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人未满》》 第一章(一) 处在陌生且嘈杂的环境里,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是大学的新生家长日,校方特别将日期安排在週六,好让家长们有空陪着大一新生熟悉学校环境和办理大小事务。 在大演讲厅聆听完选课说明后,时间已过了中午十二点,所有新生和家长便被分系带往各个系馆的指定教室用餐,而我也是眾多新生的其中一员。 心情有些烦闷,没吃早餐的胃明明空着,我却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便将餐盒盖上。或许是因为该由家长陪同的日子,我竟独自一人参加吧!多多少少会感到心理不平衡。 爸妈的工作都很忙,假日还得加班,从小被灌输身为长女该有的体谅心态,我也不好意思要求他们为了我请假;从小到大,自己独立的时间多过于依赖,总该习惯了吧?我常常在心里这么问自己,然而,答案也常是否定的。 摇摇头,将埋怨自己不坦率的想法甩掉,我从侧背包里拿出一张订购单,起身走向教室前方正在整理厨馀的志工学姊。 「学姊,不好意思,请问这上面说的教学大楼在哪里?」我指着订购单上的地点询问学姊。宿舍里的床是特殊尺寸,所以我订购了学校的床套组,准备趁下午的空间时间去领取,并在办理入宿后放进宿舍。 「教学大楼吗?」学姊放下手边的工作,拉着我到教室外,伸手指向远处一栋砌红砖的建筑物,「那栋红色的大楼是图书馆,你有看到图书馆后面的白色大楼吗?」 「看见了。」虽然被图书馆挡去大半,还是看得到它后头有另一栋建筑物。 「那就是教学大楼囉!」学姊相当亲切地问:「你要领东西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反正不远啊。」 闻言,我连忙摇头,「我自己可以,谢谢学姊。」 教室里只剩几个零星的志工,学姊再来帮我恐怕会给其他人造成负担吧?婉拒了她的好意后,我回到位置上将餐盒处理乾净。把该带的东西带齐,等自由时间一到我便直接离开系馆,走往教学大楼。 循着墙上传单的指示,我很快就找到领取地点,跟着先到的几名新生排队。轮到我时,负责分发订购物品的学长接过我的收据,确认过后便将床套组提过来,又另外交给我一包枕头套。 「厂商说枕头套都另外给,没有跟床垫一起放进箱子里。」在我露出困惑的神色时,学长这么对我解释。 了解地点头,我将床套组提到一旁的空旷处准备清点,以防订的东西有遗漏,可是拉开拉鍊,箱子里竟有另一包枕头套,和学长说厂商另外给的一模一样。订购单上写着枕头套只有一个,但我却拿到两个,不太对吧? 「学长,我的床套组里面已经有放枕头套了,这样还要多给一份吗?」发床套组的学长正好结束跟下一位同学的谈话,我抓准了时机问。 学长先是一愣,接着转头向正在登记领取者姓名的学姊问道:「欸,厂商不是说枕头套另外给吗,怎么里面还有放?」 「厂商是说另外给没错啊。」学姊纳闷地皱眉回应。 「奇怪了……」学长抓了抓头发,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害我也傻了几秒。 不过很快地,我留意到放在学长后方的床套组被分成了两类,左边的箱子比较大,而我订购的是右边那一类,箱子比较小。 「学长,会不会那一种才是另外给枕头套?确认一下枕头套的数量,就会知道是不是全都要发。」我比了比左边的床套组说。 语毕,我才察觉自己有些多话,学长姊们的经验比我老到,应该不用我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才对;然而幸好,学长只是露出有些慌张的表情,和眼神诧异的学姊互望了一眼。 「不会吧……我已经发给很多人了耶。」学长懊恼地说。 旋过身,他点了点左边箱子的数量,正打算数枕头套有几个时,忽然响起另一个嗓音:「我是订那一种的,里面没有枕头套。」 拉回视线,我才发现刚刚领完床套组的男同学还没走,或许是听到了学长和我的对话,他也拉开了自己的床套组,似乎在帮忙确认。 「啊?所以b组的枕头套已经放进去了吗?」闻言,负责登记的学姊连忙起身翻看几个被归为b组的小床套组,「真的都有了耶。」 接过我递给他的枕头套,学长有些抱歉地说:「学妹不好意思哦,谢谢你。」 「不会啦。」一面笑着回应,我一面提起放在脚边的床套组。 走出教学大楼后,靠近宿舍的路上已有大大小小的车辆排列,猜测是帮子女搬行李的家长吧!整条道路被挤得水洩不通,地上堆满了抽屉柜、铁架、棉被……。左看看又看看,估计我硬闯的话会踩到不少地雷才能到门口,念头一转,我索性绕道行走。 学校似乎也料想到了这种情况,沿路都贴了路标,我按指示拐进一条林荫道,脚步声在静謐的环境中显得清脆响亮。低头将床套组换到左手的位置,在同时,我听见自后方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很自然地回头望去,但奇怪,我居然没瞧见半个人影!停下步伐往四周张望,映入眼帘的除了树还是树,那刚刚的脚步声是从哪里来的? 在原地逗留了几秒,虽然心里很困惑,现在又是大白天,但令人背脊发凉的恐惧感却促使我快步转身离开。 一路走到了宿舍,由于它的外观平凡,没多花心思驻足欣赏,我便直接走入大门往东侧拐弯。相当幸运,我分配到的寝室在一楼,夏天时不容易闷热,可以少吹冷气省电费,搬行李的时候也方便些。 搜寻了下,我很快就找到属于自己的寝室门牌。寝室的门半掩着,里头传来时大时小的谈笑声,应该有室友先我一步进去了。腾出手指轻轻拉开门把,我将头缓慢地探入房内,想让自己的出现尽量不显突兀。 里头两个女孩正面对面坐在一起,发长及肩的女孩率先向我挥手打招呼:「嘿,你也住这里吗?快进来快进来!」 她兴奋的语气稍稍缓和了我紧绷的心情。在我提着床套组走进宿舍的同时,另一个娇小的女孩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跑来接过我手上的行李;我瞧见她勉强的神情,搬大东西对她来说应该很吃力吧?但她仍努力帮我将床套组搬进寝室。 怔了会,我连忙伸手跟她合抬,长发女孩也走过来帮忙;在当下,有股暖流渗进了心里,驱逐了不安的感觉。 把东西放上书桌,我还来不及道谢,娇小的女孩立刻开口道,「嗨,我叫做戴湘愉,可以叫我小湘喔!你叫什么名字?」 体贴又可爱的女生,一定很讨人喜欢。「我是二号床的杨睦霓。」 「啥?仰慕你?噗……」闻言,长发女孩逕自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的名字好酷哦!」 勾起微笑,我只能露出无奈靦腆的神情。 长发女孩名叫廖婉佳,绰号花花,她说因为年代久远,也不晓得绰号从何而来,只记得有记忆以来身边的人就这么叫她。 「那我要叫你本名还是绰号?」我倾向于叫绰号,感觉亲切多了。 「哈!当然是绰号囉,花花、花花,叫起来多可爱你说对不对?」花花马上勾着我的肩称姊道妹。 我的身高逼近一七五,花花约莫矮我十五公分,勾着颇像七爷八爷的写照。笑着笑着,我提起床套组顺手甩到上铺床位,花花顿时瞠目结舌。 「你力气也太大了吧?」她满脸不可思议。 「还好啦,因为常常练习啊。」至于练什么就以后再提囉。让她们知道有个空手道黑带、还刚考过成人初段的室友,恐怕得花好一段时间克服距离感。 花花和小湘的行李都堆放在寝室里了,也许今天就会住下;我则打算将行李用包裹寄上来,等下週日,也就是开学前一天再搬进宿舍。 距离搭火车的时间还早,因为想见见最后一位室友,我便待在宿舍,同小湘和花花多聊了一会才返家。 然而直到我离去,第四个室友还是没进寝室放行李,甚至过了开学第一週还不见踪影,推测她或许临时退宿,我们三人也没有太过在意;直到第二週的礼拜三早上,刚上完语言学概论,因为同班而一道走回宿舍的花花和我,见小湘哭得满脸是泪从宿舍里衝出来,直扑到我身上大叫有鬼…… 被语言学催眠而昏昏欲睡的我差些站不稳,被小湘刺激得回神,「……你说什么?」 花花嚥着口水,「小湘,会不会是你眼花?」毕竟她胆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怕黑怕蟑螂怕闪电,花花的怀疑也是合情合理。 「我才没有眼花,花花是笨蛋!」小湘哇哇叫着,我不禁怀疑她这个读法律系的,未来如何替人家打官司。 「呃……欸!深藏不露,你当前锋,我垫后,保护小湘!我、我们回去看看。」花花拍拍我的肩,立刻退到队伍最后方,把小湘夹在中间;我质疑她不是想保护小湘,而是方便逃走。 咳了几声,我移动着被小湘紧紧抓住的身躯,无比困难地走向宿舍东侧的寝室。深藏不露是花花帮我起的绰号,继单手甩床套组后,我还做了许多和外在不搭的行为,所以她叫我深藏不露。 嚥了嚥口水,我静悄悄地打开门,随即被吓得跳起来!有个人正蹲在门边,长发遮住半边脸颊形成阴影;见我打开门的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那双佈满血丝的眼让我立刻在心中尖叫出声! 喔卖尬!贞子啊──!我们宿舍没有放电视啊啊啊啊啊啊! 小湘在我耳边製造高分贝尖叫后马上跑得不见人影,花花更是没义气,连叫都没叫就从我后方蒸发了。剩我一个在寝室门口和女鬼正面对峙,不是不想跑,是吓得跑不了。 我双腿发软就快站不住,浑身颤抖地看着女鬼爬到我面前。 「唔……」女鬼缓缓起身,出其不意握住我的手,晃啊晃,「我是一号床的赖雅筑,初次见面,你好你好……」 什么?一号床!定睛一看,我才发现门边堆着一袋袋的日常用品和衣物。原来她刚刚是在整理东西啊,难怪蹲在地上!而且一号床的位置本来就比较靠近门口,不晓得刚刚小湘是鼓起多大勇气夺门而出的?我傻笑。 拜她的听觉震撼效果所赐,我的心脏到现在还砰砰乱跳、馀悸犹存。 「你你、你好。」还满亲切的啊,这位一号床,不过是气质特别了点。 「深藏不露,让开!我、我来把她赶走!看我的天、马、流、星、拖──」花花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拖把挥舞着,还胡乱唸着圣斗士星矢的台词,试图燃烧小宇宙到第七感的境界。 「花花,等一下!她是我们一号床的室……友……」话还来不及说完,花花就「啊喳」一声,将拖把往雅筑脸上招呼过去了。 真是日本动漫和中国李小龙融合的高阶版攻击呀,嘖嘖嘖!边在心中讚叹,我边逃避地捂住脸,不去面对自己阻止不了的惨剧。 「啊──!」一人一鬼同时惨叫。 隔週上古籍导读课时,我还将这则令人记忆犹新的乌龙事件拿出来揶揄花花,临座几个同学听了狂笑说她太衝动,想逞英雄也得先确认现场状况啊! 「谁知道我们最后一个室友会是阿飘嘛!」花花将脸埋进双臂之间,很是懊恼地大叫:「别再说了,我都糗死了啦!」 幸好那拖把不是从厕所拿出来的,我抿着嘴偷笑。花花又擅自替雅筑起了个绰号,叫阿飘;阿飘由于家中长辈过世,于是请了一个礼拜的丧假,第二週才搬到宿舍来。她读自然组科系的物理系,不过最大的兴趣竟是写爱情小说! 在我回想的同时,班上的公关上前宣布了些事情,并从前面传来几张纸卡,到最后一排的花花手上时正好剩两张;我从用不解眼光看着我的花花手中,抽走淡绿色的小卡。 「这啥?」花花摇摇手上剩下的粉色小卡,上面有一个名字、一串生日、一排msn帐号。 「学伴卡。刚刚甜甜说是物一甲的,好像是阿飘她们班耶。」不知道会不会刚好抽到阿飘?应该不会,我想阿飘应该比较想用黑色的名片卡,上面可能还写个第x号当铺之类的…… 甜甜正是班上的公关,班上联谊和抽学伴的事都由她张罗;她一头轻盈的捲发配上大而灵活的双眼,几乎是芭比娃娃翻版,一入学就引起广泛讨论,推出去刚好是中文系活招牌!据说男生佔多数的科系得知甜甜是公关,都立即派遣最高外交总司令:各班公关前来交涉,有如恶狼扑羊,不对!应该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像也不对,总之蜂拥而至的情况听说可比拟穆斯林朝圣,可我强烈质疑他们只是想拿到甜甜的手机跟msn帐号。 「学伴是什么?可以吃吗?」不懂花花是想搞笑还是在恍神,居然真的张嘴想把学伴卡放嘴里咬。 「欸,别吃啊。」轻敲她的头,我及时救下她的学伴,咳!学伴卡。 我想,被花花抽到的男学伴也可以去放鞭炮了,花花就算没有头奖,也可以让对方拿个准头奖;她的外貌和甜甜一样归为极品,虽然直率、傻里傻气的,却很有自己的个性,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笑得很愉快。 各自向甜甜登记了抽到的卡片后,我瞄了小卡上的名字一眼──果然不是阿飘,「苏廷楷」很明显是个男生的名字。男生,名字不错,物理系!在心中如是说罢,我立即将小卡夹到古籍导读课本的最后一页。 之后又抽了四、五次学伴,无论是小卡或者纸条,通通被我比照旧法处置,夹到熟悉的课本和页数,之后逐渐淡忘。 第一章(二) 等迈入第四个礼拜,我对学校和学校附近的环境也大致熟悉了。 接到从家里寄上来的机车后,我就轮流载着三个室友间晃……更正!是两个室友,因为阿飘根本不和我出门。学校距离闹区大约十分鐘车程,说是「闹区」其实也没多闹,毕竟大学并不位在像台北和高雄这么伟大的直辖市,连省辖市都攀不上边,所以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深藏不露,」某天载着花花正返回宿舍途中,她点了点我的背,「不急的话去一趟星巴克好不好?」 「啊?」正好红灯煞车,我将安全帽的透明罩上推,回头问道:「九点多了,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放心啦,大力水手都没办法把我拉出周公的怀抱。」她「啪」地替我将罩子盖上,看号志灯转绿,便中气十足地大喊:「全速前进!」 我无奈地笑着,真拿她没办法。骑过红绿灯后,我拐入小巷掉头,再直直地骑上大马路,目标是火车站附近的星巴克。 花花大概嗑了药情绪亢奋,今天一整天乐得跟什么一样,连四书课的老梗冷笑话她都能笑到快掀翻桌子,整堂课教授也看着她笑瞇瞇,说不定会因为这点在期末给她高分。下次不顾形象我也要跟着笑! 到了店内,在花花点咖啡时我原本四处张望着,但她却忽然转头,「深藏不露,你要喝吗?」 嗯,都骑过来了,不喝好像很对不起自己哦?但喝了又好像对不起瞌睡虫。挣扎了会,想说别白白浪费油钱,我说:「嗯,就喝焦糖玛奇朵吧。」 付了钱在等待时间,我和花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正聊到班上大后天和物理系的联谊,旁边就走来两道人影。 本以为只是顾客,想让路给他们过,但两个人之一竟在花花前方停下步伐,迟疑地唤道:「你是花花?廖婉佳?」 话题被打断,我抬起头看他,花花也跟我同样诧异。过了几秒,她很迟疑地答:「有……」 大概是平常被教授点名习惯了吧,她居然答「有」。我在心里闷笑。 「真的是你啊?嘿,我是王脩杰。」停在花花面前的男生开始自我介绍。别人喊她的绰号,花花会觉得很亲切,无论这男生是运气好还是本来就知道这件事,花花应该都帮他加了不少分数吧。 王脩杰,记得就是卡片差点被花花吃掉的那名学伴。他看起来是个开朗的男孩,头发染成阳光的金棕色,说话的语气带着兴奋。 花花的学伴几乎都是主动派,会主动加她msn,而花花虽然是傻妞个性,却出乎我意料地没跟学伴见半次面,只是在msn上跟他们聊聊,偶尔语音通话罢了。反观我,可能我的学伴在潜意识中都感知我将他们弃如敝屣,有过联系的只有两位,且都是一次对话后便不再持续。 我一直不太懂学伴的用途,大部分的人的说法是多认识异性朋友,对推销自己比较有帮助。我对推销自己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其他关于抽学伴更好的理由。 班上一名同学曾对我如是说…… 「我找过学伴帮我修电脑耶,超惨的!原本只是中毒问题被他搞得主机板烧毁,最后花了快一万块修理!」 我当场皱眉。若学伴的功用是弄坏电脑,或许不跟他们接触还比较好。 回过神来,我望向花花。头一次和学伴碰头,我以为她会有点羞赧,但她的个性比我想像中还外放,立刻跟对方攀谈起来、天南地北。搭不上话题的我有些无聊,馀光瞥见站在王脩杰身边的朋友,我感到有些面善;偏头思考了会,自后方柜檯传来的叫唤就打断我的回忆。 从柜檯接过两杯咖啡转身时,花花像想到什么般开心地指着我,「脩杰脩杰,她是我室友哦!」 「嗨,我是杨睦霓。」我露出浅笑,直射的目光正巧看到门外有人想搬动我的机车,大概挡到人了。 王脩杰伸手勾上朋友的肩,他从侧脸转回正面;和王脩杰恰恰相反,那是个带有书卷气息的男孩。由于掛心机车的状况,我没等王脩杰介绍他便开口说:「花花,我出去牵一下车,好像有人被我的车挡住。」 花花朝我点头。对王脩杰和他朋友抱歉地笑笑后,我便跑向门口。 才刚把机车挪开,花花就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直接回宿舍囉?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将安全帽递给花花。她看起来一副乐得飞飞的样子,连我跟她说话都心不在焉。「廖婉佳!廖、婉、佳……」 「啊?喔,好啊好啊,直接回去啊!呵呵呵。」听见我喊她全名,花花这才假装正经地回应。 我摇摇头,啼笑皆非地跨上座椅。 「原来那是你的菜呀?」发动机车,我回头调侃。 「我的什么?」不知是纳闷,抑或故意装傻听不懂我的话,花花将头偏一边不和我眼神对上。 「『vegetable』!菜!难道还须要我拼给你听?」 「oh,ieat!ieat!」笑着猛捶我的背,她用很破的英文说着。 咳咳!亲、亲爱的室友,我明白你兴奋的情绪,但也请考虑一下我会不会内伤好吗?在心中无奈地抗议完,我咳了几声,连忙催动机车油门远离星巴克,为了保命不敢再多说话。 怪不得载花花出门前,小湘总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睦霓,路上小心一点,我等你回来。」 第一章(三) 话说,我真的相当不喜欢抽籤。 从小到大,不管是抽糖果、抽座位、抽奖,从来不会让我交好运气,最大奖如果是镶壁式电视,我一定抽中面纸五包;身高超过一七零,却往往抽到老师前方第一个位置,导致他们边上课边皱眉;八号是头奖的话,我手上的号码牌肯定非七即九。 要我参加联谊抽人载?最好还是免了,被我抽中的傢伙可能会骑到一半爆胎或没油,为了不祸害人间,原本我是不打算出现的。 那为什么我现在站在校门口等着抽钥匙?我自己都有车可骑! 「廖花花……」便是这位号称其笑容人畜无害,与她相处有益身心健康的廖花花同学,瞒着我,将名字写在联谊的参加名单上,再假借晚餐名义将我骗到校门口,说这餐是阿飘约的,让我好奇心大起跟着她来到大门。 不跟还好,一跟不得了!原来今天是班上跟物理系的联谊,校门口聚集了一群参加联谊的同学,公关甜甜一看到我马上在名单上打勾,花花发动人海战术堵得我回不去。 若非不打同班同学,我会回不去吗?亲爱的室友花花。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什么事?深藏不露?」花花朝我挑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得意,连毛细孔都在骄傲地喷气。 她完全遗忘我是空手道社的,我也不指望她想得起来。 横她一记凌厉眼神,我决定不为小事太计较,斤斤计较会让我寿命缩短。「我不想抽钥匙,要不就你自己拿一把来,要不就留最后一把给我。」 「是哦,你好无趣,钥匙就是要选自己喜欢的抽啊,让别人抽还有什么意思嘛?」花花拎起一串掛着亮片吊饰和铃鐺的钥匙,「不然这把给你?」 不抽是因为我的带衰品质有保证!在心里回嘴的同时,我瞥了钥匙一眼,实在很想吐嘈它太过花俏了,但想一想,花花抽的总比我自己抽的好吧?犹豫了会,我还是伸手接过钥匙。 后来事实证明,不管钥匙是谁抽的,来到我手上,永远不会开出大奖。 「嗨、嗨,我、我物理系……」站在我前方的男生摸着头说。 同学,这句话你讲超过三遍了哦,老师有没有教过你怎么泡妞?话题不重覆是很重要的一点。低头看着手中钥匙的主人,我努力扬起最和善的笑容;我不是很在乎身高问题啦,可是花花啊,你也别抽个身高和你差不多的给我啊,居然还在那边对我比出大拇指。 我努力忍下想问他要不要我骑车,他坐在后座的念头。 据蒐集到的情报显示,今天的联谊相当简单,大家一起吃顿饭,再到餐厅附近的ktv唱歌。一群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两系加起来人数约二十出头。 载我的男生话不多,都围绕在班级课程和兴趣上打转,估计是害羞过了头,不过正好和我的意,我对吹风的兴趣大于聊天,对跟阿飘吃晚餐的兴趣大于和男生联谊。 餐厅是一桌四人的自助式小火锅,每个人有自己的锅可用。花花理所当然地揣着我,同载她和载我的男生四个人併成一桌。有了花花,我们这桌的话题自然不会少,把开话匣的工作交给她后,我立刻埋头苦吃。笑话!都来吃到饱餐厅了,没吃到饱再走不是对不起自己吗?而且跟花花比起来,在公眾场合我一向被归类为文静沉着型,话少一点也不为过吧。 「所以你们两个是室友囉?看起来相处很融洽。」载花花的男生叫蔡培安,花花立刻将培安两字对调成电流单位:安培,叫得很自然;蔡培安对这绰号当之无愧,他的确是放电机器,外貌相当不错,身材精瘦又十分高挑,皮肤晒成很健康的小麦顏色,没猜错应该是运动型的。 我到餐厅才知道载我的男生叫陈亚骏。哦,我还以为他叫物理系呢! 「对呀,深藏不露是我的好室友、好搭档、好司机。」花花推了我一下,害我嘴里的高丽菜差点卡在喉咙前方嚥不下去。 「深藏不露?为什么这么叫?」安培略带不解的眼神望向我,我连忙把嘴里的食物吞下肚。 「跟她比比看力气你就知道啦,绝对会吓倒你喔。」花花的笑容十足小恶魔。回去没掐死她这隻落井下石的小恶魔,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好啊!」安培真打算伸出手来。 「别听她乱说,花花最喜欢闹人。」我摇摇头,继续埋首吃饭。 更何况,我完全没意愿变成安培展现男子气概的工具。他不停地逗花花笑,连端食材、加汤底等杂事都不须要她亲自动手,目的还不够明显吗?而且要是有个万一,安培输给了我,岂不失掉面子了? 再看看我正前方的物理系……嗯,是陈亚骏同学都屡次用眼角捕捉花花的倩影,看完就脸红,我都觉得自己移到隔壁桌吃算了,反正隔壁桌只有三个人,还缺我一个打麻将呢! 唔,隔壁桌只有三个人?我又转头确认了一眼──确实只有两男一女,其中两名正愉快地聊着天,而安静吃着东西,不时抬头陪个笑脸的男生坐在离我较近的位置,似乎没有找到伴。他的侧脸有点眼熟,我却想不起来在哪看过他。 「我哪有乱说,你明明单手伏地挺身可以做五十下。」花花的嗓音唤回我的注意力,她用竹筷子搅着我碗里的汤,害汤汁都溢到桌面上了。 「是四十五下……」无奈地伸手抽来面纸并用平淡的语气纠正,等我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已经来不及了。 「哇喔,这么厉害!那我可要回去多练练了。」斜对面传来安培的自言自语。 左前方的桌位突然传来几声欢呼,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去──原来是甜甜那一桌,一群男生耍特技地用鼻子顶起罐装可乐,让女生们个个鼓掌尖叫,包括甜甜都笑得合不拢嘴,身上散发着维纳斯女神一样的光芒,连我看了都要陶醉。 不过那群海狗是怎样,就不要让可乐掉下来,我肯定第一个笑! 也因为这一眼,让我瞧见坐在甜甜对面的王脩杰。唔,他也有来啊?依他上次见到花花时兴奋的神情,我还以为他对花花有好感呢!怎么没把握机会黑箱作业,却让花花抽了别人的钥匙? 也罢,若他是被甜甜抽到,那就是中了第一特奖,运气简直好到爆表,害我心里有些小小的埋怨,怎么都是人运气却差这么多? 用餐完毕,甜甜和对方的公关领着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向附近的好乐迪。 「深、藏、不、露。」花花笑吟吟地黏到我身边。 「干么,想道歉啊?好啊,我接受。」虽然她擅自帮我报名,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气了。 「嘻,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找到好对象,改变心意想把自己推销出去了?」她开始替我留意周遭的男生,「欸,我觉得他还不错喔,刚刚好像在偷看你耶!」 朝花花指的方向望去,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人是陈亚骏;我忍住笑意,轻敲她的头顶悄声道:「笨蛋,陈亚骏是在看你啦。」 花花偏了偏头,「什么?我说的不是他呀,是……」 这时,前方乍起的欢呼声将她说的话截断。好乐迪到了,公关们正在点人数。 进了最大包厢,我和花花挑了靠近音响的位置坐着;等物理系男孩们开先锋唱了第一首歌后,我才明白这是我今天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一群海狗团结起来力量简直不同凡响,不只是音量问题,连魔音传脑威力都是十倍以上!还听不到五首,我的脸部表情已经在效法孟克的《吶喊》。 甜甜不愧为班上的公关,笑容始终维持一贯的甜美可人,花花也跟着班上其他同学high起来,就我一个人适应不了可怕的噪音污染。我这人果然和安静点的活动与环境比较搭啊!轻叹口气,我默默移到离音响最偏远的角落。 「天啊……耳朵好痛。」我低声抱怨。 基本上陪花花来,看她有得玩我也就放心了。寝室四个人中,最喜欢自己骑着车,四处趴趴走的人是我,其他三个人就比较常待在寝室;阿飘是因为有电脑就能活,小湘间暇时喜欢窝在位置上看小说,花花虽然个性比较开朗,却也不常外出或参加活动,好久没看她笑得这么开怀了。 我无法接受海狗的娱乐表演,总有人是喜欢这样的笑料吧?我在心里下了结论。看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不知不觉间我也跟着牵起嘴角。 多点人陪伴的生活,似乎很不错。 沉思的时候,没注意有人走来坐在我的隔壁,待我留意到,才发觉是方才吃饭时坐在我隔壁桌的男生。唔,难道他是同类人吗?也不喜欢听海狗的歌声?我放出好奇的打量目光。 他转过头来,和我的目光接触,他率先开口:「嗨,我还记得你喔,杨睦霓对不对?」 还来不及对他靦腆的神情和稍微结巴的口吻进行分析,我就先被吓了一跳。奇怪!他怎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记得今天以前还认识哪个物理系的啊。 「哈,认不出我来了吗?我们在星巴克见过一面啊。」可能我将问号和诧异全写在脸上了,男生怔了会,笑着说道。 星巴克?我的脑中隐约浮出残破的画面,似乎在王脩杰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俊逸而略显秀气的脸孔跟眼前这张高度重叠! 对喔,他是那天跟王脩杰一道出现的朋友! 「啊!」认出他来,我发出一声惊呼,却迟迟不晓得该如何称呼他。 现在回想,我好像在认识他之前就跑出去替人牵车了,后来也没再向花花询问他的名字。我露出带有歉意的表情,但愿他能明白。 因为海狗刺耳的高音,男生半转过头去,微微蹙眉又略带迟疑地说:「其实……我好像是你学伴耶,你知道吗?」 这下换我愣住了。声音再嘈杂,他说的话仍清楚地传进我耳里。 【我想,今天的我肯定会清楚记得你的模样。】 第二章(一) 联谊的隔天,刚上完古导课,回到寝室的我便随手将课本往桌上一扔。 有张纸片顽皮地从封底鑽了出来,跟我打招呼;我望着那张微皱的纸片,断线的记忆网络突然重新接上。我粗鲁地将课本拎到半空中摇晃,果不其然,从内掉出一堆大小不一的纸卡、纸片,全都状况凄惨地瘫在桌面上。 被我弃尸的学伴原来都藏在这啊!翻翻找找后,我拿起其中一张淡绿小卡开心地地大叫:「对了,苏廷楷!就是你啊!」 我记得他还是我第一个抽到的学伴。 「那是谁?」原本埋首在小说中的小湘问道。 午后的寝室,花花上完古导就不晓得跑哪去了,阿飘有门通识课,剩我和小湘两人相依为命。 「学伴的名字啊。」我把剩下的纸片再夹回去,只留下淡绿色的小卡。 「唔,有照片吗?好想看。」小湘兴致高昂地凑了过来,期待地问。 虽然没有照片,不过都见过本人啦,照片也就不需要了。我本来以为小湘对学伴或交男朋友之类的没有兴趣呢,还为全校单身男士的鸿福惋惜了一下,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对嘛!喜欢看爱情小说的小湘怎可能没有憧憬!我扬起嘴角。 「没有耶,我不会主动跟人家要照片,msn也从不主动加。」这是实话,所以我的msn上头不超过二十个好友帐号。 「那你现在要加吗?」小湘睁着亮晶晶的双眸。如果我是男的,喜欢的应该是小湘这一型的吧?我对她的目光挺没有抗拒力。 「呵呵,没有耶,我单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曾经抽过这个学伴。」这么做好像很无聊,不过我的确把学伴的名字忘得一乾二净。是可以考虑把苏廷楷加入名单内,因为在两人相处的感觉中,他给我的印象会是个谈得来的好朋友。 我回忆起联谊那天,在包厢角落小聊了会,苏廷楷便偷偷将他的机车钥匙秀给我看,说如果不介意回程可以让他载。于是,第二次抽钥匙时,我想也不想就拿了那把相当朴素,上面只掛一个银戒环的钥匙。 然而,即使我们曾在联谊见过面,两个人也聊得很投机,却不代表我们会愈来愈熟稔。加了他以后,若他跟先前两名学伴一样,在好友名单中变成装饰品怎么办?那加与不加似乎没什么差别。想想,我还是维持原本的不主动习惯吧。 我淡笑着收起卡片。 「哦……」小湘点着头,表情有些失望,我只好拍拍她的头哄她。 「睦霓。」她忽然出声喊我,我抬头,迎上的是她若有所思的目光,「我觉得你要多认识一些人,才有人可以照顾你呀,平常几乎都是你在帮我们,自己需要帮助时又不肯说。」 心头一突,我沉默着收回手。这道理我懂,我老学不会对旁人示弱,即使须要别人伸出援手,也独自咬着牙硬撑过去;有时内心明明很空虚,还是得表现出愉快的样子,不想让关心我的人担忧。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啊,鞭策自己摸索,凡事要求做到最好,不给周遭的人找麻烦,似乎别人眼中的我是个独立的人,我就能感到满足和骄傲。 「为什么这么说?」我好奇,小湘难得说出令我慌张而手足无措的话语。 「呵呵,我只是想,说不定你能找到专门照顾你的人哦!那一定很棒。」退回自己的床位,小湘用抱枕遮住下半脸,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和两块红润的脸颊,「你总是担心我们,对吧?不过偶尔也该让别人为你操点心哦。」 不知不觉吧!在家中就是老大,督促小一岁的弟弟做功课已经成为习惯,上了大学,也总是会帮忙注意室友们的报告和作业。小湘就常常被我盯,她总是以看小说为己任,置个人课业于度外。 「你们当然可以帮我操心啊,我很乐意的哦。」我摆了摆手,打趣地道。 「那你下次要主动跟我们求救,嘻。」小湘对我吐了吐舌,又继续躲进她的小说世界里。 笑着转过头来,本来想打开word档打报告的我,发现msn弹出了一个加好友视窗,说明栏上打了「我也喜欢焦糖玛奇朵哦」十个小字。愣了下,我想起载花花到星巴克那天,点的就是焦糖玛奇朵。 「该不会是……」我拿起方才没有夹回去的淡绿色小卡。 asimpledream,是苏廷楷的帐号。既然不是陌生人,我理所当然地按了接受好友。确认之后,正想把捲轴下拉看看他在不在线上,对话视窗就蹦了出来。 「哈囉,你知道我是谁吗?」是苏廷楷。 「嗯,我猜到了,而且也用学伴卡确认过啦。」我将视窗放大,回覆道。 没想到他会主动加我,还在我接受邀请后马上敲过来,让我讶异了下。 「不好意思,现在才加你好友,因为我不太懂怎么跟别人装熟……」 看着这句话,我有些不解。 「真的吗?可是在好乐迪时你感觉满主动的啊。」还是他觉得见过面就算熟了,所以跟我说话不那么困难?我莞尔。 「你那时候在笑啊,人看起来很亲切。」句点后还附带一个黄色笑脸。 「嗯,这句恭维听起来不错。」 「那不是恭维啦。」他简单地平反一句,又补充道:「而且想说你是我学伴,本来在星巴克那天有机会认识的,却错过了。」 那倒是。扬起笑容,我也回他一个笑脸。 「你下午没课吗?」他接着问。 「有啊,刚刚上完两堂古籍导读,不过接下来都是空堂了,算是一个礼拜内比较悠间的下午。」原本这时间我都用来补眠或到校外溜达的。 「那很好耶!我们的课都没有连续的空堂,上起来好辛苦。」 「呵呵,还好啦。」我的课表都集中在早上和下午一、二节,精神最不济的时候,上起来也很辛苦啊!这大概就是当人会羡慕飞翔的鸟,当鸟会羡慕水中游鱼的道理吧。 「对了,你室友在那边吗?」他忽然风马牛不相干地问。 我室友?我偏头望了小湘一眼,才忽然想到他问的应该是花花。 「花花吗?她不在寝室里,可能晚点才会回来吧。找她有事吗?」 「嗯……想请你帮个忙,不过不要告诉你室友,ok吗?」透过对话框,我察觉他的语气变得神神祕祕。 帮个不能告诉花花的忙?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该不会是涉及花花隐私的事吧?假设如此我帮不了这个忙欸! 「什么样的事?我要听过才能决定。」 「……呃,牵线。」 才喝了一口水,看到这句话后我差点把水喷到萤幕上,最后总算勉勉强强吞了下去,没有呛着。帮他牵线?跟花花吗?我放下水杯,讶异地敲着键盘。 「你跟花花?」 他很快回覆:「我?当然不是啊!那天在星巴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同学。」 在这段话后,他还加上个大笑的可爱小图示。 什么嘛!原来是王脩杰,害我以为他们两个要抢同一个女人,是想让我吓得短命十年吗?不过这种事正大光明的,为什么不让花花知道? 「哦,我知道了。可是为何要瞒着花花?」 「阿杰说约不到你室友……嗯,花花,想拜託你製造巧遇的机会,所以才不能让她知道啊。」哦──原来是王脩杰约不到花花啊!我恍然大悟。 这类的帮忙不成问题,就怕花花得知谁在幕后搞鬼后会掐死我,况且巧遇也不能太频繁吧,会露出破绽的。我把刚刚的想法告诉苏廷楷。 「只希望多见几次面,认识深一点后,花花会答应让阿杰约囉。」他这么回我:「联谊那天他没什么机会和花花说话,有点扼腕。」 思考一阵子,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把事情搞砸后,我答应了。「好!」 接着换他沉默,我猜他正同步和王脩杰报告交涉状况。 正感到有些无聊,我的脑中就浮现刚才交友视窗的那段话。喜欢焦糖玛奇朵……是星巴克那次他注意到我点了什么咖啡吧?这让我有些意外。放下撑着双颊的手开始打字,我打趣地发问── 「对了,你真的喜欢焦糖玛奇朵吗,还是方便让我猜到是你而已?」在我的认知里,男生大都不太喜欢甜的口味,至少爸爸和弟弟都不喜欢。 「喜欢啊,我还满爱吃甜的,所以偏爱比较不苦的咖啡。」半分鐘后他回道,答案让我有些惊喜。下一句,他紧接着问:「那你是碰巧点到的吗?」 「不是耶,我也很喜欢甜食、不喜欢太苦的咖啡。」呵,好像遇到知音了。 「所以这是我们第一个共通点囉。」感觉这句话的语气是飞扬的。 我心里有些高兴,或许,他会是个不一样的学伴。 不晓得他修电脑的技术会不会好一点? 「对了,如果成功的话,我叫阿杰请你喝星巴克囉!」这算是花点心思拢络我吗?我轻声笑着。 「噗,我没有想敲他竹槓喔。这是你说的。」 「我会主动请他备好谢礼。」他说,大笑图示又出现了。 第二章(二) 然而,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花花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宿舍,手机也关机不接。等待过了七点,我带着同样飢肠轆轆的小湘,到指定的学生餐馆去赴约。 当王脩杰见我带来的是小湘时,眼睛瞪得跟高尔夫球一样大,苏廷楷则悄悄地叹了口气。先让小湘自个儿点餐去,我坐定在两人面前。 「我不是故意不带花花来的,她还没回宿舍,手机也没开。」没等他们问,我率先开口解释。花花从不会这样的,若过十一点她还不回宿舍,我就要去报警了! 「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处理?」为了王脩杰的丧气样,苏廷楷小心翼翼提出假设。 我也这么想过,但要是私事花花应该会告知我的。怕伤了王脩杰,我只好跟着点头附和。抬头望见小湘在向我招手,我站起身来。 「你们也快吃东西吧,饿肚子是对付坏心情最糟的办法。」我说。 等我和小湘端着餐盘回到座位时,两个男生不但已经就定位,还双双把餐盘盛到快满出来,像饿了很久般大快朵颐。我的食量就够惊人了,他们比我还要夸张。 小湘瞪着大大的眼睛,比较着我们四个人餐盘的内容量。 「这是我室友小湘,法律系的。很可爱吧?不过我是她的监护人,要电话先找我排队。」趁两个人喝水休息的片刻,我指指小湘向他们介绍。含着汤匙的小湘眨着双眼,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她的可爱数值已经飆到极限了。 「法律系的小湘……难不成是戴湘愉?」王脩杰望着我,口吻不大确定,但尾音是上扬的,很明显的惊讶。 听见王脩杰的问话,连苏廷楷都抬头用讶异的神情看着小湘。 「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全名?」小湘一反常态,不怕生地偏头反问,大概此时她的疑惑胜过羞赧。 王脩杰的视线相当缓慢地移到苏廷楷身上,「欸,苏楷,你不是说你学长……学伴是杨睦霓对吧?」 王脩杰的话还没说完,苏廷楷就瞪了他一眼,让他结巴了几秒才把话问完,但我没听清楚后面那段模糊的内容。 苏楷似乎是苏廷楷的绰号,我发现王脩杰都这么喊他。 我们这桌顿时沉默下来,三双眼睛一齐盯着苏廷楷瞧,而他发现声音没了,纳闷地抬头环视一圈,才晓得我们都在等他说话;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先瞄了小湘一眼,又瞄了我一眼,最后皱起眉头苦笑。 「咳咳,这是苏楷不能说的秘密。」想圆场的王脩杰虚咳几声,哈哈笑地说。 「不是,你不要乱说。」苏廷楷回嘴,温和的眼神里掺有责备。 到底是怎样?我跟小湘完全一头雾水。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快吃啊!冷掉就不好吃了,浪费饭菜死后要下地狱的喔。睦霓也吃啊、吃啊。」被逼得开口,苏廷楷一面挥手澄清一面赶我们吃饭。 我听到桌子下方传来一声闷响,然后王脩杰露出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他被踩了。我忍着笑,催小湘吃饭。 之后,事实证明,男生的没什么通常等于有什么。在快走出学生餐厅前,苏廷楷突然把我拉到一边去,双手合十。 「监护人,请你给我小湘的msn帐号跟手机!我愿意用十杯焦糖玛奇朵来交换。」他不敢看我,直截了当说出他的请求。 「咦?」我差点跌破隐形眼镜。男生说谎都不打草稿,出尔反尔地,令人无所适从。原来小湘的msn和手机值十杯星巴克喔!知道这个价位,真让人心痒痒。「你不是说没什么……」 「这暂时是不能说的祕密,求你!」他露出万分诚恳的表情。 不能说的秘密,跟王脩杰说的似乎没什么差别。其实对小湘有好感可以直说,拐弯抹角反而让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忙。 「我可以给你msn帐号,可是手机……」msn还有封锁功能可以用,万一小湘不喜欢可以直接封杀,不过手机就没有了。 「没关係,那就先给我帐号吧,真的很谢谢你。」苏廷楷呼了口气,像我大赦了他的死刑一般,「那就回去再给我囉。」 他一脸尷尬又紧张的表情让我很想发笑。我忽然想起以前高中,最要好的朋友躲在我背后指着她喜欢的男孩时,也是这样羞涩的模样。 正想点头答应,就有人轻扯我衣角,是小湘。 「那,我跟小湘先回宿舍了。」 「一起走吧。」王脩杰揽着苏廷楷的肩,笑得很灿烂。 看吧,吃饱果然心情就会变好。我頷首,跟着露出微笑。 回到宿舍后,我发现被遗落在书桌上的手机显示有五通未接来电,都是花花打来的。我连忙回拨。 这次花花很快就接起来,「深藏不露?」 「我担心得快露了。你在哪里?」听花花的口气十分愉快,应该有什么好事。 「担心?我很好啊。我在车站附近的一间餐厅,快吃饱了,等等就会回去了吧……唔?」花花忽然停下,和旁边的人说了些话,我隐约听见男生的嗓音,「喔,等等不会直接回宿舍,应该会到操场散步吧。」 「你和谁出去啊?」我兴趣来了。居然不直接回宿舍,哇!还到操场散步耶,花花哪时候这样了。 「你也认识的,物理系的安培呀。」花花回答了我,同时,电话那头的男音再度响起,「深藏不露,先不说了,掰掰啦。」 「喀」地一声,电话掛断了。我瞪着回覆主萤幕的手机发呆。你这个臭花花,见色忘友,跑出去约会也不告诉我,就因为你搞神秘,害我答应帮忙牵线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啦!我不晓得该怎么跟王脩杰说你有外遇了啊!对象还是他的同班同学。 救命哦! 「花花谈恋爱哦……」阿飘突然用令我浑身发麻的低沉嗓音说道:「我看到她被我们班男生载出侧门哦……」 长长的「哦」完毕,阿飘还配上樱桃小丸子中野口专属的「颗颗颗颗」笑声,让我更加无语问苍天,我彷彿还听见布袋戏般的旁白大喊着:「紧张紧张,刺激刺激!结果寝室唯一知道花花去向的人竟然是阿、飘!」 「唉唷,睦霓,不用担心花花啦,她是个大学生了捏……」阿飘再度颗颗两声,大师开讲,「再担心下去,你就变成『花妈』了,颗颗颗颗颗……」 我的脑神经打成死结了,谁帮我把它们解开? 小湘露出不解的可爱神情,此时此刻一点也萌不了我。苦思良久,得不出结论的我只好拿出脸盆洗澡去,看让热水淋一淋我的脑袋会不会清醒一些。 半小时后,我抱着沐浴用品回到寝室,立刻从我的电脑传来细微的「登、登、登」;小湘和阿飘都转过头看我,我连忙衝到电脑前方。电脑桌面显示了苏廷楷的对话框,我彷彿看到上帝降临在我眼前,金光四射、闪闪动人。 「哈囉,睦霓,请给我小湘的msn帐号,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现在那不是重点吶!我懊恼地将花花可能有对象这件事告诉苏廷楷。真糟糕,我怎么没有考虑到花花可能有喜欢的人了呢?答应得太快,这下我不晓得该如何收尾了。 「呃,你的意思是花花被约出去了?」我可以想像另一头苏廷楷的错愕。 「是啊,不只吃饭,等等还要去走操场。到这个地步了,你要不要劝王脩杰节哀顺变?」花花和安培才认识没几天。联谊时我丝毫不觉得花花对他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之处,哪知她今天竟被安培约出门。 苏廷楷沉默了许久,问道:「……是我们班的男生吗?」 应该回什么好?考虑很久,我只打了个「呃」。答案很明显,猜不出来是傻瓜。 他沉默得更久,久到我都拿起吹风机吹头发了。 接着,他蹦出一串令我惊讶的话:「奉天承运,学伴詔曰!杨睦霓对錶,现在时间八点四十五分,我们九点半司令台,不见不散喔。」 语毕,在我还愣着的时候,苏廷楷就下线了。我坐在电脑前抓着半乾的头发,脑中只浮现完蛋了三个字。 第二章(三) 为了将事情处理好,就算感到有些不自在,我还是换好衣服,大约在九点二十五分走到司令台,途中还绕了点路。由于司令台在操场一端,即使天色暗得可以,操场内又不打灯,还是很可能被散步的花花和安培认出来。 我到的时候,苏廷楷已经坐在司令台上,望见我,他拍拍右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没有反对,不过在当下却疑惑着──怪了,怎没看到王脩杰呢? 「嗯,你没有找王脩杰一起来吗?」屈膝,我将两手环在小腿前方问道。 苏廷楷大叹,「唉,他在疗情伤。」 哇,都还没确定失恋就在疗情伤啦,也太快了吧!比中文系还懂得未雨绸繆、曲突徙薪的道理,这世界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吶。 「哈,你信啦?我胡说的,那件事还没告诉阿杰,我怕他难过。」见我一脸佩服,苏廷楷笑着说。 ……我很容易相信人的欸。用无奈的目光瞟他一眼,我耸肩;也好啦,花花也没说约出去的就是她有兴趣,还有机会呀!抱着希望总是比较好。 低头看着下方在操场行走的人群,我不安地说:「我们坐的地方是司令台靠近操场这端的中央耶,很容易被花花撞见吧。」 「放心,我来过好几次,在上面可以看清底下人们的脸孔,但因为光线问题,操场上的人完全看不清我们的五官。」苏廷楷比了个ok手势,信心十足。 「那么,你……看见花花了吗?」伸长脖子,我开始搜寻疑似花花的人影。 「看见了。」篤定地,苏廷楷伸出食指往操场对面一比,「她在那边,跟我们班的蔡培安两个人,对吧?」 完全正确,但我默不作声。我要婉转拒绝帮忙牵线这件事,或者继续呢?虽然王脩杰还是有机会,但我也该尊重花花这位当事人。 或许是错觉,苏廷楷一向平和的神情此刻变得严肃,令我不大能适应。 「你也认识他,觉得他人怎么样?」他转过头来问,肃穆中带点紧张。 「蔡培安?」原本我都学花花颠倒着叫,不过谈正经事时我想还是正经点好。倒转自己的记忆,我将自己对安培的看法一五一十陈述道:「刚见面觉得他长得不赖,应该是很喜欢运动的户外男孩吧。人还不错,满幽默风趣的,不会让场面乾掉;也算体贴吧,不过那只有表现在特定人身上。」例如说花花。 苏廷楷的表情从严肃转为阴森,像闻到放了几个月的臭鸡蛋。 「连你都这么说……」他嘀咕着。是我说了太多安培的好话吗?其实王脩杰也相当不错啦,他的好话我也能讲一箩筐出来啊。 「你好像不是很认同喔?不然在你的观感,他算是什么样的人?」是八面玲瓏,很善于交际的人吗?还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嘴滑舌傢伙?甚至表面上阳光普照,私底下阴风惨惨的双面人?从苏廷楷的反应来看,他的评价铁定不高。 「嗯,应该是你说的那种人啊。」孰料,他的回覆令我意外。 「啊?」 「表面上啦,一开始认识他时他也给我这种感觉。不过……」他搭着我的肩,正色并转变语气,我跟着绷紧了神经,觉得四周围的氧气都忽然消失似地沉闷,「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谁都好啊,我也很好啊!但如果是蔡培安,要考虑哦──」 这是褒自己顺便损别人吗?我傻笑。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是说真的!蔡培安这个人,要深入去了解他,最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跟监,他会像健达出奇蛋一样,给你惊奇不断。」 我皱起眉,不懂苏廷楷为何不把话说明白一点,拐弯抹角让人听不出所以然。二十四小时跟监?我也没那个时间呀,难不成翘课? 总之,他的意思是不能光凭第一面判断一个人吧。 「至少花花觉得他人不错,和他有对到味吧,否则花花不轻易跟男生出门的。」更遑论她出门没告诉我是头一遭,明天太阳说不定会打西边升起哦! 我终于看到花花和安培从我眼前晃过去,两人嬉笑着,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我的见识可能还不及花花广,尤其对谈恋爱一次经验也没有,连如何分辨欣赏和喜欢的能力都不具备,哪有资格帮她挑人呢?拿镜子照照自己先吧。 苏廷楷噤口许久,原以为他在观察花花和安培呢,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仰着脸,安静地望着天空,印象中那股沉静和稳重彷彿又重新回到他身上。想起他方才那句「我也很好啊」,我心里一阵发笑。 说实话,他的外貌很吸引人,跟蔡培安相较起来,他的五官偏向中性,有双灵活的眼睛,总是盈满他当下的情绪。沉默时,他被寧静的氛围所包覆,说起话来又变得少许稚气,在大人和小孩间取得了奇妙的平衡,很特别。 「怎么了?怎么一直看我?」意识到我的目光,苏廷楷微微睁大眼睛,跟小湘萌人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看清楚学伴长什么样子囉。」被发现,我赶紧别过头假装愜意地说。 瞥见他满脸的不死心想追问,我耸了耸肩,「嘿,你会不会看星星?」 「会啊!」孩子性情又窜了出来,苏廷楷看了天空许久,接着伸出食指,「那边有、那边有、那边也有啊!」 噗……他竟然在找星星给我看。肩膀颤动几下,实在忍不住了,我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大笑;哈哈哈,他肯定跟小湘很合得来!若是小湘的话铁定很配合地问「哪里、哪里、哪里啊──」。 「我很努力指给你看了,你居然这么不捧我场;北斗七星是我唯一认得出来的,很逊很可怜耶……」苏廷楷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我对这个不太在行,没有特别去学啦。」 头一抬,我才知道他哀怨地缩到柱子后头画圈圈。是因为他凝视着天空而随口问问而已,想说老弟曾为了把妹而加入天文社,我以为男生都至少会一点;他已经不错了啦,老弟进社团两年,连颗北极星都指不出来。 「北斗七星不逊阿,我很喜欢它的故事。」看着远方天空熟悉的银杓,我笑着说:「那是七颗鑽石,从杓柄数回来是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璣、天璇、天枢。」 「哦……」苏廷楷探出头,从柱子后方爬回来,「你懂这么多?」 「因为弟弟是天文社的啊,他有买一些相关的书放书柜上,我无聊的时候会拿来翻翻多少学一点。」回想起高中那时的记忆,我无奈地说:「不过很好笑,我第一次实际运用就是教他;他去社团都在鬼混,没学到什么,等真的要出去和外校联谊了,又不肯拉下脸向其他社员求助,只好回家拜託我教。」 「这样有点夸张哦。」苏廷楷轻笑着摇摇头,帮我下了评语;随后他望向天空,「除了北斗七星外你还认得哪些?」 「嗯……」我思考一下,伸出手指,「你看北斗七星附近有三颗星星,最亮的是织女星,牛郎星次之,最后天津四,连起来就是夏季大三角。」 他的眼神很专注。我补充说:「用织女星和天津四当轴,把大三角翻转过去,就可以找到北极星喔!」 收回手指,我拍拍他,「学起来,这以后会很好用,跟同学去露营的时候,我这招攻无不克。」 苏廷楷虽然频频頷首,眼神却有些迷惑,不晓得有没有吸收进去。 「你真的很给人大姊姊的印象耶。」他说,还用他透着讚许的双眸直盯着我。 「不好吧?那样很容易老。」我反驳,笑着用手掌挡住他的视线。 「哈,我又不是说老人脸,是说气质上有会照顾人的感觉。」他跳动的语气有些俏皮,但如此的褒杨显得不尷尬。 他跟小湘说的话怎如出一辙?两个人不在一起,我也会要他们结拜。 说到小湘,我就想起苏廷楷要她msn的事,「小湘的msn我回去再给你。惹她生气我会算帐喔。」 苏廷楷扬起嘴角,那是抹无奈的笑。我又想起那句不能说的秘密。 「那个……我要怎么对蔡培安二十四小时跟监?」我清清喉咙正经八百地问。虽然苏廷楷的话有所保留,但推测起来安培这个人似乎有点问题,为了花花好,我是不是该暗中关切一下?「有点好奇耶,到底什么样子叫惊奇不断啊?」 闻言,苏廷楷的双眼瞪得大大地,表情活像看到飞碟从他眼前飞过。 【北斗七星一点也不逊;你知道,我也知道,它将是我们共同记忆的一部分。】 第三章(一) 后来,我决定继续当个暗桩,但也没真的去跟监安培就是了,一方面怕被花花甚至同学误会,一方面苏廷楷威胁我不能去。我笑他没有筹码威胁我…… 「别去,不然我会买很多黑咖啡请你喝!」他说。但这算是威胁吗? 好吧,当下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之后的某个晚上,我看到苏廷楷上了msn,习惯性地敲他打算sng连线,实况报导花花又出去走操场的消息时,他要我到宿舍门口等他。我一度以为我们又要去当变相狗仔了。 结果碰面时他递给我一个纸袋,说是很好吃的甜食。 闻言,我眼睛一亮,像小孩似地捧着纸袋呵呵笑;上大学后就很难得吃甜食了,在学校附近卖甜食的店家我用单手都数得出来,吃久会腻……而且不怎么可口,所以听到很好吃的甜食这名词,真会让人心情大好! 抬头接触到苏廷楷略带笑意的眼神,我马上敛起小女生的表情,频频点头道谢。手里的纸袋包装我在附近没有看过,不过似乎有点印象。 沉吟半晌,我惊呼:「咦!这不是那间排两个小时都不一定买得到的红豆饼吗!你排了多久啊?」 糟糕,我霎时觉得这带甜点沉重地捧不起。 「是啊,哈哈哈。」傻气地摸摸后脑杓,苏廷楷用另一隻手比出大拇指,「不过真的很好吃!排队很值得啊。」 见我担心的眼神在红豆饼跟他之间移来移去,他又爽朗地笑,「我和班上几个同学一起去的,大家很早就约好了,排队的时候可以一边聊天,不会累啦。」 原来如此啊。点点头,我露出释怀的表情。 怕站在门口会变成路障,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走到旁边的栏杆上倚着。 「你对学伴都这么亲切吗?」拿着纸袋,我不禁好奇。 「呃……我跟其他学伴不太熟。」他搔了搔脸颊,「虽然聊过天,可是都只聊过一次,我也不是很会开话题。」 我轻扯嘴角望向他。真没想到,我们很像。 不过,假如他不太会开话匣,要了小湘的msn后是如何突破障碍的啊?小湘最近聊msn的时间变多了,还时常对着萤幕甜笑,这是在苏廷楷跟我要了她的帐号后才有的情形。那小湘聊天的对象应该是他吧? 「你跟小湘在msn上有好好聊吗?」我困惑地问。 闻言,苏廷楷半瞇起眼指着自己,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我点头,疑问更盛了,「你不是跟我要了小湘的msn,两个人没有聊天吗?」 他的表情先是恍然大悟,并随即露出无奈的笑容。我无法剖析那涵义颇深的表情,说是被人问了尷尬问题又不大像,倒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存在。 「嗯,这真的是祕密啦,不过告诉你一些应该没关係吧,反正他都行动了。」他放低了音量,许是不想招摇,「其实……想要小湘msn的并不是我,是我的直属学长。新生家长日那天他来学校当志工,小湘曾问过他法律系馆在哪里,学长就是那时候注意到她的。 「我们班有跟法律系抽学伴,所以学长拜託我帮忙,要我偷偷问,我还在愁没方法打听,结果竟然透过你要到了。」 「你说什么……学长?」我下意识地问。 「对啊,因为是直属所以不好拒绝,而且以后很多笔记、考试什么的都要拜託他或问他,所以我想只是要msn,应该不会太困难就答应了。」他面色窘迫地搔搔脸,「但之后我就后悔了。」 听完这段过程的我不但怔住,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苏廷楷说想要小湘msn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学长……等等!所以小湘最近聊天的对象是苏廷楷的学长吗?那我之前以为苏廷楷对小湘有意思,不就都是误会? 「你生气啦?」见我默不作声,苏廷楷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不是很生气,反而是一种莫名的尷尬跟懊恼。我压低音量埋怨道:「要把帐号给别人这件事,你应该事先跟我提啊。」 「对不起啦,不过学长好像没有被封锁……你就贵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拉拉我的衣袖,他轻声细语地赔罪。 替我冠上贵人名号就算了吗?我不发一语盯着他,但他却用无辜而怯生生的眼神回望我,害我胸口那把火才窜出火星就灭了。我承认我对这种表情没輒啊! 率先将头别开,我心里忽然有股莫名的紧张感。好、好吧,其实我的讶异多过怒意,看在他的神情可以跟小湘比萌,还有手上这袋两小时红豆饼的份上,我就化戾气为祥和吧! 「同时帮两个人牵线,我光用想的都觉得累。」我咕噥道,眼角捕捉到他松了口气的笑容。 拣了个红豆饼凑进嘴边咬下,里头甜而不腻的内馅让味蕾很满足。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吃不到该怎么办啊!我在心底吶喊。 「不会啊,我有最强的内应杨睦霓。」他不忘归功一句,转头看见我咬了红豆饼后回味无穷的样子,显得相当兴奋,「好吃吗?」 「好好吃,是饭店五星级水准!」我比出大拇指,将袋子递给他,「你也吃啊,我自己一个人吃很乾。」 他没有反对地接过。我正准被咬第二口,忽然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喊:「夏季大三角!」 我皱眉循着他的手指朝天空望去,记得那个方向是错误的…… 天空中的确有三颗小星星,但很明显不是组成夏季大三角那三颗。 「那是苏廷楷大三角。夏季大三角往你指的方向看不到啦,是另外一边。」轻叹口气,我配合着打哈哈。 「啊……你的星座盘上有这个三角吗?没有的话加上去,下次再指给我看。」语气里有点可惜,他仍半开玩笑地说。 我会记得随意找三颗星星,告诉他那是他发现的大三角。 其实要是真的在外面,往天空随便一指告诉不懂的人,他们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会相信的,剩下的零点零一八成正在打瞌睡没听到。 宿舍的自动门「叮」了一声,阿飘拎着几袋垃圾、踏着男子汉拖鞋劈哩啪啦走出来。 男子汉拖鞋就是俗称的蓝白台客拖,高中有个同班同学相当喜爱这类款式的拖鞋,说他们走起路来「劈啪有声,颇有雄风」,故赐名为男子汉拖鞋。 本来眼神迷濛还一面抓头发的阿飘看到我们,顿时双眸放光,颗颗颗地走下楼梯倒垃圾,让我背脊发凉,深怕转过身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学校有很多灵异传奇,学校后方的山听说有人上吊过,教学大楼顶听说有人跳楼过,地下停车场内听说有人烧炭过,想来都令人全身发麻。 「苏廷楷,你、你转过头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神经一绷,我拍拍快把一整袋红豆饼吃光的苏廷楷。话说,那不是给我的吗? 咬着一瓣红豆饼,苏廷楷当真转过头去,「有啊,几朵花、几颗石头、一堆草。」 ……我不是问这个。好吧,看来是没有令人恐惧的好兄弟,那阿飘刚刚中几亿乐透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劈啪、劈啪,丢完垃圾,阿飘缓慢地朝我们两个走来。 「嘿,阿雅。」苏廷楷主动地挥了挥手。 唔,我几乎忘了阿飘的本名叫做雅筑,听苏廷楷叫她阿雅还差点反应不过来。 「苏廷楷,胆敢到我的宿舍泡我的妞,还不交保护费,你待多久了?一个小时一千块哦……颗颗颗颗。」阿飘伸出拳头来,很哥儿们地和苏廷楷的拳头碰在一起。 我举起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耳朵,颇怀疑自己的听觉神经是否正常。那一连串的话是出自阿飘的口吗?她曾经对我说过这么多话吗?还有,她说得出那种话吗? 苏廷楷笑得很乐,我怕下一秒他真会从皮包里掏钱出来。 「阿飘,你感冒发烧爬带啦?我可以用小kiwi载你去看医生。」我将右手贴在阿飘额头上。啊唷喂!冰冰凉凉,非人类的体温! 「杨睦霓羞羞脸,宿舍门口放闪光……」阿飘不甘示弱用食指戳我左颊上的酒窝。「我先进去了,不要干扰你们发光,颗颗颗……」 这是爱情小说写多的人的通病吗?我看着阿飘的背影飘进宿舍,脑中只浮现这个结论。 随后我转过头,意外地瞧见花花踏着轻盈步伐从宿舍前广场走回来。她今天真早回宿舍啊!两人的目光对上,发现我的花花相当惊讶,笑容凝在嘴边,一脸的不可思议,接着,她故意鬼鬼祟祟地绕到另外一边,趁有人走出宿舍时飞快地窜入门里。如此诡异的行径,相信苏廷楷也看见了。 「……苏廷楷,你打算哪时告诉王脩杰那件事?让他一直怀抱美丽的梦想似乎有点残酷。」没有明指,但我想他懂我在说什么。 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嗯……再说吧,阿杰很死心眼,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将双手一摊。 可怜的王脩杰,他的心情大概只能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来形容了吧!我露出莫可奈何的笑。 看看手錶,苏廷楷「啊」了一声,直起身子说:「有点晚了,女生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最好在十一点之前喔,比较健康。」 早点睡美容觉吗?我莞尔,也忽然察觉到他的体贴。不过大学生要在十一点前睡恐怕很困难吧?除了考试和作业外,也还有社团方面的事情要忙。 苏廷楷将只剩一个红豆饼的袋子交给我。看他刚刚吃得那么开心,我以为他会全吃光呢!没想到还记得留一个啊。 「对了,你们班上有参加园游会吧?卖什么?」他像想起什么似地问。 下週就是校庆週,週五是运动会,週六则举办大规模的园游会,几乎每个低年级的系都参加了,我们班也不例外。 「我们班外包爆米花,再自己准备一些饮料卖吧。你们呢?」明白他这个举动叫拉客人,回覆完后我随即反问。 「是不能说的秘密,你来就知道啦。」他挥挥手道别,往宿舍外头走,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 他也很喜欢搞神秘啊!笑着,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才回头走入宿舍。 一打开房门,花花就抄起小湘的抱枕扔过来,我不慌不忙地接住,绽出得意的笑容取笑她的偷袭失败。 「深藏不露谈恋爱──」下一秒,她朝着寝室外头大喊。我大吃一惊,连忙跳进寝室将们关上。 「小声一点!吵吵闹闹的,你想引起公愤吗?」我唸了她一句。 花花没有正面回应我,反而无比自负地挺胸说道:「哼哼,我就说他不错吧?」 说他不错?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联谊那天,我说在偷瞄你的人就是他啊!你还故意装傻,说什么陈亚骏在看我。」花花在寝室中央随意席地而坐,我也走到她面前坐下。 呃,所以花花那天指的人不是陈亚骏,而是苏廷楷囉?苏廷楷偷瞄我……那时候他还没找我说话,也许只是瞧见眼熟的人,或者因为我是他学伴,才多留意了几眼吧!况且和我走在一起的人还有花花,他也不一定是偷看我啊。 嗯,不一定!我下了结论。 「谁呀?」小湘睁着澄澈的大眼睛,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是我学伴,花花自己想太多了啦。」我敲敲花花的额头。 「他真的不错,可以不只当学伴哦,颗颗颗……」阿飘难得转过头来插话。 「够了够了。」挥挥手,我乾笑着将抱枕塞给花花,并起身将装红豆饼的纸袋搁到桌上。手自袋子上移开了,但目光仍停留在上头。 或许,可以不只当学伴吗?我勾起嘴角。 咳,等一下!我在想什么?一定是被花花和阿飘混淆了! 「睦霓脸红了!」自她床位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我的表情,小湘惊喜地大叫。 「是、是寝室太热了,花花你还不开冷气!」搧着两片发烫的脸颊,我恼羞成怒地道;语落,花花便衝着我挑眉。 「杨睦霓很爱逃避哦,颗颗……」 「阿飘!」 第三章(二) 隔一週的校运会,八百公尺跑出班上最低秒数的我理所当然成了代表,参加八百公尺的竞赛。 「深藏不露,你千万不要紧张!」在场边准备时,花花用认真无比的眼神看着我,她的双手抓着我的肩,掐得我生痛。「就算你的三分十五秒变成三十分十五秒,都不会动摇我们的友情!」 可以把八百公尺跑成三十分十五秒,那人铁定能创金氏世界龟速记录。我翻了翻白眼。 「我不紧张,今天状况良好,说不定可以跑少于三分十五秒。」我将花花的双手拉离肩膀,笑道。若她把我的肩膀掐受伤了,到时后弃权不晓得怪谁咧。 「不紧张哦?那好,刚刚说的全都是风凉话,你给我把别系的全杀得片甲不留!」花花大喝,拳头一捶让我的放松的驼背变得直挺挺。 好痛!她是别系的暗杀集团派来的吧?收了多少钱决定杀我?边瞪花花一眼,我边在心中质疑。 揉着微微发疼的背,我皱着眉头拿学生证到检录台检录。 除了八百公尺长跑外,班上的同学们还有参与其他竞赛,大多以个人赛居多,像花花就报名了一百公尺短跑。 即使是中文系,女生佔大多数,但我们这届可说是歷年来的奇葩,运动细胞发达得很,系篮、系排、系羽、系桌四个社团抢得跟什么一样。为了避免被系篮的学姊以身高优势为理由绑架到篮球场,我总是对篮球场避之唯恐不及。 球都可以打中篮框篮板啦!永远进不了框就是了,篮球从国中以来一直是我的噩梦,尤其当考试是考投篮的时候。 等站到了起点线,我揉揉太阳穴,试图将一切繁杂的思绪都拋开。专注地看着前方,听见枪声一响,我立刻迈出脚步,随其他参赛者一同向前奔驰。 调整呼吸,抓着脚步的节奏,我迅速将两者调整得能互相配合。第一圈,和第一名相差四分之一圈,我维持在第三名的位置,并逐渐和后方的人拉开距离;每个人跑这种长跑的方法不同,我习惯在最后半圈才开始衝刺,前面只用平常的速度来跑,好保持力气。 耳边传来场边热情的加油声,但在烈日曝晒和风的干扰下,所有的声音都糊成一团,因为听不清楚,反而使我的专注力开到最大,跑起来的确比体适能测试时轻松许多。 体适能测试时,场边坐着观望的都是熟悉的人,加油声因为人少而十分清晰,我反而容易慌张,使得呼吸不稳定。 终于到了最后半圈,我和前二名的距离也缩得越来越短;由于保留力气,让我衝刺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地,我就将第二名甩在后方,一步步迅速地往第一名逼近。 第一名和我一样,选择后半段才衝刺的跑步方式,在我追上前和她并行时,也许是压力关係,她的衝刺速度虽努力维持得与我不相上下,但逐渐地,也体力不支而变慢下来。 好机会!刚好在弯道之前抓到超车时机,我正准备切入第一跑道,后方竟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是摔倒了吗?原本的第一名!我被分心而不得不回头,但头才回到一半,我感到小腿一阵拉扯的力道,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方扑倒。 「啊……」我反射性地闭起眼。 猜测是第一名摔倒后,想按着前方跑道站起来,就那么刚好抓到我的脚;左脚受力,我朝左方摔,着地点正巧是俗称的「水沟道」。 头狠狠地撞在水泥地上,好大一声「扣」,我应该比第一名摔得还悽惨。膝盖和额头大概受了伤,疼痛感疯狂刺激着我的神经。四周的人叫着,旁边有跑者跑过,我被超越多少了呢? 「好痛……」意识,好像被人拖入水里一般,一点一点地消失。 「深藏不露!睦霓!杨睦霓──」接着,我听到花花的声音,掺杂着恐惧的叫喊,她连我的绰号都忘记了。 唉,我真糟糕,不该让花花这么担心的。抿紧嘴唇,我勉强让自己站起身,然而却马上感到一阵晕眩,只好又蹲下跪坐在跑道上。我看这下是没办法跑完了……我应该先离开跑道才对,可是现在双脚发软,根本移动不了。 只好找人帮忙了。脑中闪过这念头,我连忙抬头搜寻花花的踪影,但不晓得是不是过于紧张,人群在我眼中变得模糊不清,连找个熟人都无比困难。唉,也该有工作人员发现我的状况了吧?好狼狈。 「你还站得起来吗?」忽然,一个熟悉的嗓音近距离传入我耳里。 我瞪大眼睛朝左方望去,焦距慢慢集中后,苏廷楷堆着关心的脸孔清晰了起来,也让我慌乱的心情逐渐冷静。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奇怪地,心里感到安心之后,腿好像又变得有力气了。 「试试看吧,小心。」他伸手扶我,边帮助我起身边观察我的表情有没有不对劲。 耳边又传来有跑者超越的声音,我忍不住回头望去,不过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穿过跑道跑来的花花和一名赛场工作人员。 「搞砸了……」班上当初无异议通过让我来比赛,我却没办法拿到好成绩;有些丧气地低喃,我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走入操场中央的草皮。 「这不是你的错。」苏廷楷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只是意外没有人会怪你的,先担心伤口要紧吧。」 并不完全是害怕受到苛责,其实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很讨厌半途而废的感觉。在心中回应道,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不然,也还有下个机会啊。」下一秒,苏廷楷又补上这句话。 我微微睁大眼。是巧合吗?感觉他似乎猜中了我的想法。 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就响起花花关切的声音,「深藏不露!你还好吧,撞到头了对不对?」 我扬起嘴角摇头,然而花花却马上皱起眉,一副不很相信的样子,我只好无奈地苦笑。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才能上药,最近的洗手台或水龙头在哪?」在工作人员确认过我的状况后,苏廷楷四处张望着问道。 「我记得那里有,靠近球场那棵树旁边。」工作人员往水龙头的方向指了指,「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药品,等等记得过来消毒擦药哦!」 我们点头表示明白了。待工作人员离开后,因为八百公尺的比赛结束,操场的人潮变得有些混乱,我听到司仪正广播着女生一百公尺的选手要准备检录了。 边朝球场走,我边转头问道:「花花,你不是有报名参加一百公尺?」 「对啊。」花花低头望着我膝上的伤口,「可是看你摔成这样,我都不想跑了。」 「你之前不是为了比赛很兴奋吗?」我停下脚步,「去跑啊,我没事。」 花花瞇起眼,明显质疑我说自己没事这句话。如果可以,我想完成不只属于我个人的比赛,可是现在已经没机会了;要是花花因为担心我而错失比赛,即使心里很感动,但另一方面我也会感到很内疚。 「我会帮你看好她。」和花花相视了好几秒后,忽然,苏廷楷打破了沉默。 我怔了下,花花则露出兴味盎然的神情,不停用怪异的目光瞄我。 「嗯哼,那我去比赛哦,我真的要去比赛囉?」她边问还边窃笑。 「好,要加油哦!」还有点恍神,我只能点点头简单回应。 又拋给我一计曖昧的眼神,花花便小跑步离开,进入检录台帐篷前还回头挥了一下手。操场被嘈杂的人声占据了好一阵子,等大会司仪开始疏散跑道上的人群,苏廷楷才拍拍我说:「走吧,伤口要快处理才不会细菌感染。」 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发起呆来,连忙迈开脚步,「我居然发呆了,呵呵!应该要跟你说谢谢哦,如果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花花肯定不会丢下我去跑步。」 「今天角色互换的话,你也不会丢下她对吧?」苏廷楷走在前方,领着我闪避人潮,「而且我觉得,她去比赛……你会对刚刚的事比较释怀。」 「嗯,可能有一半吧。」我低下头。也可能完全说中了吧,心里忽然萌生一种开关被开啟的感觉,让我有些慌张。 失神没注意到苏廷楷停下步伐,我一头撞了上去,碰到额头上的伤还闷哼一声,糗得我很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对不起!」结果反而是他道歉,蹲下身去转开水龙头,急急忙忙地把手弄溼,「没有面纸,只好将就一点了。」 将就一点是什么意思?我困惑地皱起眉。还来不及反应,伤口的疼痛已经被他手指沁凉的温度取代。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僵住,看不见头上的伤,却感觉得到他的手指在伤口上游移,力道很轻;他再蹲下身冲洗时,我才找回自己的反应能力。 跟着蹲下,我尷尬地不知道该如何道谢,只好将手沾溼自己抹去膝盖上的污血。苏廷楷把手洗净后,再度伸手替我的伤口做第二回清理,我的馀光能瞥见他专注的神情,让我的心跳不知不觉地乱了节奏。 原来也有这么细心温柔的男生,跟我印象中的都不相同。 这时,一阵陌生的铃声响起,苏廷楷快速地洗了手并拿出手机,「等我一下,我接个电话。」 我頷首后,他才走远几步接起电话。我好奇的竖起耳朵,然而球场内的杂音过大,我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好放弃。 第三章(三) 等我将膝盖上的伤处理好,苏廷楷也结束了通话,走回来问道:「差不多了吗?那要去医护区擦药囉。」 我站起身,突然发觉他身上穿的好像是件球衣,「你也要比赛吗?打篮球?」 「哦!没有,是为了配合运动会的气氛,穿球衣跟这个日子很搭啊!」他打趣地说:「班上很多人抢着打篮球,没有空位容纳我。」 「为什么抢着打篮球?」我不解。 「听说女生最爱看打篮球很帅的男生。」解释完,他睁大眼睛,「你喜欢吗?」 我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还好耶,我自己不太拿手,看了会有自卑感。」 他也笑了起来,伸手拉我一把,让我避掉两名扛铁桌快速跑过的同学。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我的脑袋產生一段空白,但他的浅笑却化解了不自在感,我忽然觉得到了这一刻,自己才真的将刚刚跌倒的懊恼情绪甩掉。今天不是班上的任何人,而是苏廷楷陪着我,面对他时我反而没有压力,遗忘了自我责备。 到医护区上完了药,由于没有其他比赛,我便决定直接回宿舍休息。苏廷楷送我到女舍门口,两人不知不觉又聊了许多事情;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改变,也让我的心情多少明亮了些。 回到寝室,将包包放下的我立刻扑倒在床上想睡一觉,然而,胸口不断油生的陌生情感,却让我无法进入睡眠。翻来覆去好久,终于有点睡意了,花花竟然挑这时候回到寝室,咚咚咚地爬上楼梯,一把将我的棉被掀开,逼我坐起来。 「说!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一垒?二垒?还是他直接盗垒了!」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她口吻中的拷问意味浓厚。 我瞋了她一眼,「我们只是学伴啦。」 「骗人啦,你以为我没跟学伴相处过喔?」花花相当理直气壮,「从他说的话来判断,你们十之八九有不可告人的关係啦!」 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虽然内心的确有股异样的感觉,但还不到喜欢的程度啊,至于苏廷楷,或许他只是人比较热心,并没有别的意思呀……即使,我也曾想过另一个可能。 况且,某朵每天下午固定梳妆打扮、急急忙忙跑出门的花,从光合作用都变成呼吸作用好一段时间才回寝室,是有多少时间跟学伴相处呢?我深深怀疑。 话说,虽然苏廷楷说过蔡培安须要考虑,但到目前为止花花貌似都没有出任何「意外」,让我稍稍放下了心。说不定平常为人是一回事,对待喜欢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吧!阿飘也说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所以她最喜欢写的男主角类型就是平时个性暴躁如火,一碰上女主角就柔情似水的坏坏恶魔类型,而女主角最好是风一吹就会倒,身上带个气喘或心脏病之类的五花八门疾病,常常昏倒需要人疼爱的林黛玉型。 坏坏恶魔和林黛玉,堪称绝配!不过问题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花花像林黛玉啊! 那时阿飘老气横秋地说:「睦霓,你要懂的事还有很多哦──颗颗颗……」 我真想当场翻桌啊! 扯远了。总之,用花花跟学伴相处的模式套用在我和苏廷楷身上,根本不合! 见我用不认同的眼神盯着她,花花又补上一句:「而且,男生追女生本来就是从献殷勤开始的!」 「但那不叫献殷勤吧?」我反问。扭曲别人的善意似乎不太对。 花花被弄糊涂了,一双存疑的眸在我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清者自清,女子一样坦荡荡啦,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廖花花。 「我跟你坦白得相当彻底,丝毫没有隐瞒。先不说我,你和安培的事要不要先交代清楚,你到底被摘走没呀?」早点问明白,我也可以早点劝王脩杰这条痴汉死心,每次见面时他总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教人于心不忍。 「……还没。」垮下双肩,花花突然化成洩气的皮球,「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我暗示得很明显啊!可是安培都看不出来。」 「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阿飘的头忽然从旁边冒出。 要上演惊声尖叫也不是现在吧!我和花花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 「我偷听很久了哦,」阿飘指向另一边的爬床梯,「她也是,颗颗颗颗……」 我们这才发现小湘也偷偷从楼梯下方探出头来,浅浅地笑。 「阿飘,我不太懂你说的。」我蹙起眉头。 花花的暗示到何种程度我不清楚,但如果想追花花,安培应该连小细节都不会放过的;阿飘的话让我的心慌了起来。 「老实说,蔡培安很有女人缘。」阿飘总算说了句没有哦也没有颗的话,断句乾净俐落反倒令我紧张,「一开始我以为他人不错,但逐渐地,他的所作所为让评价下降了。」 「什么叫很有女人缘?」闻言,我连忙追问:「还有评价下降?」 花花抓着我的棉被盖在头上,逃避似地遮住耳朵。 「很多别系的女生都对他很好,下课的时候送吃的送喝的络绎不绝,他也从不拒绝。」阿飘看着花花,震撼教育地说道:「他会当着全班的面说别人穷,挖别人的隐私,这你不知道吧?」 花花彷彿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地摇头,我不懂摇头代表不知道还是不想接受。她扁着一张嘴都快哭了,阿飘很识相地没继续说下去,小湘爬下楼梯又爬上来,抓了我的面纸盒放在花花眼前。 花花洩愤般用力抽了四五张面纸,「噗」地擤鼻涕,但那声音只是过份使劲的气音,里头听不出任何糊糊的涕音。很倔强地,她不掉泪就是不掉泪。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小湘又爬下楼梯,将我的手机拿上来。 「感恩。」我接过手机。 一看显示名称,是王脩杰!正好,叫他给我找蔡培安出来,我一定要盖他布袋丢进生物系的生态池里,看他会毒死多少条鱼。 「喂,苏楷说你撞到头哦?阿答马孔骨力了没?」是说关心别人一定要这种开头吗?我蹙起眉头。 「没有秀逗,好得很。对了,你有没有布袋?」不小心将心里话问出口,我偷偷瞄了身旁三个人一眼;要命,三个都用看杀人犯的眼神盯着我。 「你要布袋干么?」另一头的王脩杰迟疑地问:「你要盖谁?不会是苏楷吧!那我要通知他逃命去了。」 要盖也是盖你!强忍着把话说出口的衝动,我乾笑着说:「布袋?我哪有说什么布袋?你听错了,呵呵呵……我室友们都在,就不跟你多説了,多谢关心,再见!」 不管王脩杰哇啦哇啦地还想多说什么,我直接切断通话。孰料才刚切断通话,手机又马上响了起来,没注意看上头的显示名称,我不耐地按下通话键。 「我真的没有要盖谁的布袋啦,就说是你听错了……」 「布袋?盖布袋?」苏廷楷的语气一阵好笑。 很好王脩杰,你等着被我丢进生态池吧!嘀咕完,我连忙说:「呃,布袋就是嘉义的布袋港,小上海啊,跟盖布袋一点关係也没有……」转得也太硬,连我自己都觉得掰不下去了。 「哦,嘉义的布袋啊。」他的回话尾音是上扬的。 这样算唬过去了吗?本想开口多解释几句,苏廷楷却先我一步,「你应该还没吃晚餐吧?我现在人在便当街,想吃什么?」 从嘉义布袋到便当街,我的脑神经霎时短路,过半晌才接起来。 「你要帮我买晚餐吗?」是这个意思吧? 我才听到一句「对啊,你脚痛……」而已,手机在那电光石火之际被花花夺走,我对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发愣。 「喂,苏廷楷对不对?什么,不是?哎唷!不要骗我了,我是谁?我是花花耶!那个不重要啦,你要帮忙买晚餐对不对?连我的份顺便好不好?」花花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那股擤鼻涕的哀慟荡然无存。 花花啊,你把别人的学伴当成什么了;我无语地看着花花替我随便点了菜单,替自己点了,最后连小湘和阿飘的都点进去,等听到受不了我才动手抢手机。 但她先一步把手机切掉,「欸,你真的没骗我喔?」 「嗯。」现在,我们真的只是学伴。拿回手机,我揶揄道:「你好得真快。」 花花怔了会,而后一字一句,像宣誓般地说:「他一定会有所改变的,我不想就这样放弃。」绽出坚持的笑容,带点哀伤感的她比平常更耀眼;哇!原来西施捧心这招很适合花花! 但我哭笑不得地摇头。 「你确定吗?很多东西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更何况是人心,你没听过『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吗?有可能他还没改变前你就遍体鳞伤了。有些人值得你如此付出,有些人不值得,我希望你可以分清楚,我不想看到你后悔的样子。」不是想把话说得难听,然而看过太多例子,电视上、电影上演的,书里写的,旁人经歷过的,往往不见黄河不掉泪,走到最后才瞭解无法挽回也无法回头,就此斩断的话心又很痛。 花花的双眸透出慧黠的光芒,「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曾经难过,但不后悔。」 ……好吧,我只是不想把花花许配给蔡培安那个王八蛋,既然她有信心,我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顶多到时候出事,我去拜託空手道社的团员跟学长姐们,把蔡培安绑到暗巷里痛殴一顿。 什么?不是要盖布袋丢生态池?当然不行吶,这招三个室友和王脩杰、苏廷楷都知道了,曝光后他们会马上猜到是谁设计的。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第三章(四) 礼拜六的早晨下了场小小的雨,放晴后,留给地上一个个盈满水的小窟窿。园游会还是照常进行;花花以我是伤患为理由把我扣留在宿舍,和不想出门的阿飘关在一起。 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脚可以走,额头也不像昨天那么痛了。 于是在园游会开始大概半个小时后,我依旧以不乖的孩子为榜样,爬下了床。谁要因为这点伤错过大学第一场园游会?而且是早就没大碍的伤。 「睦霓不听花花的话哦──」见我开始换衣服,阿飘转过头来打趣地说。 「她是花花我是花妈啊,我比较大。」套上薄外套,我替自己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阿飘,你真的不出门啊?大家都在外面玩,你关在宿舍,很闷耶!」 「我不想见光死啊,颗颗颗……而且园游会的事情,男生们会处理。」一面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她一面拿自己的绰号打趣道。 我笑着关上衣柜的门。「男生们会处理」让我忆起苏廷楷和阿飘是同班同学这件事,我问他们班园游会卖什么,他以祕密带过,不肯透露。 「阿飘,你们班园游会卖什么?」我问。 「嘻嘻呵呵呵,颗颗颗颗……」阿飘笑得花枝乱颤。我可不是故意用这种形容词,谁叫她诡异的笑声让我把其他形容词忘个精光。 问她真是个错误。我打开门,接着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 园游会相当热闹,为了拼业绩,相信每个摊位都下过一番心力作宣传和拉客人;家人亲戚、从前的同学都是很好的客源,甚至附近的居民有空间的话都会来凑凑热闹,看现在的大学生会在摊位上耍什么花招。 我的班级除了在bbs上宣传、製作海报宣传外就是发小传单,有同学从家里带来了扩音器,提供叫卖所需。班上还有人发明了符咒宣传,在黄色纸上用红色签字笔乱画一通,再写上「敕令!爆不完爆米花」,贴在宣传组同学的胸前背后,让他们在园游会现场四处绕;这招效果很好,我走到摊位的路上就发现有宣传组的同学,被游客要求拍照。 「深藏不露!」正在顾摊的花花看到我一阵惊叫,身怀敕令跑过来。 「嘿,生意如何?」感到有趣的我将花花翻过来转过去,观察她前方和后方的符。 「还不错哦,有别系的还请我们画这个给他们。」花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符咒。她的额上有晶莹的汗水,脸颊被渐烈的阳光晒得有些红。 「要我帮忙吗?」掏出面纸给她,我看着摊位上的人潮问道。 「不用啦,班上人很多,大家应付得来。」她看看錶,「我还有十分鐘就换班了,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绕。」 咦?跟我吗?真叫人意外,我以为她早就跟安培约好了,刚刚还在思考要找谁陪我一起去逛园游会耶…… 「哈,我们去物一甲的摊子。」花花马上接着说。 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就说天下没有白来的意外嘛……话是这么说的吗? 十分鐘后,廖某花根本就忘了我是她口中的「伤患」,用跑一百公尺的速度拉着我往物一甲的摊位衝去。远远地,我还看不出物一甲在卖什么,他们放了一个画架,几张纸被夹在横向系着的线上飞扬,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张张的素描。 摊位上麦克风的声音很大,人也很多,我和花花被卡在外围,只能从人与人间的小缝隙往内窥看,彷彿重温了以前还小的时候,身高不高看不到台上表演的日子。 「……喂,你是要上去beat-box没啊,大家都在等你耶!」麦克风的声音从人墙那头传了过来,「大家快点鼓掌啊!不鼓掌beat-box王子不上台耶!」 四周响起一片如雷的掌声。 beat-box是一种口技,用嘴巴模拟出节拍或节奏,有时候会用手作为辅助,beat-box最常模仿的是鼓的声音,也有的是模仿较尖锐较特殊的声音。 我一直觉得会beat-box的人都很酷,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很容易学的。 「深藏不露!」花花突然拍我,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 双眼有了焦距,从缝隙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椅子摆在摊位中央,拿着麦克风站了上去。 「欸,你要不要考虑跟他在一起啊?他也超深藏不露耶,你们绝配!」花花笑嘻嘻地,拿出侧背包中的相机准备拍照。 我还愣着。苏廷楷看起来一点也不酷,但是我的天,他会beat-box。 在我的震惊尚未恢復过来时,苏廷楷早就气定神间地握着麦克风,无比嫻熟像演练过几百次似地,开始长达约三分多鐘的表演。 很活泼的节奏,跳动着让我有高中时看热舞社成发的错觉,想像力造出的舞者在我眼前恣意舞动,五彩的霓虹灯製造出繽纷的效果,舞台下有人喝采有人高呼;俏皮的声音逗弄着人的心跳,有高有低,胸口像是有鼓在振动一般,我不禁也随着围观的人鼓起掌来。 一开始是较单纯的声音,后来逐渐加入了各式各样的变化,就像在听摇滚cd的背景音乐似地,令人感到畅快淋漓。 一旁的噪音慢慢地被抽离,像是电影特效一样,整个空间只剩目光锁定的人和我,跳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產生回音,一遍一遍,繁复叠沓。 他的双眸中有小孩子整人成功时的得意神采,很不知不觉地,人都要被这样可爱的眼神吸引,我扬起嘴角,看着他站在自己小小的舞台上,发光。 「呼……」做了结束后,苏廷楷小呼一口气,才忽然靦腆起来,右手摸着后脑哈哈地傻笑。 噗,他该趁围关的人都还在,趁机做点宣传啊!怎呆呆站在椅子上。 「来喔来喔,看完表演记得外带饮料!一杯十五块,买五杯算五十,买十杯算一百还有beat-box王子的好朋友免费帮你画像!」最后,还是他旁边的同学聪明,趁人潮未散开始跳楼大拍卖……嗯,叫卖。 不过他刚说的beat-box王子是苏廷楷吧?那beat-box王子的好朋友是谁?掂起脚尖,我往一旁的木製画架看去,坐在画架后面对人群挥手的,竟然是王脩杰! 他们两人今天的工作是颠覆形象吗?我愕然;下一刻将目光往旁边移,好巧不巧地正好和苏廷楷的双眼对上,他讶异,我伸出手轻挥。 「睦霓!」没意识到自己拿着麦克风,他就这么开心地隔空呼喊。 我缩了缩脖子。喧闹声降低了好几分贝,眾人都循他的视线望过来。 花花抱着肚子逕自笑得开怀,也不看看我的情况多尷尬。 明白做了不智之举,苏廷楷的脸色一下子刷红,结结巴巴地问道:「要、要一起去逛园游会吗?」 麦克风还不从嘴边移开,笨蛋。我看了花花一眼,她露出深意颇浓的笑,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安培不在这里,我去别的摊位找他囉,不要当你的电灯泡,掰掰。」 打电话叫他回这里来不就好了吗?还有什么当电灯泡?我正想反问,但根本来不及说话,花花就靠娇小的身材鑽入人群当中,很快便不见踪影了。 花花落跑,被丢下的我只好将目光转回苏廷楷身上,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啊。」 扬起笑容,苏廷楷跳下椅子,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他从人潮当中挤出来。 第三章(五) 「喂!苏楷,你十二点和两点还要表演,不要光顾着约会忘记回家!」摊位内有他的同学抓着麦克风大声叮嚀。 脚步一滞,苏廷楷回过头大叫:「知道啦!」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鞋,再抬头时,一张纸挡住我的视线,「嘿,这给你。」 从苏廷楷手中接过已经护贝过的素描,我想我的表情肯定是一脸惊喜。跟摊位上摆的几张比起来,我这张素描的笔触显然比较细緻,感觉就是花了更多时间画出来的。 「很像吧?我有警告阿杰不要随便乱画。」苏廷楷笑道。 「谢谢。」我将右手上的饮料举到他眼前,晃了晃,「算是交换礼物。」 苏廷楷笑着接下,「你想去哪里……对了,我刚刚好像有看到花花?」 我迟疑了下,「呃,她去找蔡培安。」 「蔡培安?今天准备摊位的时候我就没看到他了。」他猜测道:「说不定是待在宿舍休息,我听说昨天他有参加校运会的比赛。」 哦,这样啊。我迈开脚步,选择了正前方的路径,想说怎么绕都会回到原点,往哪逛基本上都一样;苏廷楷没多説便跟了上来,我抬头望向他。 心底隐约浮现一丝慌乱,等慌乱过去后,取而代之的竟是自然安心的感觉。我突然有些冀望,冀望他能一直走在我身边。 两个人都是人高马大型,走在人群里更是拥挤。到后来我们简直是肩并着肩走着,我的视线停留在前面或地上,完全不敢往左边飘。 「咦!」放眼望去,就算人山人海,我还是能感受到小湘那股传递得无远弗届的萌能量,在前方约五公尺的距离,我看见了她……和他。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男人,居然牵着我们家小湘的手! 「唔──那是我学长。」苏廷楷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悠哉悠哉地说:「学长不错喔,下手真快,已经上一垒了耶。」 我瞋他一眼,「你都不用跟我这个最强内应报告吗?」 「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啊,学长跟我拿到msn之后应该就疯狂进攻了吧,忘了我还在等他的好消息。」他耸了耸肩。 花花,我决定要将我深藏不露的名号禪让出去,跟小湘比起来我算小巫见大巫啊。 「睦霓。」苏廷楷突然出声叫我。 「嗯?」收回观察小湘他们的目光,我还有些心不在焉。 好几秒的沉默,久得让我偏过头看他。苏廷楷的脸又红了起来,嘴巴一开一和地不晓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莞尔,因为他的困窘,「你怎么了?脸好红哦。」 他终于嘀嘀咕咕说了句话,但人声沸腾,把他的声音通通盖了过去。 听不见。我凑近他,「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要跟我去走操场吗?」他重复了一遍,音量稍稍放大了些。 我眨了眨眼,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嗯,虽然园游会很有趣,虽然我们还有将近一半的摊位没有逛完,不过…… 「好啊。」不过,我答应了,为自己漏了半拍的心跳。 苏廷楷扬起嘴角,是很满足的笑。 后来,我很庆幸自己接受了这个邀约,否则,也无法亲眼验证阿飘曾经说过的事。 「这边比较快,抄近路囉。」走出人潮,我带着苏廷楷绕过行政大楼,往人工湖的一端走去。 绕到操场的途中会经过一座静謐的凉亭,有群树的环绕和花团簇拥,显得光线暗气氛佳,是校园内着名的情侣幽会地点。 在步行过凉亭附近的小径时,我不经意地抬头往内望去,里头一个高大的男生揽着一名短发女孩的腰,笑得极为灿烂,女孩脸上漾着幸福的表情,眼里的喜悦甜得能挤出蜜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停下脚步。苏廷楷还继续往前走着,我伸手拉住他。 他回过头来。我面上的笑容消失,「等一等。」 凉亭内的男生低头,吻了短发女孩的眉心,女孩害羞地推了男生一把。 手掌一紧,我的手臂微微颤抖,从手心里渗出汗来。 「不要看了。」遮住我的眼,苏廷楷淡淡地说。 他拉着我,将我往反方向带,我的脑海则被无奈和不敢置信所填满。 凉亭内的男生是蔡培安。 然而那女孩,不是花花。 【「曖昧让人受尽委屈」,现在我明白了,这常是单方面的。】 第四章(一) 凉亭那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一方面是为了面对时花花的不忍心,一方面是想到谈恋爱时,就浮出凉亭那一幕的厌恶感,让我產生了浓厚的不确定感和深深的动摇。 我没有将那件事告诉花花,怕她的信心禁不起打击。 她依然常在晚上踏着小碎步蹦蹦跳跳出寝室,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我都知道,因为瞒着她那么大的事情,我根本就无法安稳入睡。 「你还是告诉她吧,长痛不如短痛。」苏廷楷这么对我说。他暗示了蔡培安,但蔡培安要他别多管间事。 我狠不下心。我终于瞭解苏廷楷为何不肯将花花有对象的事告诉王脩杰,太为对方设身处地思考,决定的速度也就越慢,逐渐便丧失了勇气。 除了沉浸在幸福感当中的小女人花花外,阿飘和小湘都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我半哄半骗地对他们说是期中考週的压力所致,阿飘的眼神半信半疑,却很体贴地没有多问什么;小湘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她私藏的巧克力分一半给我──难道她以为我是生理期来,却害羞不敢说?呃,或许觉得我吃了甜食后,心情会好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人的心吶,对比起来,竟可以那么单纯,也可以那么残酷。 校运会过后一週,国文课正好讲授完中岛敦所写的〈山月记〉,由于里头牵涉到主角及朋友之间的友谊,教授便心血来潮地要我们交一篇有关友情的五千字小说。 「请问你们对这个题材有什么灵感?」小湘曾鼓励我主动求援,于是在这篇小说缴交日期的前三天,还生不出文章的我只好向三名室友们求助。 花花的小说已经写好了,写的是主角的朋友碰上大地震被困住,而主角透过手机不断鼓励他别放弃求生意志,最后朋友终于获救的故事。 天啊,我真是没有想像力! 「可以写两个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然后其中一个牺牲小我让给另一个的故事啊,颗颗颗……」阿飘很快地提议道。 「那会变成爱情小说吧!」这点子被我跟花花同时驳回。嗯,有志一同!只能说阿飘不愧是写爱情小说的。 「三个人应该也有三个人的友情故事可以写呀。」小湘加入话题。 「……例如说,三个女生的其中两个因为一件事发生争吵,让第三个来协调解决对吧?」花花道。我以前也碰过类似的例子,被夹在中间的人往往很尷尬。 「可以可以!」小湘点头附和。 「嗯,好像还少了一点什么。」阿飘低头沉思了会,「除了前因后果要说清楚外,剧情也需要一点巧妙的设计哦,颗颗颗颗……」 也对,否则小说写出来会像平铺直叙的日记;我终于对我的作品有了点期待,「什么样巧妙的设计,飘大师有何高见?」 「施主,这你得问自己了哦,颗颗颗……」 哪有人帮到最后一步又退回去的啦!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们三个,但她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对我扬起笑容,看来是打算要我乖乖地「自己写小说」。 这又不算作弊……我扁着嘴将目光移回电脑,此时萤幕上多了一个跟苏廷楷的对话框。 「你今天下午忙吗?」他问。 我连忙回道:「不知道算不算忙耶。我要交一篇五千字的小说,不过剧情只想到一点点。」如果我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电脑前想故事,到头来还是没打出半点东西,似乎算不上忙碌,「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本来想请你吃东西的,不过你在忙……」他似乎也有点犹豫。 「你去啊!」花花的嗓音忽然大分贝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差点吓得弹跳起来。回头才发现花花和小湘早好奇地凑到我座位后方,连阿飘都从隔壁床位将头伸过来,卡在楼梯缝隙之间偷看。 「可是我要写小说,而且只剩三天时间耶。」我不希望一次作业拖延就被教授视为眼中钉啊!在班上我一直都是安静乖巧型学生的代表耶! 「叫苏廷楷帮你想啊,颗颗颗……」 「你们都不帮我了,他会帮我吗?」 「他跟我们又不一样,对吧?」花花朝小湘挑了挑眉,小湘也同意似地点着头,「你就去嘛!说不定去了就有灵感了耶。」 我搞不懂她们怎比我还要积极,甚至后来不用我回覆,花花就卡位到桌前替我敲键盘答应了。在我半推半拉硬是把她从电脑前挤开后,苏廷楷传来下一句讯息:「那我们就约三点在校门口见囉?」 好……不见不散。给了回应,我偏过头去怒瞪着嘿嘿笑的花花。 拜她的一臂之力所赐,我只好在三点时带着满脑子有如碎片般的构想,走到校门口去和苏廷楷会合。看到他的当下我一愣,因为他正坐在机车上。 「啊,我不知道是要骑车的距离……」我以为是在附近找店家而已。 「没关係,请你吃东西本来就该载你去啦,而且我有两顶安全帽。」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还是你不习惯让别人载?」 「不会啦,只是有车的人都会不自觉认为必须自己骑车。」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笑着解释。 其实是羞赧。心里的感觉有了变化后,才逐渐浮现出的羞赧。 站在机车旁边,我边扣帽带边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说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啊。」他勾起嘴角淡笑,用下巴点了点机车后座。 坐上后座,我往后抓着把手,在发觉我和他之间只隔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时,心跳的速度倏地加快,胸口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填满,让我有些衝动地想跳下车跑走;不过,苏廷楷在确认我坐稳之后随即发动机车,在我将逃跑计画施行前,人便被载离了大门。 几乎整段路我都僵直身子。苏廷楷骑车的速度很刚好,是我喜欢的那种速度,但我还是很紧张,连他停红绿灯时回头跟我说话,我都不太敢动来动去。 机车拐进火车站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之后不停地左弯右弯,我正惊讶他怎么能把这种九弯十八拐的路记得那么熟悉时,机车便在一间咖啡厅门口停下。 「到囉。」透过安全帽,我听到他愉悦的嗓音。 下了机车,我睁大双眼打量着这间小巧精緻的店。它的规模没有很大,外观看起来是地中海式的希腊风建筑,漆成白色的墙壁镶着水蓝的窗框,令人看了很舒服。 「你真厉害!找得到这里,这种地方我不晓得要鑽多久。」我惊叹连连。 「其实是因为有同班同学在这里打工,之前就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将安全帽收进车腹中后,他率先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苏廷楷说这间店的蛋糕很好吃,又相当平价,他吃过第一次后就想再来。 「刚好,想说你也喜欢吃甜食,就带你来这里。」说这话时,他笑得很靦腆。 是头一个想到我吗?脑中忽然冒出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惊讶。 苏廷楷兴冲冲地点了一桌子的东西,还让我率先挑点心。他面上期待的眼神和表情让我不禁发笑,观察许久,我拿过正中央的黑森林蛋糕。 我发觉他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怎么了,你比较想要这份吗?」我扬眉问道。 他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上次……头一个点的也是那种蛋糕。」 「呵呵,那表示我们很有默契囉!」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的双眸稍稍睁大,神情又在下一秒变得柔和,盯得我有三魂七魄都快飞走的错觉,强逼自己冷静,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拿起水杯喝了好几口想把脸上发烫的感觉冷却。 「你刚刚在msn上提到要写一篇关于友谊的小说?」我瞥见他拿起叉子,「有想到什么好内容了吗?」 「……我想写三个人的故事,其中两个吵架,第三个是协调者。」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我的小说,我怔了半晌才回道。 「为什么吵架?」说罢,他将叉着蛋糕的叉子放进嘴里。 「嗯,我想要把那三个朋友写成高中生,两个男生、一个女生,男生a比较爱玩,男生b比较守规矩。有次a好奇去看人家抽菸,差点被教官逮个正着,后来他将这件事当玩笑话告诉b和女生……」我停了一下,确定苏廷楷没有露出不解的眼神,才继续说:「隔天早上,a和女生都看到b从学务处走出来,当天下午,a就被抓到学务处记过了。a认为一定是b告的状,两个人就闹翻了。」 我只构思到这里,至于女生协调两个人和好的方法我还没想到;若只是单纯用嘴巴劝告,感觉剧情太过单调了,我明白自己不会很满意。 「那女生的想法呢?」思考后,他问道。 「她相信b,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劝a。」我道,然后苏廷楷蹙起眉沉吟。 他在想接下来该怎么接吗?虽然三个室友都说他会帮忙,我还是有些惊讶。 「唔,我记得阿雅很喜欢创作,你有问她的意见吗?」他抬眸。 「嗯……她要你帮我想。」我据实以告。 他轻笑起来,「要我写写实验报告还可以,想小说的剧情可能就比较难了。」 我边用叉子切蛋糕,边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设计一个小小的圈套,让a和b可以好好坐下来说话就好了。」 「小圈套?」 「对,例如说女生把a和b同时约出来见面,然后丢下他们逃跑。」语毕,我随即推翻这个假设,「不过这方法行不通,没有让a弄清楚b是无辜的,他们肯定谈不起来。」 见苏廷楷又陷入苦恼,我马上挥了挥手说道:「你不用帮我想啦,真的!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作业,我来解决就可以了,多个人被它烦心也不好。」 这段话可说是言不由衷。 我对写小说这一块不太拿手,其实希望能多个人集思广益,让我最后能写出不错的作品的,但不晓得为什么,别人烦恼的样子总会让我很自责,就像以前求助的经验……最后都在我的愧疚下,将事情通通收回自个儿身上。 这次,我想也不例外吧! 第四章(二) 然而我没料到,苏廷楷竟给我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多个人烦心没什么不好啊,你不认为这样有共患难的感觉吗?至少在你碰到困境的时候,会记得还有人陪着你。」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很轻,传到我耳边时却如同放大数十倍那样震撼,「虽然比较难,不过想久一点,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想出不错的圈套啊!」 我噤了声。压不下正在翻腾的情绪,握叉子的手竟微微颤抖。 或许他不知道,连我都愕然……这句话,竟触碰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睦霓?」察觉到我神色的异常,他语带关心地唤道。 「我、我只是……很感动。」那些话,从来都是我用来鼓励别人的,或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期望某天也有人这么对我加油打气。 而真正说给我听的人,他是第一个。我欣喜得无以復加。 告诉他我很感动之后,我就语塞了;很少在别人表现出露出困窘的模样,以致于现在的我将脸垂得跟桌子平行,完全不敢看他。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感动。」 心脏猛烈抽动一下,我讶异地望向他,在同时,他像想到什么般「啊」了一声。 「有了。」他的嘴唇抿成漂亮的弧线,那是个很顽皮的笑容。 我困惑地眨眼。 「小圈套。」他说,而我报以惊讶和敬佩的目光。 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三个图形表示角色,苏廷楷一面解释圈套,一面又画线将三个图形串连起来,每讲完一个步骤,他会停下来等我点头后才继续说。我专心地聆听,并在脑海中将圈套放进故事里──这个圈套很简单,女孩得偷偷录下和b的对谈,再播给a听,不过需要一点技巧,我在写的时候须要注意才行。 「不过b进学务处的理由我还没有想到耶。」叙述完手法,苏廷楷望着我,「你觉得如何?」 「很棒,真的很棒!你还说想这个很困难,太谦虚了。」 有了小圈套,其他零零碎碎的破碎剧情似乎也在我脑中逐渐成形了,我还能约略描绘出两名男生和女生的个性及模样。 「如果把a设计成很衝动开朗的男生,那b相对起来就是内敛固执的,而且要有点迷糊。」我说。所以,他们是两个个性刚好相反的人。 「迷糊,为什么?」 「这样他就有理由进学务处啦,譬如说请假后忘了交请假卡,被记旷课之类的!」我边拼凑剧情边道:「然后……女生让a听录音的时间可以设定在放学后,两人要离开教室时,正好碰到把课本忘在抽屉回来拿的b;女生就趁机偷溜,让他们有沟通的机会囉!」 「听起来很不错!已经把整个故事都串起来了。」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我知道,他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谢谢你,有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我掩着嘴,用唇语如是说。 小湘说我要多认识一些人,认识一些能帮助我、照顾我的人,但我其实不要求那么多,只要有个能瞭解我的人就够了,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你会不会是那个人?在心里问着,我凝视眼前淡笑的他,不自觉地绽开笑容。 微低下头,他将椅子往后推,「我去一下洗手间。」 见我頷了頷首,他便起身走往柜台旁边,穿过掛在洗手间门口的布帘。 边将盘中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巴里,我边在脑中将整个故事的架构筑起来。 桌上顏色繽纷的精緻蛋糕还剩三块。思考了会,我下意识又拿了左边覆满巧克力片的那一份,私心地认为我和苏廷楷的默契会藉由这种选择更加深化。 忽然,从柜台那边东西摔碎的声响,清脆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发现原本要走回桌位的苏廷楷往后看了一眼,又转身倒退回去。 怎么了?我起身观望,才发现是个短发的女服务生将咖啡壶摔碎在地上,正一脸心慌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苏廷楷蹲到她身边伸出手,服务生讶异地抬头对他说了些话,阻止他捡拾碎片,他露出微笑摇头,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 见状,我立刻推开椅子想过去帮忙。在我到达之前,一名脸色有些难看的人率先赶到,应该是店长吧!他对女服务生斥责几句,然后我听到苏廷楷开了口。 「对不起……是我撞到她的,请别怪她。」他始终带着笑脸,说他会赔偿。女服务生诧异地盯着他,而店长的脸色缓和下来,叮嚀女服务生下次注意些,还蹲着一起帮忙收拾。 我站在约两三步远的地方,还犹豫着还要不要上前,他们就已经将碎片捡拾完毕了。女服务生涨红着脸向苏廷楷道谢,他点头之后朝我走来。 「不错哦!热心助人。」我笑道。 「举手之劳啦,而且她是我同班同学啊,不帮忙的话很没有义气对吧?」他打趣地说道。对喔,他一开始就提过有同学在这里打工,所以才认得路。 我微微地偏过头望向柜檯。女服务生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而我轻握起手掌──她的眼神,让我有股不安和慌乱的感觉。 要离开咖啡厅的时候,我先一步推开了门走出店外,门在背后关上前,我听到一个纤细轻柔的嗓音……急急地喊着苏廷楷的名字。 玻璃门带着叮叮咚咚的铃声闔上,我转过身,瞧见女服务生追到了门口,将一个袋子交给他,半透明的袋里是一盒蛋糕。隔着一扇门,他们在内,我在外,不知怎么地,我竟回想起园游会那天,从我身边独自跑走的花花,还有凉亭里亲密的一男一女。 苏廷楷往我的方向看了眼,很快地结束谈话走出来。 「抱歉,让你先出来等。」他说,并将手中的袋子掛到机车的勾子上,接着掀开椅垫拿出安全帽。 我摇头表示不介意,并接过安全帽戴在头上。 回程的路上,我的目光聚焦在着苏廷楷的背上,心思却穿透过去,绕着掛勾上的蛋糕旋转,胸口闷闷的,不大舒服。 我想,我明白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 它混合着酸酸苦苦的味道。 而悸动的种子,在刚才,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在我心里发芽了。 第四章(三) 我花了两天时间,顺利将五千字的友情小说解决,写出来的作品连阿飘看了都连声说好。好不容易拋掉一个包袱,紧接着,我所要面临的是上大学后的首次期中考。 期中考週,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平常没念书的忙着临时抱佛脚、替自己恶补,没考试却报告一堆的,就像我一样过着整天泡在电脑前面,打字打到快起肖的日子;唸了中文系的下场就是这样,报告动輒以千字为单位计算,有些要命点的教授还会规定手写。 物一甲的忙碌程度大概是我的五倍。他们的期中考整整有三个礼拜,听说有些教授早考,有些教授晚考,有些拖拖拉拉的不知道要不要考,让他们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甚至有位阴晴不定的教授,本来说好了不考试,却在某天上课发下了考卷,亲切和蔼地说:「同学们,老师觉得既然学期都过了一半,咱们就来个小测验吧……」 「小」测验,班上号称物理小天才的同学,考出来的成绩都不超过五十分。 阿飘过着三餐吃泡麵苦读的日子,整个人比原本更阴森n倍以上。 等我结束了期中考,在週末和苏廷楷相约碰面吃饭的时候,他说他还有两个礼拜要熬。 「你憔悴得像从监狱里关出来那样。」语毕,我抿着嘴闷笑。 他压了压眼袋上的淡淡青痕,自我挖苦地道:「我现在去动物园,熊猫应该会把我当成同类,我会很受欢迎。」 「很受欢迎?」 「因为我是身材很好的熊猫啊!」他睁大眼睛,作出单纯的可爱表情。 这句话,害我接下来吃没几口饭就笑一次。 「那你考得怎么样,考题难吗?」 「我们只考三科,而且都出申论题,不会说很难啦,题目都是有读书就写得出东西的类型。」而且中文系就是掰功特好,像花花……不懂题目都能写出一长串的回答,让帮她收卷的我看了嘖嘖称奇。 「唉,真羡慕。」苏廷楷叹了口气,无奈的心情表露无遗。 沉默了半晌,我用安抚小孩子的口吻说道:「你好好地把期中考考完,结束之后,我们再出来吃饭吧。犒赏自己就要吃好吃的!」 闻言,他的眼神变了,就像从恶灵古堡中的活死人瞬间进化成蜜拉乔娃薇琪,整个人斗志非凡。想不到吃东西这么具有增强战斗值的效果,我下次应该在花花身上也实验看看,说不定她会觉得该为了美食而奋斗。 「那我就要好好读书、好好考试、好好写报告了。」眸中闪烁着期待,他笑得很灿烂。 看着他的笑容,总能稳固我心里那份浮动的不安定,即使花花和蔡培安的阴影常冒出来干扰,即使对咖啡厅那女孩的目光存疑,我还是愿意相信,若我们鼓起勇气向彼此跨近一步,未来将会是不一样的。 不过到现在,我们依然没有说破,任两人之间相隔一条若有似无的模糊界线。 过了两个礼拜,等苏廷楷最后一门课的考试结束,我们就敲定了晚上吃饭的时间,只不过,人数从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变成三个人的原因,是由于苏廷楷甩不掉王脩杰,他坚持吃好料的就要有福同享;再增加为四个人,则是因为蔡培安有份通识报告要打,没办法带花花出去吃晚餐,我想说王脩杰也在,赴约时便带上了她。 物一甲的期中考噩梦过去,又换中文系开始忙起来。过几週是圣诞晚会,是中文系主办数一数二的大活动,一、二年级每班都要准备一齣戏剧,第一名有三千块可以拿,还有其他属于个人的小奖项;班上同学全都磨刀霍霍向奖金,为这个盛大的活动卯足了劲。 吃饭时我们聊起班上的戏剧,听我谈到选角,两个男生的反应各不相同。 「男主角?」一口饭从汤池上落到餐盘里,苏廷楷满脸诧异地盯着我。 他的反应还算斯文了……比起旁边趴着笑还猛捶桌子的王脩杰而言。整个餐厅的人都转过来看他,还不知节制!真想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踢下去。 「真的,本人,杨睦霓,要演剧本里面的男主角。」我又重新强调一次。 「女主角是男的?」苏廷楷的嘴角竟然在微微抽搐耶,奇观! 「是呀!反串表演,这在吸引观眾的花招里头很常见吧!」花花开心地在她的蛋包饭上,淋上一圈又一圈的番茄酱。 「可是你们演的不是爱情剧码吗……」苏廷楷的眉毛皱得能赛苦瓜。 「对啊!又浪漫又会让你们笑掉下巴的伟大爱情喜剧!我们班讨论了好久。」花花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的说:「既然要搞反串,班上就一致同意让深藏不露来演男主角啦!她扮起来说不定比你们两个帅哦。」 扮起来会像个娘娘腔吧?要是帅得过前面这两个,我就连二年级的戏剧一起演!哭笑不得地摇头,我在桌下踢了花花一脚。 「欸,我好想看喔,那天我一定会去,哈哈哈哈──」欠揍的王脩杰,还用手肘顶了顶苏廷楷,「要不要一起去啊,精彩哦!」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矜持期」,我总觉得王脩杰变得越来越大而化之,跟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虽开朗,却开朗得很拘谨的感觉不同。 这一次见到花花,他的态度跟平常一样自然,也没有特别收敛;我心里隐约猜到一点端倪,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和苏廷楷瞒他的事,只是没戳破我们。我反而比较希望他要我们向他坦白,我才能请他把蔡培安解决掉,别让花花一直期待没有结果的恋爱。 奇怪,蔡培安这傢伙曖昧来曖昧去怎没有遭天谴?老天爷是休假去了吗? 「你们有什么浪漫的大场景吗?」兴致高昂的问题,苏廷楷问起来却很严肃。 我回想了下,「大概就是男主角要把女主角抱起来转两圈那一幕吧。」 不过考虑到自己会不小心转转转,太兴奋把对方丢到台下去,我实在很想建议编剧把这个桥段删掉。 「不行!这个要改掉。太可怕了……」苏廷楷倒抽一口气。 「唉唷,不会啦,深藏不露的力气超大的,男主角又是班上最瘦的男生下去演,没问题、没问题!」花花整个对我很有信心。 本来还有设定类似罗密欧与茱丽叶那种爬窗台的场景,还有女主角要在窗台边唱歌的戏,但演女主角的男生惊恐地说他死都不唱歌,我也拒绝爬窗台,这些画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苏廷楷显得十分不满意,「为什么一定要抱起来转圈?」 也没什么理由啊,纯粹戏剧「笑果」。我抬头正想回话,花花却突然呵呵呵地笑起来,怪毛骨悚然的。我瞟她一眼,她正一面笑一面用吸管转着饮料中的冰块。 「反正只要两个人不要牵手、不要抱来抱去、甚至更进阶一点的,你就没有意见了对不对?」她问道。 苏廷楷沉默地低下头去吃饭。 「这还叫爱情剧吗?小心甜甜找人埋了你。」我半开玩笑地反驳。甜甜是圣诞晚会戏剧的导演,角色也几乎都是她定案的,一开始我很疑惑男主角为何要选我。 甜甜当初的说词是这样的…… 「我们班男生很少啊,你看起来比他们可靠许多,加油囉!」说罢,她拍拍我的肩膀,踏着施施然的脚步离开了。 啊?什么是我很可靠啊!当时的我只能愣愣地看着甜甜走远,说不出半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旧一头雾水。轻叹口气,我默默地低头喝汤。 花花瞄了苏廷楷一眼,一脸「我很迟钝」的模样开口调侃:「深藏不露,我觉得你的脑袋要不是石头就是水泥做的耶。」 「快点吃你的饭。」 「深藏不透,你在逃避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谁在逃避啦?我不过是觉得被迟钝的人指责迟钝很悲哀罢了。 「哈哈哈,深藏不露好可爱。」花花发动了食指攻击,不断戳我手臂。 「我知道。」不想理会她,我随口应了一句后便自顾自吃起饭来。 隔天,不晓得花花跑去跟甜甜说了什么,那幕转圈圈的戏竟然就取消掉了,在惊讶之馀我也松了口气。 第四章(四) 一连好几天我都把自己埋在剧本里,等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之后,我的黑眼圈也大概跟期中考时段的苏廷楷有得拼了。天啊,剧本组的怎能写出如此肉麻、令我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台词,「你不要走」出现了三次,「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出现了两次,「爱」这个字更是隔几行就出现一次,我要是没在台上用抖的把台词说完,也会中途笑场ng。 台词还是最简单的一环,要配合台词调整表情才是难上加难。彩排时我并不常笑场,但表情永远都是一号──没有表情,这让甜甜很苦恼。毕竟这种闪光专用的台词一点都不适合我啊!这辈子我还没对谁说过我爱……咳! 我把剧本拿给苏廷楷看时,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又不是你要说的台词,担心什么啊?」我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 彩排的最后一天,两个大男生就这么闯进大礼堂,说他们在楼下上课,下课后顺道过来看看。 王脩杰看着台词,又笑个没完没了。我就不信他追到花花之后,不会说这部戏剧中的任何一个句子!人家说恋爱中的小情侣什么都说得出来。 「睦霓,其实你很不错,我满崇拜你的。」王脩杰搭着我的肩假正经地说,没几秒又破功笑出声。 「活得不耐烦了吗?到马路中间躺比较快一点。」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所以你们明天晚上会来?」 「会啊!可是你的台词很好笑,如果我明天笑太大声,你要原谅我。」王脩杰确实很不怕死。 「苏廷楷?」他还在跟剧本闹彆扭,「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係啦……」 「要来!我要来。」苏廷楷说,口吻有些激动。 这种反应真的很令人伤脑筋,捉摸不定的。我牵起一抹笑,把剧本抽回来。我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大男生在吃味,至于为了什么吃味,他不说,我也没有意愿去揭他的底。 经过一段如火如荼的准备期,圣诞晚会总算是开演了。 套上道具组准备的衣服,我乖乖坐在后台让花花替我上妆;几个同学帮我将长发盘在头上,藏进帽子里。不知道是我天生具有当男生的潜能,抑或是花花的化妆技术简直出神入化,等我被推到镜子前面时,心情光用「惊艷」两个字根本无法形容! 太感动了,我太感动了!镜子里这帅到惊天动地的帅哥是谁!这是刚毅跟阴柔两者相互结合的最高境界啊,是极品啊! 「花花,我爱上自己了,我对自己一见钟情。」不敢置信地摸摸脸颊,我痴傻地说。 「深藏不露,你考不考虑出柜?」花花用发蜡将我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抓得更有型,嗓音很明显在憋笑。 「哇──」背后传来一声讚叹,透过镜子,我发现是甜甜走进了后台;甜甜一副被我电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双颊竟浮上两道淡粉色的云霞,但她随即回神过来,「如果今天睦霓的演技有发挥到五十分,最佳男主角肯定是我们班的!我听说台下的观眾有三分之二都是女生,出去记得先对台下微笑五秒鐘,有没有听见,睦霓?」 发挥到五十分就好了,那剩下的五十分呢?难不成用帅气来补啊?我忽然对甜甜打的如意算盘有些惧怕。假如我今天表情或动作僵硬,不就糟糕了吗? 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小湘打来的电话,她已经到了大礼堂。 帮小湘和不用上台演出的花花找好位置后,我再度回到后台,拥紧了剧本背台词。离晚会开始的时间还很早,同学们都先去吃晚餐了,后台空荡荡的,无声的环境反而让我神经紧绷;或许是太紧张吧,我不仅没什么食慾,连在安静的环境中也无法集中精神。 敲敲脑袋逼自己清醒,正想继续努力,后台的门就打开了,也同时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花花从门缝中探出一颗头,朝我招了招手。有些无力地不想起身,我摇摇头并勾手示意她进来后台。视线回到剧本上,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了,文字整个像在跳动一样,害我抓都抓不住,有些气恼。 「花花,怎么办啦,我怕我等一下上台出糗……」听见脚步声走近,我没抬头便抱怨道。 「花花带阿杰去放东西囉,他们会直接待在观眾席。」结果,回应我的竟然是苏廷楷,「怎么了,台词背不熟吗?男主角的台词应该很多吧。」 我立刻抬眸,而他正盯着我手中的剧本。 收回惊讶的眼神,我苦笑着说:「不是,台词我早就背熟了,只是现在想不太起来,明明排练的时候都没问题的。」 苏廷楷拉了张椅子,面对着我坐下。 「嗯,你会不会太紧张了啦?压力太大脑筋都会一片空白,先冷静一下。」他将手伸到我面前,我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下一秒,他就将我的剧本抽走。 「唔,怎么了?」 「别看剧本,现在你先闭上眼睛。」他说,还将两隻手藏到背后。 「可是……」我犹豫地望着他。 「试试看,说不定你可以想起台词,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这说法说服了我。我闭上眼并让呼吸平稳下来,对面的苏廷楷也没有出声,让我安静地自己沉淀心情。随着时间流逝,我整个人也逐渐放松下来,在认为自己准备好了,打算睁开眼睛时,他开口了。 「还记得你们排练时的情形吗?」他问。在我点头后,他接着说:「想像一下当时的情况吧!像每一幕里有谁,怎么走位,情节又是如何之类的,慢慢想,不要急。」 「嗯。」点点头,我试着回想。 昨天来表演地点排练时,表演组首次换上正式服装模拟走位,道具组配合着每一幕上道具、撤道具;思绪没那么紊乱后,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每个角色说了些什么、该做什么动作,似乎都慢慢找到了答案。 「还ok吗?」苏廷楷问,在同时我听见他翻动剧本的声音。 「几乎都想起来了,不过无法预料实际上台会不会忘词。」我无奈地说:「我比较喜欢隐身在人群里面,会让我觉得比较自在,一上台整个人就好像变了样,讲话语无伦次,动作也变得跟机器人一样僵硬。」 「你是第一次演戏?」 「不是。」我睁开眼睛,「第一次在幼稚园,但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感觉……」 苏廷楷被我的话逗笑,「人越长大都会越在意外界的眼光,对吧?」 「是啊,做不好怎么办、拖累别人了怎么办?不知不觉会想很多,压力就变大了。虽然想太多只让表现变得更差,却不得不去想。」 「做最坏的打算或许可以减轻失落感,相反的也会挫折自信心。自信心对台上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假如你表现得好,就不用担心搞砸这类的事情了。」语毕,苏廷楷拿起剧本,将书皮那面对着我,「要来对台词吗?」 「好啊,可是你要憋住不准笑哦,不然我也会笑。」毕竟是喜剧,写剧本的人为了增加笑果,故意将对话写得很幽默,苦了一堆不能忍笑的演员。 「我尽量。」苏廷楷边看剧本边回道,嘴角已经带着隐约的笑意。 后来对了几句台词,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已经排练好几次的我反而麻痺了。抓到诀窍后,很容易就能想起台词,在没看剧本的情况下,我也能说出一句符合前后剧情的台词,即使和剧本上写的不完全相同,情绪和意思却相差不远。 「好像不太有问题了。」将台词跑过一遍,苏廷楷闔上剧本递给我,「加油,你一定可以表现得很不错,把自己的角色演好,就不用担心台下的目光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剧本,微笑着道谢。 「对了,」他忽然像想到什么似地说,然后伸手拨开挡住我视线的瀏海,「我刚刚差点认不出你耶,化妆技巧真好。」 「那是,花、花花帮我上的妆……」整个人往后一缩,连回话都结结巴巴,我尷尬地将视线移开。 似乎没发觉异样的苏廷楷站起身,顺手将椅子归位。「我先回观眾席去囉。上台前记得放松一下,不然脸部表情会僵硬,那样就不自然了。」 我比了ok的手势,苏廷楷才挥挥手推开后台的门走出去。望着关上的门,我摸摸自己额前的头发,试图忆起方才一瞬间心跳加速的感觉。 第四章(五) 接近表演时间,陆陆续续有人回到后台来,寧静的后台顿时变得热闹,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分配道具的、换装的、调整麦克风的;我和班上几个主要演员站在一起,憋笑憋得很难受──因为担任女主角的男生,他的妆像是用麵粉泼上去似地惨白,画了两个又圆又大的腮红,假睫毛长度比鼻子还挺。我在台上能不笑场吗?我不禁怀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轮到我们班表演。开幕、灯亮了,我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好,鼓起勇气也放松心情,施施然地走上了台。 或许是苏廷楷的方法奏效了吧,在台上的我虽然还有些小紧张,却可以很平顺地说出台词,动作也能稳定表现;整场演出相当精彩,还让台下的气氛到达了顶峰,比先前任何一次排练都要好,只差必须下更大的功夫忍住笑。 戏剧结束,演员们出来谢幕时,台下疯狂的笑声和掌声都还没停下来。看来,比起其他班级,班上另类的爆笑喜剧大作战是成功了。 「哈哈哈哈──我这辈子还没笑得这么过癮!」等我回到观眾席时,王脩杰还抓着苏廷楷笑,苏廷楷的脸上也很明显有大笑过的红晕。 小湘拉拉我的衬衫下襬,「睦霓,你会公主抱吗?可以抱着我照相吗?」 当下,我丝毫没有考虑就点头答应了,然而就因为答应了这要求,我在颁奖典礼后总共抱了十几个体型不一的女生照相! 结果出炉,我们班没有拿到第一名的最佳戏剧奖;由于最佳戏剧奖的评审是教授老师们,大概我们「不是戏剧的戏剧」不符合他们的胃口吧! 不过,由会场全体同学们投票的最佳人气奖被我们班抱走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配角,则是由我和班上另一位女同学获得。林林总总加起来,我们班总共拿到三千五百元的奖金,每人买一个便当都有剩。 晚会在相当欢乐的气氛中落幕了,今晚是平安夜,寧静的平安夜。 跟着班上的同学收拾过后,王脩杰成功约到饿得分不清东西北的花花出去吃宵夜;我和苏廷楷到便利商店买了两瓶热奶茶,又很习惯地走到操场。 「所以呢,这齣戏有没有让你的期待落空?我刚刚的表现还可以吗?」手上捧着热腾腾的奶茶,我让双脚悬空在司令台外摇晃。 「我觉得很有创意啊,或许今天回去后大家会忘记其他的表演,不过对你们的表演肯定久久无法忘怀。」似乎回想到什么,苏廷楷突然发笑,「你在台上好几次都想笑对不对?我看到你肩膀在抖。」 闻言,我差点被奶茶呛到。不会吧,这样他也看得出来? 「因为女主角的妆太夸张了……如果我不是在后台就笑过一回,到台上不可能那么镇定。」我无奈地说。 「还好你没画成那个样子。」苏廷楷大笑。 「我做不了那种牺牲啦,今天这样是我的极限。很帅吧?甜甜和花花还命令我不准卸妆喔。」我颇为骄傲地说。 「不好啦。」他道,嘴边还留有笑意。 「为什么?」 「卸掉啦。」语气变得近似哀求,苏廷楷偏过头来看我。 「这样很好看啊!」别过脸,我当他是羡慕。 「原本那样子比较好看。」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我的情绪。 「……你骗人。」用眼尾偷瞄他,我以蚊子拍翅膀的音量反驳。 「我有摸着自己良心说话。」他看着天空,声音还是很轻。 他的双手都撑在身后的地板上,很明显摸良心那句话是唬我的,但我却不知所措地将脚缩回司令台上,把脸埋到双膝之间。 「那我就卸掉好了。」话语有些模糊,但我想他听见了。 十二月的冬夜有些寒冷,但我却觉得浑身发烫,心脏兴奋地快从嘴里跳出来。 两个人的幸福感,大于一个人的快乐,而我正悄悄享受着这样的幸福。 【我想把你说过的每句话,配合心动的旋律,谱成悦耳动听的歌曲。】 第五章(一) 苏廷楷是热音社的社员,会弹电吉他。从他温雅的外表和平时那股柔和的气质来推断,我本来断定他参加的肯定是「书法社」、「诗词朗读社」……等等较具有文艺气息的社团,不过在园游会的beat-box表演后,他就算跟我说他是pub的驻唱歌手,我都不觉得意外。 除了花花,没有几个熟人知道我是空手道社的社员,苏廷楷问起来,我恶作剧地用祕密两字回报。 空手道社练习的地点在体育馆,热音社则是在体育馆旁边的学生活动中心,在社团练习之后,我总会经过那里。以往的我不会特别为热音社的练习驻足停留,现在知道苏廷楷练团的时间,我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朝他们练习的地下室里头观望,但因为视角不够大,我从来看不到他。 「睦霓,你有认识的人在里面呀?」和我一道回宿舍的社团朋友,总会好奇我为什么爱在那边停留十分鐘。 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听听音乐,练习过后的疲惫都会消失。 是心理因素吧? 因此,也是在圣诞晚会过后的某个晚上,汗水淋漓的练习后,短短十分鐘内,我对自己与他之间的关係產生质疑。 我不知道习惯在心里扎根后,要连根拔起居然是那么难受。 是个下雨的晚上吧,撑着伞的我仍为了音乐声停留,教人意外地,苏廷楷正坐在落地窗边调音,手指在弦上滑动着,弹奏几个普通的单音。 「咦?」他在!我走近了些,视角也随着距离放大。 本来我有些开心的,本来……在我看见他身边那个清秀可人的女孩之前。 是她!在咖啡厅打工的女服务生,也是苏廷楷的同班同学。 女孩随他的动作,巧笑倩兮地拉着他的手压弦,两人的动作没有一丝彆扭,苏廷楷脸上的表情也是笑着的,不因女孩的干扰而介意。 「怎么会……」我以为,我和他就只差临门一脚了,结果原来……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吗?是我活在旁人跟自己的催眠当中,而误解了他的态度吗? 不对!我心里很明白,我很清楚他表现出的好和刻意。 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幻觉吗?冬雨造就的冰冷气温,冻得我的身子微微颤抖,提醒了我一切都是现实。 我一直相信着,相信他不会让我受伤,就算曾经动摇,我依然选择信任心里那渐渐发酵膨胀的喜欢,坚定着不退缩。 但我现在瞭解了自己有多可笑,在恋情未成定局之前,没有所谓的背叛。 脚步倒退着,我惊慌失措地跑离活动中心。 「睦霓……你怎么了?」见我撞进寝室,连伞都随手一扔就爬到床上,三个室友惊呆了,「你遇到色狼喔!」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用带着鼻音的嗓音幽幽地道:「……上社课很累,我先睡了。」 这时,大概也只有花花才会笨笨地问:「啊?你不洗澡就要睡喔?」 一直到半夜我还辗转反侧,寝室的灯关了,只剩没睡的阿飘还开着桌灯;我将眼睛睁得大大地,脑袋放空。 当阿飘关掉桌灯准备上床时,我翻了个身,从面向墙壁转而面向对面床铺。 阿飘的头又突然冒出来!这种高度,她应该是站在我的书桌上吧。我吓得浑身一颤,幸好没有尖叫。她伸出手,覆在我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温度,顿时让我混乱的心冷静下来。 「帮你赶走坏心情,颗颗颗颗……」阿飘轻轻笑着,说道。 我很安静地哭了,或许是因为感动,也或许,是因为心头莫名的空虚。 哭得累了,我忘记自己什么时后睡着的。醒来的时间才早上六点多,我轻手轻脚地爬下楼梯,准备好盥洗用具,到淋浴间冲去一整晚的悲伤情绪。 感情又开始摇摆不定,搞得我整个人都很狼狈,上课也常常心不在焉。将距离拉远吧!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下定决心后,我主动减少了和苏廷楷联络的次数。 这举动太过明显,我刻意地在回避他,苏廷楷感到怪异,好几次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也说我对他冷淡许多,但我只是苦笑着,没有多作回应。 幸好时间也逼近期末考了,大家全忙得焦头烂额;期末考没有期中考那样轻松,把心思放在唸书上,我几乎每天都焚膏继晷,比以往的自己还要认真许多。逼自己唸书,就什么多馀的事情都不会想了。 没有对学校太过留恋,期末考最后一科结束,我马上收拾行李,搭车返回高雄。 第五章(二) 高雄的寒假,我在家中附近的租书店找到了打工,薪资不高但工作不重,正好符合我想打发时间顺便赚取生活费的需求。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我都待在固定的租书店内杀时间,老闆人很好,只要工作完成了,店内的书随便我看他都不会多说话。 「妹妹呀,你都没有出去玩喔?」老闆偶尔会开玩笑地问,说要放我假。 然而真正休假的时候,我只是在被窝里赖到十点多起床,接着一整天在家里看电视、看小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喂?」机械式地过了两个礼拜,我以为这个寒假就是如此平平淡淡了,但隔週的星期天早上,还没八点吧,一通令我惊讶的电话把我从睡眠中吵醒。 可能是头脑太久没使用了,没判断电话该不该接,我就把手机抓进棉被里。 「你还在睡吗?」久违的嗓音,很温柔地从另一头传来,让我清醒了大半。 「呃……啊……」苏廷楷,怎么会是苏廷楷!「你……」 「你今天有空吗?可以出门吗?」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像连珠炮似地丢了两个问题。 「什么?有啊、我有空……」咦!不对吧?我为什么会这样回答!我的大脑丢哪去了! 「我快要到高雄囉,你可以来车站接我吗?」 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苏廷楷不是住在台中吗……他说他快到高雄了?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还问我能不能去接他? 「你来高雄?为什么?」一边问问题,我已经一边开始动作了。 「你想知道吗?」停了很久,他问。 嗯……我想知道。 压下如此回答的念头,我只是保持沉默,让他自己主动接话。 「见了面我再告诉你。」他轻笑着,等待我的回覆。 累积了许久的想念,我没有办法遏止那份期待见他的心情,然而,活动中心那幅画面又紧接着浮上我的脑海。 能不能对我解释?我在他心里,到底佔了多少份量呢? 犹豫了会,我还是却步了。轻叹口气,我坐在床缘打算开口拒绝,却又忆起自己方才说有空,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 「睦霓……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不能来吗?」他的语气凝着淡淡失落,让我联想到小孩的希望落空时,那般悲伤的表情。 我残存的理智顿时断了线。 「……先到的话,就在火车站门口等我吧。」 掛断电话,我开始迅速地刷牙洗脸换衣服,紧张得一下在浴室里滑倒,一下在房间里摔倒。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我连忙抓着手机和包包,敲老弟的房门向他借机车。 老弟揉着眼睛开门,「唔,你穿这么漂亮干么?」 「倒垃圾啦!快点,车钥匙借我。」我抓着他的肩膀猛摇。 「骑、骑机车去倒、倒垃圾哦?这么威……」 「少囉嗦!」见老弟还闭着眼睛跟我打哈哈,我立刻对他上下其手,发现找不到车钥匙,我立刻将他推开,到房里翻箱倒篋。 好不容易在他的防风外套内挖出车钥匙,我从倒在门口的老弟身上跳过去,跑下楼骑车直奔火车站。 我承认,当在人群中看到苏廷楷的那一刻,我差点又哭了。 「嗨,你来了啊。」递给我一个熟悉的笑容,他敲敲我的安全帽,「有多的安全帽吗?我们换手吧。」 「换手?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吗?」我拿出车腹中的备用安全帽。唉唷喂,紫色小碎花的耶,肯定是老弟亏美眉的时候用的!「噗……还是我的安全帽给你戴吧。」 「没关係啦,这个很好啊。」苏廷楷接过小碎花安全帽,当真戴在头上,「我来骑车吧。我外婆家在高雄,所以高雄可以算是我第二个家喔。」 「那你怎么没有到外婆家去?」我不解地问。 「我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了吗?」接过我手中的机车,他回头,眼神很认真,「今天是来见你的啊,因为你才来高雄的。」 我傻住了。苏廷楷老早跨上机车前座,左脚撑在地面上等着我。 心里很挣扎,有个阴影不断提醒着我。「你也对别人说这句话吗?」 如果是的话,我不确定……该不该继续喜欢你了。 「什么?」他貌似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皱起眉问。 蔡培安载着花花四处去玩,陪着她走一圈又一圈的操场,但他却在花花不知道的时候,亲吻另一个女生的额头;那么你呢?苏廷楷,你是用什么眼光看待我的呢?若你对我的感觉不只是朋友,为什么不愿意再进一步?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位置能被别人轻易取代了。 「没什么。你想去哪里呢?」最后,我坐上机车后座,只问出这个问题。 「你要去我外婆家吗?」 「你说哪里?」是我耳朵出问题吗?他刚刚好像说了外婆家耶…… 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我的双手已经抓在车后桿上,他狡猾一笑,转过头去马上用右手催动机车油门,灵活地绕出火车站。 四十分鐘过后,我满脑子惊叹号地站在苏廷楷的外婆家门外。 太可怕了!机车不能乱给别人骑,我今天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愣着做什么?过来啊。」拉着我的手,他带我走上一条铺柏油的上坡道。 他的外婆家在高雄县大寮的一座小山上,山上是果园,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幢铁皮搭建的小房子。小房子外头也有几棵高大的果树,树上掛了几个铁製的小鸟笼,里头数隻全身绿色的鸟灵巧地跳动。 树是芒果树,笼子里头的小鸟是绿绣眼,老一辈都称牠们「青笛仔」。他说。 「我当然知道啊,我也是道地的高雄人耶!」我取笑他小看了我。 听见人声,苏廷楷的外婆从屋里迎了出来,原本笑着的她看到我先是一愣,把视线移到我的手腕上,接着笑容愈发灿烂。 我马上挣脱苏廷楷的手,往自己的腿上拍了两下。这算是小小的闹脾气行为吗?我在心里讽刺自己。 「啦啦啦,外婆,我回来看你耶。」苏廷楷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马上从俊朗挺拔的少年变成可爱天真的小男孩,拉着外婆的手呵呵笑。他指着我介绍:「她是我大学同学。」 「外婆你好。」心里七上八下地,我除了一句简单问候外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是大学同学喔?」外婆很敏锐地追问。 「对啊,现在只是大学同学。」苏廷楷搂着外婆进屋,回头对我招招手。 「现在只是」大学同学?我一面在脑中咀嚼着这句话,一面硬着头皮乖乖上前,跟着他走进铁皮屋里。 第五章(三) 小小的铁皮屋只住了苏廷楷的外公和外婆,整个家的生计是靠后山的果园维持的。简单地和他外婆寒暄了一阵子,其中还穿插一连串的逼供,苏廷楷就迫不及待地抓着我往后山上爬。 他说小时候最期待能到外婆家玩,就是因为能爬上这座山,眺望远方。 路上铺满了落叶,走起来很滑,对没什么爬山经验的我来说是个难关;苏廷楷细心地将落叶拨到两侧,露出底下摩擦力较大的土壤,但我爬坡的速度依然慢吞吞。 「来吧。」最后,他朝我伸出手,像孩子般笑着。 鼓起脸颊,虽然很不甘愿,我还是把手交了出去。没办法,平地八百公尺我可以跑三分十五秒,但这种坡地……八百公尺应该会让我爬得昏天暗地吧。 我静静地扬起笑容。跟我想像的一样,他的手心很温暖、很温暖。 有人在前方拉着,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三两下我们就爬上了一个较平坦的坡面;坡面上有栋用简单的木材和塑胶板搭建而成的仓库,那是苏廷楷的外公放置农具和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说他的外公这时间应该在更高的山上工作。 我们站在小仓库前方往山下望。一路上骑经车时经过的房子,此刻都缩小了数倍,还可以看到休耕期的稻田,一畦畦呈现土黄色的田地,整整齐齐排列。 「你不觉得站在这里,我们很像巨人吗?」眼神中有对自然的着迷,他瞇着双眼,表情很满足。 我压着被风吹得飘扬的长发,跟着瞇起眼,彷彿如此看到的景色都能被压缩进眼底。 但瞇起眼的时候,令我始终掛怀的画面又跳进脑海中,让我的呼吸一窒。 「苏廷楷。」我不自觉出声了,但一叫就后悔。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嗯?」 「……我觉得蔡培安很可恶。」都怪凉亭和活动中心的画面同时冒出来,我真的很害怕苏廷楷是和蔡培安同一类的人。 「啊?」他一脸摸不着头绪的样子。 「所以别跟他做一样的事,不然我会讨厌你。」我的语气相当闷。 「你是说亲女生的额头吗?」他反问。 笨死了,没有慧根!我摇摇头。 沉默了半晌后,他开口问道:「你是担心……跟花花遇到同样的问题吧?」 我的心脏猛烈一跳。 扁着嘴,我让视线落在地面。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情不会浑然不觉,甚至可以说是瞭解的,但我们却还是在原地打转,就像非要刺激或危机逼近时才肯动作的鵪鶉。我需要一份稳定,不断处在犹疑不安的情绪中,我寧愿通通拋掉,什么都放手不要……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问题是无法避免的,可是,我觉得无论碰到什么问题,」苏廷楷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只要面对的话,都一定会解决。」 不得不承认,这段话產生了十足安抚与镇定的效果。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从他眼里找到再往前走的方向。 我愿意再给我们一个期限,等待那道模糊的界线……消失。 在坡上站了快一个小时,太阳也逐渐升到头顶正上方,由于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们便滑下山坡,回到屋内去休息。 用过简单的午饭后,我们步行着在附近间晃。因为是乡下地方,没几步就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好奇进去看了一下,竟找到许多我小小年纪吃过、现在各大便利超商都已经绝跡的零嘴。 「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都把零用钱花在零食上。」我摇摇一罐装有丝状酸梅条的罐子,「还因为这样被扣钱,因为吃了零食就不吃正餐了。」 「哈哈,我以前为了不被发现,会把吃到一半的零食四处乱藏,最后自己忘了藏在哪里,等找到都已经不能吃了。」苏廷楷附和着,一面无奈地笑。 乡下人很热情,老闆娘因为认识苏廷楷,便两个人聊着他上大学后的生活,我则在店内四处摸摸看看。 「女朋友很漂亮喔。」当我摸上一个装有彩色软糖的罐子时,背后传来这句话。全身如遭电击,我差点把整个罐子打翻。 「哈哈哈──」我回过头去,苏廷楷憨笑着,见我横眉竖目地瞪他一眼,连忙解释:「她是我大学同学……」 但老闆娘一脸不相信。 离开杂货店时我拎了一整袋零嘴。本来没那么多,是老闆娘又塞进去的,我笑着接受她的好意。 回到铁皮小屋时已经四点多了。 外婆本来要留我们下来吃晚饭,不过由于苏廷楷要赶对号火车,我也不好意思打扰那么久──尤其我出门倒垃圾倒了一整天,老弟肯定在家嚷着没机车骑──快五点的时候我们向外婆道别,离开小山。 外婆要我有空就来玩,可我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来。 等车骑到车站,我才察觉心中被即将分开的惆悵盈满。 「怎么样,你觉得好玩吗?」笑着将安全帽递还给我,澄红映在苏廷楷的脸上,我分不出是夕阳还是他开心的顏色。 「谢谢你。」我低下头,「很难忘的经验。」 「那下次再带你去啊!」他的语气飞扬着,我听了都要飘起来。「因为明天有个志工服务的营队,才必须这么早回去」 「营队?那你今天还下来高雄啊?匆匆忙忙。」 「因为经过我的神机妙算,今天是你有空的日子,若今天不来,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面。」他打趣地道,神色有些自负。 算得真准,今天的确是我休假的日子。脸热热的,羞赧的症状又出现了。 他看了下錶,「差不多该去搭车了。如果我没再跑下来,就寒假后见吧。」 眸中映着他的笑脸,我内心突然有股衝动,「你……为什么想来找我?」 他的表情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四周很喧嚣,但我们之间却是沉默的。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廷楷的眼神深邃起来,嘴巴一开一闔地反问了一句话── 「我说了,你会给我肯定的答案吗?」 时间彷彿静止了。 双眸微微睁大,我紧抓着自己的衣襬,希望他能再说些什么。 然而他没有,仅是掛着浅浅的笑,用饶富意味的神情盯着我。 「再见。」最后,我瞇起眼赌气地道。 见我如此反应,他哈哈笑了几声,边笑边转身步向车站,走到门口时又朝我挥了挥手,才让自己的身影隐入车站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脑中回响着他最后的问话,我眷恋地在车站前佇立了好几分鐘,才发动机车离去。 回到家,我将钥匙拍在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弟脚边。 「干么,你追垃圾车追到屏东去喔?」老弟抬头,吓了一跳,「干么一直傻笑,神经病喔!」 懒得理他,我逕自脚步雀跃地跳回房间。 第五章(四) 假期来得慢,却去得快。 一个多月的寒假在新年的庆祝气氛中悄悄过去了,开学前两天,我提着一袋冬装和一台笔电,搭着火车返回学校。 火车一路摇晃着,晃得我昏昏欲睡,但在火车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等转搭了区间车,睡意才彻底侵袭了我,让我有了短暂的睡眠。 本来我可以一路睡到要下车的站才醒,如果不是因为一名醉汉,一定可以。 「嘿嘿呵呵呵……」别的位置不挑,浑身酒臭的醉汉偏偏挑了我身边坐,还发出奇怪的笑声,吵得我不想理他都不行。 瞅了他一眼,他更是咧开嘴对我笑,我被酒味呛得受不了,起身走到别的车厢,可是那名醉汉简直无聊透顶!居然一路跟着我到了另一节车厢。 发现他也在注意我想坐哪个位置,我很乾脆地倚到门边,放弃睡眠,瞪着他。 再过来一步,就海扁你!体内愤怒的血液已经在沸腾了。 大概意识到我的战斗数值在逐渐飆高,有可能直接打通任督二脉,一巴掌送他到台湾海峡,醉汉嘿嘿几声,换个方向顾盼几眼,坐到另一个女生隔壁。 我的方向只能看见女生的背影,她的头微微倾斜,或许正在熟睡着。我有些担心地挪了挪位置,想搞清楚醉汉的意图,不挪还好,一挪我才发现那女生竟然是花花!而醉汉证正有一下没一下碰着花花的手,她却完全没发现! 见状,我的火气马上达到顶点,步伐一跨,来到醉汉身边。 「给我放手。」我冷冷地道,右拳握得死紧。 醉汉抬起头看我,还是笑,手更过火地抓着花花的手不放。 「你不要再碰她了!」一拳迅速挥到醉汉鼻子前方,果然奏效,他吓得放手,颤巍巍地起身,笑容变得有些扭曲。「走开!」 花花悠悠转醒,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车厢的其他乘客也纷纷转过头来看。本想开口对花花说些什么的我,馀光竟扫到那名醉汉借酒壮胆,朝着我扑抱过来。 周围的乘客有人惊叫。我讶异地转头,映入眼帘的醉汉红脸让我的思考能力直接中断,一个反射的念头窜上脑海:反击! 下一秒,我直接送给醉汉一记结结实实的前踢,让他抱着肚子跪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正好,区间节靠站。我朝花花扭头示意,「花花过来,我们走。」 她还处在震惊当中,就被我拉出座位下车。通报了车站服务人员之后,我看见醉汉被带下了车,走路时还踉踉蹌蹌地抱着肚子。 「……深藏不露,原来你真的会空手道喔。」花花揉了揉眼睛。 「真的啊,骗你干么?幼稚园就开始学了。」我注意到花花有些异样的脸色,并不是刚睡醒的那种昏沉,「你怎么了?不会是被吓到吧?」 但花花不是不晓得自己「被」做了什么吗?连我向服务人员申诉的时候,她也只是呆愣地站在我身边,一问三不知,后来是有同车厢的乘客目击醉汉的行为,过来替我作证,服务人员才上去抓醉汉下车。 花花看到的只有我使出前踢那一幕。有这么震撼吗?我狐疑。 「哈哈,没有啦!深藏不露好有男子气概。」她笑道,牵起的嘴角支撑了会,很快地敛去。 这真的叫没事吗?皱起眉头,我直觉地联想到蔡培安,却又猜不到他可能对花花做了什么,毕竟两个连开始都没开始的人,跟「分手」沾不上边吧,难道是吵架了……花花会跟蔡培安吵架吗? 「深藏不露,你寒假有跟苏廷楷连络吗?」花花天外飞来一笔地问。 问这个干么?我照实回答:「呃,有啊。」 除了到他外婆家去那一次,苏廷楷陆续几天也打电话来跟我聊营队的事;新年期间可能忙着陪家人吧,次数比较少,不过他还是会抽空拨过来。「怎么了?」 「安培都没有跟我连络耶……」花花皱着一张小脸,眼里有股深深的埋怨。 「你没有打给他吗?」我困惑地问。 「有,可是他都没有接,也没有回电给我。」花花绞着手指,语气头一回透出了怀疑的气味,「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他不关心你!心中严厉数落着蔡培安,然我嘴上却说道:「可能忙着打工之类的吧,人一忙起来就会无心关注其他事情。」 花花「喔」了一声,脸色同样黯淡,显然没有被我的理由说服。 我强烈地想问她知不知道蔡培安可能有女朋友,即使没有,他也是四处拈花惹草要不得!仗着异性好友的多寡来彰显自己的魅力,这种态度令我无法苟同,要不就都像朋友般相处,要不就把感情全放在一个人身上。 我不喜欢博爱主义。 第五章(五) 连句话都来不及说,我就听到一曲美好的歌,一个男歌手用动人的嗓音唱着:他不会是个好男人、也不会是个好情人……那是李圣杰的〈擦肩而过〉。 然后花花掏出了侧背包中的手机。 ……花花,原来你颇有自知之明的。我暗地里苦笑。 相较于我的反应,花花的脸上却迅速绽放一朵大大的向日葵,还愈开愈灿烂。 「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在花花背后摇头叹气。 可恶的蔡培安,诅咒你、诅咒你!等哪天真的招惹到我,我一定送你一记比醉汉还重的回旋踢,让你永生难忘!花花浓情蜜意通话中,我持续叨唸。 回到宿舍,花花将所有行李全都甩在桌上便衝出门去。天大地大,约会皇帝大,我总算亲眼见证的谈恋爱的盲目,花花就是最佳的例子。 「阿飘,你会不会钉小草人?还是下蛊?」我转头向已经整理好行李的阿飘问道。最好是能让蔡培安惨兮兮! 「唉唷!你要对苏廷楷下情蛊哦,不要这样啦,颗颗颗……」阿飘一手掩着嘴笑,一手还像甩水袖似地轻挥一下。 我早该明白有事问她是错误的!沉默地蹲下身,我开始整理带来的冬衣。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花花身上的坏心情病毒,居然在她接起电话那刻转移了宿主,跳到我身上准备肆虐一番了。 天下最恶劣的玩笑。 隔几天下午,我在路上巧遇了王脩杰,因为他是一个人走,我便随口问他怎没跟苏廷楷在一块;王脩杰指指远方,说苏廷楷在图书馆的门口当志工,担任问卷人员。 「你要不要去帮忙填一份啊?是关于学校活动的问卷,不太有人愿意帮他填,还满辛苦的欸。」王脩杰半推半拉地怂恿我,「你去帮他填,那傢伙肯定开心到爆炸,没骗你!」 我被王脩杰夸张的语气逗笑,「好啊,我下一节没有课。」 接下来发生的事件,我不晓得自己算不算被害人,但王脩杰很肯定地成了目击证人。 离图书馆还有一段距离,我就瞧见苏廷楷坐在长桌之后整理问卷,身边的座位坐着之前那名咖啡厅女孩,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苏廷楷身上,温柔地笑着;我的脚步停滞下来,忽然间无法前进。 王脩杰发现我停了,便狐疑地循着我视线看去,理解后随即揶揄地说:「那是我们班的周依婕啦!怎样?你吃醋哦?」 白了他一眼,我迈开脚步继续走。哼,我还没到可以正正当当吃醋的地位好吗!笨蛋王脩杰,每次都口无遮拦,不会观察别人脸色。 然而,事件就在此时发生了! 苏廷楷抬起头,拿过桌上的杯水喝了一口,放回原位。接下来是重点了!那女孩伸手拿起被放在桌子前端的水杯,没有开口问,她很自动地掀开杯盖,也跟着喝了一口水。 苏廷楷望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没有再作任何反应。 「呃!」王脩杰很显然也注意到了,比我还快发出声音,尷尬的声音。 「我忽然想到等等还有事,改天再填吧。」毫不犹豫地,我直接一百八十度向后转,往反方向走去。 无论那个水杯属于谁,两个关係不亲密的人,在我的观点是不会那么做的。 到头来,想面对问题的决心还是被那一幕击垮,坚定和勇气也不晓得躲到体内的哪个角落去了……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想逃,很想逃! 「喂!可能是苏楷不好意思阻止吧,你不要想太多啦!」王脩杰追在我后头,拚命帮苏廷楷说话:「依婕好像对他有意思,可是苏楷他……」 「依婕?我和她不熟,你还爆她的八卦给我听,我不会帮你保密。」我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我不想关心他们之间的一切,所以不要说给我听! 「你这桶醋缸,呛死自己好了!就跟你说没什么了!还不相信。」王脩杰着急地大吼大叫,惹得四周围的学生都望过来。 啪!我听见控制情绪的神经断线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相信?要我告诉自己的眼睛没看到,还是告诉脑袋把它忘掉?」半回过头,我近乎冷淡地问,喉咙内卡了块热热的铁,把我接下来的话都堵在后方。 两人沉默相视,谁都没有勇气接下一句话。 我怨恨起自己的衝动。 安安静静地,几分鐘过去了…… 「睦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细细小小的嗓音适时介入沉闷的气氛之中。我看着抱了一叠书站在我面前的小湘,她轻轻地蹙着眉心,关心地问。 我的肩膀一松,「没什么。你回宿舍吗?分一点书给我拿吧。」用依然哽咽的声音说道,我逼自己牵起笑容,在小湘点头后从她手中拿过三本书。 没有再看王脩杰,我快步奔驰着离开,希望迎面的风可以阻止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在我心中如此特别,但我在你的心中,是对等的吗?】 第六章(一) 好心烦…… 多事的王脩杰,他肯定把我目睹图书馆水杯事件的过程告诉了苏廷楷!否则苏廷楷不会在之后对我夺命连环抠。为了怕吵到室友,我将手机转成静音,搁在桌面上怔怔地盯着看。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关机。 很讨厌这种感觉,抗拒却又喜欢被在乎的感觉。 快二十几通电话后,苏廷楷终于放弃了。我等了许久,他没再打来后,才毅然决然地将手机关机。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根本不是他的谁,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是我太笨了,以为自己在他心里的比重一定比较多。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来想爬到床上去睡的,没想到接下来,手机不能响,寝电响了;心里一惊,我逃避地捂住耳朵,眼睛却不自觉飘向这时间难得在寝室接电话的花花。 「……找睦霓喔──」花花转过身来看我。 我用双手对她比出大叉叉,拒接。 「是甜甜耶,你不接吗?甜甜会难过喔。」花花偏着头,嘟起嘴巴。 我松了口气,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话筒,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花花得逞的窃笑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颤颤地将话筒靠近耳边。 「甜甜?」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麻。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话筒传来男生的嗓音,语气很闷,而且声音很像苏廷楷。 花花骗了我!我要和她绝交!「你打错电话了。」 碰地掛上寝电,我用凌厉的目光扫了花花一眼,她马上双手护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球体自卫。哼!等我心情好一点再找她算帐,现在全身无力,休息先。 才刚要踏上阶梯,寝室里又传出一个陌生的铃声。阿飘接起了电话。 活在寝室这么多个月,我头一次知道阿飘有手机。 不管了。我爬到床上,打算把整个人塞进棉被里,睡一觉把一切全忘掉。 「……你给我保证会把问题解决,快点!」寝室里静默了几秒,阿飘格外严厉的嗓音响起,让我有些愕然。随后,我听到她「啪」一声闔上手机盖的声响。 还没回过神来,阿飘就用原本嘻嘻哈哈的口吻道:「睦霓,苏廷楷说他在门口等你哦,倒数一分鐘,如果你不去,他就要直接衝进女生宿舍了,颗颗颗颗……」 太胡闹了!他会被记过的! 我把棉被从身上扯下,重重地踩下楼梯。 不到一分鐘后,我已经走到女舍的大厅,苏廷楷在门外面对着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前走近自动门,叮地一声,我跨出开啟的门。 呼吸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苏廷楷衝上来拥住我,在人来人往的女生宿舍门口。 好久之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干么?这里是宿舍门口……」 「我没有再喝那杯水!」他大叫着打断我的话,「我知道她喝了,所以我没有再喝。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所以才没有说话!真的!」 拥抱的力量有些紧,常常面对孤独的我或许正是渴望这样的拥抱?静静地,我发觉自己筑起的那道墙又快要崩毁,被暖意强行入侵。 握紧了双手,我咬着自己的下唇,让全身紧绷得没有一丝缝隙,彷彿唯有如此,才不会轻易将情绪洩漏出来。我不想对谁过份示弱,就算是苏廷楷也一样,我们不够亲密,他还无法拥有分享我喜怒哀乐的权限。 至少现在,我还不想给他。 方才,将自己的心悬在最高点,却在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时,像坐大怒神一般落了下来,一时之间,除了尖叫外不知该做何反应,此刻的我,则是除了静默外做不出其他回应。我该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向我报备吗? 我不懂如何应付这样的状况。 没有抱着他,也没有推开他。像考一百分的小孩没得到夸奖时,虽有一半的心充满了喜悦,但另外一颗心却坑坑疤疤洒上了盐,有些刺痛。 不须要我亲自开口询问吧? 作了解释,却没说为什么解释,我不想接受这种半调子的说词。 「回去吧。我累了。」叹息,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我依然没有动作。 缓缓地,苏廷楷放开了手,看着我的眼神有浓浓的失落。退后几步,我从口袋里拿出磁卡,「嗶」地刷过大门右侧的感应器,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便低下头走进宿舍。 对于爱情,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我需要的不是曖昧,而是一种篤定。 一种可以让我敛下羽翼,安心栖息的篤定。 不会主动开口要求,但我希望对方能懂,那份篤定,只需要一句话…… 「我喜欢你!」 短短的一句话……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停下脚步,不偏不倚地站在大厅正中央。大厅内有几个人,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还有人笑着。 剩我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我一直喜欢你!所以很用心去记得你喜欢什么,所以希望能和你一起解决困难;寒假的时候跑到高雄找你,是因为很想见你!从头到尾最想要牵的,也是你和我这一条线啊!」苏廷楷在紧闭的门外大叫着,音量之大,连门内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抽了口气。这段话穿越了阻碍,一股脑儿地全窜进我耳里和心里,让我惊讶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覆思考能力。 他是说,他喜欢我吗? 奇怪……我等这句话很久了吗?不然,悲伤的感觉为何在眨眼间消逝殆尽了? 这一刻,紧握的双手突然松开了,不再须要束缚。全身上下都有柔和的暖流经过,绷得毫无知觉的身体忽然间又有了呼吸,左胸内的心脏也快速地跳动着;有种潮湿感从眼睛里泛了出来,我仰头眨眼想强行阻挡回去,但一道冰凉仍顽皮地滑下眼眶,在嘴边停滞下来。 快乐的眼泪,原来是这般幸福的滋味。 扬起嘴角,我静静地转过身,从口袋拿出被我关机的手机,再一次重新开机。 我拨了苏廷楷的号码,而他睁大眼在外头愣了几秒,回神后立刻接起电话。 「嘿,我不相信你真的会闯进女生宿舍。」我道,嗓音中带着浓浓鼻音,有点糗。 就算他真的有勇气,一定很快就会有宿舍的干部出来拦阻。 「但你还是因为这句话跑出来啦。」浅浅笑着,他的语气中传来安慰。 「呵呵呵……这不是理由。」结果还是让他抓到我的把柄,他明白我不可能让他为了我被处罚。 「那,你现在愿意从里面走出来吗?」他问道,很俏皮地对我眨眨眼。 将手机贴紧耳朵,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踏出脚步;第二度听到自动门打开的音效,和刚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连自动门打开的速度都让人觉得慢。 心跳得更快了。 「嗨。」和苏廷楷面对面,我用羽毛般柔软的声音说:「我出来了。」 同时结束通话,我们看着彼此尷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六章(二) 此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黑影突然从宿舍外的一侧角落衝出来,对着苏廷楷的大腿就是一脚,踢得他弯下腰喊痛,一边揉腿一边瞪向荣任电灯泡的王脩杰。 「动作这么慢,连我都受不了!」他双手环胸气呼呼地说,但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想笑,毕竟演戏演得很假,横眉竖目却配上正在笑的一张嘴。 「到底是谁动作慢吞吞你自己凭良心讲。」苏廷楷反驳。 「醋缸,你说!」王脩杰指着我鼻子。谁是醋缸啊! 「要我来说当然是你啊。」我没有任何迟疑。才约到花花几次,目前还没什么进展却说别人动作慢,王脩杰的行为叫龟笑鱉没尾。 「你你你──」你了半天凑不出一句话,王脩杰硬生生转变口气,半提醒地问我:「喂,你是不是有什么忘了做啊?」 啊?我有什么忘了做?一头雾水地搔搔脸,我摇头。 「你怎么没跟苏楷说『我也是』啊?只有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他很可怜耶!」王脩杰凉凉地说,连带地瞄了苏廷楷一眼。 这个还需要说明吗?我红了脸,抬头望着苏廷楷,而他脸上堆着期待。 「嗯,我的确很想说一句话。」双手十指交扣,我看着他忸忸怩怩地问:「我、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吗?人好像突然变得有点多……」 毕竟有人在宿舍门口告白,当然会招来看热闹的人群,尤其大部份的女生又是一群爱浪漫的生物,包括我在内。 王脩杰一脸被我打败的表情,苏廷楷则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眼神一个交会,拋下王脩杰,我和苏廷楷两人三步併作两步飞快地逃离女生宿舍,循着心中早就树立好的路标,来到我们最常会面的操场。 在朦胧的月光下,操场上依稀可看见成对的人群散步着,其中不乏像我们俩一样的男女组合。脚步缓了下来,我们踏上pu跑道,靠着跑道的一端走。 「睦霓,你不生气了吗?」和我慢慢地绕着大圆,苏廷楷小心翼翼地发问。 「呵……到刚刚为止我都还没有立场生气吧?」就算我跟他的距离靠得很近,却都在最后一步时退缩了。「即使每次社团你都让别人牵你的手,我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结果没立场,我还是很生气,或许王脩杰说的对,我就是醋缸。 「嗯?让别人牵我的手?」苏廷楷思考了会,恍然大悟,「啊!」 「那也是不懂该怎么拒绝吗?」我的口吻缓和下来。依他的个性,要拒绝别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况且又不是他主动的。 「对不起。」他说,手相当自动自发地伸过来,和我的牵在一起。 身子轻颤了下,我反握住他的手。笨蛋,给别人牵过再牵我,好可恶。 「以后你的手还会给别人牵吗?」我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问道。 「不会!」苏廷楷大叫,兼摇头。 「水还会给别人喝吗?」 「绝对不会!」 看他一副又急又怕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有趣。本来就快要失去自信了,我对他有太多不瞭解,还认为即使他喜欢上别人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然而……我错了,我的误会差点就让两人间的关係完蛋,假如他不够有勇气在眾人面前开口。 若刚刚的他沉默着让我走回寝室,之后两人要恢復正常相处的态度,恐怕得花更久的时间和心力吧! 「你还满有胆量的嘛,告白的地点选在女生宿舍门口。」 他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怕你一走进去,以后就不会再见我了,就算路上碰见也会避开。想说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他靠过来,离我的距离更近了,挤在一条跑道内走起来彆扭,却又很甜,「其实之前有很多时候想告诉你,都在最后一秒打退堂鼓。」 「为什么,你个性是狗急跳墙型吗?」 「我不太能捉摸你的态度,有时候觉得你只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但看到你面对我时紧张的样子……又觉得不只如此,所以我一直不敢贸然行动啊!如果阿杰没告诉我那件事的话,我肯定会一拖再拖吧。」他淡笑着说:「第一次联谊,我故意找你说话,很故意把钥匙给你看,我怕你把我当成变态。」 原来,不只他给我的感觉捉摸不定,我给他的感觉也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不过联谊……呃,只能说他想太多了!我当时被海狗的歌声轰炸得头晕目眩,根本无暇判断他的行为像不像个变态,事后回想起来,也只认为他想找在星巴克见过一面的学伴说话。 「起程的时候,我的钥匙没被人抽走,看你坐在亚骏的后座,我还故意骑在他的车旁边。」他嘀嘀咕咕地埋怨:「这是祕密哦,我做了很多假设,结果最后你抽了我假设之外的钥匙……我以为你不会抽那种太漂亮的钥匙耶。」 「那是花花帮我挑的啦!我不太喜欢抽那个。」看他那么哀怨的眼神,我连忙说:「等等,所以那次只有我坐过你的车?」 「对啊,你们班临时有人退出,所以多了一台车。」 我点点头,庆幸着当时自己没有退出,如果退出的话,我跟苏廷楷不晓得到民国几年才能有再接触的机会。 第六章(三) 「我在新生家长日那天就见过你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什么时候?」不可能吧,当天每个人几乎都在各系的系馆活动,就算一开始的说明会是几个系併起来听的,和我们中文系併的也是英文系和法律系啊! 「新生家长日那天不是有发放床套组吗?领取时我排在你后面,刚开始还以为你穿了高跟鞋,想说踮那么高不怕摔倒吗?」苏廷楷憋着笑,叙述起当天他碰见我的情形,「不过,后来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拿多的枕头套向学长提出疑问的时候。」 「嗯……啊!你是不是跟我订不同的床套组,还说你那组没有枕头套?」怪不得在星巴克碰面时,我会觉得他很面善,「那件事我还记得,但为什么会让你印象深刻?」 「我觉得你很细心啊,替学长他们省下不少麻烦。」眼睛瞇得弯弯地,他回忆着道:「我本来猜测你是那种很理智、不容易亲近的女生,可是后来找你聊天,却发现你很好相处。」 我傻笑道:「我只是比别人多一道检查的动作而已。」 「那天我还偷偷跟在你后面,差点就被发现了。」回想起自己的行径,他脸色泛红轻笑着说。 跟在我后面?我回想了几秒,才想起那天树林里诡异的脚步声,「哦──我回头你还躲起来对不对?害我以为碰到不乾净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走那条路。」 他一脸无辜地点头。我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原来那天的脚步声是苏廷楷的啊,新生家长日就跟踪别人,难怪他要说自己是变态了。 或许是发现我的眼里透着取笑意味吧,他调皮地凑近我问道:「听说你单手伏地挺身可以做四十五下?是平常就有训练吗?」 闻言,我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你怎么晓得这件事?」 「嗯,联谊那天坐在隔壁桌,不小心听到。」 「原来你不只吃饭,还在偷听!真的有点变态。」我作势要抽回手,又被苏廷楷反拉回去;他牵得很牢,怕我逃走一般。 我想起他方才在宿舍前期待的神情。 「欸,苏廷楷。」我摇摇两人交握的手,唤道。 「怎么了?」 「我也喜欢你。」把话说得甜而不腻,我喜欢这样的幸福感。 手心一紧,他偏过头来看我,眸中有着笑意;轻轻晃动着牵在身侧的一双手,用最简单的方式证明我们都在乎彼此,不需要太多言语,不用热烈的庆祝,我们在一起了,谁都缺不了谁。 今天的月亮是上弦月,像在淡淡微笑一般。 步行到操场的一端,正巧也有一男一女从操场的入口处走来,我本来不太留心,但两人的身影在我脑中有些印象,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我好像看到蔡培安耶。」嘴上说好像,我心里却很肯定。 「我好像也看到凉亭里面那个女生。」苏廷楷接在我的话后头继续说,也是肯定语气。 他加上我,两个人共四隻眼睛,又再一次目睹了蔡培安带着另一个女生。 刚刚在寝室的时候,我记得花花嚷着说蔡培安有份普物的报告要交,今天要待在寝室里赶工,怎么过一个小时就在操场见到他? 他跟苏廷楷同班,报告应该差不多吧。 「你们班上最近要交普物报告吗?」我问。没有的话就是欺骗单纯的花花! 「实验报告吗?前天就交过啦,我是小老师,全班收齐之后才拿给教授的。」 「真是!蔡培安的舌头下地狱一定会被剪掉。」我忿忿不平地说。「你快叫王脩杰行动吧,我要让花花知道世界上不只有蔡培安一个男生。」 「我觉得更实际的方法,是你告诉花花刚刚看见的事。」苏廷楷正色道:「阿杰……他或许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但觉得我也为了感情很苦恼,不想来烦我。」 噗,两人都曾同样苦恼,那算是扯平囉! 我们抱着同样的想法。王脩杰的战略完全改走「顺其自然」路线,态度愜意地让我对他改观,原来还是有可以不着痕跡来喜欢别人的人。 「我会找时间跟她说。」 苏廷楷微笑着,「蔡培安那边就我来想办法吧。」 咦,我记得蔡培安威胁他别多管间事,他还能想办法吗?我半信半疑地看他。 「用说的没用,大不了跟他pk囉,阿杰不怕痛的。」 说是他在说,为什么下去打的是王脩杰啊?不说这个,王脩杰似乎没高我多少,打得过蔡培安明显超过一八五的身材吗……我皱起眉头。 「你下去打的胜算会不会高一点?」苏廷楷高了些,在一八零和一八五之间,身高优势来看胜算多了一点吧?捂着额头,我颇难想像那种画面。 「是这样吗?我考虑一下。」他的表情似乎很想用行动证明。 「呃,你当我没说过好了,呵呵呵。」说笑罢了,真打起来还得了! 第六章(四) 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我很困惑,学校里的智者都被丢到湖里淹死了吗? 还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劝花花放弃蔡培安,谣言便犹如狂风暴雨般席捲而来,气势大到足以把花花的自尊通通淹没,遮蔽她原有的光芒。 bbs上头讨论得很热烈,说花花是个抢别人男朋友的第三者,甚至夸张地描述她跟蔡培安两个人在一起时的亲密情形,把所谓的甜言蜜语一字一句全描写出来,我极度怀疑这几个人是不是跟拍的狗仔队,否则怎对花花的行动瞭如指掌,还把对话写得绘声绘影,连我都要相信了。 「学妹,那些事是真的吗?」甚至大二的直属学姊约我出去吃饭时,都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些事,「bbs上有关你们班廖婉佳学妹的流言……」 我大吃一惊,「当然不是真的!一定有人在恶意中伤花花!花花跟我住在一起,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瞭解。」 花花连蔡培安背地里的行动都不晓得,完全被蒙在鼓里,这样的她能当什么「第三者」?她一直认定蔡培安还没准备好,而自己是准女友吧。 学姊叹了叹气,「难免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要好好处理喔,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找我吧!我也会帮忙澄清的。」 我很感激地谢谢她。一阵子后,花花的学姊也来找过我,联合我的家族和花花的家族,在中文系流传的声浪很快就被平息下来,还有人到版上支持花花。 「深藏不露,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谣言风波还在持续,花花被打击得鬱鬱寡欢,在书桌前摊成烂泥般地问我。 看她这样,我心里难过得紧;王脩杰和苏廷楷说要揪出造谣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消息,毕竟不是出于一人之口,要抓到恐怕有些难度。 偏偏蔡培安半句话都不吭!难道身为谣言男主角,他感到无比荣幸?套句王脩杰的话:「那种人真该被雷劈死丢到马路上让车轧过七七四十九遍再开放排队鞭尸!」 「花花,你连男朋友都还没交,就想学做人啦?这样不行哦──颗颗颗颗。」阿飘代替我回答道,我满脸通红地瞅她一眼。 「交男朋友跟做人有什么关係?」天真可爱的小湘转过头来问。 阿飘,你的烂摊子自己解决!我撇过头,拒绝回答。 花花又「唉……」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花,你别再跟蔡培安见面不就好了吗?今天事情是出在你们两个身上,并非只有你身上,只要你把关係斩得乾净点,久了别人就没话说了。」我建议地说。也许不该用建议的,该用命令的才对。 「真的要这样吗?」花花哭丧着脸。 「说难听一点,他有女朋友的事可能是真的,你被他骗了也说不定。」狠下心,我用严肃的口气推论。虽然不知道那女孩是不是蔡培安的女朋友。 「他不是那种人……」花花还想反驳我。 「你看阿飘像是很色的人吗?」我自动略过自己听得懂这件事。 阿飘又在一旁颗颗笑个不停,花花扁嘴斜睨着我;干么,我觉得这理由一点都不牵强啊!跟阿飘相处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她会说那种话。 下一秒,花花忽然站起身来把椅子踢翻,呜哇哇扑到坐在地上的我身上来,哭声在我耳边放大后的效果还真够凄厉的!我一手搂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我没有阻止她哭,让积累了太久的情绪全宣洩出来,整个人反而会清爽许多。 第一次看到花花流泪,她哭的样子很像小婴儿,嘴里呜呜咽咽不晓得唸些什么,我偶尔听清楚的一两句都是指责我把话说太白……喂!真的怪我就别扑到我身上哭啊!我比较想听你骂蔡培安那个浑蛋耶! 小湘傻愣愣地看着寝室的地板上两个人抱成一团,其中一个都快把另一个压到地板上;我撑着地面换个姿势,把花花的头塞在肩膀上,让她继续哭。 阿飘默默地走了出去,或许是想给我们空间吧。 接着,苏廷楷打来电话,我抱着怀中的花花思考几秒,还是接了。 「我们查到了!」他一开头就给我一剂震撼的强心剂。静默了一会,他又狐疑地问:「你在看鬼片喔?那部片感觉音质不太好耶。」 我拍拍还在鬼哭神号的花花,「是花花啦,我告诉过她别租那片了,她不听。」 苏廷楷乾笑了几声,「好吧,那你们继续看,晚上我再说给你听。」 等于一时半刻说不完的意思?我应了几声便结束通话。 「花花,你也不要光哭,告诉我你的想法如何啊。」我可不希望她哭过一场,又带着笑容去见蔡培安,无怨无悔也不是这种程度吧! 「我不要喜欢他了啦!我要喜欢深藏不露!空手道超man的……」花花一面捶我一面大叫:「苏廷楷算什么东西!深藏不露要跟我在一起啦!」 咳、咳咳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外头传来匡噹匡噹的声响,阿飘打开房间门,把一袋装满蓝绿罐子的塑胶袋放在地上。我有看错吗?罐子上面好像写了台湾啤酒、海尼根…… 「花花,我们今天不醉不睡吧!颗颗颗颗!」 阿飘,我跟你换绰号如何? 花花把我推开,手掌在眼皮上抹了几下,马上从袋子里头拿出绿色的海尼根,拉开拉环咕嚕咕嚕喝了好大一口。 「好难喝!」她说。接着又灌了好几口下肚。 我揉了揉太阳穴,吃力地说:「小湘别看,小孩子不可以学。」 小湘乖乖地转过头去盯着电脑萤幕,时不时用馀光偷瞄我们。 看阿飘也坐在地上陪花花喝了起来,我认命地从袋子里拿出一罐铝罐。在液体滑下喉咙的那一刻,我脑中只窜出一个念头: 这不是啤酒、这不是啤酒啊! 「唔,睦霓,那是我晚上要喝的生活泡沫绿茶,你怎么把她喝掉了啦,颗颗颗颗……」 没理会阿飘,我逕自转过身去,把手中的绿茶喝个精光。 第六章(五) 晚上到达司令台的时候,司令台上不只有苏廷楷,还有王脩杰和周依婕! 为、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我惊讶地瞪大眼。 「睦霓,这边这边!」苏廷楷朝我挥着手,然后拍拍他身边的位置。 没有逃避,我在指定席上屈膝坐下,正好和周依婕两人面对面。不太开心地,我暗中伸手过去捏苏廷楷的腰,他缩了一下,又马上正其身形回到原本的姿势。 此时,我对面的周依婕竟噗哧地笑了一声。 「你们的感情真好。」她说,表情也是笑着的,很真诚的笑,让我心里感到有些抱歉;也因为这个笑,我卸下了心防。 王脩杰很可恶地将脸撇到一边去假装呕吐。 「我今天是来说明的。」周依婕拿出一本小册子,摊在我面前,上头写了好几个帐号和ip位址,她指着其中两个,「这两个帐号固定在电算中心连线,我们查过了,位置还刚好选在隔壁;趁这两个人上站的时候,我们就到电算中心去找人……」 那两个女孩子声称是受人所託转贴文章,内容写什么跟她们一点关係也没有,不过循着这条线索,他们很快就问出了主谋者。 听说他们採取软硬兼施手段,软的是找到主谋后就放他们一马,不计较公然诽谤之类的事,硬的方面,听说王脩杰当时已经把拳头磨光准备好了。 「蔡培安的女朋友是主谋的高中死党。」苏廷楷说。为了替死党出一口气,所以那个主谋选择用这种方式诽谤花花。 他果然有女朋友! 蔡培安的女朋友读的是北部的大学,在週五或假日她才能从北部搭车南下,到我们大学找蔡培安,且时间常只有短短一天。 「她不知道是蔡培安主动的吗?花花可以说是受害者。」我很难过。或许是因为……我明白一切都没弄懂就误会别人的行为,很容易铸下大错,像我曾对苏廷楷避不见面一样。 「我们向主谋者解释,她很惊讶。」周依婕露出苦笑,「她在路上撞见蔡培安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事后向他质问,蔡培安说他是被纠缠的一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绝。」 是我的错觉吗?周依婕的眼中竟闪过一丝不易见的悲伤。 「他在说谎!」我惊呼。从头至尾都是蔡培安主动,花花总是被影响的一方。 「她希望可以约花花见面,向她道歉。」王脩杰说:「嘖,做了才道歉有屁用啊!道歉万能这世界就不用警察了!」 「别这样嘛!人家也说回去马上撤文了,还加po道歉啟示。」苏廷楷说道。 事情的结束出乎我意料地顺利,幸好对方也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敢做敢当才是男子汉的行为!呃,话说主谋好像是个女生?罢了,不重要。 主谋也是受骗的人,我可以原谅,但是蔡培安?我绝对要把他过肩摔到生态池陪鱼游泳!什么,那是柔道?中西都可以合璧了,难道空手道跟柔道不能合作吗?人要有远见! 回宿舍的时候,我和周依婕两人走在两名男生的后头。 「听说我给你和廷楷造成了困扰。」她忽然开了口,紧皱着眉头,神情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问他的时候,廷楷说你是他的学伴,我不知道他喜欢你,我……」 她说话的口吻又急又慌,还结结巴巴的,跟刚刚解释ip时的冷静简直判若两人,让我也有些讶然。其实,她不必跟我道歉的。 她说她给我造成困扰,但我对苏廷楷生气的两件事都发生在我们交往之前,我哪有资格责怪她呢?苏廷楷那时还没死会,而且死会也有人活标啊,甚至有人说死会活标真英雄耶……啊,扯太远了。 「没、没有的事。」我阻止了她的道歉。面对这么温柔的女生,我可以体会苏廷楷无法拒绝的心情了,当初真是错怪他。「我现在已经不介意了。」 「他人真的很好,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她轻轻地低喃着,像在告诉我,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给予回应,只是悄悄将嘴唇弯出漂亮的弧度。 她也会找到真正适合她的人,我相信。 「睦霓,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朝我伸出手,她的态度很友善,也很羞怯。 「当然。」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我也柔声地说:「依婕。」 前头的王脩杰飆出一串脏话,说要咒死蔡培安,我和依婕同时怔住,随即相视而笑。 这一天晚上,解决了花花的大麻烦,我又多了个新朋友。 物理系一年甲班,周依婕,传说喜欢过苏廷楷。 传说嘛!过去就过去了。 【蝌蚪可以变青蛙,毛虫可以变蝴蝶,情敌也能化敌为友,手牵手去逛街。】 第七章(一) 几天后的下午,天气十分晴朗,透过玻璃窗,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上缀着一朵朵小巧的白云,空气中有微风吹拂,吹得外头大榕树的树叶和气根都轻轻晃动着。 在图书馆中读书别有一番风雅的韵味,就算桌上摆的是《中国哲学史》,我都觉得晦涩难懂的内容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好吧,只有字懂,内容不懂。 「就跟你说物的关係代名词是which!你怎么还是写who啊?who、who、who你个大头鬼啦!」隔壁桌的王脩杰狠心地抓过橡皮擦,把花花写上的造句一股脑儿全擦掉,嘴上还一面碎碎唸,我看他差不多要把我「花妈」的称号夺走了。 「等一下,你擦who就好了啊!干么把其他字一起擦掉,我造句造很久耶!」花花扑上前护着自己的笔记本,对王脩杰扮了个大鬼脸。 「不给我擦我就不教你!」王脩杰双手扠腰冷着脸威胁。 「你每次都这样讲,最后还不是会教!」花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的确一语命中红心,王脩杰只会嘴上说说,心像豆腐一样软得很。 「廖、婉、佳!」气坏了,王脩杰大吼道。 「干、什、么?」花花也不甘示弱地回应他。 总觉得这两人熟起来后,大有冤家的感觉出现啊。 我无奈地转过头,对两个互骂都使用气音,就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可笑傢伙说道:「欸,这里是图书馆,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大家都在看你们了。」 两人停下动作,有默契地嚥了嚥口水,再有志一同往椅子上坐下。 由于中文系设下的英文毕业门槛是全民英检中级,花花这位英文破得连初级都没考过,却发誓要在一年级拿到中级证明的人,就被我强押到图书馆来唸英文。 她强调自己不是英文破,只是考完学测就忘光了而已。 本来我劝她别拿自己的钱财开玩笑,等有自信、基础也打扎实了后再去报名,但她不听就是不听,线上报名后立刻印了缴费单去缴费,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你们三个可以教我啊!」报名完成那天,她抱着英检中级的指导书,对寝室使出命令式求助法。 阿飘盯着她的电脑一句话都没有回,小湘绞着手指说要准备报告没有空,而我:一个中级成绩低空飞过的傢伙,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教她。 所以我请来了专家──据说英检「中高级」证明在「高二」就已经拿到的王脩杰来当她的英文家教。 今天是头一次上课,我陪着花花来,顺道找有关庄子的介绍好做报告,而苏廷楷也被我抓来翻那一排又一排的中国哲学书籍,帮忙整理资料。 「还有,你『恭喜』不要每次都拼成congragelations,连我都快看不懂这个单字是啥!」王脩杰将笔记本摊开新的一面,「把这单字罚写十遍,现在写。」 「为什么要写十遍,这个字落落长谁都会拼错啊!不然你叫深藏不露拼,她要是拼对我就写一百遍!」花花不满地说。 王脩杰瞪向我,表情彷彿我拼错或故意放水就会被他碎尸万段。 「呃,恭喜?c、o、n、g、r、a、t、u、l、a、t、i、o、n、s?」我把单字拆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念出来。 「快点,一百遍。」王脩杰神气兮兮地道。 这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太凄惨了!等等……我根本用不着怕他啊! 对面的苏廷楷突然拍了拍我,将他的笔记本反着推过来。 「晚上有没有空?」笔记本上方用铅笔写了一行细细的字。 我按出自动笔笔芯,在下方的空白处写上,「有啊,怎么了?」 「你要不要去鬼屋玩啊?听说做得还不错喔,阿杰会去,你也约花花吧?」他对我笑笑,接着问。「晚上七点半,在活动中心地下室。」 什么?我没空!我很忙、忙到一点空间都挪不出来! 鬼屋是企管系与美术系协办的,听说佈景做得很精緻、妆画得相当逼真,又搭配纯人工尖叫,进去的人不管是男的是女的,再有胆都会苦着一张脸出来,甚至有人被吓哭。苏廷楷……你是打着什么主意?为什么要约我去那种地方玩? 「好啊好啊!我要去玩!」花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偷看我和苏廷楷的纸上对谈,她兴奋地用气音嚷着。「每天看阿飘,我都不怕了!」 「被吓到就不要哭,唉唷,好恐怖哦!」王脩杰调侃着,还做出假哭的动作。花花咬牙切齿地在他脚板上踏了一脚。 所以,他们三个人都要去看喔?望着三双眼巴巴的眼睛,我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勉强自己点了头。天啊!连海狗的歌声我都受不了了,有可能受得了那种尖叫声吗?我暗自苦恼地思考。 第七章(二) 因为怕人太多会买不到票,我们四个人在五点就出发去吃饭,六点多的时候,已经在活动中心的鬼屋入口就定位排队;即使动作再快,前方却早排有五队人马,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等的,他们该不会昨夜在这儿搭帐篷吧?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花花不停地踱过来踱过去,情绪的亢奋表露无疑,相较于她,我则是表面冷静,心里怕得要命。 人吓人会吓死人耶! 我可不可以不要进去啊,苏廷楷?我放出求救目光,但他只是温柔地拍拍我的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不要进去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第六组,验票。」负责验票的同学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我们后说:「啊,你们有四个人喔?那要拆成两次喔,我们一次进去最多三个人。」 那就扣掉我,你们三个进去吧! 「很简单啊,」王脩杰直接往前面跨一步,拉过花花,「就这样了。」 「耶嘿──鬼屋鬼屋!」花花拉着王脩杰转起圈来,压根儿忘了她头一次被阿飘吓到的情形,也忘了她有多讨厌这个「英文家教」。 花花,当时阿飘只有「一隻」,可鬼屋里面是「一群」啊!还有王脩杰,你真是个多事的傢伙!我在背地里埋怨道。 验过了票,我们随着前面各组进入鬼屋而往前移动,终于,轮到花花他们这一组了。 在门口听过一遍注意事项,负责解说的两名同学把花花他们推了进去。 「呀啊啊啊啊──」才刚进去而已,我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好耳熟,那不是花花的声音吗?怎么一开头就在叫了!我慌得两手手心冒汗,不自觉地退后两步。里头陆续续传来尖叫声,花花高亢的嗓音非常明显,其中还夹杂着里头工作人员的声音,我似乎还隐约听见王脩杰的…… 「换你们囉。」工作人员亲切地对我和苏廷楷笑。 他们又讲解了一次注意事项,其中包括不可以殴打工作人员,他们都是真人这一条──我想这条对我来说有困难,我一害怕就会下意识使出空手道。 「走吧。」牵起我的手,苏廷楷就这么拉我一步步走向鬼门关。 黑色布幕一掀,两名工作人员把我们推进鬼屋后,我马上明白花花为什么要叫了。 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没预警地蹦出来! 我马上铁青着脸、四肢僵硬一动也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验票……」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着,手一抖一抖地伸到我面前。 验、验票就验票!连验票员都吓人!我一边在心里怒骂着,一边看苏廷楷拿出两张票,递给鬼面人。记得从前听同学说过,带女朋友到鬼屋的男生都不安好心眼,这句话果然千真万确,苏廷楷根本是想把我吓昏。 「请这边走……」鬼面人将票还给苏廷楷后,又掀开另一道布幕,布幕那头绿绿的光和红红的光看起来真恐怖!还放音乐特效。 走进布幕里头,首先是看到两名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蹲在地上磨菜刀,沙沙……沙沙……的声音,实在毛骨悚然。我尽量靠着用塑胶布围起来的墙走,安静地不表现出自己的恐惧;苏廷楷紧紧牵着我没放手,本来以为可以这样走过第一关,我稍稍有些安心的时候…… 用塑胶布做成的墙里头忽然一阵拍击,吓得我哇一声跳起来,再来,地上两个女鬼发出足以贯穿耳膜的尖叫后迅速爬过来,简直就是左右夹攻!我整个人贴到苏廷楷背后把他放在前面当挡箭牌,两个女鬼的手在我们小腿上摸来摸去,诡异无比的触感让我想尖叫。 不能叫、不能叫!叫就输了! 「睦霓,往下一关走才能快点出去哦。」苏廷楷的语气听起来很悠哉,但我现在没空指责他,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往下一关跑。 一路上拍击声和尖叫声不断,我的心肺功能都快不足以支撑,胆子要破了! 前面掉下一颗假人头,我倏地停下脚步往后退,撞上苏廷楷的身子后把他拉到前方。呼了一口气,旁边又掉下一颗假人头! 「走开、走开!」我一脚把假人头往后踢飞。刚刚又没说不能踢道具! 从塑胶布上开了一个大洞,里面跑出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绷带上还有一点一点的红色顏料,在他的心脏部位则插了一把假刀。 发出低吼,他马上朝在鬼屋内战力数值降到最低点的我衝过来。 「哇啊!苏廷楷!快走、快走啦──」我在背后猛推他,苏廷楷才稍微加速,绷带人一直保持在我后方一步的距离挥动双手并吼着,我很怕他拔出那把假刀射过来。 追了一阵子,绷带人不追了,换一个绑着双边马尾、穿着制服的小女孩开始跟着我,她的脸上画着惨白的妆,一道血丝从额际如闪电般蜿蜒而下,将脸一分为二。女孩摇着手铃鼓,咕咚咕咚地,不停说:陪我玩……陪我玩…… 我不要陪你玩啦!发现鬼都从身后出现,我更是死命地推着苏廷楷。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他嘴上说着,语气中隐隐带着笑意。 怎么可能不怕?下次绝对不要来了,我为什么要花钱来给别人吓?怀着满肚子牢骚,好不容易来到一条静一点的路途。 我想到「暴风雨前的寧静」这句话,直觉鬼屋不会给这种便宜。 随即,一个打着绿光的空间映入我的眼帘。 左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穿官袍的官员,他身边还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我跟苏廷楷缓缓地从空间中央走过去,才发现右边还有一个人,手中举着一把掛了好几个环的银色大刀,侧立着不动。 等走到正中间,官袍人大喝一声丢出一把尺,刚好在我们两人的正前方;此时,拿银刀的人动了!他一刀挥下,又有颗头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吊着线在我旁边晃啊晃。我还来不及叫,后面就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阴惨惨说着:「救我……救我……」 妈啊──! 早就吓得丧失理智,我急急忙忙把脚抽回来,差点没狠心踩那个人的手几下。 这一波惊吓结束,马上接连着下一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银色大刀人居然挥舞着大刀劈过来,看着那把闪着冷冽银光的大刀,我顿时讶异得叫也叫不出来,盯着那把刀砍到我眼前几公厘处,又收回去…… 接着银色大刀人就在我面前忘我地挥舞大刀。 「我、我要出去,现在就要出去!你知道吗?扮鬼扮多了很可能会碰到真的,更恐怖的是在这种地方真的假的你都认不出来……」抓着苏廷楷,我两眼无神地说道,真亏我能如此长篇大论,还说得颇有道里。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出口了,你看那边有光啊,走过去就是出口了。」苏廷楷半哄半骗地安慰我,把我拉到下一关爬隧道。 那是诡异阴森的绿光,不是出口的光啊!我在心里反驳。 通过隧道途中我一直怕出口会有什么东西出现,爬行速度相当缓慢,苏廷楷在外面等半天等不到人,只好又低下身把手伸进隧道,将我整个人拉出来。 不出所料,当我一出隧道,角落那个穿着破烂衣服又歪歪站着的人,马上拖着脚走过来嘿嘿嘿地笑着。 「呜,你叫他不要过来!」我像花花当初扑我一样扑到苏廷楷身上大叫。 「好好,你不要看后面,我们慢慢走。」 我不要慢慢走,我要快快走!这超出我的极限了,太可怕了。 将眼睛埋在他肩膀上走了一段,听到没声音了,我才抬起头来。 「看到出口了。」苏廷楷拍拍我的背,将我放开。 重重地呼了口气,我一转身,又望见出口旁站着高矮不齐的扮鬼工作人员。霎时神经惊绷,我又躲到他背后,瞪大眼睛观察工作人员们的行动。 幸好,吓人的工作似乎到了尾声,几名工作人员只是动也不动。 苏廷楷掀开出口的帘幕,率先跨了出去;心情放松了下来,我跟上他的步伐。 听说,人在以为不会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受到的惊吓往往最大。 有个身材魁武的工作人员,在我距离帘幕一公分的时候,突然从后面用双手圈住我,抱起我把我往后拖,本来牵着苏廷楷的手也在这时候吓得松开。 「啊啊啊啊啊──」胆子宣告破裂,我放声尖叫:「苏廷楷──!」 这种双手被禁錮,双脚又腾空的情况,叫我怎么反击啊! 苏廷楷从外面掀开帘幕衝回来,看到我的情形先是愣住,随即发怒的大吼:「喂!你以为你抱的是谁!给我放开!」 他粗鲁地把我从工作人员手中抢回去,两个人像没命似地奔出鬼屋。 我还听到工作人员幽幽地抱怨:「……马子借人家抱一下又不会怎样……」 跑到鬼屋外,我喘着气有一阵没一阵地咳嗽,苏廷楷冷着一张脸,表情很不愉快。在另一边等我们的花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王脩杰涨红了脸,无语。 「请、请帮我们填份问卷。」大概是我们这组气氛太怪异,发问卷的工作人员显得相当惊恐。 找回意识的我接过问卷,疲惫地一题题勾了起来。 「你们最后那关怎么回事?」苏廷楷很不满地开口了,矛头指向工作人员,「出口前有设计要抱住人不让人出去吗?」 工作人员一颤,频频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苏廷楷点点头。我把问卷交还给工作人员。 回宿舍的一路上,他的嘴里不断重复唸着:「就不要被我逮到,不然我绝对要把他过肩摔到生态池陪鱼游泳……」 奇怪,这句话好熟悉喔?是谁说过? 第七章(三) 吓吓叫的悽惨鬼屋行之后,紧接着到来的,是花花的全民英检中级笔试。 王脩杰把她教得很好,现在的花花不仅能将词类能分得井井有条,错字率也明显下降了……难道是进了鬼屋后,她的智商从五十瞬间飆升到一百五十吗? 我坐在寝室的地上,翻着花花密密麻麻的笔记,夸她的努力不懈和王脩杰的传授功夫一级棒。 「我会进步跟那个胆小鬼一点关係都没有!你知道吗?他进鬼屋后就扯着我一直跑到出口耶,害我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尖叫得很心酸、哭得也超心酸啦!我下次绝对不跟他同组了!」结果花花大叫着埋怨。 「胆小鬼有什么关係?他把你教得这么好,将来会是个好老师,还领固定薪水,跟了他不愁没饭吃哦,颗颗颗颗……」阿飘在电脑前回过头来,抓准了机会鼓吹暗示。 「胆小的好老师有什么用,地震来了,他一定第一个跑出门,把学生们丢在教室内不管。」花花嫌恶地批评,很不开心我们说王脩杰的好话。 若王脩杰听到花花这番话,会挫折得想撞墙吧。 本以为进步效率会不断持续,然而过了几天,花花的状况又变得极为不佳,不只是面对英文的时候,连系上的必修课她都心不在焉地,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我问她为何堕落下去,她回答我…… 「深藏不露,安培说要和那个女生分手。」 晴天霹靂!原来花花升高的只有智商,情绪管理指数并没有上升啊!情况危急,当晚我立刻召集苏廷楷和王脩杰开会,商量要如何抵御蔡培安这隻可怕的大病毒再次入侵花花的心。被同一个人伤过一次就够了,别再来了! 「我去『猫』他两拳看他的脸会不会歪掉。」王脩杰捲起袖子准备好了。 「我们是现代人,我们拥有高度文明!怎能使用那种野蛮的解决方式?」我不屑地别过脸,一手搭在王脩杰的肩上,「要动手的时候通知我,我去帮你加油。」 王脩杰拍掉我的手,「呿」了一声。 「花花没说她想接受吧?或许她只是在犹豫。」苏廷楷皱着眉头说。 光是犹豫我也很担心啊!我深怕她又做了会伤害自己的选择。看她念英文的执着度就知道了,决定做的事就会贯彻始终,没有人可以阻挠。 「花花目前被分手那一关暂时卡住过不去,但只要蔡培安一分手,那个挡住的关卡就消失了。我不想要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后,花花变成另一个蔡培安的前女友,并出现一个女生取代现在的花花。虽然蔡培安不一定会这么做,可是有了前车之鑑,我实在很难再相信他。」我说,挟着满腔怨气。 「阿杰,你怎么还不告白啊?动作真慢,连我都受不了。」苏廷楷的食指在桌上叩叩敲着,眼睛斜斜地望着王脩杰。 「就是啊,要不要我分点男子气概给你呀?」我扬起轻蔑的微笑。 「是怎样,你们现在是怎样?夫唱妇随吗!」王脩杰的表情看来很想翻桌,「还拷贝我台词,小心我告你们侵犯智慧财產权!」 我和苏廷楷互望了眼,颇故意地加深灿烂的笑容,将王脩杰气得嘴角抽搐。 「你们乾脆闪瞎我!我才可以领保险金。」一阵囉嗦后,他颓丧地垂下肩膀,「唉,我不想做没把握的事。她对我没意思怎办?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 「不会啦,我会常常带她巧遇你。」我半开玩笑地说。 王脩杰瞪我一眼。 「其实她开心就好了,旁边的人是不是我,我并没有很在乎。」他的眼神温和下来,脸颊微微泛红地说:「可能她考过英检后就不需要我了吧。」 「哇!阿杰,你好感性喔,认识到现在我头一次觉得你像个男人。」苏廷楷用手肘顶了顶王脩杰,马上招来一计反击的铁砂掌,啪地打在他额头上。 接下来的几分鐘,苏廷楷半瞇着眼揉额头,我和王脩杰相对无语。 又过了三天,我载着花花到附近的高中考笔试。她的状况看来恢復了一点。 「好好考,不然回去又要被王脩杰唸了,知不知道?」在走进考场前,我叮嚀她。她昨天给我看了准考证,号码的后三位居然是414,有够不吉利! 花花嘻嘻笑着,把她的提袋交给我。「欸,深藏不露。」 「嗯?」我把提袋背到肩上,「什么事?」 「苏廷楷是不是脾气又好、又关心你、人又体贴啊?」戳戳我的酒窝,花花的眼神并没有和我对上,看起来有些飘忽不定,不过嘴上确实在问我问题。 呃……脾气好、关心我、又体贴吗?我思考了会。大致上来说的确如此吧,除了带我去鬼屋这件事很可恶,还有在鬼屋出口发过那次脾气外,他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人。 可是花花在考场外问这个干么?该不会她放弃了蔡培安,却喜欢上苏廷楷吧?这个意义不太好!我惊恐地后退几步,心头小鹿乱撞。 「那如果有一天,苏廷楷变得脾气很不好,但他还是很关心你、很体贴,你还会喜欢他吗?」花花又接着问道,让我心中的大石头暂时放下了。 虽然我觉得这事不太可能发生……「人本来就是会慢慢改变的啊,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该互相磨合。苏廷楷变得脾气很不好,但他还是苏廷楷啊!如果你喜欢的只是他的外在表现,那很容易就会找到替代品的,不是真正的爱情。」 花花望着我,表情有些释然,像是心头有个结被解开似地轻松。我突然有感觉,花花这次的中级笔试肯定没问题,我该回去请王脩杰准备口说的教材了。 「深藏不露,你是男的就好了。」下一秒,花花大叹,还用手掌替自己搧着风。 我双手护胸再度后退,「不要爱上我,我不发好人卡。」 花花笑了几声,「好啦!我先进去考试了,等待我光荣凯旋吧!」 望着花花的背影踏入教室,我脑中的某条神经像接上了通路般,让我从旁推敲地猜到某些东西──她刚刚真正想说的,脾气从好变得不好的人,该不会是王脩杰吧?现在面对花花常常爆跳如雷,但王脩杰还是很关心她的啊! 花花,或许没有我想像中笨? 第七章(四) 在她考试期间,我拨了通电话给王脩杰。 「欸,你马上立刻去准备口说和写作测验的考古题,花花的笔试一定会过。」 「干么,你这么肯定喔?她昨天还把change当成church咧!拜託,一个是零钱一个是教堂耶,差多了!呼哈──」假日九点多,王脩杰大概还在睡吧,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我很努力地憋住笑,「相不相信你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还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花花绝对会受到感动?」 然后我听到碰碰乓乓的声音。王脩杰连通话都没切断就飞奔下床。 无奈地耸耸肩,我绕到走廊底步下楼梯,散步到高中的中庭。铁製的花棚上爬满了翠绿而有生气的长春藤,我坐到花棚下的铁椅上,拨手机给苏廷楷。 他接起来的时候,我听见热闹的音乐声,「嗨,怎么了?」 「想看你是不是和王脩杰一样还在睡。」我低低地笑,「你在练团?」 我记得很清楚,苏廷楷他们的团名叫s平方乐团,因为想shinewithsongs而有了这名字。我和其他四名团员见过短暂的一面,先前拿东西到活动中心给苏廷楷的时候,他向我介绍过。都是很活泼热情的男生。 「中场休息。你感觉很开心耶,有什么好事?」他问,我可以想像他嘴边那抹轻扬的笑。 「祕密。」 「怎么变成你的祕密愈来愈多?」纳闷着,他说:「不然我用祕密跟你换祕密。」 「什么样的祕密?」他还有什么事我不瞭解?实在很好奇。 「嗯……啊,我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三公分。」他思考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透露,「可是体重有七十公斤。」 「骗人!等于你三年长高了二十公分,体重都没变。」我大笑,「不要唬我!」 「真的啊,你不知道男生的成长期很惊人吗?」他接着催促:「换你说你的祕密。」 「好啊。我高一刚入学的时候,身高就有一百七十一公分,体重比现在少了三公斤,五十二。」我照着他的模式说出高中时期的身高体重。 「哪有这样的,这不等价交换……」 不等价交换?女生的体重跟年龄都是祕密耶,我刚刚不就跟他说了一个祕密吗?猜测花花已经意识到王脩杰喜欢她的这件事,我想自己留起来,如果是真的,惊喜也比较大啊!这是善意的祕密。 我守口如瓶,不管他如何追问就是不说。 「好吧。」他的「吧」拉长了些时间,「睦霓,下礼拜三晚上的时间可不可以留给我?」 怎么给?我疑惑,「有什么活动吗?」 「来看我们练团啊。」不晓得是不是由于练团,心情正high,苏廷楷竟在另一头唱起了:「原来的社团就翘掉吧!翘掉、翘掉、通通翘掉……」 呵呵,偶尔一次不练习应该没关係吧?反正社团活动很自由。「嗯,我会去。你再告诉我时间吧。」 他的手机似乎拿远了,我听到他在另一头欢呼,其他人也跟着欢呼。 有这么开心吗? 「那你要好好期待哦!我会努力练好吉他,唱最适合你的歌给你听。」他就像要到儿童乐园玩的小孩,十足地兴奋。 「最适合我的歌?你该不会要唱〈牛仔很忙〉吧?」我想到有次聊天时他用这首歌取笑我,里面刚好有一段「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我婉拒别人帮忙最爱用这句话。 不会吧?这样就变成我的主打歌啦? 他静了一下,最后会意过来似地大笑,「我唱起来会很滑稽!不是那首啦,让你猜到就不惊喜了,先别猜,你先别猜哦!快忘记快忘记,你想到什么歌都忘记……」 「好,那我会很期待、很期待。」不管他要唱什么,就算只是胡乱地唱国歌国旗歌给我听,我都会很期待。 下一秒,我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大声吆喝着叫他的名字,说要开始练团了;苏廷楷要我等等,随即扯开嗓门喊道:「等一下啦!我还没有说完。」 「再讲下去电话线要烧断了啦!」纷杂的音乐声中有人反驳道。 「手机又没有电话线……」透过听筒传来他咕噥的声音,语气中有种稚气的可爱。 「你可以夹着手机弹吉他,可是你们在练哪首歌就会被我知道囉。」我笑着提醒。有节奏的乐曲声已经响起,我猜就剩他一个还窝在旁边讲电话。 「哈哈,也对哦。」我猜这时他大概会露出傻傻的表情,「那……晚上再出去吃饭吧?我回到宿舍后打电话给你,手机要开机喔,一定要乖乖开机喔!」 他感觉紧张兮兮地。没手机还有寝电啊,不然也还有阿飘的手机可打,我以为他早就熟悉这个方法了!还是人被逼急了才会激发应变能力? 「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没电了就换电池,还会把铃声调到最大等你打过来。」我边承诺边低笑。 貌似非常不想掛电话,他又将刚刚的话反覆说了几遍,直到他的团员咆哮着要来抢他的手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再见,通话结束之前我还听见他埋怨团员不多给时间的话语。 始终扬着嘴角,我抬起头朝花花考试的教室望去。 追求幸福我想是每个人的本能,所以……几度挫折后,花花也一定会明白她要的幸福吧?不是得不到的,才叫最好,真正属于我们的幸福有时已在身边守候,只是我们都把目光放得太过遥远。 不过,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对吧?若发现了,就要懂得把握。 我真心地期盼,降临在我身上的幸运,能够扩散、再扩散…… 第七章(五) 隔天,我为了庄子的报告又到图书馆跑了一趟,打算借完上次遗漏的书籍。 袋子里塞不下一叠精装书,我只好将它们抱在手上。 当我走出图书馆的自动门,哼着歌踏下阶梯时,意外听见从楼梯下方传来一句恶劣的质问。下楼动作停滞了会,我飞快地衝回石梯的最上阶,从一个因年久失修而崩裂的缝隙往下方望去。 这绝对不是八卦天性,只不过那句语气极差的「你凭什么管我间事」,通过我的嗓音辨认系统显示出了「蔡培安」这个人名。哇,是谁终于代替月亮去教训这个恶魔头了?我真想替他拍拍手!我瞇起眼专注地观察,唔……好熟悉的背影。 「我?我什么时候管你的事?」回话的人似乎一头雾水,半侧过身来──根据声音、身材加上五官来判断,我很确定这个人是苏廷楷。 什么?苏廷楷!我讶异得差点摔掉怀中一叠书,急急忙忙地抱好后,我朝四周顾盼了下,伸长手将书放在花台的一端。 我现在的举动肯定很诡异……坐在楼梯第一阶上,从缝隙往外看的偷窥女学生。 「是你叫女朋友去警告花花,要她别跟我在一起吧?」蔡培安的口气很差,将双手环在胸前还跺着脚,一副想揍人的样貌。 不用苏廷楷叫,我自己就会警告花花了。我在上头嗤之以鼻。 「子虚乌有的事别乱说。睦霓身为花花的朋友,她不过在尽她的义务罢了。」苏廷楷的态度变得相当冷淡,我猜他已经不太想回话。 唉呀唉呀,苏廷楷吵起架来颇有架式的嘛!不着痕跡的骂人方式,连蔡培安都无法回嘴。这两个人要是打起来不晓得谁会赢?嘖,我在乱想什么?打嘴巴! 「别忘了你欠我一次,苏廷楷!」蔡培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苏廷楷欠了蔡培安一次?我十分惊讶,随即又皱起眉骂蔡培安小人,居然用这个威胁苏廷楷。反击,苏廷楷!你快点反击,不可以因为被威胁就退让。 「我欠了你一次?」孰料,苏廷楷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哪一次?」 「系际盃篮球赛那次,你忘了自己缺席,是谁代替你上场的吗?」蔡培安的神情显得自负,让我看了不是很开心。 帮助别人一次,就随时等着提醒别人回报自己的恩惠,这真的算在帮别人吗?我想他根本就在蒐集利用别人的筹码!唯有默默奉献者能留其名,做了好事就四处宣扬的人,只会被认为是邀功,到了最后,别人也不愿再接受他的帮助。 「哦,你说校运那一天?」彷彿逐渐回想起来似地,我看到苏廷楷嘴边扯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我有请别人代替我上场,那个人不是你,所以我不记得了。」 校运那一天?我脑中的齿轮开始运转,将记忆推回那个跑八百公尺的上午。 因为一个小意外,我在跑道上摔倒伤了额头和膝盖;当我因为无法动弹而手足无措时,是苏廷楷及时出现扶我离开跑道。后来花花担心我而不想比赛的时候,也是他的一句话,让她可以安心去完成比赛。 那天,我更察觉到自己心中隐约有股异样的感觉涌现。 我还记得那天他穿着宽松的球服,看起来像要运动,好奇地问他是不是要比篮球,他却说只是想感染一下运动会的气氛。 然后,我的回想被蔡培安的吼声打断。 「你找的人会打篮球吗?不要笑死人了。」他轻蔑地哼了声,「十点多我刚好在球场附近,他马上就来拜託我代打,那场球赛你的位置是我顶的!」 十点多?十点多……不正是他陪着我的那段时间吗? 这个笨蛋,好好的球不打,居然把时间都拿来照顾我;为何不对我说他因此错过了一场球赛?我伸手捂住嘴,惊讶他保守这么久的祕密竟让我感动到想哭。 「那谢谢你啦,我承认那时候自私了点,连累班上。」双手一摊,苏廷楷很乾脆地道谢。我瞪大了眼。「不过,再选一次,我还是不会去打球。」 他一定猜不到我在上面听。呵呵呵,好开心哦,好想大笑…… 「谁管你打不打球!」蔡培安翻了翻白眼,「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不要插手管我跟花花之间的事,不然我会让你很难看。」 「很难看,请问多难看?」苏廷楷扬起笑容,那种笑有个名称,叫皮笑肉不笑,「有比你在系际盃打了上下半场,没进半颗球,犯规两次还难看吗?」 噗!忍不住笑出声,我连忙一手遮住嘴巴,一手捏着鼻子,防止自己继续笑。从那句话来看,苏廷楷根本知道帮他打球的是蔡培安吧?原来他是想给蔡培安台阶下呀……但对方却不领情。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我也屏气凝神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然而,率先动作的蔡培安竟然一拳挥向苏廷楷,他吃了一惊,很惊险地往后避开,却不小心绊到脚往后方摔去。还来不及起身,蔡培安就在他右臂上补了一脚,让他整个人表情扭曲,痛得趴在地上。 「糟糕!」我吓得弹起身,马上甩掉背包跳下楼梯。 现在这时间人少,他们又躲在阶梯下方的死角说话,根本不会有多馀的人注意到!我很快地跳下最后三层阶梯,拐了个弯,蔡培安的身子正好背对着我。 可恶,他刚刚踹的是苏廷楷的手耶,是他用来写字弹吉他打篮球的手耶,是他最习惯用来牵我的手耶! 在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廷楷朝蔡培安的腹部踢出一脚,当然没踢中,不过也给自己争取到时间。他半撑起身子,目光正好和蔡培安后头的我对上。 「……睦霓?」发现我在现场,苏廷楷居然停了动作,忘记要再爬起来。 我怒火攻心、全身发烫,眼神铁定凌厉到极点,表情也狰狞到极点。 「喂!你以为你打的是谁!给我住手!」我大吼,这句话跟苏廷楷在鬼屋出口前说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转过头来,蔡培安的面上闪过一丝尷尬,两手在衬衫上拍了几下,假装没事。 「苏廷楷,快起来。」我严肃地下指令。苏廷楷回过神来,赶忙让屁股离开地面。 蔡培安扯出我看了都想呕吐的微笑,「我们只是闹着玩,你别误会。」 「我的确不想误会。」我全程观看兼收听,还误会个什么劲?「我说,你知道我单手伏地挺身可以做四十五下吧?也知道我力气很大吧?」 蔡培安莫名其妙地点头,同时,苏廷楷已经走到我身边来了。 「我的食量是一般女生的一倍半,尤其在礼拜一跟三会吃更多,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步步走近蔡培安,我继续追问。 我对吵架没有兴趣,反正也吵不赢,那不重要,打架能赢就好。 蔡培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摇头。身体反射能力不错嘛,还懂得要怕我。 「是为了供应空手道社练习的热量消耗啊,笨、蛋。」语毕,我嘴角凝出冷笑。 废话不多说,我一个回旋踢把蔡培安送进草丛里。 踹苏廷楷的右手臂,我就踢他的右手臂!要不是怕把骨头踢断,本来可以更大力点的,真不痛快。不过看他弓起身子缩在草丛里猛搓手臂,就觉得积了一肚子的怨气终于得到紓解。 「对了,你应该认识空手道社的社长吧?」在拉着苏廷楷离开前,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在空手道社听到的事,于是回头瞪向蔡培安。 虽是问句,但我心里的答案却是肯定的。社长的直属学妹喜欢蔡培安,三个人曾一起吃过饭;前几天那女孩告白了,却被回绝得很无情兼无礼,让社长气蔡培安气得牙痒痒,只差没付诸行动。 听见我的问话,蔡培安转过头来,双眼睁得更大了。 我勾起嘴角,颇故意的说:「所以空手道社的学长姐们,对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有耳闻了,懂我的意思吗?」 社长要我们洁身自爱,上社课时还拿蔡培安当坏模范,许多学长姐、跟我同届的社员因此对他的行为相当不齿;我在社团里不算初学者,常担任帮忙指导的角色,今天他是让我踢一下就过去了,否则我要是到社团募集盖他布袋的人手,报名铁定会很踊跃! 到阶梯上找回包包,我将书先寄放在寄物柜中,拉着苏廷楷往保健室去。 「你的手能动吗?」他的眼神完全是忘记手痛,呈现呆滞的情况。 「啊?喔,当下还满痛,现在只觉得麻麻的。」他甩了甩手,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哈,居然被你看到我在打架。」 我不好意思说他是挨揍,「有什么关係?我们练空手道的也是从小打到大……虽然说是练习啦。」 「对哦,我头一次知道你是空手道社的。」被打了,苏廷楷却很开心地说:「看你都往体育馆跑,我以为是系队,可是每次去看又都找不到你的人。」 呵呵,空手道社的练习室在体育馆地下室,他当然找不到我的人囉。 「那你也知道我其中一个祕密啦。我是下一任副社哦,有兴趣来看看吧。」我按按他的手臂,发现还是肿起来了,「唉,冰敷一下好了,到保健室拿冰块。」 苏廷楷逕自可爱地笑起来,我不太明白他笑的理由何在,不过看他高兴成这样,好像也没道理追究原因了。我很容易被幸福感说服。 私底下的祕密换祕密,成交。 【若跌跤是离你最近的距离,再选一次,我依然会跑那八百公尺。】 第八章(一) 隔週的礼拜三的下午,我坐在电脑前猛打六千字的小论文。天知道这种期末才要交的东西,我为什么在四月中就打到快一半……错,光是架个大纲就三千字了,到时候完整的小论文交出去,只怕会像写流水帐,期末肯定拿不到好成绩;还是多找些资料吧,愈打愈觉得手边的书籍不够用,上网找的资料又杂七杂八的,各篇相互矛盾。 「啊──算了,下礼拜期中考,来唸书吧。」 可是等书真的拿出来,我又开始打瞌睡。 不是我太懒散,这种没课的下午本来应该出去晃晃的,但寝室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连隻苍蝇都约不到,摩托车又被同学借走哪里都不能去,根本是想把我锁在这里嘛!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好想喝焦糖玛奇朵哦。」趴在桌上,我无聊地自言自语,一边点开学校的b板,想看点有趣的东西。 点到社团板,我发现空手道社的板上有一则多人推文的文章。 ……标题是「踢爆死花心」,发文的人是社长。社长是个很豪气的女生,平时都着中性打扮,头发剪得短短的且习惯用发蜡抓造型,我都开玩笑地叫她「大哥」。大哥在文章的第一行就打上了大大的一行字「真他妈的爽!」。 内容说的是我跟她提过的,把蔡培安踹进草丛的事,当然她完全没有指名道姓,但只要是空手道社的都明白在说谁,毕竟大家都知道原因。 大哥的直属学妹是个嚮往谈恋爱的女孩子,就因为喜欢蔡培安,她不光是对他好,还花了很多心思和钱在他身上,蔡培安也都欣然接受了;然而女孩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的心意后,蔡培安只给她一句话…… 「我不喜欢恐龙。」然后那女孩的梦碎了。 她跟大哥说她再也不谈恋爱了。大哥向来对认识的学弟妹们很照顾,也难怪她那么讨厌蔡培安了。 所以当我上礼拜跟大哥说:「唉,大哥,我今天用回旋踢送菜包去吃草,会不会太衝动?」 当天大哥在社办开香檳庆祝,自掏腰包请每个社员都喝五十嵐的波霸奶茶。 文章结尾,大哥说:「杨小妹,干得好!你永远是空手道社的光荣社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幸好我没跟大哥说,引爆我怒火的导火线是蔡培安踢了苏廷楷的手臂,不然她大概会再加上一句副标题「一段爱与復仇的故事」。 下方的推文有一半是干部,基本上都是在表扬我的「义举」。 「未来的副社,保卫天下纯情少女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这是副社的推文。 「低调!我们要低调!我大概通知100个人来看这篇文章就好。」总务。 「死菜包!这种人踢死一个算一个!」美宣股长,您的气质呢? 「我会跟下届的学弟妹宣传我们的优良举止。」这是我练习的搭档,芳怡。 「仰慕你!仰慕你!」这个帐号我认不出来…… 「快推!推文一则胜造七级浮屠!」大哥又自己推了一则。 我一面看着推文一面笑,真是受不了这一群爱耍宝的社员。 手机震动了下,是简讯。打开瀏览,是苏廷楷寄来的,今天到活动中心看他们练团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看到七点半这个时间我心里就毛毛的,谁叫那次鬼屋也是约七点半,厌屋及乌,不知不觉就对七点半这时间恐惧起来。 看时间还早,又长时间盯着电脑感到眼睛酸酸的,我便躺到床上打算小睡一下,没想到……一睡就让我睡到七点二十分。 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瞧手錶的时间我整个人吓住。 「坏掉了吗?」我转头往窗外看,外头的天色已经转暗,甚至望远一点,还能见到疑似月亮的白色物体掛在天上。 是我睡、过、头、了! 慌张地爬下楼梯,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整个人打点好,到达活动中心地下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分鐘。在脑内模拟过很多场景,有好的有坏的,但绝对不及眼前的场面让我惊讶。 「呃,这是怎么回事?」一阵凉意从脚底侵袭上来。 我好像又看到另一栋鬼屋。活动中心地下室一片漆黑,里头只有警示灯微弱的红光和绿光,虽然没有搭配尖叫声,但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足够让人胆寒了。难道我记错时间了吗?站在地下室的入口,我困惑地拿出手机打开简讯──苏廷楷写的时间是七点半没错呀!纳闷着,我心中只想到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他打错时间,第二种就是我被放鸽子了。 最快的方法就是打电话确认。 当我按下快捷键准备拨号时,背后突然感受到一阵猛推的力道,将我从地下室入口推了进去,踉蹌了一下,我吓得转身,只看见铁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是谁!」又惊又怒,我衝上前试图拉开铁门,但铁门竟上了锁,怎样都打不开。 我听见外头有窃笑的声音。谁在恶整我? 「蔡培安」,是我脑袋里浮现的第一个人;原来睡前让我看到那则文章,就是老天爷在提醒我注意呀!我怎么如此不小心! 快打电话!透过手机萤幕的光线激励,我多少提振了些精神。 「快通啊、快通啊。」号码暂时无法接听。苏廷楷,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倚在铁门边,身体缓缓靠着门滑下,最后咚地坐在地上。不死心地,我又拨了花花和王脩杰的手机,但两人都是未开机;最后拨了小湘的,终于听到久违的等待接听声响,「嘟──」地传来,让我松了口气。 从地下室内部传来熟悉的音乐铃声,在静謐的空间中更显突兀。心里感到怪异,我站起身来走入地下室内部,耳边的嘟声断了,音乐也同时停止。 为什么地下室里会传来小湘的手机铃声? 「小、小湘?」不可能吧,小湘在这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持续了几秒,然后我听见「颗颗颗颗……」,阿飘的招牌笑声。 灯在一瞬间亮了!各种乐器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我惊愕地转头朝音乐来源处望去,s平方乐团的成员们正架式十足地演奏着各自的乐器,我的心脏剧烈地狂跳着,双眸锁住身上背着电吉他、站在麦克风后面的苏廷楷。 这是什么情形,是练团的惊喜版本吗?我呆住了。 悠扬悦耳的前奏后,他微啟双唇,用如微风般的嗓音轻轻唱起了歌。 你就是我的天使保护着我的天使从此我再没有忧伤 你就是我的天使给我快乐的天使甚至我学会了飞翔 飞过人间的无常才懂爱才是宝藏 不管世界变得怎么样只要有你就会是天堂 熟悉的歌词与旋律,让我认出这首走在他身边时习惯哼哼唱唱的曲子。 是五月天的〈天使〉,一首简单却又馀韵无穷的歌曲,让苏廷楷唱起来另有一番味道……他说最适合我的歌,竟是这一首?我瞪大眼,傻愣愣地听着歌曲;苏廷楷的右手轻轻刷着吉他弦,左手在弦上按压,双眼半闔,偶尔目光会搜寻过来,和我对上。被他的专注影响,我勾起微笑,跟着节拍也开始哼起这首动人的歌…… 像孩子依赖着肩膀像眼泪依赖着脸庞 你就像天使一样给我依赖给我力量 像诗人依赖着月亮像海豚依赖海洋 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我最初和最后的天堂 我呢,还清楚记得他在星巴克对我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在联谊时他悄悄地坐到我身边介绍自己、使用黑箱作业把钥匙给我看的情景。 两人第一次在msn上聊天时,我们发现了彼此的共通点,于是有了之后在咖啡厅的感动心情;操场和司令台上、热闹的校运和园游会、搞笑的圣诞晚会、高雄的小山上,到处都有我们的足跡…… 从他和依婕相处的情形而对他產生误解,到现在牵起彼此的手相互依赖,中间的过程有笑有泪也有愤怒,正因为如此,这些回忆才显得无比深刻。 说好了,我们要当对方的天使,两双翅膀的飞翔能触摸到更广更蓝的天空。 第八章(二) 不知道什么时候,熟悉的人们一个个围到我身边来,一起打着节拍唱〈天使〉,三个下午就跑得不见踪影的室友、王脩杰、依婕、甜甜等班上几个要好的同学、社团的学长姐和朋友……凑起来真是惊人的数量。 奇怪,他们今天都来看s平方练团吗? 歌曲不知不觉地到了尾声,大家放轻了力道,以渐弱的拍子伴着音乐声结束。当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后,王脩杰爆出一声欢呼,所有人使劲地鼓掌,疯狂畅快地叫喊着,我也差不多忘了方才被关在黑暗中的恐惧。 好精采喔,原来练团是这么一回事啊! 「睦霓,」苏廷楷唤了我一声。我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他,他笑得很灿烂,接着大声说道:「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花花在我耳边大叫,然后「啪」地在我头上拉开小礼砲,害我头上顿时堆满一丝丝的塑胶条和碎碎的小纸片。 「哈哈哈哈!深藏不露,你看起来好蠢!」花花指着我大笑了几声,趁我还没反应过来,脚底抹油溜得无影无踪。 我啟口,吶吶地吐出一句:「我生日,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 「杨小妹,你都过着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生活吗?还是你脑袋里永远只记重要的日子,自己的生日不算在内就随便让它过去了?」社长大哥走过来勾住我的脖子,在我头上拍拍几下把礼砲的残留物拍掉,然后揉乱我的头发。 我的确不晓得今天几月几日,我记日子常常是用礼拜几或哪个礼拜来记,很容易就把今天几月几日忘得一乾二净,当然脑内日期跟真正的日期也就对不上了。 我歪着头,自己的生日我当然记得,可是今天是哪一天……呃…… 「拜託,你家住山上喔?」王脩杰语带讽刺地问。 什么?山上?我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啦』!中文系!」王脩杰懒懒地解答我的疑惑,惹得四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其实要让你不记得也很简单啦,」甜甜走握来捏我的脸,「只要知会班上跟你熟一点的人,不要提醒你生日快到了这件事就好啦!」 哦──全部都串通好了整我,还用这种把我关在黑暗中的方式,害我以为自己陷入大麻烦了!一颗心噗通扑通狂跳,担心得要命。 轻笑起来,我的心里很感动。 「吹蜡烛、切蛋糕、吹蜡烛、切蛋糕!」s平方乐团的五个大男孩从后面搬来一张大桌子,上面有个好大的蛋糕,中间插了数字1的蜡烛,旁边则有9根小蜡烛,小小的火光摇曳着,衬得蛋糕更可口了。小湘在蛋糕旁拍着手,催促着我快上前熄掉蜡烛切蛋糕。 「要先唱歌啦!唱完许愿!」几个朋友把我推到苏廷楷身边,大声嚷嚷。 我很不好意思地半低着头。大家唱起了生日快乐歌,中文版还接着英文版,本来还想接台语版,最后被某个人大叫着阻止,否则没完没了。 「来吧,许愿囉,前两个愿望要说出来哦!」依婕说道。 眾人用期待的闪亮眼神看着我。 「那,第一个愿望就……希望在场的人四年都可以科科欧趴,顺利毕业。」很老套地,将第一个愿望给所有人,但大家还是叫得很开心。 「第二个愿望,希望在场的某人,可以跟在场的另一个某人,」我很故意地,先盯着王脩杰看,再把视线移到花花身上,「坦白心里面的祕密。」 两个人不自然地红了脸,开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眼神飘忽不定;大家配合着「哦──」声不断,我得逞地笑笑。 臭花花,谁叫你把礼砲拉在我头上!笨蛋王脩杰,谁叫你说我住山上! 最后的第三个愿望就留给我自己囉。 「等一下!」花花拦下我的思考,「第三个愿望要闭上眼睛才会实现喔。」 唔,不是别说出来才会实现吗?脑中冒出了问号,我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乐团的几个男生马上吆喝,「苏楷,上!」 上什么……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我连愿都来不及许,瞬间张开双眼。身体微颤了下,我发现苏廷楷的脸就在我鼻尖前方不到几公釐,近得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骇得睁大眼睛。 被察觉了,苏廷楷静静地勾起嘴角,脸斜个三十度,转而亲我的脸颊。 但我依然红了脸。 「吼──都设计过了,说要亲嘴巴的怎么亲脸啦,没看头!」 「苏楷没有男子气概!」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催眠他们吧,颗颗颗颗……」 眾人叫闹着起鬨,我连忙在一团混乱中许下心愿,将所有蜡烛纷纷吹熄。 希望身边属于我的唯一,就是那个对的人。 「吃蛋糕吧,大家快来吃蛋糕!」我拿起切蛋糕的花边刀,对此起彼落的怨声载道听若罔闻,自顾自切起蛋糕,边切边喊着。 每个人分到大小不一的蛋糕,花花抱怨她的蛋糕比小湘小块,骂我偏心、不公平,但我自认为对她最好。 因为剩下的蛋糕是留给她砸派用的。 我擅长的耐力长跑根本比不上花花短跑的速度,很快就被她用奶油抹了整张脸,像个变性的圣诞老人。由她发起的奶油大战很快就攻占了整间地下室,演变为无差别式攻击,每个人的头上、身上全都是黏黏糊糊的奶油,我的身上尤其多,都快看不清前面的景物了。 「深藏不露,看招──」花花从不知名的地方翻出圣诞树用的装饰喷雾,对着我背后一阵狂喷,让我衣服的蓝天色彩都快变成白云的顏色! 这些人根本早有准备! 砸派有三大必备品:奶油、刮鬍泡、圣诞喷雾。既然前后两种都出现了,没道理会少了中间的刮鬍泡!我嘿嘿地轻笑起来。 缩到角落翻找几个白色大塑胶袋,果真让我找到几罐用过的刮鬍泡。管他谁是谁,我在用剩的盘子上挤上刮鬍泡,一盘接一盘往逃命的人身上招呼过去。 「哇啊!那罐不要挤光,很贵耶!」一名s平方团员看到我在挤他的刮鬍泡,哀鸣道:「苏楷,还不赶快阻止你女朋友!不然我就跟你绝交啊啊啊啊!」 一个影子立即从上方罩了下来想抢我手中的罐子,我笑着左闪右躲,最后乾脆转身拿刮鬍泡往他嘴巴上喷了一圈。 「你这样回去就可以直接刮鬍子了!」很灵巧地闪身出来,我晃晃两手上的刮鬍泡得意地大喊。 苏廷楷很无奈地用手臂往脸上一抹,宣告投降。 庆生会玩得相当尽兴,会场也变得凌乱无比,大理石地板上到处都是白白的泡沫。欢腾过后,大家安安份份地拿出工具室的拖把和扫把,进行清理场地的工作。毕竟地下室是跟热音社借的,若没清乾净,学校可是会怪到热音社头上的。 清扫完自己的部分,我从包包里抽出面纸,把脸上掺了圣诞喷雾的奶油擦掉。希望回寝室的一路上别碰到太多人,我现在的外表肯定像极了白发魔女。 「这个给你用吧。」随着嗓音,苏廷楷将一条大毛巾披到我头上。 香香的,是衣物柔软精的气味,和他身上舒服的气息很相似。 我一面擦头发一面看他。男生的头发真方便,随便拨一拨泡沫全都掉下来或散掉了,只剩一些残存的白色还附在他头上。 「你把头低下来。」说着,我踮起脚尖,用毛巾依然乾净的部分替他除去难擦的奶油。「我们全都完蛋了,暴殄天物会下地狱哦!」 他没有回话,直起身子后,我为他颊上害羞的红感到不解。 「你身上有种甜甜的味道耶。」笑里藏着孩子似的稚气,他说道。 那还用说吗?我可是被花花用奶油从头抹到脚…… 话还没出口,苏廷楷就将脸凑了过来,试探性地在我前方停顿几秒;碰到这种惊吓就呆掉的我屏住呼吸,反射性地伸手想推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因为紧张而麻得没什么力气,只能松松地按在他肩膀上。 这是偷袭,这分明是偷袭啊! 总来这种招数,难怪当初怕我误会他是变态……当另一股温度叠到嘴唇上时,我无奈地在脑中如是说道。很奇妙的,这感觉像是不燥热的夏日薰风,迎面吹拂而来,原本慌乱的心跳竟逐渐平稳,我的指尖重新找回触觉,睁圆的双眸放松地闔起,快进入旁若无人的境界。 或许是他,才能让我感到如此安心…… 「我、我好像吃到刮鬍泡。」分开之后,我愣愣地说。别问我那是什么味道。 「那还用说吗?你刚刚在我嘴上喷了一圈啊。」他一脸好笑地回应。 这叫自作自受吗?一定是。我在心中自问自答。 「喂喂,你录起来没有啊?」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王脩杰的声音。 「从头到尾都录囉,回去再洗成光碟给你。」依婕接着说道。 转过头,我用阴沉的眼神射向依婕手里的照相机,她无辜地对我眨眨眼睛。 「我也要!」花花在旁边举着手,双脚一跳一跳地。 「不可以!快把相机给我!」我朝依婕扑过去,想抢夺她手里的照相机,人群蜂拥而至,挤了上来硬是将我隔在外面。 「唉唷!不要这么小气嘛……」 「对啊,happyending耶!」 天啊──我不想要用这种脸红心跳的画面做我的庆生会结尾啊! 我还想要面子啊! 第八章(三) 庆生会过去,时光飞逝。 到五月中的时候,花花的中级笔试成绩出来了。 简直是始料未及的高分!王脩杰眉开眼笑,直夸说自己的教学效率好,休学直接去开个中级英检指导班算了。唉,先把花花的口试和写作也也补起来吧,光是笔试过还不算全部过关呢! 花花在成绩出来前就整天朝图书馆跑,一开始还会拉我作陪,但渐渐地,她一到固定时间就抱着书和笔记本独自出门去了,我也没有多问。 等到某天回寝室,她把书放桌上后,突然伸过手来猛摇我的椅子。 背对她正喝水的我被这样一摇,差点让剩下的水泼得全身溼。我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最好有很好的理由解释刚刚的行为,否则休怪我无情了。 「深藏不露。」她的语气很平板,我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干么?」头也不抬,我随口应了声。 「我追到脩杰了。」她说,话中有隐约的骄傲。 「是哦,你追到脩杰啦……」点头点到一半,我才发觉不对劲,被震撼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追到王脩杰了!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还是别的意思?喂,你别光是笑,说清楚啊──」 总之,笨蛋花跟暴躁杰在一起了,还是花花主动的。 奇怪,她不是讨厌王脩杰讨厌得要命吗? 「阿杰说花花的方式非常直接,直接到他不知该怎么装矜持。」当天晚上在司令台,苏廷楷转述王脩杰的心情时幽默地对我说:「他说就像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推到刑场枪毙一样。」 我轻叹口气,扬起嘴角道:「依花花那种个性,她大概会说什么『喂,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啊?我数到三哦!』接着就开始数秒了。」 「那阿杰应该在还没数秒前就会点头了吧。」苏廷楷接话。 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们俩互望着笑出声来。几经波折之后,王脩杰的感情终于能拨云见日了,我和苏廷楷也不用再收他的「太闪投诉单」,还真是可喜可贺。 「睦霓。」他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自然而然偏过头,我还来不及开口,苏廷楷就伸出手臂环过我的颈子。有了多次经验,虽然还是吓了一跳,这次我却很快就将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 被吓习惯,这是好还是坏?我不禁纳闷。 「你在干么?」他的胸口抵在我的肩上,双手不晓得在我脖子后方弄些什么;我好奇地偏过头,视线却让他的头发挡住,鼻子还被搔得有些痒。 「我在串连夏季大三角。」他维持同样的姿势,隐含笑意的嗓音传入我耳中。 「现在这个时间看不到完整的夏季大三角……」还有从那角度也看不到。我突然想揶揄他,「老实说吧!说你想耍浪漫才抱我,这理由我可以接受。」 侧过身子,我主动倾身抱着他的腰,随即听见他笑着平反:「不对喔!我不是耍浪漫,我在给你温暖,以后你觉得冷或孤单的时候就会自己过来抱我了。」 好吧,我承认这句话听起来很调皮,却又很窝心。 背上传来他一隻手掌的温度。他用另一手撩起我的长发,顺手往后梳,在发丝落到我肩上和背后的同时,我也感觉到颈上滑过一丝冰凉。 「好了,大功告成。」他说,而我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是条项鍊,泛着金色光泽的项鍊串着金色的环,环中央是个三角形。 「这就是你说的夏季大三角啊?」我将坠子握在掌心,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只有夏季大三角太孤独了,」他从自己衣领内拉出款式相同的另一条项鍊,映着月光闪烁着星星的银色,「所以我知道,还有冬季大三角,配成一对让一年四季的天空都不寂寞。」 摊开手,见两个三角形被圆满环绕,我瞇起眼轻笑。 每次听他说话,都能让我感动很久很久,他一定是很瞭解我,才有办法把每句话都传达到我心底,让心湖激起涟漪。 我的未来只要有你存在,肯定会像四季的天空般不寂寞吧?我悄悄地默问。 凑上前,换我伸出手环着他的颈项,将脸埋进他怀中问道:「那你还记得用织女星和天津四当轴,可以找到什么吗?」 「当然啊,」嗓音变得柔和,他拥住我篤定地说:「是北极星。」 是啊,是北极星。 希望,我也能成为你天空中的北极星,即使光芒柔和不抢眼,却能成为指引路途的,那最重要的唯一…… 【嘘,你要听我说个祕密吗?那就是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全文完》 【番外】在阳光下绽放的花朵(一) 唉!一晃眼,学期就快结束了。 没想到……我廖婉佳这么快就要摆脱青春小大一的生活,果然菜鸟年华就跟花期同样短暂,一过就凋零,真教人不胜唏嘘啊!暑假后就要进入大二了,我的心里除了感叹还是感叹,时光一去不復返,想来真令人鼻、酸! 天生有张娃娃脸,走在路上人家还以为我是高中生,那我能不能靠这点优势装年轻呀?我还不想离开被人照顾的生活,也还没能力照顾别人啊!唉唷── 「神经病!」叩地一声,坐在对面位置的脩杰拿起铁汤匙敲我的额头,将我从内心的os世界敲回现实,「没事叹那么多口气干么?你是没听过叹气会带衰?你衰就算了,别波及我。」 我皱起眉揉着额头,「很痛耶!你对女朋友都这么粗鲁吗!」 「嘖嘖,我是好心!你发呆就算了,嘴巴张那么大是想让苍蝇跑进去吗?到时候吃亏的是苍蝇不是你耶,你要为牠们多想想。」他一脸欠揍样地对我说。 「呿,都不会效法苏廷楷,你这个不温柔的傢伙!安培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话说到一半我就后悔了,心虚地偷覷修杰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反而加深了,深到让我觉得有恐惧感,脑中浮现一种魔王即将现世的错觉。 他哼了一声,我吓得一颤。 「不管蔡培安多好,你最后还不是跑来黏我?这表示我比他更优秀啊!」他挑了挑眉,拿起一旁的报纸假装瀟洒地搧风。邪恶魔王顿时变得痞样十足! 噁,他自以为是诸葛亮吗?干么学人家羽扇纶巾! 「是你先喜欢我的耶,要不是我放低身段问你,你这么被动的人要到哪一天才交得到女朋友啊?」连说句喜欢我都可以吞吞吐吐,没男子气概。 「少来了啦,当初是谁这么难约的?问你要不要吃晚餐,不要,买宵夜要请你吃,也不出来拿;要不是后来在星巴克巧遇,我们到宇宙大爆炸都还见不到面。」瞟我一眼,他忿忿不平地反驳。 「我们用视讯见过面啊。」我反驳道。这已经是很好的优待耶!别的学伴都只看到照片,若不是因为他跟我交情好,会听我诉苦、教我怎么解决烦恼,我才不会让他享受这种总统级的礼遇。 「你是说双方都挡住半边脸的视讯也算见面囉?」他将眉头一挑,「学期初在星巴克认出你是因为你的声音,可不是靠半边五官!看我把你的声音记得多清楚?还不夸我,快点!快称讚我是聪明绝顶心思灵敏帅到无人可及的王脩杰。」 我撇了撇嘴,别过脸故意不看他骄傲自负的神情。 虽然他这时的自信很讨人喜欢,嘻嘻。 「……喂,不瞒你说,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突然不喜欢蔡培安了。」我还在心里窃笑,他的嗓音就飘过来了。 即使语气不像在质问,却促使我转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明白修杰不会误会我是个随便的女生,但眼里映着他纳闷的模样,我还是心生愧疚。毕竟他喜欢我那么久,最后我却是一句随随便便的「喂,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数到三,你没回答我就当你讨厌我!」换来他激动的狂点头式告白。 感觉上有关于我的事,他知道的依然太少,不是他没有花心思瞭解,而是我不愿意透露。 既然已经决定要跟脩杰好好在一起了,我想我也该好好地、放心地信任他,并对他坦白吧? 况且,也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带我走出了阴霾。 犹豫了半晌,我轻轻地道:「其实,我没有喜欢过安培,就算有好了,也不是男女之间的那一种。」 「啊?」脩杰似乎傻了,双眸中有错愕。 对,任何人都以为我喜欢安培喜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用尽心思希望可以改变他,让他用专一的心对待我。包括和我最要好的深藏不露在内,甚至连最初的我也没发现……对安培,我只是一种亲情的移情作用。 我叹了口气,又旋即深呼吸。 「你会骂脏话吧,你为什么要骂脏话?」我问。 「呃,为什么骂脏话?大概就骂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吧。」想了会,脩杰回道。我猜他心里应该觉得很莫名其妙吧!「干么?不喜欢我骂脏话哦?大不了以后在你面前不要骂啊。」 「呵呵,我也是耶!」我瞇起眼睛苦笑,「失去哥哥之后,只有跟安培在一起的时间,我心里会舒服一点。」 他用很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我藏着这个祕密好久好久了,它太难过、太苦涩,让我丝毫不想将它从内心深处掏出来。然而在脩杰的面前,我知道我不须要坚强。 虽然他嘴巴很坏,但我明白这是他的个性和关心我的方式。 「哥哥是在我指考前一个月去世的,因为车祸。」都过了快一年,现在的我回想起来还是相当难过,「哥哥一直是我的太阳,他会用笑容帮我把烦恼通通赶走,还会说笑话鼓励我,所以我很依赖他,很依赖很依赖他……」 可是,上天很残忍地,在指考前夕将哥哥带走了。 那一阵子,我的心脏像被剜走一块肉,变得痛痛的空空的,让我几乎快失去考好大学的动力,整个人也变得跟行尸走肉没两样。 「哥哥走了之后,我是靠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撑过来的……他说,只要我考上前三志愿的大学,就会带我出去吃大餐。」当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考上好大学,哥哥就会回来,会带我去吃他承诺过的大餐,「可是放榜了,我考上第四个志愿的大学,哥哥也没有回来……」 脩杰瞪大了双眼,因为说到这儿,我已经开始落泪,泪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般流个不停。他移到我旁边的座位,静静地握住我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我反握住他的手掌,像要汲取勇气一般抓得老紧,努力稳住已经紊乱的呼吸。 我转过头去望着他,「安培他……长得跟哥哥很像,非常非常像。」 「你这叫移情作用吧。」脩杰理解似地叹气,而我点头。 联谊那一天,看到安培的我简直快站不住脚,以为他是上天为了弥补我送来的短暂幻觉。祂为什么要对我开这种玩笑?真可恶! 不过,当安培拿回我手上的钥匙时,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幻象,是真实的! 彷彿哥哥又回到了我身边。 【番外】在阳光下绽放的花朵(二) 「他像哥哥,却又不是哥哥,我一直在难以分辨的情况下跟他相处。我以为只要他常常陪着我、我总是很想念他,就足以构成喜欢的理由。」可是我错了,安培只是哥哥的影子罢了;我始终认为外貌并不是很重要,但到头来,我还是被所谓的外貌混淆。 「说不定你哥一直觉得你还没有振作,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处罚你。」 我的胸口一悸,眼泪在这瞬间踩了煞车。 什么,「我一直没有振作」?我睁大双眸讶异地盯着脩杰。我明明就打起精神来了,也有乖乖吃饭乖乖唸书乖乖睡觉,更不会整天大哭特哭了啊! 「因为你选择遗忘跟忽视作为你面对的方式,不是吗?你遗忘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忽视蔡培安跟他的不一样,试图让蔡培安取代他,不是吗?」脩杰的语气很心平气和,却透着难以忽略的严肃。 虽然对他说的话有点气恼,但我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 回头看了一眼,他拍拍我的头,「我看我们先吃饭吧,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解的。」 我点头。他起身想回到原本的位子,但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 困惑的目光射向我,我只是微微俯下脸,「坐这里……你就坐这里好不好?」 怔了会,他才顺从地坐了下来。 其实,脩杰说的没错,我一直都无法接受哥哥已经离去的事实。 对死亡,哥哥没有选择的馀地;但对于我而言,要不要接受他的死亡这件事,却是能够选择的,我可以决定没有了他的日子要怎么继续生活。 然而我最后,竟然做了会伤害他的选择。 哥哥在天堂看了,一定很心痛很心痛吧? 我真是个笨蛋! 吃饭时,我跟脩杰各自沉默不语,但我知道他不时就会用关切的目光偷瞄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每次讲了重话就会担心别人受伤,偏偏不讲又像要他的命一样。 真是比深藏不露还要闷骚耶! 「其实你要感谢安培喔。」我忍不住开口说。 闻言,他被汤呛了一口,捶着胸口狂咳嗽,瞪我的眼神像要把我五马分尸一般。好不容易恢復了说话能力,他涨着通红的脸大叫:「我干么感谢他?是要感谢他对你做那种事,让你瞭解我的好,还是感谢他做人太贱,对照出我的善良?」 「都不是!大白痴。」他读书是很厉害没错,可是在洞察人心方面真的很弱耶,我讲的是更深入的事情啦。 还有,他非得不断褒扬自己不可? 「不然咧?」他用一手撑着脸颊,斜斜地睇着我 「有了他,我才能分辨自己对他和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啊!假如今天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和谣言,让深藏不露她们硬逼我思考,我可能到现在还抱着鸵鸟心态,也没办法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谁。」我将双手一摊,「其实我寒假就喜欢你了耶,很惊讶吧?我联络不到安培的时候,多亏你每天好几通电话,不然我老是坐在哥哥房间里,一定会哭着过完整个寒假。」 没有哥哥的寒假很孤单,家里显得冷清,若不是脩杰动不动就打手机讲笑话给我听,没笑话时就播报左邻右舍的状况──像是住他家对面的陈妈有了第二春这类无聊事──我想,今年的冬天肯定比以往都要寒冷吧。 所以,不得不说他是我的第二颗太阳。 语毕,我才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呛到时还红,我猜把水杯贴到他脸上,说不定过几秒里面的水就开始沸腾冒泡了!嘻嘻,脸皮还真薄耶! 轻轻地「喔」了一声,他似乎还期待我说些什么,目光并没有移开。 我偏着头,「嗯,我想我喜欢你认真的样子,也喜欢你恼羞成怒的表情,还喜欢你用不着痕跡的方式来关心我……」我一句又一句缓慢地说,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虽然心跳渐渐地加速,但相较于脩杰涨红得快爆炸的脸色,我的反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哈,我看还是别逗他了,「讲这么多还讲不完,我一定是喜欢你的全部囉!」 轻笑着耸耸肩,我终于开始吃起面前那碗早糊到不能再糊的麵。嘿嘿,说不定里头还有我刚刚的眼泪调味咧,不晓得有没有比黯然销魂麵更销魂? 「花花。」 「唔?」我半抬起头,将吸到一半的麵条咬断。 脩杰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又自豪的情绪,「既然你这朵花需要太阳才可以长得头好壮壮,那我觉得,我一定会是被后羿留下来的那颗。」 唉,他这点自负的毛病真是要改一改!但至少,上面那句话听在这一刻的我耳里感动得不得了,可以暂时忽略他自夸的性格。我将脸凑到他面前,扬起弧度最大的微笑,此举果然让脩杰方才的自傲荡然无存,顿时退化成软绵绵的小男人。 我戏謔地扬眉开口:「你的意思是总共会有八颗太阳跟你竞争吗?而且花还需要空气和水,算一算竞争者实在不少……原来我这么受欢迎,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耶!你就好好加油,不要太快被我三振出局哦!」 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很勉强地扯出笑容。 「想把我三振出局,等一百年后吧你!」果然是脩杰式反驳法。 看他一脸咬牙切齿的狰狞样,我大笑着缩回脖子,埋首吃麵,边吃边笑害我好几度噎到,他还得伸过手来拍我的背。 在哥哥离开后,我曾狠狠地哭过一场,并发誓自己再也不哭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不哭就代表了坚强,肯去面对伤痛、克服挫折,那才是一个人真正勇敢的地方。 其实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人默默关心啊,对吧? 窃笑着,我在桌子下方踢了脩杰一脚。他抬头白我一眼,不甘示弱地也回踢一脚,两个人踢来踢去,让桌子摇晃得像七级大地震。虽然是打闹着,我却觉得很温馨。 哥哥,现在的我真的很幸福,在天上的你看到了吗? 我重新找到我的太阳了喔,你开心吗? 【在我的星系里,你就是那颗永恆发光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