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妻》 晚归 客厅的圆形挂钟里,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一起,发出“滴答”一声。 这一声在暗夜里无比响亮。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厅内开着暖色的夜灯,云芽紧紧搂着体型比她庞大上许多的兔子布偶娃娃,坐在正对着门的暗色调沙发里,双目有些酸涩的望着玄关的方向。 整个世界那么静,如空荡荡的旷野,她只能听到自己低不可闻的呼吸声。 陆淮还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待着,总归是容易胡思乱想的。 云芽脑中再次闪过少年时期听过的一个惊悚恐怖故事。 那时候她刚升上初中一年级。某天晚自习,全校停电,班上同学反应过来后便兴奋地大叫,自习老师骂骂咧咧,却怎么也压不住。毕竟对于从早到晚快被学业塞得满满当当的孩子们来说,这样的自由时光,实在是难能可贵。 怎能不放纵? 老师见短期时间内不会来电,黑灯瞎火的也别无他法,便叫班干部点好蜡烛,随大家组织活动了。 骚动的人群里也不知道谁高亢地喊了声:“我们来讲午夜恐怖故事吧!” 沸腾的人群难掩蠢蠢欲动。平时胆大的同学推搡着,兴致勃勃地围上去,呼叫着班上一位学播音的男同学去了前头。那男同学正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迟疑了两秒,再瞥到怯生生看向自己的云芽,便捧场地起身走进人群,朝向脸色苍白的她,声音时高时低,绘声绘色的带着大家进入午夜故事的惊悚情境里。 云芽难掩紧张,可鬼使神差的,心也被这环境渲染惹得痒痒。两只手冒着冷汗,搭在淡蓝色的布裙上,紧揪成一团。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乌黑明亮的眼,咬着唇,背脊阵阵发凉,却听得投入。 话说,有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她住在偏远郊区某安置房的五楼。 每天午夜,当她躺在床上时,便会听到楼梯间里由远及近的“蹬蹬蹬”的声音,那是高跟鞋接触地面时发出的撞击声。 深更半夜之时,四野寂静,那声音凸显得异常的响亮,也异常的阴森,年轻姑娘躲在被窝里胆战心惊。 每晚,这声音都会如定时闹钟般在午夜准时响起。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经过自己的房门,蹬蹬蹬,拐角,往上去六楼。 某天半夜,姑娘再次听见那高跟鞋发出的诡异声音,蹬蹬蹬,在自家门口,突然停下来了。 “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对方在敲她的门。 “啊!”她短促地叫了声,寒毛直竖,惊恐万分地迅速钻进被窝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敲门声却不停歇,极有耐心的,隔三差五地就要敲一敲。 咚咚咚。 她双目圆睁,许久才鼓起勇气从被子里伸出头,嗫嚅地问了声:“谁?” 如石沉大海,屋外没有声响。 她又躲回被窝,打算不再搭理。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那姑娘脑袋都要炸了,心想着是谁在做恶作剧逗她玩不成? 她连声咒骂的同时壮着胆子起身,朝向房门口,想去一探究竟。 她手冒冷汗,弓着腰身,费了好大劲才临近到门口。 她缓缓地,轻轻地,将眼睛凑到猫眼那儿,去瞧,想要看看屋外究竟是谁。 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她看到的居然是—— 男同学说到这儿停下来了,烛光下的他,脸上表情意味深长。 云芽心吊在半空中,又紧张又刺激,求知欲空前的强烈,她提笔飞速写了一张纸条,问那同学,看到了什么?! 烛火中,那同学瞧着纸条上清秀的字,神色变得诡异,突然俯身将身侧桌上的蜡烛“呼”地一下给吹熄了。 周围响起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他突然靠近了云芽,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有鬼魅之气: “她....看到了一双......瞳孔滴着血的眼睛.....” 啊! 这诡异的答案吓得云芽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抬头,黑暗之中,无数张瞪得圆滚滚且滴着殷红血珠的的眼睛此刻好像正朝她扑过来,敏感的她甚至以为自己闻到了刺鼻难闻的鲜血腥味! 啊啊啊啊!! 她无助地往后退,一个重心不稳,连着椅子重重地摔下去。她顾不得身上疼,两手紧紧遮住脸,张着嘴惊慌得想要放声尖叫,却只能徒劳的,发出“哇哇呀呀”的可怜呜咽声——类似于某种小兽受惊吓时的哀鸣。 她的反应逗乐了周围玩心重的调皮男同学,他们“哄”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缠了她十几年,是她童年到现在的梦魇,如今想起来,都忍不住寒毛直竖,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云芽再也不敢去看门上的猫眼了。 * 手机捏在掌心太久,有点发热。陆淮的号码离右拇指腹很近,但她迟迟没有拨过去。 有些时候,她会特别羡慕那些会撒娇的,能说会道的妻子。她们想念自己丈夫的时候,应该会随时随地打电话表达出来的吧。 亲爱的,你在哪里呀?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当听到妻子那样温婉动人的声音,外出的丈夫大都会归心似箭吧。 可平常人家多么常用的普通几句问候,却是她长久以来的奢望。 真可悲啊,她生来便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仁慈的上帝日理万机,他太忙碌了,忘记了凡间的某个角落里,普通的她还没有被赋予声音。 她只能这样枯坐着,融入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静静地等,默默地等。 可她的丈夫,还流连在屋外的世界里。 在那广阔的、流光溢彩的、喧闹的梦幻城市里。 凌晨三点,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在门外响起,那声音断断续续的,持续了近一分钟。 似乎是钥匙孔怎么也没插入到锁孔里。她半梦半醒间听到男人不耐的低咒声。 是陆淮的声音。他回来了! 云芽连忙坐起,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她擦了擦朦胧的眸子,踩着粉色毛绒鞋,喜不自禁地小跑去开门。 那欣喜的样子仿若新婚的妻子终于等来久别的丈夫。 而实际上,她和陆淮,已经结婚两年了。 当她戴着婚戒的右手握上门把的那刻,门从外边“咔擦”一声打开了。 陆淮身形有些歪斜地倚靠在门边,出门时服帖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他手臂弯里搭着件黑色西装外套,左手不耐地扯松脖颈上衬衣的领带,松了两颗扣子,黑眸醉醺醺地盯着屋内的她。 “你回来啦。”云芽用手语比划着,无声地朝他咧嘴笑。 回来了就好。 陆淮点了点头,跨步进屋,步子踉踉跄跄。 一股酒味扑鼻而来,挥之不去。 他......又喝了酒。 云芽微蹙眉头,无可奈何地摇头,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丈夫,几乎是半撑着他往里走。 可真沉。 缱绻 宿醉的陆淮捂着发涨的额头起床,此时已是中午。 拉开了房门,就闻见了扑鼻的饭菜香味。 铺着灰白格子样式桌布的餐台上,放置着几道摆盘讲究的家常小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汤,皆用用做工精致的瓷器盛着,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抬头,见阳台的门开着,晾衣杆上井井有条的挂着洗过的衣物,微风拂过屋旁几颗苍天的树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云芽最爱侍弄的那几盆五颜六色的花便摆在地面,承受着明媚光泽。 是个好天。 侧头,便见做菜的女主人———那一抹小巧的身影在厨房里灵活的掌勺。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小女人正眼神专注的切蒜洗葱,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陆淮轻声倚在门框上,凝眸静静地欣赏着,没有出声打扰。 见她熟练地将鱼去内脏、鱼鳃,剪掉鱼鳍,鱼尾,熟练地在鱼身两面各切一些斜刀口,然后用厨房纸细心地将鱼身上的水吸干。 在锅内放入鱼,将鱼煎得半熟翻面,盛盘。再至锅内放入葱花、姜末、蒜末爆香,倒入醋,料酒、老抽、糖、少许盐、一碗水,待锅内水烧开时放入煎好的鱼,小火慢炖,然后大火收汤装盘,撒上香菜。 整个过程,她做得那么流畅自然,一气呵成。不像是做菜,倒像是对待一件上等的艺术品,一丝不苟,耐心十足。 红烧鱼,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 云芽的发乌黑且长,此时随意用簪子扎了发髻,几缕细发掉下来自然垂落在脸旁。 她喜欢做菜,喜欢厨房。每次摆弄那些锅碗瓢盆的时候,脸上都是神采奕奕的,如果她能发声,也许还会轻快地哼出歌。 肯定很好听。 窗外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显得软绵绵毛绒绒的。 这么小小的人儿,干起活来干净利索,毫不含糊。 那一刻,陆淮心如水漫过。被洗涤了所有疮,抚平了所有的皱,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柔得不可思议。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去,从背后搂住了云芽,在她发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好闻的栀子花清香味,沁人心脾,驱散了他彻夜的疼痛。 云芽身子一震,转过身来,见是她,笑着比划:去洗漱吧,喝碗醒酒汤,待会儿就开饭啦。 陆淮这才见到她的眼角下是青黑一片,心下瞬间了然,手抚上去,满是歉意道:“昨晚又等我?” 云芽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公司有个重要的饭局,推脱不掉。下次别等。” “待会儿吃完饭好好睡上一觉。”似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原来是公事啊。云芽心里丢进一颗雀跃的小石子,有涟漪圈圈荡开。她装作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口型回他:没关系。 但转身盛饭时,心里还是难免失落。她多希望自己刚刚听到的是“我以后会按时回来”,而非“别等我了”这样的推辞。 迷离的愁绪如藤蔓层层叠叠绕上来。 以前不知在哪里读过这样一句话,等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在机场等待一艘船。 陆淮,你是那架航程很远但无论多么曲折最终会归来的飞机,还是天涯海角永不到达的船只? 云芽垂眉,心下凄然。其实她早已知道答案,只是自我欺骗不愿意承认罢了。 * 吃完饭后,陆淮抢着去刷洗碗筷,她拗不过,被他推进卧房午休。 可她趴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十分钟后陆淮进来,见她已换上宽松的睡衣抱着枕头埋在羽绒被子里。裤腿卷起,两只小脚丫露出来,整个像一尾粉嫩的鱼,不安分地在被里拱啊拱。 陆淮无奈地扬眉,过去坐在床头,伸手揉了揉她披散开的卷发。 “好了,乖,该睡觉了。”语气又轻又缓,像是在哄小孩子。 云芽比他小十岁,长得又青嫩,出去还常被误认作是高中生,说是小孩子倒也不为过。 “那你呢?”云芽仰起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无声地问他。 “我去书房处理些文件,公司最近的事务多。” “噢。”云芽嘟了嘟粉润的小嘴,脑袋瓜耷拉了下去。 她了无睡意地搂紧陆淮的枕头,哼了哼,闭眼。两只耳朵却出奇敏感的竖起来,听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迟迟没有听到陆淮出去的声音。 不久,床凹陷了下去,陆淮靠拢过来,将她整个连人带被拉近了怀里。 “乖,放松,睡觉。”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罕见的宠溺。 他的身上,是男士沐浴露的薄荷香味,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闻着很安心。 她嘴角勾起甜蜜的笑,心里像抹了蜜,又愉悦又得意,依恋万分地将自己的身子再贴过去,得寸进尺地枕进他的臂弯里。腿也不安分,抬起搭在他的腰间,呼吸往他脖颈上扑。 其实陆淮在有些时候,是很好很好的。只要,不提那个人...... 她小脸藏进陆淮的胸膛里,深一点,再深一点。 心又忍不住砰砰砰跳。她无声地呢喃:陆淮,我好喜欢你。 第一次见到就喜欢。 一直一直。 陆淮不会听到,但是她知道,就够了。 云芽咧嘴傻傻的笑,满足地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稳,睡着了。 陆淮手掌心隔着被子,缓缓在她腰侧轻轻拍打着,待小孩似的。近距离的注视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有婴儿肥,五官小巧玲珑,两道眉毛淡淡的,雾蒙蒙的。饱满的额中央有一粒美人痣,很别致。睫毛密且浓,铺开在眼下,似两把小蒲扇。 整个人看上去就很乖巧,柔顺,与世无争,寂静欢喜。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会在相亲之后,决定和她结婚的原因。 他好静,而这女孩,淡雅如雏菊,身上散发着难得的娴静自得之感。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共度余生,那她,到是不错的选择。 而这两年来,云芽也的确不曾让他失望。 驯养 周日上午,夫妇二人一起去城南看望陆爸陆妈。 两位老人年逾花甲,退休常年在家,一闲下来,就很挂念独子和儿媳。 陆淮的父母与云芽的父母是旧识,自打认识云芽以来,一直把她当自己家女儿疼,掏心窝子的好,不然当初,云芽的家人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云芽家里头上边还有个兄长云北,比她大五岁,从小就宝贝她得很,知道自己心肝妹妹要嫁给个二婚的男人那会儿,是怒不可遏,极力反对。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固执的云芽,勉勉强强同意了。 云芽很孝顺陆爸陆妈,常常抽空去城北陪他们。他们年纪大了,体弱多病,又只有陆淮一个孩子,自己很放心不下他们。 城西离城南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一般会用阅读来打发这段时间。她坐在宾利副驾驶坐上,左手拿着备好的书,右手握着笔,小脸若有所思,隔会儿便在书上写着什么。 陆淮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瞥向云芽手上的书,那是一本天蓝色封页的书,书不厚,细看过去,是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的《小王子》。她正在看的那页上一笔一画写着,每页旁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工整的阅读旁批。 她已经完完全全沉浸于她与书建立的那个似梦似幻的,栩栩如生的世界里,窗外风景疾驰而过,车水马龙,也并未发觉。 云芽爸妈是高中教师,从小就注意对孩子的培养,尤其是阅读方面。一家人都是嗜书如命。 云妈很看重孩子的阅读反思能力,打两兄妹小学开始,阅读每一本书都要写阅读旁批和反思,家里每一本书上都细细密密写着旁批反思,如群蚁排衙。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 * 绿灯。 现在是初冬,天气阴寒,大路两旁的梧桐叶掉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黄叶颓坏,稀稀疏疏挂在枝干间,此时颇生萧条料峭之感。 陆淮忆起夏天梧桐叶茂密的时候,遮天蔽日的,煞是好看。云芽总说这像是宫崎骏《龙猫》中小女孩等爸爸回来时的场景。 目光流转,他握住方向盘往左拐,极稳当地在路口转车,驶进了一片路旁种满松柏的小道,松柏是常绿树,端正且郁郁葱葱。 穿过这条小道,到最尽头,就是陆家老宅了。 家,总是温暖且令人留恋的。 以防影响云芽看书的兴致,陆淮减慢了车速,一边欣赏道旁的风景,一边向此行的终点驶去。 云芽往后翻了一面,白皙的手指置于书页上,视线在字里行间缓缓地挪动。 陆淮想,云芽真是特别的,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阅读时能心无旁骛到这样的程度。 就这样一股认真钻研的劲,真心要做件什么事情,想必一定能做到很成功。 即将抵达陆宅前,云芽也满足地抬头轻呼口气,阖上了书本。她侧头,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活页本,打开一页,在上边写了一行字,凑过去给陆淮看。 字迹静秀,落纸如烟,横折勾画间似情意满满,袅袅娜娜飞入云端。 如同字的主人。 “陆淮呀,小狐狸所说的‘驯养’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她无声地问,那句话就飘在眼角眉梢,她眸里闪着细碎柔软的星光。 “嗯……大概是‘建立某种奇妙的联结’吧。”陆淮思索几秒,沉吟道。 这本书他上高中的时候草草读过,因为自小一目十行记忆尚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大部分内容。 云芽把那活页本拿回去,翻了一页,继续写。 “是什么样的一种联结呢?” “字面上看是单方面的驯服、饲养,实际上是双方面的陪伴和关怀。”这是他的理解。 陆淮看过来,云芽笑着,两只眼弯弯眯成了月牙。她可喜欢和人分析书里所不解的地方了,以前住云家的时候,时常问自己爸妈兄长,如今就爱与他讨论,陆淮已习以为常。 陆淮实在太聪明了,每次给他抛出一个问题,他总能游刃有余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可云芽还沉浸在那个唯美的故事里,脑海里好像就出现了那只天真的、率直的小狐狸。 小狐狸抬起着小脑袋甜蜜而忧伤地对小王子请求道:“你驯养我吧。如果你驯养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会变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则会长音乐一样,把我召唤出洞穴。” “小王子,你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狐狸指着不远处的金色海洋满脸幸福地说道,“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可如果你驯养我的话,那该有多么美好啊!从此看到金色麦田,就会让我想起你,我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当你驯养了我,世界如此不同。 云端上是你,空气里是你,风里是你,雨里是你,树梢上是你,到处皆是你,你无所不在。 这时,如果你告诉我,你在下午四点要来,那么从三点钟开始,我便开始觉得快乐无比。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所以,‘想要建立一种关系’,究竟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她所理解的“驯养”,是彼此需要,彼此认同,彼此相爱。可当然的,如果你想要驯养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因为,驯养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呢。 小王子很幸福,他不仅被遥远星球上的那朵脆弱但独一无二的玫瑰花深爱着,还有一只人世间的小狐狸,渴望与他建立深厚的联结。 这时车子开进陆宅的车库,四周自然的光线昏暗下来。 云芽偏头看着陆淮的侧脸,有些模糊。但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每一抹线条,好像早就都活在了自己心里,无时无刻,清晰无比。 陆淮,你说,会不会在不知道的地方,小王子放下了遥远星球上的那朵玫瑰花,从此和小狐狸有了新的开始呢? 可这句话,流连于唇齿欲良久,却终究问不出口。 她想起《圣经》里写的一句话: 不要叫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很多,会很容易办蠢事,说傻瓜话。 ——《小王子》 家常 “太太,是少爷少夫人回来啦!”侍奉陆家多年的佣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良久,终于望见少爷的车临近并驶入车库里。 “妈。”陆淮握着云芽的手进了大门,远远地沉声朝里喊了句,佣人几步上前连忙接过他提来的补品。 陆妈妈拿干毛巾擦了擦手,解下围裙,眉开眼笑地从厨房快步走出来,目光落在儿子儿媳身上,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满是慈爱,柔声对陆淮道: “你爸在书房自个儿下棋呢,你去和他下几盘,待会儿饭菜好了就叫你们下来吃饭。” “好。”陆淮闻言点点头,长腿一伸,就要搂着云芽的腰朝二楼走。 “等等,”陆妈妈叫住儿子,将围裙递给了佣人,亲切地去拉过云芽的手,示意儿子自己上去,“你一个人上去,我和云芽唠唠家常。” * “云芽,这是周二我去香港玩的时候给你选的,喜欢吗?”陆妈妈拉着儿媳坐在沙发上,神秘兮兮抽出准备好的一个做工精致的檀香椭圆形木盒,献宝似地给云芽看。 陆妈妈虽已近六十,心态却可贵的年轻,脸上还偶尔透露出少女情态。陆妈妈很疼惜云芽,从没因为她的哑疾而用异样眼光看她,甚至为了更好的和云芽沟通还特意去报了个手语班。也因如此,她和云芽的婆媳关系,很和谐。 陆妈妈不带任何架子的表情让云芽忍俊不禁。妈妈总是这样的,每次和她那群忘年交姐妹们出门旅游,都会不辞辛苦给她挑一堆礼物带回来,上回是她最爱吃的释迦果,上上回是一堆保养嗓子的补品,还有上上上回......其实自己有多次嘱咐她别麻烦,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购物很方便的,可她依旧乐此不疲。 云芽眸里满是感动,心里再次为自己遇见这样的婆婆感到幸运。她小心翼翼打开木盒盖,见里边躺着一个翡翠玉镯,颜色细腻通透,摸上去很温润,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她迎着婆婆期待的目光,笑着表达喜欢。 “很合适,戴着漂亮,真是选对了。”陆妈妈拉过媳妇戴着玉镯的手,满意地赞叹道。 谢谢妈妈。云芽无声地表达感谢。 陆妈妈熟悉手语,两人沟通比较畅通,家长里短地聊了会儿,云芽便站起来要给陆妈妈按摩。她在大学时选修过中医按摩课程,对人体穴道颇有研究,周末回来时不时给陆妈妈摁摁,疏通脉络,两人借此时还可以讨论讨论养生的话题。 云芽手法娴熟地按着陆妈妈肩上的穴道,陆妈妈舒服地闭眼,神情无比放松。 “云芽,你和陆淮,最近……”陆妈妈坐在沙发上,话几次三番地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几次,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转头一脸关心地轻声问自己儿媳,“有没有做保护措施呀?” 云芽没想到妈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白净的脸上瞬间爬上几朵红云,羞得不行。她垂眉低额,手揪了揪,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陆妈妈见状,心不由沉下去半截。 自家儿子,过完年就三十五了,娶了云芽也快两年,怎么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哎! 莫非......又是因为梁橙?那件事,他还没放下吗...... “云芽啊,爸妈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想抱孙子呢。”陆妈妈道出这句感叹的时候,神色难掩郁结。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不想催,她也想顺其自然,可是......如今自己年近六十,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每次想起自己那些老姐妹邻居们个个都是膝下子孙满堂,大点的孩子都上初中了,而自家儿子成天慢悠悠一点都不急的样子,这可真是把老两口给活生生愁死了! 云芽眼神闪了闪,飘起愁绪,泛着苦楚。她两手抚在陆妈妈额际,停顿了几秒,再轻柔地摁着太阳穴,没有回应那句话。 她从来都是准备着的。 只是陆淮......他觉得时候还未到而已。 * 晚饭后,陆淮起身带云芽往回走。 陆妈在他临走前将他拉进房里又说道了几句。 “你平日里记得好好待云芽,她单纯善良,有什么委屈都习惯往心里咽,这样久了可不好。”陆妈忧心忡忡地告诫着儿子。儿子其他方面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就是感情这方面,真让她操碎了心。 “妈,我知道。”陆淮应着。 “还有,”陆妈妈没好气地说,“你都三十五了,再不给陆家添个一儿半女,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怕是抱不到宝贝孙子了。” 陆淮听了,眼神黯了黯,半晌才淡淡地说,“恩,我们会考虑的。” 梦魇 回来时夜空飘起冰凉的雨,云芽安静地靠在副驾驶座椅里,歪着头靠在车窗上,一路盯着窗外极速而过的风景,心情复杂极了。 陆爸陆妈急切地想要抱孙子,自己又何尝不是? 孩子是爱的结晶,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她是无比期待的。 她很喜欢男孩子。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和陆淮的孩子的模样…… 宝宝的眉眼里会有着陆淮的痕迹,一样浓黑的眉,深邃的眸,如刀削般高挺般的鼻梁。 一个软绵绵、可爱呼呼的男娃娃,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喊陆淮爸爸,唤自己妈妈。 待他成年后,定能如他的爸爸一样,充满智慧,在所处的领域中有所作为,如鱼得水。 家里有了宝宝,有了新的成员,肯定会更加热闹,这是多么愉悦的事情呢。 可是……云芽有些迟疑地侧头望向认真开车的陆淮。他的眉心微皱,嘴抿成一条线,面部线条绷着,似在暗自思忖着什么,眼底的情绪看不太真切。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此刻却好似隔着深不可测的天涯,无法捉摸。 如果,我能够正常开口说话该有多好,也许正因为这万恶的哑疾,才使我们明明咫尺,却还是远隔千里万里…… 陆淮,你想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吗? 雨刮器左右运作一次次刷走挡风玻璃上细密的雨滴,车内静谧无声。不知怎地,云芽的心情也如那夜空里坠落的亿万雨水,经受着一阵阵刺骨的寒风,湿凉冷却起来。 * 沐浴后的云芽穿着睡衣坐在床头边,见淋浴间里黄晕的光线,听着淋漓的水声,心神不定地打开手机,踌躇着给好闺蜜兼亲嫂子的何田田发了条微信。 “田田……今天婆婆又催了孩子的事情。” “啊,又催。”对面的何田田几乎是秒回,“陆大呆子什么反应?”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会儿云芽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啥滋味。 “又是这样?!”田田发来一个口飚鲜血的卡通动图。 “你有没有按照我上次和你说的做?”何田田将腿高抬搭在沙发椅背上,大腹便便地躺着,完全漠视自家老公频频投过来的不认同的目光,犹自兴奋地捧着手机回复着信息。 “……”云芽咬了咬唇,瞄了要床边紧闭的抽屉,想起上回田田给自己的建议:用细针把所有的小雨伞戳一个洞。 “没有。”这种和舞弊、做贼一样的行为,她真的真的做不出来。 “昂……”何田田沉吟,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抬头有恃无恐地朝正在客厅另外一边办公的云北喊了声,“老公,给我去剥一根香蕉,我刚刚听到宝宝在喊饿呢。” 云北抬头,无奈且任命地起身去拿香蕉,小声嘟囔,这小姑奶奶,明明是自己嘴馋,还要归到宝宝身上……但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宠着她呀。 “为了让你儿子也就是我外甥能顺利投胎过来,只有一个办法了……”田田绞尽脑汁,抓耳挠腮,献出一条锦囊妙计。 “啥?” “那就是最原始、最简单、最粗暴、最有效的方法——扑倒他!” 田田狠狠咬了一口从旁边递过来的已经剥落一半的香蕉,洋洋得意地瞅了一眼自家气宇轩昂的老公,心里不禁沾沾自喜——想当年,自己不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追到云北的嘛! “……”云芽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多做几次就好了,做到他欲罢不能乐不思蜀,这个时候你就能让他俯首称臣……嘿嘿嘿……!” 田田那一声暗示性极强的“嘿嘿嘿”仿佛就真真切切的在耳边飘过,云芽端着手机的掌心发麻,脑中放电影似地闪现过无数少儿勿宜的画面,脸已经红了三分。 * 沐浴后的陆淮光着上身出来。 清爽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湿漉漉的发丝兀自滴着豆大的水珠,沿着他的脖颈而下,淌过宽阔的胸膛,滑进腰间的雪白浴巾里。 这一幕不禁看得云芽脸红心跳,不自在地别开眼。 陆淮背过身在浴室外吹那头乌黑茂密的发,云芽不经意又盯住他伟岸的身材,那光裸的脊梁,挺得笔直的背部线条似乎充满着无穷地诱惑。 啊!别看了!她莫可奈何地伸手捂住了脸。 这世界上还有人像她一样老爱偷窥自己的丈夫吗? “脸怎么这么红?”吹完头发换好睡衣的陆淮朝床大步过来,见她一脸不自然地酡红,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手背轻轻地抚过来探寻云芽额头的温度。 云芽只觉额间被温热的手背贴得像通了电一般,所接触之处,一片酥麻。心不由自主砰砰直跳。 回头想想,她和陆淮,已经半个月没有行房事了…… “温度还算正常。”陆淮手往上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捕捉到她不同寻常的殷切目光,“怎么了?” 她摇头,脸红得快要滴血,万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 真是羞死了,好似欲求不满的怨妇。她只得欲盖弥彰,脱了鞋进了床里侧,面对他闭着眼躺平,手朝他比划着道:睡觉吧。 陆淮掀起灰色的丝绒被,躺进了被窝,不久,熄了床头的灯。 世界一下子好静好静,云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想要努力看清身侧的陆淮。 他呼吸平缓,在酝酿着要入睡了。 云芽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仿佛这是人生头一回和陆淮同床共枕一样。 “扑倒他!”田田的那句话如一道闪电在脑袋里噼里啪啦而过,她身体受了驱使,已稀里糊涂地贴过去。 右腿先搭上陆淮的腰,两手搂住他的脖颈,嘴唇颤抖着去贴他的唇。 这一系列动作使得陆淮睁开眼,呆住。 而那无技巧可言的吻还在往下蔓延,柔软如果冻般丝滑,惹得陆淮颈部濡湿一片。 她微微哼了哼,见他并无动作,又大胆了些,完完全全爬到他身上,手颤抖地往下游移,小心翼翼地停在了那男性最敏感的部位。 那里很快撑起了一顶帐篷,在有韵律地慢慢变大,随后硬梆梆地抵住了她小小的掌心,云芽隔着棉质的睡裤都能感受到它的脉动。 烫得吓人。 云芽的脸更红了,但……她不打算半途而废,她鼓起勇气,还想尝试更多。 身体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往陆淮的下半身爬过去,跪在他两腿间,手颤巍巍放在他的睡裤边缘,不太利索地往下脱。 好半晌,那一处才弹跳出来,暴露在被子内的空气里。热气喷鼻。黑暗中,云芽看不到,但是她感受到了那一缕淡淡的来自男性雄壮的气息。 她张嘴,紧张兮兮地含住了顶端。这时,她明显听到了上头男人的一声闷哼。 偷偷摸摸在小电影里能学到的技巧拿来现学现用毕竟有所出入。对于性事,向来传统的她,真的只知皮毛。 今天,倒是极大的考验,羞得不能自已,又情不自禁。 手掌心包裹住那根东西,嘴全部含住来回的舔舐,它又胀大了一圈,到了惊人的尺寸。 口舌有点酸涨,她吐掉休息一会儿。正欲继续含住的时候,身下的男人却倏地紧紧揽住她,往上翻了个身,一瞬间翻天覆地,她已被压在身下。 铺天盖地的吻如屋外的雨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脸上,但与雨不同的是,这吻是温的,是热的,是暖的,让人流连忘返的。 她很快就失去了主动权,被动承受着一切,对方急切地在她身上摸索,恍惚间,两人合二为一,共赴云雨。 没有任何隔阂,真真切切的,连结在一起。 她喜欢这样的占有,离陆淮那么近,他那么真实。 云芽细细的喘息,呻吟,此刻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塞得满满的,甜滋滋的,三魂七魄都泛滥起情潮。 整个世界闪着五彩缤纷的光,绚烂无比的花开得俯首皆是。 她身体轻如羽毛,在欲海里浮浮沉沉,下半身热腾腾软颤颤的,骨头都要化开了。 陆淮抽动的动作越来越快,两人汗水淋漓,她沉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撞击,身下湿了一片。然而就在濒临高潮的至乐点,充盈饱涨的身体倏地空了。 他含糊喘着粗气抽出去,一声低吼,射在了外边。 云芽朦胧间感受到小腹上层层叠叠迸发的湿意。 她睁眼,一盆冷水好似兜头而下,她就在那一刹那从春暖花开被猛地推入了冰天雪地。 屋外闪过一道强光,照应得屋内透亮,很快天空轰隆隆作响,雷鸣电闪,整个世界都像在摇晃。 这让云芽产生一种错觉,世界下一秒可能就要轰然倒塌。 云芽已分不清自己身处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恍惚地垂眸,眼里凝聚着愕然,委屈,不可置信。 脸像被连着狠狠甩了几巴掌,切肤般,痛彻心扉。 她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躺在那里,没有动。 夜灯开了,陆淮温柔地扯过抽纸为她细致地擦拭。半晌,她身子腾空,被他横抱起去浴室清洗。她偏头,凄然地将脸埋进他怀里,心下满是悲凉,她怕自己下一秒会嚎啕大哭。 在最动情时也能如此潇洒地撤退,真是理性冷静到令人咋舌。 入冬的夜,她明明置身于开着暖气的屋内,处在爱人的怀抱里,可为何还像被孤零零丢进北极凛冽冰川里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温度一点点丧失,她太冷,太狼狈,也太疲倦了。 * 云芽做了一个噩梦。 她站在一条小路上,望着陆淮亲密地揽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正渐行渐远。 她头上的天空阴云密布,身边刮着狂风,很快下起了暴雨。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砸在她脸上、身上,她衣服凌乱,面若死灰地站在那里,想要追上去,却发现动弹不得。 远远的,她见陆淮旁边的女人回了头,嘴角妩媚一勾,朝她说了句话。 声音无比清晰。 “陆淮只要我的孩子,不要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 云芽想要反驳,可是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想要质问陆淮,可是他始终未回头,黑色的背影立在雨幕里,隔得太远。 雨势越来越大,她听见后方“轰”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回头,瞧见后方有奔腾汹涌的洪水越过堤坝,黄河似地冲过来。 她迈不开腿。她不会游泳。 陆淮,你来救救我,我要被溺死了…… 那个远远的陆淮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却是冷冷的,视若无睹。 他目光深情地凝视着身旁的女人,撑着伞,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便不再回头地揽着她走了。 * 醒的时候天已经光亮了,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暴雨淋了一整夜,终于停歇了。 云芽怅然地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下空荡荡的胸口,这才察觉自己脸上都是未干的泪痕,睡衣紧贴在背部,出了很多汗。她有些怔忪,直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愣。 这只是一个梦。她闭眼,再睁眼,弯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 旁边的位置是空的,陆淮应该早去上班了。 她起身去客厅,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王师傅九点来接你,记得吃饭,我去公司了。 隐忍克制的一行字,字如其人。 如此情深义重,也如此冷酷无情。 遇见 云芽穿着厚厚的桃粉长款羽绒衣,和前头的王师傅道了谢,从后座开门下车。 有冷风扑面而来,夹着湿气寒气。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彻骨的冰冷。 云芽拢了拢衣领,把瞬间冻得冰凉的双手插入衣服两侧的口袋里,缓缓抬头望向身前屹立的a大校门。 校门左右两座雄狮雕像雄伟壮观,正上方是几个金光闪闪的行楷大字,那是a大第一任校长亲笔提名的。 a大校园四周的并没有建筑墙,而是生机盎然的植物墙,走在校园里,四季如春。 她慢慢走进去,渡步在校园里的一条小路上。 路旁种着许多高大雄壮的香樟树,听陆淮说,这些树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经过商学院的门口,没多远,便是莘莘学子来来往往的内街了。 冬日的早晨,温度很低,却丝毫不减a大校园中的朝气蓬勃。 因为,这里四处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呵,抱着书本的,挎着背包的,穿着风格各异服装的,三五成群,欢声笑语,吸引着人的目光。 多么稚嫩青春的学弟学妹们,多么朝气蓬勃的校园,多少浪漫的故事在这里上演!云芽清丽的面容上露出自豪的微笑。 空气里隐约飘荡着一股芬芳的香,不远处的花坛中耐冬的花开得正艳,她细细地嗅了一口,闭眼品味着。 她很庆幸大学能被a大破格录取,而不是去了特殊学校。 这里,是如此熟悉,也让她如此安心。 * 走过学校第一礼堂的时候,云芽停下步伐。 大概是今日没有举行活动的缘故,礼堂门口的大型电子屏是漆黑的,可她的思绪却被拉开得很久以前…… 她第一次见到陆淮时,便是在这里。 那天下着小雨,她从宿舍楼出来打着伞往教学楼冲,经过礼堂时见那儿黑压压一片,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她想着又是哪个名人过来演讲,也没怎么在意,正要疾速跑过,却听见礼堂麦克风里传出他向观众问好的声音。 醇厚,低沉,如磁石吸引了她。 她顿住,侧身,视线穿过细雨蒙蒙,见到正在现场直播的电子屏幕上,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 墨黑的短发一丝不苟,象征着智慧的双眸深邃犀利,神情明明不苟言笑好似难以亲近,却又让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发出的声音轻扣她的心门。 “云芽,快走啦,马原老师要点名啦!”前方的室友停下来焦急地朝后方的她喊。 云芽抱着书快步跟了上去,中途却还是忍不住,扯住同学袖子,回头羞怯地指着电子屏上的人比划着问:那是谁呀? “他呀,陆淮啊!a大06届的风云人物,现在是生意场上的大亨了吧,超牛的!”室友一副“你这都不知道,枉为a大人”的模样调侃她。 云芽内心微漾,神色却如常地点点头。上课铃声便在这时响起,她仓促地跟着室友一起往教室跑去。 少女情怀总是诗,春风十里不如你。 从此,“陆淮”这个名字便刻在了她心里,一笔一划,密密麻麻,再也忘不掉了。 后来她常想,如果那一次她早点出门,或者换了一条路,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他,从此便也不会有那不断发酵的、心心念念的惦记,在几年后相亲遇见他时,便不会有喜出望外的情绪,更不会毫不犹豫地就嫁给了他。 然而,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的,遇见了,便遇见了,生命的情境从此也就不一样了。 秦深 云芽是a大图书馆第六层借阅室的管理员。 她平日的工作便是负责六楼借阅室中书籍的借阅及归还书籍的排放。 这项工作对许多人来说会比较无聊和繁琐,好在她喜欢。 哥哥云北深知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在她毕业的那年,便打算给她在家附近开一家书店。可她拒绝了。 她喜欢熟悉且安静的环境,但不爱与太多人打交道,做生意对她来说实在费脑经得很,她自觉无法胜任。 图书馆倒是很好,书香味十足,也没有喧闹的街市,很适合她。 a大六楼的借阅室很大,有将近一百八十万册的藏书,并以每年十万册的速度增长,负责管理的人员有三位,都是a大毕业的学生。 今天白天是云芽值班。 周一的上午,六楼学生寥寥可数。 她推动着门口学生还书的小车,一排排书架依次过去,找到架上书籍原本的位置,一本本将它们放回书架上。 检查书本是否损坏,将书中的折页和褶皱皆数抚平,这样细致地摆弄下来,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最后脚边架子上还摆着一本厚厚的《安徒生童话》,是比较老旧的中英双语版本。 云芽双手捧着那本书,走到里侧的世界儿童文学那一排书架,正打算将那本书放到空当处,却瞥见侧缝的某页纸被做了对折,她打开,见到那页故事的标题是《海的女儿》。 她捧着书,有些失神。 这个故事何其残忍。 也不知读过多少遍,可云芽柔软的心还是像被什么揪住,隐隐发疼。 鲁迅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么说来,《海的女儿》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 可是美人鱼啊,她却甘之如饴。 * “您好,请问管理员在吗?”温润醇厚的男声,从入口那儿传进来。 有人来还书了。 云芽收回思绪,迅速将那张纸条夹入书页中摆回架上,她转身朝咨询服务台走去。 从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夹道终径直穿过,还有好几步远,云芽便瞧见图书馆暖色的灯光下,有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背着身,脊梁自然挺得笔直,不像如今大多因长年累月沉迷电子产品而弯腰驼背的学生。 单背影来看,这人便有一股向阳而生的韧劲,很是赏心悦目。 那人听到后头脚步声,转过身来。 云芽仰头,目光与他对视。 来人穿着干净舒爽的白衬衫,搭配合体利落的黑色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明朗。 他打扮颇为正式,面容却是年轻,不知道是哪个院的学生。 这人,眉眼轮廓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偏头沉思,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也真是奇怪。 云芽见对方也是漠然无话,眼神灼灼的凝视着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随即想,这世上相似的人多不可数,或许只是然海茫茫中瞥过一眼吧。 云芽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绕过高大的他进到咨询台里边。 借书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摞厚厚的书,上边两本大部头属经济学类经典书籍,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和马克思的《资本论》,下边压着三本侦探悬疑类书籍,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京极夏彦的《姑获鸟之夏》、江户川乱步的《人间椅子》。 云芽一本本的将书翻开到贴着借阅条码那页,扫描归还,她细看了屏幕上一眼,瞥见借阅者的介绍——秦深,a大商学院教职员。 原来是本校教师,之前却未曾见过。秦深,嗯,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她思绪飘远,却中途断了片,左思右想,仍旧未果。 书全部还完,那人却还没有离开,眼神复杂地站在台前。 “你....是云芽吗?” 他开口打破这片寂静,语气有些不确定。 怪了,他又怎认得我? “......”这时,云芽竟忘记自己说不出话,木木的,开口便要回答“是”。 然而,她唇齿相交,四周依旧寂静无声。 云芽抬眸,背着光,秦深那张脸有些不太真切了,恍恍惚惚的。 她连忙打开身旁的抽屉,欲拿出纸笔来。 此时的秦深脑中也是思绪万千,是她,竟是她! 从没想到来a大,居然可以遇见她。 “没事,你用手语,我看得懂。”秦深隐忍着激动,口吻既轻且柔,仿佛怕惊着她。 云芽停住手下的动作,霎时有点愕然。 “你是?”她问。 “澎湃中学,初一(2)班,想起来没?” 云芽听了,脑中模模糊糊浮现一张青稚顽皮的脸,再看看眼前这文质彬彬的、温文尔雅的青年,容貌与记忆中的少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是大相径庭,难怪一会儿没认出来。 原来是旧识。这可是初中转学后,第一回见到秦深。 记得那会儿,他调皮捣蛋令人头疼得很啊!而如今的的他,目光如此坚定,散发着成熟与稳重的气息。 不一样了。他与记忆力中那个会在停电夜晚肆机说鬼故事来吓她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 心下不禁感慨万千,这大概这正如蒋捷所写:“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呢。 “好久不见,秦深。”她回过神,站起身来,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空中飞舞跳动着,语毕,大方主动地伸出手。 “好久不见,云芽。”秦深握住她的手,唇角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闪现柔柔的光泽。 初雪 在图书馆工作的好处就是,忙完之后便可以自主安排时间,惬意地读读书写写日记。这样的一天,充实,且总是过得很快。 墙上挂钟指向五点半,接晚班的工作人员过来,云芽朝她微微一笑,收拾好包包和她道别。 “云芽,外边下雪啦!今年a城第一场雪,势头还挺足,你带了伞吧?”接班的同事也是比云芽小一届的校友,活泼可爱的女孩,平日里两人相处得很不错。 带了的,谢谢。 云芽从双肩包里里掏出伞朝她晃了晃,表示感谢并示意她放心。 “那明天见啦!” 那天的噩梦过去了很久,她渐渐也就忘了,每日又开始惦记着陆淮的好。 从借阅室下楼梯的路上,云芽就已经开始寻思着晚上做什么菜。 腊肉炒冬笋,香菇滑鸡两道荤菜,再来一道什么素菜呢? 前几天养生节目里有提到包心菜,其维c的含量是西红柿的3.5倍,钙的含量是黄瓜的2倍来着,清炒包心菜一周前做过一次,陆淮似乎还挺喜欢吃。嗯,那要不今晚就来一道包心菜好了…… 这时,手机“叮叮”响了一声,云芽停下步子,从包里掏出手机,脑袋里还在琢磨着香菇滑鸡怎么做去腻,目光却在扫过主屏幕时呆住。 那是来自陆淮的短信: 今晚有饭局走不开。不必做饭,王师傅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等你,想吃什么让他载你去。 云芽盯住那段话,良久回复了一个字: 好。 近段时间他很忙。 寒气层层翻涌而来,心被打翻忽而沉沉地坠下去。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懊恼地闭眼。云芽啊,你太敏感,也太脆弱,这可不行呢。 默然转向楼梯间的窗外,无声自问:你怎么就成了这样一个被情所困作茧自缚的女人? 为陆淮喜,为陆淮忧,执念一样的。天大的世界,再看不到其他人。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木木地出了图书馆大门,走好几步才发现自己没打伞。下着雪的傍晚,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刺骨。 她仰头,见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雪片儿轻轻地落在教学楼上,落在树梢上,一会儿,大地一片雪白,整个世界都是雪白色的。 不知怎的,居然想起《红楼梦》中曹公预示着故事结局的那一句:好一似鸟投林,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王师傅在车内见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先生也不知道怎的,这么乖巧懂事的妻子总是冷落着,好好的姑娘久了也得变怨妇…… 但毕竟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夫妻间那些个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是他一个司机能够随便置喙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打开车门唤着云芽:“陆夫人,您快上车吧,外边温度低,冻着不好。” 云芽这才抬头,小脸迎着冷风冰雪冻得有些苍白,她勉强地露出笑容,快步过来,上了车。 “陆夫人,今天想去哪儿吃,还是到老地方?”王师傅回过头,询问她的意见。 云芽想了想,掏出纸笔道:“您送我到罗马广场就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逛逛。” “那不行,放您一人在外边我可不放心。” “这样……您先回,九点来外街‘宫廷配菜’门口接我。”云芽感谢地眯眼笑笑,动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回复王师傅。 “这么冷的天,零下六度了快,冰天雪地的,您还是尽量早点回,别呆太晚。”王师傅担心地又嘱咐了几句,发动了车,缓缓朝外街开去。 罗马广场是学校外边最热闹的商业街入口,人多,车开不进,云芽无声地说了声谢谢,打了伞,一个人走进了雪地。 街道左右都是商铺,中间路上人来人往,常客以a大和隔壁c大学生居多,学生酷爱热闹,最爱狂欢。大家三五成群热热闹闹的走在一起,喝着热饮咬着小吃谈论着这第一场雪如何如何,高涨的兴致丝毫未因严寒所减损。 云芽静静地欣赏着,一家一家店走过去。 一辆奥迪a6靠着马路边慢慢停下,有一个穿着黑白格子大衣的的高大男人下了车,冒着雪朝她快步过去。 “云芽……” 她听见有人唤她,回头,愣了,来人是许久不见的秦深。 “在赏雪吗?”他声调上扬,眸子熠熠生辉。 云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她是在找合口味的饭馆。 “吃饭了没?” 云芽摇头。 “我c大读本科时的校友在这附近开了家西餐厅,环境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男人发上落了雪,寒气顿生,他却无半分落魄。 周边的环境颇为冰凉,他的眼神是热情诚挚的。 云芽心暖了暖,她想,据以往来看,陆淮定然要很晚才回,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心很慌,既和旧友有这样的偶遇,何不欣然前往? 于是她点头,两人一拍即合,路灯下,两人踏雪前行。 痴恋 秦深朋友的那家店开在外街里头一个比较清静的角落。 进了门,云芽才发现里边客人意想不到的多,叁分之二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挺难得的场面,毕竟这样的大雪天,多数人偏爱齐聚一堂去吃火锅的,在热气缭绕觥筹交错中天南海北地聊,抛开烦心的琐事,忘却时光流逝。 云芽紧跟在秦深身后,个子比他矮了小半截,她不禁唏嘘,当年自己好像同他一样高的,男孩真是长得飞快。 她环顾四周令人舒适的装潢,感受着店内温暖的氛围。 咨客面带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唤了声“秦先生,您来了,里边请”,就招呼两人往靠落地窗的位置走去。 窗外大雪纷飞,那一桌仿佛置于雪景中,位置视野极好,也安静,居然还空着。应该是秦深提前预定好了。 两人落座,点了餐,等着牛排上来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云芽这才知道,秦深在c大读了两年便去了澳洲,今年研究生毕业回国任教。 话题告一段落,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皑皑白雪,眉眼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深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经过柜台,餐厅的老板低声叫住了他。 “喜欢的姑娘?” 秦深没摇头,也没点头。 “难得带个女孩来,却是有夫之妇。秦兄,你这算不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云芽进门时,老板就瞥见了她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很别致珍贵的款,低调奢华。 朋友嘴角噙着一抹调侃的笑,瞥了眼云芽的背影,又朝眼前的秦深挑了挑眉,话中意有所指。 秦深笑而不答,朝朋友摆摆手,转身要回座。 “秦兄,”老板不死心地叫住他,眨眨眼,“我昨天看到这样一句话: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未必;九份耕耘一份收获,一定。你有没有觉得很在理?” 秦深回头,淡淡一笑,道:“嗯,在理。不过……有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牛排已经调好黑椒汁端上来,两人执刀叉慢条斯理地品味。 秦深点的西冷,而云芽点的菲力。这正好是两个极端,一个最韧,吃的时候明显能嚼到筋,一个最嫩,吃一分和叁分熟的时候感觉简直入口即化。 两人相视一笑,静静地尝,谁也没有说话,却又不觉乏味,于是耳边就只剩下了刀与叉在牛排上交汇时发出的极细声音。 秦深席间默不作声,而她也正执起无肉的叉子往嘴里含了含,偶尔望向屋外的雪景。 秦深侧望过去,窗外疾风飘雪,纷纷扬扬。他忽地忆起,多年前某节语文课堂上,老师带着大家在赏析《世说新语》中的一篇《咏雪》,那讲的是魏晋南北朝时名门望族谢家的故事。 谢太傅在寒雪天举行家庭聚会,和子侄辈们谈论诗文。不久,雪下大了,谢太傅问:“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什么呢?”他哥哥的长子谢朗说:“差不多可以跟把盐撒在空中相比。”他哥哥的女儿谢道韫说:“不如比作柳絮凭借着风漫天飞舞。”谢太傅愉悦地大笑,对谢道韫的回答非常赞许。 课文深入探究中,老师提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文中的兄子胡儿,当谢道韫说出“未若柳絮因风起”后,你会说些什么挽回颜面?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那正是艳阳高照知了狂叫的大热天,教室内既闷且热,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绞尽脑汁地思考着雪花的模样。 而坐在角落的云芽,就在那时候高高举起了手,上台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出:“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顿时掌声四起,经久不息。老师也投以欣赏的目光,点评道:“云芽巧妙引李白的《清平乐》,这是一首豪迈、瑰丽、新奇的咏雪词,极富有生活情趣,很符合这里的情境,妙哉……” ……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令他惊艳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她不能说话,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深深浅浅,都在表达着一句一句真纯的话。 懵懂的年岁,朦胧的情感暗暗滋生,在时光的长河里,酿成了一场云飞雪落的痴恋。 只可惜,年少时的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是那般没轻没重,伤了自己,也伤了心上人……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已是冬天。 坠入 王师傅接她回宅子的时候,家里还是黑漆漆的。 院子中两旁各长着一颗参天的槐树,枝叶上负载着白雪,地面上的厚雪已被钟点工人铲得很干净。 她推开门,一室冷清扑面而来。 陆淮没有回来。 摁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亮起。换掉湿漉漉的鞋子,蹲身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毛绒的白色女士拖鞋换上,走到沙发前,开了房间暖气和电视机。 屏幕上在放老剧,是儿时特别喜欢的一部,徐峥主演的《李卫当官》。此时李卫正打算用“贴加官”的逼供法,欲让知事供出真情,并签字画押。 云芽曾经翻到过和这刑打有关的资料,这好像是明朝东厂发明的一种刑罚。这惨绝人寰极不人道的私刑,却还有一个较为动听的名称——“雨浇梅花”。实刑者把人犯四肢固定在柙床上,使之动弹不得,然后将沾湿的黄表纸一层层蒙在脸上,由于桑皮纸紧贴面部,堵住口鼻,导致犯人呼息困难,使之窒息。一般情况下用之刑讯,偶尔也用作处死的方式。 她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望望窗外的还在纷纷扬扬下着的雪花,暖气还未冲掉一室冰冷,偌大的房子像怪兽,电视里放的东西又是这么瘆人。她心开始打鼓。 云芽胆儿从小就不大,听不得诡异的音乐,看不得打打杀杀,残忍血腥恐怖的东西更是她的大忌。 几岁时和哥哥一起追一部很老的电视剧,讲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传奇故事,据说观世音在降生在凡世时,家里父亲一旦提刀要去斩杀动物,她就会哭,父亲放下刀,她就不哭了,悲悯情怀与生俱来。 哥哥笑胆小的她,说她也许是观世音转世,小小年纪的她就知道用流利的手语回,阿弥陀佛,我吃荤,我仅仅是害怕。 《李卫当官》这剧情和音乐都偏向欢乐,几次行刑逼供也比较搞笑化,其实历史上那些徇私枉法的人真正害起人来哪有这般手下留情。她脑海里闪过曾经看过的另一部剧,名字不太清晰了,但里边有一幕非常深刻,呈现的是一位太监的母亲被这“贴加官”折磨至死的画面,那要真实而惨烈得多。可怜的女人,苦了一生,死时还受尽欺辱,只因不愿给黑暗的那方做假证,脸就被湿黄纸紧贴着,腿拼命在地上蹬,没几层就断了气…… 云芽恍惚间回过神,感觉自己脸上好似也贴了一层又一层“雨浇梅花”,那份罪她也凭空要受着了。 她赶紧摸过遥控胡乱换到了新闻频道,里边穿着正装的主播坐得端正,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念着新闻,所讲内容无外乎是哪国首级领导又去哪里和谁友好会晤,以及各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官像中年人站在金碧辉煌的大礼堂里,满脸正统的笑,然后周围照相机的光时不时闪…… 脑袋渐渐昏沉起来,视线有些朦胧,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要阖拢在一起,她就这样卧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于是又被捉进了一个黑色的梦境中。 她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睡裙,不知怎地就坠入布满青苔的雨林中。两只脚丫是光着的,踩在黏黏糊糊的湿泥上,脚很快就陷了进去。 四周是骇人的黑,阴森森的,死一样的寂静。如同身处巨兽的口中,失了去路,无法挣扎。 封闭,鬼影幢幢,她马上要窒息。 怕到极点,她睁着眼大声尖叫,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像脆弱无辜的小兽在垂死挣扎。 她在心里重复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喊着喊着,丛林里落下一抹光,那个人就静静地站在光里,目光柔和成一潭湖水,朝她伸出手。 她一路狂叫着慌慌张张向他奔去,他真的就握住了她的双手,温热的,不像在梦中。 她牢牢地箍住那双手,救命稻草似的搂在怀里,眼神哀求,再也不舍得撒手了。 *作者有话说:你们懂的,这不是十八禁。这本范畴属于文艺类言情,有些压抑,也会有甜,不能完全算清水。喜欢就珠珠留言走一波吧~啵^3^天知道懒懒散散的我有多么需要大家的支持~ 升温 陆淮回来时已将近凌晨了。 屋外寒风冷雪,连绵不绝。他举目四望,就见周遭大树被雪压垮了腰杆,挂了冰凌,风景很是萧瑟。院子里盖了一层浮雪,他推门进屋,一口气呼出去,是浓厚的一团白雾。 客厅内暖灯微亮着,电视里难得在播放着体育新闻,而云芽一袭单衣,瘦削的身子蜷成一团,看似虚弱地躺在沙发上。 “云芽,哪里不舒服?” 陆淮一惊,随意把外套扔在凳子上,急忙上前,连唤几声。 云芽脸颊上浮起异常的红晕,额头冒起冷汗,乌发浸湿,已处于昏睡状态。 她生病了。 陆淮连忙找来红外线电子温度计给她测量体温。 38.9度。 他瞧着烧得通红的她,担心地蹙眉,一时有些后悔答应她不雇保姆的请求。 自己不在家,她一个人呆着,没有人照顾,又不方便说话,平时如果出点事可怎么办? 正欲起身去拿冰袋先给她冷敷,手却倏地被她无意识地揪住,很快她虚弱地手脚并用,将大半个火热的身体攀过来,两只手臂则抱住他的腰,热烫烫如一个小火球,黏在了他身上。 小小个人,处于高烧之中,身体完全软绵绵的,也不晓得是哪儿迸发出来的力气,抱住他就不撒手了。 身体发热,她连着嘤咛几声,红得异常的嘴张开不停呼出热烫的气息,拧着眉头往他怀里胡乱地拱来拱去。 陆淮瞅瞅无尾熊似地吊在自己身上的人,温言软语哄了几次,试图让她松开都未果,不禁哑然失笑。只得横抱起她,手脚并用地先去厨房冰箱里拿冷敷的冰袋,再到侧卧的医药盒里取了退烧药。 费了一番功夫喂她喝完药,搂住她一起躺到了主卧床上,抱小孩般让她睡在自己臂弯里。她的手始终是紧紧地揪住他的上衣下方的料子,不愿意放开。 低头凝视额上敷着冰袋的她,脸上的红稍微淡下去些,长长卷卷的睫毛湿漉漉的,大抵做了一场噩梦,也不知在梦里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又蔓延开,浮浮沉沉,无边无际。 陆淮凝神,望着沉睡的她发呆。 在那些事以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槁木死灰再难逢春,谁曾想,还能遇见她。 可自己如今的状态又怎么值得她这样托付毫不保留的真心? 喜欢她吗?无疑是喜欢的。否则最近也不必总是晚归,要借工作让自己去冷静,去思考。 云芽这个小姑娘,是波光万倾的湖水,一点点渗入他干涸的生活,为他带来生机。 在这两年的朝夕相处里,她所留下的痕迹,难以抹去。 他是个不太善于表达的人,却无法否认每每看到她就觉得尤其安心的那种别样感觉。 喜欢她在时的家,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做的饭菜,喜欢她无声地对他撒娇,喜欢她黏着自己。 陆淮抬起手臂,张开修长的右手,指如钩,缓缓地抚着她汗湿的发,像对待心爱的宝贝,动作无比地轻柔。 云芽,她是万家灯火里最亮最暖的那一盏,令他流连,忘却烦恼。 可他……曾经已见过星河中最明亮璀璨的那颗星,尽管它已坠落尘埃,被时光掩埋。但它从不曾销声匿迹,始终挂在他心中的枝丫上,再不能忘怀。 柔情 雪扑簌扑簌地下了整整一夜,待到破晓时分才终于停下,而万幸的,云芽也退烧了。 云芽在清醒前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这也是一场从未曾有过的美梦。 梦里的陆淮待她十足的温柔,令她沉迷其中,舍不得醒来。 他拉起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陆淮其实平常待她很好,但是从没有这样凝视过自己。 那是面对爱人时才会有的目光。他整个人好似蒙了一层春光,嘴角勾着一抹暖洋洋的笑意,眼角眉梢闪烁如星,亮晶晶的。 云芽心里好似搁着一块喜酥糖,怎么也融不完。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脸上荡起红晕,就在这样虚无缥缈的梦境中甜笑。 她觉得空气嗅起来都是一片旖旎的芬芳,甜丝丝的,无比地好闻。 等到醒来,怅然许久,知道那只是虚假的镜花水月,睁眼便成空。 她却久久沉浸其中。 乳白色的纱质窗帘外晨光熹微,她直直地盯着卧室上方的天花板,脑袋有些许昏涨,喉咙梗着什么东西,天花板也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卧室的床上。 瞄了眼腕上手表,已经9点,糟糕,快上班了。 她艰难地起身,全身却乏力得很,脚落地跟踩在棉花上似地虚浮。费了番力气,挪到洗手间洗漱完,再回到衣橱那要换衣服,卧室的门这时被从外推开了。 陆淮进来,他今天穿着宽松的鸽灰色家居服,身前不知怎地系着她平常做饭菜时用的小黄人围裙。她1米6的个子,而陆淮1米83,那围裙的尺码小很多,虽然他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很有味道,可这围裙套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她憔悴地咧开嘴,盯着他的打扮,笑得乐不可支。 “躺回床上去。”陆淮稍显宠溺地沉声道。 云芽止住笑,乖巧如孩子,柔顺地穿着睡裙躺回了床上。 陆淮出了门进了厨房,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过了会,陆淮再进来,围裙取掉了,高大挺拔的个子不可忽视地屹立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将它轻轻放在了床边的桌上。 那浓郁的香味飘散过来,山胡椒的味道如此清新,那是她最爱的调料品,青青圆圆的小颗粒。 眼前是一碗看上去食欲大增且闻起来香喷喷的泰式海鲜汤面。 这是陆淮做的吗?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飞过…… 她觉得不可置信,呆呆傻傻地望着他,再瞅瞅那碗面。 “发什么呆呢,来吃。”他伸手置于她脑后,轻轻地扶起她上身,将软枕给她靠着,再将床桌打开,把面和筷子都摆在了她面前。 “这是你做的吗?”云芽恍如梦中,掩饰不住的惊讶。 “嗯。”他应了声。 她又惊又喜,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想夹最上边的虾来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顿住。 你知道在古代有一种饭特别美味但是一生只能吃一次吗? 她状似哀伤的问。 “什么?”陆淮抬眼,疑惑地问眉飞色舞的她。 断头餐呐。她咧嘴,阴霾一扫而空。 陆淮的脸瞬间黑了,伸手稍显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脸。 “不要口无遮拦。” 云芽嘿嘿眯眼朝他笑。 听说生病的人食欲不好,可她怎么不觉得。 每吃一口,她都觉得太幸福了,幸福得要死掉了。不过狼吞虎咽这种事情她做不来,还是秀秀气气地吃掉了整碗面。 “我找了一个保姆,明天过来,以后家里的事让她来做,你上班回来就好好休息。想做饭的时候也可以自己做,但是不能太劳累,好吗?”陆淮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 “好。”云芽点点头,百依百顺。她心里暖暖的,柔柔软软的棉花糖一样,今天的陆淮真温柔啊! 如果他能每天对她这么温柔,她愿意每天都生病。 是的,现在她生病了,她有恃无恐。 她脸色苍白,两只大眼可怜巴巴,喝完他递过的药,脸皱着如同一根苦瓜。她张开手,两条手臂如铁链,不管不顾牢牢锁住他的腰。 你不要去上班。 她仰起头,唇缓慢动着,有些干。 “好。”他低声回,神情是自己没有发觉的宠溺。 我也不去。她又道。 “好。” 你要陪着我。生病的人最大。 “好。” 那叁声“好”像是一个个蜜糖一样的塞到她嘴里甜到她心坎去了,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样幸福。 原来爱一个人,能够得到回应是这么甜蜜的感觉,哪怕它短暂,哪怕它只是海市蜃楼,只是栩栩如生的假象。 阁楼 午后,陆家山腰别墅。 饭后的陆淮在一楼书房开视频会议,而云芽则端坐在叁楼阁楼的窗前记录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间阁楼是她最爱呆的地方。 两年前和陆淮结婚时,他为她买了这套房子。卧室和客厅的装潢她并没怎么参与,只有这间阁楼的空间设计、风格装修、家具选择、色彩搭配是她全程跟着的。 阁楼内正南的斜倾方是一面超大的玻璃窗,窗帘是干净利落的浅白色,空间偏大。 镶嵌在北面墙上的是浅白色原木书柜,上边摆满了书。阁楼中央是柔软的单人布艺沙发和配套书桌,地面铺着湖蓝色的地毯。 西面墙上挂着一副油画,是哥哥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 丛林深处立着一匹梅花鹿,它一身浅淙色的毛上,映着整整齐齐的小白点,好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小梅花。最美丽的,当然是这雄鹿头上的角,像分叉的树枝,又像海底的珊瑚,那上边生满七彩绚烂的花朵。 那是哥哥对她的美好祝愿,愿她的人生之鹿(路)如夏花一般绚烂。 在她出嫁前的闺房,也有一间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小阁楼。儿时稚嫩的心情及少女期情怀都可以在那里尽情显露。阁楼之于她,就如城堡之于孩子,神秘、梦幻且吸引人,只要走进去一坐,便可以放松地陷入美好意境中,褪去疲倦,怡然自得。 也是在阁楼中,她养成了两大嗜好,看书和写日志,时间长了便成了和刷牙洗脸一样的习惯,一天不做这两件事就很难受。 从小学时代起,她就喜欢写作。多年来陆续累积,已经积成二十多本厚厚的笔记,那都是她的宝贝,一本本整整齐齐的摆在阁楼的书柜里。 在某个闲暇的清晨或者午后,她会翻出来,惬意的翻一翻。日记根据所见所闻来写,并不系统,有时只言片语,有时则是大篇幅的文字,从这些语句中品味一番过往的点点滴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也曾在她的日记本中写一些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只可惜所写的故事全部在中间停下,没有再延续。 这种“戛然而止”的腰斩文让她背负满满的负罪感,作为她唯一读者的何田田在读完这些只有“半截”的故事后表示很抓狂,频频催着她,讨债一样的,要她负责任地给故事中已有灵魂的人物们一个合理的结局。但云芽也只能充满歉意地摇头,因为她很注重“灵感”,没有灵感的情况下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应付了。 于是许多故事就这样搁置。多年过去了,彼时的心境又跟着发生了改变,便始终断在那里,没能再去将他们完结。 女娲用黄土造人,而作者用故事造人,以不一样的方式成就了一番风景。故事中创造的角色对她来说就如朋友,同她说话,陪她长大。没能让他们有好的归宿,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无论如何,她希望能够给那些故事中一个交代。 * 写完近两天的日记,云芽走到书柜靠窗那一栏,翻找出了初一时候的手账本,明黄色封面上贴着动漫人物杀生丸的大头贴,扉页上则一笔一划写着“云芽,初中一年级,澎湃中学”。 这本日记她很多年没有翻过了,因为里边尘封着不太美好的回忆。 她生来便患有哑疾,父母带幼年的她到过国内外着名的医院,但是依旧没能治好。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为此快愁白了头,但医生摇头,他们终究没有办法。能做的,就是引导她,培养她,用智慧武装大脑,使她人格独立,内心强大,面对冷眼和歧视,能挺起胸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尽力去做到这些,而且做得很好。 只是,也有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 刚上初一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那位朋友平时很照顾她,也常去她家玩。但是某天她在上洗手间时,意外听见了后进来的这位朋友在洗手台那儿和班上的女同学聊天。 “我说,你怎么老是跟那个哑巴走在一起呀?”那是文艺委员的声音,她唱歌好听,声线优美,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很刺耳。 ”切,你以为我愿意和她玩呀,还不是她妈和我妈是同事,她妈特意交代我,拜托我做她的好朋友,我还不是看她可怜..... 那种嘲讽、嫌弃、不屑一顾的语气,她至今想来,都异常难受。那时候的自己,世界观好像突然崩塌了,也不知是怎样的声泪俱下,心如刀割。 这个事情之后,她注意到了原本刻意忽视的那些异样目光。停电的那个晚自习,在众人怂恿下秦深讲出的那个恐怖故事,以及全班的哄堂大笑,让她痛不欲生,几近崩溃。 她还是在正常的上课,放学,回家,吃饭,睡觉。但是整个状态已经变了。 那晚她躲在阁楼里偷偷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从此彻底地明白了,哪怕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这个看似健全的世界里。 她可以假装正常,但哑巴始终就是哑巴,没办法与常人一样。 那发些生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父母,因为她明白父母的苦心,而这些磨难,是她踏上这人生之路,便必须要承受的。她不想再让父母为她焦虑,为她操心。 于是她自己在深思熟虑后做了决定,转学去聋哑学校读初中和高中,而父母在她的说服下,也答应了。 这本日记后有很多页是空白的,大概是当时的她很努力的在调整情绪,不愿意记下那些悲观负面的情绪待到往后伤怀吧。 日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田野,它们朝向温暖的东方,高傲地仰起头颅,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原本黄艳艳的外衣显得更加明媚鲜亮。 向日葵旁边是那时的她用黑色钢笔写着的一段话: 多么想躺在向日葵上,因为即使沮丧,也面向阳光....... 孩子 云芽收拾好情绪下来时,陆淮还在书房看文件,她去给他泡了新茶,再回到卧室披着毛毯倚躺在床上和何田田微信聊天。 她把发生在自己和陆淮身上的事情仔细和何田田说了说,何田田听了连带着发了叁四个捂嘴笑的表情来揶揄她,云芽捧着手机,瞅着对话框里的笑,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所以,其实撒娇对傲娇男来说是很管用的。”何田田傲娇地调侃道,“你看你哥这座万年大冰山,不就是乖乖束手就擒被我融化掉了嘛~” 田田眉飞色舞的小脸好似也近在眼前,那种传递过来的愉悦心情连带着快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那是因为我哥喜欢你,所以你怎么做他都觉得受用。” 田田性格直爽,爱憎分明,说话不爱拐弯抹角,做事雷厉风行。 她就像悬挂高空的一颗火辣辣的太阳,而有太阳在的地方,冰山怎能不融化? 撒娇对陆淮来说确实是很管用的。 陆淮这个工作狂,居然真的爽快答应她不去上班。 他公司的一个小会也临时取消,改为视频会议。 她真心觉得,今天的待遇简直是五星级豪华的那种。 尽管代价是生了一场病,但这场病是值得的。 “其实他也是喜欢你的啊傻瓜。”作为理智客观的局外人,何田田一语中的。 “...... 田田这话让她一下噎住,手指停在九宫格上,眼神却黯然了。 喜欢。 喜欢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云芽咬咬唇,她能够感觉到陆淮的在意,但是……她不敢往深处想。 陆淮的在意是克制的,隐忍的。 他的疯狂和挚爱,他的一心一意,都给了另外一个人。与她无关。 田田盯着很久不再有回应的屏幕,叹了口气。 这是属于陆淮和云芽的情劫,一个放不下亡妻,一个敏感自卑。他们中间横亘着一道坎。 一个选择遗忘,一个选择接纳,两人携手共进,便有属于他俩的光明。 可惜,两个聪明的人,在感情面前,居然都成了糊涂的傻瓜。 * 云北和田田的孩子出生了。 6斤,男孩。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家人眉开眼笑,忙前忙后,陪着孕妇和孩子,嘘寒问暖,呵护备至。 云芽安静地坐在婴儿床边,视线落到酣睡的小宝宝身上,就再难别开眼了。 宝宝软乎乎的一团,五官小巧又精致,肤色粉红而细嫩,四肢弯曲成可爱的弧度,小拳头紧紧攥着,似乎想证明自己来头可不小呢~ 云芽的心柔成一滩水,甜丝丝的那种,笑意不由自主从嘴角荡开。 小宝宝周遭裹着一层暖洋洋的光晕。像安琪儿。 如蒙恩泽,与爱人共同拥有上苍所赐的礼物,从此爱便有了最情深义重的延续。 怎能不愉悦?怎能不欢欣歌颂? 她抬头去看陆淮,瞧见他也正俯身注视着床内的小婴儿。 他的面部轮廓如此柔和,深邃的黑眸中隐隐闪过一抹朦胧的、期许的光。 那抹光稍纵即逝,却被敏感的云芽捕捉到了。 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沉稳冷静如陆淮,当爸爸以后,会是怎么样一副模样呢? 云北见妹妹盯着孩子发呆,走过来,抬手宠溺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宝,你出生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看着你的,呆呆的,痴痴的。”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云芽出生那年,云北还在上幼儿园大班,当时他认识的字是很多,在班上排名第一。其他小朋友说话还不怎么利索时,他已经能够独立参加故事大赛了。 他是从云芽的降生那天开始写日志的。 在医院病房里,闻着消毒水味,靠在母亲床边,边爱不释手地观察妹妹,边工工整整的写着日记,表达对妹妹语无伦次的喜爱。 在其他病房中的新生儿哭哭啼啼此起彼伏时,他的妹妹微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滴溜溜到处转。不哭也不闹。 “我以为所有小孩诞生的时候都是‘呱呱坠地’,可其实也有特例,我的妹妹她就没有哭,从头到尾都没有。她特别漂亮,而且好乖,好安静。我超级骄傲,想大声告诉世界上所有人,我有一个妹妹啦!” 那种心情,现在读来都是愉悦。只是他后来才明白,其实听不见妹妹哭声,也许会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云芽见抬头见哥哥盯着宝宝沉思,摇了摇他的手臂,问:你们准备的名字是女生的,现在生了男宝宝,取什么名字呢? “还没想好呢。”说起这个云北有些哭笑不得,预估失败啊,娃娃在肚里时候特别乖,以为是姑娘,谁知盼了十个月的小公举,迎来的却是个带把的小子。 明明转向宝宝的目光满怀爱意,语气却是佯装失落:“我取的那五六个名字是要搁置了。” “哇……”孩子听到这句,居然放声嚎哭起来。估计是以为爸爸不欢迎自己而难受了。云芽见状,连忙摇着婴儿床,柔柔哼哼着,手则轻轻拍着宝宝小肚子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说云北,自己生的孩子哭着也要宠下去噢,男孩怎么啦,难不成你还要塞回去呀?”何田田躺在病床上,边张嘴喝着云妈妈喂的乌鸡炖的大补汤,边娇嗔地怼云北。云北这家伙有多喜欢女儿,她还不知道? “儿子也很好,女儿也很好。如果田田你喜欢孩子的话,再给我和你妈生个孙女儿也不错。一双儿女就是个‘好’字,皆大欢喜,岂不美哉!”当了半辈子教师的云爸坐在一旁沙发上,本来在翻阅当天报纸上的新闻,听到这儿抬头,缓缓提了下老花眼镜,温和笑着开口,当媳妇儿子的调和剂。 “爸妈,让我先休息几年再说吧!”何田田笑着嘴上应着,其实心里的答案却是:不! 一个已经够她折腾了,才不要再生。 * 在爸妈家吃完饭后回来,已经有些晚了。洗漱完后,陆淮坐在床头看文件。 冥思暗想了整整一天的云芽终于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坦诚地将自己的渴望敞开。 “陆淮,我们要个孩子吧。” 灯光下,陆淮的脸色倏地有些僵硬,目光变得恍惚,仿佛听到的是一个噩耗。 云芽的心揪起来。 等他回复的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再等等吧。”良久,他伸手,或许是怕她难过,或许是逃避,温和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等多久?」一把推开他,手快速在空中划动着,追问得急切。 为什么? 陆淮,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明明有期待的,是什么让你对孩子这个话题如此讳莫如深? 我们是夫妻啊。 又是短暂的沉默。这沉默是毒蝎,蜇得人生疼。 她不知道,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了。大抵这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摸黑前行,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进深渊中,被令人惶惑的恶龙吞噬。 “梁橙那时候怀的是龙凤胎……”他叹口气,终于开口,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却又在下一刻,情绪疾速转入悲凉。 握着文件的手指骨节苍白。他顿了顿,戳开了疮疤,饱含伤痛,“孩子出生的那天,她大出血,母子都没能保住……” 云芽却听得呆滞在原地。 如落冰窖,动弹不得。 自虐 梁橙……龙凤胎…… 他们有过两个孩子…… 这些信息冲撞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她痛得快要死掉了。 苦痛深凝在他的眉端,一片阴霾仍在蔓延。英挺的人瞬间憔悴了许多。 云芽呆呆愣楞的,心疼得想要上前抱住他,却又动弹不得。 她绝望的问自己,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个什么? 陆淮对梁橙的爱,是满满的、彻头彻尾的十分,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而自己……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一个亲人般的存在。 她早就该明白的,却一直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心如薄纸被搓成一团,撕裂,她觉得自己在那一霎也跟着全部破碎了个稀稀落落。 他每次喝醉,都会喊着梁橙的名字。 他从不主动和自己谈孩子的事情,但看见哥哥家的孩子时,眸中却闪过温情脉脉的父爱之光。 他想起了那两个失去的孩子,他本该有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自己一直是可悲的自作多情。 他爱得那么辛苦,而自己对这份感情却又如此自私,步步紧逼,终究是太过贪心了。 若不抱希冀,会不会幸福一点? 重重的心疼和绝望将她吞噬,她突然很想放声嚎哭。但是悲哀的,眼睛里居然干涸到一滴泪水也没有。 她真傻,明明白白地知道答案,还抱着期望去自掘坟墓。 即使迈过时光的长河,走到没有梁橙的天涯海角,他陆淮望见萋萋芳草,还是会念起故人的裙摆,从而追寻到她的一切。脉脉情深,根深蒂固,遗忘不了! 云芽苦笑一声,恍恍惚惚,只觉肝肠寸断。 她和陆淮之间,隔着前尘旧爱,隔着两个孩子,隔着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涧。 这两年,她无数次在内心深处追问,是否终于有一天能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为她的爱情打开那扇隔着的门。如果可以,她愿意再等,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但在今晚,她彻底醒悟过来。 就算等来了又如何? 此生她都将笼罩在梁橙的阴影之下,身陷囹圄,万劫不复。 脑子里被太对繁杂的东西积满,嘈杂的声音一遍遍压迫着她可怜的神经。 她面若死灰,再也承载不住伤悲的负荷。猛地起身下床,鞋子也忘了要穿,背对着陆淮毫无预兆地拉开卧室门。快步穿过客厅,如一阵呼啸的风,扯开大门。 一袭白色单衣睡裙,光着脚丫,凌乱的黑色长发随意披于脑后。她神色凄然,飞快地冲进雪地里。 “云芽!你回来!” 发觉到她的反常举动,陆淮的心倏地一窒,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一床毛毯便狼狈地追了出去。 屋外天寒地冻,一片漆黑。这样的温度,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初到屋外也要打个寒颤。 云芽步伐跌跌撞撞,皮肤迅速冻得绯红,脚如踩在玻璃碎渣上,瘦削的身子承受着猎猎作响的寒风,身体如万箭穿心般刺痛。 她却失了知觉一般,半刻不停,自虐似的跑出庭院,朝下山的马路飞速狂奔。 她大口喘着粗气,哀莫大于心死地撞进漫无边际的夜晚和铺天盖地的冰冷里,如一片凋零的枯叶,不顾一切地坠落。 似乎只有身体的痛,才能使她这颗残破的心短暂的解脱。 地面遍布冰渣和碎石,她跑得太快,双眼又模糊到无法视物,脚踩上一处冰块,人一个趔趄便重重滑坐在地。 脚哆哆嗦嗦的,上边血迹斑斑,猩红的血汩汩流出,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她却冷静地瞧着细嫩的脚板上一道道丑陋的新鲜伤口,居然还咧嘴开怀的笑,仿佛流出的并非自己的鲜血,而是一些毫无干系的液体。 听说大脑里疼痛的部位和兴奋的部位靠得很近,在某些时候,可能无意中便把疼痛和快感联系在一起,遭受肉体伤害的同时获得一种血淋淋的快感。 原来果真如此。 身命的温度一点点被抽空,凛冽的寒风侵袭着她疲倦不堪的躯体,她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面上,缓缓阖上含泪的双眼。 她再也撑不住了。 “刺啦!” 紧急刹车声从后方马路上传来,车门很快从里打开。 陆淮快步跑过来,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迅速用宽大的毛毯将她整个团团裹住,拦腰一把横抱起,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后座平躺。 他眸里难掩浓浓的担忧,只觉此时胸膛中心脏突突作响。 怀中被霜雪染得煞白的眼睫动了动,一滴冰冷的泪从血色尽失的脸上滑落下来。 将车内的暖气调到最高,他发动车子,朝最近的医院开去。 他一遍遍握拳又松开,用尽全力想使自己镇定,可依旧心乱如麻。他不敢再去回想,前一刻在马路上见到横躺在地面的她时,他的心脏也几乎停滞不再跳动。 傻姑娘,为什么这么傻! 他频频回头去看云芽的状态,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似是万念俱灰。 “如果她也……” 一想到这里陆淮只觉浑身彻骨的冰冷,心如刀割。 油门踩到底,抖着手好半晌才戴上蓝牙耳机,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张院长,请务必尽快召集贵院最优秀的医生,我妻子全身冻伤,需要紧急医治,拜托了!” 放生 陷入昏迷的云芽躺在疾行的推车上,双眼紧闭,嘴唇干裂,生命的迹象仿佛被抽得所剩无几。 初次见面时灵动的姑娘,到此刻,竟惨白单薄如将死之人。 嘱托最有权威的外科医生主刀,推车被医生和护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门迅速合上,红色的指示灯“噌”地亮起,显示出“正在手术中”几个冰冷冷的大字。 紧跟过来的陆淮愣愣地站在紧闭的手术室门外,空旷的走道上凉飕飕的,只剩下他一人。 人世间所有能使他欢愉的人和事似乎都在这一刻剥离而去,尽留下浓郁哀愁的内核。 手掌心一片粘稠。他目光恍惚地瞧着面前紧闭的门,楞了许久,不经意间抬手,触目所及是一滩血,一半已冻得干涸变暗紫,另一部分还在凝结。 这是刚刚抱云芽上推车时沾到的。 她脚上破了好几道口子,冰棱渣刺进去,一直在流血。 血,全是血。 这血里似乎伸出来一只渗人的手,重重刺进他的胸腔中,揪住他的心脏,恶狠狠地拔起,反反复复揉捏、搓弄,然后将他掏空。 撕心裂肺的疼,长长久久便只剩下麻木。 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是他极力想去遗忘,却又不得不在午夜梦回中频繁忆起的场景。 几年前,也是在医院。他站在一扇手术室门外,在漫无天日的等待后,手术室门终于开了,但他迎来的不是啼哭的婴孩和温柔的妻子,而是双眼紧闭的爱人和两条还没来得及呼吸就已逝去的生命。 从希望的枝桠上被飞来一脚狠狠地揣进绝望的深渊里,原来只需要一个短短的夜晚。 一夜之间,人没了,家崩塌了,世界毁灭了。 难以言喻的焦虑感层层包围住他,太阳穴针戳一样的疼,他痛苦的闭眼,像被塞进泥淖里,快要窒息。 那种无力的眩晕感再次侵袭而来,他一时间控制不住身体平衡,脚下一个趔趄。慌忙中撑住旁边的墙,蹒跚地走到扶梯口,另一手则沿着裤边颤颤巍巍去摸睡裤口袋,好半晌才发觉里边空无一物。 他竟忘了,自己已经两年不抽烟了。 云芽不喜欢烟的味道,他刚开始只在屋外抽,后来发现哪怕远远闻到衣服上的烟味她也会忍不住皱眉,就尝试着把烟戒了。 那些吞云吐雾消愁的时光,在指尖忽明忽灭的烟圈,早已被丢进回忆的角落。 “陆总,披件外套吧,”穿着白大褂的张院长寻到站在通风口满脸黯然的陆淮,匆匆忙忙赶过来,手里拎了件崭新的大衣,关心道,“令夫人还需要照顾呢,你可别先病倒了。” 张院长体贴地把衣服递过去。陆淮的大伯是省里某个高官,很器重陆淮,知道这层关系的人都不敢对他怠慢。 此刻的陆淮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睡衣,而且衣物上四处脏渍,瞧起来真是狼狈不已。 “张院长,劳烦你了。”陆淮道谢,接过衣服穿上。 张院长见他眉头紧锁,一时无声,不由得又忆起了几年前那件事情。 陆淮的前妻梁橙是在市医院接生的,其实梁橙的身体状况偏虚弱,怀孕的情况对母子来说都是高危,可因为太喜欢孩子的缘故,她冒着风险也坚持要生,结果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一尸叁命,无力回天...... 当时一直等在外边的陆淮得知噩耗后,闯进死寂的手术室里,撕心裂肺地搂着妻儿,嚎哭了一个晚上。 听闻此事者,无不怆然落泪。 …… 这陆淮何其幸运,家境殷实,事业又蒸蒸日上,本该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可他又何其不幸,年纪轻轻便遭受那样天大的打击......哎......任谁也是扛不住的。 今天这位夫人他曾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听护士说送医院来是因为自残,这又是为哪般? 虽然好奇,但张院长也不好深究,只得暗地里唏嘘几声,抬手拍拍陆淮微垂的肩膀,安抚道,“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吧,令夫人情况比较稳定,手术结束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等。”陆淮眼睛直直望向手术室,摇摇头。 张院长也不好不再劝,离开时道,“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谢谢。” * 凌晨一点,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治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对他道,“令夫人属于二级冻伤,回温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双脚割伤也不深,未伤到筋骨,精心疗养护理后不会留疤。” 陆淮吊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云芽从手术室推出被送进了高干病房。 除皮肤红肿外,她身上还有大小不等的水疱,像浑身长了冻疮,势必要忍耐较重的疼痛。昏睡中的她难受得隔几秒便身体翻来覆去,眉头无数次解开又拧起。 陆淮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心疼地从被毯里握住了她正输液的手,另一手则轻重适中地给她按摩,减缓不适感。 凌晨叁点,云芽手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陆淮一直未睡,见她睁眼,难得咧嘴露出笑容,哑然问:“饿不饿?” 云芽侧头,神情恍惚地望向他,见他眼底是两道疲累的淡青色,有些呆滞地摇摇头。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指指,我给你摁。”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像在哄一个刚醒来的婴儿。 云芽脸色苍白,闻着房内的消毒味她皱了皱眉,艰难地想蠕动双手。 “别动,乖乖躺着。”陆淮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制止她再动作,起身将靠背调高些,温声道,“再睡会儿,等你舒服点我们就回家。” 她摇头,手软绵绵地从他掌心挣脱出去。 陆淮愕然,此刻的她眼神淡然,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与荒凉。 手酸涩无力,麻痒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她却毫不在意,神色如深不可测的暗河,满天星河沉下去都不会溅起一丁点涟漪。 陆淮沉默地盯着她,被她过分安静的眼神扎得隐隐作痛。 “咳..咳咳...”云芽佝偻着背猛地干咳两声,陆淮俯身欲轻抚她的背部,却被她躲开。 “......”陆淮眼皮跳了几下,涩涩地收回手,胸口突生钝痛。 她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是一滴透明的泪珠却背叛了她,无声无息地滑下,坠进被单里。 随着那滴泪的消失,她也终于直面内心,朝着紧蹙眉头的陆淮,将自己所做的决定摊开。 陆淮,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现在,梦该醒了。 医院是迎接新生也是送走过往的地方,就在这里结束,放我们彼此一条生路吧。 「我们......到此为止吧。」 身侧的男人面色僵硬,肩膀慢慢垮下去,他久久没有接话。 离开 病房内一片死寂,身体上的伤口如火腾腾燃烧,心脏也经受炙烤,云芽忍耐着疼痛,不再看他,艰难地暗暗挪动身体,偏向里侧,困倦地阖上了眼。 睡着了,就不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我不同意。” 语气是笃定的,像一颗颇有重量的石子,直直丢入她的心湖里,荡开阵阵涟漪。 他也是在意的。 有那么一霎,她忍不住就快心软了。无论他是为的愧疚还是考量到其它什么情分,他愿意留她,就多少给了她盼头,她该惜福。 可理智将她奔腾的思绪掰了回来,悬崖勒马吧。从昨晚她奔出卧室那一刻起,就已经下了决心,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要伤痕累累地等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不能心软,否则以后,都是恶性循环。 陆淮双眸如墨般漆黑,好看的眉头紧蹙,声音沙哑,再一次道:“我不同意。” 而回应他的,是枕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病床上的云芽,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 云芽身上的冻伤由于涂了进口特效药的缘故,愈合得很快,偶尔麻痒发热,也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脚上的伤稍重,需要住院休息一段时间。 陆淮九月开的新公司财务方面出了些问题,他对工作上心,无法撒手不管,忙得焦头烂额,但是每天下班后雷打不动的来医院守她。 病房的护理是医院实习的小姑娘,每次见陆淮来,双眼便冒小星星,待他走后,时常红着脸和云芽八卦,表露自己的歆羡。 云芽无声地笑笑,她与陆淮的婚后生活,其实一点也不浪漫。只是在旁人看来,很光鲜罢了。 那晚的事情,两人都没再主动提起。云芽没提,是见他为工作奔忙不忍心,而他不提,也不知是为何。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云芽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打了车回到陆家。 既然选择了离开,从此放下,就断个彻彻底底吧。 她踏上阁楼,脚下刚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疼。缓慢地找出书柜里的信封、信纸、蓝墨水和钢笔。 拉开窗帘,一地阳光洒落。她端坐着,握住那只陪伴多年的钢笔,手掌心发汗,慢慢地写了一封信。 陆淮: 很久前读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当中有一篇叫《童年随之而去》,大意讲的是在木心童年一次坐船时,误将一只珍贵的碗坠入河中,见那碗在船后越飘越远,他甚是惋惜,母亲低声安慰他:“有人会捞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不要想多了……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一语成谶。 收尾处他怅然道:“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预言,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盌,珍贵百倍千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 很喜欢木心先生,曾经我固执地守旧,认为爱情就应该同他的诗里一般,“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可你的心装下她后,就满了。 我,是一个无意间闯进你世界的入侵者,是一个第叁者,因为你忘不掉她,也装不下我。 陆淮,我的那只“盌”不知何时起,从完好无损生出裂缝,直至现在,已破成碎片。 你我皆知,说出“到此为止”这样的话,并非冲动任性嚷嚷的赌气,而是深思熟虑后,哪怕心如刀割,仍旧要下的决定。 你我结成姻缘并非你自愿,你的心,从始至终都属于她。 你们有相濡以沫的爱恋,也有誓死不忘的相守,你惦记着她,刻骨铭心。你虽日日与我相对,心里却只住着她,眼虽望向我,却是在同她说话。 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太沉太重,无人可取代。我已醒悟,哪怕我冒着掉眼泪的危险,也无法驯养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人一旦开始爱,就甘愿被爱俘虏,成为了它的囚徒。可爱是强求不得的,它是顺其自然,润物细无声。 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情感,而你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 “陆淮”。 这个名字,把我的世界填充得满满的,我已在心里读过千千万万遍,如此熟稔,如此不舍。 可是陆淮,我不得不把你放下了,我真的累呐。 亦舒说:“不必对全世界失望,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你我也该拥抱全新的生活。 走出去,到日月山川里。一切会渐渐好起来。 我们分开吧。 千言万语化作轻描淡写。她尝试着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去写这封信。还有没有孩子,没有羁绊,走也是轻轻松松。 往事于脑中一幕幕掠过,忆起在a大第一礼堂门口初见他时内心的悸动,婚礼上互换戒指,他撩起她的头纱,深邃的眼眸,以及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也忆起无数个夜晚,她陷入沙发里,望着玄关的方向,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还有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口中一遍遍喊着难以割舍的“旧人”...... 鼻头阵阵发酸,眼眶刺痛,她站在房中,忽而蹲身,抱住自己,泪如雨下。 在阁楼里呆了几个时辰,整理好情绪,去卧室收拾完行李,凝视房内许久,细细将信迭好,轻轻放到了陆淮的书桌上。 新来的保姆是位慈眉善目的阿姨,见她拖着行李箱要出门,以为她去旅行,热络地上来问她要去哪里,她没有答话,温润地朝阿姨笑笑,将一本樱花封面的手账放入阿姨手中。那是她一笔一画制作的菜谱,上边都是陆淮爱吃的菜。 阿姨捧着手账翻看,笑脸盈盈,直夸她细致,对丈夫用心。 云芽想再嘱托点什么,却忽然如鲠再喉,只得转身,推门而去。 接下来,她打算去a大图书馆辞职。 路过a大文学院,风拂过树木的枝干,寒光中的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湿冷的地面上冰雪正在融化。一对男女穿着冬款的民国装,冒着冷风,旁若无人地立在池边大树下吟诗,别有一番风味。 郎才女貌,他们读的,正是顾城的《错过》: 隔膜的薄冰溶化了, 湖水是那样透彻, 被雪和谜掩埋的生命, 都在春光中复活。 一切都明明白白, 但我们仍匆匆错过, 因为你相信命运, 因为我怀疑生活 …… 光阴在这一刻倏地停滞,手指冰冷地在颤抖,心被撕开一道创口。 陆淮,愿你一切安好。 从此我将离开你,去没有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倾诉 云芽在住院期间就已经给a大图书馆馆长递交了辞呈邮件。 馆长是云芽父亲的大学同学,父亲在她大四时便推荐她来了图书馆实习,并跟馆长打了招呼。 云芽在这里工作近叁年,起初馆长是出于旧友的嘱托,对云芽很照顾,后来却渐渐发现,这个小姑娘,初看并不打眼,表面柔软温婉很招人疼,但她内里却是很坚韧,让人想起与她性情相似的忍冬花。 她身上自有一份如水般沉静的古典气息,虽有哑疾,在交流方面有所不便,但她记忆力超群,做事情一丝不苟,图书管理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她为人极富灵性和才气,受馆长所托,平时还负责校内报刊编辑事宜。若不是先天的缺憾,做图书馆管理员对她来说算是大材小用。 知道她要走,馆长当然是百般挽留,可云芽已有了新的打算,对馆长一直以来的照顾表示感谢,并表示去意已决,馆长无法,只得在纸面材料的离职申请上盖了章。 她从馆长办公室出来,去六楼图书室和两位同事告别。 刚刷卡进门,眼尖的两位小姑娘已经围过来,一个拉着她的右臂,一个握住她的左手,惆怅万分地缠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走。 “云芽,这段时间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你都不回微信的,害得我们很担心。” “别走嘛云芽,我们舍不得你...” ........ 两位同事只看得懂部分手语,云芽听她俩叽叽喳喳,眼神暖乎乎的,本是冷清的心也渐渐回温了。 她掏出纸笔,刷刷刷地写下一句话,回复她俩: 出了点小事,我会解决好的。 她俩纷纷投过来关心眼神,云芽张开手,感激地抱住了她们。 谢谢你们。感恩都在心里。 即使爱情的世界崩塌陷落,还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 所以,不要怕。她在心里轻声地安慰自己。 * 出了图书馆,到校门口传达室拿了行李,云芽呆呆地坐在音乐喷泉旁边,望着天空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接着掏出手机。 打算离婚的事情,暂时不能让父母兄长知道,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很怕家人担心。 陆淮的意思是不同意,他又是为什么不同意?接下来她该如何处之?真是心乱如麻。只知道必须离开做个了断,却没有做好完全的打算,终究还是冲动了些。 一堆问题堆在心里,压抑得很,唯有姐妹淘田田,才是她愿意毫无忌讳去倾诉的人。 可捏着手机,她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她坐的地方对面不远处是块公告栏,上边贴着两张旅行协会的寒假外出活动海报。 云芽视力很好,隔着点距离,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海报上的字。 第一张上画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彩色鸟,下边是黑色粗笔写的一句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第二张则是一幅彩色风景油画,右下角写着: “阿尔卑斯山的白雪,撒哈拉沙漠的日落,苏格纳峡湾的村庄,内蒙古大草原的星空......它们藏着许多故事,默然静候,要说给远方的你来听。” 她会心一笑。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倒是真的可以出去散散心了。 听说西藏的阳光从不晚点,在黎明到来的第一时分,将那里的壮丽山河照得透亮,山是山,水是水,草木分明。 西藏这片雪域高原,是上帝的宠儿,既收集了最纯粹的阳光,也珍藏着最澄澈的湖水....她不仅拥有令人心驰神往的自然美景,也传达着洗净人心灵的虔诚信仰,还曾诞生过仓央嘉措那样最美的情郎。 那佛化的男子,那神秘的雪域之王,诸神把世界托付给了他,他却只想要回他自己。 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该是一幅怎样的美景? “云芽,你在干嘛?”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发了过来,云芽回过神,见屏幕上显示发信人是田田。 这是心有灵犀吗?云芽笑了笑,却并不直面回答,而是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田田,中国地势最低的盆地是哪一个?” 很快,对话框上边就显示“正在输入中.....” “这个我还真......知道,新疆吐鲁番盆地。”对于云芽的信息,何田田从来都是秒回。 “那最高的山峰呢?” “当然是珠穆朗玛峰啊!!!” “速度这么快,看来没有百度,是真的记得。” “哈哈这么简单我肯定记得...不对劲,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何田田此刻正戴着帽子躺在床上坐月子,女人天生的敏感,她已经在这突兀的聊天角度中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哪怕她极力去转移注意力,但只要想到那个人,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疼。 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云芽紧紧握住手机,决定老老实实地坦白: “在吐鲁番盆地待久了,我想去珠穆朗玛峰透透气......” “那段距离可远着呢!”何田田细细琢磨着云芽上句话的深意。 “田田,哥哥和妈妈都在你边上吗?”云芽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宝宝要接种疫苗,他们刚刚带宝宝出门去医院呢。” “有件事情,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当然能。什么事情?”她几乎脱口而出。 “我打算和陆淮离婚。”这无异于丢下一颗炸弹。 “你!你....”何田田被吓到了。 “已经和他谈了,但是他不同意。”这也是让云芽苦恼的事情。 何田田惊得从床上“唰”地一声坐起,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又急又猛地发了条语音过去,“云芽,你在哪里?” “a大门口。” “你现在,立刻,马上来我这儿!!!” 租房 “不行。”她已经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全责,而在没有了断前,父母的担忧只会让她于心不忍,“我现在不能去你那里,爸妈发现肯定很担心。” 陆淮和她都需要独立空间去冷静,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 她此时此刻非常无助,也不知如何是好,而所有的行动都是出于本能,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淮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这是田田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没,只是最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过往的画面在脑中匆匆而过。 窒息感又毫无预警地侵袭。 很多东西她忘不掉,或许一辈子也忘不掉,但是可以不再去提起。 “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何田田知道如果云芽不愿意提,自己问再多也毫无意义,便也不再问。 何田田做为局外人,一直旁观着这段婚姻,她知道云芽很在意陆淮,也深知陆淮对前妻有多么执迷不悟,两人皆如飞蛾扑火,却又可悲的甘之如饴。 但如果云芽不去果敢地扑一次火,不会彻底死心,因而何田田一来只是旁观,虽然心疼却从不去疾言厉色地劝阻她。 她一直希冀着陆淮会被云芽所打动而放下心中的包袱,从而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那呆瓜,如此不知好歹,都已经两年多了,是个石头也该焐热了不是,怎么还生生把人给逼走了? 可恨至极! 现在云芽终于想开,是件莫大的好事,让他陆淮把肠子都悔青去吧! “云芽,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这个必须告诉我。” “我先找个地方住下,其他再从长计议吧。”她需要独立生活,将那些烦心事甩到一边。 “那你找到房子安顿好务必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何田田是个急性子,现在坐月子所以没有办法出门,不然早就奔过去了,“照顾好自己,不准太伤心,他陆淮不值得。” 云芽默然,回过去一个“好”字。 * a大附近遍布住宅区,她有几位熟识的大学同学在这附近做房地产生意,其实稍微联系一下可以很快找到住处,但她生平最怕麻烦别人,拿着手机老半天发不出信息。 可她交谈又不便,单独去找房源实在不容易。自小到大都是住在家里的,连读大学都是走读,她其实从没有独立生活的经历,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对全新生活的探索。对此她充满期待,又隐隐有些忧愁。 幸好,她的适应能力并不弱。她抿抿唇,在心里默念,顺其自然,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云芽!” 就在她经过a大西门附近的大型超市,拖着行李箱打算去找房产租卖中介时,有人从后头叫住了她。 声线熟悉而又陌生,她下意识回头,便见一身材修长的男子迎面而来,他面带笑容,很愉悦的样子,此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秦深。 “老远就看见你了,怎么拖着行李箱?”秦深一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另一手拿着车钥匙,应该是刚刚逛完超市出来。他目光柔和地低头,瞅了瞅她手中的行李箱。 其实他早就看见了这道娇小的身影,只是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提着行李箱,便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听人说她已经结婚两年,而且夫家条件很好,怎么此刻孤零零地提着行李漫无目的走?是家庭不和睦吗? 许多问题从心中萌生,但他没办法问出口。许久以前他就已明白,云芽是自尊心强又极其敏感的人,若想引起她的注意,不应该是去做一些令她憎恶的事情,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将她远远推开。 “我....”她讪讪地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索性比划着告诉了他实情,“在找房子....” “是长租吗?”见她这样子,似乎很急。 恩。 她脸色苍白,有些落寞地点点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深脸色沉了沉,无论是什么原因,她的丈夫也实在不负责任,怎能让她一个沟通不便的女孩子拖着行李箱到处找房子。 秦深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道:“快四点了,现在找房子、看房到谈妥要到很晚了,而且急着找也未必能租到如愿的。” “......”好像也是,但事到如今也没其他的办法了。 “你一个女孩子,又提着行李,这样匆忙找房很不安全。”秦深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楼旁,笑着对她说道,“倒也巧,我那边还有一套空着的两居室,你要不要去看看?”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她抬头,秦深的声音很好听,浑厚纯净,听他说话,她紧绷的神经也轻松了许多。 她现在确实急着需要住房,秦深也算是认识的人,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很好的选择了。 “本来也要租出去的,租给熟人我也放心些。”他说得煞有其事,其实那套他原本并没有租出去的打算,此刻这般说,只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在些。 他顿一顿,又道:“如果合适你就住下,不喜欢的话可以先住一晚,明天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太谢谢你啦。」 这样的秦深真的太温柔成熟,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个爱欺负人的他了,她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再叁道谢。 这时路边的有人频频回头,盯着她和秦深看,她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这个场景确实挺滑稽,秦深提着购物袋,而自己拖着行李箱,就站在超市门口跟他各种比划...... “我的车就在前边,你在这等会儿,我开车过来。”秦深见状,快步往停车位走去。 秦深住的地方是a大附近比较高档的欧式小区,绿化优美,配套设施齐全,保安系统完善,他先载着她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做了一番介绍,才将车开进了车库。 “这栋楼是一层两户,一个大户型,一个小户型,我住在18楼,当时看着还觉得不错,就把18楼的两套都买了。” 下了车,秦深一定要帮忙提行李箱,她也不好推辞,又是连连道谢。 “只是小事而已,不必老是道谢。”电梯门开了,秦深将装满了食物的购物袋放到自家门口,接着便掏出钥匙开了对面房间的门。 “进来看看,房子通了近一年的风,还没有主人来住过呢。”秦深将墙上的灯打开,瞬间一室透亮,他将行李箱提进去,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两双新鞋,一双给她,另一双自己换上。 一进屋,云芽就已被左侧的大阳台所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双手置于阳台上,低头往下看,入目是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抬头间,瞥见一座青山。 阳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躺椅,躺椅边是一张小桌子,上边放着一套做工精巧的茶具。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似乎能让人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夜晚的细细微风拂过,不冷,使人欢快了许多。 在这一瞬,她恍惚意识到,寒冷的冬天即将离去,而生趣盎然的春天,快要到来了啊。 *本文小透明作者脆弱易碎,请温油待她。一把抱住! 时差1 房间南北通透,家具一行应俱全,户型相对于陆宅而言并不算大,不过就她一个人住,空间已经绰绰有余。 记得上次在西餐店时,秦深有说到他大学期间去澳洲留学,而这间套房的装修风格竟是清新的日系。 身为女性,似乎都很难抗拒这种淡雅别致的风格。 五分宁静致远,五分梦幻幽幽。 她知道这个小区租金不会便宜,幸运的是,她并不需要为物质发愁。 每年的各种节日,她都会收到陆淮送她的一些形形色色的卡。有spa的卡,健身房的卡,珠宝店的卡,名牌服饰店的卡,不过她收到最多的还是银行卡。 她不是一个奢华的人,消费观念向来传统,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她基本不会有太多机会进行消费。因而那些卡都被她装入一个盒子中,随手摆在衣柜的抽屉里。 在她收拾行李离开陆家时,犹豫再叁,还是选择带走了那盒卡。 “如果方便的话,我今天就入住,你看可以吗?”参观完全屋的她回头问站在阳台上的秦深。 傍晚前的柔光铺撒开坠落在他身上,他笑容和煦,如古城温暖的清风,看她的眼神专注却又自然。 她不禁有些羞赧,回视一笑,待他回答。 “没问题。被套和洗漱用品都是全新的,放在相应的柜子里,你待会儿四处仔细看看,少了东西可以和我说。” 房租价格方面一拍即合,签了合同,房租将按月付,也不用交押金。 对钱方面,他似乎与她如同一辙,一点也不敏感。 双方互加了微信,她当场便把一个月的房租转了账。 “我那边还有一串备份,待会儿过去取来给你,”他伸手将门上的钥匙取下来递给她,此时眉眼闪烁如星子,熠熠生辉,“以后我们可就是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噢。” 「还请多多关照。」 云芽双手在胸前合十,双眸明汪汪如朝阳,朝他吐了吐舌。 秦深难得见她这样,一时怔住,而云芽已转身去收拾东西,所以未见到他靠在门边出神。 “这附近餐馆不多,我自己做晚饭,要来尝尝吗?”回神的秦深忽然朝她背影开口。 云芽转头,愣了一会,接着带着谢意落落大方地颔首。 几次相处下来,云芽对他的印象很不错,直觉告诉她,他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朋友。 * 黄昏将至,落地窗外高楼耸立,依旧热闹非凡,建筑物中的灯火早已一盏一盏亮起。 这里是城市中心商务区的某栋办公楼。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神色凛冽地坐在总裁办公室里,表面沉静如湖泊表面,可内地里,已生生被搅得一团浑浊。 身前桌案上摆着堆成小山似的文件,待他审阅。他凝神良久,迟迟没有落笔。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他真是愚钝得像一个傻瓜,竟从她那晚不要性命一般的奔出门去时,才猛然察觉自己伤她有多深。 “我们分开吧。” 这句话无数次在耳边“腾”地响起,潜意识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 他不同意。 时间缓缓流逝,陆淮依然握着万宝龙钢笔、盯着文件,眉毛揪得死紧。左手肘曲起,手背青筋暴起,他伸出两指撑住隐隐作痛的额头。 回忆是一张网,他无法不去想她。 脑海中浮现的,全是云芽的绰约身影。她的温柔、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会在他面前展现的娇嗔与羞怯。 她喜欢阅读,每每读完一本书,都会凑到他身边来,坐得端端正正,温顺地伏案,写长长的纸条,在上边出一堆问题来考他。那目光炯炯,以考倒他为乐。 她喜欢研究菜品,且厨艺了得。不到万不得已从不愿出去吃餐馆。她总是一脸享受般的系着围裙,来回忙碌在厨房里,做上一些新菜色,取上文雅的菜名,欣喜地拉着他坐上餐桌,一道道为他介绍。 她虽有哑疾,却不曾一昧自卑,她有她的风骨,不卑不亢。她为人处世从来都是独立到令人心疼,能够自己完成的事情从不假他人之手。 无论回家多晚,总能见屋子里为他亮着一盏灯。 她憎恶酒味烟味,却从不抱怨,默默忍耐着,照顾酒醉的他。 …… 他似乎一直在让她等,一直在透支她对他的喜欢,直到——直到那晚,她伤痕累累地躺在冰雪铺地的路边,面色如霜,布满委屈和绝望,成串泪珠不停滑下。 她颤抖的手指,灰白的容颜,虚弱的气息,空洞的眼神…… 仿佛就在眼前,无一不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狠心。 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可面对她的赤诚的心意,他回赠的,却是一片将人推入深渊的凉薄。 是他携着满怀憧憬的她走入婚姻,也是他无情地一次次将她推开。 当初受不住父母的苦苦哀求而再婚,可他从头至尾只当是一场义务婚姻,没有动心的打算。 思绪纷杂,他苦痛地闭上眼。 他谴责自己,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他推开她,逼她慢慢离开,让自己失去她。 …… 该死的。 他狠狠捶了捶自己脑袋。 想起这几天她在病床上反复的提议,陆淮只觉得喉间干涩到发紧。 他在数不清的文件、合同上签过自己的姓名,眉头从不曾皱一下。但他唯独不愿意,也不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他从来没想过离婚。与他相依相伴,度过余生的人,他希望是她。 他终于坦诚,原来,他早已将她放入了心底。 他是一个失职的丈夫,一个不够格的爱人。可他自私地想要挽回,他不想失去她。 “嗡嗡……”黑色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他接过,屏幕上显示母亲来电。 “妈。”他侧过紧绷的脸,手握成拳掩住唇轻咳了一声,才将话筒放置耳边出口,声音低哑。 “陆淮啊,怎么最近都没带云芽回来呢?”老人家掩饰不住担忧,在那边发问。 “最近有些忙,过段时间我再带她回来看您。”他承诺道。 愿一切都来得及,愿他醒悟得还不算晚。 徐徐的,陆淮终于搁下了笔,抬头望向窗外。 夜幕即将降临,他望着天青色的远方,定了定心神,倏地起身,在衣柜里拎了件外套,昂首快步出门,下电梯朝停车场走去。 *两个人有时差,一个人过四季。——张嘉佳 *谢谢大家的留言支持。本文作者她就是个靠留言活下去的小透明……懒癌加拖延症……没人理她,她就一点动力都没有……来,大家跟我一起鄙视她。←_← 旧人 云芽的爸妈都是高中教师,长兄在城区教育局内工作,她自小受家庭环境氛围熏陶,从不沾烟酒等恶习。因而第一次见陆淮喝醉的时候,她是有些排斥的。 要怎么形容那种刺鼻的酒精味呢?浓稠、萎靡,是一张漫天的蜘蛛网,把她粘起来,卷成一团,束缚得她要窒息。她挣扎不开,只得坐以待毙。 但到如今,却是习惯了。 每年有几个特殊的日子,陆淮都会喝到烂醉。 梁橙的生日,和梁橙的结婚纪念日,梁橙的忌日,他都会提着酒去墓园里,坐在她坟头,说话,喝酒。有时候聊到深夜才回,有时候干脆彻夜不归。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又是因为什么而喝醉,而晚归? 他不说,云芽也从不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艰难地把他扶到床上。脱掉他的鞋子,体贴地为他擦洗身子,这样一番折腾,忙里忙外,等到稍作休息时,见屋外都快要光亮起来了。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云芽微叹一口气,给梦中还蹙着浓眉的丈夫盖好被子,打算去厨房煮醒酒汤。 她刚转身,手臂猝不及防从背后被箍住,男人的五指紧扣,那力道,大得出奇,像要把她的手掐碎。 “橙橙......” 云芽娇小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 陆淮口中念叨着的,是午夜梦回间令他百转千回的名字。那一声叫唤,情深浓腻到化不开。 手臂很快被捏出一道印子,被揪住的地方隐隐作痛。 陆淮还在含糊地咕哝着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明了。 她的手被箍得很痛,但她痛的并不只是手。胸口那儿,火辣辣的,无休无止的,传出更剧烈的痛。 又是梁橙,又是梁橙!!她又疲又气,眼泪开始扑簌扑簌不住往下掉。 不应该是在这样的,云芽,怎么还可以这么在意呢?大方点,大方点,那个女人已经是一道孤魂,或许,连孤魂都算不上了。斯人已逝,尘埃落定,自己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呢。 想开点吧。她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她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泪,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波澜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抬手,将丈夫勒到泛白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又于心不忍地,细心将他的手臂放回被窝里。 醉酒的陆淮躺在床上,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红,深邃的双眸此刻紧闭着,略微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云芽的目光游移于男人的唇间。据说,世间拥有着这样唇形的男子,大多是薄情的。可陆淮呀,你为什么不? 难道你不明白,梁橙已经去世五年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 把她忘了,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 云芽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抱着给陆淮换下来的衣物去阳台上洗,手却无意中摸到裤袋里硬硬的一团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块怀表。 心又不可遏制地痛,像被细针戳了一下。 这是陆淮特别宝贝的东西,梁橙送给他的。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里边镶嵌着梁橙年轻时候的照片。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长发披肩,她露出灿烂的笑,从此便镶嵌在了意中人的心上。擦不掉,挪不动,倔强而又深刻的,显眼得让人遗忘不了。 该死的! 云芽紧握住那表,怒不可遏地转身,就想将它狠狠往阳台外丢。 连着那份记忆,丢得远远的吧! 这世上有没有忘情水,如果有,她一定要来一杯,给陆淮灌下去。从此,忘记梁橙这个女人,让他从上到下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 自古以来,都说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可为什么在自己身上,却是可悲的相反。 她无法说话,但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 她讨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怪她在世时占着陆淮的好,进了碧落黄泉还揪住他不放。 可,情感并非竞赛,不是靠努力就能赢得的。它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先入为主。 云芽高举着那怀表,捏到掌心通红,手指关节泛白。却迟迟没有丢出去。 哎。她低叹一声,挫败地将怀表抛进了脚边的衣物篓里,关上了盖子。 时差2 步履匆匆而来的陆淮推开门,长腿刚踏进半步,身形倏地顿住,神色在脸上凝固。 病房里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迭得齐齐整整,纤尘不染,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间中消散。 她不见了。 床边的玻璃窗开了一条小缝在透气,冷风侵袭而入,掀起白色的蕾丝纱窗,发出“沙沙”的声音。 陆淮楞楞地站在那里,眸间是漫长而幽黑的河,渺茫一片。 “陆先生,您怎么来了?”一位小护士推着晚餐桌经过,正要去隔壁房间,见到站在门口的他,朝他英挺的背影疑惑地打了声招呼,忍不住又心跳加速地偷偷羞红了脸。 谁知反应过来的陆淮突兀地转身,一把揪住她的手臂,面色如霜地质问:“住在这房里的人呢?” “啊、疼……”小护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瑟瑟缩缩抬头与他凌厉的目光对视,上身不由哆嗦了一下,手臂虽然痛,却也不敢挣扎,只得战战兢兢回道:“您、您是说……陆夫人吗?她今天一大早就办了出院手续……” “院方怎么没有人通知我?”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 “夫人……她说您工作忙……让我不得打扰您……”陆淮脸色实在吓人,以为自己做错事的小护士吓得眼眶都红了。 “抱歉。”陆淮这才意识自己的唐突和莫名的迁怒,迅速松开护士的手,低声问:“她有说去哪里吗?” 小护士呆呆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陆淮的心也随着那下无措的摇头被抛进无垠的荒野,窒息感密密麻麻地在扩散。 恍恍惚惚间转身,有些踉跄地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他眉头禁锁,眸光晦涩不明,心里空空落落。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陆宅,已将近晚上七点。一楼客厅开着暖灯,他的心也随着那亮光暖了起来,霎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不可置信的狂喜飙上心尖。 是她吗?她回来了? 欣喜万分地迈步进屋,鞋也来不及换,目光扫过屋内四处角落,不见她的身影。推门进卧室,屋内还飘着她身上的馨香,她却不再。 他有些慌了,复又疾疾跨步上阁楼,见门虚掩着,他于门口顿住,抬手敲了一下门,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也不会有人来开门。 他有些怔忪,本是漂浮的心已重重沉入谷底。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少爷,是您回来了吗?”楼下客厅传来保姆苍老的声音,“菜已经上桌,您下来用餐吧。” 他唇齿间溢出些许苦涩,站了好会儿才缓缓下楼。 “夫人今天回来了吗?”房子很大,说句话都会有回音,空得骇人。 他以前怎么从不觉得? “上午回来了……不过在房里收拾好行李就出门了。”保姆一五一十的今天所看到的场景说了遍,她当时还以为夫人是出去旅行,现在回头想想当时的情景,夫人的表情,以及现在少爷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木讷的人也该知道,大概两人……感情不和。不过她在正规的公司受过专业的培训,在主方家里,安分做好本职工作,其他事情,不可多猜,也不可多问,否则说不定下一秒饭碗就没了。 “少爷……饭菜已经备好了。”保姆手里还端着碗汤,桌上摆好了几样热腾腾的菜。 “没胃口,收起来吧。”陆淮瞅了眼餐桌,言简意赅地拒绝,抬起右手拧了拧满是倦色的眉间,径直步入书房。 一封信躺在书桌上,他呆住。 半晌,他才挪步过去,拿起那封信,打开。 看到最后一个字,他沮丧而苦痛地颓然坐入办公椅中。 这样的结果,从那晚她跑出去开始,就已预料到。 她向来柔软,却从不娇弱,做了决定必然奋不顾身。 自己如今,怕是真的失去她了。 …… 屋外的保姆有些莫可奈何地又将饭菜端回了厨房,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贵人家的日子似乎除了物质生活高档些,其他苦恼烦忧皆与常人无异呢。 * 云芽带出来的行李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必要的证件、部分现金和银行卡,便再无其他,半个钟头便将房间整理妥当了。 秦深敲门唤她过去吃饭时,她正坐在卧室飘窗上,望着玻璃外边的世界发呆。 他下班了吗?他知道自己离开了吗?他会很爽快的答应离婚吗? 她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可脑袋里涌现的依旧全是他。 一番愁绪百转千回,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在心里上上下下透透彻彻地将自己批判了一遍。 明明是真的决心与过去道别了,从此往后,便不可以再想他。你与他,已是泾渭分明,只差一封离婚协议书罢了。 摇摇头,胸头闷郁,从未沾过酒的她生平第一次想借酒消愁,喝个酩酊大醉。 听到门铃声,她踩着棉拖鞋去开门,屋外秦深一身干净清爽的深灰色家居服,昂然挺立,脸上笑意盈盈。 “做了几样小菜,请你这位新鲜出炉的邻居过去赏脸品尝。” 说罢还倾身极绅士地朝自己门口那引了引。 “谢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新的环境,新的邻居,新的起点。既来之,则安之,切不可再沉迷过往了!这样一想,云芽的心情也逐渐豁然开朗。 秦深自己居住的这套房子装潢设计是白色简欧风格,与云芽原本的猜想不谋而合。 单从客厅来看,简单到繁杂、整体到局部,皆是精雕细琢,镶花刻金都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整个房间的画面感,简约而统一。 秦深招呼她入座用餐,她的目光被正面墙上挂着一把木质色吉他所吸引,她好奇地放下碗筷,问他是否会弹《天空之城》。 “会。”秦深瞧她双眼闪烁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如果你夸我菜做得美味,待会儿就弹给你听。” “……”云芽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盯着餐桌上的几样熟悉的家常菜,执筷又夹起一一细细尝了一番,才放筷眉飞色舞回道: 「色香味俱全,清新可口,哪怕没有音乐,也不减其美味。」 语毕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皆是乐不可支。 房间的隔音效果极佳,有意转移注意力的云芽便错过了自己房里手机上的无数个未接来电。 …… 知非 谁人曾照顾过我的感受 待我温柔吻过我伤口 谁人曾介意我也不好受 为我出头碰过我的手 ——《七友》 秦深好似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体贴而知分寸,行事间令人舒坦又惬意。 毕竟吃人嘴软,晚饭后,她起身抢着去收拾餐盘打算洗餐具,他却不允许,态度坚决地从她手中接过碗筷,放入洗碗池刷了起来,温声示意她去敞开着门的书房转转。 她本执意帮忙,转念一想,与他争夺碗筷这个场面似乎有些不妥,也不再坚持,感激地笑笑,转步进了书房。 书房的装潢古色古香,是旧时代中式风格。她有些诧异。毕竟客厅是现代欧式风格。玄乎的是这两种风格处于一间房内却并不突兀,色调搭配起来很协调。 想必设计者应是花了不少心思。 抬头,见书房正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是清朝袁枚《续诗品》中的一句,“知一重非,进一重境”。 她站在书房中央,盯着那行字,竟呆呆愣愣良久。恍恍惚惚间,脑海里浮现那人颀长伟岸的背影,影影绰绰,有些不真实。 其实才分开一日而已,两人间却像是隔着莽莽的江河。 她没有久呆,转了会儿便礼貌与秦深道别,回了自己对门的落脚之处。 沐浴,吹完头发,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这才想到起身去客厅拿手机来放点音乐,一开屏幕,便惊着了。 是叁十多个未接来电,一大半是田田打来的,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陆淮。 心情五味杂陈,她打开微信,给田田发了自己的地址。至于后者…… 她藏匿着,躲避着。不知如何处之,于是选择视而不见。 点击默认列表播放,将手机放到了床对面墙边。 第一首歌是梁汉文的《七友》,也许是太累,她听着听着朦朦胧胧间很快入睡。 …… 傍晚她从书店回来,在走廊上打算开门,毫无预兆地被一把拉入屋内,紧接着房门“嘭”地一声撞上,迅速隔绝了外边的一切。 有人重重地将她压在了冰凉的房门板上,后背抵着的生硬质地烙得她有些疼。她脆弱惊慌如小兔,迎着昏暗的光看清来人五官,瞬间目瞪口呆,肩上挎着的卡通书袋“啪”地一声坠落在地板上。 此时脑袋一片空白,腿脚虚浮如处于半空之中,逼仄的环境中,她楞楞地、不知所措地仰头去与他对视。 他面无表情,眸如深潭,下颚绷紧,看样子似乎很生气。 不,他就是很生气。 只是这股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对她而言罕见又生疏,她似乎从未见他这样。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又因何而生气? 她与他本就是一对如履薄冰、同床异梦的夫妻,分开就应该毫不拖泥带水。 他是聪明人,这一刻来干扰她的生活岂不是太糊涂? 他意识到她的疑惑,懊恼地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将双臂收紧,把她牢牢箍在极小的范围内。 她跟着被动地往前倾,于是整个上半身快要贴入他的怀中。 他不说话也无其他动作,只是盯着她,炙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扑在她脖颈上,她微微瑟缩着,身子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们俩…… 破镜还能重圆吗? 知一重非,入一重境,云芽,你真的还要傻傻地继续沉沦吗? 不,她再也、再也不要沦陷到为他失魂落魄、丢盔弃甲的日子中了! 这种想法侵袭她的每一个细胞,她开始手脚并用地在他怀中挣扎,抬手大力拍打他的肩膀。 可他始终不为所动,怀抱如桎梏将她越紧,恼羞成怒的她失了理智,张嘴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疼痛拧皱他的眉心,他未出声,也不曾躲,只是倔强地搂着她,臂膀依旧如铜墙铁壁,锁住她始终不撒手。 待她用尽力气,气喘吁吁慢慢停止抗争,温热的吻忽如铺天盖地的雨坠落下来,细细密密啃噬着她的唇瓣。 昏暗的光线下,她再次困惑的怔住。 她的身体比她的心要诚实些,在他如此贴近的依靠里,在那个昏天黑地无比绵长湿热的吻里,她无奈地闭上双眸,嘴角溢出了猫咪般细碎的呻吟。 “橙橙……” 男性的嗓音从她的脸颊探索至她粉嫩的耳垂,却是轻柔蜜意地念着另外一个魂牵梦萦的名字,百转千回,刻骨铭心…… 仿如凌空一剑刺入,切肤裂肺之痛。 不管不顾,疯了似地,她一把推散他的桎梏,从未有过的悲痛和绝望捶打着她的心脏。 “我不是她!她死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这句话破口而出,清脆愤怒的女声在走廊里迸发出惊人力量。 他如梦初醒,诧异地看向她。 她发丝凌乱,掩嘴,一副不可置信。 …… 她猛地坐起身,于暗夜中睁开了双眼。 是梦? 还是真实? 她分不清了。 眼泪掉下来,空气里传来自己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她几次尝试着张开嘴唇,想像梦里一样,要将他大骂一场。 “……” 但喉咙却可悲的干涩,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她眼神木木地瞧着黑色的虚空,抬手无助地抚过胸口,只觉那里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扩散开。 有谁能够告诉我,要多久,我才能忘记他? 甜粥 “云芽,出去散散心吗?” 洗漱完后的她赤着脚,坐在飘窗上,目光缥缈地望向远方。手机振动,屏幕上显示收到的新微信,来自于秦深。 她迟疑了会儿,拾起手机,点开聊天界面,进入对方的朋友圈。 初看那个页面时有些惊讶,因为那片空间里只孤零零地躺着一条状态,时间还是好几年前。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寻我。 你再不来,我就下雪了。 配图是一片远景的旷野,风吹草伏,尽显苍凉。 她心下一动。 他也喜欢木心呵! 与他重逢时便觉得很投缘,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都在红尘中苦苦地等待一个人。 对方没有如约而至,你还在等吗? 这种执念,让人深陷其中也让人疼痛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好。需要准备些什么?”云芽已默默将秦深归类于知己,对他很信任感。 “需要换上一双舒适的鞋子,带点儿生活用品,可能会住上一两天。”他回得很快。 “去哪里呢?”她按奈不住好奇。 “可以看青青的松,翠绿的竹,喝上一壶清茶。具体地址先保密,但我猜你应该会喜欢那里。” “好。”是一处安静的地方吧,她已非常向往,“我可以不带手机吗?” “当然。” 云芽很快收拾上自己的生活用品,换了身运动装,扎一个简单的马尾辫,清清爽爽地背着双肩包去敲对方的门。 “门没关,请进。”声音暖暖如煦阳初升。 第二次来,云芽相对熟悉,她推门进去,自然地换上干净的家居鞋,抬头便见秦深正解下围裙,戴着厚手套将砂锅端上餐桌。 桌上准备了两套白瓷碗勺。 有石子一颗丢进了她心中的湖里,荡开层层涟漪。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坠落下去。 这感动并非莫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秦深的出现真的给了她一个倚靠和安全感,那些难以言喻的苦痛,总能在他身边源源不断地融化。 油然而生的感谢,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回报。 所幸,岁月漫长,一定有机会的。 “过来坐,不用客气。”秦深唤她过去,“喝点粥再出门,你喜欢吃咸粥还是甜的?” 两只精致的瓷罐摆在砂锅边,上边各用浅蓝色标签贴了“糖”和“盐”。 她望向煲好的莹白的米粥,微腾的热气,以及调料。 反射弧惯性地就闪过陆淮。 在结婚之前,他频繁忘记吃早餐。 她特别心疼。 粥养胃,住去陆家后她每天都会早早起来为他熬粥。 他不爱吃甜食,而且在一开始时,那黏黏糊糊的粥并不讨他的喜。 她尝试着做过各式各类的咸粥,渐渐地他也不挑剔了,做什么他便吃什么。 也不知道那位保姆阿姨会给他做哪些早餐,不知道他是否满意...... “云芽?”对面秦深礼貌又轻柔地唤了她一声。 她恍惚回神,意识到自己走神是在想谁之后,真想抽自己一下。 不去想他。 不去想他! 她在心里默念。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要慢慢练习,渐渐地将他彻底放下。 她不好意思地朝秦深合掌道谢,一手端碗,装了粥,并持勺舀了两大勺糖到自己碗中,将粥和糖拌匀。 吹了吹,连尝两口。 稀稠的粳米入口即化,胃暖和了,心也甜滋滋的。 生活很苦,需要一点甜。 她神情异常满足,回复坐在对面瞧着他的秦深: 谢谢你,味道超级好。 —————— *黛安,几乎连续两个月来给我送珍珠,你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吗? 诗情 窗外的风景逐渐由高楼转成山野,当下天气极好,阳光明媚,风也轻柔,车载音响中缓缓流出一首保罗·西蒙的《寂静之声》。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i've etotalkwithyouagain 我又来和你交谈 …… 无比熟悉的旋律,云芽坐在副驾驶坐上,侧头望着视野开阔的树木和冬末丛野中生出的不知名野花,还有天空中偶飞过的几只鸟儿,她的眉目舒展,胸中烦闷逐渐纾解。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到了野外才更直观的发现,原来已是春天。 她转头看看旁边的驾驶座上,秦深也正一脸粲然,眉眼弯着浅浅的弧度。 她原本还觉得很抱歉,担心自己无法说话的缘故,给他造成困扰。相处下来后,庆幸她的担心是多余。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似乎和谁相处都能怡然自得,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云芽,”他突然开口,问她,“你喜欢汪曾祺老先生的散文吗?” 当然喜欢。她点头。 “记得我们初中时候学过一篇他的《昆明的雨》,讲汪先生在西南联大读书时,虽处乱世,却极富生活情趣,悠然自得地写诗作画。还有印象吗?” 云芽沉吟,这篇文章她模模糊糊记得,里边有写到昆明城中倒挂也能存活的仙人掌和各式各样的菌子。 “现在我们也身处‘画意’之中,若再添些‘诗情’就完美了。”他慢慢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嗳?云芽疑惑地望向他。 “我来画画,你写诗如何?”他目光神采奕奕,显露出如同孩童般天真的神色。 云芽有些猝不及防,窘迫地伸手挠挠头,这个…… 可秦深已推门下车,去后备箱拿画板和素描爱盒,架在田野边,准备开始画画。 “你写一首小诗,以《弧线》为题,以画里的内容为背景,每一节都要出现弧线,但是不能出现这‘弧线’这两个字。”他的笑容如春风,问她,“我画完的时候,你便要写完。接招吗?” 哈?写诗?还即兴出题……云芽看他兴致盎然的样子,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已落笔,笔法熟练,初步的轮廓已成型。 夜晚的西瓜地,弯弯的月亮,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专注地盯着画面,边低头沉思,开始“刷刷刷”动笔。 啃得干净的西瓜皮 坠落在鸡舍里 如月的镰刀正挥舞 麦田欲奔向仓库 期待他忍俊不禁时 不住上扬的下唇 童稚的小女孩 向妈妈要一个发箍 写完后,她皱眉咬笔壳,喟叹一声,默读了两遍,苦恼的发现不押韵......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她自我嫌弃正打算删去,重写。 旁边秦深凑过来,低笑着调侃道:“富有想象力,每节都有弧线,符合要求。” 她赧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有些羞愧。她的诗,一直写得很差劲的。 “不过你还是没变,记得初中的时候作文课上写诗时,你也是这模样。文章总是写得很快,但一到写诗,就会开始发愁。”他继续道,仿佛那景象还历历在目,“其实不押韵也没关系,不受约束自由自在时最美。” “再画一幅。”他已换了画纸,专注的动笔,这次的画风却与刚刚截然不同。 夜晚,篝火,穿着盔甲的将领。 悲凉的景象。 她右手撑着下巴沉思几秒后落笔,认真地构思。 …… 那天夜深 红衣女子篝火边转身 秀发后是闪烁星辰 将军爱上一个人 他的弓箭和酒壶 在战场上丢了魂 …… 写完后她还是有些不满意,思绪生涩得很,此刻她真心羡慕那些有灵性的诗人,妙不可言的句子总是俯拾皆是。 秦深已画完,她有些难为情地将自己写的东西递给他。 “两首各有千秋,一首展现赤子之心,一首凄婉悲凉,很有意思。” 他点评得真诚。云芽忆起初一开学之初的一堂作文课,老师规定每次同学创作完后要和班上一位同学互评的场景。那个时候……全班只有她和秦深各自默默坐在角落里,她是不好意思,而他——正在埋头大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到自己苦写时的窘迫样子。 “我带了吉他,今晚可以给这诗谱上曲,到时弹给你听。” 「那我再改改。」 她听了有些受宠若惊。 “不必,这样就很好。” 他已将她写的诗迭起收好,转身去车里拿出单反。 调整好焦距,他说道:“云芽,拍照留个纪念吧。” 云芽很久不拍照,面对镜头有些局促,愣了小会儿,站在画架旁,摆了个经典的剪刀手。 秦深望着镜头中的她,有半晌失神。 待反应过来,他连忙收好工具,两人上了车。 “接下就是去目的地了。”他发动了车子,“你似乎并不好奇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她咧嘴笑,洁白的牙齿像扇贝,回道:乘兴而来,兴尽才返。 “那兴尽了吗?”柔和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她摇摇头,神采奕奕。坦白说,她对接下来的风景充满期待。 秦深握着方向盘,眼角余光瞥到她的笑靥,心情也舒爽了很多。 还能遇见你,真好。 感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中的星辰。 民宿 停车上山的路上,秦深才将目的地告知,自己此行是邀请她去山腰的民宿里听雨。 听雨。这两个字像有魔力,神奇得让她着了迷。 “清闲的时候,可以离开城市,来这上中的民宿里小住。暂时忘却凡尘喧扰,静静听风吹树动。幸运的时候,还能偶遇一场雨。”秦深回头,语气怡然自得,形貌此时颇有一番仙风道骨,对生活的感悟是云芽可望不可即的超脱。 云芽望向前方修长利落的背影,心中的崇敬之情又多了几分,这般年纪,能够在纷扰繁杂的城市中活出这份安宁,实属不易,不得不让人佩服。 秦深的皮肤是男性中少见的白皙,五官轮廓又淡雅,此时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映衬之下,愈发显得熠熠生辉,让她有种此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 活得这样通透的人,心里也会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吗?她脑中忽而闪过那天进入他朋友圈后所刷到的状态,小小的好奇因子跳动起来。 上山的小路算宽敞,屈曲蜿蜒,够两个成年人并肩行走。云芽脚上伤口愈合不久,还有些微微的疼,秦深早已观察到她脚的不适,接过她背上的包,一个肩膀背着一个,放慢速度走在她身侧。 山间薄云缭绕,放眼望去,景致朦朦胧胧,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云芽望向远处山腰上看得不太真切的天青色建筑,耳边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潺潺溪流声。 俯仰之间都可入目的郁郁葱葱,圆滚透明的晨露从草叶上滑落下去,淡黄色的蜗牛正占据着小块绿叶,缓缓地伸出自己小巧可爱的触角,悄生生地蠕动。 目光所至皆是安然舒畅,令人神清气爽。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古时起,就有诸多的名人雅士放弃锦衣玉食的官场,选择出世隐居山野了。眼前的美景,可不就像一副活生生的山水画,对于胸中有丘壑的人来说,岂会忍心只将它一直悬挂在四方的建筑里,仅仅作为一个“远方”来仰望? 游山,赏花,听雨。这是另一番滋味的趣味盎然。 云芽无声感叹,在世上走一遭,活得越久,肩上的负担更重,倒是很少这般洒脱自在。能够给自己空出一段时间,回归自然,来云雾缭绕的山中走走,静静观赏一丛花开,听一次鸟儿清脆的鸣叫,等候一场不期而遇的雨,体会一把返璞归真的生活,岂不乐哉? 真是不虚此行! 山腰的民宿叫“天外来客”,名字为这片美景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民宿里住了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因为以往秦深常来小住,和夫妇俩很熟悉,一番寒暄交谈,彼此了解近况。 夫妇将不露痕迹地将坐在临山窗前安安静静的人儿瞅了好些眼,事先已经听说秦深要带人来,但不知是女子,还是这般明眸皓齿气质非凡的姑娘。 夫妇俩家中无儿无女,以前在城里开店存了些钱,如今年迈之后,便回到山中故居,开了民宿养老。 夫妇俩也不太喜欢喧闹,只做了小范围的宣传,来的客人大都是知识分子。 秦深偶然之中发现了这处地方,惊喜不已,成了此处常客之一。秦深父母常年在国外定居,年纪和这对夫妇相差无几,夫妇俩待他又亲切,他平时自然把夫妇俩当亲人,逢年过节都要电话问候,嘘寒问暖,久而久之情分就更深了,老人心里早就将秦深当成了自家的孩子。现在见自家孩子带姑娘回家,两人都是里里外外忙活着,备好饭菜热酒,将早就收拾好的两套上房又清理除尘,脸上从头至尾是掩饰不住地喜气盎然。 秦深将早已为两位老人的准备的礼物放好,云芽听他们交谈,直觉夫妇万分亲切,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直觉起身去帮忙洗菜做饭,口中“咿咿呀呀”的,连带着比划手语,夫妇俩事先听说过她的哑疾,心中满是疼惜,见她这么懂事,又更加舍不得,劝着秦深带她四处走走,去书房“听雨阁”下棋喝茶。 秦深笑得温和,暖声唤她出去观景。 这间民宿叫“天外来客”,是古风建筑,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的布局都是古韵十足。后山是竹林,有小径穿梭于其间,竹林中建有竹楼,别有一番风味。前院有一间面积较大的观景楼,题名为“听雨阁”,装潢古色古香,里边有复古的大书架,整齐摆满偏旧的古籍和诗文。屋内南北各四扇窗,上边的雕花工艺娴熟精致,设计的人和工匠应该花了许多心思。 一面赏后山和日落,一面赏前山和日出,为了解决房间冬天湿冷的问题,屋子里都装了地暖。真算是天上人间。 两人席地而坐,各自拿了一本书,临窗坐在茶几边品茗,偶尔交流一番,长时间无话,也不觉得乏味,这样一来,云芽就愈发和他惺惺相惜起来。 午饭后,山中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中雨,两人披上厚外套,闻着清新的山雨,凭栏远望。 云芽忽然觉得,如果世上真的有桃花源,大概和这里也相去不远了吧。 饯行 山间的生活清闲惬意,一日叁餐的主要食材都来自夫妇俩自家种的田地。满足口腹之欲后,还有一屋的好书作为精神食粮。 傍晚时分,四处走走,跟着秦深去竹林里的挖笋,回来后听他弹吉他,两人谈谈对一些诗文的见解,时光便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几日就过去了。 这几日,她当是给自己放了长假,修养身心。 不过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 她坐在窗前练毛笔,抄经书,回顾了过去几年的生活,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把感情生活过得卑微且一团糟。 陆淮的世界,她去的时候是一个替补,离开之时也是不太光明的落荒而逃。 藕断丝连,终究对他和自己来说都不公平。 回去后,她需要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依依不舍的和民宿老板夫妇俩道别,她和秦深下山回了住处。 回屋收拾一番,拉开窗帘,瞅见窗台上几日不见的手机。她随意打开,屏幕亮起来,就“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信息大都来自田田。 “云芽,我来找你啦!” “你怎么不回复信息?” “你在房里吗?” “等了好久啊,云芽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失踪了?” “保安大哥说见你和这楼的业主开车出去了,那业主还是个帅哥?天呐,是谁?云芽,你是不是终于开窍了,要在离婚前刺激一下陆淮,给他个绝地反击?” “真是棒极啦!” ...... 云芽扫过那一条接一条的密集信息,霎时啼笑皆非。 此时已近黄昏,她回复了短信,约田田在一家以前常去的餐厅。 那边迅速甩了一句火急火燎的语音过来:“半个时辰后到!” 云芽哑然失笑,这田田真是活泼得不像是个成家还有娃娃的人。 她准备了小包,心想田田那没耐心的性格等自己估计挺难受,便换了身衣服和鞋子,准备出门。 聊天列表里还躺着一条未读信息,她匆匆一瞥发信人的名字,终是没有点开,将手机放进了包里。 下楼打了车,直奔和田田约的地点。 夜色渐浓,她并没有察觉,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小区楼下不远,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高大男人立在旁边,久久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他的右手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路旁果皮箱上的烟盆里躺着十多支抽完的烟嘴。那人下巴上冒着青灰色的胡茬,目光黯淡,神色憔悴。 刚上餐厅二楼,坐在里侧的田田便兴奋地站起来,她穿着浅蓝的羽绒服,戴个毛绒帽子,瞧上去像个高中生,明媚又青春,神采奕奕地朝她挥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几天去哪儿了?”好奇心都快要把田田给磨死了,偏偏她还得憋着,不让其他人知道,那种感觉真是贼难受。本来她煞费苦心地想去物业处了解下那位“业主”的私人信息,偏偏人嘴紧得很,什么也不愿意透露。 云芽掏出小活页本和笔,“唰唰唰”地坦白:和朋友去山里的民宿住了几天。 “朋友是谁?”何田田觉得自己的问题都快要堆成小山了。 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偶然在学校图书馆遇见的,发现他在a大教书.......云芽清楚她的性格,也理解她的好奇,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了。 “秦深...啊,这个名字....”何田田一手搭在下巴上,认真地思索了几秒,“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个名字,妙啊!” 云芽猜她的八卦因子又在骚动了,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何田田乐呵了半天,估摸着云芽的情绪缓和了些,小心翼翼地抛出了那个盘旋许久的问题。 “云芽啊,真的决定要和陆淮离婚了吗?” 云芽低叹口气,目光落在菜单上,抿着唇,半晌,点了点头。 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不容易,但是总得要面对,无法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云芽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越快越好。 何田田见她明明不舍却故作坚定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放弃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云芽又老实得很,在意一个人恨不得一直将他捧在掌心,受委屈也在所不惜。 “他......”其实何田田前几天见过陆淮,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平时路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样,现在瞧着怪阴郁的,哎....但是......活该!也得让他承受一下什么就做“生命之中不可承受之重”!于是她便硬生生把本来要为他说几句好话的念头给掐没了。 “不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何田田挥手拍了拍桌子,叫来服务员,点了几样云芽喜欢的菜。 “两位还需要点别的吗?”服务员拿了单子,礼貌地再确认。 “不需......”何田田的那个“要”字还没出来,就见对面的云芽握笔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些什么,撕下来给了服务员。 叁瓶白酒。 何田田见服务员收了菜单离开,她惊得瞠目结舌。 “云芽,你认真的吗?你不会喝酒的啊!” 云芽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执意要喝。 她瞅了眼头上的灯,心中好似一块明镜,她想,“叁”好啊,“白”也好。 “叁”谐音是“散”,“白”谐音是“拜”。 给自己壮壮胆,也为这份感情饯行,让它成为过去,从此自己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明天,就去把这婚离了吧! 酒醉 乖乖女的云芽,连青春期周遭浮躁蔓延的时代都没有产生过叛逆的念头。安分守己到近乎老实巴交,烟酒等嗜好从不曾沾染,她只闻过酒,还是退避叁舍的态度。如今要喝叁瓶白酒,哪怕是这餐厅里度数最低,量最小的那种,也够她不省人事好几天了。 何田田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干脆不劝了。 云芽即将终结一段痛彻心扉的感情,离开那个让她伤痕累累的男人,陪她酩酊大醉地放纵一次,又有何不可? 餐厅里此时正是客流高峰,各桌嘈杂喧闹,窗外夜色茫茫。觥筹交错间,何田田扯下头上帽子,几下脱掉羽绒衣,朝最近的服务员招呼道:“麻烦再来叁瓶白酒!” 何田田起身挪位到云芽旁坐下,手搭在她肩上,柔声安抚吃惊的她:“今宵有酒今宵醉。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云芽心里一软,眼眶弥漫几分湿润,她头垂下,将前额轻轻地放在田田的肩上,前所未有的安心。 谢谢你,田田。 何田田没喝过白酒,饮第一杯酒时,就有些不习惯,皱着眉拧着五官,小口小口的啄,而身侧的云芽这会儿颇有水浒中汉子那豪迈劲,紧闭着眼一鼓作气地连喝了两杯。 杯是小酒杯,酒也非烈酒,但这么凶的喝法对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来说,刺激性还是太大。 “咳....咳咳...”刺鼻的酒精下肚便熊熊灼烧起来,热辣辣的,异常的难受。 云芽秀眉紧簇,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胸口,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她身体前后颤抖,面部涨得通红,双眼睛里顿时泛出泪花。 “别喝这么凶,慢点儿,慢点儿......”何田田放下自己的酒杯,担心地腾出手轻抚她的背。 云芽却不停,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执杯,给自己倒上,头一仰,又是一杯。 心灵的解压和慰藉就在这一杯杯的下肚酒中衍生出来,眩晕感伴阵阵侵袭,眼前的景象变得逐渐模糊、颠倒,她却觉得无与伦比的爽快。 难怪那么多伤心的人钟爱买醉,难怪。 脑袋里塞了一团浆糊,越来越重,脸如红火在烧。她双眼半张半阖,下巴缓缓往下贴上了桌子,恍惚朦胧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你来做什么?”何田田见那穿着黑衣一脸肃穆的陆淮朝自己这桌过来,对方的目光停在了身边醉熏熏趴着的云芽身上。 陆淮本就皮相及佳,身材又高大,从进餐厅门起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好多女性顾客见他便被吸引目光,饭也忘记吃,频频侧目。 何田田便在那些骚动中抬了抬眼。 陆淮已靠近桌边,由着身高优势挡住了一大块光。他脸色影影绰绰,沉声道:“我带她回去。” 何田田翻了个白眼,一想到这人正是让云芽患得患失的罪魁祸首,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出口的语气就有些冲:“她现在不想看见你。” 何田田此时还算清醒,由于工作的原因,她的酒量还算不错,今晚又惦记着要送云芽回家,便控制着度,喝得比她要有节制。 陆淮一言不发,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云芽的身上。 她的脸酡红,眉毛紧皱着,肩膀和手无力地耷拉,睫毛上湿蒙蒙一片未干。他扫了眼桌上空着的几只白酒瓶,心像被什么锤了一道,没由来的钝痛。 “她不会喝酒,现在肯定难受。”陆淮绕过何田田,轻轻扯开旁边的椅子,蹲身将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云芽拦腰抱起,长腿迈开就要朝外而去。 何田田见状迅速站起,有些踉跄地张开手拦在了他面前。 此时正是饭点,餐厅里生意不错,座无虚席。很快有人发现了这角落里的一幕,便纷纷侧目,悄声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何田田撇开那些目光,大着胆子高声质问道:“姓陆的,你现在才知道心疼,带她回去,然后呢?继续伤害她吗?” 陆淮神色黯了黯,念起前尘往事,一时间如鲠在喉。 “你放不下你那前妻,她心里却只有你,这段感情从头到尾就是不公平的!” 末了,田田愤愤不平地补上了一句。 附近几桌里已经有看客偷偷举起手机在拍摄,毕竟是这起事件的主角是俊男美女,场面又如此争锋相对,戏剧性十足,无疑便成了围观者们茶余饭后口口相传的谈资。 陆淮察觉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搂紧怀中的人,眉角一凛,阴鸷的目光凌厉地扫过去,抬手挡住了云芽的脸。 围观者被这目光猝不及防地蛰了一下,讪讪地收回了手机。 “谢谢你的提醒。”这是他的回应,说罢已抱住云芽,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餐厅。 餐厅里看戏的人潮唏嘘一片,意犹未尽,何田田怔在当场,好会儿才醒过神。她呆愣地望了眼窗外,见陆淮已抱着云芽上了车。 鲸鱼 春寒料峭,夜色已深。车门一开,吹进一股寒风,醉态的云芽便皱眉瑟缩着朝他怀中更深处钻。 陆淮环住她的臂膀紧了紧,绷紧的面部轮廓因她无意识的动作而柔和许多,他很快脱下风衣外套裹住她,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一气呵成地进屋上楼。 云芽骨架纤细,属于偏瘦型,这阵子受了罪,容貌憔悴许多,抱在怀里轻了不少,轻得让他模糊中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下一秒她就将凭空消失,被夜风吹走再也找不着。 消失……这个词从陆淮脑子里闪过去不到一秒就被他迅速抛开,可它带来的愁绪却逐渐郁结,像块巨石,堵住了他的胸口,呼吸霎时间就沉重几分。 在云芽来的前几年,迫于父母的压力,其实身边也出现过一些形形色色的女人,袅袅娜娜,莺莺燕燕,但至多只是浮光掠影,风过水无痕。 他以为自己也许此生注定都是这样,在这情感的旅途中当个浪迹天涯的过客,一人独来独往,了无牵挂。 直到缘分巧合,遇见她,和她成家,朝夕相伴,许多东西似乎无形之中发生了变化。 她天真,像水,美好,纤尘不染。她柔软,温婉,却又自有一份属于她的刚强。 水最无暇,水无孔不入,一点点渗透干涸的他。 他打心底的喜爱她的天真和温婉,她的美好和柔软,却又无比的遗憾,遗憾自己不够珍惜,辜负了这一份深情。 就这样盯着怀里的她,心中的愧疚如狂风骤雨,他哑着嗓子招呼佣人煮了醒酒汤——其实云芽这会儿醉得一塌糊涂,那汤煮了也无从下口,可他觉得,还是随时备着好。 进了卧室,陆淮躬身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好,一番脱鞋盖被,接着坐在床檐,深深凝视着卧床上沉睡的人儿发呆。 平时的她就乖巧体贴的异常,不吵也不闹,只拿那双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静静地、欣喜地瞧着他,仿佛千般话万般话要同他分享。如今醉倒了,闭着双眼抿着唇,醉颜酡红,美好可人,却添了几分疏远感。 陆淮瞧着她出神,又惦记着她之前提离婚的事,心乱如麻,忽然便自私的不想再让她喝醒酒汤了。 他想弥补,他不想离婚。 可当她醒来,见了自己,怕是铁了心肠要断个干净的。 但早来,迟来,那个时候终究还是避不掉的。 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低不可闻的叹声气,这阵子辗转反侧,审视自己对她的感情,没有一夜安眠,如今疲倦万分,只觉头痛欲裂。 起身去浴室里取了热毛巾来为她擦身,动作小心翼翼,轻且柔,仿佛工匠在擦拭上好的瓷器,一等一的细心。 她以前从不喝酒,对酒到了憎恶的地步,如今却为这段折磨她的婚姻宿醉。 这两年来他喝醉的次数不少,每次回来醉得东倒西歪,嘴里念叨的还是曾经的爱人,不知她在收拾滥醉的自己时又是何种心情? 霎时间百般滋味搅在心头,悔恨的情绪如滔天巨浪汹涌而来,接连几个盖头把他掀翻过去。 * 喝醉的云芽前半夜睡得很踏实,后半夜不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窸窸窣窣地沿着他的手臂往他胸口拱,嘴里无意识的嘤咛,脸在那片睡衣料上时不时的蹭。 陆淮向来浅眠,在她把暖呼呼的脚丫搭到自己大腿上的时候,他已睁开眼。 陆淮的体温偏凉,一到冬天云芽就成了他的暖宝宝,火热的一团窝在他怀里,把他的温度也拔高许多。 她酷爱把滑嫩嫩的腿搭在自己身上,有时一个晚上都保持这个姿势不动,陆淮默许,她也觉得舒坦,而且乐此不疲。 陆淮宠溺地笑笑,黑暗中揉了揉她的发,伸手开了旁边的夜灯,抱她去洗手间解手。 喝了那么多酒,又是头一回喝,估计这会儿是憋不住了。 回来再躺到床上,她安分了会儿,不久后又整个黏过来,双手揪着他上衣,腿则搭在他腰腹间,含糊地嘟哝着,蹭来蹭去。 她梦见自己在深海,坐在一头罕见的蓝鲸上,双腿夹着鲸腹,海水溅在她身上,凉丝丝的,舒服得很。 她很热,很烫,她想跳到海里游泳。 可她不会游泳。 于是她抱着鲸鱼,把鲸腹夹得更紧了。 缠绵 云芽身体异常的热,穿着初冬款薄款的睡裙,依旧像个火球。 陆淮担心地腾出手去抚她的额头和面颊,手掌下却是一片温湿,并没有发烧的症状。 他摸过空调遥控,调低了两度,又伸手轻巧地将她搭在自己腰上的腿放回原处,打算去楼下给她端醒酒汤。 可这会儿,云芽两只滑溜溜的腿儿有思想似的,容不得被冷落,可怜兮兮地就要黏过来,一个劲往他下身没轻没重的挤蹭。 她的小脸则陷在他颈窝处左右挪动,小嘴微张,热气连绵地直往他喉结处煽风点火。 很快,陆淮如同火柴盒易燃的侧面,被摩擦着起了反应。 云芽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她逐渐察觉到她不是在海上,而是床上,身下抱着的也不是鲸鱼,而是个男人。她迷迷糊糊地抬头,入目是男人熟悉的脖颈和下巴,下巴上边冒出青青浅浅的胡茬。 是陆淮。她在做梦吗? 小腹下方被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顶着,热辣辣的。 云芽好半会儿才惊觉那是何物。她羞得不行,扭动着想从他身上下去,可身子软绵绵的,乏力得很。 身体热气腾腾,两腿间的私处逐渐湿润,仿佛在叫嚣着什么。 云芽脑子里混沌一片,欲望熊熊燃烧铺天盖地,她暗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而且是春梦。 一番天人交战,她渐渐想开。 陆淮长得好看,身材比例也好,若是春梦,对象还是陆淮……要不,就肆无忌惮地做一场吧?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稀里糊涂地往下,从腰腹处钻进对方睡裤里,找到顶弄自己的那处勃发。 形状是大且粗。还在伸展的动。 她脸更红了,小手只包裹住了那条的叁分之一。 酒精壮人胆,而且后劲足,她鼓着勇气上下套弄了一番。 “嗯……”随着她的动作,陆淮闭眼,舒服地哼出一个浓重魅惑的音调,撩拨人心。 云芽紧张地握着那烙铁似的一根,手心溢出汗。 隔着轻薄的衣服面料,陆淮听着她的呼吸,能够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脯像活了似的,在他怀里一下一下的跳动,而自己血脉偾张的分身,则被她擒拿在手中。 陆淮呼吸沉重地瞅着下身处拱起的一团被子,簇簇火苗在他眸里闪烁。 云芽趴在他身上,稍显费劲地扒着陆淮的裤子想褪下去,却气喘吁吁地老半天没整成功,她又闷又热,便哼哼着急得从被子里伸出手去轻捶他的胸。 陆淮搂着她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地踢掉了自己睡裤。 云芽这会儿真是欲火焚身,她什么也顾不得,掀起自己的裙摆,意识朦胧地将自己内裤脱掉,一手握着滚烫的勃起,歪歪斜斜地坐了上去。 “啊~” 扎扎实实插了个满,一入至底,两人皆是舒爽地呻吟出声。 云芽上下动了会儿就没了力气,趴在他身上娇喘连连。陆淮就着姿势接过主动权,双手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挺动下身。 床上就窸窸窣窣的起了响动,两人交合处噗嗤噗嗤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律动声。 陆淮清楚云芽身上每一个敏感点,尽管她意识不清明,还是会惯性般地打开身体,随着他深入而激烈的冲刺拱起身,口中同时溢出细细的哼唧声,那呻吟是迷人的,招得他神魂颠倒。 他的唇一路温柔的舔吮上去,准确地在模糊的光线中噙住她的,一只手也同时探进她的胸口不停地揉搓。 第一次纾解之后他搂住她的臀,脸埋在她汗湿的肩膀上停歇,喘息着品味半晌才回神。刚想翻身把她抱下来,她意识到他要离去,又热火朝天的顺着结合处拱了两下。 陆淮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欲念又攀上来,下边突突硬起。 他的手急切地抚过她大腿内侧,把她翻过来摆成了俯趴的姿势,借着两人的体液润滑,挺身进入,缓缓抽动。那处湿润的甬道依旧滚烫的紧箍着他,他有时孟浪的大抽两下,就能明显的感觉到下边紧致地吞咽着自己,一寸一寸都柔软滚烫,如小嘴一样。 云芽光裸的背脊上汗湿一片,他进出的力道越大,里面嫩肉就缠勒的越紧,缴得他青筋暴跳,畅快不已。 这大概是一种条件反射,因为做第叁回时云芽已闭着眼,蹙着眉,面颊上有红夹着白的鲜润,额头上一层一层的冒出虚汗,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 陆淮的脸贴在她湿蒙蒙的胸口上,留下缠绵的烙印,手游移于她光滑如瓷的雪肤,摸摸索索,掐掐拧拧,愈发爱不释手。 第叁回后他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大手略显餍足的往两人身下一摸,丝绸床单皱成一团,黏腻淋漓。 他眷恋万分的俯身,在她额心淡淡的美人痣上亲了一口,抽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抱她去浴室清洗。 几近凌晨,陆淮披着件松垮的外套,关门站在次卧阳台前,他开窗透气,冰冷的夜风迎面扑过来,使他火热的神经清醒许多。 他面色幽深地望向远方即将破晓的黎明,静静地出神。 下意识掏出烟盒叼起一根烟,点燃,正欲吞吐,忽而又扯出熄灭。 他缓缓回头,目光投向室内安然沉睡的云芽,眼里增添百般柔情。掏出手机,他拨通了私人律师的电话。 * 云芽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脑袋像是被撞过一样的混沌,四肢百骸则是密密麻麻酸痛不已,她在被窝里扭转腾挪许久,半张脸陷进柔软好闻的枕头里,眼神涣散,一时间没搞清楚自己是谁,这又是在哪。 她艰难地起身,打量周围豪华的布局,在诧异中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陆宅。她努力回忆昨晚的场景,她在和田田喝酒,接着似乎看见了陆淮。然后呢? 她摇头,甩头,揉太阳穴,脑袋中像有人偷偷放进一颗秤砣,重得不可思议。 睡衣在她摇晃间滑下了肩头,她低头,瞥见了圆润白净的胸口上触目的青紫。 老天! 她抚额,呻吟一声,隐约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是不是借着酒劲把陆淮给扑倒了? 脑袋又裂开似的疼得很,她认命的止住思绪,迈开腿下床,站起来的瞬间便又不稳地跌回床上。 酸……疼…… 两条腿颤颤巍巍,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但是私处应是被清醒过,很舒爽。 她扶着墙壁,动作迟钝地去了隔壁主卧,见房里没人,便从衣柜里拿出套衣服去了浴室。 脱掉睡衣,从浴室的镜子里,她瞧见漫布在身上的一块一块的淤痕。 都是手掐出来的,可想而知对方有多用力。 脑子里闪过几张少儿不宜的画面,她这会儿才真真切切的回想起,她,是真的,把陆淮给上了。 自从结婚以来,陆淮对待房事一直算是兴致缺缺,倒显得自己如狼似虎。她突然心生小小的得意,很好,在正式离婚前,还能把他“蹂躏”一番。 从此往后,你可以继续为前妻守身如玉了。 云芽慢悠悠地出了浴室门,正打算从主卧出去,她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角落的梳妆台上几份文件。 一种奇怪的预感擒住她。她抿着唇蹒跚着挪过去,离那还有两叁步的距离,便瞧见了文件尾端签名处“男方:陆淮”这几个显眼的字,她加快步伐,有些仓促地将那文件拿起,一目十行的扫过去。 离婚协议书,一式叁份,陆淮都签了名。 中间密密麻麻写着他那上百处的财产细分,百分之九十都划给了她。 握着协议书的手在抖,脑袋隐隐作痛,她盯着,死死盯着,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再也看不进去。 一夜缠绵,醒来面对的却是万箭穿心。明明是自己先提出来,为什么还会这样难过? 她连连,左右狠狠摇晃着脑袋,眼泪甩进光线中,闪烁。 够了! 她蹲下身,神色木然地从柜子里翻出笔,毫不留恋地“刷刷刷”,在“女方”那处写上自己的姓名。 如果说之前心里还剩下一点薄弱的烛光,这一刻,也被毫不留情地浇灭了。 离吧,离吧! 翻篇 签完这协议书以后,云芽松了口气。 上次走的时候更像是狼狈地落荒而逃,在她自己看来那是极不体面的。这回,她极力控制好自身情绪,从容不迫地给陆家的专车司机发了信息,让他来接自己回云家。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什要逃。她自在地出门,顺路抱起院子里的一颗瓷盆装的小幸福树,毫不留情地丢进了角落的垃圾箱里。 那是她两年前嫁到陆家时栽的,经过一番细心呵护,如今枝繁叶茂,长势喜人。记得当时的自己整颗心都扑在陆淮身上,对婚后生活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两人感情美满,幸福长久。 但事与愿违,到现在这个地步,所谓“幸福树”就成了个莫大的讽刺,多余得可笑。 司机来得很快,云芽神情漠然地上车落座,掏出手机,删掉了所有关于他的信息。 云芽母亲开门见是女儿回来了,惊喜极了,往后一看,却没瞧见自家女婿。 刚想问陆淮咋没来,又发现女儿身型异常清瘦,云母的心一颤,不好的念头瞬间就将她推进了寒冬腊月天的冰窖里。 女儿在陆家是不是被欺负了? 云母刚想开口问,见女儿讳莫如深的模样,又硬生生把一堆问题咽下去。她转身给屋内同是满脸担忧的丈夫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给云北打电话。 云芽跟着母亲进屋,她其实已经察觉父母瞧自己时担忧的目光,她扯出一抹笑,却发现面部表情已不能完全受自己调控。 父母大半生都是老实本分,观念传统,陆爸陆妈和父母的交情颇深,如今可是亲上加亲。云芽认为婚姻由自己做主,合则聚不合则散,但双方父母若知晓了,难免会伤了他们的心。 她一声不吭地提起洒水的小绿壶走去阳台上,侍弄起花架上各式各样的植物,思绪却是乱如麻。 自己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父母如今年纪大了,她真不想自己的婚事还让他们造成烦忧,可是这个婚已经到了非离不可的地步,她不想再和陆淮绑到一起,各种痛苦下去。 彼此放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也不枉一桩美事。 所以她思忖着如何尽量平和地向父母告知这个事情。 云芽爸爸很快给云北和田田打了电话,招呼他们回来一起吃团圆饭,云家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过饭了。 云北开门一进客厅,目光在房里巡视一圈,接着瞧向在阳台上发呆的妹妹,试探地问了一句: “小妹,陆总怎么没来?” 云北对妹夫向来是不待见的,这一声“陆总”叫得意味深长。 云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气色也比上回见时憔悴许多。云北见状横眉一凛,上下将妹妹打量一番,发现她确确实实消瘦了一圈,顿时眉毛就纠缠得更紧了。 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又是那位妹夫干的好事! 妹妹自从嫁给那陆淮以后,精神状态是每况愈下,也不知道对方是地下哪路妖魔,把自家妹子折腾得七荤八素的。 云芽细心的浇完一坛粉色的长寿花,放下水壶,朝满脸担心的哥哥笑了笑,笑容是苍白的,有些欲盖弥彰。 「他公司有新的业务,走不开。」这个搪塞的借口她用过的次数不少,以前用的时候虽然无奈但更多的是甜蜜,唯有这次,心中淌过一条茫茫然的河。 云北的脸霎时就黑了,大有黑云压城城欲催的趋势。 “好啦好啦,进来吃饭啦!”田田刚给孩子喂了奶,拿着拨浪鼓逗弄着孩子,见云芽云北的模样,脸上便增添了几分担心。 何田田对陆淮倒不像云北那样深的偏见,其实她倒觉得陆淮还不错,就是太过于顽固执着了一点,如果他越过前妻那道槛,云芽跟着他也就能和和美美了。 她本来以为经历了昨晚,两人的关系多少会有缓和,但依照目前的局势,怕是不容乐观。 果然,吃完饭后,云芽找了个时机,将已离婚的事情和盘托出,态度坚决没有余地。 云爸云妈呆住了,双双注视着饭桌前目光无比坚定的女儿,陷入沉思。良久,云芽妈妈长吁一口气,伸出双臂,将女儿搂进怀中。 “云儿,爸爸妈妈都支持你的决定,婚姻由你自己做主。喜欢就过,不喜欢就拉倒,人生短暂,有时候还真得和武侠小说里一样,快意恩仇会痛快得多。” 云爸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他深知女儿是懂事的姑娘,不会轻率做决定,他尊重女儿的选择。不问事情的经过,不向她伤口撒盐,至于陆淮,那就更是绝口不提。 “女儿,想开点……都会过去的。” 云芽脸埋进母亲的怀里,再听了父亲的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云母心疼地给她擦眼泪,云北则铁青着脸憋着一口气,蓄势待发,准备出门就去找陆淮算账。何田田呢是个爱玩的,她打开旅行软件就琢磨着买机票带云芽出去旅行散心。 云芽静静地依偎在母亲怀里,满心感动,仿佛自己又当了一回小孩子。 她这辈子何其幸运,能够出生在云家,成为父母的女儿。尽管缺失了声音,也不是那么的遗憾了。他们对自己的疼惜和宠爱,是她最大的财富。 未来,还很长。就让过去的一切从此翻篇,珍惜现在所有,已是无穷。 ps:接下来是叁年后了…… 三年 叁年后,陆淮出差去c城谈生意。 这叁年中,公司大小事务缠身,许多事务都是陆淮亲力亲为,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愈发地忙碌。 为人性格更加沉闷,不近女色,平时的爱好就是偶尔喝点小酒。 公司底层的员工常常聚在一起八卦,好奇陆总是不是同性恋,是攻还是受。 陆淮置之不理,企业是越做越大了。 他睡眠质量一直不大好,梦魇来袭避无可避。 他时常梦见此去经年,世界分崩离析,身后空无一人。 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如影随形,如堕地狱。 叁年前云芽醉酒那晚,他站在阳台上吹着风冷静了半宿。 正如何田田所说,他对云芽的感情从来都是不纯粹的,而自己却毫无愧疚地将她拴在婚姻里两年,这是他的自私。 他决定放她走,然后,以新的感情状态,把她追回来。可谁能想到,一通总公司的紧急电话将他催走,待他十万火急地再赶回来,却发现云芽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离开了。 她误会了。 他赶去云芽父母家,被怒火中烧的云北揍得鼻青脸肿。 云北学过格斗,下手快又狠,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在陆淮肚子上,他不稳地后退几步才站住脚,喉间梗着一口腥甜。 陆淮一声不吭地受着。 云芽母亲冷着脸,见他这样,又不忍地叹了声气,挥挥手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讲。 云芽父亲面无表情地开口:“从此往后,别再来我云家了。” 然后房门在眼前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他沉默地站在楼下等,等她出来,等了两天。 云芽没有露脸。 他没有解释的机会。 后来,他快翻遍了整坐a城,关于云芽的消息,杳无音讯。 她不愿见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无处可寻。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 他不知道。他忘不掉。 c城是个小城市,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她太久,魔障了,来的时候莫名带着一些不现实的希冀。 她曾经说过,她很喜欢c城。 他自欺欺人的苦笑。眉角已烙上岁月的细纹。 她会在这里吗? 投资人请他在国金中心商场中一家顶级餐厅吃饭,两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谈完出来后他被楼下不远处热闹的歌唱声所吸引,他停住脚步,低眉朝扶拦下的一楼中心广场舞台望去。 一群矮矮小小的孩子穿着福娃的衣服在表演节目,都是小小的一团,像糯米丸子,可人得紧。 “今天什么日子啊?”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角的太阳穴,脑袋钝钝的疼。老毛病又犯了。 “陆总,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身后的秘书迅速从包里拿出一瓶口服的药,给他递了过去。 陆淮看着那群福娃出神,良久才接过药。 他想起,云芽以前似乎是很喜欢孩子的。 她偶尔给他瞧她自己亲手做的精致小衣裳,她的嘴角上扬,无比自豪。 她眼神中充满期许,羞答答的在活页本上一笔一划的写:陆淮,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吗? 他心里生出苦涩,好几次都想点头回:好。 最好是女孩,像她,眉眼温温柔柔的,乖巧听话。 但他越不过那道坎。 梁橙难产的那晚,整个手术室里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声音。苍白的脸,猩红的血,胎死腹中的孩子,绝望的哭声,一幕一幕总在眼前上演。 像吞了一口针下去,深深的无力感和彻骨的痛四处在蔓延,只觉得万箭穿心,万念俱灰。 他狠了心。不能生。 他不愿意冒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让她也去承受那样的绝望。 可最后一次,他发了疯。 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忍得快要癫狂。 那晚,他忘了做措施。 ....... 今晚他便要回a城,这边的生意交涉得差不多,他原本打算从电梯直接下去停车场,回酒店稍作休息,但中途他变了注意,转了方向上了扶梯。 他想到广场上看看孩子们童真的表演。 一个人在生意场上久了,尔虞我诈是常态,他都快忘记了什么是天真。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重温。 但今天,也许可以。 不忘 中心广场搭建的临时舞台边围了一群观众,台上是c市某个着名幼儿舞蹈团的在表演节目,形式颇为丰富,先后有独唱,乐器独奏,舞台走秀,集体舞蹈....... 陆淮的专职秘书小李一脸懵逼地跟在自家老板身后,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雅兴极其诧异。 昨天,公司一位股东派人送过来两迭国内某位着名歌星演唱会的前排座位,嘱托他务必要劝陆总去欣赏一番,好丰富下娱乐生活,可陆总,瞧都没瞧一眼,就让他发给员工做福利了。 而现在,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上,周边簇拥着一群阿姨婶婶老年团,台上则是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小朋友在蹦蹦跳跳。 虽说对于小孩们这个年纪来说,这类型的表演算是出彩,可自己和陆总的年纪加在一起都快六十了,穿得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干楞楞地站在这儿,盯着别人家的娃娃傻看。 还有,舞台两边震耳欲聋的音响实在吵闹,两人欣赏了将近半个小时,也实在是...... 小李恭顺地凝视着陆淮线条流畅的侧影,见他始终若有所思地盯着舞台上。小李只得打住暗搓搓的腹诽,认命地安慰自己,陆总难得这么惬意,他还是老老实实陪着吧。 旁边有些逛商场的姑娘瞥见陆淮,叁叁两两花痴地也站过来,于是舞台边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这真是应了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桥下看你”,小李左瞅瞅自家老板,右瞅瞅那群盯着老板眼冒红心的少女,心里默默为自家老板感到自豪: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随便站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 陆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如炬的目光。 小李瞧着舞台上孩子们一板一眼的表演,苦恼地抓了抓头,有一个惊人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陆总.......他这不会是,想生孩子了吧?!” 可这孩子呀,也不是站在这儿能看出来的啊。 小李调过来总部做陆淮的专职秘书两年,见陆总叁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跟个陀螺似的在生意场上开疆拓土,小李在旁边跟着,时常为他感到担忧,生怕他会操劳成疾。 陆总,他需要一个固定伴侣了。 可对于情感生活,他绝口不提,其他企业的千金和女同事们的示好,他习惯性视若无睹或者委婉拒绝。 陆总可是a市的黄金单身汉一枚,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形象有如广告画上的绅士像。如此一表人才,又坐拥数亿家产,在外界的认知里,他的品性应是如花花公子,左拥右抱是常态,可陆总偏偏是个另类,在男女之事方面宛如苦行僧,不闻不问到令人咂舌。 这个中的原因,很难不令人好奇。但小李入职总部签的合同上第一条要求就是不准过问领导私事,所以他只能敬业的叁缄其口。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陆总不说,必然有他的理由。 他的疑惑在一年前的某天解开。 那时陆总生病,小李送文件去陆宅,无意中瞧到主卧中满墙的女生照片,他愣在原地,脑袋中噼里啪啦,一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陆总对其他女人退避叁舍,是因为,他心中已装着一个念念不忘的人。 一时间对陆总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不可断绝,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察觉到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已是热泪盈眶........ “小李,回吧。” 陆淮算是尽了兴,表情淡淡的,眼角余光扫过伫立在身后发痴的小李,顺势看了看腕上手表,转身便往电梯方向走。 “好的,陆总。”小李的思绪被拉回,他急急地应了声,终于能够离开这闹腾的地方,他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迅速跟上自家老板。 临近电梯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中捏着只破旧的碗,动作娴熟地四处向过往的行人讨钱。那乞丐眼如铜铃,不声不响地打量着四方的行人,当视线接触到陆淮时,双眼就放了光,毫不含糊地快步向这边靠过来。 乞丐握着只装了几张十块五块的脏碗,朝陆淮怀里送,他是没脸没皮的,抓住了赚钱的机会,估摸着有钱人要面子,肯定要给自己施舍大钱的。 “喂,你、你——走远点!” 小李平时遇见的人素质都挺高,他没见过这架势,一见那乞丐往这边奔过来,迅速伸出手把他拦开。他表情颇显嫌弃地翻出钱包,从里侧拿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在了用力蹭到自己胸膛前的碗中。那乞丐收了钱,笑得满脸褶子,双手合十直称小李是菩萨,然后心满意足地让开了道。 “真是抱歉,陆总,这个商场好像有点儿乱。”小李尴尬地赔笑,快步上前摁了往下的电梯键,实在不敢在这儿多呆。 “没事。”陆淮对于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放在心上,他神色如常,平静地抬手轻轻掸掸衣服上被碰到的地方,抬首正要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头站着一位十分俊俏的男士,对方身材挺拔如白杨,戴着眼镜,身上散发文气,乍一看像哪个大学里的男学生。 那人晴朗的目光对上陆淮的视线,迈步的动作迟疑一瞬,接着便冲陆淮礼貌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走出电梯。 陆淮与他擦肩而过,有些恍神地站在电梯中。 这个人...... 随着电梯门缓缓关上,他突然听见门外不远传来一个男孩儿童稚的呼唤声—— “小爸爸!” 那愉悦清甜的一声,仿佛从遥远空旷的草野上传过来,蔓延在他耳边。 陆淮心里“咯噔”一声,潜意识中莫名觉得似曾相识,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结快要使得他心跳骤停。 他迅速抬手去摁旁边的电梯开门摁钮。 可启动的电梯门在此时已经紧紧合上,朝下去了。 *谢谢大家的留言。 实在感谢! 云恩 国金中心商场热闹非凡,从西侧门出去右转150米,屹立着一栋叁楼高的书苑,书苑里的氛围却与商场内截然不同。 书苑外观是一架含蓄沉郁的钢琴,四面是透明的格状隔音玻璃,衬出里边热烈而又庄重的枣红色调、错落有致的空间结构及人性化的精致细节。它的整体设计非常有艺术感,将东西方元素完美融合。 这里开业于一年半前,是c市许多喜爱阅读的读者常来之所,它有一个听来较为动听的名字,叫做“云恩书苑”。 漫步于云恩书苑,沿着层层迭迭的阶梯拾级而上,仿佛是沿着知识的阶梯,一步步去发现惊喜。放松绷紧的神经,避开喧嚣和烦闷,给心灵一片宁静的栖息地。 书苑里随处可见席地而坐安静阅读的读者。父母带着天真浪漫的孩童在进行亲子阅读,穿着校服的青少年捧着畅销书读得津津有味,西装革履刚刚下班的白领在经商管理的书架处徘徊,或斜倚书架,或盘膝靠墙,或端坐台阶...... 这里不同于其他书店或图书馆规整的桌椅和分区,云恩书苑倡导的是一种自由开放的阅读方式。阅读的人或姿态虽有所不同,对阅读的热爱却是如此相似。在这片安静却又活跃的空间里,一群有着相同爱好和品位的人与各色书籍组成一幅幅唯美的画面。 临近傍晚,六月的天黑得比较慢,书苑外的天空还点缀着橙黄,漫不经心地洒向室内满是书的墙面,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此时油然而生。 书苑的玻璃门在此时被拉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臂弯里抱着个肉嘟嘟的小孩儿走了进来,书苑的代理经营负责人夏檬紧跟其后,干干净净的笑靥明媚如夏。 “秦先生,云芽姐在叁楼召开本月的读书分享会,大概六点半结束。”夏檬站在男人身侧,陪他拐向书苑右侧的一楼电梯。她眼神颇有些紧张地瞧了他一眼,随后又心跳加速的将目光移开,落在了他怀中的小不点身上。 那才两岁出头的小不点正好奇地盯着她,两只眼睛很大,像黑溜溜的葡萄。 “小云恩,发什么呆呢?”夏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小不点的脸,语气又轻又柔。她不得不感叹这孩子基因太好,小小年纪五官就精致得不像话,脸颊软嘟嘟,整个人就像q版的天使,每天都要把自己萌化一遍。 这就是云恩,书苑老板云芽的儿子。云恩书苑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想必云恩的亲生爸爸颜值也非常高,可惜云芽姐对云恩的亲生爸爸是绝口不提。夏檬只知道,她和前夫离婚了,现在和退休的父母一起带着云恩在c市定居。 “檬、檬阿姨......” 小不点的云恩从婴儿阶段到现在一直都比较活泼。他才两岁出头,就已经读了许多绘本,认识的字比周边同年的小孩多,别的两岁宝宝说话还口齿不清时,他能自信地背出好几首五言绝句。 他是大家公认的小天才,可爱又聪明。 “怎么啦?”夏檬倾身过去,再次忍不住地摸摸他的小脸蛋。 “你的脸好红红......” “啊!红吗?”这么明显?连小孩子都看出来了? 身侧的秦深闻声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常见的温和笑意,“是有点红哦。” 夏檬差点被这个笑给电酥,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双手裹住自己的脸,俯身对着云恩道:“还不是你这个小家伙哦,刚刚看你秦深叔叔来了,跑得那么快,我可吓着了,怕你摔到小胳膊小腿的.......” “他才不是叔叔,”云恩听到这里,撅起了嘴,张开肉乎乎的双手抱住了秦深的脖子,语气有些霸道地说,“他、是我的小、爸、爸。” “好嘛好嘛,是你的小爸爸.....”夏檬宠溺地笑笑,电梯门打开,她快步走出,掩饰了自己复杂的情绪。 夏檬是c大图书管理学专业毕业的学生,做事极有条理,在很多书籍见解上都跟云芽不谋而合。云恩书店开业时她就到了这儿工作,云芽很看重她的能力,由于自己表达不方便的缘故,便聘她担任这家书店的名义店长。 云芽看人很准,夏檬在销售这一块颇有手腕。云恩书店近一年举行了一些小有名气的作家见面会、读书交流会之类的活动,还有线上线下折扣促销。夏檬更多负责线下,而云芽则偏向于线上,安排书苑读书分享会的网上传播开展、作者座谈会之类的文案制作、书苑公众号推送等等不需要过多口头交流的事宜。 在两人的齐心合力下,云恩书苑这一年运营模式很快步入正轨,收益还不错。 夏檬向来是个乐天派,工作第一,劲头十足,但最近她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她发现自己迷上了秦深,这个正在追求云芽姐的男人。 哎! 难过的是,平时很黏自己的云恩宝宝,现在是秦深和云芽姐的小月老,一门心思地要“撮合”他们。 当然,两岁的孩子并不懂什么是“撮合”。 据云芽姐说,云恩只是单纯的觉得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可是他却只有妈妈。他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有些难过,所以当他会用“爸爸”这个词时,就坚定地要叫熟悉的秦深做爸爸。家人一遍一遍地教他喊“叔叔”,他却一遍遍固执又倔强地喊“爸爸”,大家啼笑皆非,到后来实在没办法,认人秦深做干爸,喊“小爸爸”。 秦深当然是乐意的。 云芽姐很宝贝儿子,与她往来亲密的异性朋友似乎只有秦深一个,现在连儿子都在牵红线,云芽姐答应秦深的追求是早晚的事。 自己是没戏了,夏檬觉得自己好像失恋了,她只能默默的将那份喜欢埋在心里。 上了叁楼,秦深蹲身把云恩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绕过一排排做成走廊的书架,朝读书分享会那边去。 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围成一圈各自坐在沙发里,手里皆是拿着一本相同的书,书中夹着许多书签和笔记,大家有秩序的侃侃而谈。 一位女子身前摆着一台笔记本,她目光专注,安静的倾听身边的书友们的读后感想。她的手指在白色的键盘上飞跃,听的过程中认真记录着一些精妙的观点以及自己的一些疑惑。 她素面朝天,温婉的脸上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乌黑柔顺的发披在身后,身上穿着一件素色连衣裙。 那是云芽。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上去,都像一幅画,洗尽铅华。 先天性哑疾,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晴天霹雳,是残疾,是沟壑,是绝望的黑。 对她来说,也同样。 可她受到的教育叮嘱她,“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人生应顽强向上,不向命运低头。 她学习自己喜欢的知识,在擅长的领域努力,思想那么简单纯粹。她走着属于她风格的道路,不能说话,也活得很美好。 秦深从认识她以来,就不曾停止过对她的欣赏。这份欣赏背后,是十足的喜欢。 喜欢,不由分说,但不会去热烈的追求。秦深不懂什么是热烈,而云芽,似乎也不适合“追求”。 他们俩或许是一类人,淡淡的,漠然喜欢,寂静欢喜。 他相信,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叁年,他从和她失联到与她重逢,从a市到c市,从知道她结婚到她离婚带着孩子。他见过她的失魂落魄,也见过她的坚韧独立,便越发的懂她。 他在等,用他的方式在等,等她在感情上的重新开始。 离六点半还有五分钟,秦深挪开目光,回头向夏檬道谢,示意自己带着云恩等分享会结束。 两岁的云恩个子还只到秦深膝盖上一点,他慢吞吞的顺着沙发爬到秦深的腿上,拧着眉毛,童稚地低声问:“小爸爸,云禾哥哥是舅舅和舅妈生的孩子,那我是妈妈和你生的孩子吗?” 这句话很长,问得断断续续,大概是藏在云恩心里很久,他一幅天真的表情,肉肉的手还在挥舞着,摸着秦深的下巴,问得格外的认真。 云恩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较强,能够驾驭有些长度的句子,抛出的问题很多时候让人接不住。这个问题把他问懵住,秦深一时无言以对。 他想起在中心商场电梯口见过的男人,再望向结束分享会正在起身整理会场的云芽,一时有些心悸,双眼罕见地浮现阴霾。 揉揉云恩的头发,将他从腿上抱起放在地上让他站稳,起身牵住了他的手。 以往回答云恩各种问题时一贯温柔又有耐心的人,此刻却转移了话题:“云恩,来,去帮妈妈忙喽。” *期待留言…… 烟花 “妈妈、妈妈......” 云芽收拾好笔记本和资料,转身间便见一团可爱的小丸子,张开双臂踉踉跄跄朝她扑过来。云芽素净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迎过去蹲下身,抱住了钻进自己怀里的小云恩。 “妈妈,节目好看哦,有.好多好多....”云恩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挥舞着软乎乎的手,献宝似的跟妈妈分享他刚才在广场上看到过的表演。 毕竟是小朋友,万事万物都能激起他对世界的好奇。他神采奕奕的,句子破破碎碎成只言片语,有些含糊,云芽耐心地蹲在他身侧听着,抬手温柔地将他凌乱的头发抚好,掏出随身携带的儿童专用卫生软纸,擦了擦他鼻头上沁出的细汗。 “...后来,那个姐姐......吹出了火哦!”云恩沉浸在看到的魔术表演中,那是一个高年级的女孩用特殊工具隔空吹出一团火焰。 大多成年人不以为意的表演,对孩子来说可是了不得的新发现,他能记挂好些天。 云恩兴致勃勃地将两只手合在一起,往上一撒,喜滋滋地鼓掌,接着小指头朝向始终笑意洋溢的秦深,开心道:“妈妈,小爸爸!” 云芽抱着儿子站起来,眼神温和地望向秦深。对方双手插在口袋中,一身休闲装,清逸俊俏的脸上露出孩子的表情,朝她眨眨眼,声色清润:“儿童节儿童最大,云恩一直想看烟花,今晚带他去紫鞠洲看看吧。” “妈妈!看烟花!”云恩雀跃地在妈妈怀里扭了扭,听到“烟花”这两个字时,大眼都放了光。他上回在电视里中看过烟花,就一直嚷着要看真的。 云芽瞧着儿子那开心的小表情,爱怜的亲了亲,又因无法语言回应,眼中浮现出一抹愧色。 她回想起当初,察觉到云恩这个小生命的存在时,她正无牵无挂地在异国他乡独自旅行。 有段时间她总是干呕,精神恍惚,月经不调。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去追究过往的人和事,她装作鸵鸟,不敢往怀孕这方面上想。 后来症状愈发严重,她不放心地去医院做检查。 金发碧眼的女医生把检查结果递给她,笑着向她报喜。 她震惊地摸着肚子,怔忪地出门,坐在妇产科外的椅子上消化这个事实。 旁边坐着一对相互依偎的恩爱小夫妻,正小声憧憬着孩子的美好未来,她有些出神的听着,神色惶惶然,直到艳羡地望着他们起身相携离去....... 脑袋一片空白,她起先是一动不动,再到后来,像失去所有支撑似的,失措地捂住脸,狂掉眼泪。 咸咸的液体直直坠落,滴在确诊怀孕的超声检查报告单上,润湿了字迹。 ...... 云芽提醒自己,这是离开陆淮后,最后一次为他掉眼泪。 她迅速回国,独自来了离a市较远的c市。家人知道她的情况后惊得人仰马荒,忧心忡忡。 她固执地要留下孩子,且不愿让陆淮得知。家人担心她,也尊重她,母亲过来,寸步不离地陪着。 十月怀胎,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健康的男宝宝。 云芽初为人母,喜不自胜。她重视孩子的教育,研读许多育儿书籍,可无法弥补的遗憾是,自己无法正常交流,云恩已经缺失了其他小朋友可以拥有的母子对话回应。 她担忧自己的过度安静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 儿子年幼,好动,爱表达,正在接触语言的初步阶段,没有他人语言辅助的情况,她不能单独和他在一起太久。 c市只有紫鞠洲可以看烟花,还得到重要的节日。目前云恩书苑活动比较多,忙得她晕头转向,昨天父母有事也暂时回了a市,她只能把儿子看烟花这个事情暂时搁浅。 没想儿子的念叨,秦深一直记着。 她双手比划着问秦深,“儿童节也有烟花吗?” “有位学生在里边工作,他说今晚八点到八点半燃放烟花。”秦深去年底从a大辞职,转来了c大任教。 他容貌出众,学识渊博,是学生们爱戴的良师益友。 “谢谢你。”这几年里,云芽对他表达过无数次感谢,很多难关,都是他陪自己度过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心慌地意识到,秦深对自己的付出,早已远远超出朋友对朋友的情感。 他宠云恩,孩子也很喜爱他,跟他亲。 可她自己情况如此,残疾且带着孩子,他那般耀眼....... 秦深对她,是真正不遗余力的好。 他温润,体贴,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忙。他眼中,是虽不曾出口却掩饰不住的在意..... 可她仍在胆怯地徘徊、闪躲,她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回应。自陆淮以后,她似乎丧失了爱的勇气。 “小事一桩。”云芽神色复杂的样子落入他的眼中,秦深目光流转,别过眼去,蹲身自然地抱起云恩,问她,“你吃过晚饭了吗?” 她摇了摇头,今天的读书会结束得比较晚,还没来得及吃。 “先填饱肚子,再去看烟花,时间应该刚刚好。” 云芽感激的点点头,提起包,跟在他们身侧。 *大家猜猜下章会如何? 我猜秦深这厮.......好吧,不剧透。 告白 紫鞠洲横跨c市中心江流,位于山城之间,凌袅袅碧波上,朝江边放眼望去,天地辽阔,一片大好山河。 据说好些年以前,风流名士都爱来这一带游山泛舟,尝遍美食,吟咏诗词歌赋。 紫鞠洲的烟花燃放是c市一大旅游特色,原本是每周六晚燃放一个时辰,后来由于烟花燃放造成噪音、环境污染等问题影响文明城市建设,便将燃放时间进行大幅度调整,改到了重大节日。 当然也有些破例的时刻,比如今天,六一儿童节。 每到景区里燃放烟花之时,为了避免推挤踩踏意外事故,紫鞠洲地铁站便会终止停靠,所有游客不准进入景区,只得在江边两岸或桥上远远观望。 云芽曾经匆匆看过一次烟花燃放,是挤在风大人潮拥挤的岸边,当时未免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秦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站在紧闭的紫鞠洲旅游景点前和门卫处说了几句,保安便出来给他们开了门。 她推载着云恩的儿童车进去,讶异地问:保安怎么会放我们进来呀? “保密。”秦深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快要到八点,小云恩已经在儿童车里睡着了。 以往热闹非凡的紫鞠洲上,如今一片静谧。 紫鞠洲上有一条大道,道路两旁都是大树,树上晚上挂起红艳艳的灯笼,光彩照人,喜庆得很。 秦深抬起右手腕,看了看时间,接着低头凑到儿童车前,将里头尤自酣睡的云恩抱起。 “云恩宝贝,醒醒,要放烟花啦。” 云芽无声地捏了捏云恩的外套衣角,抬眼眺望向几百米外模糊得只有影子的烟花燃放台。 云恩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兴致颇高地跟着望向那处。 “砰!”地面上升起个通体发红的大火球。它飞到半空,“啪”的一声,化作千万颗小火星飞溅、闪光的尾巴缓缓落下。 接着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整齐地直指天空,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枚枚烟花竞相开放。 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水墨的夜空装点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头一次看到这般盛况的云恩看得开心疯了,直拍手乐呵,在秦深怀里又跳又扭像个拨浪鼓。 云芽和秦深被他的童趣感染到,脸上都是挂着恬淡的笑。 繁华的小城,绚烂的夜景,叁人在一起,远远望去,和谐美好,仿佛已融入进一副宁静致远的风景画。 烟花绽放快要到结束的时刻,没有午睡的云恩渐渐困乏地在秦深怀里睡着了。 “云芽。” 有微风吹起了云芽额前的发丝,白净的脸干净一如水仙。 秦深侧身目不转睛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她,眸中缱绻深情。 云芽抬眸,夜空下,绚烂的烟花映衬着她的脸。 “我好喜欢你。” 仿佛回到十五年前的初一,坐在角落里懵懂幼稚的秦深,起身走过去,对着浅笑嫣然的云芽,坦诚地将这份喜欢说出了口。 云芽喉咙有些发干,她张了张嘴。 此时的氛围的确浪漫,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惊到了她。 “很久了……十几年前那个停电的夜晚,”他开口继续,声音清清浅浅,仿佛是低喃。他的眼睛里映照着烟火,充满神秘与诱惑,“或许更早。” 最后几朵烟花升腾而上,层层迭迭地绽开,落下,一瞬间的美丽,一瞬间的光彩。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整个世界随着它们的绽放而光的烟花,彷佛寄托着美丽的期望,蕴含着爱的光芒。 美到极致。 秦深抱着云恩,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 夜空下的她美得就如一个幻影,好似这一瞬即逝的烟花,总让人疑心是不是真的在眼前开放。 虽然眼前还在晃动着那缭乱的花影,却总如梦一样飘忽不定,更让人增添了几分痴迷。 云芽心开始慌乱起来,迎着他诚挚的目光,脸霎时红作一团,她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 她察觉到了他的情意,但不曾想会有这么深。 “你转学以后,我很后悔。”往事如烟,他眼里不无遗憾,“后来我一直想,如果能够重来,该有多好。” 他的恶作剧是一根导火索,从那以后,大家都用不友善的目光看她,时刻提醒她并非正常人的事实。 这让尝试融入新生活的她很挫败,不久后便办了转学,调回了特殊学校。 初二他跟随父母出国,四处漂泊。他一直愧疚着,怅然若失,频繁回忆起那天晚上,她受伤如小兽,摔倒在地,茫然无依。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想,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要走到他身边,陪她共度风雨。 好在,这叁年,自己在她身边。 如今,她已亭亭,无忧无惧,可以像白云般飘逸,山风般的自由。 “兜兜转转,多么幸运,还能遇见你。”他俯身,眸光中倒影着她的影子,他终于说出了藏匿多年的话。 其实他本想等过一段时间,找个更好的机会向她倾吐真言,但今天看到的那个男人,让他临时改变了想法。 “我等你的答案。” 他的意思表达得明确,语气中微微显露出不寻常的紧张。 等我答案……我…… “……”云芽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乱了呼吸,不再敢与他对视。她低眉逃避,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景区入口处,那儿站着一道男人的身影。 那人一袭黑衣,本隐匿在有阴影的角落里。此时月光落到他身上,照应出挺拔的身型,他正直直望向自己的方向。 熟悉又陌生的轮廓,隔着些距离,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 她受了冲击,有些不可置信,骤然转身背过去。 秦深察觉到她的异样,朝她刚刚看的那方向跟看过去。 月光下的景区入口,空无一人。 儿子(woo18.vip) (一) 陆云恩快要叁岁的时候,舅舅云北的儿子云禾已经开始上幼儿园。 有一回,在外婆家,他见云禾哥哥穿着校服,坐上校车,开开心心地去上学。 他羡慕极了,更加不想待在早教班了。早教班里都是些爬来爬去而且爱哭的鼻涕虫。当然,幼儿园也有很多鼻涕虫,可他从一岁开始就呆在早教班,就愈发觉得没意思,他认为幼儿园是个新鲜的世界,对里边充满好奇。 这天,他心血来潮地背着家里的小书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嚷嚷着也想去上学。 保姆弯着腰,语气轻柔地一遍一遍哄他:没有到规定的年龄,他还不能去上幼儿园。 道理云恩都懂,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不听。 “幼儿园放假,门关了,你进不去。”陆淮从书房出来,瞧了眼快要打滚的儿子,随口说道。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云恩呆滞了一秒。 啊,放假。 于是他乖乖爬起来,拍拍小屁股,回到房间里,玩模具去了。 (二) 陆云恩等呀等呀,终于等到自己满了年纪,可以拜别早教班,去上幼儿园大班了。 不需要闹钟,他每天起得顶早。准时从儿童房中的小床上爬起来,自己有条理地穿起幼儿园的q版校服,背着小书包,迈开小短腿,乖乖的洗漱,然后掂着脚坐上餐桌椅,开始用儿童餐具吃早餐。 元宵节的那天,爸爸坐在主位上,翻阅当天的报纸,妈妈一脸恬静,眉眼微笑着给云恩连连夹菜。 妈妈放了一个圆滚滚的汤圆在他碗里,不喜欢甜食的陆云恩瞅着那黏糊糊的汤圆,悄悄皱了皱眉头,但也只敢是一下下。他瞧了瞧妈妈充满期待的眼神,掩饰住自己的小心思,童稚地道:“妈妈,爸爸爱吃这个,爸爸先吃。” 陆云恩正为自己打的小算盘沾沾自喜,因为据他观察,妈妈无论做什么食物,爸爸都会不吭一声地统统吃掉。 云芽听了,正欲把那块夹回来的时候,陆淮抬眼,对着儿子,语气淡淡道,“云恩,你最喜欢吃的就是汤圆了。” 云恩一脸懵逼,他作思考状,我什么时候最爱吃汤圆了? 再对上自家老爸意味深长的肯定眼神,云恩不太确定地伸出小手,迷糊地摸了摸脑袋瓜,他心想,真的吗?我真的很爱吃汤圆吗? 在心理作用的驱使下,他稀里糊涂地把腻腻的汤圆慢吞吞送进口中,嚼了嚼,再瞥向笑得温柔的妈妈,心里便也觉得甜滋滋的了。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也许我是喜欢吃汤圆的吧。 后来,只要他在陆家餐桌上挑食,陆淮便会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他听了这句,总是魔障似的将被自己嫌弃的食物老老实实吃掉。 很多年后,他再回头细想,才恍然意识到,家父有多么腹黑。 (叁) 陆云恩上幼儿园后,爸爸妈妈每天都会一起来接送他放学。 幼儿园的老师每回见他爸妈,都要被那双璧人的颜值迷了眼。 真是一家的俏人儿。 “云恩,你更喜欢你爸爸还是妈妈呢?”幼儿园的某位老师情不自禁在他嫰嘟嘟的脸上亲了口,问出这个大人特别爱问且没啥新意的问题。 云恩眨眨眼,回问老师:“老师,那您更喜欢您爸爸还是妈妈呢?” 老师顿了顿,老老实实回:“两个都喜欢。” 云恩一本正经道:“老师,我的答案和您一样哦……” *送上一个乐呵的(瞎编的)番外,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溪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大吉!! 免*费*首*发:fadianwu.com [fadianxs.com] 匆匆 回来的车上,月明星稀,怀里的云恩辗转一番,醒了小会儿。 两人间的氛围好似往常,但彼此又都深知,有些东西开始不一样。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已经破了。 他如此诚挚的表白了心意,自己再不能装傻。 他们之间,总得有个交代,不再可能是纯粹的友谊。 上车前沿着江边步行的时候,秦深又说了些话。 关于她过去的感情,那是属于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尊重并且不过问。 关于云恩,他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关于她的回应,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等。 树影下的他眉目俊朗,身影处于明暗之间,云芽痴痴愣愣的听他说着,喉咙堵得慌,心里的感动像滔天的巨浪,一阵盖过一阵,快要涌出来。 可那句“愿意”,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说不出口。 ...... 秦深将车开得极稳,云芽注视着车窗外倒退的江景,耳边放着音乐电台里低缓的音乐。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 彼此无挂也无牵 我们要互相亏欠 要不然凭何怀缅 .........” 空灵清澈的声音,疏离又柔软。带着些慵懒的味道,却又让听众清晰地感同身受,哪怕是隔着悠长淋漓的时光河流,也能体会到那种淡淡的疼。 唱的人别有深意,听的人思绪万千。 互相怀缅吗? 云芽抱着儿子,手轻轻抚过和那人相似的眉眼,脑袋里悄悄地闪过许多许多画面,心中霎时四处空茫一片,一股悲凉幽幽升起来。 叁年,可以改变许多。城市的街道在变,身边的人在变,自己的心境也在变。 曾经以为永远也割舍不了的,时间也在冲淡,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 可是为什么,刚刚眼前出现那个人的幻影,心还是会不可遏制的揪成一团。 很快她又说服自己,记忆的梗上,谁不曾有两叁朵披着情绪的花。 目光再瞧向专注开车的秦深,思绪愈发纷乱,矛盾中挣扎,她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气。 可秦深,这么好的秦深,她该如何处之? 她能再迈出去,重新开始吗? 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如果是兄长般的依恋,那自己也太自私了些。可若是说是对恋人的喜欢,她...... 她不知道。 她疲倦地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心想,真该静下来,从头到尾好好的梳理一番了。 秦深发觉她在回途中一直恍然失神,对于她的矛盾,心里了然,但又不愿再给她压力。 “每回听这首歌,我都会想起你初一时的一篇小文。” 秦深语气轻松的转移话题,察觉到她看过来的好奇眼神,他笑着道,“贴在我旁边墙壁上的范文栏里,末尾写着你的名字。” “是篇状物散文,题目叫《浴缸》,最后一段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的确写得有意思,而且离我很近,走神时总会忍不住看着它发呆,后来居然能背下来了。”秦深在她面前向来健谈,说的话也总是有趣,让人很欢喜,“我背给你听啊......” “.....不论时光如何匆匆,我依旧喜欢躺在浴缸里,梦些离奇古怪的梦。在那梦中梦里,我遇见些贵人,也撞见过可怕的厄运。我酣畅淋漓的大笑、也不管不顾的落泪,我还曾做侠义之士遨游过四方,一不留心书写了历史。” “再后来有一天,我梦见自己划着浴缸,浩浩荡荡,越过了大西洋.......” 听到这儿,云芽不好意思的咧嘴低笑出了声。 她到是记不太清,自己曾经竟写过这样新奇的文章。 “累了的话就小憩一下,很快到了。”见她笑,秦深便放心了些,抬手关掉了收音。 云芽对上他关怀的目光,投去感激的浅笑,靠着背椅,微微闭上了眼。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正是红灯,秦深侧眉望向她的睡颜,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胸腔中蔓延。 * 时光荏苒,就这样又过去些日子。 云芽自然的认为那晚在景区所看到的陆淮,只不过是璀璨烟花下忽闪而过的幻觉。c市与a市隔着千山万水,她又有意不让他找到自己,便从不曾预设过,自己还会遇见他。 每个季度末,c市最大出版社的老总会请几家大型书店的负责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聊聊销售行情之类的情况,本来这个一直由夏檬负责,那天夏檬感冒去打点滴,云芽给她放了假,自己只身打了车前去。 c市有几个主要商区,每个商区的中心街道上开了一家书店,又因各书店主卖的类型不一样,在书店经营不易的当下,大家便成了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销售上算是相辅相成。 其他几个书店的负责人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并不因她的哑疾而有异样眼光,对她的态度一直不错。他们大都提前到了包厢,云芽进去后,大家纷纷和她打招呼,她笑着一一点头致意。 来之前,夏檬有和她说过,有一位其他市的大老板要投资c市的图书产业,今天也会来参加他们的饭席。她听了还颇为诧异,毕竟线下书店这些年并不景气,转行的人愈发的多,好些大家以前常去的书店,如今开着开着就倒闭了。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将菜一个一个端上来,出版社杜老板语气恭敬地接了个电话,接着起身,态度热络地朝门口迎了上去。 “陆总,有失远迎,欢迎欢迎。” 包厢门从外被推开,云芽听到“陆总”这个名号,思绪随之一震,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一米外的地方走进一个清逸挺拔的男人,他稳稳立在门前,一双幽深的眸子犹如落雪的夜晚,漆黑且冰冷,仿佛天地都混沌一片,并不落入他的眼中。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双黑如曜石的眼里便生出了光。 *搬来粉po啦~ 暗涌 紧抿的薄唇,淡漠的神色,与生俱来的生疏气息。 他风华依旧,还是那般难以捉摸。 一如当初。 她恍惚忆起当初。 那时她是一只飘飞的蝶,他是彼岸遥远的高枝。 隔着晨光,隔着迷雾,隔着风雨飘摇的海浪。 她眼里只看得到他,不怕苦不畏难,义无反顾地朝他飞去,什么也不管。 后来她才知道,她这一飞,就再也回不了头。 路途遥远,无法停留,也永远到达不了彼岸。 一如扑火的蛾子,只是飞蛾扑火不过一瞬间,她却耗了那般久,无疾而终,自将萎谢。 想着心事,目光不期然地与他对视上,心一跳,下意识地就要闪躲。 像是从前,被他瞧上一眼,便不知所措,面红耳赤,心要跌跌撞撞地跳出来。 如同一个笑话。 小巧的手掌倏地握紧,指甲尖锐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疼。 蔓延的痛觉在提醒她愚蠢的过去。 心一凉,她瞬间清醒过来。 躲什么?! 她凌厉地质问自己。 他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她坐在那儿,背脊端正,脸上露出几分笼统的笑,朝着他进来的方向点了点头。 对方也朝她点头。 云芽觉得,这样就够了。 点头之交,世间过客,人群中重逢也是陌路,回身便彼此遗忘。 再不能有别的了。 那男人从来都是这般,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光彩夺目。 姿态虽算得上平易近人,话语却惯性的简洁利落,不爱说太多。 但有他在的饭桌自不会冷场,因为总有人上去热情地拥他落座,主动与他寒暄客套。 几个投资人喝着酒,开怀地聊着,说的无非是些图书产业前景投资云云,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垂着眉眼。 兴致缺缺地夹了近旁的菜来吃,送入嘴中也没什么味道,嚼着嚼着神智不知道飞到哪里,心想着这饭局该是什么时候结束,真是如坐针毡。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呲呲地不停,她放下筷,从容地用餐巾擦拭嘴角,转身从包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秦深发来视频电话,她看时间,应是他去接云恩,云恩念她便发视频过来了。 那男人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双眸里带着探究,她不经意间迎面撞上,心情沉重几分。 同席喝酒的男人女人们似乎意识到两人间的暗涌,也看向自己,她胸闷地抬头,很想快些逃离。 她带着歉意,示意要出去,朝杜老板指指手机,待对方准许,才出了门。 整个过程,她面上始终带着微笑,礼貌而有距离。 她快步走到包厢外不远处的长廊。 饭店建筑布局是中国风,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一一具备,还有好些处设计巧妙的空窗漏窗,窗外绿植花树极富有情味。 长廊外便是池塘,颜色鲜艳的鱼儿在里头聚一块,边窃窃私语,边觅食。 这店的风光,的确别具一格,与店名“梦回园林”相得益彰。 她站在长廊边,接了视频。 儿子那张糯糯的小脸很快跳出来,见到她便是乐颠颠地喊她妈妈,又一声声地叫着想她,依恋地要她快些回去。 她止不住地笑得温婉,恬静地摸着屏幕上儿子的脸,爱怜得戳了戳他的鼻。 虽然说不出话,眼里心里满得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那边快结束了吧,我来接你。” 秦深的嗓音柔和,正抱着云恩走出门,外边的阳光很明媚,照得他神色熠熠生辉。 云芽感谢地点点头,将地址发过去。 “离这边近,十分钟能到。”秦深瞧了眼地址,已走到车前,拉开后门,将云恩小心翼翼地放入儿童椅,“小云恩,去接妈妈喽。” 云恩在镜头那边咯吱咯吱地笑,软软地一声声喊着小爸爸,她抬头望,天空湛蓝,澄澈清明,万物笼罩着重生的光,无限的美好。 云芽的心情也荡起来,所有愁绪都一扫而光。 挂断电话回身,松懈的笑容却在下一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男人就倚在长廊那头,指间夹着烟,缭绕的星子在闪。 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直觉便又是慌乱,暗暗责怪自己,怎么不远些接这视频电话。 他会不会知道.....云恩..... 思来想去,她提醒自己镇定,很快给了反应。 她又不是贼,未曾亏欠他什么,无需胆战心惊。 惧他做什么? 她收了手机,抬头挺胸地直直往那头走,毫不避讳他复杂炙热的目光。 长廊只够并肩走两个人,他身材高大,倚着墙,占了半边。 她在离他近的地方停下,不愿与他有身体接触,待他侧身。 几秒过去,却未等到。 她竟恍惚起来,有点不真实的意味,眼神里染上不解。 他嘴唇动了动,深幽的眸光盯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脸上始终带着薄薄的笑意。 烟在指尖燃了一截,灰白的那头将断欲断。 陆淮怔忪着,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挪开挡住的位置。 她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只留下一抹令人失神的清香。 不负(秦深番外) (一) 母亲短暂地回来过一次,将云恩接去云北那,打算在a城小住一段时日。 云恩一听外婆要带他去云禾哥哥那儿的消息,顿时开心得在屋里转圈,觉也不睡,嚷嚷着在床上蹦跶来蹦跶去。 云芽哭笑不得。 母亲带着孩子走时几次欲言又止,眼里似有深意。 云芽安抚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自己带着小孩,孤身一人,终归不再是个可以挥霍青春的天真少女。 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她便要满叁十了。 “女儿,”母亲临走时拉过她一只手,颇为语重心长地道,“见过珠穆朗玛峰是好的,但并不能因此封闭自己……乔戈里峰,也有大美的风景。秦深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答应妈妈,放下过去,尝试着新的开始好吗?” 她想,秦深何止不错,他已近乎完美。 她从没见父母对谁,这样十足的满意。 陆淮都不曾。 母亲委婉地劝过她几次,愿她整理心情,重新出发。 可自己....... 脑袋乱如麻。 她需要私人空间,彻底地理一理。 父母了解她,所以带着孩子走了。 从书店下班回来,秦深照常来接她。 他一身休闲装,长身玉立,站在店前的小广场上,周边的背景抵不过他淡雅的魅力,纷纷黯然失色。 他身上落下皎洁的月光。 一切变得氤氲起来。 云芽站在门口望着他的方向,突然想起一句话: “月华好美,莫要辜负。”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笑,一同慢步走去地下车库。 车库里很寂静,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 他替她开门,她弯腰坐上副驾驶。 车里放着王菲的《流年》,气氛随着低缓的歌声渐渐变得沉重而浓郁,透着一层无可言状的怀旧情绪。 她双手交握在腿上,静静的聆听着,心一下下被那淡淡的曲调搅得纷飞。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她心里酸酸涩涩,又好似豁然开朗。 她望着窗外倒退的树木,和城市里的遍布的万家灯火,犹如梦中。 秦深将她送到楼下,微黄的路灯下,一颗夹竹桃正在盛放。 桃粉色的花瓣被夜风吹过,轻飘飘落了一瓣,覆到她秀发上。 她没有察觉。 秦深心念一动,抬起手,自然地拂过她的发,几缕黑发顺着她洁白的耳廓滑下来,小巧的耳朵,像一枚被水藻轻抚过的贝壳。 她跟随他的目光,见到那瓣花打着璇儿落在地上,夜风清凉,他通身清爽干净,像学生时代一样。 流年后重逢,终不能幸免。 情动之后,手心长出缠绵的曲线。 这是一场轮回吗? 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在某个瞬间,她竟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和他,是一对知根知底的夫妻。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呢。 走过彼此走过的路,苦过彼此的苦。 月华如水,花瓣在飘飞,一切都是大美。 她痴痴呆呆的,撞进他眸光里,见到深深的波光在流转,大海一样的深邃,丛林一般的悠远。 他的吻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她已经意识到什么,老老实实站着,站成了一颗树。 她有些紧张,眼睛迅速地阖上,唇舌下一秒被温热的含住,一点一点的啃噬。 视若珍宝,缠绵悱恻。 她心脏跳动的速度骤然加快,眼睫羽翼似的颤。 想起大学的时候,她选修心理学,教授是位慈眉善目的香港人,每隔两周来上一次课。 那时每次上课开场,老教授都要用半开玩笑的粤语问,有多少位同学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动作要快,年轻人,逾期不候。” 老教授谆谆教诲,年纪超过二十五岁,还没有谈恋爱的话,就很难再体会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因为,荷尔蒙会下降,“恋爱”感会丧失。 她已不再是二十五岁了,心为什么还会那样快速的跳动? 夜空的颜色,微风下的竹夹桃,通通消失。 情感剥丝抽茧地散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急切又克制地亲吻,她的眉、她的眼、她嫣红的唇…… 像捉住一个美梦。 这样的柔情,完完整整地给她一个人,也只能是她一个人。 她被他吻得呼吸不顺,思绪纷乱。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好半晌才缓缓地攀上去,轻轻地回抱住他的腰。 秦深没有停,吻得更重了。 她想起他朋友圈里唯一的状态。 想起他守口如瓶多年的喜欢,默默的守护。 心里有温柔倾倒,翻滚,一路蔓延到天涯。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同她轻轻地讲: 月色很美,莫要辜负啊。 (二) 待他终于放过她,结束这场绵长的亲吻,她已彻底地瘫软,手无助地揪着他的上衣,乏力地埋进他胸膛中,脸红如霞。 一时间空气里流动着两人交错的喘息,不分你我,暧昧不清的情愫寸寸的蔓延。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谁的母亲,也不再是背负过往的迷茫赶路人。 她是一颗长在角落里的孱弱小树,历经风雨,在情感路上坎坷地成长。 而他是一座大山,巍峨如斯,任她全心全意地依附。 秦深的目光落向怀中的女孩。 乌黑的长发映衬着粉嫩的脸颊,微闭的眉眼间描画着任时光荏苒,也不会逝去的灵动。 最初的最初,他便是情不自禁地被那样的灵动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深入。 爱在初识时便开始启程,不由分说。 曾有许多人问过他,这样执着地在意着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倦吗? 甘心吗? 他总是目光坚定地笑笑,并不直接回答。 爱情是能够选择的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他追逐本心。 她是整坐春山的花香,整片海洋的月光。 心里住着她,是件很舒服愉悦的事情。 哪怕不能牵手,也不后悔,觉得甘之如饴。 手轻柔地理理她的头发,他再次慢慢地、轻轻地、低低地俯下脸,温凉的额触上她的。 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仿佛这一辈子都挥霍不尽。 她水莲花似的娇羞,脸早已红透,小巧的耳和脖子泛起红。 她闭上眼。 吻却没有再次落下来。 她稍稍松口气,想到刚刚的情动,脸便要烫得烧着。 他待她呼吸平缓,才松开她,修长白皙的手,自然地握住她的。 他送她到电梯口,摁开电梯门。 “到家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给我发信息。” 秦深很高,他的声音从她头上响起,有些低哑。 她有些怅然若失,目光闪躲着,低垂着头。 站在他旁边,是小小的一只,怪让人怜惜。 电梯门开了,秦深缓缓松开牵着的柔软。 “明天我来接你,晚安。” 他温和地告别,声音很轻,同时抬起手爱怜地揉了揉她墨泽的发。 “.......”她无声地点点头,迈开小步走进四方的电梯里。 电梯门一点点地关上,渐渐只留下一道小小缝,最后是紧密闭合。 秦深站在原来的位置,双手随意地插入口袋里,见显示屏上红色的读数往上一层一层的升。 他顿了小会,直到读数在她住的那一层停住,才准备转身离开。 夜色更浓更深了,楼栋外的月光金纱般地铺在地面上,静谧唯美,将人的影子拉出长长的高度。 “叮咚...” 他走到车边,手机在口袋里轻灵地响了声。 像是谁在敲门。 打开手机,置顶的消息栏里跳出云芽的信息。 “秦深.....上来坐会儿吗?” ....... 《圣经》里说,不要叫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她自己情愿。 他顿住开车门的那只手,黑色的眼眸中有光泽流动,每一缕都是晶亮的琉璃。 夜风带来泥土的清香,这正是五月。 五月,多幸运,终于等到你。 微桐 云芽将家安在了中心小区某楼栋的高层,小区每层按四户布局,分别是一户大户型、一户中户型和两户小户型的房子。 她买的是中户型,叁室两厅,家对面是个大户型的房子,从装修好到现在,一直是空着的,大概是主人专买来出租。 所以她从来没见过对面的邻居。 但不知从哪天起,里边开始住了人和……一条狗? 最先发现这个信息的,还是半点大的儿子云恩。 “妈妈,妈妈!” 云恩兴冲冲地从屋外跑进来,手舞足蹈地跑进厨房和妈妈分享所闻所见。 “我们家对面住了一位很帅的叔叔,他养了一条超可爱的狗狗哦!” 云芽温和地笑了笑,停下摘菜的手,从旁边拿出纸板和笔,画简笔画给儿子看——这是平时她与儿子的独特交流方式。 「宝宝,狗狗叫什么名字?」 “叔叔说,它叫微桐。” 「那待会儿等我们做了好吃的,就给这位叔叔送过去,认识一下他好吗?」 云芽住来几年,从没见过对面的住客,突然搬来新邻居,她心里多少对他生出些好奇来。 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已经认识他啦!” 云恩俏皮地眨眨眼睛,白瓷般可爱的小脸蛋上嫩嘟嘟的,既英气又精致的五官着实可爱,让人时刻生出想要把他抱起来捏捏的冲动。 云芽听罢,忍俊不禁地在他头上揉了揉。 儿子生来活泼好动,一直很玩得开,身边熟识的大人和小孩都喜欢他。 她理了理他的发和衣角,笑着回复:「那宝宝先去找冬冬玩,妈妈做好饭就叫你回来吃。」 冬冬是早教班秦老师的儿子,和云恩同年,俩人是无话不谈的小哥们儿。 云恩点点头,小小的一团转身到门口,突然又想到什么,“噔噔瞪”跑回来,在妈妈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妈妈妈妈,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哦!」 这一句话,云恩是用手语回的,这是秦深教他的。 云芽瞧着儿子依恋地朝她慢慢地做着手势,她心里满满是感动,脸上全是如水的温情。 「宝贝,妈妈也爱你。」 她眼里泛起泪光,俯身亲吻儿子的额头。 小家伙,你是上天送来妈妈身边的天使。 谢谢你。 云恩这才心满意足地欢蹦乱跳地小跑出去。 云芽起身,看着白净剔透的砧板,擦了擦有些濡湿的眼角。 给儿子做好吃的。 她无声地将乌黑的长发随意扎在身后,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洗手,切好肉、蔬菜、辣椒,戴上围裙,拧开燃气罩,正要炒菜,没想到小家伙又跑回来了。 “妈妈,你看!” 小家伙语气喜不自胜,怀中小心翼翼地的搂着毛茸茸蜷缩着的一团。 那是一只小比熊,一身洁白的皮毛,像白缎子一般雪亮,它两个水晶般发亮的眼睛机灵地盯着云芽看,同时撅着一团小尾巴,友好地朝她的方向摇摆着。 云芽和云恩这俩母子向来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狗狗。俩人在路边上看到别人家遛狗,次次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一大一小呆楞楞地,被萌化了似地瞧着别人家的狗狗舍不得动。 云芽也曾想过养只小狗,后来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消了念头,但她是一直对狗狗没有免疫力的。 “微桐,站立!” 云恩蹲下,将小比熊放在地板上,轻轻在它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然后奶声奶气地下达命令。 微桐听了口号,竟真的立起双耳朵,很快在地板上颤巍巍尝试着将两条前肢弯着,后两只小腿儿随即踮起来。 “微桐,转圈圈!”云恩见小狗乖巧的表现后,乐得直拍手心,开心地再下一个口令。 那小比熊便在云芽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转了个360度的圈,萌萌地动作特逗人喜爱。 “妈妈妈妈,微桐真棒!” 云恩已经彻底被眼前的小东西迷住,他欢天喜地的朝微桐晃了晃手里的小火腿肠,待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来到自己身边,他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将火腿肠捏成一截一截的,小口小口地喂狗狗吃。 云恩对萌物没任何抵抗力,这点上她和儿子没两样,她瞧了眼对狗狗爱不释手的儿子,笑着将放好排骨的炖锅端到燃气灶上,开火。 她走到他们中去,一手揉儿子的小脑袋瓜,那只小狗狗见了,小小的尾巴一左一右晃动起来,雪白的身体也跟着动,整个身体宛若个小绒球。 小狗狗,哦不,微桐,它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轻轻地张开嘴巴,鼻内发出哼哼声,像在撒娇。 它低垂着脑袋极为热情地凑到她腿边来。 云芽突然意识到这是它在和自己打招呼,脸很快绽开笑意,同时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了小绒球软绵绵的小脑袋。 微桐就着云芽的动作拱了拱,惬意地趴到地板上,慵懒地阖上眼睛,似乎舒服得将要睡着了。 *大家猜猜这是who的狗狗? 还有,为啥叫“微桐”这名? 叔叔 云芽把饭菜做好上桌,摆上碗筷,解下围裙,出门右拐去冬冬家,却没找到自家儿子。 冬冬正握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爆笑虫子》。 他一见云芽进来,目光瞬间被吸引,最爱的动画片也不看了。 “云芽阿姨!” 他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下来,小鸟般热情地朝进门的云芽扑过去,同时张开小小的手臂,牛皮糖似的黏住了云芽的腿。 “我要去你家吃饭!” 冬冬声音清脆,眼睛亮晶晶的,喜欢的情绪明晃晃地表达在脸上。 他最最最喜欢的就是云芽阿姨做的美食了! 每一道都喜欢,样样都喜欢。 在他心里,云芽阿姨做的饭菜要比动画片中的中华小当家做的还要好看、还要好吃。 他是云芽阿姨的小迷弟,小粉丝。 云芽感受到他十足十的热情,不禁莞尔,开怀地弯腰与他平视,轻轻捏捏他的脸。 “臭冬冬,你这样做就太伤你妈妈我的心了。” 冬冬妈妈,同时也是云芽的好友、云恩的早教老师,此时正从厨房里端出菜来。 一见到儿子又在抱着别人的妈妈狗腿卖萌,她便忍不住地佯装生气,哼哼着撅起了嘴。 冬冬:…… 小冬冬回头瞅了瞅最最喜欢的自家妈妈,再又转身去瞧瞧最最崇拜的云芽阿姨,他纠结地皱起两条俏皮的眉毛,难以取舍地挠了挠头。 那他到底还要不要去云芽阿姨家蹭饭呢? 好想去啊! 可是,妈妈一个人吃饭显得好可怜哦! 那......他还是陪妈妈吃饭算了....... 犹豫了半会,冬冬还是遗憾地小步小步挪回自家妈妈身边,扯了扯妈妈的围裙,与此同时,他还依依不舍地朝云芽摆摆手道:“云芽阿姨,今天我就不去了,云恩在陆叔叔家看电视哦......” 冬冬妈妈有些沮丧。 她平常做菜,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菜谱上的要求来的。 她自己对成品还是很满意,但纳闷的是,自家儿子尝了后却总是一脸平淡,却着了魔似的老想往云芽家奔。 她这真是,空有一身厨艺,而她唯一的食客,却不赏识。 哎......她忍不住发出怀才不遇的叹惋。 儿子平时最讨厌吃甜点,可云芽做的点心对他来说是例外,通通来者不拒,双眼放光照吃不误。 这真的,太太太让她吃醋了!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云芽的厨艺的确是超棒啊! 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厨具,可是到一她那双巧手中,就总是能够神奇地创造出色味俱佳、令人赞不绝口的美味佳肴! 这让同样身为女人的她,自叹弗如且备受打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摇摇头自我安慰,或许厨艺这种东西,也是讲究些天赋的吧! 不过退一万步讲,虽然她厨艺是一般,但......绝不能把儿子胃口养刁了,不然以后还有她这个妈啥事儿? 两人难道还每天去云芽家蹭饭? 这也……太丢脸了叭! 儿子已经乖乖去厨房洗手,准备爬上餐桌吃饭了。 她见自己用卖惨手段再次成功挽留儿子的胃,颇为无奈地偷偷朝姐妹淘云芽眨眨眼,抬手幼稚地摆了个“v”的手势。 ...... 云芽啼笑皆非。 这对母子真是活宝,几乎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屡试不爽啊! 云芽浅笑着摇摇头,转身换鞋出门,再拐去了隔壁的新邻居家门口。 那家的大门是微微阖着的状态,并未锁,她抬手礼貌地敲了叁下。 “请进。” 低沉温凉的男声,隔着些距离,寂寂中凌空而来。 不知为何,那声音竟让她回忆起十二月的初雪。 所有的山上,所有的江河边,所有的飞鸟,所有的花朵,都已绝迹。 渺渺茫茫一片,只剩一地淡雅的洁白。 而这男人的声音,不惧冰雪侵噬,穿越千山万水,落到她的耳边。 .....谁? 为什么这样熟悉....... 刚刚冬冬说这家的主人姓什么? 陆? 她联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彻底的呆了傻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她神色发白,隐隐约约猜测到某个可能之际—— “妈妈~妈妈!” 门在下一秒从里头被拉开,儿子戴着墨色3d眼镜,怀里亲密地搂着上午见过的那只叫“微桐”的狗狗,神色雀跃地仰头对云芽道:“我在看恐龙!小恐龙从蛋里爬出来了!” 聪慧的小家伙刚刚窝在邻居家看完一集电视,心情倍激动。 妈妈经常教他,为人要时怀感恩之心,这一点他向来做得很好。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和蔼可亲的陆叔叔表达下自己的感谢。 所以,他回过头,嫩生嫩气地向里头走出来的男人发出诚挚的邀请。 “陆叔叔,你去我家吃饭好吗?” “恩,好啊。” 云恩口中的那位“陆叔叔”款款而来,他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清冷。 他几步已走到云恩身后,黑玉般的眼眸深邃,直直望向门口呆愣的她,不可忽视的高大的身影如巍峨的山,在她和儿子娇小的身子面前落下一道阴影。 他的手稳稳覆盖在云恩的肩膀上,看向她的眼神里隐匿着若有似无的微光。 他笑着,意味深长地道:“云小姐,有劳了。” 泾渭(云芽番外) 云芽母亲是安徽人,云芽小的时候,父母常常带云北和她回外婆家省亲。 云芽从没见过外公,听哥哥说,外公在母亲几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母亲由外婆一个人拉扯大,外婆吃过不少苦,父母曾多次要接她过来城里享享清福,却被老人家委婉地拒绝了。 外婆在村里土生土长,呆了这么多年,对乡土的眷恋已落地生根,溶于骨髓,再离不开那片土地了。 记得儿时的暑假,云芽和哥哥常去外婆家小住。 外婆家门口种了片苍翠的竹林,每当暮色四起,屋外便有夜风吹拂,归巢的鸟雀成群飞回。 哥哥和她吃着冰镇西瓜,坐在屋外吹风,同时听屋内电视里头放黄梅戏。 外婆最爱听《梁山伯与祝英台》,闲暇时便躺在竹椅上,慢悠悠地扇着风,半眯着眼,跟着哼上两句。 外婆是位极富气质的老人,岁月在她脸上带走风华,却未留下沧桑,她神色总是云淡风轻的,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闲适感。 云芽总是被那样的外婆吸引住目光,捧着西瓜,小口小口地咬,同时静静地听着不太明白的戏词。 记忆定格在那里。 这么些年过去,外婆早已去世,她再没听过黄梅戏,可当她再见到陆淮时,竟记起《梁祝》中那段外婆常常哼唱的戏词…… 梁山伯在唱:“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耳上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我怕自己抬头望观音就会想起你,从此见一次心动一次。 我怕自己每次看见云恩,就寻觅到你的影子,记忆一遍一遍加深,我成了个被回忆禁锢的傻子, * 陆淮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又堂而皇之,把她心中平静的河流搅得乱了形状。 她目光潦草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似乎还需要一个肺来支撑。 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霎,她可真想逃啊。 不得不承认,叁年过去,云恩口中的这位“陆叔叔”,依旧对她有不小的影响力。 可你不是山伯,我也不是英台。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陆淮,我们怎能重头来过? 不能了。 你入渭河,我入泾河,早就该泾渭分明,各自东西南北流。 *写于沪昆高速 愿意 云恩是自来熟,热络地拉着他的“陆叔叔”去自己房中,敞开小小的世界,大方地分享给他看。 她从橱柜里再拿出一套餐具,听儿子叫陆淮叫得亲热,声也童稚,情也晶莹,她听得清明,知道儿子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她的心被一点一点凿空,慌一寸一寸地在蔓延。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先是在饭局上不期而遇,如今又是比邻而居,双重巧合让她不由得想多。 她猜测他靠近的意图。 是什么? 会是什么? 她反复地默问,脑袋愈发的乱,伴随无法疏解的焦灼。 很明显,原因都指向那一个。 他已经知道云恩是他的…… 她止住思绪,目光无神地望向儿童房门口。 怎么办? 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走出来,脸上难得露着抹柔和笑意,他一手稳稳地将儿子抱在胸前,坐到餐桌前才将他放下。 桌上用精致的碗盘摆着无骨的鲟龙鱼,花瓣形状的土豆泥,止咳的象牙丝炖雪梨,云恩握着小勺子吃得津津有味。 “妈妈,以后叔叔还可以来玩吗?”云恩抬头看向云芽,一脸懵懂,又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希冀。 陆淮正给云恩夹鱼片,墨色的眸子望向斜对面的她,闪了闪。 云芽心乱如麻地坐在他们的对面,躲着他灼灼又克制地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一顿饭她食不知味,也不知究竟如何结束的。 思绪纷乱,如坐针毡。 她还是在意。 叁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这样地在意他。 一段陈年旧事,一个旧人,为何她还如此放不下? 她恨透了执迷不悟的自己。 可逃避不是长久之策,她总得有个解决的方法。 她得好好想想。 * 大概是近来天气忽冷忽热的缘故,云恩有些咳嗽的症状。 食物上都有注意,也喂了他小儿感冒药,本是有好转的趋势。 不想到了夜晚,小家伙埋进她怀里,难受地一直哼哼。 热乎乎的小手摆过来,无意识地贴到她脸上。 云恩抬手去摸他小小的额,掌心滚烫的热度使她瞬间惊醒。 她连忙起身开灯,从床上起来套上外套,手忙脚乱地拿被毯裹住儿子,再提了挎包,焦急地往屋外赶。 夜风吹过来有些冷,她搂着儿子朝马路边跑,气喘吁吁地抬手,想拦出租车。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半天没有经过出租车,好不容易来一辆,还是载了客。 云恩的脸烧得通红,她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急得快疯。 怀中搂住的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 她无助地见车子在面前一辆一辆地飞驰而过,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也顾不得理,心脏都要痛到骤停。 就在她崩溃得要哭时,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眼前,副驾驶那边有个男人下来,温着喊了她一声,同时绕过车头打开后座,护着母子俩坐进去。 云芽透过湿润的视野隐约看清了面前那个人,那个让她慌乱的人。 车子发动,身边的男人一直温声安抚着她,她脑袋空空,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抖。 陆淮一手轻放在她背上,一边沉声给医院里打电话。 司机将车开得又稳又快,十分钟后就到最近叁甲的医院,几乎一开车门,就有穿白大褂的医生上来抱孩子去就诊。 这是云恩出生到现在,头一回发烧,问题并不算大,可已足够吓到她。 她没预料到会有今天晚上这样的情况发生,那种可怖的无力感至今还像海草似地缠住她。 她一直紧紧跟着医生,盯着他们给云恩做检查,打退烧药。 她见小小的人儿在被褥中皱着五官,她心抽痛,直掉眼泪。 她的注意力全部在儿子身上。 有个人寸步不离地着陪在旁边。 如果没有顺路遇到他,自己一个哑巴,要来医院怕又要周折一些。 待到云恩退烧,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处。 她很想客气地和他道声谢,可视线抗拒去与他对接。 经了今晚这样的事,她不得不再去好好规划自己的将来。 父母不可能一直陪在身边,但她又不大习惯家里有保姆,可一个人带着孩子,难免会有各样毫无预兆的特殊情况。 她坐在病床边,握着儿子嫩嫩的手,心疼的亲了一口。 身后边就站着陆淮,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眼前出现紫鞠洲的烟花,和另一个人的脸。 “我等你的答案。” 他的意思表达得明确,语气中微微显露出不寻常的紧张。 等我答案……我…… 我愿意。 *写于沪昆高速返程。请告诉我,你更喜欢陆还是秦。 你走 第二天一大早,秦深赶来了医院。 云恩已经退烧,但还有些虚弱。 他小脸苍白,可怜巴巴地小声喊秦深。 护士正在给云恩量体温,稍后还要打针。 那针管对小朋友来说又细又长,从没打过针的他有些害怕,瑟缩地躲进妈妈怀里。 云芽抱紧他,无声哄着,眼中冒出水雾,心也跟着疼。 “云恩,”秦深伟岸的身躯站在母子俩旁边,手揉他的脑袋,柔声转移他的注意力,“小爸爸要考考你新学的单词,准备好了吗?” 云恩来了劲,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 他小手揪着妈妈衣服的下摆,瞧着帅帅的小爸爸,缓缓地点头。 “苹果的单词是什么?” 秦深的声音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apple……” 小家伙反应速度飞快。 “香蕉呢?” “banana……” 病房向阳的窗正开着,新鲜的空气进来,有鸟儿在外头的树丛里叽叽喳喳地唱歌。 忧心忡忡又折腾半夜的云芽,眉眼弯起来,心情也跟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而放松许多。 在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回答声里,护士打针完毕。 云芽目送护士出去,抬头朝秦深笑,眼里盛满感激。 秦深坐到病床上,看着她,眸中是波光万倾的海洋。 她就这样默默回以注视,愈发舍不得辜负他的付出。 “别总和我道谢,云芽。”他暖暖的开口,“我是云恩干爸,对他好是应该的。” 云芽差点儿又落下泪来,人们说,为母则刚,可她却不是,做了母亲后,心反而愈发脆弱。 他打开带来的保温饭盒,将粥和汤菜的迭层至上而下的分开摆在桌面,把一双筷子递给她。 “早晨做的,温着呢。”他像在哄两个小孩,自然的将云恩抱到腿上,任小家伙依偎着,再耐心地舀山药汤给云恩喝,“云恩和妈妈都要乖乖吃饭。” 云恩在病中也依旧是个懂礼貌的小天使,嘟着嘴亲了口秦深的下巴,后者愉悦地笑出声。 陆淮提着早餐回来,听到那笑声,在门外几步远处停住脚步。 透过玻璃窗户,他看到儿童病房内,一家叁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他抿着唇,僵硬地定在门外,神色复杂,心下百味杂陈。 他进退不得。 走廊的墙上挂着一个时钟,慢悠悠地走着,每一秒都是锋利的针,争先恐后地刺过来,将他戳得血肉模糊。 头上的灯白天也开着,他茫茫然瞧了眼灯,转身踉踉跄跄地往走廊尽头走去。 其实他已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像昨夜一样,睁眼到天明。 只是从前眼前没有她,想她只能盯着照片墙,盯着天花板,盯着空洞的虚无,在脑中一遍遍印刻她的模样。 昨夜,是叁年来头一次,她就这样活生生呆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他目光近乎贪婪地攫住她,胸腔里是数不尽的柔情。 她怀里搂着一个与他初识不久的小小生命。 那是她和自己的孩子。 无需佐证,第一眼见到云恩,他便已确信这个事实。 可是,他曾经如此抗拒小家伙的到来,他罪孽深重。 有几个路过的医生在恭敬的喊他,他走得失魂落魄,毫无所知。 他站在叁楼窗台那儿,目光渺茫地望向远方的建筑群。 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奔波劳累着,在疲倦的夜晚,总有一个家可归。 他却把家弄丢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走投无路的错觉。 口袋震动一下,他半晌才收回视野,垂目落到手机上,见云芽发过来的短信。 这是昨夜他拿了她的手机输的号码,反复叮嘱她,有事时,不要一个人扛。 她根本不看他,置若罔闻。 所以他打开手机的上一秒时,还有些欣喜若狂。 然,看到来信的下一秒,他的世界便瞬间染成了燃尽的青灰色。 “陆淮,请你走。” 她鼓起勇气,在洗手间里狠心打下这行字,带着诀别的意味。 “再不要出现了,拜托。” 血缘 至那天以后,云芽很长时间没再见过陆淮。 她每天照常打理自己的书苑,不过有夏檬这位超牛助手的帮忙,自己好像也不需要过多操心什么。 云芽妈妈知道外甥半夜发烧的事情,愧疚得不行,隔天大早,云北便将心急如焚的爸妈送回了c市。 云爸云爸忙前忙后地悉心地照料着孩子,简直把外甥宠上了天。 小云恩也极有活力,没两天就活蹦乱跳,比从前还要精神了。 云恩生病好了后特别想念云禾,每天念叨着要去找云禾玩,云芽因为书苑读书分享会的事情暂时走不开,对此有些头疼。 云爸云妈商量着,准备把外甥接到a市去,一起到云北那儿小住。 妈妈出门前把女儿拉到里室,眼神慈爱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道,“乖女儿,给自己放个假,好好谈个恋爱吧......” 她很感动,又有些羞,垂下眉眼,过了小半会儿,才点点头。 云恩离开家门的时候是一步叁回头,盯着自己妈妈恋恋不舍,哭得稀里哗啦。 可他云禾哥哥的视频电话一过来,他的泪就稍稍止住了。 “云恩,”云禾哥哥唤他,小脸颇为严肃,语气是与这个年纪不符的稳重,唬得云恩都怔住了,“男孩子不准哭,很丑。” 云恩听了,眼泪完全止住,他呆了呆,抹了把泪,乖乖地“哦”了一声。 上电梯前,他又想起什么,突然松了外公外婆的手,在妈妈的惊愕中,迈开小短腿跑到家对面紧闭的门口,贴着门朝里头轻轻说了声:“叔叔、微桐,再见哦~” 对门的邻居这阵子都没再出现过,云恩一开始很不习惯,丢了东西似的很着急。 他每天拉着冬冬去敲门,但是里头没有一点回应。 这种不告而别对几岁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接受不了。 云芽心情有些复杂,只得撒了个善意的谎。 “那位陆叔叔家里有急事,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呢。” 云恩听了妈妈的话,可他也是个很重感情的小朋友,虽然不再勤快地时不时去敲门了,但每次出门和回来的时候,都要去和对门问好。 云芽有些辛酸和无奈,这才认识多久,就有了这么深厚的友谊呢! 仔细想来,儿子和秦深也很亲很亲,但陆淮对他来说,似乎要更多几分偶像的崇拜。 要命的是,她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建立的。 难道他俩之间,冥冥之中有分不开的血缘关系在牵引吗? 求婚 云恩被外公外婆带走,家里只剩云芽一个人。秦深水到渠成的前来主动当她的上下班护花使者。 云芽本不肯他每天这么劳累,秦深态度却是不容拒绝,十二分的坚定。 “先不说我们上班的地方正好顺路,就算再远上几十公里,送未婚妻上下班这样的小事,我也是当仁不让的。”秦深边弯腰过来给她系好安全带,边调侃她,“未婚妻本人从中作梗我也不同意。” 云芽无奈地笑,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妥。 她完全可以在楼下坐直达公交上班,根本不需要他每天早起大半个钟头来接送,这太折腾了。 她轻拍他的肩,待他注意力过来,才用手语和他交流。 “秦深,真的不……” 那个“需要”还没出来,却被他打断。 “我不放心。”不放心你的安全,同时也不放心你被别人缠着。 当然,后半句他并没说出来,但是云芽已经会意。 她嘴微微张着,低头,败下阵来,从包里拿出小活页本。 “那你记得按时休息,不要太累,开车一定注意安全。”她匆匆写下纸条摆给他看,眼里带着担心。 秦深点头,再点头,抬手按住钥匙发动车,脸上都是笑,怎么也止不住的那种。不过他那张无公害的俊脸与什么样的表情匹配都是自在的,他笑起来让人很舒服。 “好,遵命。我可是‘叁从四德’的未婚夫。” 这几天下来,“未婚妻”“未婚夫”被他情绪高涨地挂在嘴边念叨多次,云芽从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听着变得免疫,自己居然渐渐代入他所赋予的这个角色,两人也愈发亲近起来。 你看,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魔法师。 说起求婚,就不得不提起前段时间。某天用晚餐时,秦深提出要带她回c城,正式向云爸云妈提亲,把两人的关系定下来。 “看来,我该先下手为强,免得你被人抢走,我就得可怜地打一辈子光棍,那太难熬了。”他眉眼中出现一种“独占”的光,这种光芒带着点棱角,很罕见的锋利。 当然,这样的光或许从前也有,只是不明显,亦或是,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便已稍纵即逝。 他说,此生非她云芽不娶。 “‘会有更合适的’这样的鬼话我不想再听,那是下一辈子的事情,今生我就看准你,你喜欢也好,拒绝也罢,都是你。” 他表白起来带着孩子气,云芽一时间哽在当场。 “坦白讲,只要你在身边,其实一直等下去我也乐在其中。” 他想起那个人,顿了顿,蹙眉,“可现在,他出现了。” 秦深低叹了一口气,“他是你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又是云恩的爸爸,在你心上的分量必然很重,我不敢再等。”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粉色丝绒盒,打开,一枚定制的钻戒赫然立在其中,刻着“dr”的精美方形盒子被他缓缓推到她手边。 darryring,从诞生之日起,便规定购买的每位男士一生仅能定制一枚,赠予此生唯一挚爱,寓意与佛经中“弱水叁千,只取一瓢”的理念不谋而合。 远在云芽读大学时,这个品牌便打着“国际高级浪漫求婚钻戒”的旗号从香港入驻内陆,风靡一时,室友还戏称这品牌的设计人没生意头脑,“一生一真爱”简直是瞎胡扯,怎么可能。 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这人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出轨”、“劈腿”、“离婚”的戏码,人与人分开以后不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依旧呼吸依旧活着,只要肯花功夫舔伤口,舍得遗忘,过不了多久又进下一个轮回,没有谁是谁的唯一。 说虽然那么说,但好几年过去,戴瑞珠宝依旧卖得火热。 这世间,多的是痴儿。 求婚的当天,秦深没用单膝下跪、手捧玫瑰花这些轰轰烈烈的西方仪式,他深知云芽并不喜欢那样夺人眼球的场面。 只有一顿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和一句在他心中重复过千万次的简单语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熬过这些年漫长的等待,心意被锤炼得如何的坚贞。 背脊屡次放松又紧绷。他面色如常,天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忐忑。 他瞧着她的眼睛,沉声问:“云芽,嫁给我,好吗?” 错了 被求婚的那一刻,她的踌躇超过惊喜,许许多多念头呼啸而过,“我离过婚”、“有孩子”,再往深点细想,“我还没有完全把他放下”、“你父母会同意吗?”而非干净利落、一锤定音的“我愿意”。 可是求婚的人最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其他的,通通都是犹豫。 残忍点说,就是“不愿意”。 “别有心里压力,遥控一直在你手里。我们先尝试,如果不行,你点暂停。” 他感受着她毫不掩饰的闪躲和迟疑,心下隐隐作痛,他不敢逼急了,只好步步后退,又一次把自己一点一点逼到悬崖边,爱到无路可退。 高级餐厅的中央摆着一架钢琴,有位少年坐在钢琴前,白皙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悠长动听的旋律缓缓流出,他轻声唱了起来…… iwasrunninglate,couldapply 我跑的有些晚了,应该赶得上 foranotherone,iguess 或许已追赶不上了 afterparkingstoresarebest 毕竟做足准备才是最好的 theysaidthattherewouldbedelays 他们说这或许有些迟了啊 …… 明快的歌声随着伴奏就像细雨一样滴进心田,让人回忆起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光…… 秦深是那种五官面相到气质涵养,都十分温润的人,说话也是丝绸般的轻柔,夏檬常在她耳根边花痴,说秦深这样的男人,在学校里教书时,肯定没少有小女生芳心暗许。 是啊,他大概是所有女孩在年少时代的白马王子,熠熠生辉,耀眼温暖。 短短几十秒,像是一个世纪般的煎熬与漫长。 她何德何能,让他苦等那么久。 迎上他坚定的目光,她展露笑颜,轻微地点点头。 男人没想到会获得她的同意,一时间欣喜若狂,不顾旁人瞩目,起身过来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千言万语,在他心中化作情真意切的一句——“云芽,我好开心。” “范进中举估计就是我这样的心情。”他嘴角轻扬,恨不得抱着她绕城一圈,像个傻子似的告诉全世界,她答应了。 云芽手搭在他肩上,脑袋深深躲进他怀里,羞得不再作声。 同意秦深的求婚后没几日,云家和秦家就商量开了,两边一起在筹备着订婚宴,预订结婚礼服、拍结婚照,去哪里办婚礼,忙活着请柬要邀请哪些人,甚至还深谋远虑地谈到了蜜月、二胎、将来小孩在哪儿读书…… 秦深的父母前几天特意回国来看未来媳妇,云芽担心得睡不着,顶着偌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秦深见了哭笑不得地安抚她:“我父母接受的西方教育,思想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儿子喜欢他们自然就无条件支持,你放宽心,该提心吊胆的是我。” “你也紧张?”她好奇地问。 “是啊,怕你突然反悔。”秦深嘴角勾着,笑吟吟地看着她:“云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梦里,父母懂我,都替我高兴。” “……” 身边有台情话制造机,每天不把她甜到脸红绝不罢休,云芽认命地低下头。 那段时光,秦深往后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很幸福。 订婚的日期一天一天临近,她以为,生活就会这样过下去,她将与这个把她捧在手掌心的男人结婚,俩人相亲相爱,心满意足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夜晚,远去的记忆伴随着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身影发狠地冲到岸上来,漩涡似的将她淹没,风平浪静的生活戛然而止。 她如往常般下班回来,坐电梯上楼,从包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进房。 身后有人踉跄着出现,异性的呼吸凑近,一双强健的手臂突然从背后用力抱住她,沙哑的声音略带醉意在她耳边轻声地响起,她吓得刚要挣扎—— “别动。” 云芽意识到是谁,浑身一震。 “让我抱会儿。” 那个声音低低沉沉,夹杂着鼻音和浓浓的依恋。 云芽心神一凛,仿佛听到“芝麻开门”,咒语出口的瞬间,她所有的动作就生生顿住。 后边的男人很高,胸膛结实,臂膀扎实地搂住他,头覆下来。 “就一会儿。”女人很香、很软,他曾经拥有,唾手可得,如今咫尺天涯,她已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这叁年,我很后悔。” 云芽怔愣在原地,静默着。男人炙热的呼吸混合浑浊的酒气从她脖颈上的黑发渐渐移到耳后,沿着耳廓轻轻擦过,试探着在她的侧脸颊上印下一道吻痕。 “云芽……”他低声喃喃,似在呓语,左手微动,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腹部,所有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感都凝聚成了短短叁个字,“我错了。” 云芽眼睛黑沉沉的,电光石火之间,某些片段蛆虫一样从记忆中爬出来。 可男人的声音如恶魔般蛊惑,云芽大脑渐渐放空,里边大风刮过,花火燃烧,万物都成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什么都无法思考。 “我……我对不起你和云恩。” 他醉得不省人事,云芽的目光一寸一寸转过去,渐渐看见陆淮的半边硬朗又疲惫的脸孔,她胸口“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该这样的,陆淮。 到了这样地步,你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病号 男人的下颌倚靠在她的半边肩膀上,静谧的走廊里,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紊乱的呼吸声。 云芽面色微沉地站着,背脊犹如绷直了的弓弦。 她整理好思绪,稍用力将他推开,微侧着身,打算视而不见地继续扭动钥匙开门。 “咔”的一声,门开了,她正要进屋,身后个头高大的男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直直往他身后方沉沉栽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一惊,面色发白地飞快朝他靠近一步,情急之下伸手试图去勾住他敞开的衬衣领口,可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他的重量,随着他向下的强势重力,她不堪重负,低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身子也被带着猛往下坠,“嘭”的一声重击后,他整个砸上地面,而她则紧跟着狠撞进他怀里。 好疼! 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她被这一下撞得头昏眼花,口鼻酸楚,直冒眼泪。 身下的人也闷闷地哼出一声,手却下意识地搂紧她,灼热的呼吸喷在她乌黑的发顶,他身体没有再动。 云芽罩在他上方,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衬衣包裹的身体异常滚烫,他正急急地呼吸,扑出的鼻息也是不寻常的灼热。 手心覆上他的额头又很快撤开,温度高得离谱,他……发烧了? 她试图挣扎出他的怀抱,可恼火的是,这人在病中虽昏迷着,力气还惊人的大,双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铁锁似的,任她扭动都无济于事。 “……” 两人就像迭罗汉般密不透风地黏着倒在地上,热度熨帖着肌肤直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走廊的灯昨夜坏了一只,如今只有另一头那只健在,她想着快要搬走了,也就没叫物业过来修。 如今,黯淡的灯光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庞,那双凉薄的眼紧阖,浓眉皱着,唇色泛白,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着不寻常的红。 即将入秋,地上极凉,她终究是于心不忍,抬手去掰他的手指,将紧扣的姿势慢慢地松开。 老半晌,她才逃离他的桎梏,摇摇晃晃地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来,脱掉高跟鞋,在屋里放下包,按亮玄关照明灯,才又出来,蹲在他身边,到他口袋里找钥匙。 拿钥匙开了对面的房门,她犯难地再次回来,苦恼自己如何凭一己之力搬动他这“庞然大物”。 “……”她拍拍他的脸,摁他的人中,试图唤醒他。 “咳、咳咳……”他侧颈冷汗涔涔,一阵急促地咳嗽,胸膛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憔悴的脸色逐渐煞白。 云芽呆了。他的身体状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十足的脆弱,简直不堪一击。 他今晚是在等她?等了多久?为什么又喝酒? 疑问太多,无处解答,她无奈至极,心想着必须赶紧将他弄到房里去。 两人重量悬殊,她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了太多,只得俯身吃力地将他一只手臂抬起搭到自己肩膀上,气喘吁吁地把他大半边重量撑着扛起来,跌跌撞撞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把他送进对面的房间里。 太折腾人了! 耗费了不知多久的时间,终于将他这病号安顿到客厅沙发上,云芽已经精疲力尽,一身淋漓的大汗,背上衣服都已被汗浸得湿透。 她虚脱地抹了把汗,喘着粗气在他客厅里四处找医药箱,好不容易翻到一盒退烧药和一板所剩无几的胃药,却发现厨房光溜溜的,居然没有厨具也没有水杯! 云芽目瞪口呆,她远远瞧了眼沙发上的病号,心想:这个人,究竟怎么过日子的? 正文完(woo18.vip) 照顾半宿的病号,后半夜才得以回到对面自己的房间,临走前云芽犹豫再叁,还是取了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秘书的号码,给对方发了一条讯息,说明了陆淮的情况。 云芽思绪被往事搅得混乱不堪,洗漱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得的失眠了。 第二天干脆没去书苑,睡到九点才起来,没多久便听到门铃声。 她昏昏涨涨地顶着黑眼圈开门,迎面看见一位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和他怀里抱着的白色小狗。 那只小狗见到云芽,一对眼睛发亮,呜呜地哼了几句,细小如婴孩的嘤咛,接着热情地晃了晃雪白的尾巴,一副示好的样子。 “云小姐,您好,我是陆总的秘书小李。”小李正拘谨地站在她家门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云芽有些诧异,从随身小袋里取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快速写字:“你好,陆先生昨晚在发烧,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云小姐,谢谢您及时告知我,今早我已经把陆总送去医院。” 那就好,云芽暗暗松一口气。 她礼貌地点点头,表示不必这么客气,正准备关门。 “云、云小姐”小李忽然叫住她,表情纠结,几番欲言又止。 云芽顿住,疑惑的情绪在眼中徘徊。 “您要是方便的话,我可否和您聊上几句?” 云芽蹙了蹙眉,心口突突地跳,有一种古怪的预感莫名而生,似乎某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涌动着翻滚着要跳出来。 可门口毕竟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她还是打开门,让对方进来。 一进屋,小李怀中的微桐便拱来拱去欲挣脱他的怀抱,一副想到地面上去自个玩的模样。 “云小姐,wait从前很怕生的,但它看上去很喜欢您和这里” wait? 它不是叫微桐吗? “云小姐,就如您昨晚所看到的,陆总这几年不要命似的忙工作,不按时吃饭,时常熬夜、醉酒他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已大不如从前上个月还因为胃出血晕倒被送进医院抢救,可没躺几天他又待不住,自己出院了。” 小李低低地叹出一口气,满脸歉意地道:“云小姐,您和陆总的事情我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我本不该来找您说这些但是听说您近期要订婚的喜讯……我才多此一举不然,陆总这辈子可能都” “这只小比熊是两年前陆总买回来的,他一直亲自在喂养,狗狗的名字叫‘wait’,因为陆总,一直在等一个人” 送走小李后,云芽面色很沉重。 她关上门,回来缓缓瘫坐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思绪起起伏伏,心中五味杂陈。 小李说的那些话在脑袋中来来回回,海浪似地将她拍得七荤八素。 陆淮,那离婚协议书原来你是准备重新开始吗 前尘往事如烟,一切如同大梦一场,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可惜,一觉醒来,木已成舟,事到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 秦深原本的设想,是将订婚宴的地点定在市中心最高级的酒店中,邀请两方的亲朋好友,加在一起大概一百来桌,届时酒席满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云芽设想了那个场面,觉得太过高调,直觉是应付不来,极不适应地摇摇头。 两人商量着,最终还是一致决定只邀请家中至亲,加起来大概两叁桌的样子。 那天,秦深的手臂全程搭在她的肩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带着她在亲人们中敬酒,云芽半依偎在他怀中,笑容满面。 然而,订婚宴临近结束时,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云小姐,我是小李” 那边气喘吁吁,语气慌慌张张,声音无法抑制地哽咽着、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秒要哭出来。 “陆总他胃出血,一直叫您的名字” “陆总快撑、撑不住了拜托您,拜托您一定要过来看看他” 身上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干,云芽心跳骤停。 她猛然起身,慌慌张张地奔下楼,秦深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去最近的马路边打车。 她恍惚地写了地址,惨白着一张脸催促出租车师傅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到中途,天空乌云重重,忽而大雨倾盆,云芽怔怔地盯着窗外,紧紧攥在掌中的手机震动了一路,震得手心发麻。 可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已成雨中浮萍,被一只可怖的巨兽毫不留情地拽进暗潭中,瞬间淹没 她望着暗淡的天空,一遍遍无声祈祷。 胸口阵阵抽痛,她揪住,试图缓解疼痛,晶亮的泪珠却不争气地一个劲坠落下去。 她突然间意识到,原来不论她如何抗拒,其实那个人,在心里,一直是这样的重要 她满怀愧疚,在心里一遍遍道:“秦深,对不起……” 对不起,你太好,我太坏,我们今生,没有缘。 (正文完) 免*费*首*发:fadianwu.com [fadianxs.com] 番外 1 叁年后,a城。 云芽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预产期前一个月,大腹便便的她就被安排着送进中心医院的孕妇预产病房,细致地调理和看护。 毕竟是第二个孩子,云芽经验比头次要足,心态稳上许多。陆淮则与她全然不同,仿佛第一次为人父,他每日都往医院跑,常伴左右,嘘寒问暖,百依百顺,生怕她哪里不舒服,自己又不没陪在她身边。 生产的那天,陆家和云家的长辈齐刷刷坐在产房外长椅上,带了一堆精心准备的礼物,个个喜气洋洋,满心期待地盼望着这个小宝贝的降生。 唯独陆淮独自站在一旁,目光直直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产房,双唇紧紧抿着,神经紧绷到极致,周遭的事物都要因他闹了冰灾,被他的气息冻得遭殃。 谁去安抚都没用,他就这样站着,守着,食不下咽,如临大敌。 第二天清晨,一阵啼哭响彻产房,孩子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陆淮匆忙穿上护士递过来的灭菌外套,一刻也等不了似的,大步朝刚开的产房里走去。 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娃娃抱过来,她迷迷糊糊瞧了一眼。 他真的好小、好小,皱巴巴的一团,其实还没个特别的模样,云芽却总觉得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父亲。 模糊的光影中,孩子的父亲靠过来,坐在床头,拂开她汗湿的乌发,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视若珍宝般,将她轻轻地抱入怀中。 满身淋漓的濡湿,身上虚弱无力,云芽缓慢地挪动手试图抓住他的衣袖,很快,男人回握住她的手,与她指相扣,俯身亲她的额头。 她苍白的嘴角却噙上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渐渐没了知觉,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2 最近陆云笙迷上了碰碰车,家里玩还不尽兴,每天嚷嚷,非要拉着他哥带他去附近的游乐场玩。 “哥,你快带我去玩碰碰车……我今天要把李泽阳撞飞!” 童稚的小屁孩拉着高他一个头的哥哥往屋外走,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他满嘴豪言,欢快得不行。 紧跟在后边的陆云恩深知他陆云笙狐假虎威的脾性,但也不撞破他,果真带他横扫游乐场,将他那些小伙伴玩得团团转。 闹完一下午,陆云恩又礼貌地邀请同玩碰碰车的小萝卜头去自己家吃饭,这些小朋友都非常尊敬这位连连跳级、平易近人的兄长,他们也爱和陆云笙闹作一团,便乐呵呵地成了陆家的常客。 但有一种特殊情况会使他们对陆家是唯恐避之不及,那便是…… 陆淮在的时候。 说实话,陆家除了云芽,谁都害怕陆淮。 尤其是陆云笙,每每在他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闹脾气和提各种任性要求。 陆云恩眉清目秀,长相和母亲颇为相似,陆云笙剑眉星目,跟陆淮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陆云笙这家伙,却半点没遗传他爹的高冷稳重,也不像母亲般温文尔雅,整个也不知道咋回事,胆小、黏人又爱哭。 他哭起来眼泪汪汪,冒鼻涕泡泡,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万幸,四岁以后,他只在兄长面前哭。 比如现在,陆云恩坐在书桌前刚打开课本,便又听到那小屁孩在敲自己房门。 “哇……哥、哥……你快出来,快出来,我房里有只蟑螂……” 小屁孩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可怜兮兮的。 对于这个爱吵闹哭喊的弟弟,陆云恩向来是敬谢不敏,但血浓于水,又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起身过去给他开门。 “在哪儿?”陆云恩挑眉,平静地瞧着自家鼻涕虫,心莫名其妙地又软了。 “在、在书桌下边……”陆云笙小小的身子马上钻到哥哥身后,带着他哥杀过去。 陆云恩拖着他进去,冷静地从鞋柜里抽了只鞋子,靠近书桌,蹲下去,找到蟑螂的踪影,面无表情地将其击杀。 “哥……你好厉害……”陆云笙又日常吹他哥,鼓着两只小手掌,童稚的声音里满是自豪。 陆云恩起身,找了个镊子,将蟑螂夹住,丢进垃圾桶。 “好了,走,去洗手除菌,吃晚饭。” 陆云恩一声令下,便朝外走,陆云笙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哥后头。 可惜,陆云恩长得高,腿长,而陆云笙一个小屁股,短腿,很快就被他哥甩出一大截。 “哥,你等等我……” 偌大的宅子里,传来了陆云笙的呼声,他穿着背带裤,小小的身影朝他哥奔去,整个人散发出天真烂漫光晕…… 3 秦深要结婚了,在英国。 云芽收到请柬的时候,十足地欣慰和祝贺,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自从几年前两人取消婚事,说开后,秦深就辞职出国,后来再也没回来过。 这几年,她怀着对秦深的内疚,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却反过来屡次安慰她,说一切顺其自然,都是最好的安排。 陆淮陪她去英国参加婚礼,陆云恩这时刚参加完小升初的考试,凭实力提前两年考进当地最好的中学,听说小爸爸的婚礼,便坚持要一起去。 云恩要去,那陆云笙必然也想去了,可他的学业烂得要命,成天想着玩,家里觉得这样放纵自是不行,便安排了各科家庭教师趁着假期狂抓他补课,于是,他只得苦唧唧地被约束在家里头,每日与兄长视频,念叨着让他下次带自己去玩。 秦深的妻子是华裔,叫judy,常年呆在国外,不会说中文。 陆淮搂着云芽的腰,端了酒,大方地过去和穿了新郎礼服的秦深碰杯闲聊,席间秦深脸上始终挂着笑,眼里隐约有些别的情绪,却被他控制得很好,一闪而过,谁也不曾发现。 秦深的妻子非常热情,拉着云芽,直呼跟她眼熟。 至于为什么眼熟? 回国后没多久,judy发了一张图片给她。 那是副人物油画,里边站着位十几岁的少女,穿着中学校服,五官惟妙惟肖,神色颇为青涩。 少女的旁边有两行竖排的字,云芽楞楞地将图放大,发现那是席慕蓉的一句诗。 “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永不再现,在现的,只是此间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