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受啦》 0. 0. 「太太,要不要顺手捐发票,救救老残穷或是植物人呢?」 「非常感谢您的善心唷!」 几个约十六、七岁的男女孩就这么捧着一个正方形的压克力箱,在市区里头不停像现在这样向路过的人募集发票,而大部分的人也都愿意捐献出手中的几张发票以示支持与善心。 「此方,这样一直大声囔囔会不会很丢脸啊?」喊到一半时,有个穿着绿色背心的傢伙拍了拍最先起头同样穿着绿背心的男孩,有点难为情的问道。 被唤作此方的听了后只是大笑了几声,「才不会呢,这可是做好事积功德耶,只要出自善心的话甚么也不用怕啦!」用力的拍了拍那同学,一脸爽朗的回答。 听了他的驳回后,那人只是无奈的离开了他身旁,但也没有停止募发票的举动。 而此方也是一刻不得间,他继续寻找着比较好下手、呃不是,是看起来比较善良的对象,最后他瞥见了一个揹着与自己相同学校书包的傢伙,大概是上完星期六辅导课又补完习的好学生吧?嗯,反正就决定是这个人了。 「嘿——同学同学,要不要顺手捐个发票呢?我们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耶,这一定就是缘份吧!看在缘分的分上就把手上的发票丢进这个箱子里吧,说不定能救人一命哦!」既然决定好了他也就立马採取行动,迅速的堵在那位路过同学的面前,滔滔不绝的劝道。 「啊?」原先一直低下头,被他不断喊着「同学」的这位抬起了头,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他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个长得颇清秀的女孩,比自己要矮了些。 一秒、两秒……「!」 「你是说发票吗?等、等我一下哦,我找找看……」她的声音给人一种温暖纯朴的感觉,并不会过于尖锐,反倒是偏中音,听起来十分舒服。 瞬间有种被电到的感觉。 ——难不成这种晕眩甜蜜的感觉就叫一见钟情吗? 「嘿,找到了。」只见她好不容易从钱包还有口袋里头翻出了几张发票,伸出手,将它们投入他手中的那个箱子里,经过他的一番努力后已经快要满出来了。「呃那个……我可以一起帮你们募发票吗?」在捐完发票后,她又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 根本善良! 「同学!」毫无预警,他用力的喊了一声。 被此方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吓着的她连忙倒退了好几步,「咦咦咦不、不可以吗?」有些畏惧的望着眼前的男孩,深怕是自己说错了甚么话。 「在和你浅度对谈大约六分鐘后你已经深深存在我的脑海里了,虽然有点唐突,but——请接受我的心意吧同学!」双脚微微向下弯,呈半蹲版的求婚姿势,双手奉上的则是那装满无数张机会的压克力箱。 不仅仅是她,连站在一旁的路人以及和他一同募集的社团同学都呆住了,不该是这样的吧?遇到同校的就算了还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表白,直接表白也就算了居然还拿了个发票箱要人家接受心意,还真没见过这种告白方式的! 只见被发票箱告白的她脸循序渐进的歪头、皱眉、揪成一团。 良久,她缓缓开了口。「不接受啦。」 照理来说应该是很正常的答案,但对于此方来说却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双手一松,发票散落一地,他原先绽放得正灿烂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为、为甚么啊——」发出了疑似是不甘心的吶喊,看在别人眼里这傢伙根本怪异至极。 她连忙蹲下来将发票一张张的拾起然后放回箱子里头,一面抿起了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这还用问吗?我、我连你姓甚么都不知道耶,况且你自己也说我们只进行了六分鐘的对谈而已,应该谈不上甚么……深深存在脑海里吧?」半晌,她总算事再度开了口,有些尷尬的回道。 他听了她的话后先是愣了会,仔细想了一下,这么说好像有道理。 「那——我是赖此方,二年一班,我……满善良的,然后我很喜欢做公益哦,像是募发票卖肥皂之类的哈哈,养老院的爷爷奶奶们也都很喜欢我,嘿嘿。」重新站了起来,双手摆在大腿旁,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配上一个大大的微笑。「敢问同学芳名?」 这介绍倒是让她有点傻眼,怎么会有人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不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咳,我我我叫叶彼方,二年十八班,人……不怎么样。」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只见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啊,因为有补习所以成绩勉强还上得了檯面啦呵呵。」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也很善良呀。」他马上反驳道。「你刚刚那么努力要把身上的发票都找出来,还想要一起帮忙,这样不是善良是甚么?」 叶彼方的心头震了一下,没想到方才自己所说的那句话这人居然有把他给听进去哪。对她来说,最开心的是无非就是有人将自己的话给听进耳里且没有三秒就忘。 「哪哪,那么现在你的答案还是不接受吗?」稍微靠近她几步,充满期望的再次问。 她仍旧摇摇头,蹲下将放在地上的压克力箱拿起,「你还是让我帮忙募发票就好了吧。」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傢伙说甚么还是无法敞开心房啊。 而他只是无奈的皱眉笑了笑,心里头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让这女孩接受自己的一番心意。 「嗯,意思是要我从一班追到十八班吗?那有点距离哪,两间教室在不同栋……」 赖此方在别人眼里从来就不是个会循规蹈矩的正常人,这次也不例外,拿发票箱向女生告白……看来他的英雄事蹟又要多一项了呀。 1. 1. 星期一。 「欸,我听你们社团的说你礼拜六的时候拿着发票箱和别人告白。」一个男孩坐在位子上,用手撑着头,以一副看待不正常生物的眼光望着他,道。 「对啊,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心意。」歪着嘴,苦恼的回答。 问话的男孩露出了很受不了的神情,「会接受才有鬼啦,没有帮你当成变态一拳揍下去就该庆幸了。」毫不留情的吐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个人愿意支持他的行为。 「唉唷不要这样说嘛回回,一见钟情可是很难得的唷。」噘起嘴,语气瞬间转为撒娇的腔调。 「回甚么啦,你不甘心你就去追啊。」似乎已经被他三八行为无法忍受的回回瞄准好他的双眼,一记白眼飞了过去,配上一个力度不高的降龙一掌。 「冉冉回同学,你可么可以对班长如此大不敬呢?」只见他瞬间换了个口气,从椅子上头站了起来,故作严肃的盯着方才送自己卫生眼的傢伙,纠正道。 「谁跟你冉冉回我是冉再回啦!」 「咳咳开个玩笑嘛别太在意,不过也如你说的,我是有要追的意思哦。」 「真搞不懂为甚么你这种人会当班长……」冉再回垂下眼皮,开始后悔学期初的时候真不应该在选班长时投他一票的,这傢伙根本滥好人一枚,搞得自己常常也被他给拖下水。「不接受啦。」 听到这四个字时,赖此方拧了一下眉。 「啊怎么连你也在不接受啦?我直接表白你也有意见,我说要追你又不接受。」不悦的望着冉再回,抱怨道。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啦,你要追当然随你大小便啦,重点是你知道名字班级吗?」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他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人的魔掌。 赖此方这下嘴角倒是往上扬了好几度,「哦这个呀——当然知道囉,她在十八班。」一脸得意的答道。「叶、彼、方。」 冉再回怔住了。 良久,他这才回过神,仍旧以怪异的眼神盯着此方不放。 「你干嘛?你知道她吗?」此方眨了眨眼,疑惑的对上了他的视线,问。 连忙用力的摇摇头,「连听都没听过,是说你一个此方去找一个彼方是怎样啦?而且十八班不是在对面那一栋吗?光跑一趟来回就要七、八分钟了耶。」不可置信的开起了连环反驳模式。 「放心啦以我的脚程大概可以浓缩成五分鐘左右。」 「我是不反对你要去追你那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啦,咳那你快去追吧亲爱的班长,追到再来找我吧。」很好,这样就能够暂时解脱了! 「唉唷唉唷冉冉回同学别这么无情嘛,我把所有事都跟你说了就是要你帮我的意思呀!而且这一节课已经来不及了哪,就让我们来培养感情吧——」 「滚啦此方!」 ※※※ 她两眼无神的坐在座位上头,脑中的思绪可说是从星期六就一直混乱至今,她一直忘不掉那男孩的脸,不知为何就这么深深烙印在那儿了。 他身边瀰漫着一种特别的氛围,她说不太清楚那究竟是甚么,好像和自己有些相近,却又感觉相距甚远。 自己在班上常常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有的下去操场打篮球了,有的则是在教室里头下象棋,也有些人正聚在一角讨论着谁谁谁的关係。 对这一些八卦早已乏了的她并不感兴趣,只要能确定谈论的内容不包括自己就足够了,正因为她不会加入讨论人群,自然也不会成为班上同学的目标。 这样的日子虽然无趣,但表面上看来还挺安全的。 「那个——请问彼方同学在吗?」 2. 2. 还留在班上的同学有一半以上的眼神都往声音的来源飘了过去,被唤为同学的她也转过头去,望向教室外头。 有个男孩正站在后门那儿,那张脸、那个笑容—— 「赖此方?」不自觉的从座位站了起来,一脸诧异的与他四目相交。 「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好高兴哦。」听到这三个字时,只见赖此方瞇起双眼,高兴的说道。 叶彼方愣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的跑上前,继续待在位子上不是办法,她察觉到各方的目光已经不断发射过来。 「你、你有甚么事吗?」刻意压低了音量,困惑的问道,虽然自己那天是告诉了这人自己的姓名和班级啦,但想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跑来啊。 他微微笑,「特别来追你的呀!」很顺口的将这句话给说出口,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她听了以后瞳孔瞬间放大,「甚、甚么?」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怪人究竟在说些甚么? 「咦咦你听不懂吗?因为你那天不肯接受我的一番心意,我也不想放弃,所以要追同学你呀。」简略的解说了一次自己的缘由目的,这傢伙的脸皮八成是铁打的。 这话说得叶彼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她一直以为赖此方只是一边募发票顺便乱枪打鸟的找寻目标而已,现在看来并不是哪。 没有再多说些甚么,虽然她并不讨厌他,但已成自然的习惯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再观察一下。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的意思囉?啊对了我是春暉社的哦,虽然主要是宣导学生防菸毒酗酒檳榔爱滋,但我们也常常会像礼拜六那样出去帮忙募集发票或是做义工唷,要是彼方你也想一起帮忙的话欢迎来找我或是学务处,因为社办在五楼爬上去就已经快累死了呵呵。」 「可以吗?」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好几倍,语气十分惊喜。 「当然囉,有人愿意帮忙当然是欢迎啦,那你要不要乾脆加入我们社团呢?」追归追,能替春暉社招募新血当然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再说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一直觉得她应该是很善良很热心公益的,要是她肯加入的话对他们社团一定也是有助益的。 叶彼方咬着下唇,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算了吧。」 当下他的神情瞬间从期待转为错愕,「为、为为为甚么?」询问道,他还以为她一定会答应的呢。 「因为有点麻烦,啊,我是指要办退社有点麻烦。」垂下眼皮,静静的回答,不论哪个社团,要退社时都必须写退社单,最麻烦的无非就是退社理由了。 「彼方你是甚么社团呀?」 「电影欣赏。」 电影欣赏社里多是一些不晓得要做甚么或是不大想参与社团活动的傢伙,这么一说冉再回似乎也是,他是属于后者的,那这女孩呢?以目前对她的认知来说应该不会是后者才对。 慢着,既然冉再回和她都是同一个社团,那方才在教室时他还说连听都没听过,啊啊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和那傢伙算帐…… 「呃那没关係啦,只要你有这个心这个意愿就足够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哈哈。」最后他只是笑了几声,毕竟自己也不想去劳烦别人再填那张要是自己也会十分苦恼的退社单。 上课鐘响,赖此方连忙匆匆忙忙的告别了叶彼方,往自己教室那栋教学大楼奔去。 注视着他的背影,她沉默不语。 其实她在意的并不是要填写退社单,退社理由随便写写也会被社团老师通过,她只是不喜欢被以某种名义而被规定一定得去做某件事,这种事在只需要看电影写一百字心得的电影欣赏社里并不会出现。 她不愿意自己有兴趣的事物变成一种像是束缚的东西,那样连最基本的快乐都要消失了呀。 轻轻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走进教室。 「赖此方啊……」 好久没遇见让自己感觉舒服,想要多了解他一些的人了。 3. 3. 「欸欸叶彼方,刚刚那个就是赖此方吗?」一走进教室,就有人把自己拉走,质问般的问道。 她犹豫了会,有些小小尷尬的点点头。 「你认识他哦?我之前听我们补习班的人说过一班有个怪人,连续迟到好几个礼拜到学期末操行成绩还是满分,听说他在学务处很吃得开。」那同学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让叶彼方感到很不解,在学务处很吃得开是甚么意思?学务处不就一堆教官组长,那是要怎么吃得开啦。 只是尷尬的笑了几声然后不再应对,关于他她也是一无所知,多说了些甚么也许是凸显自己的无知啊,保持沉默,等一下这些人就不会再追究了。 不要管太多、不要说太多,这样就安全了。 ※※※ 当赖此方跑回教室时已是鐘响两分鐘。 「嘿,我说你这脚程很快的班长怎么迟到了呢?这样是无法以身作则的唷。」坐在他旁边的冉再回仍旧是用手撑着头,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放心啦教官会加我操行分数的。」挥挥手,喘了几口气后才缓缓坐下。 「要不是你服务时数高到破表,我看你早就不及格了。」撇撇嘴,露出一副不屑的嘴脸,泼了他一桶冷水。 「能者多劳嘛,好心有好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啦你说是不是?」耸耸肩,理所当然的说。 他闭上嘴,这两者根本完全无关吧。 「哦不对慢着,我说冉再回你这傢伙,你明明就和彼方同一个社团,你上节课还回我说连听都没听过,枉费我对你一片痴心!」语气一转,以忿恨加上指责的口吻向冉再回抗议道,眼神充满埋怨。 被斥责的他停格了几秒,「……真的哦?啊那个电影欣赏那么多人老师又从来不点名我哪晓得里面有谁啊,况且看电影的时候电灯都嘛关掉乌漆嘛黑一片,还有谁要你痴心啦去找你的叶彼方啦!」不一会,皱起眉不悦的反驳回去。 「你还真是不用心,人家我都记得我们春暉社每个社员的名字耶。」双手叉腰,将背挺直,老实说坐在位子上做这种神气的姿势看起来怪好笑的。 「好好好你好棒哦,身为准社长的人怎么可以不好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呢?」敷衍的拍了几下手,已经快要看不见他的眼珠子了。 听完冉再回的话后,赖此方眨了眨眼,「我说啊——其实回回你也挺关心我的嘛,连这些事你都晓得,让偶真斗灰常感动内!」双手紧握,语气逐渐变得激昂。 「你是在台湾国语甚么啦!」 「我这个礼拜天去养老院的时候会想着你的。」 「吼唷不要看着老人家的脸想我啦!」 「赖此方、冉再回,你们两个再这样三八下去就给我去后面罚站!」台上的老师终于受不了他们的音量及谈话内容,举出了黄牌警告。 被警告的两人赶紧乖乖闭上嘴,猛盯着课本,不敢直视老师的双眼。 「欸,我说赖此方。」低下头,他低声的开口。 「嗯?」 「你常常说你很善良,也喜欢善良的人,是吧?」 「是啊,怎么了吗?」 「那……你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巴着我不放?」 赖此方登时睁大了双眼,还是不敢抬起头来。「为甚么这么说?」 「我这个人完全不符合善良的定义呀。」 的确,要说赖此方与冉再回这两个人可说是近乎完全相反的存在,冉再回既不热心也不曾说过甚么好话,每一次更是都想尽办法逃离班级性活动和公眾事务,要是没有赖此方在一旁替他说好话,或许他早成为荒野中的一匹狼了吧? 赖此方总是接下了一堆班上的责任然后又说甚么自己社团活动和行程太赶,把他一同拖下水来分担,虽然每次自己都会先恶狠狠的吐槽几句嘴上说着去死吧吃屎吧,但到最后却仍都乖乖的与这傢伙一起完成了任务,多多少少也获得了一些成就感。 「……孺子可教也!」 「甚么啦。」 「我有一次在公车上看到回回你为了一个老先生,挺身而出教训了一个坐在博爱座上装睡的傢伙哦。」 他全身颤了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他记得赖此方应该都是走路回家,不需要搭公车的啊。 此方微微勾起嘴角,「那天正好要去市区的书店嘛,一直想看的书正好那天出版啊呵呵。」平淡的答道。「那不重要,重点是我看见了回回你的好呀,还有哦你在路上看到有垃圾也会弯下腰来捡起,另外那个……」 「够了啦你别再说了!」摀住双耳,他大声吼道。 只见正在写板书的老师一个华丽的转身,额头上有几个浅显而见的青筋,「啪嚓」一声,握在手中的白色粉笔断成两截。 「冉再回、赖此方,去后面罚站!」 4. 4. 花了大约五六分鐘将书包收拾好后,她起身将椅子推好便打算从后门离开教室。 才刚踏出教室一步,一个黑影唐突的窜出,她吓了一大跳,离开了地球表面零点几秒鐘。 「嘿。」举起右手,露出上排牙齿,无视于她被自己吓着的举动,向她打了声招呼。 她没有开口,皱着眉,同样举起了自己握着餐袋的右手,理貌性的回应他,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头只剩下几个还没拚完棋局的男生而已。 松了一口气。 「让我送你回家吧彼方!」瞇起双眼,继续自顾自的开口说道,举起的右手仍高高悬在那儿,笑容与西晒的阳光正好相映衬。 这副景象令她有那么一刻感到深深着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回过神后这才意识到这傢伙方才说了些甚么,「甚甚甚甚么?别别别别别了吧。」赶紧歛起笑容,拚命婉拒。 「刚刚看你笑了还以为你很高兴呢。」赖此方露出了微微失望的神情,说真的这女孩变脸的速度也挺快的,从皱眉逐展笑顏又回到皱眉。「哈哈是说话别说得这么快嘛,那让我先调查一下吧,彼方是走正门还侧门呢?」 「侧门。」 「那走出去以后的第一个红绿灯是左转还是右转?」 「右转。」 「那就对了啊!」他用力的拍了一下手,「我也是走侧门第一个红绿灯向右转,你看我们多有缘哪。」笑得更灿烂了。 叶彼方登时愣了一下,「不、不是这个意思啦。」这男孩根本就误解自己的意思了嘛。 「那是甚么意思?」眨眨眼,一脸无辜的盯着她,不解的问。 ……啊啊算了。 「我帮你拿书包吧。」 「咦?不用了啦,我的书包甚么也没放。」 「真的哦?那借我提提看。」 「哦……」 将书包从肩上拿下,递给他,既然他不相信的话那就让他拿拿看吧。 赖此方将她的书包接了过去,揹到自己的肩上,「真的耶,你里面是不是只有放铅笔盒而已呀?」果真比自己想像中的要轻多了。「我还以为你的书包应该会装满书呢。」 听到这话让叶彼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因为今天不用补习啊,不然揹回家肩膀会酸死,况且回家也不会看,上学走来又要痛苦一次,这样是虐待自己啊。」有些尷尬的笑笑,语落,便伸出手要向他讨回自己的书包。「给我吧。」 听完她的话后,他漾起一丝微笑。 「怕重的话那以后都让我来帮你拿吧!」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将书包从肩上拿下的打算,语气中充满了莫名的自信。「我可是常常替独居的爷爷奶奶把轮椅从一楼搬到二楼呢,书包不算甚么哈哈。」 眼看书包是暂时拿不回来了,她也就不想白费力气于此事了,不过刚才他说到独居老人…… 「那个赖、赖此方,我问你哦。」 「啊?我绝对有问必答。」 「感觉你的课外活动好像很多呢。」 「嘿嘿,这么说好像也没错,等我一下哦……这礼拜天是安养院和独居老人,下礼拜二朝会要宣导反菸毒,礼拜四放学要留在学校做海报,然后礼拜六下午要去儿童之家,星期天要去公园前的那片空地帮忙义卖肥皂,大概就这样!」只见他从自己的书包里头拿出了一本小小的似乎是行程表的东西,将上头离最近的行程给唸了出来。 有些傻住的叶彼方瞪大了双眼,「你好忙哦。」不可思议的叹道,她除了补习之外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么说也没错啦,但这样过得很充实,也没甚么不好的,只不过我的成绩就很悲剧了,要是有亲戚来我们家的话我妈都要我赶快躲进房间里头呵呵。」苦笑了几声,继续说道。 「比起读书,我觉得你做的事更有意义。」她这次是真的笑了,不知为何觉得好羡慕他。 看见她的笑容以及听见她的话语后,赖此方一方面感到发自内心的开心,因为常常有人向他说做这些事都只是徒劳无功,与其如此还不如乖乖读书,另一方面却又感到小小的心虚。 ——不知道你话中的意义和对我来说真正的意义是否相同呢? 「那彼方你星期天有空吗?有的话介意和我一起活动吗?」 「可以吗?」 「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乐意。」 「那那那我回家问一下我妈。」 「ok的话就告诉我哦,啊啊啊给你我的电话吧?」 「咦?」 「唉唷没关係啦别客气!」他迅速的撕下了一张行事历后头的空白页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枝原子笔,垫着行事历在上头写了几个数字,「怕你丢掉所以我放在你书包的外层哦。」将它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彼方书包最外层的袋子里。 「慢慢慢慢慢着我我我我我不不不啊那个那个——」 「别在意别慌张这些话都由我来开口就好了。」 「不是那样啦!」 建立在?之上的我们,为的真的只是单纯的善良满足感吗? 5. 5. 「所以她真的打电话给你了吗?」依然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姿势,不屑的嘴脸配上懒洋洋的语气,歪着嘴,问。 用力的点点头,「有啊有啊有啊有啊,我高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说话的同时还揉着自己的眼眶,看来下眼瞼那儿新生的黑眼圈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真搞不懂是那个女生太笨还是你真的吸引到人家了。」垂下眼皮,一脸无奈的呢喃道,照理来说一个见不到三面的女生面对赖此方这种乱七八糟的好人个性应当是避之惟恐不及才是。 微微仰起头,向冉再回比了个胜利手势。「当然是因为我太有魅力啦,我看得出来彼方对我也有意思哦,而且……」 「甚么?」眨了眨眼,兴趣缺缺的问。 「很难得会有人、尤其是女生会愿意主动一起来做这些事,在这人人冷漠又公主病充斥的时代已经很难找到这种人了呀!」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能看见他的双眸正隐隐约约闪烁着不明的光辉。 听得一头雾水的冉再回皱起了眉。「要是我我也不会想和你一起去做那些事。」听懂多少就回多少吧。「是说要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话,会让人感觉过于矫情做作吧。」 他的笑容瞬间在一刻消失无踪。 矫情吗?做作吗?有目的性的吗?比起那些为了博得社会大眾支持而捐个几百几千万后就放着不管的企业,这样不算是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就像电视上面每次都在播哪个企业家又捐了多少钱办了甚么公益活动,要是真的为善不欲人知就不会特意让媒体来报导了,不然打个马赛克也行。」冉再回看着远方,继续自顾自的唸道。「像你这种烂好人已经很少见了呀。」 「就、就是说啊!」赶紧举双手大声附和,即便方才根本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别别别别再围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了,来说些别的事情吧,像是我们家昨天吃咖哩应该是要加马铃薯块结果里面都是马铃薯泥——」 「这甚么鬼不接受啦!」 ※※※ 时间咻咻咻的移到了星期日。 穿着一身轻便的连帽运动服装,她已经几百年没有在假日出门了,要早起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真的是一件挺痛苦的事,而且本来想说来穿个牛仔裤好了结果翻了将近半个小时都还找不到。 他们约在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的那个公车站,她想也没想到他们的社区居然只隔了两条十字路口而已。 走到了公车站牌,赖此方似乎还没来,她便四处张望寻找着他的身影。 「砰!」 一个人影从站牌后头窜出,这和他第一次跑去十八班找她时是同样的把戏,然而她的反应仍旧如同那一次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不不要吓我啦。」咬着下唇,抗议道,但是从她的语调中听不出喜怒。 他一面敷衍的答着好啦好啦,心想着该如何明确分辨出她的喜怒哀乐,毕竟稍微观察过后发现叶彼方外表看来并没有甚么脾气,无论是没有脾气或是脾气过分都有些令人苦恼哪。 「光听语气就晓得你根本没诚意……」 「哇啊你看你看公车来了快上去吧快上去吧!」 本来还想说些甚么得她就这么被他半推半扯的给推上公车,在人挤人讲太多话太大声就会变成眾矢之的的公车上也只能先罢休了。 大约坐了两三站后他们下了车,下车后又过了两三个红绿灯后,向右转走进巷子后便来到了一间规模不算大的安养院前。 只见赖此方十分豪迈的推开了大门,「唷!」举起右手,十分有朝气的大喊,叶彼方则是唯唯诺诺的跟在他后头走了进去。 里头有不少老先生老太太正聚在一块儿,有的在下棋,也有的在泡茶聊天,给人一种寧静的气氛。 「阿方哪,你来了哦——」所有人同时转过头来望向他,有几个爷爷奶奶也很有活力的以浓浓的台湾国语混着闽南语招呼道。 赖此方也同样转频为闽南腔,用着同样的台湾国语还有台语与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对话,似乎也没甚么沟通不良的问题。 叶彼方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一问一答,不知该甚么时候插话进去会比较好,果然沉默久了,与人相处时多少就会出现障碍了呀。 「阿方,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很可爱内。」忽然有个老奶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她,便瞇起眼,笑着问道。 顿时瞪大了双眼,「啊我不——」急着想要澄清。 谁知他抢先一步站到了那位老太太面前,「黑啦黑啦阿嬤,黑丢哇嘎哩共伊马喜叫阿方啦,叶彼方。」满脸笑容,用着乱七八糟的台语向她解释道,他话中的「方」在此刻的读音也莫名其妙变成了「慌」。 「唉唷你别这么在意啦,人家是阿嬤耶,让老人家开心一下是好事呀。」一个回头,他马上转回了标准的国语,低声向她示意。 拧着眉,他都这么说了,那自己岂不没有任何反驳的馀地了? 只能有一下无一下的抽搐着嘴角,试图要把这一切看得很自然。 接下来你能听见一堆慌慌声在他俩耳边作响。 6. 6. 「阿方哪。」 「啊?是在叫我吗?」叶彼方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赖此方并不在自己身边,便往发声的方向望过去,用食指比着自己,一脸疑惑。 开口的是一位老爷爷,听口音比较偏外省人。他笑咪咪的点点头,「啊你怎么都不说话呢?」这么问道。「我看你从刚刚到现在讲不到五句话耶。」 叶彼方愣了会,想想似乎是这样,话几乎都是赖此方在说,自己也不晓得为甚么就习惯性的做些捡垃圾倒倒茶这些琐碎的事了。 搔搔头,「有有有有有吗?」企图用傻笑蒙混过去。 老人家好像也不怎么介意,只是笑了笑,「你怎么会喜欢此方?」换了个话题,但同样令她感到十分尷尬。 「呃啊那个我我我……」支支吾吾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在不远处与另一位老先生下棋的他听见了他们两个的话题,也望见了她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不过他似乎不打算替她解围,反而是竖起耳,捧着一杯茶一脸笑咪咪的与人继续他们的棋局。 「这个嘛……」紧锁着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个性吧,他很幽默很好笑,尤其是拿着发票箱和人表白的时候那种不经大脑本能的表现。」微微勾起嘴角,挺认真的答道。 赖此方停下了正在移动棋子的右手,眼神吐露出了几分的不可置信。 不是因为善良吗?真的是因为拿着发票箱半下跪这种连自己回头想时都觉得荒唐至极的行为吗? 那么自己喜欢叶彼方的理由呢?还和自己第一次认知的善良相同吗?那是真正的理由吗?那时候是真正的喜欢吗?那现在呢? ——我们只不过是刻意逃避或者是盲目的衝向对自己来说最心虚的一部份而已。 ※※※ 「我发现你似乎不大擅长与人交往耶,都默默的在做事。」傍晚搭公车时,车上的人少了许多,他便趁这段时间提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 这一次她没有再以傻笑带过,反倒是低下头,像是早有准备般。「我想也许是脱离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太久了,自然而然也丧失了与人往来的能力了吧?」低声回道。 听完后他歪着头,「怎么说呢?」每天起码与十种不同的人对话的他不大能够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虽然每天都处于人群之中,看似无时无刻都在与人相处,但实际上只是许多平行线走在同一条路上產生的错觉而已,纵使有接触,也只是一刻之间而已,不晓得是不是个性使然,我总是刻意在远离必须与人有所互动的场合或是事物。」眨了一下眼,双手不自觉的互相交扣,缓缓说了下去。 花了些时间消化这些字句,「既然如此,那为甚么你会主动说想要一起募发票还有来照顾老爷爷老奶奶呢?」睁大了双眼,要是照这女孩说的,那么这些事根本不符合她的逻辑呀。 只见叶彼方抬起头,「那天要不是你叫住了我,纵使我有那个想法,我想我也只会畏畏缩缩的走过去甚么也不做吧?我会对你那么说是因为你不太会让时间出现空隙,也不会让人感到尷尬,所以我鼓起勇气,同时也想说能不能有机会与你成为相同的人。」凝视着远方,很认真的道出一字一句。 赖此方一面听,一面努力的解读着,一方面也有些疑惑为何她会一下子蹦出这么多话来。 似乎也察觉到这点的她赶紧又低下头,「呃对不起我好像说太多话了……我不大与人有太多的相处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很容易就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总觉得这种行为会让听的人觉得这个人怎么那么蠢。」双手紧捉着大腿两侧的布料,有点不知所措的解释道。 他听完后思索一下,他总是会把一些想说的话平均分担给与他交谈过的傢伙,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这样一点一点,所以也不会有人真正在意吧?情绪也就在无形之中一点一滴慢慢被释放了。 但属于自己最想要隐藏的那一块,他依然收得好好的。 相较于自己对于人那种抱怨完就算了的行为,或许叶彼方是属于那种希望有人能够认真听自己说话的类型吧?他曾经也是如此,但不知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思想已转为发洩完就算了。 「……我认为有人能认真听自己说完想说的话莫过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虽然这责任也许有些过于沉重,但我愿意接受哦。」 7. 7. 现在的他们之间存在着明明应该是男女朋友却又不接受啦的怪异关係。 除此之外她发现麻烦似乎来了。 虽然看似没有改变,她仍扮演着趴在桌上偷偷摸摸观察四周的角色,只是落入女生们茶馀饭后的话题改变了。 「欸欸,我听说叶彼方好像和那个谁在一起耶。」 「对对对,听别人说好像在公车上有看到……」 …… 「啊不然去问问看吧。」 关键字出现! 赶紧二话不说马上趴下装睡,但是这招对于班上女生好像没甚么用,她们走到了她身旁,戳、戳、戳—— 「好像是真的睡着了耶。」 「那搔痒看看吧。」 甚甚甚甚甚甚么啦! ……这群女生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有个人伸出手往她的脖子那儿点了几下,天生对搔痒有极大过敏的叶彼方即刻爬了起来,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是在搔痒甚么啦吼唷,就只会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有毅力而已。 只见她们个个睁大了眼,露出「果然醒了」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那也只能採取第二招了,也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用的招数。 「那个叶彼方,我问你哦——」一个看似代表的女孩率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和那个赖此方在一起啊?」毫不掩饰的问道,音量不但没有降,反而还比平常大了些。 瞇起眼,微微皱起眉,「甚、甚么意思?」语气困惑。 「就是有人礼拜天看到你们两个坐在公车上窃窃私语啊,对不对?」 眼神望上,「啊?」歪着头,十分疑惑的样子。「你们在说甚么?」 「……」 她们停下了不断的问话,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是看错了吗?」开始低声交谈着,音量倒是瞬间小到连被她们团团包围的叶彼方也听不清楚。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鐘后,只见人群便自动消去了,看样子是相信她的话,放弃追问下去的念头了。 松了口气,果然还是这一招最有用呀。 正因为她平常就保持着如此的状态,加上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会与人有所勾搭的,自然而然没甚么人会怀疑她所说的话,她所代表的立场永远都是良善单纯的。 包括在赖此方眼里也是。 却也是自己最想逃避的一块。 ※※※ 「回回,我问你哦,你觉得是要先了解才在一起还是要先在一起才慢慢开始去了解呢?」扁着嘴,炯炯有神的盯着身旁的傢伙,一脸认真的问道。 虽然说他对于每个人说话的分量会平均分配,但还是会有偏颇的时候。 「你为甚么每次都和我说奇怪的话或是问奇怪的问题……」仍臭着一张脸,这男的就不能对自己说些正常点的东西吗?开口闭口都离不开叶彼方,他冉再回甚么时候晋升为赖此方的爱情导师了?为他导尸还差不多。 虽说这傢伙说三句他会吐槽四句,但吐槽归吐槽,还是多少有乖乖把这些话给听进去,也勉勉强强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啦。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先了解啊,不然你要先上车后补票哦?」 「慢着你连续剧和社会新闻看太多了吧!」 「啊那换个方式好了……你总不能在交往后才发现她其实是想利用你的痴心愚蠢去把谁给除掉吧?」 「你当作在演死亡笔记本哦!」 眼看自己平时的休间节目都被一一拆穿了,他也不晓得还能再怎么举例才可以表达自己的本意,要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也是挺困难的一件事啊。 「……反、反正我选择的是前者,后面根本危险度爆表,所以我说一见钟情这货一点也不可靠。」用力拍了下桌子,统合方才那些怪异的例子做出了结论。「不互相了解就无法继续,纵使继续下去也是一种欺骗的行为。」 从他的用字遣字实实在在看得出来冉再回看了不少负面节目啊。 「意思是要是我不让彼方明白那一部份的话,我们之间永远都会存在着一句『不接受啦』吗?」绞尽脑汁,努力的思索着。 说出口后,她会接受吗?她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不过你还是先确定那个叶彼方真的是你非在一起不可的人,而且两个人之间有希望再说吧,不然就和自曝其短没两样,到最后也只能沦为别人的笑柄。」冉再回看着他逐渐纠结在一块的神情,不忘发出疑似是发自善意的警告。 听了他的话后,赖此方倒是愣了一下,双眼直直的望着他的双眸。 感应到这莫名目光的他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你你你干嘛?一直这样盯着我看?」斜睨着此方,有些不安的质问道。 半晌,只见此方瞇起眼,用一种神秘兮兮的眼神看着再回。「……回回你是不是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呢?」 「你、你在胡说甚么啦!」 「别装了啦,你明明就一副心事被戳中的惊恐样。」 ——你也和我一样,在寻觅一个能够对于真实的自己全盘接受的他/她吧? 8. 8. 礼拜四下午的社团时间,冉再回在钟响后六分鐘才赶到了教室,他在路上不断的埋怨着从午休就不在座位上的赖此方没有飞奔回来将自己叫醒。 坐在前面的社长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甚么,也没有要点名或是记迟到的打算。 瞇起眼,有些吃力的在被窗帘覆盖的黑暗中寻找着是否还有空的座位。 「……那应该是吧?」终于瞄到了一个似乎还空着的位子,也没办法再多考虑甚么,反正有得坐总比站一整个下午要好得多,以诸位学长姐的角度来看要是谁没位子坐就算他倒楣。 也没管旁边坐的另一人究竟是谁,虽然那个人好像有点惊恐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点,八成是某个过于戒慎恐惧的胆小鬼吧。 冉再回倒也没理会,布幕上正在播的是几年前曾红极一时的国片,台下则是死成一片,他伸了个懒腰后也趴下加入了人群。 闭上眼,但方才午休已经睡得够多了,他便开始思考赖此方之前说过的话。 ……是说他根本连那个叶彼方长甚么样子是方是圆都不晓得啊,一直以来都是听赖此方在形容,不过仔细想想那傢伙的形容词根本一点也不具体啊甚么善良单纯,好歹也来个方方扁扁之类的嘛。 但唯一确定的是现在那个彼方也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个教室里。 既然范围一下就缩小了,那现在就来找找看吧! 「不对啊这里乌漆抹黑一片是要我从何找起?还是等中间下课灯开起来以后再找吧,现在还是先瞇一下好了……」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是钟响过后,有些吃力的从桌上爬起,瞇着眼试图要适应这重回光明的世界,这种突如其来的亮暗改变根本就是残害视觉神经嘛。 勉强靠着意志力适应了这日光灯光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凭第六感还有制服胸口绣的学号姓名来寻找叶彼方了。 「那个……」忽然他感觉有人戳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充满疑惑的转过头去,是个女孩,而且似乎就是方才那个坐在自己旁边的胆小鬼,果然不出所料,光听语气就很畏畏缩缩。 「甚么事?」 她的一隻手放在胸口,看不见她的名字。 「呃,我我我的学生证不小心掉到那个你的椅、椅子下面了,可可可以帮忙捡一下吗?」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话她花了将近三十秒鐘才到句点。 冉再回顿了会,大概是把学生证放在铅笔盒里然后不小心掉下去的吧?难怪从刚才就一直感觉似乎有甚么人正伸出手在自己座位附近摸索甚么,要不是真使劲了都还拿不到,这女孩应该也不会看起来就一副逼不得已的开口吧。 弯下腰,果然有一张方方正正看起来是某种证件的卡片死在那儿,伸出右手将它给捡起,本来没有特别要看的意思,谁知上面的姓名栏就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神。 ——叶彼方,二年十八班。 「叶彼方?」双眼瞬间睁得比平常都还要大,看来自己连起身寻找的这个举动都免除了呀。 被喊住的她则是双脚併拢,挺起背,战战兢兢的坐在椅子上头,不大敢直视冉再回,印象中自己与这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啊,看到学生证上的名字也就算了,这种惊呼的口吻又是怎么一回事? 冉再回的目光直直逼视着她,不曾离开过一刻。 「赖此方果然形容得很贴切啊……」 光是那些形容词就足矣。 9. 9. 被他如此逼视着,叶彼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起来。 「呃……我、我认识你吗?」吸了口气,望着冉再回,怯怯的开口问道。 他这才想到这女孩可能连自己姓甚么都不晓得,「应该不认识,但我常听到赖此方提起你。」语落,他又发现自己还是没介绍到自己。「我叫冉再回。」 她这才理解式的点了点头,她从不怀疑赖此方是个大嘴巴,只不过冉再回这名字似乎也有点熟悉哪…… 「啊那个你是是是不是就是那个回回?」想起了之前赖此方常常不自觉提到甚么回回回回的,她原本以为他是在喊甚么咒语或是口头禪的,后来想想应该是人名才对,看样子今天总算被她遇到了。 「是赖此方跟你说的吧……」听到这二字,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自己果然也逃不了他的魔口啊。 点点头,然后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该说些甚么?能说些甚么?他们之间除了赖此方外还有甚么话题好聊啊? 「我问你你会有问必答吗?」良久,他唐突的开口问道。「放心我不会问你私人的问题,只是站在身为赖此方朋——友的立场,想问一些有关他和你的事,行吗?」 在说到朋友这两个字时冉再回有些迟疑了,好久没有亲自说出这个字眼了,在他眼里赖此方是他的朋友,但是在赖此方眼里自己真的是吗?还是说那只是一种同情心氾滥的表现而已? 叶彼方不仅仅自身感到极度不安,也察觉到了坐在身旁这个男孩的不安。 「……你是怕我抢走他吗?」努力要直视冉再回的双眼,试探性的口气。 他整个人顿时愣在那儿,为甚么她会这么说?「才不是。」咬紧下唇,语气十分强烈的否认。 「其、其实我觉得啊,赖此方有一种让人会想要依赖的魔力,我指的并不是行为上的依赖哦,呃可能也算啦,就是言语和心灵上面的,啊啊反正就是就是就是……」讲到连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所措,忍不住用双手摀住双眼,低下头来。「——你也这么认为吧?」 冉再回的重点完全不在她的话语上,而是为何一个光用看的就感觉超怕生的女孩会这样一股脑的把无数的句子吐出来?而且居然还会讲出「你也这么认为吧」这种赖此方的台词。 不过先别管那个了,就当作她是被赖此方感染了吧。再仔细思索了一会她方才所说的那番言论,经她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这种感觉,那种不知从何窜出的依赖感,明明他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却仍会自愿性的留在他身边,甚至会有一种以为能与他相扶相持相拉相扯走下去的错觉。 然而能做出这些推测的这女孩一定是和自己一样都被赖此方给绊住了。 能够结结巴巴却又在结巴中往癥结点嘟下去的人,果然—— 「你很喜欢赖此方吧,个性应该也跟他很合,那为甚么不答应他的告白?」 他的一字一句逐字传入她的耳朵,叶彼方放下双手,缓缓的抬起头,面容显露出了几分错愕,方才说话时的严肃感完全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畏缩。 「不行。」咬着下唇,这动作就和刚刚冉再回否认时所做的一模一样。 不行、不行……不接受啦。 「——我还没对他说出口,我的告白。」 10. 10. 「我今天见到叶彼方了。」打扫时间时,他一面用旧报纸擦着玻璃,一面有意无意的开口,站在身旁与他一同做着相同动作正是赖此方。 一听到叶彼方三个字,原来还有些昏昏欲睡的他眼神马上亮了起来,「真的啊?不过你都参加了两年才第一次见到面,啊咧应该说你怎么认出来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忙完社团的事所以头昏脑胀的,这傢伙说的话有点语无伦次。 「她学生证掉了,我捡到她的学生证。」简单的以一句话解释了他们相遇的过程,「我和她说了些话。」后面这几个字才是重点。 「真的吗?」赖此方现在可说是完全清醒了,「回回你终于和别人讲话啦!是一来一往一来一往这样吗?」睁大双眼,露出惊喜的笑容,问。 冉再回没想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会是如此,「你这甚么意思?好像我都不和人讲话一样……」垂下眼皮,不悦的抱怨道。 「那是因为回回你和人对话除了我之外都只是『嗯』、『哦』、『随便』这样而以呀,害很多人每次都说我把你的口水吸走了这种噁心的话。」微微皱起眉,苦恼的解释道。 这是甚么鬼啦!自己平时真的是这样的吗?还以为只是和赖此方比起来稍微沉默了一些而已,看样子应该不是,毕竟旁人连口水被吸走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别、别管那个了,你不好奇我们说了甚么吗?」感觉到一滴滴冷汗飆出,赶紧跳过这个话题,指引赖此方往自己要的道路走。 「啊?对噢,那回回你们说了些甚么呢?是我很帅很优秀之类的对吧对吧?」他说出这些话却脸不红气不喘的,让人搞不懂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反射性的送出了一个卫生眼。「百分之千万不要这么认为。」 「这句话讲得很讚耶!」 「她说她有话还没对你说出口,要告白甚么的,讲完那句话后她就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一个人陷入某种诡异的状态。」无视于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只见赖此方的神情一转,那个眼神与叶彼方当时有点相同,不过叶彼方带了点恐惧,他没有。 「是这样吗?其实我也有话想要说……」双眼找不到对焦,略微低沉的语气。 冉再回看着这样的他们,他似乎能明白赖此方空洞的来源,至于叶彼方……要是她的思维也与这男孩一样,那也八九不离十了。 你在怀疑吗?你会不安吗?为甚么?是因为遇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吗? 「那你就和她说啊。」良久,垂下眼皮,与他相望,开口道。 望着冉再回的脸,他从面无表情至嘴角逐渐上扬。「我会的哦,回回。」一如往常的,令人感到温暖及错愕。「对了回回,你是不是——也想和我说些甚么呀?」 震惊。 「你是不是在我和彼方身上找到了甚么?」 再次震惊。 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这种复杂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以为自己与赖此方仅仅是一种误打误撞的关係而已,原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想对他说出这些话的衝动。 但现在不大一样了。 「……再说吧。」 「好哦,等你啾咪。」 他俩将头转了回去,空气中剩下的只有报纸与玻璃摩擦所发出的「嘎嘰」声。 ※※※ 宣布放学约莫过了十来分鐘,班上的同学也差不多都走光了,留下的依然是执着于那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的几个同学,她却还站在教室门口,左顾右盼。 「在等我吗?」 以标准的一二三步伐向右转,正前方十二点鐘方向。 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男孩,张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不能称得上是惊讶,说预料之内倒也满奇怪的。 只见她的右手不自觉五指併拢,放在额头前,慢着,那不是见到教官或是校长才会摆出的手势吗? 「你、你在做甚么啊?」赖此方有些好笑的看着这女孩,不明所以的问。 「啊啊啊不自觉就……」赶紧将手藏到背后,有些不知所措的不敢直视前方。「这个那个嘛呃我……」 「彼方,我们去约会吧go!」 「……go?」 11. 11. 「彼方你几点前要回家?」 「啊?呃……我妈大概七点半会回家。」 「两个小时就很足够了。」 「所、所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拉起了她的手臂,往校门外奔去,她的惊慌失措大于反抗的力量,只晓得得紧紧跟着他的步伐以免一不小心绊到脚。 他俩穿过了校园,一路跑到了公车站前,一号公车正好在此时停下。 他没有放开手,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三个十元铜板,硬币与压克力盒撞击出了叮叮噹噹的声响,「两个人。」语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了公车。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叶彼方左手摸着胸口,努力的要调整好有些紊乱的呼吸。 「呼……你、你这是要去哪里?」试着维持沉着的口吻,战战兢兢的巡视一遍四周,公车的路线她还算清楚,只不过不晓得目的性的行动往往令人感到不安与惶恐。 赖此方微微提起了嘴角,「放心啦,我以赖家未来十八代发誓我没有要干嘛啦,就当作是惊喜吧。」眨眨眼,向她比了个啾咪的手势,回道。 她也相信他不会是会图谋不轨的人,不知道为甚么,一向不轻易相信他人的自己几乎不曾怀疑过眼前这男孩所说过的一言一语。 应该说,第一次有人如此对待自己。 过了约莫十分多鐘后,他们下了车,叶彼方还记得这是上一次他们来到安养院时所下的那一站。 赖此方只是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她原以为他是要到安养院,不过在转了几个弯后她这才发现似乎并不是。 最后他停在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门口,伸出手推开了眼前的木门,走在后头的她则是紧张兮兮的紧跟着他的后脚走进。 一股咖啡豆的香味扑鼻而来,那种浓郁的气味并不会让人感到晕眩,原木色的装潢,比咖啡厅还要更有咖啡厅的气氛。 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是杨爷爷,啊,就是上次和你说了满多话的那位老先生,是他告诉我第一次约会的话可以来这里哦,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呢,很棒吧?」一面观察四周,十分兴奋的说着。「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不怎么敢喝咖啡哈哈。」 点了两杯抹茶拿铁,他们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 叶彼方望着满面笑容的赖此方,左眼皮正不断的跳呀跳。 「而且这里应该不会有同校的人哦。」 他的这番话正驱使着她。 说吧。 说吧。 现在正是时候。 「……那个我——」 「彼方有话要跟我说吧?」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她,完成了一句话。 顿时瞪大了双眼与他对望,那眼神就像是心事被拆穿似的,不断重复着:「为、为甚么你会知道?」这样的歇斯底里。 「我们心灵相通呀。」没有将冉再回给供出,随口找了个可信度接近零的方式唬弄过去。「我也有话想要跟彼方说唷,这样正好,就在今天一次说明白吧。」 在说出这话的一刻,他的双眸变得有些黯淡,原先散发的光采瞬时消了一半。 不安。 不安。 无论是他还是她,面对「我有话想要跟你说」、「一次说明白」这种话题时,冷汗都不自觉滴落,明明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内心却维持着无法放下的紧张感。 不可抗拒之力……吗? 必须说出的衝动,不得不面对的惶恐不安。 「——你/你喜欢我的善良吗?喜欢到少了善良就无法接受的地步吗?」 12. 12. 「这是你们的两杯抹茶拿铁。」服务生将还冒着烟的两杯拿铁送到了他俩面前,稍微化解了僵持不下的气氛。 但还是有点尷尬。 谁也没想到彼此居然会异口同声说出了相同的话语。 「你也……为甚么?」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仍是赖此方,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他所吐露出的表情是十分错愕的。 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盯着这样的叶彼方,他垂下眼皮,似乎是在思考些甚么。 「……这样好了,虽然很惶恐,但我先说吧。」半晌,他歪着头,勉强露出了上排牙齿,嘴角抽搐了一下。 啜了口抹茶拿铁,他缓缓开口: 「老实说我本来没有打算要说出来的,因为回回的话不知怎么的让我觉得必须说出实话才行。我……做了很多事,募发票、照顾老人家、自愿担任吃力不讨好的春暉社社长、对每个人都很好……你知道为甚么吗?」 「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变得像他们一样缺乏了甚么需要帮助,我不希望自己会是孤苦无依的,我相信只要我表现出善意,当遭逢困难时也必定有人会跳出来以一种知恩图报的心态向我伸出手,曾经我觉得如此便等于善良……」 突然间停顿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大口气。 「……但仔细想想,这样——难道不是种偽善吗?」 落下的语气异常沉重。 顿了好一段时间后,赖此方才缓缓提起嘴角。「……你说呢?」 店内播送着音韵和谐的小品音乐,听在叶彼方耳里却感到有些晕眩,直到方才为止她都还好好的。 桌上的抹茶拿铁到现在连动也没有动过,相较之下赖此方的那一杯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 伸出手拿起印着店家图案的咖啡杯,吞了一大口,人似乎在紧张时会特别口乾舌燥,他一定也是如此吧? 「那个彼方请你不要哭唷,我最害怕女生的眼泪了,男生也是啦,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让人家哭过啦呵呵。」 她摇头,「先听我说吧。」才刚说完几个字便又举起茶杯,当她再放下时浅绿色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总是表现出事不关己、一派天真、不会拒绝他们又甚么都不清楚的模样,身旁的人也都不疑有他,虽然别人眼里我看似独善其身,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我却无法停止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怨念,纵使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件也会不自觉握紧拳头;即使他只是不经意从眼前路过也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在心里咒骂;就算她只是在台上宣布合情合理的事宜也会忍不住……停不下来那些讨人厌的情绪的我,心里一刻也得不到平静。」 一长串无法分段的话语至此,她喘了口气,微微垂下眼皮,将头低了下去,没有面对眼前的他。 「……别人看见我的良善,但那只是我为了掩饰内心那块黑暗杂乱所装出来的假象呀,对我来说……那是偽善吧?」 整个人逐渐缩成一团,不断抽搐着,最后她还是哭了。 好难过哦……为甚么会哭呢? 天不助只能自助的我们,何尝不感到无助? 倘若一切的善良都是为了自己,那是否就叫偽善? 如果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是为了内心的黑暗,那是一种偽善吗? 「你/你会愿意接受拥有一部分善良,身为偽善者的我吗?」 13. 13. 服务生将两杯见底的空杯给收走,他们仍旧待在原位,除了颤抖外没有任何一点声响动作。 「……」 良久,只见赖此方从座位上头起身,缓缓走向坐在对面,低下的头始终不敢抬起的她。 「——抬起头来吧。」 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开口道。 我们期望的只是有人摸摸自己的头,说着关心自己的话语而已呀,这样便足矣,但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已经快要到必须逃离那些出自于单纯盼望之时了…… 十分错愕的抬起头,哭红的眼眶不加修饰的就这么映入赖此方眼里。 好害怕哦。 好害怕。 好害…… 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我…… 「我喜欢你。」 松开了紧咬的下唇,上下齿间不断颤抖,最终磨合出了这四个字。 这是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一件事,善良还是其他甚么看似内心的表面功夫的已经都不重要了。 叶彼方眼里所能看见的只有赖此方逐渐噙满泪水的眼眶,他也哭了吗?哭甚么?她做错了甚么吗?直到刚刚为止这傢伙明明都还好好的呀。 「不接受啦。」 一面用外套胡乱拂去眼角的泪珠,一面以一种莫名坚定的语气回道,这反应一点也不像认知中的他。 顿时瞪大了双眼,不、不接受?难道说真的太迟了吗,她还以为…… 「『我喜欢你』这句话应该是我对彼方说的呀,怎么会是你开口呢?」 语落,只见他单膝蹲下,对她伸出右手,眼神中的懦弱早已褪去,剩下的尽是坚定。 「这一次我不用发票箱了,我以拋弃善与不善的真心,再问一次彼方:『你愿意接受我的真心吗?』」 他的举动引来了全场的焦点,她则是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做些甚么? 再不反应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了啊。 「……」 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将它给放下,手心与手心的接触令她莫名恐惧。 请你……握住我的手,好、好吗? 赖此方看了看悬在那儿的左手掌,又抬头望向她有些惊恐却又像是在期盼些甚么的双眸,最后,他甚么也没说,漾起一丝微笑,将双手覆上了她的手,上头还有些方才茶杯残留的馀温。 「我没有做错吧?」瞇起双眼,微微露出了上排牙齿,这个笑容比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显得更加灿烂。 不自觉的也瞇起了双眼,用力的点点头,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所以是接受吧,无论你还是我;无论那把衡量本善与偽善的尺;无论我们的所作所为看在别人眼里是否会被谅解。 也许未来仍必须维持着如此的生活,但起码对彼此付出的会是发自于内心,最初上天所赋予的良善。 伸出手,这会是最正确的选择。 ※※※ 公车停在被夕阳染红的公车站,只见一个男孩蹦蹦跳跳的拉着女孩下了车。 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与笑容完全搭不上边,眼神锐利嘴角持平,看起来就是一丝不苟的傢伙。 「回回,你怎么会在这里?」赖此方有些吃惊的望着冉再回,「难不成你从刚刚就一直在这里吗?是在等我吗?」问号一个又一个的丢出。 冉再回点了几下头,不晓得是在回答哪些问题。 「我有话要说。」 14. 14. 视线转至叶彼方身上,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只有见过几面但印象却十分深刻的男孩。 「可以借用一下你男朋友吗?是男朋友了吧?」 「啊?哦,请、请便。」二话不说,赶紧将赖此方给推了出来,答道。「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等一下,要我送你回去吗?」此方有些担心的望着她,问。 「不用啦,夕阳还没下山,天不算太黑。」挥挥手,婉拒了他的好意,毕竟冉再回的眼神实在是太令人畏惧了啊。 「可是……」 「既然是你带走人家的就别废话担心东担心西的啦!」 眼看情况有些不妙,「那那那我先走了哦,掰掰。」语落,她便一个慌乱的转身,迅速的以逃跑模式奔离现场。 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 「回回,我……很抱歉无法接受你的心意啦!」 「你在胡说八道甚么啦!谁要跟你——吼唷!」火爆的冉再回出现了。 「……好啦,不跟你闹了,老实说吧,回回想告诉我甚么呢?」 只见冉再回迟疑了几秒,一改先前的不耐烦,垂下眼皮,眼神望下。 「那个……你应该都和叶彼方沟通好了吧?那我可以老实说了对吧。」咬着下唇,不敢直视他。 有些莫名的点点头,「都是多亏回回呢,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永远都不敢开口。」漾起一丝微笑,语气一转为感谢。 「不是那样的……此方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到吧?我平常的话语总是夹杂了一些令人感到有些恐慌或是刺耳的话语。」 听到这番话时,只见赖此方缓缓放下了笑容,他说的并没有错,那些有意无意的话语……原来真的是有意的啊。 双方沉默了许久。 半晌,冉再回低下头,吞了吞口水。 「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说那些话的……老实说我原本也是个有事就去做有忙就去帮的善类,我的所作所为单纯只是出自于想帮助他人的心态而已,谁晓得久了之后那些傢伙居然……说我是想巴结别人拍他们马屁,简直就是个偽善者。」 「那种付出了一片真心却被质疑的难堪可悲,我不希望此方你拥有和我相同的下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要对每个人都……」说着说着,他居然哭了。 他好难过,看到他难过时他也好难过。 其实关于冉再回的一些传言赖此方不是没听过,但他始终都抱持着「再说吧」的心态,是也好,不是也好,在此刻总算是由他亲口揭开了真相。 「因为你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很害怕这样的自己害了你,明明就不是出自于恶意,但——」 「你的解释我不接受,而且你没有必要害怕。」 停止了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这就是冉再回的真心。 这让赖此方感到有些心虚。 ——我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善良,比起我,你应该更要抬头挺胸才对。然而我已寻得了与自己拥有相同藉口的她,你却还无法释怀以前与现在的一切。 希望你能倒着走,回到原来那个不想太多,一心一意只为最单纯的目的而为善。 「让我们一起转过身,倒着向前走吧。」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转了一个弯,最为我着想,也是最压抑自己的人。 15. 最终 15.最终 「回回——」 「你又在那边噁心巴拉甚么啦!」 「谢谢你哦!」 「谢、谢甚么东西?」 「这个啊——」只见他从桌垫下拿出一张通知单,标题写着甚么调查表之类的。「回回替我交过去了吧?我差点忘了。」 冉再回顿时露出了心虚的神情,「我、我只是……咦?为甚么你会还有一张?」渐渐由慌乱转为困惑,印象中赖此方桌垫下的表单应该全被自己交去了啊。 「哈哈,这是我自己的啊,因为忽然想到自己忘记交才会翻开桌垫的呵呵。」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你班长到底怎么当的?」白了他一眼,一脸不信任的责怪道。 「果然是回回你帮我交过去的!」 「我……」眼看自己的行为已露出马脚了,他乾脆双手插腰,将头往上抬,「怎样,不行吗?我是怕你晚交被骂才帮你的耶!」很无理的气壮。 此方看着这样的回回,愣了几秒鐘。 半晌,他垂下眼皮,缓缓扬起嘴角。「我都知道哦,谢谢你。」 冉再回放下双手,面容有些错愕。 「对了回回,这个给你。」良久,只见赖此方像是想到甚么似的,摸了摸口袋,从里头掏出一张单子,放到他桌上。 有些疑惑着盯着它,「这甚么……入社申请表?你这是甚么意思?」语气瞬间转为质问。 ——春暉社竭诚欢迎您的加入,啾、咪!? 「春暉社竭诚欢迎您的加入唷,啾咪!」再一次重复最下方那排粗体字,右手比ya放在右眼附近。 用力的踹了他一脚,「少噁了你。」毫不留情的吐槽。 「唉唷不要这样嘛,我觉得回回很适合唷,比起电影欣赏社那些爱理不理的学长姐,我赖此方肯定要好多了啦!」这傢伙似乎已经很习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滔滔不绝的说着要是被其它人听见会被一人一口口水给淹死的话。 「再说啦。」敷衍的回应了他。 「好哦那我先去把我这一张交过去囉!」语落,此方便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凝视着桌上的入社表,他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甚么。 ※※※ 「不不不好意思啦,那就这样囉,我先走了。」 一面伸懒腰一面从教务处走出,自己的出现让已经把调查表整理好的老师颇有微词,让这短短几十秒鐘的过程有些战战兢兢。 「咦?那是彼方吗?」瞇起眼,不远处有个女孩正缓缓向这走来,不过似乎没有看见自己,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摇摇晃晃的步伐让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叶彼方。 急急忙忙的寻找有哪里好躲,比少年还要更少年的恶作剧心又开始作祟。 「咻——砰!」就在她走到教务处门口时,他毫无预警的从一旁窜了出来,双手一面做着爆炸的手势。。 「不要吓我啦。」 「彼方你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感觉……」这让赖此方有些失落,她的反应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大。 「是这样吗?」眨了眨眼,语气甚是平静。「啊啊可能是因为你没有新招吧?」毫不留情的点出癥结点。 大受打击。 「是、是这样的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吗?」紧咬着下唇,充满哭腔的望着她,一脸受挫。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我不会再被此、此方你吓到了啦,不不不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一听见他所说的,她赶紧慌张的要解释。 他仍低头不语,不时的啜泣声与抽搐。 这情况叶彼方还是头一次碰到,让她十分不知所措。 「我……很喜欢你啦。」 稍微停止了抽搐,「真的吗?」鼻音仍旧很重,没有抬起头来。 「真的、真的,是真的啦!」再一次的向他做出了保证,脸都快红透了,这里是彷彿挤满沙丁鱼的走廊啊。 「听到彼方这么说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乾乾净净,完全看不见泪痕的灿烂笑脸。 ……可恶,被他骗了! 「赖此方!」回过神后,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过去。 被踹的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嘻嘻,这一招怎么样,够新了吧?」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褪去,过了几秒后才抱着被踢的部位开始哀嚎。 被耍的她仍没有好脸色看。 「不过话说回来,彼方你怎么会走出教室来这里?」半晌,赖此方靠着墙壁,以蜷缩的姿势望着她,疑惑的问道。印象中叶彼方除了上厕所是不会随便离开自己熟悉的十八班教室呀。 「啊?」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原来的目的。「哦,就同学请我替她把这叠调查单交过来啊,我每天无所事事的趴在桌上也没有理由拒绝……」挥了挥手上的a4纸,回答。 听完她的回答后,他皱了皱眉,「八成也是忘记交怕挨骂才要你帮忙吧……但彼方你倒也还是无法拒绝哪,啊我也差不多啦……」语气尽是无奈。 我们都无法轻易改变已偽装惯的自己,纵使坦白了,内心的那个目的始终没有改变。 啊,内心的本质也是。 所以…… 「哪哪,彼方。」待她进去交完又一脸抱歉样的出来后,他扶着墙壁起身,开口道。 「甚么?」 「加入春暉社吧,我很认真哦。」双眼眨呀眨的,透露出了不明光芒。 他之前也曾与自己提起这件事过,不过被她婉拒了,如今他再一次提起,或许是找到了甚么不同的地方。 「为甚么……突然又这么说?」十分不解的看着赖此方,问。 「比起面对无法停止下来心中的横衝直撞,不如手牵着手,朝向对社会大眾有利的方向走去呀,这样还能积功德呢。哎唷我是很尊重个人意愿的啦,没时间或是不想要参加活动的话可以直说唷只要有那颗心就够了,你去问问看其他社员就知道啦,就让我们手牵着手——」 「等一下你干嘛一直强调手牵手啦!」 「啊咧我有吗?」 「绝对有。」 「既然如此的话……」 「!」 牵起了她的手,穿越了人与人交接之间的空隙,一路奔向前。 持续了几秒鐘后,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她则是气喘吁吁的抬起头,瞇起眼努力想看清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春暉社。 门牌是这么写着的。而且……似乎有个人正站在外头与他们对望,神情似乎十分惶恐。 慢着,那不是…… 「回回?」抢先一步被他给揭发身分的正是赖此方。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将右手握拳,有甚么东西似乎也跟着皱了些。他俩这才发现原来他手里头还有其他的玄机。 「那是入社申请表对吧?欢迎欢迎哦。」 冉再回没有说话,站在原地考虑了一段时间后,伸出右手。 「拿、拿去啦。」 大名:冉再回 班级:二零一 有没有甚么话想说呢(可空白):不接受啦 「……」赖此方与叶彼方有些尷尬的看着这张入社申请表,沉默了好一会儿。 「ok通过!」 「慢着你说通过就通过哦?」 「放心啦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回回说话的,啊还有彼方我也会帮忙唷!」 「为为为为为甚么会牵扯到我?」 天空很蓝,云很白,流言也不断的在传,但此刻将不再有所影响,只管眼前所见的一切就对了。 ——我想和你们手牵手,一起走下去,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放下那些连自己也无法接受的偽善面,迎向最纯粹的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