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夜怜月》 开端-1 天地两茫茫,世界似乎正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没有边界的。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意识体,一个彻底的旁观者,甚至无法界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把她往一个方向拽,她被吸入一片旋涡之中,仅存的这点意识也随之失去了…… 再度睁开双眼,那是一个华丽的宫殿。经过精心雕琢的漆木柱,整齐排布的青瓦屋顶,华贵的内部装饰,紧闭的雕花木门。 ——我是谁?这是哪里? 疑问不禁由心而生,额头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她无意识地伸手抚摸疼痛的部位。鲜艳的血迹赫然出现在手上,温热黏稠的触感正在诉说着伤口还是不久前造成的。 原来刚刚的混沌就是她失去意识后的世界吗?既然如此,那现在即是现实,那么她又是谁?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没有任何记忆。忘却了自己,忘却了重要的事情,忘却了自己身处何方。 伤不重,她踉跄着从冰冷的地面站了起来,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也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在她身边不远处,原本她的视线盲区内还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她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白净娇俏,想必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位美人。 不需要查探鼻息她就能明白,地上的那位美人不可能是活人。白嫩的颈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地上大滩的鲜血正是这位美人自己的血。精心打扮的妆容花了,梳理整齐的发髻散了,发髻上的各种华丽发簪散落一地,鲜血染污了发簪耀眼的宝石,那位贵妇人手上握着一支干净的发簪,死不瞑目。 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她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之中。 躺在地上的是一国之后,华国帝后元后,而她不过是华国进宫不久正受皇帝盛宠的舒美人罢了。这次事件到底如何发生的她没有任何记忆,脑海中的记忆都是片段的、零散的,她无法抓住整合起来。 眼前的现实都给她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本能告诉她这不是她的现实,同时又明确地告诉她方才的混沌才是梦境。 头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思绪开始麻木,她迟钝地低头发现自己手中除了沾上自己的鲜血,还有一把带血的锐利小刀,刀柄上镀金并镶嵌着宝石。这把原本只有形式意义功能的小刀成为了真正的凶器,想必赐这把刀给她的天启帝并没有想过这把刀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艰难地挪动了几步,踉跄不稳的步伐让她差点摔倒在地上。从房间的全身镜中可以看到,她也是衣衫不整妆发凌乱的,即使这般也无法掩盖她倾国之姿、闭月羞花之貌。 镜中的人确实是她,但似乎又不是她,她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意识告诉她,元后不是她杀的,她也是被害者,差点也死在这里的被害者。 ——然后呢? 她迷茫了,不知道原本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后续应该如何。只知道逻辑上她应该要逃,可理性告诉她她无法从大国的通缉中逃离。 这样一个现场状况,百口莫辩,她知道她可能要完了。 “陛下。” 外面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守在外面的侍女跪拜行礼的声音。 ——外面有侍女,为什么里面的动静没人发现? 比起危机感,这个疑问更快地占据了她的脑海,这也是门被打开前她最后的思绪。 开端-2 紧闭的雕花木推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推开,嘭的一声猛然翻转180°撞上固定的门上,率先冲进屋内的是两个神情冷肃严峻的侍卫。 天启帝在门外阴沉着脸目睹着眼前的惨剧,比起以往显得凌乱的元后寝宫,呆愣的舒美人,以及躺在地上逐渐冰凉的元后。 门外的侍女看到地上的血迹的一瞬都忍不住尖叫出声,察觉天启帝在此,侍女们尖叫后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多说一句。跟随天启帝而来的侍卫都不禁皱眉,在朝廷任职多年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后宫发生如此血腥的事件,受害者的地位还是如此的尊贵。 “到底发生了何事?”天启帝声音低沉地质问跪在地上的侍女们,看他那如墨般漆黑的脸色就足以他此刻有多么愤怒。他不管如何都不能想到后宫之中还有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杀害他人,简直视华国律法于无物,视他这个皇帝于无物。 “奴婢……奴婢……”跪得距离天启帝最近的侍女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磕在地上的头就没敢抬起来过,颤抖着身子,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皇后殿下命令我们守在门外,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事出现什么声音都不能进去……说……说是要教舒美人规矩……” 真相恐怕并非如此,她倒是意外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分析这些,明明事件的发展都已经到了她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只看天启帝的意思,她已经是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差的人了。 眼前黑了一瞬,不一会又恢复清明,兴许伤口只是看上去不严重,实际上给她造成的冲击并不小。踉跄着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刀也脱离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只听到自己如此说道:“陛下,妾身是被陷害的……” 声音虚浮缥缈,如同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虚幻白蝶,梦幻诱人,却无法抓住实体。不知道是她的声音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脑部受伤影响了她对自己声音的判断。听见声音便如入仙境,一个个音节构筑出令人向往的幻梦。 天启帝闻言,眼神锋利如刀子般剐了她一眼,转头问守在门外的侍女们:“除了舒美人可还有其他人来过皇后寝宫?” “奴婢一直守在门外……不曾有人来过,也不曾有人出去过……” 这下真的百口莫辩,她垂下眼眸,地面是如此的清冷冰凉,或许死亡就是长埋在这冰凉的地面之下,被千万人踩踏。门被打开之后脑海中就再无新找回的记忆,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是一个杀害皇后的罪人,她的下场也就显而易见。 ——疑点重重。 心中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可惜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一个空壳,甚至为何醒来为何遭受这种事件的记忆都失去了。 “把舒美人关入寒月宫,任何人未经朕的允许不准进出。这件事交给刑部处理,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重重有罚。” 天启帝说罢怒而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她跪拜在地上看不到天启帝的脸色,即使心有疑惑还是恭敬地说出一句:“谢陛下隆恩。” 这桩迷案的答案是否存在于她丢失的记忆之中,是否有了记忆,她所认为的疑点就不再是疑点,这些她都无从得知,此刻只能为自己死里逃生升出一丝庆幸的情绪吧。 开端-3 自从那日醒来已过了多日,她就如同一张空白的纸,没有新增的痕迹,亦失去了过去的痕迹。不管如何尝试去捕捉脑海中的碎片,那些零散的记忆都有如散沙,难以在她手中留下丝毫。 空荡荡的寒月宫只有她一个人,任何侍女、太监都不允许靠近这里一步,任何食物及生活所需品都会经过重重检查,最终放在寒月宫门外由她自取。仅有最低限度的生活所需用品的偌大宫殿,囚禁的人若不是空白的她,估计都会被这种压抑的环境逼疯吧。 这就是冷宫,后宫中的囚牢,不过这对杀人犯而言也算是一种恩赐吧。 指尖抚上宫内唯一的娱乐设施,一把不知道放在这里多久的瑶琴。上面的木漆光滑如新,深沉的黑木色与艳丽的百花相互映衬,本不该相碰的两种极端被放在一起竟是那样的和谐,形成一种妖异的美感,不像是人造物所有。 这把琴上竟然没落下一丝尘埃,琴弦还是崭新的丝线,与她料想中的出入还是有些大。原本她还以为在摸上琴弦的瞬间,就会被老化的弦弄伤指腹,没想到这琴弦还是紧绷稳定的。 ——到底谁会在打入冷宫的罪人房间内放上这样一把瑶琴? 她忍不住轻笑,空白的她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没有记忆的她,什么都不懂得。 坐于瑶琴前,双手放在琴弦上的那一瞬间身体的记忆似乎被唤醒了,双手自然流畅地拨动琴弦。低沉婉转的琴声盈满了整个寒月宫,给这个没有生气的宫殿平添了一丝活着的气息。 没有记忆的她又怎么会弹琴呢?没有记忆的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抑郁悲伤的琴声似乎在哭泣,在诉说着一个悲惨的故事,与她的内心产生强烈的共鸣,不知不觉间她早已热泪盈眶。 读懂了感情却没读懂故事,生生停下演奏,她不禁扪心自问,她到底是谁? “殿下……”一直旁观着她一举一动的侍卫终于忍不住出了声,站得笔直地守在一旁,一脸难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抬起袖子抹着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装作无事发生。其实于她而言确实是无事发生,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泪水为谁而流,流泪过后自然不会有其他的情绪,更多的反而是疑惑,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侍卫作何感想。 这个侍卫十分尽职尽责,从她来到寒月宫开始就奉天启帝的命令一刻不停地监视她。当然出恭、沐浴的时候会换成女侍卫监视,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位侍卫奉命明目张胆地监视她,包括就寝时间。 这个小侍卫虽然年轻,但前途无可限量,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功绩,得到天启帝的赏识成为了天启帝心腹的贴身护卫。也正是因为信任,天启帝才会派他来做这一项监视工作。 这些消息她本是不知道的,就在她来到寒月宫的那天,那位替天启帝宣旨的人表面上是夸奖这位侍卫,实际上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费一点功夫就能从那阴阳怪气的话语中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即使没有这种警告她也不会做出什么举动的,她缺失了让她做出行动的强烈动力。 “殿下……不必如此……”侍卫并非什么善言之人,斟酌了许久最终也只说出了这几个字,他刚毅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她闻言略微惊讶地看着侍卫,侍卫被这一看反而显得局促地偏过头去,缓慢而坚定地说着:“在下认为这并非殿下所为,据刑部所说现场存在疑点。” “在下相信殿下并非会伤害他人的人。”说到此处,侍卫转过头来直视她的双眼,那坚定地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信仰。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卫竟是那般俊俏,那坚毅的身姿怕是会引得不少少女为之疯狂。只可惜她的心境有如一潭死水,这样震撼人心的话语竟无法在她心中投下一阵涟漪。 “在这后宫之中,是不是我所为,这并不重要。”存疑又如何,左右结果的因素有很多,在这后宫之中真相并不重要。这也是她一直消极行动的原因之一,现在没死可能是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贸然行动只怕会惹来更多的危机。 “陛下一定会为殿下查明真相的,殿下不必如此伤心……”侍卫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意志是坚定的,只是怕说起她的伤心处。 看来是这位小侍卫误会了,误以为一朝得宠的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在这弹琴黯然神伤。看懂了那位小侍卫的心思她也不想解释,她也无法解释,泪水为何而流…… “殿下如此苦练琴技,如今只有在下一人听见,着实可惜了……” 小侍卫痛心惋惜的话语让她呆愣,原本的她不会弹琴,那身体的记忆究竟从何而来? 发现她愣住,小侍卫自觉失言,愧疚地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想要安慰她。 “如今的状况,这也足够了。不懂我琴音的人,何须在意。”她听见自己如此说道,这句话没有经过她的脑海,不受她控制地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然而她却不觉得有任何违和感,这句话给她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弹琴会知音,这是莫大的乐事。”她垂眸露出一个浅笑,不去在意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低头双手再次抚上琴弦,一首乐曲又在她的手中奏响。 这次的琴曲不再悲伤,淡然而平静…… 开端-4 被软禁的日子终归是无趣的,否则也不会被当做一种惩罚。于她而言,还算有幸得到一位侍卫的陪伴。 从武的大多都是胸无点墨的粗人,要他们咬文嚼字比要他们上场杀敌还要困难。懂得行军布阵的策略未必能写出传世美文,更别提音律书画这些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忙于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大多不会掌握。 正是因为这样,在她身边的这位侍卫能从她变化的音律中懂得其中的情绪才显得难能可贵。不管是悲伤亦或是愉悦,侍卫总能懂得她的情绪出言赞叹。 对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侍卫来说,每次总要斟酌用词,绞尽脑汁地只为让她高兴,实在煞费心思。即使如此他都乐此不疲,似乎这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渐渐地她也为他的心思所感动。 窗外桃花盛开,浅粉的花瓣为这寂寥的宫殿增添一抹春天的生意。总有几支花枝悄声无息长入屋内,风一吹总能落下满地花瓣,阳光洒落,这样美的自然花卷只是看着就能让她心情很好地浮现出笑意。 自案件发生以来,外面的桃花树从花骨朵到完全盛放已经过了不少时日,外面一直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外界的各种事情那位侍卫会告诉她,没有消息是没有关于处决的后文。 刑部最开始是认真负责地调查了一番,查出了疑点呈报上去,天启帝却没有给予任何反馈。这样的反馈自然就是天启帝的态度,刑部会意,这件事就此为止,不了了之。 这件事本身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元后手上握着的发簪并非她们二人所有,这件事已经得到侍女们的一致承认,然而却没人知道那支发簪属于谁。 还有就是刑部没有发现,可她却知道,她身上太干净了,就连那把刀也是如此。地上与元后倒下的四周都有喷溅的血迹,她身上干净得过于异常。还有那把刀上的血迹并不符合现场该有的形状,更像是元后死后顺着伤口再补的一刀造成的血迹。 可是现场却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真的浑身沾满鲜血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而那个宫殿里却是那样干净。 除去这些疑点不谈,就算她真的是凶手,对她的惩罚未免过于仁慈。华国的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即使罪有可恕,杀害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都必须偿命的。然而这样的处罚结果,竟然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连元后娘家都欣然接受了。 舒美人家中势力根本无法与元后比肩,元后的父亲是当朝宰相,舒美人的父亲不过是稍有功勋的将军。出了这样的事,舒美人的父亲立刻表示与她断绝关系以表对天启帝的忠心,也为求不得罪宰相,这样的情况下宰相府为何这样轻易接受这种结果? 轻叹一口气,她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樱粉的桃花,还真是百看不厌的赏心悦目的美景。 若不是侍卫带来的这些消息,她也不想为这件事再思考太多。皇宫之内好比龙潭虎穴,什么时候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甚至是弃子都未曾可知,真相如何,何必纠结。 她如今还活着,已经算是那些算计的人的恩赐了吧。 “殿下……”见到她叹气,侍卫忍不住为她心疼皱眉,低声自语。 从刑部给出的消息,侍卫已经明白这件事不是她干的,如今的结果也是天启帝故意纵容。他双手握拳,只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让她摆脱这一切,让她只能在这种地方郁郁寡欢遭人冷眼。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她能幸福…… 开端-5 年轻有为,这是他听到形容他最多的词。听多了未免也有些乏味,即使这是事实。 不管对旁人而言,还是对那些已经位居高位的前辈而言,他这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屡立战功,从战场上回来后就直接成为天启帝的心腹护卫,怎么想前途也该一片光明。 没想到天意弄人,后宫的一场皇后被杀事件让他的命运向着他所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他被天启帝指命成为舒美人的护卫,行监视之职。临行前天启帝还特意与他有过一对一的对话,话语之中都是天启帝对他的信任,这个任务说得如同保家卫国的重大任务一般。 那一刻他的脑子竟是可恨地清醒,天启帝的每一句话他都明白这不过是托词,一个让他忠心完成任务而没有怨言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忠心,不会背叛天启帝,不会倒戈舒美人一方,也不会对舒美人行僭越之事。 明面上是委托重任,实际上与流放并无差别。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就连同职的侍卫都这样认为,安慰他的人有,落井下石的人有。表现得最明显的莫过于那位原本地位岌岌可危的侍卫统领,说着祝贺得到天启帝的信任之词,实则明嘲暗讽。 年轻气盛的他有过不服,一向遵规守矩的他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惹天启帝不快的事,他不解为何天启帝要如此。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皇宫中早有不少人眼红他晋升如此顺畅。 他曾想过把自己的不满明确地发泄出来让这位舒美人明白,本就是一个监视的侍卫,僭越迫害之事不能做,舒美人始终是比他地位尊贵的天启帝后妃之一,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冷眼相对。对后妃卖笑这种事本就不是侍卫的职责,冷言冷语并不会触犯律例。 这些想法在他见到舒美人的那一瞬间都消散无踪了,本以为就是一个嫉妒皇后地位的贪心的女人,那惊鸿一瞥,让他彻底失了心。 那日舒美人独自立于桃花树下,含苞待放的浅粉花芽显得脆弱,一如树下观望的那人。不似人间的美貌,脆弱缥缈,仿佛只要呼吸重些就会让这般美好消失。孑然独立,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就是无法为人间世事停留的仙女。 那样处事淡然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杀害皇后的凶手,要说那人是凶手,他第一个不会同意。上过沙场杀过敌的他知道手染鲜血的人会是如何的,不论怎么伪装,绝对不可能像那人那么干净纯粹。叫人不舍得伤害她,不舍得染污她,她是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从宣旨到正式搬入寒月宫,舒美人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是却带着对下人的关心。她没有说,行动上却细心地不为他人添麻烦,也没有后妃的架子与娇气。 直到他听到那哀伤的琴音,他才懂得原来她一直把悲伤难过都潜藏在心里,真正读懂她的只有他。为舒美人的遭遇难过不忿,却也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焦躁,他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他一直陪伴着她,绞尽脑汁逗她开心,只希望她能够幸福。然而他也看出来了,她的笑意从来没抵达心底,她就像是失去了心的空壳,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天启帝的决定。 看着这样的她,他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带她逃离这个地方。本就不属于凡间的仙女,如此囚禁只会在这种囚牢里衰弱致死,他无法允许这种事发生。 利用职务便利以及人脉,他悄声无息地谋划了一条逃离路线。为了逃脱皇宫这座囚笼,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计划得滴水不漏,任何一个步骤都经过多次的反复推敲、假想演练,就连离开皇宫后的逃跑方向与各个落脚的地点都已经安排妥当。 如此精心谋划的逃脱,他很有信心,这次他绝对能带她安全离开。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 开端-6 逃离皇宫,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同样的也没有接受的理由。权衡之下,如若只有她一人,她定然不会作出逃离皇宫这样的决定。当那位侍卫用蕴含深情的坚定眼神告诉她要带她逃离,没有多思考什么,她当下就答应了逃离。 不是因为她对侍卫有什么情感,至此为止依然没有什么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澜,就如同枯死的老树是难以焕发新机那般,她并不觉得她的记忆、她的情感能在这一朝一夕就这么轻易地寻回。 这段时间,在这个地方,也只有那把琴可以在她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想要找回她失去的那些,这把琴所能做到的并不足够。当然她也没有多强烈的想要寻回那些失去的东西的欲望,只是比起一片空白地囚禁在这里一辈子,她自然会选择逃离这个地方。也许外面的世界能够告诉她,她到底是谁,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何目的。 挥开伸到她面前的援助之手,她不觉得这是聪明的行为,更何况伸手给她的人并无异心。 逃离的路上十分顺利,似乎是经过了长时间详细的精心策划。每一步、每一次转折都恰到好处,不会引起巡逻士兵的怀疑,也不会引起宫中人的注意。 眼看着距离那宫墙仅一步之遥,跨过那道宫墙便是外面自由的世界。就在这时候,大量的侍卫把他们团团围在宫墙之下,就像是一场计谋,那些侍卫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发生这样的事,逃离皇宫的计划自然以失败告终,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他们被压至天启帝的书房,时值深夜,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这个时间天启帝竟然还未入寝,独自一人在此深夜读书。 “未经允许,逃离皇宫,可是死罪啊。”天启帝根本没有看跪在座前的二人,左手托腮,右手握着卷轴,带着几分倦怠与慵懒。 天启帝不是来御书房看书的,他就是在这里等着她们二人的。 事实如此,她无从辩解,垂眸不发一言。在决定跟随侍卫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会有这般下场,她不过是在赌,拿自己剩下的命来赌。 “是臣威胁舒美人随臣离开的,这一切都是臣策划的,与舒美人无关!”侍卫眼神坚定地把一切过错都堆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确保她安全无虞。 “真是愚蠢,朕可还什么都没说,你这般可真是枉费朕对你的信任了。”天启帝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恼怒之情,反倒是像看透了真相那般淡然,如此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此可还真应了你那一番话了。”天启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看向眼前的某个书架处。 在书架与书架间无法被光明照到的暗处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一直不发一言,甚至呼吸都轻到叫人难以察觉。若不是天启帝这一番话,她们二人都没有发现这里还隐藏着这样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白色的纱帐完全挡着了那人的面容,厚重的白纱甚至连里面的影子都无法透出。那人走到天启帝座前,脚步声极轻,看那人的行为举止,这种异常反倒是常态,不是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而是本就习惯如此。 走到天启帝座前那人也不跪下,明明什么都无法看到,她却觉得那人在笑。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仿佛被投进了石子,一波激起千层浪,在那人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只知道自己心跳极快,不一会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一种莫名地恐惧催促着她从那人身旁逃离,那人给她一种就是冲她来的感觉。 “我从不妄言,事实就是如此。”那人的声音悦耳动听又缥缈虚无,不似凡人该有的声音,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还从没想象过一个男性的声音能动听至此…… 开端-7 逃跑失败的经历倒也让她寻回部分记忆,例如天启帝并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言论,例如天启帝从来不会轻易只听一人言便做出决定。若只论君王的为君之道,天启帝确实是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明君,至于对妻妾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并不清楚。 她无法理解为何只听那人一家之言,天启帝便轻易下了决定,那些话语在她听来都是无稽之谈,偏偏天启帝就信了。 那人说她是妖女,这匪夷所思的血案都是她造成的,蛊惑人心,残害无辜生命,若不尽快除掉,这个国家便会陷入危难之中。那个被她蛊惑,协助她逃离的侍卫同样是危险人物,也建议天启帝尽快除掉。 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人用如此动听的声音说着这样不讲理的话,如同圣人般低沉圣洁的声音说着恶鬼之语,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好人。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如何得罪这人的,或许这人就是以残害他人为乐,践踏他人的生命以示自己的超凡脱俗。 天启帝信了那人的话,侍卫被绑在木架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把侍卫吞没。直到最后侍卫还在为她求饶,满心满眼地只求她能活下去,直到被活活烧成灰烬。 “如何?你再继续活下去只会让更多人为你而死。”那人站在她身旁,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热浪带起的微风轻轻卷起他的纱帐,可惜依旧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所有人都不敢站在她周围,只有那人以监视控制之名淡然立于她的身侧。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愤怒,无法理解那人为何能做出如此恶魔行径的愤怒使她瞪视那人,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脸上轻蔑的笑意。 “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很公平。”那人微微侧身,低头直视她的双目。 她不懂为何隔着一层看不清的厚重面纱她都能感受到那人的任何情绪,甚至是目光。 让她如堕冰窖的寒冷目光中还带着某种异样的执着,只听他如此轻言:“不是吗,怜月?” 似是融入夜风中般轻微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到她的耳中,她有一种矛盾的感觉。那人似乎想要她听到,却又不想她听到,最后的那句话,那个名字,他的执着…… 不理会她作何感想,那人转身回去看着眼前已经完全烧旺的烈火,侍卫的身影早就无迹可寻,就连捆绑的木架都已被烧得坍塌。侍卫,活不下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情感相当矛盾,原本没有过多感情的她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被那人诱发出多种情感,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站在那人身边,她的情感都是负面的,她不能呆在这个人身边,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过于危险,即使死也不能落在这个人的手中。 “你逃不掉的。”那人根本没有看向她,看着眼前最后的火刑架轰然倒塌,漫不经心地如此说着:“我不会让你逃掉的。” 此言倒是不虚,如今她的境地是无法从任何人手中逃脱的。她低头沉思,不管如何都无法逃脱,那她还能争取一下落入不同人的手中,下场不过一死,总比死在那人手中要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是庆幸自己能如此快从冲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还能分析自己的处境。只是如此平静地分析自己该如何死去,自己该是多么冷漠的一个人啊…… 这一场火刑为的是震慑她这个妖女,才会在如此多人的监督下看完了整个过程。火刑的最后,天启帝才不紧不慢地出声:“此妖女也处以火刑,可好?” 这是在询问那装神弄鬼的人的意见,看天启帝那危难的模样,估计他也明白真能作妖的妖女哪能这么轻易地解决掉,他这是变相地不着痕迹地让那人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不可。”那人转向天启帝,淡然地开口:“如此轻率只会让此妖女煞气不散,建议陛下交由我来处理,定然还陛下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陛下,臣妾自问罪无可赦,但请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臣妾一个痛快。臣妾愿自尽于皇后殿下丧命之地,长长久久为皇后殿下赎罪,为华国社稷祈愿繁华昌盛。” 若此时她再不出口,一切都会按照那人所愿发展,她连忙跪下,只求往日情分能让天启帝心软。不过她也明白,国家社稷与往日情分孰重孰轻一目了然,这发展对她是压倒性的不利。 “陛下请务必以社稷众生为重。”看出天启帝略有一丝犹豫,那人适时地出声,冷静沉着的声音听不出有何异常。末了还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嘲笑。 “先生说得在理,是朕糊涂了。”天启帝的言辞中略带愧疚,对那人的态度就更加敬重了。天启帝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敬重地对那人作揖鞠躬,说道:“那华国的国运就有劳先生了。” 事情终究朝着对她不利的方向一去不回了…… 开端-8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觉得自己如同浮舟,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漂荡着。宁静的海上并无风浪,就连她这只小扁舟都能安心地在这海上航行。漆黑的天空中偶尔会闪现出不同的颜色,白色的光亮间或冲击着这股黑暗,似是光明对黑暗的反抗,终有一天光明会战胜黑夜。 在这宁静中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气音,是有人在轻声嗤笑,听上去并无恶意,只觉有趣而为之。无边的黑暗中怎会有除她以外的人呢?她是否又忘记了什么? ——为何是又? 她如此询问自己,原本轻松宁静的心绪也被这意外地声音扰乱,身体出现了连锁反应,头变得昏昏沉沉,四肢也无法使上力气。 ——啊……这是梦境…… 她回想起来了,眼前的光景不是似曾相识的吗,就在这一切的最开始。跟那个梦幻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是漆黑宁静的,察觉到这是梦境后还有一种难以言明情绪与压抑。 艰难地睁开沉重地眼皮,朴素的木制屋顶,摇晃的地面,她就躺在薄薄的软垫下,身上被随意盖上一张毛毯。透过没有落下窗帘的窗户看去,略微刺眼的春日阳光,还有偶尔挡住阳光的绿叶,这是在移动中。 比起船舱,更像是在马车内,缓慢前行的马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略有颠簸。 “醒了就起来把这些吃了。” 那人的声音在马车的另一角响起,带着几分倦怠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缓慢支起身来,头如同灌铅般沉,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不管怎么想都是那个人的错。原本大局已定,不管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她更愿意死在自己手下。本想着趁着防守稍弱的那一瞬间自裁,没想到却被那人发现了,还不听她狡辩直接将她打晕在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如今看来,那人是把她用马车带出了皇宫,至于到底护卫带了多少,她也无法察觉出来。 她身边放着一张矮桌,置于桌上的便是一碗稀饭,朴素简单。略微惊讶于在旅途中出现的不合时宜的食物,她看向坐在另一角的那人。 那人安静地坐在软塌上,摘下的斗笠就放在他的手旁,正闭目养神。不得不说上天真的很偏爱那人,给了那人如此精致的皮囊,一眼万年,是绝对无法忘却的美貌。温润儒雅翩翩公子,粉雕玉琢的面庞看上去纯良无害,咋眼看去还以为是来拯救世人的谪仙人。若是没有这段糟糕的初遇,恐怕她也会以为这是饱读圣贤书超凡脱俗的君子吧。 只可惜这人给她的感觉过于糟糕,连同眼前的这碗稀饭都难以下咽。不止心理上的问题,还有生理上的问题,估计是用了什么药物导致她现在还身体乏力,胃口全无。 那人倒也不催促,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看了那碗未动分毫的稀饭一眼,伸手便把那碗拿到自己手中。把碗放到嘴边,仰头含住一口,随手把碗放在安全处,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到了他的身边。趁她毫无防备之时吻上她的双唇,把口中的稀饭尽数渡入她的口中。 口腔被突如其来的稀饭塞满,身体本能反应开始吞咽,未经咀嚼的稀饭顺利进入到她的腹中。还有一部分未来得及吞下的呛到了气管,让她咳嗽不停。 那人竟还游刃有余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神情略微奇怪但身体却异常诚实地擦拭着自己的唇瓣,完全没想过要理会咳嗽不停的她。 她被呛出了泪水,愤怒地瞪视那人。那人脸上浮现出笑意,单手托腮,悠闲惬意地倚靠在软塌上,和善地出言提醒:“你只能死在我手中,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步的。” 这话听得她怒火中烧,似乎就在这人面前她的怒火就从未平息过,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又蛮横的人。这种人在皇宫之中早就该被处刑个百八十遍了,为何这人这态度竟还能取悦天启帝获得天启帝的信任! “你到底是谁?”这股异常的感觉倒让她意外地冷静了下来,这一连串诡异又毫无道理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她脑海。在这场阴谋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还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的,眼前这人肯定算是其中一个。那样的人,定然不会简单。 那人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回答,收起自己懒散的姿态。这姿势的改变却让她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仿佛有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 那人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唇,看似恐怖震慑的姿态,她却看到了他眼中深藏的悲伤。他唇瓣轻启开合着,只听到让她理解不了的哀伤。 他说:“我不能说。” “我在等你记起我的那一天。” 开端-9 她垂眸轻抚桌上的那把瑶琴,黑漆与百花,这就是那把原本放在寒月宫中的瑶琴。没想到如今远离皇宫,这把瑶琴依旧跟随着她,就像是她形影不离的伙伴。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此前从来没有过的怀念与熟悉,似乎这把琴本就该伴随她身侧。 在某个月夜,她奏响这把瑶琴,与记忆中的那人琴瑟和鸣,这样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朦胧迷幻似是梦境。这一幕的所有细节她都无法看清,就连那人的音容笑貌,就连那人奏响的乐声都无法听清,她只知道那时的她是幸福的,身畔的那人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她不禁摇头轻笑,这段记忆与之前回想起来的记忆都不相同,当她想要寻出细节想要回想起更多时,疼痛总会如同警告一般如约而至。大概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她回想起这一切,比起舒美人的生平,似乎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想弹就弹吧。” 这淡漠的声音把她从记忆中拉回现实,她从未想过这人还真能无礼野蛮至此,随意推开女性的闺房还不敲门。若是关系亲近的人就罢了,她也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人,只是到现在为止这人做的事都是她所厌恶的,原本就带着厌恶情绪的她自然会处处挑那人的刺。 那人倒是对她的感受毫不在意,旁若无人有如在自家般随意的姿态关上门,走到临窗摆放的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单手撑着脑袋,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她。 看着那人又是这幅惹人恼怒的姿态,她扭过头去深呼吸,不去看那人。每次那人的出现总会让她失去平静,不管从哪个意义上来说那人都过于危险。 “想弹就弹,我又不会碍事。” 她瞪视那人,结果那人根本没有看她,单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慵懒缱绻如同一只困倦的猫。只是那眼神分明是那么清醒,看的哪是窗外的山水,就是在看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么深情又那么悲伤。 她沉默不语,这个人还是那么奇怪那么矛盾,让她恼怒的同时又会为他感到悲伤。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今这样形影单只,落寞悲哀地看着窗外景。本该是不用理会的讨厌的陌路人,她却常常与他感同身受。 这一路下来,本该被杀死的她却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除了时刻被那人监视就再无其他会让她不适的地方。那人迟迟不动手杀她,带着她毫无目的地游历山水。 如今也是,他们二人独坐一艘游船沿着江河缓慢漂流而下。拥有三间房间的游船,加上船夫恰好每人都有一间屋子,能有这待遇已经算是阶下囚中最好的了。 路途中几乎是与那人单独相处,不管是船夫还是马车夫都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沉默不言,双眼无神,只会伺候她们生活所需,却不需要进食饮水。一开始发现这异常的她还觉得瘆人得慌,后来她选择相信那人的解释也开始慢慢习惯了,或许这也是江湖道士的绝技之一。 那人说这些不过是工具人,用羊皮与泥捏成,不用时就会化水消失。看着那与人极为相似的外貌以及触感,半信半疑的她还是选择相信了那人的话。 轻叹一口气,她双手搭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琴弦。这瑶琴果然如同知心的好伙伴,随意拨动的琴音都是她的心声,只可惜能听懂她琴音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并不指望眼前这个经常惹怒她的人能懂她的琴音,那个可爱又忠诚的年轻有为的侍卫着实可惜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从山水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她,说:“所有碰过你的人都会死,再如何想着那个男人事实也不会改变。”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 那人站直身体走到她的身旁,挑起她的发丝。顺滑的乌发如同上好的丝绸那般从他指间漏出,直至发尾那一小段被他用手指稳稳夹住,放到他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这暧昧的举动让她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这直白的示爱行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在逗弄她玩。 最终她还是挥开了那人的手,全当是那个人恶劣的玩笑,恼怒地瞪视那人。她这般反应似乎在那人意料之中,笑着向后退开几步,带着玩笑的口气如此说着: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怜月。” 开端-10 她的旅途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结束,她的人生也是…… 暗自轻叹,她看着眼前的山与水,在江河中漂荡已有几日,若不是景色还算有细微的差别,她甚至可能怀疑船是不是一直停在原地。连绵的山,无尽的水,渺无人烟…… 独自呆坐在船头,清风徐来,卷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开始回想,还记得的记忆是否有忘却,不记得的回忆是否能再次想起,还有自她醒来开始的一系列无法解释的事件。 “所有无法解释的事只是因为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那人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恐怕是看她在船头许久,担心她在此自裁或者溜走吧。不过这说法还真是有够不客气的,直白却是真理,让她憋着火却不能发泄。 若是她真的知道那么多,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在这里任人拿捏。没有记忆着实吃亏,但她并不觉得没有记忆的事是她的错,那人的这种说法还真是不客气。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人语中带笑,似是在享受着她这样的情绪变化,恼怒他却又拿他没办法。 听清他话中的意思后,她惊讶地转头看向他。明明之前怎么也不愿透露一丝消息给她,为何这种时候这么大方愿意告诉她一切? 那人微微眯起双眼,还是以往那副提不起劲的慵懒姿态,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就像是打着什么坏主意的猫。这种模样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他的动机绝对不纯,坑已经挖好,就看她跳不跳。 看到她这幅戒备的姿态,那人只是轻笑出声,并不多做催促,静静地等待她做出决定。 她满是狐疑地看着那人,即使那人无条件给出所有她想知道的信息,但也不保证是真实的,无法保证那人不说谎不隐瞒。 “就算不思考那么久,我也会告诉你的。”说话之余那人已经走到她的身侧,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似真诚地看着她说:“仅限舒美人这件事。” “元后是我杀的,嫁祸给舒美人是我做的,告诉天启帝发生了杀人事件的也是我。”他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抚摸她的肩膀,略带冰凉的指腹摩擦过她敏感的脖颈,激起她身体本能的颤抖。他俯身,长发自他肩上滑落,划过她的脖子带起阵阵瘙痒与颤栗,最终安分地垂在她身上。 “你觉得,我是如何做到的?”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上,低沉慵懒的嗓音似是对这件事毫不上心,不过是一件无趣又简单的事罢了。 然而她却难以集中思考他话中的意思,那人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身体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变化,让她的思绪在他的声音中沉沦。他所说的话并不重要,他所说的话让她着迷。 江湖术士不愧是江湖术士,果然有蛊惑人心的手段。她紧咬下唇企图恢复理智,然而她的举动却换来了那人更进一步的作恶。 “猜猜看呀。”黏糊不清的语气显得暧昧异常,就像是亲昵的调情。 那人带着笑意朝她的耳中吹了一口气,惊得她几乎整个人跳起。就在她几乎要摔倒之前,那人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这下她在他的怀中无处可逃。 “怜月?” 那人的笑容意味深长。 开端-11 大河中的一叶扁舟是那样的渺小,被困于这样的舟头的她不是更加渺小? 无来往船只,船上与两岸的距离也不是她一个女子游泳可以抵达的,被困于船头的她避无可避。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江湖道士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怎么可能外逃这么久始终在廖无人烟的地方? 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不是方才她想出来的这些问题,也不是对方的提问,这个问题事关她的贞操。 那人与她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了,本来看似好意地接住她,顺着那道力他直接把她压在船板上,狭小的空隙让她无处可逃。极近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隔着层层衣物依旧能顺利传达给她。 那人笑着轻轻挑开她的衣带,这个动作很缓慢很暧昧。那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挑起衣带轻轻往外拉,本来牢固的扣子因为正确的破解方法而迅速溃散,被束缚的衣料正因为失去了束缚松散开来。 这不是开玩笑,她能感受到对方是认真的,不顾她的意愿执意要侵犯她。 “真可惜。” 他轻抚她的脸庞低声呢喃着,眷恋与深情,似乎在透过她而传递给他所深爱的人。此情此景,她觉得她应该是要恼怒的,正常人被当做替代的工具谁不会恼怒?然而她没有,理智跟感情是矛盾的,理智与常理告诉她应该愤怒,情感却告诉她她是受到触动的。 这样的眼神她应该见过,是她熟悉的人,最熟悉最本能的感情。 “再留着你都只是浪费时间。” 说出这种冰冷残忍的话语的人明明是他,看着他比她还要悲伤。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为什么他会在前一刻与现在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也不想再去想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人带给她奇怪的影响是刻在灵魂里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无法解释,只是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她不管对方干了什么她都能欣然接受了。 她闭上了双眼,对未来的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她身上的衣物被他脱了干净,一个接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皮肤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江风微凉,她对他灼热的手指更加敏感,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行踪不定的手指滑到何处。 从脖子到乳尖,带给她难以启齿的快乐又立刻转移到别的地方,落到小腹却没有再前进一步了。似乎那里是雷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的地方。 最后一个吻是落在唇瓣上,是温柔深情的道别。 自此之后她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向着最开始那个混沌的地方沦陷。在即将完全沉沦之时,她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名字,虚弱而清晰地唤起那个名字:“惟夜。” 惟夜,凌惟夜,是那个人的名字。 而她的全名,是夜怜月,是惟夜给她的名字。 凌惟夜呆愣地看着他身下已经停止呼吸的躯体,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濡湿了他的脸颊,痛苦地看着被他亲手夺去生命的怜月。 “终于快了么……再一次见到你的日子……” 漂浮在夜怜月头顶的光球闪烁着耀眼的白光,怜月的灵魂给光球注入了力量那般让它耀眼夺目,久久无法散去。许久之后光芒暗淡下来,周围环绕转动着的几圈银色轨道也缩小下来紧紧贴着光球,像是围绕光球而动的行星轨道,又像是限制光球的枷锁。 “要快点找到下一个才行。” 凌惟夜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右手一伸,光球像是有意识一般漂浮在他手掌上。他向上一抬手,光球飞起发出耀眼的光芒,环绕的银色轨道也瞬间扩大开来迅速旋转着。 光芒暗淡下来,凌惟夜与夜怜月都如同人间蒸发般凭空消失,只会划船的船夫也轰然倒下。原本渺无人烟的河道上热闹非凡,都是来往的大商船,这条河道本就是经济命脉那样的大运河。 发现小船上的情况的各艘商船都出现了骚动,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艘小船突然出现在河中央,船上除了倒下死亡的船夫还空无一人。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两人的存在,有的只是那个莫须有的身份罢了。 2-1 “小姐!小姐快醒醒!已经晌午了!”一道急得快哭出来的声音唤起了她的意识,睁开沉重的双眼,陌生的环境映入她的眼中。 那声音的主人只敢在门外急得朝内大喊,声音都已带上了哭腔,依旧不敢僭越踏入房中半步,甚至连那扇木门都不曾敲响一次。 她从床上坐起,轻叹一口气,同样的事再来第二遍她倒是能熟练处理得多了。同样的从混沌中醒来,同样的陌生环境,同样的陌生身份…… “进来吧。”她翻身下床,对门外的婢女们下达指示。 门外的两个婢女不敢怠慢,立刻进入房中恭敬地朝她行礼,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打扮。 华贵得体的衣衫整齐地穿戴好,她的妆容头发都弄得比以往隆重许多,显然是有贵客到府上才会让这些婢女们如此着急,生怕赶不上在贵客到来之前给她梳妆打扮好。 “你们把桌上的东西全部倒了吧,不许偷吃,若叫我发现……” 她没有把话说完,那两个婢女立刻低下头大喊不敢,生怕惹她不快。她转过头不再看那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收拾好退离房间。 看着如面对恶鬼一般的婢女,她只能叹气,若说恶鬼可是比她可怕多了。 如今她是许家独女许莹莹,家在朝中有权有势,世代为官地位显赫,只可惜人丁凋零,没想到这一代直系家族之中只有她一个独女。不管是正妻或是妻妾都奇迹般的没有能活着生下来的孩子,她就成了许家珍贵的独苗。 许家家主从旁系中过继过来一个男孩,这其中是怎样的心思自然不言而喻。对着许莹莹,许家家主夫妻都是百依百顺,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管她对错与否,只要她说的就是对的,只要她不开心了,自然就会有人为她的这份不悦付出代价。 那位继子年纪比她稍长几岁,旁系过来的孩子不论如何都得不到她能得到的东西,还必须承受着许家人的期待,接受着最为严苛的教育。学习、礼仪全部都无可挑剔,做得好了没有夸奖,稍有失误就会被责罚。 在溺爱下长大的孩子与在严苛教育下长大的孩子,本该相处不来的两人关系却十分要好。许家继子许瑞祥一直宠爱着许莹莹,许莹莹想要的东西他都尽他所能地满足,还时不时地会送来一些哄许莹莹开心的小物件。 许莹莹并不知晓许瑞祥到底是如何的心思,在许莹莹心中许瑞祥一直是最满意的丈夫人选。他礼数周全克己守礼,在外人面前是威仪的许家继任者,却频频在她面前露出外人所看不到的单纯一面,羞涩纯真。与外面那些只为求许家家势财产而哄她开心的人不一样,许瑞祥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不会过分谄媚也不会显得随意应付,许莹莹一直认为只有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若是往后嫁人,要嫁的定是这个温润可靠的许瑞祥。——这一直是许莹莹埋藏在心底的少女心事。 为此许莹莹还强行拆散了几门许瑞祥的婚事,不是对女方家庭各种挑刺,就是暗中给女方使小绊子让人家姑娘在长辈面前出丑。所有意图靠近许瑞祥的女性都被许莹莹以各种手段驱散了,而她自己的婚事也用各种说法企图蒙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再也无法蒙混过关了,许莹莹做出的选择也是极端的,她妄图带着许瑞祥一起死去。约了许瑞祥晚间在房中相聚,她偷偷往菜品中下了剧毒,先行服下死去,许瑞祥不管吃下与否都只有死路一条。这计划终究是算不过天,许瑞祥因许家的接待准备适宜无法脱身,这场约定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独留许莹莹死于闺房中。 夜怜月轻叹一口气,许莹莹的心思到最后还是无法传达,许瑞祥再也无法得知那份沉重的爱意了。 今后她就是许莹莹了,可惜有着许莹莹的记忆却不会有许莹莹的情感,她终究不会是许莹莹,怕是在旁人看来这个大小姐的性格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没有记忆,她不知道以往的自己是如何的人,却确信她并非许莹莹那样的大家小姐,不管她再这么注意也做不到行为举止与许莹莹如出一辙。 更何况估计她这个身份也用不了多久了吧,那段在船上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如情人般的亲热,倾注了感情的亲吻,没有恋人那般的温情收场,她得到的是冰冷的利刃,刺入她的身体,贯穿她的心脏。 被刺伤的人是她,死亡的是她,凌惟夜的眼神很痛。那种一无所有的绝望深深烙在他眼中,在渴求,在奢望,最后一无所有。在恐惧,在自责,为了自己无法保护心爱的人而痛心,即使他才是那个行凶者。 让人迷惑的熟悉感,让人不解的心痛感,夜怜月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裳,柔顺舒适的丝绸布料被抓得凌乱,就如同她的心绪。 2-2 门外再次传来婢女们催促的声音,夜怜月敛下自己的心绪,暂且先扮演好许莹莹这一角色。未知的事物过多,活下来,在这个容身之所寻找情报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要寻找的还有记忆,她那失去的,在她潜意识中十分重要的记忆。 “莹莹。”许瑞祥在看到她身形的一瞬露出温和的笑容,如同融化冰川的暖阳般暖化人心。 夜怜月看了一眼许瑞祥所站之处,不言,只露出一个如小女孩般羞涩的笑容。许瑞祥只当她是第一次穿得如此隆重正式,还有第一次面对这样隆重的场合,紧张害羞了,温声安抚道:“莹莹也长大了,美好至此,都让我移不开目光了。” 许瑞祥抬起右手,勾起的手指恰巧挡住他的嘴唇,宽大的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他光洁的手腕,如同欣赏一幅名贵山水画般认真打量,眼中藏不住的经验就像看到千年难得一遇的名作。这般姿态为他方才所说增添了不少说服力,言之凿凿让人信服。 夜怜月娇羞地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并不作答。 许瑞祥所站之处着实微妙,距离许莹莹的院子仅有一步之遥,他就一直立于院外,始终没有前进一步。从来如此,没有许莹莹的再叁请求,许瑞祥从不会踏入许莹莹的院子半步。若有什么事他从来都只会在院子外等候,差遣婢女通传,不管是什么急事都从未主动踏入。 恪守礼仪,时刻谨记男女大防,对许莹莹珍爱珍重,这些或许是理由,但夜怜月并不觉得这是主要理由。若真是爱,不管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还是如何的珍爱,怎能做到不主动踏入院子,非要许莹莹叁催四请呢。即使许莹莹伤寒高热,他也时刻谨记着男女大防,不入院子,更别说是入房探望了。 只是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她并非许莹莹,爱着这个男人的许莹莹已经死了。 跟着引路婢女穿过一道道连廊,这些景色都像许莹莹记忆中的那样美好。亭台楼阁,水池假山,错落有致的设计估计耗费了不少心思。许莹莹的院子是最为宁静舒适的,要是把风水位置这些因素也考虑进去,恐怕那里是仅次于主屋的风水宝地,按照一般来说也只有继承人才能住进这样的院落之中。 有心人稍作思考也能懂得,如今许瑞祥的身份地位确实尴尬。夜怜月抬眸打量身侧稍快她半步的温润男人,神色、动作依旧,察觉她的目光还露出一个安抚般温暖的笑意。 “莹莹许是紧张了?莫怕,一切都有我在。”他温声说道,目光移向虚无的远方,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沉默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复方才的温和:“若是不喜欢便说出来罢,兄长……会支持你的。” 许瑞祥说罢便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凝视着许莹莹。眼前的人与平日里那个温和单纯的人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背水一战的将军,背负了许多,即使重担压下他也会全力保妹妹周全。 夜怜月因为他突然停下才有机会直视他的眼睛,也才有那么一瞬看到了异样。与他如今下定决心的模样不同,眼神有一瞬的闪烁,看不透,道不明,是危险。 “我明白了,哥哥。” 她轻声应下,看着许瑞祥那似是即将赶赴战场的背影不再言语。 2-3 还未靠近宴客厅便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谈笑声,屋内的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始终领先于她一步的许瑞祥脚步微顿,本就直挺的身板绷得更紧了。这变故也只有短短一瞬,若不是她一直留意着许瑞祥的动态,恐怕也会错过这细微的身体动作。 “莹莹,快到父亲这里来。”还未等到下人的通传,一直朝门口张望着急地等待着女儿的许家家主便发现了女儿的身影,抬手招呼着许莹莹到自己的身边,还不忘骄傲地朝座上的贵客夸耀着自己的女儿。 立于许莹莹身旁的许瑞祥此刻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所有人都视他于无物,如侍者般卑微,许家人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予他,更别说施舍慈悲地向旁人介绍他。许瑞祥向前几步立于宴客厅中央,向着座上的众人行礼,便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而熟练,不知道已经重复过这样的事多少次了。 这些细节夜怜月早已无暇关注,早在她踏入宴客厅的一瞬,她就被坐于主座上的那人夺取了目光。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她从自己的院落走到这来都出了一层薄汗,此时的天气应该是炎热的。可她却觉得冷,如同置身于冰窖,屋外的温度根本无法温暖她的四肢百骸,她被冻得僵立在原地,不管许家家主如何唤她都难以回神。 原本相谈甚欢的许家家主与客座上的那位年轻人也察觉到了异常,许家家主甚至担心地走向前询问她的状况。主座上的那人仿若未觉,抬手拿起身旁的茶盏,轻轻撩起面帐,浅尝一口香茗。 他在笑,志在必得的,猎物自投罗网的自信的浅笑。 凌惟夜,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只是天气有些炎热,稍微有些头晕吧。”她轻声回应许家家主的关心,视线却不敢在投向凌惟夜所在的那个方向。 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白纱及肩,完全遮挡着他的面容。这般打扮世间想要找出一模一样的很容易,只凭装扮就想要确认这是凌惟夜未免过于牵强。心脏、身体如同坏掉一般发出各种悲鸣,失去控制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有凌惟夜可以给她。只要看见他,她便会心悸、心动,会感觉到难过,太矛盾了。 “确实是为父考虑不周了,明知你体弱就不该把会面时间约在这种时候。让你们瞧见这般失态实在抱歉了,周公子。”许家家主心疼地把许莹莹扶到椅子上坐下,用手势吩咐下人赶紧准备些消暑降温的食品,便转身向客座上的年轻人以及主座上的凌惟夜道歉。 “许大人不必介怀,让许小姐这般辛劳在下也过意不去。”周公子朝许莹莹礼貌地笑笑说:“这算不上是失态,此刻的许小姐依旧让在下心动得紧,这倾国倾城的姿态怕是举国上下也无人能及了。” “周公子过誉了。”夜怜月此刻要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一道冰冷如蛇锁定猎物般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坐如针毡。 “周先生,你瞧着如何?”许家家主轻品一口茶,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口询问一直不参与对话的凌惟夜。 “我不过是代替政事繁忙的兄长前来,他无意见,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意外地他竟然这样回答,夜怜月想到曾经在皇帝面前说话的那人。那时候的凌惟夜绝对不会说出如此的话,定会想尽办法让她落单最后落入他手中的。 此时的回答倒是更让夜怜月警惕起来。 “那莹莹你的意思呢?”许家家主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宠溺估计若是许莹莹反对,他也会想尽办法推掉这场婚事吧。 夜怜月哑然,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过,里面所蕴含的情意也并未改变,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思虑再叁,夜怜月低下头,完全逃避视线落到凌惟夜身上。 “那就听父亲的吧。” 一句话,几家欢喜几家愁。 2-4 “莹莹作出如此决定,是否……”许瑞祥直视着眼前的许莹莹,企图要从许莹莹的神色中分辨出她的真意。凝重、专注、饱含深情,在他的眼中只有许莹莹的身影,瞳孔中再无他物。 微风吹拂,花园中的绿植沙沙作响,微风卷起几片花瓣在空中飘零,这是一幅阳光明媚的好景色。 “是否……无悔?” 沉默许久,许瑞祥轻轻问出这句话,轻到几乎被淹没在这风声之中。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挣扎许久终究还是把这个藏在心底的疑问脱口问出,他藏在长袖之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自然是无悔的。”夜怜月转过身去看着花园中美好的景色,对于许瑞祥的各种心思不作理会,如今占据着她脑海的只有一袭白衣的那人,许瑞祥的那点小事暂时还用不着她费神。 “嫁给只见过一面的人,莹莹你真的会幸福吗?”许莹莹看不到他的当下,许瑞祥紧皱眉头,露出难得一见的愠怒之情。他此刻的模样已经跟翩翩公子之类的赞美之词相去甚远,是显得气急败坏的小人丑态,只有他的声音还伪装得很好,只为妹妹担心地温润哥哥。 “于哥哥,于许家,是好的,那便是好的。”这种回答无功无过,所有被父母订了婚姻的大家小姐都会如此答复,夜怜月本就心思不在与许瑞祥的对话上,自然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许瑞祥听罢,瞳孔因震惊而睁大,随后变得锐利起来,那般模样似乎在看他所仇视的仇人,狰狞的表情带着一股煞气。不过须臾,许瑞祥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刚刚的狰狞不过是一种错觉,他略带遗憾地说了一句:“莹莹觉着幸福,那便无憾。” 自顾自地说完,也不顾许莹莹有什么回应,许瑞祥转身就走。刻意用力甩甩衣袖,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与愤怒,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了花园。 一直藏在暗处看完这场戏的人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神情专注地看着还呆立在花园中的女人。 “如此真的可好?真的无悔?”这人话语中还带着笑意,显然在嘲笑夜怜月那蹩脚的谎言。他不紧不慢地从假山后走出,一幅坦荡的做派,偷听的事被他当成了理直气壮的行为,面对夜怜月的事他从来就没讲过理。 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夜怜月下意识地摆出防备的姿态,警惕地向后退一步,生怕又落到凌惟夜的手中。 “看来许小姐很戒备我啊。”凌惟夜撩开挡住自己面容的白纱,绝美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如同盯着猎物一般视线锁定着夜怜月。 “凌惟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夜怜月也盯着凌惟夜,只求能在凌惟夜出手的瞬间反应过来,她已经留心注意好身后可逃跑的路线。 紧张,以及未知带来的恐惧让她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汗珠沿着她的脸庞滑落,让人的视线不禁跟着那颗小水珠落到她洁白的脖子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干净娇嫩,引诱着窥视者在上面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例如标志着自己所有的吻痕,又例如证明自己存在的咬痕…… 凌惟夜的表情毫无变化,若无其事地迈步靠近夜怜月。 夜怜月被逼得步步后退,她视线不由得向后一瞟,只差一步她就能转身大步逃离。没关系的,她相信这点距离凌惟夜是追不上她的,这次她能逃。 计划是好的,可惜她并不了解凌惟夜,除了名字她根本想不起有关凌惟夜的一切。否则她就会从一开始就转身跑开,即使这样做的成功率也并不大。 当她被凌惟夜困在身前,她才终于明白她又落到凌惟夜的手里了。身后是粗壮的红木支柱,是支撑着这条走廊的承重柱之一,身前是满脸笑意看着她的凌惟夜,身侧的逃跑路线都被凌惟夜的双手彻底封死了,她被囚禁在这方寸之间。 花园这么大,她的可活动范围这么小……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躲我才应下这桩婚事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却听得夜怜月汗毛直立,这根本不是疑问,这是在对她算账来了。 “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应下了?”凌惟夜轻轻抬起夜怜月的脸,迫使夜怜月不得不直视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笑容竟又灿烂了几分,低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 “你已经回来了,怜月……” 2-5 这样也好?到底是哪里好了! 夜怜月已避无可避,腰间传来异样的触感,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沿着她的侧腰慢慢挪向后腰。另一手却禁锢着她,她的双手被凌惟夜牢牢控制住,定在她的头顶。 她与他的距离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心脏搏动,鼻翼相贴,唇上甚至传来若有若无的触感。 她的心跳很快,耳畔传来的都是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喧闹,令人烦躁。凌惟夜的心跳依旧是这么沉稳,带着某种可以让她安心地魔力,告诉着她这是可以依赖可以依靠的存在。 夜怜月简直怀疑这样的自己不是疯了就是魔怔了。 唇瓣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柔软给予着温情的双唇带着不允许拒绝的霸道,就如同凌惟夜这个人,矛盾,让她看不透。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灼热的,让她无力反抗的,渐渐迷失在这个吻中。 没有过分的侵犯,有的只是唇瓣相贴,有的只是稍瞬即逝的唇瓣被舔舐的感觉。那舌头狡猾灵活,带着灼热的高温,在她捕捉到之前就脱离她的感知范围,就像是恶劣地逗弄着猎物的猎人。 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绪,这些恶劣的逗弄开始升级,她的下唇开始被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只是让她感知到有东西咬她的轻微,甚至连一个印子都不会留下。 鼻尖还被刻意摩擦着,两人的呼吸交迭,甚至无法分清到底是谁呼出的热气,又是谁把谁的气息吸入体内。 立于庭院中的两人像极了恋人,这些动作不过是恋人间的小玩笑,一些小情调罢了。如画般美好的一对璧人,想必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忍打扰,更别说眼看着两人的调情在逐渐升级。 然而…… “叔父与侄媳妇,这个身份确实还挺好。”凌惟夜笑着说出了这句让夜怜月震惊的话,他这是打算枉顾道德伦常只追求他所在意的那一点趣味?! 凌惟夜清澈锐利的瞳孔把夜怜月的反应尽收眼底,夜怜月的任何想法他都知道,笑容没有减淡分毫,话说得理所当然:“你本来就是我的,身份根本不重要。” “你逃不掉的,我早就说过了。” 话语之间凌惟夜已经把夜怜月腰间的腰带解开,那丝绸做的腰带轻飘飘地从纤细的腰间滑落,穿戴整齐的华服瞬间失去了束缚,松松垮垮地挂在夜怜月的身上。只要他再解开衣服间的扣子,就能如愿以偿地挑开她一层一层的锦衣华服,抚摸到那娇嫩细滑的肌肤,那让他垂涎已久夜夜思念的美妙胴体。 事情来得突然,夜怜月也不知事情到底如何发展得这么迅速,往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驶去,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任凭她怎么紧握缰绳都无法拉回到正常轨道。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政治联姻她就要失了身,对象还是未婚夫的叔父。 凌惟夜突然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松开了对她的禁锢,那模样就像是逗猫把猫惹火欣赏着猫生气至极又无可奈何只能憋屈生闷气的人渣主人。 他从地上捡起那条滑落的腰带,细心地为夜怜月重新系好,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她的腰肢。灼热的指尖即使隔着层层衣料还是那么有存在感,带着浓烈的侵略性。 夜怜月反应过来时凌惟夜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她不禁暗自生自己的气,怎么总能在这种时候反应慢这么多拍,该拒绝的黄金时机都完全错过了。 “如若不是我,你知道怎么系腰带?”凌惟夜带着笑意挑眉看向她,那脸上自信又扎眼的笑容,显然就是十分清楚她肯定不会自己穿这种华丽繁复的衣服。 “如果不是你这腰带也不会自己脱落。”不去跟他探讨穿衣服的问题,这本来就是把问题的因果关系弄反了来糊弄她的,问题的本质就是凌惟夜脱她衣服的错。 “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这也挺好。”凌惟夜抬手抚摸她的发顶,轻柔地来回胡乱抚摸了几下,那动作就像是在撸猫。 还没等夜怜月拍开他的手他就自己收回手,迈步离开庭院中,什么话语都没有留下。 夜怜月看着凌惟夜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个人看不透,这反应与最开始时完全不一样,隐隐感受到凌惟夜对她的纵容。 有这想法,果然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