又把拿在手中的水递给对方:“他们让我告诉你,十分钟后正式上场试训。”
鹿照远哈了一声,接过水,小口小口喝了解渴,再缓几分钟后,站直身体,冲祝岚行举起一只手:
“来。”
不用多说,光看动作,就能明白鹿照远在想什么。
祝岚行依言抬手,和鹿照远击掌,但在他即将打中对方手掌的时候,鹿照远的手却蓦地向下撤了一段距离,让本该击满的手掌只打中一半。
祝岚行有点讶异。
鹿照远嘴角一勾:“先击半掌,等我得胜归来,再补上另外一半。”
祝岚行瞅了人一眼,手再向前,抓住鹿照远的,用力一握,像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也传递给对方。
“好,等你。”
“男孩们,”这时比伯出现,喊了一声,“时间到了,快到球场上去!”
鹿照远不再耽搁,用力朝祝岚行挥挥手后,小跑到了球场边沿,在教练的指挥下,进入球队。
祝岚行和比伯落后一步,等到鹿照远都进了球队,才走到场边,这时,比伯跟川剧变脸似的,把满脸笑意一收,换出一副凝重的表情来:“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
祝岚行眉头微皱:“怎么了?”
“这次来了个对手。”比伯开门见山,“金发,碧眼,有张娃娃脸,看着像是没成年,穿18号球服。”
对方的形容非常准确,祝岚行一下就在球场中找到了人。
他和鹿照远处于相同阵营,还都是前锋。
“我一个同事挖到的,昨天晚上就没忍住对这我们炫耀了半天,说这个孩子是他二十年没有碰到过,为踢球而生注定成为巨星的天才。天才在我们这里其实挺不值钱的,我们的任务就是挖掘各种各样的天才。但是巨星不一样。每一个球探做梦都想让自己的挖掘出来的天才变成巨星。”
“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吗?”比伯告诉祝岚行,“我觉得鹿很有天分,是个天才,可是我不确定他未来能走到什么程度,我根本不敢说他会成为一个巨星。但我的同事对他挖掘出来的球员用了这个词,也许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够公平的竞争……”
一声哨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祝岚行将目光转向草坪。
比赛开始了。
仅仅站在旁边看了没多久,祝岚行就承认了“18号将会成为巨星”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一个草坪上,二十二个人追逐着一个足球,金发碧眼的造型在其中并不突出,但不知为何,他天然闪着光,吸引着场外所有人的注意。
但再耀眼也不能吸引祝岚行更多的注意力,他很快将目光再转移到鹿照远身上。
他不是来看顶级球员有多牛逼的,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鹿照远。
鹿照远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鹿的情况不太好。”比伯开了口,在这方面,他是专家,他和祝岚行分析,“一方面是初次配合,还没有和队友建立默契与信任,另一方面……真是糟糕。”
外国球探低语一声。
“18号的位置完全和鹿重合了,而他各方面都比鹿强一点。鹿陷入泥潭了。”
说完评价,这位球探皱眉摇了摇头,似乎有点失落,没再看下去,径自从球场旁边离开了。
祝岚行没有动。
他依然看着鹿照远,比赛还没有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接下去依然有可能发生点什么,至少鹿照远身上会发生点什么。
他还没有从对方脸上看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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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照远始终在等待时机。
从上场开赛的那一刻起,他就警觉地发现,现在的队友,是他之前从未合作过的厉害家伙——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比他更快的速度,更娴熟的运球技巧,以及更强健的体魄。
慢慢来,不着急。
总能找到机会……
时间缓慢流逝,一直踢到上半场45分钟,场中跟着来回跑动的教练已经将口哨叼在嘴里,所有的队员都有些松懈,对方门将懒洋洋一脚把球踢给后卫,后卫又懒洋洋踢给其他后卫,打算后场倒脚磨过最后一点时间的时候。
斜刺里插出一条腿来。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鹿照远在这时刻突然出现,抢断!
他的周围全是对方后场球员,一旦跑起来,给这些球员回过神的机会,偷来的球肯定再被抢夺回去。
鹿照远抡起脚来。
场中从极静到极动,一半后卫向他扑来,一半后卫往球门赶去。
他隔着老远,重重一脚,轰向球门!
足球像闪电一样飞出,打着旋射向球门的一脚,门将提前判断出鹿照远射门方向,舒展身躯,勇猛扑救,带着皮手套的双手从肩膀绷直到了指尖……最终,最长的中指,轻轻在足球上擦过,让本来射向球网死角的足球撞到了门柱,反弹出去!
“艹……”
胜利和失败只有一线的距离,鹿照远还没把郁闷的脏话说出口,一道幽灵一样的影子出现在球门前。
18号。
他在门将重重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高高跳起,狮子甩头,以头球把足球攻进球门!
“哔——”
哨声再响,上半场比赛结束。
始终零比零的记分牌比分同时跳动,鹿照远这队先下一分,1:0!
上半场的结束并没有阻止球员们随后的狂欢,在射门成功的那个刹那,18号激动的脱下自己的球衣,用力挥舞着冲过草地,将鹿照远熊抱,一头半长的金发,全部扑在鹿照远的面上!
靠……
鹿照远暗骂一声,翻个白眼。
太阳太耀眼,都他妈挡着他看天空了。
*
15分钟休息以后,比赛继续。
剩下半场,对抗依然激烈,但无论是鹿照远这队还是另外一队,都没能再破门成功,这使得1:0的比分维持到了最后。
等到散场时候,18号毫不意外的被专人引入了新的地方,另外一个在这场比赛中没踢出任何表现的,教练都不用说话啊,直接以钢铁一般的面容劝退了他。
至于鹿照远……
教练面孔上浮现了微微的迟疑,他的笔尖在本子上摇摆不定,最后望了眼已经进入经理室的18号,还是很遗憾地对鹿照远说了句世界通用的委婉拒绝:
“请你先回去等待消息。”
这种委婉的拒绝让祝岚行不知怎么用更委婉的话语翻译。
可能是他脸上的迟疑被鹿照远发现了,鹿照远直接拉了他一下:“我们走吧。”
祝岚行:“其实……”
鹿照远截断:“别说,我明白。”
祝岚行没再说话了。
来的时候有比伯引导,现在球探先一步离开了,两人在占地不小的训练基地里转了一圈,才找到出去的路,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沉默在彼此之间滋生。
祝岚行没看鹿照远,鹿照远也没看祝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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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有点不敢看对方,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祝岚行不觉懊恼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鹿照远都没有下定决心要走踢球的道路的,他抱持的观念都是来这里公费旅游开开眼界,都是我的问题,上回夜里聊天,一时说得太过,把鹿照远的未来替换成了踢球的未来……
现在好了,该怎么挽救?
鹿照远也懊恼。
本来以为我可以,结果我真的不可以。
丢人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让特意陪我来德国的祝岚行失望了……操,他现在不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真的很丢人?
他们想着同一件事。
有没有办法,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
沉默许久后,鹿照远先行动。
他摸出手机,给祝野楼发消息。
“在吗?”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知道你哥祝岚行喜欢什么吗?”
“或者怎么样能够讨好你哥?”
他发了三条消息,祝岚行的手机就震动了三次。
祝岚行都不用想,就知道鹿照远在给自己发消息……肯定不是祝岚行这个号,八成是祝野楼的号。
未免穿帮,他目不斜视,继续往前。
好在鹿照远发了三条消息之后,也没有进行什么追加。
两人相安无事地又走了一段路,直到鹿照远再度掏出手机。
祝野楼一直没有回复,可能现在暂时不在。
但此刻和祝岚行间的沉默已经让鹿照远有点无法忍受了。
他拿着手机迟疑好久,一咬牙,拨通了祝霸总的电话。
虽然他和祝霸总不熟……但莫名的,他觉得祝霸总和祝岚行关系应该很好。
关键时刻,他应该可以从祝霸总那里取取经。
电话拨通的那个刹那,铃声自祝岚行背包中传出。
祝岚行:“……”
现在,怎么办?
第四十一章
情况有点难。
祝岚行略一沉默,赶在鹿照远反应过来前,拉开背包,摸到手机,接起电话。
当然不是真的接。
将手机拿起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悄然按下挂断键,这个号码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都是比较重要的人,为防有人急事联络他却联络不上,设置了呼叫转移,一挂断,就会呼叫转移到威廉的手机上。
他挂了电话,却假装接起电话,一本正经地走开两步,对电话那头说:“什么事?”
原本并肩走着的两人自然而然来开了距离。
鹿照远不禁瞥了祝岚行一眼,意外地发现祝岚行拿出来的手机是键盘手机,现在还有这种老款手机?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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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头传来。
鹿照远迅速回神:“你好,我……”
他意识到接起电话的并不是祝霸总,刹那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又打错了电话。
但那头的人立刻以专业的口吻说:“祝总现在在开会,有什么事需要我代为转达吗?”
“没事,不用。”鹿照远说,他拨通这个电话大半是因为冲动,冲动没有结果,就成了失落,然而他依然敏锐,觉出对方口吻中对自己的熟稔,“你知道我是谁?”
“鹿照远同学。”电话那头字正腔圆,“祝总吩咐过我。”
“你是……”鹿照远也听出来了,“威廉。”
等鹿照远挂了电话,祝岚行又蹭回人身旁,自自然然开口问他:“怎么打电话给威廉了?”
鹿照远:“其实是打电话给你哥。”
祝岚行又玩笑似地问:“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哥?是想和他商量些什么不能和我商量的事情吗?”
鹿照远低咳一声,将手机藏了藏:“……你别乱想,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事。刚才是谁打给你的?”
祝岚行同样藏了藏:“家里打来的。”
正好一辆的士路过,两人拦了车,乘车回到酒店。
到了酒店,祝岚行有点在意鹿照远刚才路上反常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房间,摸出手机,看他发给祝野楼的消息。
看见消息,他就怔住了。
“……你为什么要讨好我哥?”祝岚行回复鹿照远。
鹿照远回得倒快:“被我吵醒了?刚才忘记算时差了,现在国内凌晨四五点,你再去睡两小时吧。”
“没事,这是我的正常作息。”祝岚行也不全是说谎,眼睛不好的时候,他总是很早醒来。
“现在的中学生课业都这么繁重了?”鹿照远困惑问了句,“……反正你注意学习方法,要领悟的东西就那么点,掌握了就好了。”
这就有点聊不下去了。
祝岚行瞥了眼手机屏幕。
好在这时,鹿照远又说:“你哥到底有什么特别喜欢,特别能讨好他的东西?要简单点的。”
祝岚行也绕回自己最初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讨好我哥?”
鹿照远:“办错了件事。”
祝岚行隐隐有了预感:“什么事?”
鹿照远没好气发言:“你怎么什么问题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就告诉我,没有你就继续蒙头睡觉去。”
这条消息才发过来,祝岚行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鹿照远在外头扬声:“岚行,你东西放好了吗?我们约的餐厅的用餐时间快到了。”
这家餐厅是祝岚行两天前订的,还不错,原本是为了庆祝鹿照远通过试训订下的,现在庆祝饭是吃不成了,安慰饭倒是可以吃一吃。
……关键不是这个。
鹿照远本人就站在一扇门之外,他不能再拖。
而鹿照远又和“祝野楼”聊到关键……
很短暂的犹豫,祝岚行快速回复:“不用送任何东西,我哥很有钱;不用帮我哥做任何事,他要做的事会吩咐威廉去办妥;我哥为人孤僻没有朋友,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你能够有事没事陪着他,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所以你不要担心,不管你办错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怪你。”
一气发完这一长段话,祝岚行将手机往兜里一揣,三步两步赶到门口,将门拉开。
“不好意思,刚搞好。”
他出现的时候,鹿照远正低头看手机,他似乎被手机上的回复搞蒙了,半天才回答祝岚行:“……没事,我们走吧。”
他说着走,还没抬步,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把你的号码给我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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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号码?”祝岚行没明白。
“你另一个手机的号码。要不是刚才看你拿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两个手机。那个手机是专门的亲属手机吧?”鹿照远猜测,这种老款手机,要说还有什么优点,就是抗造耐摔,待机时间特别的长,正好符合长期待机保障联络的需求。
“……”
本来以为危机翻篇了,没想到还有这一节等着他。
祝岚行定定神,往外一步,直接关了门:“回来我再给你吧。”
鹿照远语气轻松:“随你,都可以。怎么,这个号码要对我保密吗?”
他有点儿尴尬。
本来没想说这个的,都怪祝野楼,回他消息时候回了一大段,让他一时冲动,直接问了。
“没有的事。”祝岚行,“是手机没电关机了,要先充电开机。”
两人并排走在酒店的走廊里,刚到电梯的门前,鹿照远按电梯键的手顿了下。
祝岚行……在撒谎。
对方将手机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时候,他瞟了一眼。
电量是满的。
但是祝岚行为什么要撒谎?
是真的不想告诉他电话号码……?直接说不就好了,按照祝岚行的性格,本来也该直接说的。
“叮”一声,电梯到了。
祝岚行和鹿照远先后走进去。
祝岚行按了面板上的数字1,在他手指收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擦过他的身体,按下了另一层楼。
鹿照远同时说:“我回我房间一下,你提醒我了,我带个充电宝出去,免得吃饭吃到一半手机没电了。你先下楼叫车吧。”
祝岚行没有异议:“好,我楼下等你。”
电梯先停在了鹿照远的楼层,鹿照远出了电梯,慢悠悠往自己的房间走着,直到身后的电梯门闭合,他的步伐陡然变快,迅速来到楼梯处并往上两层楼,快步朝祝岚行的房间走去。
这一段路,他一直摩挲着自己的手机。
他其实也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但是……
他打电话的时候,祝岚行的电话正好响起。
日常时候,他从来没看过祝岚行使用这个手机。
祝岚行为这个手机撒了谎。
鹿照远停在距离门口的两步之外。
出于直觉,他再度拨通了祝霸总的号码。
当号码拨通的刹那,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鹿照远再瞬间挂掉,里头的铃声也戛然而止。
“……祝霸总的号码,”鹿照远喃喃自语,“在祝岚行手中。”
过去的事情再度浮现眼前。
他屡屡产生过的怀疑,验证了。
祝岚行就是当天跟踪他的人!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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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为鹿照远订的餐厅是一家很正宗的德国餐厅,猪肘和烤香肠这种代表菜品自然不用多说,传菜上桌的时候就肉香四溢,及时咬上一口,软嫩的肉夹杂附着在表皮的微微油脂,肥瘦恰当,令人胃口大开。
除此以外,还有盘奥地利饺子。
这种饺子和国内的不太一样,是用黑麦面粉做的表皮,再把菠菜和奶酪装进去做馅料,尝起来好吃不好吃另说,特色十足是真的。
但无论哪种菜肴,坐在祝岚行对面的鹿照远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猪肘端上来的第一次,他叉起一整根酸黄瓜,面不改色的塞进嘴里咀嚼。
祝岚行看着都替他酸。他拿起刀叉,将猪肘一片片割下来,分了一小碟到鹿照远的盘子里,借此展开话题:“在想什么?”
鹿照远:“没想什么……”
祝岚行:“没想什么光吃配菜不吃肉?你真的不酸吗?”
这话才落,鹿照远就仿佛发觉了什么,面孔先是一绷,接着慢慢扭曲,拿叉子的手瞬间抬起来,半捂着嘴巴,想吐又不好吐,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吞了下去,脸颊都漆上了一层黄瓜绿。
虽然有点可怜……
但真的有点好笑。
祝岚行嘴角挑了挑,及时递上一杯热水给鹿照远漱口。
趁着对方喝水的空隙,他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还在想试训的事情?”
鹿照远愣了下,他茫然地看了人好一会,才意识到祝岚行在说什么。
自从在走廊里发现真相后,试训失败的事情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满脑子转悠的都是祝岚行相关。
祝岚行为什么跟踪我?他是个跟踪狂吗?我要和祝岚行摊牌吗?
靠,我该怎么办?!
祝岚行本来打算和鹿照远好好聊聊关于试训的事情的——事儿都发生了,显然不能一味逃避,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
但他才开了个头,对方就又神思恍惚盯着桌子了,这倒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样子就算想聊也没有办法聊啊。
祝岚行略带无奈地想,他顺着鹿照远的目光瞧了一眼,正好瞧见贴在桌上的啤酒广告。
他心头一动。
想要排解鹿照远,光光聊天灌鸡汤总觉得效果不大,都说一醉解千愁,德国允许喝酒的年龄似乎是16岁,这样的话……
“我有个提议。”祝岚行清了下喉咙,“反正晚上没有安排,难得出一趟国,我们要不要去酒吧看看?”
“啊?”鹿照远一阵茫然,脑筋依旧原地打旋,“好啊,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吧。”
这顿沉闷的午饭之后,鹿照远和祝岚行分开了。
他打着要午睡的旗号,窝回了自己的卧室,他睡在床上,双手枕着脑后,望着让人眼晕的彩绘天花板。
祝岚行就是祝霸总。
祝岚行骗了我,一而再,再而三。
我应该冲到祝岚行面前,将证据放在他面前,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个很简单也很理直气壮的决定,但鹿照远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他的身体好像秤砣一样重,沉在柔软的床铺中,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有点儿迟疑地开始思考:
其实……仔细想想,当天晚上,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很有可能是当时的我态度过于咄咄逼人,才导致祝岚行慌张之下撒了谎,不敢承认自己是自己。
后面的情况也就可以理解了。
祝岚行肯定不是故意骗自己的,只是撒了一个慌,必然得用一百个慌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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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当是我态度好点,祝岚行就不会撒谎,也就不会在后面艰难地维持着谎言。
从这方面来讲,我也要付一部分的责任。
……靠。
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我的错吧?
我中邪了吗?为什么要替祝岚行千方百计想理由找借口?
鹿照远在床上烦恼地翻了个身,自我反思完没一秒,又立刻继续想:
其实也不是找借口,刚才的分析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祝岚行一直对我很好,会说这个谎,肯定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最初知道真相的震惊之后,经历了一波不知怎么样的茫然之后,鹿照远陷入了左右为难中。
他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如果真的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么祝岚行会有什么反应?
祝岚行是会承认还是会否认?
祝岚行会不会感觉不自在?会不会生他的气?会不会和他闹掰?
会不会……
鹿照远踟蹰了半天。
会不会……离开他?
当天晚上,当祝岚行敲响鹿照远的房门,将鹿照远从屋子里挖出来的时候,他发现鹿照远更加憔悴了。
这……
祝岚行迟疑了半天。
这场失败,对鹿照远有这么大的打击吗?真的打击这么大,之前怎么还关注要找东西讨好他……
他斟酌片刻,更不敢随意戳鹿照远的伤口,只拿德国及周边的旅游胜地说说,旁敲侧击地试探旅游能不能缓解鹿照远受创的心灵,如果能够,他明天就把鹿照远打包送上飞机。
但效果显然不佳。
无论他说什么地方,鹿照远都兴致缺缺。他明智地闭了嘴,不再浪费口水,带着鹿照远沿街散步,直至来到一家复古的酒吧。
酒吧的门很有中世纪的风格,小小两扇,拦腰横在门框上,进了里头,是木头的桌椅,红砖的墙壁,巨大的啤酒桶就放在吧台上边,谁都可以上去自由的接一杯啤酒,毫不意外,两人进来的时候被检查了下护照。
好在他们都过了16岁,喝杯啤酒没有问题。
这家酒吧生意还不错,座位似乎都坐满了,只有吧台还有些位置。
祝岚行选了靠吧台的座位,要了两杯啤酒,先举起来,对鹿照远说:“喝一杯。”
鹿照远举起杯,和祝岚行碰了一下,一气喝了一大口,才喝完,眉头就拧起来。
妈的,难喝……
来德国之后,哪哪不顺,连食物都不顺!
他有点抑郁,又喝了一大口。
借酒浇愁,也许喝完了,愁也消了呢?
“对于试训……”旁边,祝岚行想了半天,才开了口,就发现鹿照远已经把一大杯啤酒的半杯都喝了,他都惊到了,赶紧按了按鹿照远的手,“别喝的那么急。”
“不急。”鹿照远闷声回答,答完再喝一口。
祝岚行开始怀疑自己让鹿照远来酒吧的正确性了。
他确实想让人用醉酒的方式放松一下,但那是在聊天中缓缓释放压力,而不是一来猛喝,喝完猛醉,醉后困扰还是困扰,困扰之余,再添头痛。
他短暂沉思,觉得不能再磨蹭了,很快说:
“关于试训,如果你真的想踢职业,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世界上不止这一家球队——”
他的话被人打断了,旁边传来一道饶有兴致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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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职业,你们是球员吗?”
对方用的是中文。
全是德语的国家听见本国声音,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祝岚行怔了下,回头看去,看见一对双胞胎姐妹花站在自己的身后,看着并不大,最多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很甜美,还很自来熟,一下就坐到了祝岚行和鹿照远的两边。
吧台没有并没有被祝岚行买下来,对方想坐哪里都可以。
出于礼貌,祝岚行说:“我不是,但我的朋友喜欢踢足球。”
鹿照远喝酒的手顿住了。
他压根没发现有个女孩子坐到自己的身旁,他的所有注意力,在祝岚行被女孩搭讪的瞬间就集中了。
等到见女孩坐下来,再听祝岚行真的回答了对方,他突然很生气。
我们还在说话,你怎么还搭理别人?
他扬高了声音:“祝岚行!”
祝岚行转过了头来,不解地看着鹿照远。
这种无辜的眼神又戳破了鹿照远的愤怒,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疑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憋了半天,挫败说了句:“没事……”
他一说没事,坐在祝岚行旁边的女孩又说话了。
女孩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进来的时候酒吧里一半的人都在看你,你确实不该去踢球,应该去当明星。对了,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说不定我们是老乡。”
鹿照远闷头喝酒,他还没听见祝岚行说话,但知道自己更加不高兴了。
祝岚行确实长得很好,但是半个酒吧都在看人是什么意思?
好看就要被看吗?你们就不能管管自己的眼睛吗?
正想着,自己的旁边也传来声音,鹿照远抬头一看,方才发现自己身旁坐了个和祝岚行旁边女孩长得一样的女孩,对方也笑吟吟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喜欢踢球吗?我喜欢看球。今天晚上——”
对方拖着声音,就像舌头沾了胶水,黏黏糊糊的。
“我请你喝杯酒,好吗?”
但是又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鹿照远面无表情扫了人一眼,接过,喝了。
祝岚行和坐在身旁的女孩子聊了一会儿。
他们还真是老乡,这对双胞胎姐妹年龄不大,今年刚刚出国留学,正在读预科——祝岚行一路了解到这里,就打住了话头,他回过头,正打算继续和鹿照远说话,却发现吧台上一溜三个空杯子,鹿照远正就着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子的手,喝第四杯啤酒。
“……”
祝岚行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按在鹿照远的肩膀上。
两双眼睛同时转到他的身上。
他对喂鹿照远酒的女孩子敷衍的笑笑,同时手臂用力,不容置疑地将鹿照远抢回自己身边,再凑近了和人小声耳语:
“别喝她的酒。”
本来来这里,是想好好放松的聊聊天的,现在好了,计划全打乱了。
“我的酒给你喝。”
第四十三章
昏暗的光线中,鹿照远的目光看过来,比平常添了一抹光,像是刀刃上抹了道养护用的油,少了锋锐,多了光泽,就像喝醉了似的。
鹿照远的面前已经没有酒了,祝岚行遵照前言,把自己几乎没有动过的那杯啤酒推到鹿照远面前。
手才放开,啤酒已经被人拿了起来,鹿照远一喝就是一大口,杯子里霎时少了四分之一的量,难怪不过一转头的功夫,桌上就多了三个空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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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鹿照远这样喝,祝岚行有点担心,但不能明说,要明说了,对方还更来劲。
他索性伸了手,按在鹿照远的手上,不让鹿照远再把酒杯举起来。
“这杯酒还是我的呢,我都没喝两口,你一个人喝得这么起劲,是想把我的酒都喝光吗?”
他们的位置上正好有个射灯,射灯一打,祝岚行的手掌像是玉雕出来的,还意外的大,松松一合,就合握住自己的手掌。
可能真的是喝多了,鹿照远脑袋有点犯迷糊,愣愣看了两双交叠的手掌好一会,才说:“那要怎么样?”
“给我也喝一口。”祝岚行理所当然。
鹿照远犹豫了下,想将杯子递回给祝岚行,可他的手掌直接被祝岚行包裹着,没递成功,倒是被祝岚行牵着手直接拉到面前,低头喝了一口。
从鹿照远的视角,正能看见敛下了眼的祝岚行,望不见眼睛,也窥不到什么表情,这一刹的祝岚行就像一尊沉静且完美的雕像,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旌神摇的感觉。
祝岚行咽下口中的酒,将鹿照远的手中的杯子压到了桌子上。
他依然和鹿照远凑得近,两人几乎在窃窃私语。
“本来想和你聊天的,但这里太吵了,说话都听不见。”
“嗯。”
“我们再喝两口就走吧,想继续喝的话,干脆买酒回酒店再喝。”
“嗯。”
真乖巧。
祝岚行心情轻松了点儿,他勾着鹿照远肩膀的手放开了,来到脖子处,抚了抚对方的发尾,奖励似的轻笑说:“除了酒,我们也买点其他的东西回去当夜宵吧,你想吃什么?我替你买。”
对方手指碰到脖子,好像电流蹿了上去,鹿照远猛地挺直背脊,脖子应激似的红了好大一片。
“你——”
祝岚行以为对方不喜欢这样,收回了手:“怎么?”
电流蹿过去了,轻微的紧绷般的麻痹后,就是阵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
“你摸得挺舒服的。”短短沉默,鹿照远酒劲上头,直接提议,“来,再摸两下。”
这家伙,真的醉了……
祝岚行顿感好笑,又顺毛摸了两下,等到鹿照远惬意地眯起眼睛的时候,见缝插针建议说:
“差不多了,我陪你去洗把脸,我们走吧?”
鹿照远没有意见。
两人付了钱,从吧台处离开,原本坐在他们旁边的姐妹花早不见了,可能看着他们两个光自己说话不理人,没有意思,自然而然就走了。
他们绕过大厅,沿着走廊走了一段,到洗手间门口,推门进去。
才推开门,祝岚行就看见两个男人彼此搂抱,激情拥吻。
祝岚行反应超快,一把抬起手,捂住鹿照远的眼睛,再拖着人退后两步,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
鹿照远一阵茫然:“……怎么了?”
祝岚行还有点尴尬,这回没说话。
鹿照远抬起双手,一根根摸索着祝岚行遮在眼前的手指,撑出一道缝隙,就透着这条缝隙,看祝岚行,猜测道:“里头有人在Kis?”
祝岚行低咳一声:“……嗯。”
贴着墙壁的鹿照远向前倾了倾身,悄然说:“外国果然奔放,女人都跑到男厕所来大胆了。”
祝岚行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手够快,鹿照远并没有真的看见。
他觉得男女的Kis比男男的Kis好,至少不会颠覆鹿照远的三观……
他正想松开遮着鹿照远眼睛的手,旁边的厕所门一动,刚才激情Kis的两个金发男人一起走了出来,祝岚行刚刚松开的手瞬间合握,再度紧贴鹿照远脸颊。
鹿照远不满嚷了一声:“还遮着我干什么,不就是K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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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引来了出来人的注意,两个男人打量下被圈在墙壁和祝岚行怀抱的鹿照远,很友好地冲祝岚行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
谁和你们是同道中人?
祝岚行绷着脸,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真正松开人。
被松开的第一瞬间,鹿照远推了门,朝里头望一眼,什么也没看见,才遗憾地松了一口气:“我去洗把脸……”
他进去了,水流哗啦几下,没两秒钟就停了,等他出来,脸上的红晕散了些,换成了满头满脸的水珠。
祝岚行拿手帕给人擦了擦,和鹿照远一起回到大厅。
到了大厅,鹿照远朝人群中打量一下:“刚才亲热的是哪一对?”
祝岚行并不想找刚才那一对,他目不斜视穿过大厅:“你太八卦了。”
鹿照远哼了声:“我这是求知欲,德国都这么open吗?”
以祝岚行在德国几年的感觉,国外确实比国内开放,不过在洗手间里的话……
“他们一般会去隔间。”祝岚行严谨的告诉鹿照远。
鹿照远听了,默默走上一段路,突然低低一笑:“刚才坐在你身旁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想带你去隔间?”
祝岚行:“……”
鹿照远叹气评价:“你还是别随便喝酒了,我怕回头有人排着队想带你去隔间。”
如果手头有一块胶布,他一定黏在鹿照远嘴巴上。
出了酒吧,没了暖气和酒味,再被冷风一吹,两人都清醒不少。
鹿照远似乎清醒了些,却又犯了懒,自后勾着祝岚行的肩,半靠在祝岚行身上。
“我们叫车回去吧?”
“这么近,叫什么车。”鹿照远有不同的意见。
“还不是看你醉了?”祝岚行轻声说,“怕你走不稳。”
“我没醉。”鹿照远耳朵尖,不高兴,不高兴一下子,又把下巴枕在祝岚行的肩膀上,出坏主意,“怕我走不稳的话,你背我走不就好了?”
“……”
祝岚行还挺认真地思考了下这种运动量会不会让自己当场关机。
但出主意的鹿照远才说完就笑了:
“算了,就你这个小身板,等将我背回去了自己也差不多了。”
说是这样说,他下巴还是搭在祝岚行肩膀上,没动。
祝岚行闻弦而知其雅意,径自往前,拖着鹿照远走。
鹿照远这样亦步亦趋跟了两步,高兴了,靠着祝岚行,和人比身高,比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那天你比我高,穿了内增高吧?”
“什么内增高?”祝岚行一阵迷糊。
鹿照远意识到说漏嘴了,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他记得清楚,自己那天明确地衡量了对方的身高,比自己高;但现在的祝岚行,比自己矮。
他有点得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意,就是一反刚才没骨头的样子,越发挺直了肩背,衬出祝岚行比自己矮上的那么一线。
祝岚行淡淡撩了鹿照远一眼:“别比了,我还会长。”
鹿照远笑道:“不要说得我不会再长了似的。”
两人又走两步,这里的气候比国内冷了一截,迎面冷风吹着,不说话,总有点哆嗦。
鹿照远从口袋里翻出毛线手套,给祝岚行戴。
祝岚行不要。
鹿照远于是收回一个,只递给对方一只:“我们一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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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这才套上。
祝岚行套的是左手,鹿照远就套右手,这样两人正好可以用戴了毛绒手套的那只手挽着手,也不怕冻。他说:“酒吧里你还和我这家球队不行就换一家……你不该劝我回家好好读书吗?明显我读书比踢球又前途多了。不怕我回头没踢出来,怪你吗?”
“怕啊。”祝岚行随口说,“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吧。”
“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鹿照远怔怔想了好一会,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我听你的,回头踢不出来,就怪你。”
“怪吧怪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反正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替你分担一半。”
流转的灯焰下,祝岚行微微一笑,语气轻松。
但鹿照远知道……他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不长也不算短的街道浮光掠影般到了尽头,就一个瞬间,他们已经走完了这段路,回到了酒店中。
鹿照远开了门,进门的时候有点不稳,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祝岚行扶了一把人,一路把人扶到床的边沿,正要放下的时候,被鹿照远扯了把,和对方一起跌落在床上。
祝岚行措不及防:“鹿照远?”
他才叫了一个名字,就被鹿照远抱住,对方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呼吸有点粗重,裸露的皮肤也比平常更热,是酒劲上来的感觉。
他拍了下鹿照远:“要不要喝杯水?”
鹿照远默默摇了头:“不用。”接着又开口,声音有点低,带着点困倦,“祝岚行,你对朋友太好了。你这样……就算骗了……”
“骗了什么?”
祝岚行问,随后得到了个快速的回答。
“没什么。”
祝岚行困惑地说:“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每次都说一半藏一半。”
鹿照远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又才接上:“是有。我想问你……你自己呢?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意我,你对我足够了解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未来呢。”
祝岚行愣住了。
这个瞬间,他甚至循着鹿照远的话,问了自己一句:
我还有未来吗?
第四十四章
这天晚上,两人也没讨论出什么未来。
鹿照远的那句话,祝岚行没有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许是他的沉默久了一些,等他再想说话的时候,靠着他的鹿照远已经睡着了。这回的人安分了,不再手脚缠绕着他,而是规规矩矩的睡在一旁,只有脑袋向他这里偏了一些,让两人的头发丝碰到了一起。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一会儿,也开始困倦了。
他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早,醒得也早,祝岚行醒来的时候,才凌晨四点,天还暗着。
睡在旁边的鹿照远翻了个身,朝着床沿的一只胳膊一条腿都大大咧咧地张着,向着他方向的手和脚却老老实实平放,像是在给他留个舒适的休息地。
祝岚行悄然爬起来。
昨天睡下的时候什么也没管,连衣服都没有换,还好鞋子上床的时候脱掉了。
他再看一眼鹿照远,发现对方比自己还不如,至少昨晚自己没喝酒,身上没有味道,他倒是一杯接着一杯,都好几个小时了,满身酒味还没散尽。
本想悄悄离开的祝岚行改了主意,他轻拍拍人:“鹿照远——”
睡着的人听见声音,迷迷糊糊想要爬起来。
祝岚行拦住人,只扯对方的衣服:“天还没亮,不用起床,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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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不知听没听懂,倒是挺配合的,祝岚行拉他的衣袖,他就抬起胳膊,祝岚行脱他的裤子,他也会自己踩着裤脚,蹬两下,把裤子给踢走。
剥了外头的衣服,也差不多了。
祝岚行抖开被子,再按着鹿照远的脑门,把人按回床上塞进去:“继续睡吧。”
鹿照远嘟囔一声。
祝岚行听见人说“再摸两下”。
摸什么?
说梦话吧。
他不在意,走出鹿照远的房间,回到楼上自己的套房,这时天色倒是微微亮了起来,像是一块淡紫微红的玉盘,搁在了蓝丝绒似的布幕上。
祝岚行将窗帘拉开,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缓缓泡进去,想着点无聊的事:
开了两间房,却老挤在一起睡。
这两间房的钱……好像挺亏的?
泡了会澡,祝岚行从浴缸里爬起来,天亮了,但时间还早,街道上依然没有动静,祝岚行索性拿出手机,看综艺消磨时间。
这期的综艺没什么意思,看得祝岚行全程心不在焉,一次都没有笑过。
但不看综艺,也没什么能消磨时间的事情,祝岚行靠着沙发上,挨着看着,一直到房门被敲响,鹿照远在外头喊:
“岚行,你起来了吗?我们去吃早餐吧。”
他才恍然冒出了点解脱的感觉。
祝岚行吁一口气,丢开手机,起身开了门,放鹿照远进来:“你坐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鹿照远:“嗯,不着急,慢慢来。”
他站在客厅,看着祝岚行进入卧室换衣服,等卧室的门一关上,他脸上的稀松平常瞬间消失了,飞快来到沙发旁,悄然打开祝岚行的背包,将手伸进里头,摸出个特别老式的键盘手机……
手机上果然有未接电话的记录,正是他昨天打过来的那通电话。
他赶紧把这条记录给删了,再将手机原封不动放回去,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稀松平常地站着。
五分钟后,祝岚行换好了衣服,从卧室里出来。
他看见鹿照远还站在原地,姿势都不带变的,微微奇道:“怎么不坐着等?”
鹿照远打个哈哈:“刚睡醒,站着舒服点。”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两人这才往楼下餐厅去。
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颇为丰盛,随便拿拿,就拿满了一整盘。
他们刚刚坐下,还没开始用餐,祝岚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比伯的。”
鹿照远没什么反应,只是猜测:“问我们什么时候退房吧。”
祝岚行:“有可能,你还想在这里呆两天吗?”
鹿照远思忖片刻,摇摇头:“出来也一周了,假期告罄警告了。我们今天随便逛逛,按计划明天回去,周六到家,周日还可以休息一天,周一该回学校上课了。”
要不是鹿照远提醒,祝岚行都忘记了自己还得上课。
他接了电话,还没说话,比伯就在电话里说了一长串。祝岚行原本不太在意,听着听着,倒是精神了起来,他掩了手机,对鹿照远说:“比伯给了一个好消息。他告诉我,昨天试训你的教练愿意介绍你到另一家球队试训,那边正好缺一位前锋。”
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又燃起了意外的火花,鹿照远同样意外,更加开心。
但这份开心仅仅持续了一两分钟。
鹿照远很快收敛了神色,平静下来。
祝岚行看出了些端倪,他敷衍了比伯两句,先把电话挂掉,再问鹿照远:“你不打算去?”
鹿照远承认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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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鹿照远低头切割面包,借着这一刀一刀的动静,厘清自己的想法:“不想去。我挺喜欢足球的,也会一直踢下去,但我没有喜欢它到愿意为它不顾一切的程度,我昨天……”
甚至在意你的事,比在意试训失败多多了。
他咬了口面包,咽面包的时候把话也咽回喉咙。
“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维持现状挺好的。”
鹿照远做出了决定,祝岚行当然赞同。
两人一合计,决定比伯那边不急着拒绝,可以等他们吃完了早餐彼此见面以后,再行回绝,这样也好让对方发挥一下余热,带他们再到训练基地里要几个球星的签名。
好歹来了德国一趟,怎么也得拿几个正版签名回去,这才不算白来一趟。
这计划倒是一切顺利,比伯对他们的回绝表示理解,又很热心地带他们再进了一趟训练基地,成功地要了好多球星的签名。
弄完了最重要的事情,两人在最后的时间里逛着这个有些熟悉,更多陌生的城市,最后,上飞机,下飞机,回到家里。
鹿照远出国是祝岚行的支持,现在,行程完了,祝岚行坚持陪着鹿照远从机场到达小区,又站在小区里,看人安安稳稳上了楼,再自窗户探出头来,给自己挥手后,才松上一口气。
总算妥妥当当地把人带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也抬起手,冲对方挥了下,才转身离去。
楼宇上的窗户里,鹿照远始终站在窗台前,一路看着祝岚行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远去,才听见妈妈的声音:“小亮,叫你半天了,怎么都不回答?”
鹿照远回神:“刚才没听见,妈,怎么了?”
鹿妈妈:“知道你今天回来,给你做了碗绿豆粥,你过来吃点先垫垫肚子,热水器也开好了,吃完就可以去洗个澡,洗碗赶紧休息下,这么一周累了吧?”
鹿照远听从妈妈的指挥,来了客厅坐下。
鹿妈妈把绿豆粥端出来放在鹿照远的面前,顺便和鹿照远闲聊:“我前两天见到了你的班主任,和他说起了你去培训的事情。”
刚用勺子勺了一口粥进嘴里的鹿照远心头咯噔。
“妈你没事问这个干嘛……”
“正好碰到了,不聊这些聊什么?”鹿妈妈没发现鹿照远的脸色,“我问了你们培训地的事,你老师也不太懂,支支吾吾没个准话,后来还跟我说什么他没得到消息,你老师是不是在学校里被排斥的那个老师?一般单位里有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要是不知道,那就是人缘不好,大家都不爱和他说话……对了,后来还问我你最近在家里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行为。”
“那妈你……”
“我说没有。”鹿妈妈这时倒瞥了鹿照远一眼,旧事重提,“小亮你一直懂事,金猪的事情妈妈没有和老师说。”
鹿照远心头的紧张消散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但瞬间明白过来:
他学校家里两头瞒请假跑路的事情老班知道了,老班的暗示他妈没有领会……或者没有深想。
于是心头的那点儿哭笑不得也散了。
鹿照远低下头,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有些放松,但还是失望。
“我知道了……”
他淡淡应了声,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个人来。
祝岚行。
明明才分开不到五分钟,他又想对方了。
*
深夜里的公司,黑暗中有一张蓝幽幽的屏幕,和屏幕前蓝幽幽的脸。
高飞捷缓缓抬手,抹了把僵尸似的枯槁面容,从电脑椅上慢腾腾站起来。
一连刷了三个大夜班,总算把手头的任务给搞定了,他顶着自己沉重得几乎想要动手摘掉的脑袋,回到了家里,才进门,又看见一个蓝幽幽的电脑屏幕,他条件反射呕了一声,呕完了,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高小默的事情!
一周之前,高小默为了不让自己看手机里的东西,竟然决绝的将手机丢到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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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举动没打散高飞捷探寻的心思,反而坚定了高飞捷探寻到底的想法。
只是一方面不能把弟弟逼得太紧,另一方面公司事情也多,他才拖延到了现在……
高飞捷坐到电脑前。
以为手机丢了就可以毁灭证据了?
天真。
现在是信息技术时代,苹果手机自带信息安全存储技术,破解账号和密码,登陆icloud,什么秘密都有备份。
他打开网站,输入账号和密码,登陆成功的刹那,看见密密麻麻的内容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在里头,高飞捷一眼看见了化成灰自己也认得的人。
祝岚行!
第四十五章
但是很快,高飞捷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仔细看着高小默手机存储的照片,发现这些照片的背景都有些异样,似乎都是在学校,不是在高小默的学校,就是在实验中学。
高飞捷从好几张照片里看见了实验中学的大门。
对于这个大门,他印象深刻。
这不就是上回他去找高小默,导致高小默把手机丢到水里去的地方吗?
再仔细看看,诡异的地方越来越多。
照片里,祝岚行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也没有戴墨镜,也没有导盲杖,甚至没有人搀扶。
他混在人群中,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行走。
看得越细,他越疑惑。
这真的是祝岚行吗?看着眼睛是好的,还一副在上课的模样,这会不会是……大家不知道的,祝岚行的弟弟?
之前情况不稳,祝岚行一直把他藏着,直到现在才将他放出来?
高飞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几乎在瞬间敲定注意:
“我得亲自去看一看!”
如果这是祝岚行的弟弟,他是有资格和祝岚行分财产的!
只要能挑动兄弟反目,呵……
他一时激动,飞快摸出手机,打开老板微信,编辑了条请假消息过去,才发送成功,激动的脑袋瞬间清醒,赶忙撤回,但迟了。
老板的电话打过来了。
高飞捷战战兢兢接起来:“喂……”
老板暴怒:“喂,喂你个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半夜十二点你找我请假?你不想干了吧,不想干你干脆点,直接发消息跟我说辞职啊?!”
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项目收尾有奖金,还能多发两个月的工资,辛辛苦苦一整年,就指着这点奖金,怎么可能不干了,熬油点蜡也要干下去!
听到熟悉的怒骂,高飞捷腰都矮了一截,反射性陪出笑脸,如果此时有尾巴,说不定还能摇一摇:“不好意思啊老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又是一周的周一。
踱步到教室的窗户外,向里头一看,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全把坑占了,连失踪了整整一星期的两个歪萝卜也回来了,王勇男轻轻吁了一口气。
知道回来就好。
但神色由阴放晴也就一瞬间,先前没在意,现在既然鹿照远拿家里的名义骗了学校,那么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一周肯定是两人结伴,神神秘秘不知道跑哪里去浪了。
这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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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好歹成绩很好,未来不愁,祝岚行却在这几个月中成绩退步明显,就算有特殊原因,也不能就这样堕落下去!
但特殊原因也是要考量的。
还是得想个温和的办法……
王勇男眉头紧锁,走了。
老师才从教室边消失,班级里的声音就杂了。
向晨回过头来:“今天老班吃了枪药了?一副点燃引信就能火山爆发的模样。”
鹿照远心里清楚,嘴上含混:“谁知道?”
向晨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他向鹿照远八卦:“老大你知道吗?你请了一周的假,祝岚行也请了一周的假,我就没见过上学上成他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鹿照远一听,神色淡了:“他和我一起去德国的。”
向晨:“……”
向晨:“???”
晴天的霹雳还没劈完,早读课下课的铃声响了,班长来找祝岚行:“老班叫你去下办公室。”
祝岚行对此并不意外。
自从来这里上学以后,他好像三天两头就要去一回办公室,都快把办公室当成学校的第二个根据地了,他慢悠悠站起来,才出位置,就被鹿照远勾了下脚。
鹿照远懒懒散散靠在位置上,光伸出一条腿,像条尾巴,在他脚踝上撩了一下。
“要问你上周的事情,就说我叫你去的。”
“没事,没什么要紧的。”
祝岚行对鹿照远笑了笑,领了人的好意,再穿过走廊,离开教室。
等到了办公室,王勇男倒是一脸和煦:“坐吧,找你来是想问问,上周你请假的事情。”
这一点昨天鹿照远就和祝岚行交流过了。
反正去也去了,木已成舟,祝岚行直接告诉王勇男:“我和鹿照远去德国参加试训。”
王勇男:“……试训?”
祝岚行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遍,听到后来,王勇男的眼神都有点木。
但是正如祝岚行所想,事情都过去了,再说什么也没太多的意义。
王勇男并不纠缠在这一点上,他抓住主要矛盾:“鹿照远那边暂且不去说他,主要是你这边,你这回一请就是一周时间,学校再过一星期多一点,又要进行期中考,你这样跟得上吗?”
王勇男:“我这里有个想法,你听听。”
祝岚行:“老师你说。”
王勇男语重心长:“上回那种交白卷的态度是肯定不行的,如果你要再交白卷,就不止是老师,可能教导主任都要来找你谈心了。我们上回摸底,你的分数是五百分,这回我们——”
祝岚行:“400分吧。”
王勇男脸色一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么你一回开口比一回低?”
祝岚行眼观鼻,鼻观心。
王勇男:“500分,不能再低,如果你低于这个分数——”
他深思熟虑,觉得目下大概只有这个能够威胁一下了。
“老师就给你调座位,把你调到距离鹿照远最远的位置,这样你就可以安心读书了吧?”
祝岚行:“……”
这一瞬间,他居然真实体会到了当老师的艰辛。
连威胁都软弱得让人忍不住替他鞠一把同情的泪。
看着祝岚行脸上的微妙,王勇男自以为威胁成功,心情都舒畅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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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打了一根棒子,就要给一颗糖。
他给了祝岚行一个笑脸:“当然,如果你考了五百分,那么老师就把你调到鹿照远那边去,跟鹿照远当同桌,怎么样?”
祝岚行回以礼节性微笑。
还能怎么样,老师除了调位置,也没别的法子了吧。
不过,就教室里每张桌子边沿一道小走廊的排列方式,现在这个位置和鹿照远同桌的位置差别在哪里,一个坐鹿照远左边,一个坐鹿照远右边吗?
祝岚行不说话,王勇男就以为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糖果,很满意地说:“好了,你出去吧,把鹿照远叫进来。”
不用祝岚行叫,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祝岚行就看见了无所事事靠在走廊墙壁上的鹿照远。
鹿照远:“该我进去了吧。”
祝岚行:“你听见了?”
鹿照远轻哼一声:“这还用听?用膝盖想也能知道,我才是主犯。对了,有骂你吗?”
祝岚行朝鹿照远看过去,迎上了对方暗藏关切的眼睛。
祝岚行摇摇头:“没有,很温和,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鹿照远心忖着,没发现自己听了这句话,心情真的放松了。
他朝祝岚行摆了下手,径自进了办公室。
面对鹿照远,王勇男就不给笑脸了。
不止不给笑脸,他还拍了下桌子,喝道:“鹿照远,你最近太过分了!”
鹿照远神色镇定:“嗯,是我的错,不该瞒着家里和学校去德国,老师你看是要写检讨还是要记过,都没问题。不过别怪祝岚行,他是被我拉去的。”
王勇男:“……”
感觉话都被你说完了……
王勇男板着脸:“什么叫做别怪祝岚行,你说不怪就不怪?他和你一起隐瞒学校和家长是不是事实?”
鹿照远:“是我威胁他的。”
越说越夸张了,王勇男索性问:“你怎么威胁他了?”
鹿照远思忖片刻:“我威胁他……不去,就不给他讲题目。”
王勇男差点被他说笑了。
他没好气揉揉脑袋:“他来学校上课,学校这么多老师都是死人,非得你给他讲题目,他才能学会?”
鹿照远嘴角勾了勾:“可能我有特殊的盯梢技巧吧。”
“行了,别贫了。”王勇男正了神色,“你自己成绩好,平常行为出格一点,老师也不怎么管你,但你知不知道祝岚行的成绩?上回他在办公室考试,考了五百分。”
鹿照远心想,我何止知道,那分数还是我给他做出来的。
王勇男语重心长:“祝岚行和你不一样,你回头考大学没有问题,祝岚却不行,他的基础薄弱,一方面要学习现在的知识,一方面要补回原来的知识,学习任务是很繁重的,你这样拉着他到处跑,你是在害他,你明白吗?现在你们感情好没关系,但等到未来——不用多久,就你们高考的时候,祝岚行就明白了,他会怪你的。”
鹿照远不说话。
王勇男仔细打量着鹿照远的神色:“你现在有点明白了,这就好,你之前说给祝岚行讲题目,我觉得挺好的,我刚才跟祝岚行说过了,期中考试见真章,剩下的一周多时间,你给祝岚行补补吧,期中考试如果祝岚行所有科目的分数加起来没有五百分,我就把你们的位置调开来。鹿照远,你不能耽误别的同学的人生,你也耽误不起!”
鹿照远终于开口:“老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王勇男这才摆摆手,让人出去。
等人出门以后,班主任保持着严肃的神态,来回想了下谈话的结果,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此战我得胜矣!
祝岚行发现王勇男找人谈话还蛮有效率的,早读课下课十分钟的时间,对方接连见了自己和鹿照远,结果还没把十分钟用完,还富裕他们三分钟,可以上个厕所喝个水。
他问出来的鹿照远:“要记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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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正琢磨着,闻言摇摇头:“没说,我猜是放过我了。”
祝岚行安心了:“那就好。”
“对了,”鹿照远,“马上期中考了,你能考500分吗?”
“八成考不到。”经过了上回考试,现在的祝岚行对自己已经比较有逼数了。
“哦……”鹿照远说了句,抬起手,勾住祝岚行的肩膀,“不怕,还有一周多的时间,我给你补补再押个题,五百就是个小怪,随便打打就干掉了。”
“嗯。”
“然后我们一起考730,考个好大学。”
“……嗯???”
*
周一的下午,放学时分。
高飞捷顶着老板阴阳怪气的冷笑和同事羡慕的眼神,请出假来,跑到了学校门口蹲点。
学校的大门口,一茬一茬都是放学的学生,这些学生穿着一样的校服,顶着差不多的发型,看得高飞捷眼花缭乱,一度怀疑自己压根无法在这么多的学生中找到祝岚行的弟弟。
就在他踟蹰着是不是要再从自家小弟那边再收集点消息再过来的探查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亮哥!”
喊话的人声音很响,特别具有穿透力,虽然和自己无关,高飞捷也忍不住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当看见目标的刹那,一股怒火毫无征兆地从高飞捷的心脏冒出,直蹿天灵盖。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有长得这么像祝岚行那个恶魔的家伙。
什么祝岚行的弟弟,这就是祝岚行吧!
第四十六章
以高飞捷十年如一日拿祝岚行照片练飞镖练出来的眼力,面前那家伙,以五官轮廓而言,妥妥就是祝岚行!
可是……如果面前的人是祝岚行,这怎么可能?
他的眼睛是什么时候治好的?
还有身高,怎么感觉矮了些,难道未老先衰,犯了佝偻病?
这些都算了,更关键的是,祝岚行都多大了,没事还回来高中读书?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他就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样子根本让人无从下手,难道还去祝岚行公司底下拉横幅说你们董事长不务正业,好好的公司不管,回学校当个高中生在读书?
可这又怎么了,国内还有名人不想做百亿富翁只想当乡村教师的,我要真去拉横幅,大家只会笑话我神经病吧……
高飞捷藏在树后,仔仔细细想了半天,头痛欲裂,再抬头看看,前边的祝岚行也不见了,八成是和其他学生一起走了吧。
高飞捷从树后边走了出来,他怏怏地踱着步,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个实在的头绪,走着走着,他心头突然一动。
这事情,最先是小弟发现的。
小弟那边,会不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线索?
*
几个人难得一起放学,一路上,鹿照远拿着手机就没有停过。
祝岚行在旁边听了两句,发现鹿照远是打电话在请假,实在请不动的,就干脆辞职了。
他能猜到鹿照远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有点意外,忍不住问:“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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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嗯了声:“不去了,抓紧点时间替你补课。”
“那……”
祝岚行总不能占鹿照远的便宜,正想提补习费的事情,鹿照远先一道略带警告的眼神射过来。
“之前我没和你提钱,现在你也别和我提钱。你能给我的报酬就是你期中考的好成绩。”
旁边的向晨和舒云飞听了半天,此刻忍不住插嘴:“亮哥,你要给祝岚行补课?”
鹿照远扫了两小弟:“没错。”
两人心动了。
全校第一是自己的老大,要说不想抱大腿,怎么可能。只是一直以来,鹿照远在学校踢球,放学后打工,两人只能见缝插针问问题目,哪有时间常规训练。现在有这个机会……
向晨:“既然亮哥你要开班补课,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羊——”
他的嘴巴被舒云飞捂住了。
舒云飞替不会说话的家伙把话给补完:“不如稍带上我们两个吧。祝岚行,你觉得呢?”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
祝岚行这个新加入的小羊羔后来居上,成功上位,已经成为了他们小团队里的二把手,不和他们同等并列了,所以还是谦虚点吧……就是这上位的速度,真的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舒云飞略有点唏嘘。
祝岚行回答:“我不介意。大家一起学比较有动力,你觉得呢。”
鹿照远皱眉看了向晨舒云飞两眼,一副下一秒就要拒绝的样子,但既然祝岚行同意了,他也勉强答应:“想来就来吧。我和祝岚行会学到挺迟的,你们也一起?”
两人异口同声:“一起!”
“有个问题,”向晨又说,“我们在哪里学?图书馆?”
鹿照远本来是想带祝岚行回自己家里的,他房间虽然不大,放两个人也是可以的。但现在又多了两个拖油瓶……
鹿照远:“图书馆不能说话,还是去甜品店吧。找个安静人少的甜品店。”
舒云飞主动拿出了手机:“我来搜一搜。”
祝岚行等了会儿,看没人再出什么主意了,提议道:“要不然去我家吧。我家没有人,空间也还可以,如果还想吃甜品的话,可以让人做。”
能有一个单独的空间,当然比在甜品店里学习好。
几人毫无问题,跟着祝岚行上了的士,一路来到了一栋别墅之前。
从的士上下来,向晨和舒云飞就目瞪狗呆了。
一般只在电视里才会出现的私人泳池和私人花园以及私人影音室和私人健身房,就这样大喇喇的展示在他们面前,更别说在他们进门的时候,还有个排穿燕尾服的男女拿着各色甜点,将开放式厨房外的吧台摆得满满当当,整个跟自助式甜品店似的。
向晨的口吻有点飘:“大飞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大白天做梦了……”
话音没落,旁边舒云飞立刻狠掐他一把,掐得他当场一蹦三尺高,嗷道:“你还真掐啊!”
祝岚行真觉得这两个老跟着鹿照远的小弟很好玩,他说:“楼下是影音室,可以看电影打游戏,楼上是健身房,有各种健身器械,想要游泳的话,外面的泳池也可以,游泳之前,最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两人双眼放光:“好好好——”
“好个屁。”鹿照远一盆冷水浇下来,“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聚会的。”
祝岚行低低地咳了一声。
他这一路上都努力转移鹿照远的注意力了,但鹿照远真的很坚定,无论怎么样,就是不动摇。
他肩膀斜了下,将背在身上的书包滑下来,丢在沙发上,带着一丝怏怏说:“我们去饭厅吧,那里桌子大。”
这时向晨也缓了过来,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各种娱乐设施上转开,稀罕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少爷,藏得太深了吧,平常没听你漏一个字。”
祝岚行:“平常我也不住在这里。”
向晨:“为啥啊?”
祝岚行:“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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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还想问问为什么一个人住,走在旁边的鹿照远踹了他一脚,踹得他一个趔趄。
鹿照远凉凉警告人一眼,看见厨房里有咖啡机,主动说:“我给你弄杯咖啡吧,你要喝什么?你们也要吗?”
最后一句,才稍带上向晨和舒云飞,赠品感觉十足浓厚。
不过人类的惯性是可怕的,此时两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地位,很开心表示:
“卡布奇诺。”
“拿铁。”
都到了自己家里,哪能让客人忙碌,祝岚行跟着进了厨房。
“你别忙,我来。”
他慢了一步,厨房里头的鹿照远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机器,他对祝岚行笑道:“你忘了我在甜品店打工,咖啡没做到上万也有成千了吗?喝卡布奇诺吗?这种咖啡点的人最多,我也最拿手。”
显然鹿照远是认真想要一展所长,祝岚行顺从说:“那就卡布奇诺。”
鹿照远挑着豆子,又问:“想要什么拉花?”
“一片叶子吧。”这是最传统的拉花。
鹿照远瞅瞅祝岚行,嗤笑一声,按部就班做好了咖啡,倒奶泡拉花的时候,没有按照祝岚行说的拉一片叶子,而是很细致的画出个鹿头来。
接着,这杯咖啡被送到了祝岚行面前,鹿照远说:“尝尝看。”
祝岚行端起杯子,比杯沿更高一线的奶泡微微晃动,他将杯子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感觉咖啡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散漫开了……还有奶泡上的鹿,也随着他的啜饮,朝他的位置逐步偏移,眼看着就要被他吞入口中。
祝岚行及时止住。
真要破坏这个精致的拉花,多少有些舍不得;但一动也不动它,又感觉辜负了鹿照远的技术。
他没多想,伸出舌头舔舔鹿的一只角,舔完了,才有趣地笑起来:“感觉像在吃你一样……味道很好。”
很奇怪。
明明祝岚行舔只是他拉出来的花,鹿照远却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被轻轻拨了下,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动了动,开始觉出点口渴来。
“我手艺好吧。”他不觉朝祝岚行靠近了一步,“你想吃的话,我天天……”
他和祝岚行的目光对上了。
自从德国开始,一直隐隐约约的感觉又蹿了出来,他感觉到……感觉到自己很想要……
两人间只隔着一步,不能再近了。但鹿照远还觉得有点远,他不由自主再朝祝岚行的方向偏斜……
“亮哥,祝岚行!”
向晨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
兴冲冲进了厨房的向晨看着一瞬间退开两大步的鹿照远,很错愕:“亮哥,我吓到你了吗?”他咂摸两下,有点回过味来,又问,“刚才你们靠这么近干什么?”
“没有,没干什么!”鹿照远整张脸都是黑的。
“亮哥,你们刚才在讨论拉花对吧?你给我拉个足球。”向晨也没在意,兴冲冲说话。
我拉你个大头鬼。鹿照远想。
他沉着脸,又做了两杯咖啡,一杯向晨的卡布奇诺,一杯舒云飞的拿铁,等这两杯咖啡端出去之后,向晨满脸黑人问号:“我的足球呢?”
他的杯子上,本该是足球的拉花变成了陨石和脸——陨石砸脸,是鹿照远送给向晨的花样。
还敢问。
鹿照远低哼一声,正要开口,一抬眼却碰到了祝岚行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立刻低垂视线,不说,不动,像尊雕像。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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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也喝了,蛋糕也吃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祝岚行收回目光:“我们开始做卷子吧。”
这话一出,靠着椅背的鹿照远总算活了。
他拉开书包的拉链,从中挑了几本练习册出来,大多是高一的,一同堆放再祝岚行面前。
祝岚行不免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向晨脖子伸得老长,探过来瞅了一眼,立刻抖了起来:“祝岚行,你还在补高一的内容?这基础也太薄弱了吧,我们学校的考试可是很难得——”
鹿照远眼皮也不抬:“对于一个班级三十名,全校倒数三分之一的人而言,考试确实很难。”
向晨被噎住,半天委屈道:“亮哥,为什么你每回都向着他!”
鹿照远冷笑一声:“因为先撩者贱。”
向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也又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劲,非常憋屈地开书包,掏作业,还没拿出笔,就听舒云飞悠悠说了句:“重点不是先先后后,重点是男人的心偏了……”
“靠。”向晨一巴掌拍在桌上,悟了,“亮哥你偏心!”
“……”
正拿起笔要和祝岚行讲题的鹿照远缓缓放下笔,按了按双手,一溜喀嚓声:“向晨……”
向晨秒怂:“等等这话不是我说的,这话是——”
他想指出舒云飞,但舒云飞早鸡贼地一缩脖子,溜到厨房拿蛋糕去,远离战火纷扰,沉迷糖精快乐。
只剩下向晨,被鹿照远提溜出去,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等两人再回来,向晨已经变成了个蚌壳,刚挨着桌子就老老实实坐下去,埋头苦写。
鹿照远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因为要讲题,他的位置紧挨着祝岚行,坐下的时候两人的腿碰了一下,本来是个很正常的事情,却立时让他产生膝跳反应,整个人都向旁侧了下。
祝岚行抬起眼:“怎么了?”
鹿照远:“产生了……静电。”
冬天干燥,确实会产生静电反应。祝岚行没多想,配合着鹿照远挪了下位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鹿照远又有点后悔了。他看祝岚行册子上没写几道题,问:“不会做?”
祝岚行摇摇头:“看得懂。”
会做却做得慢,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不想做?”
“多少有一点吧……”
“为什么?”鹿照远有点纳闷,祝岚行现在成绩不行,但过去不差,按理来讲,学习这种东西,只要掌握了方法,考出了好成绩,一般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反正是件必须做的事情,做完也就完了。
祝岚行沉吟片刻。
“现在讲成绩,是为了高考时候考个好大学。”
“没错。”
“考了好大学,是为了找份好工作。”
“差不多。”
“找到了好工作是为了……”
“活得好点。”
祝岚行轻轻耸了下肩膀。
鹿照远秒懂。
他的心沉了沉。
别人的终点是祝岚行的起点,读书的价值被大幅度的削弱,再加上祝岚行的父母……也没有了来自父母的期许,祝岚行似乎真的没有非做这些的理由。
“我随便说的,你别在意。”祝岚行这时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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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那段话刚说完,他就感觉不够妥当。其实这点对于未来的悲观情绪,自德国开始就有了,祝岚行本来打算自己处理消化——消化没成功,还把负面情绪投射给鹿照远这个真的小孩子了。
真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会做的事情。
“反正——”祝岚行打算做些弥补,“就这样吧,总归要继续上学。”
“你不是喜欢学医吗?好的医学院分不低。”鹿照远想了片刻,想出这点祝岚行曾经提过的。
祝岚行很配合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祝岚行对这个也无所谓。
鹿照远清楚地看出这一点,他沉默片刻,又起了个话头:“高考考什么学校太远了,如果你不好好学,现在就有个困扰……”他以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们接下去就要分开了。”
祝岚行听出了对方话中的在意。
他一阵惊奇。
鹿照远居然在意这个?明明就算调开座位,他们也在同个班级,相处时间不会更少……
“你看我干什么?”鹿照远有点不自在。
“没干什么。就是觉得……”
祝岚行渐渐品出味来了。
这种情况下还在意,大概只能说明一点。
他获得了面前人的友谊了。
祝岚行有点感慨,只觉心里头的结微微松动。
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无所事事。
他平心静气地想,弯下唇,转转笔:
“你说得很有道理。为了我们不被分开,也得好好考试。”
声音才出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绿色的碎片,碎片还闪烁了两下,最后投入他的手腕部分。
这是什么?
祝岚行奇了,还没探索,鹿照远先清咳一声。
脸有点热。
祝岚行没事笑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鹿照远冷静地站起来,拿起桌上杯子:“我再去厨房倒杯咖啡。”
鹿照远转身进了厨房,没两分钟,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掉了。
这下祝岚行也顾不得找刚才那块碎片,赶紧站起来,走向厨房:“发生了什么……”
话音没落,就见面粉洒了一地,靠着流理台的鹿照远沾了半身,转过来的时候,鼻梁的尖头白了一整块。
一看那里,祝岚行就有点想笑。
他想起了之前学校里踢球,鹿照远的鼻梁也曾被蹭了一块泥。
好像这些脏东西,总喜欢找上鹿照远的鼻子,可能是对方的鼻子比较挺的缘故?
鹿照远:“不好意思,没注意碰掉了东西,我来收拾,你继续去做作业。”
祝岚行阻止对方:“行了,有的是人打扫。你站好,我给你拍拍。”
他抬起手来,先拍了拍鹿照远的衣服,又擦掉对方脸上的面粉,手还没放下,鹿照远已经微微低了头:“脑袋上有吗?”
有,还有挺多的。
祝岚行的手自然而然挪到了鹿照远的头上,将堆积在头发上的面粉也给拍掉。
他没有看见,低垂脑袋的鹿照远,好像很惬意似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眯了眯……
“好登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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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外头,舒云飞缓缓收回手机,小声感慨一句,欣赏定格在自己镜头下的画面。
向晨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他还记恨刚才的事情,哼哼堵舒云飞:“你语文体育老师教的?两男的站在一起能用登对来形容?”
舒云飞怜悯扫了向晨一眼:“呵呵。”
来自外头的细微声音没有影响厨房里的两个人。
祝岚行仔细替鹿照远拍了一会:“好了。”
鹿照远抬起头时,祝岚行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对方细骨支零的手腕上,戴着条银色的链子。
链子戴得挺里面,鹿照远还没看清楚,祝岚行的手就放下了,他没在意,神色寻常问:“洗手间在哪里?”
祝岚行:“沿这条走廊往里走。”
鹿照远按照祝岚行说的,一路到了走廊里的洗手间,进去,锁门,对着镜子严肃地忘了自己一眼,沉着脸低下头,拿手机百度搜索:
“喜欢被人摸头,到底算是什么毛病?”
为了被摸头,还特意把面粉袋搞下来。
鹿照远的神色越发地沉。
这个毛病是不是有点严重。
鹿照远走了,祝岚行也没急着出厨房。
他找到了刚才那片绿色的碎片,现在正镶嵌在自己虚拟屏幕的电池上。
原本通红的电池这回有了道绿色的条纹,细细一条,镶嵌在电池底端。
“这代表着什么?”
祝岚行自言自语。
“看图说话的话……电池变绿,电量的上限可以增加?”
第四十八章
不多时,鹿照远从洗手间出来,祝岚行也自厨房回到桌子旁。
两个人均装得若无其事。
有了鹿照远之前的话,这回祝岚行做题做得认真了些,毕竟曾经学过,哪怕具体知识这十年来还了一半给老师,正确的解题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会做的做,不会做的跳,拿不准的直接写下解题思路。
这样顺下来,大半个小时,已经把练习册上的卷子写完了。
写完了卷子,剩下的就是鹿照远的事情了。
鹿照远拿过卷子看了一眼,抽出笔,只花五分钟,就把剩余题目的解题思路写上去,
他讲题的时候,语速总是偏快,偶尔还有所跳跃,因为他的思维就是这么快——他是一个很好的考生,但其实不太算得上一个很好的老师。
因为这样,祝岚行不得不全神贯注,一说一听,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过去,直到晚上十点,鹿照远几人都该走了,祝岚行将他们一路送出小区,分别之前,拿出一串钥匙递给鹿照远:
“这套别墅的钥匙,回头这里就当我们的根据地吧。有时候我不在,你们也可以过来。”
刷刷刷。
向晨和舒云飞的目光胶着在了钥匙上,他们的脑海闪过几个词。
美食。
美景。
秘密基地兼聚会乐园!
舒云飞咳嗽一声:“我们这里有三个人……”
向晨一秒接上:“亮哥有钥匙,我们是不是也能拥有一把钥匙?毕竟亮哥有时候还是要去打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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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祝岚行给钥匙这个行为,鹿照远多少有点意外。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必要接,一听向晨舒云飞的话,当即哼一声:“要那么多钥匙干什么?给你们丢着玩吗?你自己说说,上高中以来,你的单车钥匙丢了几把了?”
向晨一听,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点上还真是朵奇葩。
别人都是丢单车,就他,单车不丢光丢车钥匙,导致明明车子每天都好好停在学校的停车棚里头,他还要和别的学生争抢扫码小黄车……
向晨一哑火,舒云飞也独木难支,只能唏嘘地望着鹿照远从容自祝岚行手上接过别墅的钥匙,顺便瞪了向晨一眼:
竖子不足与谋!
亮银色的钥匙落入掌中,鹿照远手指串着钥匙扣,转了两圈,揣进兜里:
“我们走了,你不用送了,我们不会迷路的,你早点回去早点睡吧。”
祝岚行:“嗯。”
说是这样说,他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前行的鹿照远一路上前。
走到很远以后,鹿照远回头看一眼,依然能够在看见站在灯光下的人影,他不觉勾勾嘴角。
旁边向晨正巧看见,问了声:“亮哥,你笑什么?”
鹿照远瞥人一眼:“谁笑了?我没笑,有什么好笑的?”
向晨:“???”
不是,亮哥,老大,你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鹿照远几人走了,祝岚行也转身回别墅。
他没有按照鹿照远说的,立刻准备洗澡休息,而是先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晚上鹿照远讲过的卷子,试着把错的题目重新回忆一遍……
没有成功。
鹿照远刚才讲得太快了。
当然或者……
祝岚行略带迟疑。
确实是我把过去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
不管哪个理由,明天见着了鹿照远,还是要跟他提一下的。至于现在……
祝岚行放下作业,转身上楼,先在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起来时还想看看本,疲惫就涌了上来。
他揉了揉眉心,看一眼时间,才十点半。
他又看看手链上的电量,顿时一阵意外。
45%
我今天一直和鹿照远在一起,竟然只剩下45%的电?
学习还真是一件消耗的事情……
祝岚行干脆不看书了,关灯上床,直接睡觉。
等到第二天醒来,天灰蒙蒙的,照墙上的时钟看一眼,才上午五点半,距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再睡一会。
祝岚行床上躺着,闭了一回眼,又睁开。
他揉了揉脸,从床上爬起来,在书包里找了找,翻出语文课本,打开需要背诵的段落,一边看着,一边慢吞吞刷牙洗脸,开始晨读……
读完了语文,还有英语。
英语用得多,祝岚行不怎么担心,但用得再多,其实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祝岚行干脆把出门上学这段时间当成了英语听力时间,翻出了个耳机,塞在耳朵里,听西方时政新闻,练听力的同时,打发打发时间吧。
上学的高峰期,前往学校的学生一波一波的,混在人群之中走向学校的祝岚行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祝岚行还没回头,拍他的人赶上两步,出现在他视线中,正是鹿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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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听什么呢?”
他拍完了人也没把手收回来,问话的同时就顺手勾住了祝岚行的肩膀,两人勾肩搭背,一起向前。
祝岚行抬手摘下一只耳朵的耳机:“时政新闻,英语的。”
鹿照远笑道:“英语老师最爱说这个了,没事多听时政,考试会考的——今天你这么听话?”
祝岚行:“你都牺牲课余时间给我补课了,我能不听话上进吗?”
反正两人距离近,他将拿在手里的耳塞塞进鹿照远耳朵里,说:
“陪我一起听吧,一个人无聊。”
“都听你的。”鹿照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勾着肩的两人一路进了教室,没引起什么侧目,毕竟两男生勾肩搭背多正常。
今天的早读课是英语,有个随堂小测,测试的内容很基础,祝岚行早早写完了,又把昨天鹿照远讲过的册子拿出来,重新看看,圈出几道题,一等下课铃敲响,就对鹿照远展示:
“鹿照远……”
不等他从位置上站起来,鹿照远先搬了自己的样子,挪到祝岚行身旁。
坐在旁边的苗小卉只听椅子划拉地面的一串刺耳声响,再抬头,鹿照远已经坐到祝岚行旁边了。
她登时侧目: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哥两好了?
“这不是我昨天给你讲过的题目吗?”跑过来的鹿照远一看题目,有点蒙。
“是,但是……”
“没弄懂?”鹿照远。
“对。”
鹿照远没明白祝岚行哪里不懂,他又看了看题目,试探道:“我重新给你讲一遍?”
说着,鹿照远三言两句,重新讲了一遍。
讲完后,鹿照远看着祝岚行。
祝岚行竟然从鹿照远眼中看见了期盼的光芒,虽然很想点头,但他沉默片刻,依然缓缓摇头。
鹿照远:“你有点……”
祝岚行还挺惭愧:“我有点笨。”
虽然鹿照远心头是这么想的,但听到祝岚行这么说自己,他突地又不乐意了。
“谁说你笨了?老师教学生不会,是学生的问题吗?明显是老师的问题!你等等,我想想。”
他拿走册子,退回自己的位置,皱起眉头,思考起来。
这一思考,就是一整节课。
等到下课了,鹿照远拿着练习册站起来,直接拿着学校的办公室,把数学老头堵住:“老师,我有点不理解的地方,你帮我讲下题目。”
数学老头还挺乐呵:“好啊,拿来,是奥数题吗?”
说完低头一看题目,高一数学,基础内容。
“……”
他脸色迅速黑下来。
“你没事跑来消遣我吧!”
鹿照远直接从办公桌上找了根笔塞进数学老头掌心。
“不消遣,认真的。老师你慢慢讲题,每一个步骤都要详详细细告诉我!”
数学老头瞅了瞅手中的笔,又瞅了瞅鹿照远。
没办法,就着这道题,好好讲了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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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以后,鹿照远若有所思。
数学老头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还没弄懂?”
鹿照远:“懂了,原来是这样子……老师,我给你说一遍,你听听。”
说罢,他清清喉咙,将数学老头刚才对他的讲解全部复述一遍,一字不差,就连在讲解过程中的穿插反问,引导学生思考的步骤,也全部Copy。
全部完成,他还问数学老头:“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数学老头能说有问题吗?这就是他的教学方法。
“没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上讲台当老师了。”
鹿照远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急着给祝岚行讲题目,卷起练习册就回去,都走到了门口,最后一句话才飘过来:
“谢谢老师,回头有不懂的我再来问老师——”
“……”
数学老头听完,沉默很久,很迷惑。
这小鬼,还真的忘了高一内容?
休了一周假,把脑袋丢给休坏了?
从办公室回到教室,一进门,鹿照远就看见祝岚行看过来的期待目光。
他快步走到祝岚行面前,拖过椅子坐下,耐耐心心,仔仔细细,讲解起来:
“来,岚行,我终于弄明白了,我来跟你讲,这道题是这样子的……”
第四十九章
说实话,祝岚行还挺意外的。
只是出去了十分钟,鹿照远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不止讲解得深入浅出,还无师自通了互动技能,说没两句话,就和他互动一下,这题讲完了,还翻出同类型题目若干,再让他处理。
祝岚行这回听得透彻。
鹿照远的这段讲解甚至勾起了他过去的记忆,让他恍然记起当年老师讲课的片段。
数学就是方法。
掌握了方法,题目都简单。
祝岚行这回简简单单算出正确答案,还和鹿照远说笑:“听你讲课跟听老师讲课差不多,厉害了。”
鹿照远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但他惦记上了这回事,接下去的上课的时候,干脆没有听,而是寻摸出手机,打开特级老师的上课讲课视频,关了声音对着字幕,认真揣摩了起来。
学上者得其中,学中者得其下。
不能光以数学老师为目标,要潜心研习,博采众长。
嗯……
这样祝岚行才会觉得我是最厉害的。
一上午用下课时间见缝插针的补习过后,昨天没有处理完的问题连同相似问题,一并研究结束。
出乎鹿照远的意料,这些题目,只要他讲透了,接下去的同类模型祝岚行就不会再做错,哪怕同个九曲十八弯,只要公式还是同样的公式,祝岚行总能稳稳当当开车到终点,一点没有正常学渣的题目换个数值就做不出来的现象。
鹿照远翻着题目,若有所思:“感觉这些你都会,就是忘得厉害,还记混了。”
打哈哈的换成了祝岚行,不等祝岚行想点什么理由,鹿照远的目光先扫过来,中间隐带同情,连声音都温和了起来:
“没事,不就是这几个月里忘了点东西吗?补起来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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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
还惦记着我父母的事情呢。
祝岚行醒过神,哭笑不得之余,顺水推舟点点头。
理由你都先替我找全了,真不愧是好朋友……
“好了,别说这个了。大中午的,不要看公式了,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再说别的吧。”
鹿照远赶紧转移话题,先一步站起来,伸手给祝岚行,安慰意思十分浓厚。
祝岚行拍了下鹿照远的手,接受对方的安慰,跟着站起来,这时就想抽回手,但被鹿照远握住了,一抽没有抽回来。
“……?”
祝岚行有点奇怪地看了鹿照远一眼。
鹿照远目不斜视,拉着祝岚行往前,动作自然得不得了。
祝岚行又看看周围,勾肩搭背的不在少数。
他想了想,也不在意,两男的牵个手,比较少见,但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再说鹿照远的手也没汗,触感也挺好的,拉着还能及时充电,怎么想都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去了食堂,和其余小弟一起吃饭,又到操场。
利用午休的时间训练足球,已经是鹿照远的一项保留项目了。
对方训练足球的时候,祝岚行就坐在看台上。
冬日午后的阳光很明亮,暖融融照在身上,连外套都可以暂时脱掉。
上午起得早了些,到中午吃饱饭后,多少有点犯困。祝岚行眯着眼看了下天空,先翻出随身听塞入耳朵,继续听,接着脱下外衣铺在草地上,随后躺上去,闭起眼睛……
前方隐隐约约的叫喊和碰撞,还有耳旁的英文,一同组成了艘小舟,载着祝岚行晃悠悠向前飘荡。
飘荡到半途,祝岚行忽然感觉脖颈处有轻微的搔痒,他一阵心悸,睁开眼睛,就看见鹿照远单膝跪在草地上,一手横过来,撑在他耳旁,另一手触摸他的脖颈,半身都覆盖在自己的上方。
如果性别能够换一下,这就是标准的言情文亲吻开局。
两人面面相觑。
“别误会。”鹿照远抬起放在祝岚行脖子旁的手以示清白,掌心一只翠绿翠绿的螳螂,“有东西跑到你身上了,我帮你拿掉。”
祝岚行看螳螂被掐得奄奄一息,动了恻隐之心:“……放过它吧,不知者不罪。”
鹿照远耸耸肩,一松手,螳螂飞快跳入草丛,消失两人的视野。
接着他翻倒下来,躺在祝岚行身旁,两手交叉撑着后脑勺。
“训练完了?”祝岚行转头看一眼人。
“差不多吧。下午还要上课,不能把大家的精力都消耗干净,活动开了也该停一停了。”鹿照远,“还睡吗?”
“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祝岚行看了下时间,像早晨一样分给鹿照远一个耳塞,“我再眯一会吧,你也一起?”
“好。”鹿照远轻松答应,把耳塞塞入耳中,和祝岚行一起,迎着太阳闭上眼睛。
距离两人的不远处,向晨和舒云飞一起蹲在球门前,刷手机。
舒云飞专注刷手机,向晨则时不时刷刷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鹿照远,很有些困惑:
“大飞,你觉不觉得亮哥最近有点奇怪?”
“哪奇怪了?”
“好像温柔了很多,连训练都早早停了,我从上了高中加入足球社以来,就一直奢望中午能午休半小时,没想到奢望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实现了……”
“倒也不是很突然。”
向晨疑惑看两眼舒云飞,没深究,大大咧咧说:“算了,管亮哥怎么样,争取休息时间才是重点,如果亮哥真撞邪了,就让他撞久一点吧。”
“就是这个道理。”
舒云飞严肃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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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一抬手机,把祝岚行鹿照远一起睡草地上的画面给拍了下来。
*
中午的一点午休时间很快结束。
到了下午,祝岚行嫌上午那样每回下课都让鹿照远过来给自己讲题麻烦,自觉地收拾了东西,坐到鹿照远旁边的空位上。
任课老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照常来,照常走。
还是王勇男在放学前的自习课自窗边路过时,一看,生气了。
说了考试考好给你们调换座位,让你们坐一起,没说现在你们就可以擅自调换座位,坐在一起!
再说坐着就好好坐着,还勾肩搭背黏在一块,看着就不是在干正经事情。
他气势汹汹走进教室,目标明确,一路直奔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桌子,训斥的话已经酝酿出口:
“你们——”
低头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但都很镇定。
“老师?”
这略显奇怪的态度引发了王勇男的注意,王勇男再定睛一看,看见两人桌上的练习册子。
居然真是在做正经事情……
他到了嘴边的呵斥及时刹车转弯,咳嗽两声:“你们做题就做题,干什么还要勾勾肩,搭搭背?姿势这么别扭,不难受吗?”
这回是祝岚行主动勾着鹿照远的肩膀,他也负担起了解释的责任。
他是用左手搭着鹿照远肩膀的,现在把手从鹿照远的肩膀上拿下来,放在桌子上,这只手立刻和鹿照远讲解题目,书写卷面的右手打架了。
“位置太小,放在桌上不太方便。”
鹿照远附和一声:“是啊,搭着肩方便多了。”
“……”王勇男有点狐疑。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个人。
你们不要驴我,位置太小,不会把两张桌子挪开点吗?这一组就数你们的桌子最靠近;手放在桌子上不方便,不能把手放桌子底下吗?这总比搭肩方便多了吧?
但学生专注学习是好事。
有点怪癖……就有点怪癖吧。
王勇男:“行了,你们高兴就好,老师等你期中考的好成绩。”
说罢,他往外走去,直到走出了教室的门,依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王勇男一走,前边的向晨就回过了头来。
向晨拿着自己的作业本,推到鹿照远面前,骂骂咧咧:“亮哥,来帮我讲讲物理题,这题目谁出的,恨不得一个题干绕上九曲十八弯,每个弯道还要挖个坑,真他妈缺德……”
鹿照远突然拧起眉:“讲题就讲题,你没事凑那么过来干什么?把脑袋从我面前挪开。挨得这么近也不嫌热?”
“???”
向晨目光直盯祝岚行。
“亮哥,你肩膀,祝岚行的手……”
“老扯祝岚行干什么?他叫祝岚行,你也叫祝岚行吗?”鹿照远铁面无私。
向晨竟无话可说。
*
这天放学,四人照例组成了学习小队,乘车前往祝岚行的别墅。
他们没有发现的是,这回在他们车子背后,守着另一辆白色轿车,一路上,遮遮掩掩,偷偷摸摸,跟到了别墅区外头。
但到了别墅区外,门庭保安放过前面一辆车,却拦下后面一辆想尾随而入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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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保安背着手,来到白色轿车驾驶室旁,敲敲车窗,礼貌微笑:“您是走亲还是访友?”
车窗降下,露出高飞捷不太乐意的脸:“走亲。”
保安:“走哪家的亲?”
高飞捷:“查岗呢你。”
保安指一下岗亭,他的指责还真就是查岗。
高飞捷气得重重锤了下方向盘。
跟踪个人怎么这么难!
*
发生在身后的小小插曲,几人并不知道。
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晚上的学校小组效率比昨天高得多,晚上八点左右,就处理完了所有事情。
鹿照远几人也先行回家。
这时祝岚行其实可以做点私人的事情了,但想想考试就在几天之后,鹿照远也算拼了命地替自己补课……他不打算让鹿照远失望,于是又翻开课本,在灯下一直看到十一点钟,才上床休息。
好好学了一天,满脑子都是公式和困倦的祝岚行并没有发现,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手链上显示的电量已经不足5%,这点电量并没有随着他的沉睡而停止消耗,而是迟缓但坚决的,一点点往下掉……
5,4,3,2……
1%
0%
关机。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祝岚行产生了一丝迷惑。
不知道为什么,盖子身上的被子像盔甲一样沉重,让人喘不过气,他试图伸手推开这层盔甲,但手臂轻飘飘的,连抬起都费力。
到底怎么了?
他想问,声音也问出了口:
“哇——”
什么?
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哇——”
祝岚行停了声音。
他恍惚地盯着天花板,很费力很费力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来。
五指合拢,曲成拳头状,跟小笼包一样大小的手。
他盯着这只手看了很久,才慢慢地,不可思议地意识道:
我变成……婴儿了?
第五十章
鹿照远的目光停留在过道的另一头。
早读课已经接近尾声,校门此时都该关闭了,但还是见不着祝岚行的身影。
他低头往桌肚里看了眼手机。
手机上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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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旁边传来声音,王勇男踱步到教室里,“祝岚行来了没有?”
“来了,在路上。”鹿照远面不改色。
“下次让他早点,早读课都上完了。”王勇男眉头微皱,有点不满意,念叨两句,又走了。
王勇男一走,早读课的下课铃声就打响,向晨适时转回头来,颇为羡慕:
“一教室这么多人,就祝岚行,转来还没两个月,迟到早退请长假试了个遍,老班居然也没有炸锅……对了亮哥,他跟你说什么时候到?”
鹿照远哪里知道祝岚行什么时候到?
他皱眉把向晨的脑袋推回去,自己拿着拨出了号码的手机,快步朝教室外走去——
*
床头的手机一直在响。
自醒来以后,祝岚行一直在努力,他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盖在身上的被子;接着又去解缠绕在身上的衣服,身体变了,衣服不会变,本来和沈的睡衣如今变成了束缚身躯的麻袋,好在昨天睡觉时穿的是纽扣睡衣,扣子也没扣到顶端,祝岚行使出各种手段,总算在解开了第二枚扣子,从衣服中解脱出来。
还没松一口气,床头上始终在响的手机在扯着嗓子嚷了最后两声后,突兀停止。
糟了……
祝岚行顾不上其他,暗暗在床上积蓄力量,试图翻身。
一下,两下,三下……
一连如同乌龟翻身一样很艰难地来回晃了三下,终于让祝岚行成功翻过身体,从躺在床上变成了趴在床上。
他趴下,脑袋埋在被子里,连着喘着好几口气,从疲惫中稍稍缓过劲来,赶在被被子闷死之前,再度抬起头颅,朝着床头柜挪去。
小小的身体确实笨拙,本该只有一臂长的距离以婴儿的身躯来衡量,也需要爬上好几步,原本正常的床头柜,也跟着变得庞大了起来,就连床头柜上的手机,似乎也比他现在的两只小手合拢更大些。
好不容易,祝岚行蜷成拳头的手拍到了手机。
他看见了手机屏幕上来自鹿照远的未接电话——刚才的电话就是鹿照远打来的,显然他没去上课的事情让人担心了。
祝岚行很感谢鹿照远这时候记着自己,但当务之急还是打电话通知威廉。
虽然想要变回来,必然得找鹿照远充电,可是鹿照远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见着了婴儿的他还不知道会做什么,不如先叫威廉过来,再寻机由威廉带着他和鹿照远接触。
没等祝岚行解锁屏幕,手机一振,又有电话打进来。
屏幕一闪,原本已经按了一半的电话号码跳到,祝岚行手一抖,把手机弄歪了一点,让原本就有点勉强够着的手机直接脱离了手掌能够掌控的位置。
“铃铃铃——”
手机急促响着。
祝岚行再度前探,却忘了自己已经呆在了床铺的边沿,向前的手一撑空,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刹那从床上翻滚下来,原本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也被祝岚行一带,飞出去,先撞在衣柜上,又弹入沙发底下。
祝岚行同时跌倒在地上,脑袋着地,摔得七荤八素。
“铃——铃铃——铃——”
手机催命一样,兀自响着。
晕了半晌,祝岚行慢慢清醒过来,想要朝手机跌落的沙发处爬去,又发现自己全身都凉飕飕的,下意识一看胳膊,白生生裸露着……
“……”
祝岚行脑袋再度磕到了地板上。
他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妈的!
赤身裸体……
这时掉在沙发底下的手机也不重要了,祝岚行艰难地转过头,望着床铺。
床铺上边,除了裹起来能够闷死他的衣服和被子之外,还有一条昨天他用完了随手丢在床位的浴巾。
但浴巾丢在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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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比他高。
至少比趴在地上的他高三五倍。
祝岚行挪回床边,扒着床沿,试图站起来,这回无论努力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还没站稳,就一屁股重新坐倒在地。
祝岚行蒙了许久。
这时他甚至不想要人发现他失踪,进而找寻过来。
要不然,岂不是会看见他的……
他呆呆地望着床铺,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他在这场凝望之中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刚才的那一阵努力没能让他站起来,但似乎让他把被子扯下来了一点,原本丢在床尾、看不见的浴巾,也随着被子的下挪,冒出了个边沿。
祝岚行望着那道毛绒绒的白边,陡然间,精神一振。
还有希望!
*
一整个上午,鹿照远都有点心不在焉。
他在早读课下课的时候给祝岚行打了两个电话,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之后一整个上午,祝岚行也没回任何一点消息过来。
这时他隐隐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在清晨王勇男问他的时候说“祝岚行马上就到”,如果他说不知道,联络不到祝岚行的王勇男应该会用紧急联络号码,联络祝岚行的监护人……
但现在想这些也晚了。
今天上午王勇男没有课,早上来这里晃荡一圈后,就走了,估计还没发现祝岚行现在还没来学校的事。
而且只是一个上午不见,不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也许祝岚行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或者手机暂时没在身旁?
鹿照远迟疑了下,还是觉得自己过于焦虑了。
他按捺情绪,照样吃饭踢球,只是心头老憋着一股气,踢球的力道就大,中午还没过一半,作为守门员的舒云飞就鬼哭狼嚎举白旗投降:
“亮哥,亮哥哥,你轻点来,我这一身肥肉都要被你踢散了!”
鹿照远喘着气,又捡了球,继续回到场中央:“平常缺乏训练还嚷得这么大声?继续!”
这一下,不止舒云飞,其他和鹿照远配合的球员也有点受不了,人人一声哀嚎,哀嚎汇合起来,凄惨得让在隔壁打篮球的都一阵侧目。
“亮哥。”向晨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先休息十分钟?”
鹿照远眼睛朝他那一扫。
向晨立刻转口:“五分钟!五分钟就够了!”
“亮哥,”这时候,舒云飞颠儿颠儿跑过来,不等皱眉的鹿照远开口,他满月似的脸上就恰到好处的泛起一抹担忧来,“今天祝岚行怎么还没有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
鹿照远抹了把脸上的汗。
他的手在面孔处停了两秒钟,接着狠狠向下一挥。
他踩着球的脚一抬,将球勾起来丢给舒云飞,自己则转身向场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出学校一趟,接下去你们自己练。”
“好嘞亮哥,慢走亮哥,找到祝岚行后和我们说一声!”舒云飞冲着鹿照远离开的背影喊。
喊完了,就接到周围人看过来的崇拜的目光。
“大飞,行啊!”向晨作为代表,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提起祝岚行,就能把亮哥弄走?”
舒云飞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有什么,你和我要是没能来上课还电话联系不通,亮哥也会着急去找的。”
向晨:“???”
他无法想象,分外迷惑:“会吗?”
舒云飞笃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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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在心里补一句:
才怪。
*
出了学校,鹿照远打了个车,直奔几人聚会的别墅。
几人连着两天进进出出,守在门庭外的保安已经记下了鹿照远,见到鹿照远坐在车子里,也没多问,直接放行,让鹿照远顺顺利利地到了别墅底下。
他往兜里一摸,摸出祝岚行之前给的钥匙,开了门就喊:“祝岚行?你在吗?”
但空阔的别墅没有传来祝岚行的回音,只有鹿照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回音,响在室内。
鹿照远皱着眉,在别墅的一楼转了一圈。
没见着人,倒是发现桌子上还放着昨天的作业本,书包也没有收拾。
鹿照远望着桌子踟蹰片刻,抬脚上了楼梯,来到之前两天没上过的二楼。
上了二楼,沿着走廊走一圈,所有的房间都敞开着,一眼能看见其中内容,鹿照远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没看见祝岚行的踪迹,难道祝岚行不在家里……如果祝岚行不在家里,他会在哪里?
鹿照远原地站着,抱着万一的想法,再度拨打祝岚行的电话。
几秒钟的等待,当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手机的铃声响在别墅内!
声音很小,但真实存在。
他瞬间警觉,又惊又喜,立刻侧耳倾听,沿着循着手机铃声的方向寻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三楼,三楼有间关上门的房间,这似乎是这栋别墅里头唯一关着的房间。
手机的铃声,就自这扇闭合的房门内传来。
鹿照远毫不犹豫,握着门把,推开房门——
接着,惊喜变成了迟疑。
鹿照远没有看见祝岚行,但看见了一个裹着浴巾,可怜巴巴蜷在地上,似乎睡着了的婴儿……
第五十一章
小小的婴儿并不占多大的地方。
他侧着脑袋,趴在木头地板上,浴巾的两只角角,被他抓在手里,掖在身下,但是余下的部分就没有办法了,于是依然铺在地上,像一幅巨大的白色披风,展开在婴儿的身后。
他睡得很熟,连鹿照远开门进来都没有惊醒,要不是探出浴巾的半只红彤彤的小脚丫,不时蜷一下,鹿照远都要以为地上的婴儿发生了什么不测……
等下,红彤彤的?
鹿照远迟疑了下,上前两步,弯腰把婴儿抱起来。刚一上手,他就发现这个婴儿身上除了件薄薄的浴巾,其他什么也没有穿,没有足够的保暖,也不知道在地上呆了多久,婴儿整个身体都有点凉凉的,要不是室内开着中央空调,温度还算适宜,这一下就能把小小的婴儿冻个半死。
但这样也很糟糕了!
他赶紧将浴巾团团,像包包袱一样把婴儿包起来,再直奔房间里的衣帽间,从中找出条暖和的小毯子来,再在浴巾外头裹上一层。
两件事情做好,他才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婴儿的鼻子底下,探查呼吸。
细细的热流喷在他手指上,呼吸平稳。
他又伸出手,轻轻按在婴儿的小胸脯上,起伏起伏,虽然只是微微的稚嫩的动静,但也算平稳吧?
鹿照远收回了手。
照顾刚出生的弟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做到这些,极限了。
确定婴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他一屁股坐在床沿,开始整理现在的情况:
祝岚行的手机还在房间里,但是房间里没有祝岚行,只有一个婴儿。
是什么原因导致祝岚行匆匆出门,落下手机。
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婴儿单独出现在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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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思索了半晌,还是觉得情况很悬疑。
他决定先拿到祝岚行的手机再说,祝岚行的手机是在……
鹿照远环视了下室内,没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找到手机的踪迹,于是他再度拨通祝岚行的电话号码,让铃声又一次响起来,这才发现声音来自沙发底下,他俯身一看,果然自沙发和地板的缝隙中,看见了亮着屏幕的手机。
掉进沙发底下的手机对于婴儿而言,相距千山万水。
对于鹿照远而言,也就抬抬手臂的功夫,他挂掉电话,从沙发底下拿出手机,看看屏幕,全是自己拨过来的未接电话,想要解锁也没办法,祝岚行的手机要指纹解锁。
他拿着两个手机,再度坐回床沿,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样坐了一会,突然有所感觉,目光一转,对上了圆溜溜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婴儿睁开了双眼,不哭也不叫,只定定地看着自己。
*
祝岚行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床上的浴巾扯了下来,裹在身上,然后就精疲力竭地陷入了昏睡。
等到再醒来……
鹿照远来了,自己被裹粽子样裹了起来,手脚都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转转。
他以目示意鹿照远:给我松绑。
这样望了半天,眼睛都泛酸了,坐着的人才抬起手,一路伸到他面前……
戳他脸蛋。
鹿照远:“你是谁家的孩子?”
祝岚行:“……”
鹿照远再戳一下,手感软软的,比剥了壳的蛋都要滑:“你和祝岚行是什么关系?”
祝岚行:“……”
鹿照远的手指有点舍不得离开婴儿嫩嫩的脸颊了,他拿指头摩挲在婴儿的小脸蛋上摩挲,低语道:“你知道祝岚行去哪里了吗?打电话也不回……他手机掉了,也没法回……怎么这么丢三落四,让人担心。”
还没摩挲两下,就见婴儿的小眉头皱起来,红红的嘴唇也抿着。
半天。
“咿!”
听着很生气似。
鹿照远赶紧收回手:“弄痛你了?”
“咿!”
祝岚行又叫了一声,声音急促了点。
不是因为鹿照远碰痛了他,而是身体彻底苏醒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饥饿,成年人饿一顿没什么,但婴儿的身躯似乎缺乏忍耐,这种饥饿就像一把火,在身体里头火烧火燎。
“咿咿咿!”
他着急地看着鹿照远,希望鹿照远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但鹿照远真的无法明白婴儿的意思。
他只能猜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
猜完他自己都笑了。
这孩子才几岁,十个月?一岁?一岁多一点点?怎么可能听得话,和人交流。
他只可能拥有基本的生理需求需求。
鹿照远灵光一闪。
“你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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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为这直白不掩饰的一句愣住了。
愣了两秒钟,看鹿照远说完了也没停,还伸手解了外头的毛毯,再想要掀开他仅有的裹身的浴巾的时候,祝岚行慌了。
慌张之下,他很用力地,恶狠狠看向鹿照远,大叫住手:“哇——”
鹿照远的手刚碰到浴巾,还没来得及试探,就见被浴巾裹住的婴儿像是晴天霹雳般,猛地呆住了,接着,他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明亮的瞳孔上,先蒙上一层雾,再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
掉两颗泪珠,抽噎一下。
委屈得不得了。
鹿照远的手,也僵住了。
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感觉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鹿照远解浴巾的手,变成了轻拍,他略有笨拙地拍着小婴儿的胸脯,生怕婴儿哭着哭着,就背过气去:“你,你别哭啊,我也没怎么你吧?别哭得我好像狠狠欺负过你似的……”
他拍了两下,似乎真起作用了,婴儿收了点眼泪,只是还盯着自己,尤其盯着自己的手。
鹿照远将刚才的情况来回分析一遍,又盯着浴巾看了两眼,既然不是想要上厕所,那就是……
他伸手隔毯子摸摸婴儿的小肚子,也分不出是不是真的扁扁的:“你饿了?”
婴儿眼眶里的泪水,倏地收了。一双水亮亮的眼睛,期待似望着鹿照远。
于此同时,祝岚行也长吁一口气,终于放松。
人生最大的危机,过去了……
弄明白问题就好。
鹿照远想了想,之前在这里做咖啡的时候看见鲜牛奶,柜子里也好像存储着奶粉,虽然没有婴儿专用,但偶尔一餐凑合一下,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抱起婴儿,快步往楼下走去。
等到了厨房,他先将婴儿放在自己可以回头看见的沙发上,又快手快脚,拿出奶粉,用热水冲调好,再端到饭桌上,抱来婴儿,开始喂食。
喂食的用具是个小小的银勺。
鹿照远也想找个柔软点的东西,但翻遍了厨房也没找到,只能拿这个勺子凑数了。
他泡完了牛奶,担心自己散热不够,会烫到婴儿,但又不确定什么温度才是适宜,皱眉想了半天,又拿手机上网百度搜了半天,终于鼓捣完成,敢拿小勺子喂牛奶了。
怀抱里婴儿的小嘴唇天然有点翘。
吞食牛奶的时候,嘴巴一动一动的,喝了大半,会留下一点点残液,残液就黏在嘴角。
婴儿还不时伸下小舌头,很努力地想把滑到嘴边的牛奶也给舔进嘴里……
可爱得让鹿照远这个原本对婴儿没有任何感觉的人,陡然升起一种“我可以”的错觉。
祝岚行吃点东西,吃得无敌辛苦。
他觉得自己的嘴巴简直是个漏斗,喝什么,漏什么,才喝上两口,一下巴都是黏的。
他很努力地让自己喝牛奶喝得有礼貌一点,但收效甚微,只能在心里对鹿照远接连抱歉。
好不容易,一碗牛奶喝完。
火烧似的胃不再叫嚣,祝岚行也微微松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姿势瞥不到自己的手腕,但能够感觉到手腕上还串着银链子,链子自带的虚拟屏幕,也并没有被浴巾阻隔,依然让祝岚行看见了上边的电量。
有10%了。
比最早时候充得快多了。
现在要开机,是可以开机了,但问题是……
他还被鹿照远抱着。
他这个样子,要怎么逃脱鹿照远的怀抱以及视线?
祝岚行思考的同时,鹿照远也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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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突然迷惑。
自己明明是来找祝岚行的,怎么情况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180°断头转弯,变成了个Baby的保姆……更糟糕的是,现在祝岚行也不见,婴儿的爸妈也不见。
他总不能背着个婴儿,去找祝岚行吧?
他按头想了片刻,摸出手机,开始寻找电话号码。
鹿照远的怀抱里,祝岚行没有任何障碍地看见鹿照远翻着翻着,翻到祝霸总那一栏,停下,再拨打。
祝岚行立时僵住。
他的另一个手机现在就放在书包里。
这通电话只要拨通,他的身份立刻出现纰漏!
瞬间的紧张让祝岚行瞬间用力,在鹿照远怀抱中站了起来。
但他只站住短短一瞬,紧接着,软软的双腿让他失去平衡,整个身体直接倒向鹿照远拿着手机的那只手——
没等祝岚行倒下去。
一只胳膊准准捞住了他。
鹿照远,把捣乱的婴儿抱住,圈在怀里护好了:“好了,别闹。”
他手机上,电话自然也拨了出去,祝岚行头皮发麻地听见震动声自自己丢在沙发上的书包里响起,他的心一下吊了半桶水,来回颠着,七上八下。
但是……
紧张之后,祝岚行无比意外地发现,背包里的手机孤独地震动着,而鹿照远抱着他,一动没有动,稳如泰山般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久不被接通的电话,自动转接到威廉那边。
随后,威廉沉稳的声音自电话中响起:
“你好,鹿照远同学。”
第五十二章
“你好。”鹿照远短短说完,马上切入正题,“你知道祝岚行现在在哪里吗?”
电话那头,威廉原本沉稳的声音一下异样了起来:“祝岚行不在你那边吗?”
“他今天没有来学校。”鹿照远,“我现在在他的别墅里找到他落下的手机,还有一个婴儿。”
大概后者的存在太过于夸张,电话那头一下陷入了长长的沉寂。
“……婴儿?”
“对,是祝岚行什么亲戚的孩子吗?”鹿照远很不满,“怎么可以把一个婴儿单独放在房间里,要是发生意外了怎么办?”
“婴儿现在还好吗?”威廉的声音一下子大为紧张,原有的沉稳全都不见了。
但鹿照远能够理解,这时他反而觉得这个监护人蛮有人情味的。
他低头看看婴儿。
婴儿正好也看着他。
他伸手点了下婴儿的小鼻子,一下子,那点小小的鼻子皱了起来,婴儿黑亮的眼睛先挪到鼻子尖上,转而又落在他脸上,这回鹿照远似乎从对方眼睛里的看见了不满……
肯定是错觉。
婴儿哪懂得这么多。
他继续和威廉通话:“我看着挺正常的,体温正常,不哭也不闹,刚才喂了点牛奶,也喝完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威廉紧张的口气放松了:“请你再照顾他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一定出现。”
放松的不止是威廉,坐在鹿照远怀抱里的祝岚行,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威廉来了,他就能够离开鹿照远的视线,也就能够重新开机……“祝岚行”,也就能够再度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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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但鹿照远喊住了威廉,“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知道祝岚行去了哪里吗?”
鹿照远确实很关心怀中的婴儿,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跑出学校是为了找祝岚行。
现在祝岚行毫无踪迹,威廉的注意力却全被这个婴儿给吸引,他多少有些不满。
“这个……”威廉短短停顿,声音又恢复了从容,“岚行临时有事,一旦解决,马上就会出现,请你放心。今天之内,你肯定能够见到他。”
鹿照远沉凝的眉头松开些许,一直紧绷的情绪在得到了这一肯定答复后,终于放松:“好。”
并不用一整天。
只要再等二十分钟,等威廉过来救他,他就可以出现了……
祝岚行正暗暗想着,突然感觉鹿照远将自己入怀中,接着,鹿照远也自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几步外的客厅沙发旁。他又被放下来了,正被放在自己的书包旁。
接着,书包被鹿照远拿起来。
鹿照远想要干什么?
祝岚行微微疑惑,随后发现鹿照远将手伸入书包的袋子,再拿出来时,他的另一只手机已经在鹿照远的掌心中了。
“!”
还是来了。
他屏息凝神地注视鹿照远,满脑子都在想待会变回来了该怎么和鹿照远解释……却看见对方熟门熟路地操作手机。
“?”
祝岚行迷惑地看着鹿照远。
鹿照远正要删除自己刚才打的电话,突地一顿:“我删除电话讯息干什么?这回跟上回不一样,祝岚行又不会直接锁定我的嫌疑……”
鹿照远想通了,一转眼,又看见了直直望着自己的婴儿。
这回他从婴儿脸上读出了茫然。
他晃晃手机:“小宝贝,你要替我保密哦,不能告诉祝岚行,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才说完,鹿照远又失笑。
他自言自语:“我和一个婴儿说这些干什么,他根本不懂这些。”
“……”祝岚行。
他定定神,明白了什么,至于鹿照远嘴里说的上次是哪一次,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德国时候鹿照远当着他的面打祝霸总电话那一次。
那一次,鹿照远就发现了端倪,随后又做了验证并扫尾。
祝岚行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有淡淡的意外震惊,另一方面,竟生出了些欣赏。
欣赏还在酝酿,身旁的沙发猛地下沉,祝岚行身不由己向旁一滑,滑到坐在沙发上的鹿照远怀中。
接着他就被人举起来了。
祝岚行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威廉也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很快就可以从奶爸的状态中解脱——但解脱之前,还有几十分钟的空隙。
无聊也无聊,鹿照远干脆逗起宝宝来。
他一手托着他的脖子和脑袋,一手托着他的下半身,将他举到眼睛平高的位置,若有所思说:“从刚才开始,你就……”
我就怎么样?你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蛛丝马迹?
祝岚行再度紧张起来。
“你就一语不发。”鹿照远沉思着,“婴儿都这么安静吗?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来——”
他咧开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
“……”
祝岚行并不想理鹿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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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鹿照远并不是善罢甘休,他笑了半天,没引起婴儿的共鸣和模仿,立刻换个方式,举着小婴儿前后晃荡,荒腔走板改歌词:“小宝贝乖乖,把脸儿笑笑,快点儿笑笑,会笑的宝贝有糖吃——”
“……”
祝岚行面无表情。
这个方法也不好用,鹿照远又停了。
他曲起胳膊,将婴儿举到眼前,看了半天,突地一倾身,啪叽一下,亲在婴儿嫩嫩的脸蛋上。
别说,口感无敌好。
跟吃了口舒芙蕾似的,云朵般的柔软感触!
祝岚行猛地睁大了双眼。
婴儿眼睛瞪得圆咕隆咚,小嘴都张开了,露出红红牙床上米粒一样的牙尖尖,一副震惊惊恐小模样。
鹿照远还没把婴儿逗笑,先被婴儿给逗笑,他掂掂小婴儿,轻轻抛着他,很认真的威胁道:“看见没有?你不笑,我就亲你,你什么时候笑,我什么不时候不亲你。”
他作势要把婴儿再拉回面前。
短短几秒钟,祝岚行思维在脑海里千回百转。
挣扎是挣扎不过的,说话也说不出,要让鹿照远停手,出了笑还可以哭。
但是威廉马上就要来到,到时候对方看见自己在鹿照远手中哇哇大哭……
算了。
形象还是要的。
祝岚行扯扯嘴角,冲鹿照远,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
笑完了,祝岚行还是产生了被威胁的不悦感,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小短腿一蹬,向前挺挺身,也凑上去,在鹿照远脸颊上亲一口。
等到如出一辙的惊愕浮现在鹿照远的面孔上,祝岚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
*
当威廉匆匆赶到别墅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一位年轻的学生抱着个婴儿坐在沙发上。
年轻的学生正是鹿照远。
他没有正式和鹿照远打过照面,但对于这个人的照片,早已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熟悉到就算对方化成了灰,他也能觉得这堆灰烬有些眼熟的程度。
沙发上的鹿照远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羽毛,正在小婴儿的面前来回挥舞,还一面让婴儿笑。
婴儿倒是始终扯着嘴角,看着……说是笑脸,更像是嘴角抽了。
至于那根用来逗着婴儿玩的羽毛,就更别说了,一般要鹿照远挥舞三五下,才能引得婴儿很敷衍地抬抬胳膊,抬了没两秒钟,又立刻收回去,握紧浴巾,似乎只有裹在身上的浴巾才能带给他安全感。
他不免清咳一声,提醒逗孩子似乎逗得有些浑然忘我的鹿照远。
鹿照远一下转过眼睛,就见到对方伸过来的手。
威廉:“鹿照远同学,你好。”
鹿照远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手和威廉握了下。
威廉松开手,立刻弯腰,抱起沙发上的婴儿:“非常感谢你的照顾,现在我将这个孩子带会他的父母身旁。”
鹿照远:“他父母是谁?”
威廉面不改色:“是祝岚行的哥哥。”
鹿照远猜是祝霸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祝霸总的名字,顺便问了:“祝岚行的哥哥叫什么?”
威廉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僵硬,旋即,他低头看看婴儿。
祝岚行当然没法告诉威廉自己给自己取的马甲名字,但他能够告诉威廉现在应该怎么做。
“咿咿咿——”
他当场叫了几声,埋头往威廉怀里钻去,做出一副亲密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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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威廉体会到了祝岚行的深意,意识到他现在可以离开鹿照远身旁了,微微收紧的眉头立刻松开,若无其事对鹿照远说:“抱歉,我要先把这孩子送回他父母身旁,岚行也在那里。事情差不多结束了,你再在这里稍等一会,岚行就能回来。”
鹿照远点点头,神色又放松了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婴儿身上,见婴儿因为刚才亲密的动作,连裹在身上的宝贝浴巾都弄乱散开,露出半边小肩膀,不由微带吃味的笑道:
“还以为你天然冷淡,结果看见你熟悉的人来了就欢快了?这个孩子和祝岚行挺像的。”
“……”威廉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保持沉默。
“我本来没觉得半岁一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长相的,但他打破了我的观点。”鹿照远扯扯祝岚行的浴巾,准备把他露出来的小肩膀给遮住,“这个小孩,我真觉得有点像祝岚行……祝岚行和他表哥也很像吧?他们家的基因真的很坚挺,不愧是双胞胎姐妹嫁给了双胞胎兄弟后生下来的孩子。”
威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含糊:“嗯……”
他准备抱着孩子走了,从进来开始,就没有一个问题自己答得上来的。
但这时候,鹿照远轻轻咦了一声。
浴巾散开让他看见了一个滑到婴儿胳膊弯的银链子。
祝岚行顺着鹿照远的视线,也看见了。
他赶紧动动胳膊,想要将胳膊藏进浴巾里,可惜迟了一步。
鹿照远的手指已经挑起他的银链子。
他困惑道:“这款手链……和祝岚行手上的,一个模样?”
第五十三章
鹿照远将手链挑起来的当口,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威廉并不知晓这条手链的重要性,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兼监护人,他当然不能让鹿照远在祝岚行行动不便的时候,动祝岚行身上的任何东西。
他和鹿照远对视了一眼,再借整理浴巾,不露声色将祝岚行的胳膊连同胳膊上的银链子一起藏起来。
“也许这就是岚行手上那一条,临时串在了他小侄子的胳膊上。”
鹿照远也觉得有道理。
既然婴儿出现在祝岚行的房子里,肯定和祝岚行照过面,祝岚行在对自己小侄子亲亲抱抱的同时,把手链脱下来逗孩子玩,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威廉又说:“我先带孩子走了,你稍等。”
鹿照远点点头。
祝岚行终于到了威廉的身旁,在随同威廉一起出去的时候,他朝房间内最后看了一眼,看见鹿照远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看样子,是要在这里一直等待他出现。
接着,威廉带他绕了一圈,进入停留在别墅之外的加长轿车中。
轿车的后车厢的窗户全是反光玻璃,站在外头是看不见里头情况的
威廉将他放进去,随后关上车门。
但他知道对方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候在车门的外头,一旦里头有什么不对的动静,或者一旦他有什么需要,对方就会进来。
祝岚行微微呼出了一口气,他将一直蜷缩的身体展开来,手指摸索着按到手链虚拟屏幕的开机键上。
当按下开机键后,熟悉的感觉遍布全身。
这一次的变化似乎额外的漫长,当一切感觉渐渐平缓,祝岚行重新睁开眼睛,熟悉的修长的身躯再度恢复。他轻轻松一口气,合握上手,总算找回到能够自我控制的安全感。
这样感觉了片刻,祝岚行突然又抬起手,摸了下脸颊。
鹿照远亲过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热。
可能是尴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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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门外的威廉掐着秒表,耐心等时间。
他已经在心中打算好了,只等五分钟,如果五分钟之后,里头再没有任何动静,他就重新打开车门,再进里头看看……
五分钟没有到。
四分五十秒的时候,车门自内打开了。
祝岚行走了出来,他已经重新换上由威廉带来的校服,衬衫一半塞在校裤里,一半露出来。
以威廉对祝岚行的了解,这是对方非常着急的时刻才会犯的小错误——虽然这种穿搭在最近几年里比较流行的,但对于祝岚行而言,总是不够妥当。
难道还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没有处理?
果然,接下去祝岚行立刻说:“回别墅。”
威廉:“是要拿什么东西吗?”
祝岚行微微错愕:“拿东西?不用,我去见鹿照远,对方等我等了半天,都快耽误一节课了。这里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你先回公司吧。”
“……???”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威廉一面自我警惕,怀疑自己最近太过松懈导致不能紧抓老板脉搏,一面依然顺从地目送祝岚行进入别墅庭院的大门,才上车回公司。
*
进了院子,就能看见房子的主体了,祝岚行才走完一半的庭院,就透过房子的落地窗,和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的鹿照远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对方眉梢一挑,一点喜悦先出现在他扬起的眉尾,随后绽开在全脸。
接着,鹿照远单手一撑沙发背,像翻过学校的窗户那样,轻轻巧巧翻过沙发,快走两步打开窗户,抬高声音,连珠带炮:
“今天你去了哪里?连手机也不带,房间里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全部跟我好好说说!”
“……”
祝岚行快速向前的脚步顿住。他沉默片刻,准备在线编故事。
“昨天……”
鹿照远从对方的脸上察觉到了一点犹豫。
他突然打断:“祝岚行。”
祝岚行抬起眼睛。
鹿照远:“我只是随口问问,不一定非要知道答案,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好说,那就别告诉我了。最好不要……”
他将“不要骗我”那句悄然隐没于喉间,只半开玩笑:
“反正其他不重要,我和你是朋友最重要。”
祝岚行心头动了下:“……我明白。”
鹿照远老话重提:“昨天晚上?”
祝岚行看了人一眼,不再虚伪掩饰,实话实说了:“有些事不好告诉你。”
“这就对了。”鹿照远笑道,“你不好说就别说,难道我还会打你不成?”
祝岚行摇摇头,开始收拾书包:“你确实不会打我,但我们还是赶快回学校吧,我怕老师会把我们两个一起打了。”
鹿照远才不在意被不被老师骂。
他的目光追逐着祝岚行,祝岚行一伸手,袖子就卷起来,串在手上的银链在衣服间若隐若现,鹿照远眼尖发现了:“链子拿回来了?”
祝岚行:“嗯。”
“这链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鹿照远不免问,他觉得以祝岚行的身价,会串着这么个看着很普通的银链子在手上,八成是有点故事的。
祝岚行收拾的手慢了一些。
他想了片刻,以玩笑的口吻告诉鹿照远:“这条链子,是天使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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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是上帝赐予我的光明。
收好了东西,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
两人没敢在耽搁,打了个车就匆匆赶到学校。
这时已经接近第二节课下课了,他们本来想趁着下课时间,悄无声息地混进班级,可惜计划再好,变化更快,他们才溜上教学楼,就迎面撞上了王勇男。
王勇男身旁还跟着很久没有巡视到高二年段的教导主任,窦兴学。
王勇男其时正在向教导主任解释:“班上有两个位置空着,不是学生没来上课,上午我就问过鹿照远了,祝岚行有来,就是早读课迟到了,现在应该是去上厕所了……”
窦兴学斜着眼,一语道破关键点:“上厕所要背书包吗?”
王勇男:“……”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鹿照远:老师我真是信错你了!
结果没什么好说的。
当着教导主任的面,王勇男冷着一张脸,直接罚了祝岚行和鹿照远罚站。罚站的位置就在教室的窗户外,站着也不能再拉下一点课程!
罚站了不过开胃菜,等到放学,他们还得留下来写王勇男布置的检讨书。
今天王勇男可能面子真的有点挂不住,一反之前好好先生的模样,态度极为严厉地让鹿照远和鹿照远写上千字检讨,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拿到办公室,给他过目了之后,才可以回家。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一整层楼的教室,除了他们这一间,都熄了灯。
祝岚行和鹿照远坐在窗户大敞的教室内,听任冬季的夜风呼呼地吹,说实话,有点儿冷。
“连累你了。”祝岚行有点歉意,如果不是要来找他,鹿照远也不会旷课,更不至于被罚站写检讨。
“有时候你客气得很没有道理。”
鹿照远漫不经心,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奋笔疾书。
“要是在意这个,我会去找你吗?既然去找你了,我会在意这个吗?你再多客气两句,我们间的感情都要被客气没了。”
“算我错了。”祝岚行从善如流,又勉强写了两笔,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写不下去?”
“嗯。”
“检讨而已,怎么深刻怎么写,怎么反省怎么写。”鹿照远指点迷津,“你写的越肉麻越痛哭流涕,老师越爱看越容易让你过关。”
祝岚行干脆放下了笔。
“我没觉得有什么要反省的地方。”
鹿照远忙中投给祝岚行一个疑惑的眼神。
祝岚行对着坐在对面的人,笑了笑。
当鹿照远让他能够有选择的说话的时候,他反而更容易说些心里话了:“要不是你来了,事情可能还没这么快结束,到时候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鹿照远,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甚至救了我。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但他看着鹿照远的目光,熠熠闪亮。
“你都救我于水火了,我还有什么检讨好写的,检讨你不该过来帮我吗?”
鹿照远同样放下了笔。
他默不作声看了祝岚行一会,忽然抬起手,手指碰到了祝岚行的脸颊。
祝岚行明亮的眼睛里添上一抹疑惑。
疑惑像是火星,烫着了他的手指尖。
但他没有收手,非得停留在祝岚行脸颊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你的脸特别亲切,想要碰一碰。”
祝岚行立刻回想起白天时亲在脸颊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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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加速,张口结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我……”
对方苍白的脸变红了一点。
鹿照远悄悄吸气,悄悄用力,偷偷摸摸地捏了下祝岚行的脸颊,又立刻做贼心虚地收回手,拿起笔,虚伪做作继续写检讨。
祝岚行的脸颊手感真好。
和白天的baby各有千秋。
鹿照远动手也动了,评价也完了,末了,突然警觉。
我为什么会想捏祝岚行的脸?
我……我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话说回来,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必须被祝岚行动手动脚和必须对祝岚行动手动脚病吗?
妈的,一不注意,你怎么就变态了。
鹿照远暗暗唾弃自己。
唾弃完了,还是没忍住,又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捻捻刚才碰到祝岚行脸颊的手指,回味那微妙的触感……
第五十四章
毕竟人在屋檐下,哪怕再不想写,还是得把老师布置的任务给做完。
写到后来,两人实在编不出更多的内容,也顾不上讲究了,干脆照着对方写好的,打散了抄抄,总算把检讨给凑足了一千字。
字数是够了,质量真不行。
只要王勇男稍微认真看看,估计他们还得再写第二份一千字。
所以鹿照远想了个招。
他把两人写的作文纸叠起来,背面喷点水,再用力揉揉,最后在风里吹干。
干了之后,服帖的纸张膨胀起来,十张作文纸拿在手中,感觉比二十张还要厚,从视觉上就给制造了阅读的难度。
等拿着折叠纸到了办公室,往王勇男手中一教,理科出身的化学老师果然看着一个头两个大,匆匆翻了几页后就将其搁在旁边:
“你们认识到错误了没有?”
“认识到了。”祝岚行与鹿照远异口同声。
“期中考试有信心没有?”王勇男又对祝岚行老话重提。
“保证五百分。”祝岚行只能立下军令状。
王勇男满意点头,本来想叫他们都出去,想了片刻,又拿出教科书,翻开几页,对祝岚行说:“剩下几天重点复习这几个单元,都是要出题目的。”
鹿照远一时侧目:“老班,你还给划重点?”
王勇男黑着脸:“划什么重点,有什么重点好划的。学校的考试都是检测你们阶段性学习成果,你还想挑肥拣瘦,要考的复习复习,不考的就此放过?”
他训完了鹿照远,又叮咛:
“不准把我说的话拿到班级里去说,我要看的是你们的真才实学!”
这不还是划了重点吗?
鹿照远刚想嗤笑,就听王勇男再开口。
王勇男做这些,也是想了很多,
学生家里才出了事,日子过得不容易,如果可以,他也想给对方更多的时间平复心情,不这么“唯分论”。
但一步慢,步步慢,现在不唯分,高考的时候就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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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局面中,只有尽可能地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让学生迎头赶上,才是最负责的。
“祝同学,你是开学一个月后才转过来的,没有听完全部的课程,老师这回破例了,最后的复习时间不要有杂念,期中考试加油!”
*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
高一高二的年段早已经离开了,高三还在,就在他们的脑袋顶上,一盏盏吊顶灯全开着,比白天还亮的光线下,是一排排伏案书写的身影。
这天晚上,祝岚行没有让鹿照远跟自己回家。
他出了校门就和鹿照远分开,独自回到家中,做了个关于运动和学习的小实验。
现在手链的电量是35%。
他各拿出5%,分配在运动和学习上。
5%的电量,支撑跑步机跑步19分钟。
5%的电量,支撑数学卷子答题23分钟。
掐着电量变化做完实验,对比下两者结果,祝岚行无语片刻。
感情在这条手链的设计里,读书和运动都是高消耗,也都得高耗能?
但他也算是明白了昨天自己为什么明明晚上八点还有50%的电量,却会在睡梦中变小了。
三小时消耗45%,等到睡觉的时候,只剩5%,难怪撑不到天亮上学。
得好好珍惜和鹿照远在一起的时光啊……
祝岚行凝神片刻,突然失笑。
“这说的,简直像是在谈恋爱。”
他又自言自语。
“嗯……搞不好谈恋爱的还没有我和鹿照远相处的时间多。”
祝岚行没再多想,抓紧时间拿了书本,复习了一小时,剩下20%左右电量的时候,就开始收拾东西,上床休息。
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早睡早起,天天盼着多和鹿照远处处罢了。
*
临近考试,学校里的学习氛围都紧张了些。
就连鹿照远雷打不动的午休足球训练,都给考试做了一定的让步,原本要持续一中午的足球训练,变成了半个中午训练,半个中午学习;等到周末一过,考前三天的时候,更是干脆从“午间足球训练”,变成“午间学习小组”。
这时球场旁边的遮阳棚就成了好地方。
高一的球员左边遮阳棚,高二的球员右边遮阳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笔记的看笔记,写卷子的写卷子,平常这种时候,鹿照远是最无所事事的,总是坐在遮阳棚最高的位置上玩手机足球,一副睥睨群雄在座皆垃圾的模样。
但这回有了祝岚行,于是鹿照远也从神坛上跌下来,勤勤恳恳地开始给人查缺补漏梳理知识点。
今天是考前的最后一天,太阳也额外的烈,照得人心更加浮躁。
整整十五分钟还没把一道数学题算出来的向晨蓦地甩下本子扭过头,一个猛子扎进舒云飞宽广柔软的怀抱,愤怒嗷叫:
“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发明了数学!”
“数学,不能用谁发明来形容……”
鹿照远懒懒回了句,看见向晨不止埋首在舒云飞的怀抱中,一只手还老揉着舒云飞的肚子,场面非常不堪入目。他皱眉:
“你在干什么?”
“揉大飞的肚子!”向晨回答得特别理直气壮,还对当事人评价,“你的肚子又软了点。”
“都怪最近训练量不够。”舒云飞长吁短叹,想当初,他加入校足球队就是因为爱吃甜食身体过胖,迫切需要减肥,结果练得多饿得快,饿得快吃得多,真是恶性循环。
向晨用手揉了两下:“还是软点手感好,睡在你肚子上连枕头都省了。”
“你又没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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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可以感受一下。”
“你们这么黏糊……”鹿照远面无表情,“就不觉得恶心吗?”
向晨:“???”
舒云飞:“???”
最黏糊的不是你和祝岚行吗?
向晨不服气,不过他也是有脑子的,没直接指出鹿照远州官放火的行为,而是一把拉过旁边祝岚行的手,放在舒云飞的肚子上,朝下压一压,准备用事实取胜:“祝岚行,你觉得软不软?”
祝岚行还没反应过来,手掌就碰到了个柔软的物体。
他怔了怔,才要回答,手又被鹿照远给夺走了。
鹿照远刚才只是沉着脸,这回脸阴得能够刮下霜来。
他揉了揉祝岚行的手,像是要把上面的什么东西给揉下来,接着和向晨一起,看着祝岚行,问:“软吗?”
祝岚行:“……”
这是软还是不软的选择吗?
这是鹿照远还是向晨的选择。
那就不用说了,祝岚行肯定选择鹿照远,于是他面不改色说假话:“不软,不好摸。”
向晨登时黑人问号脸,两眼都写着:大兄弟你皮肤触感失灵了吗?
鹿照远倒是扬眉吐气,也乐意放下祝岚行的手了。
但放下没两分钟,他的脸色又默默沉了。
事发的时候没感觉,事情结束,他立刻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敏感又可疑。
其实……
鹿照远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病名叫做“皮肤饥渴症”。
这是他好几个晚上百度之后得出的结果。
自百度释义,皮肤饥渴症源自于小时候缺乏父母的抚摸,于是长大以后希望得到更多的碰触,罹患这种病症的人,存有不安全感,敏感自卑等情况症状。
现在不安全感有了。
一旦祝岚行不在他身旁,并且没有告知他去向,他就挺不安全的。
敏感也能对上号。
他对祝岚行的事情都很敏感。
自卑这种情绪暂时还没被激发出来,但是别的情绪倒是冒头了。
比如说排他性。
祝岚行碰他他很乐意,碰别人他就不乐意的,心情跟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样恶劣……
……
这病怎么这么作。
他的皮肤饥渴症是认主了吗?
成了靶向·祝岚行·皮肤饥渴症?
鹿照远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现在还成,他和祝岚行哥两好,揽揽肩膀拍拍胸膛,都很正常,他可以见缝插针地蹭蹭治病。
但既然是病,一般总有个发展的过程。
要是自己的病情再度严重,搂搂抱抱已经不能够缓解,必须更进一步……比如睡在一起什么,那要怎么整?他说不出口,祝岚行也不可能答应啊!
鹿照远正想着,眼前掠过一只手,接着,皱起的眉头被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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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跟我说说。”
祝岚行从鹿照远眉头刚皱起来时就发现了,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伸手揉开对方的眉心。
“有困扰可以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除了写试卷。”
留在最后的自嘲让鹿照远一下笑了。
他松开眉头:“没事,刚才在想下场比赛的战术问题。”
学校期中考完,他们的球队就会和别校的球队进行一场友谊赛,这两天鹿照远压根没想这回事,现在正好拿这件事来当借口。
虽然真的有困扰,但真的不敢说。
万一祝岚行不能接受,和他掰了呢?
*
午休结束,下午上课,等到期中考前的最后两节课上完,期中考试的考试座位表也出来了。
祝岚行往座位表上看了一眼,心情就从晴朗变成多云。
他之前的担忧实现了。
这一回,随机排列的考试座位表,没将他和鹿照远排在一个班级。
这也就意味着……
考试其中,他很可能电量不足。
第五十五章
但是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总不可能冲进老师的办公室,非让老师把他和鹿照远安排在一个教室,不说成功率,就连申请的借口都不好找,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在考试前一天的时候,以复习为理由,多拉着鹿照远呆一会了。
祝岚行打定了主意,当天晚上的四人小组学习的时候,以各种理由拖着鹿照远,拖到后来,向晨和舒云飞看时间不早,先后走了,只剩下鹿照远,还坐在桌子旁,帮他做最后的梳理。
祝岚行中途去厨房倒了杯水。
喝水的时候,看见餐厅中背对着自己的鹿照远兀自伏案,手边堆着一叠书册练习本,客厅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曳长了,上头有细微的颤动,是鹿照远书写不停的痕迹。
可能是时间太晚了,房子太静,白天可以总被各种东西掩盖的歉意一下子来势汹汹。
他本来不该把鹿照远留到这么迟的,这让对方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私人时间。
如果不是担心电量耗尽……
祝岚行倒了一杯热水,快步走回桌子旁,递到鹿照远手上:“抱歉耽误你这么久,这回是特殊情况,下次不会了……”
“不麻烦,别搞特殊,以后也保持。”鹿照远脱口而出。
祝岚行一脸蒙。
鹿照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是说……学习这事,不能走走停停绕弯路,要一鼓作气,沿着直线冲上顶峰才对。”
祝岚行释然了,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窃喜,窃喜中萦绕着说不出的安心。
他微笑道:“好。不过今天晚上真的有点迟了,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出去。”
鹿照远依言停了笔,但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拿着祝岚行刚刚递过来的热水慢慢喝。
喝得慢一点,相处的时间就多一点,在舒适的地方磨蹭磨蹭,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十分钟后,鹿照远将这杯水喝完了。
这时他也觉得差不多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屋子外走去。
祝岚行当然跟着站起来,送人一段路,两人到达大门口的时候,鹿照远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祝岚行,祝岚行怔了一下,福至心灵:“明天见。”
鹿照远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冲祝岚行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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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个灿烂的笑影来。
“明天见。”
*
离了祝岚行家里,鹿照远骑车回家。
他的家距离祝岚行的别墅不算很远,骑车正好二十分钟,就是到了冬天,有点冷,等到了家里,再赶在五分钟内洗个热腾腾的战斗澡,十一点整,正好上床。
上了床,鹿照远也没有立刻睡下。
当然不是为了明天的考试紧张,对于能将其他学生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考试,在他手里,不过是被他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小怪,多想一想,都嫌浪费时间。
他现在是在……
其实鹿照远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躺了半天,摸出手机,给祝野楼发了个消息:
“在吗?”
祝野楼秒回:“在。”
“在干嘛?”
“打王者等上分。”
这倒是……没有想到。不过蛮真实的,十分符合初中生的日常。之前半夜三四点起床和他聊天才是不正常的。
鹿照远看着聊天记录,暗暗想着,片刻又说:“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没事亮哥,你说吧,我不忙。”祝野楼连忙回复,“你早点说完我也早点专心打游戏。”
“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鹿照远慢吞吞打字,“一三五人格冷静成熟点,二四六人格幼稚欢脱点。”
“……”祝野楼。
从手机屏幕上看见这句话,高小默瞬间就汗了。
没有错,今天和鹿照远聊天的又是高小默……
这段时间以来,高小默算是总结出陪聊的经验了。
白天的时候,他不用太关注手机,鹿照远发消息的次数也不多,偶尔有一两次,祝岚行也会及时回答。但等到晚上,尤其是超过十点的晚上,情况立刻就发生了改变。
自家作息规律的表哥一般是不在的,这时候,就轮到自己顶上前了。
结果聊得多了,心态飘了,一不小心,本性暴露,连王者这种岚行表哥绝对不可能玩的游戏都敢说出口了!
高小默暗自警惕,赶紧打哈哈:“功课繁忙,我一三五学习,二四六玩乐,学习时候沉着冷静,玩乐时候开怀欢畅。”
鹿照远没有多想:“你哥……”
高小默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调笑道:“亮哥,你十次找我,九次说我哥,你这么喜欢我哥,怎么不直接找我哥聊天去?”
“我刚从你哥家回来。”鹿照远说,“你跟我说说你哥的事情吧。”
一行问号缓缓绕着高小默飞舞。
高小默提心吊胆:“什,什么关于我哥的?”
鹿照远:“什么都可以。我想了解一点他过去的事情。你上回说他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是怎么回事?你哥人这么好,怎么会缺朋友?”
高小默将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略微放心。从鹿照远这种仿佛聊女朋友一般和善中带着淡淡的恶臭狗粮味的聊天口气来讲,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是他岚行表哥找人陪聊的事情穿帮了。
“我哥……”高小默看过之前的聊天记录,他脑子飞快思索,结合祝岚行的实际情况,边想边编,顺便添点过去从自己亲哥那里得来的料,“我哥他被人背叛过!”
“什么意思?”鹿照远怔了怔。
“我哥家里发生的大事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他父母过世了。”
“就在他父母过世没多久,因为一些财产纷争,有人雇凶去害我哥,他们找到的人,就是和我哥关系很好的朋友……”
鹿照远的心脏开始鼓噪,像是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逆流回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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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手了?”
“当然动手了,我哥伤得很重,在医院里头呆了好久,有很多后遗症……”
高小默说到这里,突然有点懊悔,也有些低落。
鹿照远不知道,可他自己知道,“有人”就是他爸爸,雇凶害人的,是他的爸爸,祝岚行的舅舅。
“我说得太多了,你听听就算,别告诉岚行哥,他会生气的,他不喜欢别人提这些。”
“……好。”鹿照远回答,“谢谢。”
高小默怔怔地看着手机,觉得对方答出来的谢谢两个字,像是一块看不见的砖头,砸得他面红耳赤。他心烦意乱,不想再看手机,把手机关机了事。
但屏幕还没真黑下去,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自家大哥站在外头,手里还拎着袋水果。
高小默没精打采:“哥你来了啊。”
高飞捷:“是啊哥来帮你钻石上王者,半夜十一点钟,哥刚刚下班,就巴巴地买了水果跑来陪你打游戏,感动不感动?”
高小默:“不敢动不敢动。”
高飞捷进了屋子,把水果放桌上,又指挥高小默:“你去厨房里煮碗方便面来,我来剥荔枝,我们一边吃宵夜一边上分,今天一定帮你打上王者!”
他说完了,没见弟弟动,咦道:“今天怎么了,一脸哭丧样,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高小默:“没。”
高飞捷:“被欺负了就说,我找你校长谈谈,你校长要是不给解决,我就去找教育局长谈谈。”
高小默有点烦,吼了声:“说了没有!”
高飞捷被吼愣了,半天气笑了:“被外人欺负了,跑回家里头来撒气?你就是属螃蟹的,也到外头横去,在自家里头横,那不叫横,叫怂。”
高小默的气势一下弱了,转头往厨房走去,开火烧水,准备煮方便面。
“哥,我没冲你吼。”
“哦。”高飞捷不咸不淡,他眼看着高小默进了厨房,眼睛不再瞄着自己,目光立刻飘到了高小默的手机上。他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来陪高小默玩手机打游戏的。
苍天作证,天天007的人就是再爱家,也不可能花费宝贵的休息时间陪弟弟打游戏。
这与其说爱,不如说是把舔上司的劲掉头拿来舔弟弟。
舔得这么卖力,当然有所求。
高飞捷没有放弃从高小默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并已经找到了解法:
用陪打王者松懈弟弟的心房,以便顺利拿到弟弟的手机,观察他的社交软件。
“算了,别说这个了,我拿你手机给你上分了——你屏保密码是什么?”
他扬声告诉厨房里的高小默,拿了对方的手机,飞快解锁,不打开王者,打开了微信,先扫祝岚行的头像,点开一看内容,心跳就加速百分之五十。
再关了这个,点开鹿照远的头像,还没来得及看多少,只瞥见最新一条消息:
“你哥有条很珍惜的银手链,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你哥?我?
不,不是我,说的是祝岚行!
祝岚行有条很珍惜的银手链……?
“哥。”
幽幽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高飞捷吓得差点把手机给丢了,仓促间抬头一看,看见厨房里水雾升腾,高小默依然站在灶台前,背对自己,并没有看见任何情况。
他差点飙出喉咙的心脏总算落了回去,悄悄放下手机,开始装模作样剥荔枝。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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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雇凶伤人就雇凶伤人,为什么要雇岚行哥的朋友?”
高小默一直没有转身,这时候他有点没法面对自己的哥哥。
“当年参加公司的亲属里,他的姑姑,他的舅舅都为了钱和他翻脸了……这些打击还不够吗?还要让岚行哥连朋友都不敢再相信?”
第五十六章
“……没事说这个干什么,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高飞捷沉声说。
“事情确实发生很久了,可是根本没有过去,哥你不也没有忘记吗?”高小默这时候终于把徒劳着烧水的锅给关掉了。
关掉了锅,水雾还在升腾,把整个厨房弄得乌烟瘴气,但配着过去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倒是刚好。
“我没忘记,是没忘记祝岚行的狠毒。”高飞捷生硬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爸都是他舅舅,他居然真让我们爸去坐牢……”
高小默觉得有点好笑:“他眼睛都瞎了,不把害自己的人弄去坐牢,还等着被你们害死吗?”
“你懂得什么!”高飞捷粗暴打断,声音提了起来,“行了,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你觉得我不懂就说懂我!”高小默也提高了声音,“但我觉得你不敢和我说这些,因为你也知道这都是高凌的错!”
高飞捷勃然大怒,他猛地自沙发上站起来,惯性甚至带翻了面前的茶几。
茶几上的玻璃面砸在地上,刹时碎成蛛网般的伤。
“你他妈……”高飞捷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拳头捏得死紧,“不准叫爸爸的名字,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现在就把你揍死!”
他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用力喘上几口气,抹一把脸,冷笑起来:
“你14岁了,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好好把你脑袋里的水给甩甩干净再说话?还什么‘为什么要找祝岚行的朋友’,我呸,都你死我活的程度了你还管爸爸用的是什么方法?回头你要去中考,你看见别人的卷子上做错了一题,你是不是还得提醒一下,‘哎呀你做错啦’——醒醒吧,那叫作弊!”
高小默被喷得有点蒙。
“我可求求你了。”高飞捷阴阳怪气,“你用你那个装满海浪自由奔放的脑子好好想想,爸爸和祝岚行争斗是为了什么?他争赢了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争输了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觉得祝岚行很好,是是是,他真的很好,就算战胜了爸爸把爸爸丢进监狱,也不忘逢年过节施舍点钱让你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你天生抖M啊,喜欢被人施舍着过日子?”
高小默打了一个寒颤。
高飞捷此时冷静了一点,他弯腰把倒在地上的茶几扶起来,还擦了擦茶几面上的蛛网。
可惜这不是污迹,无法擦除。
高飞捷又开口:
“你还记得爸爸吗?”
“记,记得。”
“我猜你也记得,毕竟你每年中秋和过年都会去监狱里打打卡。”高飞捷顿了下,又说,“爸对你好吗?”
“……”
“爸对你的好你都忘记了。”高飞捷嘲讽似地笑了笑,“你忘记了小时候爸爸不管再忙,每周末都要抽出一天时间,带你去游乐园玩;你忘记了家里成山似海,爸爸和你一起拼出来的汽车和飞机;你忘记了从幼儿园开始,你上的就是贵族学校,从小学开始,爸爸就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是,你小学的读书问题是祝岚行给你解决的,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哥哥没本事,帮不了你;因为哥哥背后的山倒了,因为你背后的山也倒了!”
“我们的靠山是因为谁倒的?你还觉得祝岚行很好?”
“你是不是傻啊。”
高小默嘴唇动了动。
厨房里的水汽像是全聚集在他的脸上,湿漉漉,沉甸甸。
“哥……”
“什么正义法治情理道德我们都不说了,就说对我好这一点……”
高小默有点悲哀。
“他对我的好,就是在我成长的七年中,只给我一个呆在铁窗后的父亲?这真的很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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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上午就是考试的当天。
祝岚行特意早来了学校一些,也发消息让鹿照远早来一些。
电量就在那,能蹭一点是一点。
他们来到的时候,班级门刚开,教室里空荡荡的,正是聊天的好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岚行总觉得今天的鹿照远有点不对劲,短短一两分钟,视线就朝他这里瞥了三五次,一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的样子。
但当祝岚行开口问他的时候,鹿照远又立刻摇头反驳。
“没事,只是在想这回你的考试成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对方这么一说,祝岚行也没心思深究了。
他眉头微皱,望着手链上75%的电量忧心忡忡,万一真的不行——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看吧!
半期考的考试安排,严格按照高考标准走。
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祝岚行在考完语文的时候,电量从75%掉到39%,这一电量让他胆战心惊,一个中午都没敢离开鹿照远半步,就连鹿照远中途去水房打水,都找了个借口一同跟去。
才站起来,啃面包的向晨就说:
“反正祝岚行要去,亮哥你的水杯给他,让他一起带回来呗。哎对了,也帮我打一杯!”
“……”
三道视线一齐看着他。
向晨有点蒙:“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你想要喝水,没手不能自己装吗?”鹿照远没好气说一句,勾着祝岚行的肩,走了。
“等等,就顺路的事情——”他又叫了一句,但没人理会,只好转向舒云飞,“我没说错啊!几步外的事情,又不麻烦,干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去,我还等着亮哥帮我讲两道题呢!”
“情况不是很明显吗?”舒云飞慢悠悠说。
“明显什么?”
“明显亮哥宁愿跟祝岚行一起去打水,也懒得给你讲题目。”
“太不公平了!”向晨气死了,“我觉得祝岚行就是呆在亮哥身旁的奸逆,想要把我们都给踢走,明明我们和亮哥认识得更久关系更铁——”
“……”舒云飞,“我问你一个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啥事。”
“你从小到大收到过情书吗?”
“没啊。”
“追过人吗?”
“谈恋爱哪有足球和游戏好玩。”向晨不屑一顾。
“唉。”
“你唉啥???”
“和你真没有共同语言。”
中午贴得再近,时间毕竟短,电量艰难地升到49%,就没有再动了。
要进考试教室的时候,祝岚行忍不住抓住了鹿照远的手。
鹿照远心跳漏了一拍,被抓住的手掌立刻开始发热出汗,他不由挣了一下,可是祝岚行握得很紧,这一下根本没有挣脱出来。
“怎,怎么了?”鹿照远的声音都小了点,“别担心,考不好也没什么。就算老师真把你调开,我也可以下课去找你……”
“没事。”祝岚行看着半管电量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坚持住的,“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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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依不舍放开鹿照远的手,往里走了两步,又回头。
“等考完试我马上去找你。”
这一回头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看得鹿照远心头一荡,差点想要现场追上去。
……不行不行。
我的毛病又犯了。
克制一点,再这样下去,这毛病还不得按三餐发作?
鹿照远晃晃脑袋,赶紧转身回考场。
下午的数学不知道是谁出卷子,题目做起来,额外地费劲。
才做完半个小时,祝岚行一看电量,已经从49%掉了39%……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认真看两眼,确确实实,半个小时掉了10%的电,比他前两天模拟计算时候掉电速度多得多。
……
是平常做作业和考试时候专注程度差异导致的?
或者是现在题目比当时更难导致的?
……
不管是哪种理由,这个学校,不把人难死在座位上真是不肯罢休了!
祝岚行声音很轻地骂了一声:“可恶……”
才出声,监考老师的目光已经如电射来。
他双目炯炯:同学你在说什么?
祝岚行闭了嘴。
这回期中考,监考程度比上一次统考还要严格,而且不准提前交卷,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考场呆上两个小时,祝岚行还是选择好好做题。
毕竟话都放出去了,要考到五百分。
考不到的话,不是白费了鹿照远这么多天来的努力?
祝岚行不再多想,全神贯注开始写试卷。
当人专注做什么的时候,时间就悄然隐没,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好不容易,祝岚行从头到尾把试卷写完,才要松一口气,台上的监考老师说:“还剩10分钟时间,没做完的同学抓紧,做完的同学,检查一遍卷子。”
祝岚行恍然惊醒,先将考卷从头到尾看一遍,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漏掉的题目后,又顺势扫一眼手链。
手链上,5%的电量缓缓一跳。
4%……
祝岚行的神经,也跟着,轻轻一跳。
*
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了。
鹿照远将考卷反面朝下,扣在桌面上,随后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笔袋,跟着同考场的同学一起往外走,但刚走出教室,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想起考前祝岚行说过的话,等考完马上来找他……
要不,等等?
念头才转,鹿照远耳朵突然一动,似乎在众人出考场的杂乱的脚步声中,听见了属于祝岚行的那一道脚步声。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循着声音一抬眼,立刻看见离去的人潮中,祝岚行作为唯一逆流的那个,艰难穿行过诸多阻碍,一路到达他的身前!
“祝——”
鹿照远才说一个字,祝岚行已经张开双臂,将他狠狠抱住,跟着他脖颈一重,对方的脑袋也垂下来,搭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呼吸重重喷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鹿照远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心脏在这刹那,失了序般,疯狂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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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尽抱紧鹿照远,凑到脖颈旁,深深吸着气,随后看手链上1%的电量,缓缓地跳一下……
2%
终于活下来了……
祝岚行背后全是冷汗。
此时的走廊上,刚刚被祝岚行挤过的人群的目光全都追随了过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声讨,就看见了颇为劲爆的一幕。
众人:“……”
众人:哇哦~
第五十七章
“怎、怎么了?”鹿照远有点结巴,“你身上都是汗……”
手链上的数字又跳了一下。
从2%变成了3%。
鹿照远说他身上全是汗,但抱着人的祝岚行同样觉得,被他抱住的鹿照远也在发热,原本干爽的脖颈处好像顷刻间就蒸腾着沁出了汗珠。
如果是私下里,祝岚行觉得自己能抱着鹿照远蹭足五分钟。
但塞满了人的走廊瞬息安静,显然不是因为周围的人都走了,而是被他的行为给吓到了。
祝岚行依依不舍地松开鹿照远。
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好像有阵微风自两人间扫过。
刚刚升起的热意还没腾出些什么来,就被吹灭。
鹿照远有些莫名的失落,又听见祝岚行说话。
祝岚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但也不低,为自己和鹿照远正名:“都怪数学。这次的数学试卷,真的太难了,都要难跪了。”
周围人群集体喘气。
长长的一声喘,像极了重重的一声叹。
“唉——”
叹息声中,鹿照远脸色似乎有点黑。
祝岚行明白对方的脸色为什么黑。
都怪大家太容易想歪了……
毕竟是自己闹出来的,祝岚行颇带歉意地补救一番,努力把人拉出舆论的漩涡:“我有点渴,我们先去小卖部买水吧,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你喝什么?”鹿照远问,神色已然恢复正常。
“柠檬水。”
“我也喝柠檬水。”鹿照远说,“那就不用买两瓶了,我和你喝一瓶就好了。”
祝岚行一滞。
正常情况下,这句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现在这种还被周围同学围观的情况……
他的耳朵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受控制的动了一下。
几乎马上,周围又齐齐发出了相似的音节。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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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鹿照远也觉得有点不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主要是我不太渴,买两瓶浪费了,你给我喝一口就好了……”
周围人群的声音更大了。
你们真的很八卦。
祝岚行努力不让表情改变,但耳朵还是不受控制的,很敏感地热了起来。
*
走廊上的同学以实际行动显示他们还能更八卦。
苗小卉刚刚回到教室,还没坐到椅子上,平日里要好的女同学就围到了她身旁,你一言我一语:
“你知道吗……”
“走廊上那个对吧?”
“对啊对啊!”
“我看见现场了,抱得真的好紧啊啊啊!”
“你在现场你有拍到照片吗?”
“没有诶,事情发生得好快,大家都没拍照片他们就松开了……”
“最后祝岚行还说‘都怪数学……’”
“真的好可爱嘤!之前都没发现他这么可爱嘤!”
苗小卉听得云遮雾绕,不由自主出声询问:“你们在说什么?祝岚行怎么了?”
女同学们你飞我一个眼神,我飞你一个眼神,站在苗小卉身旁的悄悄告诉苗小卉:
“今天祝岚行和鹿照远在走廊上抱在一起了!”
“!!!”苗小卉。
又一个女同学迅速展现出自己的练习本,拿根水笔寥寥几笔,就用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火柴人形象的描述出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拥抱画面。
她指着本子:“就是这个姿势!”
“!!!”苗小卉大吃一惊,“果然抱得好紧。”
大家:“是吧是吧!”
虽然现场看见的大家都觉得有点什么,但光凭这个,还是不足以服众的,她们悄悄打探:“小花苗,你平常就坐在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旁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苗小卉:“没……没有吧。”
众人不甘心,两人间是真的存在气氛的:“再想想?”
苗小卉认真想了想:“祝岚行转过来也没多久,他们之前不熟,都没怎么说话。还是两人都没来一周之后,才熟悉起来的,但我觉得熟悉也就是祝岚行天天在问鹿照远题目怎么做……”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符合女生们蠢蠢欲动的猜想。
她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灵光一闪:“两人都请假一周,时间这么巧,会不会是一起去什么地方了?”
虽然这个猜想很美好,但大家还是嘘了她一回:
“怎么可能啦!”
“什么怎么可能?”一道男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女生们集体回头,看见鹿照远和祝岚行相伴回来。
刚才说话的正是鹿照远,他很纳闷:“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女生们:“没,没什么!”
八卦同学差点被现场抓包,还是很尴尬的,一群女生如同一群鹌鹑,缩头缩脑,悄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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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退了,旁边男生的嗓门倒大了起来。
向晨刚回班级,一声嚷嚷,全班都听见。
“祝岚行,听说你在走廊上抱住亮哥了?”
“……”祝岚行。
“……”鹿照远。
两人莫名心虚。
“哎我太理解你了!”向晨这一回和祝岚行是一个边的,书包一放,骂骂咧咧,“我和舒云飞同个教室,我都没等考试收卷,就把舒云飞给抱住了,差点还被老师判了个作弊。但这能怪我吗?要怪怪出卷老师好不好?把我们这群学生考哭了,他们就笑了,真是一群莫得感情的出卷机器——”
向晨的背后就是舒云飞。
考试已经把舒云飞折磨得无力鄙视向晨了。
他虚着眼睛,点点头:“唉,真的太难了……”
祝岚行悄悄松了一口气。
才松完,就听身旁的鹿照远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没有看彼此。
祝岚行捏着喝了半瓶的柠檬水,小小抿上一口,抿的时候眼前一晃,又掠过了鹿照远拿着瓶子喝水的画面。
鹿照远将瓶子举高,瓶口离开唇沿。
水柱倾倒下来,几点水珠溅上他的脸颊……
祝岚行当时只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对这个画面印象特别深刻,连鹿照远喝水时候微微眯着眼睛,眼尾不羁勾起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鹿照远开口说话。
“真有这么难?”
这回,全班都用力回答鹿照远。
“真有这么难!”
鹿照远摸了下鼻子:“难就难吧……这么大声干什么。”
祝岚行忍不住笑了下。
嘴角才牵起,就见鹿照远看过来:“回头我们对对答案,看你哪些题目错了。”
祝岚行还没回答,走到面前的向晨当场一个哆嗦,充满同情的仗义执言:
“亮哥,祝岚行也就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你一下,这都是被数学逼得,情有可原!明天还有两科要考,万一对完还没90分,明天考试心态岂不全崩,就是要教训他,也要等到明天考完再说……”
鹿照远:“……”
他看着向晨的目光又不妙了起来。
但不可否认,在向晨从头到尾就没停过的嘴巴下,祝岚行和鹿照远之间萦绕着的那点儿尴尬,又被打散了。祝岚行放松了一些。
考试期间,考完试就可以提早回家。
大家都是回来拿点课本,拿完就走。
他们聊天的当口,班级里的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祝岚行左右一看,大家也不再注意他们,他正好向鹿照远提出:
“鹿照远……”
“什么?”
班级里的人走了,但苗小卉还坐在座位上。
刚刚才被动接收了一个大八卦,她现在一见两人交谈上了,耳朵就不受控制地竖起来了。
“拜托你一件事。”祝岚行清咳一声,“今天晚上……能去我家睡吗?”
“!!!”苗小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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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
我靠!
苗小卉很不淑女地在心里爆了个粗口。
居然这么RIO的吗?
但之前真的没感觉——难道过去我的眼睛是瞎的——
同样震惊的向晨比苗小卉直接多了,他一下转过身:“祝岚行,我和大飞也要——”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鹿照远拿书本盖住脑袋。
鹿照远轻轻磨牙:“好好回家复习去。要是这回考试成绩出来你没有进步,呵……”
用一声充满威胁的冷笑警告住了向晨之后,鹿照远转向祝岚行,也清咳一声。
“好啊,我去你家,陪你睡。”
陪你睡这三个字,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鹿照远再度欲盖弥彰:
“主要是陪你做最后的冲刺,冲刺得好说不定能提个10分20分呢……”
第五十八章
晚上要去祝岚行家里睡,两人回家的时候特意绕到鹿照远家里,收拾点必备用品。
鹿照远上楼的时候,鹿妈妈正在厨房做饭。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叫了声:“小乐回来啦,鸡汤炖好在锅里头,你先打一碗去喝。”
鹿照远:“妈,是我。”
厨房里一阵锅头翻炒的响动,接着,在鹿照远刚刚迈进房间的时候,鹿妈妈出来了。她先去鹿乐成的房间里看一眼,又跑到鹿照远这里来:“你弟弟怎么还没回来?”
鹿照远怎么知道:“不知道,我们今天考试,放学比较早,他还在路上吧。”
鹿妈妈皱眉:“都五点四十了,正常也该下课了,你给小乐打个电话,看看他在干什么。”
晚上要在祝岚行那里过夜,得洗个澡,衣服要带一套更换的。
内裤绝对不能忘。
上回在祝野楼那里,虽然是新的内裤,但还是有点尴尬。
还有……
鹿照远目光在衣柜里睃了一圈,觉得应该没什么了,不忘敷衍地回答下妈妈:“正常小乐也就是五点半回家,现在只迟10分钟而已,就是和同学去买下奶茶,也不止这点时间,妈你把小乐管太严了……”
鹿妈妈扫了扫鹿照远:“你要洗澡?等等再洗,热水器还没烧热。”
鹿照远:“我不洗,晚上我在同学家睡,不回来了。”
“哪个同学?”鹿妈妈才问了这一句,外头就传来开门声,接着,鹿乐成的声音响起来,“妈,我回来了。”
原本在问鹿照远的鹿妈妈立刻转身出门。
房间的门没关,于是客厅里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来。
“小乐,先喝口鸡汤,妈给你打一碗,你今天怎么比平常迟十五分钟到家?”
“我在路上和同学一起吃了点麻辣烫。”
“路旁的东西少吃点,都不卫生。”
“知道了妈,这不是同学邀我吗?……”
鹿照远压根没在意客厅里传来的零碎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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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好了衣服,塞进背包里,推开窗户往下一看,看见正守在窗台下的祝岚行。
两人是骑单车回来的,他的单车早放在了一边,祝岚行还跨着,他用脚撑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单车头,远远看去,白得几乎能够发光。
傍晚的时候,小区里来来回回很多人,路过祝岚行身旁的人似乎都要看祝岚行两眼,尤以女性看的时间更长点。
这家伙还挺招人的……
鹿照远暗想,推窗户的手不小心用力了一点,窗台“吱呀”一声,引得楼下低头的祝岚行抬起头来。
才抬头,一个布袋子从天而降。
布袋子之后,是探出窗台,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鹿照远。
祝岚行伸手一捞,接住了,再抬手,比个“OK”——拿到了,就等你。
鹿照远关了窗台,有点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在客厅的时候冲厨房里喊一声:“妈我出门了!”
“早点回来。”
“刚才和你说过了,晚上同学家睡,不回来。”
“行,别太麻烦人家。”
正惆怅着脸喝汤的鹿乐成一听,特羡慕地叫一声:“哥!”
鹿照远:“干嘛?”
鹿乐成小声说话:“回头你能不能和妈说说,别管我管得这么紧,我也14了,在外头和同学吃个麻辣烫都要报备……”
“再过两年等你上高中就好了。”
“你是认真这么想的吗?”鹿乐成盯着他。
鹿照远摸摸鼻子。
有时候觉得妈妈过于忽略他,有时候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开明。
如果非要选一种的话……还是保持原样吧。
他颇为同情的拍拍弟弟的肩,不再浪费时间,干脆利索,换鞋出门。
从鹿照远小区离开,再骑一程,两人也就到了别墅。
既然已经把人骗到了手,考试这种理由,也就被祝岚行轻轻放到了一旁。
他放下书包,先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吃点水果吧,有水蜜桃和提子,你想吃什么?”
鹿照远:“都可以。”
于是祝岚行拿出一串青提,走到水龙头前开始清洗。
鹿照远没事,也晃荡着跟了进来。
他问:“你喜欢吃提子吗?”
“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水果。”祝岚行和鹿照远聊天,“我小时候毛病多,吃什么都要剥皮,水蜜桃苹果这些的去皮也就算了,提子和花生,我也要去皮……”
鹿照远看着手里的提子。
好大一颗,翠绿翠绿的。
他试着剥了一下,有点难。
“正常情况下,我妈和我爸都不惯着我这个毛病,不过偶尔的时候,我妈也会帮我把提子和花生的皮给剥了,这时候的提子就特别美味,吃了多年也念念不忘……”
“你妈妈给你剥提子皮,是为了奖励你吗?”鹿照远打听。
祝岚行想了想:“应该不算。可能只是当时她心情好。”
才说完,一颗提子进了他的嘴里。
捏提子的手没及时收回去,还抵在唇边,祝岚行的舌头自探来的指尖上一掠而过……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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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口腔都是提子的甜,这份甜甚至染到了人的手指上。
他有点怔住,转看鹿照远。
鹿照远把被舔到的手指背在身后:“我……也心情好。”
*
夜幕降下来了。
城市里,一盏盏窗户后的灯亮起来,映出里头的一道道人影。
其中一道,正是坐在窗前复习的苗小卉。
小小的桌子上,左边放着书本,右边放着手机,她一面想要认真复习,一面又想要好好刷微博。
如此反复好几遍,她心头好累,左手皇后,右手贵妃,朕真的无法抉择……
正当口,朋友发来消息:“你看到今天的薄虞的新粮了吗?”
苗小卉差点尖叫:“我看见了,我在刷!”
“猛虎落泪。”
“啊啊啊我真的憋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谁能憋住!”
“甜!”
“真甜!”
“真的有点甜!”
两个女孩子互相激动了半天,都快腻倒在甜蜜的海洋之中,朋友思维发散:“今天祝岚行和鹿照远本来也很甜的,唉,可惜当事人自己解释是为了数学……”
苗小卉一听,目光炯炯。
“我悄悄和你说个八卦,你不要和别人说……”
“你说你说。”
“他们还是很甜的。你不知道,今天晚上祝岚行邀请鹿照远和他一起睡,说是一起复习,但我觉得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两女孩子悄悄八卦的同时,向晨已经把鹿照远抛弃他和舒云飞,同祝岚行一起回家洗按摩浴缸睡2米水床的消息散布到了他所在的每一个群中,让本来已经渐渐消弭下去的八卦再掀第二波浪潮。
而向晨毫无所觉,兀自长吁短叹:“为什么呢?明明地方那么大,为什么就不愿意让我和大飞加入他们之中呢?”
“可能是因为明明明天还有两科考试,你却只惦记着按摩浴缸和两米水床吧。”
舒云飞冒出了头来。
明面上,他将飞速流传的八卦稍稍遏制,私底下却去敲另外一个同学。
“我听说你今天抓拍到了他们走廊拥抱的照片?发我一份怎么样?”
聊天框里直接发来一张照片。
同学很好奇:“他们感情真的这么好,晚上还要一起睡?”
舒云飞:“你怎么也八卦起来了。”
“大家都在讨论,不讨论落伍了。”
这个问题,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
于是舒云飞发了个单音,一切尽在不言中。
“嘿。”
信息时代,这通八卦绕来绕去,很有即时效应地在当天晚上就绕到了老师那里。
时刻关注学校校风建设的窦兴学看了八卦半天,敲了王勇男。
“祝岚行和鹿照远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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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还没说完,王勇男已经喜气盈腮报告说:
“我知道我知道,主任你听我说,数学考卷已经批出来了,他这回进步很大!之前光知道鹿照远学习成绩厉害,没想到帮助同学也这么厉害,难怪祝岚行情难自禁拥抱庆祝……”
王勇男把祝岚行的成绩说了,那头的窦兴学听了听,当场批示:
“抱着没错,应该抱,没事多抱抱!”
只要再来几次,这成绩,不就迎头赶上了吗?
*
祝岚行和鹿照远的八卦在校内流传得轰轰烈烈,又衍生出了好多别样的版本,但当事两人,反而全没有发现。
晚上的计划是复习理综。
按照之前的情况,是两个人在桌子旁认认真真写作业一晚上。
但今天,祝岚行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冲鹿照远提议:“晚上就这么点时间,再做题没什么意义,我们看看题型,讲讲思路吧。”
鹿照远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祝岚行不动声色,继续推进:“既然不用写算,我们就不要坐餐厅了,那里不舒服,我们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吧。”
别墅客厅大,沙发当然也大,光一个贵妃位,都赶得上单人床了。
鹿照远坐上去时候,就掉入了祝岚行的陷阱。
祝岚行先蹭对方的肩膀碰着,这个姿势有点近,但鹿照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祝岚行的胆子更大了些。
他靠着沙发的脑袋向旁边挪了挪,一直挪着直到碰着鹿照远的脑袋。
这下鹿照远动了下,但祝岚行适时说话,牵扯鹿照远的注意力:“你给说说这一题,这一题我还不太理解。”
鹿照远果然停了动作,还自然向祝岚行这边侧了侧:“哪里?我看看。”
祝岚行悄然松了一口气。
亲密的接触是加点量的好办法,但靠在贵妃位上读书,就不是一个太好的主意了。
也没过多久,听鹿照远说题目的祝岚行就感觉到了些困倦。
他强精神,一路听着……
鹿照远说到一半,靠着他的人身体一歪,歪到了他身上。
“祝岚行?”
鹿照远叫了一声,但祝岚行没有回应,反而迷迷糊糊地动了两下,从斜靠变成平躺,脑袋还就枕在他的膝盖上。
“困的话……”
鹿照远突然咬住了舌头。
他想起一件事情,昨天晚上,高小默和他说的事。
祝岚行曾经被朋友背叛过。
他受了伤……伤在哪里?
鹿照远想,他望着祝岚行,睡着的人侧身躺着,露出小半张侧脸。
或许是人太过苍白的关系,每当祝岚行不言不动的时候,他就如同一具精美的瓷器。
必须轻拿轻放,小心保管,才不止使他磨损受伤。
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很短,鹿照远没有在对方身上看见很明显的伤痕……
如果伤痕不在身上,那是在……
他的手落下去,碰到了祝岚行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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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的头发轻细,但特别乌黑,像是吸收了黑夜的颜色,沉沉覆盖下来。
他轻轻地挪了片刻,正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祝岚行突然瑟缩了下。
鹿照远闪电收回手,还没装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听祝岚行喃喃出声。
“痛……别碰……”
声音从他的薄唇中漏出来,特别的轻微,几乎刚刚出现,就消融在空气中。
鹿照远才发现睡着的人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好像在睡梦中都感觉到了熟悉的疼痛。
他看了下自己刚才碰到的位置,对方的耳朵之后,浓密的头发底下。
他刚才没感觉自己有摸到什么,簇拥在一起的层叠的发也将痕迹遮盖。
但疼痛像是共感似的,因祝岚行的瑟缩和回避,突然传递到他的身上。
很疼,疼得手指都在抖。
还有……愤怒。
第五十九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到室内的时候,祝岚行就醒过来了。
他是从鹿照远颈间抬起脑袋时,还有点迷糊,可当曲起的手肘撑着的不是床板,而是鹿照远胸膛的时候,那点儿迷糊刹那便如晨间的雾,在阳光下消失无踪。
昨天晚上……
祝岚行轻轻将手从鹿照远胸膛上挪开,撑了下额头。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身体,让他意识到藏在被子底下的自己的脚,也正架在鹿照远身上。
鹿照远倒是睡得安安分分,一点雷池不越,瞅着对方平和的睡颜,全透着无辜的劲儿。
祝岚行的举动更小心了点。
越是小心在意,越能感觉出不同的东西。
比如他小腿皮肤正贴着的温热的身体。
昨天丢下来的衣服袋子,装了新的校服,新的T恤,新的内裤,唯独没有新的沙滩裤。
被子底下,祝岚行同鹿照远肌肤相亲。
17、8的少年身体里像揣了个火炉,哪怕挪开了,滚烫的感觉也长久地停留,烤炙着那一处肌理。祝岚行没有忍住,曲起腿,以指腹轻轻擦拭皮肤,擦掉鹿照远留给自己的感觉。
他掀开被子,在床沿略坐一下,随后起身进入洗手间。
到了卫生间,从镜子里看见脸颊上淡红的睡痕。祝岚行伸手碰了碰,想起了昨晚的后续。
昨天晚上又没有喝酒,他当然把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聊天到了后来,他先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没有多久,就被鹿照远推醒。
鹿照远让他上床,说最后一天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养足精神好好考试比较重要。
当时他瞥了一眼手链,上面的电量只有50%,连上午都撑不过。于是他先装走不动路,骗鹿照远扶他进睡房,再耍赖把鹿照远拖上床,要鹿照远陪他一起睡……
鹿照远开头还有点迟疑,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但他像摊开了的年糕一样粘着鹿照远,说什么也不让鹿照远走,最后总算把人给黏到了床上。
反正27年的耍赖劲,都在昨晚上用光了。
真是丢脸……
祝岚行揉着眉心。
待会要怎么见鹿照远……要怎么和鹿照远解释……解释自己有种怪癖,一犯困就心智骤降性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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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手间的门轻轻合上了,咔的一声,像是解放束缚的响声。
躺在床上装乖装睡的鹿照远猛地睁开双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长长出了一口气。
靠,只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
鹿照远心有余悸的摸摸自己乱跳的心脏。
他比祝岚行醒得早一点,醒来的时候,两人的睡姿很古怪,他的腿架在祝岚行的大腿上,祝岚行的手放在他的腰上,贴得像是在打架。
忽略抱着睡久了后身体上的一点酸疼,这个姿势完全满足了鹿照远的皮肤饥渴症需求。
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百度和自我实践,他已经基本得出结论:
皮肤饥渴不是病,发作起来要人命。
想要不发作,记得多接触。
至于成瘾性……得了,暂时管不到那么多。
鹿照远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反复回想昨天的情况,觉得自己应该没露馅,从头到尾都是祝岚行主动提出要求,他只是小小的推波助澜,假公济私……
才想着,洗手间的门又是一声咔,打开了。
鹿照远猛地转头,和从洗手间中出来的祝岚行望个正着。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祝岚行清咳一声:“你醒了?”
鹿照远喉咙也有点痒,也想咳一咳:“……嗯。”
祝岚行有点心虚,他也不知道早上醒来的那种状况,究竟是他睡着了也想着充电,还是睡相差劲也能传染,他被鹿照远给传染的结果:“昨天我睡相不太好,没有压到你吧?”
鹿照远比祝岚行更心虚:“没,别担心,我睡眠质量非常好,雷打不动。”
所以如果半夜做了什么事情,那都不是我有意的,是我无心的……
两人对着彼此,都笑起来,笑得有点假惺惺。
但为了电量,稍稍冒险还是值得的。
早上刚起床的时候,祝岚行就发现了,自己的电量居然达到了100%,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今天之内,是绝对够用了。
接下去的一天,除了考试,没有任何意外。
祝岚行把剩下的两科好好考完之后,一看电量,居然还剩25%,省点用,都足够坚持过这个晚上了。
考虑到这一段时间来,鹿照远为自己花了这么多的私人时着实不容易,祝岚行今天特意不再找理由绊着鹿照远,而是非常贴心地给鹿照远放了假,等考完试放了学,就和人分手,各自回家。
他走得快一点,没注意到自己挥手道别的时候,身后人怅然若失的模样。
*
鹿照远一路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怎么样才能和祝岚行相处得更久一些?
显而易见,他前边能和祝岚行这么要好,是因为两人有个共同的提高成绩的目的。
但这种高强度的补习,可一不可二。
尤其他感觉最近祝岚行开始融会贯通,知识点掌握得差不多了,他心里头估算着这回对方的成绩不会差——成绩不差,岂不是更没道理一天到晚补习了吗?
至于明明白天两人都一起上课了,晚上还想要继续黏在一起,恨不得做24小时连体婴这种状态对不对……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不对劲的。他罹患皮肤饥渴症以来,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变态了。
变态得都让他暂时不想什么时候能够治好这个毛病,转而开始期待这种变态是有底线的,现在这样就差不多了,千万不能更进一步,越发变态。
“哥……”
旁边传来弱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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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抬头一看,看见鹿乐成:“怎么了?”
鹿乐成推推自己的试卷:“我期中考试的卷子。”
鹿照远拿起来一看,卷面一片错,总分60分,他有点无语:“你就是真打算出国留学,这分数也不行啊!”
鹿乐成趴在鹿照远的床上唉声叹气:“别说这个,我还没想好呢。”
鹿照远漫不经心:“都初中二年级了,差不多想想了,如果你想出国的话,目标就是双语高中部,你们那个高中部一个班一半以上的人出国,老师也不是特别认真准备高考;如果不想出国呢,就考我的学校吧,我的学校大家都奔985211,比较有高考氛围……”
鹿乐成拖起被子盖住脑袋,瑟瑟发抖:“别说了别说了,太远了太远了。你先给我讲讲错题吧。”
这回鹿照远直接心不在焉:“今天没心情,下回吧。”
鹿乐成:“哈?”
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很迷惑地看着鹿照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哥,不是打游戏,是讲题目……”
但鹿照远冷酷地推开弟弟的脑袋:“就这么些知识点,平常给你讲了一二三遍,当天讲完什么都懂,明天做题什么都错,可见不是不会,是不认真听。今天我有事,你别来折磨我,折磨你老师去。”
这也太无情了吧!
鹿乐成都他喵的震惊了。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怔怔看着自己亲哥,看见鹿照远坐在电脑椅上,一脚点地,轻轻左右旋转着,手里还捧着个手机,界面一时切到音乐APP,一时又切到微信上。
鹿照远一直在发微信。
鹿乐成偷偷瞟了一眼,没看见鹿照远在说什么,倒是看到了和鹿照远对话的人的头像……还有点眼熟?
鹿乐成正思考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头像,突然间听见鹿照远连名带姓叫他:
“鹿乐成。”
鹿乐成还以为自己偷窥鹿照远手机屏幕的模样被看见了,顿时心虚气短:“什,什么?”
鹿照远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圈。
他想给祝岚行发一首英文歌,这是他最近很爱听的歌,但是他们刚刚分开还没有半小时……
“你朋友间隔多长时间联络你,你不觉得烦?”
鹿乐成顿感惊悚:这种问题,莫非……??
鹿照远问了问,没得到鹿乐成回答,又转移了目标,继续切到祝野楼的聊天界面。
短短时间,他已经给祝野楼发了一首歌,一条笑话,一则新闻。
这些都是他想要发给祝岚行的。
但是也不确定祝岚行会不会喜欢……就先找祝岚行的弟弟试试好了。
*
电脑上,嘀嘀嘀的消息提示音一直在想。
回到了家里,换了舒适衣服的祝岚行看着来自鹿照远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鹿照远为什么这么纠结……
他沉默片刻,没用祝野楼的号回复,而是开了自己的微信号,主动给鹿照远发条消息。
一首歌的链接。
他留言:“听过这个吗?我觉得超好听。”
*
鹿照远接到了两条消息,低头一看,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结合刚才的问题,鹿乐成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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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鹿乐成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恋爱了?”
鹿照远:“哈?”
鹿乐成兴奋捶床:“这一天终于到了!哥,哥哥,是你追的她还是她追的你?她长什么样,漂不漂亮,会不会踢球?是不是超级型酷?”
鹿照远满头问号,伸手摸摸鹿乐成的脑门:“没发烧啊,都说什么胡话?”
鹿乐成赶紧躲过鹿照远的手,有点急:“哎哥你瞒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已经准备好当你的挡箭牌和神助攻了,你——”
“小亮!”外头传来鹿妈妈的声音,“出来帮妈妈收个床单。”
“好,来了。”鹿照远应了一声,卷起桌上的试卷,抽了下鹿乐成的脑袋,“行了,你哥的女朋友还没出生再这个世界上呢,没事别东想西想,先想想你的成绩吧。”
他说完将手机和卷子一起丢在桌子上,自己出门收床单去了。
鹿乐成捂着脑袋。
他才不信鹿照远的敷衍。
“要不是恋爱,笑得那么荡漾干什么……”他小声嘀咕,嘀咕完毕,目光一斜,斜到了鹿照远放在桌面的手机上,伸手一摸,摸到了鹿照远的手机。
就放下那么点时间,屏幕都还没自动锁定。
鹿乐成一眼看见了鹿照远和祝野楼的聊天界面。
别说,越看这个头像,越觉得眼熟。
这和高小默是同个头像啊……
他迟疑地点了下朋友圈,没看见朋友圈,但他看见了和高小默同样的主页照片以及微信号账号码……他开了自己的手机朋友圈,找出高小默的账号,将两个账号放一起对比,完全一模一样——这不就是高小默的微信账号吗?
他有点奇怪,没来得及放下手机,门被推开,鹿照远回来了。
收完床单的鹿照远一进门,就见自己手机被弟弟拿着。
他眉头挑挑:“怎么,我说没有你还不信,要摸我手机查岗?”
鹿乐成有点不好意思,搔搔头:“没没,哥你说了我怎么敢不信……”
他将手机交还给鹿照远,又问:“对了哥,你认识高小默?”
鹿照远压根没听过这个名字:“高小默是谁?”
鹿乐成一愣:“就……你刚刚在聊天的那个黄色可达鸭头像。”
鹿照远没在意:“你认错了吧,那是祝野楼,祝岚行的弟弟——祝岚行就是上回和我一起去医院看你的哥哥,他弟弟和他长得很像。”
鹿乐成:“……???”
第六十章
事情很不对劲。
鹿乐成思前想后,哪怕鹿照远对他说他曾在家庭聚餐的时候见过祝野楼,他也确实记起那一幕,他依然没法将事情轻轻放过。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鹿乐成就盯住了高小默。
他尾随高小默进入洗手间,早早守在对方隔间门口,在隔间从里头打开,高小默抬脚准备出来的刹那,上前一步,猛地把人推进格子间里,再跟进去,顺手把门锁上。
洗手间里的众人目露惊恐。
格子间里的高小默也目露惊恐,他警惕后退,背脊都靠上格子间的塑料板,一手防备性地抓住自己的校裤松紧带:“你……你想干什么?当心我报告老师!”
鹿乐成嗤之以鼻:“还我想干什么,想干什么的是你吧。你为什么骗我哥?”
高小默一脸懵逼:“我知道你哥是谁啊我要骗你哥?”
鹿乐成冷冷望着高小默,吐出三个字:“鹿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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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
靠,记起来了,鹿乐成是鹿照远的弟弟!
高小默浑身冷汗,兀自嘴硬:
“没懂你在说什么,你让开,我要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在外头不能说,要堵在厕所里说?”
鹿乐成冷哼一声,依然挡着门不让出:“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你伪装成一个叫祝野楼的人和我哥聊天,如果不是心怀鬼胎,干嘛装别人?”
……等等,听这口风,鹿乐成知道得也有限?
没错,仔细想想,鹿乐成除了知道这一点以外,也不能再知道什么别的了!
高小默快被吓死的心又活回来了,鹿乐成冷笑,他冷笑得比他更大声:“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鹿乐成:“什么话?”
高小默以气势睥睨鹿乐成:“谁知道网络背后的是人还是狗!这个微信号是我的没错,但你怎么能确定用这个微信号的就是我?”
鹿乐成:“……”
鹿乐成都被高小默这种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搞糊涂了。
他琢磨一下:“你想说,你的微信号是别人在用?”
高小默呵呵笑。
鹿乐成又发散了下思维:“谁在用?我哥见过的那个小孩吗?他自己没有微信,不能自己和我哥聊天吗?”
高小默继续呵呵笑,机智地把对方抛来的问题抛回去:“是啊,这年头谁没有微信,需要借我的账号吗?”
鹿乐成陷入了沉思,他使劲琢磨着,心头突然一动,忍不住朝高小默凑了凑。
高小默警觉闪边,可再闪就闪上马桶了,他没办法,只要双脚不动,身体后仰,一副被人强迫了的模样:“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谁要和你动手动脚。”鹿乐成不屑道,末了压低声音,“那个,祝野楼有没有姐姐?”
“……???”
恕高小默无法跟上鹿乐成跳脱的思维。
但是仔细一想,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百分百回答鹿乐成的问题。
祝野楼是虚构的,谁知道虚构的祝野楼有没有一个虚构的姐姐?
他只好保持看似高深莫测,实则慌得一比的微笑:“这事你不知道吗?”
鹿乐成一拳捶中隔间壁,兴高采烈:“我就说我哥恋爱了,他还想骗我!那祝野楼用你的账号,是不是为了偷偷帮我哥牵线搭桥追女朋友?”
高小默:“……你全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鹿乐成又有些迷惑:“就算牵线搭桥,不能用自己的账号吗?”
高小默还能怎么说,顺着说呗,这人多好啊,自己把理由找全了:“保密,保密,事情没成之前,怎么保密都不为过!”
鹿乐成再一想,心有戚戚焉:“可能他爸妈会时不时手机查岗吧,我家就这样,美其名为避免早恋。”
高小默:“你知道就好,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我们在里头呆这么久,大家会怀疑的……”
鹿乐成一把勾住高小默的肩膀:“急什么,大家只会觉得咱俩关系好。跟我说说祝野楼的姐姐长什么样,漂亮不漂亮?哎我老觉得是她倒追我哥,没想到是我哥倒追她……”
高小默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这莫须有的姐姐长什么样,只好想想祝岚行性转版,一面开隔间门一面说:“漂亮,不是我吹,美若天仙,绝对女神!”
鹿乐成很怀疑:“真的?”
高小默:“真的!听过一句话吧?一白遮百丑。他姐姐随便往那里一站,白得能发光,夜里都不用照明灯。”
鹿乐成扑哧笑了:“还有呢?”
“还有……还有头发特别乌黑,搭在纤瘦的肩背上,光对比色就惊心动魄。”
“是不是还有个烈焰红唇?”鹿乐成颇为向往地猜测。
但高小默一想祝岚行脸上有个烈焰红唇就打寒颤,他赶紧维护“表姐”的名誉:“谁家不化妆能有烈焰红唇?她唇色和瞳色都很淡,说话做事不疾不徐,睇着人的时候特别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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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有点心头揣揣,觉得自己把“表姐”说得太硬朗了,万一鹿乐成不喜欢这一款,想拆了呢?
然而鹿乐成已经在心中疯狂鼓掌。
他顺着高小默的形容脑补成功,恨不得击节赞叹:好一对璧人!
他同高小默贴得更紧了:“我们是不是兄弟?”
高小默冷冷一笑:“不是。”
鹿乐成死皮赖脸:“你让我见下姐姐?”
夭寿啊。
哪给你大变活人去。
但这难不倒机智的高小默,他冲鹿乐成微微一笑:“……你哥让你见,我就让你见。”
*
好不容易敷衍完了鹿乐成,当天下午,高小默就利索地把事情跟祝岚行说了。
这次是机缘巧合蒙混过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兜不住,还是早说早好。
祝岚行听了也是沉默半天,跟上午的高小默一样,有种侥幸逃脱的后怕感:“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毕竟和高小默家里有点过往的纠葛,祝岚行虽然没给高小默脸色看,也不可能和他多亲近。
不打算走心,就走钱吧。
做得好给点奖励,基本操作。
高小默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岚哥你吩咐的事情嘛。要说想要的东西没有,不过……能不能拜托岚哥你一件事情?”
祝岚行:“什么事?”
高小默:“学校要开家长会了。我最近和我哥闹掰了,如果岚哥你没有事情的话,能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祝岚行愣住了。
高小默紧接着解释:“我知道岚哥你的眼睛不太方便,威廉可以陪着你出门,我就是觉得,嗯……没事多出门走走,也不那么闷吧?当然岚哥要是不方便也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祝岚行:“……我不去,你哥去吗?”
高小默:“我不打算叫他。”
祝岚行眉头皱了皱:“你们闹什么了?”
高小默:“我和他三观不合,岚哥你别问了,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
都说到这里了,祝岚行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千错万错,总归别迁怒到孩子身上。
他默了两息:“这次家长会,你们学生在吗?”
高小默:“没说让去,应该就是家长在。”
对于陌生人,祝岚行只要戴副墨镜就可以假装瞎子了,也不虞露陷,他松了口:“我知道了,我会去。”
*
实验中学家长会的举办时间在明天晚上七点。
祝岚行既然答应了人,就将事情放在了心上,他换了一身惯常的西装,戴上自己的墨镜和导盲杖,一路往高小默的班级走去。
来的路上是坐车,到了校园里,就没有车子代步了。
祝岚行手持导盲杖,慢吞吞敲击前方道路,有段时间没有这样走路了,突然用回这种方式,熟悉中犹带几分恍惚感,恍惚中,又有路过的好心人走上前来,想要帮忙。
祝岚行都委婉地拒绝了,也更有自信自己不会穿帮——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更能装瞎子的人了。
教学楼距离学校大门口不远。
祝岚行到达教室的时候,班级里还没有坐多少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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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拿盲杖的样子被人看见,很快就有家长上来问能不能帮点忙。
这回祝岚行没有拒绝,要装就装到底:“谢谢,能帮我看看高小默坐在哪里吗?”
“在第二排第三桌!”教室里眼尖的家长说了一声。
祝岚行便在人群的指引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坐稳,正收着盲杖,教室门口又走进了一个人,对方十分年轻,身材欣长,眉目凌厉中,犹带三分慵懒。
不是鹿照远,还是谁?
祝岚行目瞪口呆。
鹿照远进门时漫不经心,目光只松松朝教室里左右一扫……扫没两下,黏在了祝岚行身上。
他脚步停下,定定瞅着祝岚行一会,拐个弯,偏了轨道,一路来到祝岚行所在的位置,对同祝岚行一起坐的家长说:“不好意思,我和他认识,能和你换个位置吗?我的位置在第三组六排。”
被问到的是个中年阿姨,很爽快站起来:“好啊,既然你们认识,就坐一起吧。”
阿姨走了,鹿照远坐下。
他瞟了祝岚行身上的造型好几眼:“……墨镜很酷,西装很帅。”
祝岚行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鹿照远又说:“我是替我弟弟来开家长会的,这家伙,考差了不敢和家里说,就让我来了。”
祝岚行不知说什么。
鹿照远自顾自:“你呢?你是替谁来开家长会?”
桌上都有黏名字,他朝祝岚行所在的桌子面扫一扫。
“高小默?”鹿照远问,“他是你的什么人?”
祝岚行已觉得今天大事不好。
鹿照远一串话说了,居然还没有说完。
他背脊靠着椅子,脚尖在地上点了两点,突然低低一笑:
“祝岚行,这是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同桌?”
第六十一章
“……是。”祝岚行回答。
“和我同桌的感觉怎么样?”鹿照远语气有些轻佻。
祝岚行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人。
“嗯?”鹿照远。
祝岚行正要开口,班主任进来的,进来的是位年轻而时髦的女性,行事风风火火,刚踏上讲台,就用脆亮的嗓子开口说话:“家长们都到齐了,现在我来做这半个学期以来的总结……”
鹿照远收回了目光,似乎认真听讲。
祝岚行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在鹿照远耳旁说了句:“容易分心。”
他实话实说,鹿照远一座他身旁,他的注意力就不能集中在讲台上了。
鹿照远斜了祝岚行一眼,低哼了声。
家长会预计一个小时,但班主任只用四十分钟就大体结束,剩下的二十分钟,则是老师同学生家长的单对单交谈,这一回,不止班主任在场,连任课老师也一同出现,有针对性地解答和叮嘱家长一些他们孩子问题。
这时祝岚行已经打算离开了。
但没等他行动,年轻的班主任穿过人群来到他的身旁。
看着他这一身打扮,班主任猛吃了一惊:“先生您……”
祝岚行还没说话,旁边的鹿照远就替他说:“他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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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赶紧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鹿照远又慢悠悠替他发言:“没事,他习惯了。”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鹿照远一眼。
明明她是在和另一位家长说话,这人怎么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总不成是属刺猬的,说一句话就要扎人一下?
她拧着细眉,仔细看了鹿照远两眼,发现问题了,将脸一板,立时显出了老师的威严:“你十八岁了吗?哪个学生不敢找家长来开家长会,让你过来的?”
鹿照远:“……”
祝岚行看着鹿照远抿直了嘴唇,轮廓锋利之中带着几分僵硬。
他心里有点软,也有班主任针对鹿照远的淡淡不悦,哪怕这种不悦并不那么有道理:“这是我的朋友。”
冷淡的声音引得班主任噤了一回声。
祝岚行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很快问了高小默的情况,这也是所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时候都会问的问题:“小默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班主任这时算是找回了点正常谈话的节奏,她笑了笑:“你是小默的表哥吧,小默跟我说过这回他表哥来参加家长会。至于小默,他最近的成绩是有点问题,原本成绩能在班级里排到前十,这回直接掉出前20,虽然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但我也想问一问,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孩子的成绩……”
鹿照远双手抱胸,默不作声听祝岚行和班主任的对话。
他的目光先停留在祝岚行的侧脸上。
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遮了大半的脸,剩下暴露的那一点轮廓,似乎也在墨镜和西装的衬托下,有了迥异寻常的成熟。
……但没什么用。
鹿照远依然在见到祝岚行的第一刹那,就认出了藏在墨镜和西装下的人。
也是在认出人的当口,鹿照远想到了昨天鹿乐成的疑惑。
“哥你认识高小默?”
“高小默是谁?”
“就是和你聊天的黄色可达鸭头像……”
高小默。
鹿照远垂着眼睛,盯着胶在桌上的姓名。
薄薄的纸透着胶水的底,将一张本该平整的纸弄得崎岖凹凸,教室的光在上边晦涩的流淌,晦涩一如祝岚行藏着的秘密。
祝岚行和班主任的交谈告一段落。
这没花他多少时间,总归他也并不多了解高小默,不过顺着老师的意思,说自己会回头和高小默谈谈关于平衡家庭和学习的问题。
他们聊完了,班主任的目光就转到鹿照远身上。
她老话重提:“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祝岚行看鹿照远恍惚了一下,像是从某个专注的思索中惊醒过来:“……鹿乐成。”
班主任认得这个学生,不止认得,还连鹿乐成成绩排名都牢记在心:“班级里第45名……”
鹿照远:“……”
日常第一的学神听着这个名次,颇感脸上无光。
班主任倒是神态自若,一个班既然有好学生,那么必然也有差学生,她同样叮嘱:“鹿乐成不是个笨孩子,但是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他的成绩很飘忽,高的时候有20多名,低的时候就像现在,能掉到尾巴上去,像这样的孩子,家里如果有空,就要在旁边看着他写作业背课文,盯到孩子养成自觉了,就好了……”
弟弟不争气,鹿照远也摆不出酷脸了,特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师。”
两个伪家长听完了老师十分钟的叮咛,总算解脱了。
这时已有些家长开始离去。
祝岚行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拿起盲杖,刚刚站起,就有热心人问:
“需要帮忙吗?”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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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才说半句,手肘一重,鹿照远带着粗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先其他人一步,搀住了他。
鹿照远扯扯嘴角:“走吧,反正顺路。”
祝岚行:“……”
*
从教室离开以后,祝岚行动了动手臂,想将自己的手从鹿照远那里拿回来。
但鹿照远握得很紧,他连扯了两下,也没能撼动鹿照远的手掌。
他开了口:“可以放手了。”
鹿照远目不斜视:“你不是看不见吗?人形引导总比导盲杖好用吧?”
祝岚行不说话。
怼了这一句的鹿照远也有点后悔,也闭了嘴。
走完了楼梯就是教学楼前的空地,过了空地有一段林荫小道,小道之后,双语中学的大门若隐若现。
出了大门,两人就该分开了。
从认出祝岚行开始,鹿照远一直在等祝岚行开口。
可是直到看见离别的现在,祝岚行也在沉默,连个解释都吝于给他。
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焰席卷,熊熊燃烧着藏在底下的委屈。
鹿照远蓦然停下脚步,松开祝岚行,单手插兜,冷声质问对方:“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
祝岚行站住了。
他们的旁边是长长的走廊,长长的走廊悬着玻璃平顶,只有一轮残月的黑夜里,玻璃顶沉闷压下来,如同笼罩在祝岚行脸上的沉沉阴影。
来自鹿照远的质问并不只是他的质问。
祝岚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我是否应该说点什么?
我是否应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鹿照远?
……
“鹿照远……”祝岚行低声说,“你之前说过我不想说的可以不说,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利吗?”
他凝神注视面前的人,看见捏着他肩膀的人动了动嘴唇,“有”或者“没有”,马上就要自其中说出。
可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声音。
对方始终没有说话。
祝岚行徐徐出了一口气,他能够理解鹿照远心里的迟疑犹豫,他刚才同样如此。
至于现在,他做出了决定。
“我确实骗了你不少事情,这点我很抱歉。”祝岚行平静说,“但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告诉你的准备……”
“那你什么时候能做好准备?”鹿照远抢断他的话。
“……”
“你不回答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时候能做好准备,对吗?”
鹿照远没忍住,嘲讽地低哼了声。
夜里的光线很暗,鹿照远的眼睛却很亮,好像有光亮在其中流转,可能是远处喷泉里的水影。
“你真的打算告诉我事实吗?先是扮成别人跟踪我,接着又给我假的微信账号——你和我说的话,有那一句是真的?”
你说过我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你说过我是特殊的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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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咬着牙根,没让自己质问出口,这质问说出了口,平白就娘了起来,似乎他迫不及待要和祝岚行做好朋友似的!
“算了,”鹿照远心烦意乱,转身要走,“你不说我走了。”
祝岚行怎么也不能让鹿照远这样就走!
他赶紧拉住对方:“给我一些时间吧,我要想一想……”
手臂抬起,袖子滑下,挂在手腕上的银链在黑夜里闪烁微光。
鹿照远被拉着以后,心里憋着的火就平了一些,再转头看见银链子,又想起当时的对话,心头的火又少了些,转化成不忿——需要被祝岚行安抚的不忿。
他扯高祝岚行抓着自己的手腕,让平常总是藏在衣服里的手链彻底曝光,银链子上的天使吊坠,在空中轻轻晃动。
“这个呢?你说这个很重要,也是随口骗我的吧。”
鹿照远的嘲讽倏忽收了。
他一直盯着祝岚行,在他说了这句话的刹那,祝岚行藏在墨镜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真的。”祝岚行说,他看着鹿照远,再度告诉对方,“这条手链对我非常重要,它是天使对我的馈赠……也是我出现在你身旁的理由。”
他停顿片刻。
“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不是今天晚上,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祝岚行放开了鹿照远。
他承诺。
“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到家。”
他越过鹿照远,往前走去。
“祝岚行——”
背后传来鹿照远的声音,他没有停步。
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也好做点坦白的准备。
*
长廊里的两个人先后走了。
藏在长廊后边的一道黑影口干舌燥地蹲了下来。
残月自天上漏点光,照亮这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高飞捷。
虽说上次和高小默大吵了一架,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尽管高小默最近一直没联络他,高飞捷却始终关注着弟弟的生活,当然也知道弟弟期中考试开家长会的事情。
本来打算就算弟弟没找他来,他也主动来。
没想到才走到教室的窗户外边,就见到祝岚行坐在本该是自己的位置上,再接着,鹿照远也来了。
更没有想到……
他能听见这些话。
高飞捷的手有点抖,激动的。
虽然还是不知道祝岚行为什么回高中,眼睛又是怎么好的,但至少有一点,弄明白了。
那条手链。
高飞捷想。
那条手链,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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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双语中学家长会的第二天,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照例是早读课之前张贴在年级办公室之外,长长的一张红榜,将整个年段学生的成绩名次全都排列上去,像是排好了队列的士兵,等待随时路过的长官的检阅。
祝岚行也照例没去看榜,今天他起得迟了点,堪堪踏进教室的时候,早读课的铃都打响了,那些来得早的同学也早将排名看完,正在全班范围内议论排名,其中,就有他的总分和名次。
“祝岚行!”向晨眼尖,看见人到了就叫了起来,“快过来,成绩出来了,我帮你看了,你这回总分540,年段433名!”
祝岚行有些讶异:“才433名?”
“怎么,还不满意了?”一道声音从祝岚行背后传来,祝岚行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王勇男来了。
班主任虽然来了,教室里嘈杂的声音也没停。
绝大多数时候,王勇男的脾气都像面团,你打他他默默承受,他打你你还不痛,既然老师压不倒学生,自然就被学生压倒了。
久而久之,王勇男说得也少了,只在学生特别过分的时候才唠叨几句——至于现在,不足以让他开口,成绩才下来,让大家疯一会吧。
王勇男心情还挺好,笑呵呵看着祝岚行。
没了白卷拖后腿,他的班级平均成绩回归到了正常水准,年段第二,除实验班以外成绩最好的一个班级,还有个实验班也没有的宝,单人成绩年段第一的鹿照远。
王勇男用欣慰的眼光看了眼鹿照远,再同挪回来,继续同祝岚行说话:“饭一口一口吃,成绩一步一步来,老师和你约定的是500分,你现在已经超额完成约定了,我们再努把力,就能回归到六百分的行列,到时候就是年段排名也就上去了,有信心吗?”
祝岚行:“有。”
反正这时候,老师也不需要别的回答。
果然,王勇男越发满意:“既然你完成了承诺,那老师也实践诺言,你收收东西,和鹿照远一起坐,以后让鹿照远继续给你补课……”
“不要。”
王勇男一愣:“鹿同学?”
“我说不要。”鹿照远声音冷硬,态度明确。
还是避无可避。
从进门开始就有意识逃开鹿照远视线的祝岚行无可奈何开了口:“鹿照远……”
鹿照远挑衅地看着祝岚行,似乎在说你有本事就来咬我啊。
祝岚行注意的却是鹿照远眼睑下的一点突兀的青痕。
就他对鹿照远的了解,自从不去打工以后,鹿照远上学时候就锻炼,回家了就睡觉,十一点睡六点起,生活作息健康得让人害怕,黑眼圈这样的东西,早早和他告别了。
结果一个晚上成了这样,昨天晚上,他不会没合过眼吧?
祝岚行确实有些愧疚,原本打算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干脆转向王勇男:“老师没事,我做原来的位置挺好的。”
“既然如此……”
王勇男才开口,鹿照远的脸色唰地又阴了一个色度。
他抬起腿,重重踹了桌子,哐当的声响惊雷般炸响在教室,刹那间,乱哄哄的教室静得落针可闻。
大家齐刷刷朝鹿照远这里看来,其中还有个被桌子撞个正着,正龇牙咧嘴揉后腰的向晨:“亮哥,怎么发这么大火……”
鹿照远声音凉得能制冰:“早读课开始多久了,吵什么?你们不背单词,我还要背。”
同学们:“……”
同学们:妈的谁信啊!你英语词典都倒背如流了吧!
但鹿照远除了是学霸之外,更是校霸,在祝岚行没来之前,日常怼教导主任一点不虚,大家被这么一提醒,再度回忆起校霸的淫威,纷纷敢怒不敢言地开始被单词了。
王勇男觉得……
还挺好的。
如果鹿照远总能在学生们吵闹的时候发火就好了。
所以他也不撩鹿照远的老虎胡须,沉默地对祝岚行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了祝岚行的申请,让他们的位置保持原样之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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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离开了,祝岚行总算能坐回位置。
他才将自己的书包放下,就对上苗小卉欲言又止的眼神。
祝岚行:“怎么了?”
苗小卉迟疑问:“祝岚行,你和鹿照远……”
祝岚行神色平静:“没事,没有什么。”
谁信啊,显然有什么!
苗小卉揪然不乐。
原本以为自己发现了CP了她此刻又动摇了,觉得自己过去眼睛其实并没有瞎,这两人才好两天就又吵架,似乎也就是普通朋友的水准……
苗小卉吁出一口气,先在桌肚里按手机,把自己得到的第一手情报分享给了好朋友后,再瞅瞅祝岚行,开解同学:“其实鹿照远人很好的,虽然大家都说他是校霸,但那只是他的表象,有一回我的笔不小心掉出了窗户,我都没提,他看见了就替我捡上来的……”
祝岚行没想到苗小卉会说这些。
他怔了怔,才弯起嘴角:“我知道。”
我知道他人很好。
一道走廊之隔。
鹿照远看着窃窃私语的男女,向晨看着鹿照远。
直觉让向晨大气也不敢出。
今天的亮哥,是真的可怕。
*
试卷发下来的当天,老师也就讲讲卷子讲讲分数,一个上午没什么波澜的过去了。
等到中午放学,该去食堂的时间,祝岚行不免看了鹿照远一眼,正好看见对方睨过来的冷冷一眼。
接着鹿照远手一撑窗户,飞身出去,又从窗户走了。
祝岚行毫不意外。
他没有追上去,老老实实走了门,等到食堂的时候,周围已经坐满了人,祝岚行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独自吃完午餐后,又往操场走去。
以往这个时间,鹿照远都在操场热身准备踢球。
今天应该也不例外。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鹿照远说,说到什么程度,但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何况他也没法逃避。
到了球场,果然看见鹿照远,除了鹿照远外,还有两块不翼而飞的球场休息区顶棚。
现在,鹿照远正和一众足球队员站在休息区中,仰头望着空荡荡的天空。
鹿照远:“怎么回事?”
舒云飞获得消息的渠道比较广,闻言说:“好像是顶棚年久失修,漏洞了,学校趁着天气还好,把顶棚拆了拿去补补再装上来。”
鹿照远看着似阴非阴的天空,持保留意见。
“行了,”鹿照远,“别围在这里,踢球吧。”
才说完,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祝岚行。
他才恢复没多久的脸色又像天空一样阴郁了起来:“我们足球队训练,一个外人老来看干什么?去个人,赶走他。”
他说着,目光看向舒云飞。
但舒云飞早机智地抱住了球门柱装树懒,望天望地就是不望鹿照远。
向晨立时跳出来:“我去我去!”
新晋上位的小弟被老大讨厌了,岂不意味着自己即将复宠?
他还挺兴奋的,一抬脚,立刻往祝岚行的位置走去,但就在经过球门旁时,被斜刺里插出来的一只脚绊了个屁股朝天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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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向晨当场骂出声,呸呸两口把吃进嘴里的草叶吐出来。
“舒云飞你有病吧,没事绊我干什么?”
“什么我绊你,明明是你踩到我的脚。”
舒云飞回嘴,望着向晨的眼里,全是怜悯的光,他以眼神无声暗示:。
兄弟我是在救你。
我刚刚得到情报,亮哥和祝岚行吵架了,他们吵架你还敢上去?当心回头被混合双打里外无光啊。
“行了行了。”鹿照远心烦意乱,觉得身旁这伙人没一个靠谱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
一想到要走上前去,要接近祝岚行,他的皮肤就痒了起来。
就想要更加凑上前,让祝岚行碰一碰,摸一摸……
艹!
有这毛病,还怎么冷战?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祝岚行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我也有事情瞒着他……
勉强……勉强来说,他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鹿照远已经开始主动为祝岚行找借口了。
“亮哥等等。”从地上爬起来的向晨又发言了,“祝岚行好像自己走了。”
鹿照远回过神来,朝前方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祝岚行又往远处走了走,从原本足球场场边,走到了篮球场场边,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跑来他们的地盘了。
向晨挺乐呵:“是不是看我们冲他指指点点知道我们不欢迎他?这家伙还挺有眼色的嘛。”
话才落,后脑勺就被重重拍了下。
向晨“嗷”一声抱住脑袋,迷惑又无辜地看着收回打人的手的鹿照远:“亮哥?”
鹿照远的脸已经能刮霜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用上十分之一在踢球上你就不会射门老飞了。”
向晨:“……???”
他向舒云飞寻求帮助:“亮哥今天到了每月的那个时期了吧?看这阴阳怪气的!”
舒云飞冷笑一声,小声指点迷津:“我劝你别管他和祝岚行间的事情,不然他还能更阴阳怪气。看看,这不就是……”
不就是小情侣吵架之后女方让男方滚,结果男方真的滚了之后女方的神态吗?
……不行不行,罪过罪过,我到底在想什么。
舒云飞悚然一惊,打个哆嗦,心头连划十字架。
祝岚行已经走了,鹿照远没法再说什么,干脆开始热身。
但他内心还是很不痛快,并把这种不痛快变成了全队球员的痛苦——他带领全队,热身长跑一千米。
一路长跑,一路哀嚎,哀嚎到半途,天空凑热闹似地跟着打了个响雷。
继而,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后落下来。
操场上发生了短暂的骚动,几声“下雨”的吆喝响起来,鹿照远立刻掉头,带着球队直接跑到教学楼底下躲雨。
踢足球的脚程快,冲入教学楼下时,周围还没什么人,但外头的雨已经织成了帘幕,将操场罩了个云山雾海,众人干脆站在楼底下,望着一个个手捂脑袋从雨帘里冲进来的人,还有种站在自家屋檐下看别家漏雨的快感。
站了好一会,操场里的人基本跑出来了,只有雨水依然哗啦啦下。
就在众人打算回教室的时候,鹿照远左右看了看,突然拧眉:“祝岚行呢?”
向晨随口回答:“没看见,可能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吧。”
鹿照远:“他就在篮球场旁边,这里是最近的遮雨处,还能从哪个方向走。”
向晨:“那也和我们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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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完,鹿照远已经操起外套,遮在脑袋上,一头冲进大雨里。
向晨目瞪口呆:“这???”
舒云飞翻了个白眼:“别管他。”
床头吵架床尾和,就只有你这憨批发现不了!
*
这场雨意外的大,一下子就把世界变成了银白色。
祝岚行站在沁凉的雨幕中,耳边全是哗啦啦的水声,这不吝于一种别样的寂静,直到其中突然冒出了快速跑步的声音。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鹿照远如同一抹再灵动不过的色彩,悍然撞破这寡淡的世界。
鹿照远也看见了祝岚行。
操场上乱哄哄的人早被大雨冲消了,只有祝岚行,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他手里撑着把透明的伞,雨水如同珠帘,将他笼罩其中。
鹿照远先松了一口气,转念才感觉到尴尬。
他为了找人顶着外套就跑出来了,现在全身湿透,结果人好好撑着伞站在雨中,一副情调十足的模样,保不定真是在享受看雨的快乐。
鹿照远默不作声,转头离去。
祝岚行叫住了他:“鹿照远,等我一下。”
“等你敢什么?我不是来找你的。”鹿照远嘴硬。
“但我在等你。”祝岚行声音轻飘飘的,却精准的穿透雨幕,落在鹿照远心口,“我等到了。”
鹿照远脚步变得缓了。
祝岚行正好紧走两步,一斜雨伞。
透明的伞截断了自天降落的雨水,鹿照远举在头顶的手被祝岚行拉下,握住。
鹿照远的掌心牵着心脏,接连跳动两下。
“我确实骗了你不少事情。”祝岚行牢牢握住,赶紧说话,“但我并没有打算永远骗你,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就一点点。”
他再度恳求:
“等我一下,好不好?”
“……”鹿照远默了半天,点点头,同意了,还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手指有点冰。”
“那你给我暖暖?”祝岚行开玩笑。
鹿照远反扣住祝岚行的手,扯到面前,有点别扭,但很认真地长长呵了一口气。
呼吸遇冷,凝成白雾,笼罩祝岚行的手。
真的挺暖的。
第六十三章
两人自操场上回的教室的时候,各自湿了半边身体。窗外的雨下得越发大了,鹿照远的脸色却云销雨霁,整个人都恢复了明朗。
向晨窥了半天:“亮哥……”
鹿照远耐心:“怎么?”
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向晨不由自主:“刚才操场上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鹿照远觉得向晨越发莫名其妙了:“操场上能发生什么好事?裤腿被雨水淋湿的好事吗?”
他说着,脱下外套,抖了抖身上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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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城市的冬天,总有些似冷非冷之意,气温回暖的时候,T恤加上校服足以,今天本来是这种天气,但突降一场大雨,一场大雨一场寒,此刻坐在窗户边,哪怕关了窗子,也能感觉丝丝凉意透着缝隙渗进来。
鹿照远脱了衣服,感觉有点冷,再朝旁边看一眼,发现祝岚行也没穿多少。
只是人显然比他更有些形象包袱,哪怕衣服湿了,也并没有脱下来晾晾干的意思。
他沉吟了下,起身往办公室走去。
中午的办公室里也是有些老师的,隐隐约约的笑声自里头传来,像是老师们坐在一起三两交流,释放着不能在学生面前表露出来的八卦之心。
鹿照远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王勇男第一个看见。
自己班的学生自己在意,他张口就说:“怎么还脱校服了,穿个短袖不冷吗?”
鹿照远:“冷。校服湿了来找老师借吹风机。”
别说,老师办公室还真有这个。
鹿照远从英语老师手里接过吹风机,再回到班级,就冲祝岚行扬了扬:“把外套脱了,一起来吹吹吧。”
祝岚行有点诧异:“你从哪里找来的?”
“老师办公室。”鹿照远,“缺什么的时候去办公室问问,八成有惊喜。”
墙壁上有插头,正好就在鹿照远的座位旁边,祝岚行脱了校服,将湿了的部分平铺在鹿照远的桌子上,又把鹿照远随意丢在桌子上的校服拿过来,照样整理平铺好,和自己的衣服排排列队。
这时鹿照远也插好吹风机的插头了。他一起身,正好看见祝岚行的胸口处的皮肤。
祝岚行今天穿了件黑色针织衫,低胸V领的,黑色的边印在白透的皮肤上,两色一样醒目。
鹿照远挪开眼睛。
……
片刻后又挪回去,再瞄一眼。
……
嗯,祝岚行确实适合黑色的衣服。
嗡嗡的吹风机声掩盖了角落的窃窃私语。
苗小卉和她的好朋友站在窗户外边,喝着刚刚叫外卖叫来的奶茶,两个人四只眼睛,全望着吹个衣服也要交头接耳的祝岚行与鹿照远。
她朋友:“你早上不是还说他们吵架了?”
苗小卉:“他们是吵架了!”
她朋友朝前努努嘴:“喽,你看……”
苗小卉欲哭无泪,甚至想骂这对狗男男:“我也不知道啊!”
吹风机的风力还是很大的,差不多五分钟后,祝岚行将两件衣服拿起来,挨个摸一遍:“应该可以了,你感觉一下?”
鹿照远并不想感觉,干一点湿一点又怎么样呢?
他状似眼尖:“你针织衫肩膀的位置是不是有点湿?我看颜色比别的地方更重一点。”
祝岚行:“有吗?”
鹿照远抬起手,自自然然摸上一把:“好像有点湿,我给你吹吹吧。”
他将吹风机对准祝岚行肩膀的位置吹了两分钟,吹完再摸摸,这回更大胆一点,摸肩膀的同时摸摸脖颈。他注意到祝岚行的脖颈有细小的疙瘩,应该是受冷之后的应激反应,不由轻轻揉了揉,把那片疙瘩揉掉:“好了,干了。”
祝岚行轻微侧了下脖子,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
他辨认了下两人的校服,将鹿照远的放在桌上,拿了自己的回到座位。
原本还想和祝岚行说说话的鹿照远一呆:“祝岚行——”
祝岚行转了头:“嗯?”
鹿照远欲言又止,想让对方坐到自己这里,又想起早上他才拒绝了老师调座位的要求……
如果是平时,祝岚行一定能够发现鹿照远的犹豫,但现在他自己也一脑门纠结,见鹿照远没再说什么,也就坐回位置,继续想着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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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怏怏不乐,沉着张脸,把吹风机还回去了。
还吹风机的时候,他长久凝视着王勇男,在想自己要不要提出换座位的要求。
王勇男:“……?”
他不觉摸摸脸颊。
“老师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鹿照远还是没能当天就自我打脸,沉着脸又走了。
见学生走了,收起吹风机的英语老师才开口:“怎么来回一趟,这孩子又不高兴了?”
“谁知道呢。”王勇男感慨,“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心思能绕出七八十个弯,你永远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鹿照远走了再回来,刚刚晴朗的脸色再被乌云环绕。
脸色微阴的他时不时看着祝岚行,看一眼,更阴一些。
他偷看祝岚行的时候,苗小卉也在偷看他。
她看来看去,刚才还觉得两个人可能有什么的她,现在又觉得……没有嘛,这两人依然在吵架啊!看鹿照远这脸色,只要再给他一个火苗,他就能当场爆炸的!我们要正直,不能猥琐,不能看两个男的正常交往就觉得他们在搞GAY!
她拿出手机,偷偷发消息,把刚才的发现再度输送给自己的好朋友。
好朋友:“小花苗。”
苗小卉:“?”
好朋友:“你别叫小花苗了,叫墙头草吧,风一吹你就倒,他们还没怎么样,你已经左右倒了八百回。”
苗小卉:“……”
气哭!
*
祝岚行是在水库和威廉见面的。
冬天垂钓的人少,偌大的水库一眼望去,只有森寒似冰的水面和密密匝匝的弯曲枝桠,天地像是罩了层灰布,看哪儿,都是萧瑟的灰雾。
“鹿照远约我明天出去玩。”
祝岚行对身旁的威廉说,他甩了钓竿,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噗通落入水面,溅出两圈涟漪,如同正泛在祝岚行心头的波澜。
“他应该是想要和我摊牌。”
说是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如今也过去三天了。
总该有个结论,无论是说还是不说,又或者说到哪里。
威廉思索片刻:“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找你来了。”祝岚行说,“给我点建议吧,威廉。”
“那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他吧。”
祝岚行的手顿了顿,目光偏转,从湖面挪到威廉的脸上。
“为什么?我记得上次去德国,你还担心我暴露,不赞同我将事情告诉鹿照远。”
“我确实改变了想法。”威廉坦诚说,“岚行少爷,你们才相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未来如果情况不发生改变,你们还要相处三十年以上。从长远考虑,我们不能将鹿照远排除在合作关系之外,那反而会平白制造许多不稳定状况。”
“合作关系?”祝岚行重复一遍。
“或者说,一个好朋友。岚行少爷……”威廉看着祝岚行,他很早以前就在这个家庭中,知道几乎发生在祝岚行身上的一切事情,“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您应该再度尝试着去信任一个人。”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祝岚行说。
“除我以外的同龄人。”
“鹿照远和我并不是同龄人。”祝岚行反驳,但沉默两息之后,他又轻声自语,“不过,你说得对。”
无论从什么方向考量,这个秘密都到了该公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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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明白鹿照远并不会像过去的朋友那样背叛他。
他之所以百般犹豫,也许只是创伤之后的软弱。
这种恶果,不应该由鹿照远来承担。
应该怎么做,他的内心比他的理智更早得出结论,否则他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这个曾经救了鹿照远的地方。
“我明天会把事情告诉鹿照远,威廉,谢谢你。”
“为您效劳。”威廉欠身。
*
第二天是周日,祝岚行和鹿照远在电玩城里碰面,当然还有向晨和舒云飞。
不过电玩城这么大,才碰面向晨和舒云飞就不知道钻哪里去了,鹿照远问祝岚行:“想喝点什么吗?”
“都可以。”他一抬眼望见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吧。”
“我去买,你等等。”鹿照远说,小跑穿过马路,去对面买了两杯咖啡后回来,递给祝岚行一杯,“卡布奇诺,你好像爱喝比较甜一点的咖啡。”
“确实。”祝岚行笑笑,低头喝了一口。
等温热的液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下定决心。
“鹿照远,我有事……”
“我也有事想和你说。”
先开口说话的祝岚行被鹿照远抢了话头。
鹿照远将杯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垂着眼皮,这几天他看着祝岚行,看对方如同往常一样和自己在一起,却总是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他知道是因为什么,因此慢慢感觉到了点不是滋味。
如果不探究这个秘密能让祝岚行恢复正常……
鹿照远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做下了不探究的决定。
归根到底,他在意的并不是祝岚行的秘密,他在意的,只是祝岚行对自己的态度吧。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别说,谁还没点秘密呢,你有我也有。”
“……你有什么秘密?”祝岚行不免好奇。
鹿照远撩了祝岚行一眼,勾起嘴角:“等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祝岚行:“真的?”
鹿照远:“放心吧,骗谁也不骗你。”
祝岚行浅浅笑了:“那你恐怕保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他还是有点紧张,于是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们站在电玩城的门口,这是市中心,周围到处都是人,祝岚行喝咖啡的时候,正好有一波人从里头出来,其中一个穿着连帽衫的人,自祝岚行身旁挤过去。
连帽衫悄悄曲起肘。
刀片藏在指尖,照手腕轻轻一划。
啪沙。
目标落入掌中。
连帽衫一拢手掌,带着雇主要的手链,挤入人群,快速消失。
“我要告诉你的秘密可能有点神奇,你听了不要被吓到……”
祝岚行笑着,才开了口,就感觉视线模糊,光线昏暗。
视线模糊、光线昏暗?
他迟疑地抬起手,在眼前轻轻一晃。
眼里有光的最后一刹,他看见空空如也的手腕,和鹿照远疑惑夹杂紧张的面容。
心动满格_201
“祝岚行?”
第六十四章
一张一合的眨眼之间,眼里的最后一点亮光如同风里的烛火一样湮灭无踪。
偏偏这时候,鹿照远还催促他:“祝岚行,你怎么了?”
祝岚行陡然慌乱起来。
内心越慌乱,他的外表越镇定,他牵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刚才有点头晕。”
手链不在了,眼睛看不见,我发生变化了吗?
他脑海接连闪过这些念头。
但除了眼睛,他没有感觉到身体状态的改变,这让他稍稍安心,进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消失的手链上。
是被衣服勾掉了吗?
他的手指在袖口和手肘处摸了一遍,但是没有,没有任何手链的痕迹。
或者是掉地上了?如果掉地上的话,应该就掉在我的脚边。
祝岚行再想,他蹲下身,指头并着手掌,在双脚周围的地面摸索……然而才碰两下,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鹿照远急怒的声音响起来:
“还说没什么,你怎么突然蹲下来了,你是不是头晕?祝岚行,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
祝岚行停了下来。
眼前还是漆黑的。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他慢慢镇定了,总归黑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出事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掩饰,但第一反应并不代表是最正确的反应。
也许这是天意。
祝岚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循着鹿照远的声音,抬起眼睛。
正常人和瞎子的双眼是不一样的。
他定定望了鹿照远片刻,果然听见鹿照远迷惑的声音:
“岚行,你的眼睛……”
“我看不见。”祝岚行直截了当告诉鹿照远。
鹿照远反应了一下:“你,你的眼睛出事了?你等等,我叫救护车!”
“不用。”祝岚行握住鹿照远的手,“刚才我们说到了我的秘密……”
他没说完就被鹿照远严厉打断:“现在还管什么秘密不秘密,我们去医院!”
“鹿照远。”祝岚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他抬起手,准确的碰到鹿照远的脸颊,安抚着轻轻摸了摸,“别着急,先听我说,好吗?”
他的手掌感觉到鹿照远脸颊上的颤抖。
很细,很快。
他还能听见对方用力呼吸的声音……随后,鹿照远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沙哑:
“好,你说。”
“我的眼睛看不见七年了,直到戴上你之前见过的那条天使手链,我才复明。”
“……天使手链和复明?”
祝岚行能够明白鹿照远的迷惑,他选择后边再细细解释:
“你帮我找找,看那条手链是不是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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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鹿照远心头充斥着浓浓的迷惑,他依然选择相信祝岚行,依照祝岚行所说的,在地上找了一圈:“没有,我没有看见,你确定出门的时候戴上手链了吗?要不要沿着来时的路找找或者回家看看,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先去医院——”
“不用。”祝岚行声音很轻。
这时候的他反而比鹿照远冷静的多。
因为在这个时刻,他已经排除了意外的成分,他明确的意识到:
过往的某些事情重演了。
“不过你说得对,”祝岚行说,“我应该先回家,免得再发生别的意外,帮我叫车好吗?我们去别墅。”
鹿照远还犹豫:“可是你的眼睛……”
“听我的。”祝岚行不容置疑地冷声说话,打断鹿照远一而三再而三的迟疑,说完他就站起来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等到了别墅,比较安全了,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好。”鹿照远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迅速发出订单。
订单一秒被接,接单的车子距离他们所在地三分钟。
他紧紧握着祝岚行的手,将情况告诉对方:“三分钟后车子就来了。”
祝岚行微微点头,可仅仅几秒钟后,他的下颚就紧绷了。
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很熟悉的变化……他往常缺乏电量时候的变化。
如果是从17岁变成27岁,还好,只是身高和面容的些微转变,周围的人甚至不会注意,但万一……万一不是呢?
祝岚行抓着鹿照远的手掌收紧了。
对方像是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一忽儿就反手将他牢牢握住。
接着,鹿照远的声音响在他耳旁,悄悄的,但无比关切:“不舒服吗?”
祝岚行忽然很庆幸。
还有他决定将秘密告诉鹿照远。
还好这时候,鹿照远就在他身旁。
“来不及了,”祝岚行说,“先带我去没人的地方……先带我去厕所。”
“厕所?”
鹿照远一声疑问,但今天的疑问足够多了,也不差现在这一个,他能判断出祝岚行确实着急,当机立断把祝岚行扶到了身后商场里头的厕所。
男厕所一向人少,他们进去的时候运气更好,偌大的厕所一个人也没有。
祝岚行进了隔间,关上门,闭上眼睛,感觉身体上逐步的变化。
好像是一瞬间,也有可能过了很多个瞬间。
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黑得,但他能够感觉到……鞋子变大了,衣物松松垮垮。
他……并没有变回27岁。
他变小了。
似乎变得很小。
他摸索着自己的手和脚,又通过隔间门把手衡量了自己的身高。
门把手一米一,他比门把手矮一线。
大概一米。
他测出了此刻身高。
一米高,四岁?
这时隔间门被轻轻叩响。
鹿照远犹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岚行?你还好吗?”
祝岚行:“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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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这么说。
于是他改了口:“可能不太好,但不用太担心,这不是第一次……我把门打开,你保持冷静好吗?”
说实话,鹿照远有些紧张。
哪怕是前往德国试训,他都没有这样紧张。
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没关系,就算你其实是美人鱼,缺水了就会变出鱼尾巴,我也不会尖叫的。对了,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怎么变脆了?”
祝岚行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先问:“外头有人吗?”
鹿照远:“没有。”
于是祝岚行开了门。
他在黑暗中等待着,他听见鹿照远踏入隔间的脚步声,也听见鹿照远背脊猛地撞上隔间板的碰撞声,像一道压抑至极的尖叫。
但这时,祝岚行反而从容又镇定,事实胜于解释。
他相信鹿照远见了这一幕,就不会再怀疑他说的话了。
他告诉鹿照远:“天使手链让我复明的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后遗症。你之前在咖啡厅见到的险些被拐卖的小孩,还有祝野楼……其实都是我,你之前对我的那些‘我为什么要骗你’的疑问,也都有解答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转学到实验中学,为什么会在最开始像跟踪狂一样接近你……因为只有接近你,我才能保持光明,并且不随时变身。”
鹿照远失了声。
“鹿照远,”祝岚行声音平稳,“手链是天使的馈赠,而你,就是我的光明。”
一段很漫长的沉默。
“还,还有吗?”鹿照远气息不稳。
“还有。”
虽然看不见,祝岚行依然望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得麻烦你给我找点小孩的衣服了……”
第六十五章
舒云飞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正在舞蹈垫上骚气跳舞的他一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向晨。
“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亮哥有点奇怪?”向晨若有所思。
你终于发现亮哥奇怪了吗?舒云飞看着向晨心忖。那你也是蛮厉害的……
“亮哥没事干嘛进童装店买童装?买就买了,干什么还一副鬼鬼祟祟的鬼子进村样,你看销售都快被亮哥给吓到了。”
“你也知道亮哥和祝岚行的事情了?”
向晨和舒云飞的话同时响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说完了才发现鸡同鸭讲。
向晨奇道:“这关祝岚行什么事?祝岚行现在又不在。”
“没事,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舒云飞面无表情,顺着向晨说的童装店看上一眼,也产生了同样的迷惑,“你说得没错,亮哥这走一步左右看三下的样子,真的好鬼祟……”
他们对望一眼。
跟上!
*
鹿照远买好了衣服,闪身进洗手间。
洗手间里有个正在洗手的男士,这其实和鹿照远没什么关系,但鹿照远一想到祝岚行的秘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就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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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瞪着洗手的人,直到把人盯得连擦手都顾不上地匆匆离去,才再闪到祝岚行所在的格子间前。
“是我。”鹿照远低声说。
“嗯。”祝岚行的声音也响起来。
隔间开了一道口,大小刚好容纳他的袋子进去。
袋子进去了,门又关上了,只有祝岚行的声音,依然从不太看得见的缝隙里传出来:
“我觉得……”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鹿照远警觉起来。
“我觉得,”祝岚行低笑一声,“我们现在就像地下党在接头。”
“……”鹿照远有点气,也有点想笑,他僵直的肩颈一松懈,脑袋就磕在门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对此祝岚行不疾不徐:“现在的情况是有些特殊,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徒劳紧张就毫无意义,何况我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你怀疑……”鹿照远猛然醒神,“你怀疑手链不是单纯遗失,是被人偷窃,偷窃者是——”
“暂且不说。”祝岚行声音平静,“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妄下结论。我现在很希望这是一场预谋,如果真是,那手链不过暂且寄存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对比最坏的结果,这个稍好一些的结果是不是变得容易接受了一点?何况还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什么更好的结果?”鹿照远奇道。
“我们心意相通了。”祝岚行说。
鹿照远的脸突然热了。
他结结巴巴:“什,什么……”
“我把事情都说了,你也全部都接受了,不是心意相通还是什么?”
祝岚行笑道,声音落下,隔间的门也打开,换好了衣服的人从中走出来。
实话实说,鹿照远还是有一丝恍惚。
一开始是恍惚这种变大变小瞎眼又复明的脱离科学的情况,现在恍惚里又添加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看着妥帖的整理好自己身上衣服,甚至将掉落下来的衣服也挨个折叠好,全数放入服装袋中的祝岚行,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
祝岚行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
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依然……依然能够解决几乎所有事情。
“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鹿照远低语,他在对自己说话,但这句话却被祝岚行听见了。
“还有很多。”祝岚行向前伸手,碰到鹿照远的衣服,他才轻轻拽住,手掌就被鹿照远握住了,鹿照远的手掌有着比常人更高一线的体温,而他的体温比正常人稍低一些,因而握着鹿照远手的时候,他总会获得更多的契合的感觉,“至少我没办法一个人准确的走到外头的街上叫车……”
“我们现在去叫车。”鹿照远果断说。
他拿起地上的衣服袋子,牵着祝岚行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孩子一眼。
祝岚行:“怎么了?”
鹿照远:“你这样不太好走,我们换个方式。”
祝岚行其实觉得还好,但鹿照远没有个他表达的机会,他在鹿照远声音落下的当口,双足悬空,整个人都被鹿照远的怀中。
祝岚行措不及防:“鹿照远——”
鹿照远此时满意了:“就这样。”
他快步向前,推开洗手间的门,才往外头走了一步,左右立刻跳出两道人影。
“抓到你了偷孩贼!”
“看你往哪跑把孩子放下!”
鹿照远心脏都差点被吓停摆,差点想要踢飞挡在面前的两个人夺路而逃,还是怀中的祝岚行准确地辨出声音,及时出声:
“是向晨他们。”
最后关头,鹿照远奔着面前两人去的腿踢到旁边的垃圾桶,把垃圾桶整个踢飞撞到墙上,哐当巨响中,他怒不可遏:“向晨,舒云飞,你们想找死就直接从商场楼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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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料到一个小玩笑闹成这样,看着鹿照远生气的样子,都有点讪讪:“亮哥,别介啊,我们就开个小玩笑,都是你之前跑去童装店买衣服闹的……”
舒云飞比较机灵,先跑去把垃圾桶捡起来扶正了。
向晨也不遑多让,立刻来到鹿照远身旁,狗腿的拿起鹿照远手上的衣服袋子:“这东西怎么劳动亮哥,亮哥你还抱着小孩呢,我来我来——”
祝岚行又暗暗扯扯鹿照远的衣服。
鹿照远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稳了稳心神,没好气说:“不用了,这点东西还累不到我。”
向晨倒是想把衣服袋子抢过来,但是他的战斗力和鹿照远不是一回事,只好悻悻然作罢,顺势抬手,一掐孩子嫩嫩的脸:“这是谁家的小孩,亮哥你从哪里找来的?”
这下动作超快。
别说看不见的祝岚行了,就是一直望着向晨的鹿照远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
祝岚行对自己小孩子的外貌无可奈何,只能转转头,将脸埋入鹿照远的脖子,以抵御向晨的碰触。
鹿照远本来是要生气的,但火还没发,就感觉到细软的发丝连着祝岚行温凉的皮肤一起贴上来。
这刹那,鹿照远看着向晨的眼神分外奇异。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向晨掐祝岚行的脸是坏事,但祝岚行因此将脸埋入我的脖子又未尝不是件好事……
向晨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亮哥?”
鹿照远回过神来,铁面无私打掉向晨的手:“有事说事,动手动脚干什么?你有多动症吗?这是……这是我的亲戚。”
“你的亲戚?”
向晨和舒云飞彼此望望,异口同声:
“你当我们眼瞎吗?他不就是缩小版的祝岚行吗?”
祝岚行:“……”
鹿照远:“……”
鹿照远开始觉得,今天因为害怕和祝岚行单独相处尴尬而找向晨和舒云飞一起出来,实在是个再错误不过的决定,他木着脸:
“这都被你们发现了……你们继续玩吧,我要先走一步。”
向晨舒云飞:“大家一起来就一起走,亮哥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鹿照远嘴角抽了下,张口就要拒绝。
但这时候,祝岚行出声了:“我哥临时有事,拜托鹿哥哥要送我回家。”
鹿照远心头一荡,也不知道自己在荡什么。
他凝神注视祝岚行白嫩嫩纯洁可爱的小脸。
有点想像向晨那样掐一把,又觉得不太好,不过祝岚行的眼睛暂时看不见,如果能够把锅甩到向晨身上……
鹿照远一阵摇摆,错失了出手的好机会,只能带着点遗憾继续想:
不过小小的祝岚行这样叫自己,还……还怪可爱的,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可爱了。
向晨切了声:“哪里可爱了,和祝岚行一样看着就拽拽的。”
……靠。
鹿照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可爱”这个词说出了口,他有点不敢看祝岚行的表情,悄摸摸掐了下大腿提醒自己正常点,顺便暗暗瞪了眼向晨!
向晨没注意,还兴致勃勃:“我就说怎么没见到祝岚行!回别墅是吧?大飞我们一起回去打游戏吧。”
舒云飞也十分赞成:“正好之前去都是学习,还没用过他家的设备。”
鹿照远凉凉瞟了这两个人,往旁边挪两步,和祝岚行小声对话。
“真要带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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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他们去吧,别墅那么大,不会出事的。”祝岚行有自己的考量,“不带他们去,他们可能尾随我们,到时候反而容易超出我们的掌握。”
鹿照远喜欢祝岚行用我们两个字。
他点点头,不再反对,招呼向晨和舒云飞:“要走就走,出去打车了。”
两人:“好好好!”
*
一趟车程将近半个小时。
等平平安安回到别墅,无论是祝岚行还是鹿照远,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祝岚行依然埋首在鹿照远脖颈间,一路下来,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姿势了,这个姿势足够亲密,哪怕周围围着其他人,他也能够不惊动他人地悄悄将话递到鹿照远耳朵旁。
此刻他依然细声开口:
“游戏影音室在负一层,让他们去负一层,我们上三楼。”
鹿照远将祝岚行的意思转述,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向晨和舒云飞显然一点也不想和小鬼在一起,一听楼下能玩游戏看电影,就快快乐乐地去了,还招呼鹿照远:“亮哥你把小鬼放好后就下来,我们给你留座位。”
鹿照远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抱着祝岚行往上走。
进了卧室,祝岚行推推鹿照远的胸膛,从对方怀抱中下来了。
他问鹿照远:“我和你说的关于手链的事情,你有告诉过别的人吗?”
祝岚行离开怀抱带来的一点失落自鹿照远心头溜过。
鹿照远正色说:“没有,这种事我为什么会告诉别人……”
他才说完,突然想到一件事,眉头就拧起来。
“等等,我没有告诉别人,但我告诉了祝野楼,祝野楼就是你吧?”
“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高小默。”祝岚行坦白,“为了不让你发现端倪,我找高小默借了账号,有时候你觉得回答语气比较活泼的,就是高小默在同你说话。”
“……哦。”鹿照远不期然间又得知了一个真相,嘴角抽了抽,“难为你了。”
“既然不是你那边泄露,那就是高小默这边的事情了。”祝岚行微垂着双目,“你查查你和高小默聊起手链的时间,再问问高小默是什么时候和他哥哥吵架的。”
鹿照远立刻知道了祝岚行的怀疑对象,在发消息问之前,他不免提一句:“这样问是不是太精确了一点?”
祝岚行嘴角露出一丝冰凉微笑。
“没关系,你问问,会有结果的。”
鹿照远依言照办。
高小默的消息回得很快,鹿照远将对方的回复念给祝岚行听:
“吵架?就是你和我提手链的当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哥很晚过来找我,我和我哥大吵了一架。”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这下不用祝岚行再分析,鹿照远已经明白了。
“这孙子……”他低头一会,再抬头,几乎没有迟疑说,“我去把东西抢回来。”
祝岚行沉吟着。
眼前一片漆黑,他在判断着什么……片刻后,他突然向前一步,凑到鹿照远面前,抬起手,准确地拦在了鹿照远的大腿旁。
措不及防间,鹿照远差点掐到祝岚行的手。
他赶紧将手指拿开:“干什么——”
祝岚行:“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难以接受了点……但别掐自己了,不痛吗?”
这下鹿照远真的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祝岚行:“我怎么知道?”
他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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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呆久了,人有时候会拥有一些额外类似蝙蝠的技能……”
话到一半,祝岚行突然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
鹿照远正尴尬,小声和祝岚行打商量:“好了,我不掐自己了,你把手从我大腿上挪开吧,这个姿势有点……”
不等鹿照远说完,祝岚行直接扑到鹿照远怀中。
鹿照远的舌头立刻被猫叼走了,直到祝岚行抑制着急促的呼吸的声音响起来。
“我的身体,好像又要发生变化了……”
“什么?”鹿照远蒙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手链被带走的后遗症。”祝岚行努力解释,这时候了也不忘附带一个小玩笑,“希望这回不要变成婴儿……”
他的话没落两秒,门外又传来一道大嗓门。
向晨在叫鹿照远:“亮哥?亮哥你在哪里?我们找到一个能三个人一起玩的游戏了,亮哥你人呢——”
门板外,遥遥的声音越来越近。
鹿照远抱着祝岚行,浑身僵硬,油然生起偷情要被发现般的紧张感。
第六十六章
……不是,我在乱想些什么!
好好的怎么能用偷情来形容我和祝岚行?语文老师还没死呢,再这样下去就算死了棺材板也会按不住的。
鹿照远嘀咕两句,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祝岚行身上,这一看立刻看出了问题来:
祝岚行的身体正在肉眼可见的往大变大,这也就意味着……
鹿照远速度把祝岚行抱起来,几大步来到卧室的床铺旁,掀起被子,放下人,盖回被子,捂好了。
种种举动一气呵成,轻薄软和的羽绒被将可能因为变大而暴露出身躯的祝岚行给遮得严严实实。
遮完了,鹿照远也没有放松。
因为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有被子遮住固然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但是祝岚行依然会变大,小孩的衣服束缚在身上,在变大撑开的时候应该很痛吧?
一想到祝岚行白皙的皮肤上可能出现勒痕和划伤,鹿照远就觉得不可以。
他微一犹豫,将双手伸入被子,打算替祝岚行先把衣服给脱了。
但被子遮挡住视线,从没有练过盲脱衣服的鹿照远磕磕绊绊,半天不能摸到准确位置,他的手先是碰到祝岚行的脸颊,小孩的皮肤比大人更好,一手摸上去就像碰着了果冻那样Q弹细嫩。
鹿照远不慎碰到,赶紧收回手,换个方向继续试探。
这一换换过了头,又碰到了祝岚行的腰肢处,祝岚行的身体在变大,原本合适的衣服收紧了,露出一截温凉温凉的腰来……
“叩叩叩。”
敲门声冷不丁响起来。
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向晨就在门外的喊声:
“亮哥,你在里面吗?”
鹿照远的心跳险些飙上三位数,他慌乱地抽回手,想从床旁站起来,但忙中出错,站起来的时候被床沿绊到了,一下栽到床上,压得被子下的祝岚行轻哼一声。
对方的轻哼本来就小,隔着被子更几乎听不见。
鹿照远小小小小声:“祝岚行?”
当然没有回应。
除了依然在被子底下变化的身体之外,祝岚行始终没有声音,如同陷入了半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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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管背后催命一般的敲门声。
反正门锁着,向晨再怎么样不可能破门而入。
他这时也差不多冷静了,曲肘撑起身体,刚想爬起来,动作又顿住,他看着捂住人的被子,眼神飘忽了一下,说:“我要给你换衣服了,隔着被子不太好换,我再努力一下,如果还是不行,就掀开被子……”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吃你豆腐,我就是……事急从权。”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鹿照远隔着被子摸了下人的脑袋,压着人,慢慢吐一口气:
“还有,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秘密,等再过段时间,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秘密。”
“你也……不要被我吓到了。”
他说完这些话,门口没得到回应的向晨也走了,卧室里静悄悄的,鹿照远总算爬起来了,稳稳心神,再度将双手伸入被子里。
鹿照远又碰到了祝岚行的脸颊。
这回他悄悄捏了下。
超软。
*
祝岚行睁开眼睛的时候稍稍怔了下,才习惯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和之前每一回变化差不多。
要说有什么差异……可能是短时间内迅速变化让人觉出额外的疲惫。
祝岚行摸了下身周,感觉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被子底下……他没有摸到衣物,先有些意外,接着变明白过来:
他变大了,鹿照远怕他撑坏衣服,所以先替他脱掉衣物。
……鹿照远呢?
静悄悄没有声息的环境让祝岚行有些不适应。
他扬声打破寂静:“鹿照远?”
“我在。”对方立刻回答。
声音就在周围,但像是响在层阻碍之后。祝岚行仔细辨别,微带迟疑:“你在……”
“我在洗手间里。”鹿照远再度回答。
“……?”
似乎是看出了祝岚行内心的疑惑,鹿照远又补充说明:“我觉得你醒来可能会需要一个单独的穿衣服的空间,所以……”
“所以你就躲进去了?”
诡异的沉默正昭示着鹿照远的内心。
祝岚行低笑一声。
“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鹿照远敏感问。
祝岚行未免小孩尴尬,转了话题:“没什么,那你在里面呆一会,我找找衣服。”
但因为之前的昏迷,祝岚行对自己置身的位置估量稍稍不足,下床的时候小腿撞到了床头柜,发出声不大不小的碰撞响。
一下子,洗手间里响起了鹿照远紧张的声音:
“什么声音?你撞到了?”
“没事……”
“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别,先呆着。”祝岚行赶紧阻止,“我身上什么也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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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暂的安静。
鹿照远果断说:“你回被子里,你要什么东西我替你拿。我数一二三,数完就开门,一,二,三——”
祝岚行老老实实回到被子里。
他听见了门把扭动的声音,估测到鹿照远出来了,便说:“衣服就在衣柜里,随便拿一件给我就好了。”
“没什么搭配上的要求吗?”鹿照远觉得祝岚行还是个比较精致的人,顺便问了声,接着没等人回答,就拉开面前的衣柜,清一色的浴袍与睡衣立刻撞入他的视线。
“没有。”祝岚行的声音姗姗来迟,“这个屋子就放一些睡衣,正式的服装和配饰都在隔壁。”
“……”
#有钱人的世界#
鹿照远神色有点复杂地拿出一件浴袍,再带上一盒没开封的内裤,一起交到祝岚行手中。
他顿了下。
“要我帮忙吗?”
“不用。”
鹿照远望着那双几乎看不出不对的眼睛,还有些踟蹰。
祝岚行在说完话的短暂停顿后,再度抬起手,这回他依然准确地找到鹿照远所在,并握住他的手。
“真的。我购入的衣物正面都有能用手指摸出的标志,通过这点我能快速判断衣服的正反面;柜子里的衣服色系都是简单的黑白灰,无论怎么搭配都不会突兀……而这仅仅是这些年来的黑暗生涯里养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习惯。”
祝岚行徐徐说话,口吻幽默。
“你要相信,做这些事,我才是专业的。”
鹿照远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理由留下来了,他的声音低了一点:
“那我先进洗手间里,你换好了衣服叫我……”
“嗯。”祝岚行应了声,又突然说,“不过确实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低下去的声音立刻高了回去。
祝岚行觉得以后得提醒鹿照远,不要将他的体贴太外露,以免揽上很多本不该由他操心的事情。
“向晨他们还在,穿浴袍不好,等我换好浴袍,你帮我去隔壁拿几件外衣吧。”
“这好办!”鹿照远一口答应,“我现在去洗手间了。”
祝岚行听着鹿照远的脚步声,算对方前进的距离,同时坐直身体,抖开浴袍,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鹿照远——”
“怎么?”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祝岚行问。
鹿照远正好走到洗手间门口,他回了头。
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祝岚行侧身穿穿浴袍。
白色浴袍刚被套了一个袖子,大半的背脊还裸露在外,宽肩窄腰中,那条横过整块背脊的骨头,像道绷直了的修俊弓身,蕴藉着估测不出的惊人力量。
鹿照远做错事般匆匆转开眼睛。
他盯着洗手间里的瓷砖,但连瓷砖上的纹路都藏着祝岚行的模样。
一直试图忘记的第一眼在这时候又被唤醒了。
他清楚地记起自己等人变化完后,掀起被子一角后所受的冲击。
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正常的祝岚行,但并不是的。
熟悉的轮廓褪去了仅余的圆润,每一道弧度都变得更加纤长,纤长着,沉默着,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粼粼细闪的静水,因终年不见阳光,而阴郁、寒凉、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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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性感。
鹿照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同性身上看出性感,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出祝岚行美到近乎性感之后特别慌张,慌张到躲进了厕所。
他抹了把脸,声音有点哑:
“你……你长大了。”
*
有了鹿照远的话,祝岚行估量着自己应该是27岁时候的模样。
他穿好了浴袍,落在身体熟悉位置的浴袍下摆更作证了他的想法,他对鹿照远说:“好了。”
鹿照远再从洗手间里出来:“我去帮你拿外套,休闲装可以吗?”
祝岚行:“可以。”
得到回应的鹿照远打开了门,开门前还左右看了看,走廊里没有人。
他走了出去,小心地将门掩好,但没有关闭,祝岚行眼睛暂时看不见,能省点事省点事。
掩好门后,鹿照远退后两步,仔细观察片刻,确认无论从任何角度都不会让人觉得门是开着的后,才安心进入对面的衣帽间,替祝岚行找衣服。
就他刚刚进去的同时,舒云飞和向晨一同出现在别墅的三楼。
刚才找人没有找到的向晨回到楼下,和舒云飞做了个简短的沟通:
“找了整栋别墅,除了一个关着的门之外亮哥哪里都不在。”
“亮哥关着门干什么?”
“会不会是亮哥在哄小孩子睡觉?”向晨猜测。
舒云飞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但他们的老大哪能做这种一点不帅的事情。
两人决定救老大于水火,于是一同上来,来到闭合的主卧门前,抬起手,随随便便一敲门:
“亮——”
门开了。
里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舒云飞和向晨脱口而出:“你,你是——”
第六十七章
“我是祝岚行的哥哥。”
没等两人把话说完,祝岚行已经平淡点头。
“你们好。”
“哥哥好。”两人连忙回应。
“楼下的影音设备还行吗?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祝岚行简单客套两句,很快听见鹿照远的声音。
“你们不在楼下呆着……上来干什么?”
鹿照远没有耳聋,在听见舒云飞和向晨的声音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好,紧走两步来到门口,正要出门的时候,听见祝岚行的声音。
他推门的动作慢了,隔着门,听对方的声音仿佛涓涓冷流,一下子就盖过了向晨和舒云飞的。
突然冲上来的向晨和舒云飞并没有给祝岚行带来什么困扰。
鹿照远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隐约的失落。
他定定神,打开门,踏出房间的刹那,就和祝岚行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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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见微光的双目朝鹿照远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祝岚行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再问向晨两人:“还有事情吗?”
一向不太懂得看眼色的向晨此时额外乖觉:“没事,没事。”
舒云飞接上:“我们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亮哥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事吗?”
鹿照远:“……”
你又替我有事了?
我所有的事都在这栋房子里了!
但舒云飞这句话歪打正着,鹿照远确实要回家一趟,:“你们楼下等我。”
两人如蒙大赦,齐齐松了口气,赶紧下楼了。
鹿照远往前两步,将手里的衣服递给祝岚行,还没开口提醒,祝岚行的手已经准确地落在衣服堆上。
祝岚行:“谢谢。”
鹿照远又悄悄说:“刚才听见他们的声音,我还有点紧张,以为又要好好解释一通了……”
祝岚行漫不经心:“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必要对任何人解释的。他们误不误会,有没有多想,我并不在意……”
他垂垂眸,瞳孔轻转,像在确认鹿照远的位置。
“让我在意的是你,你不要误会,就好了。”
要命。
鹿照远嘴上不说话,心底悄然抱怨一句。
自从祝岚行变大之后,一举一动都似乎特别有味道起来。
他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待会我跟向晨和舒云飞走,赶紧把这两家伙送走,再回一趟家……”
祝岚行轻轻颔首:“不用担心我,我会和高小默谈一下心。”
这话有点微妙,鹿照远不免瞥了祝岚行一眼。
祝岚行又补一句:“很简单的谈心,对情况进行基本的了解而已。”
“——然后我就回来。”鹿照远补充,“陪你,晚上不走了。”
“你不用,我已经……”祝岚行有点意外。
“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我知道你不用我陪也不会出什么事,我知道你真需要的时候还有威廉能够做选择。”
鹿照远一气把祝岚行会说的话都说完,末了,扬扬眉:
“但我就是想陪你,不行吗?”
*
十分钟后,看着祝岚行换好衣服的鹿照远带着向晨两个,一起离开了别墅。今天不知怎么的,附近没有共享单车,三人干脆走上长长一段路,来到公交车站等车。
等车途中,向晨长长吁上一口气,仿佛夹着他喉管的夹子终于松开了:
“天哪,祝岚行的哥哥怎么会在别墅里,我还以为别墅里除了小孩没别人了。冷不丁看见祝大哥,吓得我命都去掉了半条。”
“气场十足。”舒云飞一针见血,“看见他就不敢说话了。”
“看你们下次还在别人家乱跑……”鹿照远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两人也有点后悔。
都怪之前在这栋别墅里没见到别人,就以为这里只住了祝岚行一个。
兄弟家那还不是随意就好?
没想到祝岚行一不在,就碰着了他哥。
“别说,”向晨突然感慨,“祝岚行的哥哥弟弟都和祝岚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光看样子就知道这是亲生的三兄弟,他们这家的基因好顽固啊……”
“表的。“鹿照远随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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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吧?”舒云飞惊了,“这不科学!”
“……”鹿照远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神智飞回来了,他有点懊恼,打个哈哈,“双胞胎姐妹嫁给了双胞胎兄弟,所以生了长得这么像的这么像的孩子。”
向晨和舒云飞面面相觑,神色十分狐疑,看着很不相信。
鹿照远看着这两人,仿佛看到了当时被祝岚行骗的自己,正好公交车来了,他玩味一笑,不给两人追问的机会,挥挥手,直接跳上车。
两人信就信,不信就拉到,自个回家申请外宿最重要。
一程车到站,鹿照远很快进了家门,妈妈还上班,没回家,家里就爸爸和弟弟再,鹿照远打了声招呼,干脆进房间收拾东西,他先一脚踩椅子上,从吊顶柜子里拖出个大背包来,再打开衣柜,将零零散散挂着的衣服直接搜过了一半进背包,还没拉上拉链,鹿乐成闪进来了。
“哥,洗葡萄了,吃水果吗?我还叫了炸鸡外卖,马上就到了,我们一起吃啊!”
“不吃。”
“你收东西干嘛?”鹿乐成有点迷惘。
“去一个朋友家住两天。”
“两天?”鹿乐成瞄了眼鼓囊囊的背包,这可不像只装了一两套衣服的样子。
“可能不止两天。”鹿照远又转了口,“不一定几天。反正这段时间我可能不在家。你晚上帮我给妈带个话。”
“哦……”
鹿乐成朝外头轻瞟了一眼,将门无声合上,蹭到鹿照远身旁。
鹿照远有点纳闷,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哥,”鹿乐成小声说话,“你是不是和你的女朋友……”
鹿照远满头黑线:“说了我没有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门开了,鹿爸爸出现在门口。
鹿乐成大叫:“我都关门了,爸你怎么还偷听我们说话!”
鹿爸爸没好气:“我只是进来告诉你,你叫的炸鸡到了,油炸食品趁热吃,再迟点你妈就回来了,又要说你了。”
“爸,”鹿照远接上话,他一甩背包带子,背上背包,“我先出门了,这两天不回家睡。”
鹿爸爸意外:“你去哪里睡?”
鹿照远:“去同学家睡,同学最近出了点事,我去帮帮忙。”
鹿爸爸还想说些什么,可大儿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防盗门外,他望了合上的门片刻,转头提溜鹿乐成:“你哥谈恋爱了?”
鹿乐成:“没。”
鹿爸爸:“没?”
鹿乐成就差指天立誓:“绝对没有!我哥那性格,会谈恋爱吗?也就足球成精变成足球宝贝了,他才有可能放下足球谈恋爱。”
鹿爸爸想想也是,大儿子这方面确实不怎么开窍。
“你们刚才说什么女朋友?”
“是说我班上有一对成了的……”鹿乐成为了洗脱鹿照远的嫌疑,也是拼尽了全力。
“……你们才十四岁。”鹿爸爸默了。
“十四岁又怎么了,该懂的都懂了。”鹿乐成撇撇嘴。
“……那对叫什么名字?”
“爸你好奇心太过啦——”
“说。”鹿爸爸叩了儿子脑袋。
“女孩名字我不说。至于男的,他叫……”鹿乐成一脸正气,“高小默。”
阿门,是兄弟就一起背锅。
哥哥姐姐们的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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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时钟在“当——当——”地响,呆板又无趣地重复着整点的报数。
祝岚行正听着来自高小默的语音。
自鹿照远他们离去之后,威廉很快赶过来,祝岚行同时和高小默联络。他既不拐弯抹角,也不虚实试探,而是直接告诉高小默,他丢失了一条很重要的手链,剩下的还没说,高小默已经颤巍巍开口:
“不会是我哥哥……”
虽说情况紧急,祝岚行一时也有些失笑,心道这弟弟还真是了解哥哥。
“有可能是你哥哥拿的。”
他让威廉将手链的图片传给了高小默,并说:
“如果方便的话,你帮忙看看你哥哥手里有没有这条手链,如果有……”
“岚哥岚哥岚哥,真的非常对不起!!!你别说了,我一定帮你把手链找到!!!”
来自对方的语音充斥着焦急和愧疚,祝岚行听了两遍之后,威廉说话了。
“岚行少爷,你觉得高小默说的话可信吗?”威廉问,祝岚行和高小默的对话他全都看见了。
“这不重要。”祝岚行冷静评价,“无论高小默是认真的还是不认真的,他的成功概率都非常低下,我们也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之所以告知他这些事,只是希望借由他让高飞捷露出一些破绽。”
“我们要不要……”威廉压低声音。
“不要。”祝岚行语气平静,“高飞捷,小丑而已,不至于脏了手。”
威廉不再提这些,转而关切祝岚行:“需要送您接回家吗?”
这栋别墅严格意义上,并不算祝岚行的日常住所。
他有更习惯的地方,鹿照远曾经带着很小的他去过一次的房子。
他说:“不需要……”
他说了一半,沉默下去,耳朵却轻轻一动,听见了来自庭院中的声音。
熟悉的、轻快的、矫捷的脚步声。
鹿照远的脚步声。
一直漆黑的视线仿佛出现一道身影。
祝岚行合上眼,用记忆描摹鹿照远的眉眼轮廓,思维的笔触很浅,哪怕琢磨许多,描出的模样也不尽如人意,祝岚行这时无比期待光明。
但不是期待光明的世界。
他期待光照在鹿照远脸上模样,更想看他飞扬眉梢,意气满身。
“鹿照远来了。”威廉同时看见了人,开口提醒祝岚行。
“嗯。”祝岚行轻声说,“我在这里就好,我等的人来陪我了。”
“岚行少爷,您在笑,您心情不错?”
“是不错,很不错。威廉,你说的没错,人是需要朋友的,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
*
高小默从祝岚行那里得知情况之后,气得手都发抖了,他毫不犹豫,立刻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高飞捷装模作样的声音响起来:“还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怎么不知道了?”高小默一阵冷笑,“你的手机号码就算被烧成了灰,我也要从灰烬中把它找出来!”
“你吃枪药了?阴阳怪气的。”高飞捷一阵不悦,但他不想和弟弟吵,“行了行了,你嫂子这两天和闺蜜出门玩了,你来家里,我们兄弟两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高小默原本是要开口挑破他偷祝岚行手链的事情,听到这里,突然一顿。
“嫂子不在家?你呢?在家吗?”
“怎么可能,我在上班,但我会早点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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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高小默突然不急着对峙了。
“行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起吃顿饭吧。”
他勉勉强强答应了高飞捷,一挂电话,迅速穿妥衣服拿起高飞捷家里的备用钥匙,打车冲到对方家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翻箱倒柜。
无论如何,把东西偷到了手,总该藏在家里吧?
但现实对高小默进行了充分的打脸。
他结结实实找了大半天,在这家里边边角角都翻过了,连大嫂的首饰盒都进行了暴力破坏,也愣是没有见到祝岚行的手链。
就在高小默累得直不起腰的同时,高飞捷的电话还来了。
“小默,你可以开始准备去我家了,我下班了,绕到菜市场买个菜就到。”
“……”
高小默都没力气回答。
他愣愣坐在沙发上,对着这一百来平的房间来回打量。
找不到。
质问也肯定得不到答案,高飞捷绝对会否认!
还能怎么办?
还能……
高小默来回扫荡的视线突然停了,他的目光穿透客厅,落在厨房灶台上显出半边的黑色柄上。
那是菜刀刀柄。
他有了主意。
第六十八章
高飞捷提着菜回到家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大门洞开,窗帘撕裂,屋内凌乱得像是被八级地震光临蹂躏过,还有一柄菜刀,正插在他客厅雪白的墙壁上,下面是歪歪扭扭的沙发和仿佛呆住了的高小默。
高小默在看见高飞捷的同一时间站起来:“哥,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你屋子里乱翻乱找,我才上去问一声,他们就甩出菜刀,然后跑了……”
高飞捷脸色骤变,刹那将手中的菜甩到地上,直往卧房里冲!
成了!
高小默双眼骤亮。
果然诈他比和他吵效率高多了!
他赶紧跟上,想看哥哥究竟把偷来的那条手链藏在哪里,可才跟到卧室门口,卧室的大门就砰地关闭在他眼前!
高小默:“???”
他立刻握住房门把手,想把门打开,但门内同时传来“喀嚓”一声,高飞捷在里头锁门了!
妈的……就差一点点!
高小默用力拍门:“哥你关门干什么?”
高飞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别吵,我找点东西,你先在外头呆着。”
“我帮你找啊!”
“不用了。”
“你客气什么,多个人多份力量,房间被翻得这么乱,你也得收拾复原不是吗?我们找的时候就把它们给整理了,还是你藏着什么东西,连弟弟都不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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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突然开了。
高小默巴掌差点拍到高飞捷脸上。
高飞捷皱眉扶住高小默:“小心点。”
高小默觑着他哥:“你找到东西了?”
高飞捷语气轻松:“找到了。”
“什么东西?”
“你哥我的私房钱。”高飞捷一语带过,“好了,我们报警吧。”
“哈?”
“哈什么哈,你都碰见了入室抢劫你还不报警?”
“可是……”
“别可是了,你撞见了几个人?他们都长什么样子,穿着呢?待会都要跟警察好好说说,居然敢入室抢劫,只要能查到,他吃不了兜着走!怎么也得进班房看看风景。”
高飞捷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在嘴角久久凝固。
好一会,他才记起弟弟。
“对了,你没有受伤吧?”
“……没。”高小默和他哥商量,“所以,我们能不能不要报警?”
*
当天晚上的九点,高小默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高小默几乎虚脱,他将自己今天下午做的种种事情对祝岚行和盘托出:
“……情况就是这样,基本可以肯定我哥是把手链藏在他的卧房里。但他拿东西的时候是关着门的,所以约等于我还是没有找到手链。”
实话实说,祝岚行有些意外。
高小默做的事情比他想得聪明得多,就连造成的结果,也比他预估得好上得多。
“抱歉啊岚行哥,我还是没能帮上什么忙。”高小默很愧疚,“我会再找机会试探我哥的,不过刚刚才报警,警察应该会盯一段时间,最近可能不太好行动……”
“不,你帮了很多了。”
祝岚行回答高小默。
“警察有发现是你动手的吗?”
“其实我觉得……他们可能对我和我哥都有所怀疑。”
高小默囧囧有神。
实话实说,报警的时候他还很慌,害怕有什么警察一出现就火眼金睛发现他在说谎,但结果……比较出乎意料,在他和高飞捷去了警局,结结巴巴和警察说情况做笔录的时候,高飞捷在旁边全程冷笑,基本他说上一句话,高飞捷就大声冷笑一下,满脸写着我有话说。
但当警察问高飞捷是否有怀疑目标的时候,高飞捷又矢口否认,还否认得很坚决,乃至于到了最后,勘探过现场的警察很怀疑的看着他们两个,话中有话,告诉他们不要随便浪费警力。
听完了高小默的所有复述,鹿照远没有忍住,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高小默敏感问:“谁?”
“我的好朋友。”祝岚行说,“你也认识,鹿照远。”
“哦哦哦——”高小默叠声说,“原来是鹿哥。”
“嗯。”鹿照远若无其事,“辛苦你之前伪装祝野楼了。”
“……?!?!”
高小默霎时一惊,手机差点没拿稳。但紧接着,电话里又传来祝岚行的声音。
“怎么,记恨?”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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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恨我没有时时刻刻陪你聊天吗?”
“哼,我要补偿。”
“好好,你要什么补偿?”
“住你的房子,睡你的床……”
“……??”
哪怕隔着手机,高小默也嗅到了点熟悉的恋爱酸臭味。
不期然间,他想到自己曾经的脑补。
岚哥性转成岚姐,再和鹿照远在一起,岂不是……霸道女总裁和她的性感小狼狗?
认真想想,居然有点萌……
等等等等。
罪过罪过。
我怎么能在岚哥性转这件事情上越走越远呢?
高小默一阵心虚气短,并把鹿乐成拖出来殴打。
你哥和我姐谈恋爱是真的不可能,世界毁灭也不可能!
岚哥就是岚哥,不变岚姐不谈恋爱,他和你哥就是好朋友!
“小默?”
“啊?啊!”高小默陡然回神,“岚哥你说什么?”
“你不要太着急,暂时先呆在高飞捷身旁观察就好了,也许不太久,他就会将手链拿出来了。”
祝岚行说完这句话,又感谢了高小默两句,才挂断电话。
鹿照远在思索:“……有了今天这一出,现在的高小默已经不适合有太大的动作了。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我打算传一点风声出去。”祝岚行并没有瞒着鹿照远,“高飞捷拿到手链之后,肯定会打听手链的用处,我打算让他认为这条手链是继承一笔大额财产的信物……”
“他有这么蠢吗?”
“谁知道呢,不过贪心的人总是比正常人更蠢一点。”祝岚行淡淡说。
鹿照远觉得祝岚行说得有道理。
但他心里还有些隐忧……这些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搞定的,只要不拿回手链,祝岚行就得呆在家里,而且身体的不定时变化也像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这件事情,对方拖得起,可是祝岚行拖不起。
“如果能让高飞捷的老婆也和我们一起找,就好了。”
鹿照远喃喃自语。
“如果他老婆找的话,肯定能够找到,这么多年来,我妈就没错过我爸藏起的任何一样东西,可惜我们不认识他老婆,他老婆也不会帮我们……”
“鹿照远。”
祝岚行若有所思:
“我觉得……”
“嗯?”
“你是天才。”
“嗯?”鹿照远有点高兴,但他提醒祝岚行,“谢谢称赞,不过我们在说手链的事情。”
“对,而且你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找他老婆。他老婆会帮我们找到手链——你觉得什么能够触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敏感的神经?”
“出轨?”鹿照远第一反应。
“手链变成出轨证物怎么样?”
“好像说得通,那条天使手链确实像是女性会戴的。”鹿照远精神起来,“至于出轨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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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人偷手链的资金往来,是不是正好当佐证?”
第六十九章
高飞捷的事情有了初步的决定后,祝岚行不再费神思量。
他问了鹿照远现在的时间,得知已经晚上十点左右后,便催促鹿照远去洗澡休息。
至于他自己,他摸索着出了客厅,来到花园里,水流的声音能够让他平静,周围没有河,泳池也凑合。
这样坐了一会,冬日的寒凉裹挟着水汽,穿透衣物,沁入肌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夜里他听见的声音不再是泳池汩汩的水声,而是……而是喷头的水流声。
鹿照远洗漱的水流声。
鹿照远的房间在二楼,是别墅的客房,浴室确实靠着泳池,他的耳朵也确实灵敏,听见声音并不算很奇怪,但无论如何,坐在泳池边却听见浴室的水声,实在太舍近求远了。
还似乎不够礼貌。
祝岚行微微沉默,片刻,开了泳池的按摩功能。
池水涌动的声音盖过来自后方的水流声,祝岚行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熟悉的氛围笼罩了过来。
那是独自一人的孤独与寂寞。
时间在这种时刻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直到鹿照远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旁的时候,祝岚行才再度回过神来。
“大半夜的,怎么还坐在这里?你的身体有点冷……”
脖颈被什么东西轻碰了下,有点微痒,应该是鹿照远的手指。
祝岚行下意识捉住对方的手,握着没放。
鹿照远一下手足无措,心虚得几乎爆炸:“祝,祝岚行——”
他看祝岚行一个人坐在水池旁,过来关心是真的,借机蹭蹭缓解皮肤饥渴症也是真的。
结果现在——
鹿照远试图自救:
“……你抓住了我的手,我……”
“我知道。”
祝岚行突然笑了。
晚上略微奇怪的行为都得到了解答。
可能是寂寞得太久了,有一个可以相处的人,就忍不住窥探和靠近。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总是“被迫”,内心更深处的想法就被忽略;现在说开了,一些深藏着的隐动也跟着浮上水面。
他慢慢松开手,让停留在掌心的热量远离自己。
手指刚才放开,掌中的热源不止没有顺势离去,反而没头没脑撞进来。
他的手重新被人握上,原本站在旁边的鹿照远一下欺近,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祝岚行,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祝岚行没说话,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心头有轻微的动摇,他比鹿照远大了整十岁,本该成为鹿照远人生道路上的长辈,现在却要向对方寻求心灵上的支撑,仔细想想,还挺可笑的。
等不到回答,鹿照远心里有点烦躁,他握着祝岚行的手用力了一点,重复叫人:
“祝岚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明明今天说破秘密后,他们的距离已经近了很多,祝岚行也不再像之前一样藏在谜团里,结果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好像眨眨眼,就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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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感觉到的力量加重了。
祝岚行很轻易地发现了鹿照远的焦躁,但又不止如此。握着他手的力量每每加重到一半,就倏地松开,就好像是主人在万分焦虑的同时,也照顾着不让他感到难受。
祝岚行紧绷的心松了松。
确实如同鹿照远所说,连变大变小的秘密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祝岚行终于开了口,“你可以拒绝,没有关系。”
“你还什么都没说就觉得我会拒绝?”
“你……”祝岚行停顿片刻,请求道,“能让我抱一下?”
在身旁的热源滞了片刻,忽而张开,将他笼罩在内,神经的末梢被热量烫得跳动起来,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倏忽动弹两下。
他被鹿照远紧紧抱住了。
“是这样吧?”鹿照远后知后觉,“不对,你说的是你抱我,不是我抱你。”
祝岚行及时抬起手,按在鹿照远的背。
停留在体表的热量随着鹿照远的动作,像一道暖流,进入了他的身体。
“没事,这样就很好。”
他没有说谢谢,两人之间,应该已经不需要这样简单的道谢了。
他再将头低下,靠着鹿照远的肩膀,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将对方身上的温度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鹿照远的肩膀紧绷了一瞬。
他缓了会儿,才意识到:
祝岚行有时真的像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连兄弟间抱一抱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能说得彬彬有礼,绅士无比。
还有……
抵在脖颈的缱绻的呼吸,像枚含而未露的吻。
*
高飞捷的老婆是个时髦的女性。
年轻,漂亮,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背着当季的名牌包包,随手从包里一掏,总能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香烟和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种甜腻而呛人的辛辣味,和她颇为温婉的姓名并不相符。
“桑然,都出来泡温泉了还一直看手机?”
没什么比初冬时候去温泉度假村泡一周的热汤来得惬意了,两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比基尼,泡在热腾腾的红酒温泉里,看悬挂在温泉周围的白纱在冷风中轻轻晃荡,浮生偷得半日闲……恐怕是没有的。
放下手机的桑然冷冷一哼,撇撇嘴:
“我小叔发来消息,说了堆云里雾里的话,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
“你小叔……高小默?”闺蜜念头转了转,才搭上线,“一个初中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你别想太多了。”
“那可说不定。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也许还记恨我当年没让他哥给他负担贵族小学的学费。”
“你的被害妄想症该治治了,七岁的孩子能记得这些吗?”闺蜜受不了。
“谁知道?反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发消息过来说我老公的坏话,怎么想怎么奇怪……”
“你老公?”
桑然发现了闺蜜脸上的异样。
她有一根细细的眉,眉梢慢慢挑起来的时候,像把蜷起的钩彻底张开,随时准备见血封喉。
“怎么,你对我老公也有说法?”
“可能不是一回事。”闺蜜支吾了下。
“这样吧,我们一二三,同时把消息说出来,交换下情报。一、二、三——”
“高小默说家里被人闯入,报复性砸了一地东西,他哥哥可能和闯进来的人关系匪浅还藏着个很重要的东西让也不让他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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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老公在街上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随后,桑然姣好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
“其实……”闺蜜说,“我也就远远看了一眼,不太确定,你别多想,也许是同事……”
真实的情况是,她在自己的八卦群中看见了这样一张照片,十成十,就是高飞捷!
但涉及到闺蜜的家事,总要把自己的消息来源美化美化,真实程度模糊模糊,说是一时看错,也有个回旋余地,总好过最后夫妻两和好了,掉过头来一起打她。
“呵呵……”
桑然笑起来。
闺蜜看着好姐们,突然放心了。
瞧这样子,高飞捷大约是没命活到来找她麻烦的那一天了。
*
高飞捷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烟雾缭绕。
难道祝岚行还没有死心?
他吓了一大跳,瞬间举起手里的公文包当武器,就听一道冷幽幽的声音自缭绕的烟雾中传来:
“你就这样欢迎你老婆?”
“……然然!”高飞捷定睛细看,总算看见了坐沙发上的老婆,他吁一口气,将公文包放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外面呆上一周吗?”
桑然长长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气来。
烟气自她鼻梁和嘴角溢出,她眯着眼睛说:“家里都遭贼了,我还能不回来?”
“这种小事已经解决了,你就别操心了。”高飞捷将公文包放下,正要去厨房倒杯水,又和高小默撞见了。
他心脏都停了半下,捂着胸口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高小默很无辜:“怎么,老婆回来了你弟就得被扫地出门了吗?”
桑然冷笑一声,才不背锅:“这话我可没说,你爱呆到什么时候呆到什么时候,要呆不下去了,记着,不是我扫你出门,是你哥扫你出门。”
高飞捷一个脑袋两个大。
今天难得早点回家,得,左一个大爷右一个小爷,轮番对他进行精神攻击。
他只能先对高小默说:“好了好了,哥没有不让你呆,你爱呆多久呆多久,行吗?”
才说完,背后传来响亮的一声冷哼。
桑然将烟从嘴里拿下,狠狠捻灭在烟灰缸,再站起来,走进卧房,将门狠狠一甩——没关上,高飞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胳膊塞进门框,用血肉之躯阻拦了坚实的木门。
门板砸得他龇牙咧嘴。
这还不止,高小默垫着脚尖看见了,一只鞋跟比天还高的豹纹高跟鞋在同时从里头伸出来,对着高飞捷的脚背狠狠踩下,踩结实了,还左右旋了一圈。
“嗷——”
高飞捷一声狼嚎。
“嗷啊啊,啊,老婆你这回出去玩,买的衣服真好看啊。”
他最终稳住了自己,没在弟弟面前失态,扶着门迅速闪进去,再将门结结实实给关上。
可惜我哥还穿着袜子。
要是连袜子都没有,啧啧啧——
高小默迅速挪位,移到卧房门前,开始听壁脚。
毫不意外,一扇门关好之后,里头的两夫妻立刻开始争执,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恶狠狠的凶悍意味一点也不减,主要是他大嫂在凶悍着。
“说,你最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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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
“没事瞒着我,会有人打上家门,把家里打得一团乱?他们怎么不把你的狗脑袋也顺便给打了!”
“有人入室抢劫还成我的错了?你这么希望我被打吗?”
虽然是质问的口吻,但他大哥结结巴巴把话说来,总透着股心虚气短的味道。
这点味道高小默听得分明,显然,桑然也听得分明。
下一刹那,高飞捷又叫唤了。
“哎呦,哎呦,别掐,别踹,小默还在外头呢,别让他听到……够了,你上辈子属老虎的啊,这么凶!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我真的——啊!!!”
最后那一声喊,凄厉程度宛如公鸡被一刀阉了。
是真的惨啊。
高小默捂着嘴,偷笑两声。
他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东西就能物归原主。
第七十章
祝岚行的监护人又来请假了,说是孩子突发疾病,要住院疗养,归期未定。
王勇男每天上午巡视班级的时候,看着空了一个的座位,如同自己次序井然的萝卜田里少了颗好萝卜,总有些忧心忡忡:
这孩子的身体看着真不行。
才上去的成绩,不会因为学习计划的打断,又跌了回去吧?
如果……
他的目光顺势一转,转到鹿照远身上。
“鹿同学。”
“老师有事?”鹿照远懒洋洋应了声。
“祝同学住院了,你有去看过对方吗?”
“看过。”
王勇男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但在他提起祝岚行的时候,鹿照远似乎精神不少,连漫不经心望向窗外的眼睛都挪回来了。
“祝同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上学,老师会收集各任课老师的讲义,回头你统一交给祝同学,如果你有时间,就再帮忙辅导……”
“老师你放心,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会多多关照祝岚行的学习的。”鹿照远坐正了,“讲义什么时候到?”
“这两天吧。”
“明天下午我去办公室找老师拿。”
直到王勇男离开教室,他还有点迷惑。
——明明是想让鹿照远有时间照顾照顾祝岚行,怎么没说两句,就被鹿照远反客为主了?
*
有疑惑的并不只是班主任一个人。
鹿照远没怎么遮掩,于是全班都能发现,原本上课爱睡觉的学神这回上课不睡觉了,改成上课玩手机,一节课45分钟,他有40分钟低垂脑袋,剩余5分钟,抬抬头,转转脖子,做做颈椎操,也还蛮健康的。
而对于鹿照远身旁亲近的人,情况更分明一些。
往常每天中午在学校吃饭,吃完就带对训练的鹿照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雷打不动地上午结束,离校;下午上课前两分钟,到校的鹿照远。
今天下午第一节课,体育课。
鹿照远来得就更迟了,直到体育课将将下课,才施施然出现在操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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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足球队的训练都到了尾声,众人浑身是汗地坐在休息区喝着水,舒云飞瞅着鹿照远,看他坐没两分钟,嘴角凝着抹笑,拿手机发消息。
消息出去了,没回音。
鹿照远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去,平复的眉间开始拧起。
等到手机再一振,消息过来。
那点拧起的痕迹又速度褪去,笑容重新出现在鹿照远的嘴角。
“你说亮哥到底在笑什么?”一道声音响在舒云飞耳旁。
舒云飞都不用转头,就知道是向晨在说话。但他还是转头看了看,发现向晨正和自己一样,坐着怔怔看向鹿照远。
“对着手机里的聊天对象笑吧,还能笑什么?”舒云飞说得含混,和直男没什么好说的。
“不就是祝岚行吗?还用聊天对象代指,脱裤子放屁。”向晨很鄙夷。
“你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都这么明显了能看不出来?我觉得亮哥连五分钟都离不开祝岚行,你说祝岚行是不是给亮哥施了什么魔法,让亮哥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舒云飞已经汲取了教训。
不管向晨再怎么说,他都把他打成死直男。
但别说,有时候只有直男才能透过现象直指灵魂……嗯,这段概括,入木三分。
两人怔怔看着鹿照远怔怔看手机的样子,片刻,向晨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拍鹿照远的肩膀。
“亮哥,想什么呢?”
鹿照远若有所思半天,拧眉叹了一口气,刚刚翘完一节课的他说:
“想翘课。”
两人:“……”
他们的思维难得同步。
这老大,没救了。
*
高小默最近过得很好。
虽然他远离了自己的家,告别了屋里那张两米大床,满柜子的进口零食限量手办,连接着电脑插满游戏卡的掌机,就连上下学的路程都比往常要更多一倍时间……
但愉快还是浸透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他每天神清气爽。
这种愉快主要来自每天凌晨时分准时响起的吵闹声。
“高飞捷,你给我起来!”
“你疯了,大半夜闹什么闹?”
“你现在嫌我闹了?娶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闹?和我上床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闹?”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的姑奶奶,我的老祖宗,您就行行好,让我闭一下眼睛,睡个觉吧……”
“做梦,你给我起来!”
“哈——”
躺床上的高小默一不小心笑出声,赶紧住口,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直至听到屋外争吵的两人并没有被自己的响动打扰到后,才掀起被子捂住脑袋,在里头笑个痛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因为大嫂没让大哥出他学费的事情,高小默总和对方淡淡的,基本维持着见面微笑陌生人的状态,一年下来,话也说不上两三句。
直到现在,迫不得已住进了大哥家,他才发觉自家大嫂是个人才,在对付大哥上很有一套。
一般人要么硬刀子,要么软刀子,他大嫂呢,一手硬刀子一手软刀子,鸳鸯双刀使得一套一套的,白天硬刀子,没事掐两把踹一脚,再指使人做饭洗碗大搞卫生,以搞卫生为借口搜寻猫腻,别说,这还真有用,高小默围观之下,发现他家大嫂搞得连厨房的角落多的一一颗炼奶糖都找到了。
到了晚上,软刀子登场,抽走枕头卷起被子,不让高飞捷睡觉,但也不说对方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不让他睡觉,就让高飞捷自陈罪状。
他大嫂家里给力,不用朝九晚五上班,身在亚洲过着欧洲的时差生活完全没有压力,反正熬夜之后,一觉施施然睡到中午再起床,出门吃个午餐做个SPA,回来正好再继续折磨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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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他大哥,公司工作本来就事务繁忙需要熬油点灯,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打算休息休息,结果坐也不让坐,睡也不让睡。
才几天而已,高飞捷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眼袋和黑眼圈一天重过一天,两颊的鹳骨也跟着凸出来,今天早上,高小默亲眼看见高飞捷出门时候都走得摇摇晃晃,眼看着只要有人推他一把,他都能原地栽倒下去。
高小默怜悯之余,很是幸灾乐祸。
善恶有报,这就对了,阿门。
再折磨两天吧,相信再折磨两天,我大哥百分百丢盔弃甲,全线退守……
兴奋劲过了,高小默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准备进入又一次的酣然睡梦。
可在这个时候。
“高飞捷——”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你跟我说这条手链是谁的!”
手链!
高小默昏昏梦中惊坐起。
“然然!”高飞捷的声音也大起来了,“你把手链还给我!”
真是手链!
高小默迅速起身下床,麻溜跑出自己的房间,上回他吃了卧室关门的教训,早痛定思痛,偷出钥匙,配了把备用的,现在立刻这把关键钥匙,一开,一推,卧室门打开了,他朝里头溜了一眼,高飞捷和桑然正隔着床对峙。
高飞捷可能忍无可忍了,一把绕过床铺,抓住桑然的手,将桑然甩上床:
“这条手链很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在这和我闹了,还给我!”
被甩上了床,桑然也不改泼辣的本色,将手链死死抓在掌中的同时竖起手指,照着高飞捷脖子抓起:“为了个外头的小贱人,你敢和我动手了?高飞捷,你厉害,你长本事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高小默正欲上前,转念一想,觉得不行。
自己现在上去是送菜,可不一定能抢到手链。
于是他绕进厨房,上下找了圈,找了个擀面杖,再嚷一嗓子,直冲进卧室来到桑然旁边:
“大哥你实在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打老婆呢?大嫂你别怕,我来帮你!”
说着他用身体挤开高飞捷,将擀面杖直直递给桑然。
被压制在床上的桑然眼前一亮,立刻伸手接他的行凶道具。
接东西,手张开,藏在掌心里的手链立刻掉下来。
早盯着手链的高小默手掌一张一合,就把手链收到了掌中。
接着,他一矮脑袋,让过自脑袋上挥舞过来的擀面杖后,倒退着,慢慢走出卧室,再慢慢走出房子,再一路快速下了楼梯直至到了小区里头,彻底安全之后——
高小默才按着狂跳的心脏,将拿在手里的手链翻来覆去的看,不可置信想:
我靠!
就这样拿到了!
靠靠靠,出这主意的,真他妈天才啊!!!
第七十一章
虽然很想即刻将东西送还给祝岚行,但今天晚上实在太迟了,高小默沉思片刻,看看明天正好周末,索性带着东西投奔同学家,在同学家胡乱睡了一觉。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果不其然,被高飞捷的电话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接起来,刚喂了声,高飞捷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
“高小默,你给我开门,我跟你说我就在你家门口,别躲了,快开门,把手链还回来,你是我弟弟不是祝岚行的弟弟,你知道我们有了这条手链能干什么吗?说个最简单的,就算开价一亿让祝岚行买,祝岚行也得买——”
“哥你别敲门了,我不在家。你再闹,邻居就要报警告你扰民了。”
高小默也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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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正因为我是你的亲弟弟,我才管这摊子破事,你不止犯了唆使盗窃罪,还即将再犯敲诈勒索罪,我劝你悬崖勒马,好好做人,不要进了监狱再后悔!”
“高小默——”
高飞捷狂怒的声音响在高小默耳旁。
高小默手起键落,啪地挂掉了电话,拉黑高飞捷,气哼哼一回头,看见端着碗稀饭,目瞪狗呆站在门口的同学和同学妈。
“……”
高小默迅速换上张笑脸。
“阿姨好!我刚和同学练习话剧台词呢!”
小小的风波因为高小默的机智而消失无踪,同学和同学妈非常轻易地接受了高小默的解释,又恢复先前的热情,招呼高小默出来吃早餐。
高小默也乐呵呵地和同学一家人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等吃完了,不顾同学的热情挽留,硬是以“有事”为由,离开了同学家。
他还真有事。
走在楼道上的时候,他就拿出手机,拨通祝岚行的号码。
“岚哥,你听我说,我拿到手链了……”
*
半个小时后,高小默按着祝岚行给的地址来到了目的地,他先将好好收在口袋中的手链拿在手上,接着深吸上一口气,按响门铃,做好了等门打开就看见祝岚行或者威廉的一切准备——
门开了。
围着围裙手持锅铲的鹿照远出现在门后边。
高小默:“???”
鹿照远伸出另一只没拿东西的手:“手链。”
高小默蒙逼:“等等,你……”
鹿照远自我介绍:“鹿照远,祝岚行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鹿照远,我也知道你是岚哥的朋友,但岚哥呢?”
“祝岚行有点事,现在不在家,委托我过来拿东西。”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过来了。”
“我不能把它交给除了岚哥以外的其他人!”高小默再次强调。
鹿照远微微有点不耐烦,但考虑到高小默在这件事情中功劳不小,他还是耐着性子:“祝岚行真的有事,现在不在家,是他委托我过来接东西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他,或者我给你写份收条……”
“就算交给别人,我也要交给威廉,威廉和岚哥好,能够代表岚哥——”
鹿照远脑海中的一根神经轻轻崩断了。
他堪称轻柔的拎起面前小鬼的领子,和声问:“你再说一遍?”
“呃……”
“威廉能够代表祝岚行,我不能吗?”
“这……”
“威廉跟祝岚行很好,我就跟祝岚行不好了?”
“……”
高小默闭了嘴。
理智对他发出强烈的警告,告诉他最好不要在这时候挑衅鹿照远,唉,可能这两天看多了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他哥跪舔老婆的戏码,他现在看什么下意识往情感纠葛方面考虑,比如现在,他都觉得鹿照远是在吃威廉的醋……
他很从心地双手奉上手链:“鹿哥,东西在这。”
鹿照远低头一看,高小默考虑得很周全,还用个盒子把手链给保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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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开对方的衣领,收了手链,作势关门:“行了,你走吧。”
高小默赶紧双手扒住门框:“等等等等,鹿哥你等等!”
他惨叫了半天,再凝神一看,才发现鹿照远干打雷不下雨,说是要关门,实则单手拄着门框,半天没动,站那边看他着急呢。
鹿照远要笑不笑:“别嚎了,说说你还有什么事,我替你转达祝岚行。”
高小默讪讪:“是有点小事……”
鹿照远等着。
要不是有事,这孩子也不至于还个手链半天没动,就算是谨慎起见,看着他出现在祝岚行的房子里穿着祝岚行的睡衣还拿锅铲做饭,也该有点眼色,放下心来。
“其实是我哥。我哥虽然做了坏事,但他现在已经受到了教训,而且东西也找回来了,幸好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所以你能不能转告岚哥,让他别太生气,就这样放过我哥?”
高小默略带迟疑,硬着头皮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感觉前方传来的目光更加逼人了,于是声音更小了:
“他……他毕竟是我哥。”
“行吧。”
鹿照远收回目光。
“我帮你转达。”
“还要帮我美言两句!”高小默眼看鹿照远真要关门,连忙追加。
鹿照远懒懒抬眼,明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表情,那张看着就很酷炫的脸上硬是透出了一股微妙的嘲弄,仿佛在说……
高小默福至心灵,连忙奉承:“接手链这件事岚哥没找威廉找了你来,证明你比威廉更得岚哥的信任,所以只要鹿哥愿意开口,岚哥肯定会听你的!”
嘲弄消散了,鹿照远满意点头:“替你美言一句。”
他没再给高小默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关上门,在门口看着高小默离开别墅,又迅速检查了别墅的门窗,确定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之后,才脱下围裙丢了锅铲,连炖在锅里的鸡都暂时不管了,快步来到三楼位置,敲响卧室的门。
“进来。”
祝岚行的声音响起来,脆生生的童音。
他推门进去,看见一个坐在贵妃椅上,两脚悬空的幼年版祝岚行。
自从手链消失后,祝岚行的身体十分不稳定,常常几个小时就会发生变化,而且毫无规律——这种毫无规律中唯一有规律的,大概就是祝岚行的眼睛始终看不见了。
高小默之前打电话来的时候,祝岚行还是大人,所以鹿照远才去厨房准备两人的午餐,结果突如其来,祝岚行变成了小孩……
鹿照远进了门,将刚才的事情全部重复一遍。
祝岚行思忖片刻,答应了高小默的要求:“嗯。”
小孩子的脸天然有些圆。
圆嘟嘟的脸上,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并不怎么深沉,反显出种反差萌的可爱。
……想抱着对方的脑袋亲一口。
鹿照远挪了下眼睛,冷静冷静,打消因萌而生的冲动。
“你认真不去找那孙子的麻烦了?”
“认真的。”
高飞捷做的事情要被惩罚,高小默做的事情要被奖励。如果高小默愿意用奖励换高飞捷的惩罚……并非不可以。
再说——
祝岚行的嘴角出现隐约的微笑: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我去找他麻烦了。家里的事情闹个没玩,公司又不是干慈善的,为什么要留一个心思全不在工作上的人?”
“他真惨。”
鹿照远真情实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来自高小默的小小要求被准许,那就剩下最后也最重要的一件事,鹿照远拿出高小默给的盒子,将手链交给祝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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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摸一下,是不是这个?”
这么久时间,手链终于失而复得。
要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祝岚行抬起手,指腹先碰触到坚硬的外壳和丝绒垫子,他迟疑地点了两下,手被捉住了。
抓着他的是鹿照远。
鹿照远将手链勾起来,直接放到他的掌心,他刚刚握住,就听对方略带担忧的声音:
“我忘了你的眼睛看不见,要我形容一下手链的模样吗?你的手链上边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记号,如果他们拿一个仿品过来……”
祝岚行笑出了声。
鹿照远一顿:“怎么了?”
“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这种大事能不紧张吗?”鹿照远埋怨道,“你赶紧看看,如果有问题我现在就尾随高小默去找高飞捷,现场揍他一顿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等我看看。”
祝岚行握住手链,同时握住鹿照远的手。他看不见,但这条手链并不需要看见才能辨别真伪。
开机……
祝岚行默念。
视线还是一片漆黑。
但漆黑中亮起一道荧荧的光,些微的光芒像箭一样射透漆黑的网,在眼球上留下些许光斑,但是更快的,黑幕再度沉重压下来。
只有手链上的小小方块,长久地明亮着,显示:
电量不足。
祝岚行:“……”
他心情有点复杂,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笑,拿着手链的手一动,牵得掌心中鹿照远的手也动了一下。
不,不是他牵动鹿照远的手。
是鹿照远的手本来就在轻轻颤动,像是紧张到了极致,也似乎……还带着点犹豫。
“鹿照远。”
“嗯?”
祝岚行用拇指挤开鹿照远合起的掌心,他的手指探进去,牢牢握住对方的手。
“这条手链是真的。”
“那就好。”鹿照远松了一口气。
他手掌上的细微动静消褪不少,可还有一些残留,对方还有担忧。
“你还在担心什么?”
掌心中的手震动了一下。
“我……”
鹿照远心头陡然一虚,好像内心的阴暗区域被人看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担忧……可能是,和祝岚行一起太舒服了吧?
“我就是……”鹿照远用玩笑似的口吻掩盖内心,“等你好了,我们就不能再天天呆一起了,也不能老在这栋别墅里玩了,还有点寂寞。不过你好了之后,自己一个人住,应该会舒服很多吧?”
“你如果愿意天天过来,我会非常开心。不止这里,其他任何地方的房产都可以。”
祝岚行不太理解鹿照远的的担忧,但他坦诚告诉对方:
“我不缺这些,反倒挺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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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拿回了手链,再恢复光明,仿佛从监禁枷锁中挣脱出来,一时之间,祝岚行的身心都轻松了几分。
既然恢复了,那么也该回学校上课了。
祝岚行找班主任销了假。
原本以为祝岚行要请假少说半个月一个月,结果一个星期多就回来,王勇男还有点意外之喜:“之前生了什么病?”
祝岚行:“急性过敏,这一周多都在医院疗养。”
王勇男关切:“你的过敏源是什么?老师在班里头说说,免得大家不小心,再导致你过敏。”
祝岚行一笑:“不是常见的,只要不碰到脏东西,一切都好。”
他从班主任这里离开,回到教室,走进教室的当口,居然还得到了小小的迎接,大家都知道他因为过敏住了院,从早读课开始,就三三两两传达来对他的慰问。
祝岚行心情也好,不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保持着些微的笑意。
轻言细语之下,还没到中午,班级里就传起了窃窃私语:
“没想到祝岚行还挺好相处。”
“之前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还以为他很酷,都不敢和他说话……”
“下回周末邀他一起出去唱K吧。”
说话的男生才说完这句,一道冷风从身旁吹过,他顺着冷风处看一眼,正好看见鹿照远离去的背影……
鹿照远目不斜视自走廊走过,一路来到祝岚行身旁,这时他停住脚步,舒展胳膊勾起了人,再向旁边一带,就把人安排在了自己的座位旁边。
他已经想通了。
虽然没有在老师那边过明路,但不说不可以就是可以,反正先坐着,等真的不可以了……再想办法可以,了不起再激老班赌一回好了。
这么一想,鹿照远还真盘算了起来。
“祝岚行,其他事情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考虑学习问题……”
“差不多。”
“上回你考了540,这回我们的目标是期末考在580600中间,怎么样?”
有高飞捷横插一杆子,现在再冲月考,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鹿照远直接将目标放在期末考上。
“高二上学期稳住600,下学期650,等到高三,就可以总冲刺了,目标不能变,还是730。”
“……”
实话实说,祝岚行对自己最后考600多分还是有把握的,毕竟这对他而言,算是一项已经达成过的成就,至于660以上……因为认真学过,反而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考不上呢?”祝岚行没多想,同鹿照远开了个玩笑,“你会陪我吗?”
鹿照远愣了下,一下没回答。
祝岚行这时反而有些后悔。虽然是开玩笑,也知道绝对不可能会,但他都这么问了,当然也想听到鹿照远说“会”,再细究起来,这不是在向比自己还小十岁的男孩撒娇吗?
倒不是不行。
就是……有点幼稚。可能和小孩子们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受到了很多影响。
祝岚行说:“开玩笑呢,你别在意。就算我真的考不上,回头也能想到别的办法的。”
正好老师也进来上课了,两人没再交谈。
祝岚行翻着书,拿着笔,看似很认真的上课。
鹿照远翘着腿,抱着手,真的很不认真地上课。
他在考虑祝岚行刚才说的话。
他几次想要开口和祝岚行说,可以没关系我能陪你,但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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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课下来,他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阴郁得像是挂了一层又一层的霜,这些霜还都把锋锐的边角给支棱了出来,光光扫上一眼,就一阵心惊肉紧。
哪怕没什么眼色的向晨,在不期然间回头望见鹿照远这样子,也悄然挺直背脊,暗暗远离鹿照远。
如芒在背啊……
肯定是祝岚行!
祝岚行又惹亮哥生气了!
他暗暗在心里埋怨,又有点佩服:
别管亮哥怎么生气,祝岚行从来淡定自若,仿佛无事发生,这点也是真的很牛逼了。
好不容易,下课铃敲响,鹿照远第一时刻清清喉咙:“祝岚行——”
祝岚行只是稳得住,不是真的毫无所觉,现在鹿照远也越来越能够影响他的情绪了,他略带无奈强调:“我真的是开玩笑的……”
“我想清楚了。”鹿照远截断祝岚行。
这节课他实实在在想过了,要陪祝岚行去差一点的学校,真的不可以,但如果祝岚行真的考不上,现实情况和他内心,都不允许两人两地分隔,就只能这样。
“如果你考不上,我陪你复读一年。”
祝岚行诧异地看着鹿照远。
“所以,”鹿照远深吸一口气,“你一定要考上,我一定会帮你考上的。”
我在开玩笑,可鹿照远是认真的。
祝岚行无比意外地想。
认真决定陪他,等他,甚至愿意付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祝岚行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值得鹿照远这样付出,哪怕之前他救过他,可他没说,鹿照远也不可能知道。正因如此,他才真切窥探到:
少年的心,何等赤诚。
*
也许是因为正面受到了“考不上就要复读”的冲击,接下来的学习时间,鹿照远一下子变得严格了起来。
四人学习小组再度重聚,但只重聚了两三天,向晨和舒云飞就受不了鹿照远紧迫盯人政策,哪怕只是扫到了台风尾也吃不消,先后找借口溜了。
至于祝岚行,他没办法溜,也确实有些触动,干脆安安稳稳,定心学习。
两个人,一对一,比之四人小组要灵活得多,虽然鹿照远大多时候还是和祝岚行一起回家,但有些时候也会停留在学校的图书馆。
图书馆除了公共自习区域外,还有用于单对单上课的小自习室,隔间位于图书馆的角落,一般没人经过,祝岚行和鹿照远很喜欢使用这种单独的小自习室,这样做完了题目可以现场讲解,也不用担心干扰到其他自习的人。
这天祝岚行也停留在图书馆的小自习室。
鹿照远要带球队进行比赛,祝岚行本来想去看看,但鹿照远坚决给他布置了作业并说踢完回来检查,祝岚行也只好老老实实,自己在小自习室里写卷子。
今天的卷子还额外的难,不是那种一点也做不出来的难,是每一道题都要好好考虑的难。
祝岚行眉头微皱,写着写着,眼看着卷子即将做完,突然感觉身体有点不对。
糟了……
念头没玩,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
于是等鹿照远踢完回来,先敲敲自习室的门:“祝岚行,回家了,晚上足球队在食堂聚餐,你也来吧。”
但里头没有声音。
他有点疑惑地望了望自习室,又拿自己的学生证刷开门,立刻看见个坐在一堆衣服中的幼年版祝岚行。
“……”
鹿照远啪地关上门:
“怎么回事?”
祝岚行指指面前的卷子,身体变得太小的同时,衣服也就太大,他一抬胳膊,领口直接滑到胳膊,露出小半光洁圆润的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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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拉住衣服,重新扯好。
“就是这样,题目太难了。”
鹿照远明白了,他默了半天。
“……看出你真的很努力了。”
这时自习室的门被敲响,向晨在外头喊:“亮哥?祝岚行?先到的那些人已经在食堂点上菜了,今天的糖醋排骨都被我们抢到了——”
两人都是一惊。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的祝岚行和鹿照远都被撞破出经验了。
鹿照远左右一看,自习室里零零碎碎的的东西全收好了,就连地上过大的已经穿不上的鞋子,也放进塑料袋里收进背包,只摊了份卷子在桌面,打发时间用。
这就快了。
鹿照远一把收起卷子,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将祝岚行裹住,再把祝岚行的书包甩到肩膀上抱起人,直接冲出去不管向晨等足球伙伴就好。
“亮……”
就在门口的向晨眼睁睁看鹿照远消失在书架之中,蒙逼了。
“亮哥是没有看见我们吗?”
“应该是有事吧。”
“亮哥怀里抱着什么?”
“看样子是个小孩子。”
“学校怎么会有小孩子,亮哥认识的?他亲戚?”
大家猜了一轮,都是一头雾水没有线索,有人嘟囔了句:
“记得亮哥是来找祝岚行的,怎么门开了出来个小孩,总不能祝岚行和亮哥在里头变了小孩出来吧。”
一句话存在着无数逻辑硬伤,大家一阵哄笑,谁也没当真,自顾自说说笑笑,走了。
当天晚上的食堂聚餐,鹿照远和祝岚行都没有参加。
足球队的大家也没在意,学生时代,还没萌生对饭局对面子的斤斤计较。
一切看似平稳的度过了,只有鹿照远落了个小小的后遗症。
鹿照远发现,在知道这种变大变小不会给祝岚行带来什么身体上的负担之后,自己有点儿爱上这种偶尔变身的刺激了。
祝岚行变成大人的时候,他可以做祝岚行的支撑;祝岚行变成小孩的时候,他就干脆把祝岚行抱在怀里护着对方走。
还有一次,祝岚行变成了十四五岁的样子,那种似变非变,仿佛正常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些稚嫩青涩的祝岚行,都把鹿照远看愣了,差点说了声“靠”……
明明鹿乐成也是十四岁,他虽然和鹿乐成关系好,但有时也挺烦这种半大不小的男孩,总觉得对方幼稚没成熟。
但祝岚行不是的。不管祝岚行变成什么样,他都能从中发掘点新的不同的乐趣。
于是原本的认真监督对方好好学习的正直心态也开始混入杂质和污浊,变了味。
鹿照远开始在两人都在家的时候,给祝岚行做难题,再找个借口出去一段时间,等到再回来,一般就是他的福利时间了……
过去鹿照远也很唾弃自己的毛病,但此时他已经学会和自己的毛病达成和解。
反正就是从变态变成真他妈变态。
虱子多了不痒,习惯了。
第七十三章
时间悄悄走过十二月,来到了一月。
到了一月份,也就是鹿照远出生的月份,还月初的时候,祝岚行就决定送鹿照远一个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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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
为此他几乎见缝插针地做题目,将原本一般晚上八九点才能做完的题目控制在晚上七点做完。
第一回成功时,鹿照远还额外高兴,随手又抽出一叠卷子:“今天效率好高,我们来继续。”
祝岚行:“……”
他短短思索。
“我能申请提早结束吗?”
鹿照远怔了怔:“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那就提早结束吧,我累了,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今天就这样,可以吗?”祝岚行小小撒娇。
鹿照远把剩下半句“反正都要做,早做不如晚做”吞了回去。
祝岚行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满足他了……
他把放祝岚行离开。对方离开了,他也没什么事,索性去自己的打工群里瞄一眼,顶了个临时的发传单工作,三小时六十块,比平常一天一百块合算得多。
这不过是第一天的情况。
接下去的二三四五天,祝岚行还是早早做完作业,早早离开。
祝岚行肯定在做什么事情,这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祝岚行也没有瞒他,早就说了最近一段有事情,等过了这一段就好。
鹿照远虽然很想和对方强调马上期末考,我们目标600分,但每每看着祝岚行努力做题轻快离去的模样,又有点说不出口……
憋得久了,就想找人宣泄一下。
他趁一天祝岚行中午不在,逮着向晨和舒云飞吐槽:“五三真的这么没有魅力吗?连我在旁边寓教于乐地教他做题都不行吗?”
向晨舒云飞:“……”
舒云飞觉得自己有责任劝和,违心说:“亮哥,你要有耐心,等祝岚行再多做做,就能体会五三的魅力了,嗯……像你的魅力一样的魅力。”
鹿照远:“……”
他黑着脸:“你是在说我毫无魅力吗?”
向晨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他说大实话:“亮哥,你也知道五三真的毫无魅力,哪个正常学生会喜欢参考书练习册啊!要不你换个法子,和祝岚行打打游戏?”
鹿照远微微犹豫。
向晨:“反正都学这么久了,就当是中场休息。”
这句话说服了鹿照远。
当天晚上,当祝岚行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再做其他额外练习的时候,鹿照远收起卷子,对祝岚行说:“今天就这样吧。”
祝岚行略带诧异。
鹿照远早已想好借口:“一个阶段已经结束了,我们今天晚上放假,一起打打游戏,再看个电影,怎么样?”
祝岚行还挺开心的:“今天晚上没有其他学习任务了?那我早点出门,早点回来,再和你一起打游戏。”
鹿照远:“……”
祝岚行询问鹿照远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
鹿照远微笑:“挺好。”
祝岚行很快出门,他出门以后,鹿照远坐在沙发上,抱胸良久,得出结论:
五三可以没有魅力。
我不可以没有魅力。
必须做点什么,勾回祝岚行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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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岚行出了门后,一路来到一家私人法式甜品店。
他进了甜品店的休息室,等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厨师服,高高的白色厨师帽将他的头发全拘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店铺不大,但里头的主厨分量不低,是曾经的米其林餐厅的甜品主厨。
他和法国主厨打了声招呼,从主厨手里接过裱花袋,开始在制作好的蛋糕胚上练习裱花。
鹿照远的生日究竟要送些什么东西,祝岚行思考了很久,从一套房产到球星的集体生日祝福再到其他,他都一一想过了,可最后还是决定,做个最家常的:
他打算亲手为鹿照远做个蛋糕,就像妈妈当年替自己做个蛋糕。
这个蛋糕未必有多好吃,也未必有多漂亮,但祝岚行觉得……他肯定,鹿照远会喜欢的。
旁边的法国主厨用英语指导祝岚行制作蛋糕的技巧,法国人总有些天性的浪漫和幽默,他眯着眼看了祝岚行一会,露出大大的满意微笑:“再练几天,你的生日蛋糕就完美了。等你端着这个蛋糕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倾倒在你的爱之下,成为你的女朋友。”
祝岚行纠正:“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法国主厨指指蛋糕,笑容意味深长:“等这个送上之后,朋友就能变成女朋友了。”
祝岚行:“……”
等一个蛋糕做了大半,还剩一点点就能完工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了。
甜品店中的厨房用的是明档,透明的玻璃让厨房一览无遗,也让主厨能够观察到自己的客人。法国主厨转头朝外一看,脸上的笑容变成一抹忧心:
“新来的客人在哭。”
祝岚行顺势看了一眼,外头新来了一位女客,长发凌乱搭在肩膀上,哭得身体身体一抽一抽的,十分伤心的样子。
法国主厨喜欢将自己做的甜品亲手送到顾客桌上,再亲耳听见顾客的赞美,因而这家小店并没有雇佣店员,平常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笑容和赞美世界通用,但等到有突发情况,比如现在,他并不怎么样的英语和只会“对不起”,“谢谢”,“听不懂”的中文就不太够用了……
“祝,你能帮我去问问那位女士需要什么吗?”法国主厨目光没有离开过外头的女性,“虽然不一定能够帮忙,但我希望能替她推荐一款符合她口味的甜品……”
这是小事。
祝岚行没有拒绝,从厨房离开,来到外头女客餐桌旁。
他递上纸巾:“请。”
女客哭肿的眼睛几乎睁不开:“谢,谢谢……”
祝岚行绅士地将纸巾放到对方手中,等到女客稍稍冷静下来时,才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女客哭着说:“没事,我很好,我刚刚才甩了个渣男,他——他被我抓到和别的女人上床,我,我冲进去对他们拳打脚踢,还,还直播了,两贱人还被我赤身裸体赶出去,我,嗝——”
她打了个长长的哭嗝。
“我就是……我就是……”
祝岚行听懂了,他接上话:
“你这是喜极而泣,是吗?毕竟报仇一时爽,一直报仇一直爽。”
女客愣住了。
半天,她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是这里的厨师?我能吃你做的甜品吗?”
祝岚行摇摇头:“我只是临时来这里学做蛋糕的。我朋友快生日了,我打算送他个蛋糕。”
女客有点失落,又有点欣慰:“世界上还是好男人多,你一定很爱对方。”
祝岚行:“……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能是这段对话宣泄了女客的负面情绪,等到祝岚行再问女客口味,准备替她推荐甜品的时候,女客摆摆手拒绝了,豪气地把橱窗里的小甜品挨个买一遍,再提着个大大的盒子,高跟鞋踩得咔咔响,昂首挺胸出了甜品店。
法国主厨目瞪口呆,等祝岚行回厨房时立刻问他:“这样冲动消费没有问题吗?”
祝岚行简单把女人的报复说了遍:“我刚才问过了,她说今天晚上开单身Party,她不止要买甜品还要买酒,大家不醉不归。”
他说话,也没耽搁做事,慢吞吞把蛋糕剩下的最后一点做完——用翻糖做出迎风奔跑的鹿照远,放在蛋糕的奶油上。
法国主厨的注意转移了,他困惑问:“为什么是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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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蛋糕的主人就是男孩子。”
祝岚行做好最后的调整,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蛋糕。
主厨困惑,他比主厨更困惑。
明明他一开始就说了是朋友,为什么无论谁听到他要送蛋糕,都觉得是女朋友呢?
就不能是单纯的对男性朋友的爱吗?
“送蛋糕给男孩子真的这么奇怪?”祝岚行不免问。
“……男朋友?”
“朋友。”
“为什么会想到送亲手做的蛋糕?”法国主厨不太能够理解,“订一个蛋糕的话,很平常,但亲手做一个蛋糕,一般发生在男女之间。”
“可能是因为……”祝岚行扪心自问,“想让他开心吧。”
但既然主厨和女客都觉得这种行为过于像情侣间的表达方式了,祝岚行也稍稍有了犹豫。
可能送亲手做的蛋糕确实有些奇怪,等鹿照远生日的时候,他干脆和对方说这个蛋糕是自己订的,此外再选择别的礼物送给对方?
*
时间就在念头的漂移中飞速离去,一眨眼,1月15号到了。
鹿照远的生日在16号,祝岚行打算在16号00:00分的时候和鹿照远说生日快乐,他盘算着在15号的时候把鹿照远带回别墅……然后就不让他回家了,这样等到半夜,正好带着蛋糕,敲响鹿照远的卧室门,给他惊喜。
但还没将想法付诸行动,鹿照远先给他一个惊喜。
午休的时候,一样圆滚滚的东西落入了他怀中。
鹿照远单手还插在口袋里,语气轻描淡写:“我亲手画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祝岚行低头看去。
怀里的是个椭圆形的木娃娃,底色是喜庆的红,圆圆的脸上有圆圆的眼睛,翘翘的睫毛配着嘴边酒窝似的笑影,Q版的娃娃脸上有些熟悉的影子。
祝岚行仔细看着娃娃,看见画在娃娃身上的天使手链。
“……这是我?”
“画得不太好。”鹿照远轻轻咳嗽,“你就凑合着看看……”
祝岚行端起娃娃,听见里头有轻微的响动,他试着旋了一下,娃娃打开,里头是个更小点的娃娃,再打开,还有,一个接着一个,总共套了七层。
他将这些套娃套回去,摩挲着最外层。
刚刚漆好的娃娃带着些手工制作的粗糙感,细看画作边沿的线条,能够看见上边的干脆凌厉的痕迹。
像鹿照远。
“不凑合。”祝岚行将套娃握好,笑意闪在他脸上,荡入他眼底,“不凑合,很可爱。”
“你喜欢就好!”
鹿照远放心了,他坐到祝岚行旁边,快快乐乐说:
“有了这个套娃,我们就可以把以后要讲的题目拆分出来,一题一题塞进里头,然后你来随机挑选,说不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想毫无魅力的五三,再看看祝岚行,再开口时,口吻试探,宛如哄宝宝:
“说不定手气大爆发,能抽到不用学习卡?我们每隔三天,就放一张进去,好不好?”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半天,笑场了。
“我最近是真的有事情,不是在逃避学习……”
他解释了半天,鹿照远将信将疑:
“是什么事?”
“迟点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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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迟?”
“晚上告诉你。”
*
突如其来的礼物打断了祝岚行准备说的话,让祝岚行忘记邀请鹿照远到自己家里,但这点小小的意外不足以打破祝岚行的准备。
15号晚上,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课,半夜11:55分,祝岚行来到了鹿照远的小区。
这时的小区里基本没有人了,只有暖黄色的夜灯,悬在树干枝桠间,像一个个发光的橘子。
祝岚行拆开盒子,点上蜡烛,将东西一一准备好,11:58分。
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帘拉着,但窗帘的缝隙里能看见灯光,平常时候,这个点鹿照远已经休息了,但今天,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有等到自己说要告诉他的理由,才迟迟没有睡觉。
祝岚行给鹿照远发了条消息:“脑袋探出窗外看看。”
他再耐心等待一分钟,11:59,闭合的窗户刷啦打开了,鹿照远的脑袋探出窗户。
秒钟再走两秒,“哒”、“哒”。
00:00,16号。
祝岚行举起生日灯牌,五彩的小灯同时亮起,他冲楼上的人微笑:
“生日快乐!”
第七十四章
寂静的夜里,好像响起了一声“艹”……
接着,窗台上的脑袋消失了,祝岚行在楼下等不到两分钟,鹿照远裹着个羽绒服,穿着睡衣和拖鞋,匆匆跑下来了。
冬天到了,拖鞋换成了棉鞋,上头两只熊脑袋随着鹿照远的奔跑,在夜里一晃一晃的,他只来得及看上两眼,鹿照远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快速将手里头的东西绕到他脖子上。
“大半夜就穿这么点出来,不冷吗?”
他摸着脖子上毛茸茸的围巾,笑了笑,细白的热气自口中氤氲出来。
“看见你就不冷了。”
鹿照远脸红了一下,觉得祝岚行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他也是看见祝岚行就不冷了。但他嘴上还是雀跃又有点婆妈地抱怨:
“要不是你,我都没发现今天是我生日……不过过生日这种事情,放白天来就好了。干嘛非要赶着半夜十二点,又冷又不安全。”
“这样才不会被别人抢先。”祝岚行理所当然说,“别管这个了。”
他举起手中的蛋糕,上头插好了蜡烛,蜡烛的造型也是祝岚行精心制作的,他先做了个足球,再在足球上边黏了数字“18”。
这是鹿照远的虚岁,南方的人习惯算虚岁,叫起来都会比实际年纪更大一岁。
祝岚行也是这回做生日蛋糕,才记起鹿照远翻过了这个月,才算结结实实的17岁,等到明年的这个月,才是真正的十八岁成年。
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点儿怅然。
可能是心里觉得对方马上就要成年了,一晃又要多上一年的等待,再深入想想,就觉得和鹿照远的年龄差距更大了……
“今天你生日,先点蜡烛许愿吧。”
鹿照远的目光从祝岚行身上落到他手中的蛋糕上。
哪怕夜色昏惑,灯光稀微,祝岚行也从对方脸上看见了真切的开怀。
他高兴起来的模样,像是群星坠落,俱在他脸旁熠熠生光。
“我们上楼,你到我房间里,然后再点蜡烛许愿,好不好?”
“当然。”祝岚行欣然同意。
祝岚行手中的灯牌以及背过来的背包,都到了鹿照远身上,那盒大大的蛋糕,则被祝岚行坚持捧住,他们先后上了楼梯,开门的时候,客厅黑漆漆的,只有鹿照远的房间,还透出一束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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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的时候,鹿照远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踢给祝岚行,自己又找了双夏天的换上,他小声问:“要开灯吗?你看得见路吗?”
祝岚行觉得没有必要,就几步路而已,他也很小声:“都半夜了,不要打扰你家人,这样进你房间就可以了。”
“那我牵着你,小心点,这里有鞋盒。”鹿照远说。
祝岚行双手捧着蛋糕不方便,他就退后一步,挽着祝岚行的胳膊,一路向前。
两人摸着黑,小心翼翼的行动,祝岚行觉得自己是在入室行窃……但他再看看手里的蛋糕,身旁的人,又觉得,就算是窃,也是窃玉偷香。
短短几步路,过了客厅,来到房间,当明亮的灯光自卧室里倾泻而出时,祝岚行眯了下眼睛,而后双手一空,蛋糕被鹿照远拿走,放在桌子上。
“哇……”
当充足的灯光照亮蛋糕时候,惊叹也从鹿照远嘴里溢出来。
他看见了自己模样的糖人,看见了糖人前的足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蛋糕:“这是你特意为我订做的吗?”
考虑到别人奇怪的反应,祝岚行原本不想把自己做蛋糕的事情告诉鹿照远。
但到了这时候,话自自然然从他嘴里说了出来:“是我为你做的,学了好久。”
鹿照远立刻看了过来,他神色怔怔的,先时有的惊喜和开心此刻反而消失了,他的表情像罩了层雾,无论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祝岚行都不能透过这层朦胧的雾看清楚。
“祝岚行。”鹿照远突然说,“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你别多想,这也不算多好。我们点蜡烛吧,你赶紧许愿。”祝岚行低头掩盖自己的表情,他这时又对自己冲动把话说出口感到了略微的后悔,也许这句话真的有点奇怪,不应该说。
打火机就在柜子上,咔嚓一声,蜡烛点亮。
祝岚行收拾好了表情,再抬头微笑:“想许什么愿?”
鹿照远似乎也恢复了寻常:“还没想好,让我想想……”
“想好了可以说说。”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别人也许是,但你不是。你的愿望说出来,我会帮你实现的。”
“那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鹿照远的声音踩着祝岚行的话脚响起来。灯火里,他的神色有些迷离。
“能实现吗?”
“我……”
“叩叩叩。”敲门声突然响了,鹿乐成迷迷糊糊的声音响在门外,“哥——几点了,你还没睡?”
屋里的两人骤然一惊。
祝岚行反应飞速:“我要不要躲起来?”
鹿照远立时说:“对,你先躲起来,就躲在……我床上,被子里!”
祝岚行脱了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冬天的被子比较厚,藏个人在里头,毫无痕迹,鹿照远定定神,来到门后边,冲门外喊话:“就睡了,你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敲门?”
“我上厕所……”鹿乐成的声音依然迷迷糊糊。
接着,门外传来脚步离去的声音,又一阵动静之后,房子重又寂静。
鹿照远靠着门,重重吐了一口气。
这时他被吓到天边的理智才慢悠悠回到躯壳,他琢磨一下,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明明祝岚行只是过来给他过个生日,虽然时间迟了点,但有什么躲得必要?大大方方开门不就行了,不想开门,直接让鹿乐成离开,为什么要心虚得像是在偷情……
他上了床,躺在祝岚行的旁边。
房间小,床自己也不大,只有一米五,躺两个大男孩,毫无疑问有点挨挨挤挤。
祝岚行在被子里感觉到鹿照远的身体,估摸着外头没事了,掀开捂着脑袋的被子边缘:“人走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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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想想,好像没有必要躲。”
“是没有必要。”
两人说完,都静了下,接着一同笑出声来。
祝岚行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半边身体压在鹿照远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人的声音就慌了,可能半夜做什么事都带着点心虚感吧。”
“为我过生日有什么好心虚的。”虽然鹿照远也很心虚,但他死鸭子嘴硬。
“说不准,万一被误会……”祝岚行想把之前身旁人的误会当笑话说了鹿照远听,但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下,这些话似乎也没有那么好笑……
“误会什么?”
鹿照远问。
祝岚行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就偏移了,他看着祝岚行,感受着对方隔着被子贴近自己的身体,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真的很近,近得他可以数祝岚行长而柔的睫毛,也能以目光描绘对方的唇形。
他的手肘在意识到达之前,先一步撑上床板,将两人为数不多的距离再度缩近。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第七十五章
风吹过窗帘,吹得点燃的蜡烛微微一闪,奶油的甜腻开始在房间滋生。
哪怕在甜品厨房练习的时候,祝岚行也没有发现,奶油的味道能这么呛人。
他轻轻抽了下鼻子,说笑道:“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上没东西,是我,我心跳有点快。”鹿照远带着些茫然。
祝岚行也觉得奇怪。
按道理来讲,鹿照远这种经常运动定时体检的人,身体应该是无比健康的,怎么会突然产生心脏的毛病?
“难受吗?”
“还好吧……”鹿照远回答得有点勉强。
“我扶着你坐起来试试?再开窗通风下?”祝岚行提议,正好他也觉得房间里的奶油味太甜腻了些。
鹿照远点点头。
于是祝岚行先去开了窗户,把原本半合的窗户开到最大,再揽着鹿照远的臂膀,把人扶起来。
窗户开大了,吹进来的风猛然剧烈,脱了外头羽绒服的鹿照远立时打了个喷嚏。
祝岚行赶紧揽住对方,用身体挡掉背后的风。
“坐起来有没有好一些?”
他又揉揉对方的心脏。
“这样呢?”
鹿照远迷惑地感觉自己的身体。
祝岚行离开去开窗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在冷风的作用下舒缓不少;但等到祝岚行一挡开冷风,环住自己的时候,舒缓下去的心跳有加速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跳得人面红耳热。
“我的心率……”他靠着祝岚行的肩膀,也抬手按着胸口,按到了祝岚行的手掌,“有点怪,时快时慢,是不是心律不齐?”
祝岚行眉心皱出一道折痕,更加专注地体会手掌下的感觉。
薄薄的衣服不能遮挡什么,男性身体的热量带着心脏迅疾的跳动,全数传递到祝岚行的掌心。
祝岚行没感觉到鹿照远心跳的缓慢,只感觉到对方心跳确实剧烈得不太正常。
但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剧烈运动,没有受到刺激,为什么心跳突然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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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找不到理由,他迟疑着,感觉着,渐渐地觉得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也热了起来。
热量总会相互传递。
也许鹿照远真是个大火炉,只要靠近,就会被感染。
祝岚行感觉有些热,忍不住退开一点,他才退开,鹿照远就跟着蹭过来。
对方本来就靠在他身上,这下一蹭,直接蹭到了他怀里,脑袋抵着他的下巴,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喉咙。
痒。
好像发丝顺着皮肤潜了进去,绕着他的脖颈,轻轻挠着。
祝岚行咽了口唾沫,想咽下这份搔痒,他轻轻推了下鹿照远,想把鹿照远稍微推出去一点,但鹿照远向后一仰,无比灵活地绕开他的手,仰头看他:“好像好了点。”
“是吗?那我……”
“再替我揉揉吧。”鹿照远提议,说得比较小声,掩盖自己的一点点心虚。
刚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自己是有皮肤饥渴症的,虽然有点久没犯了,但现在之所以突然心跳过快,会不会是因为缺祝岚行了?
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他悄悄的,不动声色,缩在祝岚行的怀抱中……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祝岚行眼下正担心他,还可以争取点自己想要的,比如——
鹿照远望了祝岚行两秒钟,脑海闪过个离奇的念头。
人工呼吸?
鹿照远的念头刚刚升起,又一道绿光在祝岚行的视网膜间微微闪现,随后投入腕上手链。
“……?”
同样的情景已经出现过一次,那次,手链上的红色电池多了道绿色竖纹,让充电时常略微缩短,范围略微扩大——总体而言,都是往好的方向转变。
祝岚行觉得自己应该研究一下绿色碎片的出现规律,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还惦记着鹿照远的心脏,并按照鹿照远所说的,又替对方揉了揉。
揉完之后,又很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臂膀,再抱着他蹭了下,像鹿照远刚才蹭自己一样。
等这些具有安抚的动作做完,祝岚行再感觉鹿照远的心跳,颇为奇怪:
“你的心跳好像更快了?”
“还好,还好,我感觉好多了。”
鹿照远心虚极了,老老实实低头缩着享受这个怀抱,顺便把人工呼吸这种可疑的念头甩掉,自己的急救知识实在太薄弱了,难得碰到一次心脏不舒服,光能记起一个全世界都知道的人工呼吸。
“那就好。”
祝岚行放心了些,注意力一偏转,他立刻感觉到鹿照远鲜活的心跳隔着胸膛,怦怦撞在掌心,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年轻,愣头愣脑横冲直撞,非要直撞到他身体里,才愿意罢休。
祝岚行手掌不觉虚拢起来,作势要捧住这颗心。
可心脏也不能从鹿照远胸膛里跳到他的掌心。
他有种奇怪的失望感,顿了好一会,才把异样的感觉挥去。
眼看着鹿照远渐渐好起来,应该没有太多问题,他最后撸大型猫科动物一样顺了对方的脖子两下,收回手,翻过鹿照远的身体,从床上下来了:“你心跳这么快,是不是太晚没睡觉的缘故?现在确实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我也先回去,我们……明天见。”
他飞快说完了,就打算出去。
鹿照远紧跟着坐起来:“等等,吃口蛋糕再走!”
祝岚行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握着门把,回头一笑:“不吃,明天再来找你吃蛋糕。”
“哦……”鹿照远又赶紧说,“我送你!”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非要送我的话,我还得再送你回来。”
祝岚行说着,轻轻打开门,再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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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的声音像是落锁的声音,孤单得令人失望,有那么一瞬间,鹿照远都觉得自己被关在了屋子里。
他正失落着,下一瞬,门又开了。
祝岚行探进来:“有件事忘了说,你刚才许愿想和我一直在一起?换个愿望吧。”
“为什么换?不换。”鹿照远负气道。
“这又不用许愿。”祝岚行不免笑起来,“我也希望一直和你在一起。两个人都期待的事情,不叫愿望,它叫……”
祝岚行略一思忖。
“正在发生的事实。”
门再度关了,祝岚行真的走了。
房间里,鹿照远一蹦而起,在小小的屋子转悠一圈,还是觉得心跳快速得自己双颊发烫。
他抬起手臂,摸着自己的腕脉,还是时快时慢,一下高,一下低,也没个规律。
明明已经治疗过了,还是这样,难道这不是皮肤饥渴症?
“难道我真的熬夜过敏?……”鹿照远喃喃自语。
他不期然转头,看见桌上的小镜子,镜子里,他过敏得脸颊都红了!
一路回到家里,已经半夜两点了。
祝岚行简单地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望着腕间手链。
绿光之后,绿色碎片果然出现在电池上边,原本只在底部有浅浅一道绿的电池,又添上了一道,让冒红光的电池看着,健康许多了。
虽然还没正式实验,但不出意外,总归是往好的方面变化。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绿光又出现了?
祝岚行回忆着,脑海里全晃着先前在房间里和鹿照远的种种接触,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涌上,清晰的画面似乎笼罩了一层迷雾,有什么东西在迷雾之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最后,祝岚行睡着了。
*
第二天早晨的复苏,来自客厅里的一声惊叫。
鹿照远被吵醒了,他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看见站在冰箱前的鹿乐成:“……没事咋呼什么,周六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了?”
“哥哥,哥!”鹿乐成吃惊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他侧了身,让出身后的冰箱,抬手指着冰箱里的蛋糕说,“我们家的冰箱终于成熟了,学会自己变出食物来了!昨天半夜我开冰箱摸东西吃的时候,还没有这块蛋糕!”
鹿照远:“……”
他没好气:“想什么呢,是你哥朋友送来的。”
“大早上送来?现在才六点多一点。”鹿乐成很迷惑。
“昨晚上送来。”鹿照远。
“可是昨天还不是你的生日。”
“他半夜十二点以后送来的,不行吗?”鹿照远板着脸,“你这么多问题不好好问在学习上,在生活中Cos什么十万个为什么!”
“那她留在我们家休息了吗?”鹿乐成怔怔的。
谁会半夜十二点来送蛋糕?他自动自觉把人选脑补齐全了——还能是谁,肯定是那位姐姐了!
“没。”鹿照远。
虽然鹿乐成觉得对方留下来不太对,但离开似乎也不太对。
“那你送她了吗?”
“没。”
“没???”
鹿乐成都震惊了,他看怪物般看着鹿照远,突然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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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跟你说,你不能辜负人家的,男人一生中能碰到几个半夜给你送蛋糕的,一般这种待遇只有女生才有的哇,你不该让她送,你该给她送,你这样是不会幸福的,万一她累了走了你就要哭了!”
鹿照远沉默半晌,胡乱拍了鹿乐成的脑袋:
“瞎说什么,我和他情比金坚!我和你分了都不会和他分。不过你说得对,昨天是应该送送的。”
“???”
鹿乐成又蒙逼了。
“哥,虽然看你认错得这么迅速,我还挺高兴的,但你也不用举这样的例子,我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不是充话费送的,为何我和她就不能共存呢……”
*
今年过年早,等鹿照远生日过了,学校的期末考终于来到。
实验中学有个不成文的管理,期末考试先保证60%的基础题,让大家都能过个正常年;再加入30%的中等题,考验学生的学习情况;最后放入10%的“做你妈”题,搞定学生间的水平差。
这样的情况下,祝岚行考试成绩出来了。
601分,以1分的富裕,险险飘过和鹿照远约定的目标。
第七十六章
考试不简单,600以上的成绩,已经一跃到了班级前20,年段前300。
成绩统计出来的当天,鹿照远比祝岚行还要高兴,站在成绩公布栏前怎么看祝岚行怎么稀罕,一手搭在祝岚行的肩膀上,和他一路都走得亲亲我我,就差在一个嘴巴印在祝岚行脑门,赞许他超级聪明的脑袋。
祝岚行都被鹿照远搞得笑了。
他侧了侧头,和鹿照远轻言细语:“我超级聪明,那你算什么?世界宇宙无敌大一统般聪明?”
“我要那么聪明干什么?”鹿照远不在意,“聪明这种东西,和卷面分一样,只要能考满分,多一点都是浪费,如果能把我溢出的那些分给你,我还更高兴点。”
“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上大学了?”
“是啊!”
“……”
祝岚行低头笑了笑。
想要和鹿照远在一起,有很多的办法,和他考上同一个学校只是其中比较一劳永逸但更加麻烦的办法……但这是鹿照远最喜欢的办法。
祝岚行好脾气说:“好,那就说定了,我们上同一所学校。”
鹿照远迟了两拍才意识到祝岚行在说什么。
他一下转过脸来:“认真的?”
“承诺了,不反悔。”
鹿照远用自己聪明的头脑在这瞬间列出等式。
考上同所学校=和高中一样
大学=共同住校
住校久了=可以一起出来租房子
四舍五入,都不用分开了。
兴奋递延到了鹿照远的全身,他没抑制着,干脆冲楼道外大叫一声:
“Yeah!”
祝岚行:“真这么高兴?”
“真高兴。”鹿照远说,“不过我高兴了,你可能就不太高兴了,反正这回寒假你大概是没了。”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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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做做,致胜的法宝。
祝岚行悠悠叹了口气:“放心吧,有进行一个月的地狱特训的准备了。”
他们说了两句,忽然接触到周围的目光。
刚刚那一声吼,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两人不想当猴,一同闭上嘴巴,加快脚步,一路下了楼梯,来到操场。
操场上人还不少,毕竟期末考试结束了,老师该说的该讲的该布置的作业,都布置完了,只要再把教室清洁整理一番,就能跟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彻底放飞自我。
他们随意找了块没人的草地,坐下。
鹿照远拿出手机,开了张图,祝岚行瞟了一眼,标题叫做《寒假招工店铺总览》。
“你寒假也打算打工?”
“寒假工赚得可多了,正月时候按照三倍工资算,做个十天,一个月的钱就有了。”鹿照远解释,但他再仔细看两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正月的时候,咖啡厅这类的店铺没有开门,开门的是……超市、手机卖场、电影院,不能像之前一样,我在店里打工,你在店里做作业。”
“没关系,也就几天而已。你把作业布置了,我会做的。”
他又不是黄世仁,不会在除夕夜大年时候还逼迫鹿照远给自己充电补课的。
“这可不行。”
但鹿照远是劳模。
“作业还是其次,我不在你就没法充电,身体会随机变化,变小还好,如果变大,你的眼睛就看不见……”
“其实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祝岚行安慰鹿照远。
“瞎说。”鹿照远头也不抬反驳说,“谁会习惯瞎眼啊。行了,我有主意了!”
一天24小时,鹿照远要照顾的无非三大样。
祝岚行,打工,家庭生活。
鹿照远毫无纠结,在三选二中轻易放弃了家庭生活,大包大揽说:“到时候我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和你一起写作业,我们再在一张床上睡觉,这样充电的时间肯定够了——至于我爸妈那边,我骗他们说去参加冬令营就好了。”
“那就……”
祝岚行想要劝劝鹿照远,但再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鹿照远只差一岁就成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作为朋友,他应该相信他。
祝岚行揽住鹿照远的肩膀。
“这样决定了?”
“就这样决定了。”
两人肩搭着肩,头抵着头,一起看操场前奔跑笑闹的人群。
他们看着别人,别人也看着他们。
两人前方不远,正好路过的舒云飞抓拍到了这一幕,畏惧鹿照远发现自己拿手机怼他们,他脖子一缩,悄悄溜走了,等从操场回到教室,还没回到座位上,正守在教室出这学期最后一期黑板报的苗小卉叫住了他:
“舒云飞,你有没有比较好的照片给用一下?”
舒云飞在女生中一向吃得开,这得益于他总是热衷于帮助女孩子。
他积极问:“你要什么样的照片?”
“运动会的冲刺瞬间,大家上课的专心致志,同学们说笑打闹的都可以——挂在黑板角落的。”
苗小卉能写会画,是班级里出黑板报的主力,现在这份黑板报也做得差不多了,绝大多数位置都被占满,只剩一块小小的角落,那是苗小卉实在懒得再写画,干脆偷个懒,弄个展现学生风采的照片角。
为此她还从办公室里借来了台彩色打印机,只要照片到位,立刻就可以打印出来挂上去。
舒云飞翻出手机:“我来找找。”
苗小卉凑过去,一眼看见祝岚行和鹿照远一同坐在草地上,额头碰撞,相互依偎的照片。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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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卉心底蹦出一声呐喊,瞟一眼舒云飞,还没来得及说话,舒云飞已经主动推销:“我觉得这张照片照得挺好,展现了祝岚行和亮哥纯真的友谊,把这一张放上去?”
“好。”苗小卉一口答应,又冲舒云飞看了一眼,带点意味深长。
认亲了。
果然大家是姐妹!
*
放了寒假后,没有几天,就到年三十了。
祝岚行对于年三十没有额外的感觉,这只是个对他而言有些分外孤单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连威廉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不可能出现在祝岚行的面前。
——对方也没有必要出现。
威廉近似于祝岚行的亲人,祝岚行在内心也认可对方是自己十分亲近的长辈。
但仅此而已。在这个属于亲人团聚的日子里,如果说有什么是祝岚行最想得到的,那就是他过世的父母能够重新出现;此外,也许……鹿照远发来一声问候,也不错。
这个没有宣之于口的欲望很轻易被视线了。
当春晚开始,祝岚行的手机响起来,鹿照远发来视频电话。
他接起来,喜气洋洋的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和鞭炮声,全都先一步自电话那头传来,接着,镜头抖了两下,稳定下来,鹿照远出现在手机那一头。
那边光线有点暗,看着像在阳台。
上回去鹿照远家的时候,祝岚行注意过,对方家里的阳台没有包边,冬夜里站在阳台上,总有点冷。
祝岚行问:“怎么不进屋?”
“祝岚行,你吃好了没有?本来想十二点打给你发新年祝福的,但时间过得太慢,等不了了。”鹿照远先大声问他,接着回答,“刚刚吃完火锅,出来散散热气,他们在聊明天去旅游的事情,和我无关。”
祝岚行发现一点儿异样了。
鹿照远的脸上有点儿红,对方正常时候总是有些惫懒,但等喝醉了,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话。
“反正我明天也会去冬令营。”
他醉醺醺的,很明显窃笑了下。
“去找你。”
“好好。”祝岚行轻声说,“小声点,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过不来了。”
“发现不了的。”鹿照远说是迷糊,又很精明,“我从小到大撒谎,就没有一次被人发现过。他们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情。对了,祝岚行,你现在在干什么?你那边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在看书。”
祝岚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鹿照远聊天,毕竟漫漫长夜,也没事做。
聊了也不知道多久,鹿照远突然扭头冲后边喊:“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冷,等下就进来。”
祝岚行再一看时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他等鹿照远再看向自己时,说:
“你进去吧,我们明天见。”
“嗯。”
“今年麻烦你了,明年也要麻烦你。向你提前拜个早年。新的一年里,我们都快快乐乐。”
“不止今年,不止明年,我们年年岁岁都这样。”
视频里,鹿照远冲他软乎乎地笑,接着,电话结束了。
祝岚行翻开书本的下一页,翻出夹在书中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和鹿照远一同坐在草地上的照片,照片贴在黑板报上,是舒云飞拍摄的,后来他私下找舒云飞要了一张,洗出来。
他拿着照片看了会儿,觉得应该给舒云飞和其他鹿照远的伙伴一点奖励,一面打开鹿照远送自己的套娃,一面打开手机微信。
套娃一共七个,正好合了祝岚行最初想取的七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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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一时揶揄,把那彩虹七色的音译都给写了上去,写完之后,他看了好一会儿套娃,慢慢开始套回去。
套一个,操作手机,在鹿照远所在的微信群中发一个888的红包。
除夕之夜,大家敷衍着看春晚,认真着抢红包。
红包一出,全群震动。
“靠我是数错了数吗?”
“老子强到了100大洋[抖]”
“岚哥帅,岚哥棒,岚哥超牛逼!”
“最牛逼的是我亮哥!”
“看在钱的面子上,我愿意爬墙一秒——”
“第二个,第二个来了!”
“妈啊,还有第三个!”
20多人的足球队群,一瞬间的999+信息,将祝岚行发的红包都淹没在了群聊之中。
祝岚行并不在意,按部就班套好七个娃娃,在套最后一个娃娃的时候,将照片卷起来,藏进去,接着他抱着自己的套娃,看了会群,觉得七个不是非常吉利,又再发了个888红包。
顶着祝野楼马甲,忘了退出的高小默一被震出来,就抢到了大额红包,他可耻的群里潜了半天,和无数人竞争完最后这个红包,一算总数,快五百了,顿时感动了。
无论什么时候,我岚哥就是我岚哥!
他不是唯一一个感动的。
今天晚上,大家都在祝岚行的金钱力中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岚爸爸,你已经超越鹿爸爸成为我们新的爸爸了!”
祝岚行告诉大家:
“鹿爸爸也是爸爸,我和他是并存的。”
*
对于大多数家庭而言,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总希望好好休息一番。
大儿子要参加冬令营没办法,鹿爸爸鹿妈妈初一上午就带着小儿子出发,好好旅游了一圈回来。
初一去,初六回,等到初七上午,还在睡梦中的鹿妈妈被闹钟吵醒,她望一眼时间,打着哈欠给鹿乐成的班主任打了个拜年电话。
“孙老师您好,我是鹿乐成的家长……诶,老师您也辛苦了……孩子的成绩我知道……学习任务有监督着做,您放心,开学就初二下了,一定让他迎头赶上!”
拜年电话很快挂断。
鹿妈妈却没有了睡意,她推推身旁打鼾的老公:“老鹿。”
鹿爸爸:“……嗯?嗯?呼——”
鹿妈妈不耐烦:“醒醒,别睡了,刚才我打电话给班主任,老师说小乐的成绩很危险,一定要抓紧了,你看我们是不是给他报个补习班?”
“呼——”鹿爸爸瞌睡着,“请,请什么,外头的家教能有小亮厉害吗……呼——”
鹿妈妈:“小亮有时间当然小亮教,他现在不是还在冬令营没回来?”
“呼噜……那……也……呼噜……快……”
鹿妈妈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再一看,老公又睡了。
她拍了对方两巴掌,没把人拍醒,骂道:“你姓什么鹿,改姓猪吧!”
说完拿起手机,没给鹿照远打电话,给学校老师打了个电话。
冬令营有些松,有些严,严的地方是不准带手机的,从小到大,鹿照远参加了不少类似的活动,鹿妈妈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她没给儿子打电话,想问一下老师,老师那里肯定有消息,也正好初七,顺便拜个晚年。
“王老师,您好,我是鹿照远的妈妈……诶,谢谢,新年快乐!”
鹿妈妈对于小儿子的老师很熟悉,对于大儿子的老师就陌生了。
平常没接触,没有需要和老师沟通的地方,当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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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我想问问,学校组织的冬令营什么时候结束?开学了……”
“什么?”鹿妈妈声音一扬,充满困惑,“学校没有组织冬令营?”
第七十七章
鹿照远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祝岚行一起研究一道竞赛题。
他大半心神集中在题目上,压根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
“喂?”
“小亮,”鹿妈妈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你现在在哪里?”
“冬令营。”鹿照远有点思路了,拿笔写写画画,随口回答。
“冬令营啊。”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学校组织的吗?”
“对,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纸上写画的笔尖重重一顿,鹿照远想明白了,他用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轻声告诉祝岚行:“你听我说,这题这样做,这里先画根辅助线……”
“那你学校的老师,怎么告诉我,说学校没有组织冬令营?”妈妈的声音又自电话那边传来。
鹿照远吃了一惊,肩膀动弹,夹在耳下的手机瞬间滑下来,砸到桌子上,蹦两下,随后被另外一只手按住。
鹿妈妈的声音不小,祝岚行刚才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里的声响,此时以询问的眼神望着鹿照远:
需要我来解释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鹿照远赶紧说,接着拿回手机:“妈……”
鹿妈妈没在电话里说什么:“先回来吧,要多久?”
“哦,我半个小时后……”鹿照远看一眼桌上的题,又转口,“四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断了。
祝岚行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说:“需要我和你妈沟通一下吗?我可以说我花钱雇你当家教。”
“这倒是一个好借口。”
“不算借口,我是认真的。”祝岚行望着鹿照远吃惊的目光,解释,“如果不是你之前拒绝了,我一直想算你家教费的。你看——”
他用下巴点了点别墅。
“我很有钱,所以不用担心,就算你开了一个天价,也不及我一天赚到的钱的利息,这就是真实意义上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吧。更何况……”
他嘴角掠过一丝奇异的微笑。
“太过有钱的人,如果还不愿意花钱,就显得额外面目可憎。”
鹿照远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打断祝岚行:
“不要把垃圾做的垃圾事记在心里,要说你真的做错了什么,就是没有早早认清垃圾的真面目,把他们统统扔进锅炉里回炉重塑。再说,我也不是不好意思开口,我是真的觉得和你算补习费很奇怪,之前去欧洲,你也没和我算机票钱酒店钱不是吗?”
非要这么算的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祝岚行提醒鹿照远,“不收拾吗?回去快来不及了吧。”
“先把这道题讲完。”鹿照远,“好不容易有思路了!”
他们一同解决了最后一道题,鹿照远站起身,往楼上走了一趟,再下来时背了个背包,里头装着前几天他带过来的换洗衣服。
男孩子衣服少,如果不把这些衣服带回去,他回家就没有衣服穿了。
祝岚行知道这一点,但他看见鹿照远背着个包下来的时候,心头陡然生出一丝的……不舍。
好像这栋别墅非常重要的东西,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跟在鹿照远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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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奇道:“有事?”
祝岚行摇摇头。
鹿照远开玩笑:“难道打算送我?你的别墅虽然很大,但不是迷宫,我不会迷路的。”
祝岚行也开玩笑:“不怕你迷路,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哦——”鹿照远拖长声音,“舍不得我。”
“是啊。”祝岚行替鹿照远开了门,“现在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放心,马上。”鹿照远没多想,本能张开手臂抱了祝岚行,笨拙但仔细地拍了拍,拍去对方身上的寂寞,“等我和我妈解释清楚就回来。”
*
电话挂断后的40分钟整,鹿照远出现在家里。
鹿爸爸总算醒了,正在浴室里洗脸刷牙,鹿妈妈在厨房为一家人做早餐,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小亮回来了。”
“嗯。”
“上午吃了没有?”
“吃了。”
“你去放个东西,我先把这个蛋煎好。”
厨房里的声音歇了,鹿照远也先回房间把书包放下,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妈妈正好端着煎蛋上桌,招呼鹿照远:“过来再喝一碗米汤吧,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
“我在打工。”鹿照远说,“帮同学补课。”
鹿妈妈怔了怔,没想到鹿照远这几天做的事情这么寻常:“打工就打工,为什么要和我说去冬令营?”
鹿照远在桌旁边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汤。
其实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必要和家里撒谎,他又不是第一次没有参加家庭旅游,说不去有别的事情做,父母也不会硬要拉他去……为什么当时第一反应是撒谎呢?
鹿照远有点迟疑地想。
“就……顺口说的。”鹿照远含混回答,“怕你们念叨。”
鹿妈妈其实不怎么训大儿子的。
这么多年来,大儿子一向贴心得不用她多说第二句。
“你这几天打工完了还要给同学做家教挣钱,会不会太辛苦了?”她关切问,顿了顿,又说,“其实家里没有难到这个程度,你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和家里说,只要是正当的,爸妈都会给你出的。”
“不辛苦,妈你放心吧。”鹿照远继续含混,也没说这次家教是没钱的,“我给别人补习也可以巩固我自己的知识。”
鹿妈妈不再多说:“寒假也过去三分之二了,你的家教做完了没有?”
“没。”鹿照远果断回答。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鹿妈妈拧了拧眉,和儿子商量:“早上老师说小乐的成绩很不好,需要着重补习。现在马上就开学了,一时间找补习班也找不到,我想着你和你同学商量一下,你先回来,趁着假期最后,给弟弟突击突击,怎么样?”
鹿照远:“……”
鹿乐成的成绩,鹿照远也是知道一二的。
初中只考及格,真不行。
如果妈妈说的是其他事,鹿照远能够拒绝,但涉及到学生时代最重要的学习问题……
鹿照远迟疑了下,盘算片刻,决定将打工的时间花在鹿乐成身上,出了初七,打工也没有之前那么好赚了:“这样子吧,以后我白天在家里陪小乐写作业,晚上去我同学家,两边不耽误。”
鹿妈妈:“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鹿照远解释道:“晚上不回来,我同学家房间多,我在他家睡。”
鹿妈妈反应了下:“这不是太麻烦你同学了吗?”
“没事,我和他很铁。好了妈,我吃完了,先进房间给小乐补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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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三言两语截断了话题,喝完碗里的米汤,站起身,敲敲鹿乐成房间的门。
“好好,你去吧。”鹿妈妈赶紧终止对话,不打扰两孩子学习,“你们中午想吃什么?妈妈现在去买菜做饭。”
门开了。
鹿乐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妈,我要吃鱼,清蒸的。”
鹿照远:“我随便。”
他进了房间,关上门,一巴掌拍在鹿乐成的后脑勺,没好气说:
“长本事了,都让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告状了。”
“不是老师打电话来告状,是妈打电话给老师。”鹿乐成双手捂着脑袋,心里贼委屈,“她们通电话还能说什么,当然说我的学习成绩了。”
“你自己考试险些不及格你还有理了?”
鹿照远也是被鹿乐成气笑了。
他懒得多说,先快速地翻了遍鹿乐成二年级以来的所有试卷,基本上心里有数了。
初中的学习强度和高中不是一个等级,其实就那么点东西,只要认真学学,很快就能学好——很快是指,一周之内。
托之前辅导祝岚行的福,如今的鹿照远轻车熟路,先把知识点一划,再把例题一找,摆开架势,就开始教导鹿乐成。
十五分钟后。
鹿照远看着鹿乐成所做的题目,面无表情:“……我刚刚才教过你这道题吧。”
“它拐弯了……”鹿乐成很羞愧。
“拐弯了你就做不出来了?回头题目再稍微打扮一下,换个裙子换个衬衫,你就认为是不同的题了?”鹿照远接连反问,对着鹿乐成越来越低的头,无力吐出一口气。
“你题盲啊……”
“哥,你今天有点急躁。”鹿乐成小小声。
“是你太让人失望。”鹿照远翻个白眼,甚至觉得鹿乐成恐怕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要不怎么不能遗传点自己的头脑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让人失望。”
“……”
……这话,说得还真是。
鹿照远一时被鹿乐成问住了,也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急躁。
可能是因为急着想要去见祝岚行吧,毕竟之前自己离开的时候,祝岚行似乎很舍不得的样子。
鹿照远微微皱眉:“行了,你再做两道题,审题的时候多想想,别再掉入陷阱了。”
鹿乐成乖乖答应,继续写题目。
鹿照远则拿出手机,准备给祝岚行发消息,点开微信一看,十分钟之前,祝岚行先发了消息过来。
“到家了吗?”
“我到了。”鹿照远迅速回话,“但出了点意外……”
鹿照远将情况简单告诉祝岚行。
祝岚行很快给予回复。
“让你弟弟一起过来,我们一起学习,像之前四人小组。”
这是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但鹿照远立时产生一种地盘被入侵的感觉,直觉拒绝:
“不太方便,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弟弟单独回去的话不太安全。”
“哥……”做题的鹿乐成自鹿照远拿起手机开始,目光就飘了,“你在和谁聊天?”
鹿照远头也不抬:“认真做题。”
鹿乐成依然八卦兮兮:“做着呢!是不是上回给你送蛋糕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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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鹿乐成双目炯炯:“是不是你这几天帮忙补习的那位?”
“嗯。”鹿照远终于瞥了鹿乐成一眼,“这些事情你倒是机灵。”
“嘿嘿。”鹿乐成傻笑两声,“哥,我有个好主意,你听听!我觉得吧,寒假就剩这么几天了,放过太可惜了,反正爸妈明天就开始上班,我们怎么搞,他们也发现不了,干脆你每天给我留个作业,我在家里好好做作业,你第二天回来检查;而多出来的时间呢,你就去你的那位那里,给她好好补课,怎么样?”
鹿照远:“……”
虽然情况是这样,但鹿照远总觉得鹿乐成说话用词怪怪的。
鹿乐成迎着鹿照远的视线,再接再厉:
“我们是兄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可多了,但你和她就不一样,我知道的,你们得争分夺秒!”
鹿照远:“……你真会好好做作业?”
鹿乐成已为他哥的幸福生活倾尽全力:“我发誓!”
“那我就……”鹿照远心动了,“试试?”
“嗯嗯嗯。”
鹿乐成连连点头,在鹿照远看不见的地方,露出馋猫一样的偷笑。
寒假的最后几天,好不容易一个人呆在家里,写什么作业,我要好好玩游戏啦!
*
风平浪静、一切照旧的五天之后,鹿妈妈偶然提前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大儿子不见踪影,小儿子左歪右扭坐在电视机前,拿游戏手柄玩游戏,把音效开得震天响,连她开门进来都没反应。
鹿妈妈:“……”
说好的补课复习呢?
第七十八章
啪一声,电视关掉了。
4D环绕的音效乍然消失,沉浸在游戏中的鹿乐成还带着打游戏时候的惯性:“谁把游戏关掉了,没看见我正杀Bos吗……妈?妈!”
最后扬高的惊叫,代表鹿乐成瞬间提起的心。
“你哥呢?”鹿妈妈问。
“我哥……呃,有事出门了,他下楼去超市买零食去了。”鹿乐成赶紧解释。
“他一出门你就开始玩游戏?”
“寒假快结束了,再不玩就没有时间晚了,初二下学期我肯定要好好努力了,一定迎头赶上,为初三的学习打下坚实的基础,妈你说是不是?”鹿乐成讨好地冲妈妈笑。
鹿妈妈暂时还不动声色。
“那你把今天写好的作业给我看。”
小儿子学习不好,她对小儿子自然伤心,不止让大儿子辅导功课,也在同步检查小儿子的作业完成情况,之前几天她就觉得小儿子进度有些慢,但小儿子解释说基础不牢做得慢,她也没想太多,现在看来……
“这个,这个,稍等下,我找找……”鹿乐成支支吾吾了。
“现在就把作业拿出来!”
被凶了这么一句,鹿乐成不敢再说话,磨磨蹭蹭把作业本拿了出来。
鹿妈妈翻开一看,截止昨天有做完的部分之外,多一个字也没有。
她把作业本甩到茶几上,气得声音都抖了抖:“你做了哪些你指给我看!你哥呢?是不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没有回来过!”
鹿乐成再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低头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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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快回来,妈提前到家了……”
*
二十分钟后,鹿照远到家了。
他看着铁琴着脸的妈妈,又看了看趁妈妈不注意苦着脸冲自己双手合十认错的弟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小亮,过来坐。”
见到鹿照远回来,鹿妈妈勉强和缓了脸色。
她不太冲大儿子使脸色,主要也是大儿子根本没有需要自己训的地方。
“你弟趁你不在的时候不学习偷打游戏的事情,你知道吗?”
“……没亲眼看见,能猜到一点。”其实不是猜到一点,鹿照远在刚辅导他弟两天之后,心里就有数了,两人是亲兄弟,又同在学生这个职业上干活,鹿乐成眼珠一转,鹿照远就知道他心里转悠什么心思,更别提那么明显的作业做得慢,交过的内容不记得等等了。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他?”鹿妈妈匪夷所思。
“学习这种东西吧。”鹿照远又顿了一下,“还是挺靠自觉的,而且小乐也不是一点作业也没有做,我觉得寒假最后几天,让他玩玩游戏也不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情。玩的时候好好玩,玩够了,上学的时候也就相对可以好好学习了。反正总比能玩的时间被压着学习,只能偷偷玩,上学的时候还继续偷偷玩来的强。”
“对对对。”鹿乐成赶紧声援哥哥,“妈,寒假没两天了,你就让我把游戏打通关吧。游戏通关了后我就不惦记了!”
“你闭嘴!”鹿妈妈对鹿照远就没那么客气了,她发火,“你要是学习成绩好,你至于没有玩游戏的时间吗?你哥哥别说玩游戏了,就算天天不着家,我说他什么了?”
“……”
两兄弟都不太敢接话。
鹿妈妈又按捺火气,冲鹿照远说:“你想这样安排弟弟,你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那不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才不说的吗?
这一刻,两兄弟心有灵犀。
“就算只剩下四天,也要好好读书。能提高一分是一分,也许中考就差这一分呢?”
“我差的是1分吗?我差的是1分后面的两个0。”鹿乐成小声逼逼。
鹿妈妈没理小儿子。她低头盘算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自己找到鹿照远不尽心的理由了:
“小亮,你告诉妈妈,在外头补习你收你同学多少钱?”
“怎么了?”
“妈妈给你同样的价格,你认真带带你弟弟。”鹿妈妈说,“我相信你能带好你弟弟。”
“妈——”
鹿照远眉头皱起来了。
“你不用这样……你觉得这四天这么重要的话,我看着小乐就是了。”
“还是要的。”鹿妈妈打定了注意,钱是小事,鹿乐成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本来我就觉得你晚上一直在同学那里补课太过打扰人家,也不方便,现在正好弟弟要你辅导,你也可以在家赚钱,正好一举两得。”
“……”
有时候,鹿照远甚至觉得,在妈妈心中,自己有钱瘾。
相较弟弟,他确实从家里得到了很多的自由和商量,就是这种自由和商量,大多数时候,让人不太得劲。
他有点烦躁。
“妈,真的不用,再说我也没有从我同学那里拿钱。”
“你没有从同学那里拿补课费?”鹿妈妈的脸上渐渐浮现了诧异,那是进门来看见鹿乐成玩游戏都没有过的诧异,“没钱你为什么这么积极?你对你弟弟都没这么积极吧?”
*
“老鹿,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这天的半夜,主卧室的床上,鹿妈妈对鹿爸爸说。
鹿爸爸还以为是鹿乐成的事情,他惬意烫着脚,很看得开地劝道:“小乐如果真的学不进去,就算了。孩子有没有天赋是上天注定的,小亮我们压根没管,学习生活就没有我们需要操心的地方,换到了小乐,是从早到晚操不完的心,做人嘛,有时候也要认命,不能想着什么好事都你一个人占了,有个贴心乖巧的大儿子,就想再要个贴心乖巧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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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妈妈不耐烦打断老头子的絮叨:
“我怀疑小亮恋爱了。”
“哐当”一声,水泼出来,鹿爸爸一哆嗦,踹着洗脚盆了。
叩叩叩,门被敲响。
鹿照远在外头问:“爸妈,什么东西砸了?”
“……没事,没事。”鹿爸爸回神过来,冲门外儿子说,“不小心碰掉了个摆件,没事,你不用担心,回房去吧。”
他敷衍完了,回头和妻子说:
“你从哪看出儿子谈恋爱了?”
“他说是去补课,根本没有收同学的钱。”
“就这?”
“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多爱钱。他为了钱替同学补课不替小乐补课,我理解,但是都不给钱,他还替同学补课不提亲弟弟补课,你觉得这对头吗?”
“是不对劲,怎么也有个亲疏有别……”鹿爸爸也上心了,“你和小亮聊过了吗?他承认了吗?”
“没有。”
鹿妈妈凝神片刻。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聊。我觉得他不会告诉我的。他可能会撒谎骗我。”
十个青春期少年,九个骗家长。
这时,家长就得祭出他们的手段了。
鹿爸爸:“给小亮的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学校的情况。”
“你说得对。”
鹿妈妈点点头,一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不算太迟,也不拖延,当即拿起电话,给鹿照远的班主任王勇男打了电话。
“老师您好,我是鹿照远的妈妈。”
王勇男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他带鹿照远带一年半了,就这个寒假,接二连三接到对方家长的电话。
“鹿妈妈你好。”
“是这样子的,我想问问,我儿子最近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他和哪个女同学走得比较近?”老师和护士一样,都是个繁忙的工作,鹿妈妈身为护士,深有体会,单刀直入表达自己的想法。
王勇男一听就明白了。
家长打听孩子有没有和异性走得近,不管再绕几个弯子,想表达的也只有一个:
“我孩子有没有早恋?”
早恋是学生的大敌,王勇男也很重视。
他沉吟着:“鹿照远同学在学校虽然不是非常遵守校规校纪,但我身为他的班主任,确实没有见到他和什么女孩子走得比较近。鹿妈妈,你是出于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担忧?”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儿子骗我说学校组织冬令营,没和我们一起去旅游,我不知道他这几天做了什么……”
“他又骗你们学校组织冬令营?”王勇男脱口而出。
“又?”
“鹿妈妈,你还不知道?”这种欺骗学校欺骗家长的事情,出了一次还不够,又出第二次,王勇男不再姑息了,告诉鹿妈妈,“这学期期中的时候,鹿照远同学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说是家里有事;但就我所知,他对你们说是学校组织活动,对吧?他学校家里两头瞒,实则是去了德国,参加试训。当时还有祝岚行同学——是他的朋友,和他一起去的。”
“祝岚行……”鹿妈妈怔怔的,“他一个同学,陪他请假出国?一走一个星期不回来?”
“是的,他们是好朋友,鹿照远同学也一直在帮祝岚行同学补课。”王勇男又说。
“还一直补课?”鹿妈妈自言自语。
“鹿妈妈,其实我也想和您建议一下,以我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鹿照远同学并不是个坏孩子,他只是一个聪明但有些叛逆的好孩子,只要有家长和老师的妥当引导,他肯定能够改掉这些毛病的。你们家长从家庭方面考虑的话,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孩子心理健康出现了一些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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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鹿妈妈仿佛惊醒了。
“老师你放心,家里没出任何事情。但我也觉得小亮最近的心理状态不太对劲,能麻烦您明天过来一趟,和我们一起疏导疏导孩子吗?”
“这个没有问题,明天我一定到。”
*
第二天上午,鹿照远一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爸妈连同他的班主任,一起坐在沙发上。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千言万语,都从这三双眼睛都流淌而过。
鹿照远:“……什么情况?”
第七十九章
“小亮,你过来坐。”
说话的是鹿照远的爸爸,平常他不动声色,如果面团般的流体生物,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怎么搓怎么捏,他就变成什么样什么型,仿佛天生没有脾气和主意,那是因为一个家庭最好只有一个发号司令的声音,这家庭里父母的权威才得以保证。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要挺身而出,当好家里的顶梁柱,矫正儿子青春期的一些……一些过大的步伐。最关键的是,父亲和儿子说青春期的心理和生理,也比较不尴尬。
家里客厅小,沙发只有一个单人位和一个双人位,双人位爸妈坐,单人位老师坐。
剩余一张椅子,是餐厅的餐椅,端端正正摆在电视机和沙发的中央位置,一坐上去,一人面对三个大人,鹿照远没说什么,路过的鹿乐成看着不太对劲:
“爸妈老师,你们是在审问犯人吗,怎么把座位安排成这样?”
鹿妈妈凶他:“不会说话就别说,去房间写作业去。”
鹿乐成:“切,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是不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了?”
他表面上不满父母,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给他哥使了个眼色:
有困难找我,我在房间里随时准备出来搞破坏!
鹿照远接受到信号。
他不动声色,只是有点纳闷。
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看起来他弟倒是心里有数了?
“是这样的,”鹿爸爸开口,“今天把老师叫到家里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学习生活的情况……”
“我的学习生活很好。”鹿照远。
“虽然你自己觉得很好……”
“老班,我期末考第几?”鹿照远转头问王勇男。
“……”王勇男。
其实学校吧,也是有生物链的,差生总是躲着老师,老师虽不至于说捧着好生,也是对好生有一定宽容的;至于那些能给老师带来某种荣誉的学神学霸……那就是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双重享受。
不恰巧,鹿照远就是这种等级的学神学霸。
王勇男有时真对鹿照远又爱又恨。
“第一。”
鹿照远看向他爸妈。
鹿爸爸能够体会到老婆的无从下手了,他咳了两声:“也不只是学习,还有生活方面的。”
越说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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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眉头皱了皱:“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我最近生活很好,没打架没闹事身体也很健康。”
他认识祝岚行以前,还会有事没事和外校的不良分子争争闲气,反正日子穷极无聊。
等认识祝岚行以后,连和外头的人争闲气都省了。
除了打工能把他暂时从祝岚行身旁拉开,其余时候,就是见天和祝岚行腻在一起刷五三,比好学生还要好学生。
他有点不耐烦,觉得自己爸妈和老师真是没事找事。
“爸,妈,有什么你们就直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出门了。”
昨天半途被叫回来,祝岚行肯定没有充够电,他得赶紧过去,让对方充充电,维持身体状态。
“我会给弟弟布置点作业,交代他一定要做,等晚饭回来检查再给他辅导错题。”
这是鹿照远最新的安排,白天去祝岚行那边,等晚饭了就回到家里来,这样祝岚行那边的电量会少一点,但节俭节俭,也能撑到开学,反正没几天了。
“不行!”鹿妈妈脱口而出,“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鹿爸爸又开始支支吾吾了。
王勇男看了这对家长一会,暗暗摇头,沟通的真谛在于坦诚,这样对话,别说鹿照远听不懂,他作为老师,也听得云山雾里。
“鹿同学,是这样子的,虽然你学习并没有退步,但老师还是想问一问你,你最近是否在谈恋爱?”
“……哈?”
鹿照远最初的感觉是荒诞。
因为太荒诞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他思考片刻,语气轻松:“你们这么说是因为小乐吧?最近小乐也不知道怎么了,老觉得我有女朋友,和他说了很多次他都不相信。别听他谎报军情,我真没女朋友。”
隔着门板偷听的鹿乐成:“……”
他悲愤地在胸前划个十字。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我早已做好为我哥的恋情捐躯的准备!
鹿照远说完了。
王勇男还好,父母的四只眼睛里,全写着不信。
鹿照远没好气补充:“就算我想谈女朋友,也要有时间吧。我白天正常上课,晚上不在家的时候,要么在打工,要么在我朋友那里教他功课,从哪里变出24小时之外的时间,和‘女朋友’谈恋爱?”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看看爸妈,爸爸欲言又止,妈妈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反应?
鹿照远懒得思考,准备站起来:“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你是去同学家里给同学补课,是吧?”鹿妈妈突然抬头说话。
“对。”
“你同学叫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
“是不是叫做祝岚行?”
“……”鹿照远一时没有回答,心里递生出来的些微迟疑按住了他的舌头。
“上回和你一起去德国参加试训的,也是他吧?”鹿妈妈又说。
“妈!”鹿照远觉得不对劲了,也没来得及思考德国试训的事情曝光这回事,“你什么意思?”
话都说到了这里,鹿妈妈也有话直说了,今天让老师过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小亮,你不觉得他和你走得太近了一点吗?”
“不觉得。”鹿照远不假思索,“虽然我没有向你们介绍过他,但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做什么事情他都很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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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太支持你了?正常的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二话不说就和你去德国吧,你们都还是学生呢!”
“妈!”
一道电光劈过鹿照远的脑海,他失声说:
“你觉得我和祝岚行是那种关系?你在开玩笑吧!”
“妈妈不是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妈妈的意思是,有时候你们应该注意一下交往的距离,就比如说德国的事情,万一你们在国外遇到了什么事情,万一背包被抢,万一训练受伤,你们能够解决吗?你们就没有想过,在家里的的爸妈会多担心吗?”
“你放心,我们好好的去,也好好回来了,别说没有发生什么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能够自己解决。”鹿照远硬邦邦说。
“小亮,妈妈过去一直没有说你什么,但这件事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吗?我们不说祝岚行,我们说其他人。如果把祝岚行换成其他人,你还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陪你出国吗?万一出事,你对得起对方的父母吗?”
如果把祝岚行换成向晨或者舒云飞,他还会答应让对方陪自己出国吗?
不会的。
念头闪过的一瞬间,鹿照远就得出了答案。
绝对不会的,因为,因为……
“祝岚行是我的挚友,只有他是!”鹿照远斩钉截铁,更充满被侮辱的愤怒,“妈妈你在学生时代就没有碰到过这种你能为她做一切,她也能为你做一切的挚友闺蜜吗?”
“妈妈当然有闺蜜。因为妈妈有,所以才知道,你们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安全的范围……”
“安全范围?”鹿照远气笑了,“什么叫做安全范围?就因为你们莫名其妙的担心,我就得和我最好的朋友保持距离?最好说话都离着三步远,胳膊都不能碰一下?现在你们就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的距离‘不安全’,那我再告诉你们我和他睡在一起过,你们是不是要觉得我们已经上床了?”
“这是我和祝岚行的问题吗?这是你们的问题!”
“妈,你用这样的想法看我和祝岚行,恐怕是因为你学生时代太过荒芜,你从没有遇到真正的朋友,你——”
鹿照远忍无可忍,一字一顿: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肮脏!妈,你真让我恶心!”
家长们都愣住了。
直到鹿照远发完了火,鹿爸爸才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鹿照远!你是怎么和你妈说话的!快向你妈道歉!”
鹿照远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他静默两秒钟,一语不发站起来,踢开椅子回到房间,重重甩上门。
震天的响声中,鹿爸爸向王勇男道歉:
“老师不好意思,小亮平常都很好,就是这一次有点太激动了……”
“没有关系。”王勇男赶紧说,想了想又劝两位家长,“十七八岁的孩子心理状态比较敏感,我们不能太过激进,而且我就看来,鹿同学刚才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做老师做家长的,还是要将真相搞清楚再行动。至少从现在的客观现实来看,鹿同学的成绩并没有退步,在鹿同学的帮助下,祝同学的学习成绩也是稳步上升,其余也并未听说什么违反校规校级之类的情况……”
自从刚刚被鹿照远言辞激烈的顶回来后,鹿妈妈就有点懵。
现在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赶紧说:“我们明白,请老师放心。”
王勇男:“那我就先走了,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非常感谢老师!”两个家长一同起身送老师离开。
外头的门关上了,里头的门打开了。
鹿乐成从房间里出来,他很有眼色地没打扰两夫妻,而是洗手间上厕所,才拉开裤子的松紧带,客厅里又传来了絮絮的声音。
“你说小亮……”
鹿乐成竖起耳朵。
客厅里,鹿妈妈和鹿爸爸又坐回沙发上。
鹿妈妈很担忧地开了个头。
鹿爸爸赶紧说:“今天小亮太过分了,你别多想,晚上我教训他去。”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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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妈妈在养孩子的过程中,都至少被孩子气死过去八十回。
鹿妈妈的心没有这么脆弱,她摆摆手。
“你注意到没有,之前不管我们怎么说,小亮的态度都很平静轻松,但自从我们说起祝岚行之后,他突然之间就变了。”
“他变得非常激动!”被这么一提醒,鹿爸爸也醒悟过来了。
“小亮过去从来没有和我们大小声过,对不对?”
“是这么回事……”
“祝岚行对小亮的影响很大,我觉得我们不止要在小亮这边努力,也要见见祝岚行。”
鹿乐成从厕所里溜出来了。
他洗洗手,进了厨房,倒两杯水,又出来,放在爸妈面前的茶几上。
“爸妈,你们喝水。”
放下了作势要走,但走得磨磨蹭蹭的,半天没挪出一块地砖的距离。
父母没太在意孩子,继续说话:
“去学校找祝岚行吗?”
“弄到学校不太好,待会小亮不是要去找祝岚行?我们能不能……”鹿妈妈一回头,“小乐,你干什么?怎么还不去写作业?”
“……哦,我有点问题没弄明白,打算找我哥问问。”
“你哥现在心情不太好,别去打扰他。你先把作业都写完了,问题全部积攒起来,再一次解决。”
“……哦。”
鹿乐成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信息社会,信息的传递早已不是一堵墙能够阻隔的了。
鹿乐成一回房间就给鹿照远发条消息:
“哥我刚偷听到爸妈的对话,他们可能跟踪你找到祝岚行!”
“嘀”的一声轻响,鹿照远接到了消息。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将手机连同刚收到一半的书包重重掼在地面!
但敞开了口的背包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几件衣服,甚至摔不出一些声响,软弱无力得跟他一样。
他跌倒在电脑椅上,陡然生出种可笑的悲哀,闭着眼睛思考片刻,重新挺直肩背,打开手机,给祝岚行发消息:
“岚行,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弟弟打游戏被爸妈发现了,现在正爆发家庭战争,这几天我恐怕都没办法过去了,我要留在家里给我弟补课,你现在状态还好吗?……”
打了这么长长一串字,鹿照远又全部删掉了。
他想到之前祝岚行骗自己的事情。
他完全能够理解祝岚行的谨慎,但不高兴,他想祝岚行也不会高兴自己骗他。
他重新写:
“家里出了点事,没法告诉你,但我能够解决。这几天没法去你那里了。PS:虽然家里出了点事,但我没有骗你说没事,这样想想,你是不是有点高兴?”
*
祝岚行并非以正常状态接到鹿照远消息的——他又变小了,学习确实是一件消耗力量的事情。
因此在意识到鹿照远不能过来的时候,他有点小小的失望。
……
可能不是小小的失望。
他非常失望。
但是确实,没有两个人能够一天24小时都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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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之后,他又有些开心。
因为鹿照远没有骗自己。
他体贴说:“不用担心我,我这里很好。等你把事情解决——你没有骗我,我很开心。”
祝岚行发出了消息,久等没有鹿照远的回复,正要放下手机,对方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
“事情等开学就能解决,我们学校见。”
“学校见。”祝岚行愉快回应。
*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刷刷几下,日历就翻到了开学那一天。
这天早上,祝岚行睡得迷迷糊糊的,明明设了闹钟,也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了闹钟,但总没有力气从疲惫中挣脱出来,直到手机响起来电的铃音。
“喂……”
“岚行,是我,你出发了吗?你现在的状态方便吗?”
“我……”
鹿照远的声音让祝岚行清醒了一点。
他甩甩头,慢慢在床上靠坐起来,再看一眼自己。自上次手链丢失后,祝岚行就发现了,当电量长久耗尽的时候,身体会出现不定时的随机变化,痛苦倒是不痛苦,就是比较容易疲惫。
“……方便,我现在大概十四五岁,不引人注意,我们学校见。”
“你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你感冒了?”
被鹿照远一提醒,祝岚行摸了下自己的脑袋,掌心里传来的热量明确地告诉他,他不止感冒,还发烧了,可能是疲惫带来的后遗症。
“有点。问题不大,我吃个药出门。”
“……不,我过去吧。”短短停顿,电话那头传来鹿照远的声音,他冷静建议,“你现在的状态来学校,也要躲躲闪闪,反而耗费更多的时间,不如我先去你那里,我们把电充上,恢复了再说。”
祝岚行没有拒绝。
他还有些晕,迟缓的声音里添了笑意,像是醉酒后的微醺。
“好,等你。”
鹿照远心里一热。
“那我过去的时候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告诉我你现在的症状……”
祝岚行把自己现在身体上的种种状态说了,两人漫无目的的聊天,也不知说到了哪里,直到鹿照远勒令他再好好休息的死后,他才挂掉电话。
挂了电话,想起自己还是学生,祝岚行又给王勇男打了个请假电话:
“王老师,我今天发烧了,向你请个假。”
“烧得严重吗?”王勇男一听,立刻关切道,“家里有人照顾吗?”
“不严重,家里有人照顾,老师您放心。”
王勇男又关切了几句,正要挂断电话,一想,有点不对,祝岚行的复杂家庭他是知道的,上回和对方监护人聊的时候,也知道孩子是自己管自己,这就意味着……
王勇男假作不经意:
“你和鹿同学说了这件事没有?鹿同学平常很关心你,要是知道你发烧了,一定很着急。”
“他在帮我买药。”祝岚行身体有些不适,但心情很好,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笑。
这种含笑的声音让王勇男心里一咯噔。
但他没说什么,让祝岚行好好休息后,就挂了电话,继续准备开学事宜,没过多久,果不其然又接到了鹿照远的请假电话。
王勇男沉住气:
“请多久?”
“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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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他简简单单结束这通电话,其后按部就班,开学,发书,上课。
但他额外关注了下祝岚行和鹿照远的位置。
上午,两个位置是空的,下午,两个位置还是空的。
晚上六点放学,两人依然没出现。
他心里已经咯噔连声,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捕风捉影了,暂时按捺不表。
*
当天晚上,鹿照远家中。
为了能看着鹿照远的行动,鹿妈妈已经一连三天和别人换了晚班,医院的晚班很辛苦,要熬一个大通宵,白班没人愿意换,但晚班大家求着换。
鹿妈妈为了儿子,已经攒下了好多个人情,也算是无心栽柳柳成荫了。
也是这三天,她亲眼看着儿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一步不出家门,全天下来,做得最多的,就是给小儿子补习功课。
看着看着,她也开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我真的太草木皆兵了?看这个情况,也许真的没有什么?
听说祝岚行是个很有钱的孩子,也许在我们这代人看来是个大事的出国,在对方看来就和去自己的后花园一样?
同样事情换个角度一想,鹿妈妈想出了油然的愧疚感。
她再回顾自己又是叫老师又是三堂会审,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儿子了。
当天晚上就下了厨,做了大儿子最喜欢的金线莲老鸭汤。
做好了汤,她端上一碗,轻轻敲门。
“门没锁。”鹿照远的声音自里头传来。
鹿妈妈推开了门,一眼看进去,桌上摊着书,手机随意丢在床上,距离桌子很远,屏幕也是黑的。
她把汤端到书桌前,再看一眼桌面的练习场。
她昨天还看见过这本练习册,那时候是全新的,现在再一看,都做三分之一了。
小亮一直在好好学习。
鹿妈妈心里更愧疚了:“小亮,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老鸭汤。”
鹿照远没什么表情:“嗯。”
“那你继续读书,妈妈不打扰你了。”
“嗯。”
鹿妈妈没有走,她原地站了会儿,还是对儿子道歉:
“小亮,之前妈妈可能太激动了点,你说得对,现在的时代和过去不同,人和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你和朋友亲近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妈妈小题大做了,妈妈向你说声对不起。”
“……”
鹿照远原本拿着汤匙无所事事地搅动汤,此时停下,抬头看他妈:
“妈,我和祝岚行真的没有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亮你继续读书,妈先出去了。”
说着,鹿妈妈轻轻关了门。
门内,鹿照远面对这碗汤,露出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妈。”
他对着汤,轻轻说。
“你又忘了,我从来不爱喝鸭汤。只是你老觉得这种汤很有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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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妈妈出了门,坐一会,又掏出手机,给王勇男打了个电话。
“老师你好,我是鹿照远的妈妈,这几天我好好想了想,小亮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我觉得可能是我太过于敏感了,还劳动老师你休息时间特意过来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王勇男很高兴:
“鹿妈妈你想通了就好,虽然今天鹿同学请假去照顾发烧的祝同学是有点奇怪,但也许只是我们不理解小孩子友谊的真挚——”
“什么?!”
鹿妈妈脸色刷地变了,刚才还满心满意的愧疚在这刹那全被错愕给冲散,接着,怒火将她淹没。
第三次了,短短时间里头,她儿子因为这个小孩,骗家里第三次了!
亏她刚才还觉得是自己错了,向儿子道歉了!
愤怒叫她口不择言:
“他生病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我儿子是医生吗?”
糟糕,一天都惦记着这件事,说漏嘴了……
王勇男陷入对自己的懊恼,赶紧安抚对方:
“鹿同学妈妈,我虽然觉得这种情况需要和你沟通一下,但你暂时不要太紧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很讲义气的,祝同学的家庭也有其特殊之处,我们要全面考虑这件事情。”
“老师,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鹿妈妈不能再放纵这件事情,她直截了当提出来,“能把祝岚行调班吗?我认为祝岚行影响到我儿子了!”
“啊?”
王勇男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不管是学校还是老师,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实际情况王老师你也知道,如果你不想我去学校闹让大家都不好看的话——”
“鹿照远妈妈!”王勇男大喝一声,“请你耐心听我说!实际情况就是我们全部在捕风捉影!在有确凿证据说他们存在不正当关系之前,无论是鹿同学还是祝同学,都是我的好学生,他们遵守纪律成绩优秀,我绝对不会让其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你别说来学校闹,你就是告到教育局要吊销我的教师资格,我也是这句话!”
“……”
鹿妈妈胸膛起伏了好几下,她慢慢冷静下来,但手依然木着发抖。
“王老师,你真的觉得他们没有任何不对劲吗?”
王勇男沉默。
“你说得对,刚才我太激动了,不好意思。我是这样想的,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听之任之,要采取一些措施,调班……”
“调班的事情不用再说!”王勇男截断对方。
“调班不行的话,调个座位呢?他们的座位接近吗?”
“……”
“王老师,”鹿妈妈又说,“我们都希望没什么事,要是事情真出了,就来不及了。”
王勇男迟疑了。
*
翌日,开学的第二天。
王勇男照例巡视自己的班级,他重点看向祝岚行和鹿照远的位置。
两个人都在。
时间还早,虽然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但没几个在认真早读,都说说笑笑,这两个男孩子也是,原本祝岚行是坐在苗小卉旁边的,但现在坐到了鹿照远的旁边,他们什么时候擅自调换了位置?
王勇男在窗外站了片刻,走进去,对祝岚行说:
“祝同学,你换个位置。”
正说话的祝岚行和鹿照远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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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不明白为什么,鹿照远却一下明白了所有。
“换位置?”
这个瞬间,鹿照远气炸了。
“凭什么?!”
第八十章
老师刚来说话的时候,祝岚行根本没有多想。
他现在坐的位置确实不是自己的位置,王勇男要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很正常,鹿照远爆发出来的怒气反而使他怔了怔:
“我就是坐回自己的位置……”
“你问问他,是让你坐回自己的位置吗?”鹿照远一抬下巴,点向王勇男。
鹿照远的态度很不友好。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勇男沉住气:“鹿同学,老师调换同学的位置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太过敏感。”
鹿照远定定看了王勇男一会,一抹讥诮的笑浮上他的脸。
他长腿一伸,推开桌子,桌子的金属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划拉声,那瞬间王勇男几乎以为这桌子要被鹿照远踹到自己身上。
他心头一惊,被鹿照远震在原地,可久久没有等来疼痛,再惊魂未卜地定睛一看,桌子离开还远,倒是鹿照远,早在他僵住的时候抬起手臂,直接绕过祝岚行的后背,勾住他的肩,再把人往自己身上带。
一下子,祝岚行就贴到了鹿照远的身上。
他就和之前一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对王勇男而言,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和鹿照远一样,不好看了。
“没事勾肩搭背干什么?坐就好好地坐着。你们这样不难受吗?”
他的话被鹿照远嘲讽的笑声打断了。
“老班,究竟是谁敏感了?我勾着祝岚行的肩怎么了?是影响周围同学学习了?是影响老师上课了?还是……你们觉得这个姿势,非常的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一眼。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
王勇男下不来台了。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学生的中心,一个班50个学生,除了鹿照远和祝岚行,剩下的48个都看着他们。
他又气又急,除了被鹿照远顶撞的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对鹿照远和祝岚行的担心,他冲鹿照远喝道:“行了,不要在教室里说这些,等下课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到了办公室,我再和你们好好说!”
“去什么办公室。”
王勇男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鹿照远偏偏不吃这一套,他哼笑道:
“老班,你有什么话不能在班级里说?不能在班级里说的话就能在办公室里说了?是不是在班级里说不像样,而在办公室里说就能变得义正辞严了?”
“我要在办公室里说我是为了谁?”王勇男一再被逼,声音逐渐高了起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我不需要。”鹿照远冷漠道,“祝岚行也不需要。我们只需要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你不敢吗?”
鹿照远厌倦了和王勇男没完没了地兜圈子。
“老班,你们总是这样,说这么做是为了你好,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做来做去,都是为了你好。”
“但你们的好我一定也没有感觉到。如果为了我好,就把事情摊开来说。”
“让大家来评价,这件事究竟是你们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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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鬼的,究竟是你们,还是我。”
他声音不高不低,表情懒洋洋的,话却说得无比犀利,任谁看他,都觉得他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于是班级里的同学齐刷刷将目光集中在老师身上。
他们心头的疑惑全顺着视线展露出来:
对啊老师,究竟什么事,你直接说出来,我们也好判断啊!
王勇男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进退维谷,脸色越来越红,看着都要蔓延到眼皮上了。
但真要将鹿照远妈妈怀疑的事情说出来?
不行!
这种事情,影响太大了,别说现在还是捕风捉影,就算有确凿的证据,他作为一个老师,也不可能将这种事情公开说出来,哪怕因此而对学生未来造成了一丝影响,他本心都是不愿意的。
王勇男被逼得站在那里没话说,教室里,来领早读课的语文老师越看越不对劲,现在实在看不下去,快步走了过来,往王勇男面前一挡,呵斥鹿照远:
“怎么回事,你是来上课的还是来耍威风的,看你刚刚的样子,还有学生的模样吗?出去站着,什么时候学会尊重老师、不扰乱课堂纪律,再回来上课!”
鹿照远轻蔑地嗤笑一声。
祝岚行能够感觉到,放在他肩膀上属于鹿照远的手,像颓然又像没有意思的松开了。
紧接着,鹿照远站起来,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往教室外走去。
因为不了解前因后果,祝岚行沉默了全场,现在,他一直到看着鹿照远的身影消失在教室的门口,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也站起来,向外走去。
王勇男拦了祝岚行,满脸疲惫说:“祝同学,没让你出去,你不用罚站,坐回去吧。”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既然鹿照远扰乱了课堂纪律,作为事情爆发点和主因的我,想必也扰乱了课堂的纪律。同一件事,罚了事件中的一方,不罚事件中的另外一方,不太说得过去吧?教书育人,更要公正合理才让人尊重。”
祝岚行有条有理,淡淡说完,迈过两位老师,跟着来到教室外。
正常的早读课以不正常的方式展开到现在,鹿照远出去的时候,同学们的脑袋顺着鹿照远的走的路线转过一遍;祝岚行走的时候,同学们的脑袋再顺着祝岚行走的路线又转一遍。
活似他们都是太阳,而同学们是迎阳的向日葵,他们走到哪里,大家的脑袋就要追随到哪里。
“祝同学……”
王勇男伸了手,还想拦着祝岚行。
但语文老师拉住了他,恨铁不成钢:“王老师,我们先回办公室。”
说着,一把将人扯到了角落的小办公室。
这种单独的办公室不止老师爱叫学生来,必要的时候,老师也要爱用。
现在语文老师带着王勇男进了小办公室,周围没有人,她先递给王勇男面巾纸:“王老师,你不要太委屈……”
“我没有委屈。”王勇男强笑道。
你委屈得就差哭出来了。
语文老师看得明白,但体贴的照顾了后辈柔软的内心。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皮起来连天都能捅破了,不过鹿照远这个孩子,平常也还算是尊重老师,今天怎么回事,他究竟想要和你对峙什么?”
王勇男欲言又止,虽然很想倾吐,但他还是不能说出学生的隐私。
他摇摇头:“学生的事我也不太好说,反正是一些私人的事情,可能确实委屈了小孩……”
语文老师沉默片刻,语出惊人:
“你怀疑他和祝岚行有恋情关系?”
“林老师,你,你——”王勇男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语文老师哭笑不得,“不过你们在班上那么对峙,鹿照远又把事情说得那么有指向性,稍稍想一想,不就得出结论了吗?”
“这怎么办!”王勇男急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额上都冒出了圈细汗,“我刚才死活不说就是不想这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这下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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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赶紧安抚王勇男:“王老师,你坐下,坐下,不要着急。都这年头了,现在孩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有些事情吧,我们越在意,学生越要和我们拧着来;我们不在意了,学生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你得先稳住自己……”
*
祝岚行出了教室的时候,鹿照远正满面烦躁,无所事事地靠墙站着。
他一看祝岚行,眉头皱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们把你也赶出来了?”
“我自己要出来。”祝岚行笑道,“别一副要去打架的样子了。”
说着,祝岚行打开背包,先往边边角角摸了摸,摸出一枚巧克力,塞到鹿照远掌心。
“吃点甜的。”
“你包里怎么还有这个?”
“路上扫二维码送的。”
刚撕开包装纸,将巧克力塞入口中的鹿照远险些被呛到。
“你也扫二维码拿赠品?”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有点好奇。我扫的时候还多要了一颗。”说着,祝岚行又从书包里摸出另一个巧克力,冲鹿照远晃晃,“准备和你一起吃。”
鹿照远两口吃完了巧克力,又一样东西递到他的眼前,耳旁还响起祝岚行的声音。
“来吧,继续做题。”
“……”
鹿照远看着面前的练习册。
“都这样了,还做?”
“寒假时候你才告诉我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现在就忘记了?老师和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读书是我们的事。再说,读好了,你才能看他们明明很生气却做不了任何事的模样,对吧?”
“……没错。”
鹿照远释然笑了。
其实祝岚行并没有做什么,但是……和他在一起,就是额外地让人放松,好像身心都轻快了起来。
他这样想着,接过了练习册。
“等我看看有什么值得做的题目……对了,”他清清喉咙,“我刚才那样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冲动了一点,我……我主要是被他们气到了。正常情况下是不会那样子的……”
祝岚行转头看了鹿照远一眼。
这种佯作镇定里带着小忐忑的样子,哪还有刚才平推一切的张扬无忌?
他轻轻笑了。
“不,我不觉得你冲动。我觉得……你超帅。”
鹿照远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低头翻册子,脸悄悄红了。
两人很快圈定了一会要写的内容,但走廊外没有桌子,不方便,他们干脆直接盘膝坐在地上,一人拿了一支笔,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
没写多久,一个靠枕从背后的窗户上落下来,轻轻碰了碰祝岚行的肩膀。
祝岚行奇怪地扶住这个粉红色的猪猪抱枕,抬头望教室窗户看了两眼……又一个抱枕悄悄地从窗台上漏下来。
这回,抱枕上还夹几张纸条,还都是不同的字迹,看着是好几个同学传下来的。
他们把这些依次看过去。
“抱枕可以拿当坐垫,坐地上不舒服(^-^)V”
“支持你们,刚才太刚了!帅!”
“亮哥,岚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偶像了!么么哒!”
……
心动满格_257
实验中学的教导主任窦兴学已经好久出现在高二年段了。
因为他最近去上级部门进行了一项深造活动,回来没多久,路过高二这层楼,一看好好的早读课,两个学生坐在外头,肯定是被老师罚出来了!其中一个还是鹿照远,鹿照远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看看,看看!
罚出来了还不好好反省,坐着靠垫,吃着零食,是反思己过还是出来享受的?
窦兴学气势汹汹,走上去就要进行一顿教育,但走近了再看,两学生虽然坐着,虽然吃零食,但手里拿着王后雄薛金星……对这两个人,窦兴学熟悉得比对自己老婆还熟悉。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在距离两人还有三步的时候悄悄停下,悄悄走了。
认真学习着。
算了。
都这么认真了,还能说什么呢。
……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这不奇怪,毕竟真正的波澜总先暗潮涌动。
无论如何,早读课还没有结束,鹿照远公开怼老师这件无比牛逼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高二。
第八十一章
这件事情闪电流传的同时,也带出了一些副产品。
当天上午,一张走廊拥抱图,悄无声息出现在实验中学各个学生群中,舒云飞加的群多,是最先一批看见这张拥抱图的。
上课时冷不丁看见这张眼熟的图,他心脏都吓掉了两拍。
好在再定睛一看,拥抱图是祝岚行和鹿照远的没有错,但面孔都被打码了,两个太阳笑嘻嘻的贴纸凑在一起,看着还挺喜感的。
还好,还好。
不管发图的人是谁,愿意打码我们就还是好兄弟。
舒云飞庆幸地抹了一把汗。私底下磕磕是自己的事情,拿出来随便围观,就感觉不是那种味道了……
他继续往下看,看群成员的反应。
群里有些人明白这张图,有些人不明白,群聊记录乍眼看去,仿佛大家都在讨论着不同的事情:
“呦~”
“这是什么?”
“Emmm我觉得这张图也说明不了什么。”
“校老大早自习才为这件事情发了火,你们还说,不怕放学后被堵小巷子?”
“我觉得还挺甜的,不是真的也好甜。”
“就我一个人烦老师吗?不管是不是真的,学习没降就没必要调座位吧,上回期末考,年段排名还贴外头,鹿爸爸依然是你爸爸。在家里被父母三令五申,在学校还要被严防死守,全天候活在监视下?迷。”
众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一会,群里突然冒出了个匿名。
“同性恋好恶心[吐]”
这个匿名太出乎意料,以至于群里的大家都被震得静了静。
舒云飞脑袋一热,冲上去发了三个问号:
“???”
他的出现打破了寂静的坚冰,一连串来自不同群聊成员的问号占满了屏幕。
接着,更多人开口说话了。
心动满格_258
“看了下日历,寻思着今年是9012了,没错啊。”
“梦回27000年前,感觉自己在和山顶洞人对话。”
“别说人家都反驳了,就算人家真是同性恋,又怎么啦,吃你家大米了?”
“多读书,少哔哔;说鹿学神之前,先考个比他更高的分数来?”
……
大家说得好,大家说得棒!
就这样捶这个匿名小人,锤死它,把它捶成一张饼!
但捶成一张饼了,舒云飞也不打算放过这家伙,群里开匿名可不是给这种藏头露尾的小人生存的空间的,舒云飞决定把匿名说话的人给抓出来,要把人抓出来,还要搞点计谋才行……
舒云飞刷手机刷得更正起劲,耳旁忽然一声:
“舒云飞,上来做题。”
“别吵,关键时刻,我在抓小人!”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接着就听见全班的哄笑声。他感觉不对,抬头一看,看见正盯着他看的数学老头。
老头叩叩黑板。
舒云飞看见黑板上写着的“附加题”三个字,不用再看题目,就跪了。
他无比自觉站起来:
“老师我出去罚站。”
“去后面罚站。”数学老头没好气说,“带着笔,拿着卷子,双手放在我能够看见的地方。”
舒云飞拿着卷子和笔,垂头丧气站到了教室的最后边。
不过这点小小的插曲并不能磨消舒云飞抓人的意志,他站在教室的角落,低头沉思,满肚子坏水一股接着一股冒出来……
*
当天放学,祝岚行照例和鹿照远三人一起走,几人一起走的时候,舒云飞全程拿着手机没抬头,走着走着,一条电线杆横在四人正前方,祝岚行几人正正常常地绕过去,唯独舒云飞,没人提醒他,他也没抬头,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向晨当场嗤笑。
鹿照远没好气说:“走路看路,手机里还藏着你的女朋友?”
“手机里还真有我的女朋友……”舒云飞揉着脑袋,“不是这个!亮哥,有人说你坏话!”
鹿照远不太提得起精神,对于不敢跑到他面前说他坏话的怂货,他一向不屑于给对方眼神,至于敢跑到他面前的,一般一拳干服:“是吗?”
向晨倒是一下精神起来:“什么?在哪里?我们有架可以打了吗?”
祝岚行也将目光转向了舒云飞。
舒云飞:“在群里。”
“靠!”向晨竖了个中指给舒云飞,“群里有什么好说的,连亮哥的面都不敢照的小人,都懒得揍他们。”
“你这要求高了,自从高一下,本校中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亮哥约了。”舒云飞为鹿照远叹出了独孤求败的一口气,转头他就嘿嘿笑,“不过亮哥你放心,在群里说你坏话也不行,我已经把他们挨个揪出来禁言了,竟然敢在我做群主的群里说亮哥你的坏话,就是看不起我亮哥座下头号小弟舒云飞!”
向晨不满:“头号小弟是我吧!”
舒云飞若无其事:“反正那些背后说人坏话的还怂到要匿名的家伙,我都略施小计,替他们实名认证了,保证从此以后至少两个月内,他们会受到所有女生的唾弃,别的不说,至少这回白色情人节,他们是没戏了,嘿嘿嘿……”
这下祝岚行和鹿照远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坏话了。
附和不附和都很奇怪,两人索性保持沉默。
正好同行的路也走完了,几人应该分头行动,祝岚行的别墅往西,鹿照远三人的家都向东,站在分叉路口,祝岚行问了句:
“你往哪边走?”
本来兴致缺缺的鹿照远一下警醒。
“当然往你那边走!今天也要好好读书!”
祝岚行心情微微扬高:“好,我们一起走。”
心动满格_259
鹿照远没邀请向晨两人去祝岚行家学习。
向晨两人也没提要一起学习。
双方都像忘记了这回事,分外和谐的道别分开。
*
到了家中,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刚才的事情就不那么尴尬了,祝岚行对鹿照远说:
“没想到有人会觉得我们是一对。”
“是这样,不过……”鹿照远微微谨慎,问祝岚行,“你不会因为这样就要和我拉开距离吧?”
这话让祝岚行一愣。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这么想?”
鹿照远立刻松了口气:“你今天问我要不要来你这里,我有点担心你被这次的事情影响到了,我知道听见别人说怪话很烦……”
“你在意?”
“不在意。但我怕你……”
“我也不在意。”祝岚行一边说一边笑,他有点想喝饮料,拿了两瓶可乐,自己一瓶,鹿照远一瓶,“不用把我想得那么脆,我没有这么不结实,何况这种捕风捉影没有实证的事情,传个几天,很快就消失了吧。说起来还可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充电需要,也不会冒出那些让人误会的桥段,现在我们说开了,这要稍微注意保护一下电量,他们就没有素材了……”
鹿照远越听越不对劲。
按照祝岚行所说,他那边确实没有了问题。
可有秘密的不是祝岚行一个人,他也有秘密。
如果祝岚行规规矩矩端端正正,那他的皮肤饥渴症,要怎么办?
“那个……”鹿照远小心翼翼,“岚行,你对同性间的亲密接触有什么看法?”
“亲密接触?”祝岚行微微迷惑,并自行解读,“你是说同性恋?我没有任何看法。”
同性恋=同性肯定会亲密接触,等号两边彼此成立,约等于他要问的问题。
鹿照远也就没有再行纠正,很快接话,迅速补充:“我也没有任何看法。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算电量充足,我们也根本没有必要草木皆兵,彼此间的一些亲密互动也是非常正常的,对吧?”
“……”
祝岚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说着对同性恋的看法,能联系到他们间的亲密互动上?
是自己听漏了什么吗?
他面露迟疑:“你再说一遍?”
“我的意思是,两个男生之间打打闹闹有亲密接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能因此草木皆兵,看什么都联想到他们有关系上。”鹿照远迅速换了一个说法。
“当然。”
祝岚行觉得这单看说辞,肯定没有错。
但这段话放在前一段的对话之后,依然让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这段话在描补之前的话一样,他忍不住观察鹿照远的神态,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几丝急切解释的焦急。
而他明确地同意了鹿照远的观点之后,鹿照远看着似乎也并不满意,很快再开口,说出了第三种理由:
“何况我们还有不得不靠近的理由,有时候突发情况,难免碰触。”
“对。”祝岚行再次肯定。
同时他也肯定,这并不是鹿照远想说的话,对方在听见他的同意后,依然没有轻松,甚至更焦灼了,就好像他说的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而他想说的,他总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示。
“还有……”鹿照远又开口。
“还有?”
“没有了。”鹿照远停顿了下,没找到更多的说辞,看着一切都对,但他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开了祝岚行刚才拿过来的可乐,心不在焉喝上一口,结果被可乐给呛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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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都没想有这种意外,赶紧放下手中东西,坐到鹿照远身旁,帮对方顺着后背:
“没事吧?”
“我……咳咳……祝……咳……”鹿照远想开口,但这下呛得厉害,半天了还没有平复下去,他咳得没什么力气,只能被动的感觉祝岚行的手在自己后背移动,动着动着,他又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烫,心跳变速。
他的神色有了点古怪的变化。
猛烈的咳嗽在祝岚行的安抚下渐渐平复,咳嗽的时候没注意,等停了,祝岚行替鹿照远擦擦咳出来的汗:“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没说?”
他对上鹿照远的双眼,开玩笑般说: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别忘了上回发消息,你才说不骗我的。”
这一刻,鹿照远猛然下了决心。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骗了祝岚行的,就是他身上的毛病了,也许是因为一直要藏着这个毛病,他才怎么说话怎么不得劲。
“我是没骗你。只是没说。”鹿照远强调了一句,接着深吸一口气。
秘密自诞生起的宿命就是被窥破。
他一横心:
“我有皮肤饥渴症。”
“……?”
不用镜子,祝岚行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满脸迷惑。
“什么……?”
“皮肤解渴。”鹿照远眼神飘移地解释,“就是……你知道这个名词吧?一般是因为人在婴幼儿时期没有得到过多的抚慰,于是产生了这种渴望别人碰触的毛病,同时还伴随着自卑、怯弱、欺软怕硬等等并发症,是个很严重的心理症状……”
自卑?
怯弱?
欺软怕硬?
鹿照远没说一个词,祝岚行都在心头打上一个问号。
他试图跟上鹿照远的思维:“皮肤饥渴症的意思是,你渴望别人抚摸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别人抚摸的时候,祝岚行产生了一种油然的不悦。
这让他追加一句。
“谁都可以吗?”
“不,只有你才可以!”鹿照远斩钉截铁,“我这是定向皮肤饥渴症!”
“……定向?”祝岚行,“锁定了我?就像……我的手链锁定了你一样?”
他喃喃着,不止在问鹿照远。
从听到“皮肤饥渴”这几个字开始,就酝酿在心中的东西渐渐清晰,他已经能够触摸到这样东西的轮廓,他乍然见到它,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明悟。
“对对对。”鹿照远用了三个对来强调,还提了件很早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当然记得。
他第一次和鹿照远见面的时候,鹿照远还是个孩子,被绑匪绑在屋子里……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刚刚转学到实验中学,我怀疑你跟踪我,在走廊的水房外叫住了你,那时候我就……”描述这件事还挺羞耻的,但鹿照远硬着头皮把当时的内心感觉说了出来,“就想你摸我的脑袋。”
祝岚行的回忆被打断了,心中的明悟也戛然在此。
“是这样吗?”
他低声回了一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露出什么,也不知道鹿照远有没有发现出什么。
他很快转头,又用一句话结束他们的对话:
“我……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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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时间,祝岚行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为了逃避这件事情,他还搬出试卷,以额外专注的状态一路做到今天的补习结束。
等到时间晚了,鹿照远该回家了,祝岚行将人送到屋外,对方突然说了句:
“祝岚行,今天晚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对吧?我们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有所改变,未来就像过去一样,正正常常地兄弟一样相处?”
“……嗯。”
祝岚行察觉到了自己回答中的复杂,没有看到鹿照远脸上的些微茫然。
鹿照远还想说话,他觉得今天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
可究竟要说什么?鹿照远又说不出来,踟蹰了好一会后,他问:“祝岚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
鹿照远离开之后,祝岚行也没有了再做其他事的心情,他一路上楼,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什么皮肤饥渴症,要不是最后一句,他都觉得这是鹿照远别出心裁的表白了。
但鹿照远加上了最后一句,“第一次见面就想被摸头”,表白就变成了鹿照远对过去救人的影子的追逐,早该猜到的,能坚持每年祝福他的小孩,在这种事情上,总会有一些自己的执着……
他到了卧室,在里头无意识的徘徊了好久,最后停在墙的一角。
他的目光茫然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寻找着自己停在这里的理由,很快,他看见插在墙面插座上,靠近地板的小夜灯。
祝岚行望了小夜灯好一会,突然转身,关掉大灯。
卧室里没了等,漆黑霎时涌动过来,祝岚行略带不适地绷紧了肩背,直至眼睛适应黑暗,夜晚的月光和远处的灯光一同自窗户里射入,让视野重新恢复后,他才慢慢放松身体。
接着他蹲下来,就蹲在小夜灯前。
抬了手,拨一下开挂。
“啪。”
一声轻响,灯开了,微光水流一样淌出去,淌了半个屋子,恰恰好将祝岚行睡着的床铺笼罩光中。
祝岚行注视着这道光,浅色的瞳孔几乎融化在光中。
而后祝岚行又关了灯。
黑暗再度笼罩,他独自在黑暗中坐着,感觉孤独,寂寞,还有恐惧,一同穿透他的身体。
他自嘲笑了一声,将额头抵在墙上。
事情原来这么简单。
鹿照远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起要开夜灯;可鹿照远不在他这里睡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忘记开夜灯。
他将手按在胸口。
胸口里,心怦怦怦怦直跳。
为什么……我这么迟才意识到?
鹿照远对我的重要,早就不是单纯的眼睛上的光明的重要了……
*
鹿照远回到了家。
到家已经是十点,爸爸妈妈都在家,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他。
鹿照远看了他们两眼,主动开口:“晚上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进房间了,有事情我们可以明天说吗?如果很紧急,明天上午我能早起一小时和你们谈。”
两位家长怔了怔。
鹿妈妈:“小亮,我们——”
“妈,”鹿照远打断她,“有事我们明天谈,今天晚上我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鹿妈妈说,“你的重要的事情,是祝岚行的事情吗?你晚上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也去了祝岚行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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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
“好了,好了。”鹿爸爸打断母子两的对峙,“明天说就明天说,天大的事情也不急着这一个晚上,对不对?孩子也回来了,都十点钟了,就让他洗个澡,做点自己的事,然后早点上床睡觉吧,小亮,去吧,你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鹿照远并不太想在这时候吵架浪费时间。
他点点头:“好,爸妈晚安,明天见。”
他进了房间,将书包丢在地上,拿出本子和笔,他将晚上和祝岚行对话的情况全部列下来。
他觉得晚上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他也觉得祝岚行在最后是想对他说什么的。
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让鹿照远耿耿于怀,他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画了很久,没有得出结论,出去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继续想,灯关了,天花板上映着的屋外影都换了几回,时针指向的数字从10一路走到了4,凌晨四点的时候,鹿照远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发了会儿呆,拉开卧室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盒子。
玻璃盒子里头站着个踢球的小鹿照远。
那是上回祝岚行送来蛋糕上的糖人,糖人用翻糖做的,只要不破坏,能够保存很久,鹿照远开始吃蛋糕之前,就悄悄的,小心翼翼把糖人拿下来妥帖收好了。
他隔着玻璃盒,轻轻点着里头的糖人,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祝岚行送的东西就和祝岚行这个人一样,天然带着独特的气场,只要存在于那里,就能抹消到心中所有的不好的念头。
“你真好。”
鹿照远低语。
“祝岚行,我……”
他无意识地说出了一句话,于是一刹那间,晚上怎么说怎么不对的情况瞬间正常了。
“我喜欢你……”
话出口的同时,鹿照远就愣住了。
一直蒙着层窗户纸,藏在他眼皮底下的事情瞬息露出真容。
他还没来得及从明了心意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想起今天晚上分别时候,他对祝岚行说的话——
“我说,”鹿照远一字一句重复自己的话,“‘我们达成共识,正正常常像兄弟一样相处’……”
第八十二章
冬天的早晨亮得快,一夜没睡的祝岚行躺在床上,遥望着窗外的天空,当看见阳光刺破厚重翻涌的云翳,让太阳如约出现在新一天的东方时,他下定决心。
既然见到了我的光明,就将其握在手中。
这是我的……独属于我。
谁也不能将其夺走。
鹿照远自己也不能。
*
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天,大家总算稍微进入状态了。
祝岚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没和鹿照远坐在一起,课间偶有目光相触,他也若无其事地转开。
决心是一方面,行动是另一方面。
他已决定不会对鹿照远放手,但不放手不代表现在立刻要开始行动。
鹿照远才17岁,年龄太小,还要高考。
鹿照远也始终把他当成兄弟,昨天离开时候还特意对他强调了,贸贸然说出“我喜欢你”这种话,只会给鹿照远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要么引发他的厌恶,要么让他怀疑自己是为了充电才想和他在一起……
不行。
还是得温水煮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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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慢慢习惯我的一切,直到离不开我。
祝岚行又朝鹿照远那边瞟了一眼,这回,正好看见鹿照远眉头微锁,目光虚掷在窗外,不知道在为难些什么。
祝岚行感觉自己的心被扯了一下,很想现在就站起来,走到鹿照远身旁,抬手将对方眉心的皱褶抹去……如果昨天没想通,可能下课的时候他就真的过去这样做了。
他内心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嘲弄,针对自己的。
没明白之前,感觉做什么都堂堂正正。
弄明白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别有用心。
好在,发现及时。
不对。
祝岚行又一转念。
既然之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等到下课,他就“堂堂正正”走过去,“光明正大”揉揉鹿照远,不是挺好的吗?
反正,昨天鹿照远才给了他免死金牌。
他略带促狭。
“一如既往当兄弟”。
*
窗外的风景根本没有进入鹿照远的眼睛。
鹿照远真的有点烦恼,自从凌晨时候想明白开始,他就陷入了这种又亢奋又焦虑的状态,连上午和父母的对话,都不知道到底谈了些什么,好像一个走神,对话就结束了,他就该准备上学,父母也该准备上班了。
仔细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既然妈妈没有冤枉我,和她继续吵架显然不合适,但听她的,也不可能。
以后大可把交谈的时间放在上午,哪怕有再多的话,说到了时间点,也得结束……
鹿照远短短分神,注意力再度集中到自己和祝岚行的事情上。
他第1001次咒骂自己。
明明昨天在说话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为什么要还继续说下去?还越说越正直,话都说到“兄弟”的份上了,就算祝岚行本来有什么想法,也被自己说萎了。
何况祝岚行本来就没有什么想法呢!
他考虑过直接冲上去,对祝岚行进行表白,是死是活有个结果。
毕竟……对方还要充电,也离不开自己,咳。
完全字面意义上的死亡没惩罚,活着就是赚。
但仔细衡量得失,又觉得不妥。
昨天白天,当着老师的炸了一通,昨天晚上,又当着祝岚行的面炸了一通,全方位的竖立了自己钢铁直男的形象,现在冲上去表白,失败了也就算了,就怕产生更糟的结果,让祝岚行以为自己是为了和家长老师对着干,家长老师说什么不行自己非要干什么,自己冲动别扭报复性极强而且对待感情毫不认真。
鹿照远想了半天,实在没明白明明一手好牌,为什么被自己打糊成这个样子。
但是打牌么,只要继续打,牌面总能重新抓。
现在的当务之急,先洗刷一下自己的形象,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顺便在等待事情过去的时间里,没事就和祝岚行挨挨蹭蹭并调查对方对对象的要求,让大家对这种亲密习惯成自然,直至水到渠成针对性地告白成功……
鹿照远于千头万绪中理出了一条可行思路,也不发呆看窗外了,立刻收回视线,暗暗瞟了眼祝岚行,结果正和祝岚行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微微勾起嘴角。
笑容中,各有深意。
*
这天中午,鹿照远照例带着球队训练,祝岚行也照例坐在休息棚里写卷子,但只写了大概十五分钟,他就至少听见鹿照远在场中喊了100句话,大体是哪些球员去哪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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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鹿照远也会喊,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频繁。
祝岚行抬头看向场中。
实验中学的校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一旦学生上了高三,无论在原本的队伍里担任什么位置,都要卸下职责,退出队伍,专心致志为高考做准备,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还会在高二下的时候就退出校队,提前开始查缺补漏。
这次开学,足球队也退出了三个学生,并补进来了三个一年级的,暂时无法磨合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所以鹿照远来回跑动,不厌其烦地讲解站位的要点。
但足球是个集体的运动。
如果运动中有些人不太配合,或者仅仅消极怠工,立刻能够打断整个队伍的节奏,让一个本来很流畅的机器里的齿轮全部生锈,哪怕只转动一下,也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祝岚行一瞬间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子。
鹿照远似乎还没有发现,他跑了半天也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你们究竟怎么了?一个个无精打采魂游天外,寒假综合征还没过去?假期里一次都没有碰过足球?”
祝岚行的理智清楚鹿照远足以解决这点小小的情况,但当鹿照远低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的时候,藏在风里的砂砾也一下搁到了祝岚行心里。
他身体已经驱动着膝盖直起来,跳下休息区,跑到球场中,将鹿照远拉到自己身旁。祝岚行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路走到足球场边沿。
正和其他人说话的鹿照远回过头:“岚行?有事吗?”
短短迟疑,祝岚行有了决定。他心疼鹿照远,但不能事事帮他决定,鹿照远不是孩子了。
“没事。”他若无其事,“只是碰到一题怎么也想不明白,起来走一走,换换脑子。”
“哪一题?”鹿照远上心了,“我看看。”
“亮哥,我们还踢吗?”旁边的人弱弱问了一句。
“踢什么踢。”鹿照远没好气,“休息五分钟,今天训练里魂游的人都好好反思下自己的专注力问题。待会要还是这样,一个个一千米跑起。”
他说完了,球队一哄而散,推推攘攘向休息棚走去。
他们快,天变得比他们更快,大家还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上“轰隆”作响,本来就阴沉沉的天色瞬间黑了下来,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啦啦降下来,冷风夹杂冰雨,大家一个哆嗦,假跑变成了真跑,刷一下,全掠过草地,挤进了休息棚。
但休息棚除了有顶棚遮挡,四面透风,雨又下得特别大,中间还夹杂着冰雹,短短时间,里头的足球队员已经开始靠抖生热了。
鹿照远看了下天气,觉得不行,皱眉说:“别呆这里,冷死了,我们跑到更衣室去洗澡换衣服。”
足球训练出汗多,有自己的专属更衣室,更衣室还附带淋浴间,也算是球队的福利之一。
大家一听,顾不得其他,飞速往更衣室跑去,原本不打算去的祝岚行也被鹿照远一把拉住,带到了更衣室之中。
进了室内,外头的风雨挡住了。
祝岚行穿着外套,不像其他球员一样因为踢球穿单衣,除了头发有些湿淋淋之外,不算太冷,他停在球员更衣室外的走廊,对鹿照远说:
“你进去洗,我不用洗,在外头等你就行了。”
“进来吧,外头没有椅子,你不洗也可以在里面坐着等我。”鹿照远邀请。
“不用,不方便。”
“这有什么——”
鹿照远刚要说话,突然想起来足球队的大家都会在更衣室里脱衣服,祝岚行坐在一群光溜溜的人中间……
没错,确实不方便!
他迅速转口:“那好,你稍等,我很快就出来。”
鹿照远暂时和祝岚行分别,进了更衣室,来到自己的柜子前,双手抓住衣服的下摆,正要脱掉洗个战斗澡,突然感觉到周围有点不对劲。
他抬头一看。
原本脱衣服的,拿脸盆的,说笑的打闹的,在他进来之后,纷纷停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等自己看过去后,又集体闪躲起来,要说有谁和平常一样,可能就是向晨和舒云飞。
舒云飞眼观鼻鼻观心,脱衣服拿沐浴用品,力图和平常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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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前一秒还和隔壁的人说笑,后一秒人就没声音,他茫然四顾:“干嘛,怎么集体哑声了,出了什么事?”
众人嘴巴张合,支支吾吾:
“让亮哥先洗。”
“对,第一个洗的水最热。”
“亮哥必须先洗,这是队长特权,我建议这成为我们更衣室的传统!”
鹿照远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停下脱衣服的手,看了众人半天,冷笑一声:“觉得我是GAY,会觊觎你们的身体?所以刚才踢球也踢得心不在焉的?”
话才说完,更衣室霎时爆出剧烈笑声。
鹿照远,舒云飞,以及其他脸红尴尬的人一起看向笑声发起人,向晨。
向晨笑得泪眼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亮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讲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向晨笑声卡在喉咙里,有点蒙:“你们为什么都不笑,真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吗?”
“好笑在哪里?”鹿照远代表众人问向晨。
“每一个字都透着笑意啊!”向晨费解,“有八块腹肌的人为什么要觊觎没有八块腹肌的,有校草长相的人为什么要觊觎……”
向晨指着身旁的人abcd球队成员:
“普通丑陋。”
“普通丑陋。”
“普通丑陋。”
他挨个点过去,其实大家都长得还不错,但和鹿照远一比,统统算普丑。
向晨点完了,意犹未尽,虽然接下句这句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唉,唯一能和亮哥打的颜在屋外头,要是他进来说亮哥觊觎他,我还觉得有点靠谱……不过亮哥你放心!”向晨紧接着对鹿照远表忠心,“你的颜和身材在我心中No.1,祝岚行是打不赢你的!”
凝重的气氛在向晨的一顿神奇操作下烟消云散。
其他成员脸都尴尬的爆红了,但是向晨真的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内心的别扭得到释放,统统活了过来,冲向向晨,要教他做人:
“谁普通丑陋了,嗯?嗯??嗯???”
更衣室恢复正常,鹿照远琢磨琢磨,也不生气了。
自己确实喜欢祝岚行,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是该拉开点距离。
“得了,你们先洗。我后面。”
“别别,亮哥,是我们的错,你别在意!我们一起洗,妥的!”
其他人赶忙道歉,但鹿照远懒得再听,一人一脚,统统把他们踢进淋浴间。
更衣室外的走廊,祝岚行并没有听见里头的小小争执。
他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外头等着鹿照远。
但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原本进去说很快出来的鹿照远始终不见,他心中已经生出了微微的奇怪,等到再看见向晨和舒云飞结伴着出来而还没有鹿照远的踪影时,他上前敲了门。
更衣室里传来鹿照远的声音:
“进来。”
祝岚行推门进去,先左右看看,偌大的更衣室里,除了鹿照远,没有其他人了。
“还没洗好?”
“我迟点洗,让他们先洗,不然大家别扭。”鹿照远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回头,看见祝岚行微微皱起的眉头,忽然间灵光劈过脑海。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心动满格_266
看似坏事,未尝不能变好,比如——
“祝岚行,”鹿照远脱口邀请,“现在就剩下我们了,你刚才也淋了雨,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第八十三章
温热的水流自蓬头洒在皮肤上,溅起的每一朵水花,都像是祝岚行心头滋生的小小烦恼。
他答应了鹿照远的邀请,进了更衣室洗澡,等脱光了衣服,站到了热水底下,才意识到自己分明穿着外套,根本没有被雨淋湿,实在犯不着专程洗个澡驱寒。
更关键的是,他没有浴巾、洗浴用品,也没有更换的衣服。
究竟为什么答应鹿照远一同洗澡的请求?
可能是被美色迷惑了吧……
可惜……
祝岚行目光微转,停留在身侧的墙上,白色的墙砖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他收回目光,揉着额角。
就算进来了,也并没有看见什么美色。
这时,“哗啦”一声。
前方帘子被人掀开个小小的角落,一只犹带泡沫、湿淋淋的手伸了过来,手指上夹着洗发水:“给。”
“嗯。”
祝岚行应了一声,接过东西,他挤了点洗发水,慢吞吞揉着头发,热水混杂着泡沫,将视线模糊,朦朦胧胧间,帘子又掀起来,鹿照远的手再度弯过来,这回是沐浴乳:
“还有。”
“好。”
两样东西都拿好,
祝岚行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咳嗽:
“要搓背吗?”
“好啊,我先给你搓。”
祝岚行下意识回答,答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倏尔噤声。
他收了声,隔壁也没有声音,两方都静悄悄的,只有水还在哗啦啦地流,流了半天,水声突兀减弱,隔壁的鹿照远关了蓬头,浴帘又是一动,鹿照远的手再度伸过来,这回手里抓着浴巾。
鹿照远小小声:“时间可能不太够,浴巾给你,我先去换衣服了,我们……下次。”
祝岚行接过浴巾,很快听见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鹿照远在穿衣服,拉帘子离开了,离开的脚步还挺匆匆。
祝岚行拿着干爽的浴巾,半天,闷笑一声。
怎么感觉对方怂怂的……应该不会吧,鹿照远又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可能只是事到临头有点尴尬。
还好。
因为祝岚行也有点尴尬。
尤其是心思不太纯的时候,仿佛在占人便宜似的。
就算温水慢炖,也不是这种粗暴直接的炖法。
祝岚行最后冲了一回水,洗了泡沫,关掉蓬头,拿浴巾擦擦头发,最后裹住自己,也拉开帘子,带上鹿照远的东西向外走去。
要炖得……更美妙些。
祝岚行到了更衣室里,更衣室有面大镜子,鹿照远正在镜子前拿着吹风机嗡嗡吹头发,他还没彻底换好衣服,只套了条长裤,上半身依然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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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从镜子里偷瞟了祝岚行一眼,不动声色挺挺背脊,将上半身舒展得更加醒目。
他仿佛不经意:“寒假有点疏于锻炼,好像腹肌都消下去了。”
祝岚行觉得鹿照远是在邀请自己围观一下他的身材。
他瞟了一眼,谨守礼仪,没有多看:“不,挺好的。”
“真的?你再仔细看看?”
祝岚行又瞟了一眼,有点被诱惑到,赶紧挪开视线,神色越发正直:“真的,蜂腰猿背,令人羡慕。”
鹿照远嘴角挑了挑,赶紧压下去,一关电吹风,总算舍得穿衣服了:“那就好,我还担心身材不够好吸引不到人了……”
“你想吸引谁?”祝岚行雷达悄悄竖起。
这不……近在眼前吗?
鹿照远摸摸鼻子:“还没决定,有备无患。”
祝岚行不说话了,他朝浴巾下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身材没有鹿照远好,回头要加紧锻炼……
他三下两下套上裤子,要穿衣服的时候,旁边递来一件球衣:“干净的,你可以穿里头。”
祝岚行:“你呢?”
鹿照远:“我还有。”
他又拿出了一件球衣。运动员什么没有,球衣肯定是多的,鹿照远拿出来的两件球衣都是同个球队的衣服,一个主场球衣,一个客场球衣,一件白色,一件红色,除了颜色以外,其他一概相同。
祝岚行看了眼,笑道:“这是情侣装吗?”
他似有似无说了这句,不给鹿照远收回衣服的机会,很快套上球衣,套衣服的过程中,藏在头发里的水珠滴到衣服上,将衣服前襟后背蹭湿一小块,黏在皮肤上,有些不舒服,祝岚行扯扯衣领,小小扇风。
鹿照远并没有朝祝岚行的方向看,可惜他面前就是镜子,镜子清晰地映出祝岚行的影子,对方做什么他都能用余光瞄到。
鹿照远赶紧垂下眼。
虽然皮肤饥渴症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但是……看着对方脖颈上滚点水珠就感觉被勾引了,果然还是挺有病的吧……
克制,克制。
鹿照远拿起桌上的电吹风,对着祝岚行头发吹:“我给你吹吹,冬天头发要吹干才行,不然回头湿冷湿冷的,特别难受。”
电风吹风力很大,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祝岚行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不让头发刮在脸上。
闭了眼睛,祝岚行的动作也没停,他一只手向后摸索,很快抓住鹿照远的手掌,他摩挲了下对方的掌心,接着用指头撑开对方的手指,把自己的扣进去,让两人双手交握。
“岚行?”
背后传来鹿照远迷惑的声音。
祝岚行循循引诱:“今天你的皮肤饥渴症犯了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可能要犯了。”
“牵手能够缓解吗?”祝岚行扣着鹿照远的手,拉起来,摇一摇。
他还是没有睁眼,以此来掩盖自己心中些微的紧张。
“可以。”这回鹿照远回答得飞快。
“那就好。还有别的缓解办法吗?”祝岚行不满足于牵手,话锋一转,继续深入,“上回你说到碰脖子,我觉得,以后我们除了一起学习之外,还可以一起锻炼,一起锻炼总是会挨挨碰碰,等锻炼完了,我们还可以互相按摩,这样,每日的碰触量应该够了……你觉得怎么样?”
说罢,祝岚行屏息凝神地等待鹿照远的回答。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鹿照远的手。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抓在掌心的手轻微抖了两下,接着,鹿照远的声音响起来,语速较平常更快一些,听起来特别干脆:
“好!”
这天下午,两人赶在上课前两分钟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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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外头的雨早停了,但风还在刮,他们穿着厚外套,拉链都拉到领口处,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从敞开的衣领里看见里头的球衣边沿。
悄悄的情侣装,get。
*
学校,美术室。
三个男学生坐在美术室的三张凳子上,呈等腰三角形状态,男一望着男二,男二望着男三,男三望着男一。
终于,第一个男生开口了,他语气沉重。
“还一样?”
“还一样。”
“还一样。”
三声重复,全部没精打采。
他们是在鹿照远怼老师事件中,在群里说坏话的几个人,舒云飞把他们全部找了出来,公布示众并且禁言处理,如今事情都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他们还被禁着言,每天要么蹲在群里,看其他成员说自己的坏话,要么被路过的一些女生赏一个白眼……
日子岂止毫无滋味,简直越发艰难。
为此,原本不认识的几个人甚至抱团在了一起,一同抵御来自外界的伤害。
“靠!”牵头的男生是美术课代表,就像前两天一样,发了很大的牢骚,“我们说什么了?不就说了一句恶心,至于这样吗?这几天他们已经说了我们一百句恶心了,我们有禁言他们,给他们白眼吗?”
“唉,别说了。”第二个男生骂累了,垂头丧气,“白色情人节再过两天就到了,我之前给女生送过礼物的,她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给我回礼了吧……”
男生在情人节送礼物给女生表达好感,如果女生愿意在白色情人节回礼给男生,就代表着她愿意接受这个男孩子,现在第二个男生只担心自己的恋情因为这次的事件吹了。
“不能这样让他们欺负。”第三个男生抱着脑袋,冷静道,“我们去找老师说理去!”
“馊主意。”
另外两个男生给了他一个白眼。
学生的事情闹到找老师,剩下一年半,他们就不用再抬头做人了。
“那我们去找鹿照远说理!”第三个男生提出第二种建议。
“你是敌方的卧底吧!”
另外两个男生喷了,集体将座位往后挪挪,拉开彼此的距离。
“光我们三个,哪怕一同上去,也不够鹿照远热身的吧!”
抱头男生崩溃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说说有什么可以的!”
这句呐喊之后,一个抱头的变成了三个抱头的。
他们静静抱头五分钟,其中一位突然抬起头来。
“鹿照远不可以,祝岚行可以啊!我们不教训鹿照远,我们教训祝岚行!”
另外两人眼前一亮。
绕过了鹿照远这个大魔王,复仇之路一下坦荡起来了。
大家集思广益:
“放学后堵他!泼他水,丢他垃圾!”
“给他发匿名辱骂短信!骚扰他!呼死他!”
但他们很快冷静下来。
“先不说我们没有祝岚行的号码,就算花费功夫找到了,发这些也不痛不痒;而放学后祝岚行一直和鹿照远一起走,尾随祝岚行很容易被鹿照远反杀……”
三人重新低下头,卑微。
片刻,还是刚才提议的人弱弱提议:
“要不然,我们向他们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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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得到了另外两个人的一致拒绝。
“现在道歉,之前岂不是白白被骂?”
“就算道了歉,女生们也还是会给我们白眼,既然如此,道歉和不道歉又有什么差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屡屡出主意的男生崩溃了,挥舞手中用来裁纸的美工刀:
“那你们说怎么办,行了,我们冲上去给他们一人一刀吧!大家同归于尽!”
其余两人直勾勾盯着举刀男生。
举刀男生吞了口唾沫,慢慢放下手中的美工刀:“那个,我随便说的,你们别想推我上去送死啊,鹿照远我真的搞不定,祝岚行听说也是有钱家的孩子,说不定身旁还有保镖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出没……总之,没门!”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其余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怎么会让你去送死呢,我们只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马上就要白色情人节了,那天女生们四处串门送礼物,我们可以混在女生群中,趁夜给他们赠送一点新鲜的礼物——寄刀片啊!”
第八十四章
3月14日,白色情人节。
祝岚行背着背包,站在自己的桌子前,没有动。
他停了大概一分钟,被人从背后拍了下,接着拍他的手臂绕过来扣住他的肩膀,鹿照远的声音响在他耳旁:“怎么了?老远就看见你呆呆站在桌子前。”
祝岚行拿下巴点点桌子:“你自己看。”
鹿照远朝前方扫了一眼,立刻笑出声来。
只见平常塞在抽屉里的书本都被拿出来了,堆叠在桌子上,至于空出来的抽屉,则被塞上了许多……零食和巧克力。
“有什么好笑的?”祝岚行脱下背包,放在椅子上,“我刚才瞟了一眼你的抽屉,也是满的。”
鹿照远耸耸肩:“习惯了,去年就这样,女生们就是玩一玩,这是种风潮,你千万别太在意。”
“怎么听着你很怕我在意似的。”祝岚行低头审视着抽屉里的礼物。
鹿照远干笑两声。
“对了,要回礼吗?”祝岚行又问,“礼节性质的回礼。”
“什么?当然不用,你看她们大多都没有留名字,大家都只是跟风投喂。偶尔有一两个有留名字并且把东西好好包装的……”鹿照远停顿片刻。
祝岚行明白了。
“我不回。”
但抽屉里这么多东西,总不能一直堆着,等到放学再带回家吧?
祝岚行对着零食沉吟片刻,突然听见鹿照远说:“来来,东西都在这里,你们随便拿。”
接着是一通杂乱的欢呼:
“耶!”
“谢谢亮哥,亮哥最好了!”
“靠,爷也是白色情人节被送礼的那个了。”
祝岚行再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和鹿照远说话,都没看见跟在鹿照远身后进来的一串男生,鹿照远把足球队的成员全叫了过来,瓜分他抽屉里的零食。
他的目光和鹿照远的对上了。
鹿照远拿起根棒棒糖,冲他抽屉一点:“要帮忙搞定吗?”
祝岚行掏出零食,双手奉上:“谢了。”
鹿照远转手递给自己的队员:“来,这里还有一堆,你们岚哥贡献出来的。”
欢呼再度响起,队友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岚哥,够义气,从今天开始我们也是你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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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日子里,双份的快乐。
这种老大,我们可以;这种老大的基友,我们也可以!
鹿照远:“好了好了,拿完东西就走,待会班上其他人就要来了,别打扰我们早自习。”
球队的人走了,班级里重新空下来,他们来得早,教室里还没有多少人,仅有的那一两个,也恹恹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不是拿手机发消息就是用书本挡脸睡觉。
时机好像刚刚好……
鹿照远眼神闪了闪,从书包里掏出盒巧克力,若无其事推到祝岚行的桌子上:“买多了,我们一起吃吧。”
祝岚行怔了下,低头看去。
鹿照远拿过来的巧克力是酒心巧克力,一个个巧克力被做成mini酒瓶形状,花花绿绿排列在透明的盒子里,还挺可爱的。
更关键的是,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祝岚行抬起头:“送我巧克力?”
鹿照远赶紧说:“不算送,我们一起吃。”
“哦……”
“其实是打工的地方巧克力促销,我尝着味道还不错,才买的。”
祝岚行看了看巧克力,又看了看鹿照远,没再表露出自己的疑惑。
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两个小酒瓶,一个自己拿着,一个给鹿照远,接着,拿它们轻轻一碰。
“干杯!”
巧克力进了嘴里,先是独特的甜苦浓郁味道,随后酒心渗出来,微辣,微呛,还有点儿上头似的冲。
才吃完一颗,又一颗到了面前。
祝岚行顺着捏巧克力的手指向上看,看见了鹿照远。
鹿照远:“再来一颗?”
祝岚行又往对方手底下看了看,一、二,三,除了捏在手指上的这颗巧克力,鹿照远还并排放置了三颗小酒瓶在掌心底下,看着像是会在待会挨个递给他。
“你想让我在上课之前吃掉半盒吗?”
“有点。”鹿照远没反驳。
祝岚行抬抬眼,从鹿照远手中捏过那颗只有半截手指长的酒心巧克力,玩笑道:“想把我灌醉?时间早了点,酒也少了点。”
“不用灌醉,不过……”
“不过?”
“不过你平常皮肤很苍白,喝一点酒之后会变红,看着很漂亮。”
装作不经意地把话说完后,鹿照远心跳如擂鼓,不敢多看祝岚行,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摸出本英语书,眼观鼻鼻观心读了起来,看着特别的认真。
“……”
祝岚行愣了半天。
是鹿照远说了什么令人误会的话,还是心思不正,所以看什么都是歪的?
不过……管他呢。
听到这话还挺开心的。
祝岚行有点不好意思,目光稍稍偏移,将还放在膝盖上的书包推进抽屉,但才推三分之二,书包就停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顶着。
怎么回事?
里头遗漏了什么东西没有拿出来吗?
祝岚行微微疑惑,将书包往外抽抽,伸手朝里头摸去,很快摸到阻碍物,有点硬,冰凉凉的,好像夹在桌板中间,所以挡着书包了。
他抓住了桌肚里的东西,用力一扯,清脆但细微的一声响后,桌肚里的东西被掰下来了,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刮过掌心,一瞬间的冰凉后,剧烈的疼痛与湿润一同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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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坐在旁边的鹿照远听见了祝岚行的声音,他还是紧张,心脏打鼓似地跳,目光虽然盯着书本动也不动,精神的触角却搭在祝岚行身上,做好了对方一有反应就立刻回应的准备。
可等了久久,也没感觉到祝岚行的反应。
是不是因为我说他漂亮,生气了?
鹿照远按捺不住,悄悄瞥了眼祝岚行,发现祝岚行神色奇异,眉头微拧。
好像有点不对劲。
“岚行?”
祝岚行将手从抽屉里抽出来。
明亮的光线照到他手上。
掌心里,豁了一条大口,血液从中渗出,淌过断在掌心的美工刀片,自指缝滴滴答答溅落。
“祝,祝岚行!”
惊呼响在教室里,刚刚走到座位旁,准备坐下的苗小卉被吓到了。
“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鹿照远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捧起祝岚行受伤的那只手,沾到血液的手指不停地颤动:“我们去医务室——谁有纸巾?”
他冲周围喊了一声。
苗小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掏出面巾纸:
“这里,这里。”
“……我没事,别紧张。”
祝岚行回过了神来,制止了混乱的场面,他单手提起书包,朝旁一推桌子,让桌子翻到在地上。
空空的桌肚大喇喇曝光出来,里头散着好些刀片。
显而易见,人为的。
“……操。”鹿照远捏紧拳头,神色在这瞬间极其恐怖。
第八十五章
伤口看着可怕,但割得并不算深。
校医院的老师让祝岚行做了几个动作后,麻利替祝岚行清理包扎:“没大事,皮肉伤,这两天小心伤口,手不要乱动,好好养几天等结疤,如果中途有什么不适,记得及时去医院检查。”
说完又给祝岚行开了张条子。
“先在这里歇一会吧,手伤了,现在回班级也拿不了笔写不了字,要还是疼得厉害,就回家养两天。”
“谢谢老师。”
祝岚行向校医道谢,跟着鹿照远来到旁边的病床区,这里的床位都隔有帘子,想要休息的时候,帘子一拉,十分安静。
除了带祝岚行看校医包扎之外,一路上异常沉默的鹿照远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他眼睑微垂,目光落在祝岚行缠上白纱布的手,指尖小心翼翼,自上边轻擦过去:
“痛吗?”
“别担心,不怎么痛。”
鹿照远的手明明落在掌心上的,祝岚行却感觉无法从上边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力量,他不太喜欢这种满含愧疚的碰触,将手掌抬起来,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太小题大做了点,看,都把我的手包扎成蹄子了。”
鹿照远没接祝岚行的话茬,他轻声说:
“如果不是我上回对老师爆发,让大家误会我们,你也不会碰到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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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的错。”祝岚行安慰,“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安在自己身上。”
鹿照远短暂笑了下,没有争论谁对谁错,只抓起祝岚行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
“交给我,我来办。你先休息,我过一会再来陪你。”
“等——”
祝岚行赶紧伸手一捞,但手掌刚刚受伤,不太灵敏,鹿照远的行动又很无比坚决,祝岚行没捞着人,倒扯痛了伤口,再看看鹿照远,都转过身掀帘子要走了。
他心念急转,没有忍痛,反而顺势倒在床上,闷哼出声:“渗血了……”
鹿照远瞬间回身,抢步来到病床边:“哪里?我看看!老师——”
祝岚行抓住机会,用没受伤的手抓住鹿照远的手臂,把人往床上一带,顺势翻身,压在鹿照远身上。
鹿照远反射性挣扎起来,祝岚行当然不可能松开,硬是抓着床柱,将人结结实实按在床上。
这时校医的声音响在外头,还由远及近,渐渐逼至帘外:“有事?伤口又流血了?”
身体正交叠的两人同时僵住,异口同声:“没事!”
“哦……”这一声响,几乎就在帘外。
两人定在床上,屏息凝神,半天之后,听见脚步离去的声音,床帘也始终老老实实,纹丝不动。
祝岚行将目光调转到鹿照远脸上:
“冷静点了?”
鹿照远目光一阵飘移,很小地“嗯”了声。
冷静了就好。
祝岚行缓缓出了一口气。
鹿照远再不冷静点,他也要不冷静了。
他单手支在鹿照远耳旁,撑着身体,稍稍拉开两人过于贴近的距离,但没敢完全起身,生怕自己一放松,鹿照远又走了。
“你刚才想去干什么?”
“找人。”
“你现在就知道是谁丢刀片了?”
“没有实证,但嫌疑犯就那些和我有仇的,挨个问过去就行了……”鹿照远的声音微微紧绷。
“是用嘴巴问吗?”祝岚行明知故问。
鹿照远不说话。
“鹿照远,我知道你打架很厉害,但不要打架。”
祝岚行微微叹气,从他刚刚转学来到学校,察觉鹿照远有逞凶斗狠的苗头时候,他就这样对鹿照远说过,现在虽然事情涉及到自己,他也依然是这个态度。
“打架虽然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会制造更多问题。我们不能以制造新问题的方式来解决旧问题……”
“我不怕。”鹿照远言简意赅。
“我怕。”
祝岚行目光落在鹿照远脸上,他的眼神先是锐利,触及鹿照远还年轻的轮廓后,又柔和下来。
“我怕你受伤,也怕你把人打坏了。怕你因为一时冲动要在此后承担上良心的谴责和无穷无尽的麻烦。鹿照远……”
祝岚行摊开受伤的手,给鹿照远看。
“你说这个伤口是因为你,姑且算是吧。但显然伤口还不够深,导致你完全没有从中吸取到教训。”
“祝岚行……”
“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吗?”祝岚行微微一笑。
“你想要我怎么做?”鹿照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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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要你怎么做。”祝岚行告诉鹿照远,“我只是想你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之前,先告诉我,同我商量。”
正因为知道面前的少年有一颗怎样干净的心,祝岚行才不能放任鹿照远行差踏错,一丝一毫也不能。
“因为……”
他慢慢低下去,额头抵着鹿照远的额头,双眼直视鹿照远的双眼。
“无论你去哪里,面对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无论你做什么,承担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这不是他的责任,是他真心想要做的事情。
“鹿照远,你不止要对你自己负责,你还要对我负责。”
“我们紧密相连。”
“你放心,我肯定对你负责!”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两人的对峙被打破了,鹿照远胸膛急剧起伏几下,慢慢平复,接着合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
“……你太坏了。你这样说了,我还怎么拒绝?我可以听你的,不过,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我又不是挨了打不还手的那种人。”
祝岚行低低一笑,撑床的手臂一松,整个人都趴在鹿照远身上,沉吟片刻,眯起眼睛:
“我们要先锁定嫌疑犯。至于怎么把嫌疑犯挖出来,我已经有想法了……”
“嗯……嗯……”
“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祝岚行又问。
“没有,你先说,我听着……”
鹿照远支支吾吾,心猿意马,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抬起又放下,就是不敢揽上祝岚行的肩背。
靠。
他暗骂一声。
我太难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能碰到色诱?
……
不过这种色诱,以后可以多来点。
*
就在祝岚行手被抽屉里刀片割伤消息传出来的同一天上午,始作俑者刚发出窃窃的笑声没有一节课,更多的流言传出来了。
“你知道吗?祝岚行当时转学来实验中学,是捐了一栋楼的。”
“真的?”
“骗你干什么,当时他入学可是窦小红亲自去接的,普通学生入学,要真是普通学生,有那么大排面让教导主任亲自领路吗?”
“难道是我们正在建的那一栋……”
原本只是两人在悄悄交谈,但八卦无国界,他们一路说到现在,周围已经围上了一整圈的同学,正一同看向窗户外。
窗外,新的实验楼地基打好,框架建好,如今只剩贴玻璃和一些内部电路问题。
也许都不用再半年时间,等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能摆脱旧的实验楼,进入新的大楼学习上课……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祝岚行。
八卦中的众人一阵恍惚。
“突然真切的感觉到和祝岚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上回我考得比祝岚行高了几分,还暗暗高兴,但凡吃了一颗花生米,我都醉不到这样子。”
“靠,这么一说,祝岚行这次被割伤,问题岂不是很大……”
“问题确实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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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句话的已经不是最早开始八卦的那位同学了,大家都有自己消息渠道,第二个八卦牵头党加入了。
“我听说祝岚行给警察局捐了一批设备……”
“警察局也需要人来捐设备吗?”大家吃吃问。
“嗨,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有钱人的能力你就想象得到了吗?凭什么学校能捐警察局就不能捐了?就算给警察局捐个锦旗,警察局也很高兴呢!总之我听我妈在局里有亲戚的朋友说,校园暴力现在特别敏感,被暴力的人身份又特殊,局里非常重视,还成立了专案组,反正百分百要抓到这次动手的人,做成典型,从重处理……”
半个班的同学聚集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还不到今天下午放学,风言风语就传遍了学校。
三个始作俑者再度回到美术室,这一次,他们依然愁云惨雾。
显然,暴力没有解决任何事情,还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烦恼。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们吧。”其中一人打起精神,说。
“我们摸美工刀的时候都没有戴手套,上面肯定有我们的指纹,就算我们的指纹没有入库,之前我掰刀片的时候也被割了下,有血迹在上头,查血迹也能查到,而且我们的作案动机很明显,只要警察愿意排查,都不排查十分钟,就排查到我们了……”
分析的人没精打采。
“要我说,我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赶紧冲过去向祝岚行求饶吧,本来我们也没真想对他怎么样,只是把刀片放进去而已,谁知道他运气不好会被割到吗?同样被丢了刀片的鹿照远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不行。”
三个人中,最早拿起美工刀的那个男生明确开口了。
其余两个人看着他。
“现在求饶,太迟了吧。你们和他们不同班,没看见祝岚行出事时候鹿照远要杀人的样子,我们要是去自首,鹿照远肯定会把我们打死打重伤。”
另外两人翻了翻白眼。
“别太夸张,鹿照远要真敢下手这么狠,他是要进监狱的。”
“你愿意用生命换他进监狱吗?”
“……”
这不废话吗,谁愿意啊!
要是愿意,他们早和鹿照远约架小树林了,至于悄悄丢刀片吗?
“所以,”美工刀男生一锤定音,“不想被警察找,也不想被鹿照远打,我们就只有一个办法,趁今天晚上证物还没有移交到警察局,暂时放在老师办公室的机会,跑到老师办公室,撬门把证物给拿走。老师办公室前是有监控的,这回我们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要戴头套和手套!”
计策敲定,当天晚上十二点,三个男生偷偷摸摸从家里出来,又在学校门口汇合,接着,他们三人翻过围墙,悄悄跑进教学楼。
夜黑风高,教学楼已经熄灯,他们的路过并没有呼亮哪怕一盏光线。
终于来到了办公室门口,看着并不太难。
三人彼此打了“OK”的手势,其中最壮硕的那个,后退两步,准备撞门。
“砰——”
一声巨响,门没开,灯亮了。
明亮的光线中,三个男生看着办公室内,拉长了张驴脸的王勇男和窦兴学,又看着站在办公室外,双手抱臂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祝岚行和鹿照远,集体,眼前一黑。
“老,老老老师……”
“叫老天爷也没有用。”窦兴学铁面无私,开了门,把人挨个提溜进来,“现在,立刻,把你们做的所有事情都给我说一遍!”
办公室外,祝岚行朝鹿照远看了眼。
“简单吗?碰到这种事情,只要举报就好了,反正社会主义的铁拳会教他们好好做人。”
“超——级——简单。”鹿照远长长叹了一口气,片刻后笑了,一把勾住祝岚行的肩膀,啪叽一口,亲在对方脸颊,“操,你也太聪明了吧!”
一口亲上,两人都愣了。
祝岚行抬手摸了下脸颊。
“我我我……”结巴瞬间传染到鹿照远身上,“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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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祝岚行不动声色,点了两下脸颊,放下手。
可惜不是故意的。
第八十六章
站在学校的立场上,一面必须对妄图挑战学校纪律和规章的同学予以严肃的批评教育,一面当然也不希望将这种敏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直至警察介入。
正好,这与祝岚行的想法不谋而合。
从事情的开端与结果来看,很难说这几个学生有多少极歹毒的想法,祝岚行选择让学校来处理这件事情,也是为了在可控的范围内给这几个人一个至少学生时代难以忘怀的教训。
两方目标一致,窦兴学很快拿出他的处理结果:
甭管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先通知家长过来认领孩子。
再安排每人五百字的检讨,于明天通过广播,在全校学生面前向祝岚行进行道歉与自我反省。
最后,考虑这几个学生短短时间,就在违反校规校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而并非幡然醒悟悬崖勒马,这几个学生受到了学校的记大过处理,如果在未来半年中表现良好,这一大过就会在他们结束高二升上高三的时候一笔勾销;如果再犯,两罪并罚,记入档案,进行劝退处理。
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窦兴学将自己态度表露无疑:
对于校园暴力,哪怕只有苗头,实验中学从上到下,一致0容忍。
结果一出,大家皆大欢喜。
不太欢喜的,可能只有事件中的三个学生……
*
学校的广播正在沙沙作响。
“……关于3月14日当天,我们将刀片放入祝岚行同学抽屉,导致祝岚行同学手掌被割伤的事件的全部说明如上。在老师和家长的教育下,我们明白了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而且违反了学校纪律的事情,我们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分外羞愧,在此,我们郑重地向祝岚行同学道歉,并请全校的老师、学生们监督我们以后的行为举止,我们将保证,再也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位同学身上……”
响亮的嘘声率先在祝岚行和鹿照远所在的班级中响起!
以向晨和舒云飞带头,分散在高二十几个班的足球队员的呼应,眨眼之间,长长的嘘声就响彻高二三四层楼,夹杂着“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的骂声,让正站在办公室内读检讨书的三位学生面色如菜,青绿青绿,被动体会了人生前17年的最“红”时刻。
祝岚行忍不住看了眼鹿照远。
待会还有当面道歉这一环节,所以祝岚行和鹿照远并没有呆在班级,而是站在了年段办公室外,等待广播结束。
“你安排的?”他小声问鹿照远。
“不是,他们自发的。”鹿照远也小声说话,“自己人被欺负了,他们觉得怎么也该表示表示。”
说话间,年段办公室的门打开,王勇男从里头出来:
“行了,进去吧……等等,鹿照远,你怎么也在?”
“我怎么不能在了?”鹿照远淡然说,“他们也往我抽屉里放了刀片,不能因为我没有受伤,就当没这回事吧?”
“你也想要他们道歉?”王勇男问。
“我不在意。但我要看着他们对祝岚行道歉。”
王勇男琢磨片刻,还是让开了位置:“行了,一起进去吧。”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办公室里此时没有其他老师,除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王勇男,就是主持整个道歉事件的窦兴学,余下自然是三位学生和他们的家长。
家长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个横眉怒目,盯着自己孩子:“还等什么?赶紧道歉!”
三个男生站成一排,垂头丧气跟只瘟鸡似:“祝岚行,对不起,我们错了,请你原谅我们。”
“要知错就改。”窦兴学以严厉的口吻补充了这句。
三个男生依然垂着头,其中又有一个男生,脸上有点青肿,可能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被父母好好教训了一顿,以至于他特别憋屈,以特别小的声音嘟囔着:
“责任也不全在我们身上,要不是他们是同性恋,我们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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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以为没谁听得见,但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大家都听见了。
“你们说什么?”窦兴学的口吻已经不止是严厉了,“都到了现在,还没有得到教训?”
说话男生的家长也急眼了,不顾周围还有老师,手已经高高抬起来:“你还敢给我瞎说?!”
“老师,让我来谈谈吧。”
这时候,祝岚行出人意料的开了口。他制止了家长和老师的再度问责,主动朝站在中间的男生看了一眼,皱眉想了想,猜测:
“你有点眼熟,你是……我的同班同学?”
中间男生的脸黑了一半,被仇敌无视的感觉真他妈酸爽:“我就坐在你前排的前排,和你只隔一个人的距离,我叫韩茂茂。”
“哦……”
祝岚行点点头。
“你说,因为我是同性恋才针对我?”
“韩茂茂同学!”王勇男忍无可忍,究其根由,这件事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同性恋都是无稽之谈,你因为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针对同学,实在是——”
“王老师。”祝岚行打断王勇男的话,“请让我和他好好聊聊。同学之间对等的交流也许比老师和家长更有助于解决问题。来,我们谈谈,你敢吗?”
韩茂茂豁出去了:“谈就谈,我有什么不敢的!”
“好,你说针对我是因为同性恋,同性恋都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要等到半个月后再丢刀片?”祝岚行直接提问。
“……这和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回到我的问题就好。”祝岚行说。
“我想什么丢就什么时候丢,难道还要请示你吗?”
“可能是3月14日,女生们会交换巧克力,便于你的行动以及之后的脱罪,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你决定混在女生群中,将刀片……”
祝岚行淡淡说到这里,被对方打断了。
“等下,我没有深思熟虑!”韩茂茂辩解道,明显深思熟虑的犯罪比冲动犯罪罪加一等,他显然不能认这个锅,“我是一时激动。”
“那你为什么一时激动?”祝岚行反问他。
“我……”
“被刺激到了?”祝岚行替他补充。
“对,我被刺激到了,所以我才放刀片——”
“被什么刺激到了?”祝岚行又问。
“被……”
“被舒云飞刺激到了吧。”祝岚行忽然笑道,“事发当天,你们在群里匿名说‘同性恋真恶心’,本来以为匿名很安全,有了层遮羞布加上一条网络,谁也不知道后边的人是谁,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诅咒,没想到舒云飞这么较真,硬是隔着匿名和网络,把你们都给揪了出来,让你们沐浴在大家讽刺和讥嘲的目光中……”
韩茂茂的脸一下充血肿胀,红个彻彻底底。
“你瞎说什么,我们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丢刀片的。”
“哦,”祝岚行,“那是因为什么?你们被什么刺激到了?”
“是,是因为……”
韩茂茂说不出口,急切之间,越想找理由,越是找不到理由,他的脸色忽红忽白,切换速度之快,都能上台演京剧变脸了。
祝岚行短短笑了一声,笑声中有层薄薄的讥嘲。
“不过是挟私报复而已,没有必要非扯上性向歧视。说你们被骂了生气了,头脑一热冲动犯罪,大家都能够理解。”
“你才挟私报复,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就是让人呕吐!”
“既然这样,当众说吧。”
“什么?”
韩茂茂无力辩解的同时,其余两个人依然低着头,不吭声,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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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没有花功夫分辨他们的态度,没必要,他给出建议:
“我当着全校的面承认我是同性恋,你们也当着全校的面,承认你们歧视同性恋。”
这话一出,不说其他老师和家长的惊吓,就算面前三个学生,也一下抬起了脑袋。
“祝祝祝岚行,”韩茂茂结结巴巴,“你疯了?”
“我疯不疯不劳烦你费心。”祝岚行笑一笑,“这个提议还不错吧,我做实了你们的指责,而你们只是承认你们的内心想法,怎么算都是你们稳赚不赔,对不对?怎么样,敢吗?”
韩茂茂答不出来。
其他两个学生也答不出来。
办公室陷入了很长的沉默,沉默到祝岚行脸上浮现了然的轻蔑。
“承认同性恋需要勇气,承认歧视同性恋也需要勇气。我有勇气,你们似乎不太有。”
他停顿片刻,又笑道:
“错了,不是没有承认的勇气,是根本不具备承认的东西。这就是一场单纯又拙劣的迁怒和报复,你们没有办法报复白眼你们的每个同学,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只好竖立一个对象迁怒过去,可惜这个迁怒的对象似乎也不太好搞,让你们迁怒失败还得道歉,于是你们又只好可悲地把那面歧视的大旗再拿来用用,证明你们师出有名不是那么的无理取闹……”
“别说了!”
韩茂茂大喊一声。
这声喊吓了办公室中的大人一大跳,就在两个老师考虑着要不要上来阻止的时候,冲动叫喊的人抱头蹲下,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了,因为他所有的想法,甚至是些自己都不承认不深想的,都被祝岚行猜中且说出:
“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你满意了吧!我就是生气别人骂我,那么多人都骂我,我一张嘴根本辩不过来,也没办法和他们打,我——”
他最初还是气势汹汹,但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有点哽咽。
他哭了。
“我,我也讨厌老被人骂,老被人说怪话……祝岚行,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你,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那时候只想找个人发泄……”
另外两个人也活了过来,他们再看向祝岚行,这一次,面露羞愧:
“对不起,祝岚行,我们就是被人骂了很生气,所以才在你抽屉里放刀片,一开始也没有真想伤害到你,我们……我们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
祝岚行点点头,转向窦兴学和王勇男。
“谢谢老师,我要问的事情都问完了。”
“既然如此,事情就到此为止……”
窦兴学刚刚开了个头,一直站在祝岚行身旁但始终没说话,仿佛神隐了一般的鹿照远上前一步:
“等等,老师,我也是受害者,我能说两句吧?”
你要说话你怎么不早说。
窦兴学以危险的眼神看了看鹿照远:“说。”
鹿照远转冲三个人:“你们不会忘记了,我抽屉里也有刀片吧?”
没忘,可也不敢提。
悲催三人组老老实实道歉,反正道歉一次是道歉,道歉一百次还是道歉:“鹿照远,对不起……”
“别。”鹿照远阻止了他们,“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
“哈?”
伴随着这道迷惑的声响,三人瞳孔缩小,缩小的瞳孔中,映出越来越大的拳头。
“砰砰”三声,当着老师和家长的面,鹿照远平均分配,一人一拳,力道也不重,不过揍得他们脸颊青肿,鼻血长流。
“嗷!!!”
迟来的痛呼响在办公室,夹杂着兵荒马乱扶孩子的家长和来自窦兴学的咆哮:“鹿照远——”
“所以说别道歉,我不需要。”鹿照远收了拳头,和和气气,“我比较喜欢,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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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你给我过来……”窦兴学捂着胸口,快气到心肌梗塞。
“好了主任,悠着点,别真气伤了身体。”鹿照远耸耸肩,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模样,“我就来,记过写检讨是吧?记吧,检讨下午交给你。”
“何止记过,何止写检讨!我告诉你,鹿照远,你别以为学校拿你没办法,你被禁赛了,我要禁你半年的足球赛!你高中剩下的时间,都别想再踢一场比赛了!!!”
办公室内鸡飞狗跳,但祝岚行没在里头掺合,他和王勇男出了办公室。
更准确地说,是王勇男把祝岚行拉出来了。
王勇男望了望混乱的办公室,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转向祝岚行,神色严肃起来。
“祝同学,你回答老师一个问题。”
“老师你说。”
“学校这次很严肃地批评了韩茂茂三人,他们也集体向你道歉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做后面的赌注呢?你知不知道,这除了对你的名誉造成很大影响之外,也有可能让这种事情更加频繁地出现。”
“老师,我当然知道。不过对我来说,让他们三个承认这次的事情就是挟私报复,他们就是躲在阴暗处的小人,而不是什么歧视,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祝岚行转向办公室内。
办公室的门半遮半掩,从那张开的一道缝隙里,可以看见鹿照远背影。
连个背影,都得支棱出些不羁的棱角来。
他微微一笑。
“不然,有人会一直自责的。”
第八十七章
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姑且算是圆满解决了吧,就是解决的方式,让窦兴学和王勇男集体心累。
窦兴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赶着吃了枚速效救心丸,缓解心脏的压力。
他揉着胸,长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将目光调转到王勇男身上:“小王,坐。”
“……主任,我站着就好。”王勇男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与其刚刚坐下就要站起来认错,还是一直站着,诚恳认错比较好,他深刻检讨,“这次的事情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先冲动的在教室和鹿照远发生冲突,就没有之后的事情;在冲突发生,闹出风雨之后,我本来应该高度警惕学生的心理问题,但我同样没有做到,导致现在的局面,都是我没有管好班级里的学生,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班主任。”
“认错倒是很诚恳。”窦兴学评价,“那你觉得你最错的地方在哪里?”
王勇男被问得怔了怔。
要说最错,应该是一切的源头吧。
“我在教室和鹿照远……”
“你为什么突然在教室和鹿照远发生冲突?”窦兴学又抛出一个问题。
“因为……”
因为那回,鹿照远的妈妈非常激动,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对他发出了威胁。
王勇男还没开口,已经迎上了窦兴学洞悉的目光,于是立刻的,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位同样从基层干起来,一路干到现在的老教师,已经看破其中的关键。
时代是变了,可来来往往学校的,还是同样的学生和同样的家长。
“我从前带过一个班,班里也有一对,哦,是一男一女。”
窦兴学没再说什么,也没对王勇男的这次事件做什么评价,他给王勇男讲了个自己过去经历的事情。
“那主任你……”王勇男小心翼翼,心想着主任莫非人老心不老,想要用真实经历告诉他老师不应该太过防范高中恋爱?
“我当然拆了。”窦兴学态度极其平和自然,“我那时候是什么年代,高中恋爱就是洪水猛兽,老师没发现就算了,老师发现了,还能不拆吗?”
“啊?”王勇男糊涂了,“您的意思是,我们对高中恋爱还是不能容忍?”
“听我说完。年轻人就是这么惊风急火的,别忘了句老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窦兴学不悦道。
“主任您说。”王勇男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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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拆了,没成功,这两个学生,男的Top2,女的也上了Top2,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纷纷给我发来贺电。”
“哦,那挺好的……吧?”
这种结果,虽然值得恭喜,但对出手拆过他们的老师而言,无疑是恭喜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尴尬。
王勇男觉得故事已经结束了,但窦兴学告诉他,故事还在继续。
“四年之后,他们毕业了,我收到了他们的结婚请柬。”
“……”
“又过三年,他们告诉我他们硕博连读,顺利毕业,并顺利加入国家科研院。”
“……”
“再过两年,他们再给我发来请柬,告诉我们他们的第一个大胖小子出生了。”
“……”
“再过两年,他们再再再给我发来请柬,告诉我,他们……”窦兴学掰着指头算,“升官了,发财了,二胎了,大儿子中考第一了,马上就要回到他们的母校就读了,这十来年间,我都不知道被他们两骗去了多少红包,算算真是平均一年要包出一个,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好事庆祝!”
“……”
王勇男的面孔有点扭曲。
打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十来年间坚持不懈的努力打脸。
这真的有点……恨得深沉啊。
“想笑就笑吧。”窦兴学语气平静之中透着一丝淡淡的麻木,“不过记住一句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王勇男瞬间惊醒。
糟……糕!
仔细想想,鹿照远Top2是稳的,祝岚行在鹿照远的帮助下,成绩也是稳步上升的,看着也像是瞄准Top2去的,又通过今天的事情可以得知,不论祝岚行还是鹿照远,报复心都是妥妥的,这样想想,自己岂不是正面临着和窦兴学一模一样的窘境?
他立刻调整神态,换出一脸沉重。
“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对现在正面临的情况着重考量,认真应对的。”
窦兴学嗯了一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办公室内踱步一会,说:
“小王,作为一个前辈,我和你私下交流一些教学经验吧。首先,家长们将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来,我们第一要保证的,是他们能在人生最关键最可塑的几年中,拥有健康身体和健全人格,除此以外,还要尽可能地掌握学习方法,拥有良好的成绩,以便应对接下来的深造及社会历练。能做到这些……我觉得就够了吧。”
他转向办公室后的窗户,打开窗户,让操场上属于学生的充满朝气的笑闹声传进来。
老师们教书育人,总有自己的丘壑,表面看上去严厉又不近人情的窦兴学当然也有。
只是他的丘壑,藏得更深点。
微微的喧嚣声中,他冲王勇男笑笑:
“都这样了,还不算一个好学生吗?”
王勇男离开了办公室。
窦兴学重新关上窗户,坐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的办公椅旋一旋,旋到一面荣誉墙上。
这面荣誉墙上贴着许多张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从实验中学毕业,并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的,让母校以他们为荣的学生照片。
其中有两张照片,一张男生的,一张女生的,贴在所有人的最前边。
从母校毕业,成为当年度文理状元,考入全国最好的学校,最后加入研究院,为科学研究民族进步发光发热的两位学子,当然有资格存在于这面荣耀墙。
但他们之所以C位出道,还是因为,他们就是窦兴学故事里的当事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为了不在同一个坑栽倒两次,窦兴学早早就把他们提溜出来,贴在最醒目的位置,从早到晚提醒自己,看问题一定一定要全面。
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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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真疼。
对了,这臭小子和臭丫头的大儿子马上就要回母校了。
万一他再在学校谈恋爱,万一他再成绩很好,万一……
窦兴学打了个寒颤。
不会从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吧?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祝岚行和鹿照远在办公室里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高二年段传得沸沸扬扬,当天中午,两人就被其余同学以拥护英雄的方式拥护进了食堂。
向晨拍桌子,二话不说,干杯酸奶:“大快人心!”
舒云飞啧啧做声,也是服气:“要说能,还是你们两个能,说的做的都是我们压根不敢想的。”
然而其他成员还是有点惋惜,竟然错过了这种千载难逢一战成名的机会!
“要是我们在现场,也可以帮着揍揍那三个孙子了。”
“算了吧。”此时鹿照远发泄出了心中的怒火,理智也跟着回拢了,“我一个人打架最多记个过禁禁赛,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你们集体上去,就是群体斗殴,情节非常严重,牵头的估计要退学,足球队也跟着完蛋。”
鹿照远和足球队成员说话的时候,祝岚行不太插嘴,反正有向晨舒云飞这两个活宝在,光只听听他们的聊天,也挺有趣。
他边听边拿起手旁的筷子,准备吃点东西,但抱着纱布的手才碰到筷子,就被鹿照远按住,鹿照远脑后长了双眼睛般警惕:
“干什么?”
“吃饭。”
“你的手还疼吧?”
“还好,不算很疼。”祝岚行看着手,“晚上吃汉堡吧,不然就像昨天一样喝粥。”
这两种食物都不至于用到右手,也就不会牵动伤口了。
“别闹了,你手伤至少一周,谁能吃一周汉堡和粥啊。”鹿照远按住祝岚行的手,顺便拿起汤匙,“我喂你。”
“……???”
祝岚行下意识看向周围,周围的男生齐齐看着他们。
鹿照远也顺势看过去,眼睛微眯,气息里透着一丝危险:“看什么?你们好朋友伤了手,你们却连喂饭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愿意吗?”
“……我们,当然,愿意。”
众人齐声开口,集体闭嘴,再齐齐拿起筷子,吃饭!
“你这样会……”祝岚行说话了。
“会什么?”
“会把我养成残废的。”
祝岚行笑了一声,突然微微倾身,张开口,吃了鹿照远送到唇边的食物。
他轻轻一瞧鹿照远,借着咀嚼,将真正想说的那句话,藏回肚子里。
你这样,很危险,会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单恋……
*
吃完了饭,鹿照远照例要带队去球场训练,虽然窦兴学禁赛惩罚已经下达,但一时之间,似乎无论鹿照远还是其他足球队员,都没有这个自觉。
祝岚行也照样晃悠悠跟到球场,但这回他没有在休息棚下写卷子。
昨天因为那三个人的缘故,弄到半夜才睡觉,今天一早上都没精神,他来到了休息棚之后,躺在树下,闭上眼睛,在暖融融的阳光中,打起盹来。
鹿照远再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天上的阳光落在树上,斑驳的树影洒在祝岚行的脸上,藏在树影间的点点碎金,一如是浮在树下美人身上的光晕。
冬日的太阳,暖到将人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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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两人相处时时刻刻中总带着无穷无尽的诱惑,现在他终于屈服于这一刻的诱惑。
他靠近了,轻轻的,悄悄的,在心脏如同鼓点一般的狂跳之中,做贼般的,将个小小的吻,蜻蜓点水落在祝岚行的嘴角。
第八十八章
好像有什么很轻柔的东西落到了唇上,平静的湖面忽然皱起了一丝波纹,祝岚行从浅眠之中稍稍苏醒,兀自迷迷糊糊,听见耳旁传来喃喃一声:
“唉,祝岚行,你说……要怎么告白,才比较有诚意,足够别出心裁?”
这个声音是……鹿照远的?
迟滞的思维在困倦中捕捉到了那秒灵光,祝岚行陡然惊醒,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金黄色的光炸开在眼前,边沿依稀带有半抹彩虹。
刺眼的阳光让祝岚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一下从草地上坐起来,连手掌不小心撑到地面带出一丝隐痛都没怎么发觉。
他第一时间眯着眼,左右张望,寻找鹿照远的痕迹。
但鹿照远不在。
他躺着的角落树木高壮,深冬了还有密匝匝的叶子,前方又有休息棚挡着,朝四下看去,别说鹿照远了,连最近的同学都在十数步之外,还全是背对着他的。
那么刚才,梦中听见的话……只是一个美梦?
因为他最近想这些事情想得太多了,所以日有所思……日有所梦?
祝岚行有些失望,他揉了把脸,喃喃叫上一声:“鹿照远……”
“祝岚行?”
鹿照远的脑袋在祝岚行全无准备的时候,从前方的休息棚边沿探了出来。
“你刚才叫我?”
“……!”祝岚行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你刚才——”
“我刚才去给你买水了。”鹿照远从休息棚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水。
“你刚才去小卖部给我买水了?”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两眼,确认道。
“……对,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做了个和你有关的梦。”祝岚行叹了口气。
“什,什么梦?”鹿照远磕绊了下。
“没什么,”祝岚行随口说,“没听清楚。”
他从鹿照远手中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等重新悬上盖子后,突然发现鹿照远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鹿照远已经匆匆说话:
“我先去训练了,他们都等我半天了,再见!”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祝岚行微微纳闷,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揉去还残存在心里的一点点遗憾,但这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绿莹莹的色泽在来回晃荡。
这是……
他忽然有了点预感,心里跟着涌出一点紧张,停下手,将绿光往眼前带一带,藏在袖子里的天使手链掉出来,其带着的小小屏幕上,睡前还是大半红色的电池,已然一片全绿。
半晌,似被他注视久了,电池上满溢的绿色,又有些害羞的,缓缓退了一格。
再联系到刚才鹿照远微妙的态度……
“……啊。”
一瞬间,祝岚行搞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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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美梦成真。
*
一整个下午,祝岚行都有些心不在焉。
假设中午鹿照远真的在自己耳旁说了那句话,还碰了自己的嘴唇,那么,鹿照远的意思几乎昭然若揭了吧?
可情况变得这么快,祝岚行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好像原本面前伫立着一座高山,他已经做好准备养精蓄锐,决定卯足力气和它死磕到底的时候,山活过来了,直白地告诉他:
不用你来就我,我已经过来了。
感觉,真的……还挺激动。
如同当初第一回重见光明时的激动。
想要逼着鹿照远,当着他的面,清清楚楚地再把事情做一遍,再把告白说一遍。
然而这些激动,祝岚行都没有表现在脸上,常年的漆黑给了他更多的耐心。
他依然不动声色,甚至比平常更加不动声色。他悄悄地观察鹿照远,很快发现,在自己偷偷看着鹿照远的时候,鹿照远也在偷偷看着他,而且目光老是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又一证据。
情绪如同沸水一样在心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时候,他的脑海自自然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假设这是真的,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的误会……
那我就要将它落实。
我要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听鹿照远再把这些重复一遍。
但是正常情况下,鹿照远又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祝岚行,放学了!”
祝岚行的桌子被人轻轻叩了下,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抬头,就看见站在身旁的鹿照远。
他和鹿照远对视片刻,鹿照远目光忍不住偏移,目光也跟着闪闪烁烁,一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模样。
祝岚行不动声色:“今天晚上去我家吗?”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祝岚行平静说,并把自己受伤的手在鹿照远面前展示,“我受伤了都还没说请假不学习,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请假不教我?”
“……没。”
“那就是有不正当的理由想请假了?”
“……没没没!”鹿照远一个激灵,“我巴不得去你家教你!”
“你看起来有点激动。”祝岚行故意仔细打量了鹿照远两眼,“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真的没有。”鹿照远心虚得不得了,就差赌咒发誓了。
“哦。”
祝岚行看似信了,没再追问,只在转过身,背对鹿照远收拾书包的时候,悄悄弯了弯嘴角。
两人短暂的交谈中,他有灵感了。
既然正常情况下,鹿照远不会做,那就给鹿照远制造一个“不正常”的情况。
俗称……
色诱。
*
两人共同回家的二十分钟中,祝岚行已经写好了色诱的剧本。
他打算让鹿照远在自己家里洗个澡。正常情况下,已经在学校洗过一次澡的鹿照远没有必要洗澡,除非他再出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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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进门的时候,祝岚行拉着鹿照远比了身高。
比之前还漫不经心的鹿照远在比完之后,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的食指和拇指,捏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你长高了?”
“嗯。”
“我们现在……”
“估计就差一两公分了吧。”祝岚行若无其事,“我最近坚持跑步锻炼,再跑半个月一个月,就能赶上你了。”
鹿照远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还捏着那点点差距的两根手指,突然抬头:“我还没用过跑步机,我也上去试试吧。”
“你随意。”祝岚行智珠在握,微微一笑。
一趟跑步45分钟,这个时间正好让祝岚行写完今天的卷子。
当他完成作业,鹿照远也从跑步机上下来了,对方大汗淋漓,于是祝岚行轻而易举地让鹿照远进了自己卧室洗澡,并在对方进浴室的时候,掀开被子,躺上床铺,并遥遥冲里头喊了一声做铺垫:
“我有点困,先躺一会。”
“……好。”鹿照远也在里头回应,只是声音被水流掩盖,有些模糊。
祝岚行安安稳稳躺上床铺。
大概十分钟后,对方就会从里头出来,接着就能看见睡在床上的自己,然后……
然后剧本就由鹿照远写了。
祝岚行还挺期待的。
可能期待什么的时候,时间总过得越发缓慢。
躺在床上的祝岚行觉得自己等足了大半天的时间,都等得真有了些困意的时候,才听到水流骤停,脚步声从房间里头传来,祝岚行还清醒着,但又有点迷糊,介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门开了。
“祝……”
鹿照远的声音响起来,又戛然中止。
几秒钟的停顿,从浴室出来的人挟着水汽接近祝岚行,没有脚步声,脚步声全被地毯给吸收了。
但这个时候,感官反而比完全清醒的时候更加敏锐,祝岚行清楚地描绘到鹿照远的动向,对方来到自己的床旁边,似乎蹲了下来,对方的声音小小的,但很近,近得跟在耳旁响起似的,可能对方就凑在自己耳旁。
“祝岚行?”
“你又睡着了,今天很累吗?”
“我……”
鹿照远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但没继续。祝岚行感觉有一道微微的气流扑向自己的面孔,他心跳漏了一拍,就在这一滞之间,他嘴角一重。
……
就差一点点,祝岚行就要被刺激得睁开眼睛了。
但在最后关头,他察觉到嘴角的触感有异,那不是对方的嘴唇,那是……
留存在嘴角上的重量往旁边轻轻一挪,挪到了脸颊。
迷惑的祝岚行总算辨别出来了,那是鹿照远的手指,对方的手指,很轻很轻地戳了下他的脸颊。
鹿照远为什么这么做,是察觉我没有完全睡着了吗?
祝岚行有点儿疑惑,又听鹿照远喊了声。
还是小小的,近乎于蚊吶。
“祝岚行……”
于是祝岚行弄清楚了,鹿照远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在装睡,但他就是不动手,大约是因为……
纯情得不敢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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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了吧。
祝岚行静默了那么几息,心里头慢慢涌起了许多哭笑不得,又听见鹿照远清了清喉咙,看样子是要提起声音叫醒他了。接着,果然更大的声音响起来:
“祝岚行——”
那一点点困意被喊声驱散了,祝岚行睁开双眼。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望着鹿照远,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困。”祝岚行懒懒说,停顿片刻,又抬起双手,“拉我起来。”
鹿照远毫无防备地伸出手,被祝岚行拉到了床上。
少年的身躯撞入怀中,带着水汽,热气,和沐浴乳的干爽味道。
祝岚行收拢手臂,环抱住人,头抵在鹿照远的脖颈间,直至感觉到对方一下攀高的体温和快速跳跃的脉搏后,才慢慢的,低低的,笑了一声。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我这样抱着你睡觉,睡得很熟。”
“果然,感觉挺好的。”
“是个美梦。”
*
此后的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从祝岚行家中离开,鹿照远心跳都是不稳定的,这直接导致他心不在焉,连自己到底和祝岚行讲了什么题目都不记得了。
直至彻底走进家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冷着的脸,他才从一种略带虚幻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今天你们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了你在学校做的事情。”鹿妈妈盯着鹿照远,说。
鹿照远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还有一场战要打。
*
晚上十二点,睡梦中的祝岚行接到了个电话。
电话来自鹿照远。
“祝岚行,我有事找你帮忙。”
鹿照远紧绷的声音驱散了祝岚行的最后一丝困倦。
他从床上坐起来:“别急,你说,什么事?”
“我……”电话那头,鹿照远似乎难以启齿,“我和我妈争执过了头,她被我气得跑出家门了。”
第八十九章
深冬的凌晨,大概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不过祝岚行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寒意,他和鹿照远刚一照面,对方就塞过来杯热腾腾的可可。
他们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坐下,虽然时间挺迟了,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人流不少,大概无论什么时候,医院总少不了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祝岚行喝了口热可可,问。
“学校发生的事情被我妈知道了,然后我和我妈聊了聊……可能聊过火了。”鹿照远手里头也有一杯热饮,他的指腹在杯沿的位置来回摩擦,将纸壳都磨秃了一层。
“是聊和我相关的吗?”祝岚行问,“如果是,我可以找她解释一下。”
“……一开始算是吧。”鹿照远低垂着双眼:“我和她的对话开头涉及到你,但最后变成了我和她之间的问题。这件事的事实,也正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岚行,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的责任,更不可能要你去解释什么。”
他笑了下。
“我们现在的对话还挺像你受伤时候你安慰我的话,既然你的手被人用刀片割伤不是我的责任,显然,我和我妈的事也不是你的责任,我们就是……就我和她间的问题,好好聊了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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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
鹿照远刚刚进家门,就听见了来自妈妈的诘问。
他向左右看了看,主卧的房门开着,但爸爸不在家,可能外头有什么应酬;弟弟倒是藏在房间里,正躲在里头给他比划“老妈气炸了”的手势。
不用这样的提醒,鹿照远肉眼也能看见。
鹿妈妈显然已经走到了忍耐的边沿,她声色俱厉:
“小亮,之前你说你和祝岚行不是那种关系,我相信了,但现在呢?这就是你给妈妈看的结果吗?如果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在学校闯祸?为什么你天天放学不回家,要去他家里?你能不能向妈妈解释解释?到底是妈妈想多了,还是你一直在瞒着妈妈?”
有那么一瞬间,鹿照远不知道如何回应。
因为他确实……他在后来,确实发现了自己对祝岚行的感觉。
这就仿佛他一开头就在处心积虑的隐瞒妈妈。
但不是的。
正如他和妈妈矛盾,并不真正在于他是否是“同性恋”上。
鹿照远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直到他想起今天上午,祝岚行和那三个人的对话。
他蓦地抬起眼,在妈妈再度开口之前,先说话:“妈妈,我们谈一谈。”
鹿妈妈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想说什么?”
“妈妈,你最近对我很不满意,为什么?”鹿照远开门见山。
“我不是对你不满意,我是说你和祝岚行之间的关系!”
“你对我的朋友不满意。”鹿照远稍微打断妈妈的话,“你觉得他带坏了我,勾引了我,让我变得陌生了,不再是你眼中的乖孩子了,对不对?”
鹿妈妈没有更多好说的了,话都被儿子说完了。
她有些意外,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跟上孩子的思路。她停顿片刻,整理思路,并握住鹿照远的双手,顺着儿子的态度,也缓和态度,鹿照远的冷静让她看见了成功的曙光:
“小亮,你还小,你不能辨别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你想想,妈妈过去管过你的交友情况吗?为什么妈妈过去不管,无所谓,现在就要管,就有所谓了呢?因为你和祝岚行是不对的,祝岚行……”
“祝岚行带坏了我?”鹿照远替妈妈把话说完。
鹿妈妈迟疑了下。这确实是她想和鹿照远说的根本问题,但节奏完全变了,不应该是她死活要得出这个结论而鹿照远死活不承认吗?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离开糟糕的人!”鹿妈妈说,“小亮,我知道你烦妈妈管你,只要你让妈妈安心,妈妈肯定不会像对你弟弟一样对你管头管脚……你一直都很让妈妈放心的,我们只是回到原来的模样。”
鹿照远握住妈妈的手,时间过得挺快的,在他的记忆里,妈妈的大手牵着他的小手,带他走在商场马路上,但现实是……他轻轻松松反握住妈妈的手,将妈妈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妈,不要这么不公平了。”
“什么?”
“不要把我们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任何一个替罪羊身上了。从前,现在,未来,我都是我,我就是我。如果你对现在的我不太满意,不是因为我变了,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
“……小亮!”
鹿照远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时间在变,一切在变,有些事情他藏在心中很久了,他一直不说,因为他一直觉得把这些事情说出来,除了显得他懦弱又没有长大外,不能再带来什么。
直到祝岚行向他提议,又以实际行动告诉他:
诉说问题,剖析问题,解决问题,绝不懦弱。
“……妈妈,你知道我爱喝什么汤吗?”
鹿照远慢慢的,把话说出口,他说得有点不利索,既觉得别扭肉麻矫情,又能感觉到心中的抽痛,好像结痂了的伤口又被撕开来。
他嘴上说着话,在心里想着祝岚行,一遍一遍想着对方的样子,对方一点点细微的表情。
只要这样想着,就感觉祝岚行正在他身旁,陪伴他给他勇气,又守着他,抚慰他的伤口,让他能够坚持说下去。
“不是金线莲老鸭汤,不是虫草花乌鸡汤,不是鸡鸭加上任何一种奇奇怪怪的中药材或者加点人参粉,那是很有营养的汤,但不是我爱喝的汤。我爱喝的汤很简单,冰镇绿豆汤,绿豆煮开花,出锅的时候丢进冰糖,夏天在外头疯跑回来,打开冰箱喝上一口,甜甜的,沙沙的,整个人都从暑热里恢复过来了。”
鹿妈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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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看得真切,但他更真切的知道,这丝恍然不是针对他的。
“你记得这道汤,在我十岁,在弟弟七岁的时候,弟弟贪凉喝了拉肚子之后,这道汤就再没有出现在我们家里头过。”
鹿妈妈默了半晌,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和神态都变得柔软起来:“这只是一道汤,当时你弟弟还小,他没法抵抗诱惑,身体又不好,你作为哥哥,有时候你得吃点亏……如果你现在想吃,妈妈可以再给你做。”
“妈妈,这不是一道汤的问题。”鹿照远平静开口,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这种‘为了弟弟’的小事,多到如今连鹿照远自己都有点记不清楚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的成绩并不是一直这么好的,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成绩不太好,有一次还让老师找上家门来。”
鹿妈妈仔细想了想:“我记得,那时候不赶巧,小乐还在医院,我当时是不是没有好好招待老师?你后来在学校有没有——”
她紧张地看着孩子。
“没有,当时你招待得很好,老师也没有那么坏,何况那一次之后,我的成绩就变得很好了……妈。”
有一道叹息升到鹿照远的喉咙,又被他用舌尖点了点,重新按下去。
“那时候你送走老师,又要赶去医院,我拉住你,想和你说些话,可能是想向你保证些什么吧,我已经忘记了,但我记得,在我拉住你的时候,你崩溃得哭了。你说,房子,孩子,上班,已经让你快疯了,你说,我能不能替你省点心。”
“妈妈。”鹿照远问他妈妈,“这么多年来,我有替你省到心吗?”
鹿妈妈的嘴唇颤了一下。
“有!小亮,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你,妈妈才能在很多时候都松上一口气!”
鹿照远像是紧绷了许久,终于松懈下来那样,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这么多年来,我的忍耐就不算白费。”
“……忍耐?”
“做哥哥的当然应该让着弟弟,这么多年来我听你这样说,也一直这样劝着自己。但等看见你的所有注意力都放着弟弟身上,我却分不到一些的时候,我感觉很失落。”
“小亮,这不怪小乐。”
“这当然不怪小乐。”鹿照远说,“小乐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尊重我,很听我的话,最近一段我和你闹矛盾,他也一直努力充当着我们之间的润滑剂,作为弟弟,我没法对他做更多要求了。”
鹿妈妈的脸色慢慢变了。
可能是困惑,也可能是不敢置信。
她问鹿照远:
“你想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也有可能是我不是一个好孩子。”鹿照远语气轻松,“所以才会在高一的时候就觉得呆在这里有时候让人无法透气,我想要的东西每天都在我面前晃荡,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拿不到它。也许是我要求太多了,也许等我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看不见你们之后,我就不会去期待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鹿妈妈,“你想要我的关心?我当然关心你!”
“可我一直没有感觉到。”鹿照远依然平静,他越平静,越显得冷酷,“妈妈,你觉得,这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鹿照远!”鹿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她几乎失态,更失声喊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看我!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关心你,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是不是——”
“妈妈,我花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不要再扯别人,不要让我在一直没有得到你足够的关心后,再觉得你无法沟通。”
鹿照远低声但坚定地打断妈妈的话。
“如果你还觉得我是在包庇什么人,那我这样说,也许你就能够明白了:从高一开始,我就一直在打工,你问过我几次,也给我加了两次零用钱,但我始终没有停下打工,你一度觉得很困惑,明明我不缺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为什么这么爱打工?最后只能得出也许我就是爱钱的结论,对不对?”
鹿妈妈闭口不言。
是的,这就是她心中所想。
“两年打工,我攒了三万块钱。这些钱不多,但足够我大学开头的花费了。有了钱,我就能够独立了……”
他向他妈妈摊牌了。
这是他从高一隐隐想做,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把所有都说出来了,好像多年来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搬开。
“还没有成年就想着独立,就想着以后远远离开这个家庭……这算不算坏孩子?有没有让你感觉比同性恋更加无法忍受?你觉得我有这个念头,是因为我从高一就认识了祝岚行,就受他影响吗?”
“妈妈,我接受你的偏心,你也接受这个坏孩子就是你教育出来的,怎么样?”
“这样我们就能够互相体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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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妈妈将双手从鹿照远的掌中用力抽出来。
她高高扬起手,对着鹿照远的脸挥去。
可最后,手停住了。
她用闪烁的泪眼望了儿子一眼,摔门离去。
第九十章
“……总体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鹿照远将杯子里的饮料全部喝完,也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复述一遍,他询问祝岚行: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祝岚行思忖片刻,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左右看看:“你坐在这里,阿姨在哪里?”
“我妈在住院大楼。”鹿照远说,他妈妈是这里的护士,气冲冲出了家门后,也没去哪里,只跑来这里和人换了晚班。
“先去见见阿姨吧。”祝岚行一锤定音。
两人从急诊室离开,上了住院大楼,沿着走廊走上一段,很快在护士站看见了鹿照远的妈妈。
半夜时分,医院的人员总有些捉襟见肘,偌大的护士站此时只有鹿妈妈一个人,她孤独的坐在总台前,垂着头,不时抬手抹一下脸……
不用更多的观察,显而易见,直到此刻,鹿妈妈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
祝岚行看了下鹿照远。
鹿照远手掌收了收,拢成拳垂在身侧,他向前小小迈了一步,可迟迟迈不出第二步……不是他不想迈出去,很可能,此刻的鹿照远还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
“去倒杯热水吧。”
祝岚行很快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就算在安静的走廊里,也不虞被其他人听见。
热水很容易拿到,祝岚行又补充:
“再弄一条热毛巾来,门口的小卖部有卖毛巾。”
“那你……”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祝岚行笑笑。
鹿照远看着还有些不放心,但他没再说什么,沉默着依照祝岚行的指示离开,走廊里除了病人以外,暂时只剩下祝岚行和鹿妈妈,不需要祝岚行再为两人的接触制造一点小机会,很快,护士站的铃响了,守在护士站里头的鹿妈妈转头看了一眼,立刻站起来,推着护士车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没多久,鹿妈妈又出来了。
她可能有些恍惚,手里推着的护士车子蹭到走廊角落的盆栽,轻轻的碰撞让放在上头的还未开封的纱布袋子掉到了地面。
鹿妈妈呆了下,低头要捡的时候,一只缠着纱布,显然受了伤的手先她一步,将东西捡起来。
“谢谢……”
道谢的话在她看见拣东西的人时截断了,错愕浮现她的面孔。
“是你!小亮呢——”
“阿姨好。”祝岚行将东西好好放下,礼貌招呼,“鹿照远被我支开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正好聊聊。”
鹿妈妈的神色有点僵。
祝岚行声音柔和而强硬:“阿姨,这是个好机会,你不想和我聊聊吗?”
鹿妈妈绷着嘴角,左右看了看。
自刚才的护士台响铃之后,走廊一直是安静的,偶尔有值夜班的护士路过,也是轻手轻脚,现在的医院,暂时没有其他的事情。
鹿妈妈抬起了头,她问:“是小亮叫你来的?”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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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
“来了医院后,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祝岚行没有瞒着鹿妈妈,完全有一说一。
“你们感情真好。”
鹿妈妈干巴巴说了一句,没精打采沉默一会,又问:
“你们这样,你爸妈都不管吗?”
“我父母在好几年前车祸去世了。”
“我……抱歉。”鹿妈妈结结实实愣住了。
“阿姨的表现和鹿照远第一次听见我父母去世时差不多。”祝岚行神色平静,“当时我对鹿照远说,没事的,我已经伤心过了,人总要向前看的,今天我也觉得这段话挺适合阿姨的。”
鹿妈妈皱起了眉,她开始觉得这次的对话也和自己预想得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阿姨,我不是来让你同意我和鹿照远的……这没什么必要。”
鹿妈妈的嘴角重新绷起来,几乎绷成一条线。
但祝岚行不以为意,只是笑笑,继续平和地往下说:“鹿照远现在已经17岁了,马上他就18岁,要参加高考,负有完全的民事责任……这也意味着,您再如何掌控,也就最后掌控他一年,甚至不到。您也知道,像鹿照远这样的成绩,哪怕在高二提前参加高考,也不是不行。”
“你这样撺掇我儿子——”愤怒让鹿妈妈的胸膛开始快速起伏,和鹿照远争执后的虚弱与茫然从她身上逐步剥离。
“就算我撺掇鹿照远吧。”祝岚行干脆承认下来,还给鹿妈妈出了个主意,“您何不反向撺掇他呢?”
“什么?”
“鹿照远是一个正常人,而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当他在一个群体中找不到快乐,他必然会向另外一个能给他快乐的群体移动,这是由人的本能而决定的。当然,放到现实中来会更复杂一些,受到自身能力和家庭血缘的影响,但我相信……鹿照远现在的想法和态度,阿姨您应该比我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了。”
“……”
“说得更加直接一点,您手中的好牌不多了,如果还想握有鹿照远这张不可或缺的王牌,您就得开始筛选一下您的牌组,把坏牌清空,把好牌收入。”
“不然,”祝岚行始终和煦,态度一如在和位认识的长辈在闲聊,“这张牌注定从您手中飞走,倒计时大约……三个月到一年吧。”
祝岚行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阿姨您还有事吗?鹿照远大概快回来了,我去电梯旁等他……”
“等等!”
祝岚行都向前走了好一段,背后传来鹿妈妈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见追上来的鹿妈妈,她脸上青青白白,时而有一点挣扎浮现脸上,但她没有生气,这场聊天确实没什么值得生气之处。
他只是告诉对方众所周知的道理。
他知道,鹿照远的妈妈,在经历过今晚的打击之后,也知道。
“……你的手。”叫住人后,鹿妈妈停顿了半天,语气略微僵硬问,“是被刀片割伤了吧,我和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听说了。”
“是。”这个话题有点出乎祝岚行的意料了,“伤得不深。”
“伸过来。”鹿妈妈说,也没等祝岚行行动,自己上前两步,拉起祝岚行的手,“谁给你包扎的,包成这样还能写字吗?你们高二……”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老生常谈。
“学习为重!”
她安静但麻利的拆了祝岚行手掌的纱布,又拿出新的纱布,飞快地重新缠好。
前后缠的纱布祝岚行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但此时他动了动手,意外地发现手指确实比刚才灵活不少。
“谢谢阿姨。”
“本职工作。”鹿妈妈收了东西,没再看祝岚行,低头整理着车子上的东西。
祝岚行正准备离开,又听见背后传来声音,还是鹿妈妈的,这回,她的声音低了很多。
“上回阿姨打电话到学校,让老师给你调座位……导致了后来这么多事情,是阿姨考虑不周到,不好意思。”
祝岚行听得出来鹿妈妈并不想面对他,于是他也没有回头看鹿妈妈,只是说:“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发展,不是阿姨的责任。阿姨对不起的,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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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妈妈不再说话,将车子推回护士台后,径自越过祝岚行,前往电梯处。
没一会,电梯开了。
鹿照远拿着热毛巾和热水从里头出来,一眼看见妈妈,愣住了。
“妈……”
鹿妈妈冷着脸,从儿子手里接过水,喝了;又拿起毛巾,敷敷眼睛,敷敷额头。
热气穿透皮肤,舒缓了纠成一团的神经。
“大半夜的,没事跑过来干什么,还担心你妈会走丢吗?”鹿妈妈语气生硬,说完了,稍停一会,又说,“明天给你做绿豆汤喝。”
鹿照远心头一松。
但他没有简单地附和妈妈,他告诉对方:“妈,我现在不太爱喝绿豆汤了,我现在更爱吃……”
鹿照远一时想不到自己特别爱吃什么,但他想到了上回弟弟躲着妈妈吃炸鸡的事情。
“我现在更爱吃炸鸡。”
话一说出,鹿妈妈的脸又黑了不少。
“那有什么营养……算了。”她又说,“想吃自己买,吃完喝碗绿豆汤,压压火气。”
鹿妈妈将热毛巾丢回给鹿照远。
“好了,我这里没有事,你带你朋友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觉。”
“好。”
鹿照远答应。他看着妈妈,几经犹豫,最后补一句:
“妈妈,你也别太累。我知道为了家里,你一直都很累……”
鹿妈妈很短暂地停了停。
她没有回头,但背脊似乎挺直了些,她终于开口了:
“小亮,你今天晚上说的,妈妈会认真考虑的。让你忍耐了这么久,妈妈……很抱歉。”
最初听见的时候,鹿照远还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那么词,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梦中,妈妈也确实向他道歉后,他眼眶陡然一热。
他抬手按了按额,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回头找到祝岚行,询问他:“刚才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这么确定我和你妈妈聊过了?也许是你妈妈自己想通了?”祝岚行不免笑道。
“我知道我妈妈,我也知道你。”鹿照远说。
“和你妈妈说了些外人才好说的话。”祝岚行也没有卖关子,他冲鹿照远轻轻一眨眼,“不是什么很精彩的辩论,我只是简单地和你妈妈分析了一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妈妈觉得,与其让我当渔翁,不如让你当渔翁,恰好,我也这样觉得。”
“……”鹿照远有些失语,半晌后,若有所失说,“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你有办法。晚上我之所以能够把那些话对我妈妈说出来……就是想着你白天对那三个人的样子,但最后还是要靠你来说通我妈妈……”
“傻瓜。”
“?”
“你妈妈之所以对你道歉,不是因为我和她分析了一百次怎么做比较好。而是因为你追上来了。因为你追上来了,那句对不起就说得出口了。”
鹿照远半天不说话,最后,坐到祝岚行身旁,虚虚抱住人,又将头埋在祝岚行的肩膀,很小声说:
“祝岚行,还好有你,你要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鹿照远凑得这样近,祝岚行的肩膀感觉到轻轻的麻痒,像有个毛茸茸的团子,从肩膀一路跳到祝岚行心里。他轻嗯了声:
“好。”
第九十一章
这天晚上,两人又在医院里呆了一会,鹿照远去向妈妈道别,随后就跟祝岚行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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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的时候,鹿照远还向家里打了个电话。
祝岚行先叫了车,站在旁边听上两句,听见鹿照远简单把刚才的事情说了,最后还附上一句“转告爸爸”,这通电话应该是和他弟弟打的。
接着电话挂断了,鹿照远转对祝岚行说:“行了,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回家吧。”
听着像是两人回的是一个家。
这种感觉像是冬天的风中多搭了一件披肩。
祝岚行转头冲鹿照远微微一笑:“好啊。”
安静的夜里,路灯如同钢铁卫士,枯燥地守护城市,偶有几辆车子,也毫不停歇,从面前呼啸离去,到处都是孤独的,只有转过来的一双眼睛,微光潋滟,怦然入心。
鹿照远的心脏漏跳了几拍,稀里糊涂地跟着祝岚行上车下车,等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了祝岚行的别墅里。
鹿照远:“……”
祝岚行进厨房给鹿照远倒了杯热水:“喝点,暖暖身体,谢谢你晚上送我回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应该的,半夜还找你出来是我不对。”鹿照远喝了口水。
这当然没有什么好谢的,祝岚行只是为自己的真实目的做的铺垫。
“这么晚了,一个人坐车也不太安全,正好你也有衣服放在这里,留下来一起睡吧?”
鹿照远:“……”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不止留下来,还和祝岚行一张床铺,只分了两条被子,一人盖着一条。
“祝岚行……”
“嗯?”
“没什么,果然还是你这里睡着舒服。”鹿照远闭了眼睛,模模糊糊说一句。
躺上了熟悉的床,睡在了想见的人身旁,绷在脑海中的那根弦就如同消融在羽绒被里,变成了根轻飘飘的绒毛,勾出身体里藏得最深的放松与疲倦。
一声轻笑回应了他,接着,最后一盏小夜灯关掉,黑暗降落下来,两人都睡着了。
*
祝岚行睡得很熟。
但睡梦之中,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还想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昨天晚上鹿照远有过来,所以,睡在旁边的是……鹿照远。
被困倦侵蚀得迟钝的神经花了一些时间,才处理好信息,祝岚行的手臂自然而然动了,他拉起被子的一角,盖在旁边人身上,闭着眼睛说:“冷吗?被子给你……”
被子一掀开来,鹿照远像找到了入口般,大大方方蹭了进来,并准确蹭到了祝岚行的怀中,蹭得祝岚行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哈欠,手臂下意识收拢,把鹿照远牌暖宝宝揽入怀中,以为鹿照远噩梦了,还特意拍拍对方的背脊,模糊地说:“没事,我在这里……”
声音才溢出喉咙,额外的感觉自身体上传来。
这是……鹿照远……
祝岚行霎时清醒了些。
他还没来得及将怀中的人推开,睡梦中的鹿照远就自自然然地抱住了他,轻哼出声。
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听上去像是不满的撒娇声,鹿照远像个树懒一样抱着祝岚行,来来回回蹭了好一会。
更加清晰的感觉传来了,祝岚行的最后一丝睡意也在这瞬间飞散,他本来只是虚虚放在鹿照远背上的手立刻用力,将人结结实实地按在怀中,不让他动。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将人扣在了怀里,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每一丝颤动,包括呼吸的颤动。
对方的身体简直像是个源源不断的制热机器。
这么短短的时间里,祝岚行呼吸也染上了鹿照远的热度。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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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说了个一点也不优雅的词,听着夜里来自鹿照远的不满的哼声,认真辨别着怀中的人是否有自己的意识,但不管夜色藏着再多的暧昧,祝岚行还是明确地发现,鹿照远没有清醒。
一切都是本能。
我……
祝岚行一瞬间想要把鹿照远推醒,接着又想离开,但他的身体才做出离开的动作,鹿照远就将他抱紧了,要是再用力,显然立刻就要把人弄醒。
黑暗给人蒙了层纱。
这层纱柔化了鹿照远锋利的棱角,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他的脸上,如同他的人软软地靠在自己的怀中。
白日里模糊的年龄这时一下又显现得鲜明了。
祝岚行的手指落到了鹿照远的头发,他的指尖轻轻的,在上边一擦而过,轻细如同拂拭自己得来不易的珍宝。
随后他放开鹿照远,又低下头,克制的在面前的脖颈深深咬上一口。
跳动的鲜活的生命脉搏,于他呼吸可闻。
*
天亮了。
坐在床上的床上的鹿照远有点儿呆滞,轻薄的被子底下,裤子有点凉飕飕,这个感觉意味着……靠。
靠靠靠靠靠靠靠!
鹿照远的精神经历了一场九级地震,一脑袋全是破壁残桓。他勉强收拾精神,调动了身体里头的每一个细胞,让它们集体进入备战状态的同时,小心的,轻轻的,爬跪起来,跨过睡在身旁的祝岚行,准备下床冲入洗手间……
但身体才动,祝岚行就睁开眼睛。
要不是还要点面子,鹿照远当场就能惊叫出来。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同时手臂一动,迅速拉高被子到胸膛位置:
“你醒了?”
“醒了……”
“我要去洗个澡。”鹿照远再度飞快说话。
祝岚行收了声,他从床上下来,才往衣柜走了两步,身后刮过一阵风,又是“砰”的关门响,再转头看看,原本在他身后的鹿照远已经冲进了浴室,连哗啦啦的水声都从里头传出来了。
祝岚行轻咳一声,对着衣柜翻找了下,拿出两件衣服:“你的衣服还有浴巾我放在门外了。”
里头模糊答了声好。
祝岚行放下衣物,下楼进厨房,他本来打算喝杯咖啡清醒清醒的,但想想鹿照远醒来时候欲盖弥彰的样子,消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
祝岚行手指在咖啡边边沿滑了滑,鬼使神差,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大冬天,沁凉凉的冷水,一路喝到腹中……
挺降火。
祝岚行在楼下磨蹭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度往楼上走去,还在走廊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
祝岚行愣了下,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香味飘来的卧室门口。
他出门的时候将门掩了,没关上,现在轻轻一推,就看见里头的情状。
只见鹿照远站在床边,抱着他自己的被子,仔仔细细,低头嗅着。
嗅两下,喷点香水;再嗅两下,再喷点香水……
祝岚行差点被鹿照远的神操作给呛到了。为了让两人都不尴尬,他没有进门,反而仔细关好,接着倒退数步,再加重脚步声,边走边喊人,假装自己刚刚上楼:“鹿照远,你洗好了吗?”
“啊,我好了!”卧室传来匆匆的应答声。
祝岚行又刻意停了停,等再推门的时候,两床被子都整理好了,鹿照远站在床边沿,背着双手,很无所事事地看着他。
祝岚行和鹿照远对视一眼,假装疑惑:“房间有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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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心头一个咯噔:“其实……”
祝岚行体贴给出理由:“你把香水打翻了?”
“……对对对!我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你的香水。”鹿照远长吁一口气,他急着转移话题,一眼看见祝岚行手机上的倒计时,说,“你现在就开始高考倒计时了?是不是有点早?”
“……”
祝岚行瞬间将手机藏到自己背后,他笑了笑,含混说:
“重要的事情,再早准备都不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吃个早餐,收拾东西上学吧?”
这一建议得到鹿照远的分外赞同。
眼看着对方先一步下楼背对自己,祝岚行再将手机拿起来,又设置了一个倒计时日。
如果鹿照远刚才看得再仔细一些,他就能够发现,现在的倒计时日才是高考的正确倒计时日。
一年又三个月。
至于第一次的倒计时日,只有三百多天。
那是鹿照远十八岁的生日。
第九十二章
这天上午,可能是早上少喝了一杯咖啡,祝岚行一直有点恹恹欲睡。
他强打精神,认真听着讲台上老师讲课,于不经意间一转头,看见鹿照远罕见地拿着笔,摊着本子,在上边写写画画,眉头还时不时皱两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中。
这是怎么了?
祝岚行留了个心眼,分出一半注意力在鹿照远身上,没过多久,就从对方偶尔竖起来的本子上看见的零散字迹:
……我们相识很短……
……一生……
……一年,一月,一天,一秒……
接下去就是大片大片被涂抹的内容,看不真切。
这是在写什么?应该和语文相关吧?
祝岚行迟疑片刻,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上的课程安排。
但现在是数学。
下一节才是语文课。
*
自从翻开了自己一向空白的笔记本后,鹿照远皱起来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他写满了本子,涂掉,再写满本子,再涂掉。
涂到最后,想把本子给撕掉。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的中文是如此的不合格。
所以这就是他语文总考不到最高分的原因吗?
早知道有今天,何必当初……
鹿照远内心充满了悔之晚矣的后悔,而最让他后悔的还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多好的机会啊,把头埋在祝岚行脖颈的时候,顺便说一声“我喜欢你”,祝岚行说不定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反应过来了也不舍得拒绝,事情不就成了吗!
这样也不至于半夜还……早上急着走,也怕祝岚行发现,没洗床单,喷了满屋子的香水遮盖气味,那香水都让他变成一颗行走的茶树了。
鹿照远左思右想,长长一叹,刷刷撕了自己写的告白信,转而写封检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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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打人后的检讨还没写完呢,就拿这个来练练笔吧。
整个上午,除了语文课外,鹿照远认认真真写了份八百字检讨书,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分给小弟们看一眼,当场,满桌子安静。
鹿照远撩撩眼皮:“怎么?都没话说了?”
向晨突然抬手,抹了抹眼睛:“……亮哥,我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早知道这样,当初拼着退学我也要把那三孙子揍得半身瘫痪。”
舒云飞主意更歪点:“拼什么退学,我们放学路上打他们闷棍!找个小巷子袋子一套,没监控没人证,谁知道是谁做的?”
看效果,不错嘛。
果然,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哪怕语文,也是有先天天赋的。
鹿照远若有所思看了众人两眼,突然起身,抽回散在大家手中的检讨书,走了。
*
一个班级里,成绩好和成绩差的学生,总是更容易在老师那里留下印象。
随着学习成绩的稳步提高,祝岚行也到了被老师点中,中午留下来帮老师搬搬东西,改改作业的程度了,今天中午他被老师抓了壮丁,没和鹿照远一起去食堂,等做完事情,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看,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倒是鹿照远,又回来了,就站在走廊边上,手里拿着几张纸,看样子在等着自己。
祝岚行有点意外。
“你吃饱了?这么快?”
“还没,突然想到这个应该给你看看。”鹿照远摇摇手里的检讨书,他想让祝岚行看看,也好从旁观察祝岚行会不会为他的文笔所感动。
“什么东西?”
祝岚行伸出了手,但没接到纸张,鹿照远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
“我念给你听吧。是之前打人事件的检讨书,我拿去办公室估计也要念给老师听,现在就当演习了。”
这不过鹿照远的表面解释,真实理由当然是因为……
鹿照远还是想亲口对祝岚行告白,所以情书写完了也是要念的,这依然是一场难得的演习。
“好,你说。”祝岚行从善如流,做好倾听的准备。
鹿照远清清喉咙,将纸张放在自己的面前。
“尊敬的老师,校领导们……”
他念检讨的间隙,瞧了眼祝岚行。
正午的阳光一天最烈,光线照在贴有白瓷砖的走廊墙壁上,又自瓷砖反射到祝岚行的脸上,在对方脸上晕开,让其沐浴于光线之中。
纯金的光芒里,祝岚行站立其中,干净清爽,一身灿然。
眼前的形象与记忆中一个模糊影子渐渐重合了。
突兀的,鹿照远想起当初救了自己的大哥哥,他们乍看没什么相似之处,但对鹿照远而言,他们又几乎相同,全在不同的时间,救他于水火,是他的天使与英雄。
“祝岚行……”
……我喜欢……
“你真漂亮……”鹿照远脱口而出。
祝岚行微微一怔,接着弯起眼角。
“谢谢。”
……靠。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鹿照远尴尬地看着祝岚行。
“那你想说什么?”祝岚行问。
“我想说……”鹿照远心跳有点快,他看着祝岚行的眉眼,肚子里转着八百字的告白情书,可脱口而出的,又是另一句话,“你的眉眼最温柔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在冲我笑。”
“你这样……”祝岚行失笑了,“会把我夸上天的。”
“然后……”鹿照远又从美色的诱惑中清醒了,他干巴巴说,“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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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别的?”
“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岚行奇道。
“我……我需要点勇气。”鹿照远承认了,“你得给我点勇气,我才说得出口。”
“我要怎么给你?”祝岚行问。
“你转过身……”
祝岚行转了身,背对鹿照远。
“这样吗?”
话音未落,他被人从后抱住。
鹿照远的双手环上他的腰,他刚刚按上这双手,感觉鹿照远低头在他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
他听见鹿照远这么说了一句,好像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这时衣袖里的手链突然发烫,他意外地低头看了一眼,看见电池上头的绿条像是要冲破框框那样迅猛增长。
他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好像陡然之间,明白了鹿照远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祝岚行,我——”
“喜欢你!”
所有的准备,到最后,就是这真挚又简朴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喜欢得,日也见你,夜也梦你,日日夜夜,眼里心里,都只有你。
第九十三章
祝岚行伸手按住腕上手链。
微烫、微颤,像是他发烫发颤的心,他正要开口说话,可鹿照远自身后绕来的手,一下捂住了他的嘴。
“唔?”
祝岚行迷惑地发出了个单音,肩膀一重,鹿照远将脑袋抵在他的肩胛上,接着是来自对方的含着紧张的气音。
“别说,不准说话。这个下午都不准说话!等……等我们放学回到家里后,你再回答我。”
“你答应了吗?答应我就放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又抬起来了,鹿照远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些。
祝岚行能从鹿照远的声音中听出对方的紧张,就连捂着他嘴角的手指,也在细细的颤抖。
但似乎路过走廊的那些人不这样觉得,几个结伴从食堂回来、正说说笑笑的男同学在撞见这一幕后,声音戛然而止,先集体一怔,接着集体退后一步,从本来的走廊中央到了贴着教室墙边站,接着就像蜗牛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蠕动过去……
祝岚行觉得这些人看着自己和鹿照远的目光,就像是路人看着劫匪挟持人质那样……
蠕动了半天,最末尾的一个男生鼓起勇气,似乎想暗示什么:“亮哥,前面两步就是老师办公室……”
背对着鹿照远,祝岚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就听见简简单单一声“嗯?”
男生秒怂,速溜:“没没没鹿哥您继续我们走了!”
祝岚行咳笑一声,一口热气全喷在鹿照远的掌心上,捂着他口唇的手立刻再抖两抖。
“你在笑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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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强撑着气势,可还是一声比一声更委屈点。
祝岚行握住了鹿照远的手,将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他转头,凝视鹿照远一眼,试图将自己的内心传递给鹿照远。
你明白吗?
鹿照远接到了视线,他定定一会。
“什么意思?”
……看来完全没有明白。
祝岚行无奈了,索性抓着鹿照远的手,直接朝食堂走去。
——都这个点了,再不去食堂,就没菜了。
*
接下去的一整个中午午休,祝岚行和鹿照远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让围绕在鹿照远旁边的小弟神色都诧异起来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不用上前去听,祝岚行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估计在猜自己是不是和鹿照远吵架了吧。回头要是知道了真相,嗯……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物理课,物理老师正在教新的内容,这些内容祝岚行之前全都预习过了。
他转转指尖的笔,正想朝鹿照远的位置看一眼,物理老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祝岚行,你来说这道题要用什么公式。”
转动的笔停住了。
祝岚行抬眸一会,沙沙写下两个字,站起身,离开桌子。
物理老师:“?”
同班同学:“?”
他们眼睁睁看着祝岚行一路走过走道,来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物理老师提问的公式。
物理老师:“……”
同班同学:“……”
“嗯……”物理老师,“回答正确,不过以后这种问题,用说的就好了,不用特意上来写一遍。”
祝岚行回到了座位上。
一张小小的纸条落到鹿照远的桌子上。
鹿照远:“?”
他张开纸条看了一眼。
“我乖吧?”
字体是祝岚行的字体,但上面的字……
鹿照远想要揉揉眼睛,手还没动,又一张纸条落到他的桌面。
他再打开来。
“你说禁言,我就禁言。被老师提问了也不回答。”
鹿照远吞了口唾沫,没来得及反应什么,第三张纸条来到了。
“等到晚上回家……”
这张纸条似乎没有写完,从告白之后一直有点闪躲祝岚行目光的鹿照远,没忍住转头看了眼祝岚行。
隔着座位和走道,祝岚行曲起右手手肘,手指微拢撑着脸颊,眼睛微垂向下,黑色的水笔在左手的指尖来回跳跃。
接着,祝岚行下垂的眼睛抬起来了。
鹿照远似乎从中看见了一点笑意,但转瞬就消失,那双眼睛只在他身上落了短短一瞬间,就挪开了,撑着脸颊的手也收回去,接过自左手递来的笔,再次落在纸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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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要说回家之后的事……靠!
鹿照远悚然一惊。
他瞬间坐直,飞快写了一行字,接着将整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丢给祝岚行。
祝岚行打开一看,挑挑眉。
“不准说话,也不准写字!等回家!!!”
最后两个“回家”,重的笔锋都划破了纸面,可见鹿照远内心的波澜。
祝岚行决定满足鹿照远,不说话,也不写字。
这个下午的接下去,他抱着双臂,听完了所有课程。
等到下午放学,好巧不好,正轮到鹿照远值日,过去鹿照远从来不做值日,每次轮到他值日,他的小弟们都是成熟的小弟,早已学会自主排班轮流分忧,帮鹿照远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今天鹿照远的小弟本来也想这样的,但鹿照远眉头紧锁,先一步去卫生区拿了扫帚,低头默不作声,直接开始扫地。
小弟们:“亮哥,我们来就好……”
鹿照远头也不抬:“你们回去。”
小弟们:“……”
他们遮遮掩掩,眼神交流片刻,最后将目光集体停在祝岚行身上。
祝岚行想了想,冲另外一个和鹿照远一起留下来值日的人打了个手势:我替你吧。
那人上了高二这么久,还从未和鹿照远搭档过,早已如芒在背,一看祝岚行的肢体动作,倒是秒懂,立刻长吁一口气,忙不迭将手中工具交给祝岚行,自己溜了。
鹿照远扫着地,祝岚行就擦擦窗户,倒到垃圾,等他做好卫生、洗完了手再回来,鹿照远依然低头扫地,就这几条走道,来来回回扫了无数遍,扫把的毛都要被鹿照远扫秃了。
祝岚行站在教室的角落,等待鹿照远。
时间慢慢走着,鹿照远慢慢扫着。
教室里没了人,其他班级也没了人,一整条走廊都安安静静的,连高二的教师办公室,都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鹿照远终于磨蹭不了了。
他垂着头,将扫把和簸箕放回卫生区,又垂着头,来到了祝岚行身旁,小声说:
“好了,我们走吧……”
祝岚行拉住鹿照远的胳膊。
他将人往怀中一带,又扬起窗边的窗帘,在蓝色窗帘的遮挡下,扣住对方的后脑,吻上他的唇。
最简单的碰触,迸出燃烧身体的火焰。
祝岚行将这口如烈酒般的火焰,含入唇中,咽入喉底,再逐一反哺,渡入鹿照远口中。
“虽然答应你要回家,可是……”
“忍不住了。”
第九十四章
一次浅浅碰触,祝岚行心旌神摇。
他缓缓喘气,放松力量,但没立刻走开,依然用手按着鹿照远的后脑勺,拿手指按着他的发尾摩挲温存片刻后,才退后一步,让出空间。
他一放手,鹿照远就动了。
本来就靠着墙的人猛地向后一退,扯动遮着他们的窗帘,肩胛重重撞在窗户上,撞得窗户咔嚓作响。
这一撞像是把鹿照远的魂给撞了回来,他微张的嘴唇抿紧了,涣散的眼神也有了焦距,完全凝在祝岚行的身上,看着看着,他的脸颊全红了,如同刚刚去桑拿房里转了一圈出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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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轻轻咳一声,开了口,但还没把话说出口,就见鹿照远返身开了窗户,翻出去,再向下一跳,人影已消失在祝岚行眼前。
“?!”
祝岚行都被这操作弄蒙了。
他赶紧上前一步,撑着鹿照远刚刚跳出去的窗户,向外探身,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落地的鹿照远低着头,来回踟蹰两三步,又左顾右盼,做贼般试探性抬起脑袋……
他忍俊不禁。
天色将昏未昏,好似浓墨泼上明亮的天空,化作一张鲸吞巨口,一下蚕食了大半明亮的天空,天色暗了,灯火浮现,城市的灯火连成星海也比拟不上的璀璨光带,霓虹光影里,鹿照远一抬头,就看见曲肘撑在窗台上,低头冲他笑的人。
多少灯景,全成了他笑影后的虚景。
晚风还挺大。
祝岚行眯着眼睛看了害羞到能跳楼的鹿照远一会,看见鹿照远朝窗户这里走了两步,接着停住了。
他稍一思索,明白了。
冲动跳下去后,又后悔了,想要重新上来,可惜没找到直通窗户的楼梯。
想要上来只有……绕过教学楼的背面,转到正面,再爬一遍楼梯,无论怎么想,都有点灰溜溜的。显然鹿照远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顺着墙根溜走了,祝岚行再往外看,也看不见鹿照远的身影了。
他收回了身体,关上窗户,拿起自己和鹿照远的书包,最后检查一遍教室的卫生,锁上门,慢悠悠来到楼梯口,才站一小会儿,微微喘气的鹿照远的就出现了。
“祝岚行——”
“嗯?”
“我们回家吧。”
“好。”
“晚上打车吧?”
“好啊。”祝岚行又答应,末了不经意说,“打车比较快到家。”
鹿照远像是被戳中内心的想法,不太自然地转了转头……
*
学校外头,打车很方便。
两人上了一辆的士,一路上,正襟危坐,不越雷池半步,寂静让车厢似乎弥漫出了种紧绷的氛围,出租车司机憋不住,连起了好几个话头,试图尬聊:
“你们是实验中学的学生吧?实验中学好厉害的。”
“平常作业多不多?功课忙不忙?”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司机只能讪讪闭了嘴,默默加快车速,一溜到了目的地。
总算到家了,从来没有觉得回家的路这么长。
进了别墅的人,紧绷了一路的两人都隐约松了口气。
祝岚行先一步进屋,刚刚把门打开,背后突然被人一撞,他向前踉跄一步,随后被鹿照远抱住推倒,两人交叠跌在沙发上,祝岚行还没反应过来,鹿照远已经没头没脑亲了上来。
最初的亲吻充满着青涩的蛮力,像个小刺球,一蹦就蹦进了他怀中,也不知道要收敛些力道。
祝岚行被撞得有些疼,他轻轻闷哼了一声,立刻的,鹿照远的动作停止了,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
祝岚行抬起手,稍稍用力,环住鹿照远的肩膀。
他教他怎么做。
一吻完毕,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鹿照远还舍不得从他身上起来,将面孔挪挪,露出牙齿,开始细细碰触他的面颊,但力道很轻,大略像是一头长毛的小动物跑过来,蹭你一下,又蹭你一下……
祝岚行被蹭得心浮气躁。
他目光一转,原本想挪开视线冷静冷静,但正好看见鹿照远露出来的耳朵。
他按住鹿照远的脑袋,一侧头,将吻落在对方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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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耳朵瞬间热了,还抖上一抖。
又害羞了。
祝岚行悄悄的,惬意的,勾了勾嘴角。
接着,在察觉到自己有心继续的时候,祝岚行及时放开鹿照远。
鹿照远一骨碌坐了起来。
“那个,祝岚行……”
祝岚行跟着坐了起来,对方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巴巴地看着自己。
“什么?”祝岚行起了些促狭,故意问。
“就是,那个……”鹿照远支支吾吾,又没有了刚才一言不发就冲上来推倒祝岚行亲下去的气势,“你觉得,我……怎么样?还可以吧?或者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
“鹿照远。”
祝岚行先打断鹿照远离题千里的话,接着他嘴角带了笑意,声音也变得轻了,唯恐一用力,吹破了这美好的时间。
“我答应你。”
也许从最早以前,从知道鹿照远因为自己少时的一份善心,坚持许愿十数年,让他重新拥有光明,这个人在他心中,就不一样了。
再不与别人相同了。
他在鹿照远蓦然扬起的视线中,轻快又果断: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鹿照远一时失了声。
太多的冲击在他心头回荡,等冲出来之后,变成脱口而出一句话:
“我们……今天能不能不补习了?”
“不补习了?”祝岚行愣了下,“那做什么?”
“当然是谈情说爱了!”鹿照远果断回答,接着自个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拒绝补习任务吧?”
“好像是。”
“美色误我。”鹿照远低头认错。
“……”
“我愿意错上加错。”鹿照远抬头看看祝岚行的脸,又补充。
虽然理由有点微妙,但祝岚行意外获得了一个晚上的假期,刚刚说破心思的两个人,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跟对方说,祝岚行都没怎么意识到,他们已经从沙发上腻到了床上。
祝岚行躺在自己惯常的位置,鹿照远裹着被子凑了过来。
“祝岚行……”
他才叫了一声,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拿手指戳戳祝岚行的脸颊。
“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真好看?”祝岚行握住鹿照远的手。
“真好看。”
“那……”
不用祝岚行再暗示什么,鹿照远自自觉觉地掀开被子,坐到祝岚行身上,低头亲一口额头,又亲一口眼睛,他就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点在祝岚行脸上移动着……
从眉梢划到额角,从鼻梁一路向下。
冰凉的空气有些些躁动的气息,也分不清是空气本来的热度,还是空气碰触到了人体,沾染到了人体身上攀升的热量。
等到鹿照远将要碰到他嘴唇的时候,祝岚行突然动了,他揽住鹿照远的腰,翻个身,把人按在床垫上。
鹿照远蒙了下,接着明白了什么,他微带紧张,不闪不避地看着祝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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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俯下身,同时拉起鹿照远的手。
他的吻隔着鹿照远的手掌,落在对方嘴唇上。
“差不多了,我们睡觉吧,单纯的睡觉……”
“没事,不用停。其实我……”鹿照远咳了两声,还挺大胆,“可以。”
“不行。”祝岚行眼也不抬,“你才十七岁。有些事,成年才可以做。”
鹿照远:“……其实我18了。”
祝岚行这回抬了抬眼。
鹿照远小声补充:“虚岁。”
床上踢到旁边的被子被拉高,严严实实盖上鹿照远的身体,就差把他口鼻一起遮住。
鹿照远扒着被子的边沿,偷窥祝岚行,语气充满诱惑:“真的不行?也就几百天而已,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知道……”
“真的不行。”祝岚行严谨回答,在这件事情上,他额外有君子风范。
“那我回家了。”鹿照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坐起来,抹一把脸,沉重说,“免得睡着以后,把持不住,成禽兽。”
第九十五章
当天晚上,祝岚行没怎么睡好。
他做了个梦,梦的具体形状已经忘记了,只有很鲜明的一头小鹿,在色彩斑斓的梦里蹦来蹦去。等到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前没有那头鹿的影子,祝岚行还有点怅然若失。
他起床,给自己弄了早餐,吃早餐的途中,想到昨天鹿照远的告白,又想到了今天。
告白后的第一天,总有些不一样。不管怎么样,也该去接人一起上学吧?
……但不能骑着单车去。
不然和告白前,有什么差别?
祝岚行思忖片刻,打了个电话。
还没吃完早餐,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祝岚行看看时间,提起书包,弯腰进了车子。
“水岸小区。”
水岸小区,鹿照远家的位置。
昨天下了场大雨,但大雨似乎并没有驱散天空的阴云,明明是朝阳初生的上午七点,城市却像遭遇了毒雾侵袭,一径灰沉沉雾蒙蒙,导致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行尸走肉般的……没睡醒。
祝岚行的车子到了水岸小区,好巧不巧,他正好看见鹿照远从小区里头走出来。
平常总是活力四射的人这回也有点恹恹没劲。
他斜背着包,两手插在兜里,走没两步就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要扫共享单车二维码的时候,手机也没拿稳……
祝岚行让司机按下喇叭,同时降下车窗。
什么玩意,大清早就开始嘀嘀嘀?
汽车的鸣笛让鹿照远手又抖了下,还是没扫准二维码,他有点恼火,不太耐烦地抬起眼皮,正要开腔骂人,一眼看见车窗后的祝岚行。
心情在瞬间180°旋转,鹿照远毫不费力将表情从厌烦切到惊喜,他快步绕过路旁的共享单车,进了车子里。
等进去了才发现,外头看着只是比较长的车子里头别有洞天,后座额外宽敞,除了有面对面的真皮座位外,还有冰箱,小桌子,壁挂电视,看着就像是电视里大富豪专用的那种车辆,就连和前边的司机座,都用挡板隔上了。
鹿照远稀罕地左右看看:“这是你打的车?怎么打到的?”
他对上祝岚行微微的笑容,一瞬间了悟了。
“是你家的车?”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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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祝岚行的,鹿照远更加大胆,他又敲了敲搁板,“隔音吗?”
祝岚行还没来得及说话,司机沉稳的声音透过通讯设备,在后座响起:“先生,请吩咐。”
鹿照远噤声。
祝岚行忍不住一笑:“没事。”
接着他伸手把通讯设备关掉,告诉鹿照远:“只要你不大喊大叫,基本隔音。上午吃了吗?”
鹿照远:“没,我妈昨天夜班,我走的时候还没回家。”
鹿妈妈在家的时候家里是有早餐的,但鹿妈妈一旦不在,那就是冷桌冷凳冷灶台,只能在冰箱里翻东西吃了。
祝岚行打开暖箱:“看看想吃什么?”
鹿照远:“都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平常没怎么坐它,今天才叫来的。”祝岚行说,又看了看里头,“有牛奶,豆奶,咖啡,一些早餐面包……还有粥。”
鹿照远实名惊叹了:“给力,之前怎么都没见你坐这么方便的车子?”
祝岚行:“没必要搞特殊。”
这是他的心里话,为了不显示自己的特殊,祝岚行几乎在学校过着和普通学生一般无二的艰苦生活。
……其实也不算很艰苦。
毕竟有鹿照远在。
鹿照远又疑惑:“那今天?”
“今天不太一样。”祝岚行说。
“哪里不一样了?”
鹿照远还在欣赏车内的装饰,等许久没得到回来,再往祝岚行那边看上一眼,看见对方微带促狭的笑容后,他才瞬间明白过来。
“是……咳。”
祝岚行看见鹿照远嘴角立刻一翘,接着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连忙把自己翘起的嘴角按下去,再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他先坐在祝岚行对面的位置,但想想不对味,又站起来,换到和祝岚行同一边,还不忘伸出手,把隔在两人间的扶手掰起来,随后挪挪位置,坐得同祝岚行更靠近些。
离得近了,两人的手就碰到了。
鹿照远指尖一动,悄悄握住祝岚行的手,再飞快睃上祝岚行一眼。
“既然我们告白了,已经在一起了,接下去是不是应该约会?”
“对。你想要去……”
祝岚行想问鹿照远想要去哪里,但鹿照远似乎早有准备。在他说完之前,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APP,并抢话成功:
“你想去哪里约会?我之前在很多地方打过工,有各种各样的优惠券……让我找找,有了,双人电影券有六组,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游乐场八折优惠券,能用在里头的所有项目上;甜品店啊咖啡店就不用说了,基本都有;还有羽毛球馆网球馆游泳馆……”
祝岚行不得不做一个打断,他困惑问: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优惠券?”
“打工……”
“连羽毛球馆网球馆游泳馆都打过工?”
“打过!”
祝岚行闭嘴了。他看着鹿照远无辜且兴致勃勃的面孔,总觉得……屡次想要掏钱包却总是掏不出来的自己,似乎丧失了什么重要的属性。
他静坐片刻,看看时间,距离到校还有一会,他沉沉摸出本。
“好了,做作业吧。昨天拉了补习,现在补上。”
“???”鹿照远被这弯拐得措不及防,“不是在说去哪里约会吗?”
祝岚行当不成霸总,不想约会,面无表情说:“读书使我快乐。多读……来看看这题,昨天你走后,我做了做,没弄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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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接过书本,看了看。
明明只想着逃课,却被逼写作业,他有点莫名的委屈,鹿照远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看着看着,灵机一动,想到了曲线救国。
“岚行,我教了你这么久,你是不是该给点补课费?”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一眼,这种时候提补课费,含义深远。
“道理上来讲,没有错……你想要多少?”
“一题一个吻。”鹿照远迅速接话,“小本经营,既时结算,概不拖欠!”
祝岚行望着鹿照远,久久不说话。
“要不然……三题一个吻?”鹿照远试着和祝岚行商量。
“你先把这题说了。”祝岚行晃晃手中的书。
刚才和人商量的时候已经将这道题梳理清楚,鹿照远也没打绊,三言两语把思路说了。
祝岚行在对方刚提个开头时候,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把接下去的解题方式补充完整。
“厉害,全对。”鹿照远称赞一声,又去翻别的,他的一个吻现在还只攒了三分之一,“还有哪些?”
“没有了。”
“问题总会有的,只要我们多做两本。”
鹿照远弯腰要找书,忽然被人拉住手腕。
祝岚行拉住人,一倾身,将吻落在对方的嘴角,顺势说出句小小的、如羽毛般的抱怨:
“……别总和我抢着付款啊。”
*
两人躲在后车厢腻了一会,虽然明知不会被前方的司机听到,但还是收敛了行为。
祝岚行继续写作业,鹿照远抓着时间在车厢里吃了早餐。
豪车到了学校,毫不意外引来一些惊叹议论,但两人都没太在意,平平常常的上课下课。
等到中午午休时候,祝岚行已经习惯性地准备跟鹿照远去足球训练场了,但一路走到训练场前,鹿照远停下脚步,和其余人挥挥手,一拐弯,带着祝岚行上了休息区。
祝岚行有些意外:“不去训练?”
鹿照远看着球场上来回奔跑的队员:“再过两星期要比赛了。我被禁赛,他们该训练没有我的新阵型了。”
虽然对方口吻稀松平常,但祝岚行还是从中窥出了些遗憾的模样。
他拍了拍鹿照远的肩膀,没怎么用力,鹿照远就叹了口气,靠倒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的大腿。
“有点唏嘘,但不后悔。就算后悔,”鹿照远强调,“也只后悔打得轻了!”
祝岚行拨了拨鹿照远的额发。
有撮小小的,调皮的额发,落到了鹿照远的鼻梁处。
鹿照远的鼻梁很挺,高高的像隆起的山丘。
祝岚行的手指在上边轻触两下,又听鹿照远说:“要说还有什么后悔的话,其实……其实是我原本不是打算这样同你告白的。”
“……?”
“你别误会。”鹿照远赶紧解释,“原本我打算好好选个时机浪漫告白的,别的不说,至少要写八百字的告白信,再在球场上进球和赢得比赛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比个心心……这样才有仪式感!而不是仓促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在走廊就说了。”
“但我,”他又不好意思一笑,“忍不住了。当时头脑一热,就直接说了。而且被禁赛了,好像也做不了上面说的这些了。”
“……”
祝岚行松了口气。可他再沉眉想想,情不自禁被鹿照远描述的画面蛊惑了。
“我觉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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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主意挺好的。”
祝岚行话音刚落,前方传来向晨活力十足的嗓音:
“亮哥,祝岚行,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同时一抖。
祝岚行立刻收回自己描绘鹿照远鼻梁的手指,枕在祝岚行大腿上的鹿照远也想起身,但向晨和舒云飞来得太快,鹿照远肩膀刚动,他们已经跑到了休息处。
此时再起来,好像有点太刻意。
鹿照远身体微微一僵,心惊胆战地躺回去,看着向晨和舒云飞。
然而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眼前这有点奇怪的画面,自顾自开了瓶矿泉水,吨吨吨一气喝了半瓶,开始抱怨了:
“新加入的高一生素质真差,怎么带都带不会,嗓子都要喊哑了。”
“偏偏这时候亮哥还被禁赛。”舒云飞也叹气,“半个月后的球赛怎么踢啊,那也是个强队,不会被他们踢个30吧?”
两人想象了下那时的画面,齐齐一抖,又意识到鹿照远正在旁边,齐齐转身,对鹿照远立下军令状:
“亮哥你放心,我们就算跑死在球场上,在球门前摆大巴站人墙,也绝对不会让对方羞辱我们3个球的!球队在你手上的时候从来没被进过三个球,我们,也绝对不让你的一世英名,就此扫地!!!”
“……”鹿照远神色复杂,“哦,你们高兴就好……”
他顿了片刻,在祝岚行大腿上转转脑袋,正脸对着两小弟,主动问:
“不过,你们没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向晨直面睡在别人腿上的鹿照远,一脸茫然:“哪里不对劲了?亮哥你不在球场上,是真的很不对劲……”
舒云飞情商算是高的了,但对着鹿照远的询问,也是思索半晌,眼睛左右看看:“亮哥你今天只买了和祝岚行的奶茶?没给我们买吗?”
向晨被人一提醒,悟了:“对啊,今天没奶茶喝!”
祝岚行:“……”
鹿照远:“……”
鹿照远将自己没喝过的奶茶丢给向晨,没好气说:“想喝就拿去喝。休息超过五分钟了吧?赶紧回去带队训练!”
白捡一杯奶茶啊!
向晨嘿嘿一笑,抱着奶茶和舒云飞一起溜走了,远远还有他和舒云飞的对话声传来:
“再找根吸管,分你一半!”
“好兄弟!”
两个电灯泡走了,鹿照远又能安安生生躺在祝岚行的大腿上,他思考着:“向晨和舒云飞是真的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祝岚行看得更透彻点:“是真的没有发现。”
“可是,”鹿照远费解,“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我们在谈恋爱呢?我都睡在你的膝盖上了,这种举动还不够亲密吗?”
祝岚行沉默片刻:“可能是因为我们过去也这么亲密吧……”
两人看着彼此。
鹿照远沉住气:“虽然我过去就暗恋你,但我们亲密起来似乎比我明白自己暗恋你的时候更早点。”
祝岚行望着鹿照远,眸光柔和,眼里仿佛带着笑。
“而你过去也没有觉得这么亲密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除了要充电以外,通过已知条件,是否得证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恋人会做的事情,你从过去……”
“是啊。”
鹿照远屏住气。
“通过已知条件,充分得证了,”祝岚行冲他笑,“不止是充电,我从过去就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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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向晨和舒云飞发现了,自从中午午休以后,他们的老大就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时不时露出点笑容,看着很像……傻笑。
结合中午那段特别的对话,两人心里有点惴惴,当天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舒云飞和向晨的同桌换了座位,两人一起背向黑板,面向鹿照远,开始灵魂发问:
“亮哥!”
“干嘛?”鹿照远懒懒问,虽然这节是自习课,但他并没有做题。该做的题都做完了,他现在更有兴趣的是自己手机里的各种优惠券。
打工的时候老板老发这些券作为员工福利,当时还腹诽过老板抠门,现在一看,券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早上时候,祝岚行说过不要抢着付款,但这哪算抢着付款呢,优惠券不用白不用。
周一看电影,周二吃甜品,周三休息一天,周四五按照心情来决定,周六日至少找一天去羽毛球馆游泳馆运动……
鹿照远暗暗决定好了一周活动,又情不自禁,勾勾嘴角。
望着鹿照远的两人头皮一麻。
向晨居然也学会了字斟句酌:“亮哥,你最近是不是……”
“有话快说。”鹿照远不耐烦了。
“中彩票了?”向晨嘴皮子一秃噜,说了。
“……哈?”
舒云飞伸手比划了下嘴边,补充解释:“主要是亮哥你今天下午一直在笑,表现得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们就以为,亮哥你应该知道了什么好消息。”
鹿照远被两人一提,又想到了中午的对话。
他假作不经意,往祝岚行那边看了一眼。
写作业写得超认真,卷子都快写完了,也许不用等到周一,晚上就可以去看电影……最近好像有部特效大片上了。
“好消息嘛,确实是有的。说不定……”
向晨两人莫名被鹿照远温柔的口吻激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也因此,他们迟了两拍,才听清楚鹿照远接下去的话:
“我能参赛。”
两人:“啊?!”
鹿照远卷起卷子,一人脑袋打一下:“自习课,保持安静。”
两人连忙压低嗓子,用气音细声细气说:“为什么能参赛,窦小红撤销你的处罚了?”
“还没。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不等两人再问,丢下这句话的鹿照远翻出抽屉里还没交上去的检讨,起身往后门走去。
鹿照远离开教室的动作再轻,还是制造了一些动静。
等祝岚行做完题目抬头一看,旁边的人不见了,只有向晨和舒云飞,面面相觑,两两呆滞。
祝岚行奇道:“你们老大呢?”
两人迟疑:“大概……去找窦小红了吧?”
*
教导主任时间自由,有时候会迟点离开学校,有时候会早点离开学校。
今天正好是窦兴学打算早点离开学校的时间,但在离开前,他的办公室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鹿照远。
鹿照远进门的时候可谓毕恭毕敬。
先礼貌的敲门三下,得到准许后,才推门进入,进入时还对窦兴学鞠了个躬,叫他“窦主任”。
窦兴学被这躬鞠得浑身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想做什么……不对,你做了什么坏事!”
鹿照远直起身,满脸无辜,先向窦兴学展示自己左手处的一堆卷子:“主任您说什么呢,我只是去了高三帮您把卷子都收了过来,这样您就不用再去收一遍作业了。”
窦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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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主任也是有教学任务了,他的教学任务是带着高三两个班的数学课,从鹿照远手中的卷子上看,确实是自己带着的两个班的卷子。
但鹿照远突然这么好心?
窦兴学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鹿照远不管窦兴学的心理活动,又说:“另外我还把我写好的检讨拿过来给您看。”
窦兴学狐疑地看着鹿照远:“就这样?没干坏事?”
鹿照远反问:“不然呢?难道主任很希望我做点坏事?”
窦兴学当然不希望鹿照远干坏事,就是因为鹿照远老干坏事,顶风作案,这几届的学生才这么难带,要是鹿照远愿意改邪归正,他半夜做梦都会笑醒。
但问题是……自从高一时候他屡屡试图制服鹿照远,却屡屡被鹿照远逃脱并反击以后,他就知道了:
与其让鹿照远遵纪守法,不如先让母猪学上树。
窦兴学做好了战斗和防御的准备:“行吧,你先把卷子和检讨书拿过来。”
鹿照远上前两步,将卷子放在旁边,又把检讨桌的正中央,文字正对窦兴学。
除此以外,鹿照远还很狗腿地抢过窦兴学的杯子,自动自觉翻他抽屉,找出放置在里边的茶叶罐,打开,洒一把茶叶进去,再接了饮水机的热水,泡出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窦兴学手旁,殷勤备至,就差上手替窦兴学捶肩捏背:
“主任请。”
窦兴学眼角直抽搐。
我都要走了你泡什么茶!
我的1000块一斤的茶叶呦,好容易从校长那里要来二两,你一手下去半两了!
饮水机的热水不足以泡开茶叶啊!啊!啊!
暴殄天物!!!
他缓缓按了按心脏:“你放着,我自己来。”
说罢,先看旁边的卷子,看的时候还留了个心眼,研究有没有藏什么东西,但来回翻看两下,这就是正正常常的卷子,他脑袋上徐徐冒出了个问号,按下卷子:“好了,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鹿照远露出八颗牙齿标准笑容:“主任,我把我内心全部懊悔与自责的都写在检讨中了,您不看下吗?”
窦兴学:“……”
他的目光这才转向正对着自己面孔的检讨书,勉强看了下,这一看……
咦。
写得还真的挺声情并茂,乍看上去,似乎真的进行了严肃并深刻的检讨。
“写得还不错啊!”
窦兴学有一说一,说完惊醒过来:我在干什么,怎么能让鹿照远翘尾巴?
鹿照远保持着应有的谦逊:“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因为情真意切所以动人吧。”
“这种优良习惯要保持……”窦兴学照例勉励一句,勉励途中,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自己在激励鹿照远先真情打人再诚恳道歉,屡打屡道歉,形成完美循环。
“既然主任也觉得我的检讨很真挚,那么在我的惩罚上……”鹿照远准备图穷匕见。
“不能!”窦兴学果断回答,将摊到底的地图再卷回去。
“主任,高二下半学期才开始没多久,还有七八场球赛,足球队踢得好,也是为学校争光,不是吗?”
“不能。”
“唉主任,我也没让你给我参加多少比赛,就五场,一场不多!”
“不能。”
“好吧,三场。”鹿照远试图退一步,“只要踢赢这三场,我们球队今年至少也能拿个市前三。”
“嗯……”窦兴学沉吟两秒,假作动心,眼看着鹿照远的眉眼跟着自己动了动,才淡然一笑,“不能。”
“主任……”鹿照远眼睛微微眯了眯,叹口气,退了很大一步,“这样吧,我能向那三个被打的同学道歉,这样你总能让我参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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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听见这个条件的时候,窦兴学真情实意动心了。
三个同学伤害了祝岚行,向祝岚行道歉。
鹿照远打了三个同学,向三个同学道歉。
公平合理!
这次的事情就彻底平息了,无论哪一方,都深刻体会到了学校的校规校纪是不容违反的,再是刺头,也要正视纪律,循规蹈矩!
但他再定睛一看鹿照远,脑袋突然清醒。
鹿照远说要去道歉没有错……但鹿照远敢道歉,这三个同学敢接受吗?
虽然鹿照远并没有表露出现在道歉私下再下黑手堵小巷的想法,但是……不得不防呐!
窦兴学头脑风暴似转了一大圈,正色对鹿照远说:
“你有这个想法证明你确实认识到了这次的错误,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必再和那些同学道歉,只要好好遵守学校对你的惩罚就行了。”
鹿照远叹了口气。
“主任,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让我参加比赛?”
“这是学校给你的惩罚,谁来说都没有用!”
鹿照远也不求了,他换了个散漫点的站姿,悠悠说话:
“主任,我不参加比赛,就不用训练;不用训练,就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人嘛,一旦多了空闲的时间,就容易惹是生非……”
“???”
窦兴学脑袋上一圈问号,他嘿笑一声:
“鹿照远,你跑来教导主任办公室,威胁教导主任?”
“主任你想得太深了,我可没有这样做,我只是向主任说明一种人类本能。”鹿照远惫懒说。
“鹿照远,你今天就是说出了花来,你的禁赛也不可能被解开,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回去上课去!”
窦兴学以一声断喝结束今天的对话。
*
祝岚行在鹿照远离开教室的不久以后,也离开了教室。
他算是跟着鹿照远来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外,他基本能猜到鹿照远是为什么来这里,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鹿照远和窦兴学谈妥了,他就悄悄地来,也悄悄地回去,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如果鹿照远没有和窦兴学谈妥……
祝岚行藏在转角处,看着自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后,就双手抱臂,眉头微锁,迎着走廊的冷风站在外头,半天也不动的鹿照远,猜测事情可能没有谈妥。
既然这样……
祝岚行悄然往上走了半层楼,呆在上边的楼道间里,一直等到楼下的鹿照远离开了这里,才再度走下来,敲响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
“谁啊?”不耐烦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鹿照远吧?你说的事情我想了想……”
“是我。”祝岚行清清喉咙,“祝岚行。”
他出声后,里头的不耐烦的嗓音立刻变了,接着门开了,窦兴学亲自过来把门打开。
鹿照远是个刺头儿,祝岚行又不一样。
窦兴学亲切得近乎关切:“今天怎么过来找老师了?是有什么生活学习上的问题吗?”
祝岚行:“也算有一点,也许主任能够帮助我。”
人家都捐了一栋教学楼了,正常情况下,有什么学校能解决的基本问题,学校都会帮着解决。
窦兴学问:“你尽管说。”
“学校的足球队一直有不错的成绩,我亲戚的公司对其欣赏已久……”
祝岚行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窦兴学心里一个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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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太熟悉了。
还记得之前人家要捐教学楼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个句式:
“‘实验中学一直有不错的成绩,我们对其仰慕已久……’”
接下去那句话,怕不是。
“‘希望能为实验中学尽一些微小之力’”——一栋楼。
“希望能够获得校足球队的冠名权。”祝岚行说。
“果然要使用钞能力了!”窦兴学脱口而出。
“……超能力?”祝岚行有点疑惑地重复一遍。
“没事,没事。”窦兴学赶紧摆手,‘钞能力’什么的,不是人民教师应该说出口的词,太不庄重了,“我们先不说什么冠名权,小祝啊,我猜你过来,是为了鹿照远吧?”
“是。”祝岚行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是为了他能够参加比赛?”
“对。”
“这事儿……”窦兴学沉吟了。
其实刚才鹿照远找他说的时候太皮了,他在气头上,一口拒绝了鹿照远,等鹿照远走了之后,他再想想,觉得也不是不能给鹿照远一个机会。毕竟这可是两年以来,鹿照远第一次表达悔意。
“其实……”
窦兴学正要和祝岚行说实话,祝岚行已经再提起冠名权的事情了。
“是冠名权问题吗?”祝岚行笑道,“我给威廉打个电话,让威廉来和主任谈,肯定让主任满意。”
“不不,要说的不是这个——不对,就是这个,但不是你想的这样!”
窦兴学赶紧阻止。
他先说祝岚行最关心的:“刚才鹿照远来找我谈过,表现良好,我已经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了。至于教学楼款项的事情,我本来也要找个时间和你说,上回你捐赠给学校兴建大楼的工程款,还有富裕,学校本来和你方的会计核对之后打算原路打回,但会计说这笔款项不能这么走,你看……”
他充满含义地说,指望祝岚行理解自己的深意:
钱要算计着用,你给的捐款过多了,是可以收回一部分的!
祝岚行眉眼微动:“哦,这笔款项就是给学校的,学校将余下部分拨到其他地方吧。”
窦兴学有点牙疼,觉得祝岚行还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如果是关于鹿照远的惩罚……”
“主任不是已经决定再议鹿照远的惩罚了吗?那这就和鹿照远没有关系了。”祝岚行一笑,略略思忖,又给出主意,“建楼的剩余部分作为冠名权资金吧。校足球队确实颇有风采,他们凭借自己的实力争取到了社会公司的青眼,通过冠名权,拿一笔资金,用于更新设备和给自己发点小小奖金,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
“唔……”窦兴学一听,倒是觉得这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那就这样了?”祝岚行。
“行,就这样!”窦兴学拍板。
*
达到了目的,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祝岚行也没直接回教室,而是绕到学校小卖部,买了杯鹿照远常喝的热饮,再回教室。
回到教室,鹿照远已经坐回座位了,只是依然双手抱胸,看着有点不开心的模样。
祝岚行先坐到鹿照远旁边,再拿热饮杯子,碰碰鹿照远的手背。
鹿照远转头一看,开心了,他接过热饮:“刚才去哪里了?”
“写卷子写得有点闷,就下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祝岚行明知故问,“你怎么了?看着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有个问题不知道怎么解决。”鹿照远喝了口热饮,叹道。
“和我说说?”
鹿照远张了下口,要说的时候又闭上,摇摇头:“再过一段,等我真解决不了再和你说。”
“那好吧。”祝岚行也不追问,他一转头,看见了教导主任慢悠悠从窗户边路过,霎时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我觉得你这么聪明,总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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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乐了,瞅着祝岚行,怎么也瞅不够:“我觉得也是。”
*
窦兴学答应了祝岚行后,琢磨琢磨,觉得应该再给鹿照远一个请求自己的机会。
于是他也不回家了,特意来到高二年段,假装巡逻。
一遍,两遍,三遍……二十遍。
走得鞋底都快薄了一层,鹿照远呢?
十来分钟前还一脸殷勤的家伙,怎么还没看见他在窗外?
窦兴学头都愁秃了。
第九十七章
“行路集团……行路集团?预祝实验中学足球队旗开得胜?”
第二天的中午,向晨望着拉在他们更衣室外头的墙壁上长条红色横幅,大大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止向晨,此刻足球队的队员基本围绕在更衣室之前,冲着红色横幅指指点点。
倒不是公司的名字让他们迷惑了,行路集团好像是本市企业,在场的众人隐约有点印象,使他们迷惑的是,这家公司,怎么会拉条横幅在他们这个名不经传的足球队更衣室门口?
“亮哥呢?”向晨转头问众人,“他刚才被老师叫去了,应该是说这回事吧?”
说人人到,鹿照远正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和现场的诸多球员一样,他脸上也带着不少茫然,茫然之余,还有三分奇妙。
“事情是这样的……”鹿照远言简意赅,“我们被投资了。”
“嘎?”
十几号人,一同发出茫然的回响。
“行路公司,”鹿照远字正腔圆地念,“觉得我们踢出了水平,踢出了风采,特意买下我们球队的冠名权,所以现在……”
鹿照远抖抖手。
大家朝他手里头一看,才发现鹿照远的手里头拿着件新球衣,展开一看,前胸后背都印上了“行路”两个大字,冠名冠得直接彻底。
“我们以后踢球,就得穿着这种球服了。”
“哦……”
众人似懂非懂,觉得好像和过去也没什么两样。精致男孩舒云飞还嫌弃了一声:
“有点丑。”
相较于过去干爽利落的学校名字加上球员号码,多加了个公司名的衣服确实有点丑。
“是有点。”鹿照远跟着附和一声,末了,跟大喘气掉包袱似的,补上,“所以作为补偿,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室内训练场,训练场场地跟篮球场差不多大,里头的设备是现在国内一线专业训练设备,一夜之间,鸟枪换炮,我们已经和国内最好球队的室内训练室接轨了。”
“真的?!”
众球员当场一惊,这听上去未免太有逼格了。
“训练室已经落成了,等下我们就去室内看看,今天的训练就在室内做了。”鹿照远挥挥手,证明自己不是胡吹大气。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
接着,他的目光自自己的球员上逐一滑过,缓缓将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里头。
球员们的目光随着鹿照远的动作而移动,他们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下一瞬,鹿照远的手自外衣口袋里抽出来,掌心捏着个大大的红包。
他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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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我们挺进市四强,爸爸给我们发钱了!”
我!!!靠!!!
一瞬间响起的欢呼差点把走廊的顶都给掀了,教学楼这层上边下边的学生老师,都情不自禁地目视自己的地面头顶。
咋的,有人羊癫疯了?
鹿照远被簇拥进了更衣室,球队更衣室的门被牢牢关上。
鹿照远站在最中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一个个跟饿了三天的叫花子看猪蹄那样垂涎欲滴地看着鹿照远手中的红包。
一群充满狼性的眼神中,鹿照远也有点头皮发麻,赶紧把红包拆了分分。
也没弄什么复杂的分钱方式,干脆平均分,按人头算,每个球员都拿到了“爸爸”送来的一千块钱。
抱着一千块钱,众人点了又点,大多流下感动的泪水。
“想不到人生中的第一笔劳动所得,竟然来自‘不务正业’的足球。”
“今天,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弟弟,而是哥哥。”
“1000块,游戏机,电影票;1000块,烧烤店,麻辣烫;1000块,球鞋,手表……”
鹿照远尤嫌不足,清清喉咙,再说利好:
“除此以外,这家公司还准备了一笔奖金,给我们设置了进球奖和名次奖,只要在正式比赛中,把球踢进对方球门,或者取得了前三以上的名次,都能得到奖金,所以大家,我们应该……”
众人齐声怒吼:
“代表爸爸,干掉他们!”
更衣室霎时布满汹涌的战意,群情一时激烈,无穷的打倒敌人的战术从他们的嘴里机关枪一样喷射出来……鹿照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来到外头的走廊,长长吁了一口放松的气。
他猜到了大家会激动,但没猜到大家这么激动……其实他也很激动。
不是因为拿钱而激动,而是因为上头的老师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并且交给他办。
这是不是意味着,窦兴学那边有所松动了?
如果他能够参加比赛,那么之前的告白设想,就有实现的可能了!
鹿照远左思右想,还是掩不住对这件事情的激动,给祝岚行发了短信:
“我们球队今天得到行路公司的冠名了,这家公司不止给我们更新了训练设备,还拿了一部分钱出来,给我们发奖金,今天大家都领到了一千块钱。”
*
这天中午,鹿照远刚刚吃完饭,就被老师叫走了。
祝岚行没能和鹿照远一起行动,干脆不去球场那边,而是直接回了教室,在座位上午憩。
他的午憩有些奇怪,也不睡觉,也不打手机游戏或者看电视剧看综艺,只是抓个空白的本子,在上边画着简笔画。
简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蛋糕,一杯奶茶,一条围巾和一双手套,还有一串排在一起的座椅。
苗小卉中午也没有回家,她回到座位时一侧眼,看见本子上的内容,好奇道:
“祝岚行,你在画什么?”
“没什么。”祝岚行轻描淡写,说话时笔锋也没停,稳稳地给座椅添加了顶棚,“对了,我想问问……在什么情况下,你会逃课去看一场球赛?”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苗小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大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吧?”
“嗯?”
“我又不喜欢上课,球赛怎么也比上课有趣点吧?”苗小卉吐吐舌头,“不过逃课会被罚被骂,如果能不被罚被骂,我肯定回去看球赛的啦……”
祝岚行若有所思。
这时他的手机嘀了一声,拿出来一看,正是鹿照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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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滑屏,解锁,回复对方:
“意外之喜。”
又是嘀嘀,鹿照远那边再传来信息。
“投资我们球队的公司名字是‘行路’,行,祝岚行,路,鹿照远,你说巧不巧?”
祝岚行微微一笑,打下两个字:
“真巧。”
不枉他昨天晚上,在家翻了半天自己名下和自己挂名的公司。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是转机,刚才老师让我向其他人宣布这场消息时候,对我禁赛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了,待会我再去问问,说不定能行。如果解除禁赛,哪怕只让比赛一场,我的计划都能够实现。”消息又来,“祝岚行,你……”
消息到这里戛然而止。
祝岚行看着只发出半截的话,在心里替鹿照远补完。
——祝岚行,你期待吗?
——期待死了。
他拿笔点点本子。
所以才私下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他等了等,手机里没有再传来消息,于是收回手机,继续将分散的注意力集中到这次的比赛上。
他比所有人都更想看“鹿照远当着大家的面给自己比心心”。
参赛权解决了。
“大家”也要解决,要是能将班级里的人都拉去就好了……
祝岚行突然开口,再问旁边的苗小卉,他认真和对方讨论:“如果让你观看一场演出,演出后能得到一个抽奖的机会,你希望有什么奖品,寒假21天豪华游轮欧洲游,喜欢吗?”
“听上去好壕啊。”苗小卉一声感慨,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这种奖品距离她有点远。
“观看演出抽奖的意思是,凭演出票抽奖吗?”
“对。”
“那……抽奖的奖品中,有可能有鱼鱼的演唱会门票吗?”苗小卉秉持着个追星女孩的人设,耿直询问。
祝岚行看着苗小卉,意识到什么。
“我们班级里,有多少鱼鱼的粉丝?”
“21个!”苗小卉毫不犹豫精确到个位数。理科班男多女少,女生总共21个,全是虞生微的粉丝,由此女生们空前团结,拔出了一个,就拔出了一串,可见小鲜肉的魔力。
祝岚行明白了。
感谢苗小卉,他知道怎么将这些理论上对足球不会感兴趣的女生集体拉去了。
他在本子上,画了个票券,并在心里标注下:
虞生微演唱会VIP席,10张。
*
“亮哥!”
走廊里,鹿照远的背被人拍了下。
鹿照远手一抖,还没有写完的消息直接发了出去,他回头一看,是向晨,没好气问:“不是在里头点钱吗?跑出来干什么?”
“我刚才琢磨了半天,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后来再仔细一想,行路公司为什么要恭祝我们挺进四强?这个城市,不是就只有八支足球队吗?八支球队,踢赢一场,就是四强。我们初赛还遭遇了市里头出名的鱼腩队,怼谁谁不赢,跑十五分钟一准歇。闭着眼睛踢,也不可能输。”向晨缓缓问出了心底的迷惑。
“你说得都没错。”鹿照远翘起嘴角,昨天他还忽悠窦兴学再踢几场能前三,也没见窦兴学能拆穿他,“可他们不知道。”
向晨一竖手指:“老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鹿照远转身去了办公楼,走的时候他低头看看自己发出去的半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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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你……”
祝岚行,你期待吗?
我很期待。
他偷腥似的猫笑了下,没把这句给补全。
更多的话,留着见真章的日子说吧。
*
去办公室找窦兴学的时候,窦兴学正好在。
一回生二回熟,鹿照远敲开门,熟门熟路地走到窦兴学的桌子旁,拉开抽屉,要为窦兴学泡茶。
窦兴学眉毛眼睛一阵乱跳,赶紧按住鹿照远的手:“干什么呢,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鹿照远叹口气:“主任,来找您还能有什么事,您贵人事忙,事情多了去了,可我就那么一点草芥般的事,您抬抬手,不就过了吗?”
他伸手比划了指尖一点点。
“如果您还不答应……”
窦兴学一听,暴脾气上来,冷笑一声:“怎么,还要再威胁我?”
鹿照远面无表情环视周围,看着桌上的茶叶,墙上的挂画:“是啊,我就每天中午来这里,糟蹋你的好茶,好墨,好笔,好画,再浪费你的时间,折磨你的精神。”
窦兴学:“……”
妈的,真被这熊孩子威胁到了。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这样,看你诚心,主任也给你透个底,鉴于你良好的悔改之意,学校还是能对你从宽处理的,但学校有条件。”
鹿照远沉稳脸:“主任您说。”
窦兴学:“以后不能再违反校规校纪。”
鹿照远一口答应:“可以。”
答应得太快了,窦兴学狐疑地看了鹿照远两眼,继续说:
“当然,你要是后续违反了,学校除了再把你禁赛以外,其实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我们现在来达成一个君子协议。”
“嗯?”
“只要你违反一次纪律,包括但不限于踩了草坪,卫生没做,从二楼跳下来,没带胸卡于是翻过学校大门口刷卡机……只要你违反纪律,你都要抓住六个同样违反纪律的学生,并且监督他们写完一千字的检讨,再把检讨交给我,你明白了吗?”
鹿照远飞速思索片刻。
“明白了。”
“有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
“我在让你出卖和你一样违反纪律的同伴。”窦兴学挑明。
“主任放心吧,一同违反纪律的也不一定是同伴。”鹿照远稳得一比,这条件说不定还能让他狐假虎威打击打击异己,全方位确定他实验中学一言堂魔王的地位。
“行了,出去吧。”窦兴学没什么好说了,摆摆手,让人滚。
鹿照远麻溜滚了,他也不想面对这个老菜帮子,脸上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祝岚行不香吗?青葱水嫩大美人!
门一关,里外的老少狐狸露出了同样的狡猾微笑。
不管你赚不赚,反正我没亏。
第九十八章
鹿照远去主任办公室晃了一圈,雄赳赳气昂昂回到足球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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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们多了解老大啊,一看神色,就知道八九不离十,照例以向晨和舒云飞两个鹿照远座下左右狗腿为代表,集体鼓掌,欢迎国王征战归来。
“客气,客气。”
鹿照远虚虚按了按双手,对着十数双期盼的眼睛,公布答案:
“成了,小红答应让我参赛了。”
一。
二。
三。
“耶!!!!——”
球员们一拥而上,将鹿照远直接抱起抛到半空中。这一刻,他们庆祝的不止鹿照远逃脱惩罚,还有未来遥遥在望的进球奖,得胜奖——一张张长着小翅膀正绕他们飞舞的小钱钱!
疯过一分钟,大家冷静下来。
他们围绕着鹿照远,开始讨论起战术来。
向晨说:“接下去还有两场赛,如果两场两胜,我们就能得到市第一。市第一完,还有省级比赛。”
舒云飞:“省级比赛就漫长了,至少得到这学期结束,我们先拿下市第一吧。今天是不是决胜出我们四强比赛的对手了?”
众人一看时间,还真是,齐刷刷拿出网页,赶紧上了市足联网站看看成绩公布。
下一秒,就有人怒骂。
“小破网儿!”
再一看手机界面,整齐一划的白屏之中,有只带着半截省略号的乌鸦,乌鸦身后跟着行欠揍的字:
不好意思,网页内容飞走了,请重新加载……
市足联网站被大家戏称为“小破网儿”,只要人一多,百分百宕机。也不知道都这年头了,怎么还能遇上100人同时在线就妥妥挂掉的网站。
“你别快开网站了,下线下线。”
“凭什么我不开,要不开也是你不开。”
大家推推嚷嚷,陆陆续续关了好几个网页之后,网站内容才刷出来。
向晨,第一个看见内容,一捏拳头:
“棒!”
“谁谁?赢的是谁?”
“是十三中学。”向晨公布答案。
能进四强的球队相对而言都比较厉害,想要经历第一场比赛时候的鱼腩,可能性不太大。不过强队之间,也有犹如盘丝洞一般的关系。
竞争四强的时候,十三中学和七中比赛。
十三中学和七中一个区,校长与校长关系好,两家时常串门,平常没有正式比赛的时候也会组织球队踢来踢去,所以当两家一个赛场比赛的时候,都不怎么认真,胜负基本五五开。
但他们实验中学和两家的关系却截然不然。
十三中学的踢法被他们克制,他们对上十三中学,胜负基本7:3开,其中七成胜算还是鹿照远不在场上时候的胜算。
轮到七中,就不一样了,除了七中踢法挺克制他们之外,他们还和七中有血海深仇,高一时候,鹿照远在市级决赛加时赛时,踢入绝杀一球,夺得市级金牌,接着又在省赛上一路高歌,拿到省级冠军,由此才奠定了他牢不可破的足球队队长位置。
当然,也是这一次,七中痛失金牌,看他们在省赛上走得越远,就越抑郁,越抑郁,就越针对……反正后来不管友谊赛还是正式比赛,只要遇见,七中一定和他们死磕到底。
“感觉今年幸运女神站在我们这一边。”舒云飞摸摸下巴,又催向晨,“看看另外两个球队。”
“五中和双语中学。”接话的不是向晨,是鹿照远了。
他也进了网页,看到比赛结果。
“五中实力普普通通,没发生意外的话,决赛我们要和双语中学碰面了。”
双语中学和他们也是老冤家了——其实双语中学和其他所有学校都是老冤家,在一众公立平民学校中,一年学费数十万的私立双语中学,穿西服打领带,总端着点精英范儿,看他们时斜着睥睨的小眼神,就连学校里头的足球场,也和其他学校的足球场不一样,它是有观众席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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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想法。”舒云飞肚子里的坏水咕噜一声,煮开了,“十三中不足为惧,我们比的时候,亮哥不用上场……”
“这算什么想法,猪都能想到。”向晨不屑道。
“亮哥不止不上场,我们还要遮遮掩掩把之前的事情宣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亮哥被学校处罚了,要缺席整个赛季……你想想,他们辗转打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先狂喜乱舞一波?等狂喜完了决赛时候,我们再把亮哥往场上一放,瞧!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舒云飞奸笑一声,证明自己就算是只猪,也是只乌漆嘛黑的猪。
“我……靠。”
向晨再一次叹服于舒云飞的阴谋诡计。
毫不意外,全票通过。
鹿照远一锤定音:“就按舒云飞说的做,今年的市级金牌,还是我们的!”
告白的时机么,半决赛怎么配得上。
怎么也要拿块金牌来,让它成为记忆里永恒的金光闪闪的回忆才可以!
*
随后一周内,实验中学VS十三中,双语中学VS五中的比赛结束。
不出意料,实验中学与双语中学获胜,此次比赛的决赛,订于十天之后,周五下午,在双语中学足球场开赛!
消息一出,祝岚行的安排随之而上。
他先安排专业人士前往双语中学足球场实地考察,着重检查球场草坪情况和观众席座椅情况,等出具了专业翻修报告后,立刻在周末动工,等到周一返校,双语中学的学生们错愕的发现,自己的足球场已经焕然一新,看着简直比市里专业的足球场还要漂亮。
再一打听,又听说,等到足球决赛时候,只要来现场观战,每人都可以领到一杯奶茶和一份蛋糕,还有冬日暖心伴手礼——带着两支球队logo的围巾和手套。
嗯??
双语中学的学生们刚刚打出了一个“壕”的问号,又得到了以下情报:
这只是人人都有份的福利,作为这次决赛的冠名主办方,行路公司还设置了额外的抽奖活动。
一等奖,为期21天的寒假游轮欧洲游
二等奖,虞生微演唱会门票VIP席
三等奖,5元、10元、20元红包不等
双语中学:“……”
双语中学:壕!!!
消息一出,立刻长了翅膀般在两个学校的高中部传遍了。
双语中学那边怎么决定的不知道,反正祝岚行和鹿照远所在的班级,立刻为这一消息轰动了。
王勇男走进班级准备上课的时候,大家正在为这场比赛议论纷纷。
他连敲了两下黑板,都没有把乱哄哄的班级控制住,不由纳闷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老班老班,”班级里嘴快的同学立马把事情问了,“今年的足球决赛我们能去看吗?足球队的核心骨干都在我们班,别的班不去,我们得去加油助威啊!”
有鹿照远这个宝贝在,王勇男还是了解足球决赛的。他想了想:
“支持班级同学是好事,但今年的决赛时间是周五下午,我们要上课啊……”
大家一听,老师也没把话死,立刻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
“周五下午一节体育课,一节自习课,不耽误正经上课的!”
“老师你一直教导我们要团结友爱,这不是证明我们团结有爱的最好机会吗?”
“市高中足球决赛,还是双语中学主场,要是我们一个都不去,只有双语中学的人坐在观众席上,鹿照远他们就羊入虎口了!”
鹿照远:嗯???
王勇男被众学生说得屡屡动摇,东歪西倒,但就是不倒。
这时,学习委员补了一句。
按照惯例,学习委员一般是女生,一般带着酒瓶盖那样厚的眼镜,可能还留着长长的刘海,性格颇为腼腆;但他们班级的学习委员,是个男生,脸上也没戴眼镜,两只眼睛5.2,还有点小帅,只保留了学习委员惯例的性格腼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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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班,周五的自习课也是做卷子,要不然,你把周五该发给我们的卷子先发下来,我们提前做完,空出时间?”
他一说完,班级里的老师和学生都看向他。
小帅委员弱弱问:
“怎么,我说错了吗……?”
大家拍桌:“没有错!”
班级里又掀起了一阵逼宫之声。
王勇男招架不住,敷衍道:“你们想在上课时间去看比赛,不是一件小事,不可能简简单单做完当天的考卷就跑了,要是你们做完卷子就能走,班级里一半的人都该迟到早退,鹿照远还不一学期都不用来上学?”
大马金刀坐在座位上的鹿照远,膝盖中了一箭。
大家也深谙谈判的道理:“老师我们可以多做卷子,多写两张卷子怎么样!”
王勇男一顺口:“两张怎么够,至少得多写五张,一天一张。”
大家为了奶茶蛋糕,为了手套围巾,为了万一的一二三等奖:“好!!!”
王勇男:“……”
王勇男后悔了。
但话放了出去,作为班主任,他也不好直接反悔。
他想了想:“这样吧,你们多写四张卷子,剩下一张随堂化学小测,化学小测成绩达标了,才能走,不达标,不能走。”
大家战战兢兢:“达标成绩是……”
王勇男看着一张张眼巴巴瞅自己的稚嫩面孔,心一软,笑呵呵:“不难,不难,全班平均75就让你们走。”
小测总分100分,平均75分,似乎真的不难……才怪啊!
大家哀嚎:“老班!!!”
王勇男皮了:“开不开心,感不感动?”
学生们有气无力,这什么网络老梗啊:“不敢动不敢动。”
不管如何,契约达成。
为了梦想中的一切,他们还是……拼了!
可想要成功拼赢,得讲点方法,大家集思广益,在今天晚自习的时候,推举出了三个人来。
先是学习委员周小帅。
大家悄咪咪:“派你去偷瞄老班出的试卷,不用瞄多,瞄个大题回来拉分就好了。”
周小帅结结巴巴:“那,那个,没,没题。有我也不能告诉你们……”
大家:切!胆小鬼!
接着鹿照远被推了上去。
众人:“学神贡献点临考突击学习方法!”
鹿照远思考片刻,望着众人,灵机一动,一瞧祝岚行,嘴角隐约带笑:“……认真读书,熬夜刷题。最好做题到变形。”
众人气:挠!做到变形是在笑话我们吗?
最后祝岚行也被推了上去,这段时间里,班级里就数他成绩进步最快,简直乘上了彩虹喷射飞机,咻地就从年段末尾到了年段前列,如今已经被王勇男当成学习进步标兵,屡屡在班级里提及了,毕竟鹿照远太遥远,作为目标,还是要让大家有够得着的感觉的。
祝岚行上了讲台,短暂沉吟,接了鹿照远的梗,说同样的话:“认真读书,熬夜刷题,做题到变形。”
众人:挠!!!近墨者黑,转学生也学坏了!!!
祝岚行无视一脸抑郁的大家,从讲台上一路回到座位旁,刚要弯腰坐下的时候,鹿照远侧了侧身。他这回没坐窗户里的位置,坐了靠外边的,一侧身,就能和祝岚行说悄悄话。
“抄我答案?”
“妇唱夫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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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说完,若无其事坐下。
旁边的鹿照远反应了半天,脸一热,抬手揉揉鼻尖,悄悄左右看了看。
……啧,流氓,还大庭广众呢!
第九十九章
接着的一周多一点的时间,大家每天一张新卷子,头悬梁,锥刺股地死磕化学,最后在王勇男的化学小测中,得到了全班平均分77分的优良成绩。
小测成功过关,明天的看台位置妥了,周四晚上还没放学,众人就热热闹闹的讨论起明天的啦啦队行动来——虽说最初观赛目的不纯,但去都去了,怎么能不顺势给自己学校的球队好好加油助威呢?
简单讨论后,男生们凑在一起练习校歌,并个个备了板金嗓子喉宝,准备到时候和双语中学的学生对吼用。
女生们更细致一点,去操场上的体育器材室逛了一圈,回来后就拿了很多颜色各异的包装绳,拿剪刀一裁,线一绕,漂漂亮亮的啦啦球就做好了。
但这些和鹿照远暂时没有多大关系。
自从确定和双语中学对战决赛、且自己身为秘密武器后,鹿照远就很有秘密武器的自觉,连和球员们训练配合讲解战术,都在行路公司新赞助的室内训练场,保证不会被“别校间谍”看见。
好不容易熬到了比赛前一天,为了保存体力,他这天罕见地没有到祝岚行家给人补习,而是早早回了家,刚坐下来,鹿乐成就溜进了他的房间。
“哥,你明天要比赛了,是不是?”
“干嘛?”
“手里有票吗?”鹿乐成悄悄说,“给我几张呗?”
作为比赛正式人员之一,鹿照远手里当然有票,还是放学时候学校刚发的。
他往口袋里一摸,摸出全部十张票,数了三张给弟弟:“够了吧?”
鹿乐成接过三张票,目光却直勾勾盯在鹿照远手里剩下的七张上:“不够。如果哥你没有别的要给票的同学,就把票都给我吧。”
鹿照远:“……”
他还真没有别的要给票的同学。
同班同学都有票,祝岚行更不用说,自然有最好最近的座位。
他索性将票都给了弟弟,只有点疑惑:“你要这么多票干什么?”
“今年也不知道哪家公司那么壕,快把足球决赛办成了一次大型Party,据说围巾是羊绒的,连蛋糕都买的超贵的,高中部有票发放还好,我们初中部的好多同学都在四处找门路想拿一张票混进去围观围观,更别说外校的了。”
鹿照远听了半天:“就是说那天会去很多人?”
“肯定很多人!哥你有排面!”
鹿照远凉凉瞭了鹿乐成一眼。
鹿乐成嘿嘿一笑:“好了哥,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勇夺金牌!”
开启的门又被出去的弟弟轻轻关上。
房间里,鹿照远抬手摸了下胸口。
一直的争取到了即将收获成果的时候,反而有些近乡情怯,只是稍稍想想,就感觉心跳漏了几拍般紧张。
出了门,鹿乐成没回自己屋。
他又溜进了父母的房间,拿出两张票:“爸妈,你们要的我拿到了。”
两人原本在说话,一见小儿子拿了东西进来,鹿爸爸顿时笑呵呵:“行啊,还是你有办法。”
鹿乐成一撇嘴:“这要什么办法,问就给了。爸妈你们干嘛不直接说,就说知道你要决赛了,请了假去看你的球赛……哥一定很高兴的。”
鹿妈妈皱皱眉,轻拍了小儿子后脑勺:“给你哥个惊喜还不行?怎么每回让你做点事,话都这么多。”
鹿乐成耸耸肩,也懒得反驳,自顾自回了房间,盘算着:
还有七张票,给要好的同学两张,再给高小默一张,剩下四张,能卖多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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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下午,足球队的成员先行出发至双语中学,熟悉场地。其余同学得先上完下午的第一节数学课,才能收拾书包,追上足球队。
正当,三五成群邀着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门口突然闪进来一位女老师,皱眉呵斥他们:“上课铃都敲三遍了,你们还吵什么?”
突然出现的老师让班级一静。
也不知道哪个二缺没点城府,脱口说:“老师,我们去看足球队比赛。”
女老师知道这个:“足球队不是在双语中学比赛吗?你们第二节什么课,怎么就能在上课期间出校门看足球比赛去了?”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出现在门口的女老师。
那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教英语的,月前不知怎么了,请了一个月的假,但好在他们跟隔壁班不是同一个老师上英语课,所以也没面临着要由新老师代课的困境。
既然不是自己的老师,大家的胆子就大了点,七嘴八舌说:
“老师,我们班主任答应让我们去看比赛的。”
“为了得到半个下午的假期,我们多做了七八张卷子,还随堂小测了。”
“再说这是我们学校和双语中学的金牌之争,就算为校争光,也该去看看嘛!”
三四十个人七嘴八舌,如同一群聚在一起的公鸡争相打鸣。
女老师脑袋大了一圈,她根本不想辨认学生们到底在说什么,直截了当对众人说:“王勇男怎么可能让你们出去,要是你们在外出中发生什么事,他负得了责任吗?你们这节课是体育课,那就老老实实去上课,别想着跑出学校!谁敢捣乱,我叫他家长来学校!”
班级里一下安静了。
坐着的祝岚行微微挑了挑眉梢。
说完这句,女老师也没留下来看大家的表情,干脆转身走了。
班级里,祝岚行看看时间,问众人:“大家要留下来吗?”
班级里的大家有点迟疑。
祝岚行又慢悠悠说:“不然就留下来吧,免得被叫家长。”
“那我们不就白做这么多天的卷子了吗?”有人嘟囔。
虽然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但祝岚行悄然给他点了个赞。
这件事情是祝岚行一手操作,怎么可能在最后让一个别班老师破坏?
他不动声色,继续挑事:“算了吧,老师肯定说,写卷子掌握的知识点,是我们的,得到的成绩,也是我们的,我们高考分高了,老师又没什么奖励……”
大家一听,窝火了。
老师不愿意答应,那就不答应。
怎么能谈好了条件骗他们写了卷子做了小测,又反悔呢?
“走,为什么不走,别班的老师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管我们?”
出乎祝岚行意料,第一个出声的居然是他一直挺腼腆,和人说话都没怎么高声过的同桌苗小卉。
苗小卉负气说出上面那句话,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脸一红,小小声:“有鱼鱼演唱票能抽……”
女同学们被苗小卉关键词提醒,醍醐灌顶:
我偶像的见面券还握在承办人手中!被骂就被骂,偶像必须见!
她们赶忙附和:
“没错,啦啦球都做好了。”
“还白坐了这么多张卷子又小测了,现在不去不是亏大了?”
“能不能给老班打个电话,让他和对方说说?”
“打电话了,没人接。”
女同学们都带头了,男同学能说不吗?再说他们也挺不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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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班主任都答应了,你又没教过我们,凭什么一句话就把我们给扣了?
“去,必须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至于怎么去……
既然王勇男手机打不通,大家决定自由发挥。
体育委员眼珠一转,朝旁边的平台努努嘴:“这节体育课,想背书包的,走亮哥的路,从平台往下跳一回,不想背书包的,大大方方走楼梯,就当自己下去上体育课了。”
男同学没有意见,但女同学们连忙说:“我们能又背梯吗?”
这有点难办,因为那位女老师似乎还在走廊巡逻,但又有人出了个主意。
“周小帅,你是学习委员,你负责吸引吸引她的注意力,剩下的女同学就趁机遛下楼梯。”
小帅委员苦着脸:“我怎么吸引注意力啊……”
“笨,你就说下节课自习课,走时老师说有卷子发下来,但没给你,你让她带你去办公室里拿不就好了?”
班里的同学长吁短叹,也是为自家傻呼呼的学习委员操碎了心。
祝岚行之前开了个头,其余同学已经把后续的所有都给说了。
他没特意插话,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说:“不过下去出校门的时候,大家要注意点,学校的墙矮,能翻墙的尽量翻墙,实在不能的,得想想怎么骗过保安……”
“楼下有大巴。”
祝岚行声音一出,立刻吸引了全班的主意。
“你们上了大巴,大巴会直接开出校门。”
打个电话没一分钟,就妥妥当当,安排来车了?
大家瞠目结舌:“壕……壕,友乎?”
小帅委员连忙问:“我呢?你们会等我的吧,我忽悠完隔壁班主任就追上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翻墙出去啊啊!”
祝岚行又从容说:“别担心,楼下有一辆私家车专门等你。”
小帅委员深吸一口气,握住祝岚行的双手:“壕,还缺腿部挂件吗?会帮你打水打饭写作业的那种。”
他们准备行动了。
但行动之前,有一个别班的同学蹲着身子摸过来,抬起一只手,叩叩窗户。
大家看着窗户外,有且仅有的一只手,听它说:
“朋友,你们去看球吗?”
班级与班级之间,意外接头了。
实验中学的课表还挺规律的,高二的周五下午,第二三节大多是体育课和自习课。来到班级里的别班同学也做好了逃课的准备,但他们班逃课的不多,几个人刚刚邀着下楼,就看见楼下停放着的大巴。
他们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掉头回到年段,试图寻找同伴。
班里的同学听他说完,齐刷刷将目光转向祝岚行。
祝岚行再度举起手机,从善如流:“有多少人都没有关系,我再叫几辆车来。”
*
最后一块“逃跑”计划也被补全,祝岚行班级里,大家商讨出来的计划悄然传递到了高二年段的其余班级,约定的时间到,整个年段不同班级的同学,开始“巴士集体逃亡大行动”。
敢跳平台的男生们先翻出窗户,沿着平台下饺子样跳了一大波,亏得现在是上课时间,也没人发现他们;接着小帅委员被众人退出了窗户,他迎着隔壁班主任略带疑惑的目光,腿肚子有点转筋地走上去:
“那,那个,老师,我来拿卷,卷子……”
隔壁班主任虽然没耐心听学生说什么出去玩耍的事情,但对写卷子做卷子这类事情倒是有很大耐性,温温和和问:“什么卷子?”
“是我们老师,布置的,之前放在办公室里,但抽屉好像,好像上锁了……”
“哦,不小心锁抽屉里了?你过来吧,我这里有备用钥匙,带你去拿。”女老师毫无怀疑,领着小帅委员往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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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帅委员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就成了。
他有些木讷地跟着女老师走了两步,突然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后边一个接一个背着书包溜出教室的同学比了个……世界通用,剪刀手。
(^-^)V
人都到齐了。
等候在楼下的一辆辆大巴载着高二的大半同学,缓缓启动,驶出校门。
这时候,大巴上渐渐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真出来了……”
“算算在场人数,高二半个年段都清空了吧?”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老师的表情了。”
“回家会被我妈打死吧。”
……
“谁管他!”
所有乱哄哄的话,变成了最后这放肆的一句。
车子里,大家随意拼座,不论认识不认识,都在说笑和打闹,并且低头发出逃课成功朋友圈。学生的时代,还有比一同逃过课,更能证明友谊与勇气吗?
朋友圈一发出,瞬间积攒几十个点赞,还有一条来自老师的留言。
王勇男:“?????”
底下全部是学生们的疯狂哈哈哈哈。
发朋友圈的人回复王勇男:“老班,你说过我们可以去的!出发了出发了,赶不及阻止我们略略略!”
王勇男疯了:“让你们悄悄跑没让你们煽动半个年段一起跑啊!”
学生们再回复,不接腔,报平安:“老班不用担心我们,大家都在一起,不会出事哒!”
热热闹闹的行驶过程中,祝岚行靠在椅背,心情不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他拿出来看了眼,是鹿照远发来的消息。
“到双语中学时来球员通道一趟。”
“?”
祝岚行发了个问号过去,但并没有得到鹿照远更多的回答。
他想了想,在大巴到达双语中学,所有人下车排队等待进场的时候,甩脱其余同学,转进了球员通道。现在还不是进场时间,长长的球员通道显得颇为空旷,细听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风声里,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恒定地亮着。
他在通道里走了两步,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拉入角落。
祝岚行没有挣扎,甚至顺着力道的方向走了两步,站定再定睛,除了鹿照远,还有谁?
这是个小小的凹陷角落,在通道之中,却不虞被进入通道的其他人看见,相反,如果有人进入通道,他们能够先一步听见说话脚步声。
鹿照远微微抱怨:“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到?”
“班里临时出了点事。”祝岚行轻描淡写,“都解决了。”
鹿照远也不在乎班里出了什么是,他微微沉默:
“祝岚行,你现在不缺电了是吧?”
“是。”
“但我好像有点缺。”
祝岚行一怔,又见鹿照远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接着,人说:
“你知道的,比较有排面的足球比赛,开赛之前都是有足球宝贝加油的。你……要不要客串一回足球宝贝,给我加加油?”
说着,鹿照远提起手指,在自己的五官上徐徐转了一圈,最后,含义十足的,指向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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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凹陷角落的天花板上,没有光。
光从外头斜斜打进来,轻描淡写,给人镶了半个边,其中一点儿,落在鹿照远点着嘴唇的指尖上,衬得后边的那张唇,像是指尖碰着的一枚半遮半露的诱人红果。
祝岚行看了会儿,抬手捉住鹿照远的手指:“……就这样?”
鹿照远眼神闪了闪:“还有哪样?”
“足球宝贝就干这么点事儿?”祝岚行的声音很轻,又有些诱惑,像在说只有两人能知道的秘密……和只有两人能做的事情。
“那当然……不止。”鹿照远被祝岚行的声音撩得有点燥,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足球宝贝还会穿着球服,拿着足球,对着镜头,秀出热辣性感的自己……”
“想看吗?”
“……嗯?”鹿照远真的口舌干涩。
“如果你赢了,不管是穿球服,抱足球,还是秀自己,都可以。对着镜头秀可以,对着你秀,也可以。你还可以要求姿势。”祝岚行不紧不慢地说,末了一笑,不轻不重咬下鹿照远的指尖,“足球先生,来评价下这个足球宝贝怎么样?”
“100分!”手指过电似的麻痹了片刻,等鹿照远从假象中找回魂魄,他斩钉截铁,“你秀了之后我能够——”
“我能秀,你不能碰。”祝岚行坦然回答。
从欲火焚身到不能人道,只用七个字。
鹿照远瞬间面无表情。
“我申请改分数,100分,扣掉一个1,再扣掉一个0……”
鹿照远兀自说话的时候,他带着的手机响起来了,安静的球员通道内,手机的铃声十分明显。
他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向晨的大嗓门从话筒里传出来:“亮哥,你在哪里?我们差不多要准备进场了!”
鹿照远:“我知道了,我就来——”
话没说完,一个吻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轻轻的,停了片刻,世界的嘈杂就在耳旁,而他们躲在幽暗的角落享受着这片刻温存与欢愉。
须臾,祝岚行分开,告诉鹿照远:“你赢了,你对我告白;你输了,我对你告白。”
向晨依稀听见祝岚行的声音:“亮哥,你和祝岚行在一起吗?……”
鹿照远手一抹,挂断电话。
他用力一抱祝岚行,回答他:“……死了都要赢。”
*
时间近了,鹿照远赶回球员更衣室,祝岚行也离开球员通道,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这时的球场观众席上,基本坐满了人,他在到达座位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鹿照远的父母和弟弟。
他们的位置距离他非常近,只隔着一排,他在前排,三个人在后排。
鹿爸爸和鹿乐成喝着奶茶吃着蛋糕,不知聊什么,聊得哈哈大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但坐在儿子和丈夫旁边的鹿妈妈看见了他。
女人的目光在看见他时轻轻一滞,旋即若无其事地转开。
这是祝岚行自医院之后第一次见到鹿妈妈,他初时意外,再定神一想,儿子踢决赛,妈妈来看决赛也是很正常的。
“你好,奶茶和蛋糕。”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祝岚行抬头看看,是球赛前发放蛋糕的志愿者。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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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焉地接过东西,喝了一口。
这家蛋糕和奶茶店是他常吃的,祝岚行自从走进球场看台,就能听见大家对奶茶和蛋糕的赞扬。
他本该开心,但鹿妈妈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一丝紧张。
出于惊喜保留到最后的心态,他一直没问鹿照远打算在球场上怎么表白,如果……
“进场了进场了,两方球队都进场了!”
旁边一声惊叫,打断祝岚行的思绪。
祝岚行抬头一看,足球队员们自球员通道中走上草坪,各裁判与摄像机就位,两方队长走到中场线前,比赛马上开始。
他转了转杯子。
丝丝热意透过纸杯,递至他的掌心,他再思索片刻,也淡然了:
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事……实在不行,这排向后一翻,不就翻到后排,能够阻止鹿妈妈了?
*
一声哨响,双语中学率先开球,市足球决赛正式开赛!
或许是因为决赛地点设在双语中学,他们有主场优势;也有可能因为之前双语中学的足球队确实被舒云飞放出的“鹿照远被禁赛”假消息骗过,结果开赛前的大名单一看,鹿照远依然霸占着名单最前端导致他们深感自己被人卑鄙无耻地欺骗了……
总之,比赛一开始,两方就展开了激烈的对攻,并且数度挺入对方禁区,威胁到球门。
舒云飞虽然身高体胖,却异常稳健地将球门牢牢封锁。
上半场四十分钟,实验中学再度冲入双语中学禁区。
鹿照远和向晨打了个流畅配合,绕过对方三名后卫,当球滚到鹿照远脚下,鹿照远想也不想,抬脚要射。
守门员立刻向鹿照远射门的位置扑救!
但那只用力扬起的脚落到地面时,一丝力道也无,它轻飘飘停驻在地面,右脚换左脚,左脚脚背轻盈一推,足球贴地,以和守门员扑救的方向相反的方向,滚入球网。
裁判立刻举手,单手指向中圈。
进球有效。
实验中学VS双语中学
1:0!
“耶!!!!!!”
“GOOOOOO——”
“鹿照远,鹿照远,鹿照远——”
看台上的气氛就像被点燃的烟花,轰然炸开了。
实验中学来到现场观看的学生不足双语中学的四分之一,但四分之一的同学们喊出了绝不逊于双语中学的,男生女生们都开始疯狂叫着鹿照远的名字,还有早已准备好的彩色啦啦球和“实验中学足球队必胜”的横幅,直接被拉了出来,用力挥舞。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鹿照远甩脱身后冲过来想要和他叠罗汉的队友,冲到了靠近祝岚行所在的看台方向,并于人群之中,一眼看见祝岚行。
这里有数以千计的人,可人群再多,我唯一看见的,不过是你。
他大喊一声:“祝岚行!”
他们的目光在人海中相遇了。
人群的欢呼狂热之中,祝岚行无法听见遥远的赛场上,鹿照远传来的声音,但他盯着鹿照远张张合合的嘴巴上,模拟着对方的口型,说出了三个字……
‘祝岚行’。
他的名字。
接着他看见鹿照远抬起双手,拇指与食指交叉,比出一个小心心。
他嘴角刚弯,发现鹿照远晃动两下手臂,动作又换,换成两手收回在胸前,拇指相对,其余四指也挨个碰触,合成中心心。
这也没完,最后,鹿照远将双臂高举起来,在脑袋上弯出最大的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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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在说:
无论生命中有多少的心,我都如同这场比赛的胜利一样,全都献给你!
甜蜜刚刚从心底滋生出来,祝岚行突然发现他身旁的人都动了,他们完全复制了鹿照远的动作,先比小心心,再比中心心,最后比大心心,比划的过程中,还夹杂着大家的尖叫:
“啊啊啊鹿照远冲我们这里比心心了!”
“他在说爱我们!”
“鹿照远你最帅,我们也爱你!!!”
祝岚行只懵了这么短暂的一会,已经落后了,他转头看看周围,连背后的鹿妈妈都弯起了双臂,对儿子比心,在一片比心的海洋中,自己倒成了独树一帜没动作的那个。
他开始感觉到一点哭笑不得,再转头看场中的鹿照远的时候,忍不住以耳语轻轻抱怨:
“你啊……”
球场上,看见情况的鹿照远也傻了。
他专门冲着祝岚行比的心,本该是私人频道,却似乎不慎蹿入公众频道,被所有人接收到了。
收了也算了,他们居然还不约而同地回了他讯息……无用讯息一大堆,可他唯一想收到回复的那个,却哑火了。
不等鹿照远做出更多的行动,裁判跑过来催促比赛继续。
比赛再开始的时候,鹿照远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但上半场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只差五分钟就结束了,大家你争我夺又踢了一会,实验中学保持着一球优势,结束上半场,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更衣室内。
鹿照远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思考人生。
他的神色有点严肃,导致周围的球员都有点不敢庆祝自己的一球胜利……他们打了半天的眉眼官司,还是向晨硬着头皮走到鹿照远面前。
“亮哥,想什么呢?”
鹿照远撩了向晨一眼。
这眼看得向晨凉飕飕的,他以己度人,觉得鹿照远肯定在思考下半场怎么踢,于是拍胸脯说:“亮哥你别担心,一球在手,天下我有,有这一球,我们下半场就好踢了,再不行,开场我们就开始球门摆大巴,搞乌龟阵,摆到下半场结束,摆死他们!”
鹿照远面无表情看了向晨一眼,长长一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向晨头皮瞬间一麻,他退后两步,和舒云飞说悄悄话:
“怎么感觉亮哥有点不对劲,都拽起了诗来?”
“是有点不对劲……”舒云飞刚答一句,冷不丁听见鹿照远的叫声。
“大飞。”
鹿照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问舒云飞:
“你鬼点子多,你说说……如果两个人想在很吵杂的环境中交谈,有什么办法比较好?这两个人中间个了点距离,周围的声音大到叫喊也听不见。”
舒云飞迷惑片刻,试着解答:
“用手语……?”
“两人都不会手语。”
“那……”舒云飞又想了想,“写字?”
鹿照远一顿,他仔仔细细想了片刻,眉梢慢慢挑起来:
“好家伙,真有你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闪身进了浴室。
可半天了,浴室里也并没有水声传出来,显然,鹿照远进去不是洗澡,而是背着人干不知道什么事情。
舒云飞和向晨两相茫然,对望许久。
舒云飞:“我们……说说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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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说战术!”
*
十五分钟之后,下半场比赛再度开始。
双语中学再度发起猛攻,但舒云飞就像一把巨大的铁将军,牢牢把手着自己的球门,始终没有让对手破门。
下半场二十分钟,向晨突进一球,比分拉至2:0。
下半场三十四分钟,双语队长进一球,比分2:1。
下半场四十二分钟,鹿照远再进一球,梅开二度,比分3:1。
比赛到了现场,基本大局已定,鹿照远一个滑铲庆祝,直接冲到赛场边界线,接着他从地上爬起来,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球服。
球服底下还有一件白色长袖运动服,运动服的正反两面,都用黑色的马克笔写上了大字。
正面“祝岚行”。
背面“一起上清华”。
他先指着前面的衣襟,在所有人都看清楚之后,一转身背对大家,再指身后,而后他再向祝岚行的位置,高声喊出少年心底最炽热的感情:
“祝岚行,一起上清华吧!”
这刹那环绕于球场的欢呼和鼓掌,一如世界对他们的期许与爱。
第一零一章
“昨日傍晚,我市高中组足球比赛决出冠军赛胜负,实验中学以两球胜出双语中学,蝉联市高中组足球比赛冠军,冠军队伍队长鹿照远,在比赛接近尾声,踢入确定胜利的一球,也是本场比赛的第二粒进球时,跑向观众席,向其同伴祝岚行高喊‘一起上清华’,在现场引发一阵阵尖叫与轰动,反应了足球小将们的运动之余不忘学习,运动学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健将风范……”
看到这里,鹿照远直接将报纸盖在了脸上。
这时已经是周末过后的周一,窗外的风卷来冷冬里硕果仅存的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报纸上,还没在报纸曲折的表面站稳脚跟,就被来自前方的手连着报纸,一把扯走。
向晨一目十行看过报纸上的报道,啧啧有声:“明明是十一个人的故事,却只有两个人有姓名,其中一个还不是足球队的,‘其同伴祝岚行’——”
“叫我?”
祝岚行正好走进教室,声音在向晨背后响起。
向晨酸到了正主面前也不怕,依然以吃了一公斤酸葡萄的口吻说:“是啊,叫你。这世上有种人,安安分分坐在位置上,也会被人叫;而其他人呢,哪怕在赛场上跑死跑活跑得跟脱肛的野狗一样……”
鹿照远没好气踹了下向晨的椅子背:“有把自己形容成脱肛的野狗的吗?”
向晨怏怏一叹:“老师告诉我们,比喻,最重要的是形象,我很形象的形容出我在赛场时的心理情况。要不……祝岚行,你是观众,你来客观的说说,我在赛场上的表现?”
祝岚行突然被人问到,停下脚步想了想:“还行,挺不错的。”
呦呵,评价还不错!
向晨眉毛刚刚飞起来,又一道声音从祝岚行背后传来:“和鹿照远比呢?”
祝岚行几乎没有思考,指着鹿照远说:“英姿勃发。”
接着他又看向向晨,沉吟片刻:“13号。”
向晨在球场上的号码是13号,显而易见,对祝岚行而言,鹿照远是英姿勃发鹿照远,向晨呢,就是13号球员同学。
向晨飞起的眉毛降下去,没好气伸脚一踹,不是踹祝岚行,是踹刚才躲在祝岚行背后说话的舒云飞。
舒云飞嘿嘿一笑,躲过向晨佛山一脚:“激动什么,我是让你认清事实,别有人赞扬两句就觉得自己很牛逼……”
两个小弟在面前耍宝,吸引了周围好多同学的注意。
鹿照远扫扫周围,发现没人往自己这里看,不动声色抬起手,以尾指勾勾祝岚行的掌心。
祝岚行手心一痒,反射性捉住了在掌心里捣乱的小东西。
他回头看着鹿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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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却摆出一副无辜脸,还晃了晃自己被祝岚行扯住的手,压低声音说:“干什么?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就算我英姿勃发,英俊潇洒,你想干点什么……也得低调点,不能像照片里一样哦。”
说着,鹿照远将自己的校服胸卡一晃,露出藏在卡背面的一张照片。
这个周末,两人一球,各种亲密。
祝岚行看着这张堪称艳照的照片,哭笑不得瞅了鹿照远一眼,也不回自己的位置了,干脆坐到鹿照远身旁,把勾着的手藏到桌子底下,和对方“私下亲热”。
“你再这样,小心被举报。”
“谁敢?“鹿照远轻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霸气。
“我敢啊。”
“那你要举报什么?”
“我举报你搞……”
鹿照远觉得对方可能会说“黄色”。
但祝岚行慢吞吞把话说到一半,眼神朝鹿照远脸上轻轻瞟了一眼,里头像藏了个钩子,勾着人。
“……搞我。”
“……你,”鹿照远憋了半天,“是真的在搞黄色啊。”
祝岚行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勇男走入带风,进了教室。
他虎着脸,来回扫视班级一圈,开口说话:“你们这届真是我带过的最——”
班级里的同学压根不怕,集体抢答:“最差的一届!”
王勇男炯炯眼神变囧囧:“……最捣蛋的一届。”
乱七八糟的笑声响起来,学生们嘻嘻哈哈,诚恳道歉,坚决不改:
“老班我们错了,你没被扣钱吧?”
“应该没有吧,每个班都有逃跑的,要扣大家一起扣。”
“肯定口头批评,法不责众!”
“好了,好了!”王勇男用教鞭连拍连拍桌子好几下,“老师们的事情,别打听。不过,鉴于你们调皮捣蛋,精力十足,学校决定把本拟在下周的期中考提前,这两天讲完最后的知识点,周三开始考试,周五出成绩!”
刹那之间,充满教室的欢笑变成了哀号。
“等等老班,我们认错!”
“不要啊,压根没复习会考砸的!”
“考砸了回家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然而总算扳回一城的王勇男只是哼笑两声,丢下如丧考妣的众多学生,走了。
*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紧锣密鼓的学习、考试、出成绩之后,大多数的高二学生都像是狂欢之后的宿醉人员,捏着自己的成绩单,黑着两个鱼泡眼,摇摇晃晃往家里走去。
鹿照远和祝岚行就不在这群学生的范围内了。
成绩下来,鹿照远不用说,万年第一,第一得都没有任何惊喜了,每次收到卷子就面无表情往抽屉里一塞,拿着擦擦桌子打扫卫生都嫌碍手。
但祝岚行的成绩就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他这次考试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发挥不错,等到分数下来一看,班级第6,年段56,成绩确实好到出乎意料。
他将几科的考卷摊平放在桌子上,和鹿照远一起查看。
鹿照远稀罕说:“我记得你第一次月考还是130名左右,这回翻番了进步啊!”
“我也没想到。”祝岚行吁出一口气,“可能考前被你摸了把,摸开光了吧。”
“回头我再摸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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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摸哪里?”
祝岚行抬眼看了看鹿照远。
鹿照远正襟危坐,假装自己没有说什么少儿不宜的暗示,他先给祝岚行贴了朵小红花,正正贴在祝岚行的手背上,还拉起来啾一口。
“么么,继续开光!”
接着他又说:
“其实你现在这个成绩,再努力努力,进步个十名,我们就能提前高考了。”
“那感情好,不用担心和你分开了。”祝岚行笑了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只要坚持不懈,怎么也能进步十名了。”
“不用那么久。”鹿照远盘算着,“我们找对方向,突击两个月,稳进十名。正好赶上高二期末,可以提前报名参加高考。”
“是可以试试。提前体验高考氛围。”
鹿照远继续说:“如果高考成绩出来,我们成绩都不错,高三就不用读了,可以上大学了。”
祝岚行乍听这句话,以为是鹿照远随口说的。
但鹿照远又催了祝岚行一句:“你觉得呢?”
祝岚行这时觉出一些不对,仔细看了看鹿照远的神色,才有些诧异地意识道:
鹿照远……好像是认真想要提前参加高考,提前结束高中学业的。
第一零二章
“……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突然想到的。”鹿照远解释,“高中三年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吗?如果高二就能考上好学校,好像没有必要再花一年在复习已经掌握了的知识上。”
祝岚行静静听着。
“而且早点上大学,我们的行动能自由很多,受到的拘束也少——”
“祝岚行,鹿照远!”
教室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
他们转头一看,祝岚行的同桌苗小卉正甩着马尾,脚步轻快,一反往常有些羞涩内向的模样,拿着张票,笑得像中了百万大奖。
“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好消息!”
苗小卉冲两人说着这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说完又傻傻一笑:
“之前足球决赛票根抽奖的活动,我中了,我居然中了!我真的能去看鱼鱼的演唱会了,天啊,这怎么可能……”
她说着这句话,自两人身旁走过,从教室的后黑板前路过,绕了一大圈,又回到第一组,抓住碰见的第一个同学,开始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之旅。
两人望着苗小卉离去的背影一会,祝岚行率先收回目光,对鹿照远说:
“可是提前一年上大学的话,你就直接离开了高中的朋友。你已经想好要和他们道别了?”
人和人的感情是相处出来的。
虽然和自己这位女同桌过往也没有太多的交流,但祝岚行看着苗小卉的样子,依旧感觉有些亲切。
他相信对于鹿照远而言,和向晨与舒云飞,与其他足球队成员的感情,比自己同苗小卉之间的,更深许多许多。
这话问倒了鹿照远。
提前高考是鹿照远看见祝岚行成绩后临时想的,当然没有做好和同伴告别的准备,他眉头皱了皱。
“我……”
“是家里又给你压力了吗?”祝岚行再问。鹿照远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总有些理由,祝岚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鹿照远的家庭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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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鹿照远否认了,“周末医院里特别忙,我妈每天回来恨不得瘫在床上,都没怎么和我照面,更不可能给我什么压力了。”
祝岚行仔细看了看鹿照远的脸,没有从对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既然不是来自家庭的,那是……
“而且,等我上了大学,我也会更加的成熟有担当。”鹿照远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说起两人的悄悄话,“……也就能让你,有更多的被照顾的安全感了吧?”
电光火石间,祝岚行弄清楚了——
鹿照远想要赶紧上大学,不是家里给了他什么压力,而是为了自己?
可能是祝岚行的神色过于诧异了,鹿照远不用祝岚行再问,直接说了:
“这次足球决赛都是你弄的吧?行路公司的冠名,球场的重新建设,奶茶、蛋糕、伴手礼,还有苗小卉中奖的票……”
鹿照远挨个算过去,说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笑一下。
“哪有这么巧的事,班级里的女生迷偶像,偶像的票就出现在抽奖名单上——结果还真抽中了!”
“……是我。”祝岚行承认了,“喜欢吗?”
“你是明知故问吗?”鹿照远轻哼一声,顿了片刻,又略带别扭的自己说了,“就是非常喜欢,才想要你也有同样的感觉,恋爱不都是互相的吗?”
祝岚行没忍住,闷笑了声。
这年头大家都在求霸总包养,他好不容易扮演了一回霸总包养自己的小恋人,结果小恋人琢磨琢磨,不对劲,恋爱都是互相的,所以他也该想方设法包养回来!
“如果只是这样……”
“不要用‘只是’。”鹿照远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个理由很充足。”
“我没觉得理由不充足,我觉得你这样子很像要和我私奔到天涯啊……”祝岚行慢悠悠说,“原则上我举双手双脚赞同,不过高中时期可能是你友谊最纯洁关系最铁杆,世界也最简单的时候了。你确定要跳过这最后一年吗?”
鹿照远的眉梢动了动。
“我觉得你可以再仔细思考。”祝岚行告诉鹿照远,“同时我们也可以开始准备期末的高考,这两者并不冲突,反正考完之后还要填报志愿才能上大学,不管想得再怎么好,如果分数不达标……”
“放心吧,你会达标的。”鹿照远在这方面总是很有信心,气定神闲回了一句,又说,“祝岚行……”
“嗯?”
“你不太赞同我提前高考,提前上大学,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还不够成熟,太快进入大学社会,可能会遇到挫折?”
祝岚行听出来了。
也许是这次的事情让鹿照远觉出了两人间的一些差距,所以想要更快的弥补过这个差距。
但并没有这个必要。
他和鹿照远有各自不同的优势,他所拥有的优势也做不了许多,大概就能……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许久,抬手摸了他的头,轻缓说:
“我什么都有。这辈子都不会让你遇到挫折的。你不遇到挫折,就算这些东西物尽其用了。”
*
鹿照远被祝岚行的甜言蜜语忽悠得晕头转向,等到回家才发现,明明自己说这么多是想赶快变成霸总包养祝岚行的,怎么和祝岚行聊了一顿后,又开始享受起霸总的包养来了……
不过正如祝岚行所说,现在谈什么都有些过早。
还不如在剩下的几个月中好好读书,高二期末赶紧体会一把高考的氛围,再看看自己能考多少分。
接下去的时间里,鹿照远比往常任何一个时段都要努力——主要是辛勤努力地帮助祝岚行补课。
不过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补不补了。两人主要是刷题,做各种各样类型的题目,以保证自己全方位掌握了知识考点,不论出卷子的老师以何种清奇的角度出题,都考不倒他们。
一眨眼,时间到了六月份。
提前报名了高考的两人考了又回来,也没对什么答案,继续正正常常地上课,直到高考成绩公布,两人一查成绩……
嗯,都过了。
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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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淡定地把成绩给鹿照远看,肯定了他多日来的教导成果后,又顺嘴提了句:“回家和家人说一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们都要商量商量。”
鹿照远回家就顺嘴在饭桌上提了:“爸妈,我参加完高考,成绩出来了,能上Top2,我在想要不要提前一年去大学。”
平凡的晚餐被这个凭空炸弹炸得面目全非。
鹿爸爸鹿妈妈连同鹿乐成一起目瞪口呆。
半天,鹿妈妈勉强找回了语言功能:“……你什么时候报名高考了,怎么没和家里说?”
鹿照远:“只是想试试,也不用特意说吧。”
“这事太出乎意料了,大学的学费我们……”
鹿妈妈的语气勉强得已经有点儿颤抖了,她还处于没有回魂的状态。但鹿照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话:
“妈你想说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存款?你忘了我之前一直在打工吗,用打工的钱交学费完全够了。”
鹿妈妈:“?!”
生平第一次,她清晰意识到,儿子真的在下一瞬就能从眼前飞走了。
第一零三章
鹿照远吃完了饭,从客厅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关门,门就被紧随着他脚步的鹿乐成撞开了。
鹿照远退后一步:“……你干嘛?”
鹿乐成满脸谨慎:“哥,你真的高考完了?”
“没有。”
“我就知道……”鹿乐成一口气吁出来。
“我没有考完,难不成是你考完了?”鹿照远懒洋洋扫了鹿乐成一眼。
鹿乐成吁出的那口气卡在半中间,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样。
鹿照远转头开了网站,直接调出自己的成绩,又踢踢弟弟:“喽,看清楚了,都在这里。”
“哥……”
“嗯?”
“不知道说什么。你过完暑假就要离开家,上大学了吗?”鹿乐成低了头,“……以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他低头了一会,没听到鹿照远的回答,正茫然之间,一只手落到他的脑袋上。
如果他现在抬起头,也许就能看见鹿照远脸上那虽然不太明显,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茫然。
鹿照远揉了下弟弟的脑袋。
“实话实说,其实我也还没想好……让我再想想吧。”
*
两个儿子在房间里不知道讨论什么,鹿妈妈在外头收拾碗筷,整理桌子。
当碗洗了,地板拖了,衣服晾了,鹿妈妈脱下手套和围裙,回到卧房的时候,鹿爸爸正坐在电脑前,摆弄着自家的银行卡,听见她进门的声音还问:
“你说现在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要多少?”
鹿妈妈不做声,换了衣服躺上床。
“问你话呢。”鹿爸爸催了一声。
“他不是说自己攒了钱吗?你管他生活费,学费都不用管。”鹿妈妈冷冰冰道。
“你也就现在过过嘴瘾了。”鹿爸爸也没转头看老婆,“等儿子真去了大学见不着,你就该整天想着他有没吃的有没穿的,在外面有没有受人欺负。”
鹿妈妈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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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两千块还够吗?”鹿爸爸又问,“前两年我单位一个同事儿子上了大学,他每个月打两千块过去。但开学第一个月要准备的东西多,两千块钱肯定不够用,再给两千?再准备一台笔记本电脑?小亮房间里那台是台式机,肯定不能搬去学校的……”
“你同事的儿子去的是三线城市,消费能和一线城市比吗?”鹿妈妈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我单位的同事给她女儿准备了三千块,不太够用,现在大城市水果怪贵的,十几个草莓三四十块。”
“得。”鹿爸爸从善如流调高了标准,“那我们就按照一个月三千块算。有点富裕,也好过哪里不足,小亮还不是个会说话的孩子,钱不够了也不会跟家里要。”
鹿妈妈又不说话了。
鹿爸爸算完了账,也上了床,盖被子的时候还和老婆碎碎念:“现在年轻孩子都用支付宝微信了,你说,我们是像以前一样转银行卡,还是干脆直接转账微信支付宝,好像这些东西转账不用收钱……”
鹿妈妈抬手关了灯。
黑暗披挂下来,鹿爸爸还在说:“小亮大学都考上了,也没什么值得操心了,小乐呢,初二上完了,成绩还是这么差,都不知道该不该送他出国了。这成绩出国也不会读得好,学坏的可能性还更大;但不出国,高考没考好,未来也不知道怎么办……”
枕头在黑暗里砸中鹿爸爸的脸。
鹿妈妈气死了:“不想睡觉你就出去睡沙发!”
鹿爸爸捡起枕头,好脾气拍了拍,又把它垫回鹿妈妈的脑袋下边:“好好好,不说了,睡觉。不过啊……”
月光照亮了鹿妈妈再度竖起的眉头,鹿爸爸赶紧保证:
“最后一句,说完就睡。不过啊,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孩子人品端正,身体健康,现在孩子们总算快长大了,我们也能享受些我们自己的生活了。我看,如果小亮这次确定要提前上大学,那我们就把小乐丢在家里和小亮作伴,让他们哥俩自己觉得生活问题,我们,向单位请个年假,去旅游一段时间吧,过一过二人生活,好不好?”
卧室里好一会没有动静。
就在鹿爸爸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悉索响动。
他睁了睁眼,看见老婆摸黑坐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张照片来。
虽然夜里看不清画面,但鹿爸爸清楚的知道这张照片的来历,那是几个月前鹿照远决赛时候的照片,在照着场上鹿照远的时候,也照着了坐在观众席上的他们。
这种照片当然很珍贵,但除了他们和鹿照远以外,摄像师又照到了一个人。
坐在他们面前的祝岚行……
鹿妈妈拿到照片后,神色就有些奇怪,没有丢掉,也没有收进相簿,就这么放在抽屉里,压在杂物下……直到现在,照片再度出现。
鹿爸爸有点想要说话。
这时,鹿妈妈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真的要放小亮早一年上大学吗?他还没成年,他……”
他还小。
可他马上就要收拾行李,离开父母,去几千公里之外的地方。
而我好像还没有认认真真照顾过他。
“早一年晚一年也没什么差别,去年的你和现在的你也没什么差别。”鹿爸爸困倦说。
“他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一个人,说不定人家已经和要好的朋友约好了?或者那个叫祝岚行的学生,也很优秀,和小亮一起,提前一年考上了大学?”
“你想说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爸妈了?”
“唉。”鹿爸爸叹了口气,“我们十七八岁上大学的时候,也不要爸妈。不能因为年老了,就忘了年轻时候的事情。”
屋子里再没有鹿妈妈的说话声,只有她走动时弄出来的小动静。
鹿爸爸收起故作困倦的嗓音,翻个身,朝前方偷眼一看,看见鹿妈妈打开柜子,拿出相册,将捏在手指里头的照片,往相册里放。
鹿爸爸彻底放心了。
他安安稳稳闭上眼睛,睡觉!
*
鹿照远第二天走出房间的时候,感觉……今天的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桌上的早餐很丰盛,从馒头包子到油条豆花,应有尽有,花样繁多得堪称他出生十七年来头一回。
鹿照远略带疑惑:“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鹿妈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面,面上还卧着一颗荷包蛋,她把碗放在鹿照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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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你高考胜利的日子。”
“呃……”这个回答大出鹿照远的意料,“谢谢妈。”
“一碗面条,有什么好谢的。”
鹿妈妈在位置上坐下来,拿了个馒头掰一掰,又将一张银行卡放到鹿照远面前。
“给你。”
“这是什么?”
“你的生活费,学费。”鹿妈妈说,“也不知道到底要多少,你爸先给你存了两万进去,让你上第一学期用,如果不够,就打电话和家里说。”
“妈,我有……”
鹿照远才说一句,就被妈妈打断。
鹿妈妈没好气数落道:“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把钱留给你爸爸干嘛,看他抽烟喝酒打牌培养不良嗜好吗?”
恰好鹿爸爸从房间里出来,听了老婆的话,缩缩脖子,灰溜溜往洗手间去。
他两天前才被老婆抓着偷偷抽烟,抽烟的危害就不用说了,尤其老婆还是干护士这行业的,当场就用超过三十个肺病病人的惨状把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妈妈气场太强,鹿照远不由自主把银行卡收了。
鹿妈妈这时又问鹿照远:
“你们班级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提前参加了?你的那个朋友,祝岚行他参加了吗?”
她话都没有说话,坐在对面的儿子已经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连面都不吃了,抬头间,做好了战斗准备似的,看着她问。
“妈,你说这个干什么?”
鹿妈妈忽然有点生气:“你数河豚的吗?我问问你你就炸起来了?”
鹿照远:“……我没炸。”
“还没炸,身子都气肿一圈了,自己看不见是吧?”
“……”鹿照远被怼的一愣一愣的,不觉收敛了气势。
鹿妈妈质问完,憋了憋,也把怒气憋回去,只是语气略有点僵硬:“就是问问。”
“祝岚行……”鹿照远犹豫下,告诉了妈妈,“也和我一起提前高考,考上了。”
“原来他的成绩也这么好。”鹿妈妈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间。
“嗯。”
“你们没事在一起也方便互相学习。”鹿妈妈干巴巴说,“学习好的和学习好的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语言。”
“……?”
“好了,吃饭。”鹿妈妈没再说什么,低头吃早餐。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间,远不到高二暑假放假时间。
不过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吃完了早餐后,鹿照远也没有什么事情,打算出门去祝岚行家里找祝岚行,但临出门前,他被妈妈叫住了。
“周末了,好久没做大扫除了,你先把柜子里的被子搬上楼晒一晒,再下来打扫一下卫生。”
鹿照远答应一声,暂时不忙出门,先把被子弄上楼了。
大扫除总是比较麻烦。
弄完被子,还有窗户,还有灯具,柜子顶端积了好几个月的灰尘,也要打扫。
除了周六还要上班的鹿爸爸外,鹿照远和后续清醒过来的鹿乐成一同打扫,中途鹿妈妈大多在厨房里呆着,不时出来检验一下打扫成果,指出两个儿子没扫干净的地方。
好不容易,房间打扫完毕,鹿照远刚刚洗完了手,就被妈妈叫入厨房。
他进厨房一看,灶台上放着一锅绿豆汤,旁边还有个保温壶。
鹿妈妈:“你是要去朋友家里吧?天天空着手上门也不太好,把绿豆汤打到保温壶里带过去吧,夏天了,你们都喝点凉爽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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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远下意识说:“妈,不用,你煮给我喝就可以了,我没见过祝岚行喝绿豆汤,他不一定爱喝——”
鹿妈妈嘴角抽了下,忍住气,又说:“之前我拿到了张你决赛时候的比赛照片。除了拍到你之外,还拍到了我们一家,还拍到了坐在看台上的祝岚行,我觉得拍得还挺好的……”
鹿照远:“那种照片不是很多吗?妈你喜欢的话,我上电脑找找,把剩下的照片传给你。”
鹿妈妈简直被儿子气死了。
她闭了半天眼睛,忍无可忍一指大门:
“带着汤,出去玩,不到晚上别回来!”
鹿照远……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他带上了汤,在前往祝岚行家中的路上,将今天的事情反复想了又想,最终慢慢意识道:
难道,在我不经意杀了高考这个鸡之后,儆到了……我妈?
*
安静的环境有助于人的思考。
知道高考的成绩并没有让祝岚行有多少激动,可能是因为他曾上过一回大学,而且那所大学也很不错,所以就算现在够到了最高学府的门槛,他也没有太过于激动。
就是……夜深人静,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漏了一件事情。
高三毕业考完撕书抛卷子这事。
实验中学这年高考,学校的高三年段还真的搞了回撕书大会,当时他和鹿照远也在现场,看着白花花的纸片被无数只手抛出窗外,密集得都将天空遮住了。
那一瞬间,原本对撕书没有感觉祝岚行突然觉得……
还挺解压的。
也是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读了九个月的书。
这九个月里头,平均一天他要花将近十二个小时在读书做题上,比上班工作累了100倍……
祝岚行揉了揉额角,目光一瞬间瞥到堆放在桌子上的众多卷子习题。
他在同时产生了冲动。
——要不,干脆撕了吧?
撕成一条一条,撕成一片一片,往沙发往餐桌上一抛,还可以剩下几张,先消毒一下,再洒在做好的蛋糕上,意思意思,吃蛋糕的时候也把这些卷子碎尸万段!
祝岚行思考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自动自觉走了两步,来到餐桌旁。
他双手的食指与拇指捏上卷子。
只要轻轻一分,“撕拉”一声……
真是的,写卷子写傻了,心态都写年轻了,撕撕卷子,都能够解压了……
*
鹿照远来到祝岚行别墅的时候,正看见祝岚行以一副“沉思者”的模样坐在沙发上。
对方面前的茶几堆满了卷子习题,卷子习题的旁边有整整一叠被撕碎了的纸张。
但粗略一看,纸张全是白的,没有字,也不知道为什么,祝岚行要把一堆纸全部撕碎,难道他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鹿照远有点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祝岚行被鹿照远惊醒了,他目光微微一动:“没发生什么,只是想完成高考以后的一个成就,把卷子书籍都给撕了丢废品站。”
“那就撕?”
祝岚行看了鹿照远一眼,面容上慢慢浮现几缕犹豫:“万一我们明年还要再读书呢?现在撕了,来年不是要做更多吗?”
鹿照远被问住了,他刚想开口给个保证,又被祝岚行阻止了。
祝岚行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要随便说出未来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话。毕竟……高三不再来。”
鹿照远哭笑不得:“我国应该没几个人盼着高三再来一回吧,别说得仿佛是什么很珍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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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行叹了口气,又安慰鹿照远:
“别担心,就算你决定再上个高三,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
“至少我们能够参加撕书大会。两个人撕和数百个人撕,感觉是不一样的。”
鹿照远竟无言以对。
鹿照远默了一会,也放弃挣扎了,直接过来,熟门熟路往祝岚行身旁一座,再将胳膊往后一绕,勾着祝岚行的肩膀:“我确实还没有想好……”
大家不想高三再来一遍,那是因为学习辛苦。
但对鹿照远而言,学习一点都不辛苦,相反,实验中学给他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还算开明的老师,气氛和睦的班级,志同道合的足球队成员,以及让他风光无限的足球运动,还有祝岚行——在这里相识,在这里了解,在这里相爱。
“怎么感觉,”鹿照远嘀咕着,“仔细想想,全是让人舍不得的回忆?”
“那就先别决定。”祝岚行也放下手中摩挲得都起了毛边的卷子,他提议,“再想一段吧,填志愿也没有这么早,而且在填志愿之前,你总要和其他人说说,我们提前高考的事情。”
鹿照远想想也是:“群里通知下吧。”
祝岚行掏出手机,进了微信群,在里头发一条消息:
“我和鹿照远提前参加高考,分数过线了。”
消息发出,一石惊起千层浪。
第一零四章
这是鹿照远的足球群,里头呆着的都是足球小伙伴。
向晨不信,舒云飞不信,其他足球队的小伙伴也不相信,都以为祝岚行在开玩笑,还闲闲的和他聊天:
“仔细看了一下日历,现在距离愚人节明明快三个月了?”
“这话仿佛把我带入了对高考的恐惧深渊。”
“岚岚今天心情好?都会开玩笑了哈哈哈。”
祝岚行看着“岚岚”两个字,挑了挑眉。
但不等他说什么,鹿照远已经摸出手机,不满发言:“祝岚行的小名只有我能叫,发‘岚岚’的,自觉撤回。”
大家嘻嘻哈哈:
“每次祝岚行出来,亮哥铁定在。”
“亮哥是不是给祝岚行设置了个特别关注?”
“什么特别关注,这叫好基友的心电感应。”
一张成绩单截图出现在群里。
祝岚行把成绩截图发了,谁让群里的人不相信他,还叫他“岚岚”?
成绩截图一出,群里交谈的人立刻跟冰封结冻了一样,良久没有新的留言出现。
半天,鹿照远发条消息:“都傻了?不来点掌声鲜花,庆祝我们提前上岸?”
又是良久良久。
向晨恍惚发言:“亮哥,和你认识两年了,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欠。”
舒云飞追击:“欠得慌。”
鹿照远啧了一声:“我看你们两个才是欠收拾,这就开始犯上作乱了,都忘记了谁才是老大?”
但这时候,老大的威严已经不管用了,随着向晨第一个发出锤子砸小黄人脑袋的图片,群里被炸出来的其余人,不用谁来阻止,挨个发出同样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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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排聊天自带图片发完,众人心中的怒气已伴着学渣的泪水流淌干净,老大重新登上金光闪烁的宝座,而宝座旁边,又增加了一个新的宝座,端坐着祝岚行。
众多学渣排好队,端正跪着,摆出虔诚的姿势,一齐呐喊:
“鹿爸爸!”
“祝爸爸!”
“有什么学习经验,不吝传授啊!”
“把你们开光过的书留下来,当我们明年考试的护身符!”
“还有——”
也不知道群里这伙人是怎么商量的,反正他们在群里发出了邀请:
“今天晚上有空吗?晚上八点,我们学校足球训练室,不见不散!!!”
这句之后,群里没人说话了。
鹿照远:“……他们要干什么?”
祝岚行思索片刻,没得出什么结论,但能排除掉一个错误的选择:“总不可能把我们骗到现场敲闷棍。”
他不说还好,一说,鹿照远顿时感觉后脑凉飕飕的,心里也有点慌……
*
晚上八点,足球训练室。
这个时间的学校其实没有什么人,高三的学生早走了,即将升入高三年段的高二学生,又在享受着最后不用晚自习的时间,一片漆黑的教学楼里,只有零星几个窗户有亮光。
当祝岚行和鹿照远来到大门紧闭,窗帘密遮,但大门与窗帘的缝隙都透着光的训练室前的时候,他们面面相觑了下。
鹿照远扬起嗓子:“向晨,舒云飞,在里面吗?”
里头静悄悄的。
只有光线,坚持不懈顺着细缝透出来。
鹿照远眉头拧了个结:“这群家伙,到底干什么?”
祝岚行往四周看了看,他注意到自己脚边落了条红色纸绸带,再看看门缝边沿,隐约能见到一点细闪。
“嗯……不管他们在里面搞什么,我觉得都应该是好事。我们直接进去吧。”
祝岚行说,他抬手推了门。
门推开。
绚烂的光线带着“砰”的一声响,彩带筒里射出五彩的彩带,喷了两人一头一脸。
没等他们将头上脸上的彩带甩开,又有齐声恭喜:
“热烈庆祝鹿照远、祝岚行提前上岸,早脱苦海,修真得道,飞升大学!”
乱七八糟的祝贺词念完,祝岚行也能看清楚训练室内的情况了。
只见训练室被布置一新,原本的训练器材被堆到了角落,训练室正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个长桌子,长桌子上有蛋糕、汽水、各种零食,桌子的后边是墙,墙上粘着排列出心形的气彩色气球,上边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热烈庆祝鹿照远、祝岚行成功上岸!!!”,还专用额外的两个气球,各画了个哭哭的脸上去,黏在心形图案旁边,可能这群人所有的心情,都浓缩在这个表情上了。
“亮哥,祝岚行,你们来了。你们口风也太紧了,一声不露到现在,兄弟们只能一切从简,给你们布置一个很简单的告别会。”
带头的是向晨和舒云飞,这两个人可能还没从刺激中完全缓过来,说恭喜也不像恭喜,说怨念也不像怨念地迎了上面,面容都有些扭曲,其中舒云飞一弯腰,还从长桌子底下搬出一箱啤酒,豪气一放:
“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谢谢大家,我还真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做……”鹿照远看着其他人这样,不觉感动起来,过往和足球队员在一起的一幕幕,也似乎从眼前逐一闪过,“不过其实,我也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提前一年上大学,既然你们这么舍不得我,我也可以在这里再留一年。”
话音落下,原本热闹的训练室顿时安静。
本来都卷起袖子准备开Party的众人集体停下,看着两人。
舒云飞打破沉默:“那……祝岚行你呢?”
祝岚行有些意外自己会被问到,他随意说:“我没关系,都可以,看鹿照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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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沉默。
众人看看两人的眼神已经直勾勾宛如看鬼。
终于,他们爆发了。
“你们有病呐!考上了不去上大学还想再读高三一年?笑看我们在学习的苦海里沉浮吗?学神们,做个人不要和我们挤明年的高考名额了吧!”
呐喊之后,欢送会还是开了起来,只是热闹的气氛中,额外多了股悲愤之气。
祝岚行并不是很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他在场中呆了一会,很快离开,沿着走廊踱步到中庭。
明亮的月挂在经历一冬,又重新丰茂了的树梢上。
祝岚行看了两眼,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足音,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来的是鹿照远。
“怎么出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才和人吹了一瓶酒,一转眼,你就不见了。”鹿照远小声抱怨。
祝岚行转头一看,对方脸色微微发红,再结合刚才他说的话,他笑着抬手,扶住身体有些晃的鹿照远:“喝醉了吧?”
“没醉。”
“好,没醉。”
“祝岚行,你是不是不喜欢足球队的人?”
“……不,我挺喜欢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祝岚行也不是特别在意,鹿照远很少喝酒,但之前曾在他面前喝醉过一次,那时候两人还没有在一起,他还是以小孩的形象面对鹿照远,那回鹿照远就说了不少比较夸张的言语。
“是吗?可我觉得——”
鹿照远可能真的醉了,他朝祝岚行这边走了一步,脑袋直接递在祝岚行脖子上,呼出口气。
“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我上大学,你不在意,我不上大学,你也不太在意,你来班级马上就要一年了,但我觉得,除了我以外,好像没有人能稍微了解你……”
他刚才尾随祝岚行出来。
夜晚,阴暗的走廊,人影站在月亮下。
尽管很快的,祝岚行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冲他微笑,将这副孤独的剪影变成了鲜活的生命,可他还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隐隐约约在意的是什么。
“对你而言,高中生是不是过于幼稚,让你没法在这里找到朋友?让你一直这样孤单?”
祝岚行望着鹿照远,神色逐渐柔和:
“这也是你提前参加高考的理由之一吗?”
“但并不是高中的同学幼稚,你们都挺好的。只是我……”
人类是脆弱的个体,也是强韧的个体。
所以他虽然厌恶黑暗,但最终习惯了黑暗和孤独。
他将重新带给自己光明的鹿照远装在心底的最深处,但他还是经历过很久很久黑暗的他。
那个孤独的他。
“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
第一零五章
“你知道吗?”鹿照远突然说,“在最初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白得像是光下的一团烟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的感觉不全是因为你的外貌而生的,更可能是我当时就意识到:这家伙看着和其他人真是格格不入。”
鹿照远似乎从侧面证明了祝岚行真是一个孤独的人,但他紧跟着说:
“不过现在再看你的话,我倒没觉得你像烟雾。我觉得……嗯。”
他抬头看看月亮,想到了一个比喻。
“我觉得,现在的话,给你一条披帛,你说不定能飞到月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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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像嫦娥?”祝岚行失笑,“如果你愿意装装玉鹿,和我一起飞月亮,在上面干点风花雪月的事情,那我也不是不能当当嫦娥。”
“都会开玩笑了。”鹿照远瞥了祝岚行一眼,“还带颜色的。”
“我一直都会。”
“最开始就不会。”
祝岚行微微一怔。
鹿照远勾住祝岚行的手,很珍惜地摩挲着:“岚岚,你说你是个孤独的人,我不太赞同。我觉得和最初遇见你相比,你已经改变很多了。也许改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它一直在发挥作用……我们都会变好,越来越好。”
“……你是对的。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只要我愿意,所有的改变都可以进行。”
并不花太久的时间,祝岚行想通一切。
失明是他不可磨灭的痛苦,且已经成为缠绕着他的阴影,但他不能让过去的痛苦支配他未来的生活。
那应该成为养料,使他拥有更多美好的未来。
他心中微微的怅然烟消云散,于是另一个问题伴着困惑,自然而然浮上他的眉宇。
“为什么叫我‘岚岚’?过去你一直叫我岚行。”
“因为我今天才发现叫你岚岚竟然意外的可爱。这么可爱的称呼,别人不能叫,是我的专利。”鹿照远表现出了理直气壮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祝岚行纵容了鹿照远新的称呼。他想了想,又对鹿照远说:
“我挺喜欢高中的,这里有很多人和很单纯的关系……就像你说的,不知不觉,令人开朗放松。”
“你觉得这里更好?”鹿照远听出了祝岚行隐藏的含义,“比大学更好?大学有更多人,只要我们愿意,肯定能得到更多的人际交往。”
“不是更多的人际,是单纯的人际。”祝岚行一笑,“我上过大学。大学当然有更多的人际,但这种人际是一种复杂的人际关系,牵绊着许多其他的东西。不像高中,人际单纯,氛围轻松,同学与同学之间没有太多复杂的利益关系,哪怕也存在着一些矛盾冲突,也是有所克制和收敛的,我呆在这里,相信自己不会碰到曾经碰见的事情……”
祝岚行的手抬起来,抚过耳后。
他的眼睛轻轻一眨,纤长的睫毛下,眼底微光闪烁。
“在这里,感觉有点像疗养。”
祝岚行微微侧头。
站在旁边的鹿照远看见月光批下的银纱落在祝岚行的侧脸上,照出静谧的沉思之色来。
一种蛊惑着人亲上去的美丽颜色。
鹿照远完全被蛊惑了。
夜色的魅惑让他轻而易举地脱口:“那我跟你一样,在这里再疗养一年——”
一根指头按住了他张合的唇,又在他唇边的边沿轻轻一划,像为他划上一抹笑意。
祝岚行用拇指按着鹿照,制止他没有说完的话。
“我觉得这里舒适和我到底是否选择留在这里,是两个问题。”
“……?”
鹿照远刚刚露出迷惑,祝岚行已经接下去开口。
“因为对我影响最深的人际关系者,我最在意的那一个,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他不是其他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他叫鹿照远。”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感动……”
鹿照远艰难把自己从美色中拉拔出来。
“但我觉得你说了这么多,好像并没有说清楚,你到底是想上大学还是想留在高三?”
“我也还没想好。”祝岚行坦诚回答,“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替我分析分析。”
“让我当你的知心哥哥?”鹿照远兴致起来了。
“知心哥哥算不上,勉强是知心鹿鹿吧。”祝岚行笑道。
“鹿鹿也行,鹿鹿也挺好的。”鹿照远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过去一直是祝岚行扮演他的领路人,他习惯于将自己内心的困惑分享给祝岚行,而每一次,祝岚行都没有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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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以为祝岚行不会有困扰。
鹿照远迅速开始分析。他理科是满分,思维推理能力久经考验,一瞬间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岚岚,你现在的症状有点像是报志愿困难症。除了我,你对你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明确的想法,所以你对代表着更前进一步的大学抱持着怀疑审视的态度……你刚才说你上过大学?”
鹿照远想起祝岚行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对。”
“之前在大学,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鹿照远问。
不用刻意回想,他就自然而然使用祝岚行曾经引导他的方式,帮助祝岚行——他不替祝岚行做决定,他建议祝岚行去做。
如果对什么感到犹豫,那就去尝试。
“我们去你曾经的大学看看,怎么样?”
“……”
祝岚行沉吟许久,但他的心并没有那么挣扎。
鹿照远是对的。
道理很简单,对什么事情犹豫,就面对什么事情,了解什么事情。
但这么简单的事情在鹿照远开口之前,他始终没有意识到。
想来人的眼睛,总停留在别人身上,却忽略了自己。
“好。”祝岚行答应,“我们抽个时间,回我的学校。”
两人商量完了之后的一些事情,也该回训练室看看了。
他们来到训练室门前,刚刚推门,门内就传来一股反向力道堵门,接着,警惕的声音自里头传出来:“谁?”
“是我。”鹿照远听出这是舒云飞的声音,“没事堵什么门?”
里头传来了轻轻的嘘声,接着,门开了,舒云飞站在里头飞速摆手,示意外头的两人赶紧进去。
当两人进门,诧异地发现,大家已经围着地面坐了一圈,本来整整一箱的啤酒光了半箱,每个人的脸上都红红的,室内正弥漫着一种鲜明的酒气。
舒云飞的脸也红。
他又关了门,还掖掖遮光的窗户,很谨慎地拍拍祝岚行的肩膀:
“刚才在外头有看见老师吗?”
“……没有。”祝岚行打量着舒云飞。
“没有就好。”舒云飞吁出一口气,“在学校喝酒会被老师记过的,你们现在无所谓,我们要是被发现,搞不好会被集体禁赛。”
“说得也是。”祝岚行附和一声,觉得舒云飞脑袋还很清醒,应该没醉。
“要是运气不好,真的被老师发现了。你们就先从窗户飞走,我留下来,对老师发起自杀性纠缠攻击!”舒云飞又啪啪拍着胸脯,一副很有担当的模样。
“……”祝岚行。
“亮哥,祝岚行,你们站着干嘛,赶紧坐过来。”此时,坐在地上的圆圈里,向晨嚷了一句,“大飞你醉了!”
“你才醉了。”舒云飞不乐意,“我说过不要搞这种圆圈做法,你非搞,你以为大家都是小朋友,团团坐吃果果?”
“呸,你这么能你来。”向晨立刻反驳。
祝岚行和鹿照远默默看着这一幕。
“都醉了?”鹿照远。
“都醉了。”祝岚行肯定。
“亮哥,祝岚行,快来!”和舒云飞斗嘴的间隙里,向晨又转过头来,催了祝岚行他们一句。
两人这才坐到圆圈里头,补完了最后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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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紧闭,自从两人坐进来以后,向晨的注意力像是突然转移到了他们身上,开口抱怨道:“为你们才开的欢送会,结果主人直接跑出来说悄悄话。你们……是不是在说上哪个大学,哪个专业?”
“不是。”鹿照远说了,“在聊什么时候去旅游。”
众人虎躯一震:“都聊到毕业旅游这份上了?”
“也不算毕业旅游,就是普通的旅游。”鹿照远解释,“说不定我们还会再在这里留一年。”
然而众人并不相信,全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副解释就是掩饰的模样。
向晨撇撇嘴:“高三这种地狱有什么好留的。”
“你们都在这里啊。”鹿照远顺口说,说完觉得有点矫情,又补了一句,“这是朕打下的江山,朕还没决定放不放弃。”
舒云飞笑了声:“我倒觉得无所谓,今年留下来,明年也要散。三年前相识,三年后分别,一届届不都这样子吗?能联系的只认识一个月大家也会联系,不能联系的,认识十年,最后还会分道扬镳。”
“妈的真实。”
“扎心了老铁。”
其余的队员调侃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下来。
剥离了欢乐的氛围,一种离别的愁绪开始在室内弥散,也可能是酒精激发出了平日所没有的矫情,向晨突然端起酒瓶,对着鹿照远说:
“亮哥,来,干一个。”
鹿照远此时可是很清醒的:“你少喝点吧。”
向晨呸呸连声:“老大你够坏,你都要和祝岚行双宿双飞去了,还拦着我不许我借酒浇愁吗?”
鹿照远飞速瞟了祝岚行一眼,反对的语气就不那么坚决了:“……你醉得过分了。”
向晨低头,不管鹿照远的说法,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亮哥,你去上了大学以后,还会记得我们,和我们联系吧?高一时候我反抗傻逼教练,要被学校停课记过,是你拿着证据跑到教导主任那边拍桌子,订立赌约……还记得我们一起捧起第一个实验中学市足球奖杯,那个奖杯金光闪闪……艹”
他突然骂了一声,拿袖子擦擦眼睛,一口干了啤酒。
“都隔空闪到老子了。”
“好了好了,你说的时间太长了。”舒云飞接上向晨的话,对鹿照远说,“高一的时候,教练觉得我体型胖,不是练足球的料,不让我上场,还是你慧眼识英雄,天天放学留下来陪我训练,又帮我争取到了上场的机会……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
一个一个人开口了。
有些的事情很小,有些就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
还有些人,也对祝岚行说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一天的下午陪对方聊了两句。
这件事情祝岚行已经忘了,这对他而言只是那些似有若无的联系中的一环。但这件事似乎给对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对方非常感激,说祝岚行帮他解决了人生里一个很大的困惑。
祝岚行微微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坐成一圈的众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不管睡没睡,都晕晕乎乎的。
鹿照远叹了口气:“这下要怎么把他们都送回家啊。”
祝岚行站起来:“先收拾收拾这里吧。对了,关于去德国,要不然……”
“嗯?”
“签证似乎还没过期,我们明天走吧。”
第一零六章
两个男人的出行没有任何复杂之处。
买机票,收衣服,拿好证件,除此以外,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等到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已经坐上了飞机。
鹿照远原本以为下了飞机就能见到祝岚行曾经呆过的学校。
但祝岚行没有这个意思,飞机降落的也不是他学校所在的城市,他带着鹿照远,沿着德国的各个景点,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中途一直没多说什么,就像任何正常的游客,拍照,合影,欣赏着各地的风光,其间甚至旅游了几个学校,直到一周之后,祝岚行停在一间学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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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门前有人流来来往往,他们两人在人群里并不突出,鹿照远转头问祝岚行:“怎么了?”
“我来过德国不少次了,陪你试训,过来读书,但一次也没有逛过这些景点。最初是因为父母过世,那时候我用专注学习来麻痹自己。”
祝岚行慢慢说。
“我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过世的细节吧?车祸之中,我父母并没有立刻死亡,警车,救护车依次到达现场,是现在医护人员在进行急救的时候,宣告死亡的。事后得知现场情况时,我情不自禁想,如果现在的医学再发达一点,如果当时我在现场,如果当时我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医生……现在看来,这种念头大约只是落水人对浮木无助的拥抱,但在当时,直接影响了我在德国求学的态度。”
祝岚行闭上了眼睛。
不用双目,他也能模拟出学校的模样,他记得图书馆,记得教室,记得解剖室,记得宿舍,记得自己交过的每一份作业,做过的每一个实验。
也还记得……双目所见的最后一幕。
他向地面倒去,世界在双目之中振颤上浮,当他倒在地上,他看见松软的土地上,野草扎中脸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血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熟悉的皮鞋就踩在他面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角度,看见了自己的朋友。
对方的身材被仰视的角度急剧的拉长,脸全淹没在夜色的阴影中,但金色的,波浪似的头发垂下来,被月光染成冰冷的银白。
他看见对方的两臂垂下来,手里一根闪烁金属光泽的球棒一路递到他的面前。
他看见血液。
他的血液,染红球棒。
而后他再也看不见光亮,对于医学的期待,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在全无准备的时候,被收拾整理,妆点入棺,在漆黑与火焰中化成灰烬。
祝岚行停下来脚步。
他们已经进入学校,来到一处林荫道,林荫道旁还有湖泊,他低头向地面看去:“我当时就躺在这里。对方也许想要将我杀死,投入湖中,但运气不错,正好有人路过,撞见了这一幕,我也因此获救。”
祝岚行感觉自己手掌一重,转眼看了看,才发现鹿照远正牢牢握住自己的手掌。
“他是谁?”
他笑笑,安慰对方:“没有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被审判了,我也报复了。”
“他现在在哪里?”鹿照远执拗问。
“你不用这样……”祝岚行轻轻一叹,“我说的报复,是真的报复。他这些年应该过得很不如意。”
鹿照远抿直嘴角,盯着祝岚行,以无声的沉默坚持自己的想法。
祝岚行没有犟过鹿照远,他拿出手机,打给威廉,托别已久地叫出了记忆深处的名字:“……克莱斯现在在哪里?”
“请稍等。”
几分钟后,威廉准确报出一个地址。
他们搭上车,车子在街头行驶,祝岚行也在车上告诉鹿照远自己过去的报复:
“伤人罪判刑不久,等他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我就安排人收买他身旁的人,让他的那些朋友一次次的背叛他,他不知道哪些朋友被我收买,也不知道下一次的背叛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做了这些事后,我并没有再关注这个人,但我相信他多少能够体会我当夜的感觉了……”
“我会让他一直体会。”
“据说不久以后,他就不敢再相信出现在身旁的人,但只要是人,就需要社交。只要和别人相处,他就将陷入反复的猜忌和怀疑,无法摆脱。”
祝岚行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略感疲惫。
“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
“为什么?”鹿照远开口说了上了以来的第一句话。
“因为我自己也不想去回想。”祝岚行沉默片刻,“你有没有疑惑过,我为什么这么对待高小默?”
鹿照远迟疑了会:“我一开始觉得你比较大度,所以没有迁怒到高小默身上,再加上高小默也明显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的坚决拥护者……”
祝岚行听鹿照远说得有趣,不觉一笑。
“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鹿照远沉声说,“我觉得你就算不恨他,也应该不想见到他。无论怎么样,他的父亲都是你失明的凶手之一。我……我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有些无法正常的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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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不是的。”
鹿照远的目光变得疑惑。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祝岚行重复一遍,“我父母去世之后,公司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这时我的姑姑和姑父,已经是公司的高管,想要从他们手中完整的拿回公司的权利,需要引入外部斗争力量。但是那时候我的心思在医学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回公司和他们争权夺利……”
“你……”鹿照远隐隐约约猜到了后续。
“所以,我让两个人进公司。“祝岚行的声音静得像是湃了冰的酒,“一个是威廉,一个是我舅舅。”
祝岚行慢慢说:“我和你说过,最初我的家庭并没有这么有钱,是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开始创业……创业总是忙碌的,一开始,既没有钱,又没有闲,他们就把我放在外婆家,那时候外公外婆还健在,但是老人家了,毕竟不能带着孩子天天到处玩,舅舅呢,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可能当时他觉得,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孩子也是带,他带我去游戏厅,带我去动物园,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去学校里接我替我开家长会。”
“他不是我的父亲,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以父亲的形象出现的。
“后来公司上了正轨,我父母有时间回家了,我和舅舅的联系才没有这么紧密,但或者一周,或者两周,总会见上一次面。
“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我想让舅舅进入公司,但舅舅一开始不太愿意。我能够理解。他有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不错,年纪也不小了,当时想着的应该是退休休息。是我再三上门拜访,舅舅才点头同意。
“当时他拍着胸脯对我说:‘你放心,我外甥的东西没能能抢,无论如何,舅舅都会替你守好你的东西!’
“后来……
“真令人意想不到。”
鹿照远的回答是一个非常非常紧密的拥抱,他的声音紧绷着,好像只要施加点微小的力量,就能使其崩断:“我要怎么才能安慰你?”
“你不用安慰我。”
祝岚行环住鹿照远,他低下头,唇贴着对方的耳。
灼热的气息从耳朵一路烫到鹿照远的心底。
“你就是我最好的安慰剂。”
车子到了。
从车上下来,面前是一家城市角落的酒吧,推门进去,灯光昏暗,半圆形的卡座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的人,但祝岚行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吧台前的一个男人。
那是个……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他昏昏欲睡地靠着自己的啤酒杯,原本英俊如同雕刻的面容,如今胡子拉杂,涨得通红,总是细心打理的,像是电视里中世纪贵族一样的卷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油腻腻卷曲着搭在肩膀上,如同一滩煮得极其糟糕的通心粉。
“克莱斯?”
祝岚行喃喃一声,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自事发到现在的时间不算太长,连十年都没有,但对方似乎换了一个人。
细不可闻的声音似乎被吧台的男人感觉到了。
他撑着脑袋,晃着头,心不在焉地朝着祝岚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岚行清楚地看见,对方在望见自己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面上的酒意全部化成充满恐惧似的空白。
而后,又变了。
克莱斯还是直直地望过来,望着自己。
但他的眼神变得麻木,原本泄露出的表情也全部收敛为一片虚无,像极了那天夜晚上,他所见的藏在阴影后虚无面孔。
他看见了祝岚行,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只从吧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朝着酒吧的大门走去。
祝岚行曾经也想过自己和对方的再度见面的情景,但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他看见的不像一个人,像一具尸体。
还是一具充满了逃避意味的尸体。
克莱斯走得不快,摇摇晃晃的来到两人身旁的时候,鹿照远转头问祝岚行:“是他吗?他看着都有四十岁了。可能心虚的人总是老得快点。”
但没等祝岚行回答,鹿照远已经伸出手,揪住对方的衣领。
白人身高将近190,体重绝对不轻,但鹿照远像是提一袋菜那样轻轻松松把人提起来:“认识我吗?”
克莱斯粗俗地往旁边啐了一口,直接提起拳头,对着鹿照远的脸砸下去:“我管你是谁!”
鹿照远侧头闪过:“不认识我无所谓,认识我身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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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答复。
克莱斯给了鹿照远更狠的一拳,这拳被鹿照远接住了。
鹿照远轻声说:“直到现在,你好像还没有任何悔改……你觉得会打人很厉害吗?不巧,虽然我打的人不多,但我似乎也挺擅长这件事的。”
说罢,一拳揍在对方脸颊上,将人揍得直接往后重重一仰,旋即又被拴着脖子扯回来,同时鹿照远提起膝盖,膝盖重重砸在克莱斯的肚子,克莱斯口一张,肚子里的东西全稀里哗啦吐了出来。
鹿照远却像早有预料,直接往旁边一闪,闪过了这轮污染攻击,再抓着克莱斯的头,直接砸向旁边的桌子,只两下,血就流了出来。
从始至终,鹿照远的脸上都带着一点笑意,笑中戾气横生。
突然的冲突让酒吧里响起几声惊呼,不过酒吧里的人似乎对偶然的冲突接受良好,虽然叫出了声,但并没有什么人冲上来阻止,一个个依然停在自己的位置,倒是吧台后的酒保,朝这里看了两眼,露出微微凶狠的表情。
祝岚行先朝酒保走去。
他和对方简单地说了两句,掏出一张卡递给对方。
酒保低头一看,凶狠立刻变成了和善,接过卡离开的时候,还分外友好地替祝岚行把摄像头转了个方向。
祝岚行回到现场的时候,克莱斯已经彻底趴在地上了,鹿照远低着头,祝岚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拎着克莱斯的头发,把人的脑袋从地上拉起来,露出一段粗长的脖颈。
这个姿势似乎使克莱斯不能呼吸,他剧烈抽动,脸越来越红,脖子上的青筋也疯狂跳动。
祝岚行脱口而出:“别!”
鹿照远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祝岚行以为的冷酷,他的表情非常柔和,那是一种只有想到自己爱人才会拥有的柔和。
祝岚行在刹那深刻的意识到,如果鹿照远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一定不是因为恨。
那是因为他对他的爱。
祝岚行定定神:“够了,他不能呼吸了,让我和他说两句……照远,到我这里来。”
“……”
鹿照远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在以此梳理情绪,而后,他松开揪着对方头发的手,对祝岚行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冲动的。”
鹿照远接着转向趴在地上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克莱斯身上的时候,克莱斯明显地瑟缩一下,抬手护住脑袋防御伤害。
可鹿照远像掠过一只臭虫那样,掠过了他,来到祝岚行身旁。
克莱斯还趴在地上。
他眼眶乌青,鼻子被揍歪了,嘴巴好像也破了,正趴在地上,抽搐着呸着血水。
七年前的事情,在七年之后重演了。
只是受害者与被害人换了立场。
祝岚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克莱斯,对方像是趴在地上的一条虫,他不知道当年的克莱斯看着自己,脑中是不是闪过了同样的念头。
也许不是。
也许当年的克莱斯,看着趴在地上的他,脑海中想的是——
“这是一块肉。”
“可以被屠宰的东西。”
祝岚行蹲了下来:“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地上的人充耳不闻。
这时候他不止瞎了,似乎也聋了,可更像是,他打定主意,要把祝岚行当成空气。
祝岚行闲聊似地说:“当年你的庭审记录,我看了。你跟法官说,你答应这次行凶的原因是,你需要钱继续读完大学,需要钱进行更高等的教育。而法官因为你的家庭条件确实困难,对你酌情轻判。这也是我多年来始终疑惑的一点。你要钱……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有的是钱。你觉得我不会帮助我的好朋友完成学业吗?但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和你讨论过未来,和你约定,我们要去同一家医院,或者在不同的医院解决疑难杂症,成为让人敬仰的医生。”
瘫在地上挣扎着要离开的人不动了。
克莱斯将脸埋在地下,将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像一块肥肉正在颤动。
但他终于不再无视祝岚行了,他摊平在地上,大笑着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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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好了?这年头的医疗真他妈越来越强了。你大概不知道我蹲监狱的时候知道你失明了有多开心,我在地上翻滚,我拿头撞着墙壁,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我还有点遗憾啊,要是我那一棒子直接把你打死了,把你打得脑浆迸裂该多好。”
“为什么这么恨我?”
“你一直一直一直在对我炫耀,我不该恨你吗?”克莱斯反问,这时候的他语气冷静,表情平淡,尽管面目邋遢,可似乎拥有了一丝过去的风采。
“炫耀?”祝岚行微微皱眉。
“你觉得我缺钱你给我钱,是帮助我吗?不不,你的语气那么轻巧,简单得像打赏身旁的一条狗,只要我做些让你高兴的事情,只要我舔舔你的脚,对你——汪,汪汪,汪汪汪——”他学着狗叫,神经质的大笑起来,“你是不是就高兴了,享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快感?”
他猛地收声,从地上撑起身体,恶狠狠看着祝岚行: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狗,我会比你厉害无数倍,我只想——‘砰’!”
这一拟声,没有吓到任何人。
“就算我在对你炫耀吧。”祝岚行说,“现在我们已经分开了七年,没有了对你炫耀的人,你当成了医生吗?你当年学的是临床医学,想当神经外科医生,你喝酒——你的手还能动手术吗?”
寂静。
克莱斯当然没有办法回答。
专业性极强的外科医生怎么可能在酒吧买醉,喝到酩酊大醉。
祝岚行看了过去的朋友许久,表情终于变得漠然。
“看来,世界上没什么高人一等,自甘堕落倒是随处可见。”
他站起身,带着鹿照远,从这里离开。
这个人再也不值得让他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
*
出了酒吧,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一段时间,发现一处花园广场,这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边的最后一缕带霞光的云也被夜晚吞噬,但城市的灯亮了起来,一串一串的小灯缠绕在广场两侧的树木上,鲸鱼形状的喷泉开始喷洒带有霓虹夜色的水流。
他们在广场休息椅上坐下。
祝岚行拉起鹿照远的手,在刚才打人的时候,他就看见对方的指关节处破皮了,他眉头微皱,先以指腹轻轻碰了碰:“有点严重。”
接着他又把人的手牵到面前,先吹了吹,仿佛要将疼痛吹走,再低下头。
可在嘴唇碰到鹿照远手的时候,鹿照远迅速把自己的手抽了。
祝岚行抬起头,微微挑起的眼角挂了一点疑惑。
“打了人渣的手全是细菌,等我回去洗完消毒你再来。”
祝岚行嘴角跟着挑了起来。
他抬起手,揽住鹿照远的脖颈,将刚才那个没有送出去的吻,落在鹿照远的嘴唇。
火热的气息,柔软的碰触,大脑像被浸没在温泉的水中,在蒸腾的温暖里惬意到空白。
祝岚行停了很久很久,等到两人共享的氧气耗尽,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放开。
鹿照远从空白之中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眨眨眼睛:“你……你的吻技越来越好了。”
祝岚行一下笑了出来:“都是陪练的功劳。”
“哦……”鹿照远抬手,摸摸嘴角,小声接话,“其实我也觉得是陪练的功劳。”
他得到了祝岚行不轻不重的一下咬。
鹿照远咬回去,顺势靠在祝岚行的身上,刚才产生的愤怒早在两人的奔跑中消散,现在他依偎着祝岚行,之前忽略了的东西,一下想起来了:“那家伙到底多少岁?不会真的是四十吧?”
“他虽然有点邋遢,但你也给对方加了太多岁数了。”
“那他到底多少?”
“二十七。”
“他是你同学,你……”鹿照远想问的,是这个。
“现在的时机不太好。我本来以为会在一个更美妙的时候告诉你,不过……”祝岚行说,“我也二十七,比你老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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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没有!”鹿照远立刻反驳,他立刻想到自己曾经遇见的一幕,变大之后的祝岚行,那样的祝岚行,总让他有一种……一种极其安心,也隐约熟悉的感觉。
鹿照远的脑海中模糊闪过了些想法。
不过这些想法太过微弱,他没有及时捕捉到,他的注意力又被祝岚行的声音吸引了。
“我们两个人,置身异国他乡,面前还有喷泉和彩灯,像不像是蜜月旅行?”祝岚行拨弄了鹿照远的发尾。
这个地方可能是鹿照远的敏感点,祝岚行手一碰,鹿照远就有点不适地转转脖子,又挨了挨祝岚行。
像只拿皮毛蹭你,拿身躯靠你,挨着你撒娇的动物。
“像。”鹿照远坦然回答,又说,“其实之前在德国,我就觉得像私奔,没好意思说。”
“既然私奔有了,蜜月也有了,等以后,我们就再进行一周年庆祝,二周年庆祝……”
他专注地注视着人,鹿照远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光线在上边变幻,将漆黑染得瑰魅,好像只要注视着面前的人,就连黑暗,都是绚丽的。
“我们在的每一天,都是最值得庆祝的日子。”
第一零七章完结
这天晚上,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子上,漫无目的地聊着天,一路说到喷泉的声音歇了,彩灯也暗了,只剩下一颗颗星星,在遥远的夜空上对着他们眨眼睛。
祝岚行在这时忽然说:“我改变主意了。”
鹿照远:“打算提前一年去大学?”
“猜得真准。”
鹿照远自得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不过从开始,我就觉得你会提前一年去上大学。”
祝岚行转眼看人:“为什么?在今天晚上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非要说理由的话,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理由。”鹿照远沉吟着,“也许是因为,我认识的祝岚行,是个坚定的,坚强的,能够解决任何事情……当然也不畏惧面对任何事情的人。”
“我觉得,”他轻轻说,“你就是那个会大步向前走的人。”
*
有了决定,接下去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两人从德国回来以后,开始正式考虑报志愿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鹿照远之前已经想过决定了,只要把心目中的对象填上志愿表就可以。
祝岚行的就有些为难了。
他要报的当然是医疗专业,但一查专业排名,隔壁的临床医学专业比较强。
这是之前两人都没有注意的事情。
鹿照远嘀咕了声:“说好一起上清华,你却想悄悄去北大?”
祝岚行也调侃:“如果我报了隔壁家,那你在球场上的表白,岂不是失败了一半?”
鹿照远不以为然,他对自己信心满满:“那我就再追一遍,别说一遍,再追一百遍,你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祝岚行低头填写志愿表。
电量充满以后,他的身体状态非常稳定,已经不需要两人时时刻刻在一起了,这时候自然不至于因为想要时时刻刻在一起,就非报名一个学校。
反正他已经想好——白天上课不在一起,可以换成晚上在一起。
不过这事暂时不说,留着当成未来的惊喜。
一边填写,他一边说:“就没想过给我一次机会?”
“嗯?”
“换我追你一次,怎么样?”
鹿照远动摇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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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追祝岚行,很带劲;祝岚行追自己,很带感。
简直难以抉择。
但他立马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成年人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
*
填志愿,接到录取通知书,开学入校,大学军训,适应新的学校新的课程和新的同学……再一转,时间来到十月份。十月份里,有一件事情,鹿照远坚持了十二年,从来没有懈怠过。
他会在这一天买个蛋糕,再用草莓酱在蛋糕的奶油上写下“大哥哥”三个字,并插上蜡烛。
现在再倒回头看,这一举动似乎具有些上贡品的微妙意味,但对于当年只有四岁的鹿照远来讲,是他能够想到的报答大哥哥的最好方法。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巴掌大小塑料红托的蛋糕变成了如今的巧克力蛋糕、冰淇淋蛋糕、水果蛋糕、网红奶茶蛋糕……写在上面的“大哥哥”三个字,也从稚嫩变得锋锐。
甚至连参与的人,也由过去的他自己,变成了如今的两个人,他和祝岚行。
“我曾经和你说过,小时候有个大哥哥救了我……”鹿照远选择了这个开头。
“嗯。”祝岚行简单答应一声。
灯关了,烛火摇曳出昏黄的光芒,像是一层温润的釉,攀上祝岚行的脸。
“那时候我太小了,没有问大哥哥的名字,也没有留下大哥哥的号码,从那次以后,对我非常重要的,救过我的恩人,就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此后每一年,我都会在我被救的日子里,买一个蛋糕,插上蜡烛,许愿大哥哥能够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小的时候,我还曾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幻想期待着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见到当初救了我的大哥哥,那时候我一定向他……向他倾述很多事情。说我的朋友,说我的学习,也有可能说说我的弟弟,我的父母。等到长大一点,我开始明白,这种想法实现的可能性,可能不亚于登上月球……”
“岚岚,这么久过去了,你说大哥哥还记得我吗?”
“我觉得肯定记得,这件事既然是你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事情,对他而言,想必也是异常难忘的事情。”祝岚行告诉鹿照远。
“那你觉得,我和大哥哥还会再见面吗?”
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祝岚行诡异的沉默了片刻。
最初不告诉鹿照远,自己是对方的救命恩人,是出于一定的顾虑;后来他喜欢上了鹿照远,更加不想让外界的因素影响鹿照远的选择。
等到现在……那么多的机会都没说,现在又何必说呢?万一说了,反而让小朋友在吃惊之后生气他的隐瞒呢?
再说,看着鹿照远也不像对“大哥哥”的行踪很耿耿于怀的样子,不过习惯性地祝福。
祝岚行谨慎捂好了自己的小马甲。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他已经和你擦肩而过,只是你没有认出他。”
鹿照远想想,笑了:“你说得对,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记得大哥哥的模样了,就算大哥哥真的站在我面前,我大约也认不出来吧。”
祝岚行只是微笑。
鹿照远转向蜡烛,在许愿之前,他照例和大哥哥唠叨两句最近的生活:“大哥哥,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我只想告诉你,你当年救的小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在这一年里,他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反抗了父母,对父母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还参加了高考,如今都是一个大学生了……我过得很好,大哥哥,你也过得很好,对不对?我希望你……”
该到许愿的时候了,鹿照远却突然停顿,没有说出过去的“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他转看祝岚行,瞄着祝岚行的手链:“说起来,我今年还碰到了很奇幻的东西,差点让我的世界观都跟着颠覆……”
“已经颠覆了我的世界观了。”祝岚行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天使手链。
“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大胆一点,不止许愿健康平安什么的,就许愿……”鹿照远陷入沉思。
“许愿什么?”
“我一直遗憾没能记住大哥哥的样貌,就许愿能再看一回小时候发生的事情,让我辨认出大哥哥的样貌吧!”鹿照远想了半天,一合掌,有主意了。
祝岚行正想附和着说笑两句,突然感觉到手链一阵阵发热。
“……”
他心感不妙,迅速向下瞟了一眼,看见自电量充满后便死了般没有动静的虚拟屏上,出现一行字。
“检测到许愿人鹿照远的愿望,是否消耗电量,将过去的画面呈现在鹿照远面前。是/否”
祝岚行当然选择否!
但屏幕再度闪现新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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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到宿主祝岚行的等级不如许愿人鹿照远高,天堂239代许愿机自动执行许愿人鹿照远的愿望。”
祝岚行:“???”
室内关了灯,只有蛋糕上的蜡烛一点光源,但在这条文字之后,新的光源闪现在室内。
鹿照远此时正低着头,没有发现。
他还没许完愿,又说了:“除了让我认出大哥哥以外,我还希望能够再见大大哥哥一面,就让大哥哥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祝岚行耳听鹿照远新的愿望,心中的感觉已经不能用不妙来形容了,他立刻看着屏幕,果不其然,看见上边再闪现一行字:
“检测到许愿人鹿照远的愿望,是否消耗电量,恢复27岁的身体。是/否。”
祝岚行:“……”
他只能惯例地选择否,为保护自己的马甲做出最后的努力,但是——
“检测到宿主祝岚行的等级不如许愿人鹿照远高,天堂239代许愿机自动执行许愿人鹿照远的愿望。”
“呼——”
鹿照远闭着眼睛,吹灭蜡烛。
旋即他睁开眼,笑道:“我相信我的愿望能够实现的,岚岚,你说是吗……”
没有投影仪的漆黑的室内,出现了投影画面。
画面中播放着他四岁时被人贩子拐走的过去,越来越偏的乡下,黄土飞扬的道路,农村里远离其他住所的房屋,以及……翻窗进来,抱起他就逃出去的大哥哥!
镜头一晃,照出大哥哥的脸。
他看着十五岁大小的祝岚行,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仿佛经过了十年的锈蚀,一节一节地转动自己的脖子,看向祝岚行坐着的位置。
一点点的光,照亮了那只搭在扶手上的手。
手很苍白,指头很修长,原本尺码吻合的衬衫,撩高了老大一截,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
大约几秒钟的寂然。
藏在阴影里的人动了,他抬起手,先解开袖扣,又解开领口,把自己的身躯从过于窄小的衣服中解脱出来,最后,他的面容自黑暗中浮现。
他对着鹿照远无奈一笑。
如同红酒褪去最后的涩,不用嗅,不用品,它安然呆在那里,就叫人头晕目眩。
“虽然最初并不太想告诉你过去的事,但是……”
“天使答应你了。”
“我就是你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