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她一心出家(重生)》 001(Woo18.vip) 001 “阮小姐,自重。”一道满含煞气的声音响起。 阮宁睁开眼睛,只觉左肩一阵剧痛,人已被对方掌心煞气震飞出去。 她眼睛一冷,运转体内灵力,一掌袭向对手,一边阻止身体摔落。 只是,她发现……不对劲,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摔在青石板上,震起灰尘三尺。 阮宁冰冷的脸僵了一瞬,她明明在妄然山巅渡劫,怎么一睁眼换了天地?而且,她被一个凡人伤了? 她抬起眼睛,眸子里浸了冰霜。 衣袂摩擦声音渐渐逼近,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处。 来人一袭广袖白袍,眉目如画,眸子狭长,瞳孔漆黑,气质尊贵斐然。 垂眸看她时,漫不经心。 阮宁眉目清冷,一手抹去嘴角血渍,全身肌肉紧绷,再次试图运转灵力,但是经脉里依旧空空如也。 她目光犀利,盯着他垂下来那只大袖上金丝镶嵌的花纹,越看越觉似曾相识。 只是修仙岁月沧海一粟,她为了渡劫得证大道,已数百年不曾出世,若是曾经仇家,忘记也有可能。 她冷着脸,心里迅速寻找对应之策。不管是何人暗算,待她修为恢复,定要他后悔。 眼前之人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看着她,眸中带了笑意,声音慵懒低沉,说出的话带着威压:“今日之事,看在令尊面子上,我不予计较,日后再鲁莽行事,阮将军也保不了你。” 刚说完,紫衣侍卫怀中长剑“刷”一声出鞘,寒气四溢,阴森刺骨。 暖春三月顿时犹如凛冬。 刚才显然是他手下留情,如若出剑,她必死无疑。 围观众人面色发白。 阮宁瞳孔一缩,心中情绪翻涌,眉眼冰冷更甚,她咳嗽几声,忍着满嘴血腥,一手撑了地面,白着脸,摇摇晃晃硬是站起来。 她看着谢九玄,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 九幽全神戒备,浑身煞气更甚。 只是,阮宁接下来的动作令所有人诧异。 她盯着宁国公看了一眼,目光中再无痴迷,只一眼,转而惨白着唇看向四周。 满城杏花白,柳树发新枝。 春意盎然。 阮宁脚下晃了晃。 这是她上辈子的情景。她没想到,渡个劫,竟然回到了上一世。 她想起这个场景是怎么回事。 父亲本是戍边大将,此次突然回京,只为了她的亲事。 未婚夫,就是她面前这位大梁摄政王,宁国公谢九玄。 谢九玄是谁? 天下学子奉若神明,衣冠胜雪。 不世出之才,集当世一切大成于一身。 偏偏他还是这大梁最有权力的人。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凭他们家家世,怎么可能跟汴梁簪缨世家结亲,更不消说谢九玄这样的人中龙凤。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已病入膏肓。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惜请求谢九玄,用他昔日欠下人情换自己一生无忧。 她被蒙在鼓里,痴迷谢九玄,沉浸在巨大欢喜中,整日追着谢九玄跑。 她长于塞北大漠,骑烈马,饮烈酒,喜欢便大声讲,畅快便高歌一曲。 而汴梁女子生于水畔长于繁华,吴侬软语,眼波娇羞。 汴梁人人说她是疯丫头,不懂礼教。 想到这里,阮宁眸光转到谢九玄广袖那三道金丝绣花嵌衬上。 不怪熟悉,婚后三年,她日日绣那图案,足足能装满一间屋子。 只不过,谢九玄从没用过就是。 他是守诺之人,答应阿爹护她无忧,便给她无忧的生活。是她非要喜欢,非要强求。 今日之事,是她从阿爹处得知已经与宁国公府换了庚帖,婚事板上钉钉后,满腔喜悦跑来堵了谢九玄马车,想要跟他说话。她以为他起码有一点喜欢她的。 只是她忘了,宁国公气质高远,有一人人都知道的怪癖,——任何人不得靠近三步之内。就连他最亲近的侍卫九幽也是如此。 一旦靠近,九幽便一剑斩之。 宁国公这一禁忌,大梁无人不知。 她被九幽一掌震出,还真是他手下留情。 不然,现在在这里的,就该是她血淋淋的尸体。 谢九玄眸光幽深,盯着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转身走向马车。 脊背挺拔,如同雪山之松。 巍峨不可攀。 她上辈子也是直到心灰意冷才明白,谢九玄看似如沐春风,温柔和煦,实际上远隔千里,可望不可即。 他那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会把儿女情爱放在心上。 是她悟不透,作茧自缚。 “宁国公。”阮宁目光淡然,声音清冷,见谢九玄没有止步的意思,放大声音,足够让所有人听到,“今日之事,阮宁知错,婚事是臣女胡诌,并无此事,多谢宁国公宽恕,臣女日后定自省己身,不再纠缠。” 婚事如今只是两家私下商议,还未纳征,她刚收到消息,宁国公府更不会刻意外传,众人只当她想家谢九玄想疯了,根本想不到婚事会是真的。 这桩孽缘,这辈子她便亲手掐断。 九幽挥鞭“驾”了一声,马车哒哒哒走起来,谢九玄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犹如玉石相撞:“若再犯,九幽的剑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敲在窗弦上,侧脸刀削斧凿,眉目分明,气势卓然,令人不敢直视。 阮宁收回视线,对虎视眈眈的人群视若无睹,转身与谢九玄马车背道而驰。 这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均是一袭白衣。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也是白衣。 汴梁城恋慕谢九玄的人不知凡几,见他永远白衣,于是学他人人白衣。 她手指攥紧,掐得手心泛疼。 如果说这一世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爹娘之死。 父亲用谢九玄昔日一个人情换他娶了自己,她嫁过去不久,父亲撒手人寰,母亲郁郁寡欢,不久也随父亲而去。 天地之大,阮家只剩她一人。 上一世她痴迷谢九玄,嫁给他也永远靠近不了他,作茧自缚,抑郁而终。 直到死,她想见谢九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重生到修仙界,人人追求大道,她弃情断欲,踏入仙途,修无情道,从平凡之人到众人敬仰的妄然仙长,用了二百余年。 对于修仙之人,大道无垠,漫漫生命,情爱早已不值一提。 如今再见谢九玄,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她本来差一脚便可得证大道,可惜了。 既然重生,待到救了父母,她便一心修炼。 尘世诸事,均与她无关。 * 九幽握着缰绳,挥动马鞭:“主子,阮自年之女行事莽撞,宁国公夫人的位置她配不上。” 谢九玄将手里医书翻过一页,笑道:“划一处院落给她便是。既是我给出的承诺,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不是个老实的,会给主子惹麻烦。”九幽瘫着脸道。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只要不出格,就当府里多吃一口饭罢了。”谢九玄斜倚在榻上,一手捏着医书,眸光不离书卷,漫声道,“若是不安分,拘着便是。” * 谢九玄一走,空气都轻了。 众人看着阮宁,满眼不屑。 “活该,竟然放言已经跟宁国公定亲!真是好不要脸!宁国公府的门楣也是这等北地蛮子能肖想的。” “咱们大梁谁人不知宁国公三步之内不得靠近,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挨揍都是轻的,就该给她一剑!” “如此没有规矩的粗蛮之人,赶紧滚出汴梁才是,没得污了我等眼睛!” …… 阮宁目光无波无澜,眉眼含霜,轻轻扫过那些人,仿佛看着一群死人。 众人在她目光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春光灿烂,梨花开遍两岸。 她冷着脸,脚步不疾不徐,沿着记忆中的路回家。 隔了一世再见谢九玄,她心里毫无波澜。修仙界教会她弱肉强食,教她武力决定一切。只要自己够强,不管今日谩骂之人有多嚣张,来日他们也会跪在自己脚下求饶。 她折了一枝梨花,目光漫不经心拂过薄得透明的花瓣。 上一世,直到死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一本未写完的书,自己不过是书里三两句话中的配角。 而这本书的女主林怃然,“宛如白莲开在水中央,出淤泥而不染”。 呵。 那本书札的题记中说,林怃然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一生曾与三个男人纠葛,三个都是备胎,她真正爱慕的谢九玄却求而不得。 谢九玄那样的性格,确实不会为任何人动情。 这就是一本酸倒牙的情爱话本。 不过,男主如何?女主又如何? 她的爹娘是真,她修仙的经历也是真。 不管书怎么写,她只按照自己的路走,佛挡杀佛。 至于谢九玄,这辈子,谁爱嫁谁嫁吧。 她不稀罕。 * 阮宁走过两条街,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她眉眼冰冷。 “呜呜呜你们欺人太甚!”一个小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瑟瑟发抖将头埋在小丫头怀里。 “哈哈哈刘秃子!长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 “真乃奇丑无比,天下奇闻,本少爷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 “啧啧啧,刘秃子,不长毛,真难看,吓死人!” 小丫头怀里那小姐气极,忍无可忍指着这群人:“你们欺人太甚!” 众人看着她头顶又是一阵大笑。 阮宁目光一顿,这才发现,这个姑娘头顶不知为何秃了一块,她视线扫过被人打翻在地的黑色帷幕,心中了然。 那姑娘气得眼泪直流,满目屈辱。 她越哭,那些围观嘲讽之人笑得越开心。 阮宁盯着这小姐的脸,恍然想起她是谁。 这人前世替她解过围。 嫁给谢九玄后,她几乎成了汴梁城女子心头恨。后来父母双亡,她一个人更是举步维艰。 但凡京中聚会,她往往是被人孤立的那个。 这也算了,她不在乎。 但是她成日独来独往,有次差点中招。 有人在她茶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意在让她身败名裂,好腾出国公夫人的位子。 就是这个因为头发无故脱落的小姐,怯弱地睁着大大的眼睛帮了她。 想到这里,阮宁开口:“明日午时,来将军府找我,你的头发,可治。” 众人一听,笑得更放肆。 “哟,这不是阮小姐么?听闻今日厚颜无耻说跟宁国公定亲结果被宁国公收拾了?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难道受了刺激疯了?跑来这里胡言乱语。” “哈哈哈贻笑大方,千金老人都没有办法,凭你?” “快滚回府哭去吧,少大言不惭。” 刘婉莹满脸泪水,声音哽咽:“阮小姐不必安慰,我的头发是没救了。” 阮宁眉眼冷淡:“我说有治便是有治,来不来由你。” 说完就走,将身后那群人视为空气。 众人:她这次怎地不冲上来发疯? ※※※※※※※※※※※※※※※※※※※※ 【注意】提前说明一下,文案小剧场出家内容在本文中后期,期待开头就看到的可以点叉啦。 划重点,男主白切黑,黑心莲。 预收文《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穿书]》,戳专栏可见哦~ 文案: 姜漫车祸后穿进一本龙傲天小说,男主走逆袭流身世凄惨,屡遭恶人伤害,长大后成了一代暴君。 他有个特点——极度记仇。凡是伤害过他的,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姜漫穿进书里的时候,正命人将男主押在冰天雪地里,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看着男主仇恨的眼神,她脑子一阵一阵发昏,考虑该选鹤顶红还是白绫。 原书里,男主赐了这两样给原主。 免┆费┆连┋载┇小┊说:ⓦ○○➀➇.vip (woo18.vip) 002 002 阮宁前世追谢九玄确实过分,但凡谢九玄会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她的身影。 闹得满城风雨。 人人都识得阮家那风风火火毫无礼数的疯丫头。 如今想来,黄粱一梦。 随着建筑越来越少,宅子渐渐稀疏,她步子迈得越来越缓。 修仙界她无父无母,这一世父母为她计深远,忠厚老实的父亲甚至不惜放下颜面以谢九玄昔日人情换他娶自己,只为了自己能一生无忧。 阮宁停下,抬头看着眼前白墙绿瓦、杏花满墙头的宅子。 临死前她总是梦见这里,梦见塞北。 “宁宁?怎么站门口?发什么呆呢!”一道豪爽的女声响起。 阮宁抬头,鼻尖一阵酸涩。 “阿娘。”她道。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阿娘,阿娘去收拾!” “阿娘,我不嫁谢九玄了。” “什么!” 阮夫人两道眉毛竖起,脱了鞋往她身上招呼:“臭丫头你又混说什么!” 阮宁很久没有这种经历,直接愣住,阮夫人一鞋底轻轻拍在她屁股上她才愕然。 她堂堂妄然仙长,竟然被人打了屁股。 “婚事订好了,由不得你,之前要死要活非君不嫁,如今你老子好不容易帮你定亲,你又不想嫁了?不行!” 阮宁抿唇:“阿娘,我不嫁。” 阮夫人跳脚:“不行!由不得你!” “怎么了怎么了?闹什么呢!”阮将军急急忙忙赶来,看见母女俩僵持,脸色一僵,要退已然来不及。 “你来得正好。”阮夫人撸起袖子,鞋底指着阮宁,“你来评评理,你姑娘说不嫁宁国公了。” 阮将军大惊:“怎么回事?” “谁晓得怎么回事,庚帖都换了,临门一脚她说不嫁。”阮夫人一口气吹得额前两捋头发乱飞。 阮宁看见阿爹,忍不住眼眶发红:“阿爹。” 阮将军心都要化了:“怎么了,谢九玄欺负你是不是?不嫁了不嫁了,爹给你找更好的——哎哟!” 阮夫人狠狠拧了一把他胳膊:“混说什么你!胆子肥了!” 阮将军眼巴巴瞅着阮宁:“闺女啊,真不嫁了?” 阮宁面色冷淡,板了起来:“嗯,不嫁。” 阮夫人一怔,随即脸色一变,手帕直往眼睛上抹:“哎哟,我这造的什么孽啊,这么好的人家,你说不嫁就不嫁了,那宁国公是咱们得罪得起的吗?你这是要你老娘的命啊!我怎么命这么苦,我干脆撞死得了,你们别拉着我。” 阮宁抿唇,眉眼难得带了笑意:“没人拉。” 阮夫人:“……” 她一转身扑进阮将军怀里,使劲掐他胳膊,给他使眼色,嘴上不忘嚎哭:“我不管,我就要这个女婿,整个大梁还有谁比得上谢九玄!亲事不能退。” 阮宁:“今日宁国公有事进宫,过几日我跟阿爹去退亲。” 阮夫人脚下一软:“过,过几日?!” 阮将军前有狼后有虎,不敢开口。 他目光软下来:“宁宁,谢九玄乃当世大能,放眼整个大梁,人品能力无人能出其右。你嫁了他,爹娘也安心,不要冲动行事,你出门前还满心满眼都是他呢。” 阮宁知道父母心里如何想。 她压抑着满腹心酸:“阿爹,你放心,就算没有谢九玄,女儿照样不会受委屈。再说,我追着他,只是因为他好看,如今我觉得我比他好看,何必嫁他。” 阿爹的病既然不想自己知道,她便先炼出丹药来,待阿爹吃了身体康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她眼睛弯了弯:“阿爹阿娘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宁国公府门楣太高,我就算攀上了,也不胜寒暑。他不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将军夫妇看着她的背影傻眼了。 “宁宁怎么了?”阮夫人喃喃。 “她最爱笑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尽冷着脸?” “还有,你瞧她说话的样子,眉眼都不动一下,脸都是板着的。笑起来可渗人了。”还不如不笑。 “哎哟,不是被谢九玄欺负了,受刺激了吧?不行,我得——”阮夫人急急忙忙往脚上套鞋子。 阮将军拦下人:“你就别添乱了,让闺女好好想想。” “你胆子肥了!” “夫人轻点轻点嘶!” * 阮宁将自己关进药庐。 前世她听说谢九玄精通医术,于是兴致勃勃建了药庐,发奋钻研医术。 药材应有尽有。 正好用来炼药。 她盘膝坐在院内青石上,呼吸吐纳,感受天地灵气,没一会儿就蹙起了眉。 “没有灵气。” 修仙界灵气充沛,修仙之人可灵气入体,在体内转化,提炼修为。 她感受了一□□内经脉,凡尘之身,灵根驳杂,比不得修仙界那具纯灵根之体。 这个世界还没有灵气。 她冰冷的小脸一派严肃。她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不能修仙。 炼药还需要外力辅佐,要救阿爹的命,得炼出三阶丹药。 按修仙界的修为算,起码练气三层才行。 不能修仙,她要怎么救阿爹的命? 想到这里,她脸板得更紧,抿紧了唇更加用心感受灵气。 还是没有。 阮宁抬头看了眼开得满树红火的木棉,脑子里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一条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试试。”记不起来是谁说的。 如果不能修仙,内力能不能代替灵力? 阿爹是武将,小时督促她练武,她会一些简单的手脚。 听说这片陆地很久以前以武为尊,人人武功高强,只是后来没落,如今不多的武功秘籍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武者也只有这些大族才能培养出来。 阿爹虽是将军,却也只机缘巧合修了一些内力。普通人无缘得窥秘籍,更不用说拿秘籍修炼。 她回忆了下自己脑海里那些功法,气沉丹田,试着看能不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修炼出内力。 直到月上中天,她呼出一口气,轻轻睁开眼睛。 月光如银,洒在她眸中,如同披了一层冰霜。 她眼睛亮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她感觉到了,丹田里热热的,一股嫩芽般小小的力量在那里休憩。 是内力! 如果当世武者知道她几个时辰便炼出了内力,恐怕要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想起刘婉莹,阮宁捡了几样药材扔进药罐,试着将丹田处的内力向指尖凝聚。 如果是修仙界,炼药需要的是灵力。如今没有灵力,她便用内力一试。 治疗秃头的丹药配方很简单,以首乌等普通药材结合灵力炼制即可。 不过一会,药罐里出现三粒通体乌黑发亮的药丸,清香扑鼻,一闻便知绝非凡品。 阮宁抹了把白皙额头渗出的汗珠,眼睛发亮,可以! 不过,她有些不满:“修为太低,竟只能炼出三颗无品阶的。” 得加快将修为提上去才行。 这一炉药耗去她今日修炼的所有内力,丹田里空空如也,她很久没有这么弱了。 月光集天地精华,她习惯在月光下修炼,虽然不能修仙,这一习惯还是改不了。她将丹药收好,复又盘膝坐到青石上打坐。 再次睁眼,门板被拍响。 “宁宁,刘尚书府的婉莹姑娘递了拜帖。”阿娘的声音含着担忧。 阮宁将最后一股内力运转完毕,睁开眼睛。 一夜轻风,树下落满杏花梨花。 空气中暗香浮动。 她将昨夜炼制的丹药拿好,打开门。 “宁宁啊,咱们家搬来汴梁也有些日子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上门找你玩儿,哎呀,娘得好好招待招待!”阮夫人满面喜色,容光焕发。 阮宁淡淡道:“她有事相求,阿娘不必忙。” “这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来,来者是客,阿娘吩咐人去沏茶!” 阮宁拉都拉不住,转眼阮夫人风风火火走了。 她摇摇头。 前院,刘婉莹戴着黑色帷幕,包裹得严严实实,紧张地走来走去。 她身旁小丫头焦急地望着门口,嘴里嘀咕:“千金先生都说没法子,阮小姐一个闺房小姐真的有办法么?可别是诓人。” “人人都说无药可医,她说可治,就算她骗我,我也要试一试。”刘婉莹抬手抹了一把眼眶。 阮宁踏进门,正好听到这话。 “我从不口出狂言。”她道。 她一身黑衣,裙摆上绣了大朵白色蔷薇,生着一张美得出尘的面目,皮肤白皙,鼻尖一粒小痣。身形清瘦,眉目冷清,气质卓然,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刘婉莹只觉她冷得如同天山雪莲,不染凡尘,跟以往竟不似同一个人:“阮小姐!” 阮宁拿出装有三颗丹药的锦囊,递给刘婉莹:“这里有三颗药,分三日,每日睡前一粒,第四日醒来头发定能生出。” 刘婉莹伸手紧紧攥住,还未开口,阮宁已经赶客:“如此,你我因果已断,走吧。” 修仙之人最重尘缘因果,这是植根在骨子里的想法,即使回到原来的世界,她也没有忘记。前世欠了她一份人情,这次便了断。 *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 “小姐,这阮小姐好生奇怪,竟像是变了个人。不过,阮小姐生得绝美,就是学子们追捧的大梁第一美人林怃然,也不及她三分,不然也不会被那些人排挤欺负。” 刘婉莹紧紧握着锦囊,哽咽道:“若是,若是我的头发真能生出来,日后叫我做牛做马,我也报答她!” * 阮夫人安排下人风风火火端了茶水糕点来时,厅堂只剩阮宁一个。 她:“婉莹姑娘呢?” 阮宁捏了一块糕点:“打发走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打发走呢!好不容易来个人找你玩。” “我不需要。”阮宁咬着糕点鼓起腮帮子。 阮夫人瞅着她那样无言以对。 “行了行了,都端下去,散了吧。” 阮夫人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若有所思看着阮宁:“闺女,真不嫁宁国公府?” 阮宁抿唇:“嗯,不嫁。” “唉。”阮夫人眉间闪过一丝忧虑。 阮宁看见了,心知是因为阿爹身体。 她胸有成竹道:“阿娘,别担心,刚才那刘小姐掉发厉害,头顶秃了一块,我炼了药给她,三日后头发便能长出来。我以后能炼更厉害的丹药,保证你跟阿爹长命百岁。” 阮夫人只当她玩笑话,转过头去,强忍泪水,道:“行,阿娘等着。” * 第四日。 刘婉莹一袭鹅黄广袖裙,梳着坠马髻出现在荣民堂。 许多人盯着她头发越看越吃惊。 “她头发不是秃了?怎地如今看来,反而又黑又亮,不但浓密许多,还甚是好看?” “确实秃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说,她这头乌黑秀发整个汴梁也数不出几个更好看的!” “不会是……” 几个那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那天阮宁说有治,不少人听到,他们只当阮宁胡言乱语。 可是,刘婉莹的头发,千金先生都说束手无策,除了阮宁,他们想不出其他原因。 刘婉莹满面笑容,指挥荣民堂伙计称取药材:“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最贵的,都给我包起来。” 她带来的下人一样一样拿好,竟然装了整整一车。 “婉莹!”一个娇俏姑娘拉住她胳膊,盯着她头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你头发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治的,有什么好方子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 刘婉莹淡淡笑了笑:“机缘巧合而已。” 没有阮宁吩咐,她不敢妄自传出话去,等伙计将药铺里珍贵药材搬得差不多,她回头对那些缠着她的小姐们客气笑了笑:“婉莹还有要事,就不陪各位了。” 她坐上马车,手止不住摸着自己头发,满眼欢喜。 想到什么,她迟疑了下:“阮小姐似乎不喜外客上门,小桃替我将这车药材送到将军府,就说谢阮小姐大恩。” 果然,一日之内,汴梁城传得沸沸扬扬,阮宁治好了千金先生也束手无策的秃发之症。 那些见过刘婉莹一头浓密漂亮的黑发的,哪怕没有秃顶,也希望能拥有一头乌黑秀发,更别提许多官员人到中年头发稀稀疏疏,甚至到了不胜簪的地步。 一时间,刘婉莹头发牵动的,竟是满城达官显贵、贵妇小姐。 阮将军府门口停满车马,拜帖雪花似的递上来,阮夫人捂着胸口目露精光。 阮宁看她将拜帖在地上摆开,嘴里念念叨叨。 “秦御史,不治。他朝堂上弹劾你阿爹,断你爹粮草。让他秃着吧!” “王夫人,不治,上次敢排挤老娘,秃死她,掉光才好!” …… ※※※※※※※※※※※※※※※※※※※※ 定个时间,每晚九点更新,有特殊情况文案请假。 003 003 炼出生发丹后,阮宁一连几日闭门不出,没日没夜修炼内力,再用转化的内力炼培元丹。 在修仙界,培元丹可以拓宽经脉,加快灵气吸收和转化。 她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运用内力真能炼出来。而且,吃了培元丹后,丹田处隐隐发热,内力运转更为灵活自如。 上一世的妄然仙长绝对想不到自己一个碎丹成婴的大能,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连培元丹也稀奇的地步。 她抿唇,面色冰冷,自己连个弟子都没收,她陨落后妄然山巅辛苦搜集的宝物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老头。 那些门派的老头子觊觎她的宝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照修仙界的划分,练气只不过是修仙的门槛,连入门都不算。突破筑基才算真正踏上修仙大途。 她如今这点功力只能炼出无阶的普通丹药,像生发丹和培元丹这种。 她一连服用了七日培元丹,丹田隐隐松动。 这日,她照例在药庐青石上打坐,在日月精粹最为纯净的时候呼吸吐纳。 夜幕漆黑,满天星光,月色如银。 她眉眼蓦地动了。 薄薄的眼睑缓缓抬起,长长的睫毛如同羽翼颤动,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开,浸了月光,冷冷清清。 她收掌轻轻吐气,眸光很亮,她修为上了一层!按上一世,可以算步入练气了! 阮宁一边琢磨阿爹一阶固元丹的配方,一边将内力运到掌中,一招秋风扫落叶,满树梨花簌簌落地。 她蹙了蹙眉,白皙的脸上萧杀严肃,抿着唇,满头青丝随风飞舞。 “还是太弱了。”她一脸不满走近梨树,“简直是花拳绣腿。”这样的水平,也就勉强自保。 然而她刚刚靠近,一道黑影滑过眼前,如同一只矫健的猫,迅速消失在墙头! “什么人!” 阮宁追到空无一人的长街,连个鬼影子看不到。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若有所思,方才她手掌扫过那人胳膊,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波动。 那股波动非常奇怪,非常特别,靠近的时候,她丹田里内力蠢蠢欲动,增长了一倍不止。 太匪夷所思,这相当于她没有修炼,只是靠近那人,内力便自己提升了。 她眉头蹙起,盯着梨树沉思。 那人身手奇快,就算修为突破一级,她如今也不是对手。 幸好她炼丹在药房内进行,药房设了阵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发觉。 * 阮将军接过阮宁递来的丹药,那丹药香味奇特,通身乌黑,隐隐还泛着一层神秘纹路,他心知自己早已药石无医,只是每日见阮宁固执的眼睛,便不由心软。 “宁宁这丹炼得越来越好了!”他们都知道女儿为了谢九玄学医术,炼丹也只当是她自己琢磨的。 阮宁摸了摸阿爹脉象。 一阶丹药只能固元,阿爹身体转好,只是延缓了衰落,若不能尽快炼出二阶、三阶丹药,阿爹身体还是会垮掉。 只是,她卡在一级好些天,修为迟迟没有突破的迹象。 炼药需要消耗大量内力,以她如今修为,不足以炼出更高阶的丹药。 “宁宁啊,生发丹还有没有了?”阮夫人一脸意气风发的笑容。 阮宁:“没了。”她忙着修炼忙着炼阿爹的救命丹药,早就忘了生发丹这回事。 “没啦?”阮夫人笑容渐渐僵硬。 阮宁目光疑惑:“嗯。” “咳咳,宁宁,还能不能炼出来?”阮夫人目露期待。 “没工夫。”阮宁抿唇想着升级的事,没心情管什么生发丹。 “不行,娘都已经答应林太师夫人了。” 阮宁脑子一静,终于回到正轨,她缓缓抬起眼睛,目光冷淡:“这个人,不给。” “她有问题?” 阮宁:“嗯,心术不正,不要深交。” “真的啊?哎哟我去,那她太能装了,阿娘差点给她忽悠过去!” “嗯,不给。”林太师夫人就是林怃然她娘,上辈子没少给她难堪。她当时念在林太师在朝中地位,不想给谢九玄添麻烦,默默忍了。她还以为自己行为出错,才招了林夫人不喜。现在想想,或许她也跟汴梁很多人一样,看不顺眼自己高攀谢九玄而已。 想到谢九玄,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阿爹,今日朝廷休沐,正好,我们去宁国公府废了婚约。” 阮将军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栽下。 “真,真要废啊!”过了这么久,他还以为闺女一时气话,早就忘了这出。 阮宁打开桌上木匣,拿出庚帖和信物,眉目冷淡:“嗯,要废,今日就去。” 阮夫人扭头不想看,挥着帕子:“去吧去吧,答应阿娘的生发丹,记得啊。”她这闺女的性子哟,像她。 * 阮宁连续半月闭门不出,不知汴梁城里因为生发丹都快翻了天了。 阮将军打开门小心翼翼向四周瞅了瞅:“闺女,快走!” 阮宁一坐上马车,阮将军立即挥手让车夫赶车。 他们前脚刚动,后脚便有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风风火火追来。 “阮小姐、阮将军留步!” 车夫见状,鞭子甩得更快,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阮宁目露疑惑。 阮将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今日可算没被堵住。” 他哭笑不得道:“还不是你炼的那生发丹。他们全是各府派来求药的。日日蹲守在将军府门口,愁死老爹了!” 阮宁敛了眸子:“阿爹上朝也被人围了?”刚追马车那群人里还有那日带头挑衅她的家仆。 “那算什么!我家宁宁就是厉害,替爹挣了好大面子,秦御史近日都不见弹劾,我还不习惯哩。” 阮宁眸光晶亮,抿唇:“我日后会更厉害。” “嗯!阿爹的女儿当然厉害!” * 阮宁看着面前白瓦红墙的宅邸,饶是心无外物很多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前尘往事如云烟。那时候父母去世,她把谢九玄当稻草,想紧紧握住,只是越想靠近越接近不了。临死前她其实想明白了,他们谁都没有错,谢九玄只是不喜欢她、不在乎她而已。 隔了两世,再次回到这座住了三年的宅子,她心头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宁国公府累世官宦之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 大梁建朝二百余年,宁国公府出过六位皇后。 当今小皇帝已故生母孝仪皇后便是宁国公谢九玄胞妹。 建宁三年事变中,京中大乱,先帝先后逝去,谢氏一朝凋零,宁国公府只剩谢九玄一人。 当时内忧外患,允王叛乱,西南小国趁机偷袭。 就在满朝人心惶惶的时候,谢九玄垂坐京郊,决胜千里,灭敌国,诛贼子,杀奸臣,定江山。 从此宁国公之名响彻大梁,成了大梁人人敬仰的存在。 那年谢九玄也不过十六岁。 老管家将他们引到谢九玄书房。 “阮将军,阮小姐,我家国公爷在书房。” 阮自年摸着胡须哈哈大笑两声:“有劳。” 老管家推开门,阮宁冷淡的目光落在书案后的人身上。 谢九玄一袭广袖白袍,袖口镶嵌三层金丝绣花罗层,衣领交衽亦如是。 除此之外,全身别无二色。 满头青丝以白玉簪绾起,眉如墨画,温润如玉。 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向来是世家典范。 阮宁印象中,这人从不穿白衣以外颜色,还有三步之内不允许靠近的怪癖,哪怕她前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也不了解这个人。 谢九玄抬起眼睑,一双漆黑的眸子,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 远远看去,巍巍然然,高姿神仪。 他放下手中医书,向阿爹点头示意,眸光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俄而视线跟自己对上。 阮宁敛了眉目,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宁国公。” “九玄,我这人爽快惯了,也就直说,上次恳请九玄答应小女亲事,是在下鲁莽,承蒙九玄宽容。只是,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小女实在配不上国公府,我这次带小女赔罪,婚事就当我一时糊涂,就此作罢吧。”阮自年一脸惭愧。 “哦?”谢九玄目光停在阮宁脸上,“这样说来,那日阮小姐所说是真话?” 阮宁垂下眼睑:“是,阮宁自知才疏学浅,配不上国公爷。往日行事不知章法,冒犯之处,还请国公爷见谅。” “是啊,九玄乃我大梁栋才,高门之女才配得,小女能嫁普通人家,平安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端了茶:“近日京中盛传阮小姐炼了一种名为生发丹的药,可使秃发之人长出头发,当真?” 阮宁声音平稳,冷静回视:“是真。” “我平日最喜钻研医术,不知是否有幸得阮小姐赠药?”谢九玄斜倚在靠椅上,眸光带笑,声音慵懒低沉。 “臣女需时间炼制,明日遣人送来。”阮宁面色无波无澜,“不过,方子乃不传之秘,恕我不能呈递。” “阮姑娘放心,我不夺人所好。”他漫声道,“阮将军面色红润,较之之前大有改善,亦是阮姑娘所炼之药的功劳?” “是呢,我家宁宁没日没夜炼药,老夫觉得身体好了很多。” “如此可要恭喜了。”谢九玄端起茶盏,“阮小姐师从何人?这样的医术我也自认不及。” 阮宁眉目清冷:“自学。” 阮将军不自觉眉目舒张,摸着胡子嘴角上扬:“九玄不知,小女喜医术,哪有什么名师,都是自己瞎琢磨。她那点唬人的本事怎么比得上九玄,九玄的医术当世无人能及。” 谢九玄眸子一顿:“废除婚约之事,阮姑娘心意已定?” 阮宁抬眸,眉目清冷,淡淡道:“是,臣女不懂事,配不上国公,请国公见谅,婚事还未传开,此时废止,对国公名声也好。” 谢九玄轻笑道:“阮姑娘恐怕是我大梁第一位亲自上门退婚的女子。” “将军府比之宁国公府差之千里,国公爷定能觅得门当户对之人。” “罢了,管叔,拿庚帖来。”谢九玄失笑,“阮姑娘性情与之前大有不同。” 阮自年松了口气:“小孩子不定性。” 管家很快拿了阮府的庚帖来,看着双方还回去,他目光有些复杂。 阮自年一口喝完杯中茶水:“这事是阮府失礼,多谢九玄宽容大量。” 他本想承诺什么,只是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叹了口气,摸了摸阮宁的头:“宁宁谢谢宁国公,这事是阮府不对,日后国公有令,你要言听计从,替爹报答。” 阮宁道:“谢谢宁国公。”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从管叔身上扫过。谢九玄答应废除婚约乃意料之中,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之前没注意,刚才接庚帖,她碰到管叔的手,在他身上发现了奇怪的波动。 就跟……之前偷袭的黑衣人身上的波动一样奇怪。 按理来说,这个世界的武者以功法为本,可她刚才无意拂过管家经脉,他并不会武。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阿爹跟谢九玄告别她也没留神,一心想着管家和黑衣人的关系,心不在焉跟着阿爹走。 “当心!哎哟这个姑娘,走路不看路的!”阮将军一把拉过阮宁,离九幽远远的,“九幽侍卫啊,今日怎么没有跟在国公身边?小女莽撞,见笑见笑。” 九幽浑身煞气,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阮将军。” 阮宁倏地转头看向九幽,正好对上九幽那双阴森的眼睛。 她面目清冷,心里却不平静。 九幽身上也有奇怪的波动。 而且,他身上波动要比管家和那个黑衣人强烈得多。 如果说管家和黑衣人身上的波动是流水潺潺,九幽身上便是壮阔的瀑布。 碰到管家,她的内力已然翻腾。 而就在刚刚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九幽身上那股波动引得她丹田躁动,修为有突破的趋势。 ※※※※※※※※※※※※※※※※※※※※ 看到好多眼熟的小可爱,爱你们么么哒! 004 004 九幽躬身而立:“主子。” 谢九玄眸光注视着茶盏中绿莹莹的水,眼中含笑,声音慵懒:“皇上如何?” “主子几日照顾,皇上烧已退,太医说无事了。”他想起遇到阮宁,眉间煞气更甚:“阮小姐是否——” 谢九玄摆了摆手:“阮姑娘来还庚帖,婚事作罢,日后不必紧张。我看她改了性子,不会再乱来。” 九幽诧异了一下。 他瘫着脸:“主子,小乙私自闯了阮府,今日惩罚已到期。” “阮姑娘发现了他?”谢九玄起身走到窗前,伸出修长手指拂了拂枣树新芽。 “是。” “真是奇怪。”谢九玄声音低沉,看着院中洒落的梨花轻笑了一声,“午膳在宫中陪皇上吃吧。” “是。”九幽眼波一顿,“阮府是否要派人——” “不必。” * 阮将军入京以后负责禁军训练,每日需去城防营,出了宁国公府,阮宁跟阿爹分开。 走过几条街,刚转过弯,烈烈风声响起,一块石子朝她砸来! 阮宁眸光一寒,向后弯腰躲过。 一浑身金闪闪的玉面公子手摇金扇,圆圆的眼睛不屑地看着她,昂首挺胸: “阮小姐身手不错,不过,本公子今天是来替人教训你的,你日后行事收敛些,这里是汴梁,不要仗着一身蛮力欺负我们汴梁女子,不然有你好看。” 阮宁站定,面色清冷,白嫩手指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剑身薄如蝉翼,剑刃寒气逼人。 九幽是天下第一高手,她没有内力,打他不过也就罢了,什么东西都想踩她一脚。 若是修仙界,众人听她名号逃跑尚且不及,谁敢当面叫嚣? 她一剑遥指,眉眼含霜。 这程秀文就是林怃然第一段缘分,上一世没少找她麻烦。 程秀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只金灿灿的脚踩在下人背上,一手叉腰,金扇子指着阮宁:“给小爷教训教训她。” 阮宁眸子一眯。 片刻之后。 六个壮汉上身衣物碎成一缕一缕垂在腰间,个个身上画了个王八。 他们双手环胸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我等有眼无珠,求小姐大发慈悲!” 阮宁持剑而立,血珠自剑尖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染红了满地莹白杏花。 程秀文目瞪口呆,一边捂着胸口后退,一边抖着双腿:“你,你你你——” 阮宁眉眼冰冷,轻启朱唇:“说出背后之人,不杀。” 六名家丁头“砰砰砰”磕在青石板上,见了血,鼻涕眼泪满脸:“小姐也知,我家主子脑子真的不好使,小姐心善,饶了我等,我等必禀告老夫人,让世子好好反省,再也不敢了!” 程秀文一张白嫩的脸沾了灰尘,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阮宁:“你这个恶毒女人,今天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啊!疼疼疼!” 阮宁一脚将他踢趴在地上,吃了满嘴灰尘。 她右手一动,手腕翻转,剑光滑过,稳稳停在程秀文咽喉处。 家丁满头汗水,寒意从脚底窜入心口,毛骨悚然。 他颤声道:“小姐剑下留人,我家世子身份贵重,你敢!” 程秀文抱着扇子,婴儿肥的脸皱成一团,喃喃自语:“小爷的屁股嘶。” 阮宁眸子微眯:“是林怃然?” 程秀文猛地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大:“!” 阮宁掏出帕子擦干净软剑:“滚吧,脏了我的剑,再有下次,扒光了衣服挂城门上去。” 六人哪还顾得上许多,连滚带爬,拽着还想找茬的小世子手忙脚乱离开:“谢小姐!谢小姐!”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这特么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岂不是弱不禁风!想起阮宁满面寒霜剑剑杀招、见血不眨眼的样子,六人打了个寒颤,拉着小世子跑得更快了。 跑出很远,程秀文气喘吁吁回头,看见阮宁盯着她,跟饿狼盯着肉一般。 他打了个哆嗦,抹了把鼻涕:“好凶残的女人,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如此凶残。” “世子爷,阮姑娘长得倾国倾城啊,林姑娘都没她好看呢嘶。” “胡说,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然妹妹比她善良多了。” 家丁哭丧着脸点头:“那倒也是。” …… 阮宁将染血的帕子扔掉,眉眼浸了冰霜:“林怃然。” 上辈子她以为自己得罪程秀文,九幽一掌,伤势还未恢复,碰上程秀文,伤上加伤,回去养了好些日子才好。程秀文身份特殊,为了不给谢九玄惹麻烦,她也咽了这口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林怃然授意……阮宁想起上辈子那些莫名其妙针对和陷害自己的人,她将软剑收回腰间,冰冷的脸上一片萧杀。 不过,她盯着程秀文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程秀文身上也有一股波动?比管叔和黑衣人淡了许多。 刚才踢他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九幽引起的丹田躁动太大,程秀文这点波动便不明显。 但是那六个手下身上又没有。 她沉思着不疾不徐回到阮府,阮夫人向她招手她也没看见,蹙着眉头将自己关进了药庐。 九幽身上波动引起的内力增长抵得上她没日没夜打坐几年,二级已经隐隐松动。 她盘膝坐在青石上,运转内力冲击功法二级的厚壁。 日薄西山,天色暗沉。 阮宁缓缓睁开眼睛。 她眸子很亮,垂眸看了看自己手心,一掌轻轻挥出去,假山石碎成了渣。 阮夫人听见“轰隆——”一声,吓了一跳,忙赶来。 阮宁施施然推门而出:“阿娘?” “这,这是——” 阮宁压了压嘴唇,眼睛晶亮:“我拍的。” 阮夫人脚下晃了晃,伸手摸了摸阮宁额头:“宁宁乖,退了宁国公府,娘给你找更好的人家。” 阮宁:“……” * “夫人,林太师府递了拜帖。” “来的谁?” “太师夫人身边大丫鬟。” 阮宁垂眸。 林太师是当今皇帝的老师,曾在建宁三年事变中拼死抵抗允王造反,一身浩然正气,忠正清廉。 他也是女主林怃然的父亲。 “这——”阮夫人拍了拍手,转向阮宁,“宁宁,她肯定是来求药的。阿娘去打发了她!” 阮宁眸光一转,阿爹三阶灵元丹有一样非常重要的药材,这世上都没有几株。而林太师,恰恰得皇帝赐了一株。 “阿娘,生发丹可以给她,让她拿血根草换。” “血根草?传言千金不换,活死人肉白骨那个?” 阮宁点点头:“嗯。” “这她怎么肯换?血根草这么贵重的东西。” 阮宁眉眼清淡,肯定道:“不换就不换,她早晚要来换的。” * 阮夫人去前厅处理林夫人的事,阮宁一转身翻出阮府,钻入后山。 刚刚突破,内力奔腾,二级相比一级内力强大一倍不止,在院子里试练,动静太大。 太阳落下山巅,天幕暗下。 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响起。 树林里很安静。 阮宁抽出腰间软剑,剑刃在暗淡林间发出刺眼寒光。 她的本命法器为一柄剑,渡劫失败,法器应该封印了。 可惜。 这把软剑是父亲追击蛮子,在蛮子圣池里启出的千年玄铁铸就而成的,虽然薄如蝉翼,可以缠至腰间,但削铁如泥。 剑鞘也是稀世珍品,绕在腰上,宛如腰带,上面装饰了宝石、猫眼,五颜六色,很好看。 阮宁面色清冷,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宛如蒲扇。 突然,她目露寒光,飞身而起,右手翻转,软剑流水般泄出,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咔擦——” “砰——” 参天大树轰然倒地,月亮露了出来。 阮宁就在剑风劈出的空地上练习剑术。 月光洒在白皙的脸上,眉眼如诗如画。 一个时辰后,她额头渗满细汗,轻轻喘气。 她蹙眉看着东倒西歪的大树,有些不满。 还是差得太远了。 就算按照功法可以修炼内力,但是这个世界到底不以武为尊,即使达到了功法相应的等级,跟修仙界比起来,尚不能达到十分之一。 她又想到那几个身上有特殊波动的人。 不知道他们的波动从哪里来,怎么会对内力有那么大的作用。 她特意试过,阿爹阿娘还有府上一干下人,都是寻常人,不见一丝波动。 得找机会去一趟镇国侯府,至于宁国公府……也要去看看。 功法三级跟二级相比,需要的内力差之千里,阿爹的身体等不得。她得尽快突破三级。 “什么人!”阮宁目光清寒,倏地转身,提剑劈向一颗大树。 她听到了呼吸声。 ※※※※※※※※※※※※※※※※※※※※ 九点还有一章~ 感谢小可爱读者“神山九穗”,灌溉营养液+2读者“沧海沉年”,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吱吱”,灌溉营养液+1,么么啾! 005 005 阮宁一剑呼啸而出,霜寒之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冻结剑气所过之处,大树轰然倒地,树后没有一丝人影。 她蹙眉,清冷的目光落在林间。 刚才那一丝呼吸绝对不是幻觉,对方身手一定在她之上,所以才能在她用出一剑霜寒后消失无踪。 夜色更深,月光更白。 阮宁收了剑,眉目清冷。 她横眉扫了眼漆黑幽深的山林,甩袖踏着云步下山。 月光下,她眉目如诗如画,肌肤如玉,莹莹生光,身形纤瘦,脊背挺直如青竹,飞驰在山林间,犹如神女踏歌而行。 许久之后,九幽声音阴冷:“小乙,你找死。” 小乙摸了摸脑袋,一张娃娃脸皱成了苦瓜,黑色蒙脸巾堆在颈间:“九幽大哥,阮姑娘好厉害,刚才那一剑,我感觉浑身都被冻僵了,一动都不能动,如果不是九幽大哥,小乙一定会被阮姑娘抓到的!” 九幽面瘫脸难得生出一丝恼怒,他一巴掌拍在小乙脑袋上,小乙头上黑色布巾掉了下去,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小乙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九幽大哥,小乙知错了,不要告诉主子好不好?” “什么事情能瞒过主子的眼睛?” 小乙张大嘴巴:“啊,主子知道了?” “跟我回去,丢人现眼,被个女人发现,回去后三个月不许出府!” “小乙知错了,九幽大哥不要生气。” * 宁国公府,湔雪堂。 谢九玄斜倚在榻上,手中捏了一本药集。 乌黑长发半干,带了几分湿气,披散开来,铺在白色长袍上,衬得肌肤玉一般莹白。 他目光始终不离书卷,脸色在烛火中若明若暗,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慵懒至极:“我管不了你了?” 小乙头磕在地上:“小乙知错,请主子责罚!” 空气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半晌,“哗啦——”谢九玄翻过一页。 “生发丹阮姑娘明日便会送来,我少盯你半日,你又不老实,说吧,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他看完最后一页,目光轻轻扫在小乙凌乱破裂的衣衫。 小乙皱着眉,有些羞赫:“阮姑娘剑气伤的。” 九幽单膝跪地:“主子,阮姑娘剑术高超,不在小乙之下。” 谢九玄眉毛一挑,干燥的手指捏了书卷扔到几案上:“你没用毒?” 小乙:“啊?主子不是说了,除了主子的命令,不得对没有出手的人用毒吗?” 谢九玄笑了:“她可曾对你出手?” 小乙:“出,出了。” “为何不用毒?”他挑眉。 “阮姑娘剑术好厉害,好漂亮!我看呆了,忘了呼吸,不小心被她发现了,是小乙不对,不关阮姑娘的事。” 谢九玄轻笑一声:“好看?” 小乙脸色涨红:“嗯,嗯,很好看。” “呼吸被人察觉,看来最近偷懒不少,九幽盯着他,一个月内不许擅自行动,好好练功。” 九幽:“是。” “谢主子。”小乙垂头耷脑哭丧着脸出去了。 堂内只剩九幽,他面上刀疤在明灭的火光中杀气重重。 谢九玄啜了口茶,声音慵懒:“还有事?” 九幽面瘫着脸:“阮小姐所习剑术高深莫测,属下未能破解,假以时日——” “我更感兴趣的是她的医术。阮自年上次拜访,浑身死气,油尽灯枯之相,活不过两个月。今日再见,身上死气已去,已然焕发新生,像是枯死的草木发了新芽。你说,他能不能活下来?” “很有意思,不是吗?”谢九玄眉目含笑。 九幽无法回答。他道:“主子该歇息了。”漏壶已指到子时。 谢九玄起身,如云墨发披在身后,他笑道:“小乙,十四了。” 九幽止步内室;“是。” “太平七年了啊。”谢九玄漫笑一声。 蜡烛灭了,室内黑了下去。 * 半夜,宫里突然来人,管家领着人来见宁国公,被九幽挡在湔雪堂外。 “宁国公,皇上不好了!”宫人满面惊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 “吱呀——”门从里边推开,谢九玄衣冠整齐,薄薄一层眼睑泛着青,眉眼不见笑意。 “怎么回事?” “皇上晚上偷偷吃了凉糕,半夜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这会昏迷不醒,刘院正说,说皇上熬不住了,宁国公救命!” “闭嘴!休要胡说!”九幽一脚将人踢开。 * 宫门侍卫远远看见一道白衣墨发的身影骑着马闪电般向宫门冲来,脸色大变,忙大开宫门:“快开门,是宁国公!” “吁——”谢九玄一路疾行,眉目凛然,浑身气息慑人。 他扔下马鞭,踏进幽兰殿。 九幽紧随其后。 殿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参见宁国公。” 太医院院正提起袖子抹了把汗:“宁国公,臣已经按照您开的方子用药了,但是丝毫不见好转,臣无用,无能为力啊!” 谢九玄眸子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床帐内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脸色有些白,一步一步走过去。 背影看去有些萧瑟。 小皇帝眼睛不安地闭着,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面色潮红,不停有细汗渗出,鬓角挂着汗珠,嘴唇干裂了,喃喃呓语着“舅舅”。 谢九玄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向司马徽脉象摸去。 指腹落在他细瘦手腕上的一瞬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盯着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脖颈,声音有些哑:“茯苓,荆芥,牛膝,川芎,司龄,寄奴草各二钱,薄荷水煎服,一个时辰一次。” 太医院诸人立即去煎药。 刘院正抹了把汗,目光期翼地看向谢九玄:“宁国公,陛下——” 谢九玄笑了笑,眸子里情绪不明:“元气大伤。” 刘院正脸色一白,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皇帝出生时早产,险些没救过来,自小羸弱多病,后来又逢允王叛乱,身体一再受损。宁国公医术天下无人能及,这些年多亏他翻遍医书,想尽了法子,才将陛下身体调理得好一些,如今因为一碗凉糕元气大伤,怕是,怕是…… “臣有罪啊,臣罪该万死!”刘院正涕泪横流,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笑问:“陛下身边不能离人,今晚是谁值守?李芝呢?” 所有人噤若寒蝉,哆嗦着不敢开口。 九幽将一名宫女扔到殿前:“主子,李芝撞柱,还有一口气。这是值守宫女。” 谢九玄垂眸,对上宫女惊慌的眼睛,声音温和,缓缓道:“不要怕,说清楚,陛下怎么会吃凉糕?不是吩咐你们寸步不离跟着陛下,如何让他自己乱吃东西?” 宫女眼泪夺眶而出,疯狂摇着头:“宁国公,不是奴婢们的错,今日平南王带着小世子入宫,小世子跟陛下一起玩,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闹着要吃凉糕,晚上奴婢看着陛下睡着的,陛下躲开幽兰殿的奴才偷偷拿了凉糕吃,奴婢,奴婢真的冤枉啊,求宁国公恕罪呜呜呜。” 满殿奴才面如死灰,嘶声喊冤。 谢九玄眸子盯着奄奄一息的李芝。 李芝满脸是血,眼睑艰难地张了张,气若游丝:“李芝有罪,对不起陛下……” 谢九玄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风:“都拖出去,在前殿行刑。去将平南王府小世子带来。” 幽兰殿太监宫女浑身汗湿,脸色发白,瞳孔急剧收缩,吓得两股战战,喉咙疯狂吞咽唾沫。 殿前行刑侍卫面色冰冷,庭杖打在哀嚎的小世子腿上,白天还生龙活虎的孩子,转眼奄奄一息。 月亮很圆,宁国公坐在一旁,眸中带笑,修长手指一抬,声音在寒夜里让人发冷:“行了。将人抬回去。告诉平南王,陛下病了一场,我要他小世子一双腿。” “是。” 谢九玄眉目含笑,扫了一眼李芝和值守宫女鲜血淋漓的尸体,漫声道:“你们记住,陛下有事,你们便跟他们一样。” 众人哆嗦着磕头:“是……是!” 司马徽吃了药没多久烧渐渐退了下去,脉象平稳,呼吸正常。 谢九玄注视着皇帝瘦弱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九幽开口:“主子。” 谢九玄起身,脸上皮肤白得透明,眼底青黑,眉目间挥不去的倦意。 他慵懒道:“上朝。” * 阮宁吃早饭时将谢九玄要的三颗生发丹交给阿娘:“阿娘让人送到宁国公府,每日睡前一颗,连吃三日,第四日头发就能长出来。” 阮夫人目光炯炯,盯着生发丹活像在看大宝贝:“宁宁——” 她话还没说完,阮宁又递给她一个锦囊:“这个给阿娘吃,很难炼的,那些求药的人不管他们。”她现在一丝一毫内力都不能浪费,得攒着给阿爹炼药。 阮夫人捧着两个锦囊狠狠亲了阮宁一口:“不愧是阿娘的宝贝女儿!” 说完喜滋滋地走了。 阮宁摇了摇头,吃完早饭,一脸正经地上街,逛了一圈,逛到镇国侯府后巷。 她板着脸严肃地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翻墙溜了进去。 程秀文睡得正酣,嘴巴吧唧吧唧不知道梦到什么好东西,口水从下巴上留下。 阮宁翻窗进来,拿起床边金色扇子在他脸上拍了拍。 “阿斗……别烦小爷……卧槽!”程秀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下一刻,立即将被子拉到胸口,紧紧抱住,婴儿肥脸上全是惊恐,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你你你你想干嘛!我我我喊人了!” 阮宁:“闭嘴,不然扒光了扔出去。” 程秀文:“!” “待会我会递拜帖,你最好是不要拒。” “呵,笑话,小爷我有什么不敢……额,不拒,不拒,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卧槽!”他看着撂完话就翻窗而出的人,目瞪口呆,“得加强防卫了,我堂堂镇国侯府竟然让一个黄毛丫头随意出入,说出去小爷我还怎么行走京城!然妹妹岂不是要看不起我了,不行!” 006 006 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坐立难安,喝口茶,伸长脖子向外看一眼。 阿斗:“世子,你看什么呢?” “什么?”程秀文瞪眼,一扇子拍他屁股上,“咳咳,胡说,小爷我怎么会怕她!哼,待会要是有人来,你给我轰——” “世子,阮将军府的宁姑娘递了拜帖。”管家笑眯眯道。 “轰——咳咳咳咳咳!”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活见鬼一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手指哆嗦指着管家身旁一身黑衣人模人样的阮宁,“你!”怎么进来的? 阮宁行了一礼:“世子好,阮宁于书画有一事不解,特来向世子讨教。” “咳咳,有何不解啊。”程秀文使劲摇晃扇子,鼻子仰得老高。 “听闻世子擅人物,阮宁今日想跟世子比拼。” “喝,谁给你的胆子……哦,你说什么来着,跟本世子比拼画技,这个,好啊!”他喜上眉梢,“阿斗,备纸墨!” “世子且慢,阮宁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程秀文一脸警惕。 “既是人物画,怎么能没有人?”阮宁认真道。 “你是说——”程秀文仔细瞅着她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怀好意。 “还请世子让府上下人一一前来,我们各自选一个临摹。” “这法子有意思!” 半个时辰后。 程秀文包子脸皱成一团:“姓阮的,你挑人就挑人,为何拍他们肩膀?还有啊,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府上就这么多人,你还没挑好?” 阮宁拍完最后一人肩膀,眉头蹙起,眸光盯着程秀文若有所思。 “你,你想干嘛?” 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警告你,这可是镇国侯府,我爹是镇国侯,我娘身怀十八般武艺,我祖母——嘶轻点疼!” 阮宁松开抓着程秀文肩膀的手,眉目清冷:“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世子作画,多谢世子款待,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还没画呢!” “世子,这墨还磨不?”阿斗一脑门迷糊。 “磨你的头!等等,世子我是不是被人耍了??” “好,好像是?” “是个屁!” …… 阮宁出了镇国侯府,站在大街上,板着精致的脸表情严肃。 她刚才试了一圈,镇国侯府除了程秀文,其余人身上没有一个有波动的。侯府老封君还有侯爷夫妇她暂时没什么法子近身。 她叹了口气,程秀文比较傻,好忽悠,可是宁国公府她该怎么探。 以她如今的身手,偷偷潜入会被抓住,正当上门也没有理由摸遍所有人。 太阳有些晒,她抿着嘴一脸严肃往家走。 没有找到波动来源,不开心。 “宁妹妹?” 阮宁继续走。 “宁妹妹,是我啊!” 一双胖手扑过来,阮宁脚下一挪躲开,目光盯着来人:“你是谁?” “我,梁茹儿啊,我爹是礼部侍郎,我姑母是当朝太妃。” 阮宁:“不认识。” 梁茹儿肥胖的五官差点变形,她咬牙:“宁妹妹上次不是还想跟我一起玩么?” 阮宁:“不记得。”她转身要走,梁茹儿伸手来拦:“宁妹妹,我找你有事!” 阮宁蹙眉,冷着脸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梁茹儿:“……” “等一下,那个,生发丹你究竟怎样才肯给!” “等你秃了我可以考虑下。” “……” 梁茹儿跳脚:“你别后悔!” 阮宁沉思着那些波动到底从哪里来的,不想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我这里有小道消息,跟宁国公有关的!你难道不想知道?” 阮宁刚想到宁国公府,捕捉到这几个字,耳朵一竖,倏地转头:“宁国公?” “是,是啊。”梁茹儿有些傻愣。 阮宁一步飘过来,将她咚在墙上:“什么消息?” “你答应用生发丹换我才告诉你,哼。”梁茹儿看着怼到面前的脸,暗暗嫉妒,脸比自己小,眼睛比自己明亮好看,皮肤比自己白,比自己细腻,眉毛也该死的精致好看,鼻子为什么也小巧好看,就连鼻尖那颗小痣也有点可爱,啊气死她了。 “行。成交。” “真,真的?”汴梁达官显贵遍求不到的生发丹这就到手了?? “宁国公怎么了?” “他,他,哦,宁国公要召世家子弟入宫为皇上祈福。” 阮宁眉眼恢复冷淡,不带感情地看了梁茹儿一眼,手一松,梁茹儿就咚在地上了。 “!” “唉,你不追宁国公了?入宫哎,能天天见到宁国公!”梁茹儿放出诱饵。 阮宁继续皱着眉边走边思考。谢九玄身边有九幽,她又靠近不了,进宫有什么用,不知道谢九玄身上是不是也有波动?等等,九幽。 她一阵风回到梁茹儿面前,眉眼冷淡:“怎么入宫?” 梁茹儿给她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简直要疯:“生发丹给不给!” “生发丹没有,这个给你,吃了……可以变白?”应该可以变白,洗髓伐筋,可以排出体内杂质,对不习武的人来说,就是变白吧? 阮宁蹙着眉头,伸手在袖带里掏了掏,掏出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通体碧色,晶莹剔透。 梁茹儿眼睛一亮,手紧紧攥住:“真,真的?” “怎么入宫?”阮宁抿唇。 梁茹儿咽了口唾沫,一口先把丹药吞了下去,边嚼边说:“还挺好吃的,入宫啊,我听姑妈说的,像我这样有靠山的,肯定是没问题,你,应该不行。”她幸灾乐祸起来。 阮宁:“你刚吃了变黑丸,会变得跟煤炭一样黑。” “!” “你帮我入宫,我给你解药。” “真,真的?” “嗯。” “呜呜呜宁妹妹我错了我刚才骗你的,入宫祈福只要八字没问题朝廷会拟出名额宣告各府。阮府肯定有名额,你放心,我保证你八字没有问题的。真的!我姑母可是当朝太妃!” “好。” 阮宁将人松开,拍了拍衣摆。 梁茹儿傻了:“等等,解药呢!” 阮宁居高临下,眉眼一本正经:“你若做不到,我自有办法让你变黑。” 梁茹儿懵了。 * 阮宁眸光晶亮,脚下步伐轻快。 入宫的话,能天天碰到九幽,她可以趁机靠近,多接触几次,功法三层突破有望! 虽然程秀文那里没什么收获,但这趟没有白出来。 这样想着,她眼里露出满意。 走到一半,碰到两个宁国公府的下人,她想也没想跟了上去,拍了下两人的肩。 二人回头,只看见一个背影。 “谁啊。” 阮宁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掌心沉思。 有波动,虽然比程秀文身上要轻微太多,几乎等于无,但是她感受到了,两个人身上都有。 而且此二人都没有武功。 宁国公府九幽、管家身上都有波动,而且非常强烈,比程秀文身上强烈许多。 这么看来,问题在宁国公府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国公府到底有什么古怪。 可惜她现在的修为没法偷偷潜入,等她以后修为上去了,一定将九幽捉来关到小房子里,做她的炉鼎,供她习武。 现在,只能找机会多接触,快速提升内力。 用伯乐仙长的话,好像叫“强行碰瓷”? 嗯,这个办法不错。 “嗯?”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白翠轩,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您看点什么? 阮宁脚步直直走向柜台,目光直勾勾盯着博古架上那朵白玉小白菜,伸出细嫩手指:“我要这个。” 伙计一瞧,笑了:“这位小姐您真识货,这是本殿镇店之宝。” 阮宁盯着那尊玉雕:“我要。” “您等等,我去找掌柜!” 掌柜满头大汗出来,见着阮宁笑得一脸和气,作了一揖:“阮小姐想要那座前秦年间的小白菜?” “这座白玉白菜是前秦大师之作,算是我们白翠轩年代最久,水头、手艺最好的一尊玉雕,价格不菲,您真要买?” 阮宁想起出门的时候阿娘还念叨阿爹这个月的饷银又不够花。 她抿唇:“多少银子?” 掌柜笑道:“十万两。” 阮宁伸出白皙细嫩的拳头,手掌缓缓打开,露出掌心通体碧绿的丹药,眼巴巴道:“我拿这个换。” 掌柜失笑:“小姐,抱歉,本店只接受真金白银,银票也行,除非您拿出价值等同的古董,不然一概不易。” “哈哈哈哈哈哈阮小姐把白翠轩掌柜当傻子么?什么丹药能卖十万两白银?”来人趾高气昂,一脸倨傲不屑。 “你我就不卖。”阮宁道。 掌柜擦了把汗:“袁少爷。” 袁成碧目光转向那尊白玉白菜,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阮宁:“阮小姐没有银子也敢上白翠轩?罗掌柜,那尊白玉给本少爷拿来,这尊白菜水头不错,寓意也好,本少爷买了,不就是区区十万两。” 掌柜:“阮小姐若是出不起银子,这尊白玉只能拿给袁少爷了。” 阮宁眉头一蹙,盯着袁成碧目光不善:“我先来的。” “若我所知不错,阮将军一月十两银子饷银,阮小姐再等十年也买不起这白玉,何必信口开河呢?”袁成碧嗤笑。 门口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闻言指指点点: “就是,谁知道她那丹药是什么东西!” “她不是炼出了一种生发丹么?要是生发丹,十万两,腰缠万贯的商人也不是买不起。” “那生发丹据说通体乌黑,你看她那颗,绿油油的,看着就有毒一样。” “也是也是,买不起也敢来,好大的脸。” …… 袁成碧洋洋自得,目光撇过阮宁手中丹药:“这样吧,阮小姐不妨说说,你手里这颗丹药有什么用,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冤大头愿意出十万两啊。 “或者你能拿出生发丹,本少爷也不是出不起十万两,施舍给你也行,若是没有,这尊白玉雕本少爷便拿走。谁让你穷呢?哈哈哈穷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穷人那些地方淘换点便宜摆件便是,白玉雕让你拿走也是暴殄天物。” 阮宁目光幽幽地盯着袁成碧,蹙眉思考将他一剑劈了的可能性,她眼睛一亮,转而又暗淡下去,不行,这是凡间,还有律法,阿娘肯定要愁得念叨三天三夜。 啧,好烦人。 袁成碧被她目光看得浑身一冷,总觉得阴森森的。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怕了这个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穷酸户买不起就让开,掌柜的,给本少爷包起来!” 姐夫跟林小姐还在等,这白玉雕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林小姐 007 007 伙计一脸严肃在掌柜耳边说了什么。 掌柜脸上笑容僵了僵,一脸恭敬对着阮宁道:“阮小姐,我家主人说了,您可以拿丹药换这尊白玉。” 阮宁目光疑惑地向内堂帘子看了眼,将锦囊里的丹药放进掌柜恭敬捧着的掌心里:“你家主子很识货。” 掌柜闻言浑身一僵,头上汗水直流。 袁成碧眸子一沉:“等等,你家主子莫非是个傻子不成,脑子有毛病啊,真金白银不要,用一颗破丹药换。” 掌柜脸色一冷:“袁少爷说话还请注意些,东西是主子的东西,主子想怎么卖便怎么卖,不劳袁少爷操心。” 袁成碧脸色阴沉,他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日后还怎么得姐夫倚重? 他知道白翠轩背后有人,不然也不可能在汴梁独占鳌头这么多年。 白翠轩得罪不起,他心里将阮宁恨上了。 阮宁不用掌柜的,自己捧了那尊玉雕,越看越喜欢,心里美滋滋的,连打袁成碧一顿都没什么兴趣了。 “这尊小白菜,若是本少爷非要不可呢?”袁成碧拦在阮宁面前。 “你想抢?” “是又如何?我姐夫乃当今皇上嫡亲皇叔,你一个小小将军的女儿,也敢跟本少爷抢东西?”他拿出十万两银票扔到阮宁身上,“识相的话,拿着钱,乖乖将东西给本少爷,否则,休怪本少爷不客气。” 阮宁眸子一眯,将白玉雕仔细放到掌柜的手上:“拿好。” 她将指骨捏得咔擦响,视线扫过袁成碧全身,眸子含了冰霜,莫名瘆得慌。 袁成碧眼皮一跳,嗤笑:“怎么,就凭你这小身板,想跟本少爷动手?你可知本少师从何人?说出来吓死你——嘶疼疼疼!” “啊!” “疼!” “你给我——嘶等着!” 阮宁左勾右拳,照着脸招呼。袁成碧壮硕的身体被阮宁一只瘦弱的手摁着,毫无躲闪之力,他怂怂地将自己抱成一团,脸憋成了五颜六色。 没一会儿,那张脸就被揍成了猪头。 阮宁板着脸,揉了揉手腕。太弱了,要是以前,一拳就能把人轰成渣渣。 掌柜和伙计都惊呆了。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好美!” “这是梁小姐吗?” “好美啊,她怎么了?怎么这么好看!” “啊啊啊她瘦了,好苗条,皮肤也白了,她瘦了这么好看!” …… “阮宁!阮宁!”梁茹儿气喘吁吁从白翠轩门口冲进来,“阮宁!我听说你在这儿!” 白翠轩内外,除了阮宁,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梁茹儿。 这是梁侍郎府那个又胖又黑的梁茹儿?她头上那支太妃赏的白雀簪还别着呢。 “梁小姐?”掌柜这双眼睛从没有认错过人。这次,他有些不敢认。 梁茹儿一把抓住阮宁的袖子,满目欢喜:“宁宁!你给我的丹药太厉害了!你瞧!我变得这么美!” 掌柜咽了口口水,看着手中捧着的锦囊,见惯奇珍异宝的眼睛发出奇妙光芒:“梁小姐,您说的丹药是?” “就是那颗通体碧绿的丹药!吃了以后我立刻就变得这么美了!”梁茹儿转身往阮宁身上扑,“啊啊啊宁宁你太厉害了!” 阮宁躲开:“离我远点,你应该先洗浴一下。”她没想到培元丹肥胖之人吃了竟然还有这种作用。 若是武者,可以用它洗筋伐髓。 所有人看着掌柜悄悄打开的锦囊里那颗通体碧绿的丹药,眼睛发出绿光。 袁成碧以为危机解除,一脸鼻青脸肿凑到掌柜面前:“是这颗丹药?”他难以置信,心里快速闪过主意,这个女人有毛病,一只手就把他摁得死死的。白玉雕看来是抢不回去,如果能把丹药带回去,姐夫说不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呢。 阮宁扫了眼满地银票,一只手伸到掌柜面前:“有纸么?” 掌柜满脸笑容:“有,有。” 伙计已经将一沓纸放到阮宁手里。 阮宁手腕一扬,纸片利刃一般飞向袁成碧,所过之处,衣衫碎裂,袁成碧三脚猫功夫哪里挡得住,纸片无孔不入,削得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捂着衣服满屋乱跳:“嘶,疼死本少了!住手快住手!”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 梁茹儿一愣,不忘提醒:“袁成碧,腰带断了。” 话音刚落,白色布料堆在脚上,外面虽有裙罩着,但人人忍不住哄笑出声。 袁成碧面色涨红发紫:“你找死!” 阮宁盯着他脚下:“裤子.掉了?” 袁成碧恼羞成怒:“来人!给本少爷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抓起来!” “成碧,休得胡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剑眉星目,黑衣蟒袍,气势慑人。 掌柜见到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平南王。” 袁成碧擎着一张猪头脸,站着不敢乱动,两股战战,风凉飕飕的,讪讪道:“姐夫。” 司马剑笑着进来,反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袁成碧脸上,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无法无天!成日不学无术,打着王府的名号胡作非为,我听说你方才欺负阮姑娘?道歉!” 袁成碧难以置信:“姐夫!是她打我!是你——”后面的话在司马剑的注视下渐渐咽了下去。 司马剑目光一片幽暗:“跟阮姑娘道歉。” 他转头看着阮宁,一脸歉意的笑容,“阮姑娘,我这妻弟纨绔惯了,无法无天,本王回去定严加管教,还望阮姑娘原谅他这一回,下次他定然不敢了。” 阮宁眉目冷淡:“不用,本小姐已经教训过了,他还有胆放马来便是,我正好缺个练手的。”又是这个司马剑,上辈子屡次害她,最后虽然死得惨,但她想到不是自己动手,总觉得手痒。而且,他还是书里林怃然第二段情缘。 她目光向白翠轩对面酒楼扫去,方才那二楼有一片白色裙角闪过。 司马剑笑了笑:“阮姑娘真会开玩笑。” 阮宁:“本小姐从不开玩笑。” 司马剑笑容一顿,目光转到梁茹儿身上:“梁小姐真的吃了阮姑娘的丹药?” 梁茹儿狠狠点头:“恩恩,就是宁宁的丹药!她只说可以变白,没想到我变得又白又瘦!” 阮宁再次嫌弃地离她远一点。 洗筋伐髓的味道实在吓人。 司马剑眸光一暗,看了袁成碧一眼。 袁成碧打了个哆嗦,白着脸,不情不愿道:“阮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吧,我真的知错了。” 阮宁皱眉看着他。 司马剑笑道:“既然成碧知错了,阮姑娘原谅他吧,都是本王管束不严,才让他冲撞了阮姑娘,本王在这里也给阮姑娘陪个不是。” 阮宁捧起自己的小白菜:“我看你管束挺严,刚才像只炸了毛的公鸡,这会变鹌鹑了。” “阮姑娘真会开玩笑。” “本小姐从不开玩笑。我说了,不必道歉,本小姐刚才就教训过他了,扯平。” “既然这样,不知本王是否有幸得阮姑娘一颗丹药呢?当然,本王愿意以十万两的价格买下。”司马剑说着,让下人捧着银票端到阮宁面前。 阮宁淡淡道:“没有。” 司马剑:“啊?” 人群反应过来,低声笑开。 司马剑半晌才反应过来阮宁这是回答他那句“是否有幸”,她说“没有”,意思就是他……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暗:“难道阮姑娘炼不出第二颗丹药?” 阮宁:“本小姐看你不顺眼,不卖与你。”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好些人举着银票:“阮姑娘,卖给我吧!” “卖给我吧!我要!多少钱都买!” …… 掌柜这时上前,笑眯眯道:“不知阮姑娘能否将丹药放在本店售卖呢?”见阮宁蹙眉沉思,他又道,“若是阮姑娘看上本店之物,可随时拿丹药换。我们白翠轩乃百年老店,玉器古玩品质皆要高出同行,再者,像姑娘手中这尊玉雕,整个汴梁也只有我们白翠轩能拿得出来。” 阮宁捧着白玉雕:“我要很多这样的宝贝,你们有吗?” 掌柜抹了把汗水,想到里边那位的吩咐,咬牙:“有的有的,只要阮姑娘想要,本店都给您找来。” 阮宁眼睛一亮:“好,成交!”她转头看见司马剑,眉头一蹙,指着司马剑,“我的丹药不能卖与他还有姓林的人。” 掌柜擦了把汗,满口答应:“是是是!” 阮宁从袖带里掏出一个锦囊,她递给掌柜:“只有三颗培元丹了。”她指着梁茹儿,“肥胖之人吃了就会跟她一样,普通人不保证。” 掌柜眼睛发光:“是。” “卖了钱送到将军府来。” “是是是!” 阮宁刚把丹药交出去,司马剑黑着脸眸光暗沉。 门口突然涌进来一大堆人:“我要买丹药我要买丹药!”不知是不是刚跑回去拿银票了。 无数只手捏着厚厚的银票戳到掌柜面前,将店里挤得水泄不通。 掌柜忙扭着肥胖的身躯钻进柜台,笑得见牙不见眼:“诸位明日再来,本店今日还需核算利润,定价明日出。” “二十万两!给我!” “我有钱!现在就卖!” “我等不了明日,我今日就要变美!” …… 阮宁捧着小白菜流云踏步巧妙地溜了出去。 梁茹儿挤在人群里:“宁宁!宁宁你等等我啊,哎哟我的脚!” 008 008 掌柜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将求药之人赶走。 他抹了把汗,弯着腰一脸恭敬进了内堂。 内堂是一处小天井。 院里种了梅兰竹菊,杏花落满墙头,像是堆了一层白雪。 院中一坐一立,一白一紫两道人影。 谢九玄手中捏了一本医书,斜倚着,肤色如玉,鼻梁挺直,眉目分明,垂眸看着书页,修长手指端了细瓷小盏,放到嘴边轻抿。 九幽抱剑立于三步之外,脸上刀疤煞气慑人。 方才白翠轩内发生的事他们亲眼目睹,九幽面瘫脸也不由露出一丝古怪。 尤其当阮宁说出“裤子掉了”这话的时候,他额角忍不住跳动。 他目光几次望向谢九玄。 谢九玄抬眸,面上慵懒含笑:“怎么?” 九幽抿唇:“无事。” 谢九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干燥的指腹翻过一页。 掌柜加快脚步走到九幽面前:“主子,这是阮姑娘给的四颗丹药。” 九幽用内力稳稳放于桌上。 谢九玄看完最后一页,拿出阮夫人送来的锦囊,再拿起掌柜呈上来这只。 很普通的锦囊,混杂了很多药材的气味,他鼻子轻轻一闻,就能认出每一种药材的味道。 掌柜抹了把汗,紧张地注视着。 九幽也不由将目光放在那药效奇特的丹药上。 谢九玄先是拿了生发丹。一共三粒,颗颗通体乌黑,隐隐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泽。 他拇食二指捏起,仔细端详着,闻了闻,漫声道:“何首乌,三十年人参。” 半晌,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生发丹,眼睛里的笑意敛了下去。 “主子?”九幽不由道。 谢九玄将生发丹放进锦囊扔到九幽手里:“给小乙。” “可发现什么?”九幽担心。 谢九玄笑了笑:“只用何首乌和三十年人参炼出的丹药,竟然能生发,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本事。” 他又拿了一粒培元丹,目光难得认真,闻过之后,将丹药放进嘴里。 九幽大惊:“主子!” 掌柜吓得脸色煞白。 谢九玄一怔,漫笑一声,摆了摆手:“无事。都是寻常药材。” 九幽跟掌柜目光紧紧盯着他,两人额头不停渗出汗珠。 半响,谢九玄若有所思举起修长的手。 只见原本骨节不甚均匀的手上,缓缓渗出不明杂质,隐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味道。 他将宽大繁复的袖袍拉起,露出一截苍白手臂。 手臂上也渗出不明物。 九幽瞳孔骤然收缩:“主子!” 谢九玄笑了起来,眸光明媚,狭长的眼睛弯下。 他凝视着手上的杂质,挥了挥手让九幽不必紧张。 “不过是普通药材,她是如何将它们炼成有奇效的丹药的?你说,她有没有办法救皇上?”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好像含着无数不可说的情绪。 阳光透过杏树落在他身上,繁复白袍映出斑斑驳驳的光点。 他目光注视着手中书卷,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嘴唇动了动,无法回答,他默默垂下眼睑,静静抱剑守着。 远远看去犹如一棵白杨。 默默守护,寂静无声。 * 梁茹儿收到的消息没错,朝廷让京中公子贵女进宫祈福,呈上生辰八字,礼部核实没问题后,下了诏令宣入选者入宫。 阮宁的名字在入选名额上。 宫人将她领到一处特意辟出来的宫殿。 明远殿。 阮宁上辈子很少入宫。 小皇帝在世时,她跟谢九玄参加过几回朝宴,回回都要对付女人们的明枪暗箭。 唯一印象比较深的,是大婚第二日她跟随谢九玄入宫,得了小皇帝一声“舅母。” 那天谢九玄难得没有笑。她便发觉谢九玄不喜自己靠近小皇帝,这是她唯一一次发现谢九玄露出不喜这样的情绪。 毕竟世人眼中的谢九玄完美无瑕,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举手投足都是世家风范。 多少人跟他说句话都高兴得辗转反侧。 她也何尝不是这样。 后来小皇帝病逝,朝廷动荡,谢九玄忙于朝政,她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 再后来她身体一点点垮了,更没有机会入宫。 “宁宁!”一道身影扑过来,阮宁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了胳膊。 她将手臂抽出,眉眼清冷:“我们不熟。” “宁宁,是我啊,梁茹儿!” 阮宁目视前方:“不熟。” 梁茹儿一张瘦了还是肥嘟嘟的脸凑到她面前,瞪大眼睛:“宁宁,我告诉你,你差点就入不了宫了!” 阮宁闭目运转内力修炼。 见她没反应,梁茹儿失望了一下,一瞬又打起精神:“你知道吗?竟然有人将你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要不是我担心,特意求了姑母去看,你就被刷下来了!” 阮宁眼睛睁开:“生辰八字弄错?” 梁茹儿眸子亮了:“是啊是啊!真的弄错了,错的那个大不吉利,肯定会被刷下去的。” 阮宁若有所思,跟在茹儿身后踏入明远殿。 殿里放了三列案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并一册书卷。 前排均已坐满了人,闻声回头看来。 梁茹儿吃了培元丹后,皮肤变得透亮了,身材也窈窕纤细,原本被肥肉挤得一塌糊涂的五官显露出来,妥妥一张美人脸。 杏眼粉腮,俏丽活泼,眸光流转灵动俏皮,不少人看着她目光惊艳,看一眼,再看一眼,不舍得挪开目光。 只是,当她身后的阮宁走进来,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看呆了。 她今日绾了高髻,乌黑发间簪了一只金步摇,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耳垂上景泰蓝点翠耳坠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那张如诗如画的脸上清冷无波,樱红的唇抿着,眸子里仿佛含了远山烟雨。 鼻尖一粒小痣,令人过目难忘。 她穿了一袭镶了三道靛青嵌层的黑色广袖罗裙。 三道靛青罗层嵌在宽大袖口和领□□衽,罗层上是一团一团白木莲。 远远看去,气质清冷,令人难以将她跟以前那个热情似火的阮宁联系起来。 梁茹儿扫视一圈:“人还挺多的,宁宁,我都打听好啦,宁国公每日都会授医,我帮你抢前头的位子!” 阮宁:“不必。我要坐后头。”她对学医可没什么兴趣,不如清净打坐修习内力。如果不是因为九幽身上的波动,她才不来。不过,上辈子也没有祈福这件事。 她对众人目光视若无睹,就近在门口那张案几后盘膝坐下。作为妄然仙长的时候,这样的目光她见多了。 梁茹儿见她坐了,挨着她也坐下。 殿里案几便坐满了。 众人看见阮宁不拘一格的坐姿,再看看她那张明月清风一般出尘的脸,眼角不由一阵抽搐。 不少姑娘目光火热地看着阮宁,想问问还有没有培元丹。 呜呜呜她们一早打发人去白翠轩抢,结果掌柜的说早就卖空了。 “宁国公到——” 所有人眸光一亮,挺直脊背,端端正正注视着前头漫步而来那人,目光中满是仰慕。 阮宁漫不经心抬头,谢九玄一袭广袖白袍,满头青丝以白玉簪作绾,面如冠玉,眸中含笑,烟云水汽,高姿神仪。 “见过宁国公。”所有人躬身行礼。 谢九玄眸光扫过,漫声道:“免礼。” 他拂袖坐下,眸光低垂,翻开医书,声音低沉悦耳:“本次替陛下祈福,除了每日抄写经文,我会向诸位教授医书。你们桌上都有一本千金方,先从望闻问切之‘望’学起。” 阮宁不时看一眼站在前边的九幽,仿佛看到庞大的内力在向自己招手。 她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待会怎么“碰瓷”九幽。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跟她说祈福还要听课,她已经抛到脑后了。 谢九玄究竟在讲什么,她也没有注意。 清晨阳光温暖却又不刺目,照得阮宁浑身舒适,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提升修为的机会,当即闭目开始修炼。 谢九玄讲着讲着,目光一扫,便发现阮宁这个异类。 底下一双双眸子,全都求知若渴,脊背挺得笔直。 只有阮宁盘膝坐着,两只手掐了个兰花指放在膝上,眼睛闭了起来,太阳照得她脸色几近透明。 谢九玄将手中书卷一放,靠在椅背上,啜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望我已讲完,阮宁,你来说说,望者何解?” 半晌,殿内无人应答。 众人一怔,悄悄看了眼谢九玄,忍着害怕迅速往后看去。 这一看,他们惊呆了。 阮宁这货,居然敢在宁国公讲课之时睡觉! 这岂不是堂而皇之的藐视! 不少女子悄悄替她捏了把汗。那可是宁国公啊! 梁茹儿原本听得入神,发现不对立即朝阮宁看,见她闭着眼睛一派神棍模样,她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偷偷瞄了一眼眸光沉沉注视着这里的宁国公,掐着手指推了推阮宁大腿。 纹丝不动。 阮宁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觉宁宁要完,闭了闭眼睛使劲一推。 这个世界没什么危险,阮宁为了加快修行速度,修炼时五感封闭,外界对她无甚影响,除非她自己醒来,否则一般情况中断不了。 梁茹儿这一推却是用力过大,直接将她推得倒了下去,额头磕在案几上,她才蹙着眉头面含冰霜地醒来。 不少人脸都吓白了。 谢九玄少有才名,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状元,一篇《无忧赋》在士林中引起轰动,如今亦常常被众人拿来研读。 世人皆知,这位宁国公秉性端正,乃世家典范,要求向来严苛。 他曾任太学博士,闻名而去的学子将太学挤得水泄不通。 可后来学子们闻国公而生畏。无他,这位宁国公不仅才气过人,他的教学手段堪称可怕。 很多博学之士闻风丧胆。 不过,他调.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成了令人敬仰的直臣便是。 不知胆大包天的阮宁捅娄子捅到宁国公眼皮子底下,会不会被仗责啊?应该不会是逐出去这么简单。 阮宁修炼被人打断,眉头微蹙,面色冰冷,顺着威压最重那道视线抬头,跟谢九玄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 ※※※※※※※※※※※※※※※※※※※※ 感谢在2020-02-24 10:33:07~2020-02-25 13: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能吃能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9 009 阮宁修炼被人打断,眉头微蹙,面色冰冷,顺着威压最重那道视线抬头,跟谢九玄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 她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幕画面。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 也是暮春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温暖的早晨。 小皇帝已经去世了,即使是医术高超如谢九玄者,也救不了他。 她缠绵病榻已久,那日突然想去花园坐坐。 满园杏树梨树盛开,白色花瓣在微风中飘飘洒洒,像是在下雪。 谢九玄就坐在杏树下,白袍上堆了一层白色花瓣。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医书,而是一卷佛经。 他脸色苍白,挺直的鼻梁在晨光里近乎透明,薄薄一层眼睑泛着青,满头青丝披散在脑后。 她的到来惊动了谢九玄。 他抬眸向她扫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明明已经死心,却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浑身发冷。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直到死,她也想不明白。 现在,阮宁注视着谢九玄清澈见底的目光,记忆里那双深不见底犹如深渊的眸子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谢九玄就那么漫不经心看着她:“我教你们一日,便是你们的先生。学生学艺不精,先生脸上无光。阮宁,自古医者行医,有望闻问切之说,你来说一下,望者何解?” 梁茹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案几上试图给她传小纸条。 阮宁抿唇,看了一眼九幽。 她听说,先生罚学生,一般都是打手心。谢九玄不可能亲自打她,只能是九幽动手。 她眸子一亮:“不知。”阿爹的身体拖不了很久,她必须尽快突破三级,需要的内力太多了。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却犹如一记重雷,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满殿公子贵女瞪着眼睛看她,像是在看怪物。 之前听说她不再不自量力追着宁国公,他们还不信,今日却是有些信了。 将不学无术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而且是当着宁国公的面,阮宁是真敢呀。 怎么办,突然觉得她有点厉害。 正在这时,前排一位白衣仕女温温柔柔道:“先生,这道题学生替她答如何?” 谢九玄摆了摆手。 那是一个拒绝的动作。 他看着阮宁,轻笑一声:“你上前来。” 众人眸子一肃,来了!传说中的魔鬼教学! 阮宁目光一亮,来了!她的内力! 她麻溜利索地走到九幽身旁,手臂甩动间碰到九幽手臂。 丹田蠢蠢欲动,内力运转很快! “过来。”谢九玄眸光未明,苍白的手向她招了招。 阮宁一怔,站在九幽身旁有些不想挪动。 谢九玄就那么眸中含笑,一瞬不瞬盯着她。 阮宁不情不愿挪了挪脚。 她牢记着三步距离。 谢九玄随手一指下首一张案几:“你跟阮宁换了。” 阮宁目光扫过,那里娉娉婷婷坐着一位白衣纤弱的姑娘。 正是刚才要替她答题的姑娘。 听了谢九玄的话,姑娘怔了一下,看了阮宁一眼,一双似水剪瞳仿佛会说话。 阮宁半晌才意识到这位是书中女主。 不过她上一世并不怎么见过她,只在各种传闻中听过她如何如何才貌出众。 林怃然双眸含水,一怔后,温温婉婉笑了一下:“是。” 阮宁抿唇:“我不想坐这里。” 谢九玄声音漫不经心:“否则便站在这里听。” 林怃然冲她一笑,坐到了门口的位子上。 阮宁磨了磨牙,不甘心地看了眼九幽,坐到谢九玄下首第一张案几旁。 程秀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阮宁后脑勺,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谢九玄目光扫过阮宁板着小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声音慵懒:“今日就讲到这里。阮宁跟我来。” 九幽带着煞气的目光扫了阮宁一眼。 阮宁蹙眉,看着九幽,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胳膊力度甩得有些大,甩到了九幽身上,换来九幽死亡般的凝视。 她仿佛没有发觉一般,继续“碰瓷”。 九幽浑身煞气更甚。往左躲一点。 结果阮宁也向左移,屡次打到他胳膊。 他额角青筋跳动,强忍着才没有一剑了结了她。 这个女人一定记那日他将她一掌击飞的仇,变着法子找麻烦。 殿内众人望着他们背影:“宁国公不是要上刑吧?阮宁要凉了。” 阮宁跟着九幽,一路甩胳膊,内力运转越来越快,一点一点壮大,她抿着的唇角不知不觉扬起,眸子越来越亮。 这趟宫里没来错,若是每日都能这样修习,那岂不是美滋滋? 这样一想,她觉得应该跟九幽搞好关系。 “九幽侍卫?”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九幽忍无可忍,看了眼前头主子的背影,阴森森看了她一眼。 阮宁却把这当做九幽愿意聊天的信号。 她似乎是不经意间拍了拍九幽臂膀:“不知九幽侍卫师从何人?” 九幽面上刀疤更吓人了。 阮宁又偷偷拍了他一把:“有机会可否向九幽侍卫讨教几招?” 九幽面色铁青。不要以为你做的很隐蔽。用这种手段报仇,如今三岁小童都没有这般幼稚。 阮宁蹭内力波动蹭得正高兴,突然发现面前没人了。 她抬头正对上谢九玄似笑非笑的目光。 “阮姑娘在做什么?”他漫声道。 阮宁发现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宁国公在宫里的办公处。 这里离幽兰殿很近,环境清幽,庭院里植了好些树,正是杏花吹满头的时候。 谢九玄就坐在杏树下,一动不动盯着她。 阮宁:“宁国公让臣女来所为何事?” 谢九玄摆了摆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阮宁感觉到什么,转过身去,看着来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 小乙却有些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宁。 谢九玄伸手指了指阮宁身旁的桌几:“请坐。” 阮宁瞅了眼远处的九幽,心知是没办法碰瓷了。 她规规矩矩坐下。 谢九玄挑了挑眉:“阮姑娘送来的生发丹我已收到。小乙按照阮姑娘交待服用了,只是,头发并未生出来。” “不可能。”阮宁眸子睁大。她自己炼的丹药自己心中有数,小小的生发丹,不可能无效。而且,为了保证有效,她都将用量增加到了三颗,其实一颗就可以生效,只是时间会慢些。 谢九玄叹了口气:“阮姑娘面前就是小乙,不信阮姑娘亲自诊断一番如何?或许他体质有些特殊,故而丹药无法生效?” 阮宁半信半疑地走到小乙面前。 这小孩顶多十三四岁,头顶光溜溜的,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她两眼放光。 她凑近看了看,小孩头顶确实没有一丝头发。 “他头发因何原因脱落的?”这么小的小孩,还没到掉发的年纪。 “我,我小时候误食毒药,头发便掉光了。”小乙摸着头有些腼腆。 阮宁蹙眉,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刚刚碰到,她眼睛蓦地睁大。 这小孩身上那股奇怪的波动非常明显,赶得上上次从院里逃脱的黑衣人了! 细细回想那个黑衣人身影,可不就是他这副身材。 她双手环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偷偷溜进过我的院子?” 小乙大眼睛里闪过慌乱,迅速垂头,一只脚磨着地面,心虚道:“我,我听说阮姑娘可以治疗秃发,小乙一时好奇……我不是故意的!” 阮宁眸子闪了闪:“你是不是还跟踪我到后山?” 小乙头垂得更低,耳廓红透:“抱,抱歉……小乙错了,我只是,只是想问问阮姑娘如何生发。”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头都要垂到胸前了:“小乙好想长头发呀。” 阮宁眉眼一派冷淡,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虽然九幽身上波动比小乙浓郁一些,但是九幽随时跟着谢九玄,她不好接近。这个小乙…… 她一脸严肃转头看向谢九玄。 “小乙私自跟踪阮姑娘,我已经惩治过他,此事是我宁国公府管教不严,阮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不知小乙的头发,阮姑娘有何看法?”谢九玄眸中一派真挚。 “看在他年纪尚小,这事便揭过不提,日后不许再如此。”阮宁一板一眼道,“至于他的头发,我需要时间研究,他既是体质特殊,要想生发,需得对症下药。” 最后,她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紧张道,“他若想治好,需要跟在我身边,直到我制出符合他体质的丹药为止。” 小乙娃娃脸垮了下去,都快要哭了。 九幽也有些意外。 谢九玄看着阮宁,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自己的小九九是不是被发现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谢九玄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事除了她自己,谁都不可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理直气壮,小胸脯不由挺了挺,腰杆直了许多。 现在是宁国公府求她治病,她只是要个病人而已,别人想来她还不要呢。 嗯,非常的合情合理。 “既是如此,小乙便跟着阮姑娘,直到治好为止。”谢九玄道。 还不等阮宁高兴,他又看着阮宁,眸中带笑,好像有什么深意似的:“只是,阮姑娘以为,多久可以治好呢?” 阮宁垂眸。当然是越久越好。 可是谢九玄也不是傻子,拖得太久他要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要么觉得她有猫腻。 “以三月为期,如若三月之内我不能治好,请恕我无能为力。当然,若是宁国公对此有异议,阮宁无话可说。” 谢九玄捏了捏眉头,貌似在思考。 随着他沉思的时间加长,阮宁表面淡定无波,内心却有点紧张。三个月是不是太久了?早知道说两个月也行,不然一个月也不错。她抿着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就在她觉得计划要泡汤的时候,谢九玄终于开口:“以三月为期,小乙便跟着阮姑娘治病吧,多谢阮姑娘。” 阮宁板着脸:“即使是宁国公府,也不能白白让我出手,酬劳不可避免。”这么点小机智她还是有的,不然以谢九玄的脑子,肯定要怀疑她的动机。 谢九玄轻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睛:“当然。不知阮姑娘有何要求?” “十万两银子。”她脱口而出。 “阮姑娘一颗丹药便不止十万两,十万两很合理,成交。” “嗯。”她看了眼瞪大眼睛的小乙,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使劲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嘴唇,“放心,我一定能让你长出头发。” 小乙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主子随手就将他送出去三个月,但是一想到能长出头发,他便兴奋不已:“嗯,我相信阮姑娘!” 阮宁回过头看着谢九玄。 “阮姑娘还有何要求?”谢九玄笑道。 “那我便将小乙领走了?”阮宁抿唇。 谢九玄摆了摆手:“还有佛经要抄,你去吧。” 阮宁眼睛亮了亮,拉着小乙胳膊转身就走。 那股波动好像含着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催动她丹田,内力运转加快,慢慢提升,功法三级偌大的屏障一点点在填满。 走着走着,她才想起,上辈子并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小乙这号人。 010 010 走着走着,阮宁才想起,上辈子并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小乙这号人。 “你几岁入的宁国公府?”她有些奇怪。 “小乙一直在宁国公府呀!主子说小乙一生下来就被抱到宁国公府了。”小乙闻到她身上药材的香气,深深吸了几口,好好闻呀。 “一直都在?”阮宁挑眉。她确定自己上辈子绝对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他。而且看谢九玄对此人的重视程度,并非无足轻重之人。 那么,上辈子,这个小乙到哪里去了? “既然你小时候在宁国公府长大,为何我此前没见过你?” “小乙要帮主子找药材呀,一直没有露过面。”小孩脸上都是单纯的笑容。 阮宁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破绽。正好明远殿到了,她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然妹妹,你累不累,我替你抄吧,我已经抄完了!”明远殿里,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满脸殷勤围着林怃然。 “不必,怃然自己可以。” 程秀文眼睛里闪过失望。 阮宁这才想起还要抄经文。她上前拍了拍程秀文肩膀。 “干嘛?”程秀文扭头。 “跟我来。”阮宁掐了他肩膀一路提溜到自己位子上。 程秀文觉得在然妹妹面前失了面子,气得包子脸鼓起来:“你放开!” 阮宁将一沓纸往他面前“啪”一放。 “干嘛?” “你不是说抄完了,替我抄。” 程秀文瞪眼:“我不!” 阮宁捏了捏手骨,咔擦作响,盯着程秀文:“抄不抄?” 程秀文委委屈屈:“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阮宁:“发现就是你的主意。” 程秀文:“!” 阮宁再次拍拍他肩膀:“好好抄。” * 她不知道谢九玄召人祈福的目的何在,但肯定不是祈福。 他那种人宁信自己也不可能信命。 与其将希望托付给不可捉摸的神灵,谢九玄想必更愿意从医书中找答案。 不管朝廷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打她的主意,便与她无关。 她带着小乙出宫。 马车上她盘膝打坐,修习内力。 有陌生人在,她只是闭上眼睛,五感是打开的。 “阮姑娘,你喜欢这么坐吗?”小乙看她坐姿甚是奇怪,满眼好奇。 阮宁没有吭声。 小乙瘪了瘪嘴,在马车里看了一圈,本本分分坐着,没有乱动。 “阮姑娘睡着了吗?”他有些腼腆。 “闭嘴。”阮宁道。 小乙眨了眨眼睛:“是。” 这个时辰,街上还很热闹,将军府的宅子是新近赏赐,原是一处前朝重臣宅邸。因着那位重臣不喜闹市,故而宅子有些偏。 马蹄踏在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小乙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在这时,两人眼睛倏地睁开,对视了一眼。 几乎同一时间,二人一跃而下。 一簇箭矢扭曲了空气,携着巨大的冲击穿透马车,射进了道旁榆树粗壮的树干,尾羽颤动不止。 马车夫悄无声息死在一旁。 阮宁抽出软剑,眉眼冷厉。她轻轻扫了一眼,十二个黑衣人,团团将他们围了起来。这些人身上阴煞之气非常重,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让人置身尸山血海的战场。 她蹙眉,浑身神经紧绷。 小乙看到为首黑衣人,瞳孔骤然收缩,立即站到阮宁身边。 双方对峙也就一眨眼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忽然,为首黑衣人动了,身形快如闪电,快得产生了幻影,几乎是一眨眼出现在阮宁面前。 那双阴暗的眸子看着她露出个残忍的笑,似乎笃定她必死无疑。 然而,当他的剑劈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将阮宁劈成两半,而是“当啷”一声,被阮宁手中那把软剑挡住了。 阮宁剑气挥出的同时,一股寒气自双剑交接处迸发,瞬间冻结了黑衣人的双手,并有蔓延至全身的趋势。 黑衣人脸色骤变,迅速挥剑防守。 二人几息之间便过了数十招,刀光剑影,寒气四溢,阮宁一头墨发随风飘起,侧眸冷厉,手中软剑招招致命,十五招后,黑衣人露出颓势,阮宁脚下一个错步,飞身一剑挑了黑衣人脸上布巾,露出其面目。 黑衣人大失所料,迅速退后。 阮宁脸色冰冷,将小乙往身后拨了拨,手紧紧握着剑柄,小臂极其轻微地颤了下。 如果不是小乙挨着她,不会发觉她已快力竭。 “阮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身手不凡。”为首那人露出一张惨白似鬼的面目,目光沉郁邪肆,声音森寒。 他手轻轻一挥,所有人持剑攻来! 阮宁眸光冷冽,雪白的脸上平静无波,手中软剑绾了个剑花,携着巨大寒气向黑衣人沉沉压去。 两人趁机对付小乙。 阮宁见识过小乙身手,知道他不弱,两个人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只是这些人身手不凡,个个都在她之上,仅凭她和小乙万难胜出,得找机会脱身。 小乙脸上丝毫没有笑容,眸中一片平静。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阮宁没想到这个小孩出手即杀招,招式之狠辣丝毫不低于这些黑衣人。 他的武器是一把匕首。 匕首寒光映着小孩鬼魅般的目光,他的身影也如鬼影一般,两个黑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刀封喉。 颈部血管割裂,鲜血迸射而出。 阮宁一剑切下一人臂膀,雪白的脸上溅上点点殷红。 她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血腥一阵一阵翻涌,手腕颤得厉害。 小乙迅速跟她背靠背。 阮宁没想到自己还不如一个小鬼。 她之前小看他了。 “阮姑娘,我已放出信号,再坚持一会儿,主子会派人来的。”小乙语气沉静。 为首之人目光倏地钉在小乙身上,半晌,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他已看出阮宁力竭,挥了挥手,“将那个小鬼抓回去。” 黑衣人已摸清楚二人出手路数,将他们团团围住,以守为攻,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转眼间,阮宁身上已中好几剑,脸色苍白发青。 小乙出手重在快,出其不意,如今陷入七人阵中,匕首处处掣肘。 黑衣人似乎是折磨够了,开始逼近,招式越来越毒。 “受死吧。”为首那人一剑飞出,朝阮宁喉咙刺来! 她前左右三面受敌,背后小乙闷哼一声,缓缓倒了下去。 眼看剑刃就要刺穿喉咙,阮宁忽然飞身而起,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滴在剑上,眸子里带着俯视苍生的平静。 黑衣人嗤笑,当她垂死挣扎,七柄剑复又攻上去,突然间寒光大盛,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所有人都保持着进攻的样子,冻成了冰雕,一动也动不了。 阮宁内力耗尽,重重摔落在地,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袖口白木莲。 她眸子颤了颤,艰难地挪动手臂,摸到小乙脖子。 还有气。 她思绪渐渐浑浊,脸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眸子虚弱地睁着,视线里渐渐映出一道白色身影。 虚虚晃晃,带着光。 ※※※※※※※※※※※※※※※※※※※※ 今天也是不知道说啥的作者。童靴们你们多留点言啊。 感谢在2020-02-26 17:53:46~2020-02-27 20: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蔓蔓 10瓶;能吃能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1 011 阮宁心知自己在梦境中。 眼前是大漠孤烟,塞北荒凉。 雪山经年不化,薄薄一层草地上开了遍地三色堇。 身着红衣的姑娘奄奄一息伏在在烈马上,手钏铃铛洒落一串叮叮咚咚的声响。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天地,给她似曾相识之感。 她好像就在红衣姑娘的身体之中,伤口处传来炽烈的疼痛,嘴唇干裂开来,身体叫嚣着饥渴。 她去往一片绿洲的途中遭遇蛮子伏击,身边随从拼死为她杀出一条血路,她带着一身伤骑马逃走,逃了很久很久。身上的血已快要流尽,力气一点一点消失,最后一口水早已喝尽。 天地在旋转,记不清日夜颠倒了几回。 马儿脚步越来越慢,终于,马也倒了下去。 黄土掩埋了她半截身躯,风将细沙吹进口鼻,她僵硬着身躯,心想,快死了吧。 可是她不想死,她才十一岁,阿爹说要给她寻如意郎君,阿娘箱奁里那套绣得精美如画的嫁衣还没有送给她。 她怎么就要死了呢。 一滴泪水顺着她眼角滑下,落进细沙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无力地睁着眼睛,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嗓子里冒烟,沙土烫如火焰。 日升又月落。 没有人。 地平线上霞光漫天那一刻,巨大的绝望淹没了她,她感觉到眼睛一点一点阖上,生命走到了尽头。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只看见一片白色影子。 “你醒了?”耳旁传来温柔的声音,好像泉水叮咚,又好像环佩倥偬。 她转了转眸子,看到一张可与日月争辉的脸。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温润如玉,脸上带着担忧,眸子里浸满温柔,一袭雪白衣袍,一边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往药罐里挑拣药材,一边含笑告诉她没事了。 她的心突然间砰砰砰跳个不停,像是怀揣了一头小鹿,慌得不知所措。她不知怎么想起话本里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故事,一个美人因为被人救了就要以身相许,多好笑啊。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们途中遇到你,不用担心,你身上都是皮外伤,如今无事了。”那人语气温和,眉眼像画一样。 她又想起城里那个老夫子摇头晃脑念“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念芝兰玉树,君子端方。 她以前不懂,男人她不是没见过,怎么可能有书中说的那般。 可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那些美好的句子全都堆在他身上也不为过。 他搭了线诊脉,冰冰凉凉的细丝环住手腕,明明没有温度,她却觉得烫得厉害。 仆人给自己喂药时,他手里拿了一卷书坐在远处,嗓音清越,温柔地念着书里的故事,偶尔扫来的目光里全是安抚和温柔。 她看得不舍得移开目光。 那人坐在那里,美好的让人眼睛发酸。 “醒了?”阮宁恍惚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待到看清眼前小乙的脸,方才回神。 原来这就是她前世喜欢谢九玄的由来。原来十一岁时前世那个阮宁就已经将一颗心拴在了谢九玄身上。 这些她早已记不清的东西突然涌现在脑海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九玄悬了丝线诊脉,还是一身白衣,只是他的笑再也不能让人感觉温暖,他的眼神也不是梦里那个少年温柔和煦的眼神。 只是一瞬间,阮宁目光恢复清明,她试着坐起身,发现浑身无力,疼得厉害。 她白着脸,冷了目光,盯着谢九玄:“宁国公是否需要解释一下。” 那些黑衣人虽然一开始冲着自己,但是小乙出手后,他们似乎认出了小乙身份。这些人跟宁国公府脱不了关系。 谢九玄收回丝线,眸子含了一丝歉意:“这件事确实与宁国公府有关。” 不等阮宁开口,他道:“不知阮姑娘是否听过建宁三年允王之乱?” 阮宁蹙眉:“那些人是允王余孽?” 谢九玄点了点头:“是。” 他苍白的手握着茶盏,摩挲了一会儿后慢慢开口。 “建宁三年允王叛乱,皇帝皇后双双自刎,前宁国公夫妇殉国,京城血流成河。后允王之乱虽定,但仍有余孽逃出生天,这些年,他们休养生息,处处跟朝廷作对。” 阮宁:“他们为何杀我?” 谢九玄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中投下一片阴影:“阮姑娘可知当今圣上身体如何?” 阮宁抿了抿唇,脑海里浮现上辈子仅仅几面之缘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皇帝。 “听闻宁国公医术高超,没有什么病是宁国公治不好的。”她没什么感情道。 听了这话,谢九玄轻笑了一声:“阮姑娘高看我了。” 他捏了捏眉宇,眼下一片青色。 “陛下的病,我这些年翻遍医书古籍,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能寻的药都寻了,”他看着阮宁,眸子里一片自嘲,“人人都说我医术高超,可是我如今救不了陛下,算什么医术高超呢?” 阮宁并不答话。 “想必阮姑娘亦知,陛下乃胞妹之子,若是寻常人家,他要叫我一声舅舅。当年我赶到宫里时,皇后已奄奄一息,陛下尚在襁褓之中,哭声低得如同小猫一般,皇后将陛下托付给我,将江山托付给我,无论如何,我都要保陛下无恙。” “允王余孽这些年势力扩大,无孔不入,近两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那些余孽蠢蠢欲动。阮姑娘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生发丹,培元丹皆超出世人所及,朝廷召姑娘入宫祈福,他们很难不怀疑阮姑娘能治愈陛下。” 阮宁眉眼一冷:“那些人如何认得小乙?” 谢九玄眸子看着阮宁背后那一片天空,“允王进京那日派人围了宁国公府,阖府上下一百零八口人屠杀殆尽,无一活口。小乙,是唯一逃出来的。” * 阮宁醒来不久便被阿爹阿娘接回家。 回来后她愈加发奋苦练。如今除了阿爹的药,那些允王余孽随时有可能出现,她尚且连自保都做不到。 至于谢九玄那日所说,她并不都信。 谢九玄离去前问她是否有办法救小皇帝,她否认了。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小皇帝活不过两个月。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她救不了。 救阿爹需要三阶丹药,待她突破功法三级就可以。 小皇帝的身体要比阿爹复杂很多,目前她修习的功法相当于修仙界练气期初级功法,这部功法共有八级,她目前才突破二级。 要救小皇帝,得练成这本功法。那样,她才有足够强大的内力炼出灵元丹。 但是两月之内她不可能练成。 如果按修仙界的修为算,练成这本功法相当于从练气步入筑基,筑基也是修士踏入仙途的一道大坎,有人终其一身都无法突破,她前世那具天灵根之体突破尚且用了一年时间。 两个月时间太短,她来不及。 等到伤势痊愈,她想起查看小乙身体怎么回事。 “阮姐姐,这样坐么?”小乙学她盘膝坐在对面。 阮宁跟他双手相接,试探着运转小股内力到小乙体内。 几乎是刚刚输过去,阮宁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平静无波的眸子起了涟漪:“你这是误服毒.药?” 小乙体内几乎全是毒,她不敢置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就算修仙界那些邪宗炼的药人,也不会比小乙的身体更邪门了。 012 012 小乙眨眨眼睛:“主子说小乙娘亲吃了很多毒药,小乙生下来就这样。” 他好奇地看着阮宁:“阮姐姐有内力啊?” 阮宁蹙着眉头,让内力在他体内运转一圈。 “嗯。” 这个世界,功法比一切都重要,没有人会当面问武者修习什么功法。就算别人怀疑她哪里来的秘籍,想到阮将军,想必会误认为是阿爹的。 这个小孩的身体已经被毒.药改变了。 她的内力与她心意相通。 内力在小乙体内运转时步步维艰,那毒甚是阴邪,仿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对她的内力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她对内力非常熟悉,可能会被那毒沾染也不一定。因为就在她要撤出时,她发现那狡猾的毒似乎尾随着内力向她体内涌来。 若是能透过皮囊看清五脏六腑,小乙的身体必是被毒.药渗透,血液中都带着毒。 小乙身上那股波动引得她丹田内力躁动不已,阮宁迅速闭眼指引内力,直到完成三个小周天方才收回手,缓缓睁开眼睛。那丝想要趁机涌入体内的毒被她的内力拍了回去。 她目光有些复杂。那股波动太过奇怪,有了小乙,修习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察觉他们身上这些奇怪之处。阿爹半只脚踏进武者门槛,她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不少武者的故事。 但是,这种能令人内力大增的怪事她闻所未闻。想也知道,若是消息传出去,世家必要有一番动荡。 “好舒服呀阮姐姐。”小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团软软的云朵包裹着自己,他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阮宁抿唇:“你体内之毒太过阴邪,每日都需跟我打坐两个时辰。” “好啊好啊!” “阮姐姐,你练的什么功夫啊?太厉害了,剑气怎么能将人冻住呢?小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主子说天下之剑,唯无形剑为之最,可惜小乙不懂。” “宁国公懂武?”阮宁印象里谢九玄跟大梁所有文人一样,与“武”这个字搭不上边。 “主子不会武,不代表他不懂呀!这世上的事,没有主子不懂的。”小乙满脸崇拜。 阮宁闭目修炼,不再理会,将他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概屏蔽。 不知为什么,小乙身上那股波动似乎被她吸收殆尽了,就好像这股波动只是暂时沾染在他身上,用一点便少一点。 功法三层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只需再用一把力,她就可以救阿爹。 * 阮夫人掐着阮将军耳朵将人拖到药庐外。 “哎呀夫人,不就是一小小少年?宁宁都说了,是来求药的。” “什么少年!我们宁宁也才十八,只比他大三四岁!”阮夫人狠狠踩了阮将军一脚,急得走来走去,“这一起待着还得了,不行,宁国公府婚事黄了没关系,我们宁宁如今不同以往,媒婆们已经开始上门了,我得好好替她把关,寻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说着,她伸长脖子跳起来试图看进院子里去,奈何院墙太高,她连蹦七八下都无法一窥其中。 “你来。”她指着阮将军。 阮将军满脸无奈,伸出健硕的手臂抱起人往上一托:“瞧清楚了吗?都说了治病——” 阮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气得一口气吹飞了额角两缕头发。 院中,阮宁跟小乙盘膝面对面坐着,双掌接通。 “行了吧?”阮将军问。 阮夫人咬牙跳下去:“走,你今晚不许睡,去把汴梁城里下至十四,上至三十的未婚郎君画像家世人品全都给我查出来,我要给闺女选郎君!” 阮将军脚下晃了晃:“夫人,你在说笑吧?” “赶紧去!”阮夫人狠狠踩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偷溜出去喝酒!宁宁婚事一日不定,你一日不许喝酒!” “……” * 阮宁身体既已恢复,便得继续入宫为皇帝祈福。 那日街尾刺杀后汴梁城中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想也知道谢九玄将这事压了下去。 那几个被她剑气冻住的刺客,时辰一到自会融化,谢九玄审了这些日子,想必会有进展。 她比较在意的,还是小乙等人身上奇怪波动的问题。 原来那股波动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一次就会少一点。 她蹙着眉头想事,没料到一个小包子自己往她身上撞来。 她一动没动,小包子“哎呦”一声将自己弹飞了出去。 阮宁看清小包子面目的一瞬间,脚下不由一动,伸手将小孩捉住稳稳放到地上。 那小孩穿一身明黄龙袍,瘦瘦小小,大眼睛水汪汪,睫毛扑闪扑闪像小扇子。 被她放到地上后伸出瘦瘦的手一把攥住了她裙摆。 实在太瘦弱,站在她面前,头只到她大腿处,小小一个。 “你是谁?”即使很努力装得要威严,但他实在太小,七岁的小孩,稚声稚气。 “你身上的味道为什么跟舅舅一样?”阮宁脚下动了动,他手却攥得更紧,怕她跑了似的。 阮宁屈膝行了一礼:“臣女阮宁,参见陛下。” “免了。”小皇帝吃力地仰着头看她,脸太瘦弱,显得眼睛又大又亮,“你今日便陪朕玩。” 阮宁使了巧劲将裙摆挣脱:“陛下,臣女还有要事。”说完她转身便走。 只是,她没想到这小皇帝很执着,竟然扑上来抓她。 眼看他绊了一下要扑到地上,眼睛却还盯着自己一放不放,她抿唇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哈哈哈~”小孩咯咯咯笑个不停。 阮宁还没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伸出软软的手圈住她的脖子,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小身体笑得直打颤。 一股奶香钻进鼻子,阮宁浑身一僵。 小孩身体很软,她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好像稍微用力就把人捏坏了。 她试图把人放下,但是小孩很聪明,察觉她的意图后一个劲抱着她脖子不放,软软的小手揽着她,滑嫩的脸蹭着她的脸,奶香扑鼻。 “朕命令你不许动!”小皇帝奶声奶气道。然后将脸埋在阮宁脖子上,害羞似的不肯抬头。 阮宁僵在那里,脸色冰冷:“陛下,这样不成体统,请下来。” “乖乖听话,不然朕治你的罪。”小皇帝又将她脖子抱紧了一些,瓮声瓮气道,“你是哪家的?我要让舅舅将你送到朕身边,陪我玩。” 阮宁眉眼清冷,手环着小孩,身体僵硬:“陛下——” 她有心想用力,但是小孩身体实在太软,她怕不小心就会伤到。 她又想到这小孩上辈子也不知是何原因非常黏自己,仅有的几次入宫,也是小孩再三央求谢九玄要见她。 只是她既明白谢九玄不喜自己跟小皇帝亲近,自然有意无意疏远。 上辈子小皇帝最后一次要见她,是他去世前不久。 小孩瘦得脱了相,宽大的龙床,他只有小小一团,不顾谢九玄在场,眼巴巴地说他喜欢舅母,想舅母抱。 她一直知道小皇帝身体不好,吃药如吃饭,很小的孩子,吃喝玩耍都不能任性,一朵花或者一颗糖都可能无意中要了他的命。 她随手给了他一块糖糕后,小孩一脸高兴地吞下,没想到当场便咯了血。 谢九玄赶来时浑身气息可怕,一场折腾,小皇帝缠绵病榻很多日。 从那以后她很久都没有进过宫。 直到最后那一次。 “阮姑娘你在做什么?”一道惊讶的女声打断了阮宁的思绪。 她抬眸,入宫祈福的公子贵女皆目露吃惊看着她,以及她怀中的小皇帝。 “快将陛下放下,你这是大不敬!” ※※※※※※※※※※※※※※※※※※※※ 啊有点短,抱歉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明天写长点。作者返程,今天是隔离的第一天,1/14,大家都要乖乖戴口罩呀。 013 013 阮宁手刚一动,司马徽小手更紧地攀住她的脖子。 小孩的脸软软的,蹭过下巴。她眉眼清冷,眸色不动。 “舅舅从来都不抱我,但是只要我病了舅舅就会握我的手。舅舅身上也好香。”小孩在她耳边笑嘻嘻说悄悄话,得意得连皇帝自称都忘了。 林怃然那一声似乎惊动了远处宫道上的一行人,为首一袭白衣的谢九玄侧眸,望见阮宁怀里的明黄身影,目光一顿,随即往这里走来。 阮宁目光跟他对上,看不清谢九玄眼睛里的神色,总归不是高兴便是。 她不想牵扯进皇家之事中来,抿了抿唇:“陛下,请恕臣女无礼。” 说罢,不顾司马徽皱着小脸耍赖,弯下腰将他使劲要往上攀爬的腿放在地上,两只手稍稍用力,将他的小胳膊拿下来。 整个人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司马徽垂着头,脑袋耷拉在胸前,好像被人遗弃了似的。 阮宁手颤了颤,目光无波无澜退后一步,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参见陛下。”众公子贵女行礼。 司马徽抬起头,目光平视,小脸不见笑容,板得紧紧的,双手背在身后,很有帝王威严的样子。 他赌气似的不肯看阮宁:“你们是入宫替朕祈福的世家子弟?” “回陛下,是的。在下林太师府林怃然,恭祝陛下圣安。” “林老太师的女儿?” “是。” “老太师很疼爱你咯?” “这……是,父亲慈爱,怃然不胜感激。” 众人半垂下头,目中带着欣赏,对林怃然浑身气度佩服不已。 一袭白衣的姑娘袅袅婷婷,眉清目秀,一问一答,从容不迫。 司马徽皱着小眉头扯东扯西,偶尔偷偷瞥一眼阮宁,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小嘴不由撅了起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跟宫里那些人不一样。 要是他对哪个宫女和颜悦色,其他人恨不得拿出浑身本事讨他开心。 比如面前这个。 “皇上。”就在他皱脸想不通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浑身一僵,脸迅速严肃起来,缓缓转身,声音平稳:“舅……宁国公。” 看见舅舅目光从阮宁身上收回来,他不由脱口而出:“宁国公,阮将军的女儿想必会武,朕武术课正好缺一位教习,便由她担任如何?” 话一出口,他心知舅舅不会答应,眼睛却不由睁大,屏息等舅舅开口。 听了小皇帝的话,众人心里一阵动荡。 皇帝的教习,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汴梁多少家族盯着,就等宁国公选人时将自家子弟报上去。 教习不仅是皇帝贴身近臣,也是最容易接近宁国公的位置。 大梁谁人不知宁国公对小皇帝有多重视,一天中大半时间他都在宫里教导皇帝,替皇帝处理奏折。若是担任教习,岂不是能时时见到宁国公? 这样的机会落在谁家都要放鞭炮庆祝的。 他们忍不住深吸口气,暗暗祈祷宁国公不可能答应。 怎么可能是阮宁! 谢九玄脸上含笑,漫不经心看着阮宁低垂的后脑勺:“看来皇上很喜欢阮姑娘,不知阮姑娘意下如何?” 阮宁目光一转就看到小皇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迅速扭过后脑勺,一会儿又忍不住扭过来,紧张地看着她。 她面色无波,任凭小皇帝目光炯炯盯着她,声音毫无起伏:“臣女才疏学浅,不敢担当此任。” 上辈子,小皇帝教习之位办得很是盛大,汴梁贵族子弟争破了头,她没记错的话,最后夺魁的是一位人品才能都很优秀的贵族之子。 谢九玄有此一问,怕是怀疑她方才故意接近皇帝,试探于她。 阮宁回复之后便垂下眼睑,等待谢九玄和皇帝离开。 她没看见小皇帝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失望,那张小脸皱成一团,难以置信。 “阮姑娘怕是谦虚了。阮将军替我大梁驻守边疆,驱除鞑虏,刻碑而还,将来必定名垂青史。都说虎父无犬女,阮姑娘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皇上看中阮姑娘才能,这教习之位便由阮姑娘担任。”谢九玄眉目含笑,一瞬不瞬看着阮宁低垂的脑门。 他每说一句,小皇帝眼睛便亮一下,最后一句说完,皇帝脸上笑容都要绷不住,虎牙不小心露了出来。他假装不经意往阮宁脸上瞅了一眼。 “嗯,宁国公说得在理,教习之位便由阮宁担任。”说完得意洋洋盯着阮宁。 阮宁眼睛里闪过诧异,忍不住抬眸向谢九玄看去,对上一双深如夜色看不到底的眼睛。 她顿了顿,余光扫到小皇帝扬着小脸,即使努力绷着,还是弯下了大眼睛,笑得得意极了。 “是,谢皇上,谢宁国公。”她垂下眼睑。 众人瞪着眼睛,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教习之位竟然就这样落到了阮宁手中! 他们难以置信。这样的职位,轮到谁也轮不到阮宁啊。 先不说她到底才能如何,就说宁国公替皇上选拔其他老师伴读的严苛程度,这个教习选得也太过轻率! 所有人都觉得是不是因为皇帝病了一场,所以宁国公才如此轻易便答应了皇上的要求。 林怃然轻轻抬眸,扫了阮宁一眼,目光收回时,她看见小皇帝得意洋洋地去牵阮宁的手。 阮宁轻轻握住了那只小手,谢九玄漫不经心负手而立,眉目如画,目光看着那一大一小,眼里情绪不可捉摸。 “宁国公,朕明日武术课挪到今日可好?”小皇帝奶声奶气问。 “不可。”谢九玄丝毫不留情面,“林老太师已在蘅芜殿等候多时,陛下该读书了。” 宫人抬了步撵:“陛下,请。” 阮宁松开瘦得没多少肉的小手,退后一步:“恭送陛下。” 小皇帝见她如此无情,脸拉得老长,一扭头上了步撵。 “摆驾——” 宫人逶迤而行,沿着长长的宫道远去,走得远了,步撵上一只黑色的小脑袋似乎伸了脖子往后看来。 * 今日明远殿气氛有些沉闷。 谢九玄骨节分明的手翻过一页,下首众人跟着翻过一页。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节奏分明,带着一股漫不经心,所有人仰着头看他,目光中不无仰慕。 阮宁吸取教训,这回跪坐,眼睛看着书卷,双手放在膝盖上,脑中想着功法,气沉丹田,运转内力。小乙对她修习帮助很大,功法二级快要突破了,就差临门一脚。 “血根草,产自西域,喜阴喜寒,二瓣,叶呈丝状,花无蕊,非冰雪之地不生,非至热之时不开。其花难遇,为救命良药。” “先生,传闻血根草可活死人肉白骨,当真如此吗?”门口林怃然轻声开口。 谢九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阮宁,见她方才目光无神,明显没有认真听,听闻血根草却突然抬起头。 他饶有兴致道:“谬传而已,若是世间真有如此神药,世人岂不是挣而抢之?药可救命,必病不至死、药石可医。若是死人,神仙也救不了。”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虽含笑,却有说不出的冷漠。 “学生驽钝,谢先生解惑,日后必不人云亦云。”林怃然杏眼温婉。 谢九玄挥了挥手,看着下首目光垂下去的阮宁:“天下药草不计其数,若要治病救人,必明其效用,习其性情,既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古之医书浩瀚渊博,医之一道无垠无涯,你们出身世家,日后不用行此末途,我之所以授于你们,不过让你们明白习医救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先生教导,学生明白。”众人目光殷切。 阮宁蹙眉若有所思。 谢九玄阖上书卷,干燥的指腹搭在泛黄的书封上:“今日便到此为止。阮宁。”他唤道。 阮宁抬眸。 “你随我来。”他目光含笑。 阮宁看着谢九玄的背影皱眉,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眼见谢九玄已经走出大殿,她起身跟了上去。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忘阮宁刚任了皇帝教习一职,今日又被宁国公叫去,不知是何事? 大家你一嘴我一句絮絮议论宁国公究竟为何同意阮宁做这个教习,无论这么想都不符合宁国公一贯行事。 只有程秀文白着一张包子脸苦哈哈得快要哭了。 “世子,你是不是替阮姑娘抄了经文?”林怃然秀美微蹙,目露担忧。 这句话出来,众人一怔,随即炸开了锅。 “她胆子忒大了吧?那可是替陛下祈福的经文,竟然敢让别人抄?这是大不敬!” “世子,你真替她抄了?完了,这下你怕是惹怒了宁国公。” “国公爷最是不徇私,你吃错药了,竟敢干这种事?” “就是,世子你什么身份,阮宁什么身份,你为何要替她抄,白白惹了宁国公不快,得不偿失!” 程秀文使劲摇了摇金扇子,大声道:“行了行了,本世子一个大男人,人家姑娘央求我,我总不能不怜香惜玉吧!多大点事,都散了散了!” 众人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无药可救之人,纷纷摇着头散开。 “怃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秀文眼睛亮晶晶:“然妹妹有话说便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 “既如此,我便要劝世子行事不可再如此莽撞。阮姑娘央求世子抄写经文,此事并不对,经文乃为陛下祈福之用,阮姑娘不懂,世子怎么也不懂?如今宁国公要问责,阮姑娘虽不对,世子亦难辞其咎,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牵连到老太君那里,世子怕是要为难。” “什么?这么严重!”程秀文瞪大眼睛,“这替他人抄写之事在学堂里不过小事啊?” “学堂跟宫里怎能相比,世子还是想好若是宁国公问起,该如何解释才能免得牵连镇国侯府。” 程秀文挠挠头,一时情绪激动,声音大了点:“我并非出于自愿,都是那阮宁逼我的,不过,大不了挨板子便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让她一个小姑娘挨打。” ※※※※※※※※※※※※※※※※※※※※ 作者改了一下本文设定,大家不用倒回去读,不影响阅读,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女主改为修炼内力功法,功法为女主上一世搜集的秘籍,这个世界武者衰落,只有世家大族保有功法秘籍,每一本都极其珍贵,是不传之秘。内力可辅助炼丹。就是把原来的设定用内力和功法换掉了。女主接触小乙等人时,他们身上的波动会引起女主丹田躁动,内力在波动影响下修行速度加快。 大家看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的。到时候写出来就懂啦。 014 014 阮宁今日跟小乙修炼提升的内力还未完全吸收掌控,这会看着九幽眼里闪过可惜。 谢九玄负手而立,瞧见她眼神虚无,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漫不经心开口:“你的经文,谁替你抄的?” 阮宁眼睑动了动,没看谢九玄,镇静道:“镇国侯府世子。”她没妄想能瞒过谢九玄,这人一颗九窍玲珑心,心思鬼神莫测。 镇国侯府世代战死沙场,到这一代镇国侯,只剩程秀文一个独苗,全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谢九玄看在老太君面上,也不会太过为难。 何况,若她所猜不错,祈福不过一个幌子,谢九玄到底在谋划什么,她猜不透。 听她如此理直气壮,谢九玄气笑了:“你胆子越发大了。替陛下祈福的经文也敢偷懒,你是不想要脖子上这颗脑袋了?” 阮宁垂眸站着,也不反驳,只是浑身上下处处透着反骨。 “今日便在这里抄,我看着你抄。”谢九玄拂袖坐下,一只苍白的手捏起茶盏,就那么看着她。 阮宁眉头一蹙,抬眸对上谢九玄含笑的眸子。 “是。”她一声不响坐到早已备好纸笔的几案前,心里纳闷,上一世她见谢九玄一面难如登天,这一世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奇怪。 光斑透过树隙洒在少女玄青衣摆上,白木莲开在袖口嵌层,她雪白的脸清冷,粉唇紧抿,一瞧便知心里不愿意。 连掩饰也懒得做。 谢九玄扫见她鼻尖那粒小痣,眸子一顿,随即垂了眼睑,拿起医书,一页一页细细研读。 九幽抱剑立在一旁,浑身煞气浓郁,即使刻意收敛,仍然让人觉得危险。 阮宁暗叹了一声可惜,不能回去修炼。 她提起紫毫,目光在宣纸上定了定,一手敛袖,扫了眼经文,雪白手腕轻动,纸上龙飞凤舞。 风轻轻吹过纸页,发出“沙沙”声响,一时竟难得安谧。 “臣女抄好了。”不过一个时辰,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 九幽眸子豁然睁开,向阮宁面前几案上扫了一眼,嘴角抽动。 谢九玄以手支额,对着医书上一段记载沉思,被阮宁这一声打断,抬起眸子,瞧见几案上厚厚一沓纸张。 他目光在那张牙舞爪的字迹上顿住,温润的面容有一瞬怔愣,随即轻笑出声。 那声音悦耳至极,仿佛玉石相击。 九幽有些错愕地向主子看去。 谢九玄修长手指将书卷轻轻一阖:“呈上来。” 九幽走到阮宁面前,看着她毫无所动的表情嘴角又抽了抽,抓起她抄的东西用内力传到主子桌上。 谢九玄伸出苍白手指一页一页翻过,脸上表情难以言喻,眉宇隐隐跳动,翻到最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阮姑娘,笔墨不错,抄经屈才了。” 阮宁仍是一脸平静:“不敢。” “我看你是太敢了。”谢九玄将那一沓纸扔到桌上,眼角扫到那欲上青天揽月的狂草,又气笑了。 “罢了,且算你抄完了,走吧。”他揉了揉眉头,眼睑下一片青黑,在白皙的脸上尤其明显。 阮宁敛衽行了一礼:“臣女还有一事。” 谢九玄这会有些懒得搭理她。 阮宁径自开口:“臣女想见见那日刺客。” 九幽目光倏地一动。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着她:“叛党关系重大,那日刺杀阮姑娘之人在叛党中地位不低,若是泄密,叛党极有可能劫人,你见他作何?” “臣女想看看自己的剑术如何。”她武功不及那些刺客,内力耗尽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不得不以血祭剑,第一次实战,她想知道杀伤力如何。 谢九玄:“花拳绣腿,伤了皮毛。” 阮宁豁地抬头看着那张笑容如沐春风的脸。 谢九玄丝毫不为所动,慢慢啜了口茶,广袖如云,风雅至极。 “不过,剑气为冰霜者倒是世所罕见,对付武功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可用于逃命。” 语气清淡至极,丝毫不把阮宁那点功夫放在眼里的样子。 阮宁胸脯起伏了下:“人是我抓的。” “若是九幽这样的高手,”谢九玄眸子轻轻扫过,眼睛里有着俯视众生的风轻云淡,“再怎么挣扎,一剑毙命而已。” 眼看阮宁冰冷的小脸皱了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他又淡淡道:“功法倒是好功法,你没练好。若是能练得八成,刺客绝无活命机会。” “如今人还在牢里活蹦乱跳,唔,这一招用来冻牲畜倒是不错,解冻后仍是活的。”看着阮宁气呼呼的样子,他又漫不经心补了一句。 阮宁竟不知道谢九玄还有如此毒舌刻薄的一面。 她嘴唇紧抿:“谢宁国公告知,臣女告退。” 她上一世真是瞎了眼,这谢九玄非但不近人情,而且小心眼记仇。早晚有一天,她要将九幽打趴下,到了那时,一个不会武的谢九玄,看谁狂得过谁。 九幽看她背影消失在宫道上:“刺客武功远远在她之上,此女于武学极有天赋,她的功法亦高深至极,将来成就未必在属下之下,主子为何——” 谢九玄笑了笑,眸子瞧着桌上狂草:“都说见字如见人,小小年纪,张狂如斯,这字迹豪放洒脱,不拘一格,不打压打压,她怕是要上天了。” 九幽面露错愕,似是没料到主子竟有如此小儿般无理取闹的时候。 谢九玄似乎发现他在想什么,摇摇头失笑了:“罢了,我跟个小丫头斗什么嘴。” * 阮宁脚步很快,平日要走一盏茶的路,她几息就走完了。 心里恼怒谢九玄的话,偏偏他说得在理,自己武功确实弱,反驳也无法理直气壮。 她握了握拳,脸上一片严肃。 “阮宁回来了?”明远殿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周身,没发现异样。 程秀文正焦急呢,见了她立即扑上来,阮宁一侧身闪开,他扑了个空。 阮宁眸色不善,拳头捏得咔擦响,正要动手。 程秀文见情况不对,扶着腰立即摆手:“姑奶奶,别动手,我就是问问,抄,抄经文的事,宁国公没有问责吧?” 听到宁国公,阮宁脸色刷地冷了。 吓得程秀文以为真问责了,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欲哭无泪。 完了,他生平最怕宁国公,小时候身体不好,祖母打发他在宁国公府治病,明明宁国公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少年模样,但他就是害怕,尤其他不想喝药想偷偷倒掉的时候,宁国公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他,好像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阮宁丢下一句,自去收拾东西。 程秀文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长叹:“可吓死小爷了。” 众人等了这半天,没有热闹可瞧,有些失望。 不知什么时候起,阮宁便一直是眉目清冷,没甚表情的样子。如今她面无表情,旁人也瞧不出来心情不好。 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在她身上。他们暗地里猜测,阮宁是否也吃了培元丹,所以才有如此美貌。 只是她浑身气息清冷,不知怎么,大家都不太敢靠近。 梁茹儿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她终于逮着机会跟阮宁说话,阮宁出殿门时被她抱住胳膊,甩都甩不开。 “宁宁,我跟你说哦,我怀疑林怃然偷偷嫉妒你。” 阮宁挑眉:“怎么说?” “今日你被宁国公叫走,她跟程秀文说的话我怎么想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她一定是嫉妒你被指为教习,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知道了。” “程秀文从小围着林怃然打转,你初来汴梁可能不知道,没有人不喜欢林怃然的,那些男人跟着了魔一样,太奇怪了。” “嗯,多谢提醒。”阮宁看见家里马车,把一心趴着她不放的梁茹儿扒拉下去,一步跳到马车上。 “快走。” 梁茹儿依依不舍地蹦了蹦:“宁宁我想和你一起坐车回去啊!” 马车哒哒哒走远了。 “小姐?”小丫鬟嘴角抽抽。 “哎,我就喜欢宁宁这种真性情!” “……” ※※※※※※※※※※※※※※※※※※※※ 推荐基友的文文《三零独宠小青梅》by如沐风,感兴趣可以搜一下哦~ 文案: 1.三零年代末,战乱,天灾。 异常贫苦的家里实在过不下去。 只能送了她去别村当童养媳混口饭吃,也不过是茅草屋人家。 家人却还以为让她进了福窝窝。谁知这“福窝窝”竟是虎狼之穴! 战战兢兢浑身伤的她拼死逃回家。想不到等着她的,依然是那条旧路…… 被侵占的镇,被侵夺的村,被压迫的佃农,她与他,一起勇敢面对…… 原来被迫走上的那条旧路,不知不觉,已经大不一样。 2.得罪媒婆被传言会克死妻,以后找不到老婆的周锐。日子依然潇洒,性子桀骜不驯。既狂又拽,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想不到有一天,他娘给他带回来一位童养媳。 他吃惊过后暗暗观察。惊叹,这真是他生平见过最最怂的人。 别人把她当小丫鬟使,她畏畏缩缩着不敢言,一律照做了。 她心中不安也胆小,吃饭时,坐凳子只敢坐离着他最远处一点点。 动一下都要不平衡摔倒那种。 他无语,一开始对她就有些冷言淡语。 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心疼,就决定教她识字懂些道理,好知道反抗。 小怂包在他的教导下,终于出落得勇敢有个性,又美出天际去。 谁知道她竟还记着他一开始的态度,以为他看不上她。一脸淡定说放他寻找自己的幸福? 说什么现在正好不兴旧式婚姻。 他暴走,幸福!他喵的幸福就是她啊! 不然他是闲得慌,才日愁夜愁她是不是受人欺负! 好好的局面,怎么就因他开场小小失误,就走上了追妻火葬场长路! 015 015 阮宁刚踏入家门,阮夫人便神神秘秘拉着她往主院里走。 “阿娘?何事?”她不解。 “好事!”阿娘把她拉进屋里,将丫鬟全赶了出去。 阮宁被按坐在软塌上,看着阿娘喜滋滋拿出一个匣子,眼睛睁得亮晶晶:“宁宁啊,这些银子都是你赚的呀?” 阮宁看见匣子上白翠轩标记,眼睛也亮了下,伸手捧过来:“我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是我卖丹药的钱。” 阿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我们家宁宁就是厉害!” “阿娘,你找我就是为这事?” “哦,不是不是!你等着!”阿娘这才想起把正事忘了,急急忙忙将匣子一合,随手扔到榻上,过了一会儿,从里间拿出一卷册子。 她喜上眉梢,献宝似的“砰”一声放到阮宁身旁几案上:“这个可是阿娘费了老大劲,把你阿爹当陀螺使才搜集来的!汴梁城数得上号的公子儿郎全在里面了,你快看看中意哪个,阿娘让你爹把人捉来,咱们再谈!” 阮宁一张严肃的脸有些破裂。 “你看这个,镇国侯府世子程秀文,年十八,跟宁宁同岁哎!阿娘看这个很不错的,侯府老太君明理宽容,镇国侯夫妇性情温和,这个世子虽然是独苗苗,但是没有膏粱子弟的恶习,关键,人还长得英俊,宁宁,你看,画像阿娘都给你搞来了!” 阮宁嘴角抽了抽,扫了眼画册上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想起脑子里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程秀文,摇了摇头:“阿娘,我不想嫁人。” 阿娘嘴巴一停,眼里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将“程秀文”毫不客气扔到一边,拿起下一张,“算了,这个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傻兮兮的,难怪宁宁不喜欢,你看这个,梁侍郎府公子。” 阮宁脑子里闪过梁茹儿咋咋呼呼的样子,不由说了句:“梁茹儿的哥哥?” 阿娘眼睛“刷”地亮了。 “对,梁侍郎一儿一女,公子叫梁司南,女儿就叫梁茹儿!他家人口简单,宫里有太妃,对皇上有恩,这位梁公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是新科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时候不知被多少人家争抢,如今任翰林编撰,这个好!比那程秀文好!宁宁你看要不要让你爹把人捉来看看?” 阮宁扶额。 “阿娘,我真不想嫁人。”她认真道。 阮夫人不舍地看了眼梁司南,半天才把这一页放到一边:“算了,这个梁司南,不过一般,咱们再看下一个——” “阿娘。”阮宁按住了她的手,无奈地看着阿娘,“我跟阿爹阿娘过不好么?嫁人太麻烦了,我不要嫁。” “你这是孩子气,瞎说。阿爹阿娘不能陪你一辈子啊,日后你要怎么办?” 阿娘双手握住她肩膀,突然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还对宁国公念念不忘?” 她咬着手帕皱眉纠结:“宁国公长得当然是很好,要找一个比他好的,确实有点难,只是如今婚都退了,宁国公府的武者你阿爹也打不过,不过,宁宁若是喜欢,咱们想办法,抢也抢过来!” 听到宁国公,阮宁神色一冷,可听见阿娘后边的话,她眼角跳个不停:“阿娘,这里不是边疆,你当年抢阿爹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你别胡闹。” 阿娘眼巴巴看着她。 “我不嫁人。阿娘也不许指使阿爹抢人。”阮宁看她还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不由告诫,“汴梁世家大都豢养武者,其中水很深,阿爹若是抢人不成反被揍,阿娘你不心疼啊?” 她拍拍阿娘的手:“嫁人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临走前,阮宁将一粒培元丹放到阿娘手里:“林夫人应该要培元丹换血根草,阿娘记得换回来。” 想到白日谢九玄讲血根草,她眸子轻垂,想必要不了几日,血根草就能拿到了。 “哎,宁宁,你怎么神神叨叨的。”阮夫人瞧着她英姿飒爽穿过回廊走出去了,满脸失望,不舍地又瞅了眼梁司南:“多好的儿郎,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 “要是你年轻个二十岁如何?”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阮夫人眼皮一跳,干笑两声,“呵呵,我能把人打趴下!” 阮将军疑惑地扫了眼榻上画册,阮夫人眉头一蹙,“啪”拍了一把桌子:“说好今日替宁宁看夫婿,你又去吃酒了!” “嘶,夫人轻点轻点!我知错了!” …… * 阮宁走了几步,脚下顿住:“下来。” 一道黑影从墙上飘然落地。 小乙头上戴了帽子,看着阮宁眨巴眨巴眼睛:“阮姐姐。” “以后不能淘气。被我阿爹捉到,我也救不了你。” “小乙知错了,”小乙好奇地看着阮宁,“阮姐姐,阮夫人要给你找夫婿啊?” 阮宁眉头跳了跳:“你听到了?” “那个,小乙不是故意的,我听见阮姐姐马车到了,”小乙挠挠头,“小乙体质特殊,听得比较远。” “这事以后不许再提。”阮宁脸色严肃。 “哦。”小乙一边跟上阮宁脚步,一边在脑子里思索梁司南,他记得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白脸,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今日我们过招。”阮宁施展轻功到后山。小乙身上那股波动对她修炼影响很大,内力修行一日千里,如今就在三级的门槛上徘徊,只差一脚就可以突破。 小乙脸上兴奋一闪而过。 他也想跟阮宁交手试试。 阮宁剑术大开大合,小乙一把短匕如云流水,行踪如同鬼魅,极擅近身搏斗,阮宁索性收了软剑,将内力凝注双拳,赤手拼内力。 “你习的是宁国公府的功法?”小乙才十四岁,内力却比她高,她应付得有些吃力。 “是。”小乙喘息加重,不敢放松。一开始他还可以靠内力压制占上风,只是阮宁仿佛天生适合在战斗中进步,她能迅速察觉自己的弱点,数百招之后他勉强招架。 二人你来我往赤手空拳打得酣畅淋漓,突然,小乙动作一滞,阮宁灌注内力的一拳险些打在他脸上。 “交手时不要走神!”她冷喝。 “阮姐姐,停下!出事了!”小乙迅速跳出阮宁三尺之内,目光看着城内。 阮宁察觉不对,扭头向山下看去。 夜色漆黑,城中一处火光冲天。她眉头一蹙,是宁国公府。 “是地牢!定是叛党前来劫人!”小乙说着,迅速施展轻功向那处赶去。 阮宁听到叛党劫人,想都没想,立即飞身前往。 那些人还想取她性命,若是放虎归山还得了。 小乙五感异于常人,他看也不看火光烧起的地方,严肃着小脸带领阮宁向另一个地方飞奔。 “有一个高手。”他语气凝重。 “能打过?”阮宁问。 “不能。”小乙眸子里闪过担忧,“我们只远远跟着,不打草惊蛇。我听到了踏叶流风的声音,那人武功很高,在我之上。”他还有一点没说,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果然,那些人放火不过声东击西,逃跑的方向完全相反。 阮宁不知想到什么:“宁国公府的地牢这般不可靠?不是宁国公故布疑阵?” “主子必是在宫里。一个小小叛党,主子怎会放在心上。” 阮宁已经远远看见了前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人影。 “那个高手也在其中?”她问。 “嗯。”前面那些人似乎停了一下,小乙速度又减缓一些,将阮宁押后,不让她再往前。 “不能再靠近了,会被发现。集我们二人之力也打不过。” 阮宁眸子一眯:“你知道那人是谁?”不然怎么可能如此清楚那人功力深浅。 “叛党四大护法之一,北护法破军。” 阮宁有些意外:“是他。” “你听过?” “数年前,听说有一中原武者前往达达圣池取玄铁,蛮子不允,那人连胜蛮子十大高手,杀赫连城而归。赫连城就是达达第一高手。”赫连城不死,达达不破。 阮宁没想到这人竟是叛党。 “想不到竟有人记得此事。”一道阴柔寒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仿佛风的呢喃,无影无形,却令人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警惕! 阮宁立即抽出软剑,浑身肌肉绷紧,眉眼肃穆。 小乙皱起眉头,匕首横在胸前。 “什么人?”阮宁冷冷道。既然已经被发现,只能咬牙周旋。 “呵,你便是伤了南护法之人?”好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阮宁瞳孔皱缩,一剑劈出,砍空了。 “小姑娘脾气不小。”还在耳边。 小乙眸光四顾,抓起阮宁袖子,向一处指去:“那是障眼法,走!” 他们绝不是破军对手,如今离开才是上策。 阮宁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她虽好战,但非莽夫,明知必死却要送上去,傻子才这么做。 只是,不等他们飞出,那阴柔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就别走了,把命留下再说。” 小乙额头渗出汗水。 他迅速扔出一颗毒丸。 黑色丸药遇土即燃,大量白烟笼罩视野,二人见机迅速飞奔。 只是,到底是山林,毒丸发挥的作用有限。 阮宁看着前面一脸阴柔,容色艳丽的鬼魅男子,浑身汗毛倒立。 前世出生入死面对危险的警觉让她头皮发麻。 016 016 阮宁眉眼冰冷,浑身戒备,手中软剑蓄势待发。 “嗤。不自量力。”破军苍白手指轻轻一挥,一道刚烈煞气迎面劈来,阮宁和小乙被压得连退几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破军眨眼便到了面前,如同幽灵一般。 那张惨白如艳鬼的脸贴着阮宁,五指如钩向她脖颈捏去。 太快了!快得阮宁只看见一道虚影,脖子已经落进那只手里,攥得呼吸困难! 小乙眸光一紧,手中匕首泛着阴森森的蓝光,眼看就要划破破军喉咙,谁料破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内力一震,强大威压就将他震得五脏俱焚,飞出去撞在一颗树上。 他咳出一口血,再度飞身而上。 阮宁只觉一股阴寒煞气顺着冰冷的手传到她脖子肌肤上,瞬间蔓延全身,体内气血翻涌,喉咙里血腥弥漫。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她的脸渐渐涨红,呼吸困难,内力却完全被压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难得的美人胚子,可惜了。”叹息声消散在风中。 突然,他戏谑的目光一滞。 阮宁眉梢眼睫皆凝了冰霜。 冰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破军手指处攀援而上,令他半条胳膊瞬间僵硬。 阮宁抓住机会将凝注了内力的一拳砸向破军胸口,借力从他手中脱身。 脖子火辣辣地疼,她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盯着破军,手中软剑寒气四溢。 “呵,有意思。”破军有些意外地挑眉,揉了揉胸口,脸上阴柔的笑更妖异了。 阮宁浑身肌肉绷紧,脚下踏风跟小乙配合前后夹击。事到如今,既然逃不掉,那就想办法,杀了他。 她抿唇,翻身躲过一道内力攻击。 “砰——” 树木轰然倒地,地上砸出一道大坑,足足丈余。 破军似乎一点也不怕朝廷追来,左一掌右一掌逗弄阮宁和小乙似的,看他们狼狈地躲。 阮宁躲得狼狈,绕着破军跑了一圈,喘息渐渐加剧,额头汗水流下,体力不怠,内力也枯竭。 小乙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他行动滞了一下,破军一掌拍到了他身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还不等她想出对策,破军似乎听见了什么,眉眼一沉,突然欺身而上。 “啧,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思的,可惜,我还有事,不然让你多活一会儿。”声音说不出的诡谲。 “砰——”一掌击得小乙倒飞出去,砸在树上。 阮宁脸色冰冷,飞身而上,手中软剑泛着阴森寒光,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舞过,冰霜急速扩展,冻结剑气所过之处。 “咦?”破军诧异一声,“竟有如此诡异的功法。” 他转而妖异一笑:“可惜了。” 这一声刚落,阮宁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内力吸到手里。 她脸色一变。 “小心,他会吸干你的功力!”小乙大喊。 阮宁倒抽一口冷气,立即挥剑,剑气跟内力碰撞,激荡三千里,气吞万里河,所过之处,草木掘地三尺! 破军眉头紧皱,伸手抹了把嘴角,看见手指上的血色,眸子泛红:“你,找,死。” 阮宁喉咙动了动,手指轻颤,紧紧握住剑柄,目光盯着破军。 破军如同一道幻影,移形换步,携着气吞山河之势冲到她面前! 煞气引得她丹田躁动,内力如同奔腾的大河翻滚咆哮! 她面无表情,翻身躲过破军一击,随即挥舞长剑,寒气呼啸,震得空气颤动,落叶尽数化作利刃涌向一个方向! 小乙目瞪口呆:“这是——”他被阮宁突然暴涨的内力惊呆了。 破军原本不将这小小招式放在心上,只是剑气破开空气,扭曲了空间,而他轻轻挥手扫去时,却发现自己内力凝滞不动。 “轰——”阮宁那一剑狠狠击中,鲜血溅上破军惨白的脸,更衬得阴森诡异。 阮宁不敢放松警惕,长剑挥动,她墨发飞舞,衣袂烈烈,冷酷的目光映着阴森剑刃,薄唇轻启:“一剑霜寒。” “咔擦——” 剑气携着死气,所过之处,草木结霜,遍地死寂。 只是,她眸子蓦地一僵。 破军倒下之处空空如也。 这一招落空了。 她眉头一蹙,迅速站到小乙身边。 “小丫头,我记着你了。”低沉呢喃在阮宁耳边响起,阴森恐怖。 “他走远了。”小乙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死定了。” 阮宁脸色不好:“我功法突破了。” 她目光看向方才破军所在:“奇怪。” “奇怪什么?”小乙打坐吐息,调整内力。 阮宁也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我的一剑霜寒明明封锁了所有方向,他是如何逃出去的?” “这次对方轻敌,我们侥幸出其不意,此人难缠,下次他定有所警惕,以后很危险。”阮宁咯出一口血,随手抹去,运转内力调理呼吸。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破军身上气息似曾相识。” 小乙嘴角一僵:“是吗?” 阮宁皱着眉:“嗯,想不起来。” “世上武者何止千百人,阮姐姐或许什么时候跟人擦肩而过也不一定。”小乙眸子轻闪。 阮宁浑身气血翻腾,骨头全都散架了一般,换成一般人早就晕过去了,她竟似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板着脸调息。 刚刚突破三级,内力暴涨,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就被破军打得伤势严重,如此一来喉咙里翻腾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衣襟。 小乙忙扶住她:“阮姐姐你没事吧?” 他伸手搭上阮宁手腕:“糟了,内力□□。”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阮宁眼睛倏地睁开,目光锐利。 看见来人,她浑身蓄积的力量缓缓放下,眉眼冰冷,面无表情。 “主子!”小乙大喜。 * 宁国公府,湔雪堂。 谢九玄目光落在阮宁雪白的脸上。 少女墨发散乱,脸色惨白,细弱脖颈上几道刺目红痕,衣襟被染成血色,看上去狼狈极了。 偏偏一双眼睛浸了冰霜一般,冷酷,警惕,随时准备蓄力一击。 他眸光一怔,一根丝线轻轻搭在阮宁手腕上。 半晌,声音清淡:“内力暴涨,经脉承受不住,死不了。” 阮宁默不作声,闭眼打坐。 “破军此人阴邪记仇,谁若伤他,他必报仇,”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此事想必是小乙鲁莽,阮姑娘本不该牵连其中。” 九幽内力如同浩瀚无垠的大海,涌入阮宁体内替她平复内力躁动。 阮宁垂下眼睑,感觉到体内那股野马般翻腾的内力在九幽帮助下缓缓温驯,老老实实盘踞于丹田中。 “多谢。”她淡淡道。 “在下听命行事而已。”言下之意,并不愿意帮她。 阮宁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虚不敢看自己的小乙,面无表情看向谢九玄:“这么说,此事在宁国公掌握之中?” 谢九玄摆弄着药箱,将那里的瓶瓶罐罐拿起放下,漫不经心道:“嗯,叛党劫人,意料之中。我命人在南护法等人身上撒了夜来香。” 闻言,小乙光脑门快要埋到膝盖上了。 “阮姐姐,是小乙的错。” “夜来香?”阮宁第一次听,只是想也知道是什么追踪之物。 谢九玄点了点头,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夜来香乃宁国公府独有,凡所过之地,夜间自有光芒。” 从刚才起,阮宁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她在破军身上,也感觉到了那股奇怪波动。如果把目前她接触过的几个人按照波动强烈排个顺序,依次是:九幽,管叔,小乙,程秀文,破军。 “破军煞气造成的伤口,较之寻常伤口很难愈合,这瓶药给你。”谢九玄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一黑色瓷瓶,抛向阮宁,广袖盖住半只手背,指甲干干净净。 阮宁伸手握住,目光平静,凝视着他:“宁国公怎会有专治破军抓伤的药。” 谢九玄侧眸,看着阮宁绷紧的脸,轻笑一声:“阮姑娘怕我害你不成?” 他阖上药柜,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似笑非笑:“放心,阮将军于我有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会害你。” 阮宁抿唇,细白手指攥紧药瓶,淡淡道:“如此多谢。不过此事说到底因宁国公府而起,扯平了。” 她起身,扫了眼小乙:“待到伤养好后再来找我。” 小乙摸了摸光脑门:“知道啦阮姐姐!”他挨了破军两掌,浑身都疼,若不是主子在,他都想疼得打滚。 “阮宁告辞。”阮宁敛衽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谢九玄揉了揉眉宇,眼下一片青色。 “说说阮宁是如何胜的。”他声音低沉。 小乙结结巴巴道:“阮姑娘今日正好突破。” 谢九玄望着窗外摆了摆手:“下去吧。” 殿门阖上,小乙站好,皱着脸担忧道:“主子近日都没睡好。” ※※※※※※※※※※※※※※※※※※※※ 感谢小可爱读者“白山尧”,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 017 017 阮宁从后墙翻进药庐,一晚上都在梳理内力。 一剑霜寒的功法突破三级以后才算能真正发挥威力,若是昨日那一剑破军没有躲开,她必将看到一具冰封的尸体。 晨光熹微,巷陌传来鸡鸣。 阮宁缓缓睁开眼睛,衣衫沾染暮春夜里的寒意,眉梢挂着细密水气。 经脉中内力汹涌如涛涛大河,充满了力量。 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本功法一共五级,在修真界用来给炼气期弟子入门用。五级圆满便是相当于踏入筑基了。 三级者,在这个世界中,是跟小乙持平的武者。 如果将这个世界的武者划一下等级,九幽是最顶层,常人难以达到他的境界。 破军这样的大概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小乙虽比上不足,但是武者衰落,一个家族要培养出一个出色的武者,功法、天赋缺一不可。 普通家族养不起这样的武者,除了累世的大家族。 或许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高手。毕竟大梁世家盘根错节,如同一棵棵庞然大物,太多未知。 “宁宁?” 阿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阮宁将内力收归丹田,想起什么,拿出袖带里黑色的药瓶,打开闻了闻,将白色药膏照着水池里的影子抹在脖子伤口上。 药带着淡淡的莲花香味,昨晚回来抹了一次,伤口明显好转,没有那么可怕。 她又拢了条布巾挡住下巴,这才打开门。 阿娘扶着丫鬟的手:“再去敲再去敲——哎宁宁你醒了?” 阮宁上前扶住她手臂:“今日陪阿娘用早膳。” 她们到达主屋时,阮将军正好耍完一套枪法,雄赳赳地收了势,气色很好,声音洪亮。 “宁宁来啦!”他心情甚好,感觉身体一点也不像油尽灯枯的样子,反而越发强健有力,很有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感觉。 “阿爹身体愈发好了,枪法也更厉害了。”阮宁认真评价。 “哈哈哈哈阿爹亦有此感!多亏了宁宁的药啊!” 一家人用完早膳,阿娘打发丫鬟拿出一个木匣子。 阮宁眸子一动。 “这便是林太师府那株血根草。”阿娘小心打开。 只见黑色匣子里躺着一株叶呈血色丝状的植株,花苞紧闭,亦是血色的。 阮宁伸手拿过,凝视着这株植物。 “不过,宁宁,真如你所料,本来林夫人想要生发丹,阿娘说拿血根草换,她犹豫了很久,直到昨日,她派人来,想要培元丹换,阿娘便替你换来了!” 她瞅着那长得着实怪异的血根草:“这药当真有那么神奇?给你爹炖了吧,补补身子!” 阮宁无奈地看了阿娘一眼:“我能炼出更好的药来,阿爹阿娘会长命百岁的。至于这药活死人肉白骨的说法,不过传闻而已,昨日宁国公授医时便讲了。” “这样啊,难怪那林夫人肯换了,等等,阿娘岂不是吃亏?!” 阮宁小心收起木匣,声音冷淡:“不,这药要看在谁手上,我能让它成为救命之药。 “培元丹对梁茹儿是雪中送炭,对于那些体态纤瘦,皮肤白皙之人,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跟血根草比起来,不值一提。” 倒是对于初初习武的武者,培元丹可以起简单的洗筋伐髓之用,可改善资质。 比起美容养颜,用于习武才是培元丹最大的用途。 她离开主屋,便匆匆回药庐,关起门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材按配方称量好,放入鼎器中。 血根草只此一株,若是炼坏了,她就得另想办法。 为此,她先炼了生发丹,培元丹,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炼了许多固元丹。 如今她体内的内力更加庞大,炼药时明显游刃有余,她的内力对药材有天然的亲和力,可以用内力感知药材,脑子里的配方将其融合、炼化,最后得到比之前品相更好的丹药。 太阳快要升到正空时,她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将目光移向血根草。 * “将军,今日气色怎么这么好!”副将看他虎步熊腰的样子,跟初来京城时大不相同了,“汴梁果真是个好地方,养人!” 阮将军哈哈大笑两声,他身体之事并没有告知他人,想到宁宁给他吃的那颗药,他坚毅的目光若有所思。 宁宁说那药是用血根草炼的,可锻体,可治疗他体内常年征战留下的旧痨。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病,九玄亲自诊断,连他也救不了,那就是救不了了。 副将这样一说,阮将军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吃宁宁给的药,他已经察觉身体越来越好,再不像大夫刚诊断时那般体虚乏力。 如今更是身体轻便,宛如新生,不由也怀疑,或许宁宁说的是真呢? 这样思索着,他又想起晚上夫人背着他哭红了眼睛,他心里一阵揪痛,脚下步子一转,换了方向:“跟我去趟医馆。” 万一呢? 他拳头隐隐有些颤抖。 医馆是老字号,大夫眉毛胡子头发全都白了,手指搭在他脉象上诊了半天,神色很不好看。 阮将军浑身僵硬,果然是妄想么。他抹了把脸,目光恢复平静。 “老大夫你说吧,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特地将老头提溜进了内间,就他们二人。 老大夫胡子翘了起来,手指指着他颤颤巍巍:“你!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阮将军被老大夫拿扫帚打出来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病来什么医馆!壮得像一头牛还好意思抢大夫!岂有此理!” 副将跟将军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这,将军,你这身体看什么大夫啊。” 阮自年一臂扣住副将肩膀,狠狠拍了拍,声如洪钟:“没病!哈哈哈哈哈哈!” 副将苦着脸被将军一路拖到了宁国公府。 阮自年这趟回京是因为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一者,安顿好女儿和夫人,二者,处理手中兵权交接。 如今阮宁婚事作罢,兵权这阵子也交接的差不多,今日便是向谢九玄汇报的时候。 依旧是上次的书房,只是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如今看什么都顺眼。 当然,他最想做的就是回去抱抱女儿和夫人。 宁国公府主子就谢九玄一个,偌大一座宅邸冷冷清清。 春光正好,谢九玄斜倚在树下藤椅上翻阅奏折。 他面前几案上密密麻麻摆了高高四摞,这人手里捏了一只笔,慢条斯理扫过去,批阅后扔到一旁。 那是留待咨议的。 七年前,谢九玄还只是宁国公府大少爷,不过十六岁,还未及冠。上一辈宁国公夫妇,嫁入宫中的谢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尚在。 那时,宁国公察觉允王意图谋反,派谢九玄前来游说借兵。 金鳞岂是池中物,当年那个少年人温润如玉,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负手立在城墙上挥斥方遒的场景却让他记忆犹新。 众人为他折服,当时宁王占领京城,四方守将多已倒戈,他和军中兄弟便是在这样凶险的赌局中选择了谢九玄。 七年过去,比起当年那个芝兰玉树的士族子弟,如今的宁国公手里握着大梁,掌控无数人生死。 同样也肩负着天下大任。 听到脚步声,谢九玄抬头,脸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阮将军。”他随手指了指椅子,适意自在。 阮自年向来不在乎繁文缛节,大剌剌坐下。 谢九玄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狮峰龙井,江南春茶,阮将军不妨试试。” 阮自年挪了挪屁股,目光炯炯:“述职之事不急,我今日另有要事想请教九玄。” 谢九玄手一顿,眸子里笼着一层薄雾:“可是身体之事?” 阮自年大笑:“不愧是谢九玄!我想请九玄再替我诊一诊脉。” 谢九玄将丝线搭在他手腕上,脸色有些白,鼻子在光照下近乎透明:“我看见阮将军第一面,便知你身体好了。”他声音有些低沉。 阮将军屏息等着,半晌,谢九玄看着他,仍是带笑的声音:“身体大好,恭喜。” 阮自年越发高兴,谢九玄诊的,那便是绝无可能错了。 “这位医者治好了我束手无策之症,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是哪位?我想请教一二。”谢九玄笑道。 “不瞒九玄,我这病,是宁宁炼的药治好的!”他把谢九玄当忘年之交,来往许多年了,很多话跟别人说或许顾忌,但跟谢九玄向来无话不说。 “阮姑娘?”谢九玄诧异。 “此事我也想不通,或许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这丫头撞上了!我家宁宁真是福星!” 他心情畅快,说起福星,又讲了阮宁出生时敌人退兵,大旱三月天将甘霖…… “这小丫头运气向来好。”最后,他带了几分骄傲总结。 谢九玄眸子望着那颗繁盛的柿子树,轻声道:“确实。” * 翌日,阮宁在明远殿祈福,谢九玄前脚刚走,小皇帝后脚就派人来“请”她。 说是请,那些宫人看着她一个个恨不能抓了她飞奔而去。 因为要替阿爹炼药,她昨日抱恙没有入宫,小皇帝教习一事自然搁下了。 宫人抬着她一路挑捷径疾行,到习武场时,小皇帝伸长脖子望着宫道,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气呼呼的。 “人呢!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人还没来,不会溜了吧?” 小脑袋转回去,忍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见宫道上仍是空的,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些失望。 “若是,若是今日也不来,朕,朕明日便罚她。” 阮宁眉目清冷,抱臂环胸,看着小皇帝小身板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宫道。 她依旧不太明白,不过一面之缘,小皇帝为何黏她。 “陛下,阮教习到了。”宫人硬着头皮道。 他们为了在皇帝定的时间内赶到,没有从宫道上走,绕到了后面。 小皇帝顺着视线转过来,小身板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待到宫人手忙脚乱将他扶好,他眼睛瞅着阮宁,握了握小拳头,腮帮子鼓鼓的。 “哼,朕听说你昨日病了?”声音拉得长长的,很有威严的样子。 “是。”阮宁上前,在小皇帝黏住她之前,将一把小木剑放他手里,“今日陪陛下练剑。” 司马徽有些嫌弃地看了眼:“真丑。” 两只小手却攥得紧紧的,深怕有人抢的样子。 小嘴虽然使劲绷了,到底没绷住,眼睛出卖了开心。 阮宁瞧见他的表情,想起这是个说出口的话跟心里想的从来反着来的小孩。 这一点,她也想不通。 ※※※※※※※※※※※※※※※※※※※※ 感谢在2020-03-05 18:34:29~2020-03-06 17: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682009、白山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8 018 司马徽的身体,饮食坐卧皆要小心,不能热,不能冷,不可跑,不可跳,不可大悲大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活到现在,是谢九玄倾尽全力要让他活着。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谢九玄在意的,在她看来,只有一个小皇帝。 上一世,小皇帝死后,谢九玄扶持了宗室之子登基,虽仍是大权总揽,只不过更加不近人情。 阮宁伸手抓住提了剑就准备撒野的小人,声音清冷:“剑之一道,浩浩汤汤,今日从基本功学起。” 司马徽抱紧手里的剑不松手,水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阮宁手尽可能放轻了。 这小孩软绵绵的,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她怕一不小心就捏坏。 “先练马步。”她一甩袍摆,负手而立,“陛下跟臣女学。” 小皇帝将两条小腿分开,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的腿,学她做出个马步的姿势。 “臣数到三,陛下便可休息。”劳累显然不行。教习这个头衔,陪皇帝玩还差不多。小皇帝被谢九玄管得很严,她记忆中,吃块糕都不能随心。因为一块糕点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 “二——” “三——” “可以休息了。” 阮宁将一脸兴奋的小孩提着站好。 “朕听说,你的剑气可凝为冰霜?”司马徽尽可能威严地问。 只不过太小一只,只到她大腿,站都站得不怎么稳当,这种威严也只有他自己觉得威严。 “陛下想看?” 宫人搬来皇帝专用龙椅,让他坐着。 小皇帝眼睛一亮,转而淡定道:“天下都是朕的,朕什么没见过,雕虫小技罢了。” 阮宁面无表情:“如此,臣女便不献丑了,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司马徽腮帮子鼓起,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嫩嫩一张包子脸,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很长很密,嘴巴跟桃花瓣一样又粉又糯。 阮宁不为所动。 “罢了,朕勉为其难看看。”小孩握紧拳头,悄咪咪瞥了一眼阮宁。 阮宁不知为何,觉得有趣。 她道:“陛下身份尊贵,岂可勉强,臣惶恐。” 小皇帝急了,乌黑的眼珠子浸了水,嘴巴撅起来,控诉她:“朕命你给朕舞剑。” 阮宁手指动了动,抬起手,若无其事在小皇帝肥嘟嘟的脸上捏了一下,淡定道:“是。” 她从一旁武器架子上拿了一把木剑,小皇帝正眼巴巴盯着,见她看过来,眼睛眨巴眨巴迅速扭头。 阮宁绾了个漂亮的剑花,剑随她手腕翻转,剑气划过,留下一朵朵洁白透明的冰花,一剑挥出去,演武场旁那颗榆树结了晶莹剔透的冰霜。 一树银白。 只当还司马徽上一世维护她的恩情罢了,她这样想着,抿唇点了点头,给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上一世几次入宫,几次遭人陷害,这个小孩霸道蛮横,但是不让人伤害她,修行之人最注重因果,欠下的因缘要还清。 阮宁有些嫌弃地看了眼空中残留的冰花。 这样花拳绣腿炫耀般的技法,她绝不会舞第二次,丢人。 小皇帝张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眼睛发亮。 阮宁将剑投入剑壶,严肃着脸扭头,就看见谢九玄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默默转头看了眼那颗树,若无其事向小皇帝走去,一脸面无表情。 “宁国公。”她行了一礼。 半晌无声,她抬头,见谢九玄正蹙眉盯着小皇帝脸上那块红印子。 阮宁手指僵了僵,轻轻将手往袖中缩了缩,若无其事垂下眼睑。 “你教朕舞剑!”小皇帝白嫩嫩的脸上多了个指印,甚至有些红肿,非常显眼。 阮宁没有抬头:“是。” 小皇帝从龙椅上滑下来,伸手拉了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里小木剑。 “练剑需从基本功练起,陛下若是勤奋,十年后便可有此成就。”她泼了一盆冷水。 小皇帝傻了,看着她:“十,十年?”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废寝忘食。” 小皇帝默默扭头坐回了龙椅上。 “舅——宁国公?” 谢九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红印那里比了比。 宫人们额头渗汗,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竟没有注意到陛下什么时候伤到的! 阮宁抬头望天。 * 小皇帝最后一脸失望被谢九玄勒令前去听太师授课。 清心殿。 阮宁有些后悔捏了小皇帝的脸,尤其当谢九玄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盯着她时。 她叹了口气。 “陛下的身体,恕臣女无能为力。”她探查了司马徽的身体,已经脆弱得无法负担一条生命了。 一剑霜寒功法圆满之时,她或许还能一试。只是,时间来不及了,更何况,有些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眼下青黑衬得他脸色更白。 “阮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宁暗暗警惕,这人多智近妖,她只说了一句,他就能看穿人心底一样。 她想了想,伸手拿过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纸上写下方子。 “宁国公博闻广识,饱览群书,或许知道这些药草也不一定?” 谢九玄扫了一眼:“灵砂草,柏罗根,秉夜可有画像?” 阮宁又提高一些警惕。 方子上列了数十种药名,这些均是她不曾听过的,灵砂草,柏罗根,秉夜是这个方子最重要的三味药材。 以前只是听说谢九玄十六岁为了小皇帝涉猎医术,如今七年过去,他医术之高,甚至超越了成名已久的神医千金老人,接触这么几次,她发觉此人当真天赋异禀。 “其余药材,宁国公均有办法找到?” 谢九玄看着她:“嗯。只有这三味,我也不曾听说。” 阮宁拿起笔在纸上画下这些药草的图像。 九幽传给谢九玄。 “灵砂草,观其根茎,应长于寒冷干燥之处,”谢九玄手指轻轻在叶片处点了点,“此类叶子,多生于山林,依附铃木。” …… 他说完,用能看穿人心底的目光看着阮宁:“此方可救陛下?” “需得炼成药,只是我如今功力不够。” “只能由阮姑娘炼?” “是,别人不行。” 谢九玄垂眸看着纸上方子,半晌,声音低沉:“阮姑娘知道我为何任你为陛下教习?” “不知。”阮宁淡淡道。不过,她现在有些知道了。 谢九玄笑了笑,他起身,眼底情绪分辨不清:“陛下性命关乎江山社稷,他生来体弱多病,虽身份尊贵,却不如寻常人家身体康健的孩子。我研究医术数载,找不到可以根治陛下的办法,如今眼看他身体衰败,我却束手无策。” 阮宁垂眸:“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 “我若要他活呢?”谢九玄目光含笑。 阮宁抬起眼睑,撞进一道深渊般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道无形的漩涡,让人忌惮。 她收回视线,表情未变。 她记得前世有次上元节入宫,皇帝带领百官上宫墙接受百姓朝见,场面很是热闹。 那时候爹娘逝去不久,她看着别人万家灯火,只觉自己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就在这热闹之中,一只小小的手钻进了她的手心。 很小,很软。 “舅母,别伤心。”奶声奶气的嗓音说。 她回过神,声音更加冷了:“若是宁国公能找齐配方所列药材,我会尽力。” “阮姑娘有何条件?”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阮宁:“我若救不了,杀了我也没用。若是非要一试,我要九幽。” 九幽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我要九幽助我修炼。”阮宁眉目冰冷。 谢九玄一动不动盯着她,半晌,摆了摆手:“九幽。” “主子。” “你跟着她。” 九幽面瘫着脸,浑身煞气外溢,殿里瞬间凉了一截。 “是。” 阮宁告退,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谢九玄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阮姑娘功力还差多少?” “很多。”阮宁声音清冷。 ※※※※※※※※※※※※※※※※※※※※ 周末啦! 感谢在2020-03-06 17:09:03~2020-03-07 19:2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十七 6瓶;白山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9 019 阮宁出宫的时候正是汴梁城里最热闹的时刻。 天刚下过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 她一路走过,行人纷纷回头驻足。 “小姐,新摘的茶花,嫩着呢,买回去簪花戴吧?” “女郎,糖炒栗子来一点?热乎的!” 阮宁驻足:“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保管又香又甜!” “我要三斤。” “好嘞!”摊贩是个白胡子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笑容憨厚,手脚麻利替她装好。 阮宁扫见秤砣都压不住称了。 她摸出四十文放到小贩手里。 “姑娘给多了!”小贩朝着她背影挥手喊。 卖茶花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蹲在湿漉漉的街口,阮宁扫了一眼。 一会儿,簪了一枚茶花的小姑娘欢欢喜喜抱着簸箕蹦蹦跳跳跑回家了。 阮宁路过一家茶楼,说书人的惊堂木“啪”一声拍响,听书之人挤满了门廊: “话说这建宁三年,允王之乱平定后,叛党余孽四散奔逃,数年来潜伏壮大,如今已然威胁百姓安危!” 众人惊呼一声。 “但是!”说书人声如洪钟,“宁国公派人苦心搜寻,终于找到叛党老巢,昨日一举摧毁贼子藏匿之处,将那乱党连根拔起,简直大快人心!” “哇!” “宁国公自建宁之乱以来,扶持幼主,匡扶社稷,如今天下繁荣,百姓安定,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就是!” “杀得好!宁国公乃我辈楷模,乱臣贼子竟敢污蔑宁国公之名,妖言惑众,真乃罪该万死!” …… 阮宁想起叛党似乎一直在宣传流言,说宁国公有谋国之心,乃当世奸臣。 她摇摇头,加快脚步。 回到家,阿娘见她手里拿了两包东西:“拿的什么啊?” 阮宁将一包茶花放到阿娘怀里:“给阿娘戴。” “哎呀,这么俊的花……阿娘都这个岁数了,戴上能行么……哎宁宁!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阮宁推开药庐的门,小乙正乐滋滋荡刚刚绑好的秋千。 她将糖炒栗子扔过去,也不管小乙能不能接到,直接进了房门,将门关上了。 “不许打扰。”冷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小乙接住阮宁扔来的袋子,狠狠闻了一口:“哇,是糖炒栗子!” 他昨晚还梦见了呢,一觉醒来没吃到,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阮宁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躺在榻上睡觉。 司马徽的事压得她有些不舒服,待一觉醒来,她便开始争分夺秒修炼。 *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红衣小姑娘,十一二岁,一个白衣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骑在一匹马上。 小姑娘很闹腾,叽叽喳喳,小脸上全是笑容,白嫩的脸蛋红彤彤的。阮宁看着那笑容,觉得自己也开心了。 白衣少年嗓音温润,笑得柔软,目光很暖和。 “哥哥,汴梁好玩么?” “嗯,好玩。” “比我们燕然还好玩么?” “嗯。” “汴梁的郎君好看么?” “小丫头,你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呢。”少年弯下眼睛,笑容温和。 “我不管,他们都像哥哥一样好看么?”小姑娘不依不饶。 “不好看。” “啊?真的?” “嗯。” “我有个弟弟,跟你一样闹腾。”少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很柔软的情绪。 小姑娘不乐意那双眸子被别人占据:“我才不闹腾呢!” 少年笑了,声音悦耳:“嗯,你乖。” 小姑娘偷偷笑了。 一会儿,又换了个场景。还是红衣小姑娘和白衣少年。 夜幕漆黑,他们坐在一堆篝火前。 小姑娘瘪了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欺负人,我要告诉阿娘!” “阿娘有没有教你不能撒谎?” “嗝。” 少年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故意板了脸,无动于衷:“调皮鬼,故意指错路,白走一天,你不想念爹娘么?” 一双小手拉住了他袖口。 少年侧眸,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哥哥,我错了。明天我一定带你进城好不好?呜呜呜我就是怕跟哥哥分开才说错路的,你不要生气。” 少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以后不可说谎骗人。” “哦。”小姑娘破涕而笑。 “这副样子跟个小难民一样。”少年笑道,他坐到小姑娘身后,“我给你重新梳梳头发吧,不然你阿娘明日认不出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姑娘乌黑的发隙里穿梭,很快梳好了一个发髻。 小姑娘一摸:“咦?怎么是男孩子的发髻?” 少年有些心虚,咳嗽一声:“很好看了,宁宁梳男孩子的发髻也很好看。” “真的?” “嗯。” …… 阮宁只觉得身处一片混沌之中,恍惚间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身体沉重,仿佛有人拖着她往水底游。 挣扎间她猛地睁开眼睛,周遭陌生威压让她瞳孔皱缩,手里的剑猛然出鞘! 一剑劈空,来人脚尖轻轻一点就躲了开来。 她胸膛起伏,面色冰冷。 “谁让你进来的?”她还记得自己入门前说过不要打扰。 九幽看着她像看一个死人,语调嫌弃:“做噩梦了?” 他不管阮宁,径自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主子让我助你修炼,我时间有限,没空等你睡醒。现在开始。” 阮宁喝了口凉掉的茶水,走到九幽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这让她不是很开心。 她扫了眼漏壶,戌时。 她冷冷看着九幽:“我们说好的时间是戌时,你来早了。”煞气太重,还害得她做噩梦。 九幽面瘫着脸:“你要我如何助你修炼?内力修行只能靠自己,没有捷径,若是招式,你在我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这是我的事,你只要配合我便是。” 半晌后,九幽跟她双掌相对,阮宁感受到庞大的波动自九幽身上传来,丹田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隐隐颤动,内力烦躁不安。 她闭上眼睛,默念功法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她发现,这个世界除了她,似乎没有人知道这股波动的存在。 只是,关于武者,关于功法,他们家知之甚少。而世家大族往往隐而不说,很多秘密都被埋藏了。 九幽无语地看着阮宁就这样修炼。 他方才试了试阮宁内力,若是普通人,能有这样一身内力可当得一个高手。 只是,以他的角度,这样的武者,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哪怕几十个这样的武者一起上,也不过送死。 这就是大世家为何倾尽全力也要培养高手。一阶之差,可能就是家族末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前,矮矮山峦都以为自己在峰顶了。 “我的功法一共五级,如今突破了第三级,若要救皇帝,必须达成五级圆满。”阮宁道。 九幽是武者,必定清楚其中关键。三级到五级没有那么容易,她只能尽力。 九幽眼神一暗:“你在说笑?” “我只能尽力。” “阮姑娘,哪怕是我,内力在你这个阶段,突破五级至少要一年时间,你认为陛下等得了?” 阮宁:“我会努力修炼,这起码是一条路。事实如此,有些事非人力可为。望你告知宁国公。” 可能是梦到了十六岁的谢九玄,她更加不想拖泥带水。 谢九玄或许是很注重亲情的一个人,梦里他提到弟弟时语气中的柔软和疼爱不是假的。 如今不近人情,或许是谢氏一门惨死对他有影响,只是,都跟她无关。 “尽人事,听天命。”她淡淡道。 九幽眼神终于变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岂止是不纠缠主子,她甚至有些冷漠。 翌日,阮宁陪阮将军夫妇吃早膳的时候,九幽回了一趟宁国公府。 谢九玄眼下青色更浓,在白皙的脸上甚是明显。 “主子。”九幽抱拳跪下。他皱眉,皇后忌日临近,主子睡得越来越不好了。 “何事?”谢九玄翻看着阮宁写的方子。 “阮姑娘若要功成,至少需一年时间,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助她突破,陛下怕是……等不及。” 天下武者都知道,修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捷径可走。 九幽有些担心。皇上对主子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谢九玄手指顿了顿,半晌,漫声道:“你听她行事便是。” “主子,江南传来消息!”管家一脸激动,匆匆忙忙走进来。 谢九玄抬起眼睑:“说。” 九幽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管叔。 “江南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了二少爷!” “找到了?”九幽眼睛紧紧盯着管叔。 “没有,线索断了。”管家抹了把额上的汗,“信上说,那人跟老夫人极像,隐隐能看出当年小少爷的模子,快找到了,快找到了啊!”老管家老泪纵横。 谢九玄盯着方子,眸子里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眼睛里失望一闪而过。当年允王之乱,宁国公府二少爷十一岁,从那天起便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主子推测二少爷在混乱之中卷入灾民,被人带走了。 这些年宁国公府派出去无数手下,四处搜寻,有人称见过二少爷,找不到尸体,他们已经肯定二少爷尚在人世,只是线索往往查到一点就断了,很是蹊跷。 主子也怀疑是否叛党带走了人,只是这次将叛党连根拔起,对抓回来的囚犯轮番审问,他们都说教中没有跟二少爷年龄身份相似之人。 “属下安排小贾跟着主子。”九幽道。 主子身边不许人近身,为防别人冲撞,必须有人跟着。 “都下去吧,江南那边派人去查,若是找到,不论真假,先将人带回来。”谢九玄声音低沉。 “是。” ※※※※※※※※※※※※※※※※※※※※ 今天是三八哎,各位小可爱们节日快乐! 感谢在2020-03-07 19:20:53~2020-03-08 17: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山尧、初恋星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0 020 阮宁打开锦囊,数了数固元丹,准备入宫全都给小皇帝。虽然不能救命,但可以改善他身体的负担,减缓痛苦。 而且,若是髓元丹可以炼出来,有了这些丹药做铺垫,到时候司马徽身体反应也不至于过大。 阿娘瞅了眼,暗暗掐了一把阮将军大腿。 阮将军脸上肌肉抽了抽,不自在道:“宁宁啊!” 阮宁数好了丹药,将锦囊收好,抬头:“阿爹?何事?” “咳咳!那个,梁侍郎府的公子阿爹昨日见了,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那个面如冠玉——” “文采斐然!才华过人!”阮夫人瞪了眼阮将军,两眼放光地补充。 阮宁面色淡淡的,没有反应:“阿娘我该进宫了。” 阮夫人一把抓住她袖子:“哎呀宁宁呀,阿娘看过啦,那梁司南阿娘真是越看越喜欢,你不是认识茹儿姑娘吗?你今日见着茹儿姑娘,去她家玩儿,说不定能见着人呢!” 阮宁摇摇头:“阿娘我走了。” “哎!宁宁!” 阮宁冷冷淡淡走了。 阮夫人跺了跺脚,回头盯着阮将军。 阮将军虎躯一震:“夫人?为夫表现不错吧?哈哈哈哈你给的词儿我都说给宁宁了!” “不错你个头!不行,那林夫人也在相看呢,我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女婿让给她?!我得想想办法!” “夫人你别乱来啊!” …… 阮宁马车行至半路,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风风火火跳了上来:“阮姑娘!顺路!” 轻功还不错。 阮宁扫了眼,盘膝打坐,不予理会。 程秀文看着她怪异的姿势:“你这是干嘛呢?” “哎过几日便是皇后忌日,到时候朝廷休沐,咱们祈福定是要停的,你那个皇帝教习之事想必也不用入宫,不知阮姑娘可否有空啊?” 阮宁不理会,他一个人说得口水四溅:“林太师府于城外有一处梅林,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香飘雪海,梅花成雨,林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办赏花会,给各府递上请柬,一同赏花饮酒,吟诗作赋,各府公子小姐都要来的,你去不去?” 阮宁眼睛蓦地睁开,一动不动盯着他。 程秀文被她盯得心虚,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洒金扇,眼睛在马车里上上下下打量,就是不敢跟她对视。 “你去不去倒是给个准话?” “我何时跟你这么熟了?不去。”阮宁重新闭上眼睛。 昨晚内力一下子提升太多,经脉硬生生承受暴涨的功力,若是普通人,早就痛得满地打滚了,她却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程秀文指着她,包子脸皱出了褶子,纠结半天,长吁短叹:“为何不去呢?宁国公很是尊重林太师,这种场合,老太师以文会友,宁国公也会露面,你当真不去?”哼,别人相信你不纠缠宁国公,他可不信。 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个女人当初追宁国公有多痴心了。 “不去,再废话,将你扒光了扔出去。” “不去便不去,凶什么。” 程秀文不情不愿挪得离她远点,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拍到阮宁面前几案上,“诺,这是然妹妹给你的请柬,宁国公定会去的,你不去可别后悔。” 阮宁运行完一个大周天,经脉硬生生被她咬牙拓宽。 这个世界的武者若是知道她这么做,怕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人的经脉相当于一个人习武的天赋,是不可改变的,没有人敢这么做。 程秀文见她脸色发白,额头上渗满了细汗,不由担心:“喂,你怎么了?” 阮宁收掌,将内力回归丹田,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在习武?不会练功出岔子了吧?”程秀文瞪大乌溜溜的眼睛。 “闭,嘴。”阮宁冷冷道。 程秀文拿扇子捂住嘴巴,眼睛眨巴眨巴:“我跟你说啊,习武可不是闹着玩的,宁国公那是天上的月亮,你等凡人就不要肖想了,早点认清事实,哪怕你武功练到九幽那种境界,也没有丁点希望的。” 阮宁一把提起他的后颈,将人扔了出去。 吵得她脑门疼。若不是方才腾不出手,不用等他上来,她就将人踢下去。 “啊——”程秀文手忙脚乱施展轻功稳稳落到地上,“凶,太凶。” 不过,请柬也算送出去了,然妹妹让帮的忙他算办好了! “不来最好,小爷我还不稀得看见你!”程秀文冲着马车跳脚。 真不知道然妹妹邀请她作甚。 不过,想到然妹妹在宫里,他又乐得笑容满面。祈福真是好啊,每天都能见到然妹妹! * 明远殿里,众人围着林怃然。 “林小姐光彩照人,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还要多谢大家捧场,到时我们一起玩。” “好啊好啊,我开春就盼着你们府上的请柬了,可算是盼到了!” 程秀文气喘吁吁跑进来,扫了眼大殿,见阮宁不在,狠狠扇了两下扇子。那个女人害他一路紧跑慢跑才没有误了时辰,真是可恶。 林怃然眼角瞧见他:“世子。” 程秀文立即眉开眼笑:“众位妹妹。” “还要多谢世子帮我递请柬给阮小姐。我们共同拜宁国公为师,同殿学习,如今也算半个同窗,众位都给怃然面子,赏脸受邀,阮姑娘也会来吧?”她笑问。 众人将注意力放在程秀文身上,听了林怃然的话,打趣: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有人不来不成?” “就是,太师府的梅林,多少人想看还没机会呢!” 程秀文傻眼了,他脸色僵住:“这个——” 林怃然也笑了笑:“阮姑娘不会拒绝了吧?” 程秀文心里暗暗骂阮宁拖后腿,事儿精,倒霉催的,他要是说没答应,岂不是证明自己办事不靠谱? “没有!她当然去!然妹妹的面子谁会不给啊!”他心不虚气不喘,眼睛瞪得直直的。 众人说说笑笑:“就是 。” “如此最好了。阮姑娘如今是宁国公面前红人,怃然有心亲近,还怕她事务繁忙,无法得空呢。能来就好了,真是令人开心。”她笑得温婉,在坐众人纷纷让她宽心。 许多公子更是放言:“她若出尔反尔,我等上将军府拖也要将她拖来,林姑娘且放宽心!” 梁茹儿在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人家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便不来,笑话,你们还想上将军府强逼不成?” 恰好阮宁这个时候踏着时间进来。 大家看着她没听到似的,一路走到自己位子上,面无表情,一贯清冷。 梁茹儿的话让众公子有些下不来台。 本来也是当着林姑娘的面,大家讨姑娘欢心,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 如今被梁茹儿一戳,心里不爽。 正好阮宁来了,他们立即给自己找台阶。 “阮姑娘来了,正好,林府赏花会的帖子姑娘接了吧,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程秀文是知道阮宁如今脾气的,那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祖宗,想起当初被揍的痛,他用扇子遮了脸,默默坐下,想让众人将他遗忘。 阮宁头都没抬:“不去。” 话落,殿里静了静。 众人傻眼了,彼此面面相觑。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林怃然注视着阮宁清冷的脸,捂着嘴笑了笑:“阮姑娘刚才还说去呢,难道姑娘临时有事?” 阮宁:“我不曾说去,有事。” 林怃然蹙眉:“世子方才说姑娘去的,大家都听到了。难道世子听岔了?” 程秀文心想这哪成,怎么能在然妹妹面前丢面子。立即站起来道:“方才阮姑娘说去的,许是临时有事,哈哈哈临时有事。” 阮宁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程秀文,直把程秀文看得缩了缩脖子。 “姑娘家的事无非就是那些,阮姑娘不愿意去,难道是怃然什么时候得罪了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不平。 “阮姑娘好大的架子,林姑娘好心相邀,我们都去,难不成你比我们尊贵不成,三请四请请不动,公主也没这么大的阵势。” “就是啊,瞧不起我们不成?” 阮宁看着林怃然,好像把她看透了一般:“当真想让我去?” 林怃然一脸期翼,笑容无暇:“当然!阮姑娘能来,怃然会很开心。” 众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阮宁想了想:“好,我会去。”正好有件事,她想了了。 谢九玄进来时,目光从阮宁面上扫过,见她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她钱似的,不由失笑。 林怃然看着这一幕,默默垂下眼睑。 谢九玄打开手中书卷,指腹压到末页,眸中含笑:“此次为陛下祈福辛苦众位,陛下身体好转,祈福日子已满,今日以后,大家便不必来了。” 林怃然蓦地抬头,脸色发白。 “今日给大家讲完最后一章,药方。”谢九玄嗓音低沉,一道光透过棂窗照进来,洒在他脸上。 阮宁将书卷翻好,手掌轻轻翻转,催动丹田,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依照昨晚的修炼速度,她必须将晚上增长的内力在白日里吸收掌控,不然会对经脉造成损伤,得不偿失。 谢九玄扫见她的小动作,眸子一顿,随即视若无睹。 “怃然,你怎么了?”程秀文小声担心地问。 林怃然脸色很白。 “没事。”林怃然摇了摇头,目光盯着书卷一动不动,她默默攥紧了手。 ※※※※※※※※※※※※※※※※※※※※ 哈哈哈大家的脑洞很出色哈,你们可劲儿猜,我不会剧透哒~ 感谢在2020-03-08 17:25:54~2020-03-09 17: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夏、推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山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1 021 “宁宁!宁宁等等我啊!”梁茹儿气喘吁吁拉住她袖子,“我跟你说宁宁,一个破赏花会,本小姐也不稀得去,若是你不想去,不去便是。” 她眨眨眼睛,盯着阮宁的脸,以为她不开心。 阮宁挑眉:“不,我想去了。” “啊?”梁茹儿挠挠头,“你高兴就行!梅花是挺好看的,汴梁一绝,不过,你带个武者去,往年总有小姐半路遇到贼人,出过几次事呢。” 阮宁垂眸:“是吗?” “是啊!近两年倒是没有了,前几年,年年都有小姐出事,以防万一,你可千万别大意!” 她看了看周围,凑近阮宁耳朵:“出事的那几家,死得可惨了,衙门至今都没有抓到人,大家表面不说,暗地里都带了武者,你别忘了!” 阮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宁宁啊。”梁茹儿两个手指头勾勾缠缠,瞟一眼她,欲言又止。 阮宁挑眉。 “你真对宁国公死心啦?” 阮宁眉目冷了:“嗯。” “那就好!”梁茹儿蹦了起来,她笑道,“宁国公虽看着温和,但我总觉得他很可怕,被他看一眼我都瑟瑟发抖,真搞不懂汴梁城那些小姐哪里来的胆子肖想这位。” “而且啊,”她又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那些出事的小姐都跟宁国公有关!家里都准备送她们到宁国公府做个夫人什么的,你说他是不是很邪门?” 阮宁拍拍她肩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瞎说。” 梁茹儿憨笑两声:“也是,你还要去见皇上吧,我不耽搁你啦,去吧去吧!记得带武者啊!” 阮宁挥了挥手。 她向练武场走去,眸子里深思一闪而过。 * 练武场里,小皇帝看上去又瘦了些,脸色苍白,身形羸弱。乌黑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不着痕迹地拉近跟宁国公的距离。 谢九玄似乎在闭眼休息,任由他一点点挪近。 司马徽的小手先是不着痕迹攀到了谢九玄宽大的袖袍上,随即悄咪咪一点点靠近谢九玄垂在身侧的手,嫩藕似的指节抓住他一根手指,迅速偷看了看,见他没有发现,眼睛悄悄眯起来,将整只手塞进谢九玄宽大的手掌中。 见谢九玄没有拂开,他小胸脯起了起,松了口气,一只小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咧着虎牙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周围的宫人低着头只当做没瞧见皇帝掩耳盗铃。 阮宁双手环胸,没有说话,看着小皇帝美滋滋地拉着谢九玄的手。 司马徽脑袋转过来,脸上笑容顿时一僵,随即立刻绷紧,装作没有笑过,小眉头却皱了皱,警惕地盯着阮宁。 大概是觉得当前情形有些难以抉择。 若是要维持在阮宁面前的威严,那他势必得抹杀刚才幼稚的行为,立即出言解释一番。 这样一来,舅舅必定发现,要将他推开,那他刚才费了好大劲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舅舅的手可难牵到了。 可若是不理会阮宁,他在这个女人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势必受损,朕好难哦。 阮宁好整以暇看着他纠结。 几息过后,谢九玄“醒”过来,将小皇帝的手拂开,垂眸:“陛下。” 仔细看,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脸色也有些白,仿佛强自忍耐。 阮宁躬身行礼。 她可以肯定,谢九玄不喜人近身。小皇帝虽是特例,但是谢九玄也不会任由他近身,偶尔纵容,足以体现他对司马徽的疼爱。 “阮教习。”小皇帝背着手,声音威严。 “这些药对陛下身体有益,每日午时一粒。若是吃完了臣女再送。”她将固元丹交给小贾,小贾呈上去。 小皇帝板着小脸装作漫不经心看了眼丹药,看见那黑乎乎的样子,露出嫌弃的眼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谢九玄拿出一粒,捏在指尖,垂眸看了看:“阮姑娘尽心了。” “此乃臣子本分。” 阮宁看了眼气呼呼的小皇帝,漫不经心道:“此药是甜的。” 小皇帝眼睛瞪大:“欺君可是要砍脑袋的。” “陛下一试便知。正好时辰也到了。”阮宁手指摩挲了下,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圆鼓鼓的脸蛋。 司马徽目光巴巴盯着那药丸:“舅——宁国公?朕吃药时间到了。”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着阮宁:“嗯。” 小皇帝迅速伸出小手拿了一粒,将信将疑地塞进嘴里,眼睛倏地亮了,眼睛笑眯起来而不自知。 “甜的!” 待到咽了下去,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理直气壮:“朕觉得一日一粒太少,不如一日十粒,那样朕的身体岂不是好得更快?” 说完,他深觉自己的见解高屋建瓴,狠狠点了点脑袋,手又往丹药够去。 谢九玄笑了笑:“大夫说了一粒,便只能一粒。好了,陛下该习武了。” 说完朝阮宁点了点头,便坐到一边饮茶。 桌上堆了高高几摞奏章,看样子他打算在这里批阅。 阮宁将气成河豚的小皇帝提溜到武器架前。 上面全是制作精美的小武器,用桧木、杉木、香杉等做成,既轻便又小巧。 “陛下选一样武器吧。”阮宁道。 小皇帝吧唧吧唧小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药丸上抽回,颇有些怨念地看了阮宁一眼,随手指了个长.矛。 阮宁拿下来放到他胖乎乎的手里。 “这是长.矛,乃将士所用之器。” 小皇帝注意力被吸引:“阮将军便是用这长.矛上阵杀敌,让达达俯首称臣么?” 阮宁点了点头:“是。” “朕要学这个,你快教朕!” “若要学到阮将军的境界,陛下虚得苦练二十年。” 小皇帝傻眼:“二,二十年?比练剑还多十年?” 阮宁眉眼冷淡:“嗯,陛下需得丑时睡,卯时起,不可玩陀螺。” 小皇帝伸出小胖手指数了数:“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他张着嘴巴。 阮宁:“嗯。” 小皇帝咽了口口水,觉得手里的长.矛瞬间不威武了。 他将长.矛递给阮宁,一挥手,包子脸很严肃:“朕更喜欢练剑!” 宫人们脑袋快低到胸.前了。 “陛下,九幽侍卫请见宁国公。”殿外宫人通报。 司马徽摆了摆手:“进来吧。” 他迅速拿起小木剑,离武器架远远的。 阮宁看见九幽难得脚步匆匆,跟谢九玄说了什么,谢九玄手里的笔顿了顿,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她回头,司马徽正按自己说的,抿了嘴扎马步。 没过一会儿,谢九玄起身离开。 * “主子,我们的人在汴梁城外发现二少爷的踪迹,他们一路跟踪,在城内将人跟丢了。”九幽眉眼复杂。 他们派出的人极擅追踪,能让他们跟丢的人,势必不简单。 若真是二少爷,这些年他到底被什么人带走了,是否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不然,为何不曾找来宁国公府? 谢九玄负手立在窗前,凌凌波光在他白色袍服上晃动。 “既然到了汴梁,很快就会露面了。”他轻声道。 “可是,主子——”九幽怕其中有诈。 谢九玄抬手,眸子望着白果树:“找了这么多年,该有结果了。让暗部隐秘行事,不必大肆张扬,此事不宜让人发现端倪。我也想知道,长大后的宁思,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 九幽看着他含笑的目光,莫名打了个寒颤。 ※※※※※※※※※※※※※※※※※※※※ 感谢在2020-03-09 17:19:47~2020-03-10 12: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6瓶;葵、白山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2 022 院子里。 “九幽大哥,皇后忌日快到了,主子近日是否更加睡不好?”小乙担心道。 九幽面无表情:“主子的事,不要多嘴。” 小乙懊悔地挠了挠头:“小乙只是有点担心,每年这个时候主子好像都没有睡着过。皇后忌日,主子又会消失不见吗?” 九幽抱剑,声音满含煞气:“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阮宁打开房门,朝着小乙:“小乙。” 她将早已炼好的生发丹交给小乙:“你的身体我已了解得差不多,头发是因为体内之毒脱落,这些药每日一粒。” 小乙大喜:“小乙头发能长出来啦?” 阮宁点了点头:“嗯。” “哈哈哈——”小乙跑到九幽跟前,高兴地抱了他一下。 九幽虽浑身煞气,却也没有动手推开。 “我头发要长出来啦!” 阮宁摇了摇头,扫了眼九幽:“戌时到了。” 九幽自发跟她进去。 “昨日内力暴涨,此事不宜再修炼,否则你经脉承受不住。”九幽冷声提醒。 “此事不劳你操心,我心中有数,开始吧。” 阮宁跟他手掌相接,那股波动一瞬间引得她丹田躁动。 此事若教各大世家知道,她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波动对武者来说诱惑太大了。 她脑子里闪过一缕思绪,不知道这股奇怪的波动到底源自哪里? 但是翻滚的内力叫她无法多余思考,只能将心神集中在功法上。 九幽跟她对上,探查到她体内丰盈的内力,诧异地盯着阮宁的脸。 若是有表情,他大概要瞪大眼睛。 怎么会?一天的时间而已,她竟然已将那些内力全部吸收转化。 他翻遍脑海也没有找到这种记载。 增加的内力势必会冲击经脉,让人痛不欲生,直到那些内力最终炼化成为自己内力的一部分。 经脉是不可改变的,那些内力要想炼化,以他天赋一等的经脉,也需要五日。 阮宁如何在一日之内就将那些内力全部炼化? 他目光复杂,深觉这个女人秘密太多了。 * 翌日天亮,九幽离开,阮宁再次承受经脉欲要爆裂的痛楚,面无表情引导内力冲刷经脉,生生将经脉拓宽。 “宁宁!”梁茹儿的喊声响起。 “宁宁啊,梁姑娘来找你,快些出来!”阿娘也在喊。 阮宁脸色发白,鼻尖上满是汗水。 她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行大周天,随手抹了把汗,走到院中打开门。 “何事?”晨光熹微,一束光照在她脸上,鼻尖那颗小痣格外惹眼。 “宁宁我来找你啦!”梁茹儿扑上来抱住她胳膊。 阮宁脚下晃了晃,伸手抓住梁茹儿,面色清冷,一丝漏洞都看不出。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彻夜研究医术,一夜没睡?”阿娘拂了拂她鬓角的乱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连忙摇头,“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走,重新梳洗!” 阮宁全部心神都用于控制内力,浑身肌肉都疼得隐隐颤抖,没有多余力气,只能任由阮夫人拉着她,将她从里到外都换了。 阮夫人插好簪子,望着铜镜里的人,两眼发光:“我们家宁宁真好看,气质也好,像娘!” 梁茹儿凑到阮宁面前,捧着脸:“宁宁,真好看啊!我若是郎君,一定非你不娶!” 她飞速点了点阮宁鼻尖上的小痣,得意地笑了:“我早就想摸摸看,这颗痣真稀罕!” 阮宁面无表情,盯着梁茹儿,直到把人盯得心虚这才转回头。 “阿娘,你做什么打扮成这样?” “姑娘家家,当然要时时注意好看,你看看茹儿姑娘!谁像你这般不修边幅,好了好了,咱们去见你阿爹,该给你爹请安了。” 阮宁纳闷:“咱们家什么时候兴——”请安这么矫情的事了? 阮夫人捂上她嘴巴,没让她把话说出来,指挥丫鬟婆子跟上:“走了,去见你阿爹。” 梁茹儿压根没发现她们娘儿俩有话没说,只顾着看阮府地理修造,总觉得宁宁不仅人好看,她住的地方也跟有仙气一样,总之就是觉得稀奇! 阮宁一路被阮夫人架着架进了前院。 看着一脸单纯跟着她们走的梁茹儿,她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踏进前院,那间鲜少人进去的书房里传来阿爹爽朗的大笑声,此外,还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梁茹儿听见那道声音,猛地拍了下脑袋:“对了,宁宁,家兄受阮将军之邀前来帮阮将军忙,我听说后当然要跟来啦!看见你太开心,差点忘了我哥哥也在呢!” 阮宁无力地眨了眨眼睛。 阮夫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许乱说话。” 阮宁点了点头,嘴巴这才被释放。 阮夫人携着她踏入书房。 阮宁漫不经心扫过阿爹身旁的青年。 一袭天青锦袍,头戴玉冠,面含笑容,眉眼温润,肤色如玉。 她蹙了蹙眉,心头不好的预感加深。 梁司南回首,看见阮宁一张脸冷冷冰冰,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一看这姑娘浑身打扮,顿时哭笑不得。 来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为何从无来往的阮将军要请自己上府品鉴书画,看见阮宁,他不由失笑,对阮将军夫妇这般可爱的做法有些无奈。 世家讲究礼法含蓄,断然做不出这种直来直往的事。 他觉得有趣,不由站在那,依着阮夫人的打算,让这位阮姑娘好好看。 这位姑娘显然不情愿,是被硬拖来的。 他摇头失笑。 阮宁看着阿爹:“爹,女儿前来请安。” 她将一盏茶端到阮将军手里:“阿爹请喝茶。” 阮将军方才拉着梁司南扯东扯西,那些文人的玩意儿搞得他抓耳挠腮口干舌燥,这会正想喝茶,闺女端的茶,他喜滋滋便喝了个干净。 气得阮夫人背地里狠狠掐了他几下。 阮宁:“阿爹有客人,女儿这便告退,不打扰了。” 阮夫人急了,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呢,起码要等梁公子的文采表现表现,给宁宁留个好点的印象啊。 “宁宁,这是我哥!”梁茹儿兴奋得想把最喜欢的朋友炫耀给自家哥哥。 阮宁给她用力一拉,人便站在了梁司南面前。 梁司南笑了:“阮姑娘,久仰大名。” 她眼含冰霜,点了点头。 “哥,这是宁宁,她可厉害了!” “我知道。”梁司南揶揄地看了眼阮宁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自家妹妹大概不知道自己在火上浇油。 “茹儿每日挂在嘴边。”他道。 阮夫人一听眼睛亮了。顿时觉得这梁司南更加顺眼了。 阮宁点了个头:“阮宁告退。” 之后便往脚上加注了内力,迅速离开。 一出院子,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她抹了一把嘴巴,白着脸往回走。 * “主子,叛党送了一封信。”九幽目光凝重。 “关于宁思?”他嗓音低沉。 “是。”九幽喉咙干涩。 谢九玄伸出手。 九幽忙把信件呈上去。 谢九玄抖开,扫了眼,面上含笑,似乎并不意外:“是宁思的字迹。” “二少爷落在他们手里了?” “看样子是。”谢九玄将信放在金丝楠木桌上。 九幽扫见上面的内容,浑身一僵。 上面写着: “三月三日午时,林府梅林后山顶,宁国公一人前来,不可带武者,若违者,二少爷之命危矣。” “主子岂可以身犯险,让属下去,九幽定将二少爷安全带回来。” 谢九玄凝视着方才写的字,眸中情绪诡谲:“我去。宁思是真是假,只有我知道。”他喃喃道。 * 早朝结束,百官以宁国公为首,退出含元殿。 阮将军想起一事,打算跟谢九玄商量商量,便见林太师先他一步。 林太师是谢九玄的老师,教他四书五经,史学大义。 宁国公声名远播,天下孺子皆以为榜样,林太师功不可没。 “九玄,陛下身体近日见好,你费心了。” “臣子本分而已,老师。”谢九玄含笑。 老太师已有七十高龄,古来稀的年纪。他欲言又止,看着昔日这个百年难遇,聪颖过人的学生,叹了口气。 “老师有话直说便是,九玄自幼时便受老师教导,承蒙老师厚爱,方能有今日学问见解,老师恩情九玄不敢忘。” 林太师又叹了口气:“昔日你性情温和,心地柔软,我还担心你这般单纯的性子日后难以入仕,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唉,造化弄人。” 谢九玄笑了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阴晴圆缺,旦夕祸福,都乃人生无常。” “如今七年过去,陛下亦已长大,你还是不肯娶妻吗?”老太师声音颤抖。 谢九玄看着昔日舌战群儒的一代文豪眼睛浑浊,淡淡笑了笑:“九玄自己这一生都难以预料,便不耽搁他人了。” “怃然她,”老太师叹了口气,“她如今仍不肯嫁人。” 谢九玄垂眸:“林姑娘长大了,七年前我既取消了婚约,便没打算耽搁林姑娘。婚事乃父母所定,此事世上已无人知,不会影响林姑娘闺誉,老师教导之情,学生无以为报,若是再耽误了老师女儿,学生怕是愧疚难安。” 老太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怃然她求我再来问这一遭,我本不打算帮她,只是她幼时承你照拂颇多,不试这一次,她怕是不会罢休。这丫头脾气真倔啊,也不知承了谁。” 说到倔,谢九玄眼前闪过阮宁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摇了摇头:“从小就倔。” 老太师耳朵有些背:“什么?” 谢九玄眸中含笑:“没什么,老师慢走,替我向师母她老人家问好。” 他站在原地看着老太师慢吞吞一步一晃在宫道上走远。 阮将军本打算等老太师说完话便上前,不料竟然听到这种陈年旧事。 ※※※※※※※※※※※※※※※※※※※※ 有一部分内容本来打算放到下一章,怕你们嫌我短小,又加了进来,哈哈哈,求生欲极强。 感谢在2020-03-10 12:03:15~2020-03-11 15: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3瓶;神山九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3 023 阮将军摸了摸后脑勺,浑身不自在。 谢九玄回眸:“阮将军。”好像早已知道他在那里似的。 阮将军奇怪了一瞬,转而想应该是偶然。毕竟九玄不会武功。 “九玄,你跟林家姑娘有过婚约之事,我真是碰巧听到,早知如此,我过一会儿再上前便好了。” 他难受得抓耳挠腮。 “无事,只是怕有损林家小姐闺誉,将军为人正直,不必如此。” “那便好。”阮将军哈哈大笑,“我最怕知道别人秘密了。” “将军有事?”谢九玄问。 “哦,是这样,林府赏花会,京城显贵都要前往,叛党那边漏网之鱼很多,我怕有个万一,想跟九玄商议此事。” 谢九玄将阮将军请到清心殿。 “岂有此理,这群反贼无法无天了!”阮将军捏着叛党送来的那封信暴跳如雷。 “此事事关重大,叛党无耻至极,九玄切不可上当。” 阮将军跟达达周旋多年,论起跟敌人过招,他顿时精明起来,“怕是前些日子毁了叛党根基,他们狗急跳墙。宁思少爷是真是假尚无定论,九玄身负皇上信任,不可莽撞。” “我有预感,他是宁思。”谢九玄凝视着那封信。 信上谢宁思落款那里,那个“寧”字,皿上多了一点,写成了血。 谢宁思小时候可爱讨喜,家中人人爱他,养得他娇气懒惰,写字习武通通耍赖,虽聪颖,却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好。 尤其是宁字,笔画繁多,他总是耍赖跳过。 后来宁国公气极,揍他一顿,他哭得伤心至极,钻到哥哥怀里,一月不肯理会父亲。 谢九玄将谢宁思抱在怀里,捉了他的手,教他写字。这小孩极记仇,偏要将皿写成血。后来他写得一手好字,却还要将皿写成血。 “哥哥教的!”他笑得古灵精怪。 阮将军听他说完,恨不能立即带人将那叛党杀个干净。 “一群小人,打不过就玩阴的,小少爷那么小就被掳走,可恨。” 谢九玄将目光从信上抽回:“届时阮将军带人守在各个出入口,我要亲自去见一见,看他是不是宁思。” * 将军府,药庐。 阮宁盘膝打坐,冲击经脉,小乙坐在秋千上,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小罐子,一股白烟冒出来。他眼睛调皮地眨了眨,将罐子放到地上,伸手挥了挥白烟。 不过一会儿,四周花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阮宁眉头蹙了蹙,睁开眼睛,看见密密麻麻的毒虫循着白烟向罐子靠近。 她声音发冷:“你在做什么?” 毒虫爬进罐子,里边立即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不过一会儿,被吸引来的毒虫全都葬身罐中。 “阮姐姐,我给妞妞找吃的。” “妞妞是什么?”她眉目冰冷。 “就是这个!”小乙将罐子捧起来,让阮宁看清楚里边的东西。 那是一条浑身血红的蛇。食指一般粗,细细长长,吐着黑色的蛇信子。 阮宁蹙眉:“毒蛇?” “恩恩!主子送给小乙的,我养了七年啦,她越来越厉害了!” 阮宁看见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摸了摸毒蛇的头。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蛇竟然颇有人性地扭过头,在他掌心蹭了蹭,眼睛眯了起来。 阮宁摇了摇头:“你将她看好了,不许放出来吓人。我阿娘最怕蛇了。” “放心,妞妞可乖了!她从来都不吓人!” 话音刚落,那蛇看着阮宁的方向,黑豆大小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一眨眼便到了阮宁面前。 小乙大惊:“妞妞!” 阮宁手放在了剑柄上。 小蛇歪了歪脑袋,眼睛里闪过疑惑,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 见阮宁没有动作,她开心地摇了摇头,蓄势待发,作出要往阮宁身上扑的架势。 扑到半路,她动不了了。 阮宁捏着她的脑袋,眼含冰霜:“不许上来。” 小蛇好像听懂了,委屈地耷拉下脑袋,整条蛇都瘫在她手上,在风中晃动,宛如一条死蛇。 小乙吓了一跳,忙把小蛇拿下来,纳闷:“她好像很喜欢阮姐姐哎,妞妞最讨厌陌生人的味道了,从来不肯轻易靠近的!” 阮宁体内内力运转完一个大周天,她看了看时辰:“该出发了。” 今日林府在城外梅林举办赏花会,她要去确认一件事。 临走前,她看着小乙准备放下的罐子若有所思:“这条蛇,有多毒?” “见血封喉,顶多一炷香的时间,必死无疑。比世上最毒的毒药还要毒!”小乙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带着吧 。”阮宁道,“或许有用。” 小乙一听,忙让妞妞爬到他胳膊上藏起来:“放心,若是其他人对我们不利,妞妞一定咬死他。破军他……不怕毒,跟我相克,不然小乙不会输的。” * 城外,林府梅林。 谢九玄挥手令所有人不必跟着,一个人朝山上走去。 九幽率人守在出口,浑身煞气如有实质。 他望着主子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七年前宁国公府浮尸满地,血流成河的场景,迅速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抹去。 禁军们站在九幽旁边,不禁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 九幽身上的血腥煞气比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阮将军还要重。 众人被他身上煞气压得胸口难受。 “九幽大人!”负责园林门口守卫的小兵飞奔而来,“所有客人均已凭请柬入内,梅林各处出入口没有闲杂人等!阮将军让我告诉大人,园林内均是汴梁各家公子小姐,身份已经一一核实,没有可疑之人!” 九幽面色一沉:“知道了,吩咐下去,提高警惕,不得懈怠!若是出了事,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 * 阮宁将请柬交给门口,带着小乙顺利入内。 “阮姑娘,请随奴婢来,小姐们都在前头。林子有些大,姑娘跟着奴婢,小心迷路。” 阮宁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园子内内外外,眉头蹙了蹙。 小乙压低声音:“阮姐姐,不太对劲呀,怎么暗处藏了那么多人,是禁军的气味。难道出事了?” “谨言慎行。”阮宁看了眼领路的丫鬟。 走了半天,小乙埋怨了句:“喂,这林子有这般大吗?走了一炷香了,还不到啊?” 他们越走越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丫鬟停下来,笑看着他们。 阮宁挑眉。 小乙有些生气:“你不会是耍我们吧?这里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丫鬟笑眯眯道:“就是耍你们。” 小乙:“你!” 阮宁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盯着这个“丫鬟”:“胆子很大,园子里禁军这么多,你不怕被抓?” “丫鬟”歪了歪头,摸着下巴:“果然长得不错,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张脸,待会我就把它剥下来做成人.皮.面具。” 小乙脸色一变,浑身警惕。 “你不是林府丫鬟!你到底是何人?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丫鬟”笑了笑,从脸上剥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还是更喜欢死人眼睛里留着我的脸。”他的声音一会儿像幼童,一会儿像大汉,一会儿又像少女。 顶着那样一张脸,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感谢在2020-03-11 15:09:26~2020-03-12 16:3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恋星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3瓶;白山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4 024 阮宁抿唇,抽出软剑,没有多话,一剑霜寒凌空劈去,寒气划破空气,周遭温度骤降,剑气割裂花茎,梅花纷纷飞舞,冻结在冰晶中,像是下了一场粉色晶莹的雨。 然而此刻,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丫鬟”腾空而起,碧色水袖利如寒刃,斜斜扬起一道碧波,惊起满树梅花,他猛一挥手,巨大气浪排山倒海而来! 两道气劲半路相遇,击起震荡数百里,从上空望去,梅林像是遭遇飓风,轰然作响,狼狈摇动! 阮宁被震荡余波压迫,连退数步方止。 她抹了把嘴角血渍,眉眼冰冷。 “丫鬟”“砰——”一声斜撞到树上,跌落在地,嘴里咳出血沫。 他喘息如牛,咬牙站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小乙护着阮宁,见他疯疯癫癫,不由提高警惕。 “你是何人?我们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杀我们?” “无冤无仇?我要杀人,不需要理由。” 小乙见他周身气劲变化,极为诡异,提醒阮宁:“此人修的是邪功,小心。” 这世上有一类武者,天生没有习武根骨,但他们不甘平凡,选择走邪路。 眼前这个“丫鬟”显然在此列。邪得令人头皮发麻。 阮宁看着这个人,眼睛里无波无澜:“你今日杀不了我,梅林里到处都是禁军,方才动静过大,禁军已经赶来,你还有什么本事?” “丫鬟”听了阮宁的话,笑容越来越大,邪气四溢,小乙脑子尖叫,阮姐姐疯了吗,这个时候息事宁人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刺激他做什么!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阮宁又提剑攻了上去! 只见她一袭玄青束腰石榴罗袍烈烈作响,满头青丝如瀑一般,在剑气叫嚣中随风飞舞。那张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瞳孔只盯着面前敌人,浑身气势如同手中长剑!气吞山河! 小乙蓦地瞪大眼睛! 阮姐姐她这是……要拿这人磨剑??他欲哭无泪,哪有人这样的,抓住机会就要跟人打!而且是不要命的打法! “丫鬟”脸上笑容收敛,目光严肃起来。 “倒是没想到美人武功这么好。不过,更让人厌恶了。” 他划破掌心,鲜血四溢,狞笑道:“你这种人,凭什么都能习武!给我死!” 似乎有一股邪恶的力量顺着他的伤口溢出,令人深感不适。 阮宁皱了皱眉,屏息凝神,剑招流水般泻出,剑气所过,万物结冰,对方手中一根人骨,不知用什么炼成,阴寒之气四溢,血液沾上以后,浓烈死气化作利刃,绕着人骨“仓啷——”一声击在阮宁剑上。 她感觉胸口有些闷,心知对方的血有怪,不可再耽搁,需要速战速决。 许是看出她的打算,对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得诡异。 阮宁眉眼冰冷,脚下一踩树干,借力飞出,躲过一道利刃,手腕翻转,长剑携着冰寒之气刺向对方。 “丫鬟”反手用人骨挡住她的剑势,阮宁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剑刺出,直冲喉咙而去! “丫鬟”却在这个时候笑了,那张苍白的脸笑得胜券在握。 阮宁眼神一变,迅速抽剑,对方的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剑刃!阴冷之气顺着剑柄窜入她体内,她感觉身体发麻,无法动弹。 “倒是没想到,还要我用血。” 阮宁感觉一股力量压制着她,让她难以动弹,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她的身体,欲要将人撕裂一般。 “乖乖的,我让你死得不那么痛——呃——嗬嗬——”那张脸上得意的笑渐渐僵住,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疯子。”阮宁趁着小红蛇咬了对方的瞬间,手中蓄积内力一掌击在他胸膛上,震得都空气扭曲了。 “丫鬟”脸色泛青,脖子上两个尖尖的牙印冒出黑色的血。 他死死盯着阮宁:“怎么会……你的内力……” 他“嗬嗬嗬”声音破裂不成语调,看了眼脚下血阵,语气不甘:“你是故意的。” 故意压抑着内力,拿他练剑。 他眸子发红,身体砸在尘土中,不甘心:“卑……鄙……” 阮宁声音冷淡:“邪道害人害己。” 修行之途,这样心性扭曲之人她见多了。 怨天尤人,恨命运不公。 她走出一段距离,想到什么,回过头去:“谁叫你来杀我?” “不……不公,你凭什么……”那人苟延残喘,听见她的话,眸子蓦地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我不会……出卖她的,你休想……害她。” 小乙皱眉看了看四周:“禁军要来了。” 阮宁收回视线,无所谓他说不说。 她已经知道是谁派他来。 林怃然。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也接到了请柬,只是意外伤寒,大病一场,没有来。 现在想想,若是她来,定会死在这人手里。 梁茹儿说得对,之前死去的那些小姐,怕是都死在他手里。 她今日来,只是想确认此事。 她记得书里提过一句,林怃然曾救过一人,得那人倾心,死心塌地跟着,为她做事。 那本书没有写完,只有自己死前的部分,结局无从得知。 她听到禁军靠近的声音,扫了眼倒在地上的“丫鬟”。 “走。” 不知道收到这份大礼,林怃然是什么表情。 小乙迅速跟上。 * 谢九玄望着山顶,眉目浸了水汽。 他脚下顿了顿,继续沿着山道一阶一阶走上去。 气定神闲,漫不经心,一滴汗都没有出。 背后是望不见头的茂密林木。 他脑海里闪过谢宁思小时候。 不可避免的,闪过了谢芷兰。 继而面前出现司马徽那张肖似谢芷兰的脸。 他手指紧了紧,抿了唇,脸上再无人前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赶到时,谢芷兰已经将剑插进了胸膛,苟延残喘。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温暖柔和,从小到大,她都这般看着他。 “宁远……阿姐知道……阿姐知道不怪你,是我们……错了,你是个好孩子……” 她艰难地将染血的手蹭了蹭,使劲将司马徽的襁褓推过来:“他,希望长大后……跟宁远一样……让阿姐……骄傲……” 他远远站着,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顺着她美丽的鬓角滑落,消失在耳畔。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谢九玄目光落在背手立在山崖上的青年身上。 “宁思。”他笑了。 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认出谢宁思,也只有他了。不用说话,只看一眼,他就知道。 谢宁思转头,露出一张与司马徽三分像的脸。 未语先笑,温润如玉,隐隐有着他过去的影子。 “哥。”谢宁思开口。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 七年未见,却好像没有离开过,彼此依旧熟悉。 谢宁思见他不语,眉目含笑,清隽如画:“哥,七年不见。” 谢九玄眸光带笑。 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如出一辙。 “怎么才回来?”谢九玄问。 他一步一步走近,袍摆在山路上扫过,沾了道旁野花浸染的露珠。 谢宁思笑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避开了谢九玄的话。 看着谢九玄靠近,他笑得温柔。 “哥,这些年,你想我吗?想阿姐吗?想阿爹阿娘吗?” 谢九玄目光不变:“逝者已矣。” 谢宁思笑了起来:“好一句逝者已矣。” 二人立在山崖之巅,一白一青,狂风涤荡袍摆,衣袂烈烈作响,空气中再无只言片语。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哥,你那么聪明,明知山道有毒,怎么还要来送死?” “我不来,你不能释怀。” “哈哈世上有几人能与仇人释怀?” 谢九玄嘴角溢出鲜血,他却丝毫不在意,风轻云淡:“是啊。我们是仇人。那天晚上,你看见了?” “亲眼所见。” “我看见阿爹的头被砍了下来,我看见你冷眼旁观,任由阿娘撞死在阿爹面前。” 谢宁思笑得温柔极了:“好狠的心。” “这些年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你为何要那么做,一开始还自己骗自己,后来发现,或许我们都错了。” 他看着谢九玄的眼睛,眸中含笑,声音却发冷:“你生来就是魔鬼,没有为什么,怪只怪阿爹没有一生下来就掐死你。” 谢九玄伸出苍白的手,本想摸一摸他的头,半路放弃了。 “听说宁国公不与他人近身,难道恶事做多了,得了病?”谢宁思笑道。 “嗯,差不多吧。”谢九玄望着深渊,目光平静。 谢宁思提起长剑,只是还不待动手,谢九玄突然开口: “宁思,你心性柔软,贪狼狡猾,你们不是一路人。至于你所看见的,我无话可说。无论什么时候,你想报仇,我等着。宁国公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说完,眉目含笑,看起来很像小时候那个温和的少年。 谢宁思看着他的脸,有一瞬恍惚,只是脑海里蓦地闪出阿爹阿娘惨死的场景,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今日必要杀你。既知是局,你还要来,是你欠我谢府。” 他终于敛了笑容,面色冷酷,一剑刺向谢九玄胸膛。 没想到却落了个空。 谢九玄仰面倒下山崖,面上一派从容,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若是死,我也喜欢自己选。”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一如既往淡定从容。 深渊吞噬了他的身影,那抹白色渐渐消失在崖底,直至不见。 “当啷——” 长剑从谢宁思手中滑落,摔在石头上。 * 阮宁跟小乙望着前面那个人,半晌没动。 小乙抬头向上看了看,张大嘴巴:“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阮宁也抬头看了眼,眉头蹙了起来。 她缓缓走近,伸出脚踢了踢那人的腿。 刚踢上去,一阵无边无际的震荡向她袭来,她脑子骤然疼得发昏。 丹田暴.动,内力疯了一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体内气血翻腾,她当场喷出一口血。 小乙大惊:“阮姐姐!” 他把人扶着坐下,离地上那人远远的。 阮宁强自压抑喉咙里一阵一阵翻涌上来的血腥,摆了摆手,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别碰他。”便立即盘膝打坐,调息引导内力。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暗了。 身边除了小乙,还多了九幽。 阮宁强忍经脉撕扯的痛,慢慢站了起来。 她走到地上那个人旁边。 一袭葛布白衣,脸上戴了银色面具,只看得到一截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她伸出手,靠近那张面具。 “阮姑娘。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既然戴了面具,必是不想让人看见真面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怒他的后果非我们所能承担。他武功远在我之上。”九幽阻止她。 “你碰他了?”阮宁问。 九幽:“没有,被他身遭罡气震开了。” 阮宁有些意外。 这个人身上,有着超越九幽他们,源源不绝而又浩瀚无垠的波动。 跟九幽他们身上随着修炼渐渐被吸收甚至消失的波动不一样,这个人身上的波动太强了,乃至于她怀疑,他身上的波动永远不会消失。 而且,只是碰了一下,她功力一日之内突破四级,内力大涨。 “将他带回去。”她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有了这个人,司马徽的命有救了,她也可以早些摆脱这些事,一心修炼。 ※※※※※※※※※※※※※※※※※※※※ 下一章入v,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预收文《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穿书]》,戳专栏可见哦~ 文案: 姜漫车祸后穿进一本龙傲天小说,男主走逆袭流身世凄惨,屡遭恶人伤害,长大后成了一代暴君。 他有个特点——极度记仇。凡是伤害过他的,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姜漫穿进书里的时候,正命人将男主押在冰天雪地里,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看着男主仇恨的眼神,她脑子一阵一阵发昏,考虑该选鹤顶红还是白绫。 原书里,男主赐了这两样给原主。感谢在2020-03-12 16:37:08~2020-03-13 14: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66 066 谢九玄从主持处出来, 面色冰冷。 突然,他察觉不对,侧头,身形一下子顿住。 阮宁正站在一旁, 静静注视着他。 谢九玄怔了下, 随即垂眸笑了一声。 笑声里难辨情绪, 但丝毫没有做坏事被人撞见的心虚。 阮宁看了眼禅房, 道:“宁国公, 请跟我来。” 说完,她率先迈了出去, 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恍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脸色不好,雪白的脖颈埋在火红狐裘之中,脚下每一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敲在谢九玄心上, 让他首次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两人停在后山峰顶,狂风猎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 阮宁手中长剑直指谢九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 语气很沉,“宁国公,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只是一介女流, 朝堂之事不是儿戏, 我知道你接近我另有所图, 但是——” 她深吸了口气, 极力控制自己气得发抖的手:“天下女子都为你趋之若鹜, 你何必不放过我一个?我只想清净过一生, 不想牵扯进去。你若要利用, 有的是人自愿,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她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语气中的怒火□□裸表露出来。 谢九玄眸子一动不动。 阮宁脸上因生气而染上薄红。 她目光冷冽如刀,胸口起伏不定:“你位高权重,我人微言轻,宁国公若要天下寺院拒我,我自然无可奈何。只是,你当真以为天下都在你掌控之中?”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谢九玄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不是利用。”这声音如同呢喃,在呼啸的寒风中实在不容易听清。 然而阮宁听见了。 “不是利用是什么?我爹忠于朝廷,宁国公多疑,不择手段,欲要以我钳制我爹,不是利用是什么?” 谢九玄:“……天下女子跟我何干?你又怎知她们是我想要的?” 他脸上表情很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却如同深井,幽深而危险:“若我说,我是真心求娶呢?纵使天下女子千千万,她们也抵不上一个阮宁。我想娶的只有一个。” 阮宁面色冰冷。 她手中剑插到雪地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胡言乱语。” 谢九玄眸中带着笑意,摊开手,“你看,这双手沾满血腥,别人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杀人。你是唯一一个例外。如果我说,没有利用,没有不择手段,我只是……想让你留下呢?” 阮宁:“宁国公什么时候为了目的连自己都可以牺牲了?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来,欺骗别人很有意思?还是我刺了你一剑,你想利用这种手段报复?” 谢九玄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是不肯信,还是……不敢信?” 阮宁猛地将剑挥出,离谢九玄咽喉一寸之地:“我说了,我只想清净过一生,不想跟什么宁国公府扯上关系,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握紧手中长剑,目光决绝:“我不愿意的事情,没人能强迫。” 谢九玄丝毫没有将那把剑放在眼里。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阮宁,像是要从眼睛里看透她整个人。 山崖上冷风回响,四下无声,双方对峙,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半晌,谢九玄低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沙哑,“我以为你会信呢。” 他有些苦恼:“难道是太久没有骗人,水平不如以前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好骗,给一颗糖就喊哥哥,走的时候哭得我半条袖子都湿了。” 阮宁嗓音冰冷:“我的想法已经说得很清楚,宁国公请回吧。” “我……或许做得不对,但你要出家,绝无可能。”谢九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可估量的危险。 阮宁浑身杀气险些抑制不住。 谢九玄垂眸看着她手中长剑,睫毛上沾了雪花,眨动间融成了细小的雪粒。 “别的话你可以不信,这句,你一定要记好了,”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笑意,“你不能出家。” 阮宁深吸了口气。 “寺庙而已,你若想玩,随你。他们没胆量跟我对着干——”说着说着,谢九玄怔了下,目光迅速移到阮宁脸上。 阮宁笑了一声。 眼睛弯下,嘴角牵起,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但谢九玄知道她笑了。 有些惊讶,以至于他没有继续说话。 阮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笑得出来。 而且是在这种怒火险些压制不住的时候。 “宁国公想娶我?”她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仿佛那根本就是错觉。 谢九玄有些料不准她此时反应,但也笑着点头。 阮宁扯了扯嘴角:“你想娶我就得嫁?” 她将剑收回来,“既然不能出家,我为何一定要嫁给你?要论大梁我最讨厌谁,非你宁国公莫属。” 谢九玄脸色沉了下去。 阮宁冷笑:“如果一定要嫁人,那也得我自己选。我选谁都不会选你宁国公。” 谢九玄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冰冷的手捏住她手腕。 阮宁:“你宁国公管别人出家,管别人嫁人,还管别人喜欢谁不成?” 谢九玄眸子里黑暗席卷,浑身气势骤然大变:“你喜欢谁?” 阮宁垂眸,眼睛里情绪难测,她挣了挣,手被谢九玄死死捏着。 她拧着眉:“我看梁司南不错。” “轰隆——” 谢九玄一掌挥出,旁边山崩地裂。 崩塌的雪簌簌落下,扬了阮宁满头满脸。 她眸色冷如寒冰,心里却有些疲累:“你是宁国公,只要你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是我这个人偏偏跟所有人不一样,我不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强加给我。” 谢九玄闻言,身体僵硬,握着她的手颤了颤,转而又狠狠抓住。 阮宁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拉开。 她无视谢九玄黑暗阴郁的眼神,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拉开,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 上辈子她求而不得,这辈子她不想要,谢九玄却偏偏要纠缠。 不是荒唐是什么? “这辈子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离开的时候,阮宁说了这句话。 谢九玄没有阻拦,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任由寒风吹打在身上。 * 阮宁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脸上平静无波。 她以为谢九玄会永远高不可攀,永远也不可能喜欢谁。 谢九玄如今的改变,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或许会兴高采烈,高兴得昏厥过去。 但他遇见的是重生的自己,有些事情,时机不同,心境不同,就再也不可能了。 “宁宁!” 阮宁复杂的心情还未收拾好,就被冲过来的阮夫人差点扑进雪地里。 她忙将身体稳住:“阿娘?” 主持等人从院子里离开,留她们单独说话。 阮宁很诧异,将视线从主持身上收回:“你怎么来了?你不在汴梁待着,如今外头很乱,阿爹怎么放心你——”说着说着,她便想到此事是怎么回事。 “是宁国公告诉你我在这儿?”她眼睛里怒气一闪而过。 阮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抱着她不肯松手:“你个死丫头,你想吓死爹娘啊是不是!呜呜呜一声不吭就跑了,这么久都不回家!” 说到这个,她拉着阮宁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嘴里喃喃:“外面坏人那么多,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欺负呜呜呜——”她整个人崩溃得说不下去了。 阮宁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我武功好,没人敢欺负我。” “死丫头……不听话的死丫头……”阮夫人哽咽着趴在她身上,哭一声在阮宁身上拍打一下。 阮宁有些无奈:“阿娘你多大人了,坐好了说话。” 阮夫人拿袖子摸着眼泪,偷觑她一眼:“……你要是敢出家,我就不活了,爹娘还在,你出的哪门子家,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阮宁:“宁国公告诉你们的?” 阮夫人心虚地到处瞟,就是不看她。 阮宁替她沏了杯茶,坐下来,手指捏着茶杯,无意识攥着:“宁国公——” 没想到阮夫人跟她同时脱口而出:“宁国公——” 两人一怔,阮夫人立即道:“宁国公怎么了?是他传信给我和你爹,不然我宝贝女儿都要去抛下我们去当尼姑了,我做娘的难道还不能知道?!” 说着她又冲动了起来。 阮宁将她按下:“你放心,我不出家。” 阮夫人:“真的?” 阮宁:“我不说谎。” 阮夫人松了口气。 “不过,我的婚事是怎么回事?”阮宁问。 阮夫人摆了摆手:“那梁司南你既然那么不喜欢,甚至不惜离家出走,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你人都走了,我还能让人家梁府娶个空人回去不成?” “其他人呢?”阮宁挑眉。 “什么其他人?”阮夫人喝了口茶,一路紧赶慢赶,她要渴死了。 “除了梁府,你们没有说其他亲事给我?” 阮夫人差点被水呛住,闻言忙拍着胸口保证:“一个梁司南就让你跑得影子都见不着,若不是还知道送信回来,你爹怕是早就辞官找你去了!哪还敢给你说亲。” “当真没有亲事?” “没有没有!” 阮宁沉思。谢九玄又骗了她。 ※※※※※※※※※※※※※※※※※※※※ 感觉要写到我最喜欢的部分了~ 感谢在2020-04-17 17:45:59~2020-04-18 20: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240瓶;应是不识 30瓶;joyce0196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68 068 阮宁发现谢九玄有些不对劲, 但这辈子的谢九玄完全推翻了她以前的认知,她根本无从判断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谢九玄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对劲也因而无法证实到底是他本性,还是另有缘由。 上辈子她以为宁国公为国为民, 肩负大义, 是再正直端方不过的人, 但是这辈子谢九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 甚至有些邪。 他笑的时候, 她无法肯定是因为高兴;他面无表情时,她不能判断他是否生气。 她上辈子所以为的那些, 全都是假象。 而谢九玄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他想让人知道的。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已知的那些关于谢九玄的过往, 是否也在他掌握之中。 他心里在想什么,根本无从揣测。 这让她有些迷茫,也有些……警惕。 这人太危险了。 谢九玄那天临走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让阮宁沉默,那道伤口也让她夜里睡不好觉, 她恍惚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仔细想也没有所以然,至于谢九玄戏谑之语, 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唯一的安慰是, 他这回倒是说话算话, 说不出现, 果真没有再出现过。 阮宁也没有多余时间思考这件事, 因为她遇到了更棘手的事情。 ——早已破坏得七七八八的剧情不知道为何, 竟然又走了回来。林怃然的第三段情缘出现了, 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 谢九玄跟世家动手不是说说而已, 阮宁自己一人倒也罢了,她不能让阿娘涉险。 离京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行人拜别主持,阮宁摸了摸怡静的头,跟怡秋点头示意,便下山回京。 车队行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阮夫人担心阮将军,急着赶回去。 阮宁向车外探了一眼。 侍卫统领来报:“夫人,有一男子倒在路旁,观其衣着打扮,应是哪户公子。” 阮宁隐约觉得这个桥段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 她抿唇:“留下银钱,将人挪开,继续前行,不要耽搁。” 阮夫人见女儿安排了,也不多话:“照小姐说的办。这里并非荒郊野外,总有人路过,我们急着赶路。” 没多久,车队就走了起来。 “宁宁啊,那人不对劲?”否则依着阮宁的性格,怕是懒得开口。 阮宁闭眼打坐,薄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字:“麻烦。” 果真,他们晚上在驿站整顿歇脚时,那“倒在路边”的公子,跟他们前后脚到达。 当时天色薄暮,阮宁一行人坐在大堂用膳,秦明月打门口进来,目光便看向阮宁一桌。 阮宁一脸平静,喝着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心里盘算着秦明月的下场。 她能杀林怃然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这个秦明月上线晚,她早已忘记还有这么个人。 如今程秀文看清林怃然真面目,司马剑又早早被谢九玄收拾了,想必这两年林怃然没少花心思在秦明月身上。 说来也奇怪,这林怃然虽温婉端庄,长得也过得去,但也不至于让天下男子趋之若鹜,这几个人着了魔一般维护,一副被蛊惑的模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谓剧情,真是可笑。 秦明月翩翩公子,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不会让林怃然出手相救。 他温文尔雅,径直走来向阮夫人行礼,自报家门:“在下秦明月,乃千金老人弟子,今日晕倒路边,得了将军府银钱,本想回了汴梁亲自上门道谢,没料到这般巧合,竟然遇见。” 阮夫人听他说是千金老人的弟子,心里的堤防便放松了许多。毕竟千金老人人品还是有保证的。 阮宁夹了块煮得软糯的羔羊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沾了汤的鲜美,落入胃里,散去赶路带来的寒气,浑身都暖和起来。 她慢条斯理捡着胡辣汤里满满当当的料,不时动筷,看上去有些冷。 秦明月将话题自动转到阮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府上千金。” 他很聪明,看出阮宁如传言一般,打完招呼便回房休息,阮夫人本来还以为他另有所图,见他离开,倒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阮宁眸光深了深。 夜晚,阮宁在床榻上打坐,三更过后,天地俱寂,阮宁眼睛蓦地睁开。 她听到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动静。 秦明月既然能让千金老人收为弟子,当然不是平庸之辈。尤其他作为女主的情缘,怎么都算是书里最优秀的人之一。 据阮宁所知,他武功高强,除了九幽,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此人继承千金老人衣钵,医术得其真传。 想必这也是林怃然派他来的原因。 就是不知道,林怃然是想要她的命,还是另有打算。 阮宁静静等着。 那股微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目光看着门口处,借着月光,看清到底是何物的一瞬间,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不免脸色一冷。 密密麻麻的毒虫顺着缝隙钻进来,铺满了地板,这些毒虫行走间悄无声息,若非她如今五感敏锐,怕是在梦中要被这些毒虫吃了。 秦明月显然是有备而来。 阮宁手掌轻轻挥去,毒虫在她掌风下化为霏粉,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远处屋檐上,秦明月察觉不对,眼睛蓦地睁开,望着阮宁房间方向,目光严肃起来。 “怎么?”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秦明月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阮宁一剑刺出:“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秦明月瞪着眼睛,只觉杀气铺天盖地,弱者屈服强者的本能让他双膝发软。 阮宁手中之剑携着不可抵抗的冰寒之气向他劈来,宛如阎王,执掌生死,势不可挡! 这一剑,他是躲不开的。 “刺啦——” 长剑洞穿,他竭尽力气避开要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砰”地一声,一股白烟翻腾而起,遮住阮宁视线。 阮宁没堤防他走投无路还能挣扎求生,心知他逃了,听声辨位,一掌挥出,发出打在人体上的沉闷声音。 待她飞出去,秦明月已经不见。 她扫了眼剑上殷红的血,不知怎么想起这把剑从谢九玄胸口抽出时,也是这样刺目,她抿唇,撕了衣摆将剑擦拭干净。 至于秦明月,她垂眸,早晚还会遇到。 中了她一剑一掌,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林怃然,就算杀不死,她也有办法收拾。 秦明月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他擅长观察,举一反三,万事俱备才会出手。 从林怃然处知道这个人处心积虑要除掉她,一剑差点刺穿她心肺,他便没打算留下阮宁性命。 他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不多,但凡他要的,决不允许他人沾染。 阮宁犯了他的大忌。 此次林怃然得到阮宁行踪,尤其她人不在汴梁,乃绝好的杀人机会。 他自然不会放过。 对于阮宁武功,他早已了然于心,此次动手,心中有必然的把握。 如今的结果却让他从未有过的狼狈。 那股强大的内力笼罩在上空时,他连呼吸都困难,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 “咳咳——”他一路奔逃,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汗水打湿鬓发,寒意自心底一阵阵涌来。 他捂着胸口,只是点了穴位止血,却连停下来上药都不敢。 那个女人实力太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碰上这样的对手。 当今天下,又有谁的武功比她还高?! 他粗喘着气,浑身肌肉紧绷,身体早已麻木,他只是凭本能逃着。 他要回去带林怃然离开,他不该招惹的,阮宁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存在。 * 昨夜阮宁刻意控制了动静,其余人等都不知道出事了。 一行人用过早膳,赶了一天路,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汴梁。 一到城门口,阮宁便知道出事了。 汴梁城墙上一排排士兵严阵以待,城门口守卫森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捕。 他们一行人带的护卫太多,险些被拦下,还是换班的统领认识将军府侍卫统领,核实无误后让他们进城。 汴梁街上不复之前热闹,好些店铺关了门。 侍卫统领大抵是知道事情严重,紧紧护卫在马车旁边,加快速度赶到将军府。 老管家见他们回来了,心惊胆战地将人迎了进去。 “我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么严重,如今这是怎么了?”阮夫人一路上心惊肉跳,唯恐撞上什么事。 天子脚下这般森严,必定是大事。 阮宁扶着阿娘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眉头拧了起来。 “唉,皇帝前日下诏,要推行新的土地法令,这两日朝堂上都闹翻了天了,那些街上的店,都是各家各府的,皇上这诏令一下,那是要生生从世家身上割下一块肥肉啊!街上铺子全都关了,世家拧起来不同意,对峙好几日了!” “哐当!”阮夫人手中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渣,她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阿弥陀佛。” “将军他人呢?他没事吧?!” “夫人放心,将军统领禁军,守卫皇宫,那些人岂敢。” 阮夫人手有些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阮宁很清楚,土地攥在世家豪绅手中,宁国公想从他们身上割下来,此事绝不简单。 大梁建朝多久,这些大家族就盘踞了多久,其中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宁国公要撬动这块肥肉,那就是在鹰嘴里夺食,世家们联合起来造反也是有可能的。 “宁国公呢?”阮夫人想起什么,眼睛亮了。 “宁国公府闭门拒客,拜帖雪花似的递进去,连个影儿都没见!” ※※※※※※※※※※※※※※※※※※※※ 呜呜呜封面好丑!等我弄清楚封面上字体再换上去,太忙了,没时间找人问。大家忍忍,现在这个自带的太辣眼睛了。 感谢在2020-04-19 16:37:55~2020-04-20 19:3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竹 8瓶;姚钱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83 083 阮宁计算着时辰, 一刻钟还差一些的时候,她眉眼严肃下来,准备前去查看。 谢九玄可能出事了。 “吱呀——” 她打开门, 身体保持往外冲的架势,差点撞在来人身上。 谢九玄准备推门的手缓缓放下,轻声道:“我回来了。” 阮宁心口一跳,转身回去。 谢九玄突然伸出手将她揽了过来。 他像是走了很久,很累了一样,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闻着她身上清淡的味道,感受着她身上温暖, 睫毛轻轻颤了颤,闭上眼睛。 阮宁脸色一变, 伸手便推。 谢九玄揽得更紧:“就一会儿,阮宁。” 那声音几乎要散了。 阮宁浑身僵硬,手按在他胸膛上, 心跳声清晰地传到她掌心,她蹙眉:“再不起来我便动手。” 谢九玄轻笑一声,“阮宁。” 他这一声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情绪,如同孤寂冷夜中突如其来的呢喃, 她的手僵住,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清浅呼吸喷洒在颈间,她鼻端全是谢九玄身上那股冷松味。 “起,起来。”她极力克制声音。 谢九玄一直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下巴忍不住蹭了蹭, 惹来阮宁更强烈的反对。 他低声笑了笑, 眉眼绽放, 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愉悦至极。 阮宁忍不下去,准备给他一掌时,他突然起身,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离得阮宁很近。 呼吸相交,彼此能看进对方眼底。 她睫毛颤了颤,盯着谢九玄的眼睛,不肯退后。好像退了就输了。 谢九玄眉眼带笑:“阮宁。”他好像喊上瘾了一样。 疯了。阮宁淡淡想着。疯得不轻。 “你没打我,是不是有些喜欢我?” “轰——”阮宁脑子空白,她怔了怔,“什么?” 谢九玄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情绪:“你没打我,是不是——” 阮宁:“谢九玄!” 她胸口起伏:“你是不是病好了?”她跟谢九玄对视,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表现出一丝他想要的情绪。 半晌,谢九玄率先移开视线,并没有失望,只是淡淡道:“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阮宁没忍住,直接将门关上,竟是把谢九玄关在了门外。 “疯子。” 谢九玄嘴角勾起,眼睛亮如星辰。 * 阮宁轻轻将手放到胸口,听到砰砰砰的心跳,眉头蹙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盘膝坐下,凝神修练,将心底杂乱的情绪全都压下。 翌日,梁茹儿要逛临安,阮宁招架不住她软磨硬泡,索性也无事,便答应去看看。 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怕了谢九玄疯言疯语。 一早上,谢九玄倒是老实本分,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 她心里闷了一口气,左看右看都觉此人有些碍眼。 只是不管心中如何想,她脸上自是一派平静,没有显露丝毫。 “阮姑娘?”这位总督府少爷袁青,昨晚宴会上也出席了。他一见阮宁顿时惊为天人,晚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今日一早便守在梁府门口,果不其然撞到了。 他方才说了一长串临安好吃的好玩的,可惜阮宁心不在焉,没有听见。 梁茹儿倒是被他说的吸引了。 “好啊!有劳袁公子了!”她欢天喜地道。 袁青:“在下作为东道主,应该的。” 他放慢一步,跟阮宁同行:“阮姑娘可喜欢吃蟹?”说完,他只觉温度骤降,浑身一冷,不由得看了看天空,心里纳闷一瞬。 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降温了? “吃蟹好啊!听说醉香楼的青蟹很出名,宁宁我们去吃吧!”梁茹儿兴高采烈。 阮宁点了点头:“好。” 她察觉谢九玄身上杀气,不动声色将袁青隔开一些。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 袁青昨晚就注意到了宁景,此人虽气质出众,却坐在阮宁下首,应当是侍卫一类,他并没有多想。 今日他才发现阮宁视线总是若有若无注意着宁景,他心里便在意起来。 “阮姑娘,这位公子是——” 阮宁:“我家侍卫,宁景。” “原来如此,贵府侍卫都有如此气度,可见一斑啊。” 阮宁:“袁公子再不走快些,梁姑娘回头该找不见了。” 袁青拿扇子砸了下脑袋:“看我,跟阮姑娘聊天实在有趣,都忘了正事。” 江南官场向来水深,袁青出身总督府,可谓人精中的人精,尤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这一番交谈也算跟阮宁初时,他果断加快脚步:“前面就到醉香楼了,我们走吧。” 阮宁出手拦下谢九玄欲要挥出的劲气,眉头拧着:“老实点。” 她深吸口气,三两下封了谢九玄穴道。 “一个初次相识之人,他哪里招惹你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最好安分些。” 谢九玄冷声冷气:“你今日不跟他说话,我便不出手。” 阮宁心头一跳,惊觉自己情绪起起伏伏,全是谢九玄造成的。 她抿唇:“成交。” 于是,接下来的饭桌上,梁茹儿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袁青几次三番示好,阮宁要么盯着手中青蟹点点头作为回应,要么干脆沉浸吃蟹,不搭理人家,总而言之一句话——两耳不闻,一心吃蟹。 袁青是个聪明人,发觉她脸上隐忍的情绪之后,只默默将比较肥的蟹放到离她较近的地方,不再打扰。 至于旁边那个侍卫身上传来的敌意,他笑了笑,将军府的人很是护短啊,看样子怕他拐走他们家小姐呢。 袁青不再一心追着阮宁说话之后,打开扇子跟众人讲起临安好玩的事情来。 他说话风趣,言之有物,大家听得入神,阮宁也不禁放慢进食速度,听他讲那些故事。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手里原本就难吃的食物更加难以下咽。 他突然出声:“难吃。” 所有人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看见他眼睛里的认真与嫌弃,不由看了看手中肥美鲜嫩的蟹肉。 “难吃?”梁茹儿不能认同,“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青蟹了,汴梁都吃不到这样道地的。” 谢九玄只看着阮宁:“不好吃。” 阮宁感觉众人又将视线放到自己脸上,她揉了揉眉头,吩咐一旁的小二:“把你们店里招牌甜食上来一些。” 谢九玄轻飘飘扫了袁青一眼。 袁青一怔,视线在他脸上顿了顿,随即看见阮宁警告地看了眼宁景。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虽是警告,却有一种他人插不进去的亲近。 必定是亲近之人才能有的默契。 袁青心思转了转,刚才他似乎在宁景脸上看到了不屑和蔑视,仔细一想却觉得经不起推敲。 他并没有出格之举,不至于此。他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只当自己太过多虑。 小二很快送来店里非常有名的甜食,其他人沉迷吃蟹,对甜食没有什么兴趣。 阮宁让小二将精致的盘子摆在谢九玄面前。她自己也是无意间发现,谢九玄似乎对甜食更中意一些。 果然,接下来谢九玄很老实,仔仔细细品尝着那些小点心,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 阮宁尝了一个便转头吃蟹。 还是青蟹更好吃一些。 袁青一边讲趣事,惹得梁茹儿兴奋不已,一直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 一边分神注意阮宁,更多的,却是在研究宁景。 他对宁景方才那个眼神莫名介怀。 “宁公子既是将军府侍卫,想必武功了得?在下曾与梁公子切磋,对其武功深深拜服,不知宁公子与梁公子相比,谁更胜一筹?” 阮宁手中动作顿住,脸色绷了起来。 谢九玄修长手指捏着一个胡萝卜兔子形状的点心,缓缓抬起头来,漫不经心扫向袁青。 梁茹儿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她忙截住话头:“哈哈,宁景武功远在我哥之上,不可相提并论~” 她冲袁青挤了挤眼睛:“袁公子故事当真有意思,还有吗?” 兄弟,别上赶着找死啊!她可是非常清楚宁景有多暴躁!这坏蛋你不招惹他还看你不顺眼想杀人呢,你还招惹他?!不是找死是什么? 袁青心中早有预料。 看见梁茹儿表情,他便知道此人不一般,笑了笑道:“汴梁当真卧虎藏龙,有机会定要去见识一番。” 一场争斗消弭于无形之中,梁茹儿松了口气,不敢再一心吃喝,分出心神来观察桌上的人。 这一观察,她就发现了那些甜点的诱人之处。 “宁宁,我要那块兔子糕。” 盘子中只剩下一块,栩栩如生,灵动可爱,肉乎乎的,梁茹儿两眼放光:想吃! 阮宁手刚伸过去,谢九玄便将那兔子拿走。 梁茹儿咬咬牙:“宁景!你什么意思?” 谢九玄:“这些,是我的。你想吃,自己叫。” “啊啊啊宁宁你看他!”梁茹儿头发都要炸了,“你根本吃不完,小气鬼!” 谢九玄不屑道:“吃不完也是我的。” 说完,捏着小兔子耳朵,手指轻点,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可把梁茹儿气坏了。 她小胸脯剧烈起伏,恨不能把这家伙拖出去狠狠揍一顿。 奈何打不过。 她狠狠瞪了一眼:“小二!给本小姐照着这些,每样上两份来!吃不完给本小姐送给街边乞丐!” 小二吓得脸色发白,唯恐这暴脾气的小姐将他拆了,收到吩咐麻溜儿跑了。 “是!” 袁青对宁景身份多了一层怀疑。 梁茹儿明显忌惮他,真的只是因为武功? “本小姐大度,才不跟你一个小小侍卫计较呢!”梁茹儿故意坐到阮宁身边,她也是气昏了头,实在没辙,才想出这招膈应坏蛋。 果然,谢九玄脸色黑了。 她冷笑:“哼。”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突然就想到一个好计策! 谢九玄怕什么?怕宁宁啊! 再准确一些,他为什么怕宁宁? 因为他喜欢宁宁啊! 她两眼放光,对袁青道:“袁公子,虽然宁景武功高,但是我们宁宁武功比他更高!” 袁青吃了一惊:“当真?” 阮宁容貌太出色,有种清冷出尘的美,让人不敢亵渎,他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是个高手。 梁茹儿忙点头:“我骗你做什么,宁宁,你自己说。” 阮宁被他们搅得头疼,安安生生一顿饭,如今吃得硝烟四起。 她还记得不能跟袁青说话,否则谢九玄疯起来,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阮宁不语,梁茹儿拍了下桌子:“宁宁默认了!” 谢九玄磨了磨牙,觉得这个女人甚是碍眼。江南人生地不熟,他若是把人杀了…… “宁景。”阮宁发现他身上杀气腾腾,不由提醒。 梁茹儿感觉不妙,忙缩回脖子。 正好她要的点心小二送了来,她得意地看了宁景一眼,直接捏住一直兔子,哇呜一口吞了下去:“哼——咳咳咳咳咳咳——呕——” 袁青吓了一跳,忙拍着她的背,叫她把东西吐出来。 梁茹儿咳得撕心裂肺,眼泪哗啦啦流。 谢九玄皱了皱眉:“点璇玑穴。” 袁青还未反应过来,阮宁手指如飞,迅速点了一下。 梁茹儿“呕”了一声,整个人失去力气,靠在阮宁手臂上,一脸后怕:“吓死了。” 她别别扭扭看了眼谢九玄:“那什么,多谢了啊,不过若不是你小气,我也不会噎住,扯平。” 谢九玄冷笑一声,一脸不屑于嫌弃。 袁青擦了擦汗:“方才真是凶险,这位宁公子竟然还懂穴位?” 阮宁让梁茹儿坐在椅子上歇息,并不回答。 梁茹儿也纳闷:“看不出来,你懂的还挺多。” 谢九玄:“读过医书而已,我的点心还未装好,若死了人,沾染死气,怕是不好了。” 梁茹儿气得倒仰,亏她还以为此人仗义! 去他的! ※※※※※※※※※※※※※※※※※※※※ 感谢在2020-05-05 17:24:47~2020-05-05 23: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逆位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84 084 自打那日, 袁青三天两头上门。 梁茹儿乐得看谢九玄的热闹。 宁宁那么好,凭什么便宜他!她一双火眼金睛,看人最准了, 宁景绝对绝对不是好人! 这天早上,阮宁照常在院中练剑。 谢九玄目光望着她的方向,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心里闪过七七八八的念头。 “宁宁!” 梁茹儿身后跟了个碍眼的人。 谢九玄眸子暗了下去,“啪”一声将茶盏放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阮宁每日早上都要将一套剑法练一遍, 这会儿还早,她才走到中途, 指望她自己停下是不可能的。 今日也是巧了,袁青虽每日登门, 却还是头一次来这么早。他盯着阮宁练剑的身影目瞪口呆,神色渐渐痴迷。 不怪他望之驻足,实在是阮宁此人处处与平常女子不同。 论美貌, 世间能及得上她的少有,可她却不仅仅只有美貌。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少说也了解了一些阮宁的品性。 世间财色,于她都是平常, 长成这般模样,竟然跟个苦行僧一般,只知埋头习武修炼。 这让那些姿色平平成日里搔首弄姿的女子更显平庸了。 他于痴迷中生出无尽怜惜,心里想着,若是能得夫人如此, 他必珍之爱之。 谢九玄心头火起, 毫不手软, 一掌就朝他挥过去! 可怜袁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差点命丧黄泉。 阮宁隔空截住谢九玄掌风,两人对了一掌,霎时狂风乱舞,树叶簌簌作响。 袁青此时方知躲过一劫,不由后怕。 他擦了把汗,纳闷不已,这将军府家教怎地如此严苛,他只是看了眼阮姑娘,这侍卫竟想杀人,怕是有点过分了吧? 梁茹儿也吓了一跳。她虽时时挑衅,但是宁景也没有真的伤人,上次她噎住,此人还出口提点,救了自己一命。 不知怎么,她就完全放松了警惕。 方才真是吓死人,宁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真想杀人! “袁公子哈哈哈宁景就爱开玩笑,他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她还得打掩护。 阮宁剑只练到一半,脸色有些冷。 她发觉自己心绪平静,无波无澜。 看来已经被谢九玄磨得差不多了。 一开始还生气,后来麻木,到如今竟已当做平常。 她总觉得照这样下去有些危险,但自己既担了这个责任,除非谢九玄当真做出她无法忍受之事,不然她总要等谢九玄恢复正常。 梁茹儿还在对着袁青打幌子,阮宁算是客居,袁氏是地头蛇,宁景对袁青出手,总是不好。她“刷”地收了剑,跟袁青道了声:“抱歉,宁景病中情绪不受控制,方才出手并非他本意。” 谢九玄既然出手,就已经做好了惹阮宁不虞的准备。 他静立一旁,等着阮宁封他穴道,或者警告,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袁氏。 阮宁那声“抱歉”一出,他眼睛一顿,盯着阮宁,脚下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可后面的解释牢牢印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心里蓦地闷了起来。他近乎手足无措,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阮宁认真地看着他,袁青万年风云不变的厚脸皮竟有些烧。他算是看出宁景这个侍卫在将军府地位不一般,摆了摆手:“阮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再说,我相信你的武功。” 阮宁点了个头:“袁公子请便。” 她方才虽然在跟袁青说话,余光却没有离开谢九玄。 可令她觉得不同寻常的是,往常总是不安生的人,从方才到现在,竟然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太不对劲了。 往常每次做坏事被她拦住,谢九玄要么杀气腾腾,要么冷嘲热讽。 如今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太让人不安了。 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怀疑谢九玄情绪在崩溃边缘。 袁青听出她送客的意思,识趣地道别,临别称赞:“阮姑娘剑法当真如同神仙一般,太妙了!” 梁茹儿还得负责善后,她悄悄看了眼阮宁和谢九玄,难得没有捣乱,乖乖送袁青出门。 人都走了,阮宁立即转身看向谢九玄:“你怎么了?” 谢九玄还在发怔。 他眸子里神色莫名:“你不必道歉。” 阮宁摸了摸他的脉象,平稳有力,没有异常。 她松了口气,只当他又在疯言疯语,淡淡道:“人在世上,一句道歉算什么?” “当然,”她话锋一转,眼睛有些冷,“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你可以叫我道歉。”谢九玄道。 “你?”阮宁怀疑地看着他,“算了吧,白日里看着你我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晚上还得牢牢盯着你。” 谢九玄心里那股郁闷被她这句冷嘲热讽讥得霎时一空,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露出来的笑声却是愉悦的:“你知道就好。” 阮宁心里也松了口气。此人还能冷嘲热讽,看起来心情不错。 只要不再想着杀人就行。 这样看来,谢九玄的病比起在汴梁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起码没有控制不住自己连她也杀。 两人各自心里都有些高兴。 梁司南端着一碗药,瞧见两人脸上都有些笑容,不由吃惊。 要说谢九玄笑一笑应该不算什么,但这会他笑得明显很愉悦,很有些小时候温和的样子。那时候谢九玄还是很单纯天真的。 再说阮宁,他什么时候见阮宁笑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阮宁发现脚步声,回头看见梁司南手里的药:“怎么是你送来?” 千金老人给谢九玄开了镇静宁神的方子,阮宁让梁府帮忙煎药,一到时间,管家就打发下人送来。 梁司南还停留在先前的疑惑中,闻言,回道:“正好过来看看。” 除了接风宴那日,阮宁在府中也见不到梁司南,只听梁茹儿唉声叹气,说她哥哥颓败得不像样。 当日她没有注意,今天一看,此人脸上竟是有些沧桑,昔日那份踌躇满志的少年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厚重。 “有劳。”阮宁请他坐下,将药放到谢九玄面前,“喝。” 谢九玄脸上笑容顿时不见。 阮宁清楚此人不喜苦,伸手从袖带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整整齐齐四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点心。 “喝完,这个给你。” 梁司南目光一顿,盯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他耳边依稀回想着梁侍郎两年前唉声叹气的唠叨:“唉,早知如此,我去提什么亲!嫌命长吗!个小兔崽子,不求上进,瞧瞧你那损塞样,将军府的小姐也是你配的,我一把老骨头还要去江南打拼,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梁侍郎如今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能说的纠结样,梁司南拧着眉头,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两个人…… 不愧是老狐狸,居然这么早就看出来。 ※※※※※※※※※※※※※※※※※※※※ 作者爬上来更新了qaq真的好累啊,有时间再捉虫。明晚更新时间是12点~ ps,今天的雨下得比依萍要钱那天还要大。 085 085 “不过, 这位……宁公子,怎么会喝药?”梁司南将二人感情问题暂时押后,问出了这次来最主要的原因。 他视线是看着阮宁的, 好像在刻意回避跟宁景对视。 阮宁淡淡道:“静心凝神的药而已。” 梁司南抓着不放:“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情绪暴躁易怒,夜里难眠。”阮宁说完,不忘警告谢九玄,“全部喝完。” 谢九玄只得端起碗将碗底剩下那些慢慢喝下去。 待到喝干净,他不经意间将碗底亮了亮,脸上透着些许自得。 阮宁这才将糕点推过去。 谢九玄好像就在等她这个动作。 梁司南眼角抽了抽, 总觉得两人这举动默契得有些过分了。 他看着谢九玄拇食二指轻轻捏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一口放进嘴里吞掉。 这动作平常人做可能显得粗犷, 可由他做来却有说不出的风度,丝毫不损他那芝兰玉树的气质。 而且, 这样的谢九玄竟莫名多了一丝童稚,他忍不住笑了笑,同时心里酸涩起来, 不由得很感激阮宁。 可能阮宁的出现,算是老天对他的另一种补偿。 “不过,梁公子问这个做什么?”阮宁对梁司南此人有诸多疑问,像是当年小皇帝出事那次, 仔细想想,他一个侍郎之子,皇帝病危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怎么能进去幽兰殿? 还有他当时表情实在太过慌张悲哀,一个臣子, 不至于此。 再有就是他自平南王府一案后离京, 性情大变,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很值得深思。 如今他借送药来打探谢九玄病情,不由得她不多想。 阮宁视线从药碗上扫过,刚才将药推给谢九玄时,她探过,药没有问题。 她的话一出,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顿了顿。 梁司南道:“正好遇见,阮姑娘算是府上贵客,哪有姑娘身边有人生病,我们做主人的却不关心的道理?” 阮宁垂眸:梁司南这一番话应对得很漂亮。但是掩盖不了他眼睛里一瞬的停顿。 “一个侍卫而已,梁公子客气了。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阮宁抛出一个诱饵。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竟是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抬头,异口同声。 谢九玄拧了眉头,手稍微一用力,糕点便捏变形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难不成阮宁认为他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看来一直装乖也不行,今晚正好拿那袁青开一下刀。 梁司南有些心虚。 他不敢回视谢九玄,心里却有些关心谢九玄的身体,如果他这次离开了,自己以后大概只能在朝堂上见到宁国公。 是宁国公,而不是谢九玄。 像如今这样没有宁国公府牵扯,他还能感受到小时候似曾相识那种淡淡的熟悉。即使不说话,但只要走近一步,哥哥便会等着。 他只希望他们能多停留一些时日。汴梁,他大概是不会回去的了。 阮宁淡淡看着梁司南,自动忽略了谢九玄。 她道:“要走的时候自然得跟主人道别。”梁司南显然有问题。 “这样啊。”梁司南喃喃着,“起码等病养好了再走。” 阮宁目光凝注,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 梁司南走后,谢九玄垂头盯着最后那个小兔子不知在想什么。 阮宁不经意道:“前几日你记得璇玑穴可救梁姑娘,是不是医术已经恢复了?” 谢九玄疯了以后只知道杀人,记忆大概是错乱的,有段时间连医术都记不清了。 谢九玄脑子里神经一紧,抬起眼皮,道:“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言外之意,还没好。 阮宁却若有所思道:“医术既已记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那你可察觉梁司南的怪异之处?”她又问。 谢九玄眉头一挑:“他怎么了?” 阮宁狐疑地看着他:“此人处处不同寻常,以你的洞察,没有查过?” 谢九玄揉了揉太阳穴,咕哝道:“我病了。” 阮宁吸了口气:“罢了。” 也是,虽然有好转,但说到底,谢九玄还是个疯子。能指望他跟宁国公一样不成? “这个人两年前能进幽兰殿,必定有人帮忙,那人地位恐怕不低;他今日来,或许是查到了你的身份,特意前来试探。他可能还跟两年前平南王府旧案脱不了关系。宁国公成了疯子一事若是教心怀叵测的人拿去做文章,你麻烦必定不轻。”她道。 可是等她抬起头,发现谢九玄这厮已经背靠躺椅,闭上眼睛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温和无害。嘴唇上甚至沾染了些许糕点碎屑。 这样的宁景跟曾经十六岁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一样的温和无害,一样的……带着让人向往的气质。 她视线倏忽被烫到一般移开。 过了一会儿,又仿佛不经意间再次扫过。 谢九玄动了动脖子,阮宁一惊之下突然回神。 她浑身一僵,脸色刷地冷下来。 谢九玄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阮宁匆忙离开的背影。他从没见过阮宁这样几近于气急败坏的样子。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冷静而强大的。 他蹙了蹙眉,不由猜想,方才装睡被发现了? 那也不至于拂袖而去。 他抬头看了眼暗淡下来的天色,叹息一声:老天也在帮忙。 想到阮宁刚被气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会气得想打人。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气得跳脚的小人,他被自己的想象愉悦到了,不由轻笑出声。 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白色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阮宁走出不远,不能放心谢九玄一个人待着,心中那丝怪异被她压到心底,立即扭身回去。待到找遍屋里屋外,院内院外都不见谢九玄,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千思万绪自心头掠过,她皱着眉思索谢九玄会去哪里。 只是无论他去哪里,都可能会出手杀人。 她飞身融进漆黑夜色,脸上神情凝重,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临安城很大,谢九玄武功那么高,来得及阻止吗? 远处有座宅邸亮得晃人眼睛,阮宁一眼便注意到了。 正要将视线移开,她却猛地回头,立即加快速度向那里飞去。 谢九玄今日要杀袁青她怎么忘了!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若要杀人还不简单,这会的临安府却是安宁祥和,街尾巷陌犬吠传来,夜市繁华,并没有人仰马翻的事发生。这就说明谢九玄还没有出手。 他有更想杀的人! 总督府很森严,却拦不住阮宁。 她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在铁箍一般的防卫下来去自如。 袁总督就这一个儿子,想必保护严密,可她不敢掉以轻心。 总督府太大了,她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速来平稳如水的心竟也着急起来,她没有时间找袁青的院子,只得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下人,威胁带路。 等到了袁青院外,她将人打晕扔到一旁。暗想,就算他指认,自己不认,袁总督拿不出证据总没有办法。 她也是急昏了头了。 院子里很平和。 阮宁扫见袁青坐在窗前读书,视线扫过屏风,瞳孔骤然收缩。 谢九玄果然在。 或许是察觉到阮宁出现,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谢九玄突然就向袁青出手! 阮宁来不及多想,两道劲气同时挥出,一道击中袁青昏穴,一道闪电一般向谢九玄手腕击去! 谢九玄只迟疑了一瞬,手腕便被劲气伤到,内关穴猛地一疼,他脸色霎时苍白。 袁青毫无知觉昏睡了过去。 阮宁顾不上许多,抓了谢九玄就离开。 内关穴乃手腕上一处关键穴位,若不是形式危急,她也不必下此重手。 可如果教袁青发现,该怎么解释清楚整件事? 她的手揽着谢九玄,任由此人浑身轻轻发抖靠在她肩上。 谢九玄仿佛是痛极了,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额头汗湿一片,从她下巴上扫过,冰冷濡湿的感觉传来,她心里一颤,原本也想过抓到人该怎么警告,此时全都忘记,只想快些赶回。 就算她闭着眼睛,也绝不会打错穴位。 可这一次,她有些不确定了…… 她方才一心几用,是不是打到了谢九玄身上其他命穴? 感觉谢九玄身上冷得出奇,她一边躲过总督府数十高手,一边拧了眉,心里着急起来。 “疼。” 阮宁感觉他的睫毛刷子似的从自己脖子上轻轻扫过,随着主人的颤抖而颤抖,让人想到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她抿紧唇,汗水流进眼睛里也顾不上,飞速绕开最外一层防卫,终于飞了出去。 “呼。”她长出口气,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汗水。 她胡乱抹了一把,立即去看趴在她肩上的人。 谢九玄高出她许多,能趴在她肩上实在不容易。 她将人扶起,靠墙放下,拿过手腕细细查看。 看见内关穴那里一处青紫,她松了口气。 “没点错。” 知道要不了命,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便松了下来。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灯笼,高高挂在墙上,余光将这一角照得昏昏沉沉。 谢九玄倚在墙角,脸色苍白,额头覆了一层汗,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蓦地,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子看向阮宁。 可能是灯火,也可能是夜色,也可能是因为疯子,阮宁从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 原本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走吧,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谢九玄:“你怎么不封我穴道了?” 阮宁转头:“你信不信,我将你捆了拖回去?” 她心里有些郁闷,方才明明要警告一番,出口的话好像没过脑子。 她怀疑自己受谢九玄影响了。 跟疯子待久了,人好像会变傻。 她摇了摇头,还是得尽快让谢九玄恢复,她越来越觉得有种未知的危险在等着自己,继续待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来啦~ 明晚也是12点。 086 085 “起来, 回。”阮宁皱眉看向倚在墙角不动的人。 “你自己下手有多重心里没数么?”谢九玄无奈道,“起不来。” 阮宁神情严肃,认真盯着他, 好像在判断真假。 她沉思了一会儿,默然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管是哪一辈子,谢九玄不至于说谎。 更何况,示弱的谢九玄,让她说不出重话来。 “走吧。”她将肩膀借给谢九玄,把他扶了起来。 谢九玄身体晃了晃, 压在她身上,呼吸之间有淡淡的气息拂在脖颈上,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有劳。”谢九玄声音低沉。 “轰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轰隆隆震得大地颤动, 大雨来得毫无预兆。 两人被雨水当头砸下,瞬间打湿全身。 阮宁抹了把脸,另一只手抱着谢九玄的腰, 施展轻功迅速向前掠去。 街上人流炸开,眨眼便跑得七七八八,只剩小贩收拾残局。 雨点密集如注,砸在脸上刺疼, 三步之内看不清人影了。 夏天的雨若是冷起来,比深秋还要凉。 谢九玄打了个喷嚏。 阮宁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肩膀上的压力减轻很多,谢九玄并没有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 雨水顺着睫毛流下, 有些落进了眼睛里, 视线有些模糊。 “谢九玄?”感觉洒在脖间的呼吸有些热,尤其跟冰凉的雨水比起来,更加热了。 她一边赶回去,一边将内力运到掌心,从谢九玄后背传到他体内,试图让他温暖一些。 谢九玄身上冷得厉害,她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谢九玄?”谢九玄没有回她,她又问了一声。 谢九玄还是没有说话,发烫的脸贴着她的下巴,蹭来蹭去,鼻间呼出的气息热烫。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热热的,柔软的东西摩擦过她的喉咙。 意识到那是谢九玄的嘴唇,阮宁浑身一抖,险些将人扔出去。 “冷。”谢九玄冷得瑟瑟发抖,在她脖子里寻求温暖。 阮宁眉头拧紧,加快速度,内力源源不断往他体内渡入。 “谢九玄,你冷静一些!就快到了!” 原本应该觉得冷,阮宁却不知怎么热出了汗。只是给雨水冲掉了,看不清。 她渡入的内力仿佛入了无底洞,一丝效果也没有。 谢九玄身上越来越冰了。 她速来从容不迫的脚步乱了。 梁府一片漆黑,院落隐在黑暗之中,好像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砰——” 阮宁一脚踢开房门,叫厢房里出来查看的下人烧一桶热水,自己扶着谢九玄迅速将人放到榻上,捉了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谢九玄,醒醒。”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胸脯起伏不定。 谢九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手触上去冰得厉害,脉象上看来,他这是得了风寒? 她点了灯,抱了一床被子紧紧捂在他身上。 谢九玄冷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变青了。 “姑娘,你要的热水好了。”两个下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行动训练有素,不该问的一律不问。 阮宁提起笔迅速写了张方子:“替我熬一碗药来。”方子还是记忆里翻医书记下来的。是最简单的治风寒的方子。 下人低着头退了出去,还替她关上了门。 阮宁顾不上他们怎么想。谢九玄又在喊冷了。 她又唤了几声,这人额头不停渗出汗水,只是喊冷,几床被子盖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转好。 “谢九玄,你去热水里泡一泡。”她低头靠近,试图将人叫醒。 话刚落下,谢九玄一双手臂猛地伸出来,揽着她脖子迅速往下拉去。他可能是感觉到了阮宁身上温暖,一个劲地想把阮宁按进自己怀里。 只是两人之间隔了那么多棉被,他心有余但事实不允许。 阮宁一个不防栽在厚厚的棉被上,谢九玄又使了力气往下摁,她鼻间全是晒过太阳的味道。 察觉脑后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拍了他一巴掌:“老实点。” “冷。” 阮宁怀疑自己从谢九玄的声音中听到了委屈。 她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经历都堪称奇怪。 她思索的时候,谢九玄又喊了几声冷。 声音因生病而沙哑,又带着虚弱,任她铁石心肠,也有些纠结。 终于,当谢九玄又道了声冷的时候,阮宁抹了把额头:“罢了。” 她近些时日叹气是越来越多,退让也越来越多。 她掀开锦被,将冷得蜷缩起来的人扶起。 晃晃悠悠到了浴桶边上,她用上内力,把谢九玄推了进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了阮宁一身。 索性她衣服本就湿透,也不差这一点。 看谢九玄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她封了穴位,火速闪身到自己房中将湿衣服换掉。 换了一身干衣再次踏进来时,她竟有些犹豫。 到底还是担心胜过其他,她还是进来了。 热水好像是有用的。 谢九玄仰头靠在浴桶边缘,侧脸到削斧凿一般,鼻梁挺直,被水打得湿漉漉的脸上染了些许绯红,竟像是喝醉。 她忙过去把脉,才发现脸上发红不过是他烧得更厉害的缘故。 “谢九玄,醒醒!”她心里着急,手不自觉紧紧捏着谢九玄手腕。 “阮姑娘,你的药煎好了。” 阮宁忍不住伸手从谢九玄睫毛上滑过,叹了口气,起身打开门:“放下吧。” “姑娘不需要我们服侍喂药么?” 问话的是个小姑娘。 阮宁这才发现,方才抬浴桶的时候还是两个壮汉,这会来送药的,竟然换成了小丫头。 若不是这药简单,她一眼就能辨别出没有问题,两个小丫头恐怕被她抓起来了。 “不用,出去吧。”她拧着眉头,视线从她们红扑扑的脸上扫过。 小丫头脸色发红,低着头往门口退,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谢九玄。 “出去。”阮宁声音严肃。 小丫头慌慌张张跑开去。 阮宁盯着谢九玄,伸手将药端了起来。 喂药的时候,她才有些后悔方才没叫小丫鬟靠近。 若是小丫头靠近,他定要醒来杀人不可。 一勺药丝毫没有咽到喉咙里去,全都顺着下巴流进了领口。 阮宁眼神严肃,拿着汤匙的手比拿剑还要紧张。 她拿过干净的布擦了擦谢九玄脸,小心翼翼又喂了一勺。 结果还是没有咽下去。 这人从骨子里排斥吃药,即使神志不清,说不吃就不吃。 她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谢九玄紧闭的牙关,道:“怪不得我。” 说完,捏着谢九玄的下巴将药送进嘴巴。 他不得不吞咽。 ※※※※※※※※※※※※※※※※※※※※ 明天多补一点,太困了,终于可以睡觉了。摸摸头,晚安~ 感谢在2020-05-08 22:47:46~2020-05-09 22:4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晴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g??啊 10瓶;萝卜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87 087 谢九玄眉头狠狠拧着, 身体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一掌差些将阮宁手里的药碗打翻。 阮宁双手空不出来,警告道:“谢九玄!” 昏迷之人怎么会讲道理, 更何况这人还病着。 她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阮宁叹了口气,狠狠捏了下巴将药灌了进去。 看起来是有些报复的意味。 她冷哼一声,“啪”地将干干净净的药碗放下,看着谢九玄皱着脸很是嫌弃恶心的样子,不知怎么扑哧一声笑了。 笑完她立即绷紧脸。 “活该。” 她试了试水温,已经没那么热了。这药见效起码得过一会儿。 在谢九玄额头上摸了下, 摸到一手潮热濡湿的汗水,额头是很烫的。谢九玄下巴上还有残留的药渍, 方才她喂得粗鲁,谢九玄咽不及时洒了一些出来。 阮宁拿了布巾替他擦了。 擦完, 她将布巾扔掉,双手环胸盯着谢九玄,眉眼间有些严肃。 旁人只当她在思考什么极严重的问题。 确实是比较难解决的问题。 阮宁在想, 总不能让谢九玄穿着这身湿透了的衣服入睡。真若如此,他非得烧傻了不行。本来就已经疯得不轻,再若是傻了,她怕是没法把人还回去。 总不能带出来一趟, 不但原先的病没治好,还得了更严重的。 想想就不行。 她阮宁做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要怎么给他换衣服??? 她自己来?不可能。 让下人来?会出人命。 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她眉头紧紧皱着,一脸严肃。 院子里雨打芭蕉噼噼啪啪扰得人心烦, 她摸了把水温, 立即将谢九玄从水里捞出来, 扶到了榻上,先拿过布巾将他头发上的水擦一擦。 阮宁自己的衣服又湿了。谢九玄身上滴落的水将地上浇得犹如屋顶漏雨一般。 偏偏这人不老实,好像觉得她身上多热似的,拨开了又凑过来,拨开了又凑过来。 阮宁点了他的穴,他才安安静静不动了。 柔软的发丝从指尖划过,她心里闪过一阵异样,总觉得谢九玄的头发不该这样软才对。 都说心软的人头发软,看起来也不见得。 她自己的头发垂在肩膀上,跟谢九玄的放在一起,她的头发明显要粗硬一些。 等擦到前面,她视线不由在谢九玄脸上扫过,手里动作一顿,眼睛垂下,落在那一截苍白的下巴上,胡乱揉了一通:“来人。” “阮姑娘,有何吩咐?” 阮宁回头一看,见又是那小丫鬟,眼睛一个劲地盯着谢九玄看。 这还不是谢九玄真正的容貌,若是那副真容露出来,小丫头这辈子别想嫁人了。当年那些痴迷谢九玄的汴梁姑娘们,嫁了人还对他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 更不消说不肯嫁人的那些了。 “去找两个小厮来。”她松开扶着谢九玄肩膀的手,谢九玄没了支撑,一下子倒在榻上。后脑勺撞在枕头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样小丫头便看不见了。 “是。”丫鬟有些失望地下去了。 阮宁摇了摇头,将布巾扔到谢九玄脸上:“害人不浅。”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九玄的呼吸声清浅可闻。 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行为颇有些幼稚,不由僵了僵,迅速伸手将布巾扔开。 “阮姑娘。”小厮来了。 阮宁耳廓染了一层淡淡红晕,衣服被谢九玄打湿了,方才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鬓发散乱,眼睛竟然有些水润。 总之,看起来很不……嗯整齐。 小厮只进门看了一眼,脸刷地红了,立即低下头去,老实本分。 “你们过来。”阮宁道。 小厮们心砰砰砰直跳,紧张地靠近。 “替他把衣服换了。”阮宁声音清冷,将一旁干净整洁的衣物指给小厮。 小厮们忙回到:“是。”换衣服是小事,他们可以办好。 看着谢九玄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样子,两个小厮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却有些羡慕。 这个侍卫本事一定很了得。 两人很快上前,准备动手换衣服。 阮宁却站着没动。 小厮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那桶沐浴的水、这侍卫人事不省的样子,如今又要换衣服…… 两人脸色突然爆红。 “等等。”阮宁声音有些严肃,“宁公子不喜旁人近身,昏迷之时可能会出手伤人,你们警醒些,尽量不要碰到他。我就在旁边听着,若有不对我会出手,不会让他伤人的。” “好,好的。”小厮抹了把汗,想多了。 阮宁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人深吸了口气,开始动手。 湿透的衣服脱起来很不容易,尤其谢九玄身材精瘦,比小厮高出许多,躺在那里实在比较难办。 而且,这位宁公子虽然是侍卫,一应服饰却比富贵人家的少爷还要金贵许多。 他身上衣物繁复,层层叠叠,穿了好几层。 小厮不敢碰到他的身体,只提了衣物,两人合力使劲扯掉。 好不容易脱掉最外面一层罩袍,两人热出了一身汗。 “快些。”阮宁有些担心。 罩袍好脱,接下来的衣物得解腰封。 偏偏宁公子这枚腰封用玉扣搭成,很是精细,只有小丫鬟们知道这么精细的物件,小厮有些手足无措。 阮宁听到没动静了,不由蹙眉:“怎么了?” “阮,阮姑娘,这个腰封解不开。” 阮宁不知怎么听到谢九玄呼吸又重了。 她深吸一口气,几步走过去:“我看看。” 小厮也没法多想,明显这人病着呢。 阮宁绷着脸,扫了眼那玉扣,直接动手,将腰封化成了粉末。 “好了。快些换。”她又转过身去。 小厮目瞪口呆,忙道:“好,好。”两个人还有些懵。 腰封揭开,衣服全都散了开来。两人低头夯吃夯吃跟衣物较劲,一层一层,很快就脱完了。 阮宁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浑身都不自在,跟有什么虫子在身上爬似的。 听到小厮说脱完了,她松了口气,脸上不知为何有些热。 这事换谁都自在不起来。 虽然活得久,但这样听别人脱衣服,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深吸口气,摒弃杂念,仔细辨别谢九玄的呼吸,准备随时出手。 小厮将最后一件湿衣服扔了,迅速将干净温暖的里衣盖在宁景身上,怕他着凉。 可这衣服脱起来不容易,穿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尤其还不能碰到人。 小厮看看阮宁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化玉扣为齑粉的功力,觉得心里有底。 一个人咬了咬牙,伸手将谢九玄扶了起来,好让另一个人穿衣服。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 阮宁发觉谢九玄呼吸窒了一瞬,立即转过身去,险险将小厮挥开,让他躲过谢九玄致命一击。 小厮吓得脸色惨白,那把泛着寒光的六棱锥方才就在他眼前飞来,只差一掌的距离,就要射进他额头了! 阮宁也出了一身冷汗:“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谢九玄不知何时将衣袍乱七八糟披在身上,好歹将腰部以下裹住了。 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些沉,眸子里还有未褪去的狠戾。 浑身杀气如有实质。 若不是阮宁出手及时,那两个人此时便成了死尸。饶是已经见过一次,再见到谢九玄这副样子,她仍然有些陌生。 谢九玄猛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眼珠子乌黑剔透,犹如琉璃。 刚才形势危急,阮宁神经紧绷,唯恐谢九玄伤人,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救人上,无暇多想。 这会危机解除,她脑子里闪过七七八八的画面,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方才转过身,谢九玄身上只一件里衣半搭在腰部,劲瘦的腰肢,肌肉分明的胸膛…… 她脸上几乎烧了起来。 阮宁视线移向别处,看似很冷静无情地开口:“你发烧了,那两人方才帮你换衣服,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换吧。换完盖好被子去床上睡一觉,等热发出来就好了。房间明日再收拾。” 她一口气说完,抬腿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危险似的。 谢九玄从刚才到现在,脑子里一直一抽一抽地疼,根本听不清阮宁说了什么。 曾经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在陌生人靠近时本能地醒来了,意识却还因高烧而有些混沌。 他本来浑身戾气,看见阮宁,潜意识里便泄了那口气,放下了警惕。 病中的人做事不经过思考,他只做心里驱使他去做的。 所以他拦住了阮宁,整个人扑了上去,抱着人不放了,犹如一株大型藤萝,一圈又一圈缠着阮宁,越缠越紧。 阮宁浑身都开始发烫。 她伸手去推,只摸到一片劲瘦光滑的肌肤,指尖犹如被烫到,立即蜷缩起来。 “谢九玄!”她真是昏了头了,刚才思绪混乱,竟没有注意到谢九玄扑了上来,被他抱了个正着。 “起来。”她手脚无处安放,声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带着细细的颤抖。 谢九玄抱着眼前人,顿觉心中满足,心底空荡荡的那一块被填满,仿佛塞满了柔软温暖的云朵,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愉悦。 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放。 所以他牢牢抱住了,怎么都不肯放手。 阮宁连点穴都用上了。可是不给她逃离的时间,这人已经挣扎着冲破穴位,死死抓着她不放手了。 她磨了磨牙,手抬起又放下。 罢了,一次又一次冲击穴道等同于看着他找死。 这人疯着,她没有。 她深吸了口气,狠狠拍了谢九玄一巴掌,谢九玄顿时闷哼一声。 她气急之下竟忘了这人上半身还光着,一巴掌下去,“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 她脸色刷地一变。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她挣了挣,谢九玄手臂犹如铁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执着,死死不肯松手。打他也不松。 躺在床上的时候阮宁脸色相当冷静,简直称得上面无表情。 她在心里给谢九玄记着,明日醒了一桩桩找他算账。 感觉腰间手臂又紧了紧,身后那个疯子将头埋在她颈间,热烫的气息几乎灼伤了皮肤。 她在脑中默念清心诀,将谢九玄当成个摆设。 就是一个发烫的摆设而已。 可是越念,身后的存在感越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脑子里还一遍遍闪过自己先前看到的画面,拼命要忘掉,可脑子里画面就是越清晰,甚至连一丝一毫细节都放大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宽慰自己,这是幻象,只是一扫而过的画面,她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乃至渐渐停下。 阮宁昏昏沉沉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她一直跟那些画面做争斗。她素来明白欲要制敌,气势上首先要强过敌人的道理。 这套道理她在梦中也没忘掉。 所以一整晚,她都在不屑地打击那些画面,让它们明白它们并不算什么,自己活了几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就是几块肉,有什么好看的。可她打击跑了一个,后面又有无数个。 她一遍又一遍受折磨,整个人恍恍惚惚,乃至醒来对上一片光滑劲瘦的肌肤,再对上谢九玄迟疑的目光,她还以为在梦中。 “呵,我见过的裸.体多了去了,你这算什么。”为了证明自己当真不看在眼里,她还伸手颇为不在意地拍了拍。 这一拍,她便觉手下肌肤细腻温润,还带着体温,太过真实了。 真实得像是真的。 她的脸刚好对着一片胸膛,肌肤上每一寸纹路,甚至连胸膛轻轻起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阮宁脑子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傻了。 ※※※※※※※※※※※※※※※※※※※※ 哈哈哈(* ̄︶ ̄) 感谢在2020-05-09 22:46:45~2020-05-10 13:1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恋星河 5瓶;萝卜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88 088 谢九玄刚醒来时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 他只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怀里还抱了个人。 杀意几乎立即从心底涌起,看着那个趴在他胸膛上的后脑勺,他想也不想一掌就要击碎! 可就在这时, 那颗脑袋开始说话了。 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不能立即反应过来。 他几乎有些迟疑地低下头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阮宁那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他心里将阮宁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男子全都想了一遍,将情绪全都控制在思考这件事上,就连那些人要如何抓起来刑讯拷问,招了以后是挖眼睛还是剁碎了喂狗, 他都一一想好了。 想完这些,他心里杀意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于是一脸平静地开口:“你还看过谁的?” 声音称得上友善,循循善诱。 他心底早已扛起了大刀, 就等阮宁说出一个名字,那把刀就会落下。 阮宁自问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加起来,她从未面临过这样堪称修罗的场面。 她刚才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如今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已经统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只觉得脸上发烫,脑袋发晕, 恨不能时间倒回去。 如果床上有个洞,她会立即飞身遁走! 遁走!她脑子里迅速抓住了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就准备翻身逃走。 可她错估了形势。 昨晚入睡之前谢九玄可是一直抱着她。 她此时猛地一翻身,非但没有逃脱, 反而被谢九玄看出意图。 他用力一拉, 阮宁一头栽了下去。 嘴唇刚好砸在谢九玄嘴唇上。 万籁俱寂,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阮宁目光惊愕,等到嘴上疼痛传来,她才回神,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忙要起身。 谢九玄却伸手一按,她的唇又落了下去。 这下,谢九玄也呆住了。他只是看阮宁要走,手不知怎么就按了。 “你——”他刚开口,嘴唇一动,触碰到阮宁的唇。 他浑身都颤了颤,骨头里好像充满李细细密密的泡沫。 阮宁的唇很软,很热,呼吸间带着淡淡冷香,让他喉咙发痒。 嘴唇先于意识,忍不住亲了亲。 他脸色带着红润,肌肤过于白,以至于脖子到耳廓蔓延的绯红明显到阮宁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能对方看起来比她还要羞涩,以至于她竟然没那么羞耻了。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脸顿时变得五颜六色。 眼前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将谢九玄推开?! 她垂眸,盯着谢九玄,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和审视。 这人像是亲嘴鱼一样,乐此不疲地将嘴唇凑上来,雪松的味道一起钻到鼻端,然后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 很软,软得她甚至不能相信这是谢九玄。她印象里,有关谢九玄的一切都该是坚硬冰冷的。 柔软温暖与他不搭。 可能人的嘴唇都是这样软的。反正她也没试过其他。 她审视内心,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 谢九玄还沉浸在亲嘴这个新奇的“游戏”上,阮宁的手却坚定而强硬地放到他胸膛上,准备将人推开。 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谢九玄神志不清,她却是清醒的。 “宁宁!听说有人病了,你没事——” “吧?” 梁茹儿张着嘴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身体保持冲进来的姿势,脖子咔擦一声,扭到了。 在她的视线里,阮宁和谢九玄交叠在床上,两人脸上泛着红晕,眼睛含了水波,嘴唇贴在一起,谢九玄光.裸着上身,阮宁一只手放在谢九玄胸膛上,看上去好像在……抚摸。 这画面,情.色极了。 空气安静得可怕。 梁茹儿五指张开,死死捂在眼睛上,一脸生无可恋。 “我……要不要重新进来一次?”她结巴道。 阮宁第一反应竟然是谢九玄没穿衣服! 这导致她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扯了锦被向谢九玄盖去。 事后回想起来,她无数次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分开。 “阮姑娘,听说宁公子染了风寒,我这里有——” “药。” 梁司南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脸餍足地亲嘴,阮宁甚至压在谢九玄身上,还扯了被子。 他在叛党中长大,风月之地,九流之人,他什么没见过。 两人这分明……这分明是…… 他浑身发抖,阮宁想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外人的面,竟然还不分开?还要在被子底下! 他哥昨晚烧得那样严重,定是没有意识的! 难道是阮宁??! 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他哥那样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人! 阮宁扯过被子后听到梁司南的脚步脸色已是大变。 可梁司南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看到了。 阮宁面无表情,心里已经麻木了。 被梁茹儿撞见已是说不清了,再加上梁司南,她浑身是嘴也无从开口。 沉默在蔓延。 满屋子轻悄悄的。 所有人都太过震惊,阮宁也在恼怒这事的后续,以至于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忘了什么呢? 她垂眸,跟谢九玄剔透的眼珠子对上,洒在鼻间的呼吸提醒她:她忘了把谢九玄推开。 ——谢九玄这厮,竟然还在执着于玩亲嘴游戏, 她心里已经麻木不仁,竟然很是淡定地将谢九玄推开,然后从被子里起身,顺便毫不留情将面露不满想要跟着起身的谢九玄摁了下去,同时警告:“老实待着,不然打爆你的头。” 她甚至将手指掰得咔擦响。 可见心中有多想打人。 看见这一幕的梁茹儿眼睛亮了。 果然,宁宁还是她心目中的宁宁!一个宁景算什么!走了一个以后还有的是! 宁宁才不会以身相许。 梁司南则是完全不同的想法。 他心里五味成杂,找了很多理由来为谢九玄开脱:一定是他哥没有亮出真实面貌! 看,光是如今这副易了容平平无奇的容貌,就能让阮宁把持不住,化身禽兽;若是真实容貌露出来,他简直想象不到阮宁会怎样跪地哀求。 她绝不可能这样淡定!更不可能这样无情! 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替哥哥难受。没想到,阮宁竟是这样的人!趁着人家生病行禽兽之事,事后竟然翻脸不认人。 阮宁说了那句话以后,谢九玄果然老实躺着不动了。 并非他有多听话,而是他从小受礼仪约束惯了,不喜人前衣衫不整。 方才亲阮宁入神,一时没有注意也就罢了,如今既已注意,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人观瞻的癖好。 他淡淡垂下眼睑,眼睛里露出一丝愉悦来。 梁司南瞧见,心彻底沉了下去。 阮宁一颗心经历几番风吹雨打,颇有种任它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看上去挺唬人的。 她很平静地打发两人:“走吧。” 梁茹儿和梁司南就被她唬住了,乖乖跟着她走出去,嘴里要问的千万个疑问也不敢问了,眼睛也不敢乱瞄了,整个人规规矩矩,犹如夫子面前的学生。 “吱呀——” 门关上了。 天色还很早,太阳只在山头露出半张脸,院子里雨水打落一片残叶枯枝,风吹到墙角,铺了厚厚一层。 空气中有微微凉意,呼吸之间飘来泥土的气息。 阮宁甚至还有闲暇回想两人刚才说的话。 看来都是听说了有人生病,心里担忧,一早来看。 梁茹儿听了半茬,以为是自己病了。 梁司南打听得很清楚,知道生病的是宁景。他刚才冲进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来着? 阮宁回想了下,眼睛一顿,抬头直视梁司南。 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你很担心宁景?” 梁司南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的震惊以及阮宁此人的无情之中,盯着她看时目光中不由带着幽怨。 “当然。只要是府上客人,我都担心的。” “是吗?”阮宁吐出两个毫无意义的字。 她可以肯定,梁司南进门时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可能当时情形,闯进来的第二个人让她吓得不轻,她条件反射回头一看,就记住了那个表情。 “当然。”梁司南肯定。 阮宁则在心里分析梁司南担心宁景的原因。 梁茹儿瞧见梁司南那副幽怨纠结的表情,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她眼睛里闪过狐疑,立刻想起他们家曾经可是差点跟宁宁结了亲的! 难道……他哥对宁宁情根深种,当年被阮府拒婚,从此心灰意冷,大受打击? 这样就可以解释得通他为何两年来郁郁不乐,不求上进了。 她为自己猜到如此曲折的故事而雀跃,嘴角刚扬起来,想起这并不是话本,心情立即沉了下去。 她哥那么喜欢阮宁,看见刚才那一幕,心怕是都要碎成一瓣一瓣的了。 想到这里,梁茹儿抱了抱梁司南:“哥,只要你勤学奋进,像以前那般,日后定能娶到一个中意的姑娘!” 梁司南这厢替他哥不值,梁茹儿的话听得他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乃梁府嫡长子,娶妻自然娶贤。” 说到“贤”字,他不自在地看了眼阮宁。 阮宁:“你们回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不已。 都怪她平日里行事太过随意,像是两人今日直接闯进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他们。 一开始,他们也是待下人回禀后再来见她的;最简单,也会敲了门,等允许后再进。 奈何她不是在打坐就是在打坐,下人时时询问她觉得麻烦,便告诉他们想来直接进来便是。 若是有避讳,她自会插门。 再者,她五感敏锐,往往人刚进院子,她便察觉了。 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先是被谢九玄惊得六神无主,后又兵荒马乱,哪里还顾得上听有没有人来? 她叹了口气,一脸沧桑麻木。 ※※※※※※※※※※※※※※※※※※※※ 写这章的时候我笑得不行。 忘了说以后更新时间都是晚上12点之前,12点再来看吧,早睡的醒来再看~ 感谢在2020-05-10 13:11:01~2020-05-10 22:2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548443、不一样的额 5瓶;萝卜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89 089 可能身体底子有亏损, 谢九玄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总也不好。 自那天他险些杀了人,阮宁轻易不让人靠近。 她亲自端了药放到他面前:“喝吧。” 这人皱着眉头看了眼药, 并不伸手,嘴里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 阮宁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 谢九玄咳得越发厉害,却仿佛不想示弱,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固执的后脑勺。 阮宁抿唇不语。自那天之后, 她就很少开口了。 谢九玄却好像对此不满,几次三番试图挑起她的怒火, 未果后,整个人情绪都沉了下去, 每每都要跟阮宁做对。 就像……闹脾气的小孩。 比如现在,让他喝药,他就不喝。 阮宁将药碗放下:“记得喝。” 留下这句话便往外走。 她让人将窗户钉了, 只留了门,她自己不想跟谢九玄处在同一空间内,每日改为在院中打坐。 “阮宁。”谢九玄扭头,眼睛阴沉沉的, “我要糕点。” 阮宁脚步一顿,想也没想,将手伸进袖带去拿东西。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擅自行动,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随手往袖带里放糕点这事, 也是一样的。她甚至想不起来这样做的动机何在。 至于那个更深层次的理由, 她拒绝去想。 目光淡淡地盯着手中的东西, 她心想,拿都拿出来了,总不能扔了。那样倒显得刻意。 故而她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将糕点放到谢九玄面前。 “喝完药再吃。” 只是这次,她却没能潇洒离开。 因为她的手,被人攥住了。 她挣了挣,没挣开。 谢九玄嘴角抿成了直线:“做什么去?” “习武。” “那天——” “意外而已。”阮宁冷漠无情,居高临下俯视,“药趁热喝才好。” 谢九玄手猛地握紧,阮宁甚至觉得有些疼了,只是她脸色一变未变,就那么看着谢九玄。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谢九玄恢复了正常。 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冷意让她想到上辈子的宁国公。 阮宁眉头一蹙,迅速将手甩开。 谢九玄:“我不喝。” 阮宁眼风如刀,丝毫不受威胁:“爱喝不喝。” “砰——” 谢九玄气笑了:“那日之事我们今天必须说个清楚。” 阮宁刚要张口,却被谢九玄一句话噎得浑身僵硬。 “那日明明是你脱了我衣服,后面也是你扑上来,你说不认就不认了,我怎么不知道阮姑娘是这样的人。”他幽幽地盯着阮宁,一身阴郁气息,活脱脱被占了便宜的样子。 阮宁只觉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她嗓音沙哑,涌起一股无力感。 “此为其一,”他竟然还条缕分明,逐条分析,“其二,你脱我衣服致使我染风寒,日日受苦药折磨,阮姑娘非但不陪伴宽慰,反而冷言冷语。” 说着,他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简直是对方才话语最有利的“证据”。 “其三,这世上,男女同床共枕,甚至肌肤相亲,难道不该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他耳廓,他一本正经道,“你亲也亲了,看也看了,如今打算翻脸不认人?要知道,我绝不会和除了夫人之外的人做出如此违逆礼教之事,你既把什么都做了,就该承担起责任来。” 这还不算完,最后,他声音铿锵有力,总结陈词,站在道德的高度企图让阮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阮将军以宽厚诚信为立身根本,你这样做,把将军府置于何地?如此逃避责任的行为简直令将军府蒙羞!” 说完,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一身正气可令日月黯然无光,脑门上明晃晃写着“讨伐负心人”。 阮宁嘴角抽了抽,脸色因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画面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胡说八道倒打一耙的本事她算是见识了。 而且,她爹在战场上出了名的刁钻狡猾,宽厚诚信?谢九玄从哪里现想的词??? “衣服,并非是我脱的,”她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道,“再者,是谁再三亲了上来?不是我吧?” 谢九玄冷笑一声:“总而言之,你便是占了我夫人的便宜。你要么还给我,要么——” “要么什么?”阮宁这会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此人脑子不是那么正常。 正常人问得出这种问题?还给他?怎么还?她迅速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画面压了下去。 “要么跟我成亲。不然你以为呢?”他挑着眉,“你占尽了我夫人的便宜,你赔我一个夫人好了。” 阮宁深吸一口气:“药凉了,我再让人煎一碗。” 谢九玄猛地抓住她袖摆:“你还没说。” 阮宁侧头:“说什么?” “你得赔我。”他冷冷道。 如果忽略他耳廓上淡淡的红晕,倒是显得很有威慑。 “哦,不可能。”阮宁毫不留情,就连背影都透着冷漠。 谢九玄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手因为阮宁方才一击还在发麻。 “宁公子——”梁司南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谢九玄推开门,目光从院中扫过,平日里阮宁便是盘坐在那株白木莲下打坐,这会很难得不见人。 但他也知道,她定是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何事?”他道。 梁司南脸上闪过不自在。他们兄弟中间隔了太多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小时候那样毫无隔膜。 但他总是希望哥哥好。 他所认为的好,就是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很显然,如今他想要阮宁。 想到这里,梁司南有些兴奋地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抽出几本书扔给谢九玄:“这些都是我朋友的珍藏本,此人号称临安第一公子,爱慕之人不知其数,传闻中临安府性子最野的娘子最后也对他死心塌地。若想知道如何让姑娘动心,问他就对了。” 谢九玄目光从书上扫过,嗤笑一声,不屑道:“旁门左道。” 手却将书收了起来。 梁司南瞧见,想起这人小时候明明喜欢糕点,偏故作冷漠,甚至说那糖糕粘牙,总是挑毛病,他便一直以为这人是不喜甜的。 直到后来……他瞧见阿姐喂谢九玄吃,用的借口是:“阿姐也觉得粘牙呢,不如宁远替阿姐吃了吧?” 这个时候,谢宁远才会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用温和的声音道:“粘牙,难吃。” 他心里一阵酸涩,揉了揉眉头道:“我可是从昨天一直跟那云若年喝到今天,才拿到这些,他压箱底的都给我掏空了。哥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他头晕晕乎乎往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赶紧道:“对了你的身份尽早告诉她吧,云若年都说了,小的隐患埋着埋着可能会变成大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谢九玄眉头皱了皱,抬眸看见阮宁端着药来了。 他一脸肃穆地看着只从封面看就有些不正经的书,来不及翻开,顺手便压在桌面上几本书底下。 阮宁本以为谢九玄还会跟她挑刺找借口不喝药,没想到他乖乖喝了。 直到拿着空碗走出门,她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她摇了摇头,把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谢九玄能老实下来再好不过了,她有什么可疑虑的。 说实话,那一日的事情她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谢九玄已然不讲道理让人招架不住,她若是再显出窘迫岂不落了下风? 输人不输阵,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却说阮宁出门后,谢九玄目光从敞开的门口飘过,先从东面飘到西面,再从南面飘到北面,就连哪个墙角站了几个侍卫他都数得一清二楚。 阮宁将碗交给下人,坐到白木莲下打坐。 这个方向正对着房门,正好可以看见谢九玄坐在桌边,桌上还高高堆着一摞书。 谢九玄盯着她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视线转移到旁边那一摞书上。 随后渐渐下移,移到梁司南带来的那几本。 他耳边回荡着梁司南的话,视线又在屋内环视一圈,坐姿调整了好几回,最后的最后,似乎确定排除了一切不稳定因素,他这才一本正经地抽出了其中一本。 他的动作自如极了,漫不经心中透着不急不躁,仿佛那就是一本《孟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他做出平日里读书时候的姿势,一手扶着书背,一手翻开。 “春闺记事”四个字赫然撞进眼帘。 他轻轻皱眉:“咦?” 这样的书名,实在让人想不到什么好地方去。 以他从小读的诗书礼仪,这样的书根本就是不堪入目,他本该当即丢弃,并把梁司南捉来好好教训一顿。 谢宁思如今越不像话了。 他心头拂过这些想法,手却自动翻起了书。 只见开篇第一行写的便是:“若要谈起林府小姐与我互定终身的故事,就不得不从一场雪开始讲起。” 这本是最简单的话本开头,寻常纨绔早就看腻了。可谢九玄从小谨遵礼仪,何时见过这种书? 第一句话便抓住了他的心思。 互定终身?他心里一动。 他端坐桌边,神情严肃,抿了唇,捧着书看得入神。 不知情的,定以为他在琢磨什么难解的经学问题。 阮宁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偶尔向谢九玄的方向扫一眼,发现这人一下午都没有动过,一直坐在桌边读书。 这太奇怪了。 若是正常的宁国公,这当然没什么。可带着谢九玄出来这段时日,她又不是没想过让他乖乖看书不要搞事,可那些书都堆灰了也不见他翻一翻。 今日奇了怪了。 她看了几次,确实是在看书没错。 算了,何必一惊一乍,阮宁忍不住摇头,视线却再一次忍不住往那里扫过去。 谢九玄翻页的空隙察觉到阮宁的注视,很警惕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见她没有过来的意思,这才将脊背挺得更直,一只手捏着书,脸上表情更加严肃。 阮宁淡淡地想,大概在看前朝史一类的,她记得桌上有这本书。 这样严肃,也只有史书了。 ※※※※※※※※※※※※※※※※※※※※ 好晚了~ 感谢在2020-05-10 22:21:10~2020-05-11 21: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姑苏 35瓶;素笺淡墨。 5瓶;初恋星河 2瓶;265132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0 089 谢九玄看着看着, 手指猛地一顿,“啪”一声将书阖了起来。 动作过分用力了,声音很大, 引起了阮宁注意。 她以为谢九玄有什么不对,不由提高警惕。 孰料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又一脸平静地打开书,继续看起来,并没有闹出其他动静。 阮宁等了一会儿不见异样,遂将视线移开。 谢九玄察觉她不再注意, 轻轻舒了口气,手中的书一下子重若千钧。 他眸色嫌弃, 几次移开目光,手松了又紧, 松了又紧,几乎差点就将其捏碎了,可临到了总是停了手。 这一次没有销毁的后果便是他一页接一页看了下去, 直看到太阳西斜,暮色四合还没有看完。 阮宁手里又端了药进来。 桌上规规矩矩放着几册书,她一眼扫过,心中好奇是哪一本让他看了一下午。 谢九玄主动接过药, 沉着脸一口气喝完了。 他目光漫无目的,好像心里牵挂着别的事。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阮宁一直在观察谢九玄。 她总觉得这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应该就是从下午看书开始的。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无从判断。 谢九玄没有目的的视线跟阮宁对上,他从思绪中回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话本里的场景。 他看的过程中没少批评词不达意,文理不通, 但就这样有辱视听的书他竟然津津有味看了一下午。 甚至到这一会儿只想知道后续如何, 连饭都不想吃了。 想到这儿, 他放下了筷子。 阮宁皱眉:“不吃了?” 谢九玄:“唔。” 阮宁不知为何也没了胃口,但她坐着没动。 谢九玄等了一会儿,月亮爬上树梢,阮宁捧了一杯茶在喝。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日子里是很平常的,只是阮宁近几日很少跟他同处一室,故而乍一看到,他心里生出一种时间错乱的荒谬感。 他想着话本,想着那些让他不屑的画面和故事,想了又想,有些纠结道:“若是有人要你的功法来换我,你换不换?” 阮宁用一种很是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谢九玄盯得执着,她想了想以表郑重,吐出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精准毒辣:“为何要换?” 或许谢九玄表情凝固得可怕,她补充了句:“以你的武功,抓到你跟你要功法不是更好,何必舍近求远找我交换,明知我不换——”她还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坚持。 谢九玄气笑了。 “你不能说句好听的?” 阮宁垂眸喝茶,声音冷淡:“一时花言巧语搭起的不过是空中楼阁,假的你也听?” 谢九玄:“若我想听又如何?” 阮宁想了想:“你想听,我却不想说。” 谢九玄:“……你方才是开玩笑?” 他琢磨着阮宁刚才那句话,越想越愉悦:“你竟然会开玩笑?” 阮宁有些恼怒:“说吧,你是不是打算晚上偷偷行动?” 谢九玄绝对无辜:“并没有。” 阮宁:“没有你喝药那么勤快?兴奋到饭都吃不下?” “是不是想着要出去杀人呢?”她目光锐利。 谢九玄:这次当真没有。 然而他自己不知道,阮宁却无比熟悉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 这人从方才吃饭起,心里便在打算别的事情,一直心不在焉。 她眼睛眯了眯。 “戌时还有一碗药。”临走前她提醒。 谢九玄:“唔,知晓。”语气里有些放松,似乎在等着什么。 阮宁回头,见他视线往床的方向看,心里疑惑更甚。 “吱呀——”门合上了。 谢九玄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走到床边,将枕头下压着的书拿出来。 再次对上春闺记事四字,他竟不再觉得粗俗。 随手翻开,便是方才他问阮宁那个问题的出处。 不过书中青年问的是:若是拿林府前途换我你可会换? 林家小姐断然摇头:不会。 谢九玄唇角勾起,虽然他换了问题,但阮宁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他翻到自己折了痕迹的那页,垂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用自己缜密的心思将每件小事记下。 蜡烛一截一截变短,月亮越爬越高,谢九玄看得入神,以至于阮宁推门进来时他没有来得及提前听见脚步声。 手里的书变得烫手。 不过,他只是晃了一下神,随即便镇定下来,手扶着书背,将书名盖住,合起来倒扣在膝盖上,宽大的袖袍垂下,掩去了一大半。 阮宁视线从那上面扫过:“这书……从哪里来的?” 她记起下午谢九玄也是捧着本这样的书一直看,没想到晚上他挑灯在看。 谢九玄理了理袖摆,漫不经心:“一些杂书闲谈罢了。” 阮宁却抓住他话里一丝破绽:“我何时在这里放了杂书闲谈?” 她将谢九玄的奇怪行为与书联系起来,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书不管是数目还是内容,全都没变。 那就奇怪了,谢九玄手里拿的既然不是她买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谢九玄主动拿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完放到了一边,人直接掀起被褥躺了下去:“唔,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出乎阮宁意料,以至于她有些惊到了。 此时此景,谁能想到这人之前为了不喝药可是什么法子都使过? 她心中疑惑更甚了。 视线触及被褥里露出一角的书,她若有所思地离开。 谢九玄拧着眉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意犹未尽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阮宁心中怀着对谢九玄秘密的疑惑,早早端了药进去。 谢九玄还睡着。 她视线从床铺上扫过,一眼瞧见跌落在地的书。谢九玄手半垂在床边,看样子书是从他手中掉落的。 她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心情走近,将书捡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心底有无数种猜测。 医书,功法,毒术,杀人之术,都有可能,她甚至连极其诡异的邪术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过谢九玄竟然会看话本。 还是每句话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本。 她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呆了。 她随手翻开一页,恰好看到不可描述的一幕。 虽然只是两个主人公亲吻,但是执笔之人显然深谙此道,写得藏而不露,暧昧丛生,渲染十足,她只觉得脸上温度升高,烫得厉害。 阮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九玄从哪里得来的这种书?他看这些想做什么? 她捏着话本,记忆揭开一角,埋葬的前尘往事一幕幕侵袭而来,她这才想起,上辈子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搜集市面上的话本,每每坐在花园里,一边读一边等谢九玄下朝归来。 那是她不多的绝对可以遇上谢九玄的机会,平日里很难找到他。 而话本里那些个故事,总是弥补她对谢九玄的向往。 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总是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主人公轰轰烈烈相爱。 她那时候大概每日期盼谢九玄会像话本里的痴心人那样突然回转了态度,从此神仙眷侣,恩爱不离。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话本。 仔细想想,上辈子她无知无畏,而谢九玄太多秘密,她从来没有走到他的眼中。 而这辈子……她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谢九玄翻了个身,阮宁不知怎么瞬间便将书收进了袖袋。 仿佛在心虚似的。 直到收完,她才知道事情不对。她为何心虚? 可谢九玄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因为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你在做什么?” 谢九玄视线扫过她袖子,显然已注意到她方才动作。 他是不太愿意让阮宁看见那本书的,总觉得有种小时候功课没做让夫子失望的忐忑。 可阮宁这会的神情却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已不止一次发现阮宁身上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看似无悲无喜,实则在她的脚下,好像蔓延着一道泥泞的长路。 她就是满身伤痕从那里走来。 有时候,他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 一般来说,固执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阮宁对武力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她在借此躲避什么? 在谢九玄近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阮宁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脸色发白,脚下不知怎么退了一下。 这完全是无形中的反应,并不在她控制之内。可能是刚才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种浓烈的忐忑心情影响了她。 这一步恰恰证实了谢九玄的猜测。 她其实是怕他的。 他的心往下沉,面上却带了轻松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道:“你看了?” “没有。”阮宁几乎是立即否认。她眸色认真,却挡不住发红的脸。 这让她看起来艳若芙蕖。 谢九玄眸色深了下去,他开始嫉妒很多人,也认为很有必要不让别人看见这副样子的阮宁。 阮宁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可她不喜身处下风。 于是她“咣当”一声将药碗放到谢九玄面前,不动声色扳回一局:“趁热将药喝了。” 谢九玄脸色果然黑了。 她心里冷笑,叫你得意。 谢九玄瞧着她眼角眉梢那股活泼,依稀有些年少时的影子。 他皱眉将药碗推开:“凉了,重新煎一碗吧。” 阮宁一脸严肃:“别想逃掉。” 谢九玄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脸侧捏了下:“放心。” 阮宁一掌将他扫开:“不是只有你能出手伤人,老实一点,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次次都能平安。” 说完,她衣带当风,端了药碗往外走。 背影看上去依旧潇洒。 等她踏过门槛,谢九玄懒洋洋道:“你要把我的话本带走不成?” 阮宁脚下一顿,耳垂红了,声音却一板一眼:“没收了。” 说完人便消失在原地,直接施展轻功飞走了。 谢九玄轻笑出声,像是看透了她心虚。 那声音悦耳至极,低沉慵懒。阮宁抿唇,只觉耳朵滚烫。 ※※※※※※※※※※※※※※※※※※※※ 后面修了一下~ 感谢在2020-05-11 21:38:09~2020-05-13 23:1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120814、k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发发发电池妹、清 10瓶;云瑾曦 5瓶;萝卜包 2瓶;初恋星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1 091 这日, 袁青又上了门。 与往常矜贵公子模样有些不同的是,这次他脸上有些阴郁。 梁茹儿吃了一惊:“袁公子碰到了什么事?” 袁青摇头不语,看着阮宁欲言又止。 “阮姑娘。”他道,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同去梨亭苑?” 阮宁对戏是没什么兴趣的。 她想也不想拒绝:“袁公子请别人罢。” 袁青对此早有预料,他只是有些遗憾。 因着家世和聪明,他从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聪明的, 愚笨的…… 阮宁绝对是人群里最独特的那个。 青年慕少艾,没有谁会不动心。 他亦然。 “听说梨亭苑老板收藏了一柄绝世好剑, 汴梁有闻名前来、意图收购者,皆铩羽而归。他不卖, 却肯教识货的人一饱眼福。”袁青抛出了诱饵,试图引阮宁上钩。 揣摩人心是他从小就会的道理,因势利导, 总能达到目的。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阮宁果然有兴趣了。 她道:“那就去看看。” 袁青笑了:“阮姑娘定不会失望。” 梁茹儿倒是觉得袁青有些别的打算,她自告奋勇前去,却被袁青拦了:“那老板脾气古怪,此次我只能带一人前去, 梁姑娘若是想去,下次如何?” 梁茹儿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不知怎么觉得袁青这厮走了狗屎运。 偏偏宁景这家伙风寒不见好,天天吃药,这会儿还睡着了。 若是宁景醒着, 袁青怕是惨了。 宁景绝对会直接将他揍出去。 “行吧。”她无精打采道。 阮宁使的是剑, 听闻好剑, 当然有一睹风采的想法。至于袁青的目的……她也不必多想,若是有所求,她力所能及,帮与不帮全在她;若是无所求,她便承了这个人情,找机会还回去便是。 一柄绝世好剑值得亲自去一趟。 “那便说定了,明日不见不散。”袁青眸子里情绪化去一些,笑得春风化雨。 阮宁点了点头。 “什么不见不散?”袁青刚离开,谢九玄恰好推开了门,目光望着袁青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慵懒。 阮宁心底早有打算。 谢九玄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只是她不打算提前说,毕竟并非光明正大。 于是她略过这个问题,主动走近,替他把脉。 谢九玄又咳了起来,老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咳嗽的声音。 阮宁也很奇怪,这里虽然没有千金老人那样的名医,但不至于连个风寒也治不好。 但谢九玄这场风寒断断续续已经好几天了。 谢九玄视线落在手腕处,阮宁的手指细长,骨节玉一般白嫩,比他体温略高些,搭上去有些温热。 指甲修剪得很短,露出圆圆的弧度,指甲盖晶莹透亮。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美。 他以前从未觉得有人就连指甲盖都透着令人愉快的气息。 只是他的愉悦并没有持续。 他发现,阮宁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说明她避而不答,心里有鬼。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梁茹儿察觉他身上气息变化,偷偷看了眼阮宁,脚下悄悄往后挪,企图在不引起宁景注意的情况下逃走。 她总觉得继续待下去会殃及池鱼。 阮宁有自己的考量,她把完脉,沉吟着,完全没把谢九玄的话放在心上,随口敷衍:“没说什么。” 谢九玄察觉她有所隐瞒,心情骤降,黑沉沉的视线一扫,便瞧见往外溜的梁茹儿。 他想也没想一掌拍过去,梁茹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直喊夭寿了。 “刚才那袁青做什么来了?”他嗓音与平时无异,但就是让人浑身发毛。 梁茹儿瞅瞅阮宁,刚才怂了的胆量立刻鼓胀起来。 废话,出卖朋友和保命之间,她当然不会出卖宁宁了!要是被这家伙知道她还想跟着去凑热闹,怕不是会半夜跑来杀人。 “我们,就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她干笑。 阮宁将手拿下,视线落在他袖摆上,顿了一顿,伸手将他袖子捞了起来。 谢九玄将梁茹儿吓得不轻,看着那丫头落荒而逃,冷哼一声,注意到阮宁拉了他袖子,不由得低头去看。 阮宁摸着袖摆上不知怎么划出的口子若有所思。 “这衣服还是京城里带来的。”她道。 谢九玄平日衣物都是管家准备,他自己于这些很少关注。除了小时候夜里行动,对夜行衣那身黑色习惯性厌恶,其实并无明显喜恶。 管家却不知怎么觉得,他既厌恶黑色,那便是喜爱白色。 自此宁国公的衣物皆是白色。 他看着阮宁纠结的样子,话脱口而出: “我去燕然那一年,”他道,“包裹里有件紫色衣衫。” 阮宁诧异抬头,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那件衣服绣得很是精美,她卧病在床,小小年纪不知世事,却也看出那东西对少年来说不同寻常。 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袍衫在沙漠里穿得褴褛,却留着那件不肯穿。 “哥哥,这件衣服这么好看,你怎么不穿呢?”以小阮宁的想法,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立刻就用才是。 谢九玄当时怎么说的,阮宁已经记不清,但她记得他当时神情。 可能就是那样的温和,让她小小年纪觉得安心,一直记了很多年,直到长大相见。 “所以?”阮宁从记忆里抽出思绪,注视谢九玄的眼睛。 “你不是问我为何不穿么?”说到这里他笑了下,“我当时告诉你了,看来你忘了。” 阮宁觉得这个问题里包含着陷阱,不管往前还是后退,她都是输家。 她准备避而不答。 然而谢九玄并没有给她答题的权利。他直接公布答案,让她落入网中: “以前,”他道,“宁国公夫人最喜欢挑衣料。” 阮宁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前宁国公夫人,曾经的谢夫人。 “阿姐,宁思,还有我,衣物多得穿不过来。很多花样,很多颜色,全是谢夫人挑了料子让府上绣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很是耗费。” 阮宁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平静。 “什么颜色花样都有。”他话音一转,“那件紫衣却不同。”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亲手绣的。原来她绣工那样好。我长到十六岁,第一次见。” 阮宁沉默了。 “她说是给我的生辰礼。”谢九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这是独一份的。阿姐和宁思都没有。” 阮宁不想再听,她知道谢九玄这些事应该从未跟别人讲过,她心里生出一种逃避的恐慌。 谢九玄按住了她的肩膀,没有看她眼睛,半垂了眸子,轻笑:“那时候我真是欢喜。” 阮宁猛地起身。如果她跟上辈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大可将此当故事听听。 可既已知道一切,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听谢九玄以嘲讽的口吻调侃那些悲惨过去。 “你这件衣服破了,我让人重新给你置办一些。”她行为失了章法,不小心将茶盏带到地上,摔得稀里哗啦。 那声音清脆而炸裂,令人头皮发麻。 谢九玄却好像讲故事上瘾:“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白衣。” 这话说明关于宁国公的种种传言,他心知肚明。 却懒得纠正。 阮宁作为一个上辈子穿了很久白衣的人,乍一听到这话,本应有种被耍的憋屈感。 但她没有。 她好像对此早有预感。 说到底,那些以为穿了怎样的衣服就能让人喜欢的姑娘,都将自己放得太低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他目光扫到阮宁一袭黑色短打,眼角一跳,“我不喜黑色是真的。” 他说得挺认真。 阮宁回得也认真:“我知道,但我喜欢黑色。” 谢九玄眉宇纠结起来:“不,你并不喜欢。” 他很认真地跟阮宁讲道理:“你只是习惯这样穿。事实上,这世上还有很多颜色,不一定非黑即白。” 阮宁双手环胸,静静看着他忽悠。 刚才那些真心话好像一个错觉,谢九玄好像也是随口那么一说。 阮宁却不能当做随口一听。 她拧眉,有些烦。 “将外袍脱了,我先让人去补。” 谢九玄照做。 “我真的不喜欢黑色。”他又强调,刚说完,却又有些想改主意,“如果你来做的话,黑色我也会穿的。” 阮宁眉头一皱,静静看着他。 谢九玄漫不经心道:“怎么?” 阮宁一口气噎在胸口。她算是明白,谢九玄跟她在这掰扯半天,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说的不是衣物颜色,而是她的手工。 “那是给我爹的寿辰准备的。”阮宁抿唇。 她声音冷了下来:“我不会给别人做衣服。” 那会让她想起不太愉快的过去。一件一件衣服绣得整整齐齐叠在箱奁之中,全都成了压箱底的货色。 她做的衣服,从来没有穿到谢九玄身上。想到这些,她不再停留,拿了衣服就离开。 谢九玄这次没有拦。他已察觉阮宁情绪冷了下来。 他捏了捏眉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本章记得留言,给大家发红包呀~ 感谢在2020-05-13 23:10:24~2020-05-15 23: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10瓶;熊仔饼(°?°)? 8瓶;29108135 5瓶;小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2 091 谢九玄想了想, 还是跟着阮宁走。 他很有种如果这个时候不跟上去,以后也抓不住的不妙预感。 “你跟来做什么?风寒未愈,你不老实待着, 想多吃几天药不成?”阮宁语气冷漠。 谢九玄伸了个懒腰:“风寒而已,你不也说了,我自己医术了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在试探阮宁的情绪,试图打破她方才莫名竖起的壁垒。 阮宁不知他意图,却无形中陷入他制造的语境, 跟着他的话题走:“随你。反正吃药的是你。” 三言两语,她因一些回忆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郁被他无形化去, 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 “对了,回头你拿套衣服给我, 我让人照着尺寸做。”她还能重新规划一下手头计划。目前在她看来比较要紧的是谢九玄的衣物。 谢九玄此时心里很想知道她何时学会的绣工。 说来郁闷,他近几日日日看阮宁坐在院中绣那件男士衣袍,玄青色, 绣的是山云饕餮。 纵使见过比那更精美的服饰,他却意外在意那一件。 阮宁甚至用平日打坐的时间赶工,可见重视。 他憋着一口气暗自猜想,想来想去自己从京城只带了两套衣衫, 有没有可能,是绣给他的? 人一旦有了某种符合期待的猜测,便会擅自用各种理由为它添加筹码,并在心底将其提前肯定为事实。 他排除了阮宁人在江南,送衣物给其他男子的可能, 最后只留下自己这一个可能。 而他带的衣物又是那么少。 甚至为了加重筹码, 他“无意间”将两件衣物都划破了。 这下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了。 他压抑不住内心愉悦, 每日都要站在一旁仔细看一会儿。 一针一线,穿透布料又穿过来,那双白嫩的手飞梭来去,山、云、日、月都在她手中成型。 他心里饱胀,颇有成就感,好像是自己绣成一般。 阮宁绣好那天,他心怀期待,坐在一旁换了几个坐姿,喝了一壶茶,喝得肚子都胀了。 可她只是仔仔细细将衣衫叠好收了起来。 再也没拿出来。 这下他心态崩了。以结果看,阮宁并不是给他做的。 他心里蓦地涌起怒火,就差抓着她问给谁的。 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漫不经心,旁敲侧击打探。 简直拿出了应付朝堂老狐狸的深谋远虑,变相运用孙子兵法。 原来是给阮自年的。 不是给其他什么男子,他该松一口气;可他竟连阮自年都嫉妒了起来。 他盯着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服,送给阮自年,只要想想他便睡不着觉。 明明眼前有更需要它的人。 想起他目的暴露时阮宁骤变的神情,谢九玄叹了口气。 生平第一次急功近利,连谋定而后动都忘了。 甚至引起对方警惕,打草惊蛇,若是对敌,这完全是个不懂战术的昏头将军才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谢九玄居然也这么干了。 竟是为了一件衣衫。 阮宁拿着衣衫走在前面,谢九玄跟在一旁。不少侍女偷偷向谢九玄看。 侍女嫁侍卫也算良缘,宁公子武功又高,人又好看,小丫头们盯着他有些日子了。 阮宁自然注意到了。她视线一转,扫了一眼谢九玄,见此人道貌岸然,脸上笑意盈然,眼睛好看得不像话。 她脚步突然顿住,神色有些古怪。 谢九玄视线没离开过她,以为出了事,问道:“怎么了?” 阮宁:“这些小丫头里面就有绣房的。” 谢九玄没反应过来:“什么?” 阮宁喉咙里咕哝了一下,淡淡道:“没什么。” 却已有大胆的丫头围了过来。 正是绣房的。 她们看见阮宁抱着一件男子衣物往绣房走,便猜到她的目的。 再仔细一看,那衣衫不正好就是宁公子的么?今日早上她们偷偷路过,还从门口见他穿着呢。 了解了这些,她们再也坐不住了。 那可是宁公子的衣物呀! 若是给他缝了衣服,日后不就可以给他送衣服,这一来一回,可不就认识了? 多少话本故事里缘分就是这样开始的呀。 “阮姑娘可是要去绣房?”小丫头红扑扑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是。”阮宁已猜出她目的,她手里握紧了衣服。 “小的正是绣房绣娘,我针线最好了,姑娘将衣物交给我,保证缝得一丝破绽都看不出来!” 谢九玄猛地看向阮宁。 平日里他的衣物是怎么打理,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各府大都一样,猜也能猜到,必是管家交给下面的小丫头打理。 以前很正常的事情,此时却令他心生不满。 他盯着阮宁,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阮宁眼神一顿,手猛地抓紧,像是本能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等她反应过来,立即烫手山芋一般将衣衫扔过去。 谢九玄的衣物而已,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东西? 她这样想,冷眼看着衣衫就要落在小丫头怀里,心里压下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小丫头很单纯,立即笑了,一边笑一边偷偷向谢九玄看。 阮宁垂了眸子,无悲无喜。若有若无的孤寂笼罩着她。 “啊!”小丫头尖叫一声。 阮宁抬眸,脸上表情惊愕。 谢九玄半途截去衣衫,浑身煞气逼人,小丫头被他吓得失声尖叫。 “闭嘴。”他冷声道,简直像个阎罗。 小丫头快要哭出来了。她见过最凶的人物也不过送猪肉的屠夫,宁公子看着那样清隽和善的人,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是恶魔,偏偏做善人。 她打了个哆嗦。 阮宁反应过来:“没事,你下去吧。” 她安抚地看了眼小丫头,拍拍她的肩膀,心头却可耻地松了口气,她在心里千方百计给自己松这口气找了理由:上辈子的影响。上辈子她走火入魔,不允许任何小丫头有接近谢九玄的机会。 她总想着,只要她把他包围起来,早晚有一天他就是她的。 这想法真幼稚。 她又在心里检视自己锁好的重重心房,发现松动的,再次锁了起来。 小丫头红着眼眶跑向姐妹们寻求安慰。 谢九玄抱着衣衫脸色冰冷。 好像要赌气似的。 可谁得罪了他呢? 阮宁:“你将衣服夺回来,是打算自己缝么?”她心情还好,话里却带了刺,也可能是调侃。 全看听的人怎么想。 恰好谢九玄此时心情跟她形成极大反差,他听到阮宁心里有刺。 阮宁又往回退了一步,将那颗冷硬的心再次加固了。 他甚至想不通这件事哪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他心里不可抑制有些沮丧。 这沮丧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令他措手不及,唯有用怒火掩藏。 沮丧的原因大抵是挫败,也是棘手。 因为阮宁毫不在意,所以他上下求索,小心翼翼,甚至明知有去无回,却还是踏上不归路,隐瞒自己已好的事实。 他像孤注一掷的赌徒,在这一轮赌上所有。 “忘了告诉你,”他神情认真,临时给自己编一个习惯出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阮宁眼睛微睁,像是了然。 她点了点头,回想一番,却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 可能觉得此人毛病颇多,未免伤及无辜,她拿过衣物看了眼。 那道破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滑过,沿着袖子划过,她眉宇微皱:“这像是……” 谢九玄察觉她态度松动,快要松口,怎么会让旁的事情搅和了他的打算。 他随手将衣服团起,将那破口隐藏:“这衣服扔了,再置便是。” 阮宁注意力果然转移,眼睛里闪过不赞同:“给我吧。” 谢九玄心里不可抑制涌出愉悦,面上却一派冷静自持:“你要它做什么?” 阮宁无奈:“一道口子而已,这件衣物价值何止千金,临安府可买不着这样的。” 谢九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咳嗽两声:“好。” 这一声再怎么压,也没压住上扬的唇角。 眼角眉梢透出活力。 阮宁观察着衣物纹路,思索怎么下针,倒是没有注意。 不然,她又要缩回去了。 阮宁拿着衣服怎么来的,又怎么返回了。 她不想让此事分去太多心神,回去当即拿了针线开始动手。 谢九玄津津有味坐在一旁观看。 原先不甚起眼的袍子在他眼里突然发了光,跟这世间一切衣物都不同了。 太阳也顺眼,树木也顺眼,就连风也顺了他的心意,令人满意。 他脸上带笑,眸子明亮。 阮宁视线不小心跟他对上,有些纳闷:“风这么大,你不头疼?” 谢九玄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了。 自她将阿爹的衣衫绣好收起来,这人便不喜待在院子里,拉着脸,问就是头疼,要回屋睡觉。 这会风可大多了。 “不疼。”谢九玄漫不经心,视线盯着她针脚。 一道白色山月纹在缝隙中缓缓舒展开来,映衬在白色的料子上,有种若影若现的灵动。 他用视线描摹,仿佛等待新衣的稚童,满心期待。 阮宁需得心无旁骛才不会心生杂念。 她专注于手中针线,明明连风声都会忘掉,却总是能察觉谢九玄的视线如影随形,牢牢盯着她的手。 “风大了,你回屋待着吧。”她手指有些不受控制,于是迁怒干扰者。 谢九玄固执坐着不动,甚至伸手抓住椅子扶手以示决心:“屋子里闷。” 他甚至有些委屈。 阮宁张了张口,以虚张声势掩饰:“就算绣得难看,那也没办法。要么你自己补。” 谢九玄给予她充分肯定:“很好看,我喜欢。” 他重复了一次,语气认真,毫不敷衍:“我只穿你缝的。”他在偷偷掺杂私念。 可阮宁听了前面一句就低下头,眼睑也垂下,手里动作麻木而僵硬,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一针又一针缝着,好像和自己较劲。 谢九玄看着看着觉得不对,猛然道:“你憋气做什么?!” 他害怕阮宁手里的针伤人,先去抓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 阮宁每一针都用了力,一针下去,几乎透穿手指。 他声音平静,捉了她的手,将针拔了扔掉,连带那件衣服也抛到一边,立即低头将她指尖渗出的血抹掉擦药。 他注意力在伤口上,没有看见阮宁抬头一刹那的眼神。 或许看到了,但此时已顾不上。 阮宁刚才听到谢九玄那句“很好看,我喜欢”耳边便是轰的一声。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酸涩涌上心头,涌到鼻尖,她抑制呼吸,低着头轻轻张开嘴,仿佛在无声呐喊。 这是上辈子憋在心底的委屈。她以为压下去就不复存在,但其实他们埋藏在心里深处。随时都会跑出来。 完全不顾她如今才是身体主人。 “拿剑的难免被剑伤,拿针的想必是一样的道理。”她平静开口,声音已经如常。 “嗯,疼不疼?”谢九玄没有反驳,替她将手指包好了。 阮宁眉头皱了,目露嫌弃,将包得胖了三圈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谢九玄,你会不会包扎?这手还能做什么?” 谢九玄将方才扔掉的衣衫捡了起来,轻轻拍打灰尘,仔细抚摸山岳纹,笑道:“这手都伤了,你还不让它休息?朝臣尚且有休沐,你作为主人,未免太过刻薄。” 阮宁看着他,哑口无言。 这像是宁国公说的话?拿人跟手指比? ※※※※※※※※※※※※※※※※※※※※ 二更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估计很晚了~ 今天看了牙医,神清气爽,要是有蛀牙牙疼,赶紧看医生才是要紧,千万别拖,小毛病拖成大毛病就麻烦了。 感谢在2020-05-15 23:57:50~2020-05-16 21: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ce019610、柠檬加金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3 093 阮宁要赴袁青的约。 谢九玄浑身压抑着低沉的情绪, 总之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旁敲侧击,甚至暗暗威胁,阮宁均不为所动。 她心里起了某种恶趣味, 看着谢九玄在那里皱眉烦躁,心里竟隐隐愉悦。 “你知道那袁青请你的目的何在吗?”他不赞同地开口。 “唔,看剑。”阮宁低头给梨亭苑主人备了一份礼。 谢九玄看到,脸色更差了。他堂堂宁国公还没有收到过阮宁送的东西。 “他另有目的。”他背弃君子之志,恶意中伤他人。 “什么目的?” 谢九玄又不开口了。他心里恼怒,调任袁总督的任命几日前便下发, 袁青来的那日,恰好已知道自己要离开临安。 日后山高路远, 他怕是见不到阮宁了。 这恰是谢九玄想要的。 本来调往占城的合适人选不止袁总督一人,可他一眼扫过手下报上来的名单, 再三思考,于公于私,袁总督去便是最好的结果。 于公, 占城匪寇横行,民风剽悍,百姓深受其苦。袁总督昔年治理临安颇有建树,这是个人才。 让他去占城走一遭, 正好松动松动筋骨。 于私,他不想再在临安看见袁青。 可怜袁总督,不知道自己是被儿子坑了。 调令由朝廷快马加鞭送来,但是袁总督人脉广,想必在此前就得知消息, 他们不能随口张扬, 毕竟朝廷官文还未下发。但到底心里有了准备。 不过, 谢九玄没料到袁青这厮的准备就是找上门来。 他竟还想赶着离开前打阮宁主意。 想想就令人烦躁。 话本里都是怎么写的来着?他要走了,难不成想让阮宁跟他私奔不成? 谢九玄脸色一黑,这个想法袁青最好连想都没想过。 眼看阮宁东西都收拾好,院中来人,通报说袁青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谢九玄目光倏地看向阮宁,威胁意味很浓。 “知道了。”阮宁将画卷了起来,拿好,看样子准备出门了。 “我可不能保证不会杀人。”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阮宁晾够了他的性子,嘴角压不住轻轻弯了弯。 “走吧。”她声音平静。 谢九玄还在威胁:“我杀人——”听到阮宁的话,他猛地顿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你一早就有打算。”他暗想,怎么忘了最重要的,阮宁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的。 阮宁面无表情:“走不走?” 虽然能跟她同去这点让他有些满意,想到待会袁青憋屈的脸色他便愉悦。 但是,想到袁青不知道要做什么,即使只是看到这个人,他也很不满。 马车是袁府派的,很是用心。 车夫告诉阮宁:“我家主子在梨亭苑等着姑娘。” 谢九玄脸色黑了。车夫吓得缩了缩脖子。 “知道了,走吧。”阮宁上了马车。 直到谢九玄的身影也消失在马车里,车夫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额滴娘嘞,好吓人。 江南到处都是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是与汴梁不同的婉约精致。 他们的戏曲也温和似水,缠缠绵绵。 远远的,阮宁就听到那股带着江南水汽的吟咏。 绵绵不绝,柔韧纤细。 她自来是不喜欢听的,总觉得戏曲百转千回太柔了,听得人犯困。 谢九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阮宁跟他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唱曲之人武功不低。 “一会你跟着袁青进去,我会暗中跟着你们。”阮宁道,“袁青说老板只让带一个人进去。” 谢九玄笑出声来:“好啊。”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马车停下,袁青早已等在那里。 他上前来准备扶阮宁下车,却没有注意到马车夫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他看见车上下来的人,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走吧,袁公子。” 随即嗤笑一声。 袁青眼睛望着马车,不肯动:“阮姑娘?” 他握着手,手心里有汗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但他就是做了。 阮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有些歉意道:“抱歉,袁公子,我这个侍卫必须跟着我。你带他进去,我自有办法跟着你们。” 袁青还想再劝,他有些懊悔这临时编出来的理由,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哪有姑娘出门不带丫鬟侍卫的呢?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他若再矢口否认,那无疑会让阮宁觉得他用心不良。 虽然他确实。 “好,那你小心点。” 他心不甘情不愿带着谢九玄进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谢九玄嘲讽。 袁青:“宁公子在说什么?”袁青气得要死,却还得维持表面笑容。 他暗骂这恃宠而骄的侍卫无法无天了。他袁少爷在临安横行的人物,怎么就招惹他了?还得处处吃闷亏。 他不就是对阮姑娘有好感,……或许不止是好感。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以后都见不到阮宁,心情立即丧了起来。 谢九玄见打击到了,目光里闪过满意:“我们将军府的小姐,定然要世上最好的人方才配得上。” 袁青恹恹地看他一眼:“那是自然。” “袁公子居守江南,有长辈庇佑,顺风顺水,看似坦途,实则缺乏磨砺。你可有自己的事业?”谢九玄居高临下。 毕竟若要论能力,天下谁人及得上宁国公? 从各方面来看,袁青都是完败。 袁青被他接二连三打压,心头恼火,偏偏这人对阮宁来说很是重要,他并不想给阮宁留下任何坏印象。 阮宁还说了她会跟着。 于是只能笑道:“在下不才,帮父亲做事。” “再者,爹娘就我一个儿子,袁府偌大家业,打理起来也需耗费不少精力。来年开春,我打算参加春闱。”春闱是他新加的,青年人争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参加春闱,若是入了殿试,或可求娶心想事成呢? 谢九玄一眼看透:“是吗?” 他没什么感情道:“别人十年苦读一朝登科,袁公子今日立志明年就想高中?” 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袁青脸上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他暗骂哪里来的莽头侍卫,若不是看在阮姑娘面子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气死他了。他袁青在自己地盘上何时吃过这种亏。 “宁兄真是不留一点面子给我啊。”他只得以自嘲化解僵局。 谢九玄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气音。 那声音含着讽刺。 袁青胸膛起伏不定,他暗暗咬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今日还有最重要的事。 “这边。”他默不作声将原本就三步远的距离拉得更开一些,远远看去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这人有毛病,让他隔着三步远说话。 太奇怪了。 袁青似乎对此处很熟。 谢九玄一路走得漫不经心,目光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们在院外听见的唱曲声原来在最深处。 而且,这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好像全部人都聚到戏台那处去了。 谢九玄眼睛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就算客人没有,下人总该有一个,为何连下人也不见一 ※※※※※※※※※※※※※※※※※※※※ 万万没想到抱着电脑睡着了qaq 抱歉来晚了。 感谢在2020-05-16 21:12:31~2020-05-17 08: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娘子 20瓶;32832395 10瓶;熊仔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4 094 谢九玄对袁青是不必客气的, 他怎么想就怎么问,语气里不止有怀疑,还高高在上, 颐指气使:“园里下人呢?” 袁青被他的态度噎得不轻。 这侍卫怎么就不能懂点礼数,对自己的身份心里没数么? 可他是世家公子,最注重风度仪态。 于是,他笑答:“在戏台那边,今日我有些事请老板帮忙,故而借园子一用。” 话里话外都透着些神秘和期待, 青年人的爱慕眼睛里藏不住。 谢九玄脸色冷了:“听闻袁大人要调任,袁公子日后怕不在临安了吧?” 袁青脸色一变, 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阮姑娘知道了?” 他有些失落,喃喃道:“竟一点都没提。” 谢九玄继续冷嘲热讽:“所以将你的小心思收起来。我们家小姐, 你想都不要想。将军不会看上你的。” 袁青也是天之骄子,从小骄纵长大,闻言生气了:“你怎知阮将军看不上我?我父亲乃封疆大吏, 自问配将军府门当户对,我一无不良嗜好,二也算一表人才,与阮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闭嘴。”谢九玄眉头狠跳, 凶巴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袁青:“……”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只要阮姑娘肯答应,我会一辈子爱她,永远对她好。”袁青涨红了脸说出埋藏心底的终极想法。 “轰——” 谢九玄一掌拍到假山上:“再胡言乱语杀了你。” 他身上气息森冷, 语气如同寒冰, 能冻死人。 袁青打了个寒颤, 这回却不肯轻易低头:“阮姑娘不会让你动手的。” 他眼神坚定:“我会亲口告诉阮姑娘。” 谢九玄心里杀气翻涌。 他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凭你也配?” 袁青:“我自认不输给任何男子。” “我说了,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我要亲自问阮姑娘。”他心中生出无限勇气,觉得爱情就该是这样,有阻拦,有反抗,才成其为爱情。 谢九玄要气疯了,简直想当场把这玩意儿掐死。 他阴森森地笑了:“找死。” 阮宁一看情况不对,也顾不上许多,闪身出现在谢九玄身边,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她察觉到谢九玄身上浓烈的杀气。 恰在这时老板正好出现,一眼望向阮宁,眼睛里吃惊闪过,立即向袁青确认什么。 袁青点了点头。 老板笑了。难怪袁青栽了,原来是这样一个姑娘。 换谁都要栽。 他发现几人气氛有些僵,忙笑脸相迎:“袁公子来了?想必这二位就是公子朋友吧,走吧,剑已经备好了,就等有缘人呢。” 袁青:“阮姑娘,看来老板与你有缘,走,一起去看看。” 阮宁站在谢九玄身边:“如此多谢老板了。” 她将手中谢九玄手中的画拿过来,结果谢九玄握得紧,她用了点力才抽出来。 “小小心意。” “姑娘真是客气了!”老板笑眯眯接了,引来旁边两个男人侧目。 “贸然上门,打扰。”阮宁道。 “这边。”老板替他们带路。 中途经过戏台,那是一座八宝楼式样的建筑,色彩明媚,美轮美奂,面向观众的台子上正在唱着,底下男男女女或摇金银丝绣花鸟的团扇,或拍打着湘妃竹制的折扇,细细品味,沉浸其中。 侍者穿着轻纱薄衫穿行其中,衣带随风拂起,偶尔低头添茶,姿态优美。 看来,这戏园子背景不小。看客都是贵人。 阮宁一眼扫过,随即跟上主人,同时不忘提醒谢九玄:“不要惹事。” 谢九玄在寻找袁青这玩意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看去,总觉得问题出在戏台那里。 于是他道:“看完剑便回,戏就不必听了吧。” 阮宁点了点头:“嗯。” 谢九玄冲着袁青后脑勺冷笑一声,引来袁青黑脸。 阮宁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剑。 “好剑。”她眼睛一亮,不由走近。 剑身古朴厚重,凛凛寒气自剑刃传来,手还未靠近,便能感到久远的杀意。 剑柄乌黑,不知什么材料铸成,与剑身如出一辙的神秘。 “我可以摸吗?”她的手悬在那里,做出一个握剑的动作。 她看着剑着了迷,却不知道,有人看着她入了神。 这把剑当然是美的。它的美在神秘,在古朴,在强大。 而阮宁站在一旁,与那把剑身上的神秘合二为一。 这一刻,她像是天生的剑客,一身坚定。 老板怔了一瞬:“当然可以,不过要小心,这把剑很锋利。” 袁青的眼睛定在阮宁身上。 她点了点头,表示会小心,然后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剑拿了起来。 “仓啷——”剑鸣萧萧,仿佛自远古而来,苍凉而沉重。 阮宁将另一只手放到剑刃上,森冷透过指尖传到体内,而于阴冷之中,她却感觉到一股暖流。 她眼睛蓦地一睁。 “这是何人之剑?” “无名氏。”老板和袁青异口同声。 “这把剑的主人一身正气。”她沉吟着,“剑杀过很多人,煞气很重,内里却不失温和。好剑。” 她重复了两次好剑。 谢九玄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这把剑。 事实上从方才看到这把剑,他便沉默着。好像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站在那里,太过安静,以致于其他人都要忘了他的存在。 现在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剑刃。动作里有几分轻柔,像是安抚一个脆弱的稚童。 “这是元丰廿三年铸的。”他一开口就是笃定的,引来老板惊讶的眼神。 “元丰廿三年,蓟城有个刘长山,这把剑便是出自他手。剑刃用当时一渔民偶得的海外之物炼成。炼成之日寒光大作,刘长山声称此乃他这辈子炼过最好的剑。为了配这柄剑,他拿出祖辈珍藏,铸成剑柄。” 老板和袁青面面相觑,倒吸一口气:“难道说,这是……” 谢九玄低笑一声:“倒是没想到,它流落在这里。” 阮宁察觉谢九玄情绪,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却并不能完全肯定。 她将剑交给谢九玄。 谢九玄却推给了她,将手抽离。 “一把剑而已。”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给你。” 他说得那么认真,阮宁不由看进他的眼睛。 谢九玄抬眸,对老板道:“这剑,本是你无意得之,你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剑我要带走。” 他的态度是那么理所当然,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换做任何人,都该恼怒了。 老板虽然也有些气恼,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就凭这位一眼说出剑的来历,便可知他与此剑是有渊源的。 剑,确实是他无意所得。因他喜收藏,又觉得此剑特别,故而藏之。 他是真心爱惜。 “这位公子既能说出此剑来处,想必与剑的主人颇有渊源,可否告知?” “不能。”谢九玄毫不留情拒绝。 老板无语了。哪有这样狂的人。 既想要别人手中的东西,又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 这特么谁会给他啊!连个台阶都不给别人。 他气得倒仰。 袁青看了看阮宁,对老板道:“不如我用我家那柄剑跟你换如何?” 老板哼哼唧唧:“不换。” 阮宁注意力全在谢九玄身上,手里的剑已经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好剑。 它跟谢九玄有了关系。 她看着老板:“如果我想要,老板如何才肯给?” 老板生气了:“不给不给,这是我的剑,哪怕你是皇帝呢,还能抢不成?” 阮宁手腕翻转,眨眼便将剑架在老板脖子上。 汗毛还未碰到剑刃,便已经切断了。 老板浑身涌起一股寒气,瞪大眼睛,腿脚发软:“你,你——” “说吧,条件是什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阮宁面无表情持剑的样子很冷。 不要说老板,袁青都吓到了。 “阮姑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不敢靠近,被阮宁一身寒意慑住。 这时候别说跟阮宁说明心意,光是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便退缩了。 只有谢九玄怔愣一瞬,随即笑开,眸光灿烂,眉眼如画。 他笑得不能自已,愉悦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 阮宁耳朵悄无声息红了。 她有些懊恼,想不通怎么做出的这事。 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等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她仿佛看见阿爹提着鞋底追着她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喊:“无法无天了,你老爹什么时候教你打劫的本事了?我竟没发现你有做强盗的天赋,你当将军女儿真是屈才,该去占了山头当山大王才是!” 可做都做了,懊恼也无济于事。 她将剑逼近一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你要钱财还是前途都满足你,不会让你吃亏,说吧,用什么换?” 老板抹了把汗水:“姑娘小心一点。” 他吓得小心肝直抖,就怕阮宁一个不小心将他脖子划破了:“我换,我换还不成么?” “嗯。”阮宁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刷地收了剑,“说吧。” 她扫了眼谢九玄,示意他听着。 老板不管要财还是其他,谢九玄有的是。 老板粗喘着气,苦笑一声:“姑娘好身手。” 他视线从屏风后扫过,自家武者没有冲出来救他,显然知道不是阮宁对手。 “此剑对我很重要,一时情急方才出此下策,老板见谅。” 老板摆了摆手:“其实你这小侍卫若是好生跟我谈,我本意是愿意给他的。”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这柄剑当年由一乞丐捡拾而来,到我当铺里换钱,我给了那乞丐千两银子。如今你拿千两赎回便是。” * 直到回到梁府,谢九玄脸上愉悦的笑都没有撤下来。 阮宁一身冷气,板着脸不说话。 她怀里还抱着那把剑,本来是给谢九玄的,但是他只道:“这把剑其实更愿意跟着你。” 阮宁有些不解。 谢九玄解释了一句:“它剑气中正,而我本性阴寒,与它相斥。你不是喜欢?拿着吧。” “这是你亲生父亲的剑。”阮宁有些艰难地说出这个事实,她本意是告诉谢九玄这把剑对他意义不同寻常,不能轻易赠人,她也不会收。 谢九玄却道:“父亲会愿意我把它给你。” 他眸色认真:“你喜欢,就给你。” “若是你不要了,便将它埋了。不要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夕阳给他的脸镀上一层薄薄金光,他的眼睛里盛满细碎水钻,耀眼夺目。 这一刻,阮宁好像看到他把自己的心敞开,双手捧到了她面前。 她僵住了。 ※※※※※※※※※※※※※※※※※※※※ 早上困,中午困,晚上困,么得救了,笑哭。 感谢在2020-05-17 08:33:30~2020-05-17 18:3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晓月、熊仔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5 095 “谢九玄, 你是不是好了?”阮宁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她内心杂乱,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问出的这个问题,近来几次三番浮现在她心头,正好被她搬出来救场。 谢九玄虽也算心怀不轨,但没料到她语出惊人,而且一针见血。 他以笑容掩饰:“你说呢?” 阮宁很认真地看着他:“谢九玄,你不要骗我。我之所以带你出来, 是基于对皇上、我爹,以及大梁百姓的责任, 是因为你是宁国公。我身为大梁子民,不能看着它倒下去。但是你不能骗我。” 谢九玄嘴角缓缓放下:“你替这个考虑, 替那个考虑,就没有一点……是——” 阮宁:“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我不会恩将仇报。” 言外之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谢九玄嗤笑:“我不稀罕。” 最终又是不欢而散。 谢九玄将心捧到阮宁面前,她却将自己的心上了十八层锁,层层壁垒高墙,唯恐被人窥见一角。 * 梁茹儿瞧见阮宁脚步匆匆走出来, 忙上前:“宁宁啊,又有人来找你了!” 她一脸知道许多秘密的样子,很是神秘地引着她从镂空的墙里面向外面看。 只见远处众人围着一红衣男子,此人身材雄壮,皮肤黝黑, 阮宁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可据她所知花无痕回了门派, 他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 “这人仗着一身武力潜进来, 结果被阿爹身边的人发现了。”梁茹儿两眼发光盯着众人围攻花无痕。 阮宁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花无痕身上有伤,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么会在梁府这些人手中左支右绌,被拦了这么久。 她眉头蹙了起来:“让人住手,我认识他。” 梁茹儿瞪大眼睛:“当真?” 阮宁已经飞身上前,三两下从一群侍卫的围攻之中将花无痕带了出来,旁人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侍卫们:“阮姑娘,此人凶神恶煞,非良善之辈。” 阮宁替花无痕把了把脉,发现他受伤很重。 她顾不上许多,只丢下一句:“他是我朋友。” 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阮宁,你要小心点,有人在找你。”花无痕靠阮宁支撑才没有倒下,说话的声音快要飘散了。 “别说话,我找谢九玄替你治伤。”她脚下飞快。 谢九玄刚刚才跟她赌气而散,见她扶着一个人来,眼睛迅速眯了起来。 待到看清是何人,他不动声色上前。 不等阮宁开口,他搭了线替花无痕把脉。 “很重的内伤。”他道。然后手指快速隔空点了几处穴道,替他封住体内暴.动的内力。 阮宁问花无痕:“不可能是梁府侍卫,他们伤不了你。谁干的?” 花无痕苦笑一声:“太快了,没看清。” 不怪阮宁觉得难以置信,花无痕自己都如在梦中。 他这会感觉好了许多,回忆道:“我不确定那人是否提前打探我几个弟子都不在门派之中,所以趁机偷袭。总之,我不是ta对手。” “还有,ta的目标是你。”他肯定道,“ta在找你们。” “那人武功什么路数?”阮宁问。 “狠毒,邪功。”花无痕毫不迟疑,极其肯定,“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你是说,找我和阮宁?”谢九玄抓住了话里的其他信息。 花无痕:“是。” “那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在哪里。” 阮宁目光犀利起来:“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看身形,较为瘦弱,是女子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不排除是较为瘦弱的男子的可能性。” “我看他对你敌意很重,杀气腾腾,你招惹过什么人?”花无痕在谢九玄的帮助下疏导内力。 谢九玄给了他一颗白色丹药,吃下去顿时觉得身体又是自己的。 “他既然能知道谢九玄跟我在一起,京城会不会出事?” “显然这人知道很多事情。” 花无痕体力上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所以老子才不远千里带着伤赶来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不要掉以轻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敢揍他,他会让其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他弱叽叽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大汉做出弱不禁风的动作,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但他自得其乐并且虚张声势:“你们一定要给我往死里揍。” 大爷的,他自己打不过怎么了,他有的是帮手。 等着吧弱鸡。 ※※※※※※※※※※※※※※※※※※※※ 加班,今天就这么多了,我忏悔qaq。 感谢在2020-05-17 18:33:32~2020-05-18 21: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恋星河、萝卜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6 096 阮宁本来跟谢九玄之间气氛僵硬, 有了花无痕打岔,两人合力替他疗伤,手不小心碰到一起, 彼此动作皆是一僵。 阮宁迅速抽手,面上云淡风轻,却掩不住眼睛里那一瞬的不自在。 谢九玄笑了笑,问她:“你可有怀疑之人?” 阮宁眉头一皱,沉思着:“没有。要论对武功的了解,我不及你们。” 想到这里, 她又看了谢九玄一眼。 “怎么?”谢九玄挑眉问。 “没什么。”阮宁回答。 谢九玄将她眼里那一丝迟疑看得清楚。 他温声道:“江湖上近百十年并没有出现这样的高手。但以如此身手不可能寂寂无名,这样一来, 便只有一个可能——” 花无痕和阮宁彼此对视一眼,纷纷了然。 “有人练成了先人秘术!”花无痕激动道。 他挠着头神神叨叨:“既然这样, 一定是留有记录的高手,翻翻书,一定可以找见记载!” “快, 谢九玄,你藏书最多,快将书拿来,我们一起找找!” 他的情绪于激动之外多了些紧张。在花无痕身上很少见。 他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物, 世间高手,他大都交过手,没道理对一个敌人忌惮至此。 那人一定还有可怕之处。 这一点,阮宁能想到,谢九玄也一定能想到。 “你为何如此紧张?”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 花无痕浑身一僵:“有, 有吗?” 阮宁和谢九玄淡淡看着他。 “还很着急。”阮宁肯定道。 花无痕咽了口口水:“那啥……你们武功虽高, 但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多知道些敌人的情况也没有坏处不是么?” 谢九玄:“你要的书,我并没有带来。” 花无痕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晴天霹雳:“什,什么?” 谢九玄看着他不语,脸上表情很平静。 “那怎么办?”花无痕顾不上身上还有伤,他喃喃自语,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坐不住似的。 谁都看得出他身上焦躁。 “到底怎么回事?”阮宁拧着眉,“有话说清楚,不要支支吾吾。” “哪是我不说,是根本说不清!”花无痕一屁股倒在椅子里,“那个人很强大,可能会伤了你,我想做些准备。”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没有跟他交过手,所以不清楚。”说到这里他又烦躁起来,“谢九玄,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来找你们,我以为自己侥幸逃脱,可现在越想越怀疑是那人故意放我一马。” “他是不是算准了我会向你们示警?”他眉毛跳动,眼睛里火气闪烁,还夹杂着烦躁。 “该来的挡不住,既然是冲着我们来的,早晚有那么一天。”谢九玄的声音很平和,很好地安抚了花无痕内心的焦躁。 他负手而立,渊渟岳峙:“修邪功便是自取灭亡,这个道理你最清楚不过。” 花无痕虽然还是担心,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一路劳顿,他几夜未眠,这会儿稍一放松,便不由自主睡着了。 阮宁跟谢九玄关了房门出来,很有默契地一路往树林深处走去,谁也不说话。 林间偶有发黄的叶子飘落,脚踩上去,窸窣作响。 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太阳挂在山头,洒下最后余晖。 两人并肩行走,踏过小径,穿出丛林,沿着山道漫步。 谁都不说一个字,却仿佛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阮宁心里一片平静。 她在酝酿即将出口的话语,企图达到一招制敌的目的。 上辈子,上上辈子,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谢九玄这样平静而闲适地并肩走在一条小径上。 上辈子决绝,修无情。 上上辈子参不透,执迷不悟。 如今看来,两辈子都没有摆脱植根在骨子里的倔强。 上辈子她以为堪破了,醒悟了,一头扎进无情道。她始终想不通怎么会没有飞升,现在她有些明白,真正的参透不是无情道,也不是有情道,而是即使有情,却也可无情。 就像她现在要说的话。 拖了一路,从霞光漫天走到暮色四合,她终于停下来。 谢九玄仿佛早已料到,他也停下,转头望着山下万家灯火。 “还能认出哪一盏是我们院里的灯么?”他温声含笑。 “谢九玄,你早就好了。”阮宁声音平和。 又是一阵沉默。 湖面在月色下泛着凌凌波光,青蛙吹鼓了肚皮叫成一片。 “袁总督调任是你的手笔。这是其一。”她一出口就是斩钉截铁,一如她的剑,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谢九玄的脸在月色下有些冷清,身上又恢复了些宁国公才有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辩驳。 “其二,你早就想起了所有的事。你的过去,花无痕……你全都记得了。”她没有说出口那把剑的主人,谢九玄的父亲是个沉重的话题。 “其三,”她淡淡道,“你一边不承认早已病好,一边却刻意让我发现。” 说到最后这一点,她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那你呢?”谢九玄低头看她,眼睛里流淌着月光,“你一边知道我已经好了,一边却欺骗自己,你又是为什么?” 阮宁张了张口:“你想要我承认什么?” “心里有你么。”她抬眸直视谢九玄。 谢九玄不放过她眼睛里一丝一毫情绪,最终在平静的表象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笑了笑,退后一步,像是十六岁那年见她醒来,温声道:“别紧张。” 阮宁心里突然生出无限安宁,她冷静道:“我承认,我曾经……中意于你,如今……不算无动于衷,但人这一辈子,活下去只要有一个理由就够了,喜欢你并不是我活着的理由。事实上,这件事什么也影响不了,没有它,我依然是我。” “嗯,很不错的想法。”他对她予以肯定,“但是,我却和你恰恰相反。” “我活着的理由……从来很少,”他皱眉,显然不习惯解析自己。 可能是月色太美,也可能是今晚的蛙鸣让他有了说点什么的欲望,总之,生平第一次,他在一个人面前吐露内心想法。 那种感觉,犹如初生婴儿赤.身裸.体来到人世。 很,不安。又带着一些期翼。 他垂眸看着璀璨灯火,嗓音低沉悦耳。 “小时候,想着要成为强者,保护家人。”他轻笑一声,“很幼稚天真,却也是最真实的想法。” “离开燕然不久,知道了身世。” 阮宁的心蓦地一揪。 “报了仇,以为可以将阿姐救出来。” 他越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话里略过的就越是惊心动魄、痛彻心扉。 “最后只剩了司马徽一个。”他支着下颌坐下,“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了。” “江山,百姓。”他伸手一指。 风声呜呜,百草摇曳。 谢九玄回眸看她:“不过,现在多了一个理由。” “谢九玄,”阮宁打断了他的话,“你既已痊愈,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她说出了酝酿不知多久的话:“你有你的桥,我有我的道,我最后送你这一程,日后,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转头,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去,心里并没有很大起伏。 其实早在她发现谢九玄恢复时就该快刀斩乱麻,只是她一再犹豫,拖到了今天。 谢九玄显然无意再掩饰,见到花无痕,说起旧事,暴露无遗。 他步步试探,她越陷越深。 如今抽身还来得及。 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暗突然袭来,蛙声不知什么时候被呜呜的狂风代替。 谢九玄望着阮宁的背影,看着她向黑暗走去,仿佛要融进夜色。 ※※※※※※※※※※※※※※※※※※※※ 在收尾啊,所以有点卡文,还有几万字吧应该。 5月是地狱模式,跪了orz 097 097 不知什么时候, 蛙声消失殆尽。 风吹来一阵寒凉,引人打颤。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 谢九玄望着阮宁背影,目光倏地一寒, 长袖骤然挥出,六棱锥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眨眼向阮宁背部射去! “叮——” 六棱锥击打在泛着蓝光的剑刃上,发出刺耳声音,摩擦产生的火花照亮了持剑人蒙面的脸,好一双狠毒的眼睛! 阮宁迅速拔出长剑, 眉目冷凝! “什么人?”她冷声道。 刚才她心神不定,思绪飘飘荡荡, 差点给人可趁之机。若不是谢九玄出手,方才那一剑, 纵使躲过要害,剑上之毒也无法避免。 此人功法诡异,手段阴毒。 除了谢九玄, 阮宁已经很久没见过令她浑身叫嚣危险的人物了。 这人很危险。 谢九玄身形如风,长剑如虹,寒意霜冻了四野,鬼魅般出现在阮宁身边。 林怃然没想到他这样快。 她无声无息潜伏, 蓄谋已久的必杀一击,被谢九玄轻飘飘挡了。 想到方才二人谈话,她心揪得犹如滴血! 她盯着被谢九玄护在身后的阮宁,杀气有如实质,声音沙哑难听:“我只要她的命, 你一定要多管闲事?” 阮宁眉头一皱, 从这句话中听出不同寻常。这个人……认识谢九玄, 而且,不想动他。 她扫了眼谢九玄易容的脸,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谢九玄眉眼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神祇一般漠视一切。 他的回答,便是一剑轻飘飘挥出,落剑犹如共工撞倒不周,三千煞气化作无尽利刃,便是铁人也要被他劈开! 阮宁手握长剑,飞身而起,满堂花醉呼啸如狂风,裹挟刀霜剑雨,与谢九玄煞气一道,不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 他们配合天衣无缝,仿佛默契合作已久。 这更让林怃然如鲠在喉。 她冷笑一声,声音嘶哑犹如地底阴暗生物,令人不适。 阮宁瞳孔骤然一缩,闪过一丝错愕。 谢九玄眼睛也顿了顿。 只见原本应该被他们二人长剑所诛之人,凭空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 剑气杀意漫天,“砰”一声在地上劈出巨大鸿沟。 脚下土地震颤不止。 那原本该承受这一剑之人,不见了。 这功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诡异。 阮宁背对谢九玄,调动五感,浑身戒备起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大敌当前,一切以对敌为重。阮宁不知为何,总有种忽略了什么的不安。 谢九玄平静的声音传来:“无法分辨。” “仓啷——”阮宁手腕翻转,长剑猛地斜劈出去,与林怃然之剑狠狠相撞! 她仿佛凭空出现在阮宁身侧,除了靠近那一瞬间,阮宁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气息。 太不正常了。 寒冰自阮宁掌中蔓延,剑气化作寒意,冻结了泛着幽幽蓝光的长剑,向林怃然手腕袭去。 然而,寒意接触那只手的瞬间,却仿佛毒蛇碰到苍鹰,立即掉头退散。 阮宁惊愕一瞬,迅速变换招式,以内力相攻。 对方内力雄浑如日月之光,竟也与她不相上下。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三招,每一招不过一眨眼。 谢九玄将对方每一招都看在眼里。 他眯起眼睛,掌风如刀,挥开她砍向阮宁后背的暗器。 某一个瞬间,阮宁觉得对方那双怨毒的眼睛似曾相识。但她想不起来何时跟这样一个高手结下仇怨。 谢九玄出手似乎激怒了对方。 来人攻势更猛,眼花缭乱,招招狠毒。 以阮宁和谢九玄武功,当今世上,能跟他们任何一人走过百招都可称得上高手。 这人却像是专门针对他们,尤其阮宁。 她总觉得此人对她的武功很熟悉,处处克制,精心准备,一招一式都深有用意。 阮宁一剑眼看刺穿对方喉咙,那人却又消失不见。 谢九玄一掌落空,旷野轰然震颤。 阮宁眉眼冷肃,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可看清了?”她问。刚才拖时间,因为谢九玄需要看清对方招式,从而判断来路,找出破绽。 谢九玄:“ 你我不要分开。恐怕……有诈。” 阮宁皱眉。她目光如刀,看向黑夜,“她在拖时间。” 她语气肯定。 真要拼武功,对方不是他们对手。 但是来人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一直避免跟她正面交锋,诡异伎俩却层出不穷,一招一式专门克制她一剑霜寒和满堂花醉。 而且,对方一直不跟谢九玄交手,只缠着阮宁,三两招后便消失,过一会儿又突然袭击。 对方在等什么? 阮宁凝神静气,持剑以待。 不管等什么,都是等不到的。 看不出来路便看不出来,何必一定要知道。 她侧头看了谢九玄一眼。 “好。”谢九玄低笑一声,领会她的意思。 之前她拖时间,想弄明白来者路数,谢九玄与她配合;如今不再有耐心,谢九玄含笑答应。 阮宁握剑的手蓦地一紧,忽略心底那丝轻颤,抿唇:“来了。” 几次交手,她已能凭直觉判断对方从哪个方向来。 谢九玄似乎看出她想自己解决。 以阮宁身手,若不是故意放水跟对方周旋拖延时间,对方必定不会安然到现在。 这是场毫无悬念的打斗。胜的只会是阮宁。 理智和内心都是这样判断。 但他目光放在阮宁身上,浑然不知身体警惕犹如绷紧的弦。 宁国公曾只身在夜色中潜行,利刃收割无数性命。无论哪一次,他都从容且淡漠,自己的身死也不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他手中长剑越握越紧。 他想,倒不如让他出手,将这不知哪里来的东西斩了。 阮宁若是伤到一根头发,他也不愿意。 林怃然心里恨及。她脸上浸满了汗水,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 阮宁一剑击穿对方肩膀,兵器刺入人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嗬嗬嗬。”林怃然眼睛里闪过兴奋的笑,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笑意渗人。 阮宁皱眉,察觉不对,迅速抽剑,剑气震碎了对方脸上黑布。 那张脸露出来,阮宁眼睛里有一瞬错愕。 “林怃然?” 谢九玄若有所思。 林怃然冷笑一声:“怎么?很意外?” 阮宁没有废话,准备速战速决。意料之外却又并不震惊。 如果是林怃然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踏身半空,她经脉陡然一滞。 阮宁心里一紧,立即回身。 然而林怃然费尽心机,一直在等这一刻。 “去死吧!”她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狠毒,全力一击朝着阮宁攻去。 长剑如同一颗流星,泛着诡异蓝光,骤然滑过半空,阮宁的心脏位置就是它的目标。 太近了,阮宁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飘落,浑身像是被人定住,一动也动不了。 她睁着眼睛看那把剑刺来,心里想的是方才跟谢九玄说后会无期了。 这下当真要后会无期,她心头涌起不甘。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九玄大脑停顿一瞬,恐怖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失去控制,那一瞬间从他身上爆发的寒意让阮宁即使身处混沌,神思也恢复一瞬清明。 “噗呲——”长剑刺进人体的声音。 阮宁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雪松气息扑了满鼻,她睫毛一颤,脸色猛地煞白如雪。 “谢九玄!”她回头看见林怃然惊愕的脸,血液缓缓从她嘴角流下,那双恶毒的眼睛因震惊而瞪大,眼泪和血水将那张脸描画得恐怖而僵硬。 阮宁的手在谢九玄背部摸到滑腻濡湿。 她身上开始发冷:“谢九玄?” “没事。”谢九玄轻咳了一声,喉咙里仿佛在压着什么,那沙哑的声音里犹带笑意。 “我百毒不侵。”他平静道。 阮宁的头被他按在怀里,风从耳边吹过,吹来血腥和三色堇混杂的气味,浓郁得让人直犯恶心。 她头要抬起,谢九玄不让。 “别乱动。”他嗓音缥缈,好像要散了。 阮宁经脉中内力凝滞,犹如不会武功的废人。 她突然害怕起来。 林怃然那一剑刺进了哪里? “谢九玄。”她嗓音发颤,“林怃然要死了。” 谢九玄方才一击切中要害。 “我知道。”谢九玄笑道,“刚才想起,那功法我是见过的。只是读的时候太小,才一时想不起。她要杀你,死有余辜。” “砰——”两人栽在地上。 谢九玄发出一声闷哼。 阮宁立即爬起来检视他的伤口:“谢九玄。” 那把剑上的毒诡异至极,谢九玄伤口周围已经溃烂。 “这是什么毒?”她的手抖得厉害,用力咬牙,狠狠握住,镇定下来,立即动手封了谢九玄几处穴位,防止毒扩散。 谢九玄嘴唇泛了青,眼睛紧紧闭上,没有回应。 阮宁从袖带中拿出谢九玄给的药,看着伤口,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慌张。 她猛地低头将嘴唇凑上去,准备将那森森泛蓝的毒替他吸出来。 “别乱来。”却是谢九玄一只手吃力地挡住阮宁额头。 “此毒阴寒,碰都不能碰。回去。” 他即使虚弱,说出的话却令人信服。 “相信我,我没事,让我睡一觉。” 阮宁垂眸,不再看他,手中动作迅速,将一瓶药洒在他伤口。 林怃然躺在地上,死死看着这边,吃力地朝这边爬过来,手脚沾了污秽泥土,丝毫看不出曾经千金小姐的样子。 “该死的是你,你害了他。”她的眼睛里无尽哀伤怨恨,眼泪夺眶而出,鲜血大股大股自嘴里流出,随着她爬动,留下一道弯曲轨迹。 谢九玄最后一剑刺中她腹部,五脏内腑俱被震碎。 她活不了了。 阮宁全部注意力都在谢九玄身上。 “他会跟我一起死。”林怃然眼睛发亮,神情偏执,又哭又笑,“他杀了我,我们一起消失,嗬嗬嗬。” 她的嗓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嘶哑犹如恶鬼。 098 098 阮宁抿着唇, 汗水自鼻尖滴落,她的脸雪白,手不时痉挛。 她顿了顿, 等手臂有力气了,便撕下柔软干净的里衣替谢九玄包扎好伤口。 随后,她扶着谢九玄,运转内力,渡入谢九玄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将毒挡在五脏六腑之外。 谢九玄嘴唇上青紫稍微淡去一些,看起来不再那么渗人。 “没用的。”林怃然脸上泛起一阵红光, 诡异极了。 阮宁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她大概了解林怃然这个人。 因为女主光环, 一直是众心捧月般的存在。 但自她重生,女主光环便不起作用了。于是这个女人心里日渐不满,甚至滋生恶魔。 阮宁扶着谢九玄, 内力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 “你一开始就给我下了毒。”她道,声音肯定。 从一开始,林怃然就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发。 她想起来最开始心底那丝异样的来源,——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怃然要的从来不是正面打败自己。 她只要杀人的结果。 至于人是剑杀还是毒杀, 只要死了,她便达到目的。 真正的不择手段。 “处心积虑。”阮宁面无表情。 “你本就该死。”林怃然道。 “我才是他从小定下的未婚妻。”她喉咙里喘息犹如破风箱来回拉扯,粗嘎难听。 “能嫁他的,只能是我。”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动着,血快要流尽了。 “小时候, 我去宁国公府, 他带我玩。别人他……他很少带的。若不是宁国公府出事……” 说到这里, 她眼睛里爆发出强烈渴望,手艰难地去够谢九玄的衣袖。 就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早就娶我了。” 她咬牙,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四肢瘫软像是不属于自己,天地都在旋转,可谢九玄那张脸是清晰的。 她伸出的手再也无法更近一步,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 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一滴泪水顺着灰白的脸滚落。 她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辈子,哪怕死了,她连谢九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过。 “解药。”阮宁不抱什么希望地垂眸看她。 “没……有。”林怃然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依稀有了曾经婉转动听的影子。 说完,微弱挣扎的手垂落在地。 她死了。 眼睛犹自望着谢九玄,充满了不甘。 花无痕赶到这里,目眦欲裂:“谢九玄怎么了?” 阮宁双掌放在谢九玄背上,额头汗水大滴大滴滚落,脸色看起来不比谢九玄好多少。 “中了毒,你看看林怃然身上有没有解药。”她分身乏术。 花无痕脚下踉跄,手忙脚乱搜寻起来。 “没有。” “没有。” …… 他一边找一边喃喃,眼神焦急,动作越来越没有章法。 “刺啦——”林怃然随身包裹被他撕碎,东西落了一地,狼藉满目。 “没有。”他僵着手抬头。 阮宁终于将毒压住,她收回手,脑袋一阵一阵抽疼:“我来。” 她将林怃然身上也搜了一遍。 什么都没找到。 花无痕想将此人大卸八块。 “放信号给宁国公府之人。”阮宁抿唇道。 花无痕想说什么,被阮宁打断:“快些。” 烟花在夜空中炸响,虽灿烂,却转瞬即逝。 阮宁先是中毒经脉受阻,后又强行替谢九玄压毒,此时丹田早已不堪重负,勉强维持神志而已。 花无痕将人事不省的谢九玄背在身上。 阮宁垂眸,一抹失望闪过。 她还期待着,谢九玄会突然醒来。 可他没有。 * 谢九玄昏迷前便认出了所中之毒。 与林怃然所习邪功一样,出自前朝至毒之人手中。 这世上的毒,不论是否见血封喉,于他而言,都只是在众多所中之毒中,再加一味而已。 要不了他的命,却也不会让他好受。 即使在梦中,他都感受到了烈火焚身的煎熬。 毒是至毒,他再如何,还是普通人的身体。 即使小时候在宁国公诱哄下吃了数不清的毒,身体早已异于常人,但是,中毒之后所有毒药药性,仍然会在他身上体现。 比如这味毒,让他浑身发烫,伤口反复溃烂不止。 林怃然那一剑刺向阮宁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阻止。 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至于让自己伤重。 可那是阮宁。 是只要她皱一下眉,他都会不自觉将视线黏在她身上的人。 在那一瞬间,他能想到的、最快速不让阮宁受伤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或者说,生平第一次,他抛开理智,身体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天色黯淡,房间里还未掌灯。 刚睁开的眼睛有些畏光,他闭眼等了许久,才复又睁开眼睛。 外间传来花无痕的声音,千金老人絮絮叨叨跟他说些什么。 谢九玄听了许久,脸上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起来一件事。 林怃然出现之前,阮宁跟他说了后会无期。 他垂了眼睛,神色未明。 靠欺骗得来的终将都会失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吱呀——” 小丫鬟端了药进来,砰一声砸碎了碗,瞪大眼睛捂嘴惊呼:“宁公子醒了!” 外面一阵忙乱,随即涌进来好几人。 谢九玄目光特意搜寻一番,心渐渐沉了下去。 即使料到阮宁言出必行,最多等到千金老人判断他身体无碍就会离开,他还是抱了那么一丝期待。 可显然,这丝期待也落空了。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递来的药碗打翻:“出去。” 花无痕满腔激动霎时化作怒火。 果然这厮最知道如何气人。 “这药熬了很久,你身体什么情况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谢九玄浑身冷气:“出去。” 花无痕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半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你怕是不知道,这药是阮宁煎的。” 果然,谢九玄脸色不对:“你说什么?” 花无痕得意了:“阮宁没日没夜守着你,药煎了几个时辰,她方才被梁姑娘劝走去休息了。” 谢九玄看着打碎在地的瓷碗,药汁泛着苦味,在房间里蔓延。 他眸子发冷,挥出一道劲气,直朝花无痕打去:“滚。” 花无痕两腿倒腾,逃得飞快:“怪我?是你自己打翻的好不好!恼羞成怒!” 谢九玄眉头狠跳,又一道劲气打出,花无痕嗷地一声:“卧槽,你杀人啊!” 说完一阵风似的不见了,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丫鬟瑟瑟发抖立在谢九玄下首,害怕极了。 谢九玄弯腰蹲下,垂着头,墨发滑落。 他伸出修长的手,将碎瓷一片一片捡起来。 瓷片胎薄,冰裂纹,薄如蝉翼。谢九玄手指衬上去,说不出的雅致。 小丫鬟忙蹲下准备帮忙。 “不要动。”谢九玄淡淡开口,声音里无尽威严,“踩碎一片,拿命相抵。” 他随口威胁。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手脚不稳,险些摔倒。 谢九玄脸色一冷,宽袖拂去,将人拂到门边。 “不能越过一步。”他面无表情。 阮宁刚躺下,听闻大夫汇报谢九玄已醒,想也没想,理了衣服,匆匆赶来。 恰巧撞见这一幕。 谢九玄昏睡时,药物基本都是她喂。 他排斥陌生人,鉴于这伤跟她脱不了关系,或许出于愧疚,或许是其他,总之她纵容了谢九玄一次。 不喜欢别人,那她就亲自动手。 这几日她思绪动荡,若是手中没有事做,脑子里便会漂浮着七七八八的想法。 本该谢九玄确认没有危险后离开最好,因为那时不必面对,但是她拖到了现在。 谢九玄醒了。 她无法忽视刚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心里猛地消失的大石头,整个人都轻了。 “药打翻了?”她问。 谢九玄将瓷片全都捡了起来,放进一块绒面红巾帕上,仔仔细细放好。 “嗯,不小心。”他道。 “小心手。”阮宁话音刚落,谢九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莹白的手指上立即划开了一道血口。 殷红的血流过苍白手指,很刺目。 谢九玄不怎么放在心上,拿过帕子随手擦了扔掉,继续摆弄那些碎瓷。 阮宁:“药不能不喝。我重新拿一碗来。” 没一会儿,她端了药来,神情平静。 谢九玄面无表情:“待会再喝。” 阮宁将药放下,竟也没多说什么。 谢九玄手中动作一顿。 往日里阮宁必定会冷嘲热讽一番,药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如今要离开了,便如此云淡风轻么?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毒药绝非善类,谢九玄昏迷好几日,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手腕骨节凸起,侧脸瘦削,嘴唇紧抿着,看上去不太高兴。 阮宁心里奇怪,明明方才情绪还不错的样子。 她因愧疚宽容了态度,所以处处纵容。 但是,这在谢九玄看来,无异于无所谓、不在乎。 身体还在跟他挑衅。 不可抑制地,他心里情绪累积。 脑袋又开始发晕。 一个不小心,再次打翻了阮宁放在一旁那碗药。 “噼啪”一声,空气安静了一瞬。 阮宁淡淡道:“我再去盛一碗来。” 殊不知,她越是表现得出乎寻常的宽容,谢九玄心里便越是不舒服。 他道:“你……既然要走,怎么不趁我昏迷的时候离开?” 阮宁脚步顿住,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背影里透着一丝愠怒。 谢九玄笑了一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削单薄,眼睛因咳嗽而泛了红。 他道:“你……”他没说完,以为阮宁就这样离开了。 他看着绒布里包裹的碎瓷片,心里百转千回。 布局朝堂,与人对敌,他习惯于针对敌方弱点出击。 对上阮宁,什么办法都是空中楼阁。 099 099 花无痕一身狼狈踏进来, 便看见谢九玄绝无仅有的一身孤寂的样子。 他身上不时传来抽疼,那都是谢九玄挥出的劲气打的。 想到此处,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自己这是千里送沙包, 专门挨捶来了?! 气死大爷了! 他眼珠子一转,捉弄人的念头止不住冒出来。 “阮宁被你气走了。”这话不算假, 来的时候他碰上阮宁, 那丫头难得一脸郁气, 显然生气了。 也是,谢九玄这厮一天不气气人,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谢九玄冷冷看他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花无痕虱子多了不怕痒, 打挨多了皮不疼, 更何况,这么难得让谢九玄吃瘪的机会, 错过了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时候不抓住机会,那就是傻子。 大爷他像是傻的吗? 那必须不是! 他拉过椅子坐下,语重心长,老气横生:“九玄呐, 你说说你, 阮宁那丫头, 虽说不能指望人家一心向武的为着你这样的回心转意,但是你表现也不能太差劲了吧?人家衣不解带守在你病榻旁边,整夜整夜不睡觉, 你一醒来就找事,打翻药不说, 现在还把人气走了!” “你说, 你这是人干事??” 他装腔作势, 眼睛瞥着谢九玄神情,心里暗搓搓期待。 谢九玄脸色平静,只问了一句:“她果真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问花无痕,还是在告诉自己事实。 换做平时,以谢九玄的精明,花无痕想骗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他这会偏偏着了魔似的,不知为何好像认定了阮宁离开。 也不知道平日里的精明洞察都到哪去了。 花无痕咽了口口水,更造谣的话有点说不出口。虽然他想看谢九玄笑话,但只是玩笑而已,并不希望他真的心中难过。 他挠了挠头,一脸尴尬:“你怎么就认定阮宁会走呢?” 谢九玄漆黑的目光压在他身上,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行了行了不说了。”他惊觉闯祸,忙打住话题。待会阮宁回来谢九玄自会知道阮宁没有离开,他此时解释谢九玄看样子也不会信。 “你昏迷这几日,宁国公府传来消息,已经查清了林怃然之事。”他企图用公事转移谢九玄注意。 不论什么时候,这一招都是有点用处的。 可这回他没能引起谢九玄注意。 这厮垂眸坐在那里,冷冰冰的,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 “随宁国公府消息来的,还有一张奇怪的纸,上面只写了:九月九将近,宁国公所办之事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花无痕拿出纸条,百思不得其解,“你跟谁约定什么了?” 谢九玄目光移到纸张上,手轻轻用力那纸便从花无痕手中落到他掌心。 他垂眸淡扫,浑身越发冷了。 花无痕嘶了一声:“讲讲?” 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一张口就让花无痕炸毛。 “你皮痒了?”倒好像这人方才都在走神,这会才清醒似的。 说来也怪,花无痕听着这熟悉的嘲讽语气,竟有种莫名的亲切。 意识到这一点,他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炸毛道:“你才皮痒!” 谢九玄轻咳起来,他其实还未恢复,身体有些虚弱,咳嗽起来听着压抑沉闷,总归不会舒服就是。 花无痕冷哼:“好好的药不喝,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说吧,京城传来什么消息?”咳嗽稍压下去,谢九玄抽出一丝心神,转移自己的注意。 花无痕瞬间上钩,自发讲了起来。 “就是那个林怃然啊,”他道,“太师之女,循规蹈矩的大家小姐,谁能想到她竟然偷练了邪功?” “要说功法的来源,还得从我逐出去的那个弟子说起。林怃然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查下去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花无痕眉头挑了起来,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谢九玄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应和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他有没有听花无痕是顾不上了,他说起此事滔滔不绝,自己也深有疑惑。 “这个女人似乎是鸿运当头,从小到大所遇奇事不断。就说我那逐出门的弟子花寄,本因为心性不正,私下修炼邪功,违背我门师规而被逐了出去。” “花寄本性不善,就连我这个师父,他也未必放在心上。可偏偏林怃然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花寄便死心塌地跟着,甚至愿意为奴替她卖命。” “这太奇怪了。” 花无痕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个女人手段之毒,阮宁恐怕远远不是对手,你知道吗,她十三岁便毒杀了林府后院怀有身孕的妾侍,林太师府除了这个女儿,此后再无所出。这哪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谢九玄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简直犹如俯视蝼蚁。 花无痕感觉自己又要生气,忙抚了抚胸口,暗道不气不气:“行了行了,她当然不能跟阮宁比,我这不就是找个对比吗!” 疯球了了,这厮也离疯不远了。 “还有还有,天下的好事都像给她一个人遇上了一样。”花无痕忙提起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走到哪里都能碰到半死不活的家伙,还偏偏都给她救了。救了以后那些人就对她死心塌地,她想做什么都有人替她去做。” 谢九玄转动茶盏的手指轻微停了一下。 花无痕继续道:“我敢打赌,阮宁早就发现了此人不对劲之处。” 他说得气劲,早已忘记观察谢九玄神情,没有发现谢九玄转动茶盏的动作越来越慢,在他说到阮宁时已经停了下来,眼睛里一片沉思。 “阮宁第一次提剑杀人,杀的就是林怃然。但是她失手了。” 谢九玄已经将目光放在花无痕身上,评判着他嘴里说出的话。 “就是这件事,我怀疑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因为这次失败后,她再也没有正面对林怃然出手。以她的武功,后来明明有很多机会。”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放下了杀心?” “啪——”谢九玄放下了茶盏。 花无痕立刻回过神来,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你想到了?” 谢九玄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花无痕满腔期待顿时化为愤懑:“谢九玄!” 都怪他太天真,竟然想不开同情这个王八蛋。 他气呼呼起身,眼睛里射刀子:“你不说,我自己问阮宁去!哼!” 谢九玄:“站住。” 花无痕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事不许再提。”谢九玄给他浇了盆冷水。 花无痕脑袋浇了个透心凉:“为何?” “阮宁不说自有她的道理。你去问她也是一样的结果,不必自讨苦吃。”他竟然好心解释了,却还不如不开口。 花无痕憋屈得很。 他气得甩袖而出,放下狠话:“呵,你就好好养病吧,我找阮宁去了。” 还有比这更简短有力的气话么?! 没!有! 谢九玄眼神一下子沉得滴水,花无痕拍拍屁股一溜烟飘走了。 叫你丫的给小爷拽。 治不了你! 阮宁端着药差点跟花无痕撞上。 她蹙眉从屋里收回目光:“你做了什么?” 谢九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花无痕好心情中道萎靡,脖子一梗,施展轻功迅速消失。 他也就是气气谢九玄,阮宁要是动起手来,那可太吓人了。 阮宁皱眉,端着药踏进屋里。 谢九玄听到她的声音就怔住了。 他是真的以为阮宁已经离开。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身体已经坐直了。 阮宁将药放到谢九玄面前,看着这人还泛苍白的脸,抿了抿唇,难得解释了一句:“药刚熬好,放一会儿再喝吧。” 谢九玄:“你怎么还没走?” 话说出他眉头便皱了起来。 阮宁被他一哽,面无表情:“若是没有人盯着,你不吃药怎么办?” 谢九玄眼里闪过意外,语气缓和下来,试探着问:“药得吃多久?” 阮宁淡淡道:“旧疾刚好,又添新疾,要养很久。” “谁开的方子?”谢九玄压下眼中隐约笑意,将药碗端起来。 “千金老人。” 好像为了证实她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千金老人那气呼呼的声音,花无痕喏喏赔不是,这人显然打翻了老头子的药。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千金老人的声音也消了下去,蔓延的沉默里好像多了些什么,谁都没有出声打破,却自有一种熟稔的默契。 谢九玄一声不吭喝完了药。 阮宁端过来疗伤的药物,替他处理剑伤。 她手偶尔触碰到谢九玄身体,指尖忍不住轻颤,被她很好地遮掩了过去。 谢九玄安静端坐,神情闲适自如,脸上易容卸掉了,露出本来面目,除了有些苍白瘦削,整张脸出色得不似真人。 阮宁拆开绷带,狰狞的伤口渐渐露出来。 肌肉分明的胸膛上,一道狭长的伤疤盘踞其上。 阮宁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消失了,她眼睛有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轻轻将药抹上去。 “你可知林怃然从何处习得邪功”谢九玄浑身肌肉绷紧,睫毛轻颤,眼睛里若有所思。 这话,更像是没话找话。 对于宁国公来说,这样一句话未免有问别人“用过膳了吗?”这样没有实质意义问题的嫌疑。 “大概知道。”阮宁轻轻道。并没有细究谢九玄语气怪异之处。 她松了口气,手中动作加快,仔仔细细观察着伤口,随后包扎起来。 “哦。”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阮宁不由看他一眼,不小心撞进那双盛满细碎波光的眼睛,立即移开目光。 淡淡的光洒进来,温暖和煦,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好了。”阮宁回过神,松开了手,神色恢复平静。 “伤好得挺快。” …… 两人自己估计都不太清楚说了些什么。 ※※※※※※※※※※※※※※※※※※※※ 感谢在2020-05-25 23:39:46~2020-05-26 23:0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832395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 100 林怃然番外 怃然, 出自论语,意为失望。 林怃然自从识字起,便对名字含义保持了缄默, 并在心底里憎恨那个赋予她这样一个名字的人, ——林家老太爷, 一个老不死的东西。 听母亲说,那个老东西临死前盼望着能抱到孙子,日盼夜盼, 吊着最后一口气,结果盼来一个孙女。 老东西当场就气得咽气了。 咽气之前却给她留下这样一个名字。他怎么就没死在开口之前? 她无数次在心底惋惜。 她也并非没有求过父亲,但是父亲此人迂腐正直, 对老东西的话奉若圭臬,让他违背遗愿,简直是要他的命。 哪怕那样一个名字曾让她在学堂里抬不起头, 教人指着耻笑无数次,父亲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半点。 看,死人一句话, 让她小时候每天哭泣委屈。 林怃然抱头大哭时, 一笔一笔将所有人的耻笑记在心里, 并替父亲划上一笔又一笔罪孽。 他们都欠她。迟早,她要让所有人后悔。 出生因为不是男孩, 气死祖父, 得到了一个带着羞辱意味的名字。这件事的影响对林怃然来说, 却不仅仅在出生那一天。 它一直折磨她到长大。 男孩, 男孩……母亲做梦都想生下林府嫡子。 可老天似乎偏偏与她作对, 她越想得到, 便越是得不到。 奇奇怪怪的药流水般送进来, 变成了腥膻乌黑的药汁。 母亲一脸麻木,仰头一饮而尽,如同饮水一般。 喝完,她用帕子擦擦脸,看着她的目光复杂而诡异。 每当这个时候,林怃然都觉得屋子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药味让她恶心得想吐。 有一次,府上有个下人生产,是男孩。 她对男孩有着本能排斥与反感,她责打了满面喜色的下人,所有人脸色惶恐,弥漫的喜色荡然无存。 她满意了,蹦着跳着蹦向阿娘的屋子。 “阿娘……”她脸色煞白,“这是什么?” 浓郁的血腥气钻进鼻子,搅得体内翻江倒海,恶心一阵一阵往喉咙处涌来,她再也忍不住,抱住花瓶吐得头昏眼花。 阿娘面前那只碗里,活生生盛着鲜红腥膻宛如人体内脏器的东西。 “胎盘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没用的东西。”林夫人眼神淡漠,“将小姐抱下去。” 林怃然大病一场,高烧不止,连续几日噩梦缠身。 她梦见碗里的胎盘变成了一个男孩,母亲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男孩吞了下去。 每当这时,她总是在心悸中惊醒。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那个男孩满月时,她避开府上之人远远扫了一眼。 那一瞬间,她心底滋生出无限恶意,竟觉得这男孩碍眼极了,甚至想掐死他。 意识到这个想法的瞬间,她只是淡淡皱了皱眉。 她暗暗在心底祈求母亲求过的那些神佛,不要让母亲生下弟弟。 弟弟在她心里早已是一个令人反感的存在。就像母亲屋子里常年萦绕的恶心药味,就像夜夜缠她入梦的胎盘,让她从心底生出排斥。 阿爹阿娘有她一个就够了。谁来跟她抢都不行。 从很小的时候,林怃然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好像生来与别人不同。 从很不起眼的小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事,冥冥之中好像有人牵引着她,总是让她得到想要的。 一开始,只是诸如分食杏子橘子这样的小事。 一盘杏子,众人咬一口立即皱了脸,连声吸气,甚至有两个小少爷连礼仪都顾不上,当场吐了出来。 “酸死了!” 所有人,无一例外。 脸色一个比一个后怕。 林怃然嚼着嘴里甜香的杏子,眼露诧异。 所有人定定看着她。林怃然又摸了一颗,咬下去,甜得醉人。 “不酸吗?” “不酸,很甜。” 那人半信半疑拿了一颗,只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立即:“呸!”吐了出来。 “酸掉牙了!” 林怃然将其归为运气。不过,当这样的小事遇见次数变多,她也意识到自己运气比别人好。 在遇见后来的事情前,她从来没想过这运气能给她带来什么。 那时候是冬天,母亲屋里添了炉子,厚重的帘子将屋子裹得严严实实,让人讨厌的药味更浓郁了。 她每每请了安便回自己院子。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是的,七岁,她有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将身边的翡翠送来服侍她。 这天,雪很大,外面很冷,阿爹连日早出晚归,家里多了巡逻的下人。申时院门便已落锁。 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 她依稀从下人嘴里听到,京城涌进了一批贼人,每到夜里便出来杀人,已经死了好多人。 她将此当做故事听,听过就忘。 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与贼人有牵扯。 当时她睡得沉,猛然听见咣当一声,翡翠嘴里惊呼尚未喊出,便被人堵住了。 “翡翠?”她有些害怕。 一把刀的寒光突然向她刺来,七岁,她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不同于在心底暗暗替别人计划的死亡,那是真正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手脚发冷,脑袋里空空如也。 就在她不甘时,那把刀停住了。 紧贴着她的鼻尖,再往前一指,她脑袋都会开花。 从这以后,她在心里替别人标注死亡时,虔诚了许多。 贼人为何会停,她一开始不懂。 后来遇到的多了,慢慢发现了缘由。 这跟只有她能吃到不酸的果子一样,是只有她能得到的庇护。 渐渐,她为此感到一丝得意。 尤其后来她发现,那个她曾经去看过的男孩长大到会走路能认人的时候,她只是随手丢了不喜的糕点给他,这小孩只要看见她,便会露出一脸傻笑。 她嫌弃极了。 又脏又邋遢的下人小孩而已。 后来她又试着做过几次类似的事情。结果大都相差无几。 只要她表现出一点亲和善意,那些穷苦小孩便会死心塌地听她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哪怕是放火,哪怕是打人。 她指使他们去打兵部尚书府的小公子。 那家伙就是带头捉弄她名字的人。她心里第一个给他记了仇。 这时候似乎可以报了。 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被打得很惨。 她很高兴。 之后她便将那群小孩抛之脑后。 哪怕听说兵部尚书府将他们抓起来严厉拷打,她也丝毫没有愧疚。 他们自愿的,不关她的事。 她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从此热衷于救人。 倒是没想到无意中有了好名声。 有一次,她救了宁国公夫人。 过了几日,她带了谢大公子拜访。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宁远。 一个瘦瘦弱弱,气质温和的少年。 眼睛像黑葡萄一样,说话一板一眼,极其无趣。 让她想到阿爹。 不喜欢。想起阿爹她就想起阿娘近日来总是大发脾气,因为阿爹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人。 她垂了眼睫,静静听阿娘和谢夫人说话。 阿娘最重礼仪,自从外祖家败落,她唯一可以骄傲的,便只剩一身大家培养出来的礼仪气质。 她将这些严苛地传给了林怃然,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失礼。 林怃然讨厌这些。 她站得不舒服。 瞧见旁边站着的少年,她便也将他讨厌上了。 那少年有双洞察的眼睛,俊秀的眉眼间全是温和。 她不信他是真的温和。于是心底生出一丝恶念,瞪了他一眼。 她猜测中的皱眉或者不赞同都没有在那张小小年纪便出类拔萃的脸上出现分毫。 反而,他笑了,似乎看出她心底积攒的恶意,开口道:“母亲,林府园中有几样花草,我从没见过,可否请林小姐带我前去看一看?” 林怃然皱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夫人温温柔柔的,林怃然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跟她阿娘不一样。这个女人眉间没有忧愁。 谢夫人开口,林夫人当然放人。 就这样,林怃然带着谢九玄出去。 一出门,不等她开口,谢宁远便道:“你想玩便去,花园的路我认得。” 林怃然最不喜欢顺着别人的想法走。 她偏偏要带着谢宁远去。 谢宁远也只是跟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心底恶意涌动,眼珠子一转,便想起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些下人小孩。 于是她故技重施,刻意释放善意,笑得一脸天真:“你怎么知道我想出来玩呀?” “我有个弟弟。”他这样说,浑身温和,气质像玉一样。说起弟弟,眼睛里荡起笑意。 林怃然突然有些讨厌那个未曾谋面的谢府二公子。 那天她破天荒释放出很多善意,笑得脸都要僵了。天知道平日里只要她露出一个笑脸外加几句刻意的好话,旁的人都会对她露出笑容,再暴躁的人也会软和了脾气。 换成那些学堂里的小孩,早就仰着脖子眼巴巴看着她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满足她的要求,听她的话,做她想要的事。 可这次,她失败了。 谢宁远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你弟弟好还是我好呀?”她不死心地问。 谢宁远起身,丝毫不在意白色袍摆上沾染的泥土,带着些疑问看她,仿佛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盯着花丛:“不知可否让我摘几支花回去?” “不许。”她想也不想拒绝。 谢九玄也没有失望,笑了笑便作罢。 林怃然暗暗讨厌这个家伙。 可是,没过多久,阿爹说替她跟谢宁远定了亲。 听说是宁国公府主动提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得意。 只是这得意并没能持续多久。 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 母亲为了求子常年喝药,脸色疲惫,身子臃肿,又兼之操劳府中事物,不过三十,人却苍老。 那妾侍二八年华,豆蔻梢头,站在母亲身边,嫩得如同早春新发的緑芽。 母亲却成了映衬她的枯树。 父亲将她带回来后母亲日日睡不着。 千防万防,两月后,她还是查出了身孕。 母亲拿出好几种毒.药。 任何一种下去,那女人都别想平安活下来。 可最后母亲也没有把药下下去。 这是最令林怃然不解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了解母亲,并认为她是最硬心肠的人。 从没想过,她会宽容。 林怃然不懂,也不屑。 母亲下不去手,但她却决不允许。 就算那个弟弟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她也不会开心。 更遑论从一个妾侍的子宫里孕育。 她将毒.药藏了起来,交给那个下人的小孩。正好,那孩子长大,在妾侍院外跑腿。他很听话,很顺利将□□下到妾侍膳食中。 几个月后,妾侍不小心跌了一跤。 一尸两命。 大夫告诉阿爹:“是个成形的男胎,可惜了。” 林府后继无人,京中人人都知。 阿爹目光从她和母亲身上扫过,满是疲倦。 林怃然总觉得,阿爹一瞬间老了,头发也白了。 那毒药出自外祖,除了母亲,没人能察觉。 待到将人都打发走,母亲狠狠将她拖进屋里,浑身颤抖,眼睛盯着她:“是不是你?” 林怃然点头。 或许她在等一份夸奖。 但母亲只表现出冷漠和复杂的神色。 从此,林怃然发觉母亲躲着她。 她在心底暗暗生气,觉得母亲背叛了她。 那种看怪物的眼神,她不喜欢。 没多久,父亲官至太师,林怃然成了太师府唯一的女儿。 她学会让更多人喜欢亲近,哪怕她在心底讽刺这些人都是傻子。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谢宁远。 不过,当她发现谢宁远对其他人比对她还要敷衍,她竟莫名地在心底找到了一丝平衡。 她无意中观察谢宁远,发现这人身上有些迷。 她被这种特殊吸引,谢宁远越是不跟其他人一样对她的特殊才能表示欣赏,她便越是要证明自己的优势。 尤其出了妾侍怀孕事件,她骤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所认为的那样高枕无忧。 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一切,成为一个仰仗庶弟鼻息的人。 这是她绝对不会允许的。 哪怕将林府的东西扔了,便宜乞丐,她也不愿意便宜跟她抢夺东西的庶子。 放眼大梁,文有太师,武有宁国公,所有同龄一辈中,她确实最看好谢宁远。 她要嫁的人,当然必须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物。 将来定会让所有人羡慕。 除了这人眼里只有他弟弟,其他都令人满意 他弟弟若是死了最好。 她可不喜欢有人跟自己相提并论。 这之后,她又救了一个人。 她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将这种优势发挥出来。 比如救人,令人为自己所用。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她这里相当简单。 救的这个人是花寄,一个邪道中人。 她第一次接触邪道之人,发现也不过如此。 被她救了,照样供她驱使。 这个还更加死心塌地。 之前那个下毒的男孩到底被林太师查出,投进了天牢。 她并没有紧张,男孩果然一个字都没说,咬牙死了。 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曾经替她打了兵部尚书府公子的那群小孩也一样,严刑招供也没有说出她。 虽然她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总之,救了花寄以后,她多了一个可供驱策的下人。 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没高兴多久,允王叛乱。 宁国公府一夜被屠,帝后殉难,满朝哗然。 谢宁远退婚。 林怃然不敢相信。 她使出百般手段说服父母,无论如何,谢宁远想退婚,她不同意。 可婚事最后还是退了。 她将这一笔给谢宁远记着,发誓日后定要他后悔。 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谢九玄性情较之先前,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任凭她怎么想走到离他近一点,都没有办法。 他在建宁三年叛乱中表现出来的决断、魄力,让他声名大振,宁国公之名天下皆知。 他还有这绝世无双的好容貌。 这些足以驱策未出阁的姑娘前赴后继向他扑去。 她们学他穿白衣,期待他看一眼。 林怃然沉寂了一段时间,照做了。 可以前每每陪谢夫人前来时总会带着她的谢九玄,此后再也没有答应她的拜见。 唯一能让她说服自己的,便是自己见不到的人,别人更见不到。 这样一想,她心里稍平和一些,沉下心来,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七年。 花寄替她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杀了许多妄想谢九玄的人。 她以为迟早有一天,等到谢九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这个人一定会多看她一眼。 可是,这里出现了一个变数,——阮宁。 这个女人她注意了一些时间,打算找个机会杀了。整日上蹿下跳,实在碍眼。 在漫长等待中,她早已将宁国公夫人之位视为己有,凡觊觎者,都该死。 对付这样的女人,她早就熟练。 赏花会是个好机会,她派出了花寄,心情甚好,只等替她收尸。 却没想到出了意外。阮宁没死,花寄却死了。 她是有些可惜的。 一是可惜阮宁没死。 二是可惜花寄这样一个好帮手白白死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意外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便是她的噩梦。 阮宁刺了她一剑,险些要了她的命。 随后便是程秀文突然反水,司马剑一败涂地,就连秦明月,也离她而去。 突然之间,她曾经得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东西,全都失去了。 更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她默默等了很多年的谢九玄,多少年来对人保持疏离的谢九玄,开始对阮宁不一样了。 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从根源——阮宁身上解决。 只要阮宁死了,一切就会恢复。 只要她死了。 可她发现,她杀不了这个女人。 她不仅有旁人不及的美貌,还有绝世的武功。 她心底滋生无尽怨毒,这个世上,明明只有她一人与众不同,阮宁突然蹦出来,好像将她所有运气都吸走一样,让她变得平庸,她自己却一日日强大。 这种不甘和怨恨日日折磨她。 她要杀了阮宁。 她突然渴望武力,渴望亲手刺穿阮宁喉咙。她翻出花寄留下的旧物,翻出那本被他称为绝世秘籍的功法。 然后,没日没夜练功。精心准备,专门克制阮宁。 后来,她发现真正的谢九玄竟和阮宁一起离京,心底恶意突然爆发,再也不能忍受,她知道花无痕与阮宁关系匪浅,因此故意施压,放他离开,随即循着轨迹找到临安。 她精心准备了毒药,蛰伏等待。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她还是失败了。 谢九玄那一剑倾注漫天煞气,她才意识到,一开始,她就在赌。 显然,她输了。 死的时候,她有无尽不甘,仿佛命运就在眼前,冥冥之中应该属于她的,全都消失不见。她心里第一次很难过,前所未有。 ※※※※※※※※※※※※※※※※※※※※ 感谢在2020-05-26 23:03:26~2020-05-27 23: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是不识 20瓶;和曳 9瓶;231817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1 101 阮宁包好伤口, 动作麻利替谢九玄将解开的衣袍迅速拉好。 她面无表情,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异样。 谢九玄对她虽不能说有十成了解,七成却是有的。 他知道阮宁性格里有些固执, 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 阮将军夫妇那样的性格, 怎么会养出阮宁这样将自己龟缩起来的女儿。 有时候,她谨慎到过头,仿佛一只刺猬。 他不止一次怀疑, 谁伤害过她。 可他查了一次又一次,派出去的人将燕然,将将军府查得底朝天, 就差掘地三尺。报上来的消息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线索。 他无数夜里深思,每天思索她在想什么, 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就比如此时,阮宁脸色平静,眼睛却垂了下去, 不跟他对视。 这是她不自在的表现。 他接触很久, 才察觉她这一点习惯。 不由有些愉悦。 他也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低沉悦耳, 惹得阮宁再三隐忍却没忍住,抬头看他笑什么。 谢九玄撞进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含笑道:“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有意无意,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袖子, 阻止她离开的意图。 阮宁有些奇怪, 谢九玄能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 她好像有意无意知道了这个人的所有。 这样一想, 她避开了谢九玄的视线, 开口:“什么事?” 未知激发了她的好奇。 “你不是怀疑梁司南?”谢九玄道。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谢九玄很少看到她情绪这样直白的时候。那双眼睛睁大时,微微有些圆,睫毛卷翘,直勾勾看着他,很像……一只猫。 不过阮宁好像察觉他注视的目光有些专注,立即收敛神情,眼睛恢复了淡漠。 谢九玄有些惋惜,却更觉得她像一只性格淡漠的猫了。只有好奇时会睁大眼睛,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他甚至走神,脑子里出现那个画面。 “谢九玄。”阮宁声音有些冷。 也将他走偏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一副高人模样:“梁司南就是谢宁思。” 若不是阮宁刚才叫他没反应,恐怕当真就被他这副仙人模样骗过去了。 她皱眉,却无暇思考更多。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她想半天。 梁司南就是谢宁思。 这意味着她给司马徽炼药那日,梁司南闯进幽兰殿完全是谢九玄默许,意味着谢府真正的血脉还在人世。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梁司南是否会对谢九玄不利?毕竟这个身份太好做文章了。 可随即她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立即抿唇,沉默不语。并让胡思乱想的脑袋停下来,开始默背武功心法。 谢九玄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告诉她这件事。 不止这件,应该是所有事。 其实如果仔细回想,谢九玄发现他在阮宁面前,已经少有什么秘密。 就连最让他不喜的失去理智这件事,也完全由她一人抗下。 她的强大和坚强都出乎意料。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眼看穿阮宁,就像她小时候、初入京都之时,完全不知世事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一个。 有时候,却要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才能猜透她一个眼神蕴含的情绪。 “建宁三年,他被宁国公府逃走的死士残党掳走,在那些一心拥护前宁国公的死忠之士身边长大。后来遇到病入膏肓的梁司南,受其所托,又想杀我,故易容成梁司南。” 阮宁想起当时梁司南故意接近之举,顿时皱眉。 “建宁三宁,”谢九玄脸色平静,看着阮宁,“你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关于建宁三年,阮宁从无数人嘴里听说,无数故事版本从她记忆里掠过。 对谢九玄来说,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不想。”她想也不想道。 谢九玄无奈地看她:“可是我今日难得想说。” 这些事,任由外人传得沸沸扬扬,他却从来都不开口提及。 可能是今日格外适合,也可能因为他心底有些打算。 总之,他像一个老者,用淡漠的口吻讲述那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事。 阮宁不自觉注视他的眼睛,从那里只看到平静与强大。 不管谢九玄说得多么从容自在,却掩盖不了宁国公这个人的残忍贪婪。 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 她发现自己只是想想谢九玄小时候吃过的苦,心里便很不舒服。 她的脸色越发沉凝。 谢九玄失笑:“你的表情,好像提剑比武一样严肃。” 阮宁抿唇,不开口。 “你厌恶宁国公?”他好像不经意一问。 阮宁确实厌恶。她甚至几次握住了剑柄。 这股郁气突如其来,惹她生气。 可能是谢九玄故事讲得太好,也可能是宁国公这样的人确实该死。 她沉浸在谢九玄延伸出来的情绪中,甚至没有发现谢九玄语言中的陷阱。 “谢夫人,你又是如何看待的?”谢九玄又轻飘飘抛出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问题。 阮宁身上警惕的触角安逸舒适地龟缩着,没有察觉任何危险。 她淡淡道:“她确实没有动手杀人,却看着凶徒杀人而无动于衷,哦,她还包庇凶徒。” “她也参与其中,死有余辜。”她用淡漠的语调下了一个结论。 谢九玄眸子里忍不住泛起一些笑意,惹得阮宁不虞。 合着她在那里生气,这人自己经历的事,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 她莫名有些生气。 “那陈元山呢?”谢九玄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陈元山正是临安一个比较有名的匪徒。 曾经暴起杀了一户人家几十口。 阮宁不知道他问陈元山做什么,只淡淡道:“陈元山,该死。” 她自己都没察觉,提起陈元山,她语气淡漠,说的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没有多余情绪。 而说起宁国公夫妇,她眼睛微眯,厌恶遮掩不住,浑身都在泛冷。若是有普通人在,定要被她这一身煞气吓到。 她在动怒。 “你更讨厌宁国公夫妇。”谢九玄肯定道。 他问了一连串无意义问题,阮宁神思反应过来,察觉不对,刚抬头,就撞进谢九玄一片愉悦的目光里。 那种高兴甚至是喜形于色的。 这样的谢九玄令她吃惊。 “你在替我生气。”又是一个肯定句。 阮宁猛然意识到什么,浑身防备起来。 木槿花的香气从窗户飘进来,夹杂着柿子成熟的甜香。 一道雷声响起,半边天空罩上乌云,远处传来行人嘈杂的奔跑声。 空气很闷,闷得人心里发慌。 阮宁思绪飘到街上,想象着那些雨点落下来,带来清凉。 谢九玄独特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震耳发聋:“若是……我如今上门求娶,你可会答应?” 他问得克制而矜持,仿佛生怕惊到阮宁纤细的心。 他窥见了一丝曙光,便想牢牢将她抓到身边。 可他还是低估了阮宁对于他坦白心思的恐惧。 阮宁无从分辨那声音是真是假,只觉一切犹如幻境,像在梦中。 但她几乎立即否认:“不会。” “不可能。” 她死死抑住跳动不安的心,脸色发白,夺门而出。 她回答之快速,让谢九玄怔愣。 他甚至怀疑,阮宁根本没有思考。 她本能拒绝。 前一瞬因她在意而升起的丝丝喜悦如同水雾消散无踪,谢九玄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长长叹息了一声。 阮宁可能都没有发现,她离开得慌张而忙乱,哪怕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住她颤抖的手。 谢九玄心里,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人总是更愿意欺骗自己相信那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样一想,他也释怀。 她就是看似固执强大,却又脆弱得可怕。 他是有耐心陪她慢慢熬的。 此想法刚出,他心情稍有上扬,花无痕气喘吁吁冲了进来:“谢九玄,你做什么了,阮宁这次当真离开了!” 谢九玄上扬的心情戛然坠落,从天到地。 他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花无痕,一字一句:“再说一遍?” 花无痕一脸无奈:“祖宗,你又怎么惹人生气了,她带着包裹走的,这会恐怕都到城门口了。” 谢九玄闭上眼睛,身体躺到靠椅背上,看起来浑身疲惫。 “你不去追?”花无痕着急死了。 谢九玄只是摆了摆手,揉着太阳穴,勾起唇角,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若一心离开,就是将她困住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吧,你这就放弃?”花无痕瞪大眼睛,“你是谁?你绝不是谢九玄!” 谢九玄才不会放弃。 谢九玄冷冷看了她一眼,浑身气压极低。 花无痕这才发觉他心情很不好,甚至到了压抑的地步。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谢九玄漫不经心,眼睛看着阮宁刚才端进来的药碗,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无痕擦了把汗,灰溜溜出去,直到走远,才拧着眉头暗暗骂骂咧咧,却也赶紧派人去跟着阮宁。 阮宁明显心神不宁,不管是失去她的行踪还是遇见危险,都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不论谢九玄有什么打算,确保阮宁安然无恙都是必须的。 * 阮宁从来很少带什么东西出门。 谢九玄一番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无从多想,从谢九玄房间飞身离开,立即带走包裹,骑了马便出城,随意选了方向狂奔离开。 一路上既没有顾及所行目的,也没有注意时间流逝。 她只知道天黑了三回。 她将谢九玄连带他突如其来的求娶带给她的惊惧死死压在心底深处,层层锁了起来。 外表看上去,她依旧是那性情淡漠,无动于衷的阮宁。 她也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环境。 这是一座很有诗意的城镇。栀子花沿街盛开,香味浓烈,一阵一阵直把人淹没其中。 她察觉腹中饥饿,停在一座酒楼前。 小二牵了马去喂草,她踏进酒楼,选了一处临街位子坐下。 酒楼里三三两两聚集着几处人,离她最近那一桌说得最热闹。 “听说了吗,临安巡抚梁大人府上出事了。” “何事?” “梁少爷至交好友,一位姓宁的公子死在刺客之手!梁公子都要把临安府翻过来了。” “嘶,可怜年纪轻轻。” “谁说不是。” “……” 阮宁浑身僵住,脖子咔咔转过去,死死盯着那一桌人。 那些人被她视线吓到,脸色一白,意识到此人不善,彼此对视一眼,立即起身。 只是,不等他们逃走,阮宁已经如同幻影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浑身寒气疯涌,几乎冷得人打颤。 “这,这位小,小姐可有,有事?”胖子被脖子上的长剑吓得双腿打摆子,唯恐面前这个可怕的女人失手将他脖子割了。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阮宁嗓音因长时间不开口而沙哑。 若是细听,会发现她声音颤得厉害。 甚至就连握剑的手,也几乎失了力气。 只是胖子几人只顾害怕,没发觉她身上异样。 几人满头大汗忙把刚才说的又说了一遍。 说完立即撇清关系:“这消息我从一个临安府过来的商人口中听说,他今日刚到,也可能是他胡说八道!” “滚。”阮宁刷一声收了剑,人已经消失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她骑上那匹枣红色宝马,箭矢一般从长街上消失。 几人面面相觑,不由摸着脖子打了个寒颤,立即奔跑离开。 * 阮宁驱使着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 她眼睛里有一丝迷茫,思绪停顿,完全无法思考。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也只有一条路。 当街纵马,人仰马翻,叫骂从她身后传来,她全都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是挥鞭,让马跑得快些,再快一些。 汗水从她脸上滴落,飘散在风中,又落在哪个人手上。 有人看着大太阳迟疑:“下雨啦?” “驾——” 阮宁嗓子里快喊不出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发红,视线里好像蒙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条路,明明只走过一次,也并没有去记过,此时却好像印在心底,牢牢指引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驾——”她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 ※※※※※※※※※※※※※※※※※※※※ 收尾不是马上结束呀,只是说一下大致进度,还有好多内容没讲清楚呢,5月忙成狗,完结的flag是倒了,那就立个6月完结的叭! 感谢在2020-05-27 23:34:07~2020-05-30 22: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晴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 102 马停在临安府城门前。 阮宁离开不过三日, 却再次踏入这座城里。 逃离的时候她内心凌乱,不知道何去何从,胡乱选了个方向便埋头向前。 如今回来, 总觉得一切都变了。 长街上人流一如往昔, 她无暇旁顾, 只觉路很长,总也赶不到。 如果她不是完全陷入内心慌张,便该注意到城里风平浪静, 人们安逸如往昔。 可她太急了,从来没有这样急过。 人们只看到一道身影风一般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鼻端还残留着淡淡栀子香气, 他们恐怕以为自己眼花了。 栀子香,恐怕是余姚来的吧。那里如今正是栀子开的时候。他们临安可没有这种东西。 梁府大门开着,下人脚步从容, 面色不见丝毫惊惶。 阮宁翻墙而入,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谢九玄住的院子。 她的目光只有眼前的路,速度快得任何人都难以察觉。 或者, 察觉了, 但他们想起主人吩咐, 只当没有察觉。 看见院门的那一刻,阮宁一路上高高提起的心毫无预兆拧了一下。 她的脚突然就停住了。 院门紧锁, 里面却有一道呼吸。 平稳, 有力。 她伸出推门的手停住, 无数种念头在心头划过。 明明一路不曾停歇, 从听到消息, 到如今赶到, 她没有想过回来的缘由, 也没有想过回来的目的。 她只是回来了。 想到那些人说的话,她心里没来由得升起害怕,很奇怪的情绪,突如其来,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赶路时只记得要赶回来,如今站在院门前,她不敢迈出一步。 里面的人,是谁? 她抿唇,迟疑了一下,最终翻墙而入。 院里枣树下坐着一个人。 他看着阮宁,面色很好,气息平稳。 没有受伤的痕迹。 阮宁心口那块大石移开,忍不住轻轻喘息。 随即,遗忘到脑后的其他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她僵硬着,瞬间明白自己被谢九玄骗了。 她一个闪身出现在谢九玄旁边,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听脉象。 什么受伤濒死,什么血流如注,命悬一线,全都是胡扯。 她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因气愤微微颤抖,“谢九玄,你疯了?你故意放出假消息?” 她眼睛里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从她进门起,谢九玄便垂着眼睑,视线没有往她脸上看过。 他静静坐着,像一株安静的树木,根系庞大,荫蔽阴凉,不容小觑。 阮宁说完,他抬眸,目光深邃,很平静地开口:“你看,你在骗自己。” 阮宁浑身一僵,握住谢九玄的手松开,任由那只手垂落下去。 她到这时才明白,谢九玄打的真正主意。 “我想过,若是你不回来,就放你走。”他深深看着阮宁,“可你为什么回来了?” 阮宁脑子里嗡的一声,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为什么回来了? 阮宁犹如被人当头棒喝,脸色变得苍白。 她此时的样子,脊背挺直,仿佛千斤重担压着也压不弯;眼神里总带着一股坚定。 她一直这样,用无坚不摧的外表,层层掩盖真实的自己。 谢九玄心里不可抑制泛起丝丝心疼。 可他也知道,不逼她一把,让她坦然面对自己,阮宁永远也不会看一眼外边的世界。 她只会将自己的心藏起来,不见天日。 折磨着别人,却何尝没有折磨自己? 他起身,走到阮宁面前,垂头看着她,用很轻和的声音:“你有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声音太具蛊惑性,阮宁睫毛轻颤,像是蝴蝶薄弱透明的翅膀,颤在谢九玄心上,让他身体里所有坚硬都化作柔软的细流,只想将她包裹起来,让她高兴,让她露出一个笑容。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年少读史的时候谢九玄对此嗤之以鼻,并将其列为最愚蠢的亡国之君,没有之一。 而如今,他伸手摸了摸阮宁柔顺的头发,所有思绪全都凝在眼睛里,他不受控制弯下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企图将所有勇气和力量传递给她,替她扫去心底阴霾,替她承受所有痛苦,只要她高兴起来。 哪怕是烽火戏诸侯呢,他淡漠地想着,原来人人都有做昏君的潜质。 “闭上眼睛,”他声音犹如低沉的琴弦,古老而悠远,令人沉醉,“用心去想,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鼻端是淡得几乎要飘散的栀子香,怀里的人柔软温暖,软得让他一颗坚硬的心化成水。 阮宁浑身的刺仿佛触到最柔软的云团,她被团团包裹,处于一个最安心的所在。 她太累了,理智渐渐昏睡,唯一的一丝清明摇摇欲坠。 谢九玄的声音犹如一束温和月光,洒在她一片黑暗的内心深处,将她藏得很深很深的角落照亮。 她痉挛了一下,那是仿佛被人一层一层剥开,赤.裸.裸站在人前的恐惧和羞赫。 她想蜷缩起来,藏到黑暗里,但有双手环住了她。 “嘘,别害怕。”谢九玄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手臂将她抱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像是最从容不迫的猎人,有着最为致命的耐心,手段高超,心性了得,诱惑猎物露出柔软之处。 阮宁紧闭着眼睛,神色不安,身体忍不住挣扎痉挛。 她锁得坚固的地方裂开了缝隙,缝隙越来越大,那道墙轰然倒塌,藏在里边的东西露出了真实面目。 她很害怕,手忍不住环住谢九玄脖颈,越抱越紧,本能寻求安心。 谢九玄将她抱了起来,垂头在她耳边轻哄着,替她拂去不安。 他带着阮宁斜躺在榻上,将人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看到了什么?” 他注视着阮宁,目光里盛满细碎温和。 “谢,九玄。”阮宁嘴唇颤抖,声音仿佛在哭泣。 她确实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角,无声无息,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她很不安。 被她深深掩藏,层层上锁的,不过是谢九玄。 谢九玄手臂用力,将她揽得更紧。他低头吻去她眼角泪水,苦涩在唇边蔓延,他喉结颤动,声音令人安心:“不哭,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阮宁好像被他这句话安抚,身体传来的痉挛颤抖消失,不安转动的眼珠也平静下来。 谢九玄神色复杂,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内心柔软无以言表。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淡淡的满足充斥心间,怀里这具躯体,像是老天给他的糖,抱着她,山川大地,清风雨雪都变得可爱起来。 谢九玄三个字,他从不觉得这样动听。 阮宁嘴里说出这三个字,他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酸涩。 呼吸相闻,彼此温暖,他将搭在阮宁腕上的手松开,眉头拧了起来。 精疲力尽。 这是累得睡着了。 他抬头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与灰尘,手指在鼻尖那颗小痣上顿了顿,随即轻轻将人放开,准备起身。 只是刚一动,阮宁双手紧紧揽住他脖子,睫毛不安地颤抖起来。 他静止不动,伸手轻拍她的背,声音温和:“睡吧。” 花无痕悄咪咪踮脚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五指张开捂住眼睛,指缝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谢九玄淡淡道:“过来。” 花无痕被好奇心驱使,噌地一下靠近。 看见阮宁乖乖躺在谢九玄怀里睡着,他瞪大眼睛。 谢九玄蹙眉有些不虞,伸出手,宽大的袖袍将阮宁遮得严严实实。 花无痕:“……” 得嘞,你是大爷。 “让厨房做些软糯易入口的吃食,一个时辰后让丫鬟过来替阮宁梳洗。”他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怕吵到阮宁。 花无痕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冷哼一声,换来谢九玄死亡注视。 他讪讪压低声音:“行吧。” 怎么觉得他对上谢九玄总是会吃亏呢。 走出门,他拍着脑门想,自己干什么来了?怎么就成了听谢九玄吩咐的下人了?? 想明白的他瞬间炸毛,但想想阮宁这小丫头那副狼狈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去厨房。 谁叫大爷他心善,没办法,就是这么好一人。 * 阮宁醒来时身上衣服换过,一身清爽。 她神色怔怔,渐渐反应过来昏睡前说了什么。 谢九玄三个字回荡在耳边,她脸色蓦地僵住,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薄红自脖颈蔓延至两颊,染得眼尾都泛了绯红。 她手指蜷紧又放开,不知所措,如坐针毡,目光迅速在屋里扫过,立即掀开锦褥起身。 “吱呀——” 门开了。 阮宁动作僵住,立即躺进被褥,转头向里,只留一个后脑勺在外面。 离开临安的几日她浑浑噩噩,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吃没吃,喝没喝,急忙赶回来又是一天没有进食,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见到谢九玄时,意识已经开始昏沉。 后来睡过去是必然,身体已到了极限。 但她昏沉中被谢九玄套出话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该生气的,但是如今腹中饥饿,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想,等填饱肚子,再找谢九玄算账。 只是此时还不太想看见谢九玄。 她连头发丝都泛着尴尬。 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误会,但她还是来了。 来得那么急。 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总之,她如今不想看见谢九玄。 谢九玄让人将饭菜放下。 他负手站在床头,看着阮宁后脑勺:“我在外面就听见你醒了,不饿?” 阮宁稳如泰山,一动不动,打定主意将他耗走。 谢九玄:“你不起,我抱你过去吃。” 阮宁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出去吧。” 谢九玄手蜷了蜷,半晌,道:“好,粥要喝完。” 阮宁:“嗯。” * 阮宁竖起耳朵听见谢九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便立即起身。 她真的饿了。 身体有种极度劳累过后的疲软,却也有充分休息后的舒适。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食物香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到那碗粥时,蓦地顿住,神情有些怪异。 那是一碗用冰裂薄瓷盛着的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瓷器自然是名贵而精致的。 吸引她的却是粥。 粥炖得软糯,米粒晶莹饱满,粉色虾仁若隐若现,点点葱花泛着绿意,可谓色香味俱全。 光是闻着,都让人咽口水。 阮宁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一口吃到嘴里。 除了虾仁,里面还有莲子、百合、蟹肉、鱿鱼、海蜇丝、烧鸭丝…… 一口下去,粥的软糯绵滑与层层剥开的丰富食材相辅相成,味道鲜美,意犹未尽。 咽下去后,嘴里还满是丰富鲜美的味道,莲子微苦而后甘,百合甜美如在舌尖跳舞,虾仁鲜香,鱿鱼肥美,烧鸭余味悠长,海蜇则令人难忘。 她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盯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方才看似不紧不慢、不失礼仪,实则速度远远超出平日里吃饭的速度,将一碗粥喝完了。 像是料到她腹中饥饿,这碗粥不少,足够她填饱肚子,却又并不很多,会让她难受。 “当——”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声响。 阮宁松开手,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其他盘子里的菜。 有那碗粥在,其他所有菜在她眼里全都成了陪衬。 她的视线又停顿在空荡荡的粥碗上。 一些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极力回想。 这碗粥的味道实在令人难忘,只要吃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第一眼看见,她就不解,甚至诧异。 上辈子,她明明也吃过这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从管家处得知谢九玄要出远门。 她已病了很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得知这个消息,她知道谢九玄会来看她。 谢九玄经常出远门,一去便是很久。每次离开之前,他会来看她一次。 那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了。 她能记得所有细节。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谢九玄穿着绣金白袍,头发用玉冠束起,一如既往疏离淡漠。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阮宁注意到他手上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烫到。 她有些担心:“手怎么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将手收回袖中,把粥放到她面前:“无事,喝粥吧。” 她被粥吸引,早已闻到香味。 “什么粥?”丫鬟小心翼翼将粥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她张口,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 那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了。 “不像汴梁的。汴梁没这样的粥。”她咕哝着,吃得很高兴。 谢九玄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平静:“南方来的厨子,岭南一带的做法。” “唔,这样啊。”阮宁点了点头,一口接一口,全都吃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后来谢九玄走了,她有时想起那碗粥来,管家不由为难:“夫人,那个厨子家中有事,回岭南去了。” 她不由有些惋惜,喃喃:“真是做得一手好粥。再找个岭南来的厨子吧。” 管家应了去找,可不知怎么回事,做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好的味道。 她身体越发不好,也没有更多精力想这些琐事,后来到底也没有再吃到那样的粥了。 阮宁思绪飘回来,盯着盛粥的碗,暗想:难道前世那个岭南厨子到临安来了?还偏偏那么巧,在梁府干活? 她心中涌起些许奇怪,未免也太巧了。 吃饱了以后身体开始有力气,她站起身,生出前去见见那个厨子的想法。 院子里很安静,下人们可能得了吩咐,没有前来打扰。 她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府的厨房她没有去过,飞身翻到墙上,在西南看见一处炊烟旺盛之地,心知应该是厨房了。 她沿着小径缓缓走去,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就将这个岭南厨子带回去。 大宅的厨房总是很忙碌的,远远就听到菜刀剁在粘板上嘚嘚嘚的声音,还有翻炒声、炸食物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你们说这金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那侍卫也跟世家公子似的。” “可不是,那相貌,那气度,哎呦说是金尊玉贵世家大族也有人信呐。” “啧啧啧,听说武功可了不得,没见府上梁少爷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人,按理说配不上京城贵女,你们说他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啊?” “哎哟想啥呢,人家娶谁也轮不到你啊,你瞧瞧你的脸。” “说什么呢,我想给我妹子介绍啊,我妹子才十八,水灵灵的,俊着呢!” “我看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怎么说?” “宁公子明显心中有人。”妇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别人看不出来,我可太知道年轻人慕少艾是什么样了。” “说具体点。”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妇人环顾四周,吊足了众人胃口。 “快说快说!” “今儿未时,总管不是将我们都打发走了么?” “是啊是啊!厨房一个人也不留,真不晓得搞什么,晚上一大堆菜没准备好呢。” “我走到半路想起来,我那菜刀没拿,这没拿刀让我剁馅儿,万一别的厨房刀不趁手怎么办?所以我半路溜回来了,想趁着没人,把我那菜刀拿上。” “厨房果真没人,我拿了刀,从小后门走,甭管谁来,只要不是在厨房待得久的,保管发现不了我。” “我本来都要出去了,你们猜我发现了啥?” “啥啊,快说,急死人哩你!” “我发现有人来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我吓了一跳啊,赶紧从小后门跑出去了。可我好奇,到底是怎么个事,要把厨房空出来干啥,我就偷偷从墙缝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吃惊不小,你们猜来的是谁?是那宁公子!他在那里做饭哩!” “啥?!” 阮宁脚步一顿,只听妇人大嗓门说道:“那金贵公子他在熬粥!” 她心上犹如被人打了一拳,翻江倒海,眼前一阵恍惚。 妇人还在说:“我好奇么,就多站了一会儿,看他把粥熬完了。你们别说,这么金贵的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那手,真跟月亮一样,又白又好看,可倒腾起灶火也不像很生疏的样子。” “还有啊,那粥的味道绝了!隔着老远,香味飘得满鼻子都是,可馋死我了。” “不过,到底是金贵的人,估计没怎么颠过勺,可惜手,被烫着了,好大的水泡哩,看着就吓人。得亏宁公子,竟然一声不吭。” 她抿唇羞赫地笑起来:“你们是没看到他熬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谁看了都想嫁!” “噫——”众人鄙视唏嘘。 “可惜我生得早了!若是晚个十年,我非他不嫁!” “得了吧,梦里什么都有。快说说这怎么就跟他有心上人联系起来了呢?” “他熬粥的时候那副样子,明显给心上人熬的啊!不然你以为他熬粥做什么?” “讨心上人欢心?那他心上人谁啊” “这……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得长成啥样呢。” …… 阮宁一阵幽魂似的在梁府里飘荡,梁茹儿拦住她,发觉她神情恍惚,以为她还没恢复: “宁宁,我哥说你累得昏过去了,怎么不好好歇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宁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拨开梁茹儿,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里?”梁茹儿跟上,前面就出府了。 想起她哥的交代,她担心起来:“你还没恢复,再多休息几日?” 她以为阮宁又要走。 阮宁停下,若有所思:“烫伤的药有没有?” 梁茹儿一怔,嘴上立即应道:“有,我屋里就有,你随我去拿?” 阮宁乖乖跟上了她。 她想着,上辈子,谢九玄那只手该是烫伤,她当时一眼扫过,肯定还有不曾注意的地方,伤处可能不止那一处。又想到厨房下人说谢九玄手上水泡,她仔细想,也想不起。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或许谢九玄藏起来了。 谢九玄怎么会熬粥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且,既然熬了,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阮宁带着这些问题,跟梁茹儿去她屋里拿了药,便回自己院子了。 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听到花无痕的声音。 他在跟谢九玄说话。 “人在呢没出府!老子不经吓,你给我正常点!难道你想把人关起来不成?” 谢九玄没出声,但是花无痕声音猛地拔高:“大门外你的人梁府的人,就差围三层了,抄反贼的家也不带这样架势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宁脚下踩到枯枝,花无痕喝了一声:“什么人!” 比他更快的,却是谢九玄的身影。 他出现在院门边,注视着阮宁,声音很温和:“做什么去了?” 阮宁眼神有些复杂:“随便走走。” 花无痕抹了把汗,心累得挥了挥手:“老子用膳去了。” 谢九玄这王八蛋彻底栽了。 阮宁:“发生了什么?” 问的是花无痕方才那番话。 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找个话头。 谢九玄:“唔,他总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阮宁:“哦。” 她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九玄袖子,那袖袍太过宽大,她看不见谢九玄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握了握手里捏着的烫伤药,抿唇:“进去吧。” 说完,走在前面。 院里摆着桌椅,茶水是泡好的。 她坐下,开口:“喝茶?” 谢九玄道了声:“好。” 阮宁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阮宁。 出去一趟回来,阮宁身上有些奇怪。 他思考着这些,心中百转千回。 阮宁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目光却没有移开。 谢九玄右手刚要抬起,想到什么,很自然地换了左手,捏住茶盏。 手背上,一道红痕,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 “手怎么了?”阮宁问。 谢九玄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经心:“无事,身体可好些了?” 他在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阮宁这回却没有上当。 她捉住谢九玄手腕:“这是烫伤。”她语气肯定。 ※※※※※※※※※※※※※※※※※※※※ 急着出门发出去,一看评论倒吸一口气,我的天。终于补回来了! 103 103 谢九玄是什么人, 只稍微一想,便从蛛丝马迹判断出阮宁态度奇怪的原因。 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一时兴起。 被她察觉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他将手放在阮宁面前:“将药拿出来吧。” 阮宁的表情便是告诉他, 她发现了。 她发现了, 却不故意回避, 反而当面试探,那就是有所准备且想要负责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粥好喝么?” 阮宁移开视线:“竟然不知宁国公熬得一手好粥。” “好奇?”谢九玄目光含笑,难得的戏谑。 阮宁不知为何, 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里却百爪挠心,若是换成任何一件事,她也不会感兴趣。 可那碗粥对她总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是真的……想知道。 心里再如何想, 她面上却看不出来。 她让谢九玄将两只手平放到桌面上。 乌黑檀木桌,修长如玉的手,格外耀眼。 阮宁拿出梁茹儿的药, 先将左手手背那处烫伤抹了。 至于右手手腕处一颗硕大的泡,她轻轻碰了碰,被那薄得透明的肌肤惊到, 手一触即离。 谢九玄将视线从手腕处收回, 丝毫不把那点伤放在心上。 他漫不经心开口:“很多年没熬过, 只记得配方,火早就忘了如何生。倒是没想到合你口味, 也算……物尽其用。” 阮宁的手温热, 谢九玄皮肤却总是凉。 药膏也是凉凉的, 经由她的指腹轻轻涂上去, 丝丝灼烧的痛全都给清凉带走了。 她抬头看了谢九玄一眼, 觉得谢九玄嘴里“物尽其用”这四个字, 不算什么好词。 谢九玄正好撞见, 不由道:“怎么?” 阮宁垂眸,睫毛处一片阴影。 “何时学的?” 谢九玄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自来从容,很少这样直白露出苦恼的表情,阮宁不由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个表情里故意做给她看的成分比较多。 “唔,很久了。”他显然有些不太愿意提起,或许又是一份不怎么舒服的回忆,阮宁已经察觉。 她及时打断,视线扭转,记得谢九玄有一套银针,就在床头位置。 用来挑破水泡再好不过。 谢九玄却没有顺着她给的台阶跨过这个话题。 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学了很久,只做过一次,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得有十年了。” 阮宁手指顿住,十年前,那就是谢九玄十六岁之时。 “是那时学的。”谢九玄肯定她的猜测。 他自己也少有想起,这时说给她听,只因为看出她想知道。 阮宁:“粥的名字是什么?” “无名。” “没有名字?”阮宁有些讶异。 那样好吃的粥,不应该。 谢九玄失笑:“就是一碗粥而已,讨了你的欢心,不见得能讨别人欢心。” 他这话总归是有另一层意思。 阮宁:“怎么会……想做这个?” 谢九玄将手收了回去,视线半垂,仔细回想:“当时暑热,谢夫人胃口不好。”他眉眼带着思索。 “我又刚好吃了那么一碗有些奇怪的粥,做得很不错。” “大概……想做给她吃?”他有些漫不经心,揉了揉太阳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谢夫人吃了吗?”阮宁问。 谢九玄动作一顿:“没有。” 阮宁心里便有了答案。谢九玄的十六岁,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数字,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谢九玄沉入深渊,后又从深渊爬起,覆了宁国公所有势力,代价便是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这是我喝过第二好喝的粥。”阮宁道。 谢九玄闻言挑眉:“第一好喝的是什么粥?” 即使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听到阮宁这样说,他还是对那第一好喝的粥产生了淡淡敌意。 阮宁说这句话,不乏戏谑。 第一好喝的,是上辈子那碗一直没有喝到的粥。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有故意为难谢九玄的意思在,转移话题道:“右手那颗泡,我替你挑破上药。” 谢九玄却制止她伸来的手:“不必,我自己来。” 阮宁看着他。 “唔,那粥我能做得更好。”谢九玄状似不经意道,“你那第一好喝的粥是什么粥?” 阮宁轻而易举就看透他打什么算盘,心下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抿唇,诚恳道:“无名。” 谢九玄:“无名?” 阮宁:“对。” 谢九玄眉头拧了起来。 他盯着阮宁:“粥里面都有什么?” 阮宁:“记不清了,太久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样的恶趣味,故意看谢九玄情绪变化。 她更没发现自己嘴唇几次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谢九玄却全都看在眼里。 他哪里是那么笨的人? 他只是难得见她高兴,配合她。 ※※※※※※※※※※※※※※※※※※※※ 太困了,作者补觉去了orz感谢在2020-05-31 12:06:13~2020-06-01 22: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87778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 104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样东扯一句, 西扯一句的时候。 无形中好像距离拉近,熟稔了。 谢九玄不知道那碗普普通通的粥是如何改变了阮宁的想法,分明前一刻她还在躲避。 “我们该回京了。”谢九玄道。 他目光注视着茶盏。 阮宁在这一刻, 突然就懂得他在等什么。 她看着谢九玄, 发现重生以来, 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 她一直在逃避,视线很少切切实实落在他身上。 而这恰恰是心虚的表现。 她认真回忆,与眼前之人做了比较, 发现记忆早就扭曲模糊,只剩一个被她反复印刻的影子: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若是你做错一件事, 后来醒悟,但发誓永远不再重蹈覆辙,可有一天, 你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件错事你可还会去做?”阮宁问谢九玄。 “什么样的错事?”谢九玄问。 “……或许害人害己。” “那又是为何而做?”谢九玄换了个问题。 阮宁睫毛颤了颤,淡淡道:“没有缘由。” 谢九玄笑了:“既认定是错事, 且发了誓, 必然是悔恨的。悔恨, 便是可舍弃的。既然这样,重来一次, 却还要犹豫, 这说明什么?” 阮宁闭上了嘴巴。 谢九玄道:“一者, 说明这人只是一时意气, 情绪上头, 随意发誓——” 他观察着阮宁, 见说到这句时她眉头跳动, 显然不乐意。 他若有所思:“二者,说明对此人来说,这件事,已非简单的对与错,而是她想不想,愿不愿意,换言之,这是她想要的,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谢九玄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琢磨着阮宁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将阮宁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转过几百道弯,丝毫没有它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阮宁从来不是会问出无足轻重的问题的人。 而且她在他的答案中明显受到了启发。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阮宁一丝心结,不由一边思索,一边快速开口:“你既然问我,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只要那件事是我想做的,不论是对是错,我都会去做。” 阮宁心中翻江倒海,如同打翻了五味碟。 “为何这样说?”她问。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我,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谢九玄笑道,“难不成你以为重来一次,人就会脱胎换骨,彻底蜕变成为另一个人吗?” 阮宁对他的话是不赞同的。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若是没有第一世,就不会有第二世的阮宁,而若是没有上一世,也不会有这一世的阮宁。 任何人都不会把如今的她跟第一辈子那个天真热烈的丫头联系起来。 谢九玄却道:“当然,人身上某些东西会改变。她可能由弱小变得强大,也可能由自私变得慷慨,但这些,真的足以从内心改变一个人吗?” 阮宁:“为何不能。” 谢九玄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坚持。 他退后一步,给她一个不会感到压抑的距离,负手立在窗前,指着院里的枣树道:“冬天树木枯萎,你甚至可以将它枝干全部砍去,只留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它是死了。” 阮宁不由顺着他的手,望见了那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枣树。 “可只要春日到来,它必然经由春雨滋润,发芽、生出新的枝叶。” “或许只要三年,它又会结出果子。” “它是一株枣树,便会结出枣子。就这么简单。” 阮宁拧着眉头:“你这是诡辩,白马非马。” 谢九玄:“你要如此说也可以,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永远也不会变。” 阮宁不由想到谢九玄身上两世的那种违和感。 “那你呢?”她道,“你也不会变?” 谢九玄不知道她指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她指的是很重要的事。 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 “我?”他沉思着,“我为人处世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阮宁垂下了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在为人处世的范畴以内。” 阮宁:“时候不早,你歇着吧,我走了。” 她将药膏放在桌上。 谢九玄鹄立原地,看她身影一路远离,直到最后消失在花丛深处。 他在想,阮宁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阮宁脑子里实在是乱。 乱得理不出头绪。 人哪怕重来多少次,还是那个人,最根源上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谢九玄这句话一直在她心底打转。她欲要反驳,心里却有个声音与他“沆瀣一气”。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 害,又是短小的一天。感谢在2020-06-01 22:36:15~2020-06-02 22: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 105 谢九玄抛出回京的话题, 是他不得不回去了。 九幽虽然能暂代他处理一些不紧急的事宜,但他也不可能从此逍遥自在,真的扔下京城之事不管了。 回京这日, 天朗云清。 谢九玄在阮宁紧闭的院门口站了一炷香时间。 阮宁已将自己关在院中, 不露面好几日。 辰时太阳初升, 露水压弯了草木,沉甸甸缀在枝叶上。 谢九玄脊背挺拔,似青柏坚韧, 眼角眉梢似乎沾染初秋夜里露重,笼罩着一层薄薄水雾。 一道门,隔着两道呼吸。 谢九玄抿唇, 扫了眼手中通体玄黑之剑,开口时声音里似乎含了水汽。 “这把剑,我留给你。” 他弯腰, 缓缓将剑立在墙边。 那剑即使隔着剑鞘,依然令人感到寒意。 这把长剑犯杀戮,故而他将它束之高阁。 但也是这把剑, 陪伴他走了很长的岁月。 这是一把他打算死后一同带入棺材的剑。 如今他留给阮宁。 “你的软剑虽好, 却已经不足以匹配你的功法。这把剑很适合你。” 阮宁性情平和, 恰好克制这把剑的杀气,他们相辅相成, 再合适不过。 护卫在梁府外列阵以待, 只等他现身, 便回京城。 他叹了口气:“我走了。” 没有人说话。 他笑了一声:“我在京城等你。不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来。” 他最后看了眼院门上那株万年青, 理了理袖口, 转身离开了。 乌黑长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泽, 剑柄处依稀用不甚熟练的笔迹刻了宁远二字。 一阵风来,“吱呀——”门开了。 阮宁目光凝在剑上,注意到那两个字,她眉头蹙了起来。 “真丑。” 可看着看着,她不禁失笑,仿佛看到一个小小少年,路都走不利索,却从敬重的“父亲”那里得到这把剑,“父亲”诱哄他以此为器,永远护卫家人。 小少年克制着喜悦,珍而重之刻下名字。 一同刻进去的,是他那颗柔软善良的心。 * “走吧。”谢九玄将目光从梁府大门处收回,声音沉凝。 护卫长自从暗部调上来,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守护主子。 宁国公如同传言一般强大而让人生畏。 这是神一样的存在,是他们誓死效忠之人。 众兵卫身穿铁甲,立在那个男人四周,围观众人立即屏息,脚下不由往后退,数步才止。 他们望着站在最中央那人,眼睛里流露出好奇与敬畏。 一时间,长街上竟然鸦雀无声。 谢九玄一开口,便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他说完便上了马车。 临安府官员同梁大人一道躬身目送车马远去。 待到确保马车里那人听不见了,其中两位眼睛里直像梁大人射刀子:“梁大人来临安,我等自问不曾怠慢,你可倒好,这位在你府上待了那么久,你竟是瞒得滴水不漏,坑得我们好苦。” 这两位,今日过后就要收拾收拾摘了头上乌纱帽,回家种地去了。 盖因他二人作威作福作到了宁国公眼皮子底下。 梁大人笑眯眯的:“二位大人一路走好。” 两人气得倒仰。 待到这两人也散了,梁大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脚下踉跄一步,忙靠在儿子胳膊上:“哎呦喂,快给你爹扶好了。” 梁司南对于谢九玄离开的忧伤就被他爹一撞撞得四散消失。 他把梁大人扶好了,没好气道:“至于么?他能吃了你不成?” 梁大人忙:“嘘!好的不灵坏的灵!快呸呸呸!” 梁司南无语,却不得不照做。 梁大人摸着心口,脸皱成了菊花,忧思长叹:“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平安度过呢。” 梁司南:“爹,你别自个吓自个。你看看那俩,宁国公若对你不满,还留着你做什么,给他找堵?”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梁大人恍然大悟:“对哦。我何德何能让那位忍着啊,这么说,他对我是满意的?” 梁司南将他交到两个强壮的下人手里:“扶大人回去歇着。” 他自己有些不放心阮宁。 谢九玄离开了,阮宁却没有随行。 这两人之间近日古怪,他不好打搅,没有过问。 可他不放心。 他停在阮宁院门外,扣响门环。 院里静悄悄的,半天也无人应答。 他如此反复,扣了足足一刻钟,方才意识到不太对。 他也顾不上许多,立即翻墙而入:“阮宁?” 院里空无一人。 梁茹儿恰在此时跟他抱着同样的忧虑到来。 她惊愕:“没人?” 梁司南皱眉:“你去房里看看。” 然而,梁茹儿检查了所有房间,都没有阮宁身影。 最后在书房里,她找到了一封阮宁留下的信。 “她离开了。”梁茹儿有些担忧。 梁司南将信读了一遍:“既是她留下的,那便没什么好担心。以她的身手,当今世上难逢对手。” 他担心的倒是另一个人。 107 107 回京, 铺天盖地都在议论林怃然。 昔日众心捧月的太师府大小姐,如今成了汴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怃然尸体由临安府梁大人派人送回,不知她习的什么邪功, 总之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林老太师和林夫人看完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谢九玄自来能做一分的要做十分, 更不用说林怃然这样敢对阮宁下杀手的。 他本来就已令人在查, 此时查得更彻底。 将林怃然过往所犯罪行全都查了出来,昭告天下。 京城几家梅林外遇害的小姐,林府一尸两命的妾侍, 曾对她出言不逊之人……小到收拾一顿,大到取人性命,她行事狠辣, 出手果决,恶毒得令人后怕。 这位林家小姐,平日里温婉端庄, 施粥行善没有落下过,在京城一众千金中自来是最受人喜爱的,谁也想不到她那么善于伪装, 甚至骗过了所有人。 很多人至今都难以相信。 林怃然没有出嫁, 又死得不光彩, 按礼不得葬入林氏祖坟。 林太师到底心软,不忍她埋在乱葬岗, 只是任他如何求情, 族人坚决不允许。 最后无法, 只能葬在乱葬岗。 阮宁回京时, 此事最大的风波已经过去, 只剩人们口头闲言碎语。 她从街上走过, 茶楼里三三两两还在说此事。 九幽抱剑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引起一些人注意, 他们嘴边的话停下,转为:“那不是阮姑娘?九幽侍卫为何跟着她?看起来还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其他人也望着他们走向宁国公府:“话说,这几日阮姑娘前往宁国公府是不是勤快了些?每日都去?” “你们不觉得,是宁国公府每日请阮姑娘前去么?” 众人看着九幽若有所思:“近日有事发生?” 所有人都想不通。 另一边,阮宁转过弯,就瞧见宁国公府门边一个小童撒腿往里面跑去。 她眼角一抽,装作没看见。 九幽则是暗暗摇头。 谢九玄在书房批阅公文,突然,他动作停下。 管家以询问的目光看去,就看见宁国公目光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睛,小童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阮姑娘来了!” 管家眼角一抽,脸皮子差点挂不住。 他看着桌上还剩不少的公文,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这些人的悲惨命运。 果然,谢九玄嘴角刚勾起,看见手上厚厚一摞公文,眼神便冷了下来。 他手中批阅的动作加快,察觉管家不动,定定看了他一眼:“还不磨墨?” 管家眼角又是一抽,手快速转动起来。 一把老骨头,他也是很不容易了。 阮宁来时,看见的就是谢九玄很忙的样子。 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快午时了,今日对剑法有所领悟,她来的晚了些,倒是没想到谢九玄今日这么忙。 往日她来的时候,谢九玄已经忙完了。 “我去厨房看看。”阮宁道。 谢九玄浏览公文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却一笔一笔全都替这些官员记了下来。 这个王大人,写的折子又臭又长,一堆马屁,贬。 这个刘大人,通篇读下来,文墨十几页,夸夸其谈,言之无物,浪费时间,贬。 …… 管家瞥见他那力透纸背大大的叉,足以见心情如何,不由为这几位默默点了蜡烛。 谢九玄身为宁国公,肩负重任,每日要处理的公事不少,阮宁若是哪日来得晚了,他必定派九幽来。 就像今日。 她这才察觉此人太过粘人。 管家跟她有同感。 这不,阮宁打了个招呼去厨房,想是安排膳食之类的,管家压根没觉得有什么。 可宁国公他批了两份公文,眼睛便不时要扫一眼门口。 待到公文下去一些,他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阮姑娘在厨房做什么?” 管家眼角又抽了抽,挺直脊背,招呼门口那人:“小乙,阮姑娘在做什么?” 小乙:“在厨房安排午膳。” 管家心定了定,暗想:还好他早有准备。人在就没事,这回总能安生了吧。 谢九玄嗯了一声,手底下动作是越发快了。 管家仿佛看见那些官员痛哭流涕的场面。 紧赶慢赶,阮宁回来时总算都批完了。 谢九玄嫌弃似的将笔扔下,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起身往阮宁那边走。 管家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眼惨遭抛弃的毛笔,暗叹:这人呢,总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想当年,宁国公对这支笔那是何等爱惜,如今说扔就扔,人性呢? 阮宁一眼注意到小乙:“小乙回来了?” 小乙摸摸头发,咧着嘴笑了:“要办喜事啦,小乙也要帮忙。” 管家揽了小乙笑眯眯退下。对他的没心没肺也是操碎了心。 屋里只剩阮宁跟谢九玄两个人,小乙方才提到喜事,两人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她看着桌上饭菜:“今日很忙?” 谢九玄:“尚可。” 他很快放下筷子,状似不经意提起:“关于提亲之事——” 阮宁好笑地看着他。 谢九玄抿唇,对她食言而肥不满:“你说要提亲。” 都过去几日,迟迟不见动静。 阮宁喝了口汤:“唔,鸽子汤很好喝。” 谢九玄用控诉的目光盯着她。 阮宁放下碗筷:“哪有女方上门提亲的?那日我开玩笑。” 再者,她真敢提宁国公的亲,阿爹阿娘非给她将门锁上不可。 谢九玄盯着她看了半天,轻笑一声:“真是小看你了。” 阮宁:“我若真要提亲,你不怕?” 谢九玄拿起筷子,慢条斯理:“有什么好怕?你当这几日我在等什么?” 阮宁:“咳咳。” 翌日,阮宁在院里练剑,远远的,她便听到乐声向将军府靠近。 她摇摇头,暗想谢九玄昨日才打算提亲,不可能会这样快。 只是不等她将一套剑练完,便已经察觉不对了。 仪队显然很隆重,那样多的人靠近,她心里就有了预感。 除了宁国公,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兴师动众提亲。 将军夫妇一出门就被眼前一幕怔住。 谢九玄亲自来提亲。 他峨冠博带,站在最前方,行小辈礼。 一路上心里大喊卧槽的围观百姓此时只想跪了。 这特么是什么样的排场!做梦也梦不来啊! 宁国公提亲! 对!没听错!就是那个宁国公! 他来提亲了! 比起宁国公这个人,后面那些闪瞎眼的仪队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有人眼中只有最前面那个人。 那是他们大梁的宁国公啊,多少人心中永远屹立不倒的神话,高高在上,无法企及。 哪个少女没有穿过白衣? 谁没有偷偷看过宁国公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他们以为宁国公永远只会屹立云端,如神祇般高不可攀。 可他居然向阮宁提亲了! “天啊。”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我受不了这个打击。” …… 郎君们也满是失望惋惜: “悔之晚矣,我本也想上门提亲!” “我也……唉!” “自从长街一见,回去便再也忘不了,本以为还有机会,谁料到,唉!” …… 这边一片唉声叹气,士气低迷。 不说出来还不知道,一说出来大家彼此面面相觑。 原来许多人暗暗有提亲的想法。 大家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不禁相看凝噎,眼睛发红。 “事已至此。” “不必太难过。” “宁国公倒也配得上阮姑娘。” “也是,换了其他人或许还可来一个抢亲。” 不少人蠢蠢欲动,不过想想宁国公和阮宁的武力,怂了,忙把不合实际的念头压下去。 “嘶,怎地变冷了?” 众人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天:“确实。可是太阳这般大,好生奇怪。” 他们只觉得如同置身冰渊,汗毛都立起来了。 实在诡异。 有那察觉不对的,顿时满头大汗,脚下生风:“在下先走一步,诸位保重。” 没一会儿,聪明的便溜光了,只剩下傻乎乎的几个还在那翘首以盼,企图能再看阮宁一眼也好。 将军府门口,阮将军请谢九玄进去。 谢九玄理了理袖子,狭长的眼睛微眯,手指微动,他身后小乙立即将那几个傻瓜记了下来。 他抹了把汗,为这几个掬了把同情泪。可怜见的。 两家互换庚帖,将军府接过活雁。 看到这对大雁,将军才点了点头。 算是看到谢九玄诚意。 小乙看着那对大雁抹了把汗。谁能想到今日看起来浑身上下无一丝不妥的宁国公,两个时辰前还在山里捉大雁呢。 管家也说不急在这一两天,但宁国公明显一天也不想等。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越挤越多,姑娘们艳羡地看着这一幕。 “竟然有活雁,这都秋日了,从哪里捉来的?” “宁国公府什么样的人家,随随便便派出去都是高手,还怕捉不来一只雁?” “那也说明宁国公重视阮姑娘。前几日镇国公世子向刘府提亲,不就没有雁么?” “许是没捉到呢?” “那是不上心罢了。我看宁国公是极喜欢阮姑娘的。” 不管嘴上怎么说,她们心底都是羡慕的。 阮夫人打发人叫阮宁安生待着。阮宁有些好奇谢九玄是如何提亲的,身形一闪,便钻进一处茂盛树冠之中。 树叶掩住了她的身形,她可以清楚看到前院景象。 谢九玄好像心有所感,抬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露出个笑来。 阮宁有些心虚,目光四下探寻。 待谢九玄移开视线,她又看过去。 她得承认,今日谢九玄,当真好看得很,实在令人移不开目光。 那些姑娘们的话一字不差传进她耳朵。 昔日,她也是这些姑娘们中一员。 她暗暗给谢九玄记下。 ※※※※※※※※※※※※※※※※※※※※ 感谢在2020-06-07 11:31:47~2020-06-07 18:2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 108 宁国公府。 管家为了大婚连轴转了一个来月, 眼看到了大婚这日,阖府上下提点交代妥当,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不会出一丝岔子, 每一处都极完美, 他这才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老了啊,年轻的时候这点事算什么,他本还想活到主子的孩子长大成亲, 替他们操持喜事,如今看来不中用了。 他捶了捶老胳膊腿,挥手让小跑腿的将水端出去, 自己拉过被子躺下了。 明日就是大婚,他睡到太阳出来又该忙活明日迎亲昏礼事宜了。 睡着前,他还在心里默默清点着明日要做的事。 梦里一片忙乱, 他双脚犹如踩了风火轮,四处跑动招呼宾客,睡梦中状况百出, 不是这里出了问题, 就是那里有了麻烦。 他疲于应对, 忙得脚不沾地,腿突然一蹬, 人清醒过来, 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原来是做梦。” 将他吓得不轻。 他浑身酸疼, 这一觉, 丝毫不解困。 月亮还挂在天边, 显然, 天还早, 甚至不到五更。 离天亮至少一个时辰。 迎亲中午才开始忙,他还可再睡一觉。 只是,耳朵刚贴到枕头,他突然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几乎立刻翻身而起。 宁国公成亲,他们做了万全准备,绝不可能教人前来捣乱。 他推开门,老眼还一阵阵模糊,太困了,都没有完全睁开,上下眼皮子简直快要粘起来一般。 可是再困再眼花,他也绝不会认错宁国公。 他眯成小缝的眼睛缓慢睁大,不由自主又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主子?” 宁国公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继续扭过头去看着月亮发呆。 如果管家没看错的话。 那确实是……发呆。 他一扭头,看见湔雪堂前山石上露出的裂缝。 同为习武之人,管家几乎一下子看出那掌风出自何人之手。 他渐渐张大嘴巴,话语还未出口,花无痕骂骂咧咧出来了。 “不就是成个亲?大半夜发什么疯,老子睡得正香,你特么在这练掌风?”他娃娃脸,瞪着眼睛浑身冒火,显然气得不轻。 管家咽了口口水,忽然想起他是被梦里一声巨响惊醒。 现在看来那已经不在梦中,而是宁国公半夜……嗯,练武造成的动静。 谢九玄却一个劲盯着月亮看。 “你老盯着月亮做什么?祖宗!”花无痕形象全无,躺在椅子上,试图跟谢九玄讲道理。 “你盯着它它也不会立刻落下去把太阳换出来。” 谢九玄不为所动,浑身气势不减,沐在夜色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管他平日里掩饰功夫如何厉害,这个时候不睡觉,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花无痕眼皮子打架,麻蛋谢九玄成亲,他也很累的好伐,他需要休息! 谢九玄安静了半晌,看起来老实了。 花无痕捂着嘴巴,骂骂咧咧地回屋了。 管家眼睛勉力睁开:“主子,还早呢,礼服明日午时试都过早,昏礼更是太阳落山之后,回去歇着吧。” 他后面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实在困乏,脑子里一团乱。 他还得回去补一觉呢。 “轰——” 这一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震耳欲聋。 瞌睡一下子就跑光了。 他惊得脚下一跳,险些蹦起来。 “主子?”管家有些欲哭无泪。 谢九玄抿唇,眼睛从假山上移开:“手误。” 管家:“……”他目光从假山上扫过,又看了看宁国公,什么都顾不上了,忙安排人连夜修补。 若是明日宾客来,见到宁国公府这样,那可太失礼了。 主子成亲,一切都要尽善尽美才可以。 “谢九玄王八蛋老子杀了你!”花无痕再次被吵醒,整个人在爆发边缘,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了。 谢九玄挥手间教会他如何迅速清醒。 “嗷!”花无痕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下别说瞌睡,死人也能给他叫起来。 一炷香后。 花无痕双手托腮,老管家以茶会友。 他们中间围着的,正是谢九玄。 “我说祖宗,不就是成亲?谁跟你一样,大半夜激动醒了。说出去你宁国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花无痕很愁。 管家眼皮子打架:“这倒也寻常,主子的父亲成婚时,比主子可紧张多了。”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江湖人士。 谢九玄将视线转到他脸上。 老管家依旧眯缝着眼睛:“那位公子大婚前十余日,夜夜惊醒,梦到夫人不肯嫁了。” 此言一出,谢九玄目光锐利起来,也不知道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花无痕扑哧笑出声来:“阮宁或许,大概,有可能——” “闭嘴。”谢九玄冷冷吐出两个字。 花无痕哼了一声:“堂堂宁国公,成个亲居然还紧张,笑死人哈哈哈哈哈。” 管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花门主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啊。 果然,一眨眼功夫,他又被谢九玄挥出的劲气追得满院子上蹿下跳了。 管家摇摇头,主子每次用这一招,何尝不是一种幼稚?他敢保证,主子只是看着花门主狼狈的样子好玩而已。 守夜的下人远远听见湔雪堂传来的声音,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听到宁国公的声音了呢? “后来呢?”谢九玄有些不经意地问管家。 管家笑眯眯道:“公子自己吓自己而已,他太在乎夫人啦。夫人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反悔?” 谢九玄抿了抿唇,“管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 管家:“主子有话要说?” 谢九玄望着月亮,眼睛里盛满细碎银光。 “请封诰命的折子收好了吗?”管家等了半天,就听宁国公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起这个。 他目露惋惜,还以为能听到主子剖析内心呢。 心里可惜,嘴上却忙道:“当然。不过阮姑娘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样子。” 谢九玄定定看了他一眼,反驳:“她说宁国公夫人听起来不错。” 如果他语气中的愉悦和若有似无的显摆不是那么露骨,管家就信了他没有徇私。 “再者,她在哪里都不需要低别人一等。大婚后折子立刻呈上去。” “是,主子。” 公鸡终于打鸣了,管家想起自己补不回来的眠就觉心痛。 谢九玄却仿佛了却心事,终于肯回屋了。 管家忍不住:“主子当真是紧张得睡不着?” 谢九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你说呢?” 待到踏入屋中,谢九玄声音淡淡飘来:“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得脑子里乱糟糟,思绪都要抓不住。 一想到阮宁,嘴角便止不住上扬。 睡不着。 身体里内力犹如舞动手脚的小儿,翻腾奔涌,不知停歇。 除了练掌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让内力平息。 管家长出口气,挥手打发两个人将累倒直接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花无痕抬进屋子里去。 他自己,见床就倒,吩咐小童,午时前务必叫醒他。 * 宁国公大婚这日,汴梁城如遇百年盛事。 好像所有的人全都涌到街上来了。 长街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鞭炮声都无法盖住人群的声音。 “宁国公府迎亲,退后。” 禁军列队,长剑发着寒光,兵卫身上盔甲彷如利刃,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地面隐隐颤动,威势深重,人群收敛了些,往后退。 奈何人太多了,即使宁国公府早有预料,做了周全打算,中间仅供队伍走过的空地还是有些窄。 很多小孩子伸手去抓迎亲仪队的礼服,吓得父母忙抓住了他们的手。 “可千万碰不得。” 谢九玄骑在黑色骏马上,绯红袍服衬得他肤色如玉,眼睛漆黑而深邃,浑身气势若高山流水,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敬仰。 不少人喃喃:“宁国公。” 人群中依稀可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女郎。 “宁国公说一生只娶此一人,呜呜呜连妾也没机会了。” 有人开始嫌弃自家夫君:“不要说权势,就说长相,差了人家十万八千里,就算权势长相都不比,就比一心一意,你也都比不上,要你有何用!” “我,我也没纳妾啊!”汉子冤死了。 “你也没说不纳!” “……” 话说,此次婚礼后汴梁和离者一时增多,不过都是后事了。 队伍从宁国公府吹吹打打,一路走到阮将军府。 阮将军手上很多战场上下来的兵蛮子,将军成亲,他们都来凑热闹,顺便也帮帮忙。 谢九玄停在大门外。 将军府的兵卫们看着谢九玄,先是咽了口口水,随即一人仰头灌了一坛酒,胆子便壮了起来。 这可是将军嫁女儿,多好的闺女,给谁都是可惜了,不好好刁难一下怎么成? 出的难题是一早琢磨好的,几人凑一起想了很久。 也真是为难他们几个大老粗了。 为首的汉子声若洪钟,酒劲上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两坨红,很是好笑。 “先来做首催妆诗吧。” 人群推搡了起来,因为谢九玄下马了。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拔,眉目若画,端端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绯红礼服上是金丝绣成的山月纹,袍摆、袖口以翠羽、珍珠、玛瑙作饰。 满头墨发一半以金冠束起,一半垂落身后,金冠上鹤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展翅欲飞。 那是大梁国公的冠。非大礼不用。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当真是看呆了长街上的女郎。 她们挤啊挤啊,将退伍挤得七七歪歪。 “宁国公要作诗了!”此言既出,人群挤得越发厉害了。 禁军以长剑威胁,都浇不灭那些姑娘家们伸长脖子看宁国公的激情。 生平头一次,禁军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毫无用武之地。 109 109 阮宁端端正正坐在房中, 全福太太正在替她梳头。 这位宁安王府老夫人经过大风大浪,一口气活到古稀之年,膝下子孙满堂, 是世人眼中五福俱全之人。 老人家年事已高, 手极热极软, 捏着梳子轻轻从阮宁头上梳下去,笑眯眯的嗓音说一句:“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那双握过岁月也经过苦难的手摸了摸阮宁的头发, 梳子又梳下去:“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阮夫人在一旁看着, 不由鼻尖一阵酸涩,眼眶红了起来。 梁茹儿也忍不住,猛地眨了眨眼睛。她拍了拍阮夫人的手, 安抚她:“宁宁只是嫁人了,她还会回来的。” 阮夫人忙露出个笑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望着阮宁的目光从所未有的专注。 大抵世上的父母都是如此, 女儿在身边时总怕有朝一日自己撒手离去, 不能将她托付给信任之人;可真到目送她嫁人这一日,心中总有无限不舍。 从得知有喜那一刻高兴到不知所措, 到十月怀胎、看着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再到小小黄毛丫头长大了, 会跑会跳, 她心中一点一点充实起来, 小心翼翼守护着她唯有的宝贝, 唯恐有人伤害她。 他们从汴梁回京时, 小丫头心心念念的是谢九玄。 那时候她就有一种女人的直觉:阮宁的劫或许在这里。 她知道那是怎样一个人。 阮宁不知世事,不懂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历经磨难,心早已枯死,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或许早已在黑暗中扭曲了心性。 阮宁是清澈的湖泊,而谢九玄却是深不见底一片漆黑的汪洋。 他的阅历让他不会轻易被人打动,他遭受过的磨难让他心若磐石。 对任何女人来说,他是致命的吸引,却也是致命的深渊。 她很害怕那天真的小丫头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她也不能剥夺她眼睛里那层明亮的光。 果然,到了汴梁,一切都如她预感那样。 将军身体越来越糟,她感觉魂魄仿佛渐渐要离开躯体,随时都会跟着将军离开。 可她无法放下她的宁宁。 她成夜成夜睡不着。 将军知道她担心什么。他总是说:“丫头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她不在这里摔跟头,或许会在别处,你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她。圣人千虑,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你该试着放一放手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谢九玄或许不会回应她,但他会护她不被外人所欺。” 最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们一样,很多夫妻相敬如宾也是一辈子。宁宁有她自己的路,得靠她自己去走。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有勇气做任何事。就像小时候,你不也放开了手让她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吗?” 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那跟骑马不一样。 骑马,她叫她死死握住缰绳,绝对不可以松手她便不会松;可若是宁宁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她还会听她的,该松手的时候松手吗?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她的宁宁从小就倔,最喜欢的小马驹,可以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但是只要她认定了,就永远只认那一个。 小马驹死了,给她更好看、更珍贵的,她也不屑一顾。 她宁可不要一匹马,也不允许别的马取代小马驹。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老夫人脸色红润,年纪这样大,声音却还是平稳。 阮夫人在她的声音中回神,目光又放在阮宁脸上。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些事,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上辈子似的。 她蓦地笑了,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小丫鬟们睁大眼睛盯着阮宁看。 她的妆已经大成,发髻也盘好了,整个人漂亮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全福太太那双看遍美人的眼睛里都不由闪过赞叹,最后一梳子梳下去:“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谢夫人。”阮宁行了一礼。 让老人家替她梳头,她有些过意不去。 此事明显是谢九玄从中作梗。上辈子的成亲事宜她分明记得谢九玄不曾插手,这辈子此人本性暴露无遗,时常让她头疼。 屋里布置得喜气洋洋,目之所及,到处是红色的。 此时此刻,阮宁竟记不得上辈子是怎样一种情形。 “迎亲的已经到大门口了!”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进来,引得屋内众人手忙脚乱。 阮夫人第一个着急忙慌:“快,礼服还未穿呢!” 梁茹儿将宁安王府老夫人扶到一边坐好。这种场合她只有眼看着的份。 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老夫人笑着说了句:“这丫头是个有福之人。” 梁茹儿从那双让她时常感到心虚的眼睛里看到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却又不太明白。 但对老人所说的话,她是无比赞同的,不由附和:“那是肯定!宁国公打不过我们宁宁,若是敢欺负她,看宁宁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老夫人大笑出声:“许多年不出门,汴梁又多了些有意思的丫头。” 她想到谢九玄这么多年头一次踏足宁安王府,指明要她给阮府的丫头做全福太太时的情形。 说起来,上次见他,还是他十六岁时。 建宁三年,他刀不血刃灭了允王,屠了宁国公。 那一身的煞气与血腥,像是地狱里走出的魔头。 猜中当年真相的,无一例外,全都在汴梁沉寂了下去。 宁安王府何尝不是。 可能会遗憾,但比起家破人亡,子孙俱在便是另一种满足了。 她看着阮宁目光复杂,原本以为那少年茕茕孑立煞星之命。 想不到啊想不到,竟会动了情。 她不由笑了笑,而且是真心。 “还未到时辰,怎地来得这般快?!”阮夫人急得要骂娘。 她指挥丫头们一水排开,将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服饰全都排好,麻利地吩咐大丫头们帮阮宁穿衣。 丫头们动作利索,很是干练,有条不紊一件一件替阮宁穿。 从今以后,除却宫里不算,阮宁便是大梁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这身礼服由几百个顶级绣娘绣制而成,金色光华在靛色绡纱上缓缓流动,凤凰浴火展翅,七彩尾羽灼灼生华,领子交衽和袖口处镶嵌了一圈圆润饱满的珍珠,极尽华贵之能事。 大梁以山月象征永恒,礼服裙摆曳地三尺,铺展开来便是山月、星辰,绣娘们不凡的绣工令人吃惊。 礼服甫一上身,原本就美的人更是多了说不出的尊贵。 屋里众人倒吸一口气,发出惊叹的声音。 阮宁侧头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眉头动了动,有些不太自在。 这样盛装打扮,想到谢九玄已经在门外,她心跳就有些快。 阮夫人使劲眨了眨眼睛,抱了抱阮宁:“我们家宁宁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宁安王府老夫人看着阮宁:“难怪了。” 梁茹儿惊呆了,回过神来差点扑上去:“嗷!宁宁你太好看了!” “快,将头冠戴上。”阮夫人接过丫鬟捧着的金冠,小心翼翼替她戴上。 金冠上垂下的流苏将阮宁的脸隐在后头,依稀可见出色眉目,更见风华。 将军府外。 谢九玄动也未动,一首诗便道了来。 汉子们暗想:知道宁国公才华高,没想到这么高。不行,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就娶到人。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嘿嘿。 “一首怎么行,凑个吉利,天长地久,起码要九首。” 大汉们得意洋洋盯着谢九玄,就等他答不上来。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来,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几位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哈哈真是傻得可爱,这世上论作诗,宁国公还从来没怕过呢。” “谁还记得宁国公十几岁便在流觞诗会一口气作了几十首诗,每一首都值得细细品味,到如今都没有人能超越。” 不过当年之事到底年代久远,时至今日,世人可能只知其诗,却不知当年之事。 这几个知道的则是有些兴奋了。 宁国公已经很久没有诗作流传出来,也不知道是不写了还是全都收了起来。 倒是没想到今日碰巧跟着人群来瞧热闹,竟还能遇上这等好事。 他们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丝毫不觉得大汉们的题目是为难,甚至还有一丝高兴。 谢九玄今日与平日里很有些不同,他收敛了身上煞气,多了些贵公子的气质,少了许多高高在上的冷漠。 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人们没有那么怕他。 虽然敬畏,却多了一丝亲近。 他们敢在人群里起哄:“作诗,作诗!” 谢九玄自己么,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内心里却并不这样从容。 近乡情更怯,没有来的时候,觉得月亮落得太慢,太阳出来得太迟,这一天度日如年。 到了这扇门前,心跳得快了一些,不知名的力量催着他往前。 他薄唇轻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说出超过九首诗。 人群沸腾,一度压过了乐声。 汉子们大张着嘴巴,心态有些崩了。 谢九玄丢下一句:“承让。” 人群露出善意的笑。 大喜的日子,做什么都是寓意好的。 里面趴在门缝里偷听偷看的一群人跺了跺脚,知道门要开了,忙用上了逃命的速度跑回后院去向阮夫人报信。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 阮宁一听,心不受控制跳动起来,像是揣了一个小鹿。 她有些莫名,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会因此而紧张而激动的人,但事实告诉她:不,你就是。 她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嘴角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勾了勾。 阮夫人不小心瞥见,眼皮一跳。暗道:谢九玄上门求亲那会,她见过谢九玄看宁宁的眼神,爱意是藏不住的。 她还想着日后可以少操些心。 如今看阮宁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懂。 他们家宁宁,一如既往的倔。 认定的,就不会松手。 她的感情就比谢九玄浅么? 阮夫人摇了摇头,不见得。 “时辰要到了!”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小丫鬟们偷偷躲在窗缝里往外瞥。 院门打开,门外依稀可见新郎,她们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阮宁,内心尖叫:娘亲,救命,这是什么神仙眷侣! 阮宁清晰地从乱糟糟的脚步声里听到一声不同的。 节奏、轻重,完完全全跟所有人不同。 她不用看,肯定那一定属于谢九玄。 她拜别父母,阿爹阿娘两鬓有了稀疏白发,他们眼眶止不住发红,却强忍住泪水。 在这种离别情绪中,阮宁心里滋生出不舍。 她跪下磕头,既有这辈子的,也有上辈子的。 “阿爹,阿娘。” 阮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忙拿袖子抹了抹,弯腰将阮宁扶起:“汴梁才多大,想家就回来,你的武功,谁能拦得住你不成?”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 阮宁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是啊,没什么难过的,多笑笑,阿娘。” 阮夫人露出个笑,偷偷掐了阮将军一下,暗暗道:“都是你惹的,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害得我在闺女面前丢脸。” 阮将军心里那丝心酸霎时不见,只剩满脑门问号。 明明是看见夫人哭他才不由得有些伤心,怎么变成他先哭的了?? 阮宁眼里露出一丝无奈。 “时辰到了!” 出嫁的女儿要由兄弟背上花轿,一路上脚不能沾地,否则寓意不吉。 阮宁没有兄弟,便请了家族中一位堂兄背她。 远远地,她看着谢九玄立在那里,她慢慢靠近,谢九玄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今日很好看。墨发,红袍,眉目分明,矜贵自持。 人群里,她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这个人。 哪怕刻意忽视,却也无法否认。 她眼里只看到一个谢九玄,谢九玄眼里只看到一个阮宁。 在他们四周,却有无数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有人惊叹。 “他们站在一起,就是在讽刺我,是我不配。”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美貌啊,阮宁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她怎么那么美!” “我晕了,我已经晕了,让我做会梦,别把我打醒。” …… 也有人嫉妒。 “宁国公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纳妾,我早晚会有机会的。” “他一定是被阮宁骗了,等他见识足够多的女人,早晚会抛弃她。” “希望到了那一日,可以看她痛苦流泪。” …… 有人对他们的恶毒话语感到不适,默默远离。同时心想,宁国公从一开始,眼睛就只看得到阮宁。而此前那么多年,他又何曾看过别人? 她摇摇头,最后羡慕地看一眼阮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谢九玄骑马走在前面。 他的身后就是轿子,轿子里坐着阮宁。 她今日梳了发髻,即使有凤冠做挡,依旧难掩风华绝代。 他心知中意这个人,丝毫与她的容貌无关,却在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忍不住心跳加快。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云朵,柔软而温暖,所有的阴冷,所有的狂风骤雨全都消失,他忍不住弯下眼睛。 阮宁悄悄从轿中往外看去,正好跟谢九玄这个笑容对上。 谢九玄嘴角一僵,随即若无其事转过头。 耳廓红了。 阮宁内心的轻松建立在他人的紧张之上。 发现谢九玄可能比她还不自在,她便完全自在了。 “落轿——” 阮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皙,掌心有旧疤。 她将手放到那只手中,有些凉。 她用力过大,手指插入那只手指缝中,形成一个紧紧相握的动作。 待反应过来,她欲要抽出,却被谢九玄更紧地握住。 “别动。”谢九玄轻声道,声音里有一丝商量。 阮宁目光在两只手上盯了一眼,不动了。 之后谢九玄牵着她拜堂,引来宾客注目。 谢九玄不着痕迹地露出两人交握的手,听见众人低头细语,彼此惊讶,他便会压一压唇。 阮宁是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他的小动作。 她又挣了挣,谢九玄:“别动。” 他步子迈得小了些,走动时袖子摆动变得稍大了些。 于是便能很清晰地让别人看到他握着阮宁的手。 阮宁:“……”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她以为谢九玄是这样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我以为是那样的时候,他又是这样的。 所以,这人,他是在,炫耀? 跟她有同样领悟力的还有花无痕。 他瞧见谢九玄那暗搓搓高兴的表情,眼角就是一抽。 这特么有什么好炫耀的。谢九玄成个亲,人都变傻了! 然后一个时辰后,谢九玄用实际行动告诉花无痕,就算傻了,那也是智商碾压。 拜过堂后,阮宁由丫鬟引着去了主院;谢九玄并不能脱身。 他只来得及看阮宁一眼,就得出去招待宾客。 宁国公府只他一个主人,梁司南即使来了,也不能代表谢府招待宾客。 谢九玄充分发挥花无痕的作用。 拿他打头阵。 有要拼酒的,花无痕上。 潜进来捣乱的,花无痕上。 谢九玄一个眼神,花无痕打个酒嗝,欲哭无泪:“错了,祖宗,知错了。” 管家打发人将这醉过去的可怜倒霉鬼扶到房中歇息。 月上中天,宾客已散,深秋寒意涌上来。 他踏着一地月光,伸手推开了主屋之门。 阮宁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他。 “散了?”她问。 “嗯。”谢九玄眼睛注视着阮宁,酒意酝酿,四肢百骸都有些酸软。他喝酒没有注意,一晚上下来,灌了许多,这会眼前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迷雾。 有种雾里看花的神秘。 礼仪嬷嬷来之前考虑过很多事情,甚至想过宁国公若是不愿意靠近夫人她该如何做。 万万没想到事实完全出乎意料。 甚至于,她不得不怀着十二万分的愧疚打断二人注视,赶紧道:“国公请坐到夫人旁边。” 正合谢九玄的意。 谢九玄坐下来,他身上淡淡雪松混合了酒的清香飘进阮宁鼻子里。 她甚至闻得出,谢九玄身上水汽的味道。 他洗漱过才来的。 她这样想着,礼仪嬷嬷将她二人衣摆打了个结,绑在一起:“永结同心。”她非常清楚宁国公忌讳,没敢碰到他。 丫鬟端着一个盘子走近,阮宁看见一把纯金铸就的剪刀。 礼仪嬷嬷拿起来,分别剪了二人头发,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九玄目光被两那两撮头发吸引,看了好几次。 嬷嬷又端来两杯酒:“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阮宁伸手接过,抬眸看着谢九玄眼睛,一起喝了下去。 “礼成!” 嬷嬷们喜气洋洋地将桂圆枣子往床上扔来,砸了阮宁一身,扔完所有人笑眯眯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了阮宁和谢九玄两个人。 阮宁动了动身子,床上一堆乱七八糟,硌得慌。 谢九玄突然凑近,她心蓦地一跳。 ※※※※※※※※※※※※※※※※※※※※ 感谢在2020-06-08 21:32:35~2020-06-10 23: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 110 “干什么?”阮宁忍不住往后躲了下, 目光紧盯着谢九玄。 谢九玄手一顿,缓缓低下头来,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 这人肌肤堪比细瓷, 莹润白皙, 烛火摇曳中,就连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不自在目光一晃,却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盛满细碎光点的眼睛, 漆黑如点墨,薄薄的眼睑,眸子狭长而深邃, 此时带着笑意,眼睛弯下去,荡出一片笑纹, 愉悦自他身上蔓延,搅动阮宁心湖,将整间屋子都点亮了。 阮宁仿佛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久久无法回神, 一颗心也好像给人握住, 肆意揉捏,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自主伸手抓住这人抚上她睫毛的手。 一股不同于她体温的温度自掌心蔓延, 她睫毛一颤, 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别闹。”阮宁有些自在道。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这样亲近过, 即使做好了准备, 她也……忍不住迟疑。 这不是比武, 更不是练剑。 她束手束脚。 可谢九玄笑了, 仿佛一朵花开, 她甚至自耳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他笑得她心扑通扑通乱跳,脸上不自觉发烫。 这人高兴得完全不知收敛,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股愉悦奇异的让她心里膨胀出一股酸软,再多坚硬也融化消释,她感觉到了内心的妥协和纵容,不由垂下眼睫。 她想,修仙界邪宗双修功法她都能面不改色翻完,谢九玄这人行事虽不受约束,骨子里却最是守礼,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他还没自己看的多。 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一想,她找到些底气,眼睛又看回谢九玄脸上。 又撞进了他带笑的眸子里。 他好像就在等她自己撞进去似的。 “噗。”谢九玄笑出声来,揉了把她的额头,声音极好听,“这冠太重了,拿下来吧。” 阮宁拧了把眉毛,不过还是乖乖低下头,等着他将凤冠取下来。 确实很重,脖子酸得慌。 不过,他这一笑,倒是缓解了阮宁紧绷的神经。 她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 刚才谢九玄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那凤冠用了很多珍珠、宝石,已经是她的品级可以用的上上之品。 她由堂兄背着上花轿时,不知多少人望着凤冠霞帔惊叹。 谢九玄却丝毫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取了后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动手解阮宁衣袍。 阮宁眼睛猛地睁大,忙按住他的手。 谢九玄垂眸看着她。 她一双杏眼瞪着他,薄红的唇泛着水光,犹如沾了露水的樱桃,呼吸间似乎还有馨香。 他喉咙有些发痒,眼睛却不自觉带笑,伸出手摸了摸那水润饱满的唇:“衣服不舒服,重么?将礼服去了罢。” 阮宁同意这一点,心稍稍放下,谢九玄却在此时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宁宁。” 她不受控制抬头去看谢九玄眼睛,却低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她一转头,嘴唇就擦过了谢九玄的唇。 薄薄的,有些凉,很……软。 察觉到自己竟然在回味刚才那个不能算吻的触碰,阮宁忙板正脸。 旁边谢九玄又笑了一声,仿佛看透她所思所想。 阮宁有些恼怒,暗想,你可以亲,我怎么就不可以。 于是,她先发制人,双手按住谢九玄,整个人扑上去,嘴唇目的性极强,精准碰到了谢九玄……的唇。 还是很软,还有些酒的清香。 她忍不住咬了咬,甚至还……舔了舔。 这事完全不在她意识思考范围之内,等回过神,感觉到嘴中的味道,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哈哈哈哈哈……”谢九玄笑得不能自已。 他斜倚在床上,墨发缭乱,衣襟不整,胸膛若隐若现,眉梢轻轻挑起,眼睛好看得不像话。 阮宁耳朵忍不住泛红。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想,不怪她。 要怪也怪谢九玄长这样。 谢九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玩味道:“好吃吗?” 阮宁面无表情,可惜红得透明的耳朵出卖了她。 谢九玄声音里满是愉悦,整间屋子都被他感染了。 “看来味道不错。”他说完,阮宁心头猛地一跳。 一缕头发轻轻扫过她的脸。 谢九玄低下头来,她尝过味道的嘴唇亲了上来。 “轰——”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手不由拉住他的袖子。 谢九玄垂眸,手托住她的后脖颈,轻轻抚摸:“别动。” 阮宁更紧地攥住一只袖口,浑身都软了下去。 谢九玄将脸埋在她脖颈里,说话时气息拂在肌肤上,引起一阵阵战栗。 “宁宁。”他不知怎么了,一晚上喊了很多次。 阮宁浑身软如烂泥,想给谢九玄一掌,却连手指都懒得抬起。 她自认为板着脸,给了谢九玄威慑。 殊不知在谢九玄眼里,她只是气鼓鼓地吹起了腮帮子,眼睛里汪了一池春水,带着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慵懒媚意。 他抱着阮宁,感觉抱住了所有。 阮宁只觉昏昏沉沉,待到风平浪静,身体不时还会一阵战栗。 她精疲力尽,汗水打湿鬓发,脸颊绯红,比跟人打斗三天三夜还要累。 谢九玄还在她耳边呢喃:“宁宁。” 阮宁嫌吵,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脑袋瓜窝到他怀里睡过去了。 谢九玄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盯着她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月亮一点点变淡、消失,太阳出来了。 门外几次响起脚步声,见到房门竟还没开,又迟疑着走开。 阮宁醒来时,人还有些迷茫,她浑身酸痛,简直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 脑子也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她直愣愣发了会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神魂仿佛才回到身体,她感觉到脸蹭着一片滑腻肌肤,手揽着的……也不太对劲。 她眼睛慢慢睁大,昨晚的记忆渐渐苏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肌肉分明的胸膛,乌黑墨发泼洒在上面,若隐若现,更添诱惑。 阮宁猛地起身,却没料到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嘴里不由“嘶”了一声,人砸在谢九玄怀里。 从她醒来,谢九玄便一直在看着她。 她所有反应和动作全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像是小孩子认识了爱不释手的小伙伴,连睡觉也要手拉手,谢九玄便是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这么高兴?”他戏谑道。 阮宁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总翻涌出昨晚谢九玄潮红的脸和低沉的喘息,想着想着耳朵红透了。 “在想什么坏事?” 阮宁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正好此时嬷嬷又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她忙道:“该入宫了。” 谢九玄将她揽了起来。 阮宁伸手推他,“做什么?” “唔,下午再入宫。”谢九玄咕哝着。 “不行,”阮宁深觉不妙,企图以理服人,“你堂堂宁国公岂能这样失礼,小皇帝一定在等你,怎么能让他失望。” 谢九玄抓住阮宁的手,放到她心口:“口是心非。” 阮宁眼角一跳。 她脸刷地一下爆红。她心跳太快了。 小皇帝在宫里伸长了脖子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午膳都没心情吃,可直到午时,宫人才一路小跑给他报信:“宁国公和国公夫人入宫了。” 司马徽噔噔噔从龙椅上跑下来,一溜烟跑到了门口,突然顿住。 他小脸一板,眉毛拧着,腮帮子鼓起来,双手往背后那么一背,又慢慢走了回来。 宫人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 司马徽胖胖的手一指:“给朕将今日所有奏章都搬来。” “啊?” 司马徽眼睛一瞪。 宫人忙抹了把汗:“是。” “快些!”小皇帝有些着急地看了眼宫墙。 宫人不知怎么心领神会:“马上!” 谢九玄跟阮宁到幽兰殿时,看见的就是小皇帝小小身躯坐在宽大龙椅上,胖手捏着一支毛笔,满脸严肃,垂头盯着奏章,看完,手里笔轻轻划几笔,宫人忙把他批好的双手捧过去放到一边。 司马徽又开始看下一本。 殿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小皇帝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音。 宫人们死死低着头。 领二人进来的老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让他去宫门接人时,皇上还两眼放光,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才一会儿,又生气啦? 是的,所有人都看出来,小皇帝在闹别扭。 他们这个别扭的皇上啊。 阮宁是隔了几年才见他,小小奶团子长成了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那张脸有两分像谢九玄,出落得芝兰玉树。 她可太了解这小家伙了。 老太监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她看到了,不由伸手轻轻拍了拍谢九玄的手。 司马徽的眼睛倏地望过来。 阮宁行了一礼:“见过皇上。” 老太监趁机道:“皇上,您都忙了一早上了,该歇歇了,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啦。” 司马徽鼓着腮帮子,从比他脑袋还高的奏章中抬起头:“没看到朕在忙吗?让他们先侯着。” 这是生气阮宁他们来迟了呢。 谢九玄是从来不惯着他的,他还挺乐意见到司马徽勤于政务,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皇上,臣告退。” 阮宁没动。 司马徽已经瞪着眼睛,用控诉的目光看着他俩。 可他也死死咬着嘴巴不出声。 阮宁拉住谢九玄,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谢九玄还挺纵容小皇帝呢。 “皇上用过午膳了吗?” 宫人忙道:“还未。” 司马徽扭过了头,嘴撅得老高。 “不知皇上可否赏脸一起用膳?听闻宫中新来了厨子,做得一手好素菜。” 小皇帝耳朵动了动,身板挺直了些。 谢九玄将这小东西的心思摸得透透的,若是平时,他未必会哄。 一个皇帝,司马徽如今心性是不够的。 阮宁看了他一眼。 谢九玄嘴边的话换了:“那便一起。” ※※※※※※※※※※※※※※※※※※※※ 感谢在2020-06-10 23:13:08~2020-06-15 22:1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651325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513252 50瓶;永远吃不胖的小陈 19瓶;花花城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1 111 小皇帝眼睛一眨, 谢九玄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这个小孩,是他看着长到如今。 谢芷兰用最后一口气,将他推到自己脚边。 他还记得当时这小孩脸上溅了血。 他娘亲的血。 谢芷兰咽气时, 他大哭不止。 那个时候, 他自己也混混沌沌。 大仇得报, 阿姐惨死,如果没有司马徽,他或许会如一抹孤魂, 飘荡在人世,直至消散于烟尘。 司马徽的哭声惊醒了他。 他那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养一天, 算一天。 这小孩活着一天,他也就多活一天。 就当,欠阿姐的。 那时候他还不懂医术。 一场风寒险些夺去小孩性命。 宫中御医束手无策。 千金老人断言天生体弱, 夭折之命。 他便开始学医。 到底将小孩养活了。 只是,他寻遍医书,也找不到根治司安徽的办法。 时间一日□□近, 司马徽身体一日日败落下去。 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朵花枯萎, 可人却没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管家和九幽时常出现在四周, 脸上惊惶不安。 他其实,有些厌倦了。 如果说阿姐将司马徽交给他时, 他心底只有一丝怀疑, 那么, 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 他便越来越清楚, 她大概知道, 没有这个小孩, 他活不久的。 司马徽,是她赠的祝福。 司马徽之症到了后来,他已经穷极力气,图穷匕见。 阮宁的出现,犹如最后一根稻草。 阮宁没注意到谢九玄那一瞬间的沉思。 她的目光放在小皇帝身上。 这小家伙脾气别扭,还很爱哭的样子。 谢九玄方才说要走,他脖子梗得直直的,眼睛却发红。 她叹了口气,从他身上,她不知怎么看到了谢九玄的影子。 虽然要哭了,但是也没有真的哭过。 谢九玄并不会哄他。 就在她想这些的间隙,小皇帝眼睛偷偷瞥了她一眼,又立即扭过去。 真可谓将别扭发挥到极致。 她开口:“皇上可还记得臣女?三年前,我做过皇上的教习。” “哼,”司马徽冷哼一声,“朕记性好着呢,比你好多了。” 说到这里,像是勾起让他很气愤的事情似的,他连别扭都顾不上了,转过头气呼呼看着阮宁,开始控诉她: “你这个坏女人,你坏!”说着说着他还眼睛红了。 人也走到阮宁跟前,扑到她腿上,软软的拳头落在她腿上。 不疼,她忍不住摸了把小家伙的头。 这小孩是真的伤心了。 她有些内疚,当时离开,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小孩。 没想到他这么小,却记到现在。 她蹲下去,揽住小孩肩膀,拍了拍他的背:“皇上乃一国之君,多尊贵的身份,不哭。”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司马徽原本只是哽咽,这下子犹如泄闸的洪水,嚎啕大哭,脑袋埋到阮宁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坏女人,你把我忘了呜呜呜,你不来看我,你坏。” …… 阮宁哭笑不得。 她轻轻拍着小孩的背,这还是几年前她找到的哄司马徽的办法。 却行之有效。 每次他都会乖乖任她拍,慢慢安静下来。 她又想起谢九玄似乎也喜欢这个动作,心底便埋了个浅浅疑惑,是不是司马徽小的时候,谢九玄这样哄过他的? 不然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你嫁给舅舅,朕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舅母了?”司马徽趴在阮宁耳朵边悄声道。 他很高兴的样子,脸颊边露出两个酒窝:“你做了我舅母,以后便能日日进宫陪我,是不是?”高兴得连朕都忘了。 阮宁:“不能。” 司马徽脸上笑容一僵,眉头拧了起来,就差当场给她哭一个看看。 阮宁:“日日进宫我不能保证,但三五日想必可以。” 司马徽立即低头,掰着两只手上的小胖指头算了算,好像也不算很亏的样子。 他勉强道:“行吧,说话算话,朕的话是圣旨,你要是骗我,我就,我就罚你。” 阮宁摇了摇头,将袖中带来的一把没有开刃的漂亮的剑递给他。 小皇帝眼睛一亮,迟疑着:“给朕的?” 阮宁:“是,边陲的小玩意,算是赔罪礼,皇上就不要生臣女的气了。” 司马徽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地东摸摸西摸摸:“朕才不会生气呢。” “不知皇上武艺学得如何了?”阮宁的话打断了谢九玄的思绪,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之人身上。 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人就差挂在阮宁腰间让她别着走了。 才一会功夫,他便眉飞色舞,全然忘记了方才还在生闷气这回事。 这个性格,当真是像极了小时候的谢宁思。 司马徽抓着阮宁垂落的手,脚下一蹦一跳的,另一只胖手里紧紧握着阮宁给他的剑。 谢九玄淡笑一声,揶揄地看了阮宁一眼。用一把小剑就把人哄好了。 他还不知道阮宁为何对司马徽有些纵容。 阮宁面色平静,低头跟小皇帝对话。 “朕的武功,朕的武功可厉害了,刘公公他们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小家伙激动得两眼放光,脸颊红彤彤的。 阮宁嘴角一抽:“刘公公是——” 从宫门口给她引路的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笑眯眯道:“正是老奴。” 阮宁看着这一老一小,陷入沉思。 司马徽挥舞着华丽的小剑,那剑三尺长,不知用什么材料铸成,极轻,司马徽握着也不费吹灰之力。 剑没有开刃,亦没有鞘,却晶莹透亮,吸引眼球。 司马徽就被吸引了。 阮宁当时也不知道为何偏偏留下这个。今日出门前,她在众多箱奁中一眼瞧中这个,觉得跟小皇帝最合适。 小家伙就像这把未开刃的剑,尊贵,华丽,珍宝一般。 待到开刃,必是一把利器,所向披靡。 午膳摆在禾风亭中,还未走近,小皇帝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白生生的脸颊红得犹如烧熟的虾子,偏偏嘴硬:“刘公公,朕让你早上吃了再来你不听,肚子都在叫了!快下去吃饭!” 刘公公牢牢把锅背上,笑眯眯道:“皇上说的是,都怪老奴,这就去将不争气的肚子填饱。” 司马徽忙抬头瞧了眼阮宁,嘀咕:“刘公公老了。” 话音刚落,他肚子恰到好处又叫了一声。 没有了刘公公替他背锅,其他宫女太监均离得远。 司马徽意识到此时窘境,他显然打算揭过不提,装作没有听到。 偏偏谢九玄看热闹似的:“皇上饿得肚子都叫了。” 司马徽鼓着腮帮子,脸色大红。 到了饭桌前,坐又成了问题。 皇帝的位子已经摆好,阮宁和谢九玄都在下首。 但是小皇帝一看见便不愿意了。 他拧着眉头抓着阮宁的手不放。 谢九玄和阮宁之间便硬生生插了个司马徽。 谢九玄又不高兴了。 阮宁果断道:“用膳。” 后来事情不知为何发展到了两人较劲一般往她碗里夹菜。 明明宫人就在一旁候着。 她无语地看着碗里高高一摞菜。 事情的起因只是司马徽别别扭扭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并且不乏炫耀地夸赞:“这个很好吃,朕最喜欢了。” 阮宁夹起来吃了,味道确实很好。 礼尚往来,她便给司马徽也夹了一筷子。 好吃不好吃她是不知道的,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味道应是不错。 这事本来没什么,可谢九玄随后也给她夹菜。 有人效劳,她何乐而不为,也吃了。 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扶额,捏着眉宇,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 不愧是谢九玄养大的。 这脾性,这执拗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别看一大一小,往她碗里塞菜的时候,那抿嘴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行了,你们自己吃,不必管我。”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了眼小皇帝,对阮宁道:“用过膳皇帝还要批阅奏章,我们回家去看一看后院,去岁移植了些西域菊花,其中一种名曰绿菊,倒是好看。” 阮宁对花倒是没什么兴趣。 她身体还不太舒服,回去只想歇一歇,于是道:“嗯。” 谢九玄冲司马徽淡笑了下:“皇上每日要按时用膳,大梁江山社稷肩负在你身上,若是没有好身体,何谈君临天下?” 司马徽虽然对他做甩手掌柜表示不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信任亲近谢九玄,再不愿意阮宁离开,也只得咽下。 不过到底是气不过。他本来打算缠着阮宁,陪他玩一天的。 阮宁走时,他抓着阮宁的袖子,再三确定:“朕五日,不,三日后宣旨召你入宫陪朕玩,你不许不来。” 阮宁想了想,如今没有什么事,倒不如继续做回小皇帝的教习,或许会有另一番收获也不一定。 不过此事暂时只是想想,具体还需跟谢九玄商议。 她便也没有告诉小皇帝,只道:“好。”算是回答了小皇帝召她入宫玩耍的意图。 阮宁即将走出宫墙时回过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还站在亭子里看着,也看不清小家伙在想什么。那副孤零零又伸长脖子等待什么的样子,让她有些莫名的心软。 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谢九玄。 小时候的谢九玄,也这样眼巴巴希望有人陪他。 明明前世修真界,她也曾利刃染血,诛杀魔头。 人们说起来,都是“那个冷血的妄然仙长”。 阮宁皱着眉,叹了口气。 谢九玄:“他是皇帝,并非如你所见那般不知世事。你不能太纵容他,不然让他依赖你,并非好事。” 阮宁抿唇:“唔。走吧。” 她将那一幕暂时抛诸脑后。 只是印象太深,小皇帝孤零零的身影总是冒出来。 回到宁国公府,管家有些纠结地迎上来:“几位大人在书房侯着。” 谢九玄脸色一冷,交代阮宁:“让厨房熬一碗养神汤,你先回去歇着,我处理完公事就来陪你。” 阮宁自认并没有表现出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你有事去忙便是,我要回去睡一觉。” 想到浑身酸痛有谢九玄的原因在,她更没有挽留的意思。 谢九玄脸色再冷了一个度。 他握着阮宁的手:“走吧,只是离开一会,你怎地这般黏人?我先送你回去。” 阮宁:“……”宁国公你又自己想些什么?? 总之,谢九玄将她送到院里,看着她躺在床上,又亲手给她盖了被子,摸了摸她的头:“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阮宁:“嗯,你再不快些,大臣们要等急了。” 谢九玄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你实在不想,我也可以将他们打发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说完,他还露出一副“看我多纵容你”的表情。 阮宁脸色古怪一瞬,为他自己胡想瞎想给自己加戏苦恼。 她只想睡觉,良心可鉴,她眼睛快要睁不开,想不了那么多乱七八糟。 可她看着谢九玄的眼睛,嘴边的话自动变成了:“唔,公事要紧,快去吧。” 谢九玄于是露出“无可奈何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那种奇怪的表情。 “睡醒了就能看见我。”他还再三强调。 阮宁心底疑惑更甚,只连连点头:“嗯嗯嗯。” 谢九玄终于一步三回头走了。 可太不容易了。 阮宁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谢九玄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只是来不及深想,她便睡着了。 皇帝太小,谢九玄身上兼着大梁诸多要事,大臣们找他,都是紧急之事,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完,太阳已经西斜。 他有些懊恼,急忙往主院走,甚至用上了轻功,将迎上来的管家远远扔在后头。 管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得抹了把满头大汗,喃喃:“夫人只是去了厨房,想必没什么。” 这样想着,可是联想到主子那急匆匆的样子,他又有些不确定,忙又加快脚步追上去。 一把老骨头,他太不容易了他。 谢九玄用上轻功,几息之间便到了院外。他停下脚步,理了理袖口,迈步不疾不徐走了进去。 他眼睛里已经染了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只是,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床时,他脸上笑容消失,脸色有些白。 床褥整整齐齐叠着,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风吹得门板作响,屋子里霎时空旷冷清。 门口小丫头打着哆嗦:“夫人醒来就出去了,并未交代去何处。” 管家赶到时,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 他满头大汗:“主子,夫人去厨房了!”同时心里大惊,主子怎么都不查一下,这样一副认定夫人离开的样子。 可太吓人了。 谢九玄目光盯着管家,像是判断他的话。 管家忙道:“人在呢,就在厨房,夫人说交代几样菜式。” 屋里压力终于消失,丫头们吓得快哭了。 谢九玄又朝厨房去了。 管家:“下次夫人要去哪心里得有数,不然主子发起火来你们也看到了。” 丫头们忙点头称是。 可太吓人了。 谢九玄这次没有用轻功,他走到厨房时,阮宁手里捏了几瓣桔子,目光在厨房旁的桔子树上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九玄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他将阮宁揽过来,紧紧抱着她,鼻端全是桔子香气。 “在做什么?” 阮宁早在他还未进来时便听到了谢九玄的脚步,她道:“桔子有些酸。” 谢九玄挑眉:“酸?” 阮宁喂了一片到他嘴里。 谢九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阮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嫌弃得不得了的表情,脸色不由有些古怪,眼睛里也有些笑意。 “很酸吧。” 谢九玄无语地看着她,皱着脸将嘴里的咽下去,道:“扔了,不许吃了。” 阮宁哈哈笑起来。 回过神发现,谢九玄盯着她,虎视眈眈。 阮宁嘴角一僵,将头转到厨房方向:“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嗯,走吧,带你去看花。”厨房里一片忙碌,晚膳还得一会儿。 阮宁还惦记着谢九玄刚才那副表情,不由脱口而出:“你刚才吃到的是什么味道?” 谢九玄表情有些奇怪,不太确定道:“酸?” 阮宁:“是酸。” 谢九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味道敬谢不敏。 两个人行走在宁国公府花团锦簇的小径上,阮宁有个问题到了嘴边,谢九玄却已经察觉似的,开口道:“小时候尝毒药,味觉便越来越不灵。不必担心。” 阮宁:“有没有办法?”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我从出生起,因为体质特殊,前宁国公想让我做他手里杀人的傀儡,他要我日夜修行,尝遍百毒。” “七岁时我已经百毒不侵。吃任何东西都是一种味道——最毒的毒草味道。” “这种情况直到十六岁。我不再吃毒药,味觉也慢慢发生变化。” 阮宁抓紧他的手,谢九玄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下:“那是味觉在一点一点恢复。酸甜苦辣,我都尝到了。” 阮宁嘴唇动了动,谢九玄揽着她的头转了个方向,雪松气息沁人心脾,她的眼睛看向前面,慢慢睁大。 “这是——” 她见过很多这个世界难以解释的瑰丽景象,论壮观与恢宏,这一角花圃远远不及。 但是,她却忍不住为它吃惊。 那是一片花的海洋。 连绵不绝,无边无际。 她睁大眼睛,有些怀疑此处是否真实。 谢九玄牵着她的手,踏进花瓣层层堆积的苗圃中,脚底传来软软的触感。 她伸手从一朵绿菊上拂过,那当真称得上是“怒放”。 千丝万缕争相绽放,因为昨夜秋霜,它们开得更有骨气了。 “什么时候种的?”花朵沉甸甸缀在枝头,压弯了随风摇曳的细枝,拂在手上,凉凉的,显然不可能是假的。 谢九玄牵着她往里面走,语气里很愉悦:“想你的时候种的。” 阮宁脚下一滞,险些绊倒。 谢九玄轻笑出声:“每次想到你逃跑,我就暗暗想将你捉回来要如何。” 阮宁警惕地看着他。 “可我又怕自己一时冲动,悔之晚矣,你再也不回来了。”谢九玄望着这些花,道,“开始只是无意中种了一朵。” 他没有说完,阮宁却看着这片花海沉默了。 这么多花,谢九玄亲手种下去的。 他千百次克制自己。 而她知道这人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的心蓦地一疼。 她突然道:“你近来读什么书?” “读春——”谢九玄思绪漂浮,张口吐出两个字却突然反应过来,轻轻一笑,嘴里的话没有丝毫停顿,“山居。” 那是一本前朝隐士写的游记。 但不是阮宁想要的答案。 她总觉得谢九玄行为怪怪的,暗地里怀疑他是不是读了什么奇怪的书。 没想到套不出他的话来。 她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这些花,很好看。”她抿唇道。 谢九玄修长手指从一朵黄色花枝上拂过,漫不经心道:“小的时候,我还想过在这样的花田里打滚。” 阮宁:“嗯,皇上应该也会喜欢。” 谢九玄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我小时候可没有他那般娇气。” 阮宁奇怪的觉得,他话里这是带着一丝炫耀?? 她眼睫颤了颤,看着谢九玄:“他口是心非的毛病跟谁学的?” 谢九玄:“你看我作甚?” 阮宁:“唔,你好看。” 谢九玄轻咳一声:“虽然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觊觎我的英俊,但还是……要收敛一点。” 阮宁:“……” “为何收敛?我们是夫妻,我看你,名正言顺。”阮宁暗想,不就是说话,谁怕谁。 谢九玄眼睛一顿,眉头有些纠结:“你怎地,这般不矜持?” 阮宁:“……” 112 112 婚后阮宁每日生活并没有大的改变, 除了一样。 谢九玄。 “夫人,主子回来啦,正找你呢。”管家笑眯眯走到阮宁面前。 她让人在花圃这边搭了个亭子, 每日无事时便在这里翻看宁国公府典藏的功法秘籍。 闻言, 阮宁将书阖上:“不是说要接待使臣?怎地回来这样早?” 此时午时刚过, 按理来说,谢九玄今日回不来。 管家看了旁边丫头一眼,小丫头忙把阮宁的披风披好。 他一边引着阮宁往外走, 一边解释:“主子不想让夫人一个人用膳,正好可以让皇上历练历练,便先回来了。” 阮宁:“……”小皇帝怕是要气得捶墙。 她道:“你们主子怎么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再这样下去,别人要说他色令智昏了。” 自从成了亲,不管谁邀请谢九玄, 除非是非他不可的场合,不然,他一律推掉。 就连每日朝会, 他也是露个面就回来了。 要知道, 以往的宁国公可是披星戴月往返于皇宫与宁国公府之间, 堪称一代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典范。 他变化这样大,别人怎能不好奇。 如今汴梁议论纷纷, 坊间都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再这样下去, 她早晚要成了百姓谈资。 管家:“咱们宁国公府头一回有了另一个主人, 主子这是高兴呢, 兴许, 过一段日子, 也就好了。” 阮宁眼角一抽, 脚踩在枯叶上,无语望天。 三个月来,谢九玄非但没有收敛,黏人的本事可是越见长进。她看不到这人有改变的迹象。 “他以前,可曾这样过?” 管家:“哪能呢。主子以前,孤零零的,对谁都不亲近。夫人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主子日日种花……” 说到这,他示意丫鬟离远一点,苦口婆心道:“有时候在花圃里一坐就是一晚上。老夫远远看着,心酸呐。从小到大,没人对主子好过。他小时候多软和的小孩,后来硬是被逼成如今这样的心性,唉,主子把夫人当命根子啊,那时候夫人刺了他一剑,他愣是不觉得疼一样,呆坐了一天一夜,血流得好吓人。” “要换成寻常人,就该死心了。可是他倔啊。他不肯,非要拖着伤口去找你。夫人是不是也觉得皇上别扭?唉,那都是跟主子学的!” 有些事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来刺心。 阮宁只是心疼伤了谢九玄。她想给那时候的谢九玄一个怀抱。 甚至于,如果能回到他很小的时候,她很想抱一抱那个小小的谢九玄。 管家悄悄松了口气。 唉当下人就是这一点不容易。 以前呢,他要操心主子想不想活的问题。 如今,这个问题倒是不必担心了,他一把年纪却还要担心主子夫妇和睦的问题。 天知道他老人家一辈子还没有过心上人呢,可真是太为难他了。 “不过,他第二日便找了来,算上赶路的时间,哪里坐得了一天一夜?”阮宁冷静地打破了他的内心嘀咕。 管家抹了把额头,尬笑:“是吗?哎呀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啊,记性不行了,这点事都记不清楚。” 阮宁看穿他想方设法给谢九玄说好话,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世上还有人这样替谢九玄着想。 “走吧,再晚一些,你家主子要赶过来了。”阮宁丝毫不怀疑谢九玄的行动力。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一落,谢九玄就出现在拐角处。 管家又抹了抹汗,操心不已。唉,他家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主子如今是一去不复返了,哦不,对外人,主子依旧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主子。 但是一对上夫人,那可全完了。 这不,还不等他退下,谢九玄移形换步间便出现在阮宁面前,牵了她的手细细问她今日做了什么,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矜持?那是什么? 宁国公府下人早已训练有素,哪怕宁国公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夫人,他们也能凝神敛目,面不改色,该干嘛干嘛。 阮宁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秘籍扔到谢九玄手里:“看了一下午这个。” 宁国公府典藏秘籍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能够引起哄抢的宝物,但是在阮宁和谢九玄这里,好似跟话本草纸没两样。 谢九玄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感兴趣?” 阮宁伸手握住他的手,不老实地将手指戳来戳去,随口说着自己的想法:“前两日入宫,小皇帝嚷着想学,我便到藏书阁挑了挑,这本适合他。”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他还想做什么?” 阮宁丝毫不觉得出卖了小皇帝,眼睛抬起来,看着谢九玄,有些发亮:“我的武功也算自成一派,如今眼看没有突破的迹象,我想,是时候收个弟子了。” 谢九玄眉头一挑:“弟子?” 阮宁点了点头:“收弟子,创师门。” 她一下午都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收个徒弟调.教不失为一件有趣之事,若是武功失传, 想想有些可惜。 谢九玄不动声色道:“你打算收几个?” 阮宁举起手指看了看:“目前就小皇帝一个。”谢九玄的话给了她启发,她补充道:“你说得对,师门得有师兄弟师姐师妹,光有小皇帝一个是不够的,日后还要再添几个才是。” “不过,收徒也要讲究缘分,此事急不得,我先想想如何教小皇帝才是正经。” 眼看快要到湔雪堂,阮宁才想起自己要问谢九玄宫里发生了什么,一路上说起收徒,都要忘了。 她便转开话题:“东平此次来大梁,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喜欢凑热闹,东平使臣来,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使臣带来的人也很多,外面吵吵闹闹,她一个人躲在府里图清净,谢九玄吩咐下人不要打扰她,她自然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谢九玄嗤笑了一声,道:“东平老皇帝不行了,大皇子带着九公主来我大梁,你觉得,他们意欲何为?” 阮宁:“小皇帝才十岁。” 谢九玄脚下顿住,有些不高兴了,抿着唇道:“东平野心勃勃,比起皇帝,你不觉得他们图谋更大么?” 阮宁挑眉:“宁国公,皇帝最大。” 谢九玄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到她脖颈里,声音在阮宁耳边颤动,含着一丝委屈:“他们觊觎你夫君。” 阮宁:“他们敢。” 谢九玄:“是呢,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阮宁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顺着他:“那便给点颜色看看好了。” 谢九玄胸膛颤动,笑出声来:“让他们知道宁国公夫人的厉害。” 围观众人:“……”我是谁?我在哪?我应该在地里,不应该在地上。 招待使臣的宴会在晚上。 阮宁由众人围着侍候大妆、一件一件穿诰命礼服时,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在心底反思,上次穿这要命的礼服时,她可是下过决心,能不穿便不穿。 还有那繁琐的妆容,化出来好看是好看,可她并不在乎那点好看。 光是上妆,她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随丫头们摆弄,脖子都要僵了。 堪称活受罪。 有这功夫,去练会剑不好么?吃东西不香么? 可一转头看见谢九玄的眼睛,她心里那些浮躁又都消失不见了。 那东平公主觊觎的可是谢九玄。 她眼睛眯了眯,往镜子里看了眼,胸膛挺了挺,视线挺锐利。 “成了。”替她上妆的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手艺最好,曾经在谢皇后宫里服侍过。 阮宁那张脸本就美,经她的手上妆,更是于清冷上增添了几分华丽、几分浓烈张扬。 再加上一袭精美尊贵的诰命服,堪称夺人心魄。 老嬷嬷捂着心口,连她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宁国公与阮宁身上衣衫一脉相承,都是靛青中嵌了紫,裙摆鹤纹展翅欲飞,衣襟与袖口绣着山月,阮宁衣襟处镶了一圈圆润饱满的白珍珠,衬得她肌肤如玉,脖颈修长秀美。 “时辰差不多了。”管家提醒着。 谢九玄本在一旁看阮宁上妆兴致勃勃,心情愉悦。 此时要出门,他眉头一拧,看着阮宁若有所思,突然指着老嬷嬷:“将妆去了罢。”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管家却哑口无言,欲哭无泪。 当初是你非要夫人上妆,如今不让上也是你。 我的主子,再这样下去,他老头子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在夫人面前天天夸你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阮宁看着镜子道:“走吧,入宫。” 她挽了谢九玄就往门外走了。 众人松了口气。 在宁国公府,他们永远知道一个规矩,只要夫人点头,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谢九玄眼睛暗了下去,将这笔账记在东平头上。 到了宫门处,阮宁想到什么,松开谢九玄:“女眷由安上门入,我们分开走。” 谢九玄抿唇,身上气息冷了许多,前来寒暄的东平使臣端着笑脸,还未走近就被那股寒气震得站住了脚。 “宁国公。” 谢九玄淡淡点头,甩袖离开。 两个东平使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梁摄政王。 想到谢九玄在东平的传说,他们齐齐多了个哆嗦。 阮宁走得并不快,原因是身上诰命服并不轻便,裙摆又长。 她身边还是跟着于嬷嬷。 安上门直通后宫。 如今后宫里只一个老太妃,年事已高,除了东平公主入宫这样的大事,轻易不会叨扰她老人家。 阮宁大婚后不常在人前露面,今晚宫中大宴,汴梁五品以上官员均携家眷入宫,宫道上已经点起了灯笼,高高挂在宫墙上,前前后后都有人。 她慢条斯理走着,心里又琢磨起收徒之事,便有些入神。 察觉有人撞过来,她脚下一动,身形闪过,带着于嬷嬷躲开来。 “哎呦!”一个小丫头摔倒在她方才站的那块地上。 十五六岁,声音脆生生的。 一群人慌慌张张跑来:“玲玲,没事吧?” 阮宁垂眸去瞧,那小丫头出落得极其标志,眉眼张扬,眼睛滴溜溜的,这会气呼呼向阮宁看来:“你做什么要躲开!害本小姐摔了!” 于嬷嬷要上前,被阮宁挡住了。 她将目光放在那小丫头身上:“那你又是何故,非得给我使绊子呢?” 她虽然在走神,但是陌生人这样多,自然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四周。 这小丫头的动作逃不出她的眼睛。 她又从那群小姑娘脸上扫过,全都是生面孔。看来她确实有些日子没有出门,新长大的小姑娘都不认得她。 “绊你怎么了?你身上衣服哪来的?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的人脱?”那叫做玲玲的,目光已经变了。 她盯着阮宁身上衣服,小小年纪,眼神里已经冷酷恶毒。 阮宁目光落在跟在这几个人最后那个衣衫不整的小丫头身上。 “她的衣服呢?”她问。 吴玲玲嗤笑一声:“她是什么身份,贱货一个,配不上衣服,被我扔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的人给你撕下来。” 此处距离灯火有些距离,阮宁身上诰命服又并非鲜亮颜色,在夜里并看不太清其上花样。 吴玲玲自认为认得汴梁所有贵人,阮宁这样的脸,不管她穿什么,吴玲玲都觉得碍眼。 太碍眼了,那张脸。 她本打算绊她个狗吃屎,再趁机教训一顿,将那张脸毁了。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玲玲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于嬷嬷气得眼睛冒火。简直放肆!无法无天!要不是阮宁拦着,她立刻叫人将这帮没有礼教的丫头抓起来! 阮宁漫不经心道:“这两个,我都不想选呢。” 吴玲玲冷笑一声:“那就怪不得我了。” “来人,”她身旁两个丫鬟走上前来。 阮宁扫了眼,心里了然。 怪不得在宫里都敢横着走,敢情是家底深厚。 两个丫鬟都是武功与小乙差不多的高手。 这是下定了决心要给她好看。 阮宁对于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个丫头感到疑惑。 但吴玲玲不给她疑惑的时间。 她的丫鬟已经冲了上来。 于嬷嬷忙将阮宁挡在身后。 阮宁理解她在宫里训练出的那一套以身护主的忠肝铁胆。 但是,她觉得这小丫头有些欠收拾。 她一根手指将嬷嬷拨到一边。 吴玲玲的侍女已经冲到了阮宁面前。 最后面被她们剥了外袍的丫头惊呼了一声,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吴玲玲嘴角上扬,期待着接下来阮宁那张脸被毁的美好画面。 只是,突然,她嘴角僵住,眼睛缓缓瞪大,表情定格。 阮宁只是动了动手指,轻轻拂过,两个丫头竟然已经倒了下去。 谁都看不出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跟着吴玲玲作威作福的那帮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在叫嚷阮宁死定了。 吴玲玲脸色白了。那是她刚满十五岁阿爹送给她的死士。 阿爹说他们这样的死士,吴氏举全族之力,也养不出十人。 这两个,是阿爹身边的。 否则,以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阿爹明明说,除非对上宁国公府,否则汴梁任何一家都不会擅自跟她动手。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根手指头就将他们吴氏最优秀的武者杀了。 她心里滋生害怕,害怕之中又滋生恶意与歹毒。 一定是侥幸。 这个女人她从未见过,她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毁了她吧。她心底有个声音催动。 她伸手探进袖袋,抓住一个瓶子。 当初给她毒药的人说过,只要肌肤粘上一点,立即肠穿肚烂。 她试过很多次,每次都很过瘾。 阮宁早已看出这姑娘心术不正,也猜到自己并非招惹了她,而是她在嫉妒自己这张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自以为是之人,不免想到林怃然。 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讲道理。 她摊了摊手,在她还没有将毒药拿出来前,已经用内力自己拿走了。 阮宁捏在手里,挑眉:“又是毒药又是死士,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吴玲玲怒从心头起:“不问自取,你这是偷窃!” “什么偷窃?”黑暗中,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这条宫道上出现的少年,所有人不做他想,立即跪下:“皇上。” 阮宁扫了司马徽一眼。 小皇帝走到她身边,目光从她手里瓷瓶上扫过。 吴玲玲脸上俨然换了副模样,泫然欲泣,一副饱受欺负与折磨的样子:“皇上,臣女吴玲玲,乃京兆尹之女,臣女与众姐妹一同入宫拜见太妃,岂料半道遇见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毫无礼数,野蛮至极,非但故意绊倒臣女,如今还倒打一耙,诬陷臣女偷盗,实在心肠歹毒,求皇上做主啊!” 阮宁无语至极。 司马徽脸色古怪。 他看了眼阮宁,又看了眼吴玲玲。 吴玲玲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动容,不由得意地笑了。 只是,笑容还不待绽放,就被小皇帝接下来的话打断,整张脸都破裂了似的。 小皇帝道:“舅母,你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收拾这个坏女人。” 他语气里不乏讨好与亲近,是个人都感觉到小皇帝跃跃欲试的心情。 所有人瞬间石化。 舅母。 舅母。 这个称呼如同一阵狂风,吹得他们天灵盖一凉,猛然清醒过来,舅母!皇帝的舅母,不就是—— 她们猛地后退一步,离吴玲玲远远的。 吴玲玲还未曾反应过来。 她只知道自己看错了人,踢到铁板。 她立即认错:“臣女不知这位夫人是皇上舅母,舅,舅,母?”她眼睛缓缓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阮宁。 她的迟钝甚至持续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将军府小姐,宁国公夫人。” 小皇帝挺着胸脯,与有荣焉地对她的认知予以肯定:“没错,眼睛不如拿去喂狗,京兆尹之女连一品诰命服都认不得?” 吴玲玲脸色惨白,心底不甘化为更深更深的嫉妒,她狠狠磕在宫道上,羞耻又悔恨:“臣女知错,求夫人大人大量,原谅臣女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阮宁没说什么,只捏着毒药漫不经心道:“这药,我便收了。” 说完,她被小皇帝牵着向前面走。 “对了,”阮宁脚步停下,“最后面那丫头跟上。” 吴玲玲恶毒的目光狠狠盯着吴七七。 吴七七看起来比她小一些,十二三岁出头。 外袍没有了,只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跟上皇帝仪队。 于嬷嬷看不过去,替她披了件衣服。 司马徽得意地仰起头,向阮宁邀功:“朕方才是不是很有气势?” 阮宁:“嗯,多谢皇上解围。” 她语气里有一丝纵容,一听就是故意哄小孩子的。 吴七七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眼他们。 阮宁像是感觉到了,冲她道:“你过来。” 吴七七不安地上前。 小皇帝带着些敌意看她。 阮宁漫不经心:“吴玲玲是你什么人?” 吴七七低声道:“回夫人,是嫡姐。” “她经常欺负你?” “阿姐喜欢开玩笑。”吴七七不安道。 阮宁突然笑了一声,司马徽都诧异地看她。 吴七七脸色发白。 阮宁:“有些事,只要做了,不要侥幸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这次我不追究你,你随嬷嬷去换身衣服吧。” 路上,司马徽好奇:“是这庶女算计嫡姐?她早就认出了你的身份?” 阮宁随口道:“认出身份是真,算计也算也不算。” “那究竟怎么回事?” 阮宁:“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得清楚,你可以问她本人。” 司马徽拧着眉头,喃喃:“那丫头看起来闷不吭声,倒是诡计多端。” 他想到什么:“不对,吴玲玲今日闯下的祸,必要殃及吴府,她这样做,岂不是连自己也害了?” “不聪明,笨得很。”司马徽嘀咕。 阮宁笑了笑:“或许她就愿意看吴府倒霉。她自己不介意。” 司马徽:“……” “哼,不说就不说,我并不感兴趣。”他别扭道。 阮宁:“那就好。” 小皇帝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阮宁也有些无奈,她不知怎么就有些恶趣味,想逗一逗小皇帝。 113 113 阮宁觉得吴七七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 完全将鲁莽的吴玲玲玩弄掌中。 她也是教训了两个丫鬟后才察觉一丝不对, 回想了下,这丫头明明认出自己身份,却装作不知, 引了吴玲玲上前。 将人心算得一丝不差。 通俗一点说, 就是把吴玲玲玩死了, 吴玲玲却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司马徽摇了摇她的手,气呼呼道:“朕远远见过那东平公主,长得不比你差, 听说武功还高,你可不许输给她!” 阮宁拍了拍他脑门:“为何不能输?” 司马徽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能输!她可是对舅舅虎视眈眈!” 阮宁意味深长道:“哦?” 司马徽小嘴叭叭叭说起东平公主, 企图将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形象,吸足阮宁的憎恨值,最好一见面就将人秒杀。 于是宫道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阮宁手里牵着司马徽, 漫不经心闲庭漫步,司马徽皇帝形象已经抛之脑后,一路上蹿下跳, 张牙舞爪, 小脑袋上表情夸张丰富, 声情并茂,讲得绘声绘色, 不知道的, 以为出身说书之家, 从娘胎里耳濡目染。 宫人们头都弯到了胸前, 有个小宫女忍笑忍得忘了看路, “哎呦”一声被绊倒, 摔了出来。 实在是皇上每次见了宁国公夫人, 都太像个小孩子,太……可爱了。 小宫女捂脸。 司马徽拧着眉头不悦地看了眼打断自己的小宫女,手臂大气地一挥:“笨手笨脚,下去。” 小宫女忙捂着脸退下了。 阮宁从宫女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不由面色古怪扫了眼周围宫人,心下了然。 这许多人也算看着小皇帝长大。 小家伙确实是……有些讨人喜欢。 虽然他喜欢故作威严,常常将自己当成宁国公那样高大的大人,却不知道他别扭幼稚的本性也算是人人皆知了。 “咳咳,”阮宁掩住笑意,不然小家伙要追根究底,“东平公主原来这样厉害?” 司马徽深深点头,想要引起她的警惕之心,点了两下反应过来不太对,腮帮子立即鼓起来:“你怎能助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阮宁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淡淡道:“陛下方才一路所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东平公主长得好看,武功还很高。” 司马徽:“那她也没有你好看,更没有你厉害,所以你要把她比下去。” 阮宁拍了拍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有些奇怪他情绪竟这样激动。 她想起小孩子们斗蟋蟀,赢了便欢天喜地,输了垂头丧气。 大概,司马徽也是这样的心理? 他把她看成自己的“蟋蟀”了? “你不能输。”走出老远,司马徽语气有些低落道。 阮宁听出不对,让宫人离远点,蹲下看着小家伙眼睛:“怎么?” 她总算看出来,这小孩有心事,而且跟她有关。 司马徽死死低着头,手攥着她的手:“你若是输了,那东平公主就要嫁进宁国公府去了。你会难过的。” 阮宁捧起他的小脑袋,果然,小家伙眼睛都红了。 她拿手指敲了敲他脑门,又晃了晃他的脑袋:“皇上啊,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你听,还有响儿呢。” 司马徽狠狠吸了一鼻子,眼睛怒瞪,伤心一扫而空,难以置信道:“你,你放肆。” 阮宁哈哈笑起来,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响亮吧唧了下。 司马徽粉白圆润的脸刷地涨红,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凶人:“放,放肆!” 阮宁站起身,重新牵了他,一边走一边道:“既然那东平公主将你吓成这样,看来确实不好对付,你等着我收拾她吧。放心。” 她又忍不住将小家伙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司马徽脸色红彤彤的,小眉头紧紧拧着,眼睛里纠结得不行,嘴角扬起来又压下去,扬起来又压下去,阮宁一眼瞧见,嘴角抽了抽。 “皇上,我听了个笑话,讲给你听听。乌龟在河边洗澡,看见一只□□,乌龟骂道:‘没见过我这样的美人吗?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翻了个白眼,说:‘别开玩笑了,没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么?’”【注】 “扑哧。” 阮宁说完,司马徽笑得前俯后仰,她摇了摇头,看吧,小孩子。 这笑话还是伯乐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讲给她听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个。 大概当真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笑。 司马徽脸绷不住了,伸手抱住她脖子,奶乎乎的气息扑来,别别扭扭地问:“这笑话勉强好笑,可还有更好笑的?” 阮宁忽略他仍在笑着抽搐的肚子,无情道:“没了。” “没了?”司马徽有些失望。 太妃的宫殿已经到了,阮宁远远将皇帝放下来。 司马徽想起正事,也顾不上笑话,脸上表情又威严起来。 “朕要去前殿处理政事,你自己当心。”他压低声音道。 阮宁:“不必担心。” 她看着小家伙坐上步撵,摆了摆手貌似潇洒地扭头,眼睛不由弯了弯。 看来是特意去接她的。大概那东平公主让他感觉到威胁,所以提前要她小心。 她摇了摇头。 阮宁进去时,殿内候着的一众女眷目光都向她看来。 她们心底对于阮宁此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可能还有憎恨她的。 只是阮宁站得太高,离她们太远,并非她们伸手能够到的。所以这些人,对她羡慕好奇的居多。 阮宁容貌当得起美人二字,眉目间又有股淡淡的冷清,靛青诰命服这样的颜色压在她身上,反倒相得益彰。 在座有很多见过世面的大家夫人,阮宁身上诰命服,她们也曾见过其他人穿。 只是那些人大都年过七八旬,垂垂老矣,而阮宁,不过双十年华,年轻得让人恍惚。 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女人。 尊贵的地位,最有权势的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她全都有了。 怎能让人不妒? 她得是修了十世福缘,才能这么好命吧。 阮宁对众人心中想法不甚感兴趣,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向她示好,哪怕她们心底想法恶毒不堪,面上都是和善的。 她向太妃问安,问老太妃最近身体可好。 两人一问一答消磨了许多时间,其他人不时附和,殿内一片和乐融融。 至于有些人眼底瞧热闹的心态,可把阮夫人气得不清。 阮宁坐到她身边,拍了拍阿娘的手。 阮夫人咬牙。 阮宁知道她气什么。 按理来说,东平公主虽然是一国公主,但也没道理让老太妃并一众人这样等她。 方才她跟老太妃说话,太妃脸上都露出了倦意,这东平公主竟然还没来。 架子不是一般大。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无非是外面没少传这东平公主放话非宁国公不嫁之事,都乐意看她身陷麻烦之中。 她啜了口茶,淡淡道:“太妃累了,扶太妃入内歇息吧。” 老太妃浑浊的眼睛看向她,露出个笑容:“确实乏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她向宫人示意,宫人利索地将老人扶了进去。 有些人面面相觑,眼睛里止不住的兴奋。 这是还没见面就给了下马威,一见面还得了! 阮宁轻轻放下茶盏,在小几上碰出“当”的清脆响声。 她语气清淡,却又有说不出的冷:“太妃于皇上有恩,虽无子嗣,却如同皇上亲母,对她不敬,可有将我大梁放在眼里?” 众人在她目光下猛地一冷。 那些看热闹的嘴角僵住。 是啊,这不只是妇人之间的事,他们大梁太妃被人这样怠慢,那东平公主根本没有把大梁放在眼里吧?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清清灵灵的铃铛声音。 众人向门口望去,眼睛不由睁了睁。 是个美人。 而且跟阮宁堪称伯仲。只是阮宁之美,在冷清,在气韵。 而此人之美,在眉目顾盼,灵动若飞。 她一进来,未语先笑:“明铃来晚了,大梁的皇宫太复杂,我迷路了,抱歉让大家久等,我给大家赔不是。” 在座夫人们个个都是后宅高手,一看便知这小丫头不简单,属于“小妖精”里最难对付的那一类。 瞧她那笑得单纯的眼睛,声音里不自觉上扬的娇软,堪称男人杀手。 她们有些紧张起来,这丫头可千万别祸害到自个家里来。 仔细一想,人好歹一国公主,地位高着呢,轮不到自家那老头子,不由松了口气。 明铃让身后众人端上来众多礼物,一一分给诸位夫人。 “是我东平最有名的工匠做的首饰,小小礼物,望诸位喜欢。” “是褚翠轩出的。”有人感叹。 褚翠轩专供东平皇室,偶尔才有一些流到民间。 他们的首饰千金难求,这明铃公主一出手便是每人一样,手笔很大啊。 明铃又将一尊鎏金佛像呈给太妃身边嬷嬷:“听闻太妃信佛,这尊佛像由我东平相国寺开过光,定能增添佛缘。” 阮夫人已经想叉腰骂人了。 说这东平公主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呢。 她进来半天,给众人送礼,连已经离开的太妃都没忘,却像是没注意到阮宁。 亏得阮宁还漫不经心在那里喝茶。 也有人注意到阮宁貌似被这公主忽略,手里的首饰瞬时烫手起来。 今日一见,她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阮宁能否坐稳宁国公夫人的位子? 毕竟,东平公主实在是太出色了。 她们还听说,她武功极其高。 “这位夫人是——”明铃像是才注意到阮宁,“抱歉,我眼神不好,差点没注意到夫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身后宫人们空着的手,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从自己发髻间取下一支金步摇,“这个是明铃生辰时父皇送的,送给夫人,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阮宁眼神有些玩味,伸手接过:“那就,多谢公主。” 同时,她心里无聊极了。 本以为众人所说武功极高是真的很高,起码可以让她过个百来招。 她就是冲着这点来的。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跟除了谢九玄之外的其他人打得痛快过了。 可现实让她失望。 谢九玄招不来高手就算了,招来一个麻烦,她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 众人眼珠子差点掉下。 听闻阮宁脾气并不温和。 她们还担心两人打起来可怎么收手。 这就没事了? 阮宁伸手去接步摇,明铃眼睛眯了眯。 她心里有一丝犹豫,忍痛看着阮宁拿走那支步摇把玩。 她没想到自己算错了。 这阮宁非但没有生气,还接了她的步摇。 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 那可是她最最喜欢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支来。 “唔,精雕细琢,巧夺天工,那便多谢公主如此大方了。”阮宁又淡淡补了一刀。 明铃脸上笑嘻嘻,心里气得吐血。 ※※※※※※※※※※※※※※※※※※※※ 【注】:笑话来自网络。 114 114 众位夫人一看有火.药味, 不由精神起来,脊背坐直一些,暗搓搓竖起耳朵。 “时辰不早, 宴席快开始了, 没得让皇上等各位, 走吧。”阮宁起身扶着阿娘离开。 众人无端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嘲讽,视线若有似无落在明铃身上,只见她笑得越发明媚:“夫人说的是。” 哇哦, 是个狠角色。 太妃不出席,女眷中确属阮宁地位最高。 众人忙跟在她身后。 阮宁能听见她人窃窃私语,甚至就连明铃气得喘气声重了些都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有些无聊, 想回家去研究秘籍。 都不用仔细想,她都可以预料到这个明铃一会要干什么。 她对这种水平的武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已经有几位夫人被明铃笼络, 这会围着她夸夸夸,什么武功极高,脸蛋绝美。 阮宁摇摇头, 这位不会是被人夸多了, 夸得自己都信了吧? 有可能。 她扫了一眼, 明铃脸上显然对自己的武功是极自信的。 阮夫人翻了个白眼,暗搓搓搓手:“待会她定要挑衅, 找你比试, 给老娘狠狠揍她一顿。” 阮宁眼睛眨了眨:“好啊。” 说实话, 她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不虞。 尤其觊觎的还是谢九玄。 觊觎什么都可以, 唯独谢九玄不行。 女眷们跟着阮宁依次落座, 没多久, 皇帝并谢九玄几位大臣便到了。 谢九玄今日难得穿了白衣以外颜色, 更衬得丰神俊秀,恍如仙人,众人不由偷偷多看几眼。 行礼过后,东平国大皇子带着明铃上前献礼。 众人又露出惊艳神色,明铃公主美貌果真不同凡响。 谢九玄落座,阮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谢九玄斟了茶放到她手边,又剥了一个桔子给她:“皇帝说有人惹麻烦?” 阮宁习惯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相处起来便是如此自然,像是早已一起生活许久的老夫老妻。 她不知道谢九玄温水煮青蛙,一点一滴渗透到她每日习惯之中,这种渗透太细微,她丝毫没有发觉。 就像桑蚕吐丝,待到发觉时已经困在茧中了。 谢九玄以每一处细微的爱和体贴,要牢牢将她困在自己织造的蚕茧之中。 如果没有得到过,他可能会痛苦一些时候;但是已经体会过那种温暖和满足,他就要抓着紧紧不放。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任何企图伤害阮宁的,他都不会放过。 那个胆敢放肆的吴玲玲,注定凉凉了。 阮宁跟谢九玄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不多,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怎样相处。 想象中,也无非同许多其他夫妻一般,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了。 而且,宁国公身份那样高贵,他那样的人,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怎么可能愿意为一个女人弯下腰。 然而,现实惊得他们嘴巴差点合不上。 宁国公替阮宁斟茶,替她剥桔子,替她布菜,他什么都替她做了,那么自然,像是早已做过千百次。 阮宁不时抬头看她,仍是那股淡淡的表情,话却多了许多,她丝毫没察觉谢九玄这样有何不对,显然已经习惯。 习惯了谢九玄将她捧在手心,事事以她为先。 那可是谢九玄啊! 哪怕换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女人们也不会这样难受。 怎么说呢,谢九玄眼睛里的纵容和宠爱如此直白,就差说出来他眼中只有阮宁这句话。 不少夫人看了看自家夫君,鼻子里突然有些酸酸的。 都是女人,谁没有幻想过这样一幕。 可现实都是残忍的。 阮宁怎么就那么好命。 她幸福到,她们除了羡慕和心酸,竟然连嫉妒都心有余力不足。 一时间,大殿里除了东平皇子和明铃公主献礼的声音,气氛莫名沉了许多。 夫人们视线舍不得从阮宁那里收回来。 那样的氛围,真是让人向往。 也有那夫妻恩爱的,不由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铃在东平时,便听闻大梁宁国公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宁国公夫人亦是美貌倾城,明铃不由心生惭愧。” 小皇帝警惕地望着她。 明铃莞尔一笑:“听闻宁国公夫人出身将军府,想必夫人武功非同凡响,不知明铃可否请教一二?” 小皇帝心里大骂,偏偏脸上丝毫不能露出来。 他真是讨厌极了这个满眼算计的女人。 明铃又笑了一声,声音如同铃铛碰撞,她看向谢九玄和阮宁那一桌:“夫人可否赏脸,教教明铃?” 她将自己放到极低,将阮宁捧得极高。 阮宁若是丢脸,将是几倍的丢人。 正所谓站得高,摔得惨。 心机可够深的。 阮宁面无表情吃完最后一口桔子,没有看明铃,定定看着谢九玄。 目光堪称可怕。 谢九玄扶额,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若是不高兴,打残了打废了都有我收拾。” 阮宁想了想,觉得不划算。 谢九玄一眼看透她的心思,淡淡道:“就是个让你活动活动筋骨的小玩意儿,东平未必将她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送来大梁?” 阮宁:“我不喜欢。” 谢九玄察觉她眉间不虞,眼睛里愉悦闪过:“唔,不喜欢那便揍她一顿出气。我就是看你整日闷在府中,这不,送上门给你当沙包的,夫人勉为其难练练手?不会再有下次了。” 阮宁哼了一声,不相信。 谢九玄想什么,她大概知道。虽然明白,但是她有时候发愁。以前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人如此小孩心性,占有欲又强。 “下不为例。”她警告。 “唔,下不为例。”谢九玄真诚道。 阮宁心里将信将疑。 众人都在等她,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那些了解她武功的,诸如梁司南和梁茹儿,这会暗搓搓期待阮宁揍人,别提多兴奋了。 不了解她的,总体还是担忧的多。毕竟阮宁若是输了,输的可是大梁的脸。 可看见谢九玄脸上那丝愉悦,大家心里咯噔一下,宁国公怎么回事?媳妇都要挨揍了,他还笑得出来?莫非早已移情别恋? 可看他眼睛看着阮宁的样子,不像啊。 搞不懂。 所有人心里都有疑问。 东平这位公主的武功,从她微服逼退一伙打劫强盗之后便迅速流传开来。 传成什么样的都有。 总之一句话,高手,非常厉害。 阮宁会武他们是知道的,可她的武功真的可以赢么? “公主客气了,武者切磋乃常事,不切磋武功何以精进?公主请。”阮宁飞身落在明铃面前,身影干净利落,相当漂亮。 谢九玄目光在阮宁身上,看出她眼睛里淡淡不高兴,嘴角不由扬了扬。 她讨厌东平公主,她吃醋了。 高兴之余他只想跟阮宁回家。 不由淡淡地想,不如将这碍眼的公主拉下去算了。 可看阮宁明显准备收拾人,他便有些遗憾地熄了心思。 罢了,晚一些才能回去抱媳妇。 明铃心里稍稍讶异,从方才轻功看出阮宁武功不弱。 不过么,碰上她算她倒霉。 今日,她定要将阮宁打得爬不起来,让她再也当不了宁国公夫人。 她心里一狠:比武之时出现意外,不是常有之事么? 阮宁察觉她身上杀意,眼睛不由冷了冷。 明铃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仿佛看见将阮宁踩在脚下,宁国公夫人的位子在向她招手。 她明媚的脸因激动而泛红,越发娇艳。 众人屏息凝神,来了! 只见那明铃一阵风般冲了上去,杀气腾腾,墨发如刀,铃铛发出铛啷啷的声音,听得人头脑发晕,使劲睁了睁眼睛才定下神来,众人心里不由一惊,这铃铛可惑神! 糟糕! 阮宁淡淡站在那里,看起来弱不禁风。 大家为她提了口气,她的武器呢! 袖子好歹甩一甩啊,别站着不动啊,要挨打的! 好些人不知为何心里疯狂替她捏汗,只差站上去替她了! 你倒是动一动啊! 明铃已经到她身前,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阮宁这才不紧不慢抬起手。 大家心里不忍,完犊子,阮宁要挨揍,要不要闭眼睛,不忍心看。 没想到她这样弱,一定是太弱了,来不及出手。唉! 明铃也相当自得,觉得自己速度过快,一定吓到阮宁,她连动都忘了动了。 她不禁更加看不起这个女人,空有一副美貌又怎样,论武功,还差得远。 她心中快慰,眼睛里暗含杀气,手闪电般向阮宁伸去!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身上霎时冷了下去,周围众人瑟瑟发抖。 阮宁么,她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明铃已经送上门来。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了点她手腕。 大殿中央,明铃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天地泣鬼神,吓得众人打了个哆嗦。 他们满脸懵逼,面面相觑。 他们方才眨眼了? 还是集体失忆? 为什么觉得记忆缺失了一段? 这尼玛不对吧? 他们的记忆停留在明铃揍人前夕啊,没看见阮宁动啊,明铃怎么自己先嚎上了? 还有没有明白人了,说说什么情况啊? “承让。”阮宁淡淡扫了眼明铃,下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很神秘了。 大家咽了口口水。 卧槽,这是,高手?? 明铃动静搞得大,声势吓人,原来是纸糊的老虎,阮宁才是真狠人啊。 苍天。 “来人,将明铃公主扶下去治伤。”小皇帝压着嘴角道。 东平国大皇子刚想开口,又被谢九玄堵了回来:“比武之时受点伤在所难免,只能怪夫人武功太高,大梁一定派最好的太医替公主疗伤,皇子想必担心公主,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 司马徽眼角抽了抽。 若说宁国公没有炫耀夫人武功高的意思,他名字倒过来写。 阮宁:“公主冲得太急,撞在我手上了。” 她有些惋惜,连歉意都没有,就是在诉说事实。 东平皇子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险些气死。 众人脸上抽筋,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夫人你也太嚣张了,好歹要注意表情,带一点抱歉。 你特么竟然有些惋惜! 惋惜什么?没有上手打吗? 谢九玄早早散了宴会,与阮宁上了马车,眉眼温和愉悦,嘴角扬起来:“夫人可是吃醋了?” 阮宁盘膝打坐,老僧入定:“无。” 谢九玄将她抱过来,挪到自己膝间,蹭了蹭她的头发:“我很高兴。” 阮宁眉头跳动:“谢九玄。” 谢九玄还沉浸在喜悦中,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胸膛里满胀的喜欢,越来越喜欢,哪怕她在怀里,他都觉得不够近。 阮宁淡淡道:“三日之内,不许靠近我三步。” “!” 谢九玄脸色一沉:“不行。” 阮宁冷哼一声:“不行也得行。不然五日?” 谢九玄盯着她眼睛,阮宁丝毫不为所动。 他眉头拧得快打结了,不甘心地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嘴唇,直到阮宁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三日。”他不情不愿道。 阮宁理了理衣襟,走下马车,领着嬷嬷回湔雪堂了。 管家踌躇:“主子?”往常不是跟得很紧,怎么站着不动啦?又出了什么事? 谢九玄浑身气息冷得恨,甚是冻人。 他一甩袖子:“将兵部官员召来,商讨东平之事。” 管家望了望圆圆的月亮,作孽哟。 谢九玄走出两步又停下,黑着脸道:“上一道折子,将京兆府尹的罪证递上去。” 管家:又是几家凉凉几家愁啊。 到底谁又挑拨他们主子和夫人的感情啦?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这大半夜的,汴梁的官可真是太不好当了。 简直不是人干事。 115 115 丫头替阮宁除去钗环, 服侍她梳洗完,熄了灯出去了。 “吱呀——” 门阖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剩一片冷冷月光。 半晌后,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过去不久, 又有翻身的动静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宁终于不耐烦,掀开被子, 目光盯着床帐,发呆。 她一只手不由伸出去摸了摸外侧,那里往常是谢九玄躺的。 难不成谢九玄不在, 她还能睡不着了? 这是什么毛病。 她将被子往上一拉,罩住脑袋。 没多久,窸窸窣窣坐了起来。 她眼睛里闪过懊恼和不解, 当真睡不着。 这谢九玄邪门了。 今晚月亮很圆,洒在地上,像是深秋寒霜。 她脑子里全都是谢九玄, 赶都赶不走。 带笑的, 生气的, 懊恼的,故作镇静的, 假装若无其事的……全都在她脑海里。 她这才惊觉, 原来他们已经彼此了解这样深。 她甚至, 比了解自己还要更了解谢九玄。 阮宁不由低头笑了笑, 月光照得她脸颊透明, 仿佛深水中的睡莲, 神秘又宁静。 忽然, 她听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动静,目光不由锐利起来。 她躺在床上,面朝内侧,耳朵注意着那阵细微的响动。 一会儿后,她脸色变得古怪。 那是一个人衣摆被风吹动的声音。 此人武功高强,连脚步声都没有。 声音向她的屋子靠近。 她眉头跳动,脸上表情纠结半天,最后犹豫了下,将眼睛闭上,呼吸也放平缓。 房门推开,雪松的气息飘过鼻端,还带着深秋的凉意。 谢九玄在外间站了半天,也不见动。 阮宁磨了磨牙,认真思考现在醒来会怎么样。 可不知怎么,她始终保持着那副入睡的样子,一动也没动。 站了一会儿后,谢九玄终于动了。 他来到阮宁床边,低头凝视她的脸。 阮宁莫名其妙想打喷嚏。 她手指蜷紧,集中注意力压制喷嚏,并在心中做好第二套方案:若是当真没忍住,那便装作才醒来。 不然如何解释她明明醒着却没有阻止谢九玄靠近这种心虚事? 绝对不能暴露装睡的事实。 她握了握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谢九玄在她身旁躺下。 阮宁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睡着,谢九玄太敏锐,她怕自己暴露。 谢九玄如同每天晚上入睡前那样,伸出手臂将她揽了过去。 他垂头,带了些凉意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是一个带着克制与珍重的吻。 阮宁知道面前这具身体蕴含着怎样强大的力量,但当他拥抱时,总是小心翼翼。 每次都让她的心忍不住轻轻颤动。 她忽然知道这人在外面站半天是在做什么。 他在等身上寒意散去。 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加快,快得她担心起来,怕谢九玄发现。 还好,并没有。 谢九玄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阮宁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 面前的人眉目如画,肌肤在月光下莹润白皙,没有一丝瑕疵。 她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温温地洒在她脖颈上。 他像抱着一个爱不释手之物,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这一刻,阮宁突然觉得心中胀胀的,无限爱意涌动,她第一次认识到,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 她的手从鸦翅般的眉宇上拂过,轻触他的脸颊,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宁宁。”谢九玄嘴里蓦地吐出两个字,非常清晰。 阮宁脸上笑容僵住,手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红晕,眼睛甚至带着慌乱紧紧盯着谢九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宁等了半天,并未等到谢九玄的下半句话。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九玄只是在梦中喊了她的名字。 她眉头纠结,伸手将谢九玄脑袋拨到一旁,眼不见为净,心虚地闭上眼睛,困意几乎立即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便陷入一片漆黑。 迷迷糊糊中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真是奇怪,明明之前怎么都睡不着,这会却像是很困似的,谢九玄还能助眠么? 翌日,谢九玄一动,阮宁便睁开了眼睛。 她冷冷地盯着谢九玄,无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九玄笑容如沐春风,一看便知睡得极好。 他皱眉苦恼道:“我有夜游的毛病,许是在此处睡惯了,夜里没有知觉便找了来。” “还有两日,不若夫人晚上将门窗关了?”他还煞有介事地说。 阮宁嘴角抽了抽。 如果这人昨晚没有偷偷亲她额头,如果不是她一直醒着,亲眼目睹,她怕是信了这个邪。 “这一日不算,还有三日。”她将嘴唇抿直。 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外人面前,宁国公总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 这副模样的谢九玄,只有阮宁见过。 他其实只是个普通人。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会生气,难过了会伤心。甚至他比许多普通人想要的还要简单。 他只是习惯伪装,善于掩饰。 上辈子阮宁跟许许多多其他人一样,都只看到他美好的一面。 他背后伤疤从来没有人知道。 谢九玄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淡淡不赞同,跟她讲道理:“圣人有言,言必信,行必果,夫人昨日立了三日之约,今日便推翻重来,此为失信于人,人无信无以立足,况夫妻之间乎?” 阮宁无语地看着他:“三日,一日也不能少。” 这些日子,论她对何事感触最深,非谢九玄得寸进尺的本事莫属。 她深觉两人太过形影不离,成亲至今,每日分开甚至从未超过三个时辰。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九玄未免太过黏人了些。 谢九玄见她不为所动,揉了揉眉头:“昨日连夜商讨东平之事,又兼之京兆府尹贪污案揭发,商讨至深夜,头至今仍有些疼。” 他说着,颇为苦恼地皱起眉头,看上去当真有些不舒服。 阮宁:“……” 她可信了你的邪。 不知是谁,睡得比她还早,沾枕头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堂堂宁国公,真是可曲可伸。 她这样想着,嘴角险些忍不住勾起来,不由有些想笑。 “当真头疼?”她道。 谢九玄:“玩笑而已。” 阮宁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谢九玄挑眉。 “躺下来,我替你揉揉。”她也不提三日之事了。 谢九玄更不会提,他头倚在阮宁膝盖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身体里的疲惫仿佛重了起来,连手也不想抬起。 阮宁没好气道:“半夜召大臣议事,你不睡,别人也不睡么?” 谢九玄:“夫人不许我靠近,夫君自当勤奋勉励,不然何德何能讨夫人欢心?” 阮宁冷冷看着他。 谢九玄叹了口气,终于不开玩笑了:“昨夜收到东平消息,东平皇帝驾崩了。” 阮宁手顿了顿。 谢九玄:“那东平皇子和公主过两日就会收到消息,想必很快便离开。东平内乱之势日久,老皇帝死得突然,没个三年五载,平定不下来。” 阮宁垂眸替他揉着穴道,没问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京兆府尹呢?流徙?”吴七七那个隐忍狠厉的丫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谢九玄伸手环住她的腰,声音有些含糊,带着浓浓的鼻音:“抄家,女眷没入官籍,男子徙三千里,怎么?” 阮宁偷偷摸了把他的头发,淡淡道:“随口一问而已。” 天渐渐明亮起来,嬷嬷那着急的脚步在门外响起几次,阮宁推了推谢九玄:“宁国公,该上朝了。” 既然东平皇帝昨日驾崩了,谢九玄必定要入宫跟小皇帝交代的。 谢九玄有些不高兴地扫了眼门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于嬷嬷年纪也大了,不若让她回家安享晚年?” 阮宁定定看着他。 “既然你喜欢,那便算了。”他眼里闪过淡淡惋惜。 阮宁叹了口气。 她率先起身,简简单单梳洗一番,提了剑便去院里习剑。 本以为这次谢九玄会在宫里待上许久,结果他还是如同平时一般,没多久便回来了。 陪阮宁用早膳,又陪着她研究功法,若是阮宁有疑惑,他随手指点,语气慵懒,满满一屋子功法,他全都了如指掌。 渐渐地,阮宁发现,谢九玄竟是将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她。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甚至她专门回家一趟,请教阿娘。 可阿娘并不放在心上,反而高兴。 “傻姑娘啊,你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唉声叹气,“别整日抱着功法研究了,再这样下去,非学痴了不可。” 阮宁有些郁闷地回了宁国公府。 她其实很喜欢谢九玄陪她研究秘籍,陪她练武。 甚至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在花圃中坐一下午,那种安宁的氛围也令人愉悦。 阿娘的话暂时压制住她心中微不可查的怀疑,她便将那股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或许正如同阿娘所说,就是她胡思乱想。 “吴府下狱了。”谢九玄道。 阮宁阖上手里看完的功法,并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头看向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疑惑。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提醒:“京兆府尹。” 阮宁:“哦。”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谢九玄单独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你好像在意吴府之事。”他道。 阮宁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她对吴七七印象有些深。但是这样也不足以证明她在意吴府。 他从哪里看出那一丝一毫的情绪的? “你在想什么。”他问。 阮宁:“吴府,我并不在意。” 她捕捉到谢九玄语气里的一丝焦虑,下意识安抚。 ※※※※※※※※※※※※※※※※※※※※ 工作日都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啦。 116 116 这日, 梁茹儿邀请阮宁外出游玩,她本不欲去,奈何梁茹儿死缠烂打的本事实在磨人, 她拗不过, 被她拖着去了。 “宁宁, 你怎么嫁了人就越发不爱出门了,是不是宁国公不许你出门?”她气呼呼的,活有阮宁说是她就立刻冲到谢九玄面前理论的意思。 阮宁视线看了看车窗外骑马护卫的九幽, 梁茹儿也看到了,身上气焰立即熄了下去,怂怂的缩了缩脖子。 阮宁:“你说呢?” 梁茹儿嘟囔:“还不是都怪你, 你躲着我!” 阮宁不知想到什么,“我有个问题请教你。” “什么问题?!”梁茹儿眼睛亮了。 “算了。”阮宁摇了摇头,望向窗外。她是觉得谢九玄近来常常出神, 心里似乎装了事。 她又想不到能有什么事让他连续好些日子气息低沉,心情始终没有好起来。 哪怕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却轻而易举就察觉了。 她都想不明白, 梁茹儿更不可能了。 她叹了口气, 不是说女人心海底针, 怎么到了她这儿,男人女人掉了个个儿呢。 “什么算了!不行。宁宁, 你都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必须告诉我, 不然就是耍我, 我要生气的。” 阮宁:“抱歉, 刚要问你, 转头就忘了。” 梁茹儿半信半疑, 猜测:“该不会你跟谢九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吧?” 她瞪大眼睛,捂上嘴巴:“呸呸呸,快忘掉快忘掉,怎么可能,我乌鸦嘴胡说八道。” 阮宁看着她没说话。 “真,真的?”梁茹儿傻眼了。 “假的。”车外九幽拉住缰绳,队伍停下。 阮宁提起裙摆下车,梁茹儿紧随其后。 汴梁城外一片火红的枫叶林,树叶金黄,秋意很浓。 走着走着,阮宁想起什么,问九幽:“可交代了我们回去的时辰?” 九幽抱剑,面瘫着脸:“无。” 他这一年来不知被谢九玄派到了何处,刚刚才返回宁国公府。 阮宁大致猜测他从东平来,却并没有细究。 听了九幽回答,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可有交代我们去了何处?” 九幽不解,这有什么好交代,不就是出府一趟? 阮宁沉默。 她跟九幽视线相触,彼此都是面无表情。 阮宁:“你回府一趟,交代清楚我们在哪里,何时会回去。” 九幽抱剑:“主子交代,夫人的安危最重要,恕九幽不能离开。这样,我让侍卫回府报信。” 阮宁:“随你。” 她捏了捏眉头,希望谢九玄今日回来没有那般早。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谢九玄每日几乎准时出现在府中,陪她用膳,跟她聊一聊趣事,再一同研究武功功法。 想到谢九玄找不到人的样子,她脑壳疼。 梁茹儿跟着她走出两步,有些奇怪:“出府一趟而已,宁国公竟然这样兴师动众吗?” 阮宁心里生出一股不安,眼皮一阵阵跳动,她突然道:“茹儿,我得回府,下次再陪你出门。” 梁茹儿:“哎?宁宁!” “呜呜呜宁宁你有了夫君再也不爱我了!” 阮宁从马上回头:“抱歉,下次。” 然后便扬起马鞭,箭一般窜了出去。 九幽紧紧追随其后,他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夫人,发生了何事?” 阮宁:“府里不知我们去了何处。。” 她说完便扭头赶路。 九幽还不知道府中的很多变化。 自从她嫁进来,宁国公府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九幽望着她的背影,眉目不解。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阮宁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向城门口冲出来。 她眼皮一跳,“驾——” 那队人看见她忙松了口气:“夫人。” 阮宁视线从周围百姓身上扫过,道:“回府。” 一到宁国公府,她将马鞭扔了,大步向湔雪堂走去。 管家擦了擦汗,上前来:“主子也是担心夫人,外面凶险着呢。” 阮宁不为所动,踏进门里去。 谢九玄手里捏着本书,抬头向她看来:“回来了?” 阮宁淡淡道:“嗯。” 她坐下喝了口茶。也没提醒,谢九玄书拿倒了。 可能这一幕太让人讶异,以至于她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房里一片安静。 谢九玄不时翻动书页,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管家将手笼在袖中,视线在二位祖宗身上飘来飘去,明明深秋寒凉,却只觉得越来越热,额头上汗水不住往下掉。 跟随阮宁回来的九幽默默站在管家一旁,沉默着。 他至今还不很清楚,夫人只是出门一趟,怎么府上全都是紧张兮兮的模样。 他离开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久到管家脚都要发麻了,他挪了挪脚,将重心换了个脚。 “管叔别站着了,坐吧。”阮宁道。 管家从善若流,拉开椅子便坐下。 “外面景色好吗?”谢九玄放下书,替阮宁倒了杯茶。 “唔,很漂亮。”阮宁道。 她心中那股淡淡的恼火已经平息下去,更多地在思考问题的原因。 看见那队冲出城来的人马,她就意识到,这些时日以来发现的不对劲并非是她胡思乱想。 谢九玄是真的不对劲。 “你随我来。”她猛地起身,准备好好谈谈。 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清楚,她并不打算猜来猜去。 他们一直向花圃走去。 深秋了,百花凋零,花圃里只剩竹子,平铺了一片绿意。 两人脚踩在枯枝残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谢九玄扶住她肩膀,将她揽了过去。 他整个人压在阮宁肩膀上,压得她差点没站住。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谢九玄身上铺天盖地的焦虑和烦躁,像是压抑了很长时间,将他自己团团困住,不得解脱。 她心口一滞,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了?”她问。 “我做了个梦。”谢九玄的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浓浓不解和焦虑。 阮宁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一个梦——”她眼睛猛地睁大,嘴唇颤抖着,“而已。” “梦到什么?”她心提起。 谢九玄更紧地抱着她:“梦见什么,醒来都不记得了。” “我只是,很难过。”他咕哝着。 阮宁紧紧环住他:“下次会告诉你去哪里。” 关于上辈子的事,她没有想过告诉谢九玄。 如果老天让他知道,她顺其自然。 如果他不知道,那便不知道好了。 “所以你最近患得患失,就因为一个梦?”她试图将话题往轻松的地方引。 谢九玄:“我总觉得,那并不只是一个梦,可惜,记不清了。” 阮宁缓缓将他推开,深深看着他:“既然心里有事,为何不说?” “十日内,不许跟我说话。”她冷酷无情道。 谢九玄:“……” 117 117 是夜, 窗外落了雪。 谢九玄皱着眉头半夜醒来,浑身气息黑暗而阴沉,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阴郁烦躁。 他静静坐立半响, 视线无神, 如同一座冰雕。 阮宁蓦地动了动, 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手心。 他一怔,才回过神,盯着阮宁伸出被子的手脚蹙了眉头, 低头将她的手脚轻轻挪进去,被子拉到她脖颈。 他就着低头的动作,嘴唇轻触了触阮宁的唇。 仿佛冻僵手脚的人坐到了温暖的火炉旁边、饥肠辘辘的旅人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肉汤, 他身体里冷彻骨髓的寒意渐渐散去,僵硬的四肢恢复正常,大脑也清晰起来。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侧躺下去,伸手将阮宁抱进自己怀里。 他的手在颤抖。 阮宁睡得无知无觉。 她在谢九玄身边一直睡得很安稳。 谢九玄有时候醒来,看见她这样毫无防备、安稳平和地睡着, 总会有些高兴。 他思绪飘忽, 并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梦中平复, 心里一阵一阵发冷,手臂无意识越抱越紧, 等到他发觉时, 阮宁拧着眉头, 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他手臂一僵, 轻轻松开。 阮宁翻了个身, 脚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谢九玄无奈地笑了笑, 用被子将她裹紧。 他就这样侧身抱着阮宁, 目光凝视着她的脸,一寸一寸,连细小的绒毛都令他心生喜欢。 那双眉毛带了些英气,却很漂亮,眼睛闭着,睫毛浓密卷翘,鼻子挺直而秀气,鼻尖有颗小小的美人痣,嘴唇粉嫩红润,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温热,拂在他脖颈上。 他细细描摹,目光专注。 半晌,他失笑:“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段时日,他常常做梦。 梦非常压抑,他好像整夜整夜都在找一个人,最后总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记不清梦到什么,那种绝望压抑却仿佛从灵魂传到四肢百骸。 让他止不住地心悸。 那种绝望,即使隔了梦境,依然让他不舒服。 一次两次他并不放在心上,可连续一个梦做了月余,他便不耐起来。 除此之外,他又在阮宁周围增加了防卫。 甚至一个时辰见不到她,他就会无法忍受。 似乎梦中那种永远找不到她的绝望立即就要出现。 他意识到自己日渐焦虑,时时都想将阮宁放在眼皮子底下,甚至想将她关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这种想法很危险。 以阮宁的聪明,发现不对劲是必然的。 他叹了口气。 “谢九玄。”阮宁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他,“半夜不睡觉,叹什么气?宁国公府穷得揭不开锅了?” 谢九玄盯着她,失笑,“你何时醒的?” 阮宁:“又做梦?” 谢九玄将头埋到她脖颈间,两个人交颈相缠,亲密无间,“嗯,又做梦。” 淡淡温馨围绕在两人身边,谢九玄于千万思绪中随意抓住一缕:“我记得,你刚入京时,明明很喜欢我来着。” 阮宁猛地抬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谢九玄:“难不成都是假的?” 阮宁:“陈年往事,你还记着。” “若非当时在我眼皮底下,我会怀疑你被人掉包了。” “你性子变了太多。” “然而有一事我确实不甚明白,至今也没有想清楚。”谢九玄眸色清澈,“你为何要退婚?” 阮宁伸手将他拉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我看你想太多才做梦,快睡,明日还要早朝。” 谢九玄刚一动,阮宁拍了他一下:“不许动,睡觉。” 谢九玄咕哝了一句:“该不会当真在骗我?” 阮宁伸手捂住他嘴巴,另一只手缓慢而有节奏地轻轻拍在他背上。 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在谢九玄看不见的地方,她视线有些恍惚。 谢九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她听见了。 她也就可以猜到,谢九玄大致梦到了什么。 他们两个上辈子过得都不好。 她能再三重生,谢九玄梦回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 她一直在等一个结果。 如今看来,谢九玄并没有想起上辈子。 他只是受折磨一般,一遍遍重复着上辈子最痛苦的那段记忆,醒来就忘掉,梦中却受尽煎熬。 她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这个人做错了什么事,老天从来没让他好过过。 耳边呼吸声传来,她眼睛弯了弯。 谢九玄睡着了。 也不知道那梦他还要做多久,阮宁叹了口气。 谢九玄如今越来越紧张她了。 她出个门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被花无痕撞见一次,花无痕笑得直不起腰。 可又有什么办法,哪怕他疯了她也要陪他走下去,更何况只是噩梦。 翌日,谢九玄去上朝,阮宁练完剑后坐到桌边,大丫鬟照例替她端上一碗粥垫垫肚子。 她要等谢九玄回来一起用膳的。 阮宁只看了一眼,手便将剑放下了:“粥——” 丫鬟笑了笑:“主子今日在厨房待了一刻钟,这粥炖到现如今正好。” 阮宁:“放下吧。” 她伸手端过来,香气飘来,她心口有些发胀:“他什么时候去的厨房?” 她回想了下,却没有印象。 明明没觉得谢九玄中途离开过。 “主子梳洗时。”丫鬟道。 阮宁垂眸,盯着碗里的粥,只是不知为何,食欲化作了反胃,粥的香气也催得她喉咙里一阵翻涌。 她皱眉:“谢九玄离开后粥里又加了东西?” 丫鬟发觉她脸色不对,忙道:“没有。主子吩咐只让看着火候,待夫人练完剑方才端来,旁人绝不敢随意乱动。” 阮宁胃里翻腾,只是到底有些不舍,她还是强忍着舀了一勺放到嘴边。 这一勺她却没有喝下去。 她干呕得厉害。 丫鬟吓坏了,立即喊人。 九幽闪身进来,立即察觉阮宁情况不对,他第一眼也怀疑那碗粥。 阮宁运转内力,视察经脉,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起身离桌边远了些。 她闻不得那个味道,一闻就犯恶心。 离得远了,终于好些。 她不由也怀疑那碗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这里出了事,九幽一惊吸取了教训,立即派出一名部下通知宁国公。另一边,他命人立即将千金老人请来。 说话时,面瘫脸上都有些焦虑:“许是无色无味无形之毒,恕我愚钝,并无法分辨。” 所有人都慌了。 阮宁却觉得不是毒。 可要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却也说不上来。 她只是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却无知无觉。 118 118 这个时间宁国公还在大殿上议事, 宁国公府派去的人只能心急火燎地候着,额头上大汗淋漓,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 阮宁并没有闲着, 她继续探视内腑,运转内力。 如果是毒,不可能探查不出。 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就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偏偏身体除了恶心干呕,并没有其他不适。 “千金老人来了!”小乙提溜着老头,一阵风似的将人拎了进来。 老头子拍着胸口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 管家笑眯眯的压着老人的肩膀:“我家夫人身体不适, 还请老先生诊断。将府里那株栝楼拿来。” 千金老人眼睛一亮,摸了摸胡子, 向阮宁看去:“夫人面色红润,康健之相,怎么——咦?” “怎么样?是否中毒?”九幽问。 阮宁却从老先生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兴奋。 她道:“怎么?” 千金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胡子:“哦,我还以为宁国公府要断在谢九玄手上呢。” 管家瞪眼:“胡说什么!” 千金老人没好气看他们一眼:“亏你活了这么多年,连妇人有孕和中毒都分不清?” “什, 么!”管家瞪大了眼睛,随即便是狂喜。 阮宁面色古怪,她伸手摸上自己脉象,仔细听了听,确有一息滑脉。 谢九玄箭一般冲到门口, 便听见千金老人的话, 他一片抽疼的脑袋渐渐清明, 那些话一字一句浮现在他耳边。 “有孕。”他喃喃重复。 随即他大步进去,伸手搭在阮宁脉象之上。 阮宁见他额头有汗,这个时辰也比他往日回来早了些,心里知道他怕是着急担心了。 怀孕之事她并没有特别想过,突然听到也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有些茫然,茫然之外有些高兴涌上来。 想到会有个像谢九玄的小包子,她觉得倒还有趣。 谢九玄拧着眉头听了半天,听得千金老人心里七上八下,暗道自己该不会诊错脉了吧,又一想怎么可能! 区区滑脉,他怎么可能诊错。 可谢九玄半天不说话,他又没底。他堂堂神医,也只有在谢九玄面前才这么没地位了。 哼,气煞我也。 阮宁拿帕子擦了擦谢九玄额上的汗,拍了拍他的手:“听出来了?” 谢九玄一怔,仿佛才回过神,他眼里的情绪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怎么。 管家见状忙招呼众人出去。 谢九玄伸手抱住她,阮宁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可见一路赶得有多急。 “滑脉。”谢九玄道。 阮宁:“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谢九玄:“于嬷嬷呢?”若不是于嬷嬷没在,不可能连有孕都分辨不出。 “我打发她去外头了,还没回来。宫里的事都处理完了?”阮宁替他梳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谢九玄低头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两人目光相视,阮宁看进他眼睛深处,道:“不要担心,没事的。” “我再从宫里调几个老人出来。”谢九玄神情严肃。 阮宁这才发现他在紧张,他有很多计划,说话失去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从饮食到衣服,从下人到小孩怎么养,跳跃极大,阮宁甚至跟不上他的思维。 “出生还要半年,你都想好以后十几年的事了?”阮宁无语。 谢九玄抿唇:“我高兴。” 阮宁看出来了。他很高兴。 她也不由心生喜悦,不久之后会有个小家伙爬来爬去,还不错。 “我教它习武练剑,日后它定是大梁武功最厉害的。”她跃跃欲试。 谢九玄:“那我教它读书与医术。” 两个人倚在榻上聊了很久,直到阮宁睡着。 谢九玄替她盖好毯子,眸子看了她很久,渐渐弯下,露出个笑容。 他想过会有个长得像阮宁的小家伙,“爹爹”“爹爹”地叫他,高兴的时候一蹦一跳,不高兴噘着嘴委屈。 没想到这么快它就到来了。 他会将它捧在掌心,他没有的,他全部都要给它。 只是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心中像是塞满了柔软棉花。 他低头亲了亲阮宁的唇,又生出想将这个人揉进骨子里的冲动。 他想,阮宁已经是他骨血的一部分。 * 元祐十一年,暮春,三月卄九。 司马徽小眉头紧紧皱着,不时在原地转圈,伸长脖子往院里望去:“怎么还没出来?” 一旁太监擦了擦汗:“皇上,这生孩子没那么快的,您要不坐下歇歇?” 司马徽瞪他一眼:“朕能坐得住?” 他咽了口口水,慢吞吞走近负手立在最前头的宁国公,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谢九玄却像是没发现一般。 司马徽大着胆子又拉了拉:“舅舅?” 谢九玄低头,目光直直看着他。 “舅母会没事的。”他看着宁国公的背影,总觉得太难过了。 “朕马上就要做哥哥了!”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九玄摸了摸他的头:“嗯。” 他听见屋里偶尔传来的痛呼声,怔怔地想,原来生孩子会这么疼。 阮宁那样坚强的人,疼成这样。 他的心便好像被一只手捏住,渐渐握紧,细细密密的疼由心脏蔓延至全身。 他一只手攥得青紫,却浑然不觉,借着这丝疼,他生出一股平衡。 她疼,你怎么能不疼。 “舅舅!”司马徽惊呼,被他血肉模糊的手惊住了。 谢九玄抽出袖子,淡淡道:“回去坐着。” 司马徽打了个哆嗦,不由焦急地往院里望。 他知道只有阮宁才劝得住宁国公。 突然,一道响亮的啼哭在破晓的晨光中滑过天际,响彻众人耳边,天光乍破,万物苏醒,所有人眼睛一亮,伸长脖子往里看去。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司马徽看见她怀里抱着一火红茵褥包裹的小婴孩。 谢九玄推门而入,大步越过嬷嬷,走了进去。 司马徽踮着脚尖看了眼小弟弟,眼睛亮极了。 嬷嬷道:“瞧多好看的小少爷,长大了定跟咱们宁国公一样出色。” 嬷嬷将小孩放到摇床里,司马徽趴在一边看得入神。 甚至于,他偷偷动了动手指,点了点小家伙的嘴巴。 热乎乎的,很软很软,烫得他指尖一颤。 公公抬头望天,装没看到。 谢九玄脸色有些白,他进去时,阮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看见小家伙了?”她轻轻道。 “嗯。”谢九玄拿过帕子替她擦汗。 “还,疼么?”他低声道。 阮宁:“嘶,这可比跟人比武挨刀子疼多了,不然我能叫那么惨?” 谢九玄忍俊不禁,一身压抑的气息散去,明快了许多:“以后都不受这种疼了。” 他亲了亲阮宁的唇,气息拂在她脸上,像是含了无数心事,最后却只轻轻落下一个颤抖的吻:“睡吧,我陪着你。” 阮宁有些累,她意识渐渐昏沉:“别害怕。” 谢九玄坐在一旁,不时替她擦汗,眼里心里都装满了。 嬷嬷将摇床推进来,放到阮宁床边。司马徽已经被强制带回宫里去了,临走时回头无数次,差点就带不走了。 谢九玄方才匆匆扫过一眼,这会才细细看他的小孩。 他和阮宁的,儿子。 他觉得这小小的、弱得不能再弱的小生命,跟他牵连在了一起。 他握着阮宁的手,低下头狠狠吻了吻。 阮宁醒来时觉得力气恢复了许多,旁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脑子有些懵,盯着小家伙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这是她生的。 她生的。 想来真是神奇。如梦似幻。 小家伙像一团小面团,白嫩白嫩的。 眼睛圆溜溜的,正盯着她看,嘴巴一张一张,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阮宁刚伸手要碰,小家伙张开嘴巴,毫无预兆大哭起来。 她吓了一跳,谢九玄进来将她按了下去:“别动。” 嬷嬷听到哭声忙进来将小家伙抱起来。 她摸了摸小孩屁股,笑道:“这是尿啦!” 阮宁稀奇地看着嬷嬷给小包子换尿布,刚一换完,他就不哭了。 她抬头去看谢九玄。 谢九玄装作很淡定:“嗯,换完就不哭了。” 嬷嬷会心一笑,将小家伙放到阮宁旁边。 一股奶香味传来,小包子软软的手摸到阮宁的脸,又热又软。 她盯着小包子看了看,问谢九玄:“他像谁?” 谢九玄沉思着:“鼻子嘴巴像你。” 他好像有些不情愿:“眼睛不像。” 阮宁拿指头点点小包子的鼻子:“眼睛像你,多好看。” 小家伙竟然张开嘴巴,像是要咬她的指头。 阮宁忙拿开:“他饿了?” 嬷嬷上前:“刚喂过的,小孩子都这样,看见什么都想吃。” “哦。”阮宁稀奇地看着小家伙,跟他大眼瞪小眼。 “对了,名字呢?”她问谢九玄。 这几个月来,谢九玄背着她每日翻书,别以为她不知道。 “谢之之,小名。” “大名呢?” “……还未想好。” “扑哧——”阮宁笑了。 谢九玄抿唇:“大名自当慎重。” 阮宁胡乱点头:“嗯,之之,你爹爹还没想好你的大名呢,之之之之之之。” 小包子伸手抓她头发,全然不知道阮宁叫的是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精神得很。 谢九玄也伸手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 阮宁看见,不由也笑了笑。 “咿呀——” “小主子这是笑了?笑了!”嬷嬷惊喜道,“老身从没有见过这么早就会笑的小孩呢。” 阮宁握着谢九玄的手,将小包子的手包起来,“谢之之。” 嬷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温和的宁国公。她笑了笑,悄声退了出去。 ※※※※※※※※※※※※※※※※※※※※ 感谢在2020-06-24 23:05:57~2020-06-27 21: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urbo 18瓶;知人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9 119 小孩总是一天一个样, 而谢之之是个格外粘人的小孩。 只要他睁开眼睛看不到阮宁,就要哭。 比起小皇帝的别扭和谢九玄的闷不吭声,这小少爷脾气相当嚣张。 阮宁试过不管他, 让他去哭,想着哭累了总要歇下,谁想谢之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子眼睛都红了,越哭越伤心,就是不肯停。 她没办法, 只得现身。 谢之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小嘴巴一抽一抽地直打嗝, 嚎哭声戛然而止。 他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了起来, 还咿咿呀呀冲她手舞足蹈。 阮宁将他抱起来,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小霸王,这性子谁也不像。” 嬷嬷刚才被小少爷哭得心都要碎了, 这会抹了把脸笑起来。 “咱们家的小少爷,霸道些好,压得住。” 阮宁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哼,你爹会教你好好做人的。” 有了谢之之, 阮宁大部分时间都被他占去了。 一日,她将谢之之交给谢九玄,自己去前院吩咐厨房。 等到回来的时候,便瞧见谢九玄训儿子。 谢之之刚出生时谢九玄很是放肆地宠过他一阵,那时候谢之之倘若要天上的月亮, 谢九玄也会让人给他去找。 后面大抵是冷静下来, 便收敛了许多。 他对谢之之的宠爱当然不比她少, 只是他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渐渐将爱藏了起来。 当然,谢之之越长大越古灵精怪、令人头疼也是一个原因。 谢九玄在他面前这样威严,他都丝毫不害怕,胆子大破天,若是再宠爱一些,这小家伙当真要无法无天了。 昨日夜里谢之之撅着屁股赖在他们床上非要跟她睡,谢九玄的脸那叫一个黑哦。 这已是这个月第十回了。 这个月才过半旬而已。 想到这里,阮宁叹了口气,脑壳疼。 “阿娘!”谢之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声音奶乎乎的,撅起屁股就要从凳子上蹦跶起来。 谢九玄敲了敲戒尺:“坐下。” 谢之之噘着嘴眼泪汪汪向阮宁看来:“阿娘。” 阮宁扶额。还有一点,这小家伙很爱撒娇。 简直了。 她假装没听到,坐到谢九玄一旁,看他教的什么。 原来在临字。 再看谢之之,两只手上、袖子上染得黑乎乎的,白嫩的下巴上都染了一块。 旁边的嬷嬷欲哭无泪,她多想给小主子洗干净,可是宁国公好吓人。 小主子太可怜了。 阮宁没看见的时候,谢九玄淡淡扫视了谢之之一眼。 谢之之抽了抽鼻子,小胖手委屈巴巴握住毛笔,在纸上画字。 之所以是画,盖因实在不能称之为写。 “手腕用力。”谢九玄拿戒尺敲了敲小家伙白生生的胖腕子。 “啪——” “呜哇——阿娘,爹他欺负窝,呜哇——好疼——” 阮宁放下茶杯。 她知道谢九玄只是碰了碰他,不会真打疼。 也就是听了个响。 但是谢之之哭得这样厉害,她又怕谢九玄不小心手重。 她看了谢九玄一眼。 谢九玄抿唇,浑身气息冷了下来。 “谢之之。”他漫不经心道,“再哭就写到今日天黑,一个人睡觉。” 谢之之哭声戛然而止。 他长长的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嘴巴委屈极了:“爹爹欺负窝,之之要跟阿娘睡。” 谢九玄嗤笑一声:“不行。” “呜哇——”谢之之这次是真的哭了。 哭得可伤心可伤心。 他噔噔噔扑到阮宁怀里,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阿娘最喜欢之之呜呜呜,之之要跟阿娘睡。” 阮宁看了看谢九玄,谢九玄气息低沉。 她咽了口口水:“改日?” 谢之之哭得更伤心了。 改日复改日,改日何其多。 爹爹是个骗子呜呜呜。 阮宁听他咕哝,不由面色古怪,将小家伙拎起来:“你昨日夜里闹得鸡飞狗跳,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把小鸡放被窝里做什么?” “小鸡陪我睡。”小家伙气呼呼的,还不忘眼泪汪汪撒娇,“阿娘陪我就不要小鸡了。” 阮宁哭笑不得:“好吧,就今晚。” 谢九玄脸色黑了。 “哈哈哈哈哇哦!”谢之之高兴得小脑袋甩来甩去,小短腿够到地上,转着圈撒欢,活像一只吃了肉骨头的小狗子。 他还得意洋洋地趴在谢九玄膝盖上炫耀,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崽子,阮宁替他捏了把汗。 果然,谢九玄冷笑一声,“不可以。” 他把儿子拎起来,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犹如恶魔:“娘亲跟爹爹睡,你别做梦。” 谢之之傻眼了,反应过来:“呜哇——” 阮宁扶额。 谢之之哭累了,睡着以后被嬷嬷抱进了房里。 阮宁对谢九玄说:“你别老是欺负他。” 谢九玄漫不经心:“我没有。” 阮宁:“有没有我还看不出来?” “对了,我今日出门,怎么暗中的人又多了?” 说到这个她便想起谢九玄之前的种种奇怪来。 中间有谢之之缓冲,谢九玄身上那股不安和强烈的控制欲看似消失了,可近来却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谢九玄:“我不放心。” 阮宁想了想,也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揭过了这一茬不提。 “下次别派那么多人了,他们加起来也未必顶得上我一个,让他们跟着之之吧。” “之之身边有人保护。”谢九玄也固执得很。 阮宁发现再说下去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她凑近谢九玄,盯着他的眼睛:“你还做梦吗?” 她这话没头没尾,可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都知道她指什么。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眼睛里漆黑一片:“我不喜欢这个梦。” 阮宁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蹭了蹭他的脸:“谢九玄,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谢九玄手僵了一瞬。 阮宁道:“你看,我阿爹阿娘搬到燕然三年有余,之之刚出生不久阿爹便去驻守,我提了很多次要去一趟,却总是被各种事情耽搁,至今也没有去成。” 谢九玄沉默不语。 阮宁目光有些复杂:“第一年,之之离不开我;第二年,我行礼都打点好了,临走京城里突然出了事,你忙得分不开身,所以我没走成。” “我将阮将军调回来。”谢九玄道。 阮宁:“阿爹不想回来。他喜欢那儿。” 阮宁:“不许派那么多人跟着我,今年我要去一趟燕然。” 谢九玄想了想,点头:“好。” “当真?”阮宁没想到他这般爽快。 “当真。”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 阮宁有些高兴。 “谢之之——” “他不过爱撒娇,你不管他自会好转,俱是因为他深知你会纵容,所以肆无忌惮。。” “他太小,不然带他去见见阿爹阿娘。不过阿爹总要回京,到时候也能见到小外甥。”阮宁有些不赞同他的话。 她又不是没试过。更小的时候就试过,没用。 这是个倔小孩。 谢九玄既然点头,阮宁便迅速行动起来。 她出门一向轻简,嬷嬷替她收拾了个轻便的包裹出来,装上些府中做的糕点也就是了。 自从有了小少爷,府中厨子变着花样做吃食,点心为一绝。 阮宁三年没有出过远门,当真觉得恍如隔世。 她本还有些担心,怕谢九玄又要搞出什么阻止,结果他没有。 高兴之余,她竟还有些失望。 她摇了摇头,莫不是傻了。 出发前一晚,她特意陪谢之之睡。 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闹了很久才睡着。 她和谢九玄隔着小家伙笑了笑。 一夜无梦。 离开不能当着谢之之,不然他能把房子哭塌了。 阮宁是悄悄起身,悄悄背着包袱离开的。 眼见大门近在眼前,阮宁紧了紧包裹。 谢九玄没来,暗卫也没来。 她松了口气。 她怕谢九玄临时变卦,提前说好不要他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 她已经有些不舍了。 谢之之虽然很粘人,但是她毕竟从没有离开过。 小家伙肯定要哭的。 她抿了抿唇,坚定地踏出去。 只是,还不等她另一只脚也踏出门槛,谢之之撕心裂肺的嚎哭就从背后响起: “呜哇!” “娘亲不要之之了!” 阮宁满头黑线。她眉毛纠结,没有回过头去。其实趁现在闪身离开还来得及。 谢之之毕竟小,哭累了睡着就好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起,后面的哭声更悲惨起来。 小家伙的哭声里是真的害怕和伤心。 语气哽咽,声音软软的,一个劲地说她不要他了。 阮宁听他哭过很多次,从没有一次这样严重和伤心。 她眉头打结,在谢之之又一次撕心裂肺哭起来、跌跌撞撞向她冲来时,她忍不住转了身。 “没有不要你啊,阿娘只是出门一趟。”她试图解释。 但小祖宗哭得直打嗝。 阮宁甚至收获了一众下人默默的注视。 她意识到,这次可能也走不成了。 唉。 她认命地蹲下,张开手臂:“过来吧。” 谢之之眼泪一停,风一般冲过来,犹如一个小蹴鞠撞进她怀里。 她揉了揉小家伙潮乎乎的头发,一边替他擦脸一边教训:“小祖宗。” 谢之之眨巴眨巴红肿的眼睛,冲刚走出来的谢九玄得意地轻轻哼了一声。阮宁没听见。 计划再次泡汤。 她以手支额,看着花圃里扑蝴蝶的谢之之,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比如,谢之之怎么那么快发现她离开的? 她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眼谢九玄。 谢九玄:“怎么了?” 阮宁盯着他无辜的眼睛:“暂时没什么。” ※※※※※※※※※※※※※※※※※※※※ 感谢在2020-06-27 21:03:07~2020-06-28 21: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夏 14瓶;怀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0 120 阮宁之前几次没走成,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意外事件中谢九玄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只是……纵容了他。 她有些,舍不得谢九玄难过。 她知道谢九玄自从做梦以后,埋藏在骨子里的暴戾与疯狂始终折磨着他。 平日里, 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一如既往,平和而强大。 可是这次她很郁闷。 谢之之怎么偏偏就醒了呢。 她手□□法半天没有翻动一页,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心浮气躁了。 谢之之一头栽进了花丛里,那是一从百合,全给他砸得七零八落。 他的头朝下, 趴在花丛上一动不动,胖乎乎的屁股撅着。 阮宁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跟谢九玄两人相视,彼此心领神会。 谢九玄的表情吧, 有些一言难尽。 也难怪,堂堂宁国公,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的世界也是很有心机的。 他儿子屡次刷新了他的新认知, 有时候都被气笑了。 他们并不出声,只用眼角余光静静观察。 谢之之脑袋微微偏了偏,张着嘴巴向阮宁和谢九玄的方向看。 发现爹爹和娘亲并没有注意到他摔了。 他眨了眨眼睛,“哎哟!” 阮宁嘴角一抽, 垂眸,手翻了一页功法。 她怕忍不住笑出来。 她看书时不喜欢人多,这片花圃没有下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谢之之的声音没有吸引来爹娘的注意。 他又趴了一会儿,阮宁和谢九玄还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 他拧着小眉头, 张开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正好一只黑色的大蝴蝶从眼前飞过, 漂亮极了。 他眼睛一亮, 什么也顾不得,屁股一撅就爬了起来,追着蝴蝶跑了。 阮宁摇了摇头。 这小兔崽子屁股一撅她就猜到他想干什么。 刚才他们要是看他一眼,谢之之准要大哭。 也不知道这么小一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心眼。 他爹都没他心眼多。 谢九玄仿佛看透她想什么,嗤笑一声:“小笨蛋。” 阮宁:“花无痕也叫你儿子小笨蛋,你怎么收拾的?一个月没敢上门来了。” 要知道自从谢之之认人以后,花无痕简直在宁国公府安家了。 谢九玄眉眼睥睨,冷漠道:“我儿子,只有我可以叫他笨蛋。花无痕找死。” 阮宁:“……” “吧唧!”谢之之又要摔了。 声音很响,阮宁和谢九玄立即出手,在他摔疼之前用内力轻轻将他放下。 “嗷呜——好疼——呜呜呜阿娘——” 只见谢之之原本朝着地上扑去的身体蓦地腾空,无形的力量托着他,慢慢将他放下。 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异或者害怕。 相反,他大大的眼睛里迅速含了两汪泪水,嘴巴张大,嚎啕大哭。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九玄拧着眉头,颇为嫌弃地盯着谢之之。 阮宁知道他只是博取大人注意,要是没看见还好,一旦看见,别指望谢之之会偃旗息鼓。 这小家伙,跟谢九玄完全反着长的。 最后还是谢九玄将他拎了起来。 他盯着谢之之含着泪泡的眼睛,冷漠道:“你怎么这般吵闹?” 谢之之都不想跟他说话。 他张开手要阮宁抱:“娘亲呜呜呜抱抱嗝——” 阮宁在谢九玄黑得不能再黑的眼神中,摸了一把小家伙汗湿的额头,将他放到谢九玄怀里:“让你爹抱着吧。” 父子俩同时嫌弃地看着对方,撇开了头。 阮宁:“你带他去洗洗,一身的汗和泥。” 谢九玄稳稳地抱着谢之之,脸上要多冷漠多冷漠,那双手却很稳,很小心。 阮宁有时候想,谢九玄没有的,谢之之全都有了。 而他们的性格竟然是截然相反的。 小孩子真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谢九玄抱着谢之之去洗澡。 他们走远了,谈话声却还传过来。 谢九玄冷漠而嫌弃,谢之之不遑多让。 “阿娘说最喜欢之之,之之长大一定比爹爹厉害。” “嗤。” “之之长大了就要天天跟阿娘一起扑蝴蝶,之之把好看的都给阿娘。” “呵。” “之之最喜欢的卤蹄髈也给阿娘。” “你恐怕还没搞清楚,你吃的玩的,都是我的,娘亲也是我的。” …… 谢之之一路哭着被谢九玄抱走了。 阮宁无言以对。 她警告地看了眼谢九玄,转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打算吩咐厨房晚上给谢之之卤蹄髈。 当然,谢九玄也不能忘。 不然一碗水没有端平,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哪一个用控诉的眼神看她她都受不了。 吩咐完厨房,她有些不放心谢九玄一个人给谢之之洗澡,越走越不放心。 谢九玄还没有给谢之之洗过澡,万一给淹着了就糟了。 她用上了功力,飞花拂柳,向着湔雪堂飞去。 远远的,她听到谢之之的吵闹和谢九玄漫不经心的声音。 阮宁轻轻松了口气,正打算落下去走近,谢之之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脚步顿了下来。 谢之之道:“哼,爹爹要是今晚赶我走,我就告诉娘亲你早上掐醒我,掐得可痛可痛了呜呜呜,娘亲最喜欢之之了,她会骂你的。” 阮宁心里涌起一阵火。 里间传来水声,谢九玄嗤笑:“你有证据吗?” 谢之之:“证据是什么?” 谢九玄:“谁!” 他将光溜溜的谢之之随手一包,拎到床上,人眨眼间掠到门口,掌风震开了房门。 阮宁深深看着他。 谢九玄抿唇。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那么轻松,原来早有对策。”长时间积累的火气被点燃,饶是阮宁性子平和,心里也气得不行。 她能明白谢九玄不想她失望。 但是搞这么一出欲擒故纵,当她真不会生气啊? 阮宁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谢九玄脸色变了。 “不许跟上来。”阮宁警告地看着他,告诉他她是认真的在生气。 谢九玄还是忍不住走了一步。 阮宁一掌拍过去,轰的一声。 “不许跟。”她正生着气,谢九玄孤单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她迅速移开视线,硬下心肠,飞身离开。 气没消之前,她要将谢九玄冷置一段时间。 不然他不长教训。 谢之之听见阿娘的声音,捂着小被子跑出来,什么都没有。 他憨憨地抬头看爹爹:“阿娘?” 谢九玄浑身气息低沉,一应下人低着头瑟瑟发抖,只有谢之之什么都察觉不到。 “阿娘过几日回来。”他声音莫名低了许多。 谢之之有些懵。 他举起手指头,掰了掰,打算数数过几日是什么时候,结果手一松开,小被子掉到地上,他的小鸡.鸡都露出来了。 他忙弯下身子去捡被子。 下人们原本撞见夫人对主子生气,很害怕的,都快想要钻进地底去了。 结果瞧见小主子这一出,笑又不能笑,憋得那叫一个痛苦。 谢九玄视线扫了一圈,众人将头深埋下去。 他拧着眉头用内力将被子拿起,包裹住谢之之,一只手将人夹在手臂间,转身走进屋子里。 “窝要阿娘!爹爹欺负之之!”谢之之扭动个不停,脸都涨红了。 谢九玄将他拎到床上,淡淡道:“哭一声,一天不能见你娘。” 谢之之吸着鼻子,傻了。 * 阮宁生气跑了出来,连个方向也没有。 她一口气飞到城门外,看着面前的几个方向,不知道往哪里去。 如果不是谢九玄使手段,她已经去找阿爹阿娘了。 但是此时在气头上,谢九玄情绪不稳定。 燕然离得太远,她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 身后有脚步声停下。 阮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九幽。 她没吭声。 谢九玄让九幽跟着她,她默许了。 哪怕是生气的时候。 她没打算将人赶走。 那样的话谢九玄怕是要发疯。 “夫人,属下身上有银钱。”九幽面瘫着脸。 阮宁接过他递来的银票:“谢之之哭了没?” 九幽:“没有。” 阮宁骑上马随意选了个方向。 九幽隐去了行迹。即使是阮宁,不去注意的话,有时候也会忽视他的存在。 她选这条路盖因陌生,且一看便知人少。 甚至可以说杳无人烟。 这是她骑了半天马得出的结论。 这半天,她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出门时天已近黄昏,又跑了这么些时候,太阳西沉,暮色四合,茫茫四野,全都昏暗下来。 “吁——”她收住缰绳,身下的马鼻子里喷出热气,蹄子扬了起来。 这样的荒野里,黑漆漆的,所以那座点了灯的地方便格外引人注目。 她驱动马匹,一点一点靠近。 原来是一座庙庵。 有些破败了,门口点着两个粗布做的灯笼,都写了“庵”字。 她伸手捏住门环,试着扣了扣门。 里边有人窸窸窣窣走来。 阮宁望了眼夜空,暗想天晚了,便在此处歇一晚,明日再动身。 这几日就在附近溜达溜达,晾一晾谢九玄。 “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推开,里头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 “可否借宿一晚?”阮宁问。 小尼姑盯着她的脸发呆。 阮宁后知后觉方才想起气糊涂了,忘了易容。 她耐心地看着小尼姑。 “进,施主请进!”小尼姑红着脸结结巴巴。 阮宁随她进去了。 九幽一路跟着她,直至庙庵外。 他面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还记得阮宁可是曾经一心要出家的人。 如今都有了小主子,夫人该不会还有这样的想法吧? 难道生气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一晚上,他盯着庙庵苦苦思索了一整夜,可谓替小主子操透了心。 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之时,他暗暗想,等阮宁醒来他再观察一个时辰,一有不对便立即传信回宁国公府。 决不能让小主子伤心! 夫人要是出家,小主子不得哭淹了宁国公府。 至于主子……已经是大人了,自己的心要自己操了。 121 121 花无痕上次来宁国公府, 陪着谢之之在花圃中扑了半天蝴蝶,谢之之这个笨蛋一只都抓不到,只知道追着蝴蝶跑, 花无痕看不过去,捉了一只给他,好家伙,他还不要,非得自己捉。 他气得骂了句“小笨蛋”,偏偏被谢九玄撞见了。 然后他就被撵了出去。 谢九玄这个王八蛋, 小孩面前也不给他留点面子,气死他了。 “谢之之呢, 把你儿子拎出来给我玩会儿。”花无痕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这个月他都没敢上门, 以谢九玄的小心眼子,才不会那么容易忘掉。 好不容易一个月,他算着日子就来了。 一个月足够谢九玄放他平平安安进来。 谢九玄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 眼神凉得很,要是一般人,早就吓跑了。 可花无痕是谁,他什么时候怕过? 咳咳。 他稳如老狗, 丝毫不慌。 “不然我就不走了。”他伸长脖子往四处望去,奇了怪了,谢之之那个娇气包爱哭得很,今儿怎么也没听见哭声。 谢九玄抬起眼睛,脸上表情堪称可怕。 花无痕吓了一跳, 捂住胸口:“老天, 谁惹你了?” 他后知后觉发现谢九玄这家伙生着气呢。 他怎么这么倒霉撞上了。 就在他慌得一匹, 思考要不要先闪人,下次再找机会偷走谢之之去玩时,老管家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主子,不好了!” 花无痕望向门口,管叔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抖得就跟那寒风里的破布条似的,他都有些心疼老人家。 瞧谢九玄把人吓的。 什么信啊,至于么—— “主子不好了,夫人她要出家!” “咣当!”花无痕脚下没站稳,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砸得地面都晃了三晃。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死定了,完了完了。 房间里死静一片。 花无痕憋着气想偷偷换一侧躺着,胳膊麻了,谢九玄突然开口,吓得他忙装成一只鹌鹑。 “告诉九幽,夫人要是出家,他就去宫里伺候太妃。”谢九玄声音沉得滴水。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让人胆寒。 花无痕第一反应是捂住裆部,同时为九幽捏了一把汗。 忒狠了。 管叔将九幽传来的信递给主子。 谢九玄垂眸扫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身上气压极低,房间里凉飕飕的。 花无痕翻了个身,凑到谢九玄手边瞧了一眼那信,并在谢九玄出手前掠到了门口。 九幽说夫人出了城门直奔庙庵而去,且流连在此,有出家打算。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没头没尾的。 “阮宁离家出走了?”花无痕不可思议地问。 管家冲他使了使眼色。 花无痕瞬间明白,难怪谢九玄脸色这般黑。 他心里有点毛毛的。 好端端的,阮宁怎么又想要出家了。 他可还记得上次阮宁闹出家,谢九玄半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只怕更甚从前。 谢九玄这王八蛋虽然狗,但把阮宁当命根子。 阮宁要是不跟他过了,呸呸呸!谢九玄把阮宁当命根子,阮宁难道没有把谢九玄当宝贝么? 这两个人顶多闹闹脾气,怎么可能出事。 九幽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谢九玄手指攥得很紧,稍稍一用力,那张纸条便在他手中化成齑粉。 * 九幽远远找了棵树待着。 天亮了,庵中有了人走动。 起初还轻悄悄的,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扫地的、打水的、烧火的、做饭的、念经的,各种声音全都响起来了。 九幽全神贯注盯着阮宁。 夫人正在舞剑。 他在心里猜测阮宁动身的时间。 可是眼看早膳用过,午膳也过了,她仍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九幽心便沉了下去。 该不会,真如他猜测那般吧? 那可就糟了。 他直白的脑子里全都是阮宁当初出家刺了主子一剑,主子不惜带着伤长途跋涉追着她走,谁劝都不听。 还有谢之之,他一日见不到夫人都要哭的。 阮宁借住在庵中,按礼应该拜访主持。 只是小尼姑说主持在做功课,她便一直等到晚膳后。 只是个借宿的陌生人,主持便给她讲了讲佛经,阮宁耐着性子听着,出来时天上已经布满星辰。 她本想明日一早离去,但是主持提到这条路每隔几日便会有商队经过,庙庵也向旅客出售水和食物补贴一些银钱。 于是她打算再待几日。 等那队汴梁来的商队走了,她再走。 她想从商队那里听听看汴梁的新消息。 此时还不能回去,从商队那里打听便是最稳妥的办法。 又想到谢九玄,她眉头蹙了蹙,往九幽的方向看了眼。 今日九幽盯得有些紧,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 九幽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不由屏住呼吸。 他对主持说的佛经杂谈没有在意,只注意到阮宁说她打算多待几日。 说这话时,她语气沉思,显然在做重要决定。 她要出家。 九幽脑子里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面瘫着脸,迅速掏出纸笔写好字条,手忙脚乱装进竹管,吹了声口哨,一只白头鹰落在他手臂上,爪子一下子抓破了他的袖子。 他绑好竹管,将白头鹰放飞,心沉甸甸的。 不能坐以待毙,哪怕只是个误会,也要让主子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阮宁等了两日,谢九玄有没有知错她不知道,她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气愤早就消散如烟,剩下的时间总是在想谢之之有没有哭,谢九玄在做何事。 有时候一个念头起来,甚至想着要不回去算了。 可随即她便皱起眉头,对自己如此没有原则感到不可思议。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若是这次轻轻放下,谢九玄下次不但会故态复萌,还会变本加厉。 他控制欲本就强,若是再不加以引导和控制,他早晚控制不住自己。 对他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这次恰恰是个机会,她便顺水推舟,让谢九玄独自冷静冷静。 谢九玄控制欲越来越强,这样下去不行。 她等了三日,那队商旅终于来了。 她暗中听到他们说汴梁哪家□□美艳,哪家娶了新媳,哪家升了官,哪家降了职,哪家菜好吃……偏僻没有人提到宁国公府。 她只想知道谢之之和谢九玄的消息,一丝半点也行。但是没有。 她抓住一个小家伙问了,宁国公府美誉哦传出任何消息。 她有些失望,却又放下心来。 没有传出消息,那便是没事。 九幽躲在树上,密切注视着庙庵旁的动静。 阮宁套话的场景在他看来,便是她提前适应庵中生活了。 他更加忧虑了。 他手中还捏着主子传来的信。 夫人若是出家,他就要进宫当太监了。 自己的腰部以下凉飕飕的。 他做了许多考量,全都是夫人若要出家,他该采取什么办法应对。 首先,必定要阻止。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逞。 要怎么阻止便成了最紧迫的问题。 他打不过夫人,靠近也靠近不了。万一主子还未赶来,他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这个问题他思索至今,仍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他又不擅长使毒。小乙在就好了。 还有便是,主子既然收到消息,为何还没有采取措施? 阮宁对于宁国公府这些人天马行空的想法丝毫不知。 她见过商旅后便不打算再呆下去,准备等太阳下去一些,没那么热的时候便动身。 此时虽然入了秋,但中午还是异常炎热。 九幽是在下午收到了管家传来的消息。 主子已做了准备。 他眼神定了定,视线又定格在阮宁那里。 突然,他眼睛微微睁大:“嗯?” 只见阮宁背着来时的包袱,干净利落跃到马上,“驾——”箭一般驰骋出去。 九幽吃了一惊,忙下树骑马去追。 同时他暗暗吃惊,想不到阮宁早就知道主子的对策了。这么快就跑。 看来她铁了心不肯回去。 阮宁骑着马漫无目的飞奔,她在克制着掉头回去的念头。 起码再过三日,三日后她便返回。 也不知道谢之之是不是哭惨了。 谢九玄夜里还睡得好不好。 她无奈叹气。 祖宗啊。 她听着风呼呼从耳边吹过,不知怎么想起一件事。 关于收徒。 这件事谢之之还没有怀上的时候她就有了打算。 后来有孕,身体反应太大,便不了了之。 谢之之出生的头一年她分身乏术,被这个小恶魔折磨得根本想不起收徒之事。 好不容易谢之之三岁了,她那日在花圃里看小家伙撅着屁股扑蝴蝶,脑子里突然就闪现收徒之事。 想到就做。 司马徽早已有武者教习,这个内定徒弟名额是没了,她便琢磨着去其他地方收些小徒弟。 正好也可以陪伴谢之之。 她很是高兴地跟谢九玄提了这个想法,谢九玄赞成。 这个骗子。 她收一个,没几日小孩便反悔不来。 多几次后她便察觉不对。 谢九玄背后搞事。 他还理直气壮说是谢之之干的。 有这样当爹的? 再联想到这次让她生气的源头,谢九玄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稻香,她心里无奈又有些好笑。 也有些心酸。 唉,谢九玄啊,真是让她没有办法。 九幽跟着阮宁,面瘫脸上生无可恋。 他琢磨着找个办法跟阮宁说两句话,看看她在想什么。 最好当然是能劝他回去。 不过这显然有些难。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有了主意。 “夫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快黑了,我们得快些赶到下一个城镇。”九幽策马追上阮宁。他担心的不无道理,阮宁也是他的主子,若是考虑不周,便是他失职。 阮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好,可能要下雨。 她只是淡淡看了眼九幽,却没有说什么。这让九幽心定了定。 先靠近,然后可以试试劝她回头。九幽握了握拳。 阮宁目光刚要收回,却在一座山头看到什么:“你看那里。” 她指着山头上的道观。 九幽:“道观?被主子知道——” “就借宿那里。”阮宁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穿着男装,易了容,看不出丝毫女子模样。 九幽叹了口气:“可是主子那里——” “驾——”回应他的是阮宁扬鞭策马的背影。 他满头黑线,认命跟上。 宁国公又要生气了。 小主子也会生气。 道观跟尼姑庵可不一样啊,那里那么多陌生男子。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九幽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着阮宁策马奔驰的身影,喃喃:“糟糕。” 阮宁能识破主子对庙庵的手段,说明她已猜到主子做了何事。 她知道在庙里出家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是故意朝着此处道观来的! 出家不成,她转投道观! “驾——”九幽脸黑沉沉的追了上去。 同时快速放出信息给宁国公府。 “吁——” 阮宁抬头望着道观。 道观看上去颇为破落,九幽自发上前,敲了半天门,方才有人姗姗来迟。 本以为观里不会有什么人,可是一进去,人并不少。 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阮宁挑眉,跟九幽对视一眼。 她说了兄弟二人路过,眼看天要变了,想借宿一晚,观中众人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活像盯着肉包子。 这样赤.裸裸的恶意,阮宁无奈了。 怎么偏偏这样巧,遇上了土匪窝。 那些人大概见她身材单薄,而九幽身手看不出来,便以为他们二人真如她所说,只是普通商旅,所以明目张胆表示要害人。 阮宁勾唇,话不多说,一掌击飞身边偷袭的那个开门之人,身影快速移动,眨眼十余人全都倒下了。 九幽的剑方才□□。 他又默默插了回去。 阮宁坐到正堂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望着院子里哀嚎打滚的强盗:“把他们绑起来。” 九幽认命地开始忙活。 他暗暗想,这里既是强盗窝,那阮宁当道士貌似是不可能了。 想到已经送出去的消息,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要阮宁不出家,其他一切都不算问题。 主子的名单上顶多再加一座道观,反正是个强盗窝,多了就多了。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此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闪电划过,照亮了众人。 阮宁拍了拍手:“让他们今晚好好反思反思,明日送他们去见官。” 九幽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宁国公府。 暗部的人接到九幽传信,吓得魂不附体。 这几日宁国公府上头罩着一层乌云,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这封信犹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剑,拿着它的人快要哭晕了。 “国公爷,不好了,夫人又要出家!” 这人几乎是连惊带吓狂奔到宁国公面前,怕晚上一息就来不及阻止了。 花无痕趴在房顶上听见,“咣当”一声当空摔落,在地上砸了个响儿。 谢九玄眉头狠跳:“这次是哪座尼姑庵?去迁走。” “……夫人这次看上了一座道观!” 谢九玄前两日刚处理了尼姑庵之事,尼姑庵他尚且不能容忍,想到那满观道士,他满头黑线,一字一句,堪称咬牙切齿:“给我拆了。” 部下抖着腿立即下去办事。 花无痕感觉到头顶视线,默默趴在地上装死。 随后谢九玄教他领会了什么叫不能得罪谢九玄。 前两日尼姑庵之事刚过去,今日又来了个道观,谢九玄方才是气狠了。 这会冷静下来,他又恢复大佬的风度。 却,更可怕了。 从谢府出去后,他满肚子牢骚,觉得不吐要憋死。 正好醉仙居新酿老远就飘进了他鼻子里,一口气喝了十坛,他醉醺醺地将说书老人一屁股怼下去,“啪”一声敲响了惊堂木,“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声音浑厚,别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如果他不打嗝就更像了。 “嘿,话说宁国公这王八蛋独断专行,宁国公夫人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越想越气,怎么办呢?” 底下众人倒抽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像看个傻子。 花无痕迷迷糊糊中觉得众人那种目光挺像在说:活着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嗝,继续道:“她越想越气,想着想着,还真教她想到一个念头——她要出家!” “啊!”原本走到门口不打算蹚浑水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回头听他讲。 众人又想到宁国公前些日子做的事。 “啊!我说怎么迁庙庵!” “宁国公不想夫人出家!” “天啊,我竟然懂了。” 花无痕嗤笑一声:“还没到精彩处呢!” “快说快说!” “宁国公将庙庵迁了,这宁国公夫人是别想出家了。可是,你们以为她会这样算了吗?”花无痕躺在桌子上,酒水洒进了脖子里。 “那还能怎么办?庙都没了,还出哪门子家?” “不愧是宁国公,釜底抽薪用得妙。” “只有我想知道,夫人会不会气得更不想回家了吗?” “我也有这样的夫君。” 花无痕:“呵,告诉你们,阮宁这个女人,庙庵没了,她转投道观了!” “啊!” 花无痕得意地看着他们吃惊:“宁国公就是个王八蛋。” 他被人抓走的时候,酒馆大堂围得水泄不通,全是听见消息跑来听他讲宁国公夫妇的。 “作孽哦,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 “竟敢骂宁国公,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宁国公要拿那道观怎么办啊?”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也要迁走?” “可能,或许,不止。” 第二日他们就知道那道观怎么了。 “听见了么,那座道观里的道士,全被捉去杀猪啦!” “噗——” “道士,杀猪?” “本来只是杀猪,后面不知怎么,说先杀一月猪,然后充军。” “天啦。宁国公夫人好可怕。” “我听说啊,所有的道观都慌了。” ※※※※※※※※※※※※※※※※※※※※ 感谢在2020-06-29 21:59:43~2020-06-30 22:1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噜咕噜 2瓶;今天段易言挨打了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2 122 阮宁在道观中待了三日。 不多不少, 正好三日。 她离开时,只以为九幽会通知县衙派人将那群假道士带走。 她并不知道她之前出家对宁国公府众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谢九玄那段时间自我折磨实在吓人, 再兼之此次她确实生了谢九玄的气,如此种种,直接导致九幽一见她投身庙庵便想当然以为她又要出家。 短短几日,九幽阴差阳错以一己之力为她编织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故事。 汴梁城里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想到回去,心头难得有几丝急迫。 阮宁不出家,九幽心头大患解除。 想到传回去的那些消息, 他有一瞬心虚:“夫人,你没想要出家?” 阮宁:“出家?” 她挑眉:“我出家你家主子答应?小主子能行?” 她探究地看着九幽:“对了, 这几日你向谢九玄传了什么消息?” 九幽面瘫着脸:“主子交代,不得让夫人离开视线, 夫人有任何异动都要注意。” 阮宁气笑了。 可能几日未见,此时想见谢九玄的心情压倒了一切,她听完九幽的话, 只是忍俊不禁,甚至都能想到谢九玄冷着脸交待时字斟句酌的样子。 “行了,回吧。” 九幽讶异:“回府?” 阮宁:“不然?” “回,我给小主子传信。” 阮宁一扬马鞭, 身形如同一阵流星,在荒野中飞泻而过。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望着前方,目光坚定,心也随着平野宽阔起来。 那些跟谢九玄斤斤计较的心思都淡了, 只剩心底的不舍。 结发为夫妻, 白首不相离。 他们两个人很少为什么事吵过。 最多, 就是她警告谢九玄,让他收敛些,不要让那么多人暗中跟着她,不要整日整日粘着她,不要欺负谢之之…… 可这些事想起来,她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中发软,嘴角会不自觉上扬,眼睛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弯了下来。 有时候,偶尔的摩擦未尝不是生活中另一种趣味。 寻常夫妻,想必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偶尔吵一吵,也是不同的色彩。 北方吹来的风仿佛带着麦田的气息,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见谢九玄的心情愈发迫切了。 她心中豁然开朗,在这一刻突然生出跟谢九玄携手到白头的想法。此前,她并没有想得那样长远。 她很想谢九玄了。 随着城镇渐渐繁华,河道上大船来来往往,汴梁城逐渐出现在远处天边。 码头上号子声嘹亮而旷远。 “驾——” 阮宁眼睛里有光,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宁国公府中。 宁国公府。 老管家慈爱的目光放在白嫩嫩的小包子身上。至于主子?都是大人了,哪还用得着人,他老人家眼里只有小主人。 “你完了。”小包子得意道。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看起来狼狈得很,语气却相当不可一世。 他手里攥着管家刚刚从白头鹰腿上取下来的消息。 当然,他不认识几个字,那是管家爷爷念给他听的。 阿娘要肥来了!他要告诉阿娘爹爹欺负他! 谢九玄对他那副尊荣不太看得入眼。 他拧着眉,很是嫌弃。 这几日谢之之日也哭夜也哭,别看现在像个人,哭起来六亲不认。 除了他娘。 谢九玄轻轻啜了口茶,不太想看他,垂下了视线。 “你把道观端了,娘亲回来肯定不搭理你了,嘿嘿。”谢之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得意极了。 谢九玄抬眸,漫不经心道:“唔,近日没有管你,功课落下许多,你阿娘这个人,最是不喜别人不上进。” 谢之之脸上笑容僵住。 他的小脸皱起来,凶巴巴看着谢九玄。 谢九玄不理他。 “爹爹?”他撅起嘴巴。 谢九玄还是不理他。 他眼睛红红的:“呜呜呜爹爹我错了,你别告诉娘亲。” 管家心都要碎了,太过分了!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小主子哭了,不就是没做功课吗! 谢九玄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现如今知道错了?” 谢之之憋屈点头。 谢九玄:“你自求多福。我要去城门口接你阿娘,记得补功课。。” 他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炫耀。 谢之之扬着后脑勺看着看着,悲从中来,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呜哇——爹爹欺负窝!” 管家心疼死了:“不哭不哭,夫人当然最喜欢小主子了,管爷爷这就带你去等夫人!” “真的?”谢之之嘴巴闭上,眼泪说停就停,亮晶晶地盯着管家。 管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但又说不上来。 他抱起小家伙:“当然!” “管爷爷真好,我最喜欢管爷爷了!” 管家脑袋幸福得要晕了,笑眯眯道:“爷爷也最喜欢小少爷啦。” 小乙暗暗摇头,管叔又上当啦。 * 阮宁只是离开了几日,今日进城来却觉得汴梁陌生许多。 简直像……换了一群人。 她要回家,自然没有再易容。 汴梁认得出她的人也不少。 可现在,整条街上的人齐刷刷抬头向她看来,那种奇怪的视线,令她怀疑自己没穿衣服。 显然不可能。 她嘴角抽了抽,牵着马继续往前,忽视掉那些诡异的目光。 “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九幽。 九幽将长剑竖在身前,蓄势待发。 这些人身上虽没有杀意,但是显然不同寻常,此处不安全,他们最好尽快离开。 “不知,夫人,此处不安全,我们快走。” 阮宁目光隐晦从众人身上扫过。 那些人以触碰她的视线,立即心虚地低下头,佯装做事,可等她转过头,又往她身上看。 她皱了皱眉,心下疑惑不定。 若是几个人也就罢了,可是整条长街,所有的摊贩和路人,甚至于酒楼二楼窗口,一排排的人都像看皇帝巡游一般盯着她看。 这感觉,可不怎么好。 她牵着马转过街头,茶馆中说书先生讲得唾沫,底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话题不是跟她有关,她压根不会注意在说什么。 当听到宁国公将游云观里的道士全都赶下山当屠夫时,她停下了脚,目光古怪起来。 “不知宁国公夫人何时回京,如今天下道观与佛寺可视她如猛虎。”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们说,宁国公夫人若是回了京,知道了宁国公所作所为,会不会气得再次离家出走?” “扑哧!” “以夫人的脾气,大有可能。” “他们感情好好啊。”有个声音突然道。 “倒也是。”有人唏嘘。 这桩事在短短几日内便传得沸沸扬扬,纵然有权贵高门之中匪夷之事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个人的行为都像是小孩子斗气。 即使只是一个故事,许多人也从中体会到一股甜蜜。 若不是宁国公很爱夫人,若不是夫人很受宠,这事都不可能发生。 众人讨论好奇之余,都在猜测阮宁回京后的反应。 “依着这位夫人的行踪,她定是不知道此事,我很是好奇她回府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会不会揍宁国公一顿啊?就好像我娘揍我家那捅了娄子的小弟时那样。” “这位姑娘,你还别说,有那画面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几日时间,宁国公就从那高高在上的温雅公子,变成了宠爱娇妻爱吃醋的幼稚之人。 不怪众人,实在是花无痕此次太过分,流言全都嘴里传出,谢九玄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阮宁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 她算是明白长街上众人看着她做什么。 和着她不在这几日,谢九玄过得轰轰烈烈。 心中又有淡淡火起,她冷冷地盯着九幽。 九幽面瘫脸,眼睛有些虚:“或许有误会。” 他有些不解,此事怎会传成如此这般。 同时,他心中升起淡淡心虚。 实际上,管家还没有敢告诉谢九玄关于此事。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提起。 花无痕酒醉醒来,立即便知大祸临头,包袱款款早就跑路了。 管家提心吊胆几日,还是没敢开口。 谢九玄上朝时众人视线若有似无向他看来,这在平常也是有的。 大臣们想要揣测他的心情好坏,没少这样做过。 因此,他没有察觉出异样。 直至他打开府门。 阮宁牵着马站在门口。 那一瞬间,阮宁身后跟着的所有假装路过之人,全都停下脚步。 他们一眨不眨盯着这一幕。 谢九玄眼睛里笑容刚刚闪现,眉头就皱了起来。 人群里好似有什么声音。 以他们二人耳力,不可能听不清。 那只是人群激动的惊呼。 阮宁面无波澜,已然放弃挣扎。 这笔账,就记在谢九玄头上吧。 谢九玄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很快只看着阮宁。 人群里似乎又有惊呼。 他走出一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阮宁将马交给九幽,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谢九玄的衣袖,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宁国公府大门中。 人群里传来失望的声音。 “唉看不到了。” “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啊。” …… 九幽面瘫着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知今年又要被发配到何处去了。 还有,汴梁的百姓莫不是当真换了一批,怎的几日不见,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喜欢以前那批。 * 宁国公府静悄悄的,下人们见到阮宁跟谢九玄走在一起,悄无声息全都躲了下去。 谁也没有说话。 谢九玄手心渐渐冒汗。 “宁宁。”他开口了。 阮宁心里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谢九玄,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不等谢九玄回答,她又道:“外面都传成什么了。” 谢九玄的情绪自见到她的欢喜,到对她沉默的不安,再到如今的克制。 他道:“外人怎样说,是他们的事。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只这么一句话,便如同最致命的刀,正中要害,拨动了阮宁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本来还有好些质问的话,很多虚张声势吓唬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抱住谢九玄,将头埋在他怀里:“别想蒙混过关,这笔账给你记着。” 谢九玄眼睛弯下:“好。” 阮宁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眼天,咕哝道:“骑马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一片旷野,一眼望不到头。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天地间独自行走,小得不值一提。那时候我就在想,谢九玄若是跟我一起跑就好了。” “天地那样大,我们那样小,天地那样长久,我们只能活几十年,很快就白发苍苍了。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还骑马一起飞驰,麦田是金黄的,池塘里蛙声一片,我们倚在棂窗边,给小孙儿讲小时候的事。” “好。”谢九玄静静抱着她,又说了一句,“好。” 那是承诺,亦是欢喜。 阮宁耳边,谢九玄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都跟她的心脏跳动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谢九玄的呼吸撒在阮宁脸上,两人气息相缠。 “我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我很……不好。”他说得很艰难,这些他一直想要隐藏,仿佛深怕喜欢的人发现自己的不堪一般只想长久埋葬的东西,如今却由他自己生生剖露给阮宁看。 这很残忍。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谢九玄摸了摸阮宁的头发,目光柔软,“若没有你这次警醒,我只会深陷其中,最后不知道会不会伤害你。你是对的,我越来越控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黑暗。” “几年前我重复做梦,令人厌恶的梦。每次我都要经历失去你的痛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那种痛苦让我既害怕又越发忍受不了你不在眼前。” 他笑了笑:“我差点就要伤害你了。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阮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温柔,我偏执成性,我不能忍受你不在的日子,我嫉妒你看过的任何一个男子……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为何不能?”阮宁斩钉截铁地问。 “我就喜欢你,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我喜欢的。我认定的,就不会后悔。” “我都说了要跟你白头,你再这样质疑当心我后悔。” “不行。”谢九玄亲了亲她的唇,“不许后悔。我都记下了。” “娘亲?”一道奶乎乎的声音响起来。 阮宁猛地推开谢九玄,扭头看去。 谢之之扬着脑门,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们,里面全是跃跃欲试:“阿娘抱抱之之~” 他还张开了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阮宁松手,却被谢九玄拉住。 他一把扣住阮宁手腕,眸子有些沉。 蓦地,他浑身一僵,握着阮宁腕子的手在她脉象上擦过。 眼看阮宁迈步要向谢之之跑去,他使了巧劲将人拉回来,弯下腰抱起阮宁,大步往湔雪堂走。 谢之之美滋滋等着娘亲的抱抱,半路被谢九玄截胡,忙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太过分了! 之之生气了! 阮宁很懵:“怎么了?”谢九玄突然抱她做什么,光天化日的。 谢九玄脚步很急,却没有立即回她的话。 她看见谢之之跌跌撞撞跟着跑,不由扶额:“你儿子!你抱他啊。” 谢九玄:“不管他。” 他风驰电掣般将阮宁放到屋里榻上,两指搭在她脉上。阮宁此时突然明白过来。 可能已经做过母亲,她这次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 她已经有了预感。 “你有身孕了。”谢九玄道。 阮宁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啊。”她结结巴巴道。 谢九玄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宁宁——”他语气突然变得郑重。 阮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口应他:“嗯?” “谢谢。” 谢九玄在想,谢谢老天将这样一个人送给他,谢谢她愿意爱他。 “不客气。”阮宁也学着他的语气。 说完,两人相视,不由都抿唇笑了。 谢之之挂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朝着阮宁软软地喊娘亲。 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霎时被打断。 谢九玄按住阮宁不让她动,转头逗弄谢之之:“进来。” 谢之之鼓了鼓腮帮子:“爹爹坏呜呜呜——” 谢九玄便如同瞧热闹一般欣赏自个儿子奔溃大哭。 阮宁拍了他一下,谢九玄这才不情不愿地迈动自己那尊贵的长腿,走到谢之之面前,一把拎起小孩脖颈,将他拎了进来。 “啧,没用的笨蛋。” “!”谢之之跳起来咬他。 谢九玄嗤笑一声,坐到阮宁旁边替她削苹果。 谢之之黏着阮宁想要她抱抱,阮宁快要心软的时候,谢九玄将谢之之拎到了自己怀里。 “谢之之,也就是你才三岁,我还抱一抱你,这样的好日子以后不多,你心里有点数。” 阮宁嘴角抽了抽,这是当爹的说的话?? 谢之之气得小眉毛拧成了毛毛虫,扑腾着想往阮宁怀里跑。 谢九玄不放。 阮宁吃着苹果,看着父子俩斗嘴相互看不顺眼。 淡淡日光照进来,为这里的一切蒙上了温暖和柔软。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来,笑得温和。 * 元祐十六年夏,宁国公夫人产下一女,宁国公大喜,取名谢之华。 时年谢府小世子谢之游五岁,小小年纪,已是京城一霸。 汴梁街头巷陌,没有人不认识他。 听说前几日又气走了夫子。 这位小世子上有皇帝和父母,下有一群小弟,属于汴梁横着走的哥。 适逢护国寺大法会,本该是一场盛事,但庙内众僧侣有些不安。 方丈转动佛珠,闭目念经,过一会儿,睁开眼睛,拉长了声音:“子慧,一切可都妥当?” 门外和尚提着的心放下一些,开口:“禀方丈,一切如常——”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跑来,小和尚喘着粗气大喊:“方丈——不好啦——宁国公夫人的轿子上山了!” “啪——” 方丈手抖了下,脸上稳重不再,有些着急地起身,一把推开门:“快,关门,谢客!” 活像土匪强盗上门来打劫了。 小和尚知道事情不妙,两条腿倒腾得如同飞火轮,一溜烟转身跑去交待了。 宁国公夫人如今是佛门头号劲敌。 宁国公将游云观道士全都驱下山,活生生在市集里杀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小和尚可千万不能步了道士后尘。 “阿弥陀佛。”方丈望着小和尚飞奔而去,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庙外,被拦住的众人面面相觑,本还有些气愤,好端端的大法会,竟然关门谢客,这是什么道理!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那位夫人来了吧?” 此言一出,本还想骂人的人收敛脾性,乖乖钻进轿子里,下山。 半晌后,一顶鹤纹紫轩轿落在庙前。 阮宁拧着眉头看向那关上的庙门。 九幽抱剑,面无表情:“夫人,咱们回府吧?小少爷等着。” 阮宁面色古怪:“这帮和尚在想什么?就算我要出家,难不成还能在和尚庙?” 九幽嘴角抽了抽,暗道:那可不一定,你可是连道观都不放过的人。 阮宁此次来护国寺只是临时起意。 她从山脚路过,看见护国寺便想起谢之之生辰快到了,想着来替他和谢九玄还有闺女求份平安符。 “要不,我们强攻?”九幽并不想在此多耽搁时间,若是回去晚了,宁国公府那一大两小都不是好惹的。 想到此处他便头疼。 小主子和小小姐太会撒娇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阮宁想了想:“算了。” 她笑了笑,磨着牙齿:“回去找谢九玄算账。” 如今道门佛门视她如同洪水猛兽,就差在门口立一张牌子,上书:阮宁不得入内几个大字了。 这全都是谢九玄干的好事。 当然,那个喝醉了酒胡说八道的花无痕也算一个。此人被记仇的谢九玄逮到后充了公,成了衙门里不必发放月钱的白工。 算算也有一年时间了。天天跟在谢之之屁股后面哭嚎。 谢九玄不知多嫌弃。 “噗——”阮宁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轿子远了,庙门口树上钻出几个光脑门,狠狠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走了。” 方丈缓步走来,摸着胡子笑了笑:“你们警醒些,宁国公夫人万万不可放进来。” “是,方丈。”不用方丈说,他们可不想做屠夫,那帮道士太惨了。 ……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眼睛极为机灵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惊醒听故事的人。 底下有人道:“你又不是和尚,瞎念什么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我就爱念,你管得宽。”这人皮肤黝黑,一张娃娃脸,又续了胡须,不伦不类,偏偏穿一身红,实在辣眼睛。 若非故事好听,堂客早就将他嘘出去了。 ※※※※※※※※※※※※※※※※※※※※ 啊啊啊啊姑且算是六月份完结了吧! 故事算是讲完了,竟然快四个月了,谢谢很多小可爱陪伴支持,下一本会更好看!我拿我茂密的黑长直发保证【bushi 下一本写《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开文前文案会有改动~ 文案: 姜漫上辈子为了走完剧情回到现实,渣了反派boss林见鹤。 她死后,林见鹤这货干掉男主抱着她尸体跳崖了。 再次醒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剧情的起点: ——林见鹤被人压在冰天雪地里抽得皮开肉绽。 按照剧情,她要救他,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 这次,姜漫抖着双腿,选了与剧情完全相反的路:扭头就走,跑得活像有鬼在追。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招惹林见鹤。 弱小无助等着姜漫救他的林见鹤眸子沉了下去。 那挥鞭子的一瞬间由满脸怒气转成瑟瑟发抖小白菜。 所有人跪在地上望着雪地里容颜绝色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 上辈子被人渣,重生以后怎么办? 林见鹤:谢邀,人在戏场,刚碰过面,呵,正要奔赴下一场戏。我要让她忏悔流泪(划掉),永远待在我身边,只能爱我。 小剧场: 林见鹤:“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哭了。 —————————————————— 预收文2《虐文主角求我做个人(穿书)》 古早文里有这样一种女配,她们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奈何长了一颗恋爱脑,为男主出钱出力,一心以为自己是真爱,孰知只是替男主心中白月光挡箭的靶子,利用完抄家灭祖毁尸灭迹,给女主腾地方。 虞枝,就穿成了这样一个女配。 入宫第一天,刚封了贵妃。 按照剧情,种马皇帝要夜夜恩宠以示宠爱,让她替白月光挡后宫女人的明枪暗箭。 原文女主如今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小嫔妃,给你一双钛合金狗眼也鉴不出她哪里得宠的那种。 虞枝红唇勾起,看我玩不死你们。 本来,后宫女人对号称是皇帝真爱的虞枝虎视眈眈,在她入宫之前,各种不孕宫寒的秘药纷纷备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可是,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对…… 说好的一起争宠一起互相伤害,虞枝她竟然不按套路来? 虞枝:本宫晚上要睡美容觉,皇帝给你们玩。 “???” 虞枝:琼林宴上多才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皇帝的绿帽多多益善。 “???” 就在虞枝把男女主摁在地上摩擦,前途一片大好时,她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男主他叔,那个阴郁冷漠高岭之花,看她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叔:玩够了? 虞枝:“???”大佬您有事? 后来她抚胸长叹,有事的明明是她。 不过,大佬的颜和身体,真香。 本文又名《那些年我让男主戴的绿帽子》《把虐文主角摁在地上摩擦》《男主他叔暗恋我怎么办》《我和反派大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女主么,又皮又可爱。 文案会改动。 番外1 番外1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小姐, 今日东平使臣入宫觐见皇上,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看吗?再不起床就来不及啦!” 床上趴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童,穿粉色襦裙, 头发梳了双髻,趴在被窝中赖床不肯起。 闻言,小女童声音软糯,甜得人心都要化了:“我要去。” “好好好,那快起来吧。” 小女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嬷嬷一抱她, 她就环住嬷嬷脖子,脑袋搭在嬷嬷肩膀上继续打呼噜了。 嬷嬷替她穿上一件火红的狐狸毛披风, 又替她将兜帽戴上,衬得小脸粉白如玉。 “乖小姐哦, 听说东平那个跟咱们世子齐名的小少爷也来了呢。” 听到哥哥,谢之华挣扎着醒过来,眼睛像两颗葡萄, 又黑又亮:“哥哥?” “是啊,明铃公主之子,赵长留。不是都说梁国谢之游,东平赵长留么?就是那个赵长留。” 谢之华咬着小胖手, 口水流出来不自知。 她疑惑道:“哥哥呢?” 嬷嬷失笑:“以咱们世子的性子,若是见了那赵长留,不定惹出多大的乱子,夫人已将他派去其他地方了。” “哦。”谢之华眨巴了下眼睛,“娘亲呢?” “就在门口呢, 嬷嬷抱小姐过去。” 谢之华快四岁了, 皮肤粉白, 脸圆圆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谁都笑,眉目依稀可见父母的影子,漂亮得跟个小仙女一样,谁见了都想抱她。 谁抱她都笑,一点也不认生,不知招了多少人喜欢。 夫人收的那些弟子,没少为排队跟她玩打起来。 想到这里,嬷嬷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他们家小姐谁会不喜欢啊。 谢之华眯着眼睛,树上的雪有时候飘下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她就高兴得笑起来,嘴边两个小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姐要入宫啦?”丫头们见她笑成这副模样,都捂着嘴笑了。 “是呢,要入宫!”谢之华大声道。 她语气里满是欢欣雀跃。 院子里都被她传染了一般,染上了一层喜悦。 嬷嬷摸了摸她的头。 看见宁国公的马车, 她将小姐的兜帽戴得严实些,脚下步子加快。 谢之华扭头,见着自己认识的马车,眼睛亮晶晶的:“阿娘!爹爹!” 阮宁撩起车帘,看向这里。 谢之华在嬷嬷怀里动来动去,迫不及待要跑过去。 嬷嬷差点没抱住她:“我的祖宗呀,嬷嬷这就抱你过去,可不敢自己跑,雪天路滑,会摔的。” 阮宁:“老实一点,不要急。” 谢之华的性子,很好哄,见不到爹娘也不哭闹,别人哄她她都信。见到了才会着急起来。 嬷嬷气喘吁吁将她放到阮宁手上,交待:“不可给她喝太甜的,辣的也不能给她吃,水边不能去,不能让她一个人乱跑——” “会注意的。”阮宁点了点谢之华的额头,对嬷嬷这么宠她有些愁。 “爹爹?”谢之华从阮宁腿上爬下去,一刻不停地爬到了谢九玄手边,扬着小脖子笑眯眯地看他。 谢九玄视线从书上移开,垂眸盯着这小家伙。 “爹爹啊。”她声音软糯,拉得老长,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九玄:“嗯?” 他神色温和,颇有耐心。 若是谢之游,他已将人拎到一边了。 当然,谢之游也不会这样跟他撒娇。 “爹爹看的什么?” 谢九玄将小家伙提起来放到桌几上。 谢之华两条腿正好可以荡来荡去,他的书正好在她可以看见的位置。 “唔,好多蚯蚓。” “此乃东平国文字。”谢九玄淡淡道。 谢之华顿时不感兴趣了,她最怕爹爹让她学字了。 “阿娘。”她扭过脖子往阮宁怀里扑。 宫里谢之华常来。 皇帝哥哥常让人接她玩,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她全都见过,如今都没有什么稀奇。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一片桃花林的。 漂亮的花瓣像雪一样,好看得很。 地上是白色的雪,天上是粉色的雪。 她可以在上面打滚,地上还是香香的。 这样一想,她眼睛眨了眨。 “阿娘,”她挣了挣被阮宁握住的手,“阿华要自己玩儿。” 正好这时候宫人急匆匆赶来,“宁国公,夫人,赵公子不见了,明铃公主正在闹。” 阮宁将谢之华交给皇帝身边的刘公公,这些人看着谢之华长大,带过她很多次,她是放心的。 谢九玄摸了摸谢之华的头:“莫要乱跑。” 他们随着宫人一同前去幽兰殿。 谢之华眼睛很亮,抓住刘公公的手摇了摇:“我们去看桃花~” “唉,好,小主子想看咱就去看!”刘公公指挥一个侍卫将小主子抱着,免得雪地滑,摔着了。 可惜他老了,不然才不会让别人抱小主子呢,哼。 谢之华咯咯笑起来,犹如银铃洒落。 刘公公将她的兜帽戴得严实些,雪地里那一抹火红异常显眼,远远就能看见。 桃花林离得幽兰殿有些距离,如今开得正盛。 谢之华一看见便欢呼起来,迫不及待要挣开下去。 侍卫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地上,她嗷呜一声,小狗一般撒欢跑了过去。 她人小,身子灵活地很,一眨眼就不知跑到哪颗树后,又一眨眼才跑出来。 刘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她玩。 “刘公公,不跟着吗?”小侍卫有些紧张。这小主子尊贵得很,陛下待她如珠似玉,几乎是当公主养的,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更不用说宁国公夫妇和她那个人见人愁的哥哥了。 不仅如此,这位还有好几位师兄,个个都是让人惊叹的高手。 这要是掉一根汗毛,他怕后半辈子不保。 刘公公摆了摆手:“小主子就爱这样玩,我们远远看着便是,别打扰她的兴致。” 他似乎察觉小侍卫担心什么,漫不经心道:“你以为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小主子身边会无人跟着么?” 侍卫心头大震,惊骇地望向远处那抹火红的身影。 他方才一路抱着小主子,丝毫没有察觉暗中有任何人跟着。 这就是绝顶高手吗? 谢之华在花瓣上打滚,滚得头发上沾满了粉色花瓣,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了。 她自个儿爬起来,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学着师兄们教的,小腿迈开,气沉丹田,双手叉腰,牛气哄哄喊了一声:“哈!” “噗!” “谁?!”谢之华瞪大眼睛,惊奇地朝四周望去,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她挠了挠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雪,嘀嘀咕咕:“不能给阿娘看见,要吃杏仁酥,要——” 就在这时,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踩在桃花瓣上,不重,谢之华离得近,所以听得清楚。 她立即扭过脖子,瞪大眼睛去看。 “谁——” 她嘴巴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那里的人,早已忘记原先要说什么。 她结结巴巴:“神仙?” 那少年清冷出尘,眉眼无情,背后是漫天桃花,真像哥哥说的神仙。 “是神仙吗?”谢之华憨憨得追上去,亦步亦趋跟着少年跑。 少年步子比她大,她小腿倒腾得麻溜,跑得慌慌张张,急得不行。 “是神仙吧!” 少年并不理会她。 “神仙哥哥!”她一个猛扑,冲上去抱住少年的腿,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赵长留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抬了抬脚,谢之华一屁股坐他脚上不动。 “起来。”他冷漠道。 谢之华学着哥哥叹了口气,高兴得偷笑起来,两个梨涡很显眼:“好累好累,等我歇好了你再走好不好?” “我不是神仙。”赵长留撇开头冷漠道。 “骗人,你就是。” 赵长留又抬了抬脚,谢之华坐得稳稳的,除非他一脚将人踢开。 他绝不是不忍。 “你再不起来,我就将你扔过墙去。” “哥哥,哦,我知道了,你刚刚偷笑我了。”她乐呵呵的,眼睛弯成月牙,抱着赵长留不放。 赵长留目光在急急忙忙跑来的刘公公等人身上顿了顿,眼睛里闪过若有所思。 他对谢之华的话不置可否。 “小祖宗啊,你怎么坐到赵公子脚上去啦!”刘公公示意侍卫将人赶紧抱起来。 谢之华猝不及防离开了赵长留的脚,扭动着身子不肯放手。 “赵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明铃公主急死了,宫里到处找您呢。”刘公公跟他说完,忙扭头去哄小祖宗。 “乖啊,小主子,杏仁酥都做好了,再不吃就凉啦。” 赵长留目光在谢之华身上顿了一瞬,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了。” 谢之华在他身后喊了好几声“哥哥”,他没有回头。 刘公公见她这样萎靡不振,有些心疼:“主子想让人陪你玩,咱们大梁人多的是,还愁找不到啊?” 谢之华没精打采地看他一眼,脑袋垂下不说话了。 “哎,小祖宗,你可别不高兴啦,我给你找些别的人一起玩?” “窝要吃杏仁酥。”她软软道。 刚才那个神仙好像不喜欢她。 她有些沮丧了。 还从来没有人不喜欢阿华呢。 看来哥哥说的没错,神仙都是不好惹的。 可是那个哥哥真的太好看了呀,要是他喜欢阿华就好了。 “主子?杏仁酥?”刘公公将杏仁酥递到她嘴边。 谢之华懒洋洋地张开嘴巴吃掉。 呜,杏仁酥也没有之前好吃了。 “东平人还要在汴梁停留几日,主子若实在想跟赵公子玩,老奴跟皇上去说说,让公主陪赵公子游览我汴梁如何?”刘公公看着小主子长大,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无精打采呢。 可把他心疼坏了。 不就是一个赵长留吗,就让他陪小主子玩几天,哄主子开心开心。 “真哒?”谢之华嘴边的糕点掉落下来,睁着眼睛,充满惊喜。 “老奴什么时候骗过你呀?赵公子本来也要游览一番,有小主子在,旁人不知多高兴。” 这话不假,就没有人不喜欢谢之华。 “快走,现在就去!”谢之华抓住刘公公的一根手指头,迈动小腿,往幽兰殿跑。 ※※※※※※※※※※※※※※※※※※※※ 想讲一讲谢之华小可爱的故事。感谢在2020-07-01 22:24:20~2020-07-05 16: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晴空、祺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城 5瓶;今天段易言挨打了嘛? 4瓶;珏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2 番外2 赵长留走出了桃花林, 脚步渐渐放缓。 他脑海里闪过那小姑娘被众人宠着的模样,神色冷漠。 “公子!公子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公主找了你许久。”说到最后,嬷嬷声音低沉下去, 有些瑟缩。 赵长留年方十岁,却一身冷漠,脾性难以捉摸,嬷嬷看着他长大,不敢将他当小孩。 “走吧。”赵长留漫声说完,拂袖离开。 他生气了。 嬷嬷叹了口气, 忙跟了上去。 明铃公主较之十年前更加盛气凌人,只是她已不是当年那天真无知的少女, 在阮宁和谢九玄面前,公主气势也摆不起来。 她咬了咬牙。 阮宁看上去与当年并无太大变化, 她坐在那里,满室便生辉。 明铃今日特地盛装打扮,反而显得拙劣。 再想想自己那个脾气古怪的儿子也不知哪里去了, 心中便更气。 “公主,公子回来了。”嬷嬷躬身上前,向她禀报。 明铃脸色缓了缓,抬头向阮宁看去, 笑道:“听说世子与犬子齐名,我家长留难得到汴梁来,很想要认识认识谢府世子,世子人呢?” 阮宁淡淡道:“不巧,他不在汴梁, 公主见谅。” 明铃一只手险些捏碎手里的杯子。 赵长留一踏进来, 目光便在阮宁和谢九玄身上顿了顿, 随即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向明铃行礼。 少年气质斐然,着一袭天青大氅,白狐毛衬得他冷冰冰的。 他的眉目出色至极,阮宁不由想到明铃公主所嫁东平丞相之子。 听闻此人俊美如铸,风流成性。 从赵长留脸上,不难猜出他父亲的传闻并非虚言。 “长留,见过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明铃拍了拍儿子的手,生生咽下了方才的气。 赵长留眼睫垂下,躬身向阮宁和谢九玄行礼。 谢九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将手边剥好的核桃仁推到阮宁面前。 他的动作随意而漫不经心,未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必多礼。”他淡淡道。 这一幕简直刺痛了明铃的眼睛。 赵长留退回明铃身边,垂下的视线里冷漠一片。 “长留,你不是想见谢府世子吗,可惜世子如今不在汴梁,咱们难得来一次,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赵长留嘴角轻微动了动,不置可否。若是见到那谢之游,他怕是会忍不住杀了他。 “爹爹!”殿门口跌跌撞撞爬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头发乱糟糟的,桃花瓣沾得到处都是。 阮宁眉头拧了起来。 “啊!哥哥在这里。”谢之华冲向爹娘的脑袋转了个方向,冲到了赵长留身边。 赵长留垂下头,淡淡看着她。 谢之华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要在汴梁玩儿么?阿华带你!” 明铃公主有些纳闷地看着谢之华:“这位想必就是贵府小小姐了?果真长得讨人喜欢。” 她弯下腰欲要捏一捏小孩的脸,赵长留拎了谢之华的脖颈将人提到旁边。 明铃公主的手落了空。 她神情错愕,目光一瞬间沉了下去。 “想必皇兄与陛下谈得差不多,本公主便不叨扰了,告辞。”她扫了眼儿子,“长留。” 赵长留刚要迈步,殿门口进来一人,将手中消息呈递到谢九玄面前。 气氛不对,大梁国事他们外人不宜听,明铃和赵长留都意识到,准备离开。 “公主请止步,此事与公主有关。”谢九玄道。 赵长留看着他手上书信。 “赵太尉,于昨日去世了。”谢九玄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丝毫情绪。 明铃和赵长留却退了一步。 赵太尉,便是明铃所嫁丞相之子,赵长留的父亲。 之后明铃哭天抢地,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的,以为她多么爱她的夫君。 赵长留接过书信,紧紧攥在手里,攥得手指发青,手臂痉挛,神情冷漠地站在一旁看明铃哭。 谢之华被吓到了。 她小脸有些白,举手攥着赵长留的手。 赵长留一怔,冰冷的目光射在她身上。 谢之华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握了握他的手,声音软软道:“杏仁酥给你,很甜,不难过哦。” 赵长留怔怔地盯着掌心,杏仁酥那些酥皮都碎掉了,只有馅是完整的。 他全身仿佛都麻了,心里明明该笑,却疼得想哭。 他麻木地将糕点塞进嘴里,一丝甜在舌尖颤动,让他的心在黑暗中挣扎着跳动起来。 * “阿华,接着!” “大师兄,卧槽,你傻了吧,阿华是四师弟他们一队的!” “额,我忘了,算了算了,阿华快投!” “哈哈哈。”武场中央身着鹅黄短打的少女笑声明媚,清脆悦耳,她一个鹞子翻身,蹴鞠自她脚尖击出,直直射入对面门中。 “啊啊啊啊中了!” “阿华中了!” “阿华好厉害!” “不愧是阿华!” 谢之游浑身没骨头似的斜倚在一旁,看着这群师兄弟,仿佛在看一群傻子,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他翻了个白眼:“这样若是都投不进去,谢之华就完了。” “哥!”谢之华飞身过来,笑眯眯道,“哥哥嫉妒我啦?没事没事,让大师兄也让着你呗。” 后头一群师兄弟哄笑:“就是,之游,我们也让着你。你一个男人家,跟女孩子争什么。再说了,你皮糙肉厚,跟我们阿华比得了么?” 谢之游冲他们嗤了一声:“跟我比,找死啊?” 他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看着实在可气。 “兄弟们,太嚣张了,揍他!” 谢之华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嘴边两个梨涡甜甜的,眼睛漂亮极了。 嬷嬷忙着替她擦汗:“哎呦,小姐啊,咱们下次悠着点,你看你大汗淋漓的。” 谢之华有听没进,一双眸子看着哥哥他们,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之游优哉游哉从一群人中脱身,臭屁道:“手下败将。” 师兄弟们牙痒痒,真想逮着他咬上两口。瞧着他那张人模人样的俊脸就觉得暴殄天物,怎么就给这个狗东西长了这样一张妖孽脸。 “哎呦,这王八蛋怎么就是阿华的亲哥,你瞧瞧他那样儿。” “太可恨了。” “令人发指。” “扑哧。”谢之华笑得不行,她悄悄道,“下次给他的面里下辣椒。” “我听见了。”谢之游不屑道,丹凤眼飞扬跋扈,极度嚣张。 “哥你前几日是不是揍人了?方才前院我瞧见人家府里的管家来了,阿娘见的。” “咳咳,”谢之游声音飘忽,“当真?” “当然。” “那什么,你哥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少爷。”九幽面瘫着脸堵住了他。 谢之游嘴角一抽,吊儿郎当道:“九幽啊。” “夫人找你。”九幽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六个师兄弟们笑得满地打滚,“师父找你,快去快去!” 谢之华哭笑不得。 她可是提醒哥哥了,没走掉算他倒霉。 谢之游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打开扇子摇了摇:“我爹呢?” “国公方才回府。” 谢之游咽了口口水:“我爹回来了? 谢之华给他支招:“你见了爹爹便认错。阿娘还能饶你,爹爹可不会。” 谢之游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你啊,你要是认错,爹一定二话不说,我若是认错,他老人家还以为我又在耍心眼呢。偏心,忒偏心了,男儿当自强啊。” 谢之华笑得不行:“你还有理了,本就是你打人在先,谁让你总是惹事。” “你不懂,那家伙肥头猪耳,还想强逼人——”他看了眼谢之华,话头一转,“总之,这顿打他挨得不冤。” “是是是,我哥哥是天底下最正义最善良的好人了,打的肯定都是坏人。” “哼,还用你说。” 谢之游优哉游哉的神情到了湔雪堂便不见了。 他磨蹭着不肯进去,还是九幽将他推了进去。 阮宁和谢九玄坐在树下喝茶,阮宁头发上沾了一片柳叶,谢九玄替她取下来。 两人眼神温和,偶尔笑笑,都是在外人面前见不到的。 谢之华每次看到都要发一会儿呆。爹娘真的真的好恩爱啊。 想到什么,她脸颊悄悄红了红。 “来了?”谢九玄视线转到谢之游身上,立即变得淡漠深沉。 简直跟方才判若两人。 谢之华跟谢之游相视一笑。 但很快谢之游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谢九玄说:“你大抵是太闲了,此次春闱,你下场。” “啊?”谢之游惊呆。 他这副样子,哪有平日里汴梁小霸王的模样。 “时间不多,从今日起便不要出府,好生备考。”他淡淡道,“此次若是落榜,亦或者考得丢人——” 他看着谢之游,话没出口,但意思在那里:你小子仔细一点。 谢之华既心疼哥哥又有些想笑。 这可太惨了。 她在哥哥的叹息声中一溜烟跑出了府。 到了长街上一处衣裳铺子,她钻进去换了身粗布衣衫,又将脸捣鼓了一通,变得平平无奇,这才雀跃着向城外飞去。 到了一处农家门口,她眼珠子一转,飞身到了树上,想先瞧瞧那人。 她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个神仙,太好看了,但凡长得像一点的,她都会忍不住偷偷靠近观察。 这次的哥哥说话的样子太像太像了,她才忍不住再三偷偷找他玩。 “表哥,那女子长相平平无奇,穿得又寒酸,有何可图的?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这你就不懂了,她虽衣着简陋,但肤如凝脂,举止高雅,谈吐不俗,绝非普通人家出身。上次我不甚落水,她飞身过江犹如蜻蜓点水,武功高深,你说有何可图?” “看来那傻丫头在骗我们,也不算傻啊。” “可惜在我面前,也不过小聪明罢了,待我骗得她以身相许,得了她的功法,我便弃了她,娶你为妻。” …… 谢之华气得磨牙。 她竟然看走眼了! 敢说她是傻瓜。 师兄们说她最聪明了! “当谁是傻子?”她冷着脸飞身落地,抽出腰间的鞭子,二话不说,“啪”一声甩地上,震得地面都颤了颤,手腕一转间已朝二人抽去。 两人瞬间变色。 番外3 番外3 “阿华你听我说, 方才都是误会!” “哎呦,别打了,疼——嘶——” “敢说我傻, 我教你知道谁傻!”谢之华一条鞭子舞得虎虎生风,将两人抽得抱头乱窜。 “阿华,不关我的事啊,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鉴,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算计, 我当真是无辜的,若是不信, 你便抽死我好了。” 那书生竟当真站着不动,任由谢之华抽打。 “表哥!”旁边的女人大恸, 忙扑过去,被他躲开了。 “你滚,若不是你挑唆, 怎么会让阿华误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谢之华稀奇地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暗想,原来话本里那忘恩负义的书生竟还真是有的。 这不, 活生生的,让她给撞见了。 她越想越有趣,不由乐了,脸上两个梨涡露了出来,眼睛弯弯, 俏皮灵动。 “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 “我不相信你。” “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 “你用这把匕首划花她的脸,如此我便信你了。”她从袖中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那书生眼睛一暗。 “表哥!”女人大惊失色。 书生上前一步,来接谢之华手中匕首。 他的目光深情而专注:“我知道了,阿华,她敢欺.侮你,我不会让她好过。” 谢之华敷衍地点了点头,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举刀向女人划去。 女人挣扎不脱,两腿发软,吓得瑟瑟发抖。 “表哥,我对你一片赤诚,你忘了你的盘缠从哪里来?你吃的穿的是谁供的?我掏心掏肺对你,你就这样对我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啊啊啊啊啊!”刀光闪过,女人抖若筛糠,尖叫不止。 书生却怔住了。 他盯着手中的刀,视线猛地扭向谢之华。 谢之华用内力一收,那匕首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笑嘻嘻的拿匕首在自己手上划来划去,匕刃竟一触即缩,丝毫没有伤到手。 “这是——”书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女人还捂着脸尖叫不止:“我的脸,我的脸!” 谢之华一石子将她激得清醒过来。 女人看见她手上动作,蓦地张开手,又哭又笑:“我的脸还在!我的脸还在!” 谢之华把玩着那把精美的匕首,赞叹:“可真好玩儿。” 不愧是爹爹给她寻来的,骗人一骗一个准儿,哈哈哈。 就是可惜宁国公府之人都见识过了,师兄们也是哄她玩,没想到用来整一整这两个家伙还挺好用。 她摇头晃脑背着手往外走,背后那两人彻底决裂了,已经撕打了起来。 “阿娘说得没错,行走在外,千万要擦亮眼睛,真是可惜了那张脸。”她咕咕哝哝的,走着走着,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出来。” 她两腿岔开,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原地,扭头向后望去。 从方才那座院子出来,便有人跟她同路。 她只当路人,没放在心上。 可都走了这么远,此人始终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这就有些奇怪了。 那人牵着一匹马,一袭曜黑长袍,面无表情,眼神深邃,脚下的步子跟量过似的,不紧不慢地走。 谢之华撞进那双眼睛里,有些怔愣。 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人易了容。 但凡易容,唯有眼睛无法改变。 这个人有双极好看极好看的眼睛。 她感觉似曾相识,心跳得让她发慌。 直到那人从她身边经过,她才反应过来:“你为何跟踪我?” 情急之下,她别无他法,硬着头皮栽赃嫁祸。 她已然注意到这人并非跟着她,而是他走得太慢。 哪怕她抛出了诱饵,那人也并没有上钩。 他只是撩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我没跟你。”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向前走。 谢之华眨了眨眼睛,忙不迭跟上去,跟在他屁股后头。 “我可没跟你,我也走这条路。”她虚张声势道。 那人没说话,不理她。 “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看样子不是汴梁人吧?” 没人理她,她一个人聊得热情如火: “你这身衣袍的布料产自东平与我大梁衔接的宁州,只有那里的金蚕丝才能织出这样的锦缎,绣工出自宁州百年老作坊毓秀坊,唔,他们家的绣工我见过不少,但是你这样的我还没见过,真是奇怪。” 她忍不住凑近一些,拉起来人家的袖子,仔细瞧个够。 “他们家所有绣师的手艺我都见过,你这个明明出自毓秀坊,为何我没见过?是哪位师傅绣的?我也让他给我做!” 她眨巴着眼睛往望着对方。 赵长留将袖子抽出:“他不会给你做的。” “啊!我猜的没错哈哈哈!” “我自然有办法教他给我做。”谢之华得意道。 “用鞭子威胁吗?”对方扫了她还在手中把玩的鞭子一眼。 “哎,你!你全都看见了?!” 谢之华追了上去:“自然不是。这世上能让人改变主意的法子多了去了,威胁是最没用的一个。” “我爹爹说的!” “我爹爹说的都是对的!” 谢之华上蹿下跳像只猴子。 赵长留漆黑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谢之华期待道。 对方只是走路,并不理会她。 她又追了上去,跳到他面前:“我把面具摘了,你也摘了怎么样?我们比一比谁更好看!” 对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实在不能说友善。 “你不亏的!真的不摘吗?摘吧摘吧?” 哪怕她抛出五花八门的诱饵,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城门在望,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她捏了捏自己笑僵的脸蛋,真的很久很久没遇到这么不好惹的人了。 上一个她觉得自己对付不了的人,是爹爹。 她本还想偷偷跟上去,看此人住哪。 可对方一个冷冷的眼神,仿佛看透了她在想什么。 她一心虚,不知怎么有些不敢跟上去,结果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谢之华你怎么可以怂!”她将一个枕头当沙包踢来踢去,借此发泄心中郁闷。 “哟,发疯呐?再疯会儿,我看看热闹。”谢之游二郎腿一翘,坐在桌几旁嗑起了瓜子,还口出狂言,点评谢之华。 谢之华:“哥!” “说吧,谁欺负你了,不能打回去吗?还一个人生闷气,瞧给你出息的。” 谢之华不知怎么不想提起那人。 她随口推锅:“哦,有个骗子,骗了我,我收拾过了。” 她一说完,谢之游抬脚就走了。 “哥,你也不安慰安慰我!”她气呼呼喊道。 “说吧,怎么骗人的?”谢之游没骨头似的斜倚在树旁。 他脚边躺着个惨得让人不忍直视的书生。 那张脸被重点关照过,已然瞧不出原来面貌。 眼睛肿得跟青蛙似的,嘴巴犹如烤熟的猪肉。 喉咙里哼哼唧唧,有气出没气进。 听到谢之游的话,书生拼命积极作答,奈何身体不配合,说的什么东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之游嗤笑一声:“丑得跟猪一样,自己什么玩意儿心里没点数?敢骗人?”说着又是一顿抽。 书生哭得犹如巨婴,悲伤而绝望。 “我知错了!” “给我将他扔茅坑里泡一泡。”谢大少爷出够了这口气方才离开。 书生嘤嘤哭泣,早知那阿华一家如此歹毒,他就是穷死饿死,立刻死了,他也不打她的主意。 宁国公府。 六位师兄发现谢之游身上愉悦与阴沉并存,不由互相对视一眼。 这丫哪根筋又不对了? “唉,真是不经揍。”谢之游叹了口气,特意将手上缠着的白布条理了理,“这么丁点小伤,谢之华咋咋呼呼非要包扎,少见多怪。” 师兄们觉得那包扎布条煞是刺眼:“揍谁了?” 他们磨了磨牙。 “呵,我为何要告诉你们?”他扭身离开,包扎的手就那么半举着,谁都瞧得见。 “至于么,哼,我让阿华也给我包扎一个!” 书生还在哀叹时运不济,尚未从谢之游的阴影中走出来,就又喜提六个猛汉一顿狂揍。 “知道阿华是谁不?敢骗我们小阿华,找死呢。” 书生哭得死去活来。 太可怕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怕的女人。 这场灾难让他本就惨不忍睹的脸又雪上加了霜,整个人已在奔溃边缘。 他错了,若是能重来,他打死也不招惹阿华。 这个女人有毒!剧毒无比! 他以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了。绝不可能还有比这更惨的时候了。 但是,很快,现实告诉他,还有更黑暗的。 一个女人提着剑来了。 那剑光冷得让人发抖。 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女人一剑差点将他削成两半。 明明是难得有韵律的声音,他听来却犹如阎王索命。 “阿华是你能骗的?” 那女人只开了一次口,随即便是暴雨般的杀气。 他以为必死无疑,甚至想死了算了。 但他没死。 那女人竟然没杀他。 明明已生气了。 他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太可怕了呜呜呜。” 事情总不能更可怕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 现实又告诉他,不,还能更可怕。 一个男人来了。 院子里霎时犹如冰雪降临。 “将他带走。” ※※※※※※※※※※※※※※※※※※※※ 恭喜抽到奖的小可爱呀,是本非洲人羡慕的人orz 没抽到的不要灰心,等番外更完了咱们再来玩一次~感谢在2020-07-05 21:17:20~2020-07-06 21:5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975557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4 番外4 “公子。”吴辰忙牵过赵长留手中的缰绳。 赵长留点了点头, 迈步入内。 “公子,夫人来信了。”吴辰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赵长留脚步未停,只“嗯”了一声。 吴辰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 竟没有生气。 他摸着后脑勺思索主子这是去了何处, 不许让他跟着,心情好像还不错。 不然平时听到夫人二字,都要生气的。 这夫人,自然是主子的生母,东平明铃公主。因主子尚未成亲,府里上上下下都称夫人。 此次他们来大梁前, 夫人不知在书房与主子说了什么,主子雷霆大怒, 连夜离开了东平。 听说公主当场气病了。 他们来到东平已有几日,公主接连来信, 主子从未看一眼,全都叫他处理了。 他伸手摸出袖子里那封新近来的信,用内力化成了粉末。 “对了, 主子要的玉,东平那边得知主子不在府上,便送到了此处。”吴辰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呈上去。 赵长留伸手接过,十指修长如玉, 他拿在手中,并没有当着吴辰的面打开。 “暗处之人有什么动静?”他开口,声音低沉。 “只是一贯盯着,并无动作。”吴辰挠了挠头。 他们来大梁,化做行商, 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非想要做什么暗中勾当。 当然, 如此做有不妥。 但赵长留那时候一个念头就来了。 他认为自己应该来这一趟。 来见一个人。 “嗯。”赵长留盯着手中檀木盒,眼神有些怔愣。 他这时才放任自己回想一天中的经历。 那颗被他强行压抑的心方才一点一点跳动加快。 他去城外,并非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谢之华揍人之事,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想,这个小丫头从小到大都活泼得过了分。 她过得很好,无忧无虑。 “主子?”吴辰又叫了一声。 “何事?”赵长留将檀木盒收了起来。 “关于谢小姐之事——” 赵长留垂下眼睫:“不用盯了,她自己可以解决。” “是。”吴辰有些欲言又止。 “出去吧。”赵长留揉了揉眉头。 “主子,我今日得了一样东西。”吴辰期期艾艾地从腰间抽出一本书放到赵长留面前,“你看看?” “什么书?”赵长留扫了一眼,书面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无。 他捏起书脊,漫不经心翻开,目光渐渐变深了。 “哪里来的?” “汴梁书局中瞧别人看,属下觉得,或许有用?”他有些紧张,额头不停渗出汗来。买此书回来他也是下定了决心的。 “无稽之谈,出去。”赵长留冷冷看了他一眼。 “是。”吴辰抹了把汗忙退了出去。 他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暗道自己定是鬼迷心窍了,不然怎敢讲一本狗屁不通的书就这样交给主子。 唉,可他是真替主子担忧。 如今连谢姑娘面儿都还没见过,若要让人家喜欢,那不得到猴年马月啊。 书房里。 吴辰离开后,赵长留再次将视线放到那本书上。 半晌,他拿了起来,慢慢翻看。 “姑娘小姐多爱风流才子,其中‘才’乃是第一位的。切记,多展示才情,以才能倾倒佳人。”这是书上第一段话。 “狗屁不通。”赵长留冷笑一声,继续看下去,并默默将方才那段记下来。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亦偏爱容貌出色之人,大抵丰神俊朗者更易抱得美人归,此呕心之言。” 赵长留蹙了蹙眉,将脸上的面具揭下,露出一张俊美逼人的脸,他冷笑:“满纸荒唐。”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下去。 “姑娘小姐多喜爱奇妙精致之物,此举还有另外一番妙用,那便是:可借此窥得姑娘对你在意几分,若她无意,想必不会无缘无故接你所送之物(此处只讲良家女子),若她有意,那便恭喜,公子有朝一日或可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普天同庆。” 赵长留不由伸手摸了摸那个小檀木匣,眼里闪过若有所思。 “毫无可取之处。”他“啪”一声合上书,语气颇有些冷。 他的脑子里还是不停冒出方才那些话。 更为令人恼怒的是,他已经牢牢记在心上。 “主子!”吴辰有些着急地进来。 “宁国公府派人来请。” 他说完话,盯着桌上翻了许多的书,咽了口口水。 “要不,我再来一次?”他尴尬道。 赵长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吴辰想死之心都有了。 “此书颇为有趣——” “宁国公府来的谁?” 吴辰成功被转移话题,道:“暗部之人。我们主子可要赴约?” “宁国公并没有给我们拒绝的余地。”赵长留目光扫了眼门外。 他们已被众多高手包围。 番外5 番外5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赵公子, 请。”小乙抱拳。 赵长留摸了摸小小的檀木匣子,将之放进了袖中。 他刚要起身,想到什么, 道:“容我更衣。” 小乙知道他的身份。 从赵长留来到汴梁,他们察觉这股力量,便在其周围埋伏了人。 几日下来,此人并没有过分举动。 宁国公今日派他来,也并非是将他当做犯人。 他耐心在门口等待,并不怕他离开。 这座府邸已在暗部掌控之下, 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这位与他们谢府世子齐名的东平公子出来了。 小乙抱剑抬头, 赵长留换了一袭较为正式的靛青衣袍,都说东平人喜奢侈, 从此人衣着可见一斑。 布料、绣工、镶嵌工艺,称得上精妙绝伦。 宁国公府两位小主子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矜贵刻在骨子里。 且又有宁国公和夫人那样的父母, 不论容貌抑或武功,都算得上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除了宁国公府的主子,小乙本以为他不会再见到什么人,能够与这些人相提并论。 但这位, 让他心中闪过诧异。 “请带路。”赵长留道。 小乙抱剑转身,默不作声,却突然使了轻功飞快向院外掠去。 赵长留目光一顿,拂袖纵身,游刃有余跟上。 不论小乙加快速度或是放慢, 他始终维持一样的距离。 小乙长大以后沉稳许多, 很久没有生出攀比心理。 可此刻赵长留从容不迫, 他突然幼稚起来,偏偏不想让他跟得那样舒心。 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他专注于和跟在后边的赵长留较劲,冲到宁国公府中时,险些撞上谢之华。 “乙伯伯,你做什么呢!”谢之华帮了小乙一下,稳住他的冲势。 小乙忙向后看去。 这时候赵长留才掠过墙来。 谢之华顺着小乙的目光看去,眼睛看直了。 太阳在那边,刺人眼睛。 可她还是看清楚了那人。 他全身披着太阳光,目如点漆,垂眸向她看来。 她的心不受控制,扑通扑通慌张地跳了起来。 小主子在这里,小乙有些懊恼,很快摆出大人的严肃。 抱着剑淡淡道:“若非有我在,公子这样翻越宁国公府墙头,下次见到的,便是你的尸体了。” “” 赵长留飞身下来时,不知巧合还是怎么,他站到了谢之华对面。 谢之华只要一抬头,就可以跟那双好像梦见无数次的眼睛对视上。 “你是谁?”她跟傻了一样,眼睛里只看见赵长留。 “赵长留。” “东平人?”谢之华脑海里迅速闪过东平种种。 她探究地盯着那张脸,心底翻涌起来,海浪滔天。 很小时候的事她记不清。 她只记得梦里有一张极好看极好看的脸,很多次出现。 她问过家中很多人,大家都说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梦见次数太多,她便无法心安理得将其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梦。 她见过许多人,他们或高兴或伤心,或工于心计或淳朴善良,哪怕有一个地方像,她都想跟人做朋友,只希望那种“像”不会消失。 她一直有预感,那个梦不只是梦。 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像极了梦里那双。 小乙见谢之华看着赵长留发起了呆,这才后知后觉用打量的眼神扫了眼赵长留,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位,长得人模狗样,出门还要专门换衣服;而且,方才来的路上,他自己沉浸在比赛之中,此时有些记不清,到底是他引着赵长留到了此处,还是他被赵长留引导到了此处? 他蓦地警惕起来,拧了眉头,怀疑而生气地看着赵长留。 赵长留却好像亦有些走神,压根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 或者注意到了,没有理会。 小乙迈出一步,大剌剌站到谢之华前边,挡住她的视线。 结果引来谢之华不满:“乙伯伯,你挡着我了。” 小乙:“小姐,主子要见这位公子。” 不管是小姐还是世子,总归都是有些害怕宁国公。 小乙话一出口,谢之华即使再想将人留下,也不得不退一步,爹爹的公事比什么都重要,从小到大,阿娘不许他们胡闹。 她有些不情愿道:“东平赵长留,梁国谢之游。赵公子人品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机会可否切磋武功?” 她心中颇有些蠢蠢欲动,所有话本哗啦啦从脑中翻过,她却还是谨慎地选了最小心的借口。 即使这样,她还担心是否太不讲究了。 就在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时候,赵长留开口道了一句: “好。”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答应人的人,谢之华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可这个“好”字,简直如同天籁。 她忍不住抿唇,笑出了两个梨涡,眼睛弯成了新月:“那便演武场见!” 小乙目光怪异地看了眼赵长留。 这位公子看起来矜贵而不近人情,所以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他刻意更衣,刻意引着自己到此处,目的便在于他们家小姐! “我们家小姐天真可爱,自然让人喜欢,公子乃东平人士,此次来我大梁,游山玩水也好,另有所图也罢,时间到了公子自然要回去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小乙抱剑冷哼。 赵长留心中思绪万千,小乙的话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应的意思。 在很多人面前,他便是不近人情的。 他在想,十岁那年乍闻所谓“父亲”病逝,他有些茫然。 但无可否认,那时候他尚且怀抱过一分可耻的心思,全然瞒着日日鞭策他上进的母亲。 那便是:他希望父亲能够如同关心庶弟那般,也关心他。 母亲那时候已同父亲决裂,闹得不可开交。 她对后院中那些庶子深恶痛绝,成日与父亲发火,大吵大闹。 她又听闻大梁宁国公之子乃小神童,聪明绝顶。 此后,她便受了刺激一般,日日督促他上进,日日在他耳边诅咒,日日要他发誓。 他一日日不眠不休,生了几场大病。 母亲忙着争权,忙着夺利。 她说他“跟你爹一样无用”。 他只是抿唇不语,心底暗暗发狠。 如今想起来,那段昏天暗地的时候,心里唯一的一丝甜,就是大梁皇宫里那个小丫头塞进他手里那块杏仁酥。 除了那一块,再没有甜。 这几年他着人留意她的消息,听见她及笄了,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原本日日期盼的消息渐渐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有些时日,吴辰拿着消息进来时,他心底蓦地生出紧张。 他害怕他带来的消息自己无法承受。 这些年母亲的势力被他逐一斩去,他已不是小时候那任人拿捏的稚童。 只是他也不曾料到她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企图操纵他的婚事。 她以为了解他,结果错得离谱。 她想先斩后奏,逼他不得不认命。这个女人,若不是生母,他不啻以最残忍的方式让她受折磨。 那时候他动了杀念。 可蓦地,他心底生出一个念头:这,正好是一个前往大梁的机会。 他控制不住自己反复描摹那个念头。 越压抑越浓烈。 “嗯。”他随口回了一句,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见小乙的话。 小乙纳闷地瞧了这位公子一眼,湔雪堂就在眼前,他有些生气地停下脚步。 “虽然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 赵长留轻轻扫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审视的眼神。 直到这一刻,小乙才感受到从他骨子里散发的压迫。 他握紧了剑。 “宁国公。”赵长留朝窗棂旁那人抱拳行了一礼。 谢九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院中气氛紧张起来。 谢九玄随意,赵长留淡定。 半晌,赵长留脸色些微发白,他语气平静道:“谢宁国公手下留情。” 谢九玄:“何时离开?” “尚未打算离开。” 他望着谢九玄,知道这个人很强大。 他若要达到目的,势必与此人交手。 谢九玄成名几十载,他没有他强大。 但他不惧。 谢九玄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他只是道:“大梁虽好,却非你久留之地。” 说完他便离开了。 赵长留注意到,方才谢九玄目光似乎若有似无看过院中漏刻。 此时箭上刻度恰好指到酉时。 酉时,通常是人们用膳的时候。 他垂下眼睛,淡笑了笑。 小乙本想带赵长留出府。 在他这儿让一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接近小主子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低估了这次谢之华对赵长留的上心程度。 她甚至没有去主院用膳,一直等在出府必经之路上。 且半道截住了小乙和赵长留。 “你想偷溜走?”她瞪大眼睛看着赵长留。 小乙:“额……小姐,此乃外男,你一个姑娘家,家里那么多师兄弟,跟谁切磋不是切磋呢?” “乙伯伯!” 小乙举双手示弱:“好好好,是我不是,不过此人急事缠身,需立即出府,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 赵长留:“我何时说家中有急事?” 小乙:“!” “走吧,咱们比比谁厉害些!”谢之华冲小乙做了个鬼脸,看穿了他的小九九,毫不客气地拉着赵长留跑了。 小乙看着他们透着欢快的背影有些怀疑自己眼花,再看时两人已经远了。 演武场照例是师兄们的地盘,他们远远瞧见小师妹跟一个男人并肩踏风而来。 两人容貌出色,站在一起令人惊异。 若非小师妹化成什么样他们都认得,恐怕要怀疑如此两人是否是真人了。 可看着看着他们发现不对啊。 “那男的谁?” 六个师兄们面面相觑,他们摩拳擦掌,暗暗咬牙,刚收拾了一个骗子,这会又来一个小白脸。 瞧他长得一副祸国殃民模样,不定是个什么废物点心。 再瞧瞧阿华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酸了。 很酸很酸。 阿华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说句被宁国公和师父听见会挨打的话,他们可是把阿华当亲闺女看的! 这人谁啊,敢靠阿华那么近! 呔!找打! 赵长留视线一扫,便对上师兄们不善的目光。 谢之华兴高采烈地跟他介绍:“我有六个师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到此处是否不太妥当?”赵长留盯着师兄们,目光带着深意,传到谢之华耳中的声音却是有些失落,“师兄们好像不喜欢我。” “不可能!”谢之华立即向师兄们看去。 六个师兄齐刷刷笑得见牙不见眼,方才对着赵长留放冷箭的目光变化之快,令人惊讶。 赵长留挑了挑眉。 “师兄!”谢之华拉着赵长留,“这是赵长留,是我的朋友!” “啊哈哈哈阿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是啊是啊,好俊的郎君啊哈哈哈。” …… “看吧,师兄都很好的,你不必担心。”谢之华悄悄对赵长留道。 赵长留:“你说得对。他们都很好。” 他只是,有些嫉妒,有些……难受。 “不知赵公子师从何人?”师兄们在心中大骂此人阴险狡猾,竟然在阿华面前诋毁他们!可恶!看他们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师父只是普通人,并不出名,各位想必不曾听闻。”赵长留道。 大师兄挺了挺胸膛:“师父只是领路人,真正修行看的是个人本事。我们从小跟阿华一同长大,师兄妹相互切磋以纪念馆不新鲜了,观赵公子气度不凡,不知武功如何?可有信心与我过招?” 他心中暗自得意,赵长留如果怂了,正好让阿华看清此人无用,如果他敢切磋,他正好揍他一顿。 嘿嘿,怎么算都是他赢。 ※※※※※※※※※※※※※※※※※※※※ 赵长留:我是绿茶?? 作者:咳咳,给你加点时髦值,不然太土了。 等我全文写完了再来捉一遍虫。 番外6 番外6 谢之华急了, 她使劲冲师兄们眨眼:“赵长留是我请来跟我切磋的,师兄你武功那么高,该找哥哥切磋才是。” 她不说还好, 这么明显的袒护,六个师兄再缺心眼也看出不对头。 大师兄心中憋闷,颇有种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目光不善地看向赵长留:“赵公子意下如何?” 赵长留笑望他,举手相邀:“能与大师兄切磋,多少人求之不得,怎会推辞, 请。” 大师兄脸色发绿:鬼才是你大师兄。 见师兄们好像没看见她给的暗示似的,谢之华有些急了。 大师兄之所以是大师兄, 他武功很高的。 赵长留怎么可以答应呢! 她气鼓鼓地瞪了大师兄一眼,拉了拉赵长留袖子, 踮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打不过就往我这里跑,放心,有我在, 不会有事的。” 她甚至还拍了拍胸脯。 少女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赵长留脖颈间,他目光一顿,视线停留在她笑出来的两个梨涡上,久久, 久久。 “听到了吗?”她乌黑的眼睛里一片清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嗯。”赵长留应了一声。 他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了那颗长久冷硬的心。 暖流顺着心脏涌向躯体,眼前的女孩,温暖, 柔软, 像阳光。 而他阴暗、冷漠, 觊觎这束光。 这一刻,他的心轻轻一颤,像一滴露珠落到叶子上。 仿佛濒死之人抓住稻草,他耻于自己的无耻,却无法克制。 他想将她拥入怀中。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你别害怕。”她以为他在紧张。 他的脸色有些白,白得透明。 “嗯,放心。”他笑了笑。 谢之华一怔,被那双眼睛攫住心神,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她耳廓发红,咬了咬牙,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大师兄一看这还得了,他们小师妹那眼睛什么时候这样看过男的。 卧槽,这小白脸必须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不可! “你先请。”他暗搓搓想象一会儿这样,再这样,把赵长留揍得满地找牙。 赵长留也没有推辞。他看出大师兄眼中不善,料到他必有打算,且此人心高气傲,推辞只会让他心中更不满。 大师兄手中拿的是武器架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长剑。 赵长留亦随手取了一柄,身形踏风,其势如虹。 大师兄暗想:看来不算很没用。 对敌之时,他从不掉以轻心,此次只是特别想让赵长留丢脸,老父亲心里苦哇。 “卧槽。”剑招交锋,大师兄便皱起了眉。 再过两招,他不由脸色古怪。 原本看热闹的其他五个师兄眼珠子瞪大。 谢之华看出大师兄要落败,心疼了他一瞬,看见赵长留时立即笑得咧开嘴。 好像赢的是她自己一般。 大师兄额角汗水滴落,他目光复杂地盯着赵长留:“你赢了,武功不错。” 赵长留:“承让。” 他轻轻侧头,跟谢之华兴奋的眼睛对上,不由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子,心里生出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喜悦。甜甜的,像极了杏仁酥。 大师兄原本就够伤心了,扭头一看,谢之华又是给那小白脸递帕子,又是细声细气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心里拔凉拔凉,丫头大了,呜呜呜留不住了。 可这莫名的心酸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大老爷们才不会哭呢,呸。 谢之华对赵长留道:“你好厉害!大师兄武功很高的,只有我哥哥才能跟他打个痛快,你竟然不到一炷香就胜了。” 赵长留不动声色探取敌方情报:“你哥哥武功比大师兄高?” “是啊。我哥很厉害的!”她眼睛里有光,赵长留有些怔愣,心中升起对那未曾谋面的谢之游的淡淡敌意。 “除了哥哥,大师兄还没有败给其他人呢,他一定伤心了,”谢之华有些紧张地看着赵长留,“你可不可以喝杯茶,稍等我一下,我亲自送你出府,行吗?” 赵长留垂眸,视线在她轻轻颤抖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入那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瞳孔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好。” 他退了一步。 大师兄虽然输了,但也心服口服。 表面上气呼呼,内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小白脸虽然长得祸国殃民,但武功还算拿得出手。 小师妹那个样子显然不是闹着玩,这小丫头看着脾气软软的,其实倔得很,认准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大师兄,你没事吧?”谢之华抓过他的手替他把脉。 “害,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事,那小白脸才是,怎么样,他没有被我打得吐血吧?” 谢之华眼角抽了抽,松了口气:“没事,师兄身体康健得很。” 不过,她狐疑地盯着大师兄:“你干嘛叫他小白脸?不会是嫉妒他长得好看吧?” 大师兄脸色青紫,手指颤抖,指着自己的脸:“我,嫉妒,他?” 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谢之华清了清嗓子:“咳咳,开个玩笑,师兄你当自然,也是长得英俊的。” “不是,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是夸人??” “怎么不是夸了?大师兄就是长得俊啊,对不对?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她冲其他五位师兄眨眼睛。 大家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大师兄自命不凡的脸,敷衍着点头:“嗯嗯。” 谢之华心里牵挂赵长留,揪着衣角对师兄们道:“阿华送赵长留出门,师兄再见!” 大师兄抚掌长叹:“女大不中留啊。”到底心中憋屈,又恨恨瞪了眼赵长留。 赵长留冲他们笑了笑,做了个拜别的手势。 六个师兄眼睁睁看着谢之华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拉着赵长留走了。 矜持啊姑娘! “我怎么觉得那小子方才笑里藏刀呢?” “自信一点,把‘觉得’去掉,那明明就是笑里藏刀!” “大师兄,小师妹这次不是童心未泯做游戏,你什么时候见她这般扭扭捏捏过?分明就是看上小白脸了!” 大师兄没好气道:“还用你说。” 他老人家这会还在桑心呢。 嘤嘤嘤他竟然,打不过一个小白脸。 他还有何面目见师父! “此事要不要告诉师父和宁国公?”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不要。” 小师弟挠了挠头:“阿华多开心啊,师父和宁国公……万一把人打跑了,阿华要伤心的。” 大师兄清了清嗓子:“今日演武场发生何事?” “大师兄与赵公子切磋武艺。” “比武而已,有什么稀奇?” “没有。”众人摇头,动作整齐划一。 “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对,什么都不知道。” 完了大家自我安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更不可能知道阿华中意小白脸。” “对!” 虽然从小到大,阿华闯祸他们都站起来顶锅,但这次的祸好像有些大。 大家心虚,连走路都鬼鬼祟祟起来。 希望师父发现以后不要惩罚太惨。 嘤嘤嘤可是真的好怕啊。 谢之华引着赵长留走出演武场后,脚步便放慢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她回想自己今日言语行为,不由懊恼,平日里从来不注意的地方,好像处处都不太对。 她偷偷瞥了一眼赵长留,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对了,”她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我们汴梁城有很多好玩去处,若不是土生土长,很难发现的,你若是没有去过,此行未免太过可惜。” 这样说着,她想到赵长留是东平人,迟早要回东平去,心里突然就失落起来。 赵长留对她突如起来的低落手足无措。 他手指蜷了蜷,笑问:“我在此地并无熟人,谢姑娘是否方便——”告知都有哪些好玩去处? 他希望那些她喜欢的地方,自己也去见一见。 只是他话未说完,谢之华已经接道:“方便!” 她掩饰地抚了抚头发:“额,正好我也很久不曾游玩,此次正好带你去玩!” 谢之华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 “如此劳烦姑娘了。” “大家都叫我阿华,你也叫我阿华好了,我一见你便觉熟悉,早就把你当朋友了,不必这般生疏。”她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浸了一层汗。 赵长留脚步顿了顿,垂眸看她,半晌,露出一抹笑,眼睛仿佛撒了金色晨光的湖面。 他一笑,满世界的花都开了。 “阿华。”他道。 谢之华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小鹿,砰砰砰跳个不停。 从小到大,大家都叫她阿华,她从未觉得这两个字有这样的力量,让她脸色发烫,脑袋晕晕乎乎。 她有些扭捏地想,怎么他喊出来,就那么……那么让人觉得脸红。 “嗯,你住哪里?我明日去找你。”即使心中一团乱麻,她却依然没忘记最要紧之事。 赵长留告诉她住址。 宁国公府大门近在眼前,再走两步就可看到门外行人来往。 他道:“就送到此处吧,留步。” 他从袖中拿出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语气非常随意,非常不刻意,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让阿华做我的向导,我很过意不去,此乃我东平小玩意,就当是一点谢意,给阿华摔着玩。” 谢之华收过很多很多礼物,师兄们的,其他朋友的。 这个檀木盒子静静躺在赵长留手掌上,他的指骨修长如玉,檀木盒子漆黑而繁密的花纹,衬得那只手更加好看。 她想,一定是赵长留拿着它,所以它在她眼里,便格外与众不同。 她接过来,两人指尖轻轻擦过,赵长留垂眸,眼睫颤了颤。 谢之华手指紧紧捏着盒子,耳廓泛红,她结结巴巴道:“多谢,我很喜欢。” 赵长留转身离开,谢之华走着走着,跑了起来,风呼呼吹过,她仿佛奔驰在万丈高空,心里一片辽阔,她高兴地想,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的? ※※※※※※※※※※※※※※※※※※※※ 感谢在2020-07-08 22:56:14~2020-07-12 10: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墨初、红花继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7 番外7 “谢之华。”哥哥的声音突然传来。 谢之华脸上笑容一僵, 忙停下,转头时眼睛里喜悦收敛了些。 “哥。”她乖乖喊人。 “做什么呢,晚膳也不用, 跑得疯疯癫癫,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了。”谢之游挑剔道。 谢之华看见他手里端着一盅粥,香味飘过来,她才发觉肚子饿了。 “哥你给我送饭呀?!” 她跑过去,甜甜地笑着,将哥哥往屋子里迎。 “快放下快放下, 把我哥累着了可不好了。” “嗤,”谢之游道, “少拍马屁,下次不去用膳, 就给我饿着,小爷才吃一半,都没饱, 就被阿爹赶出来送粥,臭丫头。” 谢之华挑眉:“真的?” “不然?”谢之游将粥放下,大马金刀坐她对面,目光一转, 狐疑地盯着她,“你不吃饭,就是为了跟赵长留切磋?” 谢之华垂眸喝粥,狼吞虎咽,借以掩饰, 以免被哥哥发现不对。 她咋咋呼呼道:“是啊!你不知道, 那赵长留武功可厉害了, 大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们俩齐名,我当然好奇他凭什么跟哥哥你比啦!” 谢之游果然没有想到其他地方。 他只是道:“你别接近他,此人城府深,手段高超,非善类。” 谢之华眉头拧了拧,气呼呼道:“他怎么不是善类了?我看他不是坏人。” “如今东平可全在他掌握之中,他此时来我大梁,你认为他打什么主意?”谢之游拿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脑袋笨一点没关系,好好习武,脑子不够武力还能凑一凑。” “啪!”谢之华拍了拍桌子,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像极了翻了肚子的河豚。 “你才笨!我比你聪明多了!” 谢之游一副不屑跟她辩论的样子。 啊啊啊啊!谢之华想锤他。 这什么欠揍哥哥啊,来个人揍他一顿吧。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坐下喝了一口粥,不动声色道:“我明天约了赵长留游览汴梁,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谢之游目光一变:“胡闹。他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你还敢往上凑?” “你给我说说赵长留这个人呗,兴许我就改变主意了呢。”谢之华笑眯眯道。 她知道如果赵长留果真像哥哥嘴里说的那样厉害,他们一定对他了如指掌。 她总有种直觉,赵长留是没有恶意的。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事。 就不信哥哥不上钩。 谢之游扇了扇扇子,对她束手无策。 “我要是你爹,我——” “这话被爹爹听见,仔细你的皮。” “闭嘴,还想不想听了?” 谢之华闭嘴,乖乖看着哥哥:“哥你说吧,我乖乖的,保证听话。” “咳咳,”谢之游视线移开,眉毛狠跳,实在受不了她这样撒娇,“坐好,不许说话!” “哦。” “赵长留此人,你不要被他和善的外表欺骗,他是个狠角色。” “哥你见过他?” 谢之游皱眉:“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阿华做了个鬼脸。 “我用得着见他?东平与我大梁自来关系紧张,我们派出多少暗部手下潜伏东平搜集情报,有些东西,情报告诉我的,比亲眼目睹还要真实。” 他声音有些沉,不同于平日里吊儿郎当:“他自小不受父母宠爱。父亲早死,后院庶兄弟无数,明铃公主将其全部发卖,更有不少人在其后几年中陆续死去,不必怀疑,全是明铃公主杀的。” “他有位手段狠毒的母亲。明铃公主亲自教导,甚至不择手段,将习邪功的死囚从天牢中救出,让他拜其为师,学习武功。” “可他武功纯正,并非邪道之人。”谢之华道。 “嗯,这就是下面我要说的。”谢之游说起这位公子,语气中不乏对对手的认可和淡淡佩服。 这很难得。她哥哥是个绝顶自负之人。要让他承认谁好,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十五岁时,便杀了死囚。武功已自成一派。” “这般厉害。”谢之华喃喃着,同时心里升起难受。 哥哥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叙述,她却仿佛跟着赵长留从小到大,一起经历那些。 “他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不要试图去探究,明日我去信就说你病了,不便出游,日后都不许顽皮。” 谢之华急了:“不行。” 谢之游把玩着扇子:“旁的你想怎么玩都随你,哪怕把天捅个窟窿,自有人顶着,此事你别想了。” 他还以为谢之华就跟小时候看见什么好看的东西非要探究清楚,对赵长留也是如此。 他没想到谢之华竟然是中意此人。 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他现在就将赵长留逐出大梁,日后都不许踏入一步。 后来他每每想起此时都恨得牙痒痒。 “我要睡了。”谢之华见说不通,气呼呼跑回里间,将自己砸到床上,拉过被子便躺了进去。 谢之游嗤笑一声,端着瓷盅走了。 临出门,他警告:“我会让六师弟跟着你,阿娘找了女红老师,让你学一学绣花,静一静心,你太跳脱了。” 谢之华一听绣花,一个头两个大。 绣花是阿娘故意欺负她的手段。 所有人都知道她最怕绣花了。 她躺在床上,咬着嘴角琢磨明日该怎么不动声色去找赵长留。 既不能教家里发现,又不能让赵长留发现不对。 还有哥哥那封信,一定不可以送到。 不然赵长留一定会失望的。 他或许以为自己言而无信随口骗人呢。 她无力地眨动眼睛,手突然摸到一样东西。 “啊!”她一个翻身起来,将檀木盒子拿到眼前。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她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嘴角已经扬了起来,脸上全是笑容。 盒子制作精巧,这般小巧,却连锁扣都是完完整整的。 “吧嗒——” 锁扣开了。 她小心翼翼打开,眼睛怔住了。 赵长留说盒子里装的是东平小玩意,她丝毫没有怀疑。 可是眼前这一枚玉簪,分明连她都觉得烫手。 她看着看着,猛地将匣子阖上,人钻进被窝里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他定是不懂这些的!” “明日还给他罢。”她心里想。 寻常小玩意她收也就收了。 可这玉簪给高门大户当传家宝都值当,她是不能收的。 赵长留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可以随手送这样的东西给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呢。 她既气又恼,还时不时想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一整晚,她都在做梦。 * 赵长留回到府中,吴辰观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心不由提了起来。 眼看主子一声不吭往书房走,他急得抓耳挠心。 “主子,可见到谢府小姐了?” “嗯。” 吴辰心定了定,他听出来主子语气中的愉悦。 “东西送了?” 赵长留:“送了。” “谢小姐收了?”吴辰诧异。 赵长留淡淡看了他一眼。 “主子,”吴辰欲言又止。 赵长留坐下喝茶,漫不经心道:“说。” “那东西,谢小姐明日还要退回来。” 赵长留眉头拧了起来,盯着吴辰,室内温度骤降。 吴辰硬着头皮道:“那书上说了,送礼亦是试探。谢小姐收了东西,说明她对主子有好感。那东西若是寻常之物也就罢了,谢小姐当个小玩意也就收了,但那是价值连城之物,主子与谢小姐不过初次见面,她乃大家之女,性情又极好,绝非贪图钱财之人。这礼,主子送错了,太贵重了,她不会收的。” “不是初次见面。”赵长留抿唇道。 “什么?”吴辰满头问号。 “此乃第三次见面。”赵长留强调。 吴辰:“……”管你几次,在谢之华眼里你就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当然,他只敢心里想一想。 “谢小姐只知道这是第一次见。”他强调第一次。 赵长留有些不满,但也无法改变事实。 他身上气息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吴辰也只是给他提个醒,免得明天谢之华退了回来他当场表演一个不开心,甭说追人了,他们能不能留在汴梁还难说。 “明日,阿华说跟我一起游览汴梁。”赵长留貌似不经意道。 吴辰眼角一抽,心里虽有些讶异,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准确捕捉到了一丝主子想要炫耀的心情。 或者说,他想借此来对自己方才那个打压他情绪的猜测予以反击。 这也,太幼稚了。 他只是语气平淡道:“如此甚好,属下去准备明日出游事宜。” 赵长留目光深深看着他,吴辰走远了,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不满。 他忍不住笑了。 这个主子唉。 翌日,吴辰在赵长留每日起床的时间端水进来时,就见主子已梳洗妥当,穿了一袭相当繁复华丽的衣衫,整个人坐在那里,熠熠生辉。 他诧异:“主子已经梳洗了?” “唔。”赵长留将手中书页翻过去,眼睛盯着书,看起来相当专注。 如果忽视他不时看向漏壶的视线的话。 吴辰打了个呵欠:“主子跟谢姑娘约的什么时辰呐?” 赵长留眉头一皱,看着吴辰不说话了。 “没有时辰?”吴辰猜测。 “那倒没什么,早上定会来的,我去传膳?” “去吧。”赵长留刚摆了摆手,小童便跑了过来,手里举手一封信。 “宁国公府留的信。”小童道。 * 宁国公府,谢之华被嬷嬷唤醒时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昨晚睡得很晚,又被一层又一层的梦纠缠,此时身体仿佛被掏空,人都是傻的。 衣服穿好,浸了水的布巾贴在脸上的时候,她倒吸一口气:“糟了!” 番外8 番外8 赵长留看完信, 一句话不说,将身上沉甸甸的衣袍脱了,换上平日里习惯穿着的简单服饰, 一个人枯坐在书房。 他静静坐在那里,脑子里掠过千般思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心里如同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 他手里还攥着那封信。 谢之华的字迹,他认识的。 这些字迹,也是他看着慢慢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怔怔盯着眼前笔洗,脑海里画面一折又一折往前, 最终静止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从学堂回来,积攒的郁气已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倘若有人再稍微刺激他一下, 他会如同疯子一般,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少年意气, 又对这世界没有什么期待,他活得不痛快,便要所有人都不痛快。 他在阴冷的黑暗中等待猎杀。 那天, 阴雨绵绵。 他没有等到点燃他胸中怒火的人,却等来了一团洇湿的笔墨。 吴辰抹了一把满脸雨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主子,你看!” 赵长留眉眼阴沉, 不予理会。 那团纸产自汴梁,即使看上去破了旧了,依然散发着淡淡香气。 纸很贵,寻常人家用不起。 赵长留丝毫不感兴趣。 吴辰小心翼翼将手擦干,这才去触碰那团皱皱巴巴的纸张。 他一边铺开褶皱, 一边状似不经意道, “主子派那么多人去汴梁带回来杏仁酥, 可怎么都不满意。这次他们见到这样东西,主子猜猜,是哪里来的?” 赵长留阴沉沉盯着雨幕,盼着有什么人来挑衅他,这样他便可名正言顺动手。 “是谢府小姐的笔墨啊!”吴辰笑道,“看来是刚开始习字,全是墨印子。” 赵长留耳朵一动,转过头去,视线沉沉落在吴辰手上。 吴辰说的没错。 那字,丑极了,墨点撒得到处都是。 他盯着盯着,眼前闪过桃花林里那个火红的小姑娘,还有嘴里甜甜的味道。 他突然便觉得,习字也算有意思,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意思之事却少。 “磨墨。”他抿唇。 吴辰心喜:“是!” 从那以后,吴辰总有办法弄来谢之华写的字,从一开始字大如斗,歪歪扭扭,一年又一年,变得形神兼备,自成一体。 他无意中模仿小丫头的笔迹,能写出同她如出一辙的字迹。 想到这里,赵长留视线又从宁国公府送来的那封信上掠过,蓦地,他眼里闪过错愕。 “主子,谢姑娘来了!” 吴辰正着急,见到谢之华简直像见到救星。 “主子在里面等姑娘,您请进。”他也算胆大包天了,不等赵长留答应,便推开门将谢之华迎了进去。 谢之华心中着急,也没有注意哪里不对。 见到赵长留,刚要开口问,就看见他手中拿的信。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信从他手中抽出,一目十行扫完,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这是我哥哥用来捉弄人的,他最喜欢用这一招骗人了!”谢之华有些紧张地盯着赵长留。 赵长留点了点那个“华”字,“我知道不是你写的。” “啊你能看出来?”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除了我阿爹阿娘,从来没有人能看出来。”谢之华撇了撇嘴,“我哥小时候老是骗我替她抄书,连夫子都看不出来。” 赵长留低声笑了:“你哥哥不让你来见我?” 谢之华:“没有!他闹着玩的!” 赵长留没有揭穿她,他将信纸小心折起夹到书中。 “怎么不扔了?”谢之华探头。 赵长留手指一顿,睫毛眨动了下,慢慢道:“下人收拾之时自会处理。” 他习惯性想把信收起来,才想起这不是谢之华的字迹。 “哦。”谢之华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他的书房。 书房是私密之地,是一府重地。 在宁国公府,爹爹的书房就连她和哥哥也不许随意乱闯。 所以,意识到自己站在赵长留的书房,她有些不自在。 “你手中拿的是……绣绷?”赵长留诧异地看着她,联想到那封信,他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谢之华脸轰的红了。 她将手里绣绷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自在:“啊,路上碰见有人绣,随手买了个,绣得太丑,太丑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只顾着跑出来,找了个绣花的借口,竟然连手里攥着东西都忘记了。 她那个绣花的手艺,还是不要给赵长留看见了。 太丢脸了。 赵长留视线从那一丛歪歪扭扭的绿竹上扫过,突然道:“为何绣竹子?” 谢之华从小不喜绣花,但她喜爱漂亮好看的物什,哪怕练手,也是绣花居多。 竹子,他是第一次见。 竹,往往与男子有关,他心中不由不开心起来。 哪怕是给谢之游绣的,他都嫉妒得发疯。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这话,谢之华脸上不自在之色更甚。 她支支吾吾:“谁知道呢。” 赵长留却似乎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 他道:“可否让我看一眼?” 他用那种温和而耐心的目光看着她,谢之华无法逃脱诱惑,乖乖将绣绷放到他手上。 “是送人的?”赵长留凝视着那从歪歪扭扭、针脚粗大的竹子。 “不是。” 吴辰端来茶水,请谢之华坐下。 赵长留坐在她对面。 “谢世子不让你来找我,你是偷偷出来的?”他洞察一切,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之华本还想给自己留点面子,这下什么都不剩了。 她哭丧着脸:“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谢夫人又罚你绣花。”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闯了什么祸?……或者,跟我有关?” “跟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谢之华忙道。 她拍了拍脑门:“这不算什么惩罚,阿娘只是逗我玩儿。” 赵长留没有再说什么。 吴辰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之华自觉丢人,有些不好意思。 她喝了口茶,发现对面没有声音了,不由偷偷去看他。 “咦?”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忍不住起身,走到赵长留身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你会绣花??!” 她揉了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 赵长留的手修长、莹白。 谢之华知道那是握剑的手,亦是拿笔的手。 可看着一丛丛栩栩如生的竹子自这双手中浮现,她竟丝毫不觉得违和。 在她看来让人头大无比的细针,在他手中仿佛黏在指端一样,随心所欲,行云流水。 他绣得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之华看着看着,鼻子莫名一酸。 “你学绣花做什么呢?” 赵长留目光一顿。 “习字、绣花,都可以磨练心性。” 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将那条巾帕从绣绷上取下,竹丛鲜翠欲滴,旁边立着一株兰花,清风吹过,竹丛随着兰花摇曳,仿佛互相点头致意。 他将它放到谢之华掌心。 “给你。” “我?” “嗯,本就是你的东西。” 他始终没有明说怎么会绣花。 门外站着的吴辰目光复杂。 主子学绣花,是因为知道谢姑娘最讨厌绣花了。 他学得很认真,一开始手上扎得千疮百孔。 习字、绣花,是那时候脾气暴躁阴郁的主子最平静的时候。 没有那一张张字迹和汴梁传来的消息,他不知道主子能不能坚持下来。 那时候有段时间,他能从他身上感到强烈的死气。 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谢之华仿佛感觉到什么,她攥着帕子:“谢谢,我很喜欢。” 原本已经拿出来一些的檀木匣子,她又收了回去。 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赵长留会难过。 下次再还给他吧。 她捏着手里的帕子,终于有些自惭形秽,她那一株竹子,简直犹如一室花香中混入牛粪,生生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要不,练一练绣花?她有些纠结地想。 “你既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这世上最难得是随性自在,遵从自己心意就好。” “可我绣得好丑啊。”她越看越觉得难看。 赵长留不希望她否定自己。 他会绣,这已经够了,阿华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就好。 “你偷跑出来不会有事吗?”他转移话题。 谢之华拍了拍脑门:“不会,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我答应带你玩,就一定会做到的!” 她着急出门,而且要瞒过阿娘,不能穿得太刻意,不然容易露出破绽。 否则,她是想穿得好看些出现在赵长留面前的。 “对了,你以前来过汴梁么。”谢之华眨巴着眼睛看他。 赵长留视线跟她对上,他的眸子很漂亮很漂亮,琉璃坊烧出的最好看的琉璃也不及。 谢之华总是被吸引。 “你不记得?”赵长留像是明白了什么。 “记得什么?”谢之华反应很快,她几乎有些激动地抓住赵长留的衣袖,“你来过的,对不对?” 赵长留道:“你三岁之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三,三岁?”谢之华惊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有些纠结,“我三岁的时候,有没有很烦人?” 哥哥总说她小时候可烦人了。 以往她并不放在心上的,只当哥哥胡说八道。 可现在她有些担心。 她眼睛圆圆的,像猫儿一样,纠结的时候两条眉毛拧得打结。 赵长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面色严肃得像是做一件极为不得了的大事。 谢之华脸刷地红了。 她有些美滋滋地想,他摸我的头了。 哥哥摸就很讨厌,赵长留摸她就很喜欢。 ※※※※※※※※※※※※※※※※※※※※ 感谢在2020-07-12 20:28:33~2020-07-13 22:2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蹦米呀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9 番外9 谢之华提议骑马:“到了城外咱们用轻功, 昨日本是我与你切磋,结果被师兄截胡了,咱们来比比轻功吧。” 她狡黠的样子, 跟小狐狸似的,赵长留便知她轻功绝对不低。 这些年总是听说她如何如何了,除了那日城外见她收拾书生,确实还未曾见过她的武功。 他笑道:“好。” “驾——”谢之华笑着冲了出去。 赵长留扬鞭,紧随其后。 他本来有着缜密计划,可所有打算在现实面前, 都变成了且走且看。 到了城外,他们弃马。 谢之华身形如幻影, 眨眼便在三五步之外。 跟在后面的吴辰眼睛一滞,心里涌起惊讶。 “你要尽全力, 不然会输的,我可不会让你。”谢之华回过头得意地笑,显然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 赵长留身影如电, 一声低沉的“好”消散在风中。 六师兄同样睁大眼睛,没有料到世上还有其他人能有这样的轻功。 “我家主子,不比你们家小姐差的。”吴辰看见他的表情,循循善诱道。 六师兄撇了撇嘴:“我们家小师妹谁都比不上。” 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吴辰碰了一鼻子灰,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子你争点气,不然他亏死了。 谢之华用上了所有内力,普通人眼中,她像风一样掠过,快得只能看到影子。 昨日见到赵长留与大师兄比武, 她便知道赵长留武功很高。 虽然不及爹娘, 但是要比她高。 可能梦中总是梦见的原因, 即使见面只几天,她却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她甚至能看出他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不开心。 他是个不开心的人。 她想让他开心一些。 还有什么比踏风而行,让风从耳边呼呼吹过,用尽全力奔跑更开心的呢? 她飞一会儿就要回头看一眼赵长留,看他跟着,就松一口气,眼看他快要追上,再拼命往前。 如此周而复始,她赶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简直不像是用了轻功,倒像是跑来的一样。 反观赵长留,脸上一滴汗都没有,浑身干干净净,跟谢之华满头大汗对比鲜明。 “呼——” “不行,我得歇会儿。”谢之华坐在大石头上,耍赖不肯走了。 赵长留将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放进她手中:“擦一擦汗。” “你没追上我,我赢了。”谢之华擦了把脸,动作之豪爽,显然经常干。 “你还未说终点是哪里。”赵长留饶有兴趣看她耍赖。 “诺,那里。”谢之华手指向山腰。 一座古寺半遮半掩,漆了金的屋顶远远都能瞧见。 “护国寺?”赵长留虽来此地不久,但对汴梁的了解,其实并不比谢之华少。 他日复一日从纸上、从书上去描画她每日经行之地,久而久之便将这里花草树木都记下了。 “嗯,你拉着我走好不好?”她仰着头,眼睛颇为无辜地看着赵长留,“我走不动了。” 赵长留站在她身旁,垂眸,视线看进她的眼睛。 他静默了。 谢之华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紧张。 她有些气恼,怎么一看见赵长留的眼睛她说话就不过脑子了。 就算那么想,也不该说出来。 完蛋,她该不会讨厌她吧。 她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眼眶红了。 突然,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眼角,很温柔。 她意识到赵长留替她擦了眼泪,不由又心酸又喜欢。 “不要哭。”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绷,但是非常好听。 “走不动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走。”他将她扶了起来,一股淡淡的檀木香传来,谢之华一下子便记住了那个味道。 “你要开开心心的。”他声音里仿佛带着叹息。 谢之华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她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可赵长留已经拉了她的袖子,转过了头去。 她看不见赵长留的脸。 “跟着我。”他道。 “原来内力还可以这样用。”谢之华有些惊奇道。 赵长留只是拉了她的袖子,却可以带着她飞,她当真一点力气都不用。 “我刚才,不是故意哭的。”她想起刚才之事还是觉得丢脸。 分明平日里她几乎从来不会哭的,也不知道为何,当时鼻子忍不住发酸。 “你想哭就可以哭。”赵长留带着她落到地上,看着眼前的佛寺,他道,“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他像是在对着满院佛像发誓,谢之华猛地惊了。 赵长留问:“为何来这里?” “你看。”谢之华指了指寺庙一旁的那棵柏树。 对于谢之华母亲之事,赵长留略有耳闻。 他隐约猜到谢之华的目的:“宁国公与夫人的佳话在东平亦有很多人听闻。” 谢之华眼睛亮了亮:“那棵柏树上面总有个机灵的小和尚,我每次来都要仔细瞧一眼,回回都不一样。” “你猜猜,我阿娘当真没有再踏进任何寺庙吗?” 赵长留从她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 他突然起了坏心,道:“应是没有。” 谢之华:“猜错了!” 她有些懊恼的样子。 赵长留蓦地笑了,眉眼生动,熠熠发光。 “我知道,她来过的。” 谢之华有些错愕,她不觉得赵长留是会开玩笑的人。 可事实让她惊讶又欢喜。 “我阿娘才不会老老实实咧,她愣是偷偷潜了进去。小和尚全都吓坏了。” “他们哭得可伤心了,唯恐也落得个跟道士一样的下场。” “说起来,这传言都是花叔叔瞎传的。” “花叔叔?” “嗯,小时候差点将我哥哥偷走了,很可怕的叔叔,最喜欢掐小孩子。” “他掐你了?”赵长留声音不知怎么有些沉。 “当然没有,我小时候可聪明了,阿娘说花叔叔还没得手,我便哭得将所有人都招了来,花叔叔差点吓死哈哈哈。” 赵长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谢之华习惯这个动作,自然而然仰起头方便他动手,等到反应过来眼前并不是带她的嬷嬷和师兄,而是赵长留,她脸刷地红了。 “不过我爹爹说过的话却是真的。”她忙转移话题。 赵长留的手在她额头停了停,随即移开。 “是吗?”他手指蜷缩起来。 “嗯嗯,听说当年是我爹爹追的阿娘。”她偷偷看了眼赵长留。 “你有心上人么?”她不知不觉开口。 赵长留指端仿佛还残留着她额头汗湿的触感。 他张了张口,声音干涩:“有。” 谢之华心猛地一沉。 她控制着鼻子里一阵一阵的发酸,视线移向其他地方,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她打了个哆嗦,缓缓将膝盖抱了起来:“想必是很出色的女子。” 她想过所有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个。 或者她不愿意去想。 “嗯。”赵长留这声肯定,让谢之华心更痛了。 她有些茫然,脸色发白。 赵长留发现她脸色不对,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之华咬了咬牙,她一把抓住赵长留的胳膊,带他往寺庙里走。 “说好带你来,我带你走完。”她心疼得快要碎成八瓣了。 她都还没有说出心意,赵长留都还不知道她的心意,他就已经有了意中人。 她难过得要命。 “呜呜呜呜哇!” 越想越伤心,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谢之华很小的时候就爱来这里玩,护国寺认识她的僧侣很多。 她一哭,周围很快钻出来一圈光着头的小沙弥。 赵长留蹲下,问她:“怎么哭了?” 他视线从小沙弥身上扫过,沙弥们忙退了开来。 谢之华抹了把眼睛:“赵长留——” 她哭得伤心极了。 赵长留极有耐心地回答:“你说。” “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呜呜呜。”她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有足够的聪明,可这些都不能让她想到什么办法,让时间倒回去,让赵长留先喜欢的是自己。 一想到赵长留喜欢别人,她就难过得要命。 “我不喜欢别人。”赵长留迟疑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又说了一句:“你不要哭,看见你哭——”他总是很难过。 可随后到来的人打断了他的话。 谢之游浑身煞气:“你放开她!” “阿华,别哭,过来。” 谢之华刚要问赵长留,不喜欢别人是什么意思。 哥哥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她忙拿袖子擦脸,赵长留看不过去,拿帕子替她擦了擦。 这让谢之游怒火冲天。 “你给我滚开!”他一掌向赵长留挥出,携着雷霆之怒。 赵长留好像不曾发觉,他替谢之华擦干了眼泪:“别哭了。” 谢之华猛地拉着他躲开:“哥!” “阿华,过来。”谢之游看着赵长留,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谢之华意识到哥哥是真的想杀了赵长留。 “哥,他没有欺负我,我是自己哭的,不关他的事。你不许动手。”她挡在赵长留前面。 谢之游气疯了。 她知道哥哥在气头上,不宜跟他纠缠下去。 她冲哥哥旁边的六师兄使了使眼色。 “我们先走。”她拉着赵长留飞身离开。 “哥,你先冷静冷静,此事我们到时候再谈。”她此时有更着急的事需要弄清楚。 赵长留说不会喜欢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 感谢在2020-07-13 22:22:03~2020-07-14 22: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洒不爱喝小酒、桃z 5瓶;竹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10 番外10 六师兄和吴辰抵挡谢之游, 谢之华拉着赵长留飞奔。 身后轰隆之声不断传来,脚下地面仿佛都颤动了。 她额头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 她知道自己时间大概不多, 哥哥都知道了,爹爹和阿娘一定也快来了。 “阿华。”赵长留停下。 他替谢之华擦了擦汗:“你累了,不要跑了。” 谢之华急得眼眶发红,她向远远抛到身后的半山腰看了一眼:“他们挡不住我哥的,他很快就追来了,还有我阿爹, 我阿娘——” “他们来便来了,你怕什么?”赵长留将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轻声道,“你别害怕。” “赵长留, 你不喜欢别人是什么意思?”谢之华鼓足了勇气,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她的心绷得很紧,好像一根线, 稍一用力就要断了。 赵长留眼睫垂下,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 他的脸当真是好看极了,清隽温和,盛满了耐心。 “赵长留, 你不要喜欢别人行不行?”她鼻子又抽了起来,酸得厉害。 她猛地埋下头,将脸挡在臂弯中:“如果你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谢之华觉得胸口很闷。 她的眼睛被手臂挡住,看不见光。 唯一捕捉动静的耳朵里, 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一句话都没有。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该不该后悔。 心跳咚咚咚, 如同擂鼓。 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脸上划过,洇湿了衣袖。 赵长留不回答,就是在拒绝了。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她全身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连看一眼赵长留背影的勇气都没了。 她忍不住将自己抱得更紧,苦中作乐地想,日后八十岁之时,可以跟小童们讲,十八岁时,她中意之人拒绝了她。 可她难过得要死,她也想赵长留喜欢她啊。 “怎么了?”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赵长留的声音低沉而耐心。 谢之华猛地抬头,眼睛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发疼,她却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人,有些喃喃:“你没走?” 赵长留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会走。”他有些歉意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有些……不知所措。” “你方才的话,是真?”他抿唇。 谢之华担惊受怕吓坏了,眼睛里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啦啦流了出来。 “赵长留,我不说了,你别走。” 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又开心又难过。 赵长留嘴唇有些白:“可我想说,我一直都在等你长大。我一直都想来见你。” 有些话不必说得很明白,他们都懂了。 就像赵长留知道她为何三番两次问他不要喜欢别人。 就像谢之华懂了他说的一直想来见自己、他没有喜欢别人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她啊。 她的心怦然而动,眼睛里泛着泪光,笑容慢慢绽放。 “谢之华。”谢九玄的出现犹如一道一阴影笼罩在天地间,带走了所有温度。 谢之华脸色霎地白了。 “爹爹。”她不自觉站在赵长留前面,挡住他。 谢九玄身旁是一袭紫衣的阮宁。 “阿娘。”谢之华软软地喊了一声。 这一回,他们都没有回应她的话。 谢九玄和阮宁的目光放在赵长留身上。 那绝对算不上友好。 谢之华死死挡在赵长留前面。 她咬了咬牙:“赵长留,你听话,不要动。” 赵长留伸手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不要担心,我跟他们说。” 谢九玄目光平静,叫人看不出深浅。 但是赵长留知道,比起谢之游显露的锋芒,谢九玄的内敛才是致命的。 他若要杀人,死的人甚至都想不到他会动手。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宁国公,夫人。”赵长留朝二人躬身行礼。 谢九玄却没有理他:“阿华,过来。” 阮宁也看向谢之华。 谢之华抹了抹眼泪:“阿娘,你说过的,阿华想要什么都可以,你说过的,你不要为难他。” “我何时为难他了?”阮宁一个闪身将她带了过来。赵长留出现的时机、谢之华的动心全都太过巧合,她不得不保护她。 如果此人心怀不轨,她不会让赵长留伤害谢之华。 “轰——” 谢之华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哭得撕心裂肺:“赵长留!爹,快住手!” 谢九玄皱了皱眉,赵长留已被他一掌击得摔出。 他没有解释什么:“回府。” 没有杀了赵长留,已是这些年他脾气收敛许多的原因。 谢之华哭得哽咽,她挣扎不休,频频扭过脖子去看倒在地上的赵长留。 “赵长留!” 阮宁看清楚方才是赵长留先动,谢九玄后出手。 简而言之,赵长留出手在前。 谢九玄本就按捺杀意,赵长留胆敢挑衅,谢九玄必然不会轻饶。 只是一掌,谢之华的哭喊又让他卸了许多力道。 赵长留死不了。 “不要哭了。”阮宁拍了拍谢之华的肩膀,揽着她回府。 谢之华全身受制,没有机会逃脱。 她生爹爹的气:“阿爹呜呜呜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谢九玄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入了宁国公府便甩袖离开。 阮宁警告谢之华:“为了一个外人,你顶撞你爹,让他难过,谢之华你长本事了。” “呜呜呜阿娘,赵长留他受伤了,他好疼啊,你让我我去看看他,我去给他找个大夫——” “来人,将小姐看起来,不许出府去。”阮宁替她擦了眼泪,“没有查清楚赵长留的动机之前,你不能出去。” 她发觉这些年将谢之华保护得太好,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没有经过大风浪,还不能独当一面。 她隐隐在谢之华身上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 “你听话,好好想想爹娘为何这样做。如果赵长留问心无愧,阿娘会让你见他的。” “阿娘!”谢之华眼睛红肿,她哽咽着,“呜呜呜我不是故意跟阿爹生气的,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阮宁笑了笑:“我知道。” 她走到湔雪堂时,九幽抱剑站在门外,脸色说不上好看。 九幽鬓角都有白发了。 她摇了摇头,一眨眼,谢之华都长成了大姑娘,喜欢一人就惊天动地。 也算是闹得轰轰烈烈了。 “吱呀——”她推门进去。 谢九玄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站着。 他依旧看起来强大而深不可测。 只是他此时恐怕在伤心。 宝贝女儿为了外人冲他生气。 许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他不教任何人看见自己心底失落,阮宁却明白。 阮宁走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在看什么?” 谢九玄嘴唇动了动:“桃树,十八年了。” 阮宁顺着他视线望去,院里那颗桃树是谢之华出生那年栽的,到今年,正好十八年。 “唔,阿华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十八岁,可不跟我当年上门退婚一样的年纪?” 谢九玄一怔,转过头来看她。 “赵长留不行。”他冷下脸来,意识到阮宁在替谢之华说话。 “若是作为夫婿,只东平人这一条,我也认为他不行。”阮宁附和完他,见谢九玄脸色稍转,又道,“不过,阿华可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你闺女什么脾气,要说服她,你得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 正好此时派出去的暗部回来,向他们禀明赵长留进入汴梁后所有行踪。 当看到他第一次与谢之华见面乃是有预谋的,并且易了容时,谢九玄嗓子里发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阮宁懂他不喜欢赵长留的原因。 也明白他舍不得谢之华离开大梁。 只是,谢之华明显已经动心。且从暗部查来的东西,阮宁也有些惊讶。 她想不到,赵长留跟谢之华的渊源,由来已久了。 她认为此事需谢之华自己解决。 有宁国公府做她的后盾,她该学着自己走路了。 阮宁握住谢九玄的手:“将消息传给阿华。就说我给她的,让她自己判断,自己选择。” 谢九玄不太赞同:“赵长留阴险狡诈,配不上阿华。” 阮宁失笑,瞧瞧,赵长留好歹也算青年才俊,纵使有手段了些,也不至于成了谢九玄口中无耻小人。 这黑得实在出乎意料。 她无奈地看着谢九玄,也不说话。 谢九玄先败下阵来:“你想好了,若是赵长留,东平千里迢迢,远得很。” 阮宁望着桃树:“她长大了,我们也只能放手。” * 谢之华到赵长留门外时,脚步渐渐放缓。 吴辰发现她,不由大喜:“谢姑娘,你来了!” 他脸上带伤,显然是谢之游打的。 谢之华绝不相信赵长留接近她别有目的。 但是她在宁国公府长大,家国大义,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不相信,她也要赵长留说清楚缘由。 “主子至今昏迷不醒,大夫说还需要时间。”吴辰有些担忧道。他不敢提宁国公那一掌重了,怕谢姑娘伤心。 谢之华心一紧,走到赵长留床前诊了诊脉,确认没有危险,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看着赵长留脸色苍白地躺着,她心疼得厉害。 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吴辰。”她语气有些沉。 “姑娘?主子没事吧?” “吴辰,那日我在城外遇见赵长留,他易了容,我跟他说话,他并不理会。后来再见,他并未提此事。”谢之华一口气说完,“他那日为何跟着我?” 吴辰心一沉,他早知道主子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宁国公府查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姑娘,你随我来。” 他引着谢之华到赵长留书房。 看着吴辰拿出来的一样样东西摆满了整张桌子,谢之华由一开始的不解,到惊疑、不可置信,再到如今泪流满面。 她拿起那个被她绣得一团糟的巾帕,指腹摸在旁边对比鲜明栩栩如生的牡丹上,心底涌起一阵阵酸涩。 她仿佛看见赵长留是如何地将这些被她丢弃的物什收集起来,珍而藏之,他写过她所有的字迹,他绣过所有她绣错的花。 他是真的,一直都在等着她长大,一直都想来见她。 没有发觉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洇湿了衣襟。 “主子小时候来过大梁,谢姑娘给了他一块杏仁酥。”吴辰语气沧桑,“那大概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主子一块甜的。” “我们刚到汴梁,便查到,谢姑娘认识了一个……骗子,主子便跟着去了。我劝过,他不听。我早知道,以宁国公府手段,不可能查不出此事。” 谢之华抹了把脸,她看了眼满桌的东西:“走吧。”此时此刻,她只想待在赵长留身边。 可刚扭头,看到门口那个逆光的人影时,她浑身都僵住了。 “赵长留。”她声音哽咽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长留踏进来,谢之华看清了他的脸。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吴辰怎么把这些都拿出来了。” “赵长留。”谢之华喃喃重复着他的名字,脚下步子由一开始的缓慢变得越来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 待到到了赵长留身前,她顾及他有伤,乖乖停下,伸手抱了抱他,声音带着哭腔:“赵长留。” “怎么了?我没事。”赵长留摸了摸她的头。 “我要是一直陪着你就好了。”谢之华难过得心都痛了。 她将头埋在赵长留胸前,哭得一抽一抽:“我要是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嘘,”赵长留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轻轻抱了她一下,“别哭,你一哭,我就……很难过。” “呜呜呜呜呜赵长留,我不哭,我以后都不哭,你开心一点好不好?”谢之华抹了抹脸,带着哭腔抬起头来,想要露出个笑。 “好。我很开心。”赵长留伸手抹去她眼角泪水,“那天我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害怕。” “人总是近乡情更怯。”他忍不住将谢之华环进怀中,深吸了口气,“我怕一开口,你就像梦里一样,不见了。” * 赵长留启程这天,谢之游与他骑马并行了一段距离。 外人看来这两位齐名的青年相谈甚欢,熟不知谢之游一直在赵长留耳边放冷话。 比如此时:“虽然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人比得上我,但是也不能太过苛刻,你吧,勉勉强强,配谢之华,凑合。那丫头傻是傻了点,但也是我谢府大小姐,你要是欺负她,不用我说,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哥!你又瞎说什么,你又说我傻!你才傻!阿娘说我比你聪明。” 赵长留道:“嗯,阿华很聪明。” 谢之游嗤笑一声:“回府了。” 见谢之华还念念不舍,他一扯谢之华缰绳,将人往回掉头:“你还想这会就跟去东平不成?” 赵长留笑了笑:“阿华,回吧,我很快来娶你。” 谢之华脸一红,抿唇将手伸进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她将那枚白玉簪插进发髻中,红着眼眶道:“好。” 赵长留视线停留在白玉簪上:“我看着你走。” 谢之游啧了一声,受够了两人卿卿我我扭扭捏捏,“驾——”带着谢之华掉头飞奔,很快就将赵长留抛在身后。 谢之华扭头一次次去看。 “主子,船来了。”吴辰看了眼消失在原野上的马匹。 “走吧。” 船帆向着风的方向张开,“哗——”“哗——”船桨在水面上划过,交颈鸳鸯在夕阳中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渔人船头鸬鹚低头啄着尾羽,鱼篓里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鱼。 赵长留看着汴梁,忍不住笑了笑。 全文完。 ※※※※※※※※※※※※※※※※※※※※ 有缘下一本再见,新文八月开,挥手~ 后面会修一修小细节、错别字,看到更新不用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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