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者全集》 探寻者1_第一部分 苏格兰 第一部分 苏格兰 第一章奎因 要是能全身而退,那就太好了,奎因想道。她猛地向右一闪,对手的剑从她身体的左侧呼啸而过,差点儿削掉她的手臂。奎因自己的软剑在手中盘绕成鞭。“啪”的一声,她将它向外一抖,它便凝固成一把长剑。要是他现在把我的脑袋劈成两半,那就太遗憾了。成功近在咫尺。而她正在对抗的这个男人看上去仿佛一想到要杀掉她就很高兴似的。 阳光晃进了她的眼睛,出于条件反射,她将武器举过头顶,在对手的下一击将她的头骨一分为二之前挡住了进攻。他劈在她剑上的力道大得仿佛是一棵树干向她倒去,她的双腿禁不住屈了一下。 “这次你可落在我手里了,是不是?”她的对手吼道。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是她认识的人中块头最大的一个。他俯视着她,在透过天窗照射进来的那飘满灰尘的阳光中,他红色的头发发着光,如同一个邪恶的苏格兰人脑袋周围的光晕。他也是她的舅舅,然而此时此刻这毫无意义。 奎因向后跑去。阿利斯泰尔粗壮的胳膊抡起他那超大尺寸的武器,仿佛它只不过是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一般。他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她意识到。 她的目光扫过屋子。约翰和忍从他们在谷仓地上坐着的地方盯着她,两个人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软剑,仿佛软剑是他们的救命武器,然而他们两个都没法儿帮助她。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他们真没用,不是吗?”她的舅舅评价道。 奎因一只膝盖压在身下,她看到阿利斯泰尔手腕一抖,将他之前使用的细长形状的软剑变成宽阔致命的阔刃大剑——这是一个苏格兰人要给敌人致命一击时爱用的武器。他武器的黑色材质像油一样滑落回去,凝固成形。他把阔刃大剑举过头顶,向着她的脑袋直直劈下。奎因很好奇她的祖先中有多少人是被这种形状的剑剁成了肉泥。 我在过度思考,这会让我丧命,她告诉自己。 探寻者战斗的时候不该思考太多。除非奎因不再胡思乱想,否则阿利斯泰尔会让她的脑浆溅满铺着干净稻草的谷仓地板。这地板可是我刚刚才打扫过的,她想道,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奎因,别再想了! 就在奎因收紧手上的肌肉攥紧拳头的时候,她集中了注意力。瞬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阿利斯泰尔的阔刃大剑急速穿过空气劈向她的脑袋。他的眼睛向下看着她,同时他的手臂抡起剑,双脚微微分开,一只在前,一只在后。奎因看到他的左腿轻微地抖了一下,仿佛他有点儿稍稍失去了平衡。那就足够了。他不再无坚不摧。 在阿利斯泰尔的剑本该劈开她额头的那一瞬间,奎因闪身一躲,身体转向他。她的手腕已经在扭动了,正令她的软剑变出新的形状。剑融化了,刹那间变成油状的黑色液体,凝固成一把粗大的匕首。舅舅的剑没有劈中她,而是重重地劈在她身后的谷仓地板上。与此同时,奎因冲向前方,将她的武器深深地扎进阿利斯泰尔左腿的小腿肚中。 “啊!”这个高大的男人叫道,“你伤到我了!” “没错,舅舅,我打败你了,不是吗?”她感到一丝满足的微笑在自己唇边浮现。 奎因的软剑并没有把对手的肌肉从骨头上切去,在触及阿利斯泰尔的血肉之际,软剑融回自身内部——就像阿利斯泰尔的武器一样,它被设定为供训练课程使用,并不会真的伤到对手。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而这的的确确让人觉得像是真的——阿利斯泰尔就要伤残了。 “平局!”奎因的父亲布里亚克·金凯德在房间另一头喊道,示意战斗结束。 奎因听到约翰和忍发出声声欢呼。她把武器从阿利斯泰尔腿上抽回来,武器重新变回匕首的形状。阿利斯泰尔自己的剑刃没入坚硬的谷仓地板深达六英寸。他抖抖手腕,让武器液化,从地里蛇行而出,重新盘在他手里。 他们是在被当作训练场的巨大谷仓的中心位置战斗,谷仓的石墙围在脏兮兮的地板四周,上面覆盖着稻草。阳光透过石头屋顶的巨大天窗倾泻下来,一阵微风从谷仓开着的门中穿过,吹过一片宽阔的草地。 奎因的父亲走到地板的中央,他是他们的主要导师。奎因意识到她和阿利斯泰尔的战斗只是热身。和布里亚克用皮带绑在胸前的武器相比,布里亚克右手拿着的软剑只是孩子的玩具,他胸前的武器叫意识扰乱器。意识扰乱器由有着彩虹色泽的金属铸造而成,形状与一支巨型枪的枪管相似,几乎像是一个小型加农炮。奎因凝视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它身上,在布里亚克穿过一片阳光的时候,她看到这金属武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扫了一眼忍和约翰。他们似乎能够理解她的所思所想:打起精神来。我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是时候了,”她的舅舅阿利斯泰尔对三个学徒说道,“你们的年龄已经够大的了。你们中的有些人——”说到这儿他看着约翰,“超过应该的年纪了。” 约翰十六岁了,比奎因和忍大一岁。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表,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宣誓,但是他开始训练的时间比较迟——他开始的时候十二岁了,而奎因和忍则是八岁。对约翰而言,这是他时时刻刻感受到的挫败感的来源之一,听到阿利斯泰尔的评价,他的脸红了,白皙的皮肤让这看起来非常明显。约翰很英俊,面容棱角仿佛精雕细刻的雕像,他生着蓝眼睛,棕色的头发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约翰强壮而敏捷,奎因爱上他有段时间了。他将目光转向她,用口型无声地比着:你还好吗?她点点头。 “今天你们必须证明自己,”阿利斯泰尔继续说道,“你们是探寻者吗?还是说你们只是一堆堆毫无价值的马粪,还得麻烦我们从地上铲起来?” 忍举起手,奎因怀疑他是要说:事不凑巧,先生,我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马粪…… “孩子,这不是开玩笑。”阿利斯泰尔说道,在忍的俏皮话开始之前就截住了他。 忍是 奎因的表兄,是这个刚刚要砍掉奎因脑袋的红发巨人的儿子。忍的妈妈是日本人,他的面容继承了东西方最好的特征,并且将这些特征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他有着暗红色的直发,身体瘦而结实,已经比日本男性的平均身高要高了。他将视线转向地板,仿佛在为轻视这一庄严时刻而道歉。 “对于你和奎因来说,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次练习战斗了。”阿利斯泰尔对忍解释道。“至于你,约翰,这是你证明自己仍然属于这里的机会。你明白吗?” 他们都点点头。约翰的眼睛锁定在布里亚克上身绑着的意识扰乱器上。奎因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不公平。而这也确实不公平。约翰是他们三个中最棒的战士……除了在有意识扰乱器出现的时候。 “这玩意儿困扰你吗,约翰?”布里亚克问道,拍拍他胸前的武器,“它妨碍你集中注意力了吗?它还没打开呢。等它打开又会怎样呢?” 约翰没有回答,非常明智。 “把你们武器的练习模式关掉。”阿利斯泰尔命令道。 奎因低头看了看她的软剑,剑柄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狭槽。她把手伸进右脚靴子旧皮子里的一个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像是一个扁平的圆柱体,是用和她的软剑一样的油滑的黑色物质做成的。她将这物件插进软剑剑柄末端的狭槽,手指自动调整插件上小小的刻度盘。随着刻度盘最后一部分就位,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给她的感觉立刻不一样了,仿佛它已经准备好去做它生来注定要做的事情。 她用左手抓住软剑的尖端,注视着它融化开来,积在她的皮肤周围。即使是在“实战”状态下,它也不会伤到她。但是其他人的血肉现在是它天经地义的猎物。 奎因的心跳加速,她看着父亲和阿利斯泰尔关掉他们软剑的练习模式。一场“活生生”的实战并不是轻松的任务。但是如果她做得好,她距离得到父亲的批准,距离加入她祖先那高尚的探寻者行列,就只有几步之遥了。自打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一直听阿利斯泰尔讲述探寻者运用他们的能力改变世界的故事。从八岁开始,她一直刻苦训练,不断提升自己的本领。如果她现在成功了,她将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约翰和忍也调整好各自的软剑,谷仓里此刻充斥着一种不同的能量感——对致命战斗的预期。奎因的眼睛对上约翰的双眼,她的眼神对他说,我们能做到的。他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准备好,约翰,她想道,我们会一起战斗,也一定会在一起…… 一声高亢尖锐的声音穿透谷仓,声音的穿透力是那样大,有一瞬间奎因以为它只存在于她的脑袋里。然而约翰脸上的表情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她父亲所佩戴的那奇怪的加农炮似的枪支——意识扰乱器,苏醒过来。意识扰乱器的底部盖住了她父亲的整个胸膛,他不得不用带子绕过肩膀和后背进行固定。枪膛直径十英寸,并不只有一个枪口,在那闪着彩虹色光芒的金属中央是数百个小的开口。这些开口位置随机,大小各异,不知怎的,这让它看起来更可怕了。随着意识扰乱器完全地苏醒过来,那高亢尖锐的声音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武器周围空气中电流的噼啪作响。 忍摇了摇头,仿佛正在努力想要将那刺耳的声音从耳朵中赶出去。“我们有这么多人战斗,那个小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儿危险啊?”他问道。 “如果在这场战斗中输掉,你很有可能会受伤,”阿利斯泰尔说道,“或者甚至是意识被……扰乱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平战斗。花点儿时间来理解这一点。” 在此之前,三个学徒见过意识扰乱器开火,甚至在一对一的演习中还练习过要如何躲避意识扰乱器的火力,但是他们从没在实战中见过有人使用它。意识扰乱器是用来激发恐惧的,而它起到了作用。我们的目标是有意义的,奎因对自己重复道,我是不会害怕的。我们的目标是有意义的,我是不会害怕的…… 谷仓的一边,阿利斯泰尔用软剑钩住金属水槽里浮着的一件什么东西。那是一个沉重的铁环,直径约六英寸,表面贴着厚厚的帆布,浸泡在沥青之中。他将它挑飞到空中。 当铁环高高地飞过他的头顶,阿利斯泰尔点燃一根火柴。铁环落向他,他用软剑重又接住了它。他将火柴按在铁环上,三个学徒看着铁环迸出熊熊火焰。阿利斯泰尔用软剑转着铁环,眼神中透露出邪恶。 “五分钟,”他说道,抬头看了看墙上高高挂着的钟,“不能让火焰蔓延,同时要活下来,保持神志正常,最终还要拿到铁环。” 学徒们环视谷仓。墙边倚放着大捆大捆的稻草,地板上还散落着零散的稻草,一排排旧木架上架着战斗用具,攀登绳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更别提谷仓本身那支撑着石墙的木横梁和木椽。简言之,他们要在一间满是易燃物的房间里来回投掷燃着的铁环。 “火焰不能蔓延!”忍喃喃地说,“我们不把这地方烧成平地就算幸运了。” “我们能做到的。”奎因和约翰同时低语道。他们飞快地对彼此微笑了一下,奎因能感觉到约翰温暖而强壮的手臂正贴在自己的胳膊上。 阿利斯泰尔将铁环高高地扔向木椽之间。 “证明你们自己吧!”布里亚克吼道,同时抖开他的软剑。他和阿利斯泰尔高举着各自的武器,向学徒冲过去。 “我去拿铁环!”忍叫道,从阿利斯泰尔面前跃开,向谷仓中央跑去,铁环正旋转着落向谷仓中央那铺满稻草的地板。 奎因看到布里亚克向约翰直冲过去。布里亚克将他的软剑切换成半月形短弯刀的形状,大幅度地挥舞着,要将约翰拦腰斩成两截。她看着约翰的软剑迅速地蹿出去阻挡,然后阿利斯泰尔逼近了她。 “我拿到了!”忍一边用软剑接住燃烧的铁环,一边喊道。铁环向下滑向他的手,火焰灼烧到他的手指,他不得不将它旋转着移回剑尖。 阿利斯泰尔的剑劈向奎因,她侧向一边,将软剑变成稍短的利刃,刺向他的身后。 而他早已转身应战,将她的武器挡到一边。 “小姑娘,还是不够快啊,”他说道,“该攻击的时候你却在犹豫。为什么呢?你手中握着的可是人类历史上最珍贵的手工制品,不是吗?你不能犹豫。当你到了彼处,当你踏入其间,你的犹豫可能致命。”这是阿利斯泰尔的口头禅,这些年来他一直往他们脑中灌输这些话语。 约翰和布里亚克则在对打。布里亚克看上去好像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杀掉约翰,而约翰一直跟得上他的速度——全神贯注的时候,他是一名超凡的战士。但是奎因一眼便看出,约翰是在愤怒的状态下战斗,他对意识扰乱器感到害怕。有的时候你可以将愤怒和恐惧变为有用的能量。但是通常情况下,情绪是弱点。情绪分散你的心神,令你不明智地浪费精力。 突然,奎因意识到阿利斯泰尔在将她逼向约翰,他正与他们两个同时战斗。布里亚克则得以转向了忍。意识扰乱器的嗡鸣声加剧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我要扔出铁环了!”忍喊道。与此同时,布里亚克胸前的意识扰乱器开火了。忍将铁环高高地扔向奎因和约翰头顶的木椽,意识扰乱器的枪管放出了一千个强电火花。这些火花穿过空气冲向忍,像一大群蜜蜂一样嗡嗡作响。 忍扑到齐齐发射的火花下方,滚到一边。火花没有人类目标可以击中,纷纷打在谷仓的后墙上,迸发出彩虹色的光芒。 “到手了。”约翰叫道,一跃从与阿利斯泰尔的缠斗中脱身,将下落着的铁环钩到自己的剑上。一滴沥青从金属环上渗出来,滴落到一捆干草上,立即点燃了干草。约翰跺脚踩灭火焰,铁环落到他的手上,灼伤了他。 “忍!”约翰喊道,将铁环又向木椽之间扔了回去。他跳到奎因前面,替她挡下阿利斯泰尔惩罚性的攻击,与此同时,忍在房间的另一端接住了铁环。 奎因试着想让持剑的胳膊歇息一下,但是布里亚克带着意识扰乱器过来了。火花冲向她,发出嗡鸣声和噼啪声。 如果她让那些火花沾到身上,她将永远无法摆脱它们。它们不会杀掉她,但是它们将成为她的终结。意识扰乱器力场比死亡更可怕——奎因停止了思绪。她一定会成为一名探寻者,成为隐藏之路的寻找者。这里只有战斗,后果则不存在。 她跃向一边,抓住一根攀登绳,荡到火花够不到的地方。从意识扰乱器里发射出来的火花飞了过去,沿着她身后的墙壁一路舞动,无害地散开了。 她落到她父亲身后。父亲已经在转身,将他的剑抖成一柄更细长更凶险的利刃。还没等她站稳脚跟,他便迅速出击,他的武器刺破她小臂处的衬衫,直接切到了衬衫下面的皮肤。 血沿着她的胳膊慢慢滴落,也许还带着疼痛,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想。意识扰乱器尖锐的叫声又在渐渐增大了。 忍现在在和阿利斯泰尔交手。约翰又拿到了铁环,他一边用剑转着铁环,以防铁环烫到他的手,一边踩灭一捆干草上的另一处火苗。 布里亚克转身,意识扰乱器又一次开火,这一次他瞄准的是约翰。 “约翰!”奎因喊道。 看到火花向自己冲了过来,约翰将铁环盲目地丢了出去。奎因以为他会跃出火花的攻击范围,然而他反而愣住了,盯着那些火花,突然之间不知所措。 “约翰!”她再一次喊道。 在最后一刻,是忍从他和阿利斯泰尔之间的缠斗中一跃而出,将约翰摁倒在地。两个学徒毫发无损地躺倒在意识扰乱器的攻击范围之外。火花击中墙上约翰的头部刚刚所在的位置,在阵阵闪光中消失了。 因为对约翰的担心,奎因忘记了铁环的存在,熊熊燃烧的铁环在地板上一路弹过去,点燃了所经之处的稻草。 意识扰乱器的响声又一次到达顶峰。在她父亲再一次瞄准约翰开火的时候,奎因看到了父亲脸上的享受之色。 约翰转身,整个人呆住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射向他的火花,被它们可怖的美丽所催眠。意识扰乱器的伤害是永久性的——那是它的特性。如果意识扰乱器的火花击中了你,它们将夺走你的神志,不再离开。而约翰是在等着被击中。 她看到忍将约翰一脚踢到一边,第二次将约翰从意识扰乱器的攻击范围内踢开。 约翰倒在地上,而这一次,他没有再起身。 奎因拿回了燃烧着的铁环,并将它留在地上的火焰踩灭。在整场战斗中,她第一次感到愤怒。她的父亲在针对约翰。这不公平。 她将铁环扔向忍,跑着横穿过谷仓,用身体撞击布里亚克,将他和意识扰乱器一齐撞到地上。火花高高地射向天花板,在木椽之间以混乱的轨迹弹来射去。 奎因用她最大的力气将剑向她父亲的脸上劈去。 “平局!”趁奎因劈到他之前,布里亚克喊道。奎因立即服从命令,垂下了她的剑。 而忍则在最后抓住了燃着的铁环。奎因看了一眼钟,震惊地发现才过去五分钟,感觉像是过去了一年时间。约翰缓缓地从地板上站起来。每个人都在重重地呼吸。 布里亚克站了起来。他和阿利斯泰尔似乎默默地一同对战斗进行了评估。阿利斯泰尔笑了。然后布里亚克转身,走向装备室,稍微有点儿一瘸一拐的。 “奎因和忍,今晚午夜时分,”布里亚克喊道,未曾转身,“我们在立石那里集合。今晚你们会很忙。”他在装备室的门口停顿了一下。“约翰,过去你曾经很多次打败过其他人,甚至打败过我,但是今天在这儿我没看到你的这种能力。晚餐时分你在公共牧场等我,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说完,门在他身后紧紧地关上了。 奎因和忍互相看了看对方。奎因的愤怒已经消失了。一半的她高兴得想要尖叫。她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战斗过。今晚她将完成宣誓。她从儿时便开始期待的那种生活终于要开始了。但是另一半的她则在同情约翰。约翰站在谷仓中央,眼睛盯着地板。 探寻者1_插曲其他时期,其他地点 插曲其他时期,其他地点 第二十三章约翰 约翰在小床上睡着了。当听到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的时候,他醒了。有人在外面的客厅里,而且弄出了许多噪声。过了片刻,又传来一声东西砸碎了的声音,随后他又听到了几声,然后是一个人的说话声,对方在咒骂着什么。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声音。他的妈妈回来了! 约翰两条小腿一晃,从床上下来跑了出去,跑进客厅。她就在那儿,站在客厅地板的中央。在她面前是一个倒扣的箱子,木头抽屉全都拉了出来,抽屉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只是顺便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因为那儿还有某种更为重要的东西——血。到处都是血。在某一瞬间,他以为那是颜料。但是它看上去不像颜料,它看上去更加……真实。他母亲的裤子上满是血。在她脚下的地板上是一摊血,那些从抽屉里掉出来的纸张上面也溅满了血。她浅棕色的头发向后束在脑后,上面也丝丝缕缕地沾上了血。 “妈妈!”他叫道,害怕得更加不敢靠近她。 凯瑟琳停止了对抽屉的疯狂翻找。 “约翰……” 她看到他很吃惊,几秒钟内甚至都没有动弹。她盯着他,眼睛和嘴巴周围的皮肤紧绷着。 约翰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她左腿的伤口上。她的裤子撕开了,一条布条绑在伤口周围,但是它仍旧在流血。血流得到处都是。 “宝贝,”她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我找到了这个地址。在家里,在你口袋里的某个东西上。”他向她迈出一步,停了下来。看起来她可能会对他发火。 她又动作起来,在散落一地的纸张之间翻检着、搜寻着。她的手指在一本厚厚的笔记上合拢了,笔记本被皮质的封面装订在一起。她盯着它,仿佛在真的找到它之后,她又不确定要用它做什么。 “我并不想让你出现在这儿。”她说道,与其说是在对他说话,不如说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这句话令约翰感觉很糟糕。他是完全靠着他自己一路来到了这间公寓,来给她一个惊喜。 她的呼吸很困难。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约翰身边,跪了下来,这样她的蓝眼睛就和他的一个高度了。她把双手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一股血液的锈蚀味充斥了他的鼻腔。这太可怕了。“你本来应该在‘旅行者号’上,在安全的地方。” “我——想见到你。你走了那么长时间,而且你还受伤了。” 他可以分辨出她并没有真的在听他说话。相反地,她歪着脑袋聆听着其他东西,或者是其他某个人。或者她是在数着她脑袋里的什么东西。 “他们很快就会赶到这儿的。还有多少时间?我们能来得及脱身吗?” 虽然约翰只有七岁,他也能够知道她是在对她自己说话,并不指望他来回答。她将皮面的笔记本塞在约翰裤子的腰带里,努力站了起来。 “来吧,”她说道,拉起他的一只小手,“我没法儿送你回家,但是我可以送你到靠近家的地方。去找警察,告诉警察你的祖父是谁。你得把笔记藏好了——玛吉知道该把它藏在哪儿。” “什么意思?”他问道,拉着她的手,努力想要让她看着他。“我们应该去看医生,不是吗?” 凯瑟琳从夹克里拿出一样什么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像一把短剑,是用石头制成的。她开始转动石质短剑剑柄上的刻度盘,然后她顿了顿,眯着眼睛,仿佛很难看清刻度盘一样,尽管石剑就在她的眼前。 “我能帮忙做点儿什么吗?”约翰问道。 她低头看着她左腿大腿上那道深深的伤口,又一摊血在约翰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就在那时,他意识到,在那间公寓的门口并没有血迹。斑斑血迹是从屋子中央开始出现的,又在那里结束。 凯瑟琳失去了平衡,一条腿重重地跪了下去。 “不,不,不。”她喃喃地说道。她将双手摁在约翰的双肩上,试图以这种方式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但是她的双腿不再听使唤了。她的力气已经完全消失。约翰感到一阵恐慌席卷了他的全身,因为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上忙。 “我没法儿带上你,”最终她低声说道,“我自己可以冒险,但是我不能冒着将你留在彼处的危险。” 滚烫的眼泪涌出了他的眼眶,他们两个一起坐倒在地板上那摊血迹的边缘。“求求你,妈妈,我们能不能去看医生?他们有绷带和别的东西,他们可以治好你的腿。” 她刚刚倒下来的时候是坐着的姿势,看上去她似乎无法让眼睛一直睁着了。她挪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用她血迹斑斑的手将他的头发从脸上拂开,然后将身体探向他。 “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很快就会弄清楚该到哪里来追踪我。这不会花他们太长时间。” 她用双手抱住头,努力想要思考。 “把笔记拿过来,”她指着墙边的一个橱柜说道,“看看柜子里面。” 约翰用颤抖的双手将皮面笔记从腰间抽出来,走到屋子另一端。在柜子最底端,有一个敞开着的 金属保险箱。 “把它放进去,关上保险箱的门。红色的按钮是用来锁上它的。他会想要找到它……这就给了我谈判的筹码……”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约翰照着她说的去做,将笔记锁在保险箱里。他转身面向他的母亲,她在吃力地喘息:“我需要你……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动作要快。你能做到吗?” 他沉默地点点头。 “好孩子。在那个长凳那儿……有一道门。我不能碰它,不然会留下血迹……你去打开它。等等——你的鞋子。”她仔细地检查了他的鞋子,它们奇迹般地没有沾上血。“很好,去把门打开吧。” 约翰走到客厅一侧那个长长的长凳旁边,将上面组成凳面的沉重嵌板抬了起来。嵌板下面的空间是棺材形状的,里面装着一些零碎的物品——几个枕头,几把工具,一张床单。 “你想让我进到这里面去?”约翰问道。 “不是那儿……是那儿的下面。下面还有一道门。你能感觉到……一个小小的控制杆。你推动控制杆,那道门就会滑开。” 约翰在长凳下面的空间底部到处摸索着。他小小的手找到了那个隐藏的控制杆。他推了推它,“棺材”的底部向着墙壁里面滑进去几英寸。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把东西都留在上面。”她说道。 他爬进长凳底下,挤进长凳底部的那道门里。 “现在把门滑上。”凯瑟琳说道。 约翰将枕头和其他物品放在一边,这样它们就不会被关上的门夹住了。他俯下身,拉动上方的嵌板。他之前还担心这会让他处于黑暗之中,但是他发现他看得到东西。在长凳底部有一些小小的狭槽状的空隙,透过这些空隙,他可以看到长凳外面的客厅。 他的母亲躺在几英尺外的地板上。她的眼睛睁着,但是眼神空洞。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片刻之后,她闭上眼睛,积攒起力气,将自己挪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儿。他可以通过那些空隙看到她的脸。 “在你身后还有一个控制杆,”她说道,“它会让凳面关上。” 约翰转身,沿墙壁摸索着。他的手指找到一片扁平的金属,然后按了下去。在他头顶发出一声巨响,与此同时,那沉重的凳面合上了。 凯瑟琳从地板上拿起那把石剑,将它摆好,这样约翰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现在她的呼吸声开始变得奇怪,仿佛空气无法完全进入她的身体。 “妈妈,能求求你去看医生吗?”他问道。他又开始哭了,尽管他努力想要停下来。“我会待在这里的,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我需要你非常仔细地听我说。”为了呼吸,她停了一下,“你看到这把剑了吗?” “看到了,妈妈。” “这叫作仪式剑。重复一遍……这样你就能记住了。‘仪——式——剑’。” “‘仪——式——剑’。”他低声说道。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约翰。它在我们家族中已经……传了几百年……可能有一千年了……”她停了下来,努力想要呼吸。这一番努力花了好几分钟。 “也许你可以在看过医生之后再告诉我这些。”他建议道。比起他爬到藏身处之前的时候,凯瑟琳周围的地板上又新增了许多血。他更近地靠向木头长凳的狭槽,然后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约翰将手往下伸,摸到了平滑冰冷的金属。在他藏身处的地上有个类似于头盔的某种东西。他将它挪到一边,这样他就可以蹲得离那些空隙尽可能近了。 “我们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曾经被背叛过……被杀害过……被掠夺过……”她又停了下来,“该死,没有时间了……玛吉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她将石剑倾斜向他。“这个之前被人偷走了,被偷走了一个世纪……而我把它拿回来了。”她将仪式剑更近地伸向他,“你看到这个了吗?”她指了指剑柄末端的圆头,那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动物。 “狐狸。”约翰说道,这个词在他的喉咙里哽住了。 “狐狸。这是我们家族的纹章,刻在仪式剑上……仪式剑是能够执掌生与死的力量。”她悄然笑了,笑的时候时不时地努力想要呼吸,“除了现在……现在它是我死掉的原因了。” “妈妈,求求你——” “你会拥有执掌生死的力量,约翰。你会拥有选择的权利。他们……背叛了我……他们认为我们家族人丁稀少,软弱无望……容易被杀掉……我们容易被杀掉吗,约翰?” “不是的。”他低声回答道。 “不是的。仪式剑会让你……拥有决定的权利。他们会把它夺走,但是你要将它重新拿回来。” “我要怎么——” “我会让他们同意的……我会谈判的。布里亚克。布里亚克·金凯德。念一遍这个名字。” “布里亚克·金凯德。” “他刚刚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所以我想会有……见证者。我会让他发誓……发誓会教育你……如果你要求的话。一旦你完成了宣誓,他就必须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任何事。任何事,约翰。但是你必须 完成宣誓,并且必须强大到足以将它夺回来。” “我的誓言会是什么呢?” “到时候会讲得通的。笔记……我比他们知道的都要多……比他们两个都多。”她在微笑,“在正确的人的手里,它和仪式剑一样珍贵。现在我会暂时把它给他,但是日后你必须再一次找到它……还有……我们已经在这本笔记上写了……数千年了……我差一点儿就……” 她不得不停下来。他可以看到她在呼吸,但是呼吸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效果。她身下的血泊变得越来越大。约翰纳闷儿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最后,她继续说道:“你宣誓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仪式剑,有狐狸纹章的那一把。对我发誓……” “我发誓。”他说道。 “约翰,再说一遍。” “我发誓。我会做到宣誓的事情,还会夺回我们的仪式剑,有狐狸纹章的那一把。”他的眼泪现在正恣意地流淌,他可以听到它们落在他身下木头上的声音。 她将仪式剑放在身边的地板上。她的胸膛在快速地起伏:“你必须勇于行动……必须忍心杀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活着……必须要做的事情……有的时候为了钱也是……就像我为我们建造‘旅行者号’时所做的一样……这些是无关紧要的死亡……还会有一些意义更为重大的死亡……让他们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她指了指在她身下漫延的血泊,“去做任何必须去做的事情,不要受任何人摆布,明白了吗?” “我们的家族会再一次崛起,而其他几个家族则会衰落……像他们早就应该的那样。”她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轻。等到后来,几乎变成了一声耳语,“闭上眼睛。” “你就不能去医院吗——” 屋子里出现了一阵震动,频率很低,然而非常尖锐。约翰可以在自己的胃里感觉到这种震颤。 “他们来了……”凯瑟琳说道,她自己的眼睛也闭上了,“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发出一点儿声音。告诉玛吉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逐渐减弱,在约翰看来她好像是睡着了。她又动了动,“约翰,向我发誓,一点儿声音也不要出。” “我发誓。”他低声说出这几个字。 凯瑟琳露出微笑。 约翰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在狭槽漏下的昏暗光线中,他看到自己的袖子现在变成了红色的。他母亲的血先前一定是在他的脸颊上结成块了。 震动在逐渐增强,充斥了他周围的空间。然后,凭空地出现了一些语声。几双脚走过客厅的地板,尽管客厅的前门并没有打开过。震动开始渐渐减弱,他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的声音很奇怪,语速很慢,另一个则非常粗哑,语速很快。他看不到他们两个的脸,但是其中一个男人在长凳和凯瑟琳之间停住了,于是约翰看到了他的靴子——靴子很厚,皮子很旧,有着粗方跟和金属鞋尖。它们是属于一个杀手的靴子,他这样想道。 另一个男人的双腿和双脚走过房间,约翰很难看到它们。但是在附近还有另外一双鞋子,第三双鞋子,比前两双小很多,是用旧式的软皮制成的。这双鞋子看上去有可能是女孩的,但是鞋子的主人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跪在地板上,背对着约翰,开始包扎他母亲的伤口。这个身量小一些的人有一次转过头,于是约翰瞥到了皮质头盔下的那双眼睛。他担心这双眼睛会看到自己,于是将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希望这样就能让他自己不被看到。他无法让自己停止哭泣,便用一只胳膊埋住脸来捂住自己的哭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质问:“东西在哪儿?” 他的母亲在回答他。她的呼吸声很粗重,但是尽管如此,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就在那儿。你可以强行打开那个保险箱,不过这会毁掉它,或者你可以对我许下一个誓言……在这些见证者面前。” 约翰听到了一个新的声音,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位置很低,贴近地面。 “我是你的见证者,凯瑟琳。”那个声音说道。这些话说得很吃力,仿佛说话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约翰鼓足勇气,将眼睛睁开了片刻,希望看到刚刚是谁在说话。他瞥见一个有着红发的高大人影躺在地上,用手抓着胸膛,仿佛受了重伤。然后那个身量较小的人影直接走到约翰的面前。又是那个女孩。他再次紧紧地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身体向着藏身之处的后方缩去。 他的母亲又讲了一会儿话,语声轻得约翰无法听清具体的词句,然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嗡鸣声变得越来越大,接着是一声爆裂声。那声音是如此可怕,约翰不得不用两只手捂住耳朵。过了一阵之后,约翰将眼睛睁开,他看到彩色的光在屋子里到处闪烁着、舞蹈着。他又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缩得尽可能小,同时变得尽可能安静。 直到很多小时之后,他才从长凳里爬出来,走出了那间地板上血迹斑斑的空公寓。从那里,这个失去母亲的七岁男孩带着一个沉重的誓言,一路穿过伦敦,回到了“旅行者号”上。 探寻者1_第三部分 所有道路通往的地方 第三部分 所有道路通往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忍 “我不会为你跑腿的。”忍说道,一路推挤着穿过桥区主街上的人群。一些人转过身来瞪着他。“我像是在和你们说话吗?”他冲着他们咆哮道。他们中有几个人看上去有点儿害怕,更多的人则是感到恼火。等他们转过去之后,他又重新开始喃喃自语,“仍然在桥区,仍然在为你跑腿。你答应过我会摆脱你的,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儿。” 事实上,他是在对奎因说话,尽管他大脑的一部分意识到她并不真的在场。他并没有费心去使用悬在鸦片吧出口处的呼吸面罩,在他前往奎因家前门的一路上,他都在七扭八歪地穿行在其他步行者之间。 当他看到她那位于大桥中部许多类似房屋中间的房子扭曲地从他的视野范围内晃过的时候,他努力稳住了自己。桥区警方从不宽容对待任何在指定区域以外晃来晃去的吸毒游客。 “你总是视我为理所当然。”他告诉奎因道。他的吐字相当含混,但是鉴于奎因并不在对话现场,他很肯定她不会介意的。“要求我做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找到我的母亲’‘救救我不要让我被杀掉’‘让我冲个淋浴’,可是我需要的东西怎么办?!” 他踉踉跄跄地停在奎因家的门口,将他的头在木质大门上靠了片刻,这只是帮他保持直立的姿势。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我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他纳闷儿。毕竟,奎因只是要求他让她的母亲知道她一切安好。几天前他就已经办完这件事,但是他继续留在了奎因的房子里。 倚着的门突然开了,吓了忍一跳,他忘了刚刚敲过门。他一头栽进门里,栽到菲欧娜的怀里,最后摔在地上,单膝跪地,而菲欧娜抓着他的衬衫将他拉了起来。她站得也不是很稳。 “我需要的东西怎么办呢?”他对她说道。 “你需要什么,忍?”菲欧娜问道。她红色的头发非常凌乱,蓬松地垂在脸旁。“告诉我。” 她将门在他身后关上,拉着忍进入前面的房间,让他在奎因检查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么做的时候他差点儿失去了平衡。诊疗台被变成了一张床,上面铺着床单和被单,布莱恩·权躺在上面,像一头鲸鱼宝宝一样,仍然在养伤。 “你需要的不是鸦片,这是一定的,”菲欧娜评论道,她的吐字也有一点儿不清楚,“你已经吸了太多鸦片了。”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对准了眼睛的焦距,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四处环顾,看着屋子里一架一架的草药,和正从床上打量着他的布莱恩的巨大身影。 “我只抽了两管。”忍对菲欧娜说道。 “你的身体表现得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有可能是抽了十二管。反正数字里面有个二。可能是二十,或者二十二点二、二百二十二……” “嗯。”菲欧娜说道。她走进厨房,同时将头发绑在脑后。然后,她忙碌着准备起草药茶来。 布莱恩用肘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对她好一点儿,”他说道,“她……感觉身体不太好。” “她喝醉了。” 桥区低层那场打斗过去三天了,布莱恩肩上那处严重的刀伤正在痊愈之中。骨折了很多根的肋骨也被紧紧地包扎着,让他看上去很像一根巨大的中式腊肠。 “抱歉我没给你带点儿,大海鲈。”忍说道,以为没将毒品带回家是布莱恩这么不赞成地看着他 的原因。“你知道他们不让把毒品带出毒品吧的,你一定非常想吸点儿什么。” “我被邀请到谭大师家里吃晚饭了,”布莱恩告诉他道,“他说明天我可以更多的走动了。” “呃,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鸦片。” 布莱恩没有笑:“我没有寻求毒品,我已经喝了药了。” “随便你说什么,大海鲈。” 布莱恩苦了一下脸,将两条腿从床上挪下来,这样他就坐在了床的边沿。他非常小心地将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又放下另一只。当他让自身的重量落在双脚上时,他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变得更严重了。但是站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没事了。 “今天还不赖嘛。”他喃喃地说道。 忍看着布莱恩一瘸一拐地蹒跚着穿过屋子去拿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叠着,非常干净。布莱恩看上去似乎很有困难地将衬衫套在头上,这个过程夹杂了许多中文的脏话。 “你需要帮助吗?”忍问道。 “不需要,”布莱恩回答道,“你会让我断掉更多的肋骨。” “那倒有可能不假。” 菲欧娜端着草药茶回来了,她将一杯强塞进忍的手中,有一些茶汤溅出了杯子。在她的帮助下,布莱恩终于将所有衣服都穿好了,包括鞋子,尽管菲欧娜似乎让整个过程变得更长了。穿好衣服之后,布莱恩小心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既然你现在不再卧床了,我今天晚上会带你去低层。”忍在他身后喊道,“你说怎么样?菲欧娜不可能把我们永远地锁在这里。” “你说的‘锁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布莱恩喊了回来,“她甚至都不希望你出现在这儿。只是你一直不停地出现。” “所以,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会再抽鸦片了。” “好的——反正我今晚想吸的也是伊凡3号。” 布莱恩无视了他的话。随着一阵铃铛响,前门打开了,在门关上之前,忍听到布莱恩一边离开,一边沉重地呼吸着,还再一次发出了咒骂。 “喝掉它。现在就喝。”菲欧娜命令道,将茶杯往忍的脸上推过来。 忍啜饮了一口,又将它吐回到杯子里。这是谭医师为布莱恩调制的那些混合草药茶中的一种。 “你的药又在哪儿呢?”他问她道。 菲欧娜对他怒目而视。她已经将头发束了起来,但是有一大缕仍垂在她的脸旁。“要么你把那杯草药茶喝掉,要么你离开这个房子。但愿你会在离开桥区的路上被逮捕。” “只有针对大烟鬼的药吗?没有给酒鬼的?”忍觉得在她自己都喝醉到无法站直的时候,由她来教育他太荒谬了。 “你没有理由叫我酒鬼,”她努力想要做到吐字清楚,“如果我时不时地喝一点儿,这又关谁的事呢?而你却是把各种糟糕的东西都往身体里弄。” “这是一回事。”他抗议道。 “不是一回事。” “只不过你的是装在瓶子里,我的是装在大烟管里,或者是做成了条状,或者需要用针头注射。这是唯一的区别。” “不是一回事。”她在忙着整理布莱恩的床铺,但是那些床单不肯乖乖配合。“你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东西,你听不到那些你情愿自己听不到的东西,不是吗?” “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听我情愿自己听不到的东西,”他反驳道,“和 我一起去看我的母亲,我就展示给你。” “你的母亲?”她问道,一时间有点儿困惑。然后她又找回了思绪,“你有女儿吗,忍?一个把过去藏了起来,却在梦中看到那些事情的女儿?如果在她看到那些事情的同时,你也有可能会看到它们,如果你明确地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知道自己让她都做了些什么……” 在菲欧娜铺好床的过程中,忍一直看着她。一缕一缕的红发一直垂落下来,垂在她的脸旁,但是到了这时候她已经越来越清醒了。 “你能够看到表面下所有的东西,”她继续说道,“也从来没有嫁给过布里亚克·金凯德,不是吗?如果你嫁给过他,你不会想要了解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向你保证。否则你可能会想要喝上几杯,让这个世界显得好一点儿。” 忍无言以对。也许她是个酒鬼,但是……她不是一直努力想要为了奎因做一个好母亲吗?他仍然感到非常眩晕,于是顺从地开始喝那令人反胃的草药茶。 门上传来一阵简短的敲门声。菲欧娜让自己镇定下来,从后面的屋子里走出去应门。片刻之后,忍听到一些听起来非常正式的声音在要求进到房子里来。他们在搜捕几个卷入了本周稍早时候桥区低层的一场骚乱中的年轻人。 他可以听到菲欧娜在用一种冷静、通情达理的声音从容作答,一点儿都没有吐字不清,询问着他们为什么挑中了她的房子。忍没有等着听对方的回答,可能会被桥区警方逮捕这个念头令他陷入一阵恐慌之中。桥区的警方非常严格,虽然不能将他关进监狱,但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让他得不到毒品——也许会让他永远都无法吸毒了。 他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梯,走出了阳台门。他再也没有听到接下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等他再一次看到菲欧娜的时候,他已经是在她房子上方的木椽上了,他正从一个暗黑的栖木上向下望着桥区的大街,这个地方除了那些像他一样总在下水道里钻来钻去的人之外,没有人能够上来。他的心脏继续狂跳了一会儿,被禁止进入桥区会让生活变得很不愉快。 他从他在木椽上的优势位置看到菲欧娜离开了她的房子,走得有一点儿不稳。她被那几个人包围着,其中有两个人挎着菲欧娜的胳膊,几乎像是在强迫她和他们一起离开。他蹲在他的藏身之处,看着他们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后小声说着:那很奇怪。 直到他那由鸦片造成的混沌状态消失之后,也就是几小时之后,他才意识到几点。首先,那些带走了菲欧娜的人根本就不是桥区的警官——他们并没有穿警服。其次,和菲欧娜一起离开的人中有一个是约翰。最后,忍待在菲欧娜的房子里是打算保护她的(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他沉浸在鸦片的药效之中,在稍微出现了一点儿危险征兆的时候就逃走了——甚至都不是可能对他本身造成的危险,而是让他可能接触不到毒品的危险。 这三点令其他东西变得非常明显:他,忍·麦克贝恩,前探寻者,现在的苏格兰——日本血统打捞潜水员兼鸦片成瘾者,也许可以告诉自己他仍然是一个好人,但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废物。他在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糕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而其他人则要为他的错误埋单:那些受害者死在了他和布里亚克一起执行的任务之中,明夫差一点儿就死掉了,他的父亲被那些火花毁了,而现在菲欧娜也被抓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探寻者1_鸣谢 鸣谢 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把整本书都归功于我自己。有人这么干过吗? 我很确定,你,我的读者,不需要知道我和我的经纪人约迪·雷默之间那些充满了拍桌子和搏斗的对话——她一直在激情洋溢地教育我我自己的角色是如何会或者如何不会在某个情境下如此表现。我那时很想说:“约迪,我并不想告诉你你该如何做你的工作——把刚刚这句话划掉,我完全想要告诉你你该如何做你的工作。我创造了这些角色。我就像是这个书中世界里的一个神一样,像一个神一样!”事实上我并不只是“很想说”上面这些话,我其实真的那么说了,或者可以说,我说的是稍微没那么英勇的版本。 不幸的是,你开始意识到,你可能是你书中那个世界的创造者,但是你不是唯一一个住在那里的人。而一个愿意彻底住在你的书中世界的经纪人——在某个地方似乎不太对的时候,她真的会暴怒——这样的经纪人绝对是无价之宝。这样的经纪人就像是你从小学开始就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会坚决阻止你吸毒,或者会逼你坐下来,就你选择的糟糕发型和你进行一场严肃的讨论。她让你书中的世界变得更好,她也让你成为那个世界更好的创造者。所以,呃,你知道的,(咳咳)谢谢你,约迪。我确 实请你吃过一次晚饭,我们很可能已经扯平啦。 克丽丝塔·马里诺,如果你在读这个(这是个玩笑——作为我的编辑,我知道你不得不读这个),你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我很确定你是战斗在正义的一方,但是你实际上却诡计多端,而且这一点十分不易察觉。真的是诡计多端!你假装被我说服了,放弃了几个批注,但是不知怎的最后我还是照着这些批注做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伏都教的巫术吗?还是催眠术?或者你给了我一点儿空间,让我意识到你那给出批注的能力实际上是某种不易察觉的超能力?没错,这种超能力并不像飞行或隔空取物一样炫酷张扬,但是同样强大。 在我和兰登书屋签约之前,你就偷偷地搬进了我书中的世界,在那里给你自己布置好了一栋房子。我在《探寻者》的世界里出现,来打一个新的草稿,而你已经站在那里了,瞄着你的手表,脚像打拍子一样点着地,仿佛在说:“你去哪儿了?我等了很久了。” 所以,你知道……谢谢,诸如此类。 现在这变得稍微容易一点儿了。 谢谢你,芭芭拉·马库斯。你在所有这一切开始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条那么棒的信息。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把那条信息一直存在手机上,在我的 书让自己没有头绪的时候,我还会时不时地去听它。 谢谢你,贝弗利·霍罗威茨,谢谢你教会我出版业的那些东西。我很喜欢你那简洁的解释——“关于一本书的一切都是一个决定的结果”。因此,我也想感谢兰登书屋团队的那些天赋非凡的决策者,是他们令这本书成形,并赋予了它生命: 我要感谢艾莉森·英培为《探寻者》设计了非凡的封面,它似乎有着某种属于它自己的内在的生命力,让它闪闪发光。还要感谢约翰·阿达莫、金·劳伯、斯蒂芬妮·奥凯恩和多米尼克·西米纳,感谢他们研究出让《探寻者》进入广大世界的方法。我还要感谢朱迪斯·豪特,感谢你的支持和热情。 同时我还要感谢我的孩子们,我已经将这本书题献给了他们,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再提一次了,尤其是在他们总是让我的注意力从写作上转移开的情况下。但是是他们让我一直保持谨慎,并且让我的生命充满了爱与奇遇,这些在我写那些复杂的,有时还很暴力的情节时是非常重要的。 谢谢你,斯凯·代顿。我最后才提到你的名字,但是我想向你表达我最深的感激。如果要把你让我的人生变得更加美好的方方面面全都提及,这就真的过于涉及隐私了。幸运的是,你早就知道这些了。 探寻者2_第一章 奎因 第一章 奎因 “忍?”奎因看到忍动了一下,问道,“你醒了吗?” “我想是的。”他缓缓地回答。 忍·麦克贝恩的声音含糊而沙哑,非常虚弱,有气无力的,但他还是抬起头来寻找她的位置。这是几小时以来他第一次动弹,看到忍清醒过来,奎因如释重负。 奎因小心地将揣在夹克口袋里的皮面笔记塞好,医院病房灯光昏暗,她从病房一侧走到忍躺着的地方,对忍这么高的人来说,他的病床显得有些太短了。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奎因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忍两侧脸颊上的烧伤。大部分伤口已经痊愈,他的头上也长出了浓密的深红色头发——忍在进入手术室时被护士们剃掉的那些烧焦、结着血块的头发,对她来说仍然历历在目。 “嗨,”她说道,在床边蹲下来,“看到你醒过来真好。” 忍试图微笑,却以一个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收尾:“醒过来确实很好——只是我身上的每个地方都痛得要命。” “呃,你现在做起事来就一定要做到底,是不是?”她问道,并把自己的下巴搭在病床侧面的栏杆上,“哪怕帮我意味着要从高楼上跳下去,要让一艘飞艇坠毁,要让自己被捅个对穿,你还是会帮我帮到底?” “你是和我一起从那栋楼上跳下去的。”忍指出这一点,声音因为睡意显得含糊沙哑。 “我们两个的身体绑在一起,我别无选择。”奎因成功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那次跳伞经历仍然令她心有余悸。 忍已经在伦敦的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他到达医院的时候几乎濒临死亡——在“旅行者号”一战结束、“旅行者号”飞艇坠毁在海德公园之后,奎因陪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待在这间病房里,坐立不安地不停踱步,或者坐在这把并不舒服的椅子上,晚上也睡在上面。事实上,几个晚上之前奎因刚刚满十七岁,生日到来的午夜时分,她正在他的病床和窗户之间来回走着。 在忍的身后,监测病人体征的监护仪发出了哔哔声,在它们测量他的主要生命体征时,光线刺眼的小灯变换着位置,闪过仪器的显示器。这些已经成为奎因日常生活中非常熟悉的一部分。 她掀起忍的衬衫,看着他腹部右侧那道深深的伤痕。这处几乎致命的剑伤是她的父亲布里亚克·金凯德留下的,已经愈合,留下了一条新长好的紫色伤痕,有七英寸长。伤口被非常整齐地缝合起来,医生们都说,将来很可能连疤都不会留下,但是此时此刻,伤口还是肿胀的,而且从忍的表情判断,他只要一动弹,伤口还是很痛。 除了那处剑伤和脸上的烧伤之外,忍进医院的时候还断了一条腿,几根肋骨粉碎性骨折。医生用字面意义上的细胞修复液冲洗了他的伤口,这东西能够让他的身体加速痊愈。这招只有一个缺点:整个治疗过程非常折磨人。 奎因的手指擦过忍剑伤附近皮肤下的一个肿块,而忍抓住了她的手。 “别让这玩意儿给我注射止痛药,奎因。我希望医生能把它取出来,我睡得太久了。” 为了辅助忍那些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他最严重的伤口附近被植入止痛泵。如果疼痛变得过于剧烈,或者他动弹得过于激烈,或者有人直接按在止痛泵上,止痛泵就会释放出大量的止痛药,通常会让他昏迷。所以在过去两个星期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这段简短的对话已经是数天以来忍醒着的最长时间,奎因认为这是很好的迹象。医生告诉她,他会以这种方式康复——刚开始的时候恢复得很慢,然后出人意料地加速。 “你现在倒是拒绝麻醉剂了?”她淘气地问道。还在香港的时候,忍曾经一度离不开这些违禁品,他的这个习惯直到最近才被打破。“今天晚上你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惊喜啊,忍·麦克贝恩。” 他没有笑,也许是因为笑的话伤口会痛,但是他用没有插着静脉输液管的那只胳膊将她拉得更近。奎因小心地躺在狭窄的病床上,视线本能地扫过整间病房。病房很大,除了病床、医疗设备和自己一直坐着的那把椅子之外,里面没有什么其他摆设。她的目光停在椅子上方那扇大窗户上。他们是在医院较高的楼层,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伦敦夜晚的全景。远处的海德公园,警示灯仍然在“旅行者号”坠毁的艇体之上闪烁着。 忍用肩膀顶了顶奎因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她的思绪飘到了口袋里的笔记上,也许忍的清醒程度足以阅读这本笔记了。 他低声说:“奎因,既然现在我醒了,有些事我们得谈谈。在飞艇上的时候你吻了我。” “我以为是你吻了我。”她回答道,稍微逗了他一下。 “我确实那么做了。”忍说道,声音不高,却非常认真。 那个吻……她在脑海中重播了数百次。在那场噩梦之中,在“旅行者号”旋转着坠毁的时候,他们两个亲吻着彼此,拥抱着彼此,当时那么做感觉很对。从儿时起,他们两个一直就很亲密。在整个探寻者训练的过程中他们也很亲密,即使在约翰来到庄园,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的时候亦是如此。但是,直到他们在香港重逢,直到他们两个都有所改变,有所成熟,她才真正地看到了忍的本质和内在——他不仅仅是她历时最久的一位朋友,他还是她的另一半。 “我们两个在一起,会感觉太过奇怪吗?”奎因在能够阻止自己之前脱口问道。她不太确定自己在这全新而陌生的亲密关系里处于什么位置。 “确实很奇怪。”他马上回答道。奎因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答案,在能够有所回应之前,忍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在他的胸口。他亲吻她的手心,低声地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而现在你切切实实地在我身边了。” 这些话和他的手的重量令她的心中充满暖意。“可是……所有那些科瑞克莫村的女孩……”她说道。在忍的生活中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女孩,他从来没有让奎因觉得他一直在等她。 “我本来希望那些女孩会让你嫉妒,但是你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忍对奎因说道。他的话里并没有怨恨,只是单纯地敞开心扉,“你在乎的一直都只有约翰。” 她柔声回答道:“可是你还是照顾着我。在约翰袭击庄园的时候……在香港……在‘旅行者号’上……你总是在照顾我。” “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他低声地回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 他的脸,发现对方脸上浮现出睡意蒙眬的笑意。他将她的手挪到离他心脏更近的位置,让它贴在那儿。奎因在床上翻过身面对着忍,想着也许这是再一次亲吻他的好时机—— “哎哟!”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是我——” “是——你腰间的什么东西。” “对不起!是仪式剑。” 奎因迅速地从他身边挪开,将仪式剑从她腰间的隐蔽处抽了出来,它在那儿压到了忍的胯骨。 “噢,它在这儿呢。”他说道,将这件古老的物件从她手中接了过去,“我躺在这儿半梦半醒的时候,关于它我思考了很多——或者也许可以说是梦见了它很多次。” 仪式剑差不多和奎因的小臂一样长,即使有着剑的形状,它的剑刃却是非常钝的。仪式剑的剑柄是由很多个摞在一起的环形刻度盘组成,所有的刻度盘都是用和剑身一样的白色石材雕刻而成。这把特别的仪式剑属于裁决者。先前在“旅行者号”坠毁之后,初阶裁决者将它交给了奎因,不知怎的,它与奎因和忍在探寻者训练中见过的仪式剑都不一样,它的做工更为精致,也更为复杂。 忍以久经训练后的轻松态度拨弄着仪式剑的刻度盘,当它从他的左手中垂下的时候,他的静脉输液管摆动着:“它上面有更多的刻度盘,比起其他仪式剑,你可以用它前往更加具体的地点。你觉得呢?” 奎因点点头。在安静的病房里,她花了无数小时来观察这把仪式剑。在所有的仪式剑上,每个刻度盘上都刻着一系列的符号。通过转动刻度盘,你可以将这些符号组成近乎无数种组合。每种组合都是一组坐标,代表着探寻者可以用这古老的工具前往的一个地点。而这把特别的仪式剑上多出来的那些刻度盘则意味着可以更精准地选择目的地。在“旅行者号”一战中,裁决者们用它登上了处于移动之中的飞艇。这是用其他仪式剑无法做到的。只有裁决者的仪式剑才可以让人前往一个移动着的目的地。 看到忍如此专注地打量着仪式剑,看到他动作如此敏捷地转动着仪式剑的刻度盘,奎因认为没有等的必要了:他的思维已经足够机敏,可以让他了解更多的东西了。她将皮面笔记从夹克里抽出来,递给忍。 “这是……”他问道。 “今天下午送到的。” 这是约翰的母亲凯瑟琳的那本笔记的副本。在两个星期前那个疯狂的夜晚,当奎因和忍降落到“旅行者号”上时,奎因把笔记的原版带在了身上,但是她将它弄丢了——或者不如说,是约翰暴怒地在飞艇上和他们对峙时找到并且带走了它。 奎因此刻拿在手上的是一个复制品——这是她在几周以前,他们来伦敦之前在香港复印好的。在“旅行者号”坠毁期间,她的母亲菲欧娜一直和他们一起待在飞艇上,然后又陪着他们进了医院。几天前,菲欧娜回到了香港,到达香港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复制版的笔记寄给奎因。她甚至还用皮面将那些纸张装订成一本新的笔记,无论大小还是形状,它都是凯瑟琳原版笔记的一个精确复制品。 奎因开始翻阅这本笔记,忍则越过她的肩头一起看着。 “有些内容实在是太古老了,我没法儿很好地读懂,我能读懂的部分都是关于不同的探寻者家族的。” “除了我们家族之外的探寻者家族?” “没错,不过也写到了我们两个家族。”她回答道。 当奎因和忍在苏格兰庄园逐渐长大的时候,他们的理解是——理论上的理解——曾经一度有很多其他探寻者家族。但是,他们只见过自己的两个家族的成员——奎因的家族纹章是公羊,忍的是雄鹰。他们知道约翰来自另一个探寻者家族。约翰的家族已经分崩离析、散落各地,在他这一代出生之前,他们家族的大多数人几乎全都消失,而她和忍并没有太多地考虑过约翰的祖先,或者其他任何人的祖先。奎因的父亲布里亚克甚至将其他家族的纹章和标志从庄园上抹掉了。 其他探寻者家族感觉上像是遥远的历史了。它们是两人儿时忍的父亲给他们讲的古老传说的一部分,那些传说讲述了很多故事:探寻者们是如何推翻暴君、如何追捕杀人犯的,是如何将罪犯从中世纪时期的领土上驱逐出去的,又是如何以一支正义之师的身份在历史上存在的。如果……奎因愤怒地想着,如果这些故事中有任何内容属实的话。他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直都相信探寻者是高尚的,布里亚克改变了他们的整个世界。他用他们古老的工具和那一度令人敬仰的能力,将探寻者变成了雇佣兵,不比受雇于人的刺客高尚多少。他用他们敛财,用他们进行权钱交易,而奎因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们知道凯瑟琳和约翰属于狐狸家族。”她一边说一边翻动着纸张,直到她翻到了顶端以简洁优雅的笔触画着一只狐狸的那页。在这幅图画下面是以纤细整洁的女性笔迹书写的大段文字,这些文字一直贯穿了好几页。“这些笔记是关于狐狸家族那些更早的成员的,”奎因解释道,手指沿着一列列名字、日期和地点一路向下,“凯瑟琳是在写关于她祖父母和祖先的东西。她在试图统计他们每个人所处的地点和前往的地方。” “‘她’,你指的是约翰的母亲,凯瑟琳?”忍问道。 奎因点了点头:“这是她的笔迹。看到了吗?” 她翻回到笔记的最开头。在几乎是空白页的扉页上,以同样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凯瑟琳·雷纳尔(译注:原文为e renart,法语中renard为狐狸之意),一名旅行者 “一名旅行者?” “那是她的话。这本笔记上到处都是她的笔迹。当然了,在更早的记录中还有许多其他人的。” “所以……几小时前你拿到了这本笔记,之后查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约翰的家族?”忍问道,脑袋在枕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头,来缓和他话里带的刺。 她翻个白眼,给他一记轻轻的肘击:“那是因为我仍然爱着他,显然是这样。” “我就知道。”他低声说道。 他将她拉近了一点儿。奎因想了想要不要把笔记合上,但是忍正专注地盯着它,而她也希望能够趁他的思维还够敏锐、趁他还没飘回梦乡的时候让他多看看笔记的内容。 “我最先看约翰他们家族的记录,是因为他母亲在与自己家族有关的内容上笔记做得最 全。”奎因解释道,试图努力暂时忽略她的腿、胳膊和肩膀与忍有身体接触的位置。“但是,凯瑟琳看起来似乎是在试图长期密切追踪所有的探寻者家族。她想知道这些家族都到哪儿去了。” “所以,他们都去了哪儿呢?”忍问道。 “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奎因翻动着笔记,“等我把所有这些都读完,也许我们能够得到一些结论。” “奎因。” 忍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儿,然后又放弃了,重新躺回床上。他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奎因,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她向下扫了一眼笔记,将它合上:“我想我们应该追踪——” “我们不再是探寻者学徒了,”他对她说道,“我们从你父亲的手中逃脱了,也摆脱了约翰。等我出院之后,我们不必成为任何人。我们可以一起去某个地方,只是单纯地生活。” 奎因安静了片刻,思考着这种可能性。在忍提出建议的时候,那种简单的未来听上去真的很棒。他将仪式剑放在胸膛上,左手保护性地搭在它的上面。奎因将她自己的手也覆在上面,感受着仪式剑的凉意和忍的手的温暖。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走了之,前往某个地方,只是单纯地一起生活——像普通人一样呢?他们作为探寻者的人生将永远无法和他们儿时所憧憬的一样,那个他们憧憬过的人生只是一个谎言。所以,为什么不成为另外一种人呢?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初阶裁决者将这把仪式剑留给我保管——至少暂时是这样,”奎因对忍说道,“她希望我拥有它。” “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使用它。”他柔声回答。 “我觉得我们可能必须这么做。” 忍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奎因,你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忍看上去很疲倦,但是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专注的神情,这是他所特有的神情。奎因知道,无论自己对他说什么,他对她的忠诚都不会动摇,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她低声说:“我所接受的训练,就是要把我培养成一名探寻者,一名真正的探寻者。一名能够找到世界之间的隐藏之路,能够找到正确道路、匡扶正义的探寻者。” “暴君和为恶者们,你们要当心了……”忍喃喃地说。这曾经一度是探寻者的座右铭,在奎因和忍还是学徒的时候,这句话曾是他们两个的口头禅。“我希望这句话可以名副其实。”他说。 奎因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凯瑟琳将探寻者的三条法则印在了上面: 探寻者禁止夺走另一个家族的仪式剑。 除自卫外,探寻者禁止杀害另一个探寻者。 探寻者禁止伤害人类。 这三条法则,她父亲没有费心教她。直到后来,她才从初阶裁决者那里了解到它们。然而,这三条法则却是探寻者最初的行为准则,触犯它们将被处以死刑。 “这句话一度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奎因低声说道,指尖描摹着这些文字。她想到了某个坐在篝火边的下午,那时,初阶裁决者莫德对她讲述了探寻者的历史。“过去有过许许多多正义的探寻者。现在我的父亲任意杀戮他想要杀死的人——为了钱而大开杀戒。约翰认为自己在为他家族的荣誉而战,为此他甚至愿意成为像布里亚克一样的刽子手。” “没错。”忍同意道。 “那么,探寻者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布里亚克这样?还有,如果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探寻者,他们都去哪儿了?” 她又翻回笔记最开始的几页。那几页上的字迹非常古老,潦草难辨,还满是墨渍,奎因能看懂的内容非常少——她只能认出“裁决者”这个词,它出现得非常频繁。这些早期的记录显然是其他人在遥远的过去所写下的信件和笔记,它们是之后被凯瑟琳贴在这本笔记上的。 “前半本看上去似乎和裁决者有关,这部分距离探寻者的起源更近。然后笔记里还有凯瑟琳自己的记录,记录着她寻找其他探寻者家族、追踪他们可能的下落的过程。” “你认为这本笔记可以为你指出探寻者是在何时误入歧途的。”他准确地猜到了奎因的所思所想。 “我想找出那些不名誉的探寻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忍伸出一根手指沿着仪式剑的侧面摩挲着滑下,仿佛是在权衡它的分量,或者是在思考它所象征的意义。然后他小声地说:“所以,你可以让一切重回正轨?” “是的,”她说,“如果这一切还能够被纠正过来的话。” 她可以感觉到忍在点头,他的头靠着她自己的脑袋动着,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得到,他此前爆发出来的活力正在消退。 “我也希望情况能够变成那样。”他对她说。 她合上笔记,将它放在他的胸口。她的手放在笔记本上,而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他的皮肤几乎像是在发烧一样。他们长长的谈话耗尽了他的精力,令他非常疲惫。 “你记得我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 “当然,”她柔声说,“是在庄园的草地上。在我们九岁的时候,你在那里吻了我。” 忍的眼睛半睁着,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笑意,而她能感觉到他那睡意蒙眬的目光正注视着她:“我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吻。” “那会儿我还觉得接吻很恶心呢。” “那你现在觉得接吻怎么样?” 她感觉到微笑正让她的嘴角上扬:“我可以再给它一次机会。” 忍的一只胳膊从她身下伸过去,把她往他身上拉过来。奎因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嘴唇,她发现,两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他转过身,另一只胳膊也环住了她,而就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痛叫。 “忍?怎么了?” 他胳膊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头也向后落回到枕头上。奎因花了片刻工夫才明白过来,原来在忍扭动身体转向她的时候,他腹部的止痛泵往他的身体里释放了一剂止痛药。他躺在她的身边,眼睛闭着,嘴角带一抹微笑,一只胳膊还压在她的身体下面。 她把头靠在他的头上,轻轻地笑了:“真抱歉。” 时间不早了,而她也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她把笔记和仪式剑塞好,一个塞在夹克里,一个塞在腰间,然后往他身上又靠了靠,让自己的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 探寻者2_第二章 奎因 第二章 奎因 约翰就在那儿,在奎因的梦里。他的身影那么清晰,就站在她对面——这不可能是一场真实的梦,不是吗?在月光的勾勒下,她可以看到他脸和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很冷,他们两个身处室外。他的呼吸在空中凝成了水汽,而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寒冷已经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不知怎的,她仍旧能够无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冷漠地对待严寒,仿佛它完全无关紧要,她可以假装它并不存在。约翰也无视了寒冷的空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和一条短裤,而且一点儿都没有冷得发抖。 他站得离她很远,然而奎因还是可以察觉到,在他的肩膀附近有一处伤口,仿佛在这个梦境之中,她的眼睛可以比平时看得远得多。在飞艇上,布里亚克开枪打中了他,她想起来了。那是子弹射入的伤口。她自己身上也有一处非常相似的枪伤——是约翰在袭击苏格兰庄园和庄园里的人时,亲手在她身上留下的。 在奎因望向对面的约翰时,她很纳闷儿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仇恨。他袭击了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和她所爱的人,只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在这个梦里——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她既没有感觉到恨,也没有感觉到爱,她所感觉到的只是宽容。 约翰开始跑起来,而她在往他身上扔东西,她手臂移动的速度快得几乎让她的意识跟不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像闪电一样在呼应着她的意识发出的指令,以一种她在清醒时从来没有过的迅捷和力量感向他不停地扔着—— “他对我们撒谎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附近传来,“我们的主人不在这儿。” “可是他的仪式剑在这儿!”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奎因的脸旁边咝咝地说,“看啊!他怎么会不在这儿呢?” “你要把它拿走吗?”一种像是死掉了的啮齿类动物的气味充斥奎因的鼻腔。 奎因的眼睛猛地睁开。她正挨着忍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有个人的身体俯在她上方,一双肮脏的手正向她裤子的腰带摸索过去。 在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的瞬间,奎因的双臂猛地抬了起来。对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但是又迅速地再一次扑向她。奎因抓住他的肩膀,挡着他,而对方的手则向她的腰间伸去。 “把它还回来!”袭击她的人用气声说道。他离得太近了,那压倒一切的动物死掉的气味再一次充斥她的鼻腔。 他是冲着仪式剑来的。在忍身边睡着之前,她将它塞在腰带下面看不到的地方,但是剑柄还是露在了外面,而这个入侵者马上就要抓住仪式剑的剑柄了。 她更加用力地推挡着他的肩膀,让对方进退两难。 “停下!”他啐了一口。 这个人很强壮。他改变了战术,改为抓向她的喉咙。 他比她一开始以为的年龄要小一些,也许是十五岁,有着明亮、残酷的眼睛,眼睛的颜色是煤炭一样的黑色,而他蓬乱的头发可能是深棕色的,但是因为太脏,它们看上去灰蒙蒙的。在她挣扎着要将他推开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四周乱抓。 奎因的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一圈,将全部战况尽收眼底。病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男孩——比第一个男孩年龄要小,也许是十二岁——在病房昏暗的夜灯下,正双脚轮换着跳来跳去,等待着帮助同伴的时机。他看上去很可爱,还长着雀斑,不过他和他的同伴一样脏兮兮的。 年龄稍大的男孩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奎因的双臂之上,而他的双手则完全扼住了她的喉咙。他向下看着她,带着怒气却又兴高采烈的,仿佛扼死别人是他最中意的消遣之一,他已经等不及要下手了。他的嘴唇向后咧着,露出肮脏的、黑乎乎的牙齿。 奎因往旁边倒去,这么做的同时竭力不撞到忍的身体,忍还处于止痛药的药效之中,或者他只是睡着了。奎因的双脚从床上抬起,往上屈起,狠狠地踢上了男孩的胸膛。她踢飞男孩的力道非常大,男孩撞上输液架,又和输液架一起倒在了地上。然后她一跃而起。 “忍!”奎因用气声喊道。她以一个流畅迅速的动作将软剑从它在她衬衫下 面藏着的地方抽了出来,让它伸展开。她转动手腕,让武器变成一把又长又宽的剑,组成她软剑的黑色油状物质涌到正确的位置,然后凝固成形。 更为年幼的男孩,就是长着雀斑的那个,急急忙忙地跃向她,然后在她用剑刺向他的脸时闪开了。看到她的软剑出鞘,两个男孩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怎么了?”忍喃喃地说道,揉着他手上输液的位置,刚刚输液架倒下的时候,静脉输液管从他手上被猛地扯了出去。 年龄较小的那个男孩抽出武器,奎因看到时有些震惊,他也有一把软剑,她看到得太迟了。她举起自己的软剑抵挡,完全没有挡住男孩的攻击。不知怎的,男孩的软剑正好从她的剑上滑过。奎因没站稳,向后倒退了一步,手肘下面被对方的剑刃刺到了。 “哈哈。”男孩笑道。在躲开奎因的再一次进攻时,他也向后绊倒了。而年龄稍大的男孩正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 他们有软剑——他们是探寻者吗?奎因猜应该不是:他们打斗的手法很大胆,但是路数也很野。他们还那么脏,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然而关于其他探寻者,她又知道些什么呢?她的父亲把其他探寻者的存在都隐瞒起来了。 无论这两个男孩是谁,他们的打斗技能都出人意料地优秀。奎因迅速地评估了一下,判断出他们并不比她更厉害,最终她还是可以胜过他们两个的。但是忍躺在病床上无人保护,只要愿意他们就可以伤害他。她必须速战速决。 “救命!”她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喊道,“救命!” 忍支起一只手肘,拼命用力地眨着眼睛,试图努力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奎因希望两个男孩不会注意到他。 在她靠近门口的时候,那两个人都向她冲过来。当他们同时扑上来,她看清了为什么先前他们的软剑会从她的剑上滑过——男孩们的剑只有平常尺寸的一半长。即使像现在这样完全伸展开,他们的剑也不会长过奎因的小臂,而他们的剑尖也不像正常应该的那么尖锐。它们像是被毫不优雅地拦腰截断的软剑。 “所以,你们两个统共只有一把软剑?”奎因问道,幅度很大地挥舞着她的剑,迅速地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它们是同一把剑一分为二的结果?所以,你们各自也只是半个人吗?”她继续大声地说着,仿佛是一个喜欢嘲弄对手的拳手,实际上她只是试图让对方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同时吵醒忍和病房房门另一侧的医院员工。“如果你们两个是同一个人的两半,你们就不能至少有一个学会怎么洗澡吗?”他们的体臭充斥了整个病房。 “至少我们不是小偷,”年龄小一点儿的那个男孩说,他充满恶意地笑起来,露出脏兮兮的牙齿——它们和那个年龄大些的男孩的牙齿一样,看上去像是糊满了煤灰。“把属于我们主人的仪式剑还给我们!” 年龄稍大的男孩以娴熟的剑术向她刺来,奎因的软剑迅速地挡住他的进攻,令他倒在他同伴的身上。 奎因转身去开门。 然后发现她的父亲正瞪视着她。 布里亚克·金凯德躲在病房门口凹进去的暗处,在紧闭的房门后面,他的软剑已经出鞘。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火花在他的脑袋周围舞动着。 火花。 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想明白,布里亚克一下弹开软剑,举剑便刺。 奎因犹豫了一下。 而这时,两个男孩也从身后逼了上来。迟疑令她失去了那重要的片刻反应时间—— 一个金属托盘猛地砸在年龄稍大的男孩头上,让他趔趄了一下。忍站在那儿,静脉输液管从他的左胳膊上垂下来,乱糟糟地缠着。他又一次抡起那个托盘,砸在男孩的太阳穴上,将他打倒在地。年龄小些的男孩还击了,而忍将托盘像盾牌一样举着,任那把只有正常大小一半的软剑一次又一次地劈在上面,叮当作响。至于随着每一次进攻有多少止痛剂释放进忍的体内,奎因只能猜测。 奎因看到她父亲的剑挥向她,转身挡住他的攻击。布里亚克仍然堵在门口。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低沉含混的喊声——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在试图进来。 “蠢婆娘!菲欧娜! ”他呸了一口,“把仪式剑还回来。” 如果说在这儿见到她的父亲很奇怪,听到他这么称呼自己就更奇怪了。 忍用托盘往年龄较小的男孩脸上横抽过去,将他一把打倒,忍自己也倒了下去。 奎因迅速地作出决定。她从她父亲身边一举跃开,然后抓住了忍的衬衫,而她父亲则像是被粘在了门上一样纹丝不动。奎因拖着忍横穿整间病房,又将病床挡在他们两个和袭击者之间。窗户就在她身后。 两个男孩挣扎着恢复到趴跪着的姿势,试图站起来再进行一次攻击,不过他们显然被打得快要晕了。 “挡住他们!”奎因对忍说道,忍此时正努力不倒下去,“尽力而为吧。” 医院的工作人员捶着房门,布里亚克还是成功地堵在门口,没有让门被打开。 奎因从腰间抽出了仪式剑。 “你敢!”看到仪式剑的瞬间,年龄稍大的那个男孩大喊一声。他成功跪了起来,正摇着头,仿佛是在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儿。“不许用他的仪式剑!不许你这么做。” “我要站不住了。”忍对她说。他的身体已经在往一边歪倒。 “你的植入式止痛泵正在麻醉你,”奎因气喘吁吁地说道,“但是肾上腺素可以压过它。想想怎么和他们交手!” 这把仪式剑上的刻度盘和奎因所习惯的不一样,她尽可能正确地对它们进行了调整。 两个男孩现在都站起来了。忍也恢复了直立的姿势,又摇摇晃晃地将病床床脚轮子上的锁打开,然后他将病床直接推到男孩们的身上。 奎因将软剑抖出,让软剑变成又短又粗的形状,然后转过身来打碎了窗户。窗玻璃碎了一地,清凉的晚风涌入病房。 她的拇指沿着仪式剑剑刃的一侧向下滑动,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嗒声,一片又细又长的石头从剑刃上滑了出来。它是这把仪式剑的闪电权杖,是仪式剑必不可少的伴侣,靠着闪电权杖,可以令古老的仪式剑复苏。 奎因用闪电权杖击打仪式剑,一阵深沉而富有穿透力的震颤充斥空中。病房里的家具也随之咯咯作响。随着震动感传到病房之外,外面的人捶打房门的动作也停了。 “住手!”年龄小些的男孩喊道,伸手抓住病床让自己站稳些,“那不是你的东西!你是个小偷!” 奎因将震动着的仪式剑从破碎的玻璃中伸出窗外,然后在窗台下方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在她划过的位置,仪式剑轻松地划开了现实世界的组成物质,就像一条鱼的鱼鳍划开海水。在仪式剑的所经之处,丝丝缕缕的光与暗的线条出现了,而这些线条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入口,一个因为能量而在震动着的空间异常点。入口之内是一片黑暗。 “爬上去!” 虽然自己的目光在逃避着眼前的这一切,奎因还是把忍推向了洞开的窗户。病房四十层的高度令奎因眩晕。 在病房外的人新一轮的撞门之下,布里亚克身后的房门摇晃着。奎因看到她的父亲在努力挣扎着不让房门被撞开。 “你找回自己的平衡感了没?”她问道,让自己不去想忍一头栽向地面的画面。 “是的,我好了。”忍气喘吁吁地说。然后他向前倒去,直接摔进了空间异常点。在奎因看着他这么做的同时,她自己的胃也紧张地往下一沉,然后她也越过了打破的窗户。在很远的下面,伦敦的街道似乎倾斜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 我恐高,她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不仅仅是恐高,我吓坏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恐惧感,此时此刻这种恐惧非常误事。 年龄稍大的男孩正踉踉跄跄地穿过病房向她走来,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愤怒。 “我要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大喊道。 一声巨响传来,两个男孩都转过身面对着病房的房门。布里亚克终于被推到一边,穿着制服的警卫拥进病房。 奎因转身面向黑夜,迅速地瞥了一眼伦敦在她眼前和脚下延伸开来的无尽灯火,然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起来,她的胃也突然翻滚。她在向下坠落,穿过冰冷的空气,穿过她划出的空间异常点,进入彼处。 探寻者2_第三章 忍 第三章 忍 止痛药让忍的意识渐渐飘离。他从窗户跳了出去,还设法落到了正确的位置,让整个身体成功地穿越了空间异常点。此时此刻,他远离伦敦灯火通明的夜晚,身处彼处,被与夜色全然不同的黑暗所包围,这是一种比夜色更为深邃、更为荒芜的黑暗。 他本该吟诵时间诵词的,这么做能够让他保持注意力集中。 “了解自我,熟悉……”他开始了吟诵。下一句是什么?“奎因?”他哑着嗓子问道。 “我在这儿呢。”她一边回答一边抓住了他的肩膀。她的手抓住他的感觉令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儿。“抓紧我,”她低声说,“我有点儿晕。” 忍可不只是有点儿晕,然而他还是顺着奎因的胳膊一直摸索到她的肩膀,然后抓住了她的双肩。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他们一起待在伦敦那座摩天大楼楼顶的最后时刻,就在他们纵身跃下,靠着降落伞登上“旅行者号”之前。当时他们两个被绑带绑在了一起。他将他的朋友布莱恩留在大楼的楼顶。忍想象着布莱恩孤身一人站在那里的样子——大楼在脚下微微摇晃,而他则在纳闷儿忍跳下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几乎可以听到布莱恩说:“你去哪儿了,小梭鱼?我得 自己想办法回香港了。” 忍眨着眼睛抵挡止痛药的药效,他很想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大海鲈。” 但是马上他就知道了。在黑暗中,忍借着奎因手中仪式剑的微光看到了她脸庞的轮廓。这把属于裁决者的仪式剑,光芒比他所见过的其他仪式剑要更亮,震动起来也更强烈,仿佛它自身蕴藏和能够引导的能量都要更多。 快点儿背那个诵词!他告诫自己,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背。 “了解自我。”他成功地说完了这一句。 “了解自我,”奎因在他身旁低声背诵道,“熟悉故土,一个清晰的蓝图,描绘着我的来处,与去处,世界之间的彼处迅疾无匹,上述一切将庇佑我平安归来。了解自我……” 忍希望这些词句能够让奎因的意识集中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时间线上,这样她就不会在彼处迷失了(在彼处,时间并不真的存在),这样她便有可能带着他一起穿过彼处——因为这一次,忍自己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周围空气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对劲,就好像他是同时进入了一间隔音的屋子和一个巨大的山洞。奎因松开他,而他已经神志不清到开始担心她是不是一去不复返了。然后忍看到她的手指在沿着仪式剑的刻度盘移动。她就站在他的身边。 “我们要去哪儿?”他问,声音又细又拖沓。他们在这里多久了?几分钟?几小时? “去香港,”她低声说,“我希望我选择的是香港。” 我应该呼吸,他想道,我在呼吸吗?他的呼吸声粗哑刺耳。他可以听到仪式剑的刻度盘被拨动就位时发出的微弱咔嗒声,但是那些短促细小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听上去也显得非常遥远,非常缓慢。时间放缓了。还有另外一种震动声在隆隆作响,声音很低。 她的手在他的胳膊下面。奎因,你摸到我了,他想道。这就足以暂时驱走所有的恐惧。她离他那么近,是他在黑暗中的精神支柱,是固定住他、让他的意识不至于游离的锚。在她划出另一个空间异常点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加快了。黑暗分离开来,丝丝缕缕的光与暗的触须如蛇一样盘绕着,组成一个新的圆形的“门”,能量从他们周围的黑暗之中涌向外面的世界。 外面有树,还有清晨的晴空。转眼之间,他已经能够看清楚奎因了——她深色的头发和眼睛,她可爱白皙的脸庞,还有在他睡着之前亲吻他的双唇,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你还能走路吗?”奎因问道,拉着他通过那翻涌波动着的“门”。 “当然了。”忍回答道,接着他就一头栽倒了。 探寻者2_第四章 约翰 第四章 约翰 他们将一些砖石瓦砾从城堡的庭院里清扫出去,现在约翰站在庭院一头,面对着初阶裁决者。初阶裁决者站在庭院中央,也注视着他,她的整个身体都是静止的。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月亮低垂在云朵点缀的夜空中,在庭院的地上投下长长的黑色影子,勾勒出城堡废墟的轮廓。 天很冷。气温还没有低到能够结冰,但是也差不多了。 初阶裁决者,或者说是莫德(她现在允许他叫她莫德了),命令约翰将衬衣和鞋子全部脱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约翰开始适应了他的训练内容,莫德就会再次找到一种令他感到不适的方法来训练他。在他等着她发出第一声命令的时候,他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凝成了白汽。然而约翰并没有冷得发抖。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学会了集中注意力,让自己能够控制住身体不因为寒冷而颤抖——起码可以控制住一会儿工夫。 在“旅行者号”一战之后,初阶裁决者出乎意料地找到了约翰,并告诉他,她会帮助他完成他的探寻者训练。在布里亚克拒绝继续训练他的时候,约翰曾试图迫使奎因帮忙,但是他唯一成功做到的只是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其他人。如果绝对必要的话,他愿意去伤害其他人,甚至愿意杀人。你必须勇于行动,多年以前他的母亲这样对他说过,就在她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死去的时候。你要忍心杀人。不过当然了,如果他不需要去追杀奎因,那就更好了。初阶裁决者给了他一个另外的选项。 作为回报,她要求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中来。他也确实打算这么做,打算证明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学员。他十八岁了,比探寻者学徒通常的年龄都要大。如果他想要学会使用仪式剑,想要成为他母亲和他外祖母希望他成为的探寻者,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左肩下方的枪伤狠狠地抽痛起来,这是布里亚克在“旅行者号”上开枪打中的,不过在他祖父的钱能够买到的最好的医疗条件之下,伤口痊愈了一半。这很好,因为“受到疼痛影响从而表现欠佳”这个理由莫德并不接受。 初阶裁决者的装束和约翰一样,她纤细精瘦的身体上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贴身内衣和单薄的短裤。无论她对约翰做出何种要求,她都以同样的要求约束自己。他可以看到她那被阴影勾勒出的结实的肌肉。她当然也没有在发抖。她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全然的控制,约翰怀疑直到被冻死,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身体颤抖。约翰开始明白了,她喜欢不适的感觉,这能令她的感官和头脑都保持敏锐。 莫德的头发紧紧地绑在脑后,她那年轻的脸庞在月光中看上去既可怖又华美,仿佛是一尊马上就要活过来的复仇女神像。 在她脚边是一堆零碎东西——石块、生锈的马蹄铁、土块、旧武器的零件,等等。几天以来他们一直在搜寻这些东西,自从他的训练开始之后,他们两个搜遍了整座庄园。现在初阶裁决者一次又一次地用它们攻击他。 放在地上那堆东西附近的是约翰的意识扰乱器。为了让它充满能量,莫德将它放在阳光下晒了一整天。现在它那彩虹色泽的金属表面在月光下闪着光,令它看上去几乎是美丽的,而实际上它却是专为激发恐惧而设计的武器。它看上去像是一台小型、宽口径的加农炮,枪膛直径十英寸,枪口是几百个小的开口。当它被绑在使用者胸前开火的时候,会有大群大群的火花从这些小开口中发射出来,包围受害者的头部。如果这些火花击中了你,如果你没能顺利躲开,它们会扭曲你的思维,摧毁你的头脑。你就被“扰乱”了。 约翰知道,今天晚上初阶裁决者不会用意识扰乱器向他开火。她告诉过他,只有到训练的后期,她才会使用它。然而她还是将它带到城堡的这片空地上来,放在她的身边,放在他很容易就可以看到的地方。在布里亚克·金凯德手下训练的时候,对意识扰乱器的恐惧是约翰失败的原因,所以,莫德希望他可以习惯它的出现。约翰努力试着不去看,但是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它身上,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他想着母亲的话:去做任何必须去做的事情。他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克服这种恐惧。 “开始!”初阶裁决者喊道。 约翰命令自己全身的肌肉动作,绕着庭院跑起来,他跑过的地方满是石块、枯枝和城堡废墟的瓦砾。他眼望前方,将前面的一切看在眼里,然后眼睛都不转动一下,只用余光就将后方的所有尽收眼底。莫德教过他这种持续的盯视要如何对好目光的焦点,而他现在用的就是她教给他的方法。他可以从右侧眼角的方向看到她,她的身体在随着他的跑动而转身,转身的速度很慢,动作很流畅 ,看上去她的脚仿佛没有移动过。 “现在开始了!”她警告了他一声。 她开始投掷那些东西。她的胳膊动了——动作快得只能让他看到一片模糊的残影——然后一个黑色的物体向他飞来。 约翰以自身为轴,转向左边,利用他跑动的速度转了整整一周,一块石头擦着他的脑袋飞过,撞在庭院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 “就是现在!”她又警告了他一声,一个新的黑影闪电般地飞向他。 约翰跳到一块碎石上面,然后在碎石上猛力一蹬,高高地跃到半空中。无论她扔出来的是什么——也许是一块马蹄铁?它击中了他的小腿。他重重地落下来,直到脚踩在地上,才感觉到那东西打在他腿上的痛感。疼痛一路蹿上他的腿,他没有停止奔跑。 疼痛无关紧要,他这样告诫自己,双眼仍然望向前方,保持视界不动。疼痛无关紧要。我母亲受过更重的伤。我的外祖母给我看过更可怕的遭遇…… 莫德不会再提醒他了。接下来,那些东西会毫无预警地扔向他。当他看到下一个飞速而至的物体时,他正拐过庭院南侧的转角。一大块石头破空而来,约翰向下扑倒,打了个滚儿将将避开。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一样东西飞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差点儿就来不及收回双腿躲开了。然后是另一个投掷物,接着又是一个。 “很好!”莫德喊道,“你进步了很多!” 约翰还没笨到会慢下来或者看向她的地步,已经有一个“炮弹”在朝着他飞来。 “如果你在布里亚克手下训练时就能做得这么好,”她指出这一点,“你就不必背叛奎因了。” 莫德说这些话的语气就像她说其他所有事情一样——非常沉着,非常稳重——然而它们刺痛了他,就像是她抽了他一记耳光。她在试图让他分心,而这很有效。我不想背叛她。我爱她。但是她不肯帮助我。 一个物体击中了他的肋骨。只是一块小石头,但是莫德将它扔出的力道非常大,片刻之间约翰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子弹打中一样。约翰往旁边踉跄了一下,但是不知怎么还是坚持住了,他继续往前跑去。 “集中注意力!”初阶裁决者喊道,“别看我。” 她又在投掷什么东西了,这一次她用上了两只胳膊。他觉得自己用余光看到她在往意识扰乱器的方向弯腰,仿佛她会将它举起来瞄准他一样。 她不会那么做的。 “你的母亲想要培养一个叛徒,”她说道,而约翰躲过了她的又一个投掷物,“她希望你能够冷酷无情。” “我不是叛徒——”约翰大喊道,他终于上钩了,转过身去面对她。 一连串的石头打在他的胸前,瞬间就将他打倒在地,他重重地倒在铺满碎石的地面上。我不是叛徒,约翰愤怒地想,母亲只是希望我能够得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他努力站起来,揉了揉胸口,那里感觉仿佛是被一只大锤锤打过。 初阶裁决者站在庭院中间盯着他。 “我让你分心了,”她一边走向他一边悄声说道,“我的话让你丧失了冷静。想到意识扰乱器也让你分神了吧?” 约翰点了点头,艰难地恢复了冷静。他为什么要对她的嘲弄做出反应呢?“抱歉。让我再试一次吧。” “今晚练习得已经够多的了。你受伤了吗?” 他放下自己揉着胸口的手。“疼痛无关紧要。”他对她说道,重复着她总是对他说的话。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疼痛而已。” 即便如此,她仍然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她花了点儿时间来查看他肩膀下方正在愈合的那处枪伤,从他宽松的贴身内衣领口可以看到伤口。近距离地观察,他可以看到她身体和面容上的女性化特征,那些特征由于他们开始穿着最少的衣服进行训练而变得明显。然而在莫德为他检查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是一个女孩在审视着他,而是如同在医院里拍x光片一样。他移开了目光。 “你是一个不错的战士,约翰,”她对他说,“在你不分心的时候。” “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布里亚克、阿利斯泰尔、奎因。”约翰喃喃地说,声音里满是挫败感——在庄园训练的这些年,这种挫败感一直对他紧追不放。因为刚刚的奔跑,他重重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的肺部平静下来。他之前明明做得那么好。 “让你失去冷静很容易。几句话,往意识扰乱器那边比个手势,然后你就迷失了。” 她仍然在检查他的伤势,轻轻地戳着他肋骨上被石块打得瘀血的地方。她站得这么近,令他紧张不安。 突然之间她停止了检查,往后退去。“把意识扰乱器捡起来。”她命令道。 约翰将自己的不情愿隐藏起来。他走向庭院的中心位置,将意识扰乱器从地上捡起来。它很重,几乎全是结结实实的金属,在金属的重量上又加了一条粗皮绑带。 “把它绑上。”初阶裁决者说。她仍然站在靠近庭院边缘的地方,看着他,神情冷漠,语调中充满命令意味。 他将绑带从肩头套在自己身上,将意识扰乱器牢牢地绑在了身上。意识扰乱器的枪口分布毫无规律可言,大小不一,仿佛它们是被某个精神失常的人随意地狠狠挖出来的一样。 当火花围绕着你的头部时,它们会形成一个意识扰乱器力场。这种力场会扭曲你的思维,使其失真。你形成了一个念头,但是意识扰乱器的力场篡改了它,又将篡改后的版本反馈给你。自他从忍的父亲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口中听到这些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当时是阿利斯泰尔第一次向庄园里的学徒解释意识扰乱器的原理,约翰仍然能够一字不差地记起那些话:你的意识会将它自己打成一个结,折叠起来,然后瓦解崩溃。你会想要自杀,但是你又怎么能够做得到呢?甚至连自杀这个想法都会迅速地脱离你的控制。 约翰最后一次使用意识扰乱器是在“旅行者号”一战时,当时他用它向布里亚克开了火。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残酷的快意,然而现在,当他记起使用意识扰乱器开火的情形时,那段回忆却伴随着一阵恐惧。在击中布里亚克之前,约翰还“扰乱”过其他人——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还有约翰自己的手下弗莱彻。这些都是意外,但是这并不能令他的愧疚减少一分。而在这几次意外之前,他还目睹了他母亲的意识被“扰乱”的情形,当年他母亲被意识扰乱器击中,布里亚克让她靠仪器维持生命,以一具备受折磨的空壳行尸走肉一般活了好多年。以往约翰与这个武器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对它更恐惧了。意识扰乱器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胸口,约翰知道,这等于是把另一个人的神志交到他的手中。 “把开关打开。”莫德命令道。 “为什么?”他回过神,问道。 她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别的什么都没说。她对他发出一个命令,就要求他服从它。 他的手沿着武器侧面一路滑了下去。从意识扰乱器内部传来一声高亢尖厉的悲鸣,而且音量越来越大。静电蹿上了武器的每个角落,而约翰注视着一丛电火花沿着他的手爬了上来,然后消失不见。 初阶裁决者走向他,在走到空地的一半时,她停了下来。 “向我开火。”她说。 “为什么?”恶心感偷偷渗入约翰的胃里。他并不想对她这么做。 “向我开火。” 她的面容看上去既年轻又苍老,脸上是一种一切已成定局的决绝之情:他必须照她说的去做,否则他就不能继续当她的学徒。 约翰的手向武器下方更远的地方滑去,意识扰乱器的悲鸣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强。他向她瞄准,然后开火。 成千上万五颜六色的火花从意识扰乱器的枪口中被发射出来。它们发出剧烈的嗡嗡声,飞向初阶裁决者。如果它们碰到了她,它们会淹没她的脑袋,然后她就再也无法摆脱它们了。 “动一动啊!”他向莫德喊道,恐慌从他的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不过她已经猛地转向了一侧,在火花击中她之前就轻松地将身体从它们移动的轨迹上挪开了。火花继续往前飞去,撞上庭院边缘的一大块岩石。它们没有找到人类目标,就在石头表面迸发出一束束彩虹色的光芒,消失不见了。 初阶裁决者走到约翰面前,她的神态和平时一样镇定:“哪怕手拿意识扰乱器的人是你自己,它也同样令你害怕。” “没错。”他低声说,她说得全是对的,这令他羞愧万分。 “本来就应该如此,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设计而成的,”她对他说道,“但是它像其他武器一样,只是个武器而已。经过练习,你可以正常面对它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正常面对。” 约翰点了点头,很想相信她的话。 “如果我们有一个意识集中器,”她若有所思地对他说,“它就可以将所有的恐惧和分神都解决掉。” “意识集中器是什么——”约翰问道,莫德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在聆听着什么,尽管约翰自己除了那吹过城堡废墟周围树林的微弱冷风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怎么了?”他问。 “发生了一些事情,”她说,“跟我来。” 探寻者2_第五章 奎因 第五章 奎因 在他们两个从空间异常点踏入正常世界的那一瞬间,忍就往奎因的身上倒了下去。她抓住他的双臂,让他不至于摔倒在地。 “你还好吗?”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忍一边试图努力站起来,一边喃喃地说。 奎因尽可能地将仪式剑上的符号设置得和她多年以前记住的香港坐标相似,但是这把仪式剑的与众不同还是让他们两个抵达了另外一个地点。不过仍然是香港。从空气的味道和灯火的明亮程度来看,她知道他们是在香港岛上,就在靠近太平山的地方。狐狸图案的仪式剑——奎因训练时一直用的那把——总是将她带到更靠近太平山的位置。而现在,她和忍站在茂密树林中松软的土地上,这个地方更靠近山脚下。 她回过头,看到空间异常点失去了之前的形态,丝丝缕缕的光与暗的线条从嗡鸣着的圆形“门”边缘深处,跨过“门”的开口,对她在现实世界中撕开的口子进行修补。片刻之间,这道“门”就关闭消失了。 “别动了,拜托,”忍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说道,“你弄得地都在颤了。” “我向你保证,我站在这里一动也没动。” “你确定吗?”他的眼皮颤了颤,又紧紧地闭上了。 “我很确定。抓紧我。” 他的植入式止痛泵显然在过度工作。她不觉得止痛药能强效到让忍药物过量,但她还是得赶紧带他去看医生。他的剑伤还没有痊愈,而在医院大战中,他身体的疯狂动作,一定令伤势更重了。更重要的问题——袭击他们的两个男孩是谁?必须等到确保他安全无虞之后再去思考。 奎因感觉到有什么在沿着她的手腕流淌,低头一看,发现是她右侧小臂被刺伤的地方在往忍的身上滴血,伤口是两个男孩中年龄稍小的那个用他那奇怪的、被截去半截的软剑刺伤的。奎因转过身,这样忍就靠在她的后背上了,而她也能够腾出两只手来。她从衬衫上撕下一块布,把手臂包扎好。 “醒醒,”奎因说道,随即又转过身来,将忍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我们去医院。” “是另外的一家医院,对吧?”他昏昏欲睡地靠着她笑道,“我可不觉得我们应该回到之前那家。” 奎因露出了微笑。忍还能开玩笑,这是个好现象。“没错。我们现在已经在世界的另一头了。” 几码之外的树林尽头是一条蜿蜒狭窄的小径,它是环绕着太平山众多小径中的一条。奎因小心地让他们两个都正对着那个方向。 “我们本来可以打败那些男孩的,”忍含混地对她说,“我们不必非得逃走。” “如果我们继续战斗下去,我担心你会受伤——我担心你会伤得更严重。”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父亲不知怎么带来的人,”她一边架着他穿过树林,一边说道,“也许他们认为这把仪式剑是我父亲的?” 奎因最后一次见到她父亲时,他正奋力挣扎,对抗着医护人员,后者当时正试图将他推上“旅行者号”坠毁地点附近的救护车。在医院里,她看到了他头部周围的火花,而她现在明白他那狂乱的举止是怎么一回事了——在“旅行者号”一战中,他的意识被“扰乱”了,至少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 “他的意识被‘扰乱’了,”忍说道,和她想的一样,“但是他的表现并不完全像是意识被‘扰乱’的样子。” 忍见过他自己的父亲意识被“扰乱”的样子,而在庄园当时的一片混乱之中,忍也向奎因描述过那种情形。布里亚克虽然表现得很奇怪,却和他父亲的情况完全不同。 “看到他的时候,我——我有点儿僵住了。”奎因承认道。 “是为他感到难过吗?”忍问道。 奎因并不为她的父亲感到难过,她的父亲骗了她很多年,还强迫她做了许多可怕的事,如果她让他为所欲为的话,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控制她。在“旅行者号”一战中,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杀掉布里亚克·金凯德的准备。但是在医院里,她又动摇了——因为他身上有着某种无助的气息。 “我没有为他难过,”她说,“但是我确实犹豫了。” 忍的脑袋靠着她。他喃喃地说:“没关系的,你现在又在摸我了,简直停不下来,是不是?”他努力想要和她抓住他肩膀的手十指相扣,但他又开始失去意识。他靠着她蹒跚而行,跟着她走出树丛,沿着堤岸一路走了下去。“你应该想要摸我的,”他继续说道,吐字有点儿含混不清,“很多人都对我身体的手感很满意的。相信我,真的是这样。” 奎因忍不住又一次笑了。“很多人吗?到底有多少人?”她问道,架着他轻轻地踩上铺着地砖的小径,与此同时,试图让他继续讲话。“这些姑娘中有哪个不得不两次将你送到医院吗——” 她停了下来。 奎因正与她的父亲面对面,再一次地。 布里亚克·金凯德站在小径的正中央看着她,眼神狂乱。然后他张开嘴。 霎时间奎因完全动弹不得。她看着布里亚克的脑袋左右转动,仿佛是在试图确定某人的位置一样。他的嘴巴再一次动了起来。 他要喊了,奎因想道,他准备喊了。 她听到头顶的树枝间传来沙沙声。有人正高高地待在小径另一侧的一棵树上,而这个人很显然和布里亚克·金凯德是一伙的。他们一路跟随着她来到这里——或者他们也可能是先她一步到达的。 奎因依旧小心地架着忍,同时从小径路边抓起一块石头,将它擦着布里亚克的脸扔了出去。她的父亲回过头去,目光追随着石头在空气中划出的弧线,而奎因则抓住了这一时 机。她紧紧地架住忍,沿着小径通往山下的方向在树林中开路。忍几乎失去了意识,他身上的伤仍然很重——他们两个绝对不能再卷入另一场战斗中。 “啊!”布里亚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一个年轻而不耐烦的声音在树上质问道。 奎因半是推着,半是拖着,将忍带到了树林更深处,然后跪坐下来。忍则倒在她面前。 “哎哟。”他低声痛呼。 奎因将他拉到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下面,小心地让他躺在潮湿的泥土上。然后她斜趴在忍的胸膛上,透过树枝向上望去。医院遭遇的两个男孩都在树上,他们面朝北边,眼望海港,奎因猜测从他们所在的高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海港那边的情况。 “他们一定有他们自己的仪式剑,”她低声说,“袭击我们的那两个男孩也在这里——和我父亲在一起。”难道她和忍在彼处停留的时间比她以为的要长吗?感觉上他们似乎只在那里待了几分钟,但是谁知道呢?这就是使用仪式剑的危险。你可以将自己从世界的时间线上剥离开来,然后迷失自我。如果你不够小心,你可能会迷失到完全无法返回现实世界的程度。 “他又在胡编乱造了!”这次开口的是年龄较小的男孩,就是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长着雀斑的那个。 “是我的母亲!”布里亚克喊道,“下来找她!” “你妈一定老得不行了,”年龄稍大的男孩对他说,“这座城市太大了,你一直在让我们跑来跑去地瞎忙活。” “你看那些轮船,”小男孩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有那么多艘船。” “可是她就在这儿。我是对的,”布里亚克坚持道,声音清楚了片刻,“如果她在这儿,裁决者的仪——仪式剑也在这儿。” 奎因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双腿,他仍然站在小径上,正绕着圈团团转。“菲欧娜!”他喊道,“菲欧娜·麦克贝恩!” “让他闭嘴,诺特!”大一些的男孩命令道。 奎因注视着树枝的晃动,年龄稍小的男孩——诺特——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动作有一种不假思索的优雅,刚开始的时候很慢,然后瞬间爆发出速度。奎因觉得他有点儿……他有点儿像初阶裁决者。 “菲欧娜·麦克贝恩?”忍喃喃地说道,慢一拍地对布里亚克说出的名字做出了反应。“麦克贝恩”是奎因母亲婚前的姓氏,她不用这个姓氏快二十年了。 奎因低声说:“他的意识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他一直把我当作其他人。” 当那个叫诺特的男孩落到地上时,奎因看到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发青的大肿块,鼻子和脸颊也肿了,身上有医院一战留下的几十处割伤和擦伤,还有许多旧伤痕。他将布里亚克从小径上拉开,把他拉到了树林里,让他跪在地上。然后诺特一只手“啪”地一下捂在她父亲的嘴上。布里亚克皱了皱鼻子,奎因意识到这个男孩身上的臭味实在是太强烈了,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仍然能够闻到那股恶臭。 年龄稍大的男孩正从树上下来,动作更加优雅,仿佛对他而言,时间是以一种平稳安逸的节奏在流淌。他的腰间别着一把仪式剑。当他下到林地地面时,他一拳打在布里亚克的脖子上,布里亚克喘息着倒在地上。两个男孩都笑了,露出脏兮兮的牙齿。他们往树林四周窥视着,仿佛是要让自己安心,是为了确认布里亚克并没有真的看到什么人。奎因让自己的身体更紧更平地贴在忍的身上。 奎因觉得两个男孩移动的样子有点儿像初阶裁决者,在以让人疼痛为乐这一点上,他们两个可一点儿都不像她。还有她的父亲——他就像是他们的宠物。这两个男孩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找到布里亚克的?仪式剑和软剑表明他们是探寻者,但是奎因并不相信情况是这样的。如果他们觉得有权从她这里得到裁决者的仪式剑,他们和裁决者又是什么关系呢?初阶裁决者将仪式剑给她时,是不是知道这些男孩会来追杀她?奎因透过头顶树枝间的缝隙观察着他们肮脏粗鲁的脸。不会的。她无法想象初阶裁决者会和这些男孩有任何瓜葛。 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先前奎因以为她和忍有时间、有空间自行探索探寻者的秘密,那她就大错特错了。不知怎的,他们两个偶然闯入了这个谜题崭新而又危险的一部分之中。 “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她呢?”年龄稍大的男孩蹲在布里亚克身边,俯视着他问道。 “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找到她的……还有仪式剑。”布里亚克结结巴巴地说。看来,要想沿着一条思维轨迹一路思考下去,对他来说很难,但是他还是艰难地尝试着。 “我们根本就不该在这儿,”年龄稍小的男孩抱怨道,“我们应该找到其他人,好好地寻找我们的目标。我以为我们是要找到他,而不是去追踪某个小姑娘。他对我们撒了谎,威尔金,为的是让我们帮他。” 听到这句话,年龄稍大的男孩——威尔金——在小男孩脑袋侧面抽了一巴掌。 “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见到了那把仪式剑,诺特,不是吗?既然我们见到它了,就应该把它夺回来。他会对我们非常满意的。你知道他会的。” “或者他会非常愤怒!”诺特说道,“如果我们又被关在岩洞里怎么办,威尔金?如果最后变成了这样,我就怪你。” “然后我也会怪你,”威尔金说,“所以,我们扯平了。” 这个“他”是谁?奎因很纳闷儿。他们说的是布里亚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谈论布里亚克时的样子就好像他不在场一样——不过,因为他的意识被“扰乱”了,这么做也不全 错。布里亚克是想要得到裁决者的仪式剑的人吗?两个男孩对待他的方式就像他只是他们的所有物一样,他们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值得尊重或者惧怕的对象。 布里亚克又跪了下去,他的脸突然变得一动也不动。他正竭力试图集中注意力。 “奎因,”忍用气声说道,“我觉得你在流血……” 她仍然斜斜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她挪到一边,发现忍衬衫的下面染满了血。她很小心地将被血浸透的衣料从他的皮肤上揭了下来。 “噢。”她也悄声说道。他腹部的伤口撕裂了,大股大股的血液正从伤口中涌出来。 “你还好吗?”忍问道,声音非常轻柔,她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还以为那是她的血。 “我——我没事,”她低声回答,轻轻地捂住他的嘴巴。他们绝不能被敌人听到。“别说话,好吗?” 她本来打算一直躲到男孩们离开为止,现在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将手从忍的嘴巴上拿开,从他的运动裤上割下一块布料,她将这块布料折叠了好几次,然后将它紧紧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她又割下几条长长的布条,好将临时绷带绑好。 在奎因做这些事的同时,她透过灌木的树枝扫了几眼那两个男孩。年龄稍小的男孩捡起一只小小的帆布背包,从背包里取出了某种金属头盔。年龄稍大的一把将它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如果你不愿意做我们该做的事,至少应该再用一次头盔,弄清楚她在哪儿,”诺特抱怨道,“不然我们又怎么能够做到呢?” “别犯傻!”威尔金回答道,又朝诺特的脑袋侧面抽了一巴掌,“我们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们从来就没知道过她在哪儿,对这座城市也完全不了解。头盔帮不了我们!” “但是他知道。”诺特回答道。他一只手捂着刚刚被打过的耳朵,另一只手指着布里亚克。“我是要把头盔给他戴上,不是给我自己戴。把他的思绪捋清,就像我们在疯人院做过的那样。” 年长的男孩顿了顿,仿佛要把头盔给布里亚克戴上的这个主意事实上非常机智。 “他们有一个头盔,”奎因低语道。她把手伸到忍的身体下方,好将布条绕过他的躯干。这并不容易,她希望她温柔的话语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在凯瑟琳的笔记上有一幅一模一样的图。” 她将布条压在临时绷带上紧紧往下拉,血将绷带渗透。她又撕下一块厚厚的布料,将它叠好覆在伤口上。这么一点儿还远远不够。 奎因抬头向上窥视,发现她父亲正以惊人的专注力盯着那个头盔。即使在树荫里,头盔还是反射出夹杂着点点变幻着颜色的琥珀色光芒。头盔的金属是彩虹色的……就像意识扰乱器一样。 两个男孩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与此同时,奎因看到她父亲将头盔偷偷地从地上捡起来,戴在了脑袋上。然后他伸手去抓男孩们的仪式剑…… 奎因抓住这一时机开始行动。 “我要拉你了。”她用气声说道。 她抓住忍的两只脚踝,将他从灌木丛下拖了出来。忍呻吟着,眼睛半睁着望着她。 等他们到达树丛中的一块空地上时,奎因拿出了自己的仪式剑。她希望能够稍微拨转一下其中一个刻度盘,让仪式剑带他们去香港的其他地区——只要远离这两个男孩,离医院近一点儿就好。如果他们能够抵达某个安全的地方,她也许就能想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哪怕只有几小时也好。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树林深处传出来,令奎因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把它偷走了!”年龄稍小的男孩尖叫道,“他把它偷走了!威尔金!还有仪式剑!” 奎因尽可能迅速地将仪式剑的刻度盘调好,让它带领他们前往彼处,然后将它击打在闪电权杖上。随后是一阵深沉的震动,片刻之后她听到了另一阵同样的震动。她的父亲一定也使用了男孩的仪式剑。尽管奎因看不到他,她猜他是在试图用他们的头盔和仪式剑逃走。男孩们非常愤怒。 奎因在空中尽可能大地划出一个空间异常点。 附近两棵树的树枝开始颤动起来——就在咫尺之外,布里亚克和两个男孩正在打斗。 “进去!”奎因急切地低声说,将忍拉起来,她祈祷着绷带不会松脱,祈祷着自己强迫忍走路这一举动不会害死他。忍设法站直,跌跌撞撞地走进奎因在现实世界里撕开的那个逐渐稳定下来的洞口。 “让我戴着它!”布里亚克在树林里气喘吁吁地说,“这样我的头脑就可以运转,我们就能找到她,就能找到仪式剑了。我们会得到它的。” “把它从他脑袋上摘下来!”年龄稍大的男孩说。 “他已经彻底恢复神志了!”年龄稍小的男孩回答道。 “跟上他!跟上他!” 奎因明白了:头盔不知怎么能够抵消掉意识扰乱器的火花。等到布里亚克能够正常思考的时候,他会再一次追杀我的,她想道,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庄园,还是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要这么做能让他得到裁决者的仪式剑。多年以来他父亲一直持有刻着狐狸图案的仪式剑,那把仪式剑本来应该属于约翰。既然约翰现在重新得到了狐狸仪式剑,布里亚克一定非常急切地想要找到另一把。显然,这两个男孩不会把他们自己的仪式剑给他——为了得到裁决者的仪式剑,布里亚克以某种方式和他们结盟了。 一样东西从树林中滚了出来,撞到奎因的脚上。在步入空间异常点的时候,她将它一把抄了起来,发现它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又光滑又凉爽。 那两个男孩把金属头盔从布里亚克的脑袋上撞飞了,而奎因此刻正把它捧在手中。 探寻者2_第六章 莫德 第六章 莫德 从森林边缘橡树上的高处,初阶裁决者的目光穿过夜晚的空气,落在了地处苏格兰庄园中心的大片草场——公共牧场上。在公共牧场周围点缀着农舍的废墟,现在大部分已经沦为一堆堆烧毁的瓦砾,成为月光中的幢幢黑影。庄园里只剩几栋建筑物还是完好的,其中就包括工坊和挤奶站。 三名不速之客在建筑物的废墟之间奔跑着,疯狂地搜寻着什么。其中两个是男孩,他们两个跟随着第三个人……那第三个人就是布里亚克·金凯德。 莫德最后一次见到布里亚克是在伦敦,当时布里亚克正被强行拉上救护车,他一直疯狂地反抗那些试图帮助他的人。现在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初阶裁决者将她的视界放远,让自己的目光横跨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以便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布里亚克。与此同时,布里亚克冲过草场的最高点,从那些属于裁决者们的废弃农舍一路冲向挤奶站。在他的头部周围跳动着少量的火花,它们在夜晚的空气中闪烁着。先前他被意识扰乱器击中了,那一定是约翰在“旅行者号”一战中使用的那个意识扰乱器造成的。不知怎的,布里亚克成功地避开了大部分的火花,只被少量的火花击中。即便如此,他也显然是疯了。 “菲欧娜!”他冲进了挤奶站,一边往里面窥视,一边喊道。“母亲?”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奎因,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在哪儿呢?” 布里亚克在挤奶站里没有找到任何人,于是他重重地走向马厩,马厩先前也着了火,但是一部分还是完好的,没有彻底倒塌。布里亚克消失在马厩里,初阶裁决者将自己的听力范围也一路延伸,以便听到他的行动。他正将东西四处乱扔,并且又一次地呼唤着菲欧娜和他的母亲,还有奎因——尽管他真正想要找到的似乎是奎因。 在训练结束之后,她和约翰一起站在城堡的废墟中,莫德听到的声音不仅仅是布里亚克发出的。在他到达庄园之前她就知道他要来了,因为一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他会再一次追杀我的,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庄园…… 她很确定那个念头的来源是奎因。莫德能够时不时地感觉到这种精神连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是从奎因在庄园边缘悬崖上那座小谷仓的屋顶和约翰交手的那一天开始的。在那次交手中,初阶裁决者选择了帮助奎因,她将一把闪电权杖扔给了她。就像是在那一瞬间,在不知不觉中,她在两人之间创造出了一个永远的连接;现在奎因的思绪可以在最意外的时刻不受阻碍地从那个精神连接涌入她的脑海。时不时地,初阶裁决者甚至可以感觉到奎因在通过她自己的双眼看东西。尽管这个精神连接十分强大,她并不确定奎因知道它的存在。 “她不在这儿!”两个男孩中年龄稍小的那个喊道。他们都站在马厩外面,等着布里亚克从里面出来。“他又表现得疯疯癫癫的了,威尔金。如果我们要跟着他,也许你应该让他把它戴上一会儿——” “他现在不能戴它,诺特!他刚刚还企图把它偷走,”另一个男孩威尔金说。然后他又说道,“你是在哭吗?” “我想戴着它!”年龄稍小的男孩回答道,他的名字显然叫诺特。 布里亚克从马厩被火烧过的门口出现,立即向着旧谷仓走去。从她在橡树上的栖身之处,初阶裁决者听到约翰在下面越走越近。他之前在城堡废墟那边停留了一下,披上斗篷,又带上他们的武器,现在他正从树林间全速跑向她,肩上的斗篷在他身后飘动着。夜色很深,莫德的眼睛将所有的微光都利用起来,她能够轻松地在阴影和树林中看到他。 在她训练约翰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约翰奔跑的步态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流畅、自制和迅捷。约翰将斗篷的兜帽向后一拉,开始爬树。在莫德看来,他的动作嘈杂而笨拙,但是他仍然比她所遇到过的大多数探寻者要强。他正在学习如何集中注意力,而他的身体也在有样学样。 莫德已经习惯了她自己绝对清晰的思维。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还在她那亲爱的老师高阶裁决者手下训练时,他对她的教导让她拥有了非常明确的使命感和从容作出决定的能力。在对待人类历史和探寻者时,裁决者必须置身事外,这样他们的头脑才能够清楚地进行判断和裁决。然而,她和中阶裁决者一同度过的这些年却削弱了她对这一简单准则的信念。中阶裁决者对一名探寻者——凯瑟琳·雷纳尔、约翰的母亲——的人生进行了干预,他的所作所为非常不公。他参与了“扰乱”她的行动。中阶裁决者早就犯下了其他不义之举,这一桩是最近发生的,而且他还强迫莫德参与其中,这令莫德也对这一行动的后果负有某种责任。那么,现在自己为了弥补过去的事情而对凯 瑟琳的儿子——约翰的人生加以干预,这是不是也是一个错误?莫德纳闷儿。 在“旅行者号”上的战斗之后,她的老师前往彼处,要将他的生命跨度拉长,这个时间跨度可能是数年,也可能是数十年。所以,高阶裁决者无法为她解答这个问题。于是初阶裁决者便做出了选择,她开始训练约翰,要将他打造成一名探寻者。裁决者行事必须不偏不倚,然而此举并不是偏袒某一方,而是要令一个不平衡的局面恢复平衡。她并不确定约翰将来会有多正直,也不确定他对待探寻者的三条法则会有多认真,但是有一个好老师绝对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是谁?”约翰低声说,爬到莫德身边的一根粗树枝上。他喘着粗气,她可以看出他正控制自己,强迫他的身体以一种平稳的节奏吸入空气。约翰在很认真地对待他的训练。 “片刻之后你就看得到了。”她朝远处的旧谷仓点了点头。三个来访者全都消失在谷仓里面。“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吗?” 约翰把眼睛闭上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只能模糊地听到一点点。” “把那些话语想象得非常清晰,”莫德低声说道,“想象它们直接传到你的耳朵里,在你和它们之间没有任何阻隔。试一试。” 约翰盯着谷仓,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遥远的声响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变得静止。尽管莫德知道,要想教会约翰延伸他的听力范围,除了这些简单的指示之外还需要更多的努力,这仍然是这么做的第一步。这不是探寻者的必备技能,但是她并不觉得约翰身上有任何不能习得这项技能的因素。 那个年龄稍小的男孩——诺特,在远处出现了,他苍白的脸在黢黑的夜色中清晰可辨。“我们为什么不做我们发誓要做的事情?”诺特在说话,“他想让我们做的不是去寻找这个女孩,或者去寻找他的仪式剑。他希望我们去寻找他。他才是重要的那一个。他要让我们去——” “别对我一再地重复同样的话,诺特。还有,别再抱怨了。我们会去做我们发誓要做的事!我们会找到我们的主人,我们找到她之后就去。”威尔金出现之后说道。 “是些孩子?”约翰问,即使看不到别的,他还是能够看到他们的身材大小。 “是些奇怪的孩子。”莫德回答道。在这两个男孩的动作中有一些像裁决者的东西,虽然他们的吵闹喧嚣和裁决者的行为背道而驰。他们谈到了他们的主人。那是谁呢? 布里亚克从谷仓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往被烧毁了的训练场走去,这意味着他们正向莫德和约翰走来,而莫德和约翰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他们了。 “那是……”约翰问,在人影走近时竭力想要看清楚他们的细节。 “是布里亚克·金凯德。”莫德平静地告诉他。她知道约翰有多恨布里亚克,知道他有多渴望和布里亚克交手,惩罚布里亚克,让布里亚克为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以及拒绝训练约翰的举动而受到惩罚,但是现在约翰是她的学生了,他不可以被这种情感分散注意力。“我们要在这里等等看——” 可是约翰行动了,满脸都是想要杀人的嗜血表情。他尽可能快速地从一根枝条荡到另一根,在他落向下一根树枝的时候几乎将将才抓住上一根。莫德看到他在匆忙下树的过程中危险地滑了一下,不过在最后一秒他重重地抓住了一根位置更低的树枝,稳住了自己。 注意力不集中,又不服从命令!她想道。 她转过身来去追他,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她观察到,年龄稍大的男孩腰间别着一把仪式剑。仪式剑的剑柄正从裤子处往上支出来。初阶裁决者完全静止不动,她让自己精神集中,以便视界能够延伸得比平时更远。她让眼睛收集起夜空中所有的光线,满足地感觉到她的感官服从了自己的命令。那把仪式剑的细节变得非常清晰,仿佛她正将它握在自己手里一样。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细节:在剑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野猪的图案。一只野猪,初阶裁决者想道,多么古怪。 然后她也下了树,毫不费力地在树枝间荡来荡去。双脚踏上地面的瞬间,她开始了奔跑。 约翰在向着那三个入侵者跑去。约翰!初阶裁决者用她的意识呼喊道,停下!约翰没有停下,甚至都没有放慢脚步。在她训练他的期间,莫德没有和他形成任何的精神连接,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做到和别人形成精神连接。 他快要跑到树林边缘了。 “诺特,准备好武器!”她听到年龄稍大的男孩说。他们看到了约翰,看上去对即将交手的前景非常高兴。两个男孩都将软剑抽了出来,让软剑凝固成坚实的形态。 更古怪了,莫德想道。他们有软剑和仪式剑,他们是 探寻者吗?她纳闷儿。她不这么认为。男孩们身上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片刻之后她意识到了:他们的软剑不对劲。 她记起了一段回忆:那是她和中阶裁决者还在一起训练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天下午,她在和他交手时表现得很糟糕。快点儿提升你自己,他当时狞笑道,否则也许我会把你的软剑拦腰截断。看上去好像有人就是这么对待这两个男孩的软剑的。这是探寻者之间常见的惩罚措施吗?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莫德跟上了约翰,和他并排跑着。 “停下!”她大声喊道。在她训练约翰的时候,他不可以袭击其他探寻者,也不可以袭击其他人。这是她要求他做出的第一个承诺。 然而约翰无视了她。他的软剑已经握在手中,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布里亚克身上。 布里亚克终于注意到了两个迅速接近的身影。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僵住了,肌肉抽搐,嘴巴嚅动,然而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火花从他的脸上旋转而过。片刻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喊道:“使用你们的仪式剑!现在就用!” 两个男孩没有立即照他说的去做,于是布里亚克从威尔金腰间一把抽出了仪式剑。威尔金将它抢了回去,他们两个为争夺仪式剑的控制权扭打在一起。布里亚克突然松开了仪式剑,转而将威尔金另一侧胯间的闪电权杖抽了出来。他迅速地将闪电权杖击打在仍然紧紧抓在威尔金手中的仪式剑上。仪式剑的震动从剑身传开,通过空气和地面传导到莫德那里。 “约翰,停下!”她再次说道。她当然可以拉住他让他停下来,但是那不是她的目的。他必须学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学会将其他一切置之不理——尤其是在他的注意力被严重分散的时候。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永远都无法成为探寻者。 两个男孩都在朝布里亚克大喊,布里亚克丝毫不为所动。他抓住了威尔金的胳膊——握着仪式剑的那只——然后以全部的力气强迫它在空中划了一圈,在空中划出一个空间异常点,虽然整个过程中男孩一直在挣扎着推开他。 “快走!”布里亚克再次大喊道,“不然她会杀掉你,她会杀掉你。你会死,我也会死!” “她太快了!”年龄较小的男孩指着猛冲到约翰前面的初阶裁决者说,初阶裁决者以她所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向他们冲过来。“她就像——” “她的攻击非常致命!”布里亚克呸了一口。 布里亚克的话起了作用。威尔金和布里亚克都抓住了年龄稍小的男孩诺特,然后他们三个迅速地走进了空间异常点的入口。 在莫德冲向大开的入口时,一把刀子从她的头边飞过,是约翰扔出的。当她冲到黑暗的洞口时,她停了下来。她不打算跳进去,也不打算和布里亚克或者两个男孩搏斗。既然她看到了他们的仪式剑——上面刻着野猪图案——她只想在他们消失之前更近距离地观察一下他们。 年龄稍大的男孩从空间异常点中向外盯着她。他看上去吓坏了,嘴巴大张着,露出黑乎乎的牙齿。年龄稍小的男孩脸上还有半干的泪痕,眼里满是惊叹。布里亚克则捂着后背,那是约翰扔出的刀子扎伤他的位置。在入口逐渐坍缩的时候,她仔细打量着他们的脸,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他们的记忆。 当约翰赶到她身边的时候,空间异常点已经彻底关闭。他站在她身旁,喘息着,非常愤怒。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他质问道,“对你来说那再容易不过了!” 莫德转过身体,允许自己感到愤怒。她抓住约翰的斗篷,将他一把扯向自己,然后将他牢牢地按在训练场的石墙上。 “他折磨了我的母亲,”约翰说道,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色的水汽,他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非常清澈,里面写满了愤怒。“他折磨了她很多年。你应该允许我杀掉他。他应该死掉。” “你仔细听好了,约翰。”初阶裁决者的声音非常平稳,非常缓慢,她知道他绝对可以听出这平静下的熊熊怒火。“如果还要我训练你,你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他瞪着她,仍然重重地呼吸着,但是已不再挣扎。 “布里亚克出现在庄园,这与我无关,你也不可以挑起事端,在我训练你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我帮助你不是为了让你能够袭击他人。我只是继续布里亚克没有完成的对你的训练,仅此而已。”莫德等着,直到约翰和她对视。“你必须服从我,”她说道,“否则我对你的帮助就到此为止了。” 她仍然将他钉在训练场的墙上,狠狠地按在石头上,强调着她的话。最终,约翰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他说,“你是对的。” 探寻者2_第七章 诺特 第七章 诺特 他们跌跌撞撞地从漆黑的空间异常点走到了冰冷的浅水中。诺特双手和膝盖着地,湖水微弱的水波时不时会触到他的脸,即便如此,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气味,死去的动物的气味。他和威尔金在城堡的入口外面留了一大堆死去的动物,它们仍然躺在湖岸上,在月光下静静地腐烂。 诺特腰间系着的口袋里装着一条鹿肉,所以那种气味总有一部分跟随着他。在这里的空气中,这种气味无处不在,定义着邓恩·塔姆这座废弃了的城堡——这里是他和威尔金,还有其他守望者所归属的地方。在这里,他们的主人对他们进行了训练,教了他们那么多东西,远远超出他们身为一个孩子所需要了解的范围。 威尔金和布里亚克在附近的水里扭打着,水花四溅。威尔金将布里亚克的头部锁住了,让对方不能动弹,然后大喊一句:“解释一下!” 在那座遥远、奇怪的城市的树林里——那座城市是叫香港吗?布里亚克差点儿就成功地偷走了他们的头盔,还有他们的仪式剑。那会儿他们把头盔从他的头上摘了下来,但是他带着他们的仪式剑进入一片漆黑的彼处,于是他们也不得不跟了上来。先前他硬拖着他们前往苏格兰那座荒废的庄园,去寻找奎因,还有他们主人那把特殊的仪式剑。她当然不在那儿了,仪式剑也不在,就像她和它也都不在香港一样。 威尔金将布里亚克推到了水里,布里亚克胡乱地挥舞着四肢,最终站了起来。很显然,他再一次精神错乱了。在香港的树林里戴着头盔的时候,他的神志一度有了片刻的清明,就像他们在疯人院里找到他,将头盔戴在他头上的时候一样,那会儿他的神志也曾短暂地恢复正常——当时这点儿时间已经足够帮助他们在伦敦医院找到奎因了。现在他的精神又失常了。 头盔在哪儿呢?威尔金戴着它吗?诺特又把目光转向了威尔金。月光让他足以看到威尔金的头发,这意味着,威尔金的头上没戴头盔。所以,它一定是安全地藏在了威尔金的帆布背包里。诺特放下心来。 “别碰我!”布里亚克咆哮道,从湖里挣扎着离开,“我要放狗咬你们两个。我要狠狠踩扁你们,用刀子捅你们,刺穿你们的身体……” 诺特走上湖岸,浑身滴着水。邓恩·塔姆城堡的废墟正在往塔姆湖里坍塌。最开始的时候,城堡的一半就是凌空悬在湖面上方建的,而现在,那建在湖面上方的一半大部分沉在了湖里。很久以前,湖水就偷偷地渗进了城堡残存的废墟中,让城堡里所有低处的地方都长满了冰冷潮湿的青苔。 正在逐渐崩塌的城堡被一处陡峭的山谷所环抱,清晰地倒映在湖水之中,而在湖水之外,在明亮的月光和星光中,诺特可以看到长着林木的斜坡连接着林木线上方那岩石裸露的悬崖峭壁,宛如远古时期的巨人。 “进去!”威尔金命令道,推着布里亚克往敞开的门口走去。 诺特从城堡残存的围墙那锯齿形的影子中穿过。在这儿,他离那些动物尸体更近了,尽管夜晚很冷,仍然到处都是嗡嗡作声的苍蝇。在动物尸堆最顶上的是一只鹿,它的身体并无残缺,只是腹部有许多刀伤的痕迹。它呆滞的双眼了无生气地瞪视着漆黑的夜空。他们杀那只鹿并不是为了吃它的肉;他们杀了它,只是因为杀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得保持敏锐,你得让事物各就其位,这些都是他们的主人教给他们的规矩。 那个头盔可以帮你保持敏锐,也可以帮你让事物各就其位。对于大多数东西而言,它都能够有所帮助。诺特的目光飘向威尔金背上的背包。一想到把头盔从对方包里拉出来戴在头上,他的手指就忍不住抽动。今晚威尔金是不会让他用它的。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让诺特使用头盔了。 “从那方面来说,威尔金是一个独裁的暴君。”在诺特经过那只鹿的时候,他对鹿低声说道。他想象着那只死鹿同情地对他眨了眨眼。 在城堡里面,腐烂的气味并不像在外面时那样强烈,先前,他们是在城堡里面安营扎寨的,大部分的装备也留在这里。邓恩·塔姆城堡的大厅裂成了两半。一半倾斜着沉进湖里,剩下的另一半大部分还是完整的,如果你忽略掉石头地板上的股股水流的话。大厅三面的墙壁倒塌,只剩屋顶下的一间小小的凹 室,不过这大小也足够他们睡觉了。从沦为废墟的地面上长起了几棵小树,可以挡住从遥远的山峰上吹过来的风。 威尔金指了指地板上布里亚克应该就座的位置。布里亚克呜咽着,试图捂住背上的伤口,那里正流血。在他们从那座烧毁了的庄园逃离的时候,他被一把刀子击中,这个情况布里亚克似乎现在才注意到。 “给他缝合伤口,诺特!”威尔金命令道,“一边让他解释,一边给他缝合。”然后他又转向布里亚克,“你试图从我们手里偷东西。” “我不坐下!”布里亚克说道,肩膀从诺特的手下挣脱出来,他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伤口。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腿,企图形成连贯的思绪。“我们不能——坐下!我们必须——我们必须找到她,拿到那把仪式剑。” 这几句话比诺特从他口中听到的大多数话都要更有重点。布里亚克处于阴影之中,于是浮动在他脑袋周围的火花非常明显,不过它们舞动的速度比先前更慢了。也许布里亚克戴着头盔的最近几分钟给他留下了一些持久的影响——不过诺特对此毫不在乎。 诺特在他自己的背包里找到了针线包,从里面拿出很粗的黑线和很钝的针,在特别糟糕的战斗之后,他们就是用这些东西为自己缝合伤口的。 “你带着我们去找一个女孩,然后你又从另一个女孩身边逃跑了。”威尔金对布里亚克说道,“为什么?” “她,她很,她很……她很危险,那个女孩。初阶裁决者……” “‘初阶裁决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威尔金问,“之前我听过你管我们的主人叫‘中阶裁决者’。” 布里亚克没有回答,威尔金抽了他一记耳光,来帮他集中注意力。“没错,”布里亚克回答道,举起一只手,这样他就不会再挨一记耳光了。“在某些方面她就像他一样,很危险。” 诺特的针戳进他的皮肤,又带着线穿了过去,布里亚克尖声痛叫。刀伤引起的出血量意外的大,但是这只是一个浅浅的划伤。诺特见过更糟糕的伤情。 “我们是不该去寻找那个女孩,也不该去寻找仪式剑的,威尔金。”诺特说道,感觉上这已经是他第一百次说这话了——但是他确实是在试着不要抱怨。他的身子靠向布里亚克,又一次地把针尖戳进布里亚克的皮肤,他的手法很糟糕。“我们应该做的是执行主人的命令,叫醒其他人,然后寻找——” “闭嘴,诺特。我们会这么做的……”威尔金权衡着所有做法的选项,面容扭曲了一次又一次。 主人上一次来找他们时说过,如果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就要去找他。二十四小时之后,他们前往了在伦敦和主人见面的常规地点,却发现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拥向飞艇在公园里的坠毁地。在那里,在一片混乱之中的是布里亚克·金凯德。他们认出了布里亚克,在此之前,他们好几次见过他陪着主人。布里亚克被送进了疯人院,而深夜时分,他们在疯人院里为布里亚克戴上了头盔,最终,布里亚克开始说一些有道理的话了——尽管这种话并不多。 如果他们的主人——布里亚克口中的中阶裁决者——失踪了,他们知道要怎么去寻找他。这是他们作为守望者的全部意义,如果主人失踪了,他们要去寻找他。这是他们存在的理由,也是主人唤醒他们,让他们轮流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原因。他们要防止他在彼处迷失,他的敌人一定非常希望他落得如此下场。布里亚克说,他已经知道他们的主人在哪儿了,所以没有必要去找。而威尔金——这个白痴!——很喜欢全靠他们自己来迅速地找到主人。他会称赞我们的,诺特。他会知道,我们是他的守望者里最棒的。 等他们到达伦敦的医院时,很明显,布里亚克带着他们去找的是他们主人的仪式剑,而不是主人本人。威尔金一看到那把仪式剑,就一门心思想要把它夺回来。我们的主人一定会希望把这把仪式剑夺回来的,诺特。如果他发现我们见到它却没有把它拿回来——他会为此把我们关在岩洞里的,不是吗? 在诺特缝合伤口的时候,布里亚克乞求道:“我没法儿清楚地思考,把头盔再给我戴上吧……” 诺特将缝线拉紧,在缝完最后一针时打了个结,然后对威尔金低语道:“他想染指我们主人的仪 式剑,将它据为己有,威尔金。我们应该——” “我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威尔金厉声回答,“我们应该照我说的去做,因为我才是负责的人。” 威尔金捡起自己的背包,开始在里面翻找。诺特意识到,他的同伴要将头盔戴到那个疯子头上,继续听从他那疯疯癫癫的建议。毫无征兆地,滚烫的泪水在诺特的眼睛里涌现,又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淌。他非常怀念头盔戴在头上的冰凉触感,以及头盔开始工作时他思维的兴奋,但是威尔金不肯让他戴着它,又不肯听从理智的建议,而诺特却会是被惩罚的人。作为最小的一个,他通常是那个被惩罚的人。 威尔金转向诺特:“我们没把头盔放在你的背包里,诺特。我们把它放在我的里面了。” “我知道。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在我的里面。但是你刚刚才说过不允许他再戴着它了。” “我改主意了。不戴上它,他对我们毫无帮助。” “他对我们本来就毫无帮助!” “把头盔给我,诺特!” 诺特缓缓地转向威尔金,终于明白了同伴的意思。透过城堡那些矮小的树木透下来的光中,年龄大些的男孩深色的眼睛里闪着不耐烦的神色。一阵恶心的感觉袭遍诺特的全身。 “头盔在你那儿,”诺特缓缓地说,“是你在那座城市里把它从他头上摘下来的——在香港。” 年龄大些的男孩看上去吃了一惊:“没在我这儿。在你那儿呢!它到哪儿去了?” 他走过碎裂的地板,一把抓住诺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脑袋,然后又粗略地摸了摸他的斗篷和小背包,仿佛诺特把头盔藏起来了,正为此撒谎。 “你把它弄丢了?你把我们的头盔弄丢了?”诺特问道。现在他的恶心感变成全然的恐惧。头盔是主人让他们保管好的唯一一样东西。 “我没把它弄丢!” “那它到哪儿去了,威尔金?” 诺特记得他们在多年以前和主人一起在邓恩·塔姆狩猎时的情景。那时,他们深入森林,杀了一只鹿——是以他们主人喜欢的方式,非常缓慢地杀掉的。享受杀戮是没关系的,当时他解释道,我们本来就应该享受让事物各就其位的过程。 当时,狩猎和杀戮让他们主人的心情很好,但是当他们返回城堡的时候,年龄较大的守望者中的一个正紧张地等在城堡门口。那个男孩非常剧烈地颤抖着,抖得几乎无法说话,他承认把自己的头盔弄丢了,主人当时极其愤怒,这段记忆到现在还会让诺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没了你的头盔,你对我还有什么用处?当时主人这样咆哮道。 最终所有的守望者都被叫了起来,那个头盔也找到了。头盔找到了也无济于事,主人还是把那个粗心的守望者关进了岩洞,而那就是那个人的终结。 现在威尔金正把他的东西到处乱扔,仿佛在翻找第一遍时他有可能将头盔忽略了一样。而当头盔没有魔法般地出现时,他转向了诺特。 “你把它忘在彼处了,是不是?”威尔金指责道,“忘在那一片漆黑之中了?在那儿我们永远都没法儿找到它了!” “是你拿着它的!” “我没有——”一个不同的表情从威尔金的脸上掠过。诺特猜测威尔金记起来了,事实上,在他们跳入空间异常点之前,最后一个拿着头盔的正是威尔金自己,当时他们两个在树林中和布里亚克扭打成一团。 片刻之后,威尔金看上去就像诺特一样感到恶心。 “这仍然是你的错,诺特,”年龄稍大的男孩微弱地说道,“是你在香港把它从背包里拿出来的。” “可是是你想要跟着他走的,”诺特用手指戳了戳布里亚克,“而不是遵从我们的命令。”他们坐在那儿,互相瞪着对方。威尔金很快泄了气,而诺特则咄咄逼人,“你把它落在林子里了吗?或者,你把它落在彼处了,威尔金?” 除了主人的愤怒和他们无法执行命令的前景之外,头盔躺在一个他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个念头令诺特非常不安。他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戴过它了。 “我——我觉得我是把它落在林子里了,”威尔金说,“香港的那个林子。” “嗯,至少这还有点儿帮助。” 探寻者2_第八章 奎因 第八章 奎因 奎因走进地下室,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的双手抚上离她最近的一个嵌花衣橱,上面珠母构成的龙盘绕着穿过森林和河流。地下室被箱子和橱柜堆得满满当当,这些家具上面都有着相似的图案:日本武士、湖泊、森林和雄鹰。 她转过身来,发现真理子·麦克贝恩正从地下室门边的位置仔细地打量着她,那姣好的日式面容写满了关切。真理子是忍的母亲,她住在位于香港最昂贵地段的这栋可爱的小房子里。尽管先前真理子曾一度把忍赶了出去——在他吸毒的习惯变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时候——她仍然保管着他的软剑,忍将它留在了这儿,希望能够把这一切全部忘却。那已经是近两年前的事情,当时他正试图将与探寻者相关的一切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就像奎因自己曾经做过的那样。 现在,忍在香港养伤,他请奎因帮他把软剑带来。他们决定继续做探寻者,既然布里亚克和那些奇怪的男孩在找他们,他们就需要自己所有的探寻者装备。 伦敦一战过去几天了,尽管奎因时时都在提防着那些男孩,她开始寄希望于他们并不知道要如何找到她了。即便如此,她也只会短时间地离开桥区。她很突然地出现在真理子家门口,简单地解释了忍的伤情,又索要了忍的仪式剑。 之前奎因来过这间地下室一次,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些镶嵌图案的意义。家具上最常见的装饰是雄鹰,这是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家族的象征,也是他仪式剑上的纹章,那把仪式剑在庄园里被毁掉了。现在她注意到了那个第二常见的图案:龙。上一次在这儿的时候,奎因以为龙只是日本的一个传统装饰主题,就像河流、湖泊和村庄一样,现在她从那本笔记上了解到了,苍龙,就像雄鹰一样,是属于十大探寻者家族之一的纹章。而且,这些龙看上去很像凯瑟琳笔记上的插画。 在奎因小的时候,真理子住在苏格兰庄园里,奎因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外来者,她住在那里,只是因为她嫁给了忍的父亲。他们夫妻二人有着天壤之别——真理子身材娇小,面容甜美,高雅娴静;阿利斯泰尔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是一个红头发的苏格兰人——这些都令真理子更有距离感。但是如果她不是一个外来者呢?一系列的可能性突然在奎因面前展开了。 “你也来自一个探寻者家族?”她问道。 一开始,真理子没有回答,最终她点了点头:“我来自苍龙家族,这是最初的几大家族之一。” “你……你接受了成为探寻者的训练吗?与阿利斯泰尔和我的父母一起?”奎因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定是真的。“你是和他们一起的学徒?” 真理子又一次点了点头,动作简短,颇不情愿。 “那你当时完成宣誓了吗?”奎因问道。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完成了部分的探寻者训练,但是她没有完成宣誓。这个女人…… 真理子没有回答,而是又往地下室里走了几步。她在一个靠着最远端墙壁的衣橱旁边停下来。奎因跟过去,看着忍的母亲输入一个密码,然后拉开柜子的木门。里面是几件带兜帽的斗篷,一摞像训练课程中探寻者学徒们穿的服装那样的深色训练服,另一个架子上还有三把盘绕起来的软剑。 真理子用手抚过这些软剑的剑柄。 “忍以为他很聪明,刚来到香港的时候,他把软剑藏在了地毯下面。”尽管真理子和她儿子的关系很疏远,在谈起他的时候,她对他的爱还是表露无遗。“我发现了它,把它拿到这儿来了,和家族其他软剑收在一起——是我和我父亲的,这两把是给明夫留着的,不过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让明夫用到它们。” 在怀上了比忍年龄小很多的明夫时,忍的母亲离开了庄园。就在刚刚,在她们进入地下室之前,奎因还看到明夫在真理子家的院子里玩耍。他大概八九岁的年龄,头发只有一抹红色,不像忍那样完全继承了他们父亲的红发。也许这个小男孩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些武器和探寻者的存在。真理子非常彻底地逃离了此前的生活,忍甚至以为她已经去世了,直到 和她在香港重逢,一切才真相大白。 真理子将忍的软剑从架子上拿下来,递给奎因。然后她又拿了另外一把,那把软剑非常美丽,嵌着珠母颜色的剑柄。奎因后退一步,意识到对方的意图。真理子以极其流畅专业的动作将软剑一抖,让它凝固成坚硬的形态。然后她让软剑变换了一连串不同的剑刃形态,最后手腕一抖,让它恢复到盘绕着的样子。 奎因一直把忍那优雅的母亲当成是一个富有的、养尊处优的女商人,她总是穿着定制的西服裙套装和昂贵的高跟鞋,现在她看到了真理子的本质——她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战士,她放弃了探寻者的生活,却没有完全忘记她的根。 真理子垂下目光望着手中盘绕着的软剑。她笔直的黑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精致的发髻,现在看来与她脸上冷厉的表情很不相称。 “我当时宣誓了,”她悄声说道,“我和你的父母一起进行了训练。当然了,还有阿利斯泰尔和其他人。” “但是你……” “我完成了宣誓,我是一名受誓言约束的探寻者,”真理子说,“但是我选择以母亲的身份度过我的人生,而不是以……其他身份。” 奎因点了点头。在她见识过她父亲展示给她的生活之后,她非常理解这个决定。 “而你的仪式剑,刻着苍龙纹章的那一把……”奎因翻阅过凯瑟琳的笔记,仔细研究过与每个探寻者家族有关的内容。根据凯瑟琳的记录,在近几十年里,人们只见过仪式剑上刻着狐狸纹章和雄鹰纹章的两个家族。凯瑟琳不可能知晓一切。比如,她没有记录过裁决者的仪式剑——现在这把仪式剑就在奎因手里——裁决者的仪式剑上刻着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像一个简化版的原子。 “不在了,”真理子说,凝视的目光从手中的软剑移到奎因身上,“我们的仪式剑已经消失了一百年甚至更久。我的家族仍然会把孩子送到庄园训练——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找回我们的仪式剑,再次成为一个声名显赫的家族。” “你们家族的仪式剑并不是唯一一把消失的。” “没错,”真理子赞同道,“我们并不是唯一失去了它的家族。” “你知道仪式剑都到哪儿去了吗,还有它们消失的原因?” 真理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能够看到你眼里的疑问,所以我会告诉你,很多事情的‘原因’我都不知道。几代人以来,我的家族都远离其他探寻者家族生活。我不知道探寻者为什么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只知道我不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奎因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她问道:“真理子……你见过一种奇怪的金属头盔吗?也许是你们训练时会戴上的?” 真理子继续看着奎因,她凝视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产生了变化,变得更加谨慎。 “我在宣誓之后离开了庄园,后来我又回去了,”她沉思了片刻后说,“因为我爱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 在奎因的记忆中,真理子和阿利斯泰尔一直都是幸福的一对,尽管奎因也得承认,在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不太注意成人之间的感情关系——比如,她一直都对她父亲对待她母亲的方式视若无睹。 “也许当时我不该回去的,”真理子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回去,阿利斯泰尔和我的人生都会变得轻松许多,容易许多。但是那样的话,也不算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生了。”她叹了口气,最终不再看着奎因。“你知道,忍一直爱着你。”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也爱他。” “如果你们并不相爱,对你们而言事情也许会容易许多……或者,如果你们不想成为探寻者,也会容易许多。” 真理子的声音里满是后悔,奎因发现自己无法做出回应。她思考着真理子和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一直相爱,却被迫分居两地,只因为探寻者变成了那个样子——尤其是因为奎因自己的父亲布里亚克·金凯德,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 最终奎因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希望我们在探 寻的是正义。”这听起来软弱无力,却是实话。 真理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仿佛做了一个决定。“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答案是没见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金属头盔,没有亲眼见到过。但是——”她把手伸进衣橱,将所有挂着的衣服推到一侧。衣橱背面的木板是白色的。在白色的表面上,有人用深红色的颜料画了一幅详细的图画,画的内容是一个金属头盔,正像奎因从布里亚克和那两个奇怪的男孩手中捡来的那个一样。在头盔下面有几行日语——是一个编号的列表。 “它叫作意识集中器。你可以看到,我的家族曾经有过一个,”真理子指着图画,解释道,“一个乐于助人的祖先当时决定将使用说明写下来。” 奎因的眼睛扫过那些日语文字。 “可以为我翻译一下吗?” “你手上有这样的头盔吗?”真理子问,“我在庄园里从来没有见过。” 一开始奎因没有回答。真理子已经离开了探寻者的世界,她真的想知道答案吗?如果她保持对此一无所知的状态,和她的小儿子明夫一起过着与探寻者毫无纠葛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如果我有呢?”奎因问道。 “那么你应该小心使用,”真理子对她说,“探寻者的工具永远不只是玩具,绝对不能对它们掉以轻心。” “我对和探寻者有关的东西从不掉以轻心。” “是的,我也认为你不会。”真理子若有所思地说。她垂下目光望着仍然盘绕在她手中的软剑。“可是忍可能会轻率地对待它。他从来都不会像应该做到的那么认真。” “好几次他都救了我的命,”奎因回答道,“那几次对我来说足够严肃认真了。” 这些话说得非常小声,听上去也太私密了。 真理子勉为其难地笑了笑。“那么,也许是他长大了,”她说,“无论如何,如果你有一个意识集中器,你还是应该了解它的正确用法。” 真理子将衣橱下方的橱门打开,拿出一张折叠了好几次的小字条。她颇具仪式感地、郑重地将它交给奎因。 奎因小心地把字条展开,发现上面以美丽的、带有异域风情的字体写着一个清单,是衣橱内文字的翻译。 1.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 2.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3.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4.戴上头盔 5.严格遵照以上规定,以防导致意识混乱 “这是多年以前,我为一个朋友翻译的,当时她也得到了一个意识集中器。”真理子解释道。 “是谁?” “奎因,你有你的秘密,让我也保守我自己的秘密吧。我不知道她用它干了什么,就像我对很多其他事情一无所知一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那之后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理子的语调很清楚地表明,她朋友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 奎因的目光又回到翻译过来的清单上:“那和‘意识混乱’几个字有关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真理子摇了摇头:“我的家族已经太久没有拥有过头盔了,没有教过我任何和它有关的东西。但是可以假设这有一定的危险性,我的父亲总是提醒我,尽管危险,他还是送我去庄园训练了。” “他指的是训练的危险吗?还是……宣誓后你的探寻者任务可能带来的危险?” 真理子举起软剑,仔细检视着镶嵌的剑柄的做工,然后将软剑放回到衣橱里面的架子上。 “也许他指的是训练的危险——使用软剑或意识集中器这类工具的危险——或者他指的是任务的危险,”她说道,转向奎因,“我认为他指的也包括其他危险。”真理子一定是看到了奎因脸上的困惑,因为她继续说道,“不只是仪式剑一直在消失。很长时间以来,探寻者本身也在不停地失踪,奎因,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她在重复凯瑟琳在笔记上写的话,“所以……如果你选择继续当一名探寻者,如果你选择使用意识集中器,请一定当心。” 探寻者2_第九章 奎因 第九章 奎因 香港跨海大桥横跨维多利亚港,连接大陆上的九龙地区和香港岛,是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它有十层楼高,最顶端是一个优雅的穹顶,看上去像是一大片船帆。从很远的地方,旁观者可能会真的认为跨海大桥实际上是一群高大的船只在庄严地列队驶过维多利亚港。对奎因而言,这里永远代表着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远离她父亲和苏格兰,可以自己进行选择的生活。她和她的母亲住在桥区主街的一栋房子里,从奎因将近两年前到达桥区时,她一直在这里以治疗师的身份工作着。 现在,她进入了桥区,忍的软剑掖在夹克里。作为一名桥区居民,奎因不需要被搜身便轻松地通过了安检口,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武器。 此刻香港仍然是阳光明媚的下午,然而在穹顶之下,桥区永远处于暮色之中,奎因早已认为这是一种舒适亲切的状态了。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着,人群被桥区上层餐厅和治疗所显眼的暖黄色灯笼照亮。 她自己的房子位于桥区中心,离她治疗方面的老师谭医师的家很近。等快到家时,她从人群中溜出来,走进了自家前门,随着一串铃声响起,门在她身后关闭,将桥区的噪声关在外面。菲欧娜正在奎因治疗室的等候室里,以一种等待多时的不耐烦态度收拾着屋子。 “嗨,妈妈,忍在楼上吗?” “他在楼上吗?”菲欧娜重复道。她将一罐子草药放了下来,以一种烦恼的手势将她长长的红发用别针别起来,显然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恼怒。“我该说他在。” 奎因注意到,菲欧娜那双蓝色的眼睛非常清澈,她的话语也非常简洁——这两点都是好现象——她母亲看上去和以往一样美丽。自从“旅行者号”一战以来,菲欧娜一直滴酒不沾,也不再做交际花的工作了。事实上,奎因和谭医师在指导她成为一名新进的治疗师。戒酒也许令她脾气暴躁,但是菲欧娜看上去比以前健康得多,在奎因眼里,连她发脾气都像是女演员假装发火的场景。 “他在楼上很好,”她的母亲继续说道,“不然他要把我逼疯了。” “他还好吗?”奎因问道。 她一阵担忧。忍在香港的一家医院住了三天,接下来又由谭医师集中治疗了数天,谭医师不仅是奎因的老师,更是跨海大桥地区最受尊敬的治疗师之一。医院将忍体内的止痛泵移除,又用东方人研制的细胞修复液冲洗了他的伤口,医生们向奎因保证,这种细胞修复液比西方人研制的版本更为高级有效。谭医师使用了他那古老的草药魔法。忍在亚洲的短短几天里恢复的程度要比在伦敦的两个星期好上很多。不过他仍然没有痊愈。 “很难说,”她母亲回答道,将靠垫狠狠地拍在沙发上。然后,在看到奎因担心的神情之后,她举起了双手。“没事,没事,他好得很。针灸师在这里待了一小时——直到忍将他赶出去。他把我也赶了出来。”菲欧娜指了指楼上,“我很怀疑他是不是会把你也赶出来,还是准备好吧……至少他能下床走动了,我猜。” 在这番含糊不明的叙述说到一半的时候,奎因开始爬上通往她卧室的楼梯。她注意到母亲的目光在跟着自己,菲欧娜的目光里似乎满是母亲们特有的偏见。我没法儿阻止你将他留在你的卧室里 ,那目光似乎在说,但是他和那个跟你一同长大的小男孩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过这些话只是暗示,奎因无法解释,除了单纯的一起睡觉之外,她和忍之间几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是两人中经验丰富的那个,而他最近几个星期多半都昏迷不醒,比起浪漫经历,奎因更关心让他活下来。 她发现自己卧室的房门紧闭,便推开了门,门没有锁,这令她松了口气。忍正半蹲在她的床上,从圆形的窗户往外望向维多利亚港。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身上插满了针灸针。不过在他的头上没有针,奎因警觉地看到,他正戴着那个由彩虹色泽金属制成的意识集中器。她在地上看到一大堆用过的针。显然,在戴上头盔之前,忍自己将那些针从头皮上拔了下来。 “嗨。”她小心地说。 听到奎因的声音,忍转过身来,眼睛非常明亮,眼神比奎因离家前往真理子家之前要机警得多,看上去甚至有点儿疯狂。他像一条眼镜蛇一样站在床上,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嗨。”他说道,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她试图抓住他,但是他不经帮助也稳稳地落了地。“你真的不应该这么快就跳来跳去的。”她对他说。 “没事,没关系的。现在哪儿都不痛。”忍站得很近,低着头向她微微一笑,“一切都感觉好极了。” 头盔发出一声微弱的噼啪声,细小的红色电网沿着头盔边缘蔓延,一路爬过忍的额头。奎因轻轻地摸了摸那些电网。 “阳光,”他说,“我把它留在阳光下充电,就像意识扰乱器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戴上它的?”她问。不过她真正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把它戴上? “我也不确定,”他回答道,仿佛再没有什么比他的不确定更加自然而然了。“几分钟前?一天前?” “你说你也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奎因变得更加警觉。是不是他把它戴上得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那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戴了它几小时?她的思绪飘向口袋里意识集中器的使用说明。忍没有遵从使用说明中的任何一条,然而她也不认为将它从他头上突然一把扯下来是个好主意。 “我戴了多久感觉上并不重要。”他解释道。 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仿佛要亲吻她,或者要把她活活吃掉一样。在他动的时候,针灸针在他的手背上摇晃着。 “奎因,你得试试。它——它——它会对你的意识产生某种效果,某种惊人的效果。你开始……它会让你看清一切。” “我现在要把它从你的头上摘掉了。”她对他说。 “这么快就要摘掉吗?为什么?”忍看上去很不安。他的双手放到头盔两侧,把它牢牢地按在头上。 “你已经戴得够久了。”奎因坚决地说道。她将他的双手从意识集中器上移开,将它从他头上摘了下来,谢天谢地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行为。 忍只是呻吟出声,接着便倒了下去。 “等等!”奎因喊道,一把撑住他的腋下,让他不至于坐倒在地,将身上的针灸针更深地压入体内。“别坐下。试着站住了。” 他捂着脑袋,仿佛它正痛得要命,他再一次呻吟起来,但是还是成功地站住了,没有倒下。奎因尽可能迅速地 将每一根针都从他身上拔出来,然后扶着他走到床边。他重重地坐在了床上,一只手捂住腹部,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好晕……”忍喃喃地说。 “躺下。” 她小心地帮助他平躺下来。是什么驱使着他,让他在她还没回来之前就把意识集中器戴上了?是他寻求刺激的天性,还是单纯的好奇?他脸色发红,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血管,他的心跳也很快,不过正在逐渐慢下来。 他睁开眼睛,向上望着她。 “我现在没事了,”他低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有点儿恶心……那种感觉现在消失了。”他注意到她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于是露出一个懒懒的微笑。“我发现你已经很顺手地把我弄上床了。” “白痴!”她说道,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唔,”他回答道,将她一把拉下来,让她躺在他身上,“我浑身上下都在痛,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打我?” “白痴。”她再次说道,声音温柔了许多。他抱住她,但是她不让他紧贴着自己,这样他就不得不看着她了。“你不能就那么把头盔戴上,它不是玩具。如果你的使用方法不正确,它很可能会伤到你。” “它确实伤到我了,”他喃喃地说,“我觉得很晕,浑身都痛。亲亲我,让我好过一点。” “忍。”她一点儿都不想调情或者开玩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看着他在她面前倒下几次。“你为什么要戴上它?” 他认真地看着她,看上去终于恢复成平时的自己。“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觉得很无聊。”他对她说,“这么做太傻气了。我很抱歉。” “你母亲把它的使用说明给我了。” “真的吗?” “真的,但是之后再说。等你好点儿的时候,等我们能够谨慎地使用它的时候。” “好的。当然。”他说。 奎因叹了口气,慢慢地放松下来。 “我总是引起麻烦,我很抱歉。”他对她喃喃地说。她可以在他的声音里听出,意识集中器的影响——无论那影响到底是什么——已经完全消失了。“你会原谅我吗?” “大概吧。”她勉强说道。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现在他不再处于可能伤害到他自己的情况中,奎因开始注意到他们两个在床上的姿势,和忍微笑时一侧嘴角比另一侧微微高出的样子。他正眯着眼睛看着她。 “现在你要吻我了,对吧?”他问道。 “也许。”奎因喃喃地说。 不过随后她确实吻了他,她爱他,即使他是那样莽撞,那样不计后果。半数以上的情况是他的莽撞救了她的命。 这个吻很棒,但是完全是单方面的。 “你是在我吻你的时候睡着了吗?”她问道,意识到这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忍的眼睛艰难地睁开,然后又闭上了。他的植入式止痛泵全都被移除了,所以这是真正筋疲力尽的表现。“当然不是了,”他悄声说,“再多亲几下。”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她摇晃他的肩膀也仍然全无回应。奎因的目光穿过房间,落在意识集中器上,先前她将它放在写字台上了。那个头盔到底会对戴着它的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探寻者2_第十章 约翰 第十章 约翰 约翰照看着篝火和他们的晚餐,初阶裁决者则在来回地踱步。他俩正在庄园工坊里他们那小小的营地之中,这是一年前他来拜访莫德时的地点,那也是她第一次答应帮助他。现在他和她一起生活在这里,每天晚上,他躺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面,身上裹着自己的斗篷,辗转反侧,而初阶裁决者则躺在工坊的另一头,裹着她的斗篷,像一尊雕刻在墓碑上的小小的黑暗天使,沉静地睡着。 在火堆旁的墙上是一排排的晾干架,他们在这上面加工处理两人一起猎到的动物的兽皮。几张动物毛皮展开了晾在那里,莫德和约翰两人都穿着狐皮马甲抵御晚上的寒冷。 在工坊后面的墙边是一排排老旧的架子,上面是从庄园其他废弃建筑物里抢救出来的刀剑。他们用一切武器来训练。除了必须行动的时候,初阶裁决者通常都静止不动,然而此时她却在篝火前来回地踱步,无法坐下。约翰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但是既然她选择不解释自己现在的心境,他便等着她开口。他希望她不是仍在为他先前追赶布里亚克·金凯德时的违抗行为而生气。如果她决定不再训练他了,约翰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约翰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膝上放着母亲的笔记,正借着火光研读里面的内容。在“旅行者号”向地面坠毁的时候,他把它从奎因斗篷里的一个口袋中取了出来,自那时起,他每天晚上都研究它的内容。奎因把它还给了他。即使这不是她的本意,她还是帮助了他。 莫德在工坊门口停了下来,向外望着全然漆黑的夜色。现在可能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起了大雾。 “你想谈谈吗?”最终约翰问道。 她转向他,五官的轮廓被火光勾勒着。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沉静安详,只有眼睛里的某种东西反映出她身体的焦躁不安。她没有回答。 约翰将一块块兔肉用烤肉叉穿起来,放在金属格栅上烤着。他肩膀附近的枪伤抽痛着,不过最近几天里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他的目光回到了笔记上。 他母亲的笔记在自我解释的同时也非常难以理解。前半本似乎是在逐页列举中阶裁决者的罪行,和他对不守规矩的探寻者做出的处罚。这些页面是以古老的字体书写的,很难读懂。然而,约翰的外祖母玛吉过去常常让他大声朗读古老的书籍,当时他读过的书有很多都是手写的,他也练习过古英语,可以破译出这些古老笔记中的很多内容。约翰请求过莫德帮他翻译他无法理解的部分,她拒绝了。事实上,她拒绝多看这本笔记一眼。 我为这个世界除掉了中阶裁决者,在约翰第一次试图将笔记展示给她,并向她解释他认为里面有什么内容的时候,莫德这样对他说,我不想去读关于他做过什么的记录。他犯下的罪行很多,虽然其中很多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应该早点儿杀了他。 约翰对中阶裁决者的罪行和正义不太感兴趣,所以他没有再次求助。他的兴趣在于笔记的后半本,他的母亲——还有其他人——将不同家族的探寻者和仪式剑最后出现的情况分门别类地列了出来。 根据笔记的记录,最初有十个探寻者家族,每个家族拥有一把仪式剑。在约翰出生的二十年前、五十年前、一百年前,这些仪式剑中的大多数就杳无踪迹了。它们现在的所在之处和它们销声匿迹的原因都是个谜——至少对凯瑟琳和她的笔记来说是这样的。她一直在寻找它们。或者说,也许,她一直在寻找它们中的一部分——她在寻找那些谋害了她的家族的探寻者家族。 几代以来,其他探寻者家族把约翰的家族作为攻击目标,杀害了很多他们家族的人。有朝一日你就可以将那几个伤害了我们的家族毁掉,并且让一切重回正轨。你会成为我们最初的样子, 强大,而且正义。玛吉当时是在重复他母亲的话,我们的家族会再一次崛起,而其他几个家族则会衰落。 当他的手碰到笔记的纸张时,约翰想起了他母亲的手,它们摆弄着这些纸页,用她清秀的、女性化的字迹将上面写满。他也想起了奎因,尽管他并不想这么做。在此之前,这本笔记在她手上,她的手也触碰过它。当他的双眼扫过一行行文字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奎因的眼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对此奎因是怎么想的呢?他纳闷儿,此时此刻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莫德突然离开门口,在篝火对面坐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被她直视总是令人不舒服,让人觉得像是被豹子盯上了一样。她那长长的浅棕色头发垂在肩头,为她增加了一分狂野之感。 “我不认识那两个男孩,”她简单地说,“我很确定在这之前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不是我遇到过的探寻者。” 兔肉烤好了,约翰默默地从金属格栅上剥了一份下来,放在他们用来吃饭的粗木板上递给她。初阶裁决者接过食物,却将它举在面前,仿佛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 “你认识每一个探寻者吗?”约翰问。 “凭着他们的长相或者家族,我应该可以认出他们。我对他们属于哪个家族大致都有所了解。” “你怎么能指望自己认识每一个人呢?”他问。 莫德不可能比约翰大多少。事实上,她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尽管她的人生横跨了很多很多年的跨度,她解释道,其中的很多年她都在彼处——在那里冬眠、沉睡,或者说是“休眠”,就像她喜欢说的那样——所以,她实际在真实世界待的时间,她清醒着的时间,不可能比约翰度过的人生长许多,不是吗? 她简单地回答道:“如果他们是探寻者,我就会认得他们,然而我并不认识。”她终于注意到面前的食物,开始吃东西。片刻之后,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于是问约翰,“你的笔记里关于野猪家族是怎么说的?” 约翰试图掩饰他的惊讶——她竟然对笔记产生了兴趣:“野猪?为什么是那个家族?” “那两个男孩有一把仪式剑,上面刻着一只野猪。” “那么……他们不会是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吗?”他问。 “不是,”莫德回答,“他们不是。” 她没有再过多解释,于是约翰将盘子放在一边,仔细地擦了擦手,开始翻阅笔记。在笔记的后半本里,有一页在页面顶端画了一只野猪。他将笔记举起来给莫德看。 “她做了记录,”他解释道,“记录了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和他们的仪式剑被目击过的地方。就像这里。”他指了指野猪插图下最早的几条记录之一。“1779,西班牙,巴伦西亚城附近。” “那个清单里最后一个地点是哪里?仪式剑最近一次现身的所在地在哪儿?” 他的目光扫过接下来的几页记录。 “在这儿。挪威,十八年前,仪式剑所有者是野猪家族的埃米尔·佩尔内。”他将那一行文字记录给她看,“从那以后,没有人见过野猪纹章的仪式剑了——直到现在,我猜。” “埃米尔。”初阶裁决者重复道。 “你认识他吗?” “我曾经有一次听说过他的名字,”她说,“还有,那是什么,就在文字下面?”为了读这本笔记,她靠得更近了,和约翰肩并肩坐着。 “是某个地方的一幅速写画。” 凯瑟琳在上面贴了一幅画,画的内容是一片布满嶙峋岩石的荒野,远处还有一个低矮黑暗的洞穴。在笔记里有好几处类似的图画。莫德将笔记从他手里拿了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幅画。 “这些是她从一把仪式剑上抄下来的坐 标,”约翰说,“你认得这个地方吗?” 在图画下面是仪式剑刻度盘的符号——它们一定是关于如何找到那处洞穴的指令。他们也用过几次仪式剑,从伦敦来到庄园,去往附近其他地点,尽管她不让他亲自操作古老的仪式剑,事实上,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让他蒙住双眼;在完成宣誓之前,他不可以使用它。当约翰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探寻者时,仪式剑就能让他追随笔记里的坐标,他便可以沿着母亲的足迹,追踪毁掉他们家族的那些家族。 初阶裁决者仍然在研究那幅画。最后她终于说道:“如果那是一个洞穴,我可能能够认出那个地点,但是这没有道理。如果是我怀疑的地方,那对埃米尔来说应该是一个安全的所在——不该是他的仪式剑在消失之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她仍旧捧着笔记,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我可以读一会儿吗?”她问。 当笔记不在他手中时,约翰感到了一种近乎肉体上的疼痛——它是那么珍贵,又遗失了那么长时间——但他咽下自己的不适说道:“当然可以。” 他将莫德对他母亲笔记的兴趣视为充满希望的迹象。约翰一直想起“旅行者号”上他外祖母的房间。飞艇还在海德公园里,它的引擎太危险了,只能在那里让它退役,然后再安全地运到伦敦城外维修。这部分工作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几天之内它就要被运走。在“旅行者号”进行维修时,飞艇内部会被拆除移走,包括玛吉房间里的东西。那间房间里有约翰需要的东西,他不希望他的表亲——那些已经在为家族财富的控制权争斗的表亲——得到它们。 约翰并不想对初阶裁决者说起这些,她不喜欢听他提起他的家族或者他的母亲。她希望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现在,集中在训练上。但是今晚,在看到那两个男孩之后,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观察着她一边小心地捧着笔记,一边望着篝火的样子。如果她对他母亲写下的东西感兴趣,也许,约翰想,他可以说服她帮助自己。 “我——我需要回到‘旅行者号’上,”在丧失勇气之前他对初阶裁决者说道,“只是去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必须得赶紧去。” 莫德抬起头看着他。 “为什么?” “我手上有我母亲的笔记,在飞艇上的一间房间里,还有她的其他东西。我不想让它们落入其他人手里。” 初阶裁决者在等他给出一个更好的解释。约翰的手紧张地敲击着他的腿。莫德一直对他坦诚相待,从她答应训练他的时候起,他也从没对她说过谎。他是她的学生,他要尽可能地尊重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在笔记中,我的母亲一直在记录杀害我们亲人的那些家族。”约翰悄声解释道。 “你给我看的笔记里没有提及死去的亲人,”莫德回答道,“我只看到了写着地点和日期的清单。” “也许她记录的对象不只是敌人,但是他们就在里面。”他回答,“等你看到‘旅行者号’上我外祖母房间里的东西之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无论我母亲在做什么其他事情,她都会追踪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 “你想为复仇收集证据?”尽管她说话的节奏非常缓慢,她的语调足够尖锐。 “我已经对你说起过很多次我许下的誓言了,”约翰对初阶裁决者说道,强迫自己和她对视,“在你训练我的时候,我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采取任何行动。但是我——我必须在这些东西消失之前把它们找回来。” 莫德似乎权衡了一会儿他的回答,最终她说道:“我们可以去飞艇那里。”然后她的眼神和他的对上了,“你要知道,你母亲想要的不仅仅是复仇。” 约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但是他的想法非常清楚:你不知道我母亲想要的是什么。 探寻者2_第十一章 莫德 第十一章 莫德 二十一年前 “你在这儿做什么?”女孩的声音穿过树林。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一个男性的声音反问道。 初阶裁决者听到一扇老旧的农舍房门被狠狠地关上了,接着传来两个人在森林的灌木中穿行的脚步声。 “别再跟着我了!” 又是那个女孩的声音,这一次更加清晰,莫德停了下来,一只脚悬在空中,聆听着。 初阶裁决者一直在苏格兰庄园的城堡废墟里独自练习,纳闷儿着中阶裁决者那天到底去哪儿了。她现在正往南走,穿过通往山坡下河流的浓密树林,她经常在这里打猎。 “走开!”片刻之后女孩说道。 她语调中的某种东西令莫德十分困扰。莫德保持平衡,单腿站着,快速从容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她转过身,往上坡走去。 “我想一个人待着!”女孩说道,上气不接下气,从她的脚步声判断,她现在跑了起来。 初阶裁决者认出了那个声音,是凯瑟琳·雷纳尔,她是学徒之一,马上就要宣誓成为一名探寻者了。等莫德爬到小山山顶,她看到凯瑟琳在下方的树林中敏捷地穿行着。显然,凯瑟琳是去附近树林深处那一小群废弃的农舍了。 另一个学徒在追赶着她,是叫布里亚克·金凯德的男孩,尽管人们已经很难把他看作是一个男孩了。像凯瑟琳一样,他只有十五岁,但是布里亚克和成年男子一样高了,脸上还冒出了胡楂儿。 凯瑟琳走到树林稍微稀疏一点儿的位置,在那儿,布里亚克追上了她。他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转过身子面对他。莫德看到布里亚克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了红晕,和他那乌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在农舍里做什么?”他问。 “你为什么跟着我?”凯瑟琳质问道,将胳膊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布里亚克攥住她的肩膀,露出微笑。凯瑟琳后退一步,发现自己的背抵在一棵树上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他低语道。 凯瑟琳看上去非常惊讶,而不是惊恐。 但我为什么在这儿呢?初阶裁决者自问道。这只是恋人之间的某种争执,几乎算不上是应该吸引她注意力的事情。然而凯瑟琳身上的某些特质令初阶裁决者想起了她自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过去的几天里,她看过学徒们训练,就像她和中阶裁决者每次来到庄园时做的一样。大多数学徒都忙着向他们的老师证明自己,以便可以被允许进行宣誓,然而凯瑟琳的态度举止有所不同。仿佛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训练,直接看向训练后的人生,仿佛她想要学习的是那些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初阶裁决者自己以前也是那样,总是问她的老师——高阶裁决者——无数个和她的未来相关的问题,尽管他只会选择性地回答其中的几个。 “你希望我跟着你来这儿。”布里亚克低声说。 莫德从山顶附近向下望着这两个人。她藏身树木之中,不过即使她站在开阔处,她也不认为他们会注意到她。 “我没有。”凯瑟琳说。 “别这样。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到空屋子这儿来?”他柔声问道,“我们到其中一间屋子里去吧……” “我来是为了看看埃米尔的东西。”她对他说道,将一只肩膀从他的手中用力挣脱出来。 “埃米尔?”他回答道,“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是一个退出训练离开的失败学徒。” 凯瑟琳将另一侧肩膀也挣脱出来,愤怒地望着布里亚克。 “他是我们的朋友,”她说,“他一直和我们一起训练。” “他只是一个小男孩。” “他十四岁了,只比我们两个小几个月。我也很赞同他想在宣誓之后做的那些事情。” “什么事情?除掉腐败政客?帮助穷苦大众?”布里亚克谈及这些的语气,仿佛它们只是一个天真的笑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凯瑟琳问,“我们本来就应该做这些事的,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吗?” “我的祖父除掉了一个阿富汗军阀,我们解放了那些无辜的——” “说的好,凯瑟琳。你一定有个完美的家庭,但是埃米尔本来就不可能进行宣誓。”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布里亚克说。 “你指的是谁?” 布里亚克耸了耸肩。“我并不清楚,也没有理由在意这些。”他的声音变成了低沉刺耳的低语,“忘掉埃米尔吧。他不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 “那是我来这儿的原——”凯瑟琳正说着,布里亚克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截住了她的话。女孩往后退缩,在她的头向后躲的时候,她浅色的头发挂在了树皮上。她隔着两人之间这短短的距离打量着布里亚克,仿佛是在分析实验室里一个出人意料的自然现象。 “别这样,”男孩极力劝说道,“我们两个在训练场上搏斗了三年了。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 一丝怀疑从凯瑟琳脸上掠过,片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好奇。她将他从身前推开,随即又一只手伸到他脑后,将他拉了回来。他们两个又一次接吻了。 莫德转过身去。她没有理由卷入这一时刻,而且她还需要为晚餐打猎。她走开几十步,他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她意识到,为了监视这两个人,她已经将自己的听力范围延伸开了。 “这……这太过了。”凯瑟琳说。 “没有,这很好,很好……” “在我们训练的时候,你很残忍。半数时间我都在恨你。” “那只是因为我想要你,”他低语道,“你 难道不想要我吗?” 片刻之后,莫德听到了激烈的扭打声,她下意识地发现自己正往回走。等她重新回到山顶,她看到布里亚克设法将凯瑟琳的两只胳膊都扭到了背后。凯瑟琳挣扎着,而他则将她压在树干上,亲吻着她,一只手使劲扯着她的腰带。 “不要!”凯瑟琳喊道,将脑袋从他的亲吻下扭开了。 “没关系的,”布里亚克告诉她,声音只比耳语高出一点儿,“我想要你有一年了……” 他再一次把嘴唇压上了她的双唇,他的手消失在她的腰带以下。莫德从山顶走向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加快了。 凯瑟琳将头往后挣去,然后猛地向前一撞。她的额头撞上了布里亚克的鼻子。他大叫一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放开我!”她喊道,推搡着他。 布里亚克被这一记头击震住了,但是效果只有片刻。下一瞬间,他抽了凯瑟琳一记耳光,张开的手抽在她脸上时,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凯瑟琳向一边倒去,莫德马上就看出这只是一个假动作。倒下的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她双手抓住布里亚克的肩膀,膝盖抬起,顶向他的裤裆,力道之大,令他捂住下体,喘着粗气后退。凯瑟琳紧追不放,将布里亚克推倒在地,往他头上打去。布里亚克举起双臂抵挡,于是她抓住机会,再一次用膝盖狠狠地顶向他的下体。 莫德停下了脚步。凯瑟琳反击得很好,并不需要帮助。她当然不需要帮助了,她想道,这个女孩几乎已经是一个彻底的探寻者了。 在布里亚克在地上翻滚的时候,凯瑟琳从腰后抽出一把刀子,割开了他裤子的腰带。她将布料向下撕开,露出了他的内裤。 “你喜欢这样吗?”她气喘吁吁地低声说道。 布里亚克捂住自己的下体,躺在地上望着她,而她站在旁边,把尘土从身上掸去。在她慢慢跑开的时候,他没有再试图站起来。 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凯瑟琳看到莫德,停了下来。初阶裁决者意识到自己完全站在开阔处,右臂扳在背后,一把刀子仍然攥在手里,随时准备扔向布里亚克·金凯德。凯瑟琳看上去很惊讶。 我也让自己很惊讶,初阶裁决者想道,这些学徒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们裁决者必须保持距离。 莫德以流畅的动作将刀子别回原来的位置,转身继续沿着原来前进的方向向南走去,前去打猎。但是现在凯瑟琳的脚步声开始跟着她了。初阶裁决者没有转身也没有改变步伐的节奏,她听到凯瑟琳走得更快了,然后女孩和她肩并肩走着。 “你刚刚是准备帮助我吗?”凯瑟琳问,和初阶裁决者并排走着,“为什么?” 莫德扫了她一眼。离近了之后,莫德被女孩与另一个学徒、一个叫安娜的姑娘的相像程度吓到了。当然了,那女孩一定是凯瑟琳的姐妹,她们有着同样的蓝眼睛。安娜和其他那些学徒更为相似——她缺少凯瑟琳的探究心。 凯瑟琳说:“我以为你们不该干涉探寻者之间的争斗。” “你还不是一个探寻者。”莫德平静地回答。 “我可以自己解决麻烦。” “我很确定现在布里亚克·金凯德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 “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女孩几乎算是健谈地说道,她和莫德一起并肩走着,“当我们在这儿的时候,我们本该将家族的仇恨放在一边——你知道的,庄园是中立区。我不应该让他靠得这么近的。”凯瑟琳检视着自己的双手,她一只手的指关节在流血。她一边环视着周围的森林,一边将它举到嘴边,然后她发出了一声毫无笑意的、轻轻的笑声。“在这片林子里,你会遇到各种不同的人,对此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很快你就会完成宣誓,到时候就可以自由地前往你想去的地方了。”莫德对她说道。 “我到时候会有多像探寻者呢?” 初阶裁决者纳闷儿女孩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打算追问。她过多地牵涉进这个学徒的人生中来了,这令她自己也容易被他人接近。裁决者必须置身事外。这是裁决者的誓言:维护探寻者的三条法则,对人类置身事外,这样他们的头脑才能够清楚地进行裁决和判断。 “自从……一百多年前左右,我们家族的仪式剑就失踪了,”凯瑟琳继续道,仿佛莫德让她详加解释了一样,“庄园没有我们本该用来训练的工具。所以等我宣誓的时候,我的探寻者身份会名副其实到什么程度呢?我只能达到过去探寻者一半的程度,因为我没有仪式剑。我和姐姐得与其他某个家族联盟,乞求使用他们的仪式剑,就像大多数的学徒一样——布里亚克也是。你认为另一个家族可能冒险将他们的仪式剑借给我,好让我能够前往南美洲或者其他地方除掉大毒枭吗?他们只会像布里亚克刚刚那样对我翻白眼。” 话语从女孩的口中倾吐而出,仿佛她等着把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也许她等了几个月来说这些话的对象就是莫德。 “你说的训练工具是什么?”初阶裁决者忍不住问道。她知道,有些仪式剑已经不在它们最初的所有者家族手中了,很多直接就消失了,尽管她并不知道原因。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消失了? “我也不确定,”凯瑟琳说道,“我听人提起过一个用来训练的头盔——不过还有其他工具。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莫德对学徒的职责只是监督他们宣誓的过程,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过多注意他们训练的细节。然而既然现在凯瑟琳提到了,她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见过一个意识集中器,自从……自从什么时候?自从她最后一次见学徒使用它的时候?那至少是她从休眠中第十五次醒来之前的事了吧?即使在那个时候,意识集中器也极为少见,而它们曾经一度非常常见。还有其 他工具,并不是造就一名探寻者所必需的,却非常有用,至少在几代人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在庄园里见到有人使用过它们。 初阶裁决者摇了摇头,告诉凯瑟琳她并不了解,不过同时也是在打消她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想法。“你说的是探寻者的问题。如果探寻者弄丢了他们自己的所有物,这不关裁决者的事。” “可是失踪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所有物,不是吗?”凯瑟琳悄声问道,回头望向身后那些远远的废弃农舍。我的朋友埃米尔——野猪家族的埃米尔·佩尔内,今年没有回到庄园来。没有回来的还有其他人。看看那些空农舍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完成训练,”初阶裁决者对她说,“成为探寻者的训练很难。” “我试着联系过埃米尔很多次,他一次电话都没有接,”凯瑟琳心烦意乱地说,“他不见了,而且似乎没有人在乎他的失踪。” “很多学徒都会从训练中退出,”初阶裁决者说,“你,或者我,为什么要在乎这种事情呢?” “你似乎在乎这种事,就在早些时候。”凯瑟琳朝刚刚布里亚克袭击她的地方点了点头,“你不像另外那个裁决者,中阶裁决者。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探寻者的命。” 初阶裁决者没有回答。对裁决者进行评判,这不是一个探寻者,更不是一个探寻者学徒能做的。如果不是刚刚看到这个女孩被人袭击,莫德就斥责她了。但是情况如此,初阶裁决者只是继续走着,并且加快了速度。 “这会让你不安吗?”凯瑟琳问,也加快速度,跟上莫德的步伐。她要么是没有注意到初阶裁决者对这个话题的排斥,要么是无论如何都要执意追问到底。“这会让你觉得不安吗——完全不牵涉这些?永远和我们其他人保持距离?” “那是裁决者的职责所在。” “你后悔过……成为你所成为的这种人吗?” 莫德的眼神闪出一丝警告,凯瑟琳落后了一步。她更小声地澄清了一下:“我的意思只是——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过像你这样的人生,会很艰难吗?” “已经有三名裁决者了,所以,你的问题毫无意义。” 女孩安静了片刻,仍然跟在莫德身边:“但是——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过不止一个初阶裁决者。” 莫德停下脚步,盯着女孩。“解释一下你的话,”她说,“世界上没有其他裁决者。” “我的曾曾祖父见过中阶裁决者训练其他初阶裁决者。” 初阶裁决者没有听从自己更理智的判断,问道:“你的曾曾祖父?” “他都写下来了。我手上有他的信。” “不对。没有其他裁决者了。”莫德再一次说道。当然没有了。“只有高阶裁决者自己才能培养另一名裁决者,而在训练我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做过了。” “真的吗?你确定?”听到这个消息,凯瑟琳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她的视线落在森林的地面上。然后,仿佛没有勇气开口一样,她脱口而出道,“可是如果世界上只有三名裁决者的话……你——你认为中阶裁决者配得上他的位置吗?” 莫德的右臂条件反射地突然暴起,敏捷地抽了凯瑟琳一记耳光。凯瑟琳抬手捂住了脸。莫德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速度变得更快,凯瑟琳要想跟上她,得跑步才行。 区区一个没有完成宣誓的学徒怎么敢和一个裁决者这样说话? 女孩没有再跟着她了,莫德可以听到她用手摩挲着被打的地方。 “他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他也不是一个公正的裁决者。”凯瑟琳在她身后喊道。 这两项指控当然都是对的。初阶裁决者自己也知道这些,而且知道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这不是凯瑟琳能够质疑的。 “很多探寻者都写下了和他有关的记录。”女孩说道,尽管她已经没在跟着她了。 听到这话,莫德放慢了脚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件事。几个世纪以前,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无意中目睹了中阶裁决者和当时的初阶裁决者之间的争斗。在当时的那个初阶裁决者将死的时候,他告诉中阶裁决者,他把很多事情都写下来了。然后那个初阶裁决者笑了,仿佛他才是胜利者,尽管中阶裁决者显然马上就要杀掉他了。莫德一直纳闷儿那个裁决者男孩都写了些什么,以及他把这些都写在哪儿了。多年以后,她鼓起勇气,将那场争斗告诉了高阶裁决者。高阶裁决者冷静地回答她说:“孩子,中阶裁决者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还能令我吃惊了。他对我承认了那次的所作所为,但是他改变了自己的行事方式,他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你必须将他留给我处理,因为他是处于我的控制之下的。” 莫德加快了步伐,直到开始半跑,她以有节奏的、沉稳无声的脚步前进着。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到了凯瑟琳接下来说的话: “我的父母不想了解这些,”女孩喃喃地说,“庄园里也没人想要了解,现在连你也不想了解了。” 初阶裁决者将听力范围收回来,将凯瑟琳的声音屏蔽在外。 很久之后,在她带着两只作为晚餐的野鸟返回庄园的时候,她见到了中阶裁决者。他站在裁决者小屋附近,正跟布里亚克·金凯德说话,布里亚克鼻子肿了,眼眶瘀青。 凯瑟琳奇怪的话在初阶裁决者的脑海中回荡着:我的曾曾祖父见过中阶裁决者训练其他初阶裁决者。 裁决者经常把时间花在彼处的休眠上,中阶裁决者具备让自己醒过来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她并不具备。这意味着在莫德休眠的时候,他经常是醒着的。当中阶裁决者不带着她在世界上穿行的时候,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初阶裁决者的注视下,中阶裁决者将一只手搭在布里亚克肩上。这是一个表示同志情谊的动作,莫德觉得那非常令人不安。 探寻者2_第十二章 奎因 第十二章 奎因 “你和初阶裁决者说过话吗?”奎因问母亲。 她和菲欧娜坐在奎因卧室的地板上。几小时前,她们两个将手中凯瑟琳笔记的复制版仔细地拆开了,将纸张在周围摊开了一大片,这样就可以更轻松地研究所有的一切。夜半时分,奎因睡得很不安稳,她醒了,发现母亲仍然没睡,于是她们两个一直熬过凌晨时分,熬到了第二天,将笔记最古老的记录誊写成更加清晰易读的版本,并且尽量弄清那些艰深文字的意思。 菲欧娜盘腿坐在几英尺外,用专注的目光浏览着面前的纸张,然后她转过去面对奎因。“我从来没和她交谈过,”她说道,“我是在十四岁时停止接受探寻者训练的。在我还是个年轻姑娘的时候,我在庄园里看见过初阶裁决者几次,她过来监督那些年龄稍大的学徒的宣誓过程,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单独碰过面。” “那凯瑟琳呢?你认识她吗?” 在约翰母亲的名字被提及的时候,菲欧娜的眼神暗了一下,奎因无法解读这种变化背后的原因。“我对她略知一二,”菲欧娜回答道,她的举止很突然,显然不欢迎更多的问题,“她比我大一岁。她和她的朋友大概觉得我很软弱吧。我确实退出了,所以也许他们那么想也没错。” 奎因没有接话,转过身继续面对地板上的纸张。她很高兴看到菲欧娜的健康状况有所改善,便不想提起那些会令母亲心烦意乱的话题,以免菲欧娜的康复进程出现倒退。 “从笔记的内容来看,探寻者似乎对200这个数字颇为着迷。”片刻之后,奎因一边翻阅着笔记,一边喃喃地说道。200这个数字在笔记中出现了好几次,尽管每一次都令奎因忍不住纳闷儿到底是200个什么,这一点从来没有阐述清楚过。“在我接受训练的时候,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相关的内容。你看——这条记录,是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写下的,这条提到‘集合了200个’。” “我注意到这一点了,”菲欧娜说道,“但是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从奎因的床上传来一声类似叹息的声响。忍仍然睡在那里,几乎是以和前一天下午以及过去的这个晚上一模一样的姿势一直躺着。她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正在层层被单下面翻来覆去。 “也许他终于要醒过来了。”她低声说道。 菲欧娜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我要去谭医师家,把他今天要喝的药取回来。”她说道。 谭医师每天早上都用他那远近闻名的草药为忍熬制一种草药茶。据忍所说,草药茶非常恶心,但是对加速他的康复非常有效。 菲欧娜捏了捏女儿的肩膀,走出卧室。奎因觉得母亲那一捏中所蕴含的不只是安慰,感觉上母亲似乎是在说:你把这个家伙带回了家……那么现在要由你来照顾他了。 菲欧娜走了之后,奎因也从地板上起身,坐到床的边缘。随着床垫的起伏,忍一下子惊醒了。 “奎因?怎么……” “你还活着,”她轻声说道,摸了摸他的脸颊,“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可能死了。”那并不是真的,但是他昏迷的程度很深,整整一个晚上,她都不愿离开屋子。她不会轻易承认,看到他醒过来,还对她说话,她真的如释重负。 忍扫了一眼钟表,奎因看到他试图努力弄明白那些数字的意思。“自从昨天下午,我就一直在睡觉吗?”他问道。 “没错。” 他又向后躺回枕头上,盯着天花板:“怎么回事?” 她的手在他的头发中抚过:“我想,是意识集中器通过吸尽所有的能量来让你变得格外机敏 的缘故。” 他眨了几次眼,用一只手掌抚过额头,又揉了揉眼睛,这个姿势非常孩子气,也非常不设防,令奎因产生了一种想要将他拉到怀里的强烈冲动。 “戴着它的时候非常有趣,奎因。就像是我可以看清一切,理解一切,就像是整个世界变得非常清晰,就像是我的思绪自发地组织起来了。” 听到忍的描述,奎因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戴着它。“它叫作‘意识集中器’,所以我想它的全部意义就是帮助你集中你的意识。”她对他说道,“使用它的首要原则是‘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你现在还不算完全恢复了健康。” “你认为这是我睡了这么久的原因?” 奎因耸了耸肩:“也许。” 忍坐起来,被单滑了下去,露出赤裸的胸膛。他仍然只穿着内裤,和她发现他全身插满了针灸针时的装束一样。她看着他腹部右侧的那道伤疤,伤疤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但是它仍然还是一条七英寸长的丑陋的紫色伤痕。而且,他也太瘦了。 “奎因,我想再用用它。” “意识集中器?”她笑起来,然后停住了。他并没有在开玩笑。她有点儿嘲弄地问道,“你想使用那个害你昏迷了将近一整天的东西?” “它对我起了某种作用。我的思绪比先前更加——更加富有条理。无论它对我起的是什么作用,它的效果都持续了整个晚上。我仍然能够感觉得到它的作用,奎因。我想让它完成它对我起到的影响。” “那不是——” “我睡得多了一点儿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也可以利用剩下的时间。昨天我觉得全身都痛——” “是因为那个头盔。在我把头盔从你脑袋上摘下来的时候,你正处于痛苦之中。” “我只是想再用一小会儿。” 忍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以一种极为专注的神情盯着她,正是这种专注的神情让她想起了他戴着意识集中器时的样子。这令奎因感到不安。在以治疗师身份工作的时候,奎因治疗过很多瘾君子——毒品永远是桥区的一大问题——而这完全就是一名瘾君子在试图说服你他正在做出正确的选择时会说的那种话。这话从忍口中说出,格外令人不安,因为忍最近才停止使用毒品。他一直都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数年来的探寻者训练也令他变得非常强硬,奎因突然意识到,她对他的弱点不够警觉,她本该更警惕一些的。 “忍,”她轻柔地对他说,“现在我们别去想那个意识集中器了。我把它收起来了。”听到她这么说,他看上去很失望,他坐立不安地四处环视屋子,仿佛是在计划着马上将她放置它的位置找出来一样。事实上,她将它放在她衣橱底部的衣服下面了,一有机会独处,她就会为它找一个好得多的藏匿之所。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说道:“让我为你治疗吧,现在就开始。”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但是他的眼神阴郁,没有焦距。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开始放晴——仿佛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么怪异了。“好的,来吧。”忍低语道。 她帮他躺回床上,将被单从他身上完全掀开,这样她便可以看到他的全身。那些瘀伤大部分都消失了,折断的骨头也几近愈合,但是他身上仍然带着某种脆弱的东西。 像她在谭医师的指导下受到的训练那样,她将自己的思绪集中起来,让意识产生变化。这就像是让自己的眼睛失去焦距,直到远处的某样东西变得清晰。片刻之后,日常世界变得没有那么鲜明了,她开始看到忍身体周围铜色的能量线条。 在她最开始接受谭医师训练的时候,谭医师曾对奎因掌握这种意识集中 的轻松感到惊讶。只是在后来,当她恢复了全部记忆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接受的探寻者精神训练为她进入这种高度敏锐的观察状态起到了多大作用。 忍的能量以一种特定的格局在他身体周围流淌着,但是那些明亮的线条在他受过伤的地方被打破了。形状不规则的黑斑悬在他的伤口上方,尤其是在他身体右侧那处软剑造成的伤口。在他的头部周围还有几十块颜色稍浅的斑点。通过佩戴意识集中器,忍也为他的状况添上了一笔。 奎因关闭了所有其他思绪,令自己的呼吸沉稳下来,然后更深入地集中了自己的意识。立刻,她便可以看到自己的能量场了,明亮的铜色洪流沿着她的胳膊奔流而下。她手指张开,将双手悬在忍胸膛上方几英寸的位置,让那些能量从她自己的双臂流淌下来,涌出她的手指,从她的身体里涌到忍的身上,就像是一条闪电汇成的洪流。 她将双手系统地从他伤口上方的所有斑点上移过,将那些黑雾打散,清理掉。最后她将双手移到了他的头部,在那里,铜色的能量线条围绕着一片星云般的黑色斑点形成了许多旋涡。她缓缓地将这些斑点打散,于是他脸庞周围的明亮线条流淌着,而他头部的影像重新变得对称,不再受到黑色雾斑的阻挡。 忍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长叹息,奎因看到他明显地放松下来。她让自己的视界恢复到正常状态,于是能量场的图像从她眼前一一消退。等到他睁开眼睛向上望着她的时候,她让自己的双手落到了床上。 “好点儿了吗?”奎因悄声问道。 “好点儿了,”忍低声回答道,“你对我非常好。” 她笑了。他身上的那种脆弱消失了,至少现在是这样。他在床上坐起来,挨着她,倾身向前,温柔地吻着她。他的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然后才又回到她身上。 “你真的把意识集中器藏起来了?”忍问道。 奎因不喜欢他又开始询问它的下落,那个金属头盔显然已经令他不安了。不过,他看上去接受了“自己无法得到它”这个念头。 “没错,我把它藏起来了。”她回答道。而且我会把它藏得更好。 他点了点头:“你介意我们到这间屋子外面去吗?我知道自己不该戴它。我需要做点儿什么把它从我的脑海中赶出去。我想打上一架。” 奎因笑了起来。好多天以来,他一直要她和他实实在在地打上一场。也许现在是时候了。只要他们两个小心一点儿,用用他的肌肉对他来说有好处。 “昨天晚上我几乎一直在熬夜看这本笔记,”奎因对他说道,“所以,你有很小很小的可能性会打败我。” 忍用肩膀撞了撞她的肩,又吻了吻她。她很高兴看到他的情绪这么快就改善了。 “我是不是应该把一只手绑在背后,好帮你一把?”他问道,“或者把眼睛蒙上?还是你需要我再放放水?” “从我床上下来!”奎因说道。 她玩闹地将他推开,然后走到对面墙边的书桌旁边。 “我从你母亲那儿为你带来了一件比意识集中器更好的礼物。”她告诉他。 她将软剑从书桌深深的抽屉里抽出来,扔向他。忍一把抓住软剑,将它在怀里抱了片刻,仿佛它是一个婴儿。他充满爱意地低头望着它。 “我很想你。”他对这件武器说道。然后他将它扔给奎因,开始穿衣服。“留神,奎因·金凯德。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菲欧娜轻轻地敲了敲门,带着从谭医师那里取的草药茶回来了。对奎因来说,看着忍捏着鼻子强忍恶心将一整壶药都喝下去,真的是一种乐趣。他们两个爬上屋顶,准备一决胜负。 探寻者2_第十三章 忍 第十三章 忍 忍睁开双眼,发现又到了夜间时分。他正躺在奎因的床上,微弱的光从他身边的圆形窗户照进屋里——那是香港遥远的灯火在维多利亚港黑色水面上的反光。这束微光在天花板上缓缓爬过,形成一个暗淡的椭圆。奎因躺在他身边,沉沉地睡着,呼吸轻柔。她温暖的手贴在他的胳膊上。 下午的时候,她将他带到了她家的屋顶上,他们两个在那里打了将近一小时。她对他手下留情了,他知道这点,他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肌肉并没有太过失调。他康复得很好,身体的力量也在迅速恢复。 打斗过后,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奎因的卧室地板上。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隐隐作痛,而身体一侧的伤口则随着心脏的跳动抽痛着,但是这无关紧要。他们两个的肉搏非常振奋精神。 前一天晚上奎因大部分时间都醒着,一直在翻看笔记,所以两人的搏斗也彻底榨干了她的精力。她睡着了,而忍也和她一起睡着了。现在他醒了。 他的身体仍然在疼痛着,痛法有所不同。他侧过身去看奎因,她的脸非常放松,一缕缕深色的头发垂过她闭着的双眼。忍笑了:她是如此美丽。他想起那些让他爬上她们床的女孩。通常他们总是会花上更多的时间来调情和胡闹,而不是和衣而卧,在彼此身边安睡,可是奎因已经两次目睹他濒死的情况,她很谨慎。现在,他这样望着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和其他女孩在一起。这是唯一一个他想要的女孩。 他把她拉了过来,将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肩膀上。 “我爱你,奎因·金凯德。”他低语道。 在睡梦中,她转向他,双臂环绕他的 脖子。 “我爱你。”忍再一次说道。他温柔地亲吻着她,同时也可以感觉到她在回吻他。“我爱你,”他对她低声说道,“我爱你,我爱你。” 奎因醒了,将他拉得更近,开始认真地亲吻他了。 “我想脱掉你的衣服。”他喃喃地说。 她贴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 楼下传来声音。 忍抬起目光,发现奎因卧室的门仍然开着。虽然已经是夜间了,时间还不算晚。菲欧娜一定还醒着,还在楼下。 “我马上回来。”他低语道。 忍爬下床,走向卧室门。他将头伸到楼梯顶端的走廊里,聆听着。他听到奎因的母亲在楼下的治疗室里自娱自乐地哼着歌。 他关上卧室的房门,但是在动作做了一半的时候停下了。卧室外面就是通往楼上浴室的门,而这扇门正敞开着。楼下的一束微光照进了浴室,忍注意到天花板上有一小块嵌板没有和其他嵌板对齐。它只歪了四分之一英寸,但是忍大半辈子所接受的训练都是让他注意周围环境中那些微小的变化。他看了看天花板,立即就猜出,那是奎因将意识集中器藏起来——匆忙之中藏起来的地方。 他站在奎因卧室的门口,盯着那块没对齐的嵌板。在他醒来时他所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疼痛——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对金属头盔的渴望的疼痛。他从睡梦中醒来,渴望着它,就像他过去因为渴望鸦片而醒来一样。意识集中器并不是某种毒品。它只是一种工具,一种探寻者使用了数百年的工具,奎因也承认,它是帮助意识集中的工具。它是一件好东西,在他第一次戴上它的时候,它令他感觉那么好。它令他得以对某种比他个人更为 伟大,某种近似于他可以成为其中一部分的宏大计划略窥一二。这又有什么害处呢? 在他能够理解头盔让自己感觉到的一切之前,奎因将它从他头上摘掉了。当然了,她是对的——在完全痊愈之前,他不该使用它。奎因将他母亲写下的使用说明给他看了。然而就在他的思绪要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将它们截断了。当他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他开始——只是刚刚开始——感觉到他自己和整个世界连接在一起,这种感觉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他只是想要彻底体验那种感觉而已。 他对她保证过自己不会再戴上它的。但是……他戒掉了所有的毒品,从来也没想过要复吸。意识集中器是另外一种存在。他可以在奎因睡着的时候戴着它,只戴一会儿,现在就戴上。等到他摘下它的时候,如果他再一次人事不知,也没关系。现在是夜里,他等下会在她身边睡下。 他望向身后的卧室里面,奎因又一次睡着了。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中,他可以看到她侧脸的线条。她很美,即使再一次开始做梦,她也一直在等着他回到床上。如果他爬回被单下面,他们两个就可以最终结合了…… 他们之后仍然可以合二为一,只要再稍等片刻。她甚至都不会知道他曾经离开过。 他从卧室走了出去,将房门在身后关上三个大步走进浴室。忍的身高足以轻易地推开天花板上的那块嵌板。意识集中器就在那里,在旁边的一块嵌板上面放着,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光芒。他用脚关上浴室的门。然后,他拿下头盔,锁上浴室的门,坐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在能够说服自己不要那么做之前,忍就已经将意识集中器戴在头上了。 探寻者2_第十四章 凯瑟琳 第十四章 凯瑟琳 二十年前 “那里怎么可能有东西呢?”真理子问道,透过金属格栅向另一侧漆黑的隧道里窥视,“这地方到处都是游客。整座岛上很可能都没有一件真品了,就像迪斯尼乐园似的。” “我不知道你还去过迪斯尼乐园。”凯瑟琳说道。她在格栅边缘躬着身体,将割炬——因为把它带来了,她现在对自己非常满意——对准了最后一根将格栅固定住的门闩。 “我当然从来没去过迪斯尼了。”真理子气愤地回答,仿佛“迪斯尼乐园”是“脱衣舞俱乐部”或者“监狱”的同义词似的。 “哈,搞定了!” 金属门闩“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格栅松脱了。凯瑟琳抓住一边,真理子抓住它的另一边,两个人一起将它放倒在砂岩上面。 “这里什么都没有,”凯瑟琳解释道,回答着真理子先前的问题,“如果我是对的,我们会找到一个空的区域,有点儿类似于地下岩洞那种。然后我们就可以了解到一些和我的探寻者家族有关的东西。” 真理子和凯瑟琳两个人都穿着夏日连衣裙,凯瑟琳一时间有点儿难以接受自己的样子。她们两个在庄园里待了这么多年,一直都穿着单调的训练服,这种少女的服装感觉像是戏服一样。她们现在十六岁了,穿着这样的衣服,两个人看上去很漂亮,(凯瑟琳认为)也很轻浮。她们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真理子所鄙视的那种游客。 她们等了整整一下午,在陡坡的街道上游荡,直到潮水退到她们可以寻找那个隧道为止——凯瑟琳确定,隧道就在海堤下面。到了日落时分,她们几乎已经转过这座小岛的所有沙滩,就在这时,终于找到了隧道的开口——就在小岛西南角那座建得高高的古老的小教堂下面。 隧道的入口藏得并不好。它位于沙子上方几英尺处,就像是一座古老地牢的开口。 这番景象一点儿都不吸引人,任何一个带着正确工具并且不怕被逮捕的好奇游客都可以做到她们刚刚在做的事情——将格栅移走,进入格栅后面漆黑的石头通道里。 “现在检查一下海滩。”凯瑟琳指示道。 她们一定程度上被一大块伸出海堤、接近潮滩的岩石给挡住了。真理子往外面岩石遍布的海滩四处窥视着。远处,一群群前来岛上的游客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为最后一丝天光照着照片。大多数游客开始离开湿漉漉的沙地,沿着通往圣米歇尔山街道的古老石阶向上走着。 “大家都要离开了。”她说。 “准备好了吗?” 真理子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将她长长的黑发从脸上拂开。然后她怀疑地望着漆黑隧道的内部。凯瑟琳将她的手电筒往里面照去,隧道很曲折,她们看不到很远的地方。 “隧道最终会通往开阔空间的。”凯瑟琳向真理子保证道。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 “可是那又是多久之后呢?”真理子问道,“你的书有没有告诉你这个?” 真理子指的是凯瑟琳的笔记,它正塞在她背着的小背包里。一开始它并不是凯瑟琳的笔记,它属于她的曾祖父。去年,祖父把它给了她。他决定不把它传给凯瑟琳的父母,他和凯瑟琳一致认为,她的父母对这本笔记里的内容一定会毫不在意,因为它并不能直接引领他们通往权力和财富。它是对探寻者历史的记录,尽管在当时它只是一个非常不完备的版本。 她的曾祖父亲自书写了其中的一些记录,但是这本笔记中主要包含的是一些他在经年累月间添加的来自他人的书信和文章。即使有了所有的这些,这本笔记也并不厚。凯瑟琳打算将它补充得更全面。在世界各地那些古老废弃的探寻者庄园里,有着数不清的书信和笔记,等待着人们的发现,而凯瑟琳开始一一找到它们。 她最近找到了两封信,费了很大劲儿,旅行了很久,这一切都很难向她的父母解释。两封信都是写在古老的羊皮纸上的,而且都和中阶裁决者有关,凯瑟琳对中阶裁决者特别感兴趣,因为有那么多探寻者都目击了他的不端行为。她将这些寻得的宝藏小心翼翼地粘在笔记的开头。 如果她可以收集到足够多中阶裁决者在过去所做的坏事的证据,如果她能够将这些证据呈交给高阶裁决者,高阶裁决者是不是就有可能换上一个比中阶裁决者更好的人来监督和裁决探寻者? 凯瑟琳也在她父母的地下室的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张由她曾祖父的祖父写下的字条,就是这张字条将她引领到了这里,让她来到了圣米歇尔山。字条上写着,从一座小岛的一处沙滩上往下走,走过很长一段的岩石和沙砾,然后可以发现通往一个地方的入口——一个特别的岩洞——这个地方属于狐狸家族。他写下了前往那里的坐标,如果你有一把仪式剑的话——凯瑟琳没有——于是她遵照着他的指令步行前往。尽管她主要搜寻的是和中阶裁决者相关的信息,她也很高兴去了解任何她能够了解到的关于探寻者的古老知识。如果她在圣米歇尔山发现了任何有趣的东西,她会把它加进笔记里的。 “我不知道隧道有多长,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会回避挑战,真理子。” 真理子对此嗤之以鼻:“你该庆幸我这个夏天过得无聊极了,小凯特。” 凯瑟琳弯腰进入隧道。隧道很狭窄,两边都是粗糙的石头,在她通过的时候摩擦着她的双肩。里面的一切都湿漉漉的,带着海洋的气息。一团团正在腐烂的海草摊在地上,从隧道两侧的石壁上蔓延下来,这说明,只要潮水涨得特别高,隧道里就会灌满海水。 “你为什么让我穿凉鞋?”几分钟后真理子抱怨道。 凯瑟琳只是大笑——她至少告诉过真理子五次了,要选更合适的鞋子。 “虽然你穿着凉鞋,但是这难道不比听我妈妈教育我们要找到合适的丈夫好吗?” “没错,”真理子同意道,“做什么都比那样要好啊。哎哟,我撞到头了。”她不耐烦地问道,“再告诉我一遍,你为什么想要找到这个岩洞?” “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真理子哼了一声。凯瑟琳无数次令她的好友真理子陷入麻烦之中,通常是怂恿真理子去问她们的导师很多很多在凯瑟琳问时他们就已经拒绝回答的问题。 “事实上,是布里亚克说的一些话。”凯瑟琳解释道。说话的同时,她注意到,前方的地面向上倾斜,那里剩余的一点儿海草是干燥的。“他说,过去,每一个探寻者家族都有一个只允许该家族成员进入的特殊场所。我猜有点儿类似于一个集会地点,通常是一个岩洞,这个特殊场所对家族之外的人保密。你们家族有类似的场所吗?” “不清楚,”真理子想了片刻之后回答道,“我想,过去我们在日本中部有一个类似于山间隐居地的地方。” “嗯,我觉得我们就要找到属于狐狸家族的特殊岩洞了。当心点,隧道的顶部越来越低了。” “多棒啊,”真理子说,“我可是觉得越来越舒服了。” 凯瑟琳更深地蹲下,以一种别扭的半蹲着的姿势往前走。这里的空间很封闭,凯瑟琳很高兴真理子没有出现幽闭恐惧症。 “当布里亚克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穿着衣服吗?”真理子问,“还是他当时已经设法把你的内衣给脱掉了?” 只有一个同为探寻者的同伴会轻描淡写地提起布里亚克袭击凯瑟琳的事情。持续的残酷训练让她们学会了在那些一点儿都不好笑的事情中寻找笑料。 “哈哈,”凯瑟琳回答道,“不是那样的。他试图要脱掉我的内衣,就在我把他的鼻子打折之前,他告诉 了我关于岩洞的这些东西。” “我希望他再试一次,好让你能敏捷利落的一脚把他那玩意儿永久性地废掉。我父亲训练过我该怎么去踢一个男人才能让他永远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也许我应该为你定做钢制鞋尖的靴子,你准备好了吗,凯特?” “如果你这么恨布里亚克,又怎么能够忍受和阿利斯泰尔相处呢?这两个人总是黏在一起。”现在,凯瑟琳在用她空着的那只手支撑着自己沿低矮的隧道侧壁前进。 “我们是要一路爬到地狱吗?”真理子问道。 “我们一定是快要爬到头了,我能感觉到一股微风。”凯瑟琳确实感觉到一阵风,在手电筒的光束中,隧道还在继续延伸。如果隧道尽头什么也没有,她们只能一路后退着原路爬回去,那该怎么办?如果她把地点完全弄错了怎么办? 凯瑟琳还没能沿着这串思绪往下想太多,真理子打断了她,捡起了刚刚她们的话题。“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从小时候开始就是朋友了,阿利斯泰尔对友情很忠诚,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像布里亚克。”凯瑟琳听到友人话语中流露出的深情,笑了起来。“阿利斯泰尔非常善良——也非常英俊,你不觉得吗?”真理子补充道。 凯瑟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在她心中,阿利斯泰尔与布里亚克的友谊抵消掉了他的英俊相貌。 “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真理子做梦似的继续说道,“尽管……尽管他并不总是温柔的。” 凯瑟琳停了下来,将手电筒的光往回照向真理子。在手电筒的光芒中,她那美丽的友人无辜地向她眨了眨眼。 “真理子,你和他已经?”她问道。 “呃,我们没有完全在一起,”真理子回答道,看上去有些尴尬,“如果我那么做了的话,我的父母会非常生气的。” “那是你我的共同之处。”凯瑟琳同意道,转过身去继续向前。真理子的父母非常严格,超出了所有西方人的理解,凯瑟琳的父母也差不多。包办婚姻在英国不再流行有几个世纪之久了,她的父母还是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我的父母认为我完全是他们的所有物,身体和心灵都是。我的配偶完全由他们决定,我的哪些问题值得他们回答也取决于他们。通常他们都选择不回答。” 真理子叹了口气:“我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任何有趣的问题的答案。我们家族在很多代以前就放弃成为探寻者了。”真理子安静片刻,又开了口,“整个夏天我的母亲都在把我介绍给日本男孩,好让他们能为我带来一桩婚事。幸运的是,其中有几个男孩还蛮有吸引力的。” “那些男孩都来自探寻者家族吗?” “不,不是的。把我送到庄园来训练只是家族的传统。我的父亲希望我接受训练,希望我能够完成宣誓。除此之外,他并不希望我介入其他更多的探寻者事务。我们家族的仪式剑遗失那么多代了。我想,他是认为也许某一天它会魔法般地出现,为此我应该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夏天到来之前,凯瑟琳和真理子都进行了探寻者宣誓。她们参加了一次任务——将一名资深探寻者从非洲的一座监狱中救出来——然后她们就被各自召回家了,真理子回到香港,凯瑟琳回到英国。几天前真理子去伦敦看望凯瑟琳,这是她们在离开庄园后第一次相见。 “所以……你是必须嫁给这些男孩中的一个吗,小真?”凯瑟琳问道。 “大概吧。”真理子听上去很顺从,并没有像凯瑟琳预期的那样不安。“但是……阿利斯泰尔。他的头发,小凯特,他的肩膀。当他抱住我的时候,感觉就像是被一个战斗机器人拥抱一样。” 凯瑟琳听了之后大笑起来,她只能认为这个形容实在是非常日式。“你这么说的话,我能够理解那种吸引力了。”她说道。私下而言,对此她并不理解。她们和阿利斯泰尔认识多年,见证了他的成长过程,被这样一个男孩迷得神魂颠倒似乎有点儿傻气。 “拜托告诉我那就是隧道尽头了,”真理子说,“我的脖子痛死了,身上也到处都是擦伤。” 在手电筒的光束中,她们现在可以看到隧道变得开阔了,片刻之后,凯瑟琳从狭窄的隧道中钻了出来,下到一间宽敞的石室之中。石室大体上是圆形,直径大约三十英尺,在她们头顶上方十英尺处是石室的顶部。 凯瑟琳伸展着四肢,真理子也从隧道里爬了出来,爬下来站在她的身边。真理子握住手电筒,将光束缓缓地扫过整间石室。石室顶部和超过半数以上的岩壁是天然的岩石形成的。只有她们爬过的隧道的那面石壁是人工建造的——由参差不齐、紧紧摞在一起的巨大石块构成。石室的其他部分是由山坡开凿而成的。 石壁上有水线,有些水线的位置还相当高。在一场暴雨中,或者一次水位非常高的涨潮时,石室可能就会被海水灌满。石室的地面和较低的部分被海水带来的碎屑和残骸所覆盖:一片片的浮木碎片、沙砾和很长时间以前的海草,这些都在缓缓地沦为尘土。在几处地方,海草仍然碧绿,不过当凯瑟琳用鞋尖轻轻地点了点其中的一堆时,这堆海草在她的脚下碎成了粉末。凯瑟琳抬头看看岩洞顶部,发现了许多小小的开口。就是这些小开口让吹拂着她脸庞的小股新鲜空气进入石室内部。 石室中最奇怪的是一个从石壁上突出来的齐胸高的搁板。这个搁板几乎环绕了整间石室,宽度足以让人坐在上面,但是高度太高,坐上去并不实际。在隧道正对面的位置,就在搁板上方,那里的岩石上刻着一个狐狸的脑袋。 看到狐狸的时候,凯瑟琳惊讶地吐了口气:“我想,这个岩洞绝对属于我们家族。” 她们走上前去,真理子用手电筒的光扫过石头上刻着的一组数字。凯瑟琳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它们,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把手电筒给我,”她急切地说道,“那儿。”她将手电筒的光束瞄准石室对面正对着她们的搁板上的一样东西,在光线中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你看到那个了吗?” 她们从地上的漂浮物残骸中穿过,走到对面的石壁前,凯瑟琳将手伸到搁板上面。她的手指握住了某种由光滑石头制成的东西。她将那个重的东西拿下来,放到光线中,然后她们两个盯着它,惊讶得说不出话。 “那是……一把仪式剑。”最终真理子说道。 它的确是一把仪式剑。 凯瑟琳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完美的仪式剑,每一英寸都完好无损。她转动着剑柄上的刻度盘,它们在她的触碰之下全都毫不费力地转动着。她把剑身竖起来,看向朝上的剑柄底部。 她和真理子同时抽了一口气。 “这是——这是——”真理子开口道。 “是我家族的仪式剑。”凯瑟琳将真理子的话接完了。 在仪式剑的剑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狐狸图案。 凯瑟琳飞快地爬着从沙滩通往圣米歇尔山的村庄的石阶,将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背包里面是仪式剑,以及她们在它旁边发现的闪电权杖。一股冷风开始从海面上吹来,周围仍然有许多人在以修道院为背景互相拍照,一轮满月悬在修道院的尖塔后面。 先前,她们尽可能迅速地离开了那间地下石室。在她们带着仪式剑走出隧道之前,凯瑟琳不想说话——几乎都不敢呼吸。如果有人在尾随她们,要想把她们困在那下面简直太容易了。然而现在真理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快,凯特?”真理子问道。在她们穿过一群争论着相机设置问题的德国人时,她将凯瑟琳拉近。“仪式剑可能已经在那个岩洞里待了很多年了,又不像是现在 有人在寻找它。” “它在那儿的时间并没有很多年那么长,”凯瑟琳说,“在我把它拿起来的时候,它是干净的。闪电权杖也是。上面没有灰尘,也没有海边潮湿空气留下的盐分,就像它们只是刚刚才被放在那里一样。” 真理子对此思考了片刻。“那间石室时不时地就会灌满海水。”她将思索的内容大声地说了出来。然后,她得出了和凯瑟琳一样的结论,补充道,“将仪式剑在那儿保存很长时间实在是太蠢了。它可能会被海水冲走。你认为它是最近才被放在那里的,目的是将它留给某个人。” 真理子开始领着她前进,对此凯瑟琳充满感激。她的全部心思都被自己背包里那件古老的物件占据着。这把仪式剑遗失了一百年或者更久的时间。而现在,它就在她的怀里。她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她发现了狐狸家族的仪式剑。在她家族的所有成员中,是她找到了它。他们将再一次成为真正的探寻者。 它在那间应该属于我们家族的黑暗石室里,等待着……等待着谁? 真理子领着她爬上更多的石阶,直到她们两个开始沿着大修道院阴影下的街道前进为止。凯瑟琳想要走得更快一些。“将仪式剑放在那里的人现在可能就在监视着我们,”她对真理子耳语道,“我们得离开这儿。” 真理子一只手抓着凯瑟琳的胳膊,阻止了她,强迫她们两个融入闲逛游客的节奏中。 “如果有人在监视我们,小凯特,我们应该走得更慢,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真理子劝道,“但是我们并没有被监视。” “你怎么知道呢?” “那样的话,这就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了。”真理子也耳语着回答道,“我同意,一定是有人最近才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放在了那里。但不是刚刚这么做的。想想看,你在同一天突然来到了这里——” 真理子停了下来。她领着凯瑟琳来到低矮的石墙边,从这里可以俯瞰下面的法国村庄。 “仔细看,”真理子用气声说道,“就在通往教堂大门的石阶那里,那个人正从通往沙滩的台阶上往下走。” 凯瑟琳看过去。在她们和大修道院之间至少有二十个人,但她立刻就看到了真理子说的那个人——一个在高大黢黑的修道院的阴影中走动着的男人,他正往她们刚刚来的方向走去。他穿着日常的服装,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令他的脸处于阴影之中,然而,从他走动的方式上,在他四肢严格控制的动作中,有着某种东西。 “他走路的方式就像是一名探寻者。”凯瑟琳说道。 “或者至少是一名学徒。”真理子同意道。 “你能认出他来吗?有可能是埃米尔吗?”一时间凯瑟琳感到一阵希望——如果她能够发现埃米尔还活着,发现他安然无恙,那该多好啊——但是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不对,不是他。” 真理子摇了摇头:“绝对不是埃米尔。这个人块头太大了,我不认识他。”她抓住凯瑟琳的肩膀,仔细地打量着她。 “怎么了?”凯瑟琳问道。 “凯瑟琳,你是怎么弄清那间地下石室的位置的?”真理子问道,“详细地告诉我。” 凯瑟琳一边望着那个男人在她和真理子来时的小路上消失不见,一边试图让自己的思绪镇定下来。对方就像是在按照凯瑟琳遵照过的同样一套指令行动着。 “我告诉过你了。我从我曾祖父的祖父那里……或者是其他祖先那里,找到了那个字条——在家里我有我们的家谱,家谱上显示着——” “那一部分并不重要。”真理子说道。 “你说的对。”凯瑟琳重新组织了一下思路,“字条上描述了如何找到这个地方和那间石室——” “你祖先的字条上写着,岩洞就在圣米歇尔山下面?” “不是,那是字条上缺失的信息。字条上提到了岩洞和到了岛上之后寻找隧道的指示,但是并没有说岛在哪里。我昨天才想通这一点。” “你是怎么想通的?”真理子追问道。 “在我们家族的箱子里有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座小山——其实只是一座小丘而已。在我的整个人生中,一直都在纳闷儿它到底在哪里。家族中没有人知道它的位置——就像岩洞一样,这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落了的知识。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我们家族箱子里画上的山是圣米歇尔山的轮廓,比现在的圣米歇尔山少了那些更为现代的建筑物,而且画的是从海上望过去的角度,而不是陆地上的角度。我也很好奇,他写出来的那些坐标是不是打算指引某个人到这里来。” “凯瑟琳,在你的整个人生中,你一直都在盯着你们家族的箱子,然后昨天的时候你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真理子低声问道,她说话越快,日本口音就越明显。 “我同意,这听上去很怪。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除了说那个念头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圣米歇尔山,圣米歇尔山。我一醒过来,这个念头就在那儿了,非常强烈,几乎有点儿吓人。”凯瑟琳紧张地笑了笑,回忆起在意识到那个念头的瞬间,她所感觉到的强烈的兴奋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情绪。她继续说道,“我查找了一下,发现了一些图片,和我们家族箱子里的画比对了一下,结果非常明显。” “于是你认为,我们应该立即赶到法国,寻找这个在几百年前属于你们家族的岩洞?” “那个念头非常清晰,我很兴奋,想要看看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凯瑟琳低声回答道,“我并没指望在里面真的找到什么东西!事实上我甚至都没指望在那儿找到岩洞。” 她往下面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再一次望去,想着那个男人找到隧道入口要花上多长时间。她们先前将那扇沉重的格栅门重新支在隧道入口前面,不过移开它只需要片刻时间。等他到达隧道尽头,发现仪式剑不见了,会发生什么事?他打算怎么做? “凯瑟琳——圣米歇尔山这个词‘进入’了你的脑袋,于是你觉得现在就来这里非常重要。” “我看着箱子,想通了这一点。” “不,你没有‘想通’!”真理子大叫道,“小凯特,你还不明白吗?你是窥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意识。你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念头,另一个人的急切的想法。你是偷听到了把仪式剑放在那里的另一个人——另一个探寻者——的意识,或者是来取走仪式剑的人的意识。”她指了指刚刚那名神秘的探寻者走过的地方。 “别这样。你是认真的吗?”凯瑟琳嘲笑道,“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个解释吧?” 老师教过她们,作为意识训练的副产品,探寻者身上经常会出现能够读取他人思想的能力。但是凯瑟琳一直认为,被探寻者认为是心灵感应的这种能力有许多种其他解释。 “你并不需要相信这个解释就能做得到,”真理子指出,“我们在其他人出现的片刻之前赶到了那间隐藏的石室之中。我正在告诉你,那是一个不可能的巧合,然后我们就看到一个人沿着我们的足迹走了过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种情况?” 凯瑟琳不情愿地明白了真理子的意思。她再一次记起了那种伴随着她第一次看到圣米歇尔山时的冰冷的恐惧,仿佛那个念头是来自一个危险的人。也许,那个念头就来自刚刚经过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她们不会想要未经准备就和他遭遇。“或许真是这样。”她承认道。 “而且他就要发现仪式剑被人取走了。”真理子低声说道。 凯瑟琳看了看她的友人。“我们得离开。”她说。 “没错,”真理子同意道,“我们得赶紧离开。” 探寻者2_第十五章 约翰 第十五章 约翰 “旅行者号”一度是一艘漂亮的飞艇,它坠毁后的残骸有六层楼那么高。飞艇那能够反射光线的金属外壳多处被压弯、压扁,像哈哈镜一样映照出海德公园里的树木和伦敦建筑物扭曲的影像。整个晚上,“旅行者号”都被安全照明设备所包围,而到了白天,抢修队又出现在飞艇的每一个部位,有条不紊地切断一切能源,为将飞艇转移到伦敦城外做着准备,在伦敦城外,飞艇会被重新组装。在不久的将来,如果约翰能够战胜他们家族其他支脉,它将再一次升空。 现在正是夜间,他和初阶裁决者正身处“旅行者号”上。她用仪式剑将他们两人带到了飞艇上,像以往一样整个过程中约翰的眼睛被蒙住了。 在这么晚的时候,抢修工人已经全部离开了,那令人目眩的外部照明灯光还在,从每一扇窗户照射到飞艇内部。到处是破裂管线中滴落和渗漏的液体,以及电线烧焦的味道。水从扭曲的走廊的天花板上渗漏出来,一接触灼热的表面就变成蒸汽。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影子。 约翰的祖父加文已经非常虚弱,濒临死亡,在坠毁中差点儿遇难。他在伦敦一所医院里昏迷不醒,约翰的亲属聚集在那里,日夜守候,等着看加文是不是会活下来,等着在事故发生之后挑起一场战争,争夺对他财产的控制权。 从法律上讲,那笔财产是属于约翰的。他应该和那些亲戚一起守在那儿,宣布对一切的所有权,这样他可能会得到保护,免受敌人的伤害,他母亲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保护。打官司的事得等等。初阶裁决者也许同意了夜访“旅行者号”,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同意让约翰回到伦敦做像在法庭上和表亲申诉这样的世俗之事。直到训练结束,他必须远离那个平常的世俗世界,尽可能长时间地无视他的亲戚。 约翰明白,他的缺席可能相当于判了祖父死刑。数年以前,凯瑟琳给加文下了毒,以便令他处于她的控制之下。毒药一直在他的身体系统之中,要活下去,他需要每天服用一剂解药。然而现在玛吉失踪了,而约翰和莫德在一起。在伦敦,没有人会给加文服用解药。没有了玛吉,约翰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得到解药。他只能寄希望于祖父的医生能够想出中和毒药的方法,让老人活下去。毕竟,加文 是约翰唯一一个真正的同盟,而且,无论老人变得多么疯狂,约翰都爱他。 莫德划出了一个直接通往“旅行者号”大厅的空间异常点。从那里,约翰带着她小心地穿过飞艇,前往“旅行者号”底层的一段狭窄、半被毁掉了的走廊。在走廊的中部,他们来到一扇金属门前,金属门被楔子揳住了,大敞着,抵着走廊扭曲变形的门。 “这是我外祖母玛吉的房间。”他对初阶裁决者说道。 门里是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小写字台,以及一个被塌了的天花板压得橱门紧闭的衣橱,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凌乱不堪。约翰弯腰进入房间,将一盏灯夹在床尾上,然后开灯照着整间舱室。 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在地板上。玛吉的房间里原来挂着几幅镶框照片和画作作为装饰。在“旅行者号”坠毁时,这些全都猛地掉在了地上,现在,它们的画框全都摔碎了,躺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之中。他跪下来,开始捡这些东西。 “你外祖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初阶裁决者在门口问道。 这个问题令约翰有些吃惊。刚开始跟着莫德训练的时候,她尽可能少说话,从来不会问他私人问题。他们两个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容易对话,仿佛约翰和正常世界正在逐渐感染她。 “他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约翰这样告诉她。他的声音听上去过于平静,过于疏离,这是一个他不希望初阶裁决者感兴趣的话题。玛吉那些冷血的观念一定不合莫德的胃口。 “你认为她逃出来了?” 救援人员找到了飞艇上的所有人——有些人死了,大部分人都活着——只有玛吉没被找到。 “是的,”他回答道,“我相信她不知怎么从飞艇上逃出去了。” 听到这话,初阶裁决者点了点头,在走廊上坐了下来。在约翰的注视下,她将凯瑟琳的笔记从斗篷的口袋中拿了出来。自从前一天晚上,他就允许她带着它了。 在他转过身面对着地板上那些破碎的画框时,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玛吉身上——玛吉并不真是他的外祖母,她是他的一个远亲。自从飞艇坠毁之后,约翰经常想到她。他确实相信她从飞艇中逃了出去,尽管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她又去哪儿了?如果她还活 着,还安然无恙,为什么不联系他呢? 实话实说,约翰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该如释重负。在母亲消失之后,是玛吉养大了他。当然了,他爱她,但是有时他也恨她。她让他的整个童年都处于恐惧中,害怕有人会来杀他,就像有人追杀他母亲和那么多其他人一样。他应该为玛吉担心,担心她受了伤,担心她迷了路。但是他所感觉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东西——一种对她可能在的地方和可能在做的事情的深深的不安。 他的外祖母给他讲过一个睡前故事,故事讲的是一个住在森林深处的女人,除了被选上的少数人之外,她远离所有的人类。这个故事感觉不只是一个童话而已,玛吉听起来像是在讲述某些她真的做过的事情。她有可能又故技重演吗,住在某个远离伦敦的地方,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约翰将破碎的画框在床上摞起来,摘掉最后的玻璃碎片。每个画框里装着的照片或画作数量都比别人想象的要多——在放在玻璃下面展示出来的照片或画作下面,还有好几幅图画。现在约翰将画框的背面撕掉,将一张张照片从它们的隐藏之处取出来,在床上摊开。 这些隐藏起来的照片内容令人很不舒服。每一张照片照的都是一个可怕的死亡场景,男人、女人和孩子被刀剑捅死、被击毙以及被溺毙。其中最古老的是一百年前或者更久以前拍摄的,不过大部分照片是上世纪陆续拍摄的,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玛吉第一次将这些照片给他看时,他只有八岁。照片中每一个惨死的人都是他的某个祖先,都是狐狸家族的成员。这些照片是其他探寻者家族杀害他们家族成员的证据。它们说服了约翰,让他甘愿穷尽一生去复仇,就像他母亲做的一样。 他们认为我们家族人丁稀少,软弱无望,容易被杀掉,在他母亲躺在地上濒临死亡时,她这样对他说,我们容易被杀掉吗,约翰? “不,”约翰呢喃出声,就像他当时对她母亲回答的一样,“不是的。” 然而,当他仔细查看着那些照片,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家族成员确实很容易就被杀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被害人。但是,再也不会这样了。那些犯下这场大屠杀的刽子手不会再逃脱惩罚了。 到底有哪些人要为此偿命,这是我的清单,约翰想道。 探寻者2_第十六章 莫德 第十六章 莫德 在约翰在他外祖母的舱室里忙碌的时候,初阶裁决者坐在“旅行者号”倾斜的走廊地板上,研究着凯瑟琳的笔记。起初她不想看这本笔记,不想看中阶裁决者罪行的证据。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起,她就被迫和中阶裁决者和平共处,只有对他天性中最可怕的部分视而不见,她才能够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在她杀了他之后,她想象着自己已经将他留下的每一丝痕迹都抹除了,这种感觉很棒——但是这本笔记告诉她,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它告诉她,尽管她对中阶裁决者的一些罪行有所了解,他还犯下过更多她完全不知道的罪恶。 前一天晚上,在笔记接近一半的位置有一条记录吸引了她的注意。现在她又重新读了一遍这条记录。 1870年4月12日 父亲: 过了不到三天,中阶裁决者就回来了。他没有声张,杰拉尔德当时正独自打猎,在湖和城堡那边发现了他。 我需要表明自己知道他在这里吗?我不想显得唐突无礼或者对他不敬,不想冒犯他。 另外,还有一些新情况。有两个年轻人和他一起,从衣着和谈吐来看,他们出身低微。裁决者指导他们的剑术。他们之间会进行一种奇怪的计算,数着数,这些数字累计总会达到200. 我们要怎么看待这种情况呢? 向您和我的兄弟们致以问候。 托马斯 这条记录的笔迹相当现代,用的是现代的拼写,莫德没法儿理解所有单词。笔记最早的那些页是她唯一能够正确读懂的部分。但是她明白“两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在受中阶裁决者的训练。 我的曾曾祖父见过中阶裁决者训练其他初阶裁决者,多年以前凯瑟琳在森林里这样说过。莫德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凯瑟琳的祖先所写下的那封信。而莫德和约翰先前在苏格兰庄园见到的那两个奇怪的男孩——他们可能会是这条记录所描述的两个年轻人吗?前一天晚上,莫德坐在火边,已经相当肯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凯瑟琳把他们当成了额外的初阶裁决者。当然,他们并不是这种身份。他们有着其他身份,而且,他们归中阶裁决者所有。 莫德确信,中阶裁决者当时将一把软剑一分为二,给了他们,也许还将野猪家族的仪式剑也给了他们。这封信写于近两百年前,所以这些男孩在彼处度过了一些时间,他们生命的跨度被拉长了,这就解释了他们身体运动时那种类似裁决者的感觉。 信件的日期标着1870年。1870年的时候我醒着吗?初阶裁决者纳闷儿。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跨度被拉长的大概程度,也知道自己清醒时间的大致长度,但是她几乎没有把重点放在具体年份上,因此,她对自己在1870年究竟身处何方并不确定。在中阶裁决者离开彼处,在世界上四处走动,训练着这些男孩的时候,她很有可能身在彼处。他用他们干什么呢? 她将笔记翻到最初的几页,像之前几次一样,找出了一条特别的记录。在羊皮纸上的是几个世纪以前中阶裁决者杀死一名初阶裁决者的过程的描述。它记录的不是当年她所目睹的那次谋杀,而是更早的一次。 这张羊皮纸是中阶裁决者杀掉了至少两名在我之前的初阶裁决者的证明,她想道,这一定比老师所知道的数量要多。如果他早就了解了一切,他难道不会更早地除掉中阶裁决者吗?她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不会”。高阶裁决者知晓中阶裁决者过去的罪行,但是不知怎么他受到中阶裁决者的束缚,无法将他绳之以法,直到莫德亲手杀了他。 初阶裁决者将目光从笔记上抬起,在她的视线中发现了一丝意外的金属闪光。在舱室门口的右侧,一块破损的墙体伸进走廊里。通过墙上的缺口看进去,是一片漆黑的空间。莫德将松脱的墙体推到一边,往那一定是约翰外祖母衣橱的空间里望去,这处空间大部分都在飞艇坠毁时塌了下去。里面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成一堆,在乱成一团的围巾和鞋子中间,某种巨大的金属物体反射出光芒。当初阶裁决者将反光的物体从墙上的缺口中用力取出后,立即就从 那熟悉的重量和大小中将它认了出来。 那是一个金属盾牌,就像剑士佩戴在手臂上的那种,盾牌的表面由几个互不相交的同心圆组成。她立即就知道它是什么了——一个意识扰乱器盾牌。尽管在过去,意识扰乱器盾牌在探寻者中很常见,初阶裁决者至少有两百年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了。她的老师高阶裁决者并不太信任这些工具——他认为一个人应该更多倚仗自身的迅速反应能力——在中阶裁决者指导她的时候,莫德偶尔会用这种盾牌进行训练。 她用手拂过盾牌表面的同心圆,让这些圆圈旋转起来。在旋转的时候,这些圆圈会造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错觉,仿佛盾牌的表面是同时既在向你旋转过来,又在旋转着离你而去。盾牌是为直接抵挡意识扰乱器火花的袭击而设计的,如果巧妙运用,可以用那些意识扰乱器火花做许多有趣的事情。 如果约翰表现得再好点,也许我会允许他试试这个,莫德想道。 衣橱里面还有其他东西,在她拿走盾牌之后,它变得清晰可见。莫德觉得她的眼睛可能在欺骗她,于是她迅速地将手伸了进去,将那东西一把拉了出来。那是另一个她已经在几代人中都没有见过的工具:一个泛着彩虹色泽的金属头盔,一个意识集中器。 初阶裁决者端详着头盔和盾牌,开始为约翰的训练制订进一步的计划。几分钟之后,当她听到约翰在舱室里悄声说话的时候,她将它们全都放下,走了进去。 床上摆满了混乱的照片,所有照片的内容都是死亡。在她走近他时,脚下扭曲的地板起伏着。初阶裁决者并不想参与约翰的复仇行动——她甚至都不想认可这种行为——她发现自己正将几张照片捡起来细细查看。其中许多照片都是黑白的,她明白这意味着它们有年头了。还有许多是彩色的,上面最突出的颜色就是血液的深红色。即使在黑白照片中,她仍然能够在一摊摊黑色的液体中看到其中隐藏的红色: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四个孩子,统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两个成年人被长长的刀子钉在墙上,而孩子们倒在地上,衣服被血浸成了深色。还有被打死的人,被枪击致死的人。还有人是被软剑刺死的,毫无疑问,凶手刺了很多下。有那么多死人。 “你当时在场吗?”约翰悄声问道。 莫德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她,她有没有参与对这些人的杀戮,这些人都是他的家族成员。约翰竟然认为她有可能会做下如此可憎的恶行,这令她困扰,然而他就是这么被养大的——在约翰的四面八方,他都会看到威胁和刽子手。 她翻看着更多的照片。事实上,她认出了里面大多数人的脸。她见过这些男人和女人,她甚至见过他们孩子中的一些人。她看过他们训练,也监督过他们完成誓言。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个样子。 初阶裁决者摇了摇头:“不,我当时不在。” 看到一张年代更近一些的照片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个可爱的年轻女人捂着腹部张开的伤口,蓝色的眼睛瞪着,死亡令它们僵住不动。在她的一侧脸颊上,横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尽管这处伤口非常可怕,它几乎没有夺走她的美丽。凯瑟琳,莫德想道,在凯瑟琳死去的时候,我在场。 经过仔细地观察,莫德意识到,那并不是凯瑟琳·雷纳尔。她是凯瑟琳的姐姐。两个姑娘长得很像,但是照片中的这个有着不同的伤口。凯瑟琳的致命伤是在腿上,不是在腹部。而且,她当时并没有死,她是在多年以后才真正死掉的。中阶裁决者和布里亚克坚持要“扰乱”凯瑟琳的意识,但是让她的身体一直维持活着的状态。那样,布里亚克可以不必撒谎就说他没有杀凯瑟琳——尽管他对待凯瑟琳的方式毫无道德可言。 “你以前认识她?”约翰问道。 “我在庄园里给予了她探寻者的身份,”莫德说道,“她和你的母亲非常相像。” 约翰指了指那个用血画在女孩衬衫上的图案——一只草草画就的公羊。 “一只公羊,”初阶裁决者悄声说道,“有人画了一只公羊。” “凶手画了他们家族的纹章,”约翰低声对她说道,“公 羊是奎因的家族,那时她还没出生。这是布里亚克干的。” “有可能。”莫德说道。不过任何人都可以在一具尸体上画上任何东西,她想道。 现在既然约翰指出了这一点,她看到很多相似的图案被画在死者身上:沾血的手指在一个孩子的衬衫上画了熊的图案;在另一张照片中,她看到了野猪的轮廓。初阶裁决者试着想象探寻者用他们家族的纹章在他们所做的可憎行径上签名,但是她无法很好地想象这样的场景。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么做只能导致探寻者之间永远的仇恨。 约翰没有这种迟疑。他端详着那些照片,仿佛是在为一场战役制订计划——片刻之后莫德意识到,他确实是在这么做。 “在我母亲的笔记中,她记录了不同探寻者家族和他们仪式剑的位置。但是在这儿你可以看到都有哪些家族变坏了,这种事情需要得到阻止。”约翰解释道。他指了指三摞松松摞着的照片。“看看画在尸体上的这些签名,我可以数出七宗由棕熊家族犯下的谋杀,五宗野猪家族的和两宗公羊家族的。所以,棕熊家族……” 他的声音变小了,但是莫德知道那些完成他句子的词语:棕熊家族是我复仇名单上的第一个。 约翰要她把笔记还给他,他迅速翻阅着,直到找到顶端画着熊的纸张。在熊的下面是一个很像他在庄园给莫德看过的插图,是另外一幅画着一个岩洞的图画。这个岩洞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在小山后面是其他山丘,山丘起伏的样子很特别。插图下面是一组坐标。 “这儿,”他说,“我母亲最后一次听说棕熊家族是在这个地方。笔记里说他们的仪式剑最后一次被世人目睹是在非洲西南部,八十年前,持有人是棕熊家族一名叫黛丽丝·普利迪的探寻者,她可能有一名同伴。这里是坐标。我母亲当年在收集这些坐标,这样她就可以前往这些地方了。” 莫德明白他的目的。他想让她带他去这个地方,这样他就能够重走他母亲的路线。初阶裁决者通过插画和坐标认出了那个地点,那是非洲的一处岩洞,是棕熊家族的特殊场所。过去,所有的探寻者家族都有一个面向自己家族成员的特殊场所——尽管在很久以前,这些特殊场所中的大多数都已经逐渐废弃不用了。看上去凯瑟琳仿佛在搜寻这些岩洞。 她没有将这些解释给约翰,因为暂时而言,约翰自行得出结论对他来说更合适。她回到走廊去拿回盾牌和头盔。 “这些是什么?”在她回来时约翰抬头问道,“有一张插图画的就是那个东西,”他对着头盔比了个手势,“在笔记里面。” “这是一个意识集中器,”莫德回答道,将它举了起来,“如果使用得当,它是一个厉害的工具。盾牌很有趣,但是对训练来说,没有意识集中器重要。” “头盔是你之前说的东西吗?”他低语道,“可以用来帮助我面对意识扰乱器而不崩溃?” “很有可能。”她说。事实上,那就是她要教给他的东西。如何面对意识扰乱器——以及许多其他事物——而不崩溃。如何寻找正确的道路。 她看了看散落一床的死亡照片。约翰想要追捕棕熊家族,为他母亲和照片中死去的人报仇。而在大约八十年间的时间里没有人见过一个棕熊家族成员这一事实并没有令他却步。在约翰复仇名单上排在下一位的野猪家族消失了整整一代之久——自从埃米尔·佩尔内在挪威失踪之后——这也没能打消他的念头。约翰似乎认为他的母亲发现了一个指向她的敌人的秘密路线。初阶裁决者对此充满怀疑。如果探寻者和仪式剑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她不认为他们可以轻易被人找到。 她做了一个决定。约翰可以自己进行调查,她将允许他向那些早已荡然无存的探寻者家族寻求复仇。而在你的寻仇途中,我将训练你的意识,教它跳出这些并不重要的残酷之举和世仇宿怨。我会让你变成更优秀的人。也许,在追踪凯瑟琳笔记的过程中,我会亲自发现中阶裁决者的所作所为。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追踪你母亲在笔记中写下的东西,”莫德对约翰说道,“但是为此我会让你付出努力。” 探寻者2_第十七章 奎因 第十七章 奎因 “因为凯瑟琳是约翰的母亲,在我的想象中她应该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奎因对忍说道,“约翰一谈到她想要的东西,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留给其他事情的空间了。当他在庄园里追逐我的时候——我们还在悬崖谷仓的屋顶上交手了——我以为他疯了,而这全都是因为她。” 他们在奎因的治疗室里,笔记的纸张沿着检查台的台面,按序排列成一排又一排。她将它们按照年代进行排列,就像在笔记里一样,一目了然地浏览这些纸张让她能够更容易消化其中的内容,至少她希望是这样。 “你不认为凯瑟琳疯了?”忍问道。他倚着墙,双臂环胸,在她浏览那些纸张的时候望着她。 “她一定是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奎因回答道,“但是在她的笔记中,我看到的是一个记录错误之事的人……而凯瑟琳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希望一切都能够变好。” 她从检查台上捡起几张纸:“她也记录了很多好事,仅仅就因为它们是好事。就像这一条,这一条是关于莫德的,记录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在她仍然接受训练以便成为裁决者时的事情。两个探寻者学徒在庄园里看到了她,写信给他们的父亲,描述她跑得有多快:‘就像一只向田鼠俯冲的雄鹰一样’。凯瑟琳非常欣赏初阶裁决者。” “那中阶裁决者呢?”忍问道。 奎因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忍往她这边靠得更近了。他就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头读着纸上的记录。在过去的几天里,忍的脾气一直有点儿怪怪的,他比平时更安静,也更严肃。在他身体逐渐痊愈的过程中,他的情绪像潮水般起伏。然而对笔记的兴趣令他开了口。 “我认为凯瑟琳恨中阶裁决者,”奎因回答道,“似乎只要一发现有人提到关于他的不好的事情,她就会将它记录在案。”笔记中有许多条记录,尤其是特别早的那些,都从不好的角度对中阶裁决者进行了描述。 “你认为他重要吗?”他问道。 “你是说对我们想要了解的东西重要吗?对像我父亲这样的探寻者偏离正轨的原因重要吗?”奎因耸了耸肩,“在笔记中,所有中阶裁决者犯下的罪行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把布里亚克的所作所为归结到他身上。” 忍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在奎因的注视下,他翻阅了几页笔记,然后挑出其中一张。那是一封信,信里写的是一个探寻者告诉另一个探寻者,在某人被人发现身受重伤之前,他曾在附近见过中阶裁决者。忍将它举起来给她看。 “你认为他很重要吗?”她问道。 忍深吸一口气,又倚在了检查台上。“呃……”他开始说话,看上去不太舒服,“在我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你知道,在你发现我浑身插着针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们正在看笔记,我那时……感觉到了某种东西。” “你是指,在你的意识里?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 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交叉双臂:“我不认为意识集中器能够向你展示任何不是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不过也许它能帮助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你知道的东西。”他用一只手的手指梳着头发,端详着自己的鞋子,几乎像是并不喜欢自己要说的话一样。“我可能理解了笔记的某些东西。凯瑟琳用笔记的前半本来记录裁决者——关于他们的信件,人们看见他们的时间,以及中阶裁决者做过或者被指控做过的那些坏事。” “这话没错。”奎因赞同道。 “剩下的部分,大多数都是记录来自不同家族的探寻者——和他们的仪式剑被人看见的地点。” 忍陷入了沉默,于是她提示道:“在你戴着意识集中器时,你明白了关于这些内容的某种东西?” 他缓缓地对她说:“我觉得我发现了某种联系——在中阶裁决者和最近这段时期在探寻者家族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果凯瑟琳认为其中存在某种联系呢?” 奎因一边将目光扫过眼前的纸张,一边思索着:“你认为中阶裁决者处于凯瑟琳所探究的事件的中心?” “我认为她觉得中阶裁决者很重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此。”忍凝视的目光回到他的鞋子上,他正用运动鞋的鞋尖戳着地板。 “她确实认为他很重要,”奎因赞同道,看着早期的笔记,“但是如果她想出了某种联系,我不认为她把它写在了这里。” “或者她写在这里了,只是你看不到。”忍说道。 他仍然看着自己的鞋子,表现出在和一个棘手的念头斗争的样子。他轻轻地抓住奎因的手肘,将她拉得更近,没有抬头。 “你知 道,你可以……你可以试试意识集中器的。”忍轻轻地说道。 “你希望我戴上它?” “我知道我不应该戴它,”他回答道,仍然不去看她,“但是……它有某种效果。戴上它,你可以发现一些不这么做就会忽略的东西。”他向四周那些纸张点了点头,“我向你保证,你会发现的。即使你没有发现这些,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戴上它之后是什么感觉。也许对不同的人而言,它的作用也不一样。” 她环顾室内,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他在抵挡想要自己使用意识集中器的强烈欲望,这很好。奎因承认,她也对意识集中器的作用很好奇。只要她遵循真理子给的使用说明,她可以控制它所可能带来的危险。而且,也许忍是对的,她或许确实能够发现一些东西。 奎因手里攥着真理子写下的使用说明。忍在使用意识集中器的时候完全没有遵照它们,奎因打算严格遵守。她盘腿坐在屋顶上,忍蹲在她身边。第一条是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她很健康。 她现在在照做第二条: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她小心地清空了自己的思绪,就像她作为治疗师进行工作时一样。等到这一步完成,她读出了下一步: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现有的主题是什么?我想要发现那些不名誉的探寻者是从哪儿开始出现的,她想道,还有凯瑟琳对此可能知道的东西。她将这些问题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下一步:戴上头盔。 意识集中器轻松地戴在了她的头上,仿佛它是特意为奎因设计的一样。头盔一戴好,奎因感觉到耳朵里有一种嗡嗡声穿透了头骨。这种声音并不是真的,更像是一种震动,非常不和谐,也令人不舒服。真正的声音是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头盔通了电,她能够感觉到细微的电流拂过她的额头和耳朵四周。 一阵迷失方向的感觉袭来,奎因仿佛站在一艘疯狂摇晃的船的甲板上,尽管她知道自己正稳稳地坐在自家屋顶上。她开始歪倒,看到屋顶表面扑面而来,忍抓住她的肩膀,帮助她保持直立。 “没关系的。”他说道,声音很大,足以让她透过耳朵周围的噼啪声听到他的话。他双手的重量令她感到心安。 头盔的嗡嗡声变得越来越微弱,与此同时,穿透她脑袋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仿佛意识集中器正与她结合在一起,变得几乎无法与她自身的意识分开。感觉不再令人不快……感觉几乎可以说是很好了。 然后突然之间,她不再需要忍来帮她保持不倒了。奎因自己站了起来。 头盔电流的震颤彻底地与她的意识融为一体,让她进入了新的精神状态。她向下凝视着自己的身体,她的双手和双臂在身体两侧伸开,双脚叉开站着,平衡着自己。她的四肢看上去很细小,离她很远,然而它们仍然听从她的命令。忍就在她旁边,准备只要她需要就再一次扶住她。 奎因步履不稳地走到了屋顶边缘。从那里,她抬头凝望着跨海大桥高高的穹顶,然后向下望向跨海大桥两个方向的大道。大道上有大群的人,好几百,在奎因看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可以感觉到每个人打算前往的地方。一波一波的路人行走得并不随机;在人群中有几股拥动的人流,每一股动作都自有一种逻辑。她有一种在为他人进行治疗时的感觉——自己的意识扩展延伸——戴着头盔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她自己体验到的十倍甚至百倍。 她转过身来,在与眼睛齐平的高度,可以看到外面跨海大桥穹顶外侧边缘下方的港口。海水是灰色的,从她这边涌向香港岛,轮船将潮水搅成白色的尾迹,让潮水破碎成成千上万的水花。还有其他动作,快艇和舢板后面的尾迹,岸边附近岩石周围的细小水波,还有潮水冲刷支撑跨海大桥的巨柱所形成的水纹。 港口的水域是一片单独海域的一部分,海水会以缓慢的海潮循环,触碰海岸的每一寸土地。下方的人们是同一种族的不同部分,实际上是所有活着的生物的一部分。她几乎可以看懂整个世界…… 在一个渔夫收起鱼线的时候,奎因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手头现在就有一个思考的主题,而且它很重要。凯瑟琳的笔记。事情开始发生变化的时间节点和原因。 奎因意识的外延扩大了。她可以看到这些思考的主题,它们就像清晰的黑色影子一样,和世界的其他事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忍所说的一样,她明白了,意识集中器并不能够向你展示任何不是你已经知道的东西。但是有些东西她确实知道……笔记。中阶裁决者,就像忍所指出的一样。凯瑟琳所写下的东西自有其逻辑。 奎因让目光沿着跨海大桥的主道再一次扫去,看到人们进入桥 区,离开桥区,看到他们在桥区上面几层坐着,走着路,吃着食物,吵着架,接受治疗。她也能够感觉到,在桥区的下面几层,有几百个人在寻求着毒品吧的慰藉。她不想断开自己所感觉到的和他们每个人之间、和外面的海洋之间、和港口的船只之间、和所有一切上方的灰色天空之间的联系。这种看待事物的感觉很对。如果她永远戴着头盔呢?这样难道不会更好些吗?戴着它的时候,难道她没有变得更好吗?只要意识集中器还在她头上戴着,她就可以弄明白所有的一切。 她转过身,发现忍在望着她,他的脸上反映着她所感觉到的那种与天地万物连接在一起的奇怪的狂喜。他警告过她的——意识集中器是某种惊人的东西。 强迫自己的双臂进行动作是奎因有史以来做过的最艰难的事之一,她以突然而猛烈的动作将头盔一把扯下来扔到一边,仿佛它灼烧着她了一般。 电流的嗡嗡声立即变得引人注意了,那声音非常刺耳,非常不和谐,仿佛头盔和她的意识在二者撕裂彼此之间的联系时仍在争吵不休。奎因感觉到自己弯下了腰,然后忍的双手放在她的身上,帮她慢慢往屋顶上躺下。她让自己的身体继续向下倒去,直到她躺在屋顶粗糙的表面,向上凝视着远处的穹顶和椽子。 “你还好吗?”忍问道。他将奎因的头发从她脸上拂开。“你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的,”她机械地回答道,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更喜欢任何其他东西了。“我真的很喜欢。”奎因深吸几口气,补充道,“但是——但是这种感觉太过了,我无法承受。”她觉得眩晕,失去了方向感,尽管她不明白在自己已经躺下的时候这种情况怎么还能出现。还有恶心感,她觉得恶心。除了身体上的不适之外,一种精神上的压力在用力拉扯着她,这是一种和她戴着头盔时所感觉到的亢奋感相对应的失落感。 她拉住忍,让自己恢复成坐着的姿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太阳穴在突突作痛。 “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忍对她耳语道。 奎因靠着他点了点头。一阵筋疲力尽的感觉传遍她的全身,她耳朵中的嗡嗡声逐渐消失,她知道,她的意识又属于自己了。 “你是对的,”她对他说道,“你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某个你想要理解的东西上去,然后就可以更清晰地看清它。戴上之后要清楚那么多,我发现凯瑟琳写下的东西之间的联系了。” “告诉我。” 奎因整理了一下思绪,这么做的时候,她觉得好些了。戴着意识集中器时,那些思绪在她的身体里迅速流淌,每一个想法似乎都与其他想法相连。有几个想法从中凸显出来,显得非常重要。“我们看到的那两个男孩,”她缓缓地说道,“他们一直在说起‘我们的主人’,我以为也许他们指的是布里亚克,但是这讲不通,因为他们对待布里亚克的态度就像是……就像是对待一只什么动物似的。可是,如果他们的主人是中阶裁决者呢?如果那条关于两个在中阶裁决者指导下训练的年轻人的记录写的是这两个男孩呢?同样的两个男孩?” “现在他们就在这里,寻找着他的仪式剑。”忍在她的话的基础上说道。 “如果在这么长时间以前他就在训练他们了,而且他们现在仍然还在四处活动……那么,在此期间他们就一定是一直待在彼处休眠,而中阶裁决者则在做一些没人明白的事情。” “没错。”忍迅速地抓住要点,说道。他又在以那种超级机敏的神情和她对视了,在他自己戴着意识集中器的那天下午,她曾见过他的这种样子,仿佛奎因使用头盔对他产生了和他自己戴上一样的效果。“那么,他们在世界各地活跃多久了?”他问道,“与此同时,他们是怎么和探寻者相互影响的?” 忍用一只手将奎因的身体支起来,另一只手则抓着意识集中器,现在他将它转动着,从各个角度观察它。 “别戴上它……”在他看上去仿佛要戴上意识集中器的时候,奎因低语道,“我知道是它给了我这个灵感,但是……忍,我不觉得戴上它是件好事。我不想再一次戴它了。”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将头盔放在地上,小心地把手从上面拿开。他的目光在意识集中器上又流连片刻,然后他转向她。 “我不会戴的,”他对她说道,“别担心。” 她牢牢地抓住忍,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他把意识集中器递给奎因,她注意到,在将头盔递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它。奎因觉得他可能有点儿怕它,现在她理解那种感觉了。 “笔记里有几页我还想再看一看,”她对他说道,“我很可能有了一个想法。” 探寻者2_第十八章 诺特 第十八章 诺特 在威尔金和布里亚克使用那发光的窗口寻找那个女孩的时候,诺特在站岗。诺特坐在椅背上,双脚踩在椅子上。他们三人在香港城里的某个地方,在一间低矮的长房间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房间里摆满了几十个这样的发光的窗口——布里亚克把它们叫作电脑——每个窗口都在一个小格子间里,前面摆着一把椅子。几个年轻人分散地坐在房间里,缩在其他电脑前,做着天知道是什么的事情。自从多年以前他的主人带着他离开他的家人后,诺特见过许多奇怪的事物,电脑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的桌子被一个小隔间和其他桌子隔开了,所以没有人望向他们这边。拜托你们再好奇一点儿,诺特想道,他的目光深深地烙印在屋子里其他人的后背上。他想打人了。 意识集中器不在香港的那片树林里。他们无视布里亚克因为背上刀伤而发出的痛呼,花了几小时来找它。(呃,一半的时间,布里亚克都在因为疼痛而喊叫出声,而另一半的时间,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情)最终他们放弃了搜索,威尔金不得不承认,先前他可能把它掉在彼处的黑暗之中了,如果是在那儿的话,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它了。为此他和威尔金都非常苦恼,诺特直接一拳打在威尔金脸上,而威尔金甚至都没试图还手。 弄丢头盔意味着他们没法儿准确地执行主人的命令了,于是,甚至连诺特都同意,他们应该继续寻找那个女孩,好找回主人的仪式剑,与此同时,他们正在弄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别动!”威尔金咝咝地说,用拳头使劲地打了布里亚克的头。 布里亚克已经摆弄半天电脑前面的板子了,输入一些字母,(诺特知道它们是字母,尽管他认不全字母表里的所有字母。如果他想学的话,他可以学会它们。他非常聪明。但是威尔金也识不了很多字,所以谁在乎呢?)但布里亚克现在啜泣着,咬着自己的拳头,因为威尔金又在缝合他背后的伤口了。诺特第一次给他缝合的时候做得实在是太糟糕了,布里亚克一直都没有真的止住血。 “嘘——”诺特低声说道,看着威尔金用粗针戳着布里亚克的皮肤,将缝线往下拉,然后又将针戳了进去。“你就不能让他安静点吗,威尔金?别人要听到了。” 这话其实不太正确。离他们最近的人坐在通往门口半路上的一张桌子前,耳朵上戴着什么东西。对于威尔金,诺特喜欢让情况变得更艰难。比如,有一次他曾将威尔金的一只靴子藏了三天。没有靴子的威尔金只能一直跛着走,直到最后在塔姆湖边找到了他的那只丢了的、半浸在湖水中的靴子。 在针尖又一次戳进身体的时候,布里亚克叫出了声。诺特摇摇头,检查了他自己的两只胳膊,上面布满了数不清的皱巴巴的伤疤。为了活下去,为了让世上的一切各就其位,你需要战斗,有的时候你会受伤。布里亚克以为会发生什么呢? “接着找她!”威尔金命令道。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布里亚克,直到对方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发光的窗口上。诺特不知道为什么电脑能够帮他们找到一个人,但是布里亚克坚持说它可以。先前在精神病院里,布里亚克还用了另外一样类似电脑的东西——一个他们从护士那里偷 来的手机——来锁定他们找到了奎因在伦敦的医院,不过那时布里亚克一直戴着头盔,他可以更清楚地进行思考。现在,看着他努力想要使自己的意识不致崩溃简直是折磨人,这也算诺特一直将头转开的原因之一。 一个轻轻的抓挠声使诺特注意到了一只爬到他们格子间黑暗角落的老鼠。他从椅子上滑下去,一寸寸地逼近它。老鼠是灰黑色的,小爪子轻快地掠过地板与墙壁交界处的尘垢。 诺特将他最小的刀子从腰间抽出来,缓缓地扔了出去。刀柄直接精准地击中老鼠的头部,他将这小东西一把从地板上抓起来。等回到光线比较明亮的地方,他看到它的眼睛闭着,但是一只爪子还在抽动着。不错,它还活着。诺特对老鼠非常了解,也知道在死掉之前,它们能承受得住多少折磨,而且他扔刀子的方式也没有错误。他将晕了的老鼠塞进斗篷的口袋里。 威尔金几乎要缝完布里亚克背后的伤口了。诺特爬回椅子上的时候,威尔金最后一次将缝线结结实实地拉出来打上结,在布里亚克背上留下了一排长长的、锯齿状的缝合痕迹。他拍了拍布里亚克的肩膀说道:“很完美!” 布里亚克似乎没有注意到治疗已经结束。他继续咬着拳头,呆呆地盯着电脑。最终,他捂住脑袋呻吟道:“我没法儿——我没法儿想起来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谁。” 几个人转过身来望向他们这边。 “奎因!”威尔金低声说道,“我们知道她的名字了。她是你的女儿,奎因·金凯德!” 布里亚克又盯着电脑屏幕端详了片刻,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威尔金被他向后撞到诺特身上,诺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老鼠在诺特的斗篷里小声地吱吱叫,就像门上的折页锈住了一样。 “没有头盔,我做不到!”布里亚克喊道。 威尔金一把捂住布里亚克的嘴,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手上没有头盔了!” 布里亚克扭动着挣脱了他,也咝咝地用气声反驳道:“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抓起电脑,将它举过头顶,威尔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布里亚克就将它砸到了地板上。随着一声巨响,电脑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去。 “我不知道怎么使用它!”布里亚克尖叫着再一次捂住了脑袋。意识扰乱器的火花在他脸部周围来回跳跃着。无论先前头盔是怎么让他的意识平静下来的,这一作用都已经结束了。他又一次彻底地疯了。“没用的!就像她一样——菲欧娜、奎因,她们所有人都一样。她们假装对你忠诚,然后就捅你刀子,捅你刀子,捅你刀子!”布里亚克的每一声尖叫都伴随着踢踹电脑破碎而成的那堆玻璃碎片的动作,令电脑的大块碎片一路滑过房间的地板。 两个年轻男子从长房间的另一头向他们跑来。其他人都在迅速地往门口移动。 “住手!”两个男子中靠近他们的那个说道,他讲的英文带着香港的奇怪口音,“我要报警了!” 诺特不该在普通人面前使用软剑的,所以他抽出了一把刀,他最大的那把。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在靠近他们的男子面前稳稳落地,令对方突然停下来。 “我们要打架吗?”诺特愉快地问道。他蹲了下来,准备发 起攻击,手中的刀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中反射着光。 两个男子都退缩了,在匆忙往门口退却的过程中差点儿互相撞到。片刻之后他们就跟其他顾客一起消失在门外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房间里只剩下诺特、威尔金和布里亚克。 诺特认为是时候从白痴威尔金手中夺过控制权了。他说道:“你知道主人总是说守望者让自己的思维到处乱逛,守望者会慌乱,守望者无法执行最简单的计划!我们离我们该做的越来越远了。” 威尔金点了点头:“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遵循他的命令,将其他人立即唤醒。现在没法儿这么做了,因为我们弄丢了头盔。” “我们可以做到的,威尔金。没有了头盔,我们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做到,就是主人展示给我们的那种。” 一丝希冀点亮了威尔金的双眼,但这希望的光芒很快熄灭了。“但是……即使我们数到了200,其他人也会告诉他我们犯下了错误——” “无论怎样他都会生气的——要么是因为我们没有执行命令,要么是因为我们弄丢了头盔。我们把头盔弄丢了,所以至少应该试着执行命令吧。” 威尔金看上去吓坏了,但他也别无选择。他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已经用不着你了,你这个疯子!”威尔金说道,一拳捣向布里亚克的腹部。布里亚克重重地坐在了那堆摔碎的玻璃上面,继续捂着脑袋,呢喃着什么,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 威尔金拔出仪式剑,诺特露出牙齿,两个人一起调整着仪式剑的刻度盘,就像以前练习过的那么多次一样。在主人刚一失踪的时候,他们就该这么做了。 当他们把刻度盘上的符号排列成正确的顺序之后,威尔金将仪式剑击打在闪电权杖上。随着威尔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一阵震动轻轻颤动着诺特的骨头,摇晃着周围的桌子。现实世界的组成物质开始散开,白与黑、光与暗相互交织着,形成了一个洞开的“门”。 诺特抓住威尔金的胳膊,两个人面对着面。 “准备好了吗?”威尔金问道。 “准备好了。”诺特说道。 威尔金狠狠地抽了诺特一耳光。 诺特受了这一下,以同样的方式抽了威尔金一下,他五指张开的手狠狠地抽在对方脸上,手掌和皮肉接触的声响在空屋子里回荡着。 “好了吗?”威尔金问道。 “再来一次。”诺特回答道。 威尔金又用另一只手抽他耳光,力道大得让诺特眼前一黑,接着眼冒金星。 “再抽一巴掌。”威尔金探身说道。 诺特眼前浮现出点点黑点,但是他还是成功地打了威尔金第二下,和第一下一样用力。 诺特摇着头,直到视野重新恢复清晰为止。他感觉到了他希望自己感觉到的东西——意识的集中。疼痛令他的思维变得敏锐。主人将这一招交给了他们,这是让意识保持集中的最后一招。 “现在我们开始数数!”威尔金一边说道,一边抓住了诺特的肩膀。 他们拉起布里亚克,拖着他穿过空间异常点,仿佛他是一只体形过大、非常危险的狗,他们像中阶裁决者一样走路,模仿着他昂然的步态。 探寻者2_第十九章 忍 第十九章 忍 忍耗费了巨大的意志力,才将意识集中器递回给奎因,让她把它拿走。当他们从屋顶上向下爬回房子里面,下楼走到房子的一层(笔记的纸张仍然散落在检查台台面上)的时候,奎因跑步上楼,将头盔再一次藏起来。当然了,他知道她把它放在哪儿了,所以头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被藏好了。 奎因是对的,他不该使用意识集中器。但是他会继续在夜里秘密使用它,在奎因睡着的时候,有的时候他还会在白天使用,当奎因和她母亲在谭医师的医馆里帮忙的时候。尽管他从来没有严格遵照真理子的指示来使用头盔,忍还是开始将使用它的行为视为一种仪式——等到房子里完全没有人活动之后,他走到楼上的浴室里,在地板上将长长的双腿紧紧贴住身体,等着自己意识的嗡鸣,然后戴上意识集中器。 他并没有忘记,这个新仪式很像过去他在母亲家躲着母亲吸湿婆的时候,也很像他和他的朋友布莱恩一起沉浸在桥区的鸦片馆的时候。布莱恩早已不再吸食毒品,他一定就在香港城里附近的某个地方。对于忍像吸食毒品一样使用意识集中器,布莱恩会说些什么呢?不过头盔绝对是不同的。就像毒品一样,在他使用它的时候,它将他身体上的痛苦带走了,它对他精神上的影响是特别的。而且他觉得,意识集中器的作用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这很奇怪。他现在感受到的不再是像第一次戴上它时所感觉到的清晰感和意识集中的感觉,更像是意识集中器在告诉他一些东西。 这是个愚蠢的想法。不像是意识集中器真的会对他说话,更像是一间遥远的屋子里的一个声音在听力范围的边缘低语,你无法听清它的词句,它话语中的情绪和含义却不知怎么抵达了你的心里。忍无法准确说出意识集中器到底在对他低语着哪些念头,但是他认为这些念头可能是某个宏伟计划的线索,就像他第一次戴上它时所窥见的一样。那两个男孩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中阶裁决者……他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尽管忍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这是一种超越了认知的强烈的感觉。 他不该戴上意识集中器的。他也告诉过奎因,他不会再戴上它的。 忍能够听到奎因此刻正在楼上的楼梯平台上。等她下来,他就会向她承认自己都做了什么。这么做会减轻他的压力,因为他可以向她解释它带给他的感受了。这些念头是重要的,也许他确实窥见了某些他们两人都需要理解的东西。 奎因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在有时间思考之前,他会告诉她的。然后她会看着他,过去当母亲发现他在她家前门外面失去意识的时候,她也是以那种眼神看着他的。她会像看一个瘾君子一样看着他,因为他就是一个无法自控的瘾君子。 “嗨。”她走进检查室的门,说道。 忍注意到自己正紧紧地攥着拳头。他将拳头深深地插进衣服口袋里,不让她看到它们。 他下定决心说道:“嗨,奎因,我——” 他停住了。奎因的脸庞看上去开朗而可爱。她白皙的皮肤仍然因为在屋顶上使用了意识集中器而泛着红晕。而且联系戴着它时所做出的行为,他看得出来,她有心事。 “怎么了?”奎因问道,在忍陷入沉默的时候,她将全部注意力转向了他。“你还好吗?” “也许我不该让你戴意识集中器。”他对她说道。 她捏了捏他的手,对那些他未曾出口的话浑然不觉。“之后我不需要再戴上它了,”奎因轻快地说道,“现在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思维——在不戴意识集中器的情况下——去研究意识集中器让我看到的那些东西。” 奎因松开他的手,缓缓地走向检查台,一边走一边端详着一页页笔记,寻找着某个特别的东西。 坦白的时刻已经过去,忍现在没法儿告诉她了。他会停止使用意识集中器的,最终——也许很快——他会不再想要使用它。到时候告诉她就容易了,因为 那时这就无关紧要了。 “你看,这些是我希望和你一起研究的部分。”奎因对忍说道,将几张纸从检查台上拿下来,跪在地上将它们在面前排开。“如果我们将焦点集中在中阶裁决者身上——即使这么做只是因为凯瑟琳将焦点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就会让我们有一个起点,从这儿我们可以开始研究探寻者是从哪儿开始偏离正道的。”她看着地板上的纸张,“这三条和中阶裁决者相关的记录似乎……相互关联,至少在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忍在她身旁坐下。他和她并肩浏览着她挑出的几张纸,很容易可以看出笔记巨大的时间跨度。三条记录中最早的一条是以几乎无法辨认的、密集而古老的字体书写的。奎因和她的母亲一起将这条记录誊写了一遍,现在她将誊写版放在原版旁边。另外两条记录的时间更接近现代,它们本身足以让人读懂了。 奎因将最古老的那条记录的誊写版拿起来,大声朗读着,而忍则试图努力看着原版跟上她: 1433年 中阶裁决者扼死了初阶裁决者。 我躲在河边距离城堡有一段距离的橡树林里,看到中阶裁决者和初阶裁决者赤手空拳地搏斗。 一开始只是练习,直到中阶裁决者压制住初阶裁决者,并用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说:“你看到的太多了,还对我们的老师张嘴乱说。现在我要让你永远地闭嘴。” 等那个年轻人死去之后,从我在树丛中的位置,我看到中阶裁决者将他的尸体捆好,涉水走向河中央,然后消失了,他可能是将初阶裁决者的尸体扔进深水里了。 “所以这条记录,”奎因说道,“描述了中阶裁决者杀害一名初阶裁决者——显然是比我们认识的这个时间要早很多的另一个初阶裁决者——然后将他的尸体拖到河里的过程。”她指了指以现代圆珠笔写在页边空白处的一组仪式剑符号。“看上去凯瑟琳似乎弄清楚了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因为她将坐标写在旁边了。” 忍的心中立即冒出了一些问题。“一名裁决者可以杀死另一名裁决者吗?”他问道,“还是他们也有类似于审判或者投票之类的程序?” “我不知道,即使他们被允许这么做,我也无法想象这一切会发生在高阶裁决者不在场的时候,你觉得呢?” “的确。” “我觉得我们可以假设中阶裁决者做下的是某种不义之举,”她说道,“那么,在第一条记录里,中阶裁决者在河边的一座森林里杀死了一名初阶裁决者,森林距离一座城堡有一段距离。现在看看第二条记录。” 他越过她的肩头,她大声地读出纸上的内容: 1610年? ……他指控我的父亲——骏马家族的罗伯特爵士,违反了探寻者那神圣的三条法则。他宣称罗伯特爵士杀死了另一名探寻者,同样也伤害了全人类。 他让我父亲前往森林里他经常被人看到的地方。我们用我们的石头工具记录了下来—— 在这里,记录的作者用羽毛笔凌乱地记录下一组仪式剑坐标。他们仔细辨认了片刻,然后继续读下去: 我和父亲一起抵达那个地方,父亲命令我爬到一棵树上,以保证我的安全。我要作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见证者,而不是参与者。中阶裁决者出现了,没有任何争议地就将我父亲杀死,作为对我父亲罪行的惩罚,他将我父亲的尸体扔到了河里。 中阶裁决者自己回来了,将土踢到我父亲留下的血迹上。我躲在树枝之间,无声地哭泣着。 传来仪式剑的声音和空气的震动,然后年龄最大的裁决者出现了,眼睛里面燃烧着火焰,软剑也拔了出来。接下来是可怕的争执。高阶裁决者动作起来四肢快得如同闪电,他将中阶裁决者缴了械,打倒在地,但是中阶裁决者辩解说他的举动是正义的。 我无法指挥自己的四肢,无法让自己从树上下到地上来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的父亲除 了目击中阶裁决者对一名女子做出了不当的行为之外,并无任何罪过。我因恐惧而动弹不得,愿上帝原谅我。 中阶裁决者带着耻辱离开了。高阶裁决者留在了原地,他向我转过身来,这样说道:他是罪恶的一方,我向您道歉。他不会再做出不义之举,我向您保证。他会改过自新,成为一名正直的裁决者。 一个月内,我的兄弟也去世了,其他人向我发誓,他是被另一名探寻者杀掉的,凶手并不是中阶裁决者。我不知道该相信哪种说辞。 停止朗读后,奎因花了几秒钟浏览那些纸张,然后敲了敲纸张边缘空白处一幅小小的图画,似乎是凯瑟琳后来画上去的。“你觉得这是什么?”她问道。 “一座小山?”忍说道,“或者是一个岩洞?” “在这条记录里,”奎因若有所思地说道,“中阶裁决者指控一名探寻者,并叫他前往森林里某个特定的地点——这些坐标指示的位置,也许附近有一座小山——在这里,中阶裁决者杀掉了探寻者,作为对其违反探寻者法则的惩罚,而死者的儿子在树上目睹了一切。” “死者的儿子说这不是正义的判决,”忍指出了这一点,“听上去高阶裁决者对此也十分同意,并且对中阶裁决者的做法很不满意。” “是的。上面还提到一条河。再看看这些坐标。这不是苏格兰吗?这两条记录难道不是都指向苏格兰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 在训练中,他们掌握了仪式剑坐标的实际应用知识,但是,除非是一个他们非常熟悉的地点,像香港或者英格兰,他们两个都无法仅凭涉及的坐标符号就判断出一组坐标会将他们带到何处。 “现在我们来看第三张纸张。”奎因说道,读出了最后一条记录: 1870年4月12日 父亲: 过了不到三天,中阶裁决者就回来了。他没有声张,杰拉尔德当时正独自打猎,在湖和城堡那边发现了他。 我需要表明自己知道他在这里吗?我不想显得唐突无礼或者对他不敬,不想冒犯他。 另外,还有一些新情况。有两个年轻人和他一起,从衣着和谈吐来看,他们出身低微。裁决者指导他们的剑术。他们之间会进行一种奇怪的计算,数着数,这些数字累计总会达到200. 我们要怎么看待这种情况呢? 向您和我的兄弟们致以问候。 托马斯 然后,凯瑟琳又在空白处以现代字体写下了仪式剑的坐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坐标,”奎因说道,“这里也是第一次提到中阶裁决者训练那些男孩的事——如果他们确实是同一拨男孩的话。” “在一座森林里,而且又是在水边,因为他提到了湖泊。”忍补充道。 “还有一座城堡。这三个事件一定互相离得很近。在所有三个事件里都有中阶裁决者的身影,而两个男孩则出现在最后一个事件中。凯瑟琳还不辞劳苦地追查这些事件发生的地点。” 那些关于森林、湖泊的描述触动了忍的思绪。他感觉到一阵即视感,仿佛他在回忆一场半被遗忘了的谈话,或者一场特别生动的梦境一般。他想看看这些地方——不,他需要看看这些地方。 忍试图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问道:“我们要前往这些坐标指示的地点?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奎因抬头望着他:“我觉得我们什么都发现不了——这些笔记记录这么古老。但是……去看看这些事件发生的地点也无妨,不是吗?” “没错,为什么不去呢?”忍同意道。 奎因的想法和他自己的很一致,这是一个巨大的安慰。也许忍永远不必告诉她,有些想法是从意识集中器进入他的意识中的。对她说谎,让他毁掉了某些东西,现在忍还不能承认自己说了谎,因为他仍然需要使用意识集中器。 他不会再使用它了,不会了。最终,他会将一切都告诉她的。 探寻者2_第二十章 约翰 第二十章 约翰 “准备好。”初阶裁决者说道。 在她身后是一艘巨大的失事船只那腐朽的船体,在清澈蓝天的映衬下黑黢黢的。远处其他残骸清晰可见,它们船体的残余部分在海岸沿线的沙丘中支出来,如同参差不齐的肋骨。一群群海豹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沐浴着阳光,在海岸以外,沙子变成了沙漠,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他们使用了他母亲笔记中棕熊家族记录下的那组坐标——棕熊家族的仪式剑最后一次被人目击的地点——现在他们站在纳米比亚的骷髅海岸上。 约翰脚下的沙子很凉,但是阳光已经炙热明亮。在他身后是大海,海水拍击着海岸,将水沫高高地在空中扬起。在他面前是通往沙漠的陡峭沙丘,沙漠表面除了干枯低矮的灌木之外空无一物。这片荒漠从海滩一直延伸到东面的山丘,然后继续向南,也许永远没有尽头。 约翰将望远镜举到眼前,焦点再一次对准沙漠之外的一座砂岩山峰,刚好可以看到一个通往一座岩洞的黑黢黢的入口,如同红色斜坡上的一抹污痕。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他仍然能够认出那个岩洞和岩洞后面山丘的线条。它们和凯瑟琳的图画完全吻合。他怀疑莫德将坐标稍微调整了一下,将他带到了一个远离岩洞的地点,以便让他跑起来。 约翰将望远镜放起来。“我准备好了。”他对初阶裁决者说道。她允许他前来这里,不过坚称这次远行将是一次训练课程。 “开始!”她喊道。 他跑了起来。 尽管骄阳似火,他还是穿着斗篷,和莫德一样。当他们在严寒中训练时,她让他脱掉衣服,而现在,她又让他在沙漠的热浪中捂得严严实实。因为她喜欢不适的感觉,他想道,我的外祖母玛吉也像她一样,只不过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永远都不让我安安静静地待着,一定要让我一直害怕。我有放松过吗?答案违背他的意志涌现出来:是的,我有过几次放松的时候,都是和奎因在一起。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极度的压力之下。 约翰向沙丘冲去,等爬到第一座山峰的时候,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再快点儿!”莫德喊道。尽管她背上扛着所有的武器,包括他们在“旅行者号”上找到的金属头盔和圆形盾牌,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跟上了他。现在她还不允许他使用头盔和盾牌。 从沙丘之间的谷底开始,沙子逐渐减少,变成沙漠那种坚硬破碎的土地。约翰加快了脚步。我已经觉得渴了。我要怎么撑到岩洞?这么想着,他的思绪跑得更远了。那天晚上,在我母亲公寓的地板下面,我也是像现在这么渴。我在那底下待了那么久…… “把你的思绪集中在这里——集中在奔跑上面,”莫德告诫道,仿佛能够读到他跑偏的思想,“只关注奔跑本身。” 他照她说的去做,脑袋朝前,双眼的目光稳稳地聚焦在前方十五英尺远的同一个点上,望着点缀片片干草或者爪状灌木的灰扑扑的土地。往前迈出一步,然后是下一步,周而复始。他的身体是一部机器。 此时此刻,除了奔跑之外,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他这样告诉自己,对凯瑟琳来说,除了令我们的家族回归荣耀之外,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对她来说,这比爱或者死亡都要更为重要…… 他的意识像以往一样,让他重温着他母亲、他外祖母、奎因的一帧帧图像……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摆脱不想要的想法。跑起来!他对自己命令道。 跑了两英里之后,岩洞看上去仍然没有变得离他们更近。他汗流浃背,衣服贴在身上。 “加油,约翰!”初阶裁决者喊道。尽管她跑得稍微领先,并且没有回头,不知怎么她还是感觉到他慢了下来。 他的身体疼痛着。就像条件反射一样,他又想起了奎因。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他将她拉到了训练场的后面。那时,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双颊由于寒冷而泛出红晕。那时,她爱着他。而现在,她恨他,这个念头给他带来一种肉体上的痛苦。 这无关紧要,他告诉自己。疼痛无关紧要——无论疼痛的位置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腿。口渴无关紧要。炎热无关紧要。凯瑟琳会把它们称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玛吉则—— 约翰止住自己的思绪。他现在不需要凯瑟琳或者玛吉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需要的只是跑起来。 而他也确实跑了起来。 一小时过去,山丘开始明显离得近了。那时约翰正跑过一片坚硬紧密的、由尘土和草构成的土地,迂回地穿过那些数量更多的矮小干枯的灌木丛。他的双脚在身下重重地落在土地上,就像引擎里的活塞一般不知疲倦,尽管他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我也许会永远跑下去,他想道,我喜欢这么做。 然后约翰就倒了下去。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头部就撞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尘土牢牢地贴着他的颧骨。 跑起来!约翰告诉自己。但是他的身体无法听命,他已经把力气用光了。 初阶裁决者在这儿,跪在他身边。她将他拉起来,让他保持坐着的姿势,抱着他,让他靠着她,把水从她的水壶里倒入他的口中。约翰的本能是大口喝水,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缓缓地喝了很长时间。 “你在想什么?”她悄声问道。她低头望着他的脸,浅棕色的眼睛在阳光中非常明亮,而她那平静的声音令人非常舒服。 “我在想……我想跑下去。” “很好,”她说道,“你的意识已经放空。” 约翰将水壶递回给她,明白她说得是对的。他母亲的死、他外祖母的警告,甚至连奎因都显得非常遥远。这一次,他的意识获得了平静。 “在这里,在这片沙漠中,你希望能够了解什么呢?”莫德问道。她将意识集中器举在他的头顶。 “我想知道我母亲在这里发现的东西,”约翰立即回答道,“还有,这些东西怎样才能引导我找到棕熊家族。” “记住这些想法。” 说着,她将头盔戴到他的头上,帮助他站了起来。在意识集中器的电流传导到他身上的时候,约翰差点儿摔倒。整片风景都在转动。他伸开双臂保持平衡,然后站稳了。 岩洞就在那里,现在离得够近,足以辨认出细节。热浪从他周围的沙漠反射出来,而向四面八方绵延了数公里的灌木,则在一片缓缓吹拂的微风中动着。他可以感觉到,炙热的空气升腾到蓝色的巨大苍穹时的压力。他与这所有的一切相连,是它们的一部分,而他的思绪完完全全听从他自己的命令。 “现在跑起来!”莫德命令道。 约翰照做了。 当他们爬上山丘的红土,到达岩洞的时候,太阳开始落山。初阶裁决者先于约翰抵达,在他弯腰从一块悬垂的岩石下面进去之后,他发现她站在漆黑的岩洞里,斗篷与阴影融为一体。她看上去仿佛并没有刚刚跑完十公里或者十五公里,而像是在凉爽的岩洞里等了他一整天。 约翰一出现,她就将意识集中器从他的头上摘了下来。当头盔离开头部之后,他的耳朵里出现了刺耳的噪声,以及某种来回拉扯的感觉,仿佛意识集中器紧紧地吸住了他,努力不让他脱离。约翰失去了平衡,手底下是沙子和岩石的触感,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岩洞粗糙的岩石地面上。他躺在那里,喘息着,感觉到之前受的枪伤在随着他心脏的跳动而剧烈抽痛。在头盔的噼啪声和对思维的拉扯逐渐消退的时候,他一直仰面盯着岩洞顶部。突然之间,他彻底筋疲力尽了。 岩洞被暮色笼罩,但是里面的光线足够他看清岩洞的尺寸。从洞口到洞穴尽头的径深大约是二十码,在岩洞尽头,红色的岩石与阴影融为一体。尽管岩洞的入口十分低矮,岩洞内的顶部却很 高,在他上方消失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昏暗之中。 初阶裁决者在附近坐下,她的斗篷在他耳边拍打着。光线消退得很快,在她将兜帽向后摘下、低头望着他的时候,他仍然能够看清她白皙的脸庞和长长的头发。当她将水壶递给他的时候,他用肘关节支起身体来喝水。 “在奔跑的时候,你有什么发现吗?”她问道。 事实上他确实有所发现。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有几件事情对他来说变得清晰起来。他喝了一会儿水,又用这段时间来整理好思绪。 “我的母亲对所有的探寻者家族都很感兴趣,”他沉思道,“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笔记时,我以为它在一定程度上和裁决者有关,主要是关于复仇,然而事实上她追踪的不仅仅是那些伤害过我们的家族。” “是的,”莫德同意道,“她的兴趣比那要广泛得多。” “也许,她在知道那些家族都对我们做了什么之前就开始记录了。”约翰沉思道。写下笔记的凯瑟琳似乎主要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愤怒。“因此,我需要看看玛吉的照片,让我的追寻保持一个焦点。” 初阶裁决者什么话都没说。 约翰继续喝水,直到他感觉到那使人恢复生命力的水流过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胃里,又从他的胃里流到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在使用意识集中器之前,你为什么要让我跑那么久?” 莫德顿了顿,以她那一贯平稳的声音解释道:“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混乱头盔。意识集中器会留下之前的使用者的痕迹,尤其是在同一个人使用过它很多次的情况下。思想……思维模式……思维习惯……都有可能,”她仔细地斟酌着用词,“残留在头盔里面,就像雾气一样。如果不完全地清空你的思绪,你会沦为这些外来思想的牺牲品。它甚至可以将一个人的意识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会开始变得很像另外一个人的意识。”她帮助他坐起来,“耗尽体力的奔跑是在使用意识集中器前清空思想的好方法。现在你应该只能感觉到你自己的思想,而且它会显得非常清晰明了。” 约翰点了点头。他的肉体疲惫不堪,但是一种新的精神力量涌遍全身。他明白,意识集中器并没有教给他新的东西。更确切地说,它是让他通过一个新视角来看他自己已有的信息。凯瑟琳已经将棕熊家族探寻者的线索追踪到这儿,追踪到这个岩洞。他必须在这里弄清楚接下来他们要往哪儿走下去。 初阶裁决者正用燧石打火。一片漆黑之中,明亮的火花从燧石间飞了出来,突然迸发的白色光芒将她的脸照亮了。几分钟后,她将一根粗大枝条上的叶子点燃,这根枝条是从岩洞外面低矮干枯的沙漠灌木上折下来的。 她将这支火把递给约翰,而约翰站起身将火把接了过去。在摇曳的火光中,岩洞红色的砂岩在他周围晃动。约翰以为烟雾会迅速充斥整个空间,但是在木头燃烧的时候,高高的岩洞顶部形成了烟囱,让烟向上飘走了。岩洞顶部的砂岩刻有许多线条,刻得非常深,充斥着舞动的影子——这些线条构成了一只熊的轮廓。 洞穴内部的岩壁并不平整,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直到他走到岩洞后部,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在这里,岩石洞顶向下陡然倾斜,以一种陡峭的角度和地面相连,在这里,火把的光芒几乎无法穿透黑暗,仿佛地面被岩洞后面的影子吞没了一样。 “莫德。” 初阶裁决者无声地走过粗糙的地面,进入光线的射程。在岩洞后面的岩壁上刻着许多小小的数字。不对,不是刻出来的,约翰看清楚了,它们是熔化出来的。数字的边缘光滑圆润,一股股熔化的砂岩曾经一度从岩壁滴落地面,然后又凝固成一摊摊像玻璃一样光亮透明的物质。铭文内容如下: 91 30 57 22 psds psds是什么?”约翰问道。 初阶裁决者摇摇头,让他知道她也不知道,同时也漠视了他的问题。“那边有东西。”她悄声说道。 她指着倾斜的岩壁和地面相交处那低矮黑暗的地方。在黑暗中视物这方面,她的眼睛比他的要好很多,一开始约翰没能在阴影中辨认出任何东西。当他跪下来,将火把举得更近些,火光照出了两个人形,他们尽可能远地挤在那里,紧紧靠着后面的岩壁。 “哦,我的上帝啊。”约翰低声叫道。 从头发判断,其中一个人形是女人,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尸体腐烂严重,在黑色的衣服和斗篷之间,除了骨头就只有一点儿灰蒙蒙的干枯的腐肉了。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起了他的母亲。在凯瑟琳的意识被扰乱之后,她在庄园里的一间谷仓中靠仪器维持生命维持了很多年。最终,她眼睛深陷,皮肤透明,看起来不比这具尸体好上多少。这幅景象让他想起看到母亲那种样子时感觉到的无助。 约翰稳了稳心神,现在他再也不会无助了。 他低低地弯下腰,爬得更近一些,在摇曳的火光中仔细端详着那两具尸体。它们没有散发出死亡的臭味,已经成了干尸。第二具尸体体形更小,也许死去的时间更长,尽管这一点很难确定。体形小的这具尸体上的衣服更像是一堆脏兮兮的破布。 “你觉得那个是小孩子的尸体吗?”当莫德爬到他身边时,约翰问道。 “很难说。”初阶裁决者回答道。 约翰不想触碰他们的遗体,莫德没有这些疑虑。她伸出手,将女人干枯的左臂抬起来,又将它片片剥落的衬衫袖子拉起来。 “你看。”她悄声说道。 约翰举着火把往前更远地探身。在尸体手腕坚韧的皮肤上有一处褪色的痕迹,是一个仪式剑形状的烙印。初阶裁决者对她的另一只胳膊重复了刚刚的动作,在死者的右手腕上,是一头熊的烙印。 “在过去,探寻者会用家族纹章在自己身上留下第二次烙印。”莫德对他说道,“近年来这一传统似乎消失了。” 约翰能够猜到,为什么像布里亚克·金凯德这样的探寻者没有将家族纹章烙在身上。他们靠着偷来的仪式剑生存,如果胳膊上的纹章和你正在使用的仪式剑上的纹章不一样,看上去会很奇怪。 他再次看了看那具女尸。 “笔记上说,仪式剑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就是在这里,持有者是一名叫黛丽丝·普利迪的探寻者,她可能有一名同伴。这具尸体是黛丽丝的吗?另一个是她的同伴?” 他们将注意力转到体形较小的尸体上。这位死者的头发又短又黑,衣服灰蒙蒙的,褴褛不堪。莫德将一片片破布从尸体上剥开,检查着尸体的手腕。这具尸体的皮肤比另一具腐烂得更厉害一些,上面没有任何烙印。 “看来他不是一名探寻者。”约翰说道。他正努力不去多想那被支出来的骨头穿透的干枯皮肤,那看上去太像他上次见到母亲时她锁骨和下颌的样子了。 莫德将体形较小的尸体那皮肤坚韧如同皮革的头颅转向火光的方向,让火光照亮他死去时的狰狞表情,以及他露出的脏兮兮的、有磨损的牙齿。 “不是一名探寻者,”她同意道,身体远离尸体,“这一个……更像是我们在苏格兰庄园里看到的那些男孩。他们的牙齿也像这一位这么脏。” 这一结论似乎深深地影响了她。她向后跪坐着,对着那具体形较小的尸体盯视了半天。 “你觉得他们死了多久了?”约翰问道。 初阶裁决者缓缓地摇了摇头:“很难说。这里地处沙漠,空气干燥,远离恶劣的天气。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年,我无法说出确切的年份。也许小一点儿的那位死去的时间要比女性死者长很多。” 她重新站 起来,再一次看向墙上熔化出的文字。 “这些数字加起来……”她将它们一一相加的同时陷入了沉默。 约翰一边站起来,一边看到初阶裁决者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在她看着那些文字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改变,但是仿佛有一种沉重的绝望压在了她的肩上。她没有看约翰,只是转过身,走出了岩洞。 他跟了上去,低头躲过岩洞低矮的入口,走进沙漠的夜晚之中。虽然朗月当空,头顶还是闪着无数点星光,仿佛这里的天空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天空要大得多,也丰富得多。岩洞的入口在砂岩山峰的半山腰,他发现莫德正坐在一块俯瞰下方广袤沙漠的岩架上。 约翰也在近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对她可能出现的心境保持警惕。看上去她似乎把夜晚的黑暗都吸了过来,包裹在她的身体四周。约翰一坐下来,长途奔跑的疲惫就再一次压倒了他。他很饿,也很渴,而他的肌肉也酸痛着,祈求着睡眠。 虽然这么做违背他的理智,约翰还是开了口。“那些数字加起来是200,”他说道,200这个数字在笔记里提到了几次。对你来说,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她说道:“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物很多,我毫无所觉的事情也很多。”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之中,初阶裁决者将火炬扔到了岩架下方。它一路滚落,明亮地燃烧着,直到最终在下方很远的位置停住了。约翰望着火把的火焰缓缓地闪烁着熄灭了。 莫德向沙漠远处的海洋望去,海浪翻腾着涌向海岸,月光在波涛起伏的深蓝色海面上照出一条白色的光带。这里的世界是如此美丽,约翰希望他可以让自己的目光和意识沉浸其中,但是他做不到。在他身后的岩洞里有两具尸体。可能是他的母亲杀了他们两个来复仇吗?或者她当时也是像约翰一样,只是单纯地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无论怎样,这条线索都是死路一条了。他得试试下一条线索,还有下下一条——假如莫德还愿意帮助他的话。 他无法理解她当前的情绪。 “为什么是在非洲呢?”他问道,希望她不会觉得这个话题令人厌烦,“作为一个探寻者洞穴,这里似乎是一个奇怪的地点。” “探寻者大多数都在欧洲,这话没错,但是他们的足迹和存在遍布整个世界。”初阶裁决者回答道,凝望的目光仍然落在海面上。她的声调和平时一样平静,然而他可以感觉到其中的挫败感。“在很多奇怪的地方都有探寻者的前哨站,约翰。” “你愿意允许我前往笔记上的下一个地点吗?”他问道,“野猪家族的岩洞?” “你觉得那个岩洞会透露更多东西吗?” “我母亲找到了我们仇家中的一些,她当时还在寻找其他仇家。我也能够找到他们的。” “或者,你追寻的东西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如果你母亲的记录和你们家族的复仇完全无关呢?”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个岩洞。每个探寻者家族都有一个类似这里的地方。一个秘密的避难所和庇护地,可以在这里举行仪式和会议,只有他们家族的成员——有时候还有裁决者们——才知道它的位置。对于拥有这种岩洞的家族的成员而言,这里不应该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岩洞不该是他们消失的地方。” 初阶裁决者抬起目光望着约翰的脸,在她不断的注视之下,他像往常一样觉得不舒服。过了一阵,她转过身去面对下面远远滚落的火把的余烬:“我在纳闷儿,约翰——去了解某事的真相,而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某事的真相能够被我们所了解,这么做真的永远都是明智的吗?” 在月光下,约翰可以看到情感在她的眼里缓缓蔓延。他意识到,她要坦白某件事情了。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奇怪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有些事情,我情愿不知道。”她对他说道。她的目光迎上他的,自从他认识莫德开始,这是她第一次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女孩,而不是一名裁决者。她看上去很脆弱。“如果我知道中阶裁决者所有的所作所为,”她说道,声音比他以往听到过的都要颤抖,“如果我知道他是怎样诱使裁决者和探寻者腐化、堕落,我对他的行为是不是也同样负有责任呢?我和他是不是一样的呢?” 约翰恢复了呼吸,他的声音片刻之后才恢复。最终他说道:“有时候你让我想起奎因。你们都太高尚了,以至于无法看清世界的真相。你们都太正直了,结果你们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正直的。” “她的思想经常会进入我的意识中。”初阶裁决者承认道。 “奎因的思想吗?”约翰试图隐藏他的惊讶,但是没有成功。 “有时候,当你像我们做的那样训练你的意识时,你可以直接接触到另一个人的思想。奎因的意识和我的意识时不时地会产生这样的交集。我确实认为她有一颗高尚的心,不然我是永远都不会让她保管裁决者的仪式剑的。” “但是——她的思想进入你的意识里?”约翰再次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显得很愚蠢。 “时不时地。其他时候,我感觉她在透过我的眼睛往外看。奎因能够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虽然她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约翰几乎不想问这个问题了:“在你能听到她的思想的时候,她——她在想些什么?” 初阶裁决者扫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奎因的想法让你困扰吗?” “不。我——我只是问问。”约翰说道,转过身去,有些尴尬。 “我努力试着不去听,”初阶裁决者对他说道,“她并没打算联系我。”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约翰身上,感觉似乎她可以看到一波一波的不适从他身上涌出一样。她的声音恢复成导师般的沉稳声调,问道:“约翰,你经常想起她吗?” “我不是有意的。”他悄声答道。 他不想对莫德谈论奎因,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移开了目光。“有时,在我们训练的时候,你会提起她的名字来扰乱我。我知道你只是在故意惹怒我,但是她还是占据着我的心。”约翰想要闭嘴,却停不下来,“我会想起在她意识到我背叛了她的时候,她脸上的那种表情。当我翻开笔记,我会想象她的手触碰它时的样子,她的双眼读到它时的样子。我会想象,她会对我母亲和我外祖母命令我做的那些事情做何评论。她告诉过我,我错了……而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做错。我想让她知道我是对的。因为我的确是对的,她才是错的那一个。” 最终,约翰成功地让自己停下来,他为自己说了那么多话而羞愧万分。平时他几乎不承认这些想法的存在,即使对他自己。他很纳闷儿,不知道是不是意识集中器令他变得更健谈了,尽管莫德花费了很多心血来教他清空意识。 “之前我不知道你有多少意识是被另一个人吸引了,”过了一会儿初阶裁决者说道,“让你分心的不只是意识扰乱器和关于你母亲的回忆,还有奎因,而奎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错。”片刻之后约翰低声说道,他对自己承认,这句话说得正是实情。 “其他人无法控制你的思想,约翰。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探寻者,你必须学会控制你自己的思想。学会这一点,你离完成誓言就只差一半了。意识集中器可以对你有所帮助……这只是表面上的帮助,深层次的习惯必须由你自己来改变。”约翰被恐惧攫住了,以为初阶裁决者就要剥夺他的学徒身份了。然而她没有那么做,只是对他说道,“我会允许你前往你母亲笔记中记录的下一个地方,那个属于野猪家族的岩洞。”约翰正要感谢她,初阶裁决者举起了一只手。“但是首先,”她说道,“我必须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探寻者2_第二十一章 凯瑟琳 第二十一章 凯瑟琳 十九年前 “他在看你。”真理子说道。 “什么?”凯瑟琳喊道。她看得到真理子的嘴唇在动,但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她什么也听不到。 夜店里音乐的节奏很强,感觉像是地震在摇撼着地板。白色的激光穿过层层烟雾,随着音乐的节奏频闪着,形成各种图案。人们的脸上身上都用荧光颜料画着图案,奇特地凸显出他们的特点,放大他们的种种动作。 夜店里挤满了人,凯瑟琳开始理解在这些令人愉悦的匿名人士之间放纵自己的快乐。她和真理子脸上涂着一道道银色,当激光扫过她们脸庞的时候,这些线条闪着光。 “他在看你!”真理子重复道,为了让凯瑟琳听见而大声喊着。她碰了碰凯瑟琳的手,小心地指了指。 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正缓缓地穿过人群,尽管他努力去看夜店里的诸多其他东西,他的目光显然总是会回到凯瑟琳身上。他的脸上是一片深蓝色,没有发光,所以看不清他的五官,几乎像是戴着面具。 她们正在连接香港岛和九龙、横跨维多利亚港的跨海大桥上。这几个月,凯瑟琳一直待在真理子那里,而真理子的父母认为两个姑娘此时此刻正在上传统舞蹈的夜课。这也不是完全不对。 “他长得很帅啊!”真理子偷偷对她说道——也就是往凯瑟琳的耳朵里喊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凯瑟琳喊道。 “我猜我看不出来!但是这有可能是你的幸运之夜!” 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小游戏,注意那些注意到她们的男孩,假装之后会发生一些事情。而事实上,尽管凯瑟琳现在玩得非常开心,她仍然觉得自己只是这种地方的一个旁观者。她假装自己只是桥区第二层众多狂欢者中的一员,除了身上的荧光颜料之外,她非常清醒,此前她一直受训成为一名探寻者,因此并不能真正融入其中。 在找回她们家族的仪式剑之后,她本以为她的父母会感激涕零。当然了,他们确实很感激,但是当凯瑟琳告诉他们,她想要用它做些什么、有朝一日她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时,他们笑话了她。他们并不是想残酷地对待她——他们笑是因为觉得她可怜。她的愿望是如此可笑,如此无法实现,以至于她成为了自己家人同情的对象。他们不在乎中阶裁决者不配当裁决者的事实。他们不希望凯瑟琳收集能够推翻他的证据,也不希望她幻想谁能够将他取而代之。即使在凯瑟琳提起她成为探寻者之后马上想要去做的事情时(她想在世界各地做一些意义深远的小小的正义之举),他们还是把她当作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她的父母仅仅把仪式剑视为保障家族安全的关键之一。凯瑟琳没有告诉他们她的新信念——她要去寻找属于每个探寻者家族的秘密岩洞,以此作为找到那些失踪探寻者的第一步。 当凯瑟琳将狐狸家族的仪式剑带回来的时候,她的姐姐安娜非常嫉妒。最终,她控诉凯瑟琳是在试图抹杀她作为姐姐在父母眼中的地位。所以,凯瑟琳离开了。 她完成了身为探寻者的最后一个行动。她孤身一人,匆匆回到圣米歇尔山下的岩洞之中,彻底搜查了洞穴的岩壁,寻找着关于过去和现在的任何线索。她发现了刻在岩石上的一系列数字——这些刻印,她之前没有来得及和真理子一起研究。这些数字加起来一共是200,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其他刻痕,形状几乎像是箭头。凯瑟琳对数字的意义困惑不解。箭头意味着它们是方向,但是从哪里开始呢?它们是标识距离的?标识时间的? 凯瑟琳离开了法国,没有想出答案。她来到香港,将身为探寻者的生活远远地抛在身后,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是这样的。她把安娜留下面对她们的父母和他们的精神遗产。 某种东西戳到她脊椎附近时,凯瑟琳叫了一声。时下,有棱有角的巨大皮带扣在香港很流行,在夜店这种地方,你得小心自己站的位置。她往右挪了一步。 “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凯瑟琳吓了一跳。脸上涂着深蓝色颜料的年轻男子已经穿过人群,此刻正站在舞池边缘,站在她的身边,他的头离她的耳朵很近。凯瑟琳扫了一眼真理子,真理子也在看着来人。通常她和真理子会礼貌地拒绝任何这种搭讪。凯瑟琳仍然觉得外面世界的男孩和她非常不同,仿佛他们是另一个物种。而真理子则生活在她父母那中世纪的约会规则之下。年轻男子的自信中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心弦。 “好的,”她对他说道,真理子则高高地挑起一侧眉毛,看上去很滑稽。“去哪儿?” 年轻男子指了指房间边缘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地方。凯瑟琳和他一起往那边走,在人群中穿行。她回过头冲真理子眨了眨眼,让她的日本好友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会和这个人聊聊,然后她很快就会回来。 “我认识你吗?”她说道,转向她的新同伴,试图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下端详他那张涂了颜料的脸。 “你应该认识我。”他说道。 “我应该开始认识你?”她问道,不确定自己听对了他的话。他引着她穿过夜店边缘较为稀疏的人群,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手臂上。一开始,她很喜欢对方这个姿势所流露出的自信,但是现在,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双手触碰她的姿势显得有点儿咄咄逼人了。 他们穿过一系列高高的玻璃柱子,柱子里面 都是旋涡状的液体。几对男女在这里缓缓地跳着舞,完全没有理会凯瑟琳和她的同伴。 “你应该认识我。”他重复道。 “我应该——噢!”她说道。 某种东西透过她连衣裙轻薄的衣料刺到她的后背了。 “小心点儿。”他的眼睛也被他脸上的颜料给掩盖着,“你刚刚刮到自己了。” 凯瑟琳注意到,每根柱子的边缘都设计成参差不齐的锯齿状。她一定是擦到某根柱子上了。 “我很渴。”她对他说道,说话的同时,她发现自己真的非常非常渴。这种感觉是突然出现的。 “是吗?”他问道。 他领着她穿过最后几根柱子,现在他们身处一片光线较暗的区域,一条昏暗、开放的走廊,通往洗手间。凯瑟琳绊了一下,而他扶住了她,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噢!”她说道。 “小心一点儿,凯瑟琳。你一直撞到东西。” “布里亚克?”她问道,试图努力看到他颜料遮掩下的五官。然而他并不是布里亚克,尽管他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他的动作也像是布里亚克。这是另外一个人。 “埃米尔?”她问道。这段时间以来,埃米尔有可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吗?他会像她希望找到他一样,盼望着找到她吗? 他笑了起来,声音低沉,令人不快,与其说是凯瑟琳听到了他在笑,不如说是她感觉到他在笑。“不,我不是埃米尔。” 在他领着她穿过没有亮灯的走廊走向洗手间的时候,她又绊了一下。一群姑娘跑了过去,没有注意到他们。 “等等,”凯瑟琳说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很晕,还很渴。发生了什么?“等一下。” 他抓住她的双臂,她看到在他左手的两根手指之间有金属的闪光。 “进来。”他对她说道。 他将一间单独的洗手间的门拉开,把她往里面推。凯瑟琳的手条件反射地伸了出来,抓住门框两边,阻止他将她推进去。 从镜子里,她可以看到他的右手正伸向她。她明白这个动作的目的:他要打中她的手肘,让她的胳膊松开。凯瑟琳左腿后踢。她高跟鞋的鞋跟准确地踩进了他的鞋里,能够踩中很幸运,她想道,毕竟她觉得这么晕。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松开了她,凯瑟琳转过身来,攻向他的喉咙。他躲开她的攻击,低下头,像一头疯牛一样用头顶向她的腹部,强迫她进了洗手间。凯瑟琳向后倒去,身体撞在地板上。 他和她一起进了洗手间,锁了门。洗手间里面的光线稍微明亮一点儿,她现在看到,在他左手的两根手指上,戴着看上去像是塑料戒指的东西。这些戒指互相连着,在连接处有一根细小的针。 “你——你给我下了药!”她说道。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奇怪。她任由他领着自己一路穿过夜店,让他引导她进入了偏僻隔绝的场所。 然后他压在她的身上,在地上骑跨着她,用膝盖压住了她的双臂。 “它他妈的在哪儿?”他质问道。 她透过半睁着的双眼向上望着他。有些颜料从他的脸上脱落了,她仍然没能认出他来。 “什么?”她问道。 他抽了她一耳光。凯瑟琳的头向后撞在地板上,她感觉疼痛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感觉针刺了她几次来着?至少三次。是哪种药呢?强效的。她快要晕过去了。真理子会来找她吗? “仪式剑在哪儿?你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走了。有人承诺过我可以得到它的。” 他又扬起了手,但是没有打下去,让她有空回答。 凯瑟琳试图让思维运转。这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很难分辨——是一名探寻者,当然了。她应该马上就看出这一点的,但是他的动作在周围所有跳舞的人的掩映之下隐藏得很好,而且他也不是她认识的人。 “有人承诺过你可以得到……我们家族的仪式剑?”她缓缓地问道,吐字非常含糊,“谁会那么做?” “你知道是谁。” 她不知道。探寻者会和其他探寻者用偷来的仪式剑做交易吗? “在圣米歇尔山上的人……是你?”她虚弱地问道,最终,她认出了他。 “它在哪儿?”他逼问道。 “哪儿……什么?” 他摇晃着她,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帮助她思考一样。事实上取得的效果只是让洗手间旋转起来。 “你在袭击我。”她说道,她的话在她自己听来都很蠢。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是不是?”她的两只眼睛不再协调了,所以现在在她上方有两个他,每一个都正要打她。“埃米尔和你一样迟钝,”他说道,“对他来说,事情的结局也一样糟糕。” “你……埃米尔?埃米尔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向她微笑——两个他在低头向她微笑。她的眼睛锁定在洗手间里的一样东西上——一只杯子。它就放在洗手池的边缘,在他摇晃她的时候,它一直在她的视线里进进出出。有人把一只杯子带进洗手间,把它留在了那儿。深色的唇膏印在杯子边缘,某种亮绿色的沉淀物积在杯底。 她的脚。那边是她的脚,不是吗?就在水池的基座附近。 “我的兄弟们和我是不会成为其他人的饵料的,”他咝咝地对着她的脸说道,“我们的家族是不会消亡 的。今天,我的一个兄弟就在伦敦。”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威胁她的家人吗?凯瑟琳试图思考。她必须让他再打她一次,而且她得快速行动。我能快速行动吗?她纳闷儿。 她动了动嘴唇,就像要做出回答一样,然后她向他吐了口口水。 踢!凯瑟琳告诫自己。 他用力地抽了她一记耳光,然后她踢了出去。 她的脚踢到了水池,她将双腿扭到一侧,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一下重重的疼痛,杯子“嘭”的一声砸到她的脚踝上,溅起了一些液体。 “你们家把仪式剑藏到哪儿去了?”他逼问道,又开始摇晃她。 凯瑟琳在他的身下扭来扭去。她成功地将杯子从她的腿上滚了下去,让它滚向她的左手。 “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报告给裁决者们,”她低声说道,“那把仪式剑是我们家族合法的所有物。他们会惩罚你的。” “他们会吗?” 他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她想起了她的父母,以及他们对她的怜悯。他不怕她去找裁决者。他为什么不怕呢?她纳闷儿,他应该害怕他们的。即使中阶裁决者是一个糟糕的裁决者,初阶裁决者也必须听她申诉。这个人破坏了探寻者的法则。 “那把仪式剑是我的……”她说道,“我在保管它……” 她的胳膊仍然被他的膝盖钉在地上,但是她的手指抓住了湿湿滑滑的杯子。她摸索着它的表面,将它转了过来,这样她抓住的就是它沉重的底座。我被下了药,凯瑟琳想道,他倚仗的就是这一点。 “不,”他这样告诉她。他倾身向前,靠近她,这么做的时候,他的膝盖离开了她的手臂。“我要杀了你,我会来保管它。” 凯瑟琳低声说道:“我也正要对你说同样的话。” 她将杯子猛地砸向地面,然后拿起剩余的部分扎向他——杯子只剩下几片长长的碎片连在厚重的玻璃底座上。玻璃横扫过他的脖子,凯瑟琳可以感觉到,玻璃碎片深深地割进了他的喉咙,折断了。 他喊出了声,双手抓住她的头发,当血从他的脖子喷涌而出的时候,他疯狂地扯着她的头发。他发出刺耳的声响,空气从他脖子上的伤口处吸进去。在他向前倒下的时候,凯瑟琳仍旧看到了两个他。 凯瑟琳设法从他的身子底下滚了出来,在他的血泊中打着滑。她自己的手指也因为攥着碎玻璃而流血,她继续一边紧紧地抓着它,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右手胡乱拨弄着门上的锁,因为又湿又滑,她的手从门闩上滑了下来。 不管怎样,门还是猛地开了。 真理子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菜刀,一个大块头的保安拿着一把钥匙站在她身边。 真理子的目光扫遍凯瑟琳全身,看到她浸透了血的连衣裙和她身后的洗手间。 真理子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开了,而保安则目瞪口呆地望着洗手间里的一切。她带着凯瑟琳匆忙离开夜店,在她们走的时候,真理子悄声说道:“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无聊呢,小凯特。” 等凯瑟琳穿着衣服站在真理子家有游泳池的房子的浴室里,而真理子用花洒往她身上浇水的时候,凯瑟琳清醒了过来。尽管淋浴的水很温暖,她还是在发抖。在真理子擦洗着凯瑟琳的头发和手臂时,水流淌着,汇成粉色的小溪,夹杂着偶尔剥落的亮银颜料。当真理子的手移动到她脑袋上肿胀的部分时,凯瑟琳畏缩了一下。 “他就是圣米歇尔山上的那个人。”凯瑟琳说道。 “你确定吗?” “确定。他说他的家族不会消失……仿佛我的家族会消失一样,仿佛其他家族也会消失一样,比如埃米尔他们家。而裁决者对此什么都不会做……” “我们要怎么和我父亲说呢?”真理子问道,将肥皂从凯瑟琳的头上冲掉,没有听凯瑟琳在说什么。“我们应该告诉他实情吗?” 凯瑟琳低头望了望她被撕破的裙子和左手上因为攥紧碎杯子而出现的深深的割伤。 “我觉得我们得告诉他实情。”真理子说道,回答着她自己的问题——几乎是在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也许现在我们得和他交手了。” “他死了,真理子。我们不需要和他交手了。” “呃,那么,还有他的家族——” 电话响了。 凯瑟琳认得铃声——那是她自己的手机。真理子翻着凯瑟琳的手包,那只手包躺在地上,仍旧染着片片暗红色的血迹。凯瑟琳关上花洒,真理子将电话递到她耳边。 “是你母亲。”她低声说道。 凯瑟琳的母亲。当然是她了。每当凯瑟琳隐瞒什么事的时候,她母亲总能凭直觉感觉到。袭击凯瑟琳的人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今天,我的一个兄弟就在伦敦。你们家把仪式剑藏到哪儿了? 她颤抖着接过电话,停顿片刻来整理好自己的心神,然后回答道: “你好,妈妈?你安全吗?仪式剑还安全吗?” 电话另一头是她母亲的声音,但是语无伦次。一连串的啜泣从电话里传过来,里面还夹杂着半能听清的哽咽的词句。 “妈妈?你——” “你姐姐……”那些话语非常混乱,凯瑟琳花了片刻工夫才明白过来。 “什么——安娜?” “安娜,”她的母亲重复道,挣扎着要把话说清楚,“安娜死了。” 探寻者2_第二十二章 奎因 第二十二章 奎因 奎因和忍从空间异常点向外望去,直接望进了一条宽阔的溪流,这给奎因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正越过一条奔涌的能量之河看着一条真正的河流。他们在追随笔记三条记录中第一条里的坐标——时间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纪,描述了中阶裁决者杀死一名初阶裁决者,并将他的尸体沉在河流最深处的那条记录。 忍第一个向下跳进河里,然后转过身来拉住了她的手。 “水有点儿凉。”他提醒道。 奎因落在他身边和缓的水流中,空间异常点在他们身后又悬停了片刻,然后关闭了。河水齐膝深,很凉,河中央看上去要深得多,那里水流湍急,变幻莫测。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刻正值清晨——这里是苏格兰,如果他们对坐标的解读正确的话。 “别这样,像个弱柳扶风的小姑娘似的,”奎因说道,推着忍往岸上走去,“冷对一个苏格兰男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我日本血统的一面是很娇弱的。”他半嘲弄半认真地对她说道,他走向岸边的动作,看上去可一点儿都不“娇弱”。忍穿着深色的毛衣和牛仔裤,这两件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点儿松垮,他的肩很宽,令他背上的背包显得很小。 河流的边缘,在云云如盖的橡树下面,郁郁葱葱地长满了蕨类植物。忍抓住树枝,拉着自己爬出水面,然后将身边的奎因也从水里拉了起来。他们两个都滴着水站在岸上。奎因看到忍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这个表情就消失得像出现时一样迅速。那天早上,他坚持要和奎因用软剑再进行一场长时间的训练,她猜测忍先前受的伤还在困扰着他,无论他有多努力假装它们没事了。 忍展开他们的地图,将它铺在一棵倒下的树那长满青苔的树干上,然后他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个定位装置。他们在地图上找到自己了,是地图屏幕上一个闪烁的小点,就在苏格兰北部的某个地方。他将地图放大拉近,看到上面没有附近的地标。他们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一条小河边,这些信息并不比他们已经知道的多,而且说实话,这几乎可以用来描述苏格兰的任何地方。他在地图上标出了他们的所在地。 “你觉得我们以前来过这儿吗?”忍问道。 奎因摇了摇头,仔细地端详着地图:“在以前训练的时候,阿利斯泰尔带我们去过苏格兰那么多地方,很难说我们以前是否来过这里。” “根据笔记上的记录,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曾经有过一座城堡。”忍说道,“不过也许还没近到可以走过去,上面写的是‘距离城堡有一段距离’。” 奎因再次扫视周围的环境:“在中阶裁决者杀掉那个初阶裁决者的时候,写下这条和这个地点有关记录的人是躲在树林里的。我们是不是应该稍微走走?” “好的。” 忍将地图叠好,塞进一只口袋里。奎因又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有疼痛一闪而过,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远离河岸,更加开阔的树林里走着。除了中阶裁决者当年所作所为留下的蛛丝马迹,奎因不确定他们在找什么——那些所作所为都是笔记里面的内容。然而,在河边灌木丛中跋涉了一小时之后,他们仍然一无所获。 他们决定继续追查第二条记录。追随新的那组坐标之后,他们随着另一处空间异常点出现在一片更为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一大丛茂密的灌木中。空间异常点的高度比奎因预期的要稍微高一点儿,于是她毫无优雅可言地摔在了忍的身上。 “噢。” “抱歉。压到的是你受伤的那条腿吗?” “是的,不过不要紧。”忍说道。他们站起来,从灌木丛中找路出去。 当他们终于从空间狭小的灌木丛中钻了出去之后,奎因看到忍的目光一直在避开她,仿佛疼痛和坏脾气控制了他。 “嗨,”她说道,用靴子的鞋尖轻轻戳了戳他,“你还好吗?我们可以换一天再做这些事情。我可以带你回去。” “我没事。”他对她说道。他试着对她微笑,不太成功。 奎因将灌木的小树枝从他的头发和外套上拂开,不肯让他的坏脾气将她推开。 忍不耐烦地问道:“你整理完我的衣服没?” “我弄完了。你的头发里有一只甲虫,但是也许它伤不到你。” 奎因知道忍痛恨昆虫,她很愉快地看着他弯腰疯狂地用手梳理头发。 “它从我头上离开了吗?”他问道,一边直起身来。 “是的。你看上去很好看。” 他那头很短的头发根根立起,支向四面八方,尽管如此——或者正是因为如此——他看上去非常好看。 “我特别痛恨你使用那个词。” 他的情绪迅速地变坏了,这让她想起在他还是小孩子时他那么多次生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儿享受。 “你痛恨‘好看’这个词?”奎因问道。 “你过去总是说我好看。”忍说道,目光避开她,扫视着周围的森林,与其说是出于对周围环境的兴趣,不如说是出于恼怒。奎因抓住这个机会来观察周围。这里的树木和先前第一个地点有些不同,但是空气的感觉是一样的。“而且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可触碰’或者‘不令人喜欢’——总之不是好的意思。” “‘阴沉又坏脾气’,也许这才是我的意思。”奎因说道,忍不住要逗逗他 。她担心了那么长时间,在他脱离了危险之后,能够逗逗他真的是一种解脱。 “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像是一幅画之类的——我们现在能继续搜索了吗?” “不能。” 突然之间她明白他坏脾气的源头了。 “你说‘不能’是什么意思?”忍问道。 “我们出发之前你一直都没喝完你的药。”她对他说道,没有早点儿想起来这一点,让奎因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那天早上她去谭医师家里,将他每天要喝的草药茶带了回来,但是忍喝得不多。现在他们用软剑练习和探索的时间有几小时了,而只有谭医生的药茶才能让这成为可能。忍已经身心俱疲。 “我喝了,”他说道,“你看着我喝的。” “把背包给我。” “我来检查。”他对她说道,转过身去,不让她够到背包。 忍将背包从背上取下来,转过身去搜查背包,仿佛奎因不看着他就能更容易地证明自己是对的一样。片刻之后他怯怯地转过身,手里拿着一瓶几乎全满的药茶。 “我把它打包进去的。”她说道。 他将瓶子放在地上,一边将背包系好,将它一甩背在肩上,一边有些悲惨地看着瓶子。即使证据就摆在面前,他也不准备承认失败。 “我现在不需要药茶,”忍说道,“在你眼里,我看上去像是某个虚弱的老奶奶吗?” “有点儿像。” “但是是一个‘好看’的老奶奶,对吗?” 奎因将瓶子放在他手里,亲了亲他的脸颊:“你非常好看。现在把它喝了吧。” 忍阴沉地把瓶盖拧开,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咳嗽了一下,做出一副苦相,然后弯下腰,仿佛他马上要把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似的。每次喝下谭医生的药茶时,这种情况都会发生,于是奎因只能等着他的这阵恶心感过去。 等到忍克服了药茶发臭的味道,用袖子擦了擦嘴之后,她问道:“我们需不需要回去?” 他摇了摇头,她可以看到他的好心情开始回来了。谭医师的药茶药效起作用很快。 “我不想回去,我又不是个病人。我几乎已经痊愈了。”他忍住微笑,显然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幼稚。他仍然不太看奎因的眼睛,喃喃地说道,“我喜欢你对我呼来喝去的感觉。” “我喜欢你心情不好的样子。” “那可多谢你了。”他说道,继续探索面前的林间空地。 “这难道没有让你想起我们小时候经常吵架时的情景吗?”奎因问道,和他十指相扣地往前走着,“那些吵架都很有意思。” “就像我把树脂泼到你的头发上,然后你冲我肚子打了一拳的那次?”忍问道,“那次确实很好笑。” 奎因感觉她自己的情绪也受到了回忆的感染:“我现在还对那一次耿耿于怀呢。” “我们那时才六岁,你打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忍,我母亲当时气得把我的一大片头发都剪掉了。” 她开玩笑地推了忍一把,此刻他也在大笑。 “你听起来是挺生气的,”他对她说道,突然露出很担心的样子,“你的药茶呢,奎因?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再给你煮一壶?” 她假装生气地抓住他的外套,在动作做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看。”她说道,抓住了他的手肘。 他们在检视空地边缘高大的桤木,这些树的枝条在他们头顶几乎连在一起了。在最高的树枝以外,可以看到树林里面很远的场景。往前再走一点儿是一座长满了蕨类植物的小丘,在小丘上,尽管被灌木丛挡住了视线,还是可以看到一处开口,看上去很像一座岩洞的入口。 “那就是凯瑟琳在笔记里画的东西,不是吗?”她说道。 他们小心地接近洞口,越走越近,发现小丘显得非常高大,而且显然是人工建造的。它的形状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圆形,顶端是穹顶的样子,上面长满了植被。小丘的周围长着一圈树木,上面一棵树也没有。洞穴的开口很低,也很黑,嵌着精心摆设的大石头。长满青苔和野生荆棘的石阶向下通往洞穴黢黑的内部。 “闻上去很陈旧,还有股腐烂的味道。”一丝空气从小丘内部擦着他们吹过,忍这样说道。 “你带手电筒了吗?”她问道。 他转过身,又一次在背包里搜索起来,然后拿着一只手电筒转了过来。他们蹲下来,他将手电筒的光束往洞穴口里面照去。 小丘里面的空间很大,墙壁上有被粗糙的灰浆固定住的石块。有很多来自森林的残骸和碎片,有些是风吹进来的:老树枝、枯叶、碎石块,还有大量的土在石头地面上散落一地。 而在远处墙壁那里有几具骷髅。 看到那些腐烂的人类尸体时,奎因和忍都从洞口往后退了一步。那些骷髅衣衫褴褛,残余的头发和皮肤包裹着他们张着大嘴的脸。 “那可不太妙。”忍悄声说道。 “我猜这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那种味道。”她说道。 小丘内部的气味潮湿而腐朽,但是并不是尸体刚刚腐烂的味道。那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的死亡所散发出的味道。 忍将手电筒的光束缓缓扫过洞穴,在阴影里并没有潜伏的敌人。这处空间,就像它内部的那些尸体一样,在很久以前 就被人遗忘了。 “我们要进去吗?”他勇敢地指着小丘的内部,问道。 奎因点了点头,弯腰躲开洞口的过梁,踏入洞穴内部。 洞穴里面的空间大到足以产生回声,回声声音很短很近,仿佛她靴子发出的声响一经发出便往回扑来一样。 里面总共有四具尸体。他们躺在彼此附近,凌乱腐朽的衣服让他们看上去像是一具巨大尸体的不同部分。所有人死时都穿着羊毛斗篷,除此之外,他们的衣着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时间最久的那具尸体,几乎只剩下骨头和骨头上面几丝坚韧如皮革的皮肉,她穿着蕾丝袖口的衬衫。衬衫大部分腐烂分解,残存的一些细节表明,它的主人生活在十七世纪。另一具尸体穿着某种蓝色的牛仔服,这种衣服也许是在一百年前流行过的。第三具尸体很小,可能是个孩子,有着被腐蚀了的牙齿,穿着下等人的服饰,衣服上面尘土板结,几乎无法和尸体区分开来。而最后一具尸体,奎因打赌是一个女孩,在她的耳朵位置有金色的耳环,而在她衬衫和胸腔的残骸上还躺着一条精美的金项链。 “看哪。”忍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因为在死亡面前,只有低声说话才合适。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用树枝将项链从层层叠叠的破布上挑了起来。项链底端悬挂的吊坠是一匹金子做的小马。 “一匹马,”奎因说道,“能把手电给我吗?” 忍将手电筒递给她,她将光束对准尸体后面的墙壁,在墙壁的石头上,她看到了某种图案。靠近地面的一端,一组字母和数字被蚀刻在石头上: p51 d21 s64 d44 s20 “那么,这个洞穴属于骏马家族?”奎因说道。 墙上的数字看上去仿佛是用非常炽热的东西刻出来的。奎因小心地绕过尸体,更近地查看那些字迹。 “像是被熔进岩石里的。”她用手抚过石头上的刻痕,对忍说道。 他走上前来,站在她身边,也伸手触碰那些字迹。“什么东西能达到这种效果?”他问道,“某种现代工具?” 奎因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这些数字加起来是200.”他指出了这一点。 “没错,”她同意道,“正像笔记里记录的一样。但是200什么呢?p、d、s又是什么意思?” 忍对着墙壁打量了片刻。“英镑、美金、先令?”他又提议道,“或者是名字?比如皮帕、杜格尔、西尔维娅?” 奎因笑了,尽管在洞穴里的尸体旁开玩笑有点儿亵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将墙上的数字和字母记录下来。她和忍绕过这边的空间,在墙上或者天花板上寻找其他刻字,但是没有其他刻痕了。 “我们应该弄清楚我们的确切位置。”她说道。 他们从洞穴中退出来,走到外面露天的地方。奎因很惊讶地发现,森林里寒冷的灰色早晨和他们进入洞穴之前一模一样。 忍将地图放在小丘上展开,将定位仪器拿出来,片刻之后标记出了他们所在的确切位置。他们的所在地距离第一个地点有一定距离,不过仍然在苏格兰北部,仍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奎因的手指从他们先前的地方划到现在的所在地,看上去两地相隔的距离似乎约为四十英里。从地图上来看,他们很靠近同一条河流的另一河段,就像笔记里暗示的那样。奎因静立了片刻,可以稍微听到河流遥远的声响。 “你认为洞穴里的数字是英里数吗?”忍问道。 “如果它们是很长时间以前刻好的,难道不会是其他意思吗?里格(译注:长度单位,约为3英里)、浪(泽注:长度单位,等于220码或201.2米)?” “或者是英尺,”忍说道,“或者指的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比如用软剑击打的次数?” “或者是重量。” “或者是你身上带了多少个三明治。” 奎因被逗笑了,接着她严肃地说道:“在笔记的记录中,中阶裁决者杀害了骏马家族的一名成员,并将他拖到视野之外。他把他带到这座洞穴里面了吗?里面年代最久的尸体是笔记里提到的那名探寻者吗?” “高阶裁决者为中阶裁决者的所作所为道了歉,还说他不会再做坏事了,”忍沉思道,“那么是谁杀了洞穴中的其他人呢?” 他们没有答案。奎因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否需要一个答案——他们竟然能够发现一些东西,对此她仍然非常惊讶。接下来的一小时,他们在小丘周围走来走去,然后又探索了周围的树林。他们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你感觉如何?”当他们在林间空地里坐下,吃着自己带来的简单午餐时奎因问。 他对她挑起一侧的眉毛:“你想去第三个地点,是不是?” 她羞怯地看着他,因为希望而紧张不安。他们在第一个地点一无所获,在第二个地点发现了一点儿东西。那么,第三个地点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 “别为我担心,”他对她说道,“我感觉自己势不可挡。” 奎因点了点头:“我自己也有点儿那么觉得。” 他们吃完了午餐。奎因将仪式剑从腰间抽出来,将刻度盘调整好,让它带他们前往笔记上的第三个地点,在那儿,在很久很久以前,中阶裁决者被人看到在训练两个男孩。 探寻者2_第二十三章 诺特 第二十三章 诺特 邓恩·塔姆城堡下着雨,厚厚的雾从湖面升起,将树林隐藏了起来。远处的岩石山峰从一片灰雾之中透出来,形成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你还要再打我多少次?”诺特在城堡地板上质问道,他的脸浸在塔姆湖一处死水潭中。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他的脑后。 “你必须不加抱怨地承受。”那个棕色皮肤的守望者说道。 他的名字叫盖博。诺特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在打诺特前,他进行了自我介绍。盖博不可能超过十八岁,但是他似乎认为自己的地位仅次于他们的主人。 他年龄较小的搭档,一个叫巴利尔的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正反复用全部力气打着威尔金的肚子。威尔金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叫喊,诺特颇为自豪地看到他自己的搭档没有哭。他们为什么要让其他守望者称心如意呢? 在香港那间满是电脑的奇怪屋子里,他们终于执行了主人的命令。在彼处走了很久之后,他们发现盖博和巴利尔像教堂墓地里的雕像一样静止不动地站立着,等着被带回到现实世界。诺特也看到远处其他守望者的身影,他们都在黑暗中等待着。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他们会唤醒所有人。但是这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因为他们没有了头盔。找到盖博和巴利尔的时候,他们险些在这个没有时间的地方迷失自我了,所以不得不满足于带回两个同伴。 他们划出了一个通往邓恩·塔姆城堡的空间异常点,拖着盖博和巴利尔一起回到了邓恩·塔姆。年龄稍大的这两个男孩皮肤虽然柔软,四肢却僵硬不堪,把他们拖过塔姆湖冰冷的湖水,然后扔在城堡内部有屋顶遮蔽的地方等他们醒来,这一切都是重活。 盖博和巴利尔都有着那种颜色很深很深的皮肤,诺特把这种皮肤和非洲最内陆的地方联系在一起。诺特曾经短暂地纳闷儿过他们的主人是何时何地把他们招募过来的。他们的主人在邓恩·塔姆对所有的守望者进行了训练——在这里,他教会了他们战斗和杀戮的乐趣;在这里,他教会了他们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在这里,他惩罚他们,如果不服从他,他会将他们从这里驱逐出去。但是当然了,这种训练跨越了好几十年,也许跨越的时间还更长,而守望者最初可能来自世界各地,他们的主人可能在任何地方找到有可能被塑造成他自己的样子的孩子。 大多数的守望者都是被他从他们家族中买来的,有些则是被偷来的。诺特自己是被买来的,只花了主人几枚银币。诺特还记得第一眼瞥见主人时,他的肩膀非常宽,如同一头公牛,主人的脸仿佛生来就不是用来笑的,黑色的斗篷从肩头垂下来,仿佛天生是他的一部分一样。在这个男人将诺特从他母亲身边带走的时候,诺特吓坏了,他的母亲转过身背对着他,连忙把她新得来的银币藏在一只破破烂烂的靴子里。当诺特慢下来回头望向他们家的农舍时,他的主人粗暴地推搡着他——实话实说,他们的家只不过比用泥土加固的石块强一点点。 在邓恩·塔姆城堡的地板上,诺特用手肘支起自己的身体。他在刚刚把脸从中抬起的死水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从水中往回看着他的是哥哥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长着很多雀斑,一头棕色的蓬头乱发 因为泥土而变成一条一条的。奥哲尔,他想道,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看上去像奥哲尔一样。如果奥哲尔那天早上在家,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的母亲卖掉诺特的。奥哲尔是他的朋友,他的保护者。他教会了诺特如何在他们家后面的小溪流钓鱼,他教会了诺特在他们父亲在的时候要小心行事。 但是,诺特的主人买下他的那一天,奥哲尔不在。那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诺特纳闷儿。他的主人教他如何战斗,如何让世界重回正轨。他让诺特成为比一个男孩更好的存在。奥哲尔,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像他们的母亲放在炉子里的拨火棍一样坚忍结实的哥哥,却让诺特感到……那个词是什么来着?也许是,温暖?有可能是这个词。奥哲尔令他感觉到温暖——不是像你坐在火堆前面所感觉到的那种温暖,而是在心里感觉到的温暖。 是成为一名守望者,知道自己比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要高出一等比较好,还是感觉到温暖比较好?诺特并不确定。 从他在邓恩·塔姆城堡的地板上躺着的位置,他可以看到入口外面的那只死鹿。它的眼睛似乎在往里窥看着他。你已经很多天没有戴头盔了,那只鹿低语道,你无法清晰地思考。那只鹿是对的——现在他还对奥哲尔关心什么呢? 所有这些念头在诺特的脑海中闪过只花了一瞬间,盖博在不耐烦地用靴子的鞋尖戳诺特的肋骨了。 “站起来,行吗?” 诺特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仍然因为最后挨的那一下而耳鸣,他的双腿不稳地站在开裂的石头地面上。那些从石板中长出来的营养不良的树在寒冷潮湿的微风中摇晃着。诺特开始发抖。 盖博咧嘴笑着,他准备好再一次痛打诺特了。盖博的微笑让他牙齿上的痕迹露了出来,这些痕迹和诺特牙齿上的一样。盖博和巴利尔也有他们自己的头盔——不过当然了,他们从来不让诺特使用它。 “我可不可以至少进行自卫?”诺特问道,试图努力保持身体挺直。 “说得好像你能够在我的进攻下自卫似的!”盖博嘲弄道,“你几乎算不上是一个守望者,你这个小矮子。” “我不是小矮子!”诺特喊道,“我还在长个子。” “你就是一个不遵从命令的小矮子。”盖博抽了诺特一耳光,“这是你等了好久才叫醒我们的惩罚,还有弄丢了你们的头盔的惩罚。试着从中学到点儿什么。” 盖博踢了诺特的胸膛一脚,令他向后摔倒在地上。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挨打感觉很棒,因为这令诺特的注意力从弄丢头盔一事上转移开了。他在地上躺了片刻,享受着身体下面石头的坚硬的感觉。 “我们的主人失踪多久了?”盖博问道。 “几个星期。”诺特承认道。然后,他在地上解释道,“我们发现了他的仪式剑,威尔金认为应该先把它夺回来。” “主人说过你们应该夺回他的仪式剑,而不去找他吗?没有。” 诺特当然知道了,这就是他一直在试图告诉威尔金的。 “你们应该做什么,诺特?” “我们应该唤醒每一对藏在那个黑暗地方的守望者搭档。” “然后呢?” “应该从我 们的特殊地点开始,走过彼处的黑暗,分散开来,一寸一寸地寻找他,直到找到他为止。” 诺特曾经把彼处想象成和世界本身一样大,但是当主人教导他的守望者们如何在那片处于时间之外的黑暗之中寻找自己时,诺特的错误观念被纠正过来。彼处,他们的主人解释道,比整个世界的空间要小得多,也集中很多。事实上,如果你能够不迷失其中,你可以走一条圆形的路径穿过彼处的所有地方,然后回到你出发的地方——而且是在一天之内。这就是在寻找他们的主人时,这些守望者所需要做的事情。 “没错,”盖博说道,“那就是你们本来该做的事情。现在我们不得不弥补你们浪费掉的时间。他会因为你们的错误而对我们所有人发火的。” “当我们带你出来的时候,你还在那里无助地站着呢。”诺特小声抱怨道,头仍然贴着地面,“你花了好几小时才醒过来,是我保护了你。当你躺在那里的时候,我本来可以打你的。” 事实上这并不是真的。诺特和威尔金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将盖博和巴利尔丢在那里没人照看的,他们用那段时间将布里亚克扔回了伦敦城外的疯人院。不过盖博是不可能知道这一点的。 “如果你伤害了我们,主人会把你关进你的岩洞里的,”年龄稍大的盖博说道,“他现在仍然有可能会把你关起来。” 盖博抓住诺特的衬衫,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在这个动作做到一半的时候,一阵震动摇撼了湖边城堡倾圮的墙壁。四名守望者一起向邓恩·塔姆入口的外面望去。 就在外面,有闪烁的微光。在他们的注视下,现实世界的组成物质被斩断,彼此之间相互断裂开来。有人使用仪式剑抵达了他们的城堡。 “是我们的主人!”盖博热切地说道,“他会解决掉你的。” 片刻之后,划开的圆形已经足以让诺特看到空间异常点外面的人是谁了。一片黑暗之中有两个人影,两个都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怎么会是他呢,他身上连自己的仪式剑都没有?) “是他们!”诺特喊道,他的眼睛比其他所有人的都要锐利,“威尔金,是他们!” 奎因和她那高大的红发同伴站在黑暗之中,正要入侵守望者的城堡。 不仅仅是这样。诺特还能看到了他们头盔的边缘——它从那个高个子背上的背包里支了出来。是他们偷了头盔。当然是这样了。它根本就没丢。他们是贼——一开始偷了主人的仪式剑,然后又偷了他们宝贵的头盔。 “他们手上有我们的头盔,威尔金!” 诺特爆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吼叫,从盖博的手下挣脱,扑向地面抓起他的软剑。在他向形状逐渐固定下来的空间异常点跑去的时候,他听到其他人紧紧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他往身后扫了一眼,看到盖博将他自己的头盔戴到了头上。很好,诺特想道,我们会需要它的。 他们的所有训练,他们主人的全部计划,在那一瞬间都被忘到了脑后。他们从城堡里冲出来,全都拔出武器,准备夺回仪式剑和诺特的头盔。为什么不呢?无论谁能够成功地夺回这两样东西,他们必将成为他们主人的宠儿,而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关在一个岩洞里等死了。 探寻者2_第二十四章 忍 第二十四章 忍 了解自我 熟悉故土 一个清晰的蓝图 描绘着我的来处 与去处 世界之间的彼处迅疾无匹 上述一切将庇佑我平安归来 忍和奎因一起吟诵着时间诵词。他们肩并肩地站在彼处的黑暗之中,同时奎因划出一个通往现实世界的空间异常点。 在光与暗的线条蛇行着分开的时候,忍看到一片灰色的山水风景,还下着雨——当然,还是苏格兰。远处是被雾气笼罩的树木林立的山坡,在山坡上方高耸着的是黑色的岩石山峰。近处,就在空间异常点的另一侧,是一座半倒在湖里的废弃城堡。当然了,是那座先前在笔记里被提及的城堡。 城堡地处偏僻,与世隔绝,早已是废墟一片,然而却并不是杳无人迹。早在空间异常点能够完全打开之前,忍就听到了喊声,然后又看到四个男孩径直跑向他们,挥舞着武器,看上去杀气腾腾。 “奎因!”他喊道,“选组其他坐标!重新击打仪式剑!” 与此同时,忍产生了最最奇怪的想法:他们在这儿,留下来。 他拖着奎因往后倒退了十几步,而奎因则转动着仪式剑的刻度盘,以便让它带领他们前往其他地方。男孩们已经杀到空间异常点这里。他们没有片刻迟疑,纵身一跃,越过空间异常点活跃的边界,仿佛它只是某个地方某座房子的一个寻常的门口。 他们疯了!忍想道。跳进一个空间异常点来和敌人交手绝对是疯狂之举。 “准备好你的软剑!”他对奎因说道,一边将自己的准备好。 下一刻,忍用身体挡在男孩们和奎因之间,而男孩们的软剑则纷纷向忍刺来。他在努力为她争取更大空间来使用仪式剑。如果她不能快点儿成功,他们就会被困住。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还好,忍对这两个男孩早有准备。笔记上写了,这里是中阶裁决者训练了“两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的地方。这一整天,在他意识后排的某个地方,忍一直都在为和他们不期而遇做着准备。他一直都在希望能够找到他们。这是必要的。但是和他们相遇为什么是必要的呢?忍纳闷儿。答案很奇怪,却又非常简单:意识集中器告诉他,这是必要的。 从战斗的地方,忍可以看到,在昏暗的光线中,奎因很难看清仪式剑的刻度。她还没能击打仪式剑。现在,她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作战,对抗着四把迷你软剑的进攻。这些武器搭配得很好,对于四个不搭调的孩子(两个浅肤色,两个深肤色)而言——他们虽然并不搭调,却有着完全相同的凶残打法,周身萦绕着同样的死亡气息。空间异常点在男孩们身后了,由于被阴影笼罩,人很难看清他们动作的细节。 他先前预期会遭遇两个男孩,事实上却有四个人——而且这两个新出现的男孩年龄要更大一些,身形也要更大一些。四个男孩全都杀意满满地攻击他们,自杀性地冲进彼处漆黑一片的虚无时间中。然而,他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停下来,他告诫自己道,我和他们之间什么联系都没有。 对那些男孩而言,袖珍的软剑既是优势也是劣势——劣势是忍的软剑比他们的要长,可以触及更远的地方,而优势则是男孩们可以攻进他的攻击范围之内逼退他。忍抖抖手腕,让自己的软剑变得和他们的一样短。 他听到奎因念着时间诵词,试图保持注意力不被分散。 了解自我,忍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吟唱,熟悉故土……但是战斗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往前推进!”奎因大喊道,“穿过空间异常点到外面去。” “我在努力呢!” 忍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又转过肩膀试图令男孩中的两个和另外两个分开,这样他就能更容易地逼他们后退了。 忍不知道他们交手了多久。时间在拉长,他的肌肉运作的方式也不同了。 “空间异常点正在关闭!”奎因在他身边说道。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绝望的调子,他听到她英勇地努力逼那些男孩后退。“往前推进!” “我们太迟了。”他对她说道,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上去非常遥远。空间异常点已经无法触碰,开始失去维持的形状。光线在消失,然后空间异常点也消失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听到奎因刺出凌厉的一剑,然后她打开了从忍那 里拿到的手电筒。她一边将光束打在男孩们的脸上,一边再一次向他们刺去。 “了解自我,”他听到她吟诵着,“熟悉故土,一个清晰的蓝图,描绘着我的来处——忍,和我一起念你的时间诵词!” 他在努力那么做。 在摇曳的手电筒的光芒之中,忍的双臂自动挡住了攻击他的两个男孩。他是怎么跟上他们的速度的?他缓缓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看到了答案:他不是在跟上他们的速度。他是在放慢速度,而那两个男孩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放慢速度,除了一个人。男孩之中最大的那个仍然在以正常的速度战斗着,动作快得令忍的眼睛无法跟上。手电筒的光柱来回跳动,剧烈地摇晃,而奎因的软剑也随之到处舞动。她是那样擅长集中注意力。 “了解自我,”奎因吟诵的速度很快,忍几乎无法理解她吐出的词句,“熟悉故土……忍,你来对付他!” 年龄最大的那个对手跌跌撞撞地撞到忍的身上。在晃动着的光柱中,忍看到男孩的胸膛上有一道血痕,他还看到了其他东西——男孩戴着意识集中器。 一阵震颤,然后是日光。忍被人从后面粗暴地推了一把,他倒下了,倒在了青草和松软的泥土上。 他知道自己还在呼吸,他可以感觉到软剑的剑柄正握在手里。但是空气、微风,还有天空中的云朵,一切都移动得太快了。 奎因站在近旁的草地上,仍然在和那个戴着意识集中器的男孩对打。 “忍!”她喊道,软剑和对手的武器相抵,“拜托你爬起来!” 奎因……奎因……他用意志力强迫自己重新挣扎着回到正常的时间流之中。 忍一下子感觉到了疼痛。在战斗中,他受的伤全面复发了:他的肋骨、他的腿,还有他身体一侧的剑伤。在过去的几天里,所有的伤处都在作痛——自从他强迫自己停止使用意识集中器之后就这样了。这一场对打让之前的隐痛变成了剧痛。 他不会戴上意识集中器的。他对自己发过誓的。如果再一次戴上它,他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 “忍!” 他一个翻滚,侧过身,将自己的背包一把扯开,抓出了头盔。他瞒着奎因,带着它踏上了这场前往苏格兰的冒险,不知怎的,在他为奎因取出手电筒之后,最终它出现在背包的最上面。他带着头盔,不是他打算戴它,而是因为,一想到要将它留在半个世界之外的香港,他就非常痛苦。现在别无选择了。他全身剧痛,而奎因则身陷险境。 忍将意识集中器举到头顶。 然后某种沉重的东西砸在他的胸口。 “把它还回来!还回来!” 小小的拳头捶打着他。男孩中最小的那个正跨坐在他身上,抢夺着意识集中器,捶打着忍身上所有他能触碰到的地方。 忍一把抓住男孩的衬衫衣襟,看到了对方的雀斑和黑漆漆的牙齿,闻到了腐肉的臭味。他用自己的头狠狠地撞向男孩的脑袋。那长着雀斑的对手立即软倒了,这让忍得以单膝跪地起身。男孩绝望地抓向意识集中器,指甲抓挠着忍的双手。 没有人能抢走头盔,忍想道,它是我的。 忍一脚踩着小男孩的胸膛,踢开小男孩,然后将意识集中器戴在了头上。 一阵不和谐的震颤充斥他的耳朵,他逐渐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了。甚至在意识集中器还没戴好的时候,忍就知道,它会保证自己撑过这场战斗。疼痛在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对周围一切的高度敏感和高度警觉。他看到,他们在苏格兰庄园里。在黑暗之中,奎因选择了她最熟悉的那组坐标。 男孩中最年幼,刚刚被忍一脚踢开的那个,正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身来。诺特。他的名字叫诺特。忍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遭遇时听到的这个名字。还是说,这个名字存在于意识集中器之中?剩下的三个男孩正全速追逐着奎因,往公共牧场跑去。 他们想要得到意识集中器,但是他们更想要的是裁决者的仪式剑。忍想道,明白了意识集中器一直在对他低语的东西。他们想要这些东西,是因为它们属于他们的主人——中阶裁决者。没有了中阶裁决者,他们只是一些恶毒又讨厌的孩子。和中阶裁决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可是中阶裁决者已经死了。 忍低头看向自己的四肢。戴着意识集中器,他的四肢感觉非常遥远,然而对他头脑发出的指令却回应得更加敏锐 。 他跟在奎因身后跑了起来。 两年的时间里,公共牧场的草不受约束地疯长,已经超过五英尺高了。男孩们和奎因身处草地中央,只有头顶部分露出了高高的草茎的遮掩。其中一个男孩用拳头重重地打了奎因一下。 “嘿!”忍大叫道。 他的意识和意识集中器共鸣,眼前一下子出现了为打败这些男孩,他所必须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这是他自己的知识,他自己以往的战斗经验,这一切都被意识集中器变得更加清晰明了;这些知识、经验和其他他在头盔内感受到的东西有所不同——这些更新,也更为隐秘。 随着忍越跑越近,他看到所有袭击他们的男孩全都身受重伤。他们脸色灰白,最初迸发的精力荡然无存。他全速冲进人群之中,将敌人撞得七倒八歪。年龄稍大的一个敌人被撞掉了软剑,男孩追向软剑,继续跑着。 另一个忍之前见过的敌人——威尔金——看上去也陷入绝境。他的脸上满是瘀青,鼻子也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忍恐吓地往前一冲,这就足够了。威尔金在高高的牧草中跌跌撞撞地退开了,诺特则远远地跟着他。 年龄最大的男孩,那个黑皮肤、戴着意识集中器的高个子,将奎因压制在仅仅几码之外的地上。他踩在她的一只胳膊上,软剑高高地举起,马上就要刺下去了。 他就要杀掉她了,忍想道,而我离得太远了…… 他感觉到一阵恐惧。头盔在他的耳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自己的意识和意识集中器突然出现了不和谐的状况,仿佛他的恐慌无法很好地和头盔所带来的高度敏锐兼容一样。他的意识立刻开始和它自身争论起来。 奎因。 这些男孩——我想找到他们。 奎因。他就要刺她了! 她不重要。男孩们才是至关重要的。 她是唯一重要的人。奎因! 软剑闪电般地向着奎因的头部劈下。奎因向男孩的靴子一个翻滚,软剑劈在了她身后的草地上。 她的敌人再次举起剑。第二次的时候,他不会再失误了。 我在寻找这些男孩。他们可以为我所用。 我不在乎。奎因!奎因! 意识集中器中出现了一阵高亢尖厉的震颤,感觉上仿佛是金属在刺着他的耳朵。疼痛变得更加沉重,压倒一切,势不可挡,仿佛忍的意识正被撕成两半。他步履沉重地在高高的牧草间穿行,一边走一边痛呼出声。 也许我想要某个不同的东西,他想道。 不!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抖一下手腕,让自己的软剑失去剑的形状,让它凝固成鞭。油状的黑色物质缠住了男孩的胳膊,忍将他从奎因身上一把扯开。忍用力地一转手腕,将鞭子抽了回来,让它重新形成剑的形状。他将软剑举了起来。 胳膊重获自由的瞬间,奎因握住自己的软剑,站了起来。戴着意识集中器的男孩身上流着血,筋疲力尽,他望着他们两个,知道自己已经落败,追赶着另外三个男孩跑走了,他们跑到森林边缘了。 奎因向男孩追了几步,倒了下去。忍向她跑去。 “嗨。”看到忍出现在上方时,奎因低声唤道。她黑黑的眼睛目光茫然,失了焦距,她的长发散在折断的草茎之上。 “嗨。”他说着跪了下来。 他轻轻地检查着她的伤口,但是没有血。奎因,他想道。为什么他会在意那些男孩?忍觉得很困惑。除了奎因之外,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打了我的头,”她低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躺一小会儿……” 树林里传来一阵震颤,男孩们在使用仪式剑。 “他们把仪式剑抢走了吗?”他问道。 “没有。他们用的不是我们的仪式剑,”她低语道,“他们用的是你的——或者说是你母亲的,刀柄上有龙的图案。” “你说什么?” “他们手上有你们家族的仪式剑。”奎因的目光在忍身上聚焦,“你戴着意识集中器。”她低声说道。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对她说,“否则我没法儿撑过去。”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他张开双臂,将她抱起来。 “我要带你回去了。” 奎因的头重重地靠在忍的胸前,她已经筋疲力尽。片刻之后,她喃喃地说道:“我以为他要杀掉我了,但是你阻止了他,你救了我的命。” 探寻者2_第二十五章 奎因 第二十五章 奎因 忍抱着奎因穿过空间异常点,回到香港。他们一安全地坐在出租车上前往跨海大桥,奎因就将意识集中器从他头上摘了下来。忍马上倒在她身上。奎因抱着他,一和头盔分离,他就双手捂着腹部,小声地呻吟着。 奎因自己的头也在抽痛,先前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打她的那一拳还令她眩晕。她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座椅背上,感觉出租车都在旋转。 当车子沿着陡峭的街道蜿蜒而行,他们离港口也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听到忍的呼吸开始平稳下来。这会儿他已经枕着她的膝盖躺下了,等奎因睁开眼睛,她发现忍正向上看着她。 “你把意识集中器也一起带来了。”她说道。 这就是忍每次打开背包都要转过身去的原因,他不希望她看到它。 忍看上去非常羞愧。他闭上眼睛说道:“我之前戴了它,奎因。戴过很多次。” “是吗?” 他睁开了双眼,却没有看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没法儿阻止自己。它就像是鸦片一样,只是比鸦片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她用一只手梳理着他的头发,俯下身子,让她的脸贴近他的。 “你用它救了我,救了我们两个人。” 他点了点头,听到她这么说却并没有显得开心。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抓住她的一只手。他向上那样看着她,用那种独属于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在说,他会做一切必须做的事,就像他在这一战中做的一样,就像他每一次救她时所做的一样。 “也许意识集中器今天帮了我的忙,”他低语道,“但是我永远都不 想再戴上它了。别再让我戴上它了。” “这么糟糕吗?” “以往戴上它总是很奇怪。但是今天,在战斗的时候,很痛。我感觉它在扭曲我的思想。”痛苦的表情浮现在忍的脸上,于是奎因将他拉近,仿佛她可以为他挡掉那些痛苦的记忆一样。 “我不会再让你用它了,”她向他许诺道,“我会找一个地方把它藏起来的。” “很好,”他说道,“这样很好。” 她将头靠回椅背,望着车窗外驶过的高楼大厦。 “我们关于那些男孩还有中阶裁决者的推测是正确的,”过了一会儿奎因说道,“他们还活着,就在两个世纪前中阶裁决者训练他们的那座城堡里。” “没错,他们还在那里。”忍同意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到达香港岛一侧的跨海大桥之后,他们下了出租车,踉踉跄跄地走在桥区的大道上。因为战斗,奎因筋疲力尽,而忍则几乎没法儿睁开眼睛。他们倚靠着彼此,摸索着回到她的家。 菲欧娜在家。她推着他们两个进入奎因的检查室,为他们的剑伤和瘀伤清理伤口,与此同时,奎因试图努力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的母亲帮助他们上了楼,两个人在奎因的床上倒下了。 等到菲欧娜离开之后,忍将奎因拉近,让她的身体贴上他的。奎因感觉自己就像忍的父亲过去常说的那样,像一袋被打得瘀黑的土豆——而且这袋土豆还好几天没睡觉了。 “我不认为我们真的照着那些笔记的记录找到了什么,”她低声说道,“至少,没找到什么戏剧性的东西。” “中阶裁决者还真忙啊,”忍对着她耳 语道,“无论当年他在做什么……他的所作所为至少还有一部分是在那些男孩手中发生。” 奎因点点头。“嘘,现在闭上嘴,”她柔声说道,“我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你总是想和我一起睡觉。”他喃喃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他自己也要失去意识了。 奎因露出微笑,昏睡过去。 奎因睁开眼,看见温暖的阳光从床边的窗户涌进屋里。她浑身酸痛,但是她睡得很久,很沉,精力已经恢复。她仍然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忍。她摸到的只有皱了的被单,凉凉的,里面没有人。 她睁开了双眼。她正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前一天的脏衣服,裤子上还有溅的泥巴。 “忍?”她喊道。 楼下传来脚步声,她听了片刻,知道脚步声是她母亲的,不是忍的。起床后,她在卧室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奎因: 我得离开。我脑子里有什么不对了。别着急。我会让它好起来的。 忍 她意识道,意识集中器伤到他了。他有按照真理子的指示使用吗? 她跑下楼梯,仔细查看了一层所有的房间。菲欧娜正在治疗室里给草药归类,没有忍的踪影。 她又回到楼上,将卧室衣橱的门拉开。前一晚,在他们陷入昏睡之前,她将意识集中器扔进了衣橱。它只需要藏一个晚上,这里似乎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她就能够把它藏得更好了。 意识集中器不在衣橱里。为了确认它确实丢失了,奎因找遍了整座房子,金属头盔杳无踪迹。 裁决者的仪式剑也不见了。 探寻者2_第二十六章 凯瑟琳 第二十六章 凯瑟琳 十九年前 地铁转过一个转角,晃动着,灯光灭了,然后又重新亮起。凯瑟琳身在伦敦——灰暗阴郁、阴雨连绵的伦敦,这里的天气看上去比香港要严峻许多。在地铁驶上直道的时候,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晃,漆黑的隧道从窗外一闪而过。她正乘地铁去见父母。 他们禁止她独自一人、毫无保护地在城里晃荡,但是她无视了这条禁令。她的父母很可能是对的。安娜死了,在香港那家夜店里,她本来也有可能会死。在凯瑟琳的头和一侧下颌上,那次遭遇所留下的瘀青仍未消退。她并不是毫无保护。地铁列车又转了一个弯,她感受到自己背上的软剑那令人心安的重量。而且她是站在车厢里的——尽管车厢里人只是半满,站立使她警觉。如果再来一个神秘的探寻者想要袭击她,她不会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回来感觉很好,随时准备战斗很好,成为一名探寻者也很好。 凯瑟琳在香港遇袭的同一天,安娜也被人袭击了——袭击者是另一个寻找仪式剑的人,很有可能是袭击凯瑟琳的那个人的兄弟。安娜死前只来得及解释了这些。从现场的血量判断,她的双亲相信安娜重创了袭击者,但是还没来得及抵达医院她就死了。而仪式剑则安然无恙地藏在她父母的银行保险箱里。 凯瑟琳仍然很难相信姐姐已经死了。凯瑟琳很爱安娜,虽然安娜只比她年长一岁,她们两个也从来都不亲密。她们总是争斗不休,凯瑟琳回首童年,那段时期似乎充满了琐碎的竞争和残酷的举止。安娜比凯瑟琳美貌,数学和自然科学比凯瑟琳优秀,语言方面也比凯瑟琳好,而且自打她们小时候起,她就喜欢每天都特意提醒凯瑟琳这些。 即使安娜有这些才华,当凯瑟琳逐渐成为一名更为优秀的战士时,她仍然感到嫉妒。安娜不喜欢她的小妹妹在任何事情上胜过自己。凯瑟琳也有着她自己的美(也许不及安娜美丽),当她开始吸引男孩们的兴趣,安娜明确地表示,凯瑟琳永远都只可能是男孩们的第二选择。当凯瑟琳显示出对探寻者传说的浓厚兴趣时,面对她无穷无尽的问题,安娜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当她幻想着成为探寻者之后要做的那些义举时,安娜笑她天真;当凯瑟琳带着遗失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家族仪式剑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安娜彻底拒绝同她说话了。 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场谈话是由母亲强迫她们进行的。一个月前,在母亲的坚持下,安娜打电话给还在香港的凯瑟琳,炫耀着她是多么喜欢父母强迫她去嫁的那个男孩——阿奇博尔德·哈特。一个可笑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也一定是个可笑的男孩——如果时至今日他还同意接受包办婚姻,那他一定是个可笑的人。他不是什么探寻者,但是他的家族声名显赫,她的父母认为那非常可贵。 阿尔奇(阿奇博尔德的昵称)是那么英俊。他真的是非常完美,安娜在电话上这样说道,语气过分热切,听上去似乎很真诚,实际多半并非如此。他非常强壮,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又充满智慧。她所选择的每一个词似乎都是为了让凯瑟琳相形见绌。他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凯特。这真的有点儿尴尬。我很抱歉,他们没能为你找一个类似的结婚对象。不过别着急——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个适合你的人。 仿佛凯瑟琳除了坐等哪个可怕的男孩被她父母强塞过来之外没有更好的事做一样。她去了香港,把所有这一切都抛在身后。 她没有想到,这个笑话的主角变成了她自己。安娜死了,但是阿尔奇家族的关系显然和以前一样重要,而凯瑟琳现在就在前去见她父母和阿奇博尔德·哈特的路上。他们打算让凯瑟琳代替安娜嫁给他。阿尔奇家族的姓氏和凯瑟琳家族的仪式剑——完美的合作关系。 希望他会讨厌我,凯瑟琳不止一次这么想,拜托让他讨厌我。 地铁停了下来,新来的乘客蜂拥而入。列车一重新开始运行,她就瞥见了布里亚克·金凯德。他不是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从站台的玻璃门进来,他是从车厢尾的门,从另一节车厢进来的。他显然正在找她。他是从她上车的地方一路尾随跟来的吗?也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警觉。 当看到凯瑟琳望着他的时候,布里亚克停了下来。现在他十七岁,和凯瑟琳一样大,而且比凯瑟琳上一次见到他时长高了。他穿着牛仔裤和毛衣,就像地铁上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但是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宛如戏服。她可以看到他手上只拿着一把软剑时的样子:黑色斗篷从肩头垂下 ,眼神冷硬又残酷。然而现在,他的眼神看上去没有那么冷酷了,他的目光中几乎有种近乎请求的意味。 他比了比口型:和我聊聊。 凯瑟琳的双手自动伸向背后,摸索着藏在那里的软剑。她轻轻一抖右腕,一把小而锋利的刀子落进掌心。 我当然要和你聊聊了,她想道,手指轻轻抚过刀刃。 她一路挤过过道上的乘客,来到布里亚克身旁。他伸手去碰她的胳膊,她从车厢中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之间躲开了。她穿过车厢尽头的门,踏上车厢之间嘈杂黑暗的连接平台。就在平台边缘处,隧道的地面疾驰而过,被时明时暗的照明装置偶尔照亮。 布里亚克一跟着她走出车厢,凯瑟琳就将他从车门处一把拉开,(在车门那里,车厢里的乘客能看到他)推到列车的金属外壳上。她右手握着的刀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参与了吗?”她问道,“你帮忙杀害她了吗?” “谁——安娜?你以为我杀了你姐姐?” 布里亚克举起双手投降,让她知道他不打算和她打。 骗子,凯瑟琳想道,你总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你恨我们,布里亚克。”她说道,“你参与了吗?” 她用刀尖碰了碰他颈部的皮肤,迫使他紧紧贴在列车车厢上。 “没有,我没参与,凯瑟琳!” “那他参与了吗?那个袭击了我的人?” “有人袭击了你?”布里亚克看上去真的非常吃惊。 “就在安娜被杀的同一天。袭击者是一名探寻者……他在寻找某个属于我的东西。” 她将头发拨到一边,露出香港遇袭时在她一侧下颌留下的已经开始变黄的瘀伤,那是手指在她脸上留下的粗暴痕迹。 “但是你逃脱了。”布里亚克说道。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如释重负的意味,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仰慕,尽管这似乎不太可能。“你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你——” “我没有仅仅逃脱,我还杀了他。” “呃,这——这很好。”布里亚克看上去似乎仍然为凯瑟琳遇袭的消息而震惊。看到他眼里不加掩饰的焦急,令她惊讶。 “不,这不好,”她厉声说道,“因为,他死了我就不能从他口中逼问出他的名字了。”她很为自己骄傲,她说出这些话,仿佛当时逼供她的袭击者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项。而事实是,她差点儿没能逃掉。“他是谁?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 “我不知道。”布里亚克对她说道。她再一次将刀子抵在他的喉咙上,布里亚克双手举起。“凯瑟琳,我真的不知道。” 她端详着他,然后轻轻松开了一点儿握着刀的手。如果必须得猜的话,她猜他是在说实话,他并不知道是谁杀了安娜。 布里亚克感觉到她似乎愿意听他说话,于是继续道:“我不知道世界上还剩下多少探寻者,也不知道有哪些探寻者可能追杀你。我们中的大多数,世世代代都避免被其他探寻者发现。” “我要如何查出是谁袭击了我们?” “那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死亡对你来说不重要?”凯瑟琳问道,截断了他的话,“我打赌你的任务中充满了死亡。你几乎已经不再记得你都杀了谁。” 她的预期是,到现在他应该开始生气了,会试图抢她的刀,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看看抵住喉咙的刀子,又抬眼望向她。 “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布里亚克对她说道,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车厢之间嘈杂的连接平台上还能有人偷听一般。“这些可能是……好事,如果我们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的话,或者也可能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事,如果我们站错了队的话。” “安娜的死会是‘好事’?你是这么觉得的吗?埃米尔呢?从袭击我的人所说的话来看,埃米尔似乎也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真的吗?”布里亚克问道,看上去更担心了。 “我不能确定。” 布里亚克似乎努力要摆脱担忧的情绪:“你得忘掉埃米尔,凯瑟琳。甚至还要忘掉安娜的事。” 凯瑟琳收起刀子,抽回手臂,然后将刀柄重重地砸向布里亚克的腹部。他呻吟着,靠着车厢外壳重新站起身。等站直了之后,他看上去非常愤怒,但是并没有扑向她。布里亚克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吸气,呼气。 “我们中的许多人会被杀,或者失踪,”他 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这种情况发生已经有一阵子了。探寻者追杀探寻者。你是知道的,不是吗?我们可以放聪明点儿,不然我们可能成为两个新的受害者。” 凯瑟琳再一次想到了圣米歇尔山下的狐狸岩洞。它和其他岩洞有可能蕴藏着这些失踪案例的秘密吗? “探寻者为什么不去找裁决者寻求帮助呢?”她问道,“我知道,在罪行发生的时候,中阶裁决者会故意假装没有看见,或者放过犯罪的探寻者,反而去责罚其他无辜的探寻者,但是高阶裁决者和初阶裁决者呢——” “没有人去找裁决者,高阶裁决者消失多年,而初阶裁决者从来不会撇开中阶裁决者单独行动。” “她处在中阶裁决者的阴影之下,但是她是一个好人——” “凯瑟琳,听着,”布里亚克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他把目光从她的眼睛上移开。“和我合作,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他这么说,仿佛是要给她某种极为珍贵的东西,“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你现在有了一把仪式剑——” “你怎么知道仪式剑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了!和我合作吧,我们有机会可以……发达起来,也不会落得像安娜一样的下场。因为你有你的笔记,而我可以好好使用它。” “我的笔记?”在这场谈话中,这是凯瑟琳第一次真正感到困惑,“你是怎么知道我笔记的事?” “在我们还是学徒的时候,我就见你拿着它了,而且我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它的人。你告诉过其他学徒你在笔记里都记录了什么。凯瑟琳,那时你并不太谨慎。”布里亚克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比任何探寻者的武器都要有用的东西。中阶裁决者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如果你和我合作,我可以告诉你怎么使用它。” 她探究地望着他的脸,寻找着能够表明他的真诚的迹象。他那双冷硬的眼睛看上去非常认真,也非常担忧,但是她在他身上能够看到的只是那个试图在树林里强暴她的恶毒男孩。她永远都无法信任他。 “我以为你和菲欧娜·麦克贝恩——一个你可以任意摆布的人订婚了。” 布里亚克愤怒地拍打着身后的列车车厢。 “我又不是在求你嫁给我,我是在请你当我的同伴。” “你有阿利斯泰尔当你的同伴。” 布里亚克翻了一个白眼:“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他想成为过去传说中那样的一个探寻者。” 凯瑟琳笑起来,对阿利斯泰尔感到一阵亲切:“那也是我想要成为的,你不知道吗?” “那种探寻者已经不存在了。” “那种探寻者之所以不存在了,全是因为像你一样的探寻者,布里亚克,是因为像你一样的刽子手。等我们有一个比中阶裁决者更好的裁决者来监督我们——” “你觉得会有人取代他的位置?你疯了吗?” 他的手再一次拍向身后的车厢。他现在看上去真的怕了,这令凯瑟琳感觉到深深的困扰,因为布里亚克并不会轻易害怕。他飞快地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她。 “别说那种话,凯瑟琳,你听到了吗?你不会希望中阶裁决者的注意力转向你的。他听说过你笔记的事了。你真想被杀掉吗?” “中阶裁决者不会杀我的。裁决者不会杀死探寻者,除非我们违背探寻者法则,否则即使中阶裁决者也不行。一直自相残杀的是探寻者。袭击我的人是探寻者,杀死安娜的人是探寻者。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公正的中阶裁决者——” 他又开始摇晃她:“别说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这样或许有活下来的可能。如果不合作的话,有人会杀掉你的,凯瑟琳。” “一直以来你似乎都是最有可能那么做的一个,布里亚克。” “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布里亚克认真地说道。他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她的双肩。“你简直令人发狂。” 凯瑟琳从他抠住她肩膀的双臂内侧抬起手臂,又将手肘猛地下沉,将他的两只胳膊贴着他的肋骨夹住。他挣扎着,而她则转过身,迈步上前,将他推向连接平台的边缘。他们抓着彼此的胳膊,而他的头距离隧道墙壁只有几英寸远。 她突然放开了他,而他则挣扎着摸索列车的栏杆。凯瑟琳没有等着看布里亚克是否站稳了脚,她已经走到通往下一节车厢的车门那里。 “离我远点儿。”她说道。 探寻者2_第二十七章 凯瑟琳 第二十七章 凯瑟琳 十九年前 在和布里亚克对峙之后,凯瑟琳不得不在地铁站的洗手间里整理她的衣服。对于母亲坚持要她穿上的乏味的衬衫裙子,她觉得十分可笑,但衣服至少没有被弄脏或者撕坏。如果她看上去不够得体,母亲会一直唠叨个没完的。 她离开了地铁站,在街角和父母会合,然后母亲领着她走进一排堂皇宅邸后的小巷里,将她的头发向后编成发辫。凯瑟琳下颌上那些丑陋发黄的瘀伤仍然能看得见,她的母亲设法留下足够多的一缕缕头发,松松地挡住了那些伤痕。他们向着哈特家的前门走去。 半小时后,凯瑟琳的发辫仍然很紧,这令她头痛起来——她的眉毛一直处于被头发拉扯得高高扬起的状态,她想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一定显得非常惊讶。一进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她就在壁炉上方的镜子中瞥见了自己,证实了刚刚的猜测。 自从下了地铁之后,凯瑟琳的心思就放在笔记上了,此时此刻,她的笔记正锁在父母家中的一个壁橱里。等从这场尴尬的会面中脱身,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来保管她的笔记。 “你喜欢车吗?”阿尔奇问道。他和她一起站在窗边,而他们的父母则在房间中央的座位上喝着茶。 房间本身很大,富丽堂皇,两端各有一个壁炉,天花板上画着天空图案的壁画。从高高的窗户往外望出去,可以看见从街道尽头开始的其他庄严华丽的大宅和庭院。尽管这座房子装饰奢华、血统高贵,它却有着一股破败的气息。哈特家族不再像以前那样显赫了。凯瑟琳猜测,如果他们家的处境还像从前一般,就不需要让儿子和像雷纳尔这样古怪的家族联姻了。 凯瑟琳的目光回到阿尔奇身上。很不幸的是,他不巧和安娜先前说的一样英俊。安娜并没有夸大其词,而凯瑟琳发现,自己为此正对阿尔奇感到怨愤。他有着红棕色的头发,在凯瑟琳看来长度有点儿过长了,然而在这一头红棕色的头发下是匀称协调的五官,包括那双颜色和头发几乎一样的棕色眼睛,以及那对一直恼人地吸引着她注意力的嘴唇。他穿着正式的礼服裤子和一件毛衣,这身量身定制的衣服完美地勾勒出他双肩和双臂的肌肉。他比她大几岁,但是他还是一个孩子。 自负,她想道,而且虚荣。对安娜来说再合适不过。 她立即就为这个念头的出现感到后悔。她不想轻视自己亡故的姐姐。 “车?”凯瑟琳重复着他的问话。 “我平时会改造古董车和古董摩托车,”阿尔奇说道,“之后找个时间我可以带你看看。我想你会喜欢它们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问道,啜了一口茶。茶水滚烫,她的整个口腔都被烫到了。她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够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呃——它们都美极了,”阿尔奇说道,这个话题让他的眼睛亮起来,“上世纪的有些车型简直就是艺术品。” “我几乎有三年没见过一辆车了,”她对他说道,“庄园里一辆车都没有。” “所以你会更喜欢它们的,你不觉得吗?”他问道,不肯被她的话吓退。 “我是搭地铁过来的。”凯瑟琳说,仿佛这样就能终结这个话题一般。 凯瑟琳又啜了一口茶。茶稍微凉了一点儿,她的嘴巴被烫伤了,所以感觉还是一样烫。这一次,她没有完全成功地将自己的不适隐藏起来。阿尔奇扫了一眼她的茶,又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做出任何评论。他的父亲显然命令过他要和她成为朋友,就像她的 父母命令她要对他表示友好一样。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害怕,她担心他可能是在看她下颌上的瘀伤。她以难以察觉的动作晃了晃头,试图用头发重新挡住那些伤痕。 “所以你从来没有去正规的学校上过学?”他问道,“只是在那座我总是听到的苏格兰的庄园里学习?” “正规的学校?”凯瑟琳重复道,无法抑制住声音中的气恼,“事实上,庄园就是一所正规的学校。我们在那里学到了东西。” “当然是这样,我的意思不是——” “我们只是……比传统的学校进行更多的体育运动。” “安娜告诉过我这一点。”他说道,然后他似乎后悔提及凯瑟琳去世的姐姐。他看上去有些困窘,但是还是顽强地恢复了镇定。“哪种——你们一般进行的都是哪种运动?我自己也多少有点儿爱好运动——我喜欢拳击。” 他模拟了几下出拳,显然是要让她注意到他的肌肉。她将视线转过去望着她的母亲,母亲正在称赞阿尔奇的父亲加文的茶泡得很好。 “我们主要是击剑,”她回答阿尔奇的问题道,“还有跑步和一些武术。拳击倒是——呃,有了那么多规则,拳击似乎相当容易了,不是吗?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如果能够占得上风,你的对手会用手肘猛砸你的喉咙。” “拳击——容易?”阿尔奇问道,虽然一直在努力容忍她,这一次他显然生气了。他的茶杯放在茶碟上的力道有一点点过大。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低下来。“你认为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上一拳很容易吗?” “拳击的关键难道不是不挨拳头吗?”她问道,“如果你真的会打拳的话。” “可是事情并不总是那样发展的,不是吗?在你击剑的时候,难道你能够一直避免被对方击中吗?” “的确,我也不能一直避免,”她承认道,语气却在故意暗示他,她几乎没有被人击中过。这当然不是真的了,但是用“击剑”一词来指代他们在庄园进行的交手实在是太可笑了。 “有时候为了打到对手,你要先自己挨上一拳,”阿尔奇告诉她说,“有时候这是战略。你得情愿挨打,以退为进。” 凯瑟琳在回忆——她躺在香港那间洗手间的地板上,任由那个神秘的探寻者攻击她,以便能够将玻璃碎片拿到手。阿尔奇说得的确没错。 “那你现在和我一起,就是在以退为进?”她带着几乎无法掩饰的恶意问道,“你是在为你的家族‘挨上一拳’?” 他对她微笑,笑容很冷,表明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非常刻意地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攥成拳头,做出了拳击手的姿势。 “你是要向我来上一拳吗?”凯瑟琳又喝了一小口茶,颇感兴趣地问道。茶仍然太烫了。她为什么要一直喝茶呢?“我该把茶杯放下吗,好让它不被打碎?” 他将茶杯从她手中拿过来,放在一边。他就像一个个头很高的笨孩子,她想道。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搏斗是什么意思。他这辈子只经历过这种装模作样的格斗。在庄园里,他都活不过一天。 “来打我吧。”阿尔奇说道,重新摆出拳击的姿势。 凯瑟琳不需要他问第二次。她向他腹部挥出一拳,打中了他。 这一拳打得相当重,她的手击中的是紧绷的肌肉,而这肌肉则来自一个常年挨比他块头大很多的对手的打的人。阿尔奇的拳头也立即打向她的下颌——不是为了打她——她可以从拳头的轨迹看出,他并不打算真的打中她——他只是为了阐明自己的观点。 凯瑟琳再 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她将身体扭向一边,这样他拳头落下的位置便远离了她的脸。即使两个人只是在开玩笑,她也不希望让他以为她会站在那里乖乖等着挨打。 她又向他的肋骨挥出一拳,这次打算打得比上一次更重一些。但是这一次他也从她的拳下躲开了,速度比她预期的要快。而且他还在对她微笑,仿佛他对她的反应速度也非常满意。这太烦人了——他自己并没有厉害到可以评判她的搏斗技巧。 他又朝她的脸上挥出一拳。她躲开了,朝着他的下颌打出一记上勾拳,这一次的力道甚至比之前还大。在她的拳头能够打到他之前,他就躲开了。 阿尔奇接着挥了一拳,动作又快又准,试图向她证明,当他想要那么做的时候,他可以痛揍她一顿,但是凯瑟琳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拉,将他在身前一转。在他经过她的时候,她抬起一只手肘,狠狠地砸在他的脖子上…… 屋子的另一头,三位家长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两个。凯瑟琳在她母亲的脸上看到了全然的惊骇,在她父亲的脸上则看到了尴尬。阿尔奇的父亲似乎觉得很有趣,同时又担心凯瑟琳会受伤——她在加文·哈特的脸上清晰地读到了这个信息:如果这个女孩出了什么事,他会非常失望。 她抓住阿尔奇的胳膊,帮助他站了起来。他们两个互相抓着对方的小臂抓了片刻,她觉得他看上去又显得十分满意了。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她纳闷儿,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他。 她和阿尔奇重新拿起茶杯,转过去背对着他们的父母,这样父母们就不会再盯着他们看了。 “当然了,如果能够躲得开的话,还是躲开比较好。”阿尔奇和她一起望向窗外,悄声说道。他的呼吸加快了。“我想在击剑时也是如此。” “随便你怎么想,”她说道,声音非常温柔,却满是恶意。凯瑟琳对他,也对自己感到愤怒,因为她仍然在盯着阿尔奇的嘴唇。“又不像是你真的能够和我抗衡。” 回家的路上,凯瑟琳一直在听她母亲和(来接他们回去的)外祖母玛吉对她解释和阿尔奇结合的诸多好处,以及在下次见面时,她应该摒弃这种公开的野蛮行为,试着好好表现。 凯瑟琳痛恨说教,但是这一次,不去理会这些滔滔不绝的建议和告诫要来得容易一些。 “……如果你是一个显赫家族的一部分,就会安全许多,仅仅是这样而已,”玛吉念叨着,“也许哈特家族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但是他们仍然是一个备受媒体关注的家族,这样会很安全。除非你没有注意到,探寻者经常会消失。嫁进哈特家,你就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们难道不该专注于探寻者互相袭击的原因,而不是对这种情况全盘接受吗?”凯瑟琳向外祖母发问道。 玛吉无视了她。“凯瑟琳,”她说道,“你想使用你们家族的仪式剑,不是吗?” “没错。”凯瑟琳回答道,转过身来面对外祖母。她挑战性地加了一句,“不是为了财富,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安危。我想要像一名真正的探寻者那样使用它,用它成就正义之举。” “没关系,你有你的梦想,”玛吉说道,无视了凯瑟琳母亲小声的嘲笑,“现在你要来维护这些梦想。阿尔奇的家族会帮助你实现这一点,而你也可以用仪式剑来帮助他们。” 凯瑟琳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望向出租车的车窗外。天开始下雨了。古老的伦敦,灰暗阴郁,阴雨连绵。 她只是表面上看到了这幅景色。她在想阿尔奇脸上那满意的神色,纳闷儿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探寻者2_第二十八章 诺特 第二十八章 诺特 四个守望者在一片漆黑之中前进着,照亮他们的只有诺特的汽灯。 “是你们把我们卷入这场战斗的,”盖博说道,“你们让我们偏离了主人的命令。” 诺特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盖博在说什么,因为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不管怎样,这是盖博已经说了十几遍的话——是诺特和威尔金诱使他们和奎因进行了一场必败的战斗,是诺特和威尔金让他们偏离了主人的命令。 “她手上有他的仪式剑和我们的头盔。”诺特慢吞吞地回答道,尽管他知道盖博说得是对的。 “你们简直是全无用处,”盖博嘟囔道,“我打赌你们甚至没法儿自己一路数到200.” 诺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他说道:“是我们把你们唤醒的,不是吗?如果不是我们,你们还在这里沉睡呢。”诺特一点儿都不觉得需要提到他自己事实上确实不能一路数到200,盖博管不着这个。 “闭嘴,诺特,”威尔金以蜗牛的速度低语道,“我们就快到了。” 诺特陷入沉默。他的双手紧紧攥住汽灯的手柄,在汽灯的光中,他可以看到他们四个人——他自己、威尔金、盖博和巴利尔——在彼处的黑暗中穿行。他们身上全都受了伤,肿胀着。诺特脸上有很多瘀伤,他可以感觉得到,这些瘀伤正肿成奇怪的形状;他的指关节和胸膛也非常酸痛,想移动一下都很难。其他人肩膀受的浅浅的剑伤上还绑着临时绷带,在这些绷带下面是他们互相缝合的丑陋的缝合线。 “他们在这儿。”是盖博在说话,他捅了捅诺特,让他把汽灯举高一点儿。 诺特片刻之后做出了回应。他的脑袋稀里糊涂的,四肢则像是在塔姆湖的湖水中游泳一般。当他举起汽灯的时候,他意识到,面前站着两个完全静止不动的身影——是更多的守望者。 “我们别站在这里盯着看了,”巴利尔缓缓说道,“快点儿回去吧。我已经感觉有点儿奇怪了。” “你们在这儿等着,”盖博命令道,“我去取其他需要的东西。” 盖博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汽灯的光暗淡地反射在他的头盔上,照亮了黑暗中隐藏着的其他形体。但是诺特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了。 “我们应该把小崽子留在这里吗?”盖博问道。他回来了。诺特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不知怎的,盖博已经回来了。 “不妨把他留下。”巴利尔回答道,他的吐字和诺特自己的呼吸一样迟缓。 他们真的打算将他留在这里吗?诺特想,不过这个想法似乎离他很遥远,也毫不重要。不会的,他们只是在戏弄他;盖博在击打仪式剑和闪电权杖,他划出了一个通往现实世界的新的 空间异常点。空间异常点的边缘逐渐稳固下来,诺特可以透过开口看到他们破败的城堡,城堡被角楼后面挂着的一弯残月照着。 他们没让诺特一起抬那些沉睡的守望者。威尔金、盖博和巴利尔那么做了,没有用他帮忙。 “把汽灯举稳一点儿,小崽子!”盖博命令道。 守望者们抬着新的同伴,穿过空间异常点,进入湖泊浅浅的水域。诺特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出来了。 一小时后,新来的人仍然以僵硬奇怪的姿势躺在邓恩·塔姆城堡的地上,目光空茫地向上望着夜空。在他们重新开始正常呼吸正常移动之前,可能还有几小时的时间。 诺特屈着腿,将膝盖抱在胸前坐着,仔细研究两个新出现的守望者。他们和他预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们骨瘦如柴,长着很多斑点,几乎不比诺特本人大。当我被静止在彼处的时候,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吗?诺特纳闷儿,当轮到我们回到世界上,主人来唤醒我们的时候,我看上去就和这个样子一样吗? 这些男孩看上去其实和他并不相像。他们像所有守望者一样,穿着羊毛制成的灰色衣服,比诺特的衣服要新得多,仿佛主人仅仅是几年前才在某个地方找到他们一样。他们的眼睛睁着,瞪视着,其中一个还戴着眼镜。 先前,诺特的意识在彼处迷失了,直到现在他的思维才恢复。他突然问道:“我们为什么只带回来两个守望者?我们本该把他们全部都带回来的。” “没错,”盖博说道,“最终我们会把所有人都带回来的。”他的眼神闪向他的同伴巴利尔,巴利尔鼓励地点了点头。 “最终?”诺特问道。他回头望向那些仍然静止不动的新加入者。“但是……你们为什么选了这两个人?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盖博辩解地说道。 “但是——但是他们真的是守望者吗?”诺特问道。 “他们在经受成为守望者的训练,就像你过去一样,就像我们所有人以前一样。” “训练?”诺特问道,“所以,他们不是合格的守望者?” “还不是。” “我们的命令怎么办!”他冲盖博呲出牙齿。 “我们会执行命令的,”盖博向他保证道,“很快就会了。” 诺特叫出了声:“很快?那是威尔金一直在说的,‘很快’。”他站了起来,试图显得更有威胁性,尽管他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因为没有执行计划,你还打了我们。” 盖博也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将诺特向后推到城堡地面冰冷的石头上。 “我们会那么做的!”他生气地说道,“你们弄丢了你们的头盔,不是吗?那个女孩手上还有主人的仪式剑,而且 你们已经浪费了好几个星期。即使我们执行主人的命令,找到了他——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会生气的。” 巴利尔点着头:“都是你的错,诺特,但是……他同样可能会把这看作是我们的错误,弄丢了头盔,命令执行受到耽搁。我们是我们中最大的两个人,他会对我们最生气。” 盖博指了指那两个新来的,仍然僵住不动的男孩。“这些守望者会帮助我们找到那个女孩。等找到了她,我们就能夺回主人的仪式剑了——还有你们的头盔。然后我们就唤醒其他人,然后我们把那片黑暗之所的每一寸都搜遍,找到我们的主人。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将我们关到岩洞里面了,尤其是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诺特从盖博望向巴利尔,然后又望向威尔金。他们三个似乎都对这个计划很满意。 “但是……” “坐下,”盖博命令道,不去看诺特的眼睛,“你说得够多的了。” 诺特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脚。每一个守望者都很害怕被主人惩戒,他下定决心要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更优秀。主人对和惩罚有关的部分武断专横,讳莫如深,没有守望者可以确定到底什么会招致他的怒火,也不知道他会对犯错者施以何种惩罚。守望者本身是他们主人的一大秘密,但是他身上有着那么多其他秘密,诺特有时候纳闷儿这个人的身体是不是由秘密构成的。如果你脱下他的斗篷、他的衣服还有他的靴子,里面还会剩下什么吗?或者他的身体里面装满了秘密计划的轻烟?如果你刺穿他的身体,那些秘密会从伤口处流出,流淌到这个世界上来吗? “这些都是新人,”巴利尔解释道,指着静止不动的守望者们,“是几年前招来的。”他向两个僵住不动的男孩丢了一块石头,石头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脸上弹开了。他们的身体正微妙地变软——胳膊缓缓地放松下来,腿也贴着地板渐渐伸直了。 “他们会知道怎么使用电脑!”威尔金恍然大悟地说道,“他们会用电脑领着我们找到奎因?” “是的,”盖博说道,“他们对这些现代的方法了如指掌。”他迅速又用力地踢了其中一个男孩一脚。“抓紧时间,快点儿醒过来,行不行?” “那这些呢?”诺特问道。 在巴利尔身后是盖博走进彼处的黑暗中拿回来的两个意识扰乱器,这些金属武器在夜色中闪着彩虹的光泽。 “等找到她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出其不意地吓她一跳,是不是?”盖博问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诺特,如果可以避免的话,我可不想再被她的软剑刺上一剑。我们要吓唬她,让她交出仪式剑和头盔。” “看哪!”威尔金兴奋地说道。 定住不动的两个男孩之一刚刚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探寻者2_第二十九章 忍 第二十九章 忍 医院的地下室闻起来是死亡和消毒水的味道。轮床和旧医疗仪器黑色的影子在忍的周围隐约可见。他创造出的空间异常点已经关闭,但是它残余的震颤仍然留在屋子里,周围的仪器随之颤动着。早就过了午夜,现在正值医院夜班上到一半,在忍爬进走廊里的时候,除了水管的呜呜声和照明设备的嗡嗡声,整间医院寂静无声。 忍在夜半时分醒来,蜷身躺在奎因身边,但是他所想的全是意识集中器。不,他所能够思考的全是在他戴着它时,意识集中器对他低语的那些秘密——那些袭击他们的男孩、裁决者的仪式剑,还有凯瑟琳的笔记。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中阶裁决者本人。意识集中器了解中阶裁决者,而忍一直听到的那个将将超出听力所及范围的声音仿佛就属于他。 当忍醒来,他记起奎因还没来得及将头盔藏起来。在他们入睡之前,她只是将它扔进了柜子里。他摇晃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奎因,醒醒,拜托!我要把它戴上了,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奎因睡得很沉,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也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用力地摇晃着她,更大声地说:“拜托,奎因。醒醒!快阻止我!” 她在床上半醒过来,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在从窗户照进来的苍白的光线中,他看到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在一缕缕的头发之间扑闪着睁开了。 “你还好吗?”她低声问道。 他无法回答她,因为某种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忍盯着奎因仍然睡意正浓的脸时,他根本没有看到奎因。突然之间,她看上去再也不像那个他爱着的、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孩。他看待她的方式变了:她是一个只想着她自己和她的家族的探寻者,不惜以牺牲其他任何人为代价,不惜毁掉更重要的计划;她会利用忍,然后将他一把丢开……除非他能阻止她。 当她睡意蒙眬地用手去贴他的脸颊时,就像一个敌人在触碰他,于是他退缩了。 他立刻就知道了,是意识集中器改变了他看待她的方式。它把他思维中的某些东西扭曲了。 我不是那么认为的,他躺在奎因身边,告诫自己道,我不是那么想的。我爱奎因。我爱她。 忍紧紧地闭上双眼,等他重新睁开眼睛,那可怕的幻觉消失了。奎因已经重新睡着,她的手舒舒服服地放在他的下颌和脖子之间,头发凌乱地四处散着,呼吸柔和而平稳。她又是奎因了,她是他的。 刚刚那可怕的幻觉仿佛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如果这种幻觉再一次降临,该怎么办?如果下一次他控制不住它了呢?他永远都不想再以那种方式来看待奎因了。 忍下了床,抓起仪式剑,将意识集中器从奎因的柜子里拿了出来。不把头盔戴在头上耗费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最终,他将它和仪式剑塞进了背包,然后穿上靴子,悄悄地离开了房子。 在忍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他看到了某种宏大而令人困扰的东西的轮廓。有时候,他觉得有办法去做奎因希望做的事情——弄清楚探寻者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发生变化的——他也认为,也许有办法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把握未来,不再像他们从儿时起那样成为其他人贪婪企图的牺牲品。 中阶裁决者位于这种感觉的中心。不知怎的,中阶裁决者就在意识集中器里面。忍认识一个人,一个仍然活着的人,这个人和中阶裁决者关系很好,那就是布里亚克·金凯德。在宣誓之前,忍在庄园里见过他们之间紧密的联系,在初阶裁决者杀掉中阶裁决者之前,他也见过他们在“旅行者号”上并肩作战。 忍花了点儿时间才确定了布里亚克的位置,但是至少他还是追踪到了他,来到了伦敦市郊这所医院。现在忍到了医院,他是来和布里亚克谈谈的。 他在地下室尽头找到楼梯,开始爬起来。 楼梯井里光线昏暗,忍只能将将辨认出张贴在每层楼的标志。他在三楼出了楼梯井,小心地走到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上。他很快发现,根本不需要蹑手蹑脚。夜班护士和护理员都围在一个游戏屏幕前,在他们乱糟糟的休息室里玩着一款线上角色扮演游戏,只有一个人例外。例外的这个是一个大块头、没刮胡子的护理员,他躺在走廊尽头一张轮床上面睡觉,周身萦绕着啤酒的气味。忍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走进成年男性的精神病病房。 里面的气味非常糟糕。他的眼睛花了片刻工夫才适应病房内部的情况。外面是灯火明亮的夜晚,但是这里仅有的窗户全都很小,而且位于墙上很高的地方,上面还蒙着黑色的筛网,能够过滤掉大部分的城市灯光。白天的时候,这里的墙面也许是淡灰色,现在,墙壁全是一种阴森森的绿色,这种颜色隐入每个角落和每一张旧金属床下的阴影里。 房间里一共有十二张床,每张上都躺着人。黑色的人影躺在政府统一分发的床单上面,有些人辗转反侧,而有些人则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有一张床,周围拉了帘子,将这张床和其他人隔离开来,越过帘子,忍瞥见星星点点的多彩光点。片刻之后,他进到帘子里面,一只手捂住布里亚克·金凯德的嘴,将他摇醒。 布里亚克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眼神散乱而疯狂。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忍身上后,一种纯粹的恐惧压倒了他。布里亚克呜咽着,在将他绑在病床上的皮绑带中挣扎着。 是忍的想象吗,还是布里亚克脑袋周围的火花确实比先前更加明亮了?在昏暗的光线中,火花旋转着飞过他的脸,如同被激怒的萤火虫。 “嘘!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忍低声说道,但是对方并没有流露出听懂的迹象。 忍将意识集中器从背包里取出来,高高举起让对方看到。布里亚克的目光立刻黏在头盔上面,等到忍的意图变得清楚无误,布里亚克呜咽着,陷入了沉默。他的眼中泛起了一种热切、贪婪的神色。 忍手里捧着意识集中器,几乎无法遏制住将它戴在头上的冲动。不戴上它令他的精神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痛苦,仿佛他自己的一部分被切了下来,他绝望地需要将那部分拿回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完整。忍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的双臂移动,将意识集中器戴在了布里亚克头上。然后他在床边的金属折叠椅上重重地坐下来,身体重心压在双手上,好防止它们发抖,等待着。 布里亚克的思绪是被意识扰乱器的火花扰乱的,但是忍很确定,意识集中器可以让它们重新集中起来——至少能够撑上片刻。在香港的树林里他亲眼目睹了这种情况,当时布里亚克从最初的两个男孩手里接过了头盔。他在自己的意识里也感觉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意识集中器可以让思维清晰起来。 布里亚克已经不再挣扎。他闭着眼,身体在皮绑带的束缚下放松下来,只是偶尔抽动一下。在意识集中器的作用下,他慢慢放松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忍陷入一种半瞌睡的状态。当听到有动静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的眼睛睁开,是在房间另一侧的一种奔跑跳跃的声音,是小小的、长着脚爪的脚在地面瓷砖上跑过的声音。是老鼠 吗?这家医院很脏,有老鼠或者蟑螂也不奇怪。如果是老鼠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在等着布里亚克醒来的过程中,他可以玩弄它——甚至伤害它。如果是一只很肥的老鼠就好了,肥老鼠总是叫得最响—— 布里亚克动弹了。意识扰乱器的火花正以缓慢的速度围绕着他的头部转动,比忍刚到时看到的平稳了许多,意识集中器为它们带来了某种规律。 “电。”最终布里亚克说道,他的眼睛睁开了,盯着黑色的天花板。他的声音嘶哑刺耳,仿佛他自己在沉默中度过了数日。 “什么?”忍问道。 “医生。火花。他们……弄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回事。”他向摆在床头的医疗仪器微弱地点点头。 忍注意到,在布里亚克简易病床的另一侧放着一台垫了泡沫的电极仪器。他心里一惊,又一沉,意识到这是一台用来电击病人脑部的设备。这座肮脏的公立医院的医生看到了布里亚克头部周围的火花,便翻出一台古老的电击设备,看看会发生什么。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火花看上去更明亮了。尽管忍并不喜欢布里亚克·金凯德,这个想法还是令他不寒而栗。 “之前没法儿把两个想法连在一起,”布里亚克喃喃地说道,“甚至连一个想法都想不连贯。我想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 “那现在呢,你能把想法连在一起了?”忍问道,在布里亚克开始大声咆哮之前将他的话截住了。布里亚克的思绪偏离的瞬间,那些彩虹色的光点旋转得更剧烈了。 “没错,”布里亚克低声说道,“你总是会来帮我,阿利斯泰尔。” “我有一些问题,”忍说道,将布里亚克的头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我是一个宣誓过的探寻者,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你了。” 在探寻者之间有一种契约,一种法则——一个探寻者得知的与探寻者相关的知识必须与任何其他宣过誓的探寻者分享。忍希望布里亚克能够履行这一契约,哪怕只是为了保全性命。 布里亚克刺耳地笑了:“我从来没有瞒过你任何事,阿利斯泰尔。” “我不是阿利斯泰尔,我是忍。” “阿利斯泰尔、忍、菲欧娜,全是红头发的傻瓜,为了服从而生。我说任何东西,你都会全盘相信。” 也许意识集中器过于有效了——它将布里亚克的真实面目带到了他的意识表面,一点儿都未曾改变。忍对他自己的反应毫无准备,他想象着自己的双手掐住布里亚克的脖子,将他勒死。那很容易——布里亚克被绑在病床上——这可比伤害一只老鼠令人满足多了。 忍止住双手向布里亚克喉咙伸去的冲动,说道:“我想和你谈谈中阶裁决者。” 布里亚克的黑眼睛对上了焦距:“这可不是与探寻者相关的问题,我的誓言并不要求我必须回答这个。” “好的,没关系。”忍伸手去够意识集中器,仿佛要将它从布里亚克头上摘下来。 “不要!”布里亚克飞快地说道,尽可能地将身子扭得更远,由于被绑着,他也没有挣出很远。“不要,拜托。我会回答你的问题。我了解中阶裁决者……也许比其他探寻者都要了解他。” “给我讲讲他的那些男孩。到目前为止,我见过他们两次了。” 布里亚克说道:“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我。他们把我带走了,还打了我,在香港和庄园里都是。他们打我,他们打我!令人讨厌的男孩,恶心的——” “停。”忍说道,一只手重重地落在布里亚克的肩上,让他镇定下来。 布里亚克尝试控制住自己。“然后他们又将我送回这里,”他继续说道,“医生们对我逃走的事非常生气——” “中阶裁决者用他们干吗?”忍问道,又坚定地按住了布里亚克的肩膀,将他的话截断。 “他把他们叫作他的守望者。他们守望什么呢?他吗?我们吗?我们?”布里亚克的思维又开始不连贯了。 “有多少个守望者?”忍问道。 布里亚克摇了摇头:“有很多,也许是这样。很多!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 “但是你知道意识集中器?”忍问道,他尝试了一个新的话题,希望布里亚克能冷静下来。 布里亚克收敛了一下心神。“自打小时候,我就使用这个了。”他说道,“我父亲偷了一个意识集中器,把它保管了一段时间。而他则让我用了另外一个,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中阶裁决者总是对人施以小恩小惠。这些都是暂时的,然后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是背后捅你一刀,给你一个奖励,或者和你曾经的朋友兵戎相向,或者经受折磨。什么都有可能。我能制住中阶裁决者是因为我偷了凯瑟琳的笔记,藏起来不让他找到,勒索他。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它拿回去,于是对我很好。他担心高阶裁决者会读到这本笔记,会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布里亚克的眼神开始发飘,脸部周围的火花旋转得更加猛烈了。忍抬起布里亚克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中阶裁决者。他让你使用意识集中器。他对人施以小恩小惠。他害怕笔记曝光。他在计划……干一些大事。” 布里亚克小心地点点头。“在他让我戴上意识集中器的时候,他错了,错了——”布里亚克的声音拔高了,但是当他注意到忍脸上的表情之后,他控制住自己,密谋般地低语道,“让我使用意识集中器,这是一个错误。因为在意识集中器里面,我看到了他在谋划的东西。” “我可能也看到了这些东西。” “他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告诉我,他都告诉了你什么,你都看到了哪些东西。”忍命令道。 布里亚克的眼睛突然又和忍对上了。他紧紧地抿住嘴唇,仿佛要将嘴唇封上一样,然后摇了摇头。 忍伸手去拿头盔,而布里亚克黑色的眼睛害怕地锁定在忍悬在空中的手上。他开始嘟嘟囔囔地咒骂,威胁忍,这些话似乎都是从他口中自动吐出来的,言语背后没有任何真正的思考。意识扰乱器的火花正在狂舞。 “这是我剩下的一切了。”布里亚克低声说道。他看着忍的手离意识集中器越来越近,目光中满是恳求。“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住手!如果我告诉了你,也许你和我可以执行我在意识集中器里看到的计划?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就像你和我父亲的互相帮助一样?”忍冷酷地问道。 “我和阿利斯泰尔,我们总是互相照顾的。”布里亚克说道。 “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让他保持忠诚的?” “你已经触犯了这么多条法律,阿利斯泰尔,”布里亚克说道,“还有哪个探寻者会和你合作?” “你诱骗他去杀人。” “你喜欢杀人的,”布里亚克说道,他过去的天性中的某些东西又回到他的声音里面,“你多擅长杀人啊。” “他从来不喜欢杀人。”父亲喜欢杀人这个念头令忍感到愤怒。他又一次地想象着自己的双手掐住布里亚克喉咙的景象,只需要一两分钟,然后是轻微 的挣扎,几声含混不清的叫喊。“是你让他成为了一个刽子手,你告诉他他永远也成为不了其他类型的人,你把他从真理子身边夺走了。” “没错,”布里亚克赞同道,表情亮了,“你说得这些都对。” “中阶裁决者,”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如果你还想一直戴着意识集中器的话。” 布里亚克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害怕,仿佛再多告诉忍任何东西都会杀了他一样,但是能够继续戴着意识集中器,哪怕只戴几分钟,这个承诺最终还是胜出了。他开始以一种低沉的语调说起话来,仿佛这些话语太过宝贵,不能大声地说出口,不能散布出去: “守望者是他的……保镖。不不不,这是错误的用词,错误的用词——”忍抓住布里亚克的肩膀,希望能帮助他集中注意力。布里亚克重新集中精神,继续说道,“他们是为他守望。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对守望者醒着,等待着他的讯号,检查他是否安然无恙。其实还有更多的守望者,他们全都藏在彼处。如果中阶裁决者出了什么事,留在现实世界的那对守望者会在那里寻找他,他们也知道要如何在彼处寻找他。在庄园一战之后,中阶裁决者和我迷失在彼处的黑暗中,如果奎因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他的守望者最终还是会来找他的。这样一来他永远都不会在彼处迷失很久,也不会在那里被困很长时间。” 这些话语从布里亚克口中流畅地吐出,仿佛他在多年以前就将这个解释记了下来,现在只是靠着死记硬背将一切和盘托出。 “但是他死了,”忍说道,“初阶裁决者在飞艇上杀了中阶裁决者。即便现在正在寻找他,他们也永远不会找到他了。” 布里亚克看上去很痛苦,仿佛他打了个赌,然后输掉了,他的内心激烈地斗争着。“我向你保证,他们不知道这一点!”最终他说道,每一个字词都说得非常勉强,“他们不知道他死了。他们在等着他利用他们实现他真正的目的。” “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布里亚克咬紧牙关,回答道:“除掉……我们。” “除掉探寻者?”忍重复道。 “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削减探寻者的人数。”布里亚克低声说道。由于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讲话,他的脸都涨红了。忍明白,这些信息是布里亚克自己积攒了很久的宝藏。 “中阶裁决者一直在除去探寻者?这是最近的事吗?”忍再一次重复道,努力想要知道中阶裁决者这么做的原因和方法。 “他这么做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忍回答道,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裁决者不该和探寻者有交集,除非需要伸张正义,实施赏罚,或者帮助他们完成宣誓。“在笔记里有记录提到他杀害探寻者——那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而且不管怎样,高阶裁决者阻止了他——” “蠢货!”布里亚克突然喊道,“你应该被打,被踹,被打,被打,打——” “停下来!”忍的手指已经陷到布里亚克胳膊的肉里了。 布里亚克闭了一会儿眼睛。等他重新睁开,他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忍几乎没能分辨出具体的词句:“他希望我们消失。” “他——” “他令我们自相残杀。我们为他而自相残杀。有时候,我们用其他家族的纹章来为我们的杀戮署名,为了让探寻者互相复仇——迷惑他们,误导他们。也许他会给我们一些东西作为回报。而帮助他的探寻者以为他们是唯一为他所用的,是他的宠儿,以为自己是安全的,直到有人来追杀他们。” 忍沉默了,试着消化这些说法。如果中阶裁决者一直在诱导探寻者自相残杀……许多事情立刻就有了道理——庄园与世隔绝、空空荡荡的状态;曾经住满了人的学徒小屋几乎全都空着;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对其他探寻者家族一直讳莫如深;布里亚克拥有狐狸仪式剑,它本该属于约翰的家族;甚至连布里亚克一直在用狐狸纹章的仪式剑做残酷之举一事也得到了解释。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忍最后问道,“他为什么希望探寻者自相残杀?” 忍将布里亚克面部肌肉吃力的动作看在眼里,最终布里亚克说道:“如果世界上只有很少的探寻者,我们就可以被轻松地除掉了,中阶裁决者和他的守望者会终结我们。” “他想要终结我们……因为探寻者一直在违背探寻者法则?”忍最终问道。 布里亚克笑了,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轻笑,然后迅速地转为某种又高又吓人的声音:“他根本就不在乎法则。他希望得到探寻者所拥有的东西——我们的装备,我们的仪式剑,我们的工具。他希望能够掌控它们……” “为什么?”忍问道,“他是一个裁决者,他已经有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他掌控了一切,就没有其他人能够掌控这些了……”布里亚克喘息着,意识扰乱器的火花绕着他的头部疯狂地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解释清楚。”忍说道。 布里亚克颤抖着吸了几口气,试图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他有他自己的理由,理由,好的理由或者坏的理由……我又怎么能够知道呢?那是他和高阶裁决者之间的事。这两个人……他憎恨高阶裁决者,高阶裁决者总是监视他的意识,看得到中阶裁决者的所作所为,他犯错的时候还会惩罚他。这就是他从高阶裁决者的控制中摆脱出来的方法……” 布里亚克的意识又变得七零八落了,而那些火花依然没有平复。他紧紧地闭上眼睛,试图努力抓住自己的思绪。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重新开了口:“我不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中阶裁决者想要毁掉高阶裁决者所构筑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毁掉的是我们?探寻者?” “是我们,没错,”布里亚克同意道,“除非,”尽管他试图阻止,这些话还是脱口而出,“除非我们足够聪明,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的计划失败了。”忍悄声说道。 “是吗?” “中阶裁决者死了。” “没错,他是死了,”布里亚克低声说道,“可是守望者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在等待一个人来领导他们。” 布里亚克缓缓地吸了几口气,重新开始说话。这一次不需要忍催促,仿佛虽然他那些隐秘信息很有价值,最终能够和别人分享仍然令他如释重负。 “在中阶裁决者逐渐解决掉探寻者们的同时,他还在囤积一些东西,将它们藏在彼处……”布里亚克继续说下去,在他说的时候,忍用手捧住自己的脑袋,让布里亚克的话——有些连贯,有些则语无伦次——从他的耳边淌过。 忍试图抓住有道理的部分,比如布里亚克解释数字200和意识集中器的真正作用,以及一块石质圆盘的部分,同时他试图忽略听上去很疯狂的部分,比如探寻者杀掉彼此的家人是正当的、无可非议的,比如高阶裁决者只是一个有缺陷的、正在衰老的老人,他过于轻信,又经常做出错误的判断。 最终,忍听得够多了,足以在脑海中形成某种计划。 探寻者2_第三十章 忍 第三十章 忍 医院的储藏室闻起来满是脏衣服、发霉的纸张的味道,还有某种又甜又酸的味道,如同被留在那里腐烂的苹果。还有老鼠的气味。他能闻到它们,他也能听到它们在架子上和墙壁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如果之前在病房里只有一只老鼠,这间屋子就是它们的大本营。 忍将意识集中器重新放回背包。把它从布里亚克头上摘下来并不容易,忍这么做的时候,布里亚克哭喊,挣扎。然而一旦头盔被摘掉,围绕着布里亚克脑袋旋转的意识扰乱器火花立刻就失去了控制,他的思绪瞬时分崩离析,在忍溜出去的时候,他的叫喊声渐渐变小,成了断断续续的呢喃。 要坚持不把意识集中器戴在自己头上同样艰难。忍一路爬下楼梯,进入储藏室,整个过程他一直在想象手中头盔清凉的触感,以及它和他的意识相连时的刺激感觉。 他没有戴上它。 他找到了奎因一直在寻找的答案,知道了探寻者发生变化的原因。他们之所以变了,是因为中阶裁决者设计让他们自相残杀。他们之所以变了,是因为中阶裁决者在试图努力将他们悉数毁掉,同时巧妙地掩盖住他自己插手的痕迹。 现在,中阶裁决者死了,但是那些男孩——守望者们——仍然逍遥在外。中阶裁决者还有其他工具,其中一个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储藏室里。 奎因想要让一切重回正轨,想要弄清楚探寻者应该是怎样的存在。而忍则想要保护奎因。所以,如果……如果他掌控了中阶裁决者所有的工具,包括守望者在内,会怎样? 忍评估了一 下面前的架子。病人的所有物全都被扔进随意堆放的纸箱里面。看起来这些架子似乎被企图找到贵重物品的医院员工反复洗劫过了。不过,新一些的纸箱是最完整的——也许医院员工要先等等,然后才会打劫病人的财物。 在忍寻找那只正确纸箱的时候,什么东西擦过他的手指。他没有厌恶地缩回手,而是涌起一阵奇怪的好奇心,伸出手抓住了某种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老鼠,有着长长的尾巴和湿润的闪着光的小眼睛。它在他手中疯狂地扭动着,企图咬他,忍不假思索地将它砸向金属架子。这只小动物的身体软了下去,但是他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它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着,可以看到它小小的胸膛在上下起伏着。等一下会很有趣,忍想道,将这只小生物塞进了他外套的一个宽松的口袋里面。 等忍终于找到了布里亚克的纸箱时,他将它拿下来打开,发现里面只有几样东西:一件长长的黑斗篷、一双靴子,还有一把卷起来的软剑。软剑没有被偷,这令他很惊讶,不过除了布里亚克之外,别人也无法使用它,所以它应该会让他们觉得它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物件——一条无法拉直的卷起来的鞭子。 忍将软剑塞进他最大的外套口袋里,开始搜布里亚克的斗篷,系统地将所有的口袋都倒出来。但是,每一个口袋都是空的。布里亚克对他撒谎了吗?忍正要将斗篷放回纸箱时,斗篷的一边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小小的声响。 一个小而坚硬的物体被缝在斗篷边缘羊毛的褶皱里。忍从针脚处伸进一根手指,感觉到它的存在。他把缝线撕开,里面的东西落在他的 手上,是一个形状非常完美的石质圆盘。它的大小正好可以轻松地握在手中,事实上它似乎就是为了被握在手里而制成的。 忍将它举起来,仔细地观察着。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仍然立刻认出了它表面雕刻的图案——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一个原子的简单象征。和塞在他腰间的仪式剑剑柄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是裁决者的符号。第一眼看去,雕饰的背面平整光滑,当他将它倾斜了一个角度时,他看到石头上有几十条很浅的划痕。 根据布里亚克的说法,这个圆盘是他在“旅行者号”一战期间从中阶裁决者身上偷来的。这是一件所有守望者都认得的东西,因为它属于他们的主人。既然主人已经死了,拥有这个圆盘的人就能够成为他们的新主人。那是布里亚克的计划,尽管现在他疯得无法将其执行到底了。 忍将这块圆形的石头放进口袋里,又小心地将口袋系上。 那只老鼠醒了,它在忍的外套口袋里转着圈儿,寻找着出口。我不想让奎因看到它,忍想道,她不会理解的。她一定已经因为他夜间离开感到不安了,他不想再用老鼠进一步让她心烦意乱。他抓着老鼠的尾巴,将它从口袋里拽了出来,然后放在眼前,看着它扭动,看着它转过来想要咬他。突然之间,拿着一只老鼠这个念头显得非常古怪。他将老鼠扔在地上,任它飞快地逃走了。 “那太奇怪了。”他大声地说。 忍将仪式剑抽出来,调好了刻度盘。他要回到奎因身边,去道歉,去制订新的计划。既然现在他弄清了中阶裁决者的计划是什么,他和奎因可以取得控制权了。 探寻者2_第三十一章 凯瑟琳 第三十一章 凯瑟琳 十九年前 和大房子相连的庭院十分狭窄,光线昏暗,照明用的灯笼投出摇曳的光芒,就像真正的火焰跳动时的样子。花藤缠绕着爬上其中一堵砖墙,有很大的空间可以让人藏起来。 摩托车就停在庭院一个阴影笼罩的角落的鹅卵石地面上,骑手的头盔端端正正地放在车把中央,等着主人回来。 凯瑟琳站在那里,后背紧紧地贴着砖墙,完全隐藏在蔓生藤蔓的阴影之中。她望向庭院另一头的四层宅邸,宅子非常高大,非常昂贵,也非常古老。那儿是她和阿尔奇站着喝过茶的窗户。上帝啊,他当时真的惹恼了她。 很难说此时此刻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她还是站在这儿了。这一次,她身上穿着和上次全然不同的服装,黑色紧身衣上套着皮夹克,就像是一个加入了飙车党的探寻者。 很久之后,阿尔奇走出了房子。他看上去很不耐烦,凯瑟琳猜,在她和父母共度时光之后自己看上去一定也是这么不耐烦。阿尔奇只有父亲,没有母亲,但是凯瑟琳猜测,加文·哈特一定有两个或者三个父母亲那么难缠。 夜晚很冷,当阿尔奇从边门一路小跑过来的时候,只穿着衬衫。接近了摩托车的时候,他穿上了夹克。凯瑟琳毫不费力地注意到他身体的许多细节,这令她非常非常困扰:当他用手指梳过他的头发之后,头发松松地落了下来,而在穿上夹克的时候,他的肩膀和手臂做出了弯曲的动作。 看在上帝的分上,凯瑟琳,她想道,镇定一点儿。 阿尔奇一边拉上夹克的拉链,一边转过身面对大宅,凯瑟琳则利用这个空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他回过身的时候,她已经倚在他摩托车的车座上了。 看到她,阿尔奇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他打量着她,表情变得让人琢磨不透。 “你看上去不一样了。”他小心地说道。 “上次是我母亲给我挑的衣服。”她对他说。 “那这次是谁给你选的衣服,撒旦吗?” “很难看吗?”她问道,“我的朋友真理子不在,没法儿帮忙,而我对时尚一窍不通。” “不,不难看。”他说道。他说话的语气告诉她,她看上去和难看一点儿都不沾边。然后,阿尔奇又以一种友善的语气问道,“你来是想要暴打我一顿吗?” “打一顿太便宜你了。”凯瑟琳立即回道。这些话自然而然地从她口中涌出,仿佛她在调情方面经验老到,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声音里听到这种调子。“都不值得我来一趟。” 阿尔奇笑了,凯瑟琳发现自己很喜欢他的笑声,这也令她非常恼怒。他倚着摩托车车座的另一侧,这样一来,他的肩膀几乎要碰着她的了,尽管他们面向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知道吗,事实上我是一个很不错的拳手,”他认真地说道,“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愚蠢,凯瑟琳·雷纳尔。” “我知道你并不愚蠢。”她确实知道。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点了。 凯瑟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灯笼,以及灯笼仿真的火焰。她想要问的问题很难说出口。阿尔奇感觉到她要说话了,于是他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待着。 “你为什么要那样望着我?”最后,她问了出来。 “你是指,当你几乎在我父亲面前把我打晕时我看你的方式?”阿尔奇说道,仿佛那一瞬间已经定格在他的脑海中,就像它定格在她的意识里一样。 凯瑟琳 点了点头。 他说:“我当时在想,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更能保护好自己。她轻视我,这可太糟啦,因为这是很多年来我觉得最幸运的一次。” 先前凯瑟琳已经说服自己,她并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但是当她听到他的话之后,她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其实都知道他会怎么说。当他们在他父亲富丽堂皇的起居室里相遇的时候,她看到这些念头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她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的夹克袖子,现在当她注意了之后,她发现它们和阿尔奇夹克的袖子是那么相像。她是为了他才找出这件夹克穿上的。这才是实情,如果她愿意承认的话。 “我当时不想喜欢你的。”她低语道。 “我也是。”他也悄声说道。 “你本来应该和我姐姐在一起的,”她说道,“你是我父母挑的人选。” 阿尔奇让他的肩膀擦过她的。“没错。我也痛恨这一点。”他们两个安静了片刻。然后他对她说道,“我希望你知道,你姐姐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嫁给我只是她认为自己应尽的又一项义务。当她去世时……一想到我的父亲会用另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来代替她,仿佛我未来的伴侣全都可以互相交换,互相替代——” “我和安娜一点儿都不像。”凯瑟琳说道,这话比她预期的要尖锐许多。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了。” 不知怎的,他们两个之间几英寸的距离消失了,他的肩膀靠着她的,非常结实,令人感到可靠。阿尔奇就站在那里,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他是那种愿意听你讲话的人,她想道。即使是那些在她的脑海中转着圈的疯狂理论,他也愿意倾听。即使他并不是一名探寻者,对她的生活也一无所知,他仍然有可能对追寻事物真相并加以改善有所在意,就像她一样。当她迫使自己去看他的时候,他转过头来,迎上她的目光。 “你和我预期的不一样。”她低声说道。 “一个喜欢玩古董车的轻浮的拳击手?” 她摇了摇头,凝视的目光落在他支在两人中间摩托车车座上的手上。 “而你也不算我父亲强迫我娶的某个奇奇怪怪的女孩。”他这样告诉她道。阿尔奇把手从座位上抬起来,非常小心地拉着凯瑟琳的手腕,将她的手从原来的位置拉了过来。“你就是凯瑟琳。” 阿尔奇说她名字的声调语气让凯瑟琳觉得,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正确地听到过自己的名字。他搭在她手上的手很暖,他手的力道让她觉得胃里有点儿不安分,是一种奇怪的、好的感觉。 “他为什么会强迫你娶我?”凯瑟琳问道。 阿尔奇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的父亲,他……有点儿古怪。他相信你们家族会让我们家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主要是经济上,我猜,不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也不在乎这个。他告诉我,我实际上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只是伪装成不重要的样子。在此之前这种伪装救过我的命,但是现在我需要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尔奇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如果我一直处于伪装之中,那也是很蹩脚的伪装。我们家族的社交活动一直都上报纸的。” “也许这种名望就是伪装,让你不那么容易打发。”凯瑟琳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的父母似乎希望让我拥有这种名望。”尽管我很怀疑,如果我不能阻止探寻者自相残杀,它是否能够救我的命,她想道。 “所以,你的父母和我父亲一样奇怪。”他说道。 “哦,我觉得他们更奇怪。” 他们两个都笑了。然后凯瑟琳问道:“这是一种诡计吗,阿尔奇?你让我相信你,然后我就会放下防备?” “是的,”他低语道,将她拉近一些,“因为我知道你会躲在外面等着我。这场见面我排练了一整天呢。” 她笑起来。她才是那个来找他,偷偷溜进来,等着他的人。 “你穿成这个样子,”他说道,“我才该问你你是不是想要让我掉进陷阱呢。” 他的脸离她很近。他的下颌轮廓长出了胡楂儿,嘴唇看上去柔软而温暖。凯瑟琳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这是否也是她父母想要的无关紧要。她的父母已经变得不相干了。 “也许我确实是想让你掉进陷阱,”她低声说道,“在我上一次那样表现之后,我担心你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 “你不该担心的。” 他的身体靠得更近了,凯瑟琳以为他要吻她了。然而他只是扫了一眼宅子,目光扫过整整四层楼就把身体移开了。 “我不想待在这儿。”他突兀地说道。 他没有等她回答,直接拿起头盔,将它戴在凯瑟琳的头上。 “来吧,”他对她说道,一条腿跨过摩托车的车座,“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远离我父亲和这座房子。” 片刻之后,她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上,紧紧地抓着他,伦敦的街道从身边一闪而过。他们一离开庭院,宅子一消失在身后,在她双臂的环绕中,阿尔奇给她的感觉就变了。他不再是加文·哈特的儿子,而她也不再是她父母的女儿。至少这一刻不是。 在通往他公寓的漆黑的楼梯间里,他们开始接吻。在摩托车上,她用双臂环抱过他的身体,于是在此之后,抱住他似乎是唯一自然的做法。 “在这之前你这么做过吗?”他低语道。 “接吻吗?有过一次。结果并不好。” “很好。”阿尔奇低声说道,一边把凯瑟琳半抱在怀里,一边摸索着上楼的路。 他们在上楼的过程中绊倒在彼此的身上,而这则成了一个再次亲吻的绝佳理由。为什么她就从来没有想过,亲吻可以是这样的? 在楼梯平台上,阿尔奇一边搂着她,一边摸索着找钥匙。他们两个进了他的公寓。借着外面的路灯,凯瑟琳将几间屋子的样子收入眼底。家具不错,仿佛是来自他们家族的某栋老房子,整个空间给人简朴和男性化的感觉,就像阿尔奇其人一样。她将他的夹克脱掉了。 在从客厅窗户流淌进来的灯光下,凯瑟琳望着他。不知怎的,通过一个她不能理解的奇迹,现在这里终于有了一个让她能够理解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低声说,“安娜死了,而这一类的事情可能在我们家族世代相传。” “英年早逝吗?”阿尔奇在笑,当他看到凯瑟琳认真地回看着他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你不会早死的,”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要怎么打人,记得吗?” 这时,凯瑟琳允许自己露出了微笑:“我想我可以……和你在一起,阿尔奇,在我的生命中。也许你还能帮我弄清楚一切。”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的,绝对可以。”他低声回答道,“如果你讨厌我,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我不讨厌你。” 她握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用力拉了一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跟着她了。她领着他穿过客厅,在这不熟悉的空间里找到路,然后他们来到他的卧室门口。她和他十指相扣,拉着他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卧室门。 探寻者2_第三十二章 凯瑟琳 第三十二章 凯瑟琳 十九年前 “阿尔奇,你没在睡觉吧?” “嗯?”阿尔奇喃喃地说道,一只温暖的手懒洋洋地抬起来,捂住了她的嘴。“嘘——”他低声说道。 凯瑟琳轻轻地咬住他的手指。 “噢。”他在床上变换着姿势,将她拉得更近。 阿尔奇先前将窗帘拉上了,月光还是透过窗帘的布料照了进来,将所及之处都涂上冷感的蓝色和绿色,尤其是窗户旁边那个老式的秘书桌。在秘书桌的侧面刻着一只优雅的牡鹿,鹿角有大大的分叉。凯瑟琳在床上仔细地查看了那只牡鹿十分钟,相似的牡鹿出现在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上。 她将床单掀开,穿过屋子,拉开窗帘。 “怎么了?”阿尔奇问道。他现在醒了,在床上望着她。 她拉过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好更近地观察那个靠在远处墙壁的古旧大衣橱上刻着的牡鹿。 “是一只牡鹿。”她对他说道。她用一根手指描摹着这个图案。大衣橱上的牡鹿要比房间里的更为简化,笔触也有更多棱角——而且它看上去恰好和她笔记中贴着的一封老旧信件上画的牡鹿一模一样,笔记本现在安安全全地锁在她父母家的地下室里。 “对,”阿尔奇说道,一只手梳过自己凌乱的头发,对凯瑟琳来说,他的头发已经不再是过长的了。“某个祖先喜欢牡鹿。我们家房子的所有东西上都有牡鹿——橱柜、脚凳、夜壶,到处都是。我很惊讶你在我父亲的房子里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那时正因为讨厌你而分心呢。” 阿尔奇微微一笑:“我们的姓氏是哈特,哈特就是雄性的鹿的意思。所以,牡鹿就是哈特,哈特就是牡鹿。” “嗯,”她说道,“就像我的姓氏雷纳尔,就是狐狸的意思,而我们在所有的东西上都雕着狐狸。这个大衣橱是从哪儿来的?” “我想,是从我们的乡间别墅搬过来的?我们有一堆堆旧家具。到这个时候,我们家族仅剩的财富大部分就是家具了,”他说着,重新躺回枕头上,“你看上去好美。请你立刻回到床上来。” 凯瑟琳向他抛了个媚眼,依旧站着没动,并且拉开大衣橱的门,让路灯的光涌入橱内。阿尔奇的衣服挂在里面。 “你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他对她说道,更专注地坐了起来,“就好像你马上要把我的衣服全部一把扯出来丢在地上一样。” 这就是凯瑟琳之后所做的事情。二十分钟后,阿尔奇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了,他们两个合力将衣橱底部的抽屉拉了出来。他们在其中一个抽屉后面发现了暗格隔板——在此之前,阿尔奇从来没有怀疑过那里有这样一个空间——阿尔奇的胳膊现在深深地伸进去,在里面一道隐藏着的开口周围摸索着。 “里 面——有什么东西,”他对她说道,“是个又大又圆的东西。” “你能抓住它吗?”很有可能她和阿尔奇刚刚发现了某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几百年前的一罐旧硬币,或者某个人的幸运马蹄铁。但是凯瑟琳还是感觉到了无法解释的兴奋。 “我抓住它了。”阿尔奇说道。 在他收回手臂的时候,传来一阵剐蹭声。阿尔奇手中抓着的是一顶灰扑扑的头盔。凯瑟琳捧着它的时候快速地吸了一口气。尽管从没亲眼见过,她还是立即就认出了它——一个意识集中器,是探寻者们过去用来训练自己意识的金属头盔。 “是摩托车头盔吗?”阿尔奇问道,“来自一百年前?看上去很古老的样子。” 凯瑟琳将灰尘擦掉,露出银色的金属,当光线落在它上面的时候,头盔会闪现彩虹色泽。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初阶裁决者,想象着对她谈起这件东西。也许有朝一日她会那么做的,她把思绪转回阿尔奇身上。 “不是摩托车头盔。”她对他说道。 “那是什么?” “是……” 她把头盔拿在手上翻过来倒过去地查看。头盔内部衬着帆布,帆布的好几处地方都撕破磨损了。在帆布衬里内侧,从一个撕坏的小口,可以看到一张字条,凯瑟琳小心地将它拉了出来。她已经从阁楼、地下室和废弃的谷仓里收集到足够多的探寻者备忘录,可以在看到上面的字迹之前就猜出它是什么。 看上去,那是一封匆匆写就的信: 爱德华: 我们做出了某项安排,希望最后这项安排能够得到履行。我们得到保证的事情不会令人愉快,但是另一个选择更加令人不快。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很快就可以回来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不幸运的话……我不打算写完这个想法了。 至少这个头盔还留在你手上。它是我们的,是你的。藏好它,儿子。在很长一段旅途中,或者在一场殊死搏斗中,也许它能帮助你渡过难关。 别忘了你的身份。 爱你的父母 阿尔奇越过凯瑟琳的肩头读着这封信,然后将它从她手中拿过来,重新又读了一遍。凯瑟琳望着他,现在她比他更了解他自己。他也来自一个探寻者家族,也许是他母亲那边的血统,因为他的父亲看上去并不具备任何与探寻者相关的知识。在阿尔奇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凯瑟琳猜测她没有告诉过阿尔奇他的身世,也许她当年断定还是不做探寻者要更加安全一些。 “爱德华是我的外祖父,”阿尔奇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者说,是我的曾外祖父。” “是你母亲那边的?” “是的。哈特家族都来自我母亲那边,这是她的姓氏。在他们相遇之后,我的父亲改了他自己的姓,尽管他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兄。” 他又一次研究着那封信:“我想,他是那个我还没出生就在交通事故中丧生的长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的父母提到的是什么安排。” 凯瑟琳的大脑在将所有的拼图碎片拼在一起。探寻者在袭击探寻者,也许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但是这不是由一个愿意杀人的刽子手写就的,而是一个不情愿的参与者……可是他参与了什么呢? 她说道:“看上去他们像是要被迫进行某项他们不愿去做的事情。也许是某些暴力行为……然后他们消失了?”这就是发生在埃米尔身上的事吗?凯瑟琳纳闷儿。 “对一个我刚刚才认识的女孩来说,你似乎对我那些年代久远的祖先颇为了解。” 对这些他一笑而过,凯瑟琳却不能不认真对待:“阿尔奇,恐怕我们的家族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什么意思?”他问道,“我们都有失踪的亲属吗?” “也许。”她严肃地说道。 “你听上去好严肃。”他扫了她一眼,回望头盔,“这是什么?” “它的名字叫作意识集中器,”她告诉他道,“目前我能得出结论的就是,在大约一百年的时间里,没人见过这东西。” “你说的‘没人’是什么意思?人们是在找这玩意儿吗?” “是的。” 阿尔奇开始将它往头上戴,她飞快地抓住了他的双手。 “别戴,”她说道,“这不是……呃,这不是小事。我们需要使用说明。” “凯瑟琳,你能解释一下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吗?” “这顶头盔,这个意识集中器,是探寻者的一种工具,”她告诉他道,“意识集中器失踪很久了,就像写下这张字条的先辈一样。很多事物,还有很多人都失踪了——也许他们一直在自相残杀,也许是以另外的方式消失了。” “我该知道探寻者是什么吗?”他问道。 “我怀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希望我们结婚。我的父母一定知道你们是一个探寻者家族,而且家族中也许仍然有……呃,像这顶头盔一样的东西。事实上,我认为是我外祖母玛吉把这一切想明白的,她似乎对所有人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现在凯瑟琳明白了,这个意识集中器是一个曾经烜赫一时的探寻者家族——牡鹿家族——仅剩的探寻者遗产。阿尔奇的母亲曾经是一名探寻者,而他的父亲可能对此稍有了解。 阿尔奇看上去耐心快要耗尽了:“凯瑟琳,你要告诉我探寻者是什么吗——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还是说我得用你扔了一地的鞋子来对你严刑逼供?” 她在他的膝头坐下了。 “我就是一名探寻者。”凯瑟琳对他说道。她捧住阿尔奇的脸,轻轻地亲吻着。“而你,似乎本来也应该成为一名探寻者的。” 探寻者2_第三十三章 莫德 第三十三章 莫德 初阶裁决者和约翰并肩站在香港跨海大桥的主街上。约翰向她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告诉她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加入步行的人群。莫德注视着约翰在路上消失,自己也转身离开桥区,走上了九龙的街道。 她把他带到这里见奎因。初阶裁决者不太懂得浪漫之爱,但是约翰显然爱着奎因——或者他至少是不知道要如何不去想她。因为和奎因想要的并不一致,约翰一直生活在一种深度分神的状态之中。除了奎因之外,他也被许多其他来源干扰注意力——尤其是他的母亲和外祖母——奎因是不同的。她现在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存在本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约翰可以随便去爱,除非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否则就无法对他进行进一步的训练。初阶裁决者带约翰前来跨海大桥就是为了找到奎因,弄清楚他是否可以做到。 初阶裁决者在九龙的小巷中穿行,直到她在一条臭烘烘的小巷尽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点。在那儿,她用约翰的仪式剑到达了一栋非常高的建筑物的楼顶。楼顶上风很大。不远处,可以看到跨海大桥跨过海港的穹顶,在那之外,还有更高的建筑物,俯瞰着香港岛,直逼太平山的高度。 天空中满是厚重的云层,时不时地,阳光会从云层中迸出,照亮她的发梢和她旧毛衣上的绒毛,改变整个世界的样子。她不允许自己为约翰在桥区的事情而担心;无论她对他抱有何种希望,他都 需要自己做出决定。她转移思绪,在露天中坐下来,将厚重的灰色斗篷在身前铺开。 对她来说,这件斗篷已经变得和她自己的皮肤一样熟悉,起初它并不是她的。它属于她的老师高阶裁决者。“旅行者号”一战后,他将它披在她的肩上,然后才踏入彼处,让她同时担任初阶裁决者、中阶裁决者和高阶裁决者的角色。 她第一次穿它的时候,斗篷实在是太长了,下摆还拖在地上。现在,当她站起身,斗篷的下摆将将悬在地面上方了——在醒着的这个月里,她长高了。她猜,自己比典型的十五岁女孩个子长得要更慢,年龄增长得也要更慢,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长个子,年龄也在增长。 斗篷里塞着若干属于高阶裁决者的东西。就像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偷偷做过的一两次一样,她从斗篷的许多口袋里将那些东西一一取出,摆在面前。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曾经望着老师的斗篷,纳闷儿里面都藏着什么秘密。现在这些秘密有一部分已经归她所有,然而它们仍然和以往一样神秘。 口袋里的物品中,有一些小的金属工具。其中只有一样很熟悉——她曾经见过老师在苏格兰庄园废弃城堡地下深处的那间密室里使用过它。他用那个工具在一个隐藏的岩洞中敲击一堵岩石墙壁,让墙壁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极为深沉的震颤,当时莫德还以为这阵震颤一定会令岩洞洞顶坍塌下来。另外两件物品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斗篷里也有石质的物品,有一两个是用仪式 剑那种透明的白色石头刻成的,但是其他的不一样,材质颜色要更暗一些,也要更混浊一些。还有一些武器,大多数都是刀子,其中只有一些是她老师的,其余的武器都是她自己的。 一阵震颤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束阳光照在斗篷里最奇特的物品之一上,而它则贴着砾石筑成的屋顶震动着。莫德将它捡起来,确保它一直沐浴在阳光中。它是由石头和金属共同制成的,上面还嵌着一块玻璃。玻璃很暗,也很厚,仿佛是很多层玻璃一层接一层地摞起来形成的。它并不比她五指张开的手大,而现在,它正贴着她的皮肤震颤。片刻之后,太阳躲进云层后面,这个石头物件静止不动了。就像意识扰乱器和意识集中器一样,一接触阳光它就苏醒过来。也许,只要她将它们在阳光中放的时间足够长,这些东西中的很多都会苏醒过来。 她的老师有两副面孔——一副年迈古老,一副几乎是年轻现代的。这些东西就像他本人一样,有些看上去和苏格兰那座废弃城堡下的天然岩石一样古老,而有些则可能属于今天这个奇怪的世界。 也许,身为一个现代人的约翰能够识别这些东西的身份和用途,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允许一个不是宣誓过的裁决者的人看到她老师斗篷里的东西。然而,她已经在约翰身上看到一种变化,这一发现开始改变了她对他的看法。在约翰戴着意识集中器在沙漠中奔跑之后,她曾看到,有那么一瞬间,他对自己追查其他探寻者家族的行为产生了疑问。她开始将他转向更好的方向。 探寻者2_第三十四章 约翰 第三十四章 约翰 约翰让自己直视前方,像初阶裁决者教过他的那样,用余光审视着跨海大桥上的人群,以清晰沉稳的目光将周围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他开始明明白白地看到他过去的弱点——他那精神分散的意识,还有他的脾气——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两个弱点一一摆脱。莫德正令他成为他一直想要成为的探寻者。如果他能够学会控制自己的意识,他的训练很可能就要完成了。 初阶裁决者带着他来到香港,用仪式剑让两人秘密地进入了桥区,但是现在约翰完全是自生自灭。她很明确地表示,这是他必须独自完成的任务,如果他成功了,她会继续他的训练,并且允许他前往笔记上的下一个地点。 约翰以为,要找到奎因会很难,但是随着他走近桥区的中部,他立即看到了她。她在自家大门附近,光天化日之下正和一个穿着治疗师工作服、年龄非常大的中国男人道别。她看上去和过去一样,深色的头发垂过双肩,白皙美好的皮肤将深色的眼睛衬得大大的。蓝色的治疗师工作服的系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部,约翰想起他曾无数次地将手放在那里,将她拉得更近。 约翰的呼吸加快了一点儿,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她看上去当然没有变化了,他提醒自己道,距离他最后一次在“旅行者号”上见到她只过了几星期。她看上去几乎就和那时一样忧心忡忡。 当他在步行的人群中穿行的时候,大桥上的其他人都从约翰的视线中消退了。他像莫德那样移动,于是他那稳稳的注视自动地聚焦了。约翰很高兴地注意到,自己和她已经非常相像。 然后,他的手抓住了奎因的双臂,他在将她往她家和邻居房子之间的窄巷里拉。当他将她堵在她家后面的楼梯里时,约翰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快。他并不想给她拒绝的时间,所以他以一种突然的、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偷袭了她,就像一名裁决者一样。 奎因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将软剑抽了出来。当她意识到来人是他的时候,约翰可以看到她眼神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当奎因和他四目相对时,她僵住了,然后她猛地挣脱了他的禁锢。 “奎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约翰放缓了自己的速度,以便可以正常说话,他竭力保持声音的冷静。约翰也随身带着自己的软剑,但是他无意拔剑。 “在我们搏斗之前,你经常会这么说,约翰。”奎因的声音里有愤怒,还有某种其他东西,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仿佛待在他身边就耗尽了她的生命力。 “我是认真的。”约翰确实是认真的,他只想占用奎因的注意力一小会儿。 “上次见面你给我造成的脑震荡还不能让你满意吗?”她尖锐地问道,“现在你是想再更用力地来上一下吗?” 她的软剑仍然盘在手中,黑色的眼睛里闪着警告的神色。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的。 “对于在‘旅行者号’上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事情的发展和我计划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我当时也并不想打你。” “所以你的双手是自主移动的,是吗?” 约翰想着奎因在“旅行者号”上时的样子,她俯身在忍的身体上方,而忍身受重伤,躺在地上。 他想着她和忍讲话时的声音,她的声调……那时约翰是如此嫉妒,他完全失控了。他尽可能用力地打了她。莫德是对的——只要一涉及奎因,他对他的心和情绪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约翰把双眼闭上片刻。“我……我想见你。”他最终说道。这几个字听起来非常孩子气,尽管非常不幸,这就是实情。他尴尬地移开了目光。我想你想得实在是太多,已经开始对我的训练产生了干扰,这是他应该说的。 “嗯,你见到我了,”奎因冷冷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将他推到一边,向着通往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繁忙街道的巷口走去。约翰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奎因,拜托。”约翰让自己的声音非常温柔,抓住奎因手腕的力道也非常轻。他不想显得很强硬。 她将胳膊从他的手中一把挣开,但是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我——我想让你不要出现在我的意识里。”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法儿——” “我们不是朋友,约翰,”奎因打断了他的话,“你不需要对我坦白任何事情。” 她又要转身离开了,在他迫切需要她听他说话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轻轻地将她拉回来,这一次,她没有把手抽走,这令他如释重负。 “我不是在以一种把你当朋友的方式来想你,”他说道,音量只比耳语稍微高一点点,“我会想起我们一起在树林里的时候,会想起我们一起制订的那些计划。” 有那么一会儿,奎因什么也没说,仿佛说不出话来一般。然后她的眼神柔和下来,约翰想,也许他真的打动她了。然而,那温柔的神情像来时一样快地消失了。她对他说道:“那只是习惯而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想我,只是一个习惯而已。”奎因避开他的目光。她咬住下唇,声音则降低到低语的音量,说道,“最终你会不再想我的,而我也会停止想你。” 约翰的胸膛抽紧了,这也是她的一个习惯吗?“你是不是——” “我之前是想要嫁给你的,约翰。我当然会想起你。”奎因的声音很低,他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补充道,“有时我在梦中会看到你,看到你奔跑,战斗。我可以感觉到你就在那里,就在附近,就像过去一样,像我们在庄园上训练时一样。我希望自己不会想起你。” 约翰花了片刻工夫才将奎因的话和他从初阶裁决者那里听到的话联系在一起,这么做之后,一种深深的失望感吞没了他。他试图不要让它表现在自己的脸上。她一点儿都没有想我,一点儿都没有。 “这些不是你的想法,”约翰喃喃自语道,这些话在他的喉咙里仿佛有毒一般。她的目光转过来和他的相对,他强迫自己解释,“你可以看进初阶裁决者的意识。她……既然布里亚克不肯训练我,她同意帮我完成训练。你看到的是她所看到的,你感觉到的也是她所感觉到的。有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你的想法。” 他看到奎因脸上缓缓地出现了释然的神情,而这神情的出现几乎压垮了他。这些念头不是她的,对此她如释重负——不,她感觉到的是感激。 “我们不是敌人,奎因,”约翰低语道,“我不希望你这么看待我。当你在‘旅行者号’上帮助我的时候,你给了我我所需要的一切。” 这是不该说的话。他们两人之间暂时的休战状态被打破了,而他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我没有帮助你,约翰。你绑架了我的母亲,你企图杀掉我。这些你都忘了吗?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了吗?” “我从来没有试图杀掉你,”约翰发誓道,“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过。” “所以,你就只是打我喽?”她说道,声音里满是厌恶,“你最后一次出现在桥区这里的时候,带了五个男人,还让他们殴打我!然后你还亲手打了我。” 奎因的脸完全面无表情了,仿佛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她往后退了一步,将软剑弹成一把长长的利剑。 “奎因……” “请你离开,约翰。”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她举起软剑,将剑尖抵在他的胸膛上。她握着武器的手很稳,随时准备往前一捅杀掉他。约翰用手握住剑的末端,让它抵在自己的胸骨上,然后盯着奎因的眼睛。 “你爱他吗?”他问道,“像爱过我那样爱他吗?” “我爱忍的方式不同。他是纯粹的。他就是他自己所宣称的那种样子。”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了解你。那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 剑仍然攥在他的手里,几乎没有碰着他的衬衫,然而约翰却觉得她已经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我们的爱是真实的。”他低语道。 “我的父亲把我作为一名刽子手来培养。而你想要成为一名刽子手,这样你就能为其他人复仇了。” “那不是替其他人复仇!”约翰喊道,最终还是发火了。他让自己的肌肉达到裁决者一样的速度,将奎因的软剑打开,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是我母亲的命,他们所有人的命。你为什么对这些全不在意呢,奎因?” 她都没有费力去把他推开。事实上,她反而将手腕往回收,拉向她的胸膛,让他离她更近。她的面孔因为仇恨而扭曲。“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之前以为我会告诉你一切只是个错误,而我仍然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摇摇头。初阶裁决者带他来香港,是为了让他面对她。莫德告诉他,他必须选择让什么来占据他的思想。这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也确实做出了选择。 “不是的,”约翰告诉她,“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和我在一起了。”他感受着这些话的重量,以及它们的真实性。“我想,我来是要道——”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约翰向前猛地一冲,抓住奎因的双肩,用尽全力将她拉到小巷中排成一排的垃圾桶后的地面上。“砰”的一声,一把刀子扎在墙上,冲击的力道令它一直颤动着——刚好就是奎因片刻之前所站的位置。 三个十几岁的男孩站在巷口,手中握着更多的刀子,准备扔向他们。 “哦,上帝啊,请不要是现在。”奎因气喘吁吁地说。然后,她几乎是祈祷般低语,“忍,你在哪儿?” 探寻者2_第三十五章 奎因 第三十五章 奎因 奎因从约翰身下滚出来,片刻之间就重新站稳了双脚,她蹲在垃圾桶后,一只手拿着软剑,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刀子。她将碍事的工作服一把扯下来。 “我这里没有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对那些男孩喊道。他们都是中阶裁决者的男孩,由他训练,被他养育……可是为了什么呢?在他死后,追索他的仪式剑? 当然了,奎因意识到,他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一直以来,他们谈论他的语气就仿佛他还活着一样。 “骗子!”最小的男孩诺特说道。他和另外两个男孩正沿着又长又窄的巷子向奎因他们走过来。 “你之前见过他们?”约翰在她身边蜷缩着身体,问道。 奎因点了点头:“你也见过他们?” “是的。如果你挑战他们,他们就会逃跑。” “他们在和我大打出手之前是绝不会从我面前逃走的。”奎因坚决地告诉他。“我这里没有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又一次喊道。 这确实是实话。忍把意识集中器和裁决者的仪式剑都拿走了,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轻易从男孩面前逃脱。忍去哪儿了?她的身体仍然因为前一天的战斗而疼痛着。在没有忍陪伴的情况下开始一场新的战斗是个令人不快的念头。 奎因在脑中飞快地清点了一遍:她有自己的软剑和几把刀子。自从他们上一次和男孩们交手之后,她就随身携带武器,以防他们再次突然出现。她其实没想到他们会在桥区找到她。这一次,她希望自己当初选择的武器是枪,虽然在香港很难弄到枪,带枪也违反了桥区的条例。 “那就让我们搜你的身!”年龄稍大的男孩之一喊道。这是一个黑皮肤的男孩,先前奎因在庄园里和他交过手。 “你们的主人已经死了!”她对他们喊道,“如果昨天袭击我们之前能让我说句话,我就会告诉你们了。不再有任何人值得你们为他取回仪式剑。” “闭嘴!”黑皮肤的男孩吼道。 “你是个骗子!”诺特喊道。 “他们的主人是谁?”约翰低声问道。 “中阶裁决者。”奎因也低声回道。 第三个男孩从其他几个人身后走了出来。他是 一个青年男子,有着黝黑黝黑的皮肤,在庄园里的时候,他是他们最可怕的敌人。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意识集中器…… 他的胸前还斜绑着一个意识扰乱器。 “撒谎的丫头!”他呸了一口。 奎因意识到,她听到意识扰乱器高亢的哀鸣有一段时间了,这种声音被桥区的噪声掩盖住了。在她能够做出反应之前,他开火了。 “哦,上帝啊。”她和约翰异口同声地说道,扑到地上。意识扰乱器的火花打在金属垃圾桶上弹开了,发出阵阵咝咝声,令人眼花缭乱。 “我手上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她喊道,“你们的主人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了!” “别再说了!”戴着意识集中器的男孩喊道。 他又一次开了火。 她和约翰将身体贴着垃圾桶紧紧低下,一簇簇新的火花又撞了过来。少量火花从垃圾桶之间的缝隙钻了出来,飞过奎因的脸旁,撞到她背后的金属楼梯上。 她可以闻到那些男孩的味道。死亡的气味萦绕在他们周身,就像一件隐形的斗篷。 “出来,让我们看看你们都有什么,没有什么!”年龄最大的男孩命令道,然后再一次开了火。 “他怎么能这么快开火?”奎因问道。和在庄园里训练用的意识扰乱器不同,对方的武器几乎不需要任何装填的时间。 “听起来就像是他想要扰乱你一样,”约翰低声说,“就像是他渴望这么做,无论你出去还是不出去。” “我和忍把他们伤得很厉害。他们可能宁愿不要和我们交手。”的确,三个男孩看上去都受了伤,身上不同的部位绑着脏兮兮的、染了血的绷带。“他们认为我手上有一把仪式剑,不想给我使用它的机会。” “而且他们真的不喜欢听到你说的关于他们主人的话。”约翰说道。 他说的没错。几个男孩一边走近,一边争论着。奎因听到诺特说:“他不可能死了。她在撒谎!” “他当然没死!”年龄最大的男孩说道,“我们会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我们冲向他们,然后跑出去,跑到大道上?”约翰提议道。 “不行。巷子很窄,意识扰乱器的速度又很快。他们很轻易地就可以打 中我们。” “你说的对。” 她向巷子后部点了点头:“我们应该过去,上去。” 在他们身后,巷子尽头是她家的露天楼梯,一直通往她家二楼的卧室。楼梯后面是跨海大桥自身的格状钢结构,它隔断了大桥上层和桥外的空气。 在他们两个争论的时候,男孩们的声音嘈杂地传了过来。这一次,意识扰乱器开火的位置比先前近了许多,火花在垃圾桶之间闪着耀眼的光。奎因和约翰抓住意识扰乱器能够再次开火之前的短暂间隙,以蹲姿径直跑上通往她家二楼的楼梯。 有人在那儿了。先前有三个人蹲在阳台上,现在他们站了起来。一个是在医院袭击她的年龄稍大的男孩威尔金,他身上也绑着意识扰乱器。在他身后是两个奎因此前从未见过的男孩。 “他们的人数翻倍了。”约翰气喘吁吁地说。 他和奎因被堵在了楼梯的半路上。头顶的意识扰乱器发出一声尖厉的悲鸣,准备开火了,它发出的声音和下方第一个意识扰乱器的哀鸣共鸣着。 下面的男孩们已经逼近,正站在楼梯的底部。两个意识扰乱器的哀鸣二重奏就像有形体的物体一样刺穿奎因的耳膜。 “别再对我们主人的事情撒谎了,”下面块头最大的男孩说道,“如果你举起手来趴在地上,我们也许不会扰乱你的神志。”但是他的表情在说,如果能够让她闭嘴,同时避免和她交手,他会很愿意扰乱她的意识的。一块艳红色的血迹出现在他肩上脏兮兮的绷带中央。早先的一处伤口裂开了——可能是在他扔出第一把刀子的时候。他受了伤,而且满心愤怒。 奎因不打算屈服。她扫了一眼约翰,发现约翰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非常赞同。他们开始举起双手投降…… 然后奎因一跃而起,踩在楼梯栏杆上又再一次跃起,约翰紧跟其后。 两个意识扰乱器同时开火。奎因停在楼梯后大桥的格状钢结构上。透过钢结构的格条,她瞥见了维多利亚港、海浪、船只和香港岛。 约翰落在她身边。在他们头顶,格状钢结构几乎向上无限延伸,直到和大桥的穹顶相连。 “爬啊!”奎因喊道。 她开始沿着网格向上爬,而意识扰乱器又一次开了火。 探寻者2_第三十六章 诺特 第三十六章 诺特 他们的主人真的死了吗?诺特纳闷儿。他不这么认为。即使他死了,诺特认为他们仍然需要把主人的仪式剑从奎因那里夺回来——偷东西的小丫头不应该拥有它。而且,她手上还有诺特的头盔。 头盔。 诺特已经很久没有戴头盔了,久到足以让他意识到,头盔蒙蔽了他的判断。他仍然很爱它,他需要它,如果为了得到一顶头盔需要再杀掉一名守望者,他在所不惜。尽管如此,他现在能够看到这件设备的局限了。他明白,头盔在蒙蔽所有人的判断。 如果他们的主人没有死——在诺特心中,他对那个男人真的能够被杀死一事仍然存疑——他不妨开除所有的守望者,找一些新的男孩重新来过,因为诺特和其他守望者都是白痴。但是当然了,是主人让他们使用头盔的,他是那个教他们信任它的人。所以,是他把他们变成白痴的。 两个经受了一半训练的守望者——他们中的新手,诺特喜欢这么看待他们——先前使用了计算机的魔法,将他们引向香港的跨海大桥地区,那是奎因居住的地方。现在盖博想要用意识扰乱器夺走奎因的战斗技能,这样就可以轻易地夺回仪式剑。她一直在告诉他们主人死了,这也令盖博非常愤怒——诺特理解他,因为他自己也很愤怒。如果 她现在确实没有仪式剑呢?她一直在喊叫着说它不在她手上。如果这是真的,一旦她的意识被扰乱了,他们要怎么找到它? 他们应该集中精力抓住她,即使这意味着要再一次受伤。在这个时候,多受一点儿伤又如何呢? 他们追着奎因爬上了格状钢结构,现在都在高高的金属横梁上。她可能一直在试图穿过其中一根横跨大桥的横梁,然后向下爬到主干道上,但是守望者挡住了她,她不得不往更高处爬去。 高处的横梁纵横交错,在跨海大桥的穹顶下互相交叉,这样,诺特和其他人就在横梁之间爬来爬去,试图努力不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她和她的同伴(奇怪的是,这个同伴和向布里亚克·金凯德扔出刀子的是同一个人)在守望者头顶,正好靠着桥区穹顶的斜面。两个新手守望者——雅各布和马修,看上去因为这场追逐显得又害怕又兴奋,这显露出他们到底有多白痴,因为如果真的交手的话,奎因可以把他们剁成肉泥。 诺特好奇他的兄弟奥哲尔是怎么让其他人聪明行事的。他想象着自己发问:奥哲尔,我现在该做什么?奥哲尔也会被现代世界震得全无用处,只能回答:诺特,我看到每个人脚上都穿着那种舒服的鞋子,它们怎么样?你能给我搞到一双吗? 我不能,奥哲尔,诺特回答道,因为很多 年以前,你就已经死了,埋了。 过了这么久以后,他为什么要想起奥哲尔?在过去,他将兄弟和家人抛在了身后。 盖博在两根横梁之间扭动着身体(他胸前斜绑着沉重的意识扰乱器,很难做到),看到一个机会,然后开了火。半数的意识扰乱器火花撞在几码之外的一根横梁上,从金属上狂乱地弹开,几乎弹到盖博自己的脸上。他迅速地躲开了。其余的火花在触碰到奎因之前早早就熄灭了。盖博证明了他和威尔金一样白痴。例证是他们叫醒他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别再使用意识扰乱器了!”诺特喊道。 “闭嘴,诺特!”威尔金咝咝地说,他就在诺特身后,即使在横梁之间微弱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到他左侧脸颊上有一大块瘀伤。他胸前也绑着一个意识扰乱器,正挣扎着往上爬。至少威尔金还足够聪明,没有开火。 “盖博几乎把他自己的意识给扰乱了!”诺特低声反驳道,“除非处在空旷场所,否则我们不该使用它的!” “那就爬快点儿!”巴利尔说道,粗暴地将诺特从一处狭窄的开口推了过去。 前方有一道炫目的闪光。奎因切开或者撕开了桥区穹顶的一片,正将它往回拉,露出外面的天空。然后她和她的同伴从那片帆布中消失,上到穹顶上面。 探寻者2_第三十七章 奎因 第三十七章 奎因 奎因从她切开的口子转过去,从横梁之间的黑暗处来到大桥巨大穹顶的外侧。她被一阵风吹个正着,即使阴天,她仍然差点儿被露天处的光线弄花了眼。她陷入一阵头晕之中。太高了。穹顶向外、向下延伸,一片巨大的船帆在她身下蔓延,然后又在最远的边缘处上升,悬在大桥上方,犹如屋檐。在边缘之外,在下面很远的地方,是维多利亚港灰色的海水,在那之外,是香港岛。 奎因抓住身后粗糙的帆布材质。她现在和那天晚上跟忍一起跳伞到“旅行者号”上时处于同样的高度。她的胃部感觉好像已经脱离她身体的其他位置,正向下滑向她的双脚。在强风中,奎因的头发被吹得疯狂地拍打着她的脸部周围,这也增加了她的眩晕感。她新发现的恐高症令她很难呼吸。约翰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莫德,拜托!”她听到他在她身边呢喃。 “什么?”她问道。 “我们从这儿能去哪儿?”他问道,指了指下方陡峭的船帆。 约翰看上去很紧绷,很严肃,但是并不慌张,有个念头从奎因脑中闪过——初阶裁决者教他的东西确实有效。 奎因转过去不看整个全景,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穹顶本身。从远处看,它给人的印象是巨大船帆驶过海港。近看,它是一系列连接凹陷下去的帆布“山谷”和绵延不绝的陡峭帆布“山峦”。最陡峭的“山峰”在远处高高升起,而下方,他们站在上面的船帆,在没多远的地方就陡峭下降,直到迎风鼓成一个“山谷”,然后又在桥区边缘再次升起。 “我们下去,”她说,“在底部我们找个能够重新划开口子进去的地方——远离他们的地方。”奎因将头往他们刚刚爬过的那个开口仰了仰。“然后我们向下爬到主干道,寻求帮助。” 这些帆篷是由钢缆和隐藏的椽条框架支撑着的,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帆布在海风中飘动,有些地方绷得很紧。? 他们身后有悲鸣声和嗡嗡声,在风声中仍然清晰可闻。奎因转过身,一大片意识扰乱器火花击中了帆布,让帆布内部绽放出万花筒一样的光芒。少量的火花从她把帆布割开的位置迸了出来,然后消散在空气中,他们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没有被击中。 她的目光向下扫向远处的海洋,感觉到绝望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快要把所有的理性想法都遮住。从帆篷上往下跳这个念头很可怕,但是几乎没有选择了,她也无法想象追逐他们的人会在胸前绑着活跃的意识扰乱器的情况下跟着他们跳下去。那样的话就太疯狂了。 “我要跳了!”她说。 奎因没有等约翰回答,也没有等她自己的勇气消退,她向前一扑,沿着帆篷的斜面向前跑去。她立刻猛地向前冲刺,跑动的时候双脚陷进帆布之中,滑动着。与其说是跑步,这更像是滑冰,而且也太快了。每时每刻都感觉她就要栽个跟头,然后往前失控地翻滚出去。 最终奎因确实失去了控制,她向前移动的距离超过双脚的步伐。她趴到帆篷上面,然后向下倾倒,翻着跟头往下落,帆布承受住了她的每一次下落,将她往上弹去。 “他们追过来了!”在她终于在帆篷下部停住时,约翰在上方喊道。 他就在她身后,仍然站着,但是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她不确定他能否停得下来。他向前一扑,然后向前一滚,停在了距离她几码远的地方,帆篷在他身下翻动着。 在他们上方,所有六个男孩全都冲下了陡峭的斜坡,就像蒙古部落纵马穿过俄罗斯的大草原一样。 风将意识扰乱器的悲鸣直接送到奎因耳边。 探寻者2_第三十九章 诺特 第三十九章 诺特 当诺特冲出跨海大桥穹顶边缘的时候,一阵恐惧抹去了他对他的守望者同伴的挫败感。他们甚至都没有停下来想出一个计划。盖博驱赶着他们所有人跑着追逐奎因,大喊着不能让她逃脱。 立刻,香港多云的天空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了,而有着巨大落差的帆篷则在他们脚下,六个守望者全都往前倾斜着身体,沿着帆布往下跑,速度比诺特这辈子跑得都要快。几步之后,他们的速度就快得停不下来了。他们六个人的十二只脚踩在帆篷上的每一步都陷了下去,而每一次下陷都导致了帆布的翻动,他们越跑,他脚下的帆布就翻动得越厉害。 除了自己双脚的正前方,诺特哪儿都不想看,但是他得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跑出大桥的边缘了。他向上扫了一眼,如释重负地确认了一个事实,根本不可能跑出大桥。帆篷陡然下降,在底部创造出一个“谷底”,它又升起,一路向上倾斜,直至帆篷边缘。现在,奎因和另外那个人就在“谷底”的位置,用尽全力逃跑。 在诺特前面,盖博挥舞着双臂保持平衡。他的一只手搭在胸前的意识扰乱器上,于是意识扰乱器开火了。一大簇火花嗡鸣着,发出咝咝声,撞上帆篷的表面,然后往四面八方弹去。在他们向下猛冲的时候,他们是踩在剩余的火花上面的。幸运的是,除非火花触碰到你的头部,否则意识扰乱器是不会伤害你的。 在诺特试图躲避意识扰乱器火花的时候,他的一只脚踩在帆布上的角度不对,于是他的身体扑了出去,他不再是奔跑的状态,而是一路向前滚去。他撞倒了盖博和巴利尔,他们三个人倒在帆篷上的冲击力足以令其他所有人倒下。片刻之后,所有六个守望者都翻滚着,到处弹来撞去,挥舞着四肢滚下斜坡,四肢、刀子,还有沉重的金属质地的意识扰乱器乱作一团。在一片混乱之中,诺特听到两个意识扰乱器全都开火了。 六个男孩全都在帆篷底部的“谷底”摊做一堆。帆布仍然翻滚着,起伏着,使得他们这场漫长的滚动更令人头晕了。等他最终能够看清楚之后,诺特发现奎因已经到了五十码开外,正往邻近的帆篷跑去。 “她要逃走了!”威尔金喊道。 盖博站了起来,意识扰乱器歪歪扭扭地背在他胸前。他看上去愤怒极了。 有人在尖叫。是雅各布,那个被训练了一半的、骨瘦如柴又戴着眼镜的守望者。他在帆布上抽搐着,一簇簇意识扰乱器的火花在他的头部和胸膛飞舞。他捶打自己的脑袋,发出动物般痛苦的号叫,然后无助地抓挠着身下的帆布。在不远处,他刚刚加入的伙伴马修,正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所有人都站起来!”盖博命令道,“冲啊!” 所有的守望者——当然了,是除雅各布之外的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去追赶奎因。盖博顿了一下,将一把刀子捅进雅各布的胸膛。 当你是一名守望者,哪怕只是一名新手守望者的时候,这就是你最终的结局了,诺特想道,你和疯子一起生活,然后他们中的一位会捅死你。 诺特被人抓住了领子,盖博冲着他的耳朵咝咝地说:“是你让我们跌倒的,诺特。是你杀了雅各布。”年龄稍大的男孩从斗篷里拉出一根绳子说道,“你先上。” 探寻者2_第四十章 奎因 第四十章 奎因 奎因和约翰一起从帆篷的“谷底”爬了出来,爬到帆篷和旁边帆篷重叠的边缘。在他们混乱的摔落过程中,男孩中的一个意识被扰乱了,剩余五个男孩则在“谷底”正朝着他们跑来,而意识扰乱器的哀鸣声早已抵达。 “快点儿!”她大喊道。 他们从帆篷边缘向下跳到邻近的帆篷上。 “我们在这儿割开帆布吗?”约翰问道。 “是的!” 他们两个跪下去,让软剑变得又短又锋利,开始用力锯穿帆布。等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们一起抓住帆布用力撕扯,一大片帆布被撕了下来。一阵风将松脱的部分吹向他们,奎因发现透过这处开口,可以直接看见几百英尺下方的维多利亚港。 “真见鬼!”约翰盯着海水咒骂道。 在穹顶的这一处,他们并没有位于大桥本身的上方。他们正站在穹顶一处凸出处上,而且没法儿爬下去。 他们割开的那片帆布疯狂地拍打着,打在奎因的脚上,一次又一次地将下方遥远的海港呈现在他们眼前。这片景象在奎因的眼前旋转着,直到她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开。越过帆篷的边缘处,她看到男孩们直接向他们冲了过来。 她转过去望向另一个方向。新的这座帆篷的“谷底”凹陷处在她面前延伸开来,在她的右侧,它向上倾斜,形成了一座新的“山峰”。 “我们应该继续跑?”奎因问道,“跑到下一座帆篷,然后再跑到下下一座?” 约翰摇摇头:“我不认为我们能跑得过他们。” 他是对的。在开阔场所,意识扰乱器可以击中她和约翰,而帆篷倾斜的表面则对追逐者们更不利,在他们跑动的时候,意识扰乱器火花的方向会发生偏转,打在他们自己的脸上。 “那我们就得快点儿爬了——直到爬到桥区上方为止,”她告诉他,“然后我们再一次割开帆布,回到里面去。” 约翰点了点头。 他们身后是追逐者不断点头的脑袋,他们迅速地从第一座帆篷的“谷底”爬了出来。奎因和约翰斜对着移动,一边爬一边横穿帆篷。即便如此,帆布也变得非常陡峭,他们每迈出一步都要往后滑去。 “刀子!”约翰喊道,一边喘着气一边从腰间拔出两把刀子。 奎因也拔出了她自己的,他们把刀子当作登山钉,深深地刺入帆布之中,拽着自己的身体爬向更高的地方。 他们每向上前进一寸,风就变得更强。奎因往右胳膊下扫了一眼——避免直接越过肩头去看,因 为那样的话她可能会看到一直到下方海面的可怕高度——一个物体飞出了帆篷的边缘。是诺特,一根绳子从他的胸部拖出,他四肢伸开着飞到了半空中。他撞到帆布上,当绳子在他周身猛然绷紧时,他的去势被迫中止了。男孩喘息着,风中传来他喘不过气的声音。 “你们可以跳了!”能够说话的时候,诺特大喊出声,“她就在这儿呢!” 现在斜坡已经非常陡峭,奎因几乎悬挂在她的刀子上。 “那儿有一道大梁。”她对约翰叫道。 约翰顶风喊了回去:“我感觉到它了!” “我们在这儿切出开口吧!”奎因将身体往左胳膊上靠去,右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她将它展开,转了转手腕,让黑色油状物质涌动,软剑变成一把又长又宽的刀。她的手腕做出了一系列复杂动作,于是刀刃两侧都出现了尖齿。“让你的软剑变短,再弄出些锯齿来。”她告诉约翰。 别往下看,奎因想道,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帆篷表面。如果失去了平衡,她会很快地滑到底部,那样的话,那些男孩几秒钟就会带着意识扰乱器赶上她了。他们已经落在这座新的帆篷之上,正爬向她和约翰,再往前爬二三十码,她和约翰就进入他们的射程了。 她和约翰一直锯着帆布,直到割出一处一人大小的开口。他们切割得不太平滑,切下来的帆布有几处仍然和帆篷相连。 “我们可以把其余的部分撕掉!”约翰在风中喊道。 奎因点点头,收起软剑,他们两个合力将剩余几处帆布撕了下去。一大片帆布从帆篷向上飞出,一股暖风从穹顶下方直击奎因。她滑到开口下方,约翰紧随其后。 她的眼睛花了片刻工夫才适应过来,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片纵横交错的桁架从他们栖息的大梁往上方和远处延伸。下方某个地方是桥区的顶层,但是她面前的桁架非常密,没有办法从中间爬过去。 她和约翰被困住了。 她可以听到意识扰乱器的声音从帆布的开口之外传了过来。在逐渐增强的压力下,奎因向外望去,发现下面的男孩距离他们只有二十码远了。她直接望进意识扰乱器的枪膛,火花正从枪膛的几百个开口中发射出来。 “回去!”她推着约翰。 她侧身紧贴着帆布,缩进钢铁桁架和穹顶之间的狭小空隙。 光芒从悬垂着的帆布片处迸发进来,发出咝咝声和噼啪声。十几点火花从边缘参差不齐的切口处钻了进来,在桁架之间四处弹跳着,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然后在彩虹色的光芒中消失了。 奎因不想等着看自己是否被扰乱了意识。她抓住她的刀,将悬垂下来的帆布片举起来。所有五名袭击者在下方散开了。她毫不犹豫地选中目标,掷出刀子。她的刀子扎进戴着意识集中器和意识扰乱器的男孩的胳膊上,他喊出了声,却没有倒下。很难阻止这些男孩。 在她身边,约翰飞快地连续扔出了两把刀子。其中一把擦伤了男孩的肩膀,第二把本该扎瞎男孩的一只眼睛,但是他在最后关头闪开了。 诺特转向奎因,手里刀子的刀刃闪着光。 “把我的头盔还给我,你这个缺心眼的贼丫头!”他大喊道。 她抓住身后的桁架,抬起双腿,踢中了男孩的胸膛,踢得他往后倒去。 另一个意识扰乱器开火了。她和约翰都侧身紧贴着帆布,密集的火花弹幕击中了帆布。 “我没有刀子了。”约翰说道。 “我还剩一把!”奎因回答道,“我会努力击中的!” 战斗那不顾一切的愤怒席卷了她,她不允许自己去想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而且几乎弹尽粮绝。 他们将帆布撕开。奎因扔出她的最后一把刀子,然后惊恐地看到,其中一个黑皮肤的袭击者像举盾牌一样举起了意识扰乱器,刀子铿锵一声掉了下去,敌人毫发无伤。 两个意识扰乱器都以尖厉高亢的声音嗡鸣着。在他们能够开火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开了。下面,在帆篷上有动静。在灰色穹顶的背景上有一片模糊的黑色。一个人影飞快地跑上斜坡,看上去似乎是被风给半托起来的。是初阶裁决者,身形轻盈,动作敏捷,她并不需要用刀子协助自己攀爬。 初阶裁决者扔出了一样东西,一个圆形的、扁平的物体从她的手中旋转着飞出来,以一道黑色的痕迹在帆篷的表面飞掠而过。 约翰用一只靴子踩住了它。那是一个金属盾牌,边缘非常锋利,当它旋转着飞向他们的时候,在帆布上割开一条线。约翰将它翻过来,拉过奎因,于是他们两个躲在它后面,而意识扰乱器的火花像雨点一样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在桁架上蹲得低低的,那片悬垂着的帆布在风中拍打着,而连续射击出来的火花打在盾牌上,发出咝咝声。 少量的火花从盾牌的下边缘弹开了,疯狂地撞击着桁架,环绕着奎因的脚踝。她将自己的腿扫过大梁,希望能够把它们擦掉,深深地希望火花没有碰到她的脑袋。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意识扰乱器又开火了。 然后,突然之间,意识扰乱器停火了,奎因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就是风声和远处飞行器的噪声。 探寻者2_第四十一章 忍 第四十一章 忍 忍回到跨海大桥,发现主干道一片混乱。行人纷纷跑下大桥,或者在紧张的人群中乱转,抬头望着穹顶,而穹顶剧烈地起伏着,摇颤着。 他立刻就知道了,奎因一定在穹顶上面的某个地方。他丢下了她,在他离开期间,某些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盯着大桥的穹顶,咒骂着,然后闪进主干道上两栋建筑物之间阴影重重的空间,拔出了仪式剑。他对这把仪式剑研究了很久,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基于他对坐标的有限知识,紧张地调整着仪式剑的刻度盘——希望能够弄明白要怎么在穹顶最高点切出一个空间异常点。用裁决者的仪式剑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当大桥穹顶特别剧烈地波动的时候,他抬头向上扫了一眼。而在主干道上,人群倒抽一口气。 忍绝望地将目光转回到仪式剑的刻度盘上。见鬼,以我的知识做不到这一点! 他将背包扯到身前,拿出意识集中器,将它一把戴到头上。他的意识几乎是立即就和它融为一体,让他进入更高的知觉水平之中。他将仪式剑在手中转啊转,这么做的同时,他让自己的头脑放松下来,让意识集中器更深地沉入他的思维。只过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了要如何像他所需要的那样对刻度盘进行细微调整。他的手指在刻度盘上动作着,将它们逐一拨好,让它们能够为首先迁跃到彼处就位。 他将仪式剑和细长的闪电权杖击打到一起 。 在世界和世界之间的一片黑暗之中,他再次调整刻度盘,然后又切割出一个新的空间异常点。穿过活跃的开口,是穹顶的顶端。他做到了——或者说是意识集中器做到了。忍向外看去,看到一根竖直的金属杆,像是其中一片帆篷尖顶的桅杆。 忍从空间异常点一跃而出,一把抓住了钢铁。在这上面风很大,吹起了他的斗篷,令它在他身后拍打着。空间异常点崩塌关闭,他仔细打量着身体下方的帆布。 忍的心往下一沉,他选错了帆篷。他看到五个守望者在下面帆篷的另一个部分,疯狂地向上跑。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奎因,她一定是在他的视野之外,就要被这些男孩困住了。守望者向上爬着,刀子在他们手中闪闪发光。 飞行器盘旋着,扬声器命令交战双方立即爬下去。 “该死,真见鬼!” 忍非常担心奎因。他打量着仪式剑,让自己的头脑再一次放松下来,同时让意识集中器代替他进行思考。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要使用哪些坐标。 他设置好刻度盘,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相击打。他需要再次抵达彼处,需要设置另一组坐标,而他做到了。他在奎因所在的帆篷的尖顶出现,一只脚踩着尖顶的一边。 在他下方,一块帆布在风中摆动。奎因就被困在那里,在某种盾牌下面。男孩们反复用意识扰乱器向她开火,而火花则几乎不停地从盾牌上弹开。 他们要扰乱她的意识,或者要杀掉她了,他想道,竭力避免陷入恐慌之中。他怎么能把她丢下这么久? 忍的另一半意识则给出了一个非常不同的想法:你为什么要在乎呢? 我在乎是因为那是奎因! 可是奎因又是什么呢?她只是又一个探寻者而已。除非是作为战斗的工具,否则她没有什么价值。 我相信不是这样。 在我们一起计划的未来里,我们不需要她,他意识的新的一半说道。 “我们”没有计划任何事情,忍愤怒地想道。这些想法不是他的。它们存在于意识集中器内部,假装用忍自己的声音说话。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一个刽子手。你杀害探寻者和老鼠。我不听你的。 你就是我,他的半个意识坚持道,她并不重要。 为了将这个声音赶出他的脑袋,忍尽可能大声地尖叫起来。 意识集中器展示给他的一切,他从布里亚克那里挖出的一切——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奎因。忍将他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是唯一重要的。 他只能寄希望于布里亚克告诉他的是实情,希望自己能够吸引男孩们的注意,让他们离开,离开奎因,保证她不受伤害。忍把手伸进斗篷的口袋,将那块光滑的椭圆形石头摸了出来,它在他的手心完美地契合,然后他半跑半滑行地向下扎进那场混战之中。 探寻者2_第四十二章 莫德 第四十二章 莫德 初阶裁决者扔出盾牌,望着它向上远远地飞旋出去,落到约翰手里。他和奎因一安全地躲在盾牌之后,她就从背包中拿出弓,射出一箭。 她的弩箭射穿了背着意识扰乱器的黑皮肤年轻人的肩膀,他向前倒在帆篷上,然后手脚乱抓着向下滑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是在插手探寻者事务,目的只是为了救约翰和奎因。虽然裁决者必须对人类活动和探寻者事务置身事外,约翰现在已经是她的学生了,身处一场不是自己发起的战斗之中。他和奎因被这些男孩所袭击,这些由中阶裁决者塑造的角色似乎是在以他的名义肆虐横行。一名裁决者必须置身事外,这样才能够清醒地做出裁决,但是初阶裁决者的思维确实非常清晰。一名裁决者塑造了这些男孩,而她对阻止他们没有丝毫的疑虑和不安。 她立即搭上另一支箭,然而那些男孩停了下来。他们都盯着穹顶上面更高处的某个东西。那儿有一个人,他从帆篷的尖顶向下滑行着,冲向这些袭击者。 莫德将自己的视野延伸开去,看到那个人是忍,正用他软剑的剑尖刺在帆布上作为制动,防止自己向前栽出去。探寻者的斗篷从他的肩头垂下,在从下面海港向上猛吹的风中翻飞着。 他在冲着那些男孩喊些什么。她将自己的听力延伸开去,听到了两个词:“守望者们!滚开!” 袭击者们向忍移动着,还在工作的那个意识扰乱器瞄准他的方向。 莫德再一次举起弓,袭击者们停止了移动,忍也一样。现在她看不到他了,因为那些男孩——守望者们?站着的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穿过帆篷以便更好地观察情况,与此同时,她听到忍对他们说:“我不希望你们在这儿。马上离开。滚!” 当她可以再次看到忍的时候,他向下指了指帆篷,又往远处指了指。 于是,守望者们离开了。那个被莫德的弩箭射穿肩膀的男孩也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痛苦地和其他人一起撤退。 他们看到忍之后为什么会突然撤退?她想道。 约翰和奎因举起了盾牌,看着袭击他们的人溃逃。初阶裁决者发现,当约翰的双眼立即找到她的眼睛时,她如释重负。他和奎因互望了一眼,这是一个无言的告别,然后奎因往忍的身边走去,而约翰则跑向莫德。 “你听到我叫你了。”约翰走到她身边后说道。他看上去吓坏了,还在按摩着肩膀下的那处伤口,交手之后那里一定痛了,同时他看上去也非常得意。“你在脑海中听到我叫你了。”他说道。 “没错。”她回答道。 初阶裁决者在约翰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不同的东西。他不再回头越过肩头去看奎因往哪儿走,或者中阶裁决者的仆从们在做什么。他回到初阶裁决者身边,而她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做出了选择。”约翰告诉她。他已经无须多言。很明显,他选择控制住自己,在她手下训练。 她将手搭在约翰肩上,说道:“很好。我们现在去你母亲笔记里提到的下一个岩洞。” 约翰仍然因为战斗和跑下穹顶而气喘吁吁。“不先休息一下吗?”他问道,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休息?”初阶裁决者重复道,“在激烈战斗之后,现在是训练你的意识的最佳时机。” 探寻者2_第四十三章 奎因 第四十三章 奎因 奎因靠在帆篷的表面,穿过从帆布下支出去的横梁狭窄的边缘,缓缓走向忍。他也在小心地走向她。他戴着意识集中器,双眼因为某种类似恐惧的东西而非常明亮。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他抓住了奎因的双臂。 “奎因,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丢下了你。当我看到意识扰乱器开火的时候,我……我……” 他看上去完全吓坏了,奎因猜她自己看上去一定也是一样的。意识扰乱器的狂轰滥炸已经超过她忍耐的极限。忍支撑着她的身体,这让奎因非常感激。她的双腿无法再支撑她自己的身体了。 “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她问道。 “哦,上帝啊……我有太多的东西要告诉你了。”忍向下望去,看着那些男孩全速撤离,跳向第一个帆篷的位置。飞行器在桥区上空盘绕着,扬声器命令所有人离开穹顶。“我们应该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他们缓缓地走回到她割开的切口,一起钻了过去。 “我得摘掉意识集中器了。”他告诉她。 忍将双手放在头盔的两边,非常困难地缓缓将它摘掉。仿佛它烫手一般,他将它扔在横梁上,用脚挡着,不让它掉下去。然后,他用双手捂住脑袋,靠在纵横交错的钢铁桁架上。 “当我戴着它的时候,一切事物我都会看到两面,”他喃喃地说道,“所有事物的两面,其中一面非常糟糕……” 奎因腿部的肌肉在发抖。她跪下来,将他也扯倒了,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战斗的余波席卷她的全身。她从帆布的开口处瞥了一眼:在很低的位置,约翰和莫德消失在邻近帆篷的阴影之中,往和那些男孩撤退的相反方向走去。她将目光从陡坡上移开。 “奎因,”忍喘着粗气,开始恢复了。他双手捧着奎因的脸,望着她,仿佛在为发现她毫发无损而惊叹一般。她发着抖,肾上腺素仍然在她的身体里奔涌着,然而他专注的目光令她感到温暖。他一次又一次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嘴唇、脸颊和脖子。“我很抱歉丢下了你。我不该离开的。我怎么能那么做呢?” “你吓到我了,”她低声说道,抓紧他的胳膊,这样他就不能松开她了。“我以为我将意识集中器藏得不够小心,也许它已经对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我没事。现在我明白了。你还好吗?” 奎因点了点头。她没事,虽然她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穹顶现在也在颤动——通过帆篷的传导,来自仪式剑的微弱震颤传到了他们身上。那些男孩要离开了——或者要离开的是约翰和莫德。忍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透过帆布上的破口向外望去,仿佛他和她想法一致。 “约翰在这儿,”忍说,“为什么?他伤害你了吗?” 她摇了摇头。和约翰对峙的感觉仿佛是发生在很多天以前一样,尽管过去的时间可能还不超过一小时。 “没有。他好像以为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去帮助他,就好像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似的。”奎因低声说道,“他确实帮了我,忍。如果他不在这儿的话,他们可能就得手了。” 奎因的肌肉开始更剧烈地颤抖,忍将她拉得离他更近了。 “我了解到很多事情,”他告诉她,“我们对中阶裁决者的推测是正确的。他做了许多事……你得帮我把一切都理清楚。”忍将裁决者的仪式剑从腰间抽出,开始调整上面的刻度盘。“但是首先,我要带你回家。” 探寻者2_第四十四章 凯瑟琳 第四十四章 凯瑟琳 十八年前 现在是夜半时分,或者是清晨时分,这要看你从谁的角度来看了。凯瑟琳盘着腿坐在阿尔奇的公寓——这里也已经成了她的公寓——客厅的地板中央。几小时前他就沉沉睡去,但是她还不累。 摆在她面前地板上的是一小片纸,上面以一种整洁而富有异国情调的笔迹写着: 1.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 2.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3.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4.戴上头盔 5.严格遵照以上规定,以防导致意识混乱 真理子将这些使用说明写下来寄给了她。这五个步骤是凯瑟琳面前的另一样东西的使用说明——就是她在阿尔奇衣橱里发现的意识集中器。 她拿起头盔,它的金属质地在她的两手之间感觉非常凉爽。她将它在阳光中放了好些日子,让它充分吸收能量,就像人们给意识扰乱器充电时一样。现在,在她动它的时候,它会噼啪作响,暗示着其中所蕴藏的能量。 凯瑟琳将意识集中器轻轻地放在她那怀孕六个月的肚子上,第一百次地研究着它的细节。也许已经是第一千次了。然而,她从来没有戴上过它,从来没有彻底将它戴在头上过,即使她收到真理子的使用说明已有几个月之久。 孩子动了动,凯瑟琳一只手抚摩着自己的腹部。感受他的动作时总有一种全新的惊讶之感:在她肚子里面真的有一个孩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母亲。作为一名探寻者,她有那么多事情想要去做,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有朝一日,如果高阶裁决者可以转而反对中阶裁决者,她还梦想着成为……而做母亲和这个计划并不相符。 阿尔奇改变了局面。当他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他是那么高兴,这让她非常意外。当她提出现在并不是生育的好时机时——毕竟她只有十七岁,他们两个也还没有结婚——他取笑她太守旧了。“我们想要结婚的时候就可以结婚,随时都可以。”他镇定地说道,“那是为我们父母准备的仪式,不是给我们自己的。” 凯瑟琳缓慢地接受了她生活中的变化。尽管现在只有十八岁,她就要生下一个孩子了,她还有阿尔奇,他们将一起寻找探寻者历史的真相。 现在,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读着真理子写下的使用说明的第一行: 使用时身体必须健康 这就是限制条件,是她一直没有使用意识集中器的原因,也是她很长时间以来没有进行任何探寻者事务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非常健康,然而情况却并不那么有把握。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凯瑟琳开始出血,医生们并不觉得她有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她不得不卧床,从那以后她几乎很少从床上下来——然后几个月前出血停止了。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吧? 几个星期几个星期的休养对凯瑟琳来说是一种折磨。她让阿尔奇将客厅的家具清理出去,草草弄好了一个练习用的假人,她花了大块大块的时间,躺在墙边的沙发上,指导他使用软剑和许多其他武器(她甚至调整了软剑,让它能够像听从她的指令一样任阿尔奇使用,她向他保证,这是一名探寻者所能做出的最浪漫的举动)。假人破损得很严重,但是看上去仍然比他们客厅的墙要好得多,墙上到处是剑痕、被软剑削起的墙皮和凹洞。 她也教了阿尔奇很多关于探寻者的东西。尽管她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他明白凯瑟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旅行方式非常不寻常,而这种旅行方式很危险——在你旅行的时候,如果你的意识不够小心谨慎,你可能会迷失自我。当阿尔奇让她答应,在怀孕期间她不会进行这样的旅行,直到他们的孩子安全降生之前她不会冒险的时候,凯瑟琳立即就对自己的诚实后悔了。 真理子写的第二条使用说明是: 清空思想,以中立的意识开始 凯瑟琳照做了。她将自己的意识清空,只留下自己坐在客厅地板上拿着金属头盔的感觉。 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很长时间以来,她认为自己明白了在探寻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失去了控制,因为中阶裁决者非常松懈,也对履行裁决者职责不甚在意。有一种说法是,在一个家族中,仪式剑最后会落入它本该属于的人的手中。因为中阶裁决者并没有公正地进行裁决,探寻者开始袭击其他家族,偷走他们显然无权拥有的仪式剑。 然而现在,凯瑟琳不确定情况有那么简单了。她找到的那封塞在这个意识集中器内的信件,让她的思路走上了一个全新的方向。如果探寻者的消失不仅仅是因为其他探寻者的贪婪,而是因为缺少裁决者维护正义呢? 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埃米尔,但是这一直都排在她意识的后排位置,不是她的主要目的。现在她觉得,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 许会引导她直抵问题的核心。也许他死了,就像在香港袭击她的人所暗示的一样。即便如此,她也想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还有事情发生的原因和地点。 她又读了一次下一条说明: 将意识集中在现有的主题上 野猪家族的埃米尔·佩尔内,她想道。 戴上头盔 她将意识集中器举了起来,举到头顶上方,让它悬在那里,距离她的头皮只有几英寸远。之前几十次,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把头盔戴上。我答应过阿尔奇的,不会再做任何冒险的事了,她想道,孩子已经没危险了,再说又不像是我受了伤,我难道不该利用这段时间来自学一下吗?这样在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可以准备妥当了。 凯瑟琳感受到了意识集中器对她的吸引,仿佛它希望她径直将它戴在头上似的。她一寸一寸地让它接近她的头部,然后她的目光扫过真理子使用说明的最后一行: 严格遵照以上规定,以防导致意识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太重视你自己的生命,”在凯瑟琳被迫卧床的第一周,她试图下床走一走,当时阿尔奇这样对她说道,“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将我们的孩子和你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 “但是——”凯瑟琳试着争辩道。 “没有什么但是。”阿尔奇非常坚决地对她说。他调皮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是你的丈夫,你要服从我。” “你不是我的丈夫!”她在床上愤怒地说道,而他则将被单一直拉到她的下巴位置。 “我比丈夫还要好,”他回答道,亲吻着她的额头,“我是那个让你怀上了孩子,却还没有费心娶你的男生。” 听到这话她笑了起来,阿尔奇也笑了,然后他变得很严肃,双手捧住她的脸,身体前倾,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嘶哑:“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答应我,凯瑟琳。” 面对他的温柔,泪水涌入凯瑟琳的眼中,她不习惯有人照顾她。即使她的父母,虽然他们很在意她的安全、她的举止——他们将她视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宝贵工具,而不是某个他们因为她自己本身的缘故而希望她不受到伤害的人。她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她对他说道。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客厅地板上,凯瑟琳的双手还是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意识集中器的边缘已经擦着她的太阳穴了。在她皮肤触碰到金属边缘的地方,她感觉到一阵电流的刺激。尝试一下真的会有什么害处吗?她纳闷儿。 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就把头盔戴上了。 凯瑟琳躺在沙发上,蜷着身体,笔记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小夜灯照亮了那些旧纸张,纸张上满是包括她自己的在内的各种不同墨迹。意识集中器在她的头上嗡鸣着,将她的意识延伸开去,这样一来,她的意识充斥整间公寓,还向外溢出了夜晚的伦敦。她在研究上面画着野猪图案的记录,野猪家族是埃米尔的家族。笔记中有很多很多页关于那个家族的记录,记录着野猪家族的成员或者他们的仪式剑被人目击的时间地点。这个清单终止于几年前。凯瑟琳自己写下了最后一条记录: 埃米尔·佩尔内,被目击出现于苏格兰庄园。 她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日期记录了进去。从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埃米尔或者他的父母。 埃米尔的母亲来自另外一个家族——骏马家族,这一点凯瑟琳先前从来没有过多思考过。然而现在,当她戴着意识集中器,其中的联系变得显而易见了。她来回翻看着野猪家族和骏马家族的页面,对两者进行着比较。在这些记录中,有一个重复出现的地址。没错。 她摘下意识集中器,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席卷她的全身,仿佛当头盔和她的意识分离开来时,二者之间在互相拉扯。当意识集中器被摘掉之后,她一阵眩晕,不得不躺在沙发的靠垫上,紧紧地闭上双眼。接下来是反胃的感觉,持续了几分钟,最终所有的不适都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当她能够站起来,她将头盔和笔记都放回他们在浴室橱柜下面的保险箱里。然后她小心地爬回床上。 在那天下午特别艰苦的训练之后,阿尔奇正沉沉地睡着。 “阿尔奇。”凯瑟琳低声唤道,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他立刻就醒了过来。他的手伸过去摸她的腹部,他的目光搜寻着和她的眼睛对视。“怎么了?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很好。” “你确定?” 恰好在这个时候,孩子在阿尔奇温暖的手底下动了动。他躺回枕头上,看上去如释重负,而她则在他身边躺好了。 “我也许知道埃米尔的父母在哪儿了。”她说。 “谁?”他已经又开始陷入睡梦中。 “埃米尔,那个从庄园里消失了的学徒。” 他挣扎着不闭上眼睛:“哦,他啊,庄园里的那个。” “他的父母也失踪了,但是有可能他们只是躲起来了。”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也许仍然有许多的探寻者,他们都躲了起来,等着对的人去找他们。我认为有个地方我们可以去查看一下。”她明白,她对这个话题的兴奋感强烈得有些奇怪,仿佛她自然的反应被意识集中器给放大了。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他喃喃地说道。 “阿尔奇,我两个月没有出血了。孩子没事的,我也没事。” “凯瑟琳……” “又不是很远,我们不应该等。如果我是对的,如果他们不会在那里待上很久,那该怎么办?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凯瑟琳听到阿尔奇在她身边叹了口气,显然已经疲惫不堪。他伸出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肚子上,往她身边挪了挪。 “假设你找到了他们,”他喃喃地说,“你认为你的搜索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会知道埃米尔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一点可能会告诉我其他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如果能弄明白这一点,你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凯瑟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将她最隐秘的想法大声说出来——感觉仿佛将它们说出的声音本身就可能会让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或者为她的搜寻工作带来厄运。或者更准确地说,感觉仿佛一旦她将她最深切的渴望付诸言语,那她找到圣米歇尔山藏着的仪式剑时和她的意识不知不觉地连接在一起的残忍意识就会直接被吸引到她身边一样。那种奇怪的连接的记忆总是令她发抖。那个有着冰冷、残忍无情、令人不快的想法的意识是谁的呢? 但是这是阿尔奇,她想把这些都告诉他,哪怕这么做感觉很危险。“探寻者们是在自相残杀,中阶裁决者允许这一切发生,”她悄声解释道,“在很久以前,他做了许多坏事。他甚至杀了一个初阶裁决者。” “所以在结束搜索的时候,你想要杀了他?” “不。”她意识到,很奇怪,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即使中阶裁决者犯下那么多过错,他终究还是一名裁决者,而她是一名探寻者。谋杀他这个念头违背了她的基本原则。 “那么,然后呢?”阿尔奇逼问道。他听上去仍然半梦半醒的,但是她可以分辨得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我不想说。”她低语道。 “为什么不想呢?” “这是私事。” 他贴着她的肩膀笑了:“那好吧。” “你会取笑我的,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我有取笑过你吗?” 她拉过他的手臂,让他更紧地环抱着自己,他们就这样躺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离睡着越来越近。当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时,她的意识自由地飘浮着,凯瑟琳喃喃地说道:“我总是觉得,我注定要成为一名在我们身为探寻者的过去和未来之间穿行的旅行者。我想象着自己会找到高阶裁决者。不知怎的,我会找到他。我会告诉他,几个世纪以前中阶裁决者对那个初阶裁决者都做了什么。我还会告诉他中阶裁决者已经做了和没能做的事情……然后……然后高阶裁决者会摆脱中阶裁决者,他会让我成为裁决者。他会训练我。我会成为新的初阶裁决者。而初阶裁决者会成为中阶——因为我觉得她是个好人。我们会让一切重回正轨。” 阿尔奇花了一些时间才回答:“你想成为一个能活上几百年,并且做出公正裁决的奇怪生物?” “他们不是奇怪的生物,阿尔奇,他们是人。他们不是能活上几百年,他们是在彼处将生命跨度延长,这让他们看上去好像活了几百年。实际上他们在世界上清醒的时间仍然只是一个人正常的一生那么长,或者近似于此。” “嗯。” “你在取笑我。” “对不起,”他低声回道,“但是你不是情愿只做凯瑟琳吗?” 凯瑟琳的眼睛仍然闭着,她可以感觉到阿尔奇平稳的呼吸。他的额头贴着她的脑袋后面,而他温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 “成为初阶裁决者是我过去想要的,”她喃喃地说,“现在我有了你,我们马上还要有一个儿子。他迟早会长大,有朝一日,也许是在离现在很久之后……如果你我都在高阶裁决者手下训练,又会怎样呢?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成为裁决者呢?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相伴,成为在时空中穿行的旅行者,维护公平和正义,帮助他人。这么度过几个世纪的时光,我们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用处呢?” 凯瑟琳一边说着,一边进入睡梦之中,仿佛意识集中器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在做梦,看到自己和阿尔奇一起步入了那个奇怪的未来。在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阿尔奇低声说道:“你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凯瑟琳。大多数的女孩只想要珠宝……” 探寻者2_第四十五章 诺特 第四十五章 诺特 诺特将脸抵在岩石墙面上摩擦,蹭掉了蒙眼布。在此过程中,他将自己左侧的脸颊擦破了,这几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忙着愤怒地盯着周围天寒地冻的环境,咒骂着他的守望者同伴。 他们竟然将我留在岩洞里了!即使在脑海中说出这些话都让他的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这是主人在过去经常用来威胁他们的话——而且有很多次,主人确实会将这个威胁贯彻到底。诺特知道这是因为有时候主人会同时唤醒很多守望者,让他们一起训练,而对守望者来说结局并不一定是好的。现在,轮到诺特被丢在岩洞里等死了,这是能够降临在他身上的最可怕的命运。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一个岩洞(他也并不完全确定为什么这是他的岩洞),这更像是岩石和寒冰之间的一条隧道。大部分的冰都在头顶,结冰的有些地方非常厚,以至于像泥土一样黑,在其他地方,光线能够透过冰层照进来,就像是一大块不规则的玻璃。在冰层上方的某个地方有阳光,但是离得太远了,不足以给他带来任何的热量。 岩洞的地面是从来也不温暖的岩石。它会发出阵阵寒意,穿透他的肌肉,深入他的骨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脚没有被绑上,于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许也意味着他已经无处可逃。 他上下扫视着隧道。从遥远的天空照下来的光线非常微弱,不可能判断出哪个方向可以出去。威尔金和其他人把他带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是被蒙住的,而且他们拖着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们让他转过来又转过去,然后将他一把推到墙上,他们一边跑开,一边还把鹅卵石往他身上扔。鹅卵石弹得到处都是,发出的回声掩盖了其他守望者是从哪条路离开的。 诺特随机挑了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开始行走,他的双手仍然绑在身后。他的手指已经麻木——在其他人离开之前,它们就麻木了。他必须得尽快割开手腕上的绳子,免得他的两只手一起冻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锋利的东西。 什么东西在他衬衫的口袋里动着。我的老鼠,他想道。他是在邓恩·塔姆城堡那只鹿的尸体附近抓到这只老鼠的。知道这小动物在近旁令他感觉好些了,也不那么孤独了。如果能够在冻僵之前就让双手重获自由,他就可以找点儿事做了。杀掉一只健康的老鼠可能要花上一小时,这个念头让诺特高兴起来。 诺特似乎并不是在往山下走,即便如此,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向着洞穴更深处走去,而不是在往出口走。他停了下来,缓缓地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指明方向的线索。 “蠢货威尔金,蠢货守望者,”他大声地说着,强迫自己慢跑起来,“怪我弄丢了头盔,怪我扰乱了那个新手守望者。” 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好。它稍微产生回声,转瞬间就传了回来。这样一来几乎像是在对另外一个人说话一样,或者像是在和他口袋里的老鼠讲话。 在桥区穹顶一战后的一片混乱之中,所有的守望者都回到了邓恩·塔姆城堡,他们筋疲力尽,身受重伤,开始互相大喊大叫。他们被那个高个子红头发的战士在穹顶上的出现给吓到了,那个人叫忍,手里攥着他们主人的石质圆盘。圆盘似乎是主人真的已经死去了的证据,也意味着忍成了他们的新主人。所有的守望者都陷入恐慌当中,纳闷儿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 每个人都对其他所有人感到愤怒,盖博对诺特格外生气,因为诺特在跨海大桥的穹顶上绊倒了其他人。威尔金站了起来,责备诺特先是弄丢了头盔,然后又在先前与奎因和忍的战斗中跳入了空间异常点,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非常不利。 其他守望者全都同意,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诺特的错,他们最好一边处理掉他,一边弄清楚如何对待忍和他们主人的圆盘。 “所以他们就把我关进了我的岩洞,”诺特大声地对老鼠说道,“就好像他们自己从来没犯过什么错似的。” 老鼠静止了片刻,诺特想象着它不再折腾,想象着它在听他的话。就像任何一个囚犯一样,老鼠会希望让它的狱卒一直讲话。 这不公平,他想象老鼠这样说道。 “这不公平!”诺特同意道,“我跳进那个空间异常点是为了夺回头盔,随便哪个人都会这么做的。他们是自愿跟着我进去的。” 你太小了,老鼠说道,他们不喜欢把你视为平等的存在。 “我猜你知道自己太小了是什么感觉。”他评论道。 “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轻视你。”这一次,老鼠大声地附议道。它的声音听上去就跟诺特的一样,但是诺特不在乎。也许他和老鼠来自英格兰的同一个地方。 “我比他们要聪明,”他对老鼠说道,“我猜,不必再追随这些蠢货,我应该感到高兴。你知道——” 诺特不再说话,也停止了慢跑。他绕过隧道的一处转弯,面前,一堆碎石填满了一半的空间。想要过去,他得爬到碎石堆上翻过去。既然在被带进岩洞的时候,他并没有被人强迫爬过任何东西,诺特推断,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沿着错误的方向前进。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太阳正在落山,很快,他就要置身全然的黑暗之中。 “我选错了路。” “你是在哭吗?”老鼠质问道。 “当然不是了,”诺特说道,尽管事实上他的眼睛已经开始盈满泪水,“我又不是小孩子。” 至少堆起来的岩石中有些有着尖锐的棱角。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重重地跪下。 “哎哟,好痛。”老鼠说道。 “抱歉。”诺特对它说道。那个词突然从遥远的记忆中被想了起来。抱歉,他的母亲过去这么对他和奥哲尔说,说你们很抱歉。你们抱歉吗?我会让你们两个后悔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这样捆着他手腕的绳子就抵在一块石头尖利的边缘上了。因为他的手指已经麻木,很难找到正确的位置来开始磨断绳子,最终他还是做到了。摩擦产生了热量,这感觉很棒,令诺特暂时忘掉了其他一切。等到绳子突然被磨断之后,他完全惊到了。 “看哪,我的手。”他说道,将两手放在身前,扭动着手指,感觉他的手指是平时的两倍大。 “我也想要长几只手,”老鼠告诉他,“我只有脚。” “但是你有四只脚,”诺特指出,然后他出于反射地补了一句,“不过也许你有四只脚的时间不多了。” 他摩擦着双手,直到两只手开始因为血液流通而刺痛发热,感觉就像是威尔金和其他守望者往他的血肉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戳进一根根炙热的细针一样。 “他也许会用针戳你,如果他能想得到的话。”老鼠沉思道。 “有一次,在他睡觉的时候我用针扎了他,”诺特承认道,“把他的一条腿戳了个遍。第二天早上我告诉他,一只蜘蛛咬了他。” “他相信了吗?”老鼠听上去被他逗乐了。 “他信了。这个瞎话,还有许多其他故事,他都信了。威尔金这个人,什么都信。” 等他的手指感觉起来终于和平常差不多之后,诺特僵硬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然后几乎被吓得灵魂出窍。 某个人正躺在隧道的地面上,就在对面的墙边,离他只有几码远。 “看啊。”他对老鼠低声说道。 经过更仔细的观察,诺特看出,那是死了的“某个人”,是一个男孩,也许和威尔金是一样的年龄。他穿着温暖的衣服,披着一件厚实的斗篷,但是他还是被冻得硬邦邦的。他也许已经在这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通过他的衣服、他的清洁程度,还有在诺特掀开他的嘴唇时看到的他那口白得发光的牙齿来判断,诺特得出一个结论:他不是一名守望者。 金属的闪光吸引了诺特的目光,他从男孩的衬衫下拉出一条银项链。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中,他可以辨认出一只银质小野猪的形状。 项链上有血迹,诺特很快就在男孩的心脏附近发现了一处致命伤。血液浸透他的衣服,然后冻住了,在他的衬衫上留下暗色的痕迹。在男孩的双手上也有血迹。事实上,看上去像是他用右手食指蘸着自己的血,在他 的左手手掌中写下了一个词: 埃米尔 “埃——米——丽。埃米丽?”诺特将它拼了出来。这个死掉的男孩似乎写下了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老鼠说道。 “没错。”诺特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个表妹就叫埃米丽。她知道该怎么拼写自己的名字,这也是诺特能够把它读出来的原因。“那又是什么?” 在岩洞墙壁上一处平整的地方,有人在上面刻了什么东西,就在尸体躺着的位置上方。在一片昏暗之中,诺特可以认出一系列数字,蚀刻得非常平整,似乎是在岩石中熔化出来的。同时那里还刻着字母。 他认识大部分数字,但是只认识一些字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数字上,稍加审视之后,他断定,这些数字是63,48,89. “它加起来是多少?”他向老鼠发问道,“它们又为什么被刻在了墙上?” 那小东西在他的口袋里扭动着,但是没有回答。 “你当然不知道了,”诺特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如果你连手都没有,学数数一定很难。不过我觉得我有可能算出来。” 他盯着那些数字,试图将它们相加在一起。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完成这项任务。 很快天色就变得很黑了,他已经无法好好看清地面,墙上的蚀刻也模糊成一片阴影。他站了这么长时间,双腿感觉像是两块冰一样。诺特没法儿再继续走下去让血液流通了——他不打算在一片漆黑之中到处游荡。 诺特跪了下来。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斗篷和衣服从那个叫埃米丽的男孩僵硬的尸体上扒下来。他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将他自己的斗篷和男孩的斗篷都裹上了。他走在岩洞的地面上,将斗篷的兜帽尽可能往下地戴在脑袋上,又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小团,让他身体发出的热量萦绕在自己周围。有一点儿帮助。 突然之间,他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打赌它们加起来是200!”诺特低声说道。 “我认为你是对的。”老鼠也低声回答他。 “所以……这个200和我们守望者使用的那个200是不同的。但是为什么它出现在我的岩洞里呢?”诺特的舌头扫过牙齿,感受到刻在那里的凹痕,还有填塞在凹痕里面的煤灰。“我知道的200指引我们如何在一片漆黑之中找到其他沉睡着的守望者,”他对老鼠解释道,“主人让我们将它牢记于心。我们用仪式剑前往彼处——去我们的特殊场所——然后往前走53步,往右走59步,再往左走54步,最后往右走34步。那是我们找到盖博和巴利尔还有那些新手的方式。” “唤醒他们也许是个错误。”老鼠指出。 “没错,”诺特说道,“你认为这些刻字,这另一套200的数字,是给这个死掉的男孩的指示?” 死掉的男孩脖子上挂着一条刻着野猪的项链,而威尔金和诺特的仪式剑剑柄上也刻着一只野猪。也许这间岩洞大体上和野猪有关。 “你的用词,我连半数都听不懂。”老鼠说道。 “你只是一只老鼠而已。”诺特低声说。然后,他灵光一闪,说道,“我想我应该会冻死在这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被留在了我们的岩洞中——这样我的头和墙上的数字就被保存在一起。我很好奇,如果我追随着墙上的数字,会找到什么。” 老鼠在他的口袋里挣扎着。诺特的新姿势将衬衫扯得太紧,这小东西觉得不舒服。他将老鼠拿出来,握在手里。它没有试图咬他。它仍然晕乎乎的,没法儿开口就咬。 他想过要将它放在地上,用石头将它的脚一只只切掉。当你这么做的时候,老鼠真的会尖叫。而且它们总是会试图逃走,即使已经没有脚了。 光线不足,看不清老鼠,也看不清石头。而且握着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有种很不错的感觉,甚至连它散发出来的微弱热量也让诺特感觉到自己有人陪伴了。 诺特将老鼠塞在斗篷下面,贴着他的胸膛,然后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将这小东西抱在了怀里。 探寻者2_第四十六章 奎因 第四十六章 奎因 奎因本来以为忍会带她回到她在桥区的家中。结果,他们出现在苏格兰庄园,就在河流上方悬崖上的那间小小的石头谷仓里。在他们身后,忍用仪式剑划开的空间异常点失去震颤的节奏,震颤得越来越剧烈,最终坍缩。 当它最终消失掉之后,他们两个单独在寂静的森林里了,仅有的声响来自下方的河流和身后树上的鸟儿。 “你将我们带到了……我们真正的家里。”她说道。 奎因的肌肉仍然因为桥区穹顶一战而颤抖着,她觉得自己仿佛随时可能倒下。忍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轻轻扶住她,带着她走向悬崖上的谷仓。 “似乎要比回到你家更安全些,”忍解释道,她倚靠着他,他暖融融的呼吸吹在她的头发上。“跨海大桥陷入混乱,现在那些男孩也知道在那里要怎么找到你了。” “你是穿着我父亲的斗篷吗?”她问道。那件斗篷的样子中有些什么让她想起了布里亚克。 他贴着她的头部,点了点头:“在我离开你的时候,我去见了你父亲。那是我去的地方。我让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和你聊了?” “我用意识集中器来强迫他和我聊。但是——你在发抖。我想让你坐下,我自己也需要坐下。”忍引导奎因走向谷仓敞开的门口。 “你将我们直接带到了谷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坐标的?” “实话吗?戴着意识集中器的结果。戴着它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但是它也有它的用处,我们会需要它的。” 他们一起走进谷仓。奎因闻到了旧稻草、潮湿和灰尘的味道。她最后一次待在这里是和约翰一起。他们聊了一番,然后两人在屋顶交手,她终于看到了约翰的本质——一个被他母亲无可救药地扭曲了的男孩。归根结底他不是一名探寻者,不是一名真正的探寻者,因为他 所在探寻的并不是让世界变好的方式,探寻的不是正道。在桥区有那么一瞬间,奎因感受到一丝自己过去对他的情感。她将那危险的感觉驱走了。她以前爱过的那个约翰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他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为了得到他想要得到的。 他们走过空荡荡的马厩,这里养过许多牲畜,然后来到通往谷仓阁楼的梯子底部。 “你能爬上去吗?”忍温柔地问道,“我希望我们两个能上去,待在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以防有人过来。” “你认为那些男孩会到这里来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们不会。”他说道,“我命令他们回到他们的城堡里去。” “你命令他们?” “我会解释的,但是我得赶紧躺下。自从离开你之后我就没睡过。” 她抖得那么厉害,很难爬上梯子,于是他一只手撑住了她的腰。 爬上阁楼的时候,他们从阴影里出来了。在谷仓两端,有巨大的、没有嵌玻璃的圆形窗户,一扇在阁楼一侧,另一扇在对面墙上。现在正值苏格兰的清晨,透过云层可以看见朝阳苍白的光晕。太阳在阁楼和倾斜的屋顶下的木椽上铺了一层幽灵般苍白的光。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河流的上下游,还可以看到庄园之外的山丘。忍将身子探出窗外,回望着森林的方向。 “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喃喃地说道。他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现在才允许自己放松下来。 在谷仓里,一个木制平台靠楔子固定在墙上,上面还有当作床铺的稻草堆。奎因在这里睡过一次,就在她完成第一次任务之后——当她迫不得已地帮助父亲实施了谋杀之后。她自己将稻草搬到谷仓,在这里孤身睡下,睡着的时候还在做着离开的梦。现在忍将她放在这张临时凑合的床铺上,她对能静止不动非常感激。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拉入怀抱,让她保持暖和。最终,她停止 了颤抖。 “我有那么多事要告诉你,”他低声说,“我认为我现在了解意识集中器了……但是它仍然让我感觉怪怪的。下次,除非你和我在一起,否则不要让我再戴上它了,好吗?如果我表现得很奇怪的话,你要告诉我。我将一只老鼠放在了口袋里……” “一只老鼠?”她试图想象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笑了起来,听上去有气无力:“我把它放了。” 奎因感觉忍坐了起来,于是她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脱下斗篷。他用斗篷盖住他们两个,然后重新躺下来,将她拉回怀里。 她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战斗的激烈和意识扰乱器反复开火时她所感受到的恐惧正慢慢放开对她的钳制。忍的双臂环绕着她,他的双手捂着她的腹部,非常温暖。此时此刻,他们是安全的,身处一处安静之所,远离危险。 奎因感觉到忍的心脏贴着她的后背跳动,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们一定睡了很久。奎因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谷仓里的光线已经不同了。乌云笼罩了天空,雨滴重重地打在屋顶上。她不想彻底睁开眼睛。于是她转过身,将脑袋埋在忍温暖的脖子间,将他的双臂拉过来重新环绕着自己。 雨持续地下着,雨声将河流和森林的声响悉数淹没,将他们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奎因挪了挪身体,刚好能够找到忍的嘴唇吻上去。他动了一下,回吻了她。他们两个人都变得足够清醒。不知怎的,他开始脱她的衣服,仿佛那些衣服只是他揭掉的纱布一样,他在亲吻她的嘴唇,她的脖子,她脖子下面锁骨温柔的凹陷,而她则对他低声呢喃着:“我还是……我从来没有……”他顿了顿,低头望着她,英俊的、睡意蒙眬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他也低声回道:“我很高兴你从来没有那么做过。” 他们两个终于暖融融地在一起了,谁也没有昏倒,至少在很长时间之内没有。 探寻者2_第四十七章 凯瑟琳 第四十七章 凯瑟琳 十八年前 尽管凯瑟琳手中的瓷杯非常轻薄精巧,阳光都可以射透,它纤巧易碎的杯身上还是画着一只凶猛的野猪,点点鲜血从它长长的獠牙上滴落,绘制出的血滴一路延伸到杯中深色的茶水之中。茶本身很不错——馥郁浓酽,加了牛奶,温度也恰到好处。凯瑟琳一边望着佩尔内先生的背影,一边又啜了一口。 男人站在厨房的水槽边,拒绝看向她。他盯着窗户,大大的手中紧紧抓着一只茶杯,凯瑟琳猜测,他在密切地注视着阿尔奇,她最后看见阿尔奇时,他正在前门那里将鹅卵石踢来踢去。阿尔奇不想让她来这座与世隔绝的法国村庄,对于走到佩尔内家隐蔽的村舍所需要爬的长长的上坡路,也有诸多不满。佩尔内的家几乎完全隐藏在一座十五世纪的修道院的废墟里面。 只有在凯瑟琳将她左腕内侧那个仪式剑形状的伤疤给佩尔内一家看过之后,她才被允许进他们家的门。他们回应的方式是将自己身上同样的伤疤给她看,不知怎的,他们的动作有些不太情愿。阿尔奇身上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烙印——尽管凯瑟琳很快就会完成对他的训练,有朝一日她也会让初阶裁决者来见证他成为正式的探寻者——所以他得等在外面。 凯瑟琳一直怀揣着一个希望,她希望自己会看见埃米尔正和他的父母一起待在这座房子里面,希望一直以来他都好好地活着。但不是这样的,生活在这座村舍里的只有他的父母。佩尔内夫人坐在凯瑟琳对面的扶手椅中,目光一直瞥向凯瑟琳因为怀孕而隆起的腹部。阳光透过厨房窗户照进来,为老旧的石墙涂上一层暖色。 “我一直都很喜欢埃米尔,”凯瑟琳试探性地说道,“他在训练中非常优秀。当他没有回到庄园,我们这些学徒都非常惊讶。我们的老师告诉我们他退出了。” 佩尔内先生宽阔的后背动了动,他的妻子则紧张地咳嗽了一下。 “你以为是我们不让他回庄园的,”佩尔内夫人说道,“而我们却以为是庄园那边不让他回来。事实是,他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告诉我们他要去哪儿。” 佩尔内先生又动了动。 “亲爱的,请你坐下来吧。”佩尔内夫人用法语对丈夫说道。 男人坐在了另一把扶手椅中。他粗重眉毛下的双眼扫了凯瑟琳一下,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很抱歉我没打招呼就出现在这里。”凯瑟琳对他们说道。她转动一下手腕,让她仪式剑形状的烙印清晰可见地露出来,提醒他们两个不要忘记探寻者誓言所带来的责任。“我只是希望你们二位能够遵守探寻者之间的法则,回答我的问题。这些问题完全是出于全体探寻者之间的情谊。” 男人发出一声粗哑生硬的声音表示同意。而女人则从茶几上的盒子中抽出一支老式香烟,并用一只生锈暗淡的金属打火机点燃了它,一边长长地吸了一口烟,一边望向厨房窗外。她似乎是在看阿尔奇的影子,他的影子在通往村庄的小路上被阳光拉得又细又长。 “在我们更为年轻的时候,我和我的丈夫都在庄园里接受训练。”女人说道,目光躲闪不定地落在凯瑟琳身上,然后又移开。她讲的话法语口音很轻,“我们从来都不是最活跃的探寻者,但是也为探寻者事业做出了自己微小的贡献。我们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来找到并摧毁那些制造儿童兵的营地。我们也做了一些离家更近、更小的事……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把做过的这些事告诉别人。” “等埃米尔的年龄大到足以到庄园接受训练,他就去庄园了。有一段时间,他在那里很开心。在最后的那一年里,他变得……更安静了。也许是因为他开始质疑作为一名探寻者的价值,我当时觉得这是很自然的。训练越来越艰苦,你的生活中也更多的是工作而不是玩乐。他在那儿没什么朋友。他更喜欢和他的表兄弟表姐妹在一起,他们都在老家训练,不在苏格兰。” “我丈夫在最后那一年的圣诞节把他抓了个现行。埃米尔找到了我们家族的仪式剑,尽管它一直被非常隐蔽地藏在家里的阁楼里。他当时正,”女人动了动双手,模仿着调整仪式剑刻度盘的动作,“准备使用它。” 她丈夫轻轻地点了点头,仍旧一言未发。 “但是……那个时候他不是年龄还没有大到能够知道仪式剑是什么吗?”凯瑟琳问道。她上一次见到埃米尔的时候,他是十四岁,距离他接受使用仪式剑的训练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当然是这样了,”他的母亲说道,“他表现得像是知道要怎么使用它一样。我以为庄园那边一定是加快对他的训练了。”她深深地吸了口烟,目光不安地在室内和室外扫来扫去,飘忽不定。“我丈夫和儿子大吵了一架。等到埃米尔消失之后——带着我们的仪式剑消失——我们以为他回到庄园去了,好从他父亲身边离开,并且带走仪式剑。但是当然了,他不在那儿。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 “结果在庄园,我们的老师却告诉我们,是你们不让他回来的。” “也许他们是不想吓到你们。” 女人抽完了烟,将烟头在一个印有野猪纹章的烟灰缸中碾灭。凯瑟琳意识到,埃米尔的母亲其实并不太老,而且她过去一定很苗条,但是现在她看上去有气无力,非常脆弱,仿佛恐惧和失去儿子的悲痛让她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十岁。 凯瑟琳问道:“你们对他去哪儿了有什么想——” 女人断然摇头,将凯瑟琳的话拦腰截断。她站起身来,从壁炉架上拿起一个相框。 “埃米尔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表哥有几个儿子,他们都是埃米尔最亲密的朋友。” 她重新坐了下来,将照片递给凯瑟琳。当凯瑟琳看到照片的时候,她屏住了呼吸。照片上是埃米尔和四个其他男孩。在埃米尔的左边是一个有着深棕色头发、嘴角绽出随和笑容的年轻男人。她见过那个笑容。当时对方脸上涂满了深蓝色的颜料,但是她见过这两片嘴唇对她露出轻蔑的冷笑。仪式剑在哪儿?在香港那间夜店的洗手间地板上,他当时跨坐在她身上,质问着,埃米尔和你一样迟钝,对他来说,事情的结局也一样糟糕。 凯瑟琳用指尖轻轻敲打着男孩的脸:“这是……埃米尔的表兄弟?” 女人点了点头:“是他的第二代远房表哥。他们一共有兄弟四个。我本来会让你去问埃米尔最年长的表哥安东尼,问他埃米尔去哪儿了。但是现在安东尼也失踪了。” 确切地说,他并不是失踪了,凯瑟琳想道,她从他的身体下面爬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香港流血至死。她咽了咽口水,试图将这段回忆从脑海中赶出去。 “他……安东尼从来都没有在庄园里训练过,”凯瑟琳柔声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受过探寻者训练?” 女人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他的父亲亲自训练他和他的兄弟——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三代人以前,他们家族的仪式剑就已经遗失了——他们是骏马家族。而安东尼也失踪了,就像埃米尔失踪了一样,就像许许多多的探寻者都失踪了一样。而且,安东尼的一个兄弟最近被袭击了,受了伤。” 那一定是袭击安娜的人,凯瑟琳想道。 佩尔内先生看上去不大舒服。他在扶手椅中动来动去,一直盯着地板。 凯瑟琳犹豫着问道:“只是——你觉得那个表哥和埃米尔的失踪有可能有什么关系吗?如果他们家族的仪式剑没有了……那他有没有可能是在伺机夺走埃米尔的仪式剑呢?” “他们是家人,”女人严厉地低声说道,仿佛凯瑟琳提出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太过分了。“这当然不可能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埃米尔的父亲抬起双眼,密切地观察着凯瑟琳。他的脸因为某种压抑着的情感而发红,凯瑟琳不确定他是马上就要将她赶出他的家了,还是要哭了。最终,男人的一只拳头砸在了他另一只手张开的掌心中。“他不能亲手杀害探寻者。”他说道。 他的妻子飞快地抬起头来望着丈夫,她看上去吓坏了。 “谁不能?”凯瑟琳问道。 “到了现在,你一定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凯瑟琳立刻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正试图告诉她一些和布里亚克暗示过她的非常相像的信息。“你说的是中阶裁决者。”她沉着地说道。 男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凯瑟琳说道:“但是——裁决者当然不能杀死探寻者了……除非探寻者犯下了罪行——”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男人告诉凯瑟琳,将她的话打断。然后他继续说道,声音因为话题的沉重而沙哑,“他希望他们死掉。他想要亲手杀掉他们。但是他不能。” “为什么他会……裁决者也有裁决者的誓言,他永远都不会——” 她的话被男人厚实胸膛里传出的隆隆声打断了,片刻之后,她意识到这是一声厌恶的笑。他说道:“誓言?不。你不能把他当作是一名裁决者。他是……他是不受任何誓言束缚的。他有自己的计划。他想要杀掉探寻者,但是他不能亲手去做这件事。” 凯瑟琳止住自己说话的冲动,仔细思考着佩尔内先生正在告诉她的东西。 最终,她问道:“他为什么不能亲手杀掉探寻者呢?” “这一直是个谜,”男人严肃认真地回答道,“这是因为中阶裁决者和高阶裁决者之间的某些东西。我有我自己的推测。你能够读取另一个人的思想吗,凯瑟琳?” 凯瑟琳被这个突然的问题吓了一跳。“不——不能有意地读取。”她回答道。她想起来在她前去圣米歇尔山之前那个连接了她的意识的冷酷意识。“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 “所以,你知道这是可能发生的。” 她有点儿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是作为一名探寻者的生活,凯瑟琳所不喜欢的部分。 “我相信,高阶裁决者可以看到中阶裁决者的想法,”埃米尔的父亲郑重地告诉她,“如果中阶裁决者亲手杀掉探寻者,高阶裁决者就会知道,然后会处决他,因为那位老人非常公正,不会允许这种邪恶的行径。但是如果中阶裁决者让其他人为他做这些事,高阶裁决者也许就不会知道了。” “别说了!”他的妻子咝咝地说,伸手去捂他的嘴,就像是一个小孩试图让一个更大一点儿的孩子噤声一样。 他制住了她,继续说道:“所以他不亲手杀掉他们,他让他们自相残杀。” “闭嘴!”他的妻子已经因为恐惧而狂乱,“他会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呢?”佩尔内先生问她,声音越来越大,“他看不到我的意识。” 她用很低很低的吓坏了的声音说道:“他会从其他人那里听说我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仪式剑,失去了我们的儿子。我们不再是探寻者了。他根本就不在意我们了。” “我们说好什么都不说的。”她低声请求道。 “我要把我们所知道的都告诉她。”佩尔内先生说道。妻子在他的钳制之下挣扎着,他依旧耐心地制住她,就像一头狮子制住不听话的小狮子一样。他用更柔和的声音说道,“如果我们不能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一名正直的探寻者,我们就毫无作用了。” 佩尔内夫人别过了头,凯瑟琳怀疑,如果对方还有哭的精力,她一定会哭的。 “他不能亲手杀掉探寻者,否则高阶裁决者就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以,他让探寻者们自相残杀。”凯瑟琳重复道。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布里亚克在地铁上试图告诉她的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静静地坐着不动,仔细思考着这个新信息可能带来的后果。一直以来她是多么愚蠢,又是多么天真啊!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中阶裁决者只是一个糟糕的裁决者,没能履行保证探寻者正直的职责。现在这种解释要合理得多。是中阶裁决者令探寻者做出可怕的行径。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凯瑟琳问道:“他是怎么让他们自相残杀的?”但是她意识到,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他许诺他们可以得到其他家族的仪式剑?” “有的时候,是这样,”男人告诉她,“其他时候,他鼓励他们为过去其他家族所做下的坏事来向那些家族复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问道。 “中阶裁决者将他做事的痕迹隐藏得很好。大多数被他所害的探寻者都对他那宏大的计划毫无察觉,”他说道,“但是中阶裁决者也无法将这些痕迹完全隐藏起来。在我还在接受训练时,一位朋友向我坦陈,他和中阶裁决者达成了一个协议。他让我发誓,永远不会把他告诉我的这些话告诉其他人。和中阶裁决者的这个协议——我的朋友说,会帮助他的家族得到一把属于另外一个家族的仪式剑。如果你来自一个不顾一切想要得到一把仪式剑的家族,你可能会愿意达成这样一个协议。” “那他得到仪式剑了吗?” 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再也没见过他。他失踪了,但是我猜,是在杀了另外一个人之后才失踪的。”男人停顿了一下,凯瑟琳觉察到,这个男人沉默了太久,现在谈起它来感觉十分奇怪,却又令他备感轻松。他立刻继续说道,“你看,在接下来的一年,就在庄园里,我的另外一位朋友变得 执着于向之前那位朋友的家族复仇。他们就是这样结为仇敌的。” “但是为什么呢?”凯瑟琳问道,“他为什么希望我们都死掉呢?” 男人耸了耸肩,动作沉重而筋疲力尽:“他是不受任何誓言束缚的,有着自己的计划。你必须这样看待他。他的其中一个计划——也许也是他唯一的计划——就是除掉探寻者们。” “你认为这就是埃米尔身上发生的事情?”她问他,“中阶裁决者说服某个人来杀害埃米尔,为的是他的仪式剑?” 埃米尔的父亲仔细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相信有人来接近埃米尔,让他产生了疑问,某个和他很亲近的人。”凯瑟琳突然明白了,佩尔内先生知道那个人就是埃米尔的堂兄安东尼,他没有告诉妻子这个可怕的实情。“主动提出要将一些与探寻者有关的东西展示给他,这些东西是他在庄园里不可能得知的,也是比他的老师们教授给他的知识更为真实的。这个人说服了埃米尔,埃米尔于是和他一起离开了。然后,没错,他为了埃米尔的仪式剑杀了他。” 但是那样的话,安东尼为什么还需要我的仪式剑呢?凯瑟琳纳闷儿,这番推测难道不就意味着,在那个时候,安东尼已经有埃米尔的仪式剑了吗? 埃米尔的母亲向凯瑟琳探过身,低声说道:“你难道希望我们家族所有的人都消失吗?”她指了指凯瑟琳因为怀孕而隆起的腹部。“还有你的家人?” 凯瑟琳仍然和男人对视着。“你知道埃米尔最后去哪儿了吗?杀他的凶手最后带他去了哪儿?”她问道,感觉这个答案现在应该有所不同了。 男人放开妻子,妻子则蜷起身体,仿佛她可以从他们的对话中退缩一样。 “我坚信他去了一处岩洞——一个属于我们家族——野猪家族的场所。”他说。 凯瑟琳的呼吸在喉咙中哽住了。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线索又回到那些隐秘的岩洞,她之前便确信,这些岩洞一定藏有那些失踪的探寻者到底去往何方的线索。 他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非常仔细地写出了一系列的符号。在这些符号下面,他迅速而自信地画了一幅风景画,画的中央是一个岩洞。 “你去过挪威吗?”当凯瑟琳离开房子,在外面见到阿尔奇时,她这样问道。 天气很好,也很温暖,微风带来花和远处海洋的气息。从佩尔内家的房子,他们可以俯瞰一条陡峭的、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通往下面的村庄,以及村庄之外的葡萄园和田野。 “我为什么觉得无论我如何回答刚刚这个问题都无关紧要呢?”阿尔奇问道,他们开始往下走。 “看这个。” 她将字条举起来,上面是埃米尔的父亲刚刚写给她的坐标和他画出的岩洞。 “你知道我看不懂这些难懂的秘密符号。”阿尔奇说道。他是在逗她,他其实能看懂一点儿的,她正在教他。 “我们得去挪威。”凯瑟琳对他说道。她将字条塞进口袋,然后一只手伸到阿尔奇手中握着。 “你现在不能去挪威。”他说。 “没关系的,阿尔奇。我都来这儿了,不是吗?我没事。” 他没有同意,陷入了沉默,而凯瑟琳已经在考虑冰原和温暖的靴子了。如果她能够弄到中阶裁决者致使探寻者们死亡的证据,高阶裁决者和初阶裁决者就不得不听取她的指控了。 当他们走到小径尽头,出现在那座中世纪风格的村庄的露天广场上时,凯瑟琳向前摔倒了,她跪坐在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阿尔奇问道,他抓住她,轻轻地将她拉起来。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凯瑟琳感觉到一股暖流正沿着她的腿往下流,她立刻就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又开始出血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难以解释的东西:他们一出现在广场上,她就有了一种最奇怪的视角。她是在从远处望着自己和阿尔奇,仿佛是从广场的另一侧望着她自己一样。伴随着那种奇异的视角,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恨意和愤怒,于是她双膝一软,摔倒了。 “凯瑟琳?”阿尔奇急迫地唤道。 “我又在以其他人的视角看了……他在这儿……” 她窥视到另一个人的意识。这是先前她连接过的同一个意识,就在早先那天早上,圣米歇尔山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意识之中。那个时候,这种联系令她感觉到困扰,但是现在——现在凯瑟琳理解了这是谁的意识,而她吓坏了。 阿尔奇将她扶了起来。“有个男人在看着我们。”他说道,双眼望着广场的另一边。 “在哪儿?”她试图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现在正值夏天,许许多多的当地人和游客正在人行道上闲逛。“他在哪儿?”她再一次问道。 “那边,但是他已经不见了。” “阿尔奇,他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他穿着斗篷吗?他个子高吗?” “斗篷?就像过去的那种一样?当然不是了。他穿着t恤。” “那他个子高吗?” 阿尔奇耸了耸肩:“至少他块头很大,就像一头公牛一样。” 她不需要更多描述了。这一次,当他们的意识相连的时候,她认出了他。她所听到的那些思想,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属于一个嗜血的探寻者,她无意中闯入的是中阶裁决者本人的意识。 尽管凯瑟琳追查中阶裁决者的不利证据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此前她一直都觉得他的裁决者身份可以保护她免受伤害。她相信他是探寻者糟糕的裁决者,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名审判者——一名裁决者,她坚信他不会把她当作目标。然而在和佩尔内先生交谈之后,她已经没有这种幻觉了。 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来看待过去的事件。当安东尼在香港袭击她的时候,他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攻击她,是中阶裁决者鼓励他那么做的。她将仪式剑从圣米歇尔山下的密室中拿走了,这一定毁掉了中阶裁决者的计划。中阶裁决者派安东尼去香港找到她的仪式剑,也许指示他除掉她,而她进一步妨碍了他的计划。 于是,现在中阶裁决者跟踪她来到这里。如果她能够看到他的意识,那他也能看到她的吗?她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来查明他的罪行,是她的这种行为令他们两个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吗? “我们得离开了。”她说道。 “你想现在马上就去挪威?” “不——带我回家。拜托。”凯瑟琳身体前倾,紧紧地捂住腹部,“我得去看医生。” 阿尔奇的脸沉下来。他没有更多言语,而是伸出一条手臂环住凯瑟琳的后背,带着她快步离开了村庄的广场。 探寻者2_第四十八章 约翰 第四十八章 约翰 约翰几乎无法在刺眼的阳光下睁着眼睛。和初阶裁决者一样,他在衣服上面罩着张张鹿皮来抵御严寒,而对他而言,鹿皮的重量和温度正合适。冰原在他们的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平整的白色表面时不时出现高高的黑色岩柱。冰面危机四伏,深深的裂隙经常在约翰就要落脚的时候现形。即便如此,他依然以一种跳跃的姿态在上坡的冰原上奔跑着。意识集中器对此有所帮助,促使他的思维处于延伸状态,让他能够同时看到十几样事物,而在以前,他很可能只看见其中一样。 “再快点儿!”初阶裁决者喊道。 在远处,在约翰很难看清的地方——很难看清是因为这意味着要直视太阳——是一座冰雪覆盖的山坡。在山坡的侧面是另一处岩洞,属于野猪家族。 初阶裁决者带他和奎因在桥区见面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奎因、凯瑟琳、玛吉——在约翰的意识中,她们全都褪成了模糊不清、遥远的形象。约翰再一次戴着意识集中器奔跑起来,感受着冰雪、天空和前方的岩洞,以及数英里之外拍打着冰天雪地的海岸的遥远海洋。他将思维凝注在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上:如果我的母亲来过这处岩洞,她找到了什么?如果她没能过来,她所希望发现的又是什么? 莫德在和他平行的方向跑着,她的步伐轻巧而快速。她警告过他的,跑过这座冰原不会轻松;她要逼他超越自己能力的极限。 “准备好了!”初阶裁决者喊道。她背着意识扰乱器,给了约翰金属制成的意识扰乱器盾牌。 一处狭窄的裂隙出现了,在一根岩柱的阴影下几乎看不见。在意识扰乱器开始哀鸣的时候,约翰越过了裂隙。那声响让他充满恐惧,但是第一次,对意识扰乱器的恐惧没有改变他注意力的焦点。 片刻之后,初阶裁决者开了火。意识扰乱 器的火花蜂拥着涌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向他窜去。约翰转身,挥动着盾牌来增加动能。他将盾牌举在面前,让意识扰乱器的火花撞在盾牌上,溅起一阵彩虹色的光芒,然后消散无踪。 莫德几乎是立即就再次开火了。 约翰向前跃去,一扭身藏到另一根冰柱后面,等到火花冲过他所在的位置,他继续跑了起来。 火花一定会冲过来,约翰想道,那就让它们来好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在初阶裁决者能够第三次用意识扰乱器开火的时候,约翰将意识集中器从头上摘下,扔向她。 “你拿着它!”他喊道。 约翰因为一阵迷失方向的感觉差点儿踉跄摔倒,在他又跑了几步之后,那种感觉就不见了。我的注意力是我自己的,他想道,那个头盔只是帮助我的拐杖而已。 没有了意识集中器,他肩部附近的枪伤又开始抽痛了,但是这疼痛感并没有在他的脑海中过多萦绕。只是疼痛而已。 初阶裁决者又一次用意识扰乱器开火了。约翰转向一边,敏捷地绕过一系列纵横交错的、深深的裂隙。然后他又补充性地抬了一下盾牌,将火花挡掉。 “小心点,学徒。”莫德以她那种缓慢而沉稳的方式说道——她甚至都没有喘不过气来,“当你过多地思考自己的技能时,那就是它们会令你失望的时候。你母亲的意识不够健全稳定,她仍然自视甚高。而那也就是她被袭击和被扰乱意识的时候,约翰。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在残酷无情地嘲弄他,但是—— 只是言语而已。只是空气中的声响而已。我的注意力要更为集中。 约翰低头扫了一眼左臂上的盾牌,明白了它的真实作用。他的手指找到了盾牌下面的一根控制杆。当他扭动它的时候,盾牌苏醒了。它在他的手臂上嗡鸣着,而它互相连锁的圆环开 始旋转,有些顺时针旋转,有些逆时针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初阶裁决者又一次用意识扰乱器开火。约翰转动着盾牌,火花源源不断地钻入盾牌内部,嗡鸣着,噼啪作响。然后声音改变了。盾牌的不同圆环旋转得更快了,而电流的噼啪声变得更响。盾牌扯着他的胳膊,以陀螺的力道转动着。意识扰乱器的火花从盾牌中发射出去,就像从轮转式五彩焰火中喷射出来的一样,往回飞向初阶裁决者。她向冰面扑去,就地一滚,火花从她的上方飞过。约翰感觉到一阵满足——他终于有一次能够让莫德吃惊了,而不是总被莫德给惊到。 现在岩洞离得很近了,尽管阳光依旧刺眼,还是可以看清楚它的细节。当初阶裁决者重新优雅地站起来的时候,约翰将盾牌扔向她。这盾牌是一样迷人的工具,但它同样也只是帮助他的拐杖而已。 莫德单手接住盾牌,另一只手再一次用意识扰乱器向约翰射击。她不打算因为他决定放弃使用保护工具而对他心慈手软。 没有了意识集中器和盾牌,在火花射向约翰的时候,他完全暴露在它们的射程之下。他任由恐惧袭来,却没有让自己的专注发生变化。他一跃而起,跳到一堆破碎的冰块之上,又从一大块冰上跳到另一块,始终向上方前进。火花将将击中他脚下的地方,撞击在冰上,无害地消散了。他向下跃去,向着岩洞跑去。 约翰在初阶裁决者到达之前就抵达了岩洞,这是他第一次在跑步方面胜过她。他站在岩洞被寒冰覆盖的内部,等着她,同时有种微小的胜利感。等她片刻之后到达的时候,在她的态度中有什么不一样了。莫德没有对他微笑,也没有拍拍他的后背,不,她没有做出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感觉上他仿佛是在接受一个人能够给予另一个人的最高赞美。 “约翰,”她说道,“刚刚你做得很好。” 探寻者2_第四十九章 莫德 第四十九章 莫德 结着冰的岩洞就像是来自童话故事中的事物一样,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莫德的奶妈会在睡前时间给她讲述的那种地方一样——那时,初阶裁决者仍然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孩子。岩洞有着高高的岩顶,冰缝在上面蔓延,从那些冰缝中会垂下巨大的、形状复杂的冰锥,就像是一个个人工吹制的枝形吊灯,或者一座座小小的、被施过魔法的城市。在岩洞的后部是一条通往山脉深处的较小的隧道,太阳已经落山,想要探索这条隧道得等到早上了。 这里没有木头,初阶裁决者用约翰背包里的木炭生了一堆火。生火做饭是约翰的职责,但是今晚,她很愿意让他在暮色中的岩洞里再多逛上几分钟。 莫德看着他盯着悬垂下来的冰锥,感觉到一阵上涌的满足。刚开始训练约翰的时候,她以自己的恼怒程度来判定他的进步——如果在一次训练之后,她感觉稍微没那么恼火了,她就将那视为一次成功的训练。对他的骄傲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约翰刚刚跑过冰原的过程令人印象深刻,而初阶裁决者可以看到,这次奔跑带给他的兴高采烈的感觉仍然像一个看不见的斗篷一样笼罩着他。 然而,等约翰来到火堆旁坐下时,他的态度完全变了,那种兴高采烈、得意扬扬的感觉全部消失。到这个时候,火光发红,约翰一边沉思地盯着火焰,一边开始加热要作为晚餐的干兔肉条。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最终,约翰向她发问道。他的声音在巨大安静的岩洞中回响。 “来过,”莫德回答道,“我来过一次,当时来自野猪家族的探寻者举办了一场仪式,欢迎他们家族中新添了两个孩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这些岩洞还在使用中。” 约翰点了点头,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在非常专注地听她讲话。他将食物递给她,他的思绪却在另外的地方。 他们吃着晚饭,初阶裁决者猜到了约翰当前情绪的源头,对他说道:“在训练的时候,我会嘲弄你,约翰。我试图打破你的专注状态。对于我所说的、关于你母亲的那些话,我一点儿都不相信。” 约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让初阶裁决者想起,那个晚上在凯瑟琳的公寓中,还是一个孩子的他看上去是多么幼小和无助。 “可是这就是问题,”他说道,“如果她确实疯了,怎么办?”他在和某种东西斗争着。莫德保持着沉默,他的目光回到火堆中央,仿佛在火焰中有一个答案在等着他一样。“可是我不这么觉得,”过了很久之后他对她说道,声音非常悲痛,“在我们来这儿之前,我很确信她疯了。我的母亲在追杀那些伤害我们的家族。她来这儿——或者说她打算来这儿——是为了找到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并且让他们付出代价。而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了。” 他的双眼寻找着她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他低声说道:“在冰原上,你用意识扰乱器向我开火,我为了逃命而狂奔。我害怕意识扰乱器,但是恐惧不是我真正感觉到的东西。我感觉到的是另外一种东西,而现在我仍然能够感觉到这种东西。我感觉到的是我母亲的希望,我感觉到的是她的好奇。”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道,她痛恨其他探寻者家族。到我七岁,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始终充满仇恨。而现在这个不是我在自己的意识中记得的那个凯瑟琳。我感觉到的是另一个凯瑟琳,真正的那个。” 一阵强烈的情感攫住了莫德,这是一种她不知要如何归类的情感,尽管这可能是同志情谊。在他们跑过冰原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思绪;也许她和约翰之间共享了这些想法。初阶裁决者见过凯瑟琳真正的样子,以及她打算做的事情——在凯瑟琳变了之前,在她变得残酷、暴力,变得一心只执着于复仇之前。 “我也能感觉 到她的思想,”莫德对他说道,“她没有疯,至少一开始没有,至少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没有。”她想着在庄园里作为学徒的凯瑟琳,以及后来的凯瑟琳。初阶裁决者在当代认识的所有探寻者之中,凯瑟琳也许是最不疯的那个,最清醒的那个——无论如何,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如果你将所有这些努力都放在其他用途上,那天晚上——凯瑟琳还算是真正活着的那最后一个晚上——凯瑟琳说道,想想事情会变得多么不同。“你的母亲是一名正直的探寻者。”她告诉他道。 “我想她是的。”他低声说道。 然后约翰把头埋在手里,肩膀开始颤抖。这举动如此突如其来,莫德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意识到,他是在哭。悲痛如同暴雨突至,他无助地啜泣起来。 最终,等到所有的痛哭全部结束之后,约翰依旧双手捂着脸,说道:“我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对阿利斯泰尔,对忍……但是最多的还是对奎因。”他抬起头,隔火望着初阶裁决者,神情脆弱。“她理应恨我,莫德。我完全活该。我的思想是那么狭隘,那么错误……” 初阶裁决者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然后她说道:“我们全都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约翰。问题是如何改变。” “我还能改变吗?”他问道。 初阶裁决者盯了煤炭片刻,看着火的光热搏动和晃动。他们向岩洞奔跑的过程不仅改变了约翰的思想,也改变了她自己的。当她开口的时候,她讲话的方式依旧是以往沉稳的样子,但是她对她现在在说的话的感受比对以往的话感触都要更为深刻。 “今天,对于你的母亲,我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她对约翰说道,“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问过我关于裁决者、关于中阶裁决者的事情。她想要除掉他——想要帮助其他探寻者,帮助我,尽管我拒绝了她,命令她离开了。她想要除掉他,她想成为一名裁决者。” 约翰的眼泪止住了,他紧紧地盯着她:“成为一名裁决者?” 在再次开口之前,初阶裁决者又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她说道:“我不希望被称为中阶裁决者,这个称号已经被毁掉了。然而我不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裁决者。我们裁决者必须轮流在时间中穿行,常常是一个在沉睡中跨过流逝的时间,另一个清醒着。为了使之成为可能,我必须训练一名新的裁决者,就像当年我的老师训练我一样。和那个新裁决者一起,我必须学会老师所有工具的用途和用法。我训练的那个人必须帮助我学会我必须知道的一切。” 他看着初阶裁决者的样子,仿佛她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一般。 “约翰,”她说,“我可以训练你,让你足以宣誓成为一名探寻者。你可以顺利达到宣誓的程度,我很确定。我认为,你可以成为超越探寻者的存在。” 在约翰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连耳语都算不上:“你的意思是说我?训练我成为一名裁决者?” “我不能说你一定能成功。但是这是可能的。” 她看着他理解了她的话。过了一阵,他问道:“我的母亲……想要的是这个?” “我认为是的。” 他很安静,而莫德望着橘红色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晃动。约翰看上去也不再悲伤了;他看上去仿佛是站在悬崖边缘,在决定自己是否要跳下去。 最终,他问道:“你觉得自己……感觉还像是人类吗?在你在彼处待了那么长时间之后?还是你已经失去了你的人性?” 这几乎和多年以前凯瑟琳在庄园的森林里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一模一样: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过像你这样的人生,会很艰难吗?凯瑟琳的问题一直伴随着她,莫德知道,她并没有答案。她失去人性了吗?如果你变得和其他所有曾经生活在世上的人都不一样了,那你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吗?还是,你已经变成 了另外的某种东西? 最终她说道:“我感受得到幸福和仇恨。还有同情,约翰——我对你和你的母亲,还有其他人,都感到了同情。但是,作为裁决者我们必须置身事外。” “那我……那我还能够爱一个女孩吗?或者成为一名父亲?” “我们裁决者不会……和别人拥有亲密关系。”她回答道。她听到自己沉静的声音,纳闷儿这种沉静本身是否就是在劝阻他成为一名裁决者。从她对男人和女人,或者对男孩和女孩的观察中,她知道他们从彼此身上想要的并不是全然的沉静。他们想要的是激情。她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从未体验过它的含义。 “‘我们’又是谁呢?”他问道,“如果你是唯一一个活跃着的裁决者,你不能决定裁决者的定义吗?” 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莫德被他问题的傲慢冒犯了。他为什么不能问呢?她在建议他去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成为她的学徒的范围。她在建议他从根本上发生转变。 突然之间,初阶裁决者明白了,她开始以不同的视角看待他和她自己了,仿佛她正在通过约翰的眼睛看着他和她自己。她低头望向她的双手,将它们在面前伸开,为它们的平常而惊奇,它们和所有其他活着的人的手那么相似。 “那种感情……那种爱……它就那么重要吗?”她问道。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在说,只是爱而已,就像她平时经常说的只是疼痛而已一样。 “我不知道,”约翰低声说道,“也许,我——” 她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在洞穴后部漆黑的隧道里有声音。“将你的听力范围延伸出去。”她悄声对他说道。 约翰仍然是一个非常新的新手,但是他对这项技能越来越擅长了。“有人从隧道过来了。”片刻之后他说道。 初阶裁决者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所听到的。 他们等了很长时间,而那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脚步变换得更加频繁,也更加不规则。他们听到的是某个强迫自己继续移动、他的身体却不配合的人的脚步声。而且还是某个身量不大的人,莫德想道,从脚步声很轻这一点可以判断。她让双手搭在腰间的武器上。 最终,脚步声离他们只有几码远了,一个人影拖沓地从冰冻着的隧道最终的拐弯处绕了出来,站在他们火堆微弱的火光之中。这个幽灵对着火光举起胳膊,仿佛火光明亮到炫目。人影披着两件斗篷,穿着许许多多的衣服,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在这些衣服之中,而这具身体还是传达出了半被冻僵的印象。 莫德认出了来人。是年龄最小的守望者,看上去可能十二岁的那个。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岩洞中的光线,他放下胳膊,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肿胀的、长满雀斑的脸。他从莫德看向约翰,然后又看回莫德。即使他还记得他们之前的相遇,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在隧道口站了很长时间,突然将一只手伸进了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中。他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将它满是恶意地扔到莫德脚边的地上。 那是一只老鼠,已经冻硬了。 “有什么意义!”男孩喊道,“它还是冻死了!我本来应该和它一起冻死在我的岩洞里的!” 他的目光扫过岩洞,当他看到初阶裁决者身后的某样东西时,他的眼睛睁大了。他毫无预警地跑过岩洞,一路撞过她。他像一只扑到刚刚被杀死的尸体上的狼一样,扑向他们那堆补给物上面。 初阶裁决者快速地跨了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脏兮兮的手在努力去够意识集中器,但是她用靴尖将意识集中器踢开了。 “我需要它!”他大喊道,“我需要头盔!求你了!求求你了!” 然后,他被莫德举在半空中,彻底够不到地面上的意识集中器了,他突然大哭起来。 探寻者2_第五十章 忍 第五十章 忍 当忍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雨停了,夕阳的光芒从下方照亮了厚重的云层,将世界分为灰色的天空和由粉色、橙色和蓝色构成的光芒四射的尘世。奎因躺在他的怀里,他们两个人躺在稻草堆成的“床”上,裹在他的斗篷里,而忍觉得,如果以后永远都这么睡觉的话,他会觉得很满足很幸福的。 “奎因。”他低语道。 他感觉到她的手握紧了他的胳膊,除此之外,她没有动。当他这样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材真的非常纤细。然而奎因却想要改变所有探寻者的方向。忍也想这么做,但是他知道,如果听任自己自行其是的话,他可能会把他的时间花在不这么正直的事情上。是奎因鼓舞着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用一侧手肘支起身体,望着她,她熟睡着,把他的毛衣当作枕头。天空中那超脱尘世的光芒照在她的皮肤上,他觉得很适合。奎因·金凯德,这个身材纤瘦的女孩身上有着某种非常坚定、非常无畏的东西,对他而言,这令她显得超凡脱俗。他向自己发誓:我会配得上她的。我会保护她的。 然而,即便是在此时此刻,他依旧在想着意识集中器,这令他困扰。他知道它距离他的确切距离(它就在他们躺着的这张简易小床的下面,距离边缘只有一英尺远),如果他让自己的思绪在上面停留,他就开始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想要将它捡起来戴上。 他不会那么做的,除非奎因能在一旁帮忙。他们需要意识集中器,现在他知道了这一点,但是他们要一起使用它,只能一起使用它,因为这才是安全的做法。在他独自使用它的时候,它令他的意识脱落了一部分,而无视那一部分意识的念头,让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保护奎因上,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 忍将奎因拉得更近一点儿,亲吻着她的脸颊。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对他露出一个睡意蒙眬的微笑,然后伸了伸懒腰。 “你真的很好看,你知道吗?”她喃喃地说道。 “是吗?”听到她这么说,他偷偷地感到高兴。他将她的一缕头发掖在她耳后。“我想告诉你,你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 “告诉我吧。”她说道。 奎因在铺满稻草的 小床上坐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她将夹克裹得更紧了。 “我在伦敦市郊的一所医院里发现了他,”忍对她说道,用两只手肘支起身体,“那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奎因。我给他戴上了意识集中器,于是他开始能说一些言之有理的话了。” 他将布里亚克告诉他的所有一切全都告诉了奎因,和中阶裁决者以及他的守望者有关的那些东西,他如何让探寻者自相残杀,最终除掉所有探寻者,还有在中阶裁决者死掉之后,布里亚克是如何试图取而代之,但是因为他精神太不稳定,没能执行到底。 忍观察着自己所讲述的这些对奎因产生的影响。奎因没有打断他,当他停顿了一下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说:“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每一代的探寻者都变得更少了。还有为什么我父亲一直试图努力紧紧贴住中阶裁决者,赢得他的偏爱。” “除了让探寻者们自相残杀,中阶裁决者还在做一些其他事。”忍告诉她道,“布里亚克告诉我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中阶裁决者一直在利用彼处不同的地点来——来保存珍贵的东西。” “你所说的彼处不同的地点是指什么?” 忍理解她的困惑。在布里亚克解释的时候,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相同的困惑。尽管在彼处的不同维度有大量空间,布里亚克和阿利斯泰尔教过奎因和忍,每次用同一组坐标从现实世界跳往世界之间的黑暗空间。在那片空间中非常容易迷失,所以探寻者不应该在里面过多停留——永远也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去过多思考彼处可能有的其他地点。? 他告诉她:“我们在彼处有一个使用仪式剑可以抵达的地点。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使用那同一个地点。那就是在你父亲迷失在彼处的时候,你能够找到他的原因——他是在我们经常前往的同一个地点迷失的。中阶裁决者还利用彼处其他地点来存储……一些他想要保密的东西,我猜。就像他的守望者们,他将他们藏在我们不使用的地点。” 奎因的眉毛惊讶地高高扬起。“他还把人藏在彼处?”显然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性。 忍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他还藏了什么?还有那些——那些藏东西的地点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还在彼处藏了什么东西,布里亚克也不知道那些藏东西的地点在哪里, ”忍回答道,“他知道它们位于黑暗之中的某处。但是,奎因,听我说……”忍感到自己的热切又回来了,“我认为我知道要怎么找到它们。” “怎么找?”她问道。当他没有马上回答,她抓住了他的双手,仿佛他正通过拖延解释来折磨她。“忍!怎么找?” 忍允许自己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有线索。” “我有线索?” 他在斗篷口袋里翻找着,将裁决者们的仪式剑抽了出来。他将它举在她面前,让手指滑过仪式剑钝重的剑刃,指尖拂过剑柄上的刻度盘。 “你还记得当初阶裁决者回到‘旅行者号’找我们时,这把仪式剑上的坐标吗?”他问道。 她花了片刻时间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在飞艇上的战斗之后?在我们坠毁之后?” 忍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为什么是那组坐标呢?”她问道,“它们为什么不会是飞艇本身的坐标呢?” 他摇了摇头:“不,我认为不是这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初阶裁决者杀了中阶裁决者,然后她和高阶裁决者将他从‘旅行者号’上的战斗中拖了出去。她自己回来了——在过了一小会儿之后。” “我们知道她带着高阶裁决者去了彼处,”奎因说道,“她带他去了彼处,然后她回来帮助我们。” “没错,”忍同意道,“她只是离开了,多长时间来着——一两分钟?我不认为初阶裁决者和他一起前往了彼处。我认为是她划开了一个空间异常点,高阶裁决者走了进去,而她留在了飞艇上。” “所以,她仪式剑上的坐标会引领我们前往高阶裁决者所在的地点?”她问道,顺着他的逻辑说下去,“但是——我们为什么现在想要找到高阶裁决者呢?” “我们不想找到他。” 忍看到她的眼中出现了明白的神色:“你认为中阶裁决者的尸体和高阶裁决者在一起。” “是的。” 奎因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集中注意力,一分钟后,她摇了摇头:“我看到了在初阶裁决者手中的仪式剑,但是只有一瞬间。” “我们要使用意识集中器了,”他告诉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它——我也不喜欢它——但是它会帮你想起来的。” 探寻者2_第五十一章 奎因 第五十一章 奎因 在奎因延伸开去的意识中,谷仓的阁楼发着光。她清空自己的意识,戴上了意识集中器。这一次,那种迷失方向的感觉消退得更迅速,她则一下子进入了意识集中器所带来的特别的专注状态。她意识到,成千上万的尘埃悬在一束渐渐昏暗下去的微弱阳光中,微弱的气流穿过谷仓的窗户,甚至远在悬崖下方的河流的不同水流,她也了然于心。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她看得到自己此前在这座谷仓里的种种情形,以及她在之前每一次过来时的所有足迹。 忍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而意识集中器嗡鸣着,和她自己的思维交缠在一起。他双手的压力让她镇定下来。 “坐标,”他说,“你能记起来吗?” 她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过去那个时刻,当时她正躺在即将坠毁的飞艇内部。初阶裁决者将忍和奎因身上的一大块玻璃抬了起来。等奎因爬出去之后,她抬起头来看到初阶裁决者双手握着仪式剑。 就在那儿。坐标在初阶裁决者两手之间的刻度盘上排列出来。它们完美地静止在奎因的记忆中。 奎因的意识回到现在。她将仪式剑从忍的手中拿过来,飞快地转动着刻度盘,直到它们和她在过去那一刻看到的相一致。 “拿着,”她说道,将那把古老的剑递回给忍,“这就是初阶裁决者在 回来找我们之前带着高阶裁决者前往的地方。” 这时,她摘下了意识集中器,在马上袭来的耳边的噪声、头痛和反胃感中咬紧牙关。她在阁楼平台上重重地坐下,闭上了眼睛。 忍和她一起坐下,一只胳膊环住了她:“对不起。我知道摘下来的时候很难受。你戴得越久,情况就越糟糕。” “我马上就会好的。” 她缓缓地呼吸着,直到感觉自己的状态平稳下来。等到她恢复过来之后,她抬起头,看到忍将意识集中器放在了地板上,并将它推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来吧。”她说道,向仪式剑比了个手势。 忍点了点头。他的拇指沿着仪式剑的剑刃滑下去,让闪电权杖从仪式剑上脱离开来。当他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击打到一起时,整座石头谷仓都开始晃动。忍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空间异常点,现实世界的组成物质变成长长的、丝丝缕缕的“线”,扭曲着分开,形成嗡鸣着的边界。 空间异常点的开口因流动着的能量而抽动,在开口之外的一片黑暗之中,他们看到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影,他们只迈出几步,就来到那个人影面前。 “是他。”她低声说道。 他们看着的是高阶裁决者。他完全静止不动,伛偻着,就站在“旅行者号”战斗中初阶裁决者和他分别的地方。 他 的脸最近刮过胡子——奎因记得上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的脸颊和下巴都只冒出最轻微的白色胡楂儿,不知怎的,这令他看上去相当现代。他的眼睛闭着,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他的长袍奇怪地罩在身上,尺寸似乎不对,并没有垂过他的脚踝。他将他的斗篷给了初阶裁决者,奎因意识到。他还把其他什么东西给了初阶裁决者?她纳闷儿。 “抓住他的腿,奎因。”忍说道。 “他的腿?” 她抬起头来,意识到忍所指的不是高阶裁决者。忍俯身望着另一个躺在老人脚边的人影。奎因摸索着弯下腰,抓住了两条腿。在她的手中,这两条腿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僵硬,尽管它们摸起来皮肤还是软的。奎因和忍一起将尸体抬起来,尸体很重。他们倒退着穿过空间异常点,尸体差点儿失去平衡往一边倒去。等重新脚踏实地地站在阁楼上的时候,他们将尸体“砰”的一声放了下来。 奎因知道他们抬着的是谁,男人的眼睛——灰色的、大睁着并且直直地瞪视着——给了她不愉快的冲击。在昏暗的光线中,静止不动地躺在那里的正是中阶裁决者,在初阶裁决者先前一剑贯穿他心脏的位置还留有大片的血迹。 忍低头去看中阶裁决者,神情中有着同等比重的厌恶和着迷。 “现在,”他对奎因说道,“让我们找出他藏东西的地方吧。” 探寻者2_第五十二章 奎因 第五十二章 奎因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但是我可以发誓,他随时都能开始动弹。”奎因喃喃地说。 她和忍跪在谷仓阁楼的地面上,将斗篷从中阶裁决者僵硬的尸体上脱下来。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他可能已经在醒过来了,重新进入正常的时间流之中,但是他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有他胸口的鲜血恢复了正常,大量地从他的致命伤中流淌出来,让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液的金属味。他的其余部分都是灰白的、静止的。 “检查他的每一个口袋。”忍说道。 “我们在找什么?” 他们将斗篷从中阶裁决者僵硬的尸体上脱下来,正猛烈地抖着它,从斗篷中找出刀子、小工具和武器。忍仔细检查着一个看上去像是石凿的东西,然后将它扔在一边。 “如果他将人和物品保存在彼处,他身上一定有些线索,能让他记住他们确切的位置。” “如果他只是将那些地点记住了呢?”奎因问道。 “那也是有可能的,”忍承认道,“裁决者们会在彼处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那不会对他们的意识产生某种影响吗?让它有点儿模糊不清?我认为他一定有某种比记忆更为持久不变的记录。” 对奎因来说这很有道理。然而,他们对他斗篷的搜查并没有收获什么有用的东西。忍叹了口气,厌恶地看了中阶裁决者一眼。他毫无热情地伸手去摸中阶裁决者的裤子口袋。 “我们得查看他的尸体。”他解释道。 靠近一具死尸待着并不会令奎因特别困扰,但是这具特定的尸体让她反胃。活着的时候,中阶裁决者就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存在。死亡让他变得稍微能够让人容忍了,但也只是一点儿而已。即便如此,奎因还是小心地沿着中阶裁决者的裤腿摸索着,然后脱下了他奇怪的皮靴。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忍在中阶裁决者的裤子口袋里一无所获的时候,他用刀子划开中阶裁决者的衬衫,从衬衫的腰部一路划到领口。忍将两片衣服残片扯到一边,露出中阶裁决者腹部小小的黑色文身。 奎因惊讶地呼出一口气。 “过来,从这个角度看一下。”忍说道,听上去很兴奋。 她走到中阶裁决者头部附近的位置,加入忍的行列当中。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些文身的位置是为了方便中阶裁决者自己能够轻松地读到。符号、字母和数字都文在他的皮肤上,是以他自己的双眼为导向的。也许文身的图案也是他自己画的。 一组符号非常显眼地突出出来,是一组坐标——但不是前往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的;它们代表的是彼处的某个地点。 奎因看着那组坐标,她有种清楚的感觉,就是最近看到过它们好几次了,尽管她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 “看哪。”她说道,指了指在符号下面以华丽的装饰花体字文着的单词: protenus 53 dextrorsum 59 sinistrorsum 54 dextrorsum 34 protenus是‘向前’的拉丁文,”奎因说道,这使她对自己在探寻者学徒时期母亲教授的语言课程充满感激。dextrorsum的意思是‘向右’,而sinistrorsum是‘向左’。” 忍的眼睛一下子因为恍然大悟而亮起来:“是我们在树林里找到的岩洞里写着的p、 s和d. 奎因迅速地将单词旁边的数字相加:“数字加起来是200——就像我们在岩洞和笔记里找到的数字一样。但是200什么呢?我们仍然不知道这一点。” “也许我们知道的。”忍对她说。他站了起来,在阁楼里走来走去,双手在脑袋上摩挲着,仿佛是在理顺混乱的思绪,需要用双手压制住这些思想,好让它们不至于爆出他的头颅一般。他在圆形窗户前面站住,然后转过身面对她。“那条描写中阶裁决者指导两个男孩的笔记记录,数着数字——” “是到200没错,”奎因同意道,“但是——” “是步数,奎因。”忍往回走,脸上带着有了重大发现的神情。“你父亲解释了——但是实在太混乱了,我直到刚刚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前往某个处于世界之间的地点所需要的步数。我们追随这些坐标,它们会带我们前往彼处某个特定的地点,然后从那个地点,我们严格按照上面这些方向走。” 奎因皱眉:“布里亚克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你父亲承认,他花了多年时间试图理解中阶裁决者——为了活命。有一次他躲在守望者的城堡附近,看到中阶裁决者训练他的男孩们。他看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训练‘数步数’,他们在为此训练。”他指了指中阶裁决者皮肤上的文身。“布里亚克不知道这些坐标的事。他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奎因对这个观点思索了一阵,当她开始考虑可行性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在彼处走上200步?你永远也无法成功的。你会在那里迷失的。” “你还不明白吗?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任何人都会迷失的。”他的表情说明,这个谜的很多拼图碎片正非常迅速地落在正确的位置上。“200步保证了这一点:除非中阶裁决者教他们如何去做,否则没有人能够按这些线索照做。他们会在彼处迷失,被困在那里。”不知不觉中,一阵恍然大悟所带来的狂热席卷了忍,他抓住自己的头发,让它们在他的头上根根竖起。“那就是真正的秘密,奎因,布里亚克告诉我的所有一切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中阶裁决者囤积所有意识集中器的原因。”他将金属头盔从地上捡了起来,拿到她面前。“如果戴着意识集中器,你就不会在彼处迷失。” 奎因回望着忍。“如果戴着意识集中器,你就不会在彼处迷失。”她重复道,让这些单词的含义完全消化。当然是这样了。现在既然他说出来了,这个答案显得既符合逻辑又显而易见。“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我们见到守望者,他们总是戴着头盔,”她回忆道,变得越来越兴奋了,“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彼处迷失。” “为了得到中阶裁决者藏起来的东西,你需要坐标,需要方向——200步——你还需要意识集中器。” 奎因感到这个谜的很多部分都在解开:“那就是我父亲那么希望能够将守望者的意识集中器弄到手的原因。” “布里亚克想要找到中阶裁决者藏起来的东西,他想要接手中阶裁决者留下的东西。” “那是什么意思?如果追随这些指示,我们会找到什么呢?而且苏格兰那处岩洞中还有另外的指示——仍然是200步,却是不同的走法。为什么呢?” 忍从中阶裁决者散落一地的所有物中捡起一把小刀,他用它在阁楼地面上草草地画了一个圆圈。 “如果这个圆圈是彼处所有的空间,”他说,“而这个——”他将刀子直直戳了下去,在圆圈中戳出一个点。“是你按照他文身的坐标 会抵达的地点,那会怎么样?从这个点,你可以通过不同的走法找到不同的东西。” 奎因的思维现在也跟上了他。她接过刀子,用刀刃画出一条一步一步的道路,来代表文在中阶裁决者身上的步数。她说道:“他文身上的这些走法会带你来到这里。”她在她画出的线的末端画了一个x。然后她又画了另外一条线,从最初的出发点延伸出去的一条不同的路。“写在苏格兰岩洞里的走法可能会带你来到这里。”她在第二条线的末端也画了一个x。尽管有着相同的起点,两个x离得很远。 “就是这样,”他同意道,“这些都是小小的藏宝图,指向藏在彼处的某些东西。” “所以,我们应该按照哪一种走法走呢?” “按照我们能找到的每一种——最终是这样,”他回答道,“但是这一个……中阶裁决者将它文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一定是最重要的。” “但是……那儿会有什么呢?”奎因低声问道,一想到要追随中阶裁决者的脚步她就紧张不安。迄今为止,他的道路只是带着他们陷入各种各样的麻烦。 “我——我不知道,”忍认真地回答道,“我们可能会发现他要用来除掉探寻者的东西。” 奎因咬住嘴唇,盯着中阶裁决者的文身、工具和武器,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中阶裁决者计划了这么多东西,造成了这么多伤害。 “你不想去查看一下吗?”他温柔地问道,对着中阶裁决者尸体上文着的指示点了点头。 她将思绪理顺,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太多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中阶裁决者留下了一条刻意弄得非常复杂的线索。但是似乎他们马上就要把这一切都弄明白了,奎因感觉到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兴奋。 “不,我当然想了。”她告诉他,对这种感觉全盘接受,“我们得去查看一下。” 他将一只手贴上她的脸颊,对她露出微笑。“如果我们要去的话,我们中的一个需要戴上意识集中器来走过那200步。”他温柔地告诉她。 奎因看到一种奇怪的表情掠过忍的面容。“你不想戴它?”她问道。 “不想。”他犹豫道,“我也不想让你戴它。”他将它拿起来,在手上转着圈,打量着它,就像一名战士打量一枚尚未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它对我的意识做了手脚,我——我不想让它对你也做出同样的事。先前我让你戴上了它,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这次的时间要长多了。” “也许我比你更擅长在一开始的时候清空意识呢,”她指出道,被他的担忧感动,“也许对我来说不会那么糟糕。” “你确实比我好得多,我说的话有一部分也是这个意思。你的意识一直很清楚,奎因,即便是在没有戴着意识集中器的时候。当我们在彼处与守望者们战斗的时候,你没有慢下来。你一直保持注意力集中。当你作为治疗师工作的时候,我也能够看出你是多么专注。这正是为什么我认为你不应该使用意识集中器。我不想冒着它有可能危害到你的意识的危险。” 奎因思考了一下。没错,当他们在空间异常点内部和那些男孩交手的时候,她确实设法没有迷失,尽管在那个时候,她认为自己能够如此,靠的更多的是幸运而不是技艺精湛。不过忍的话确实可能有一些对的成分,最终她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如释重负。 “很好,”他说,“我会戴着意识集中器走上200步,你可以密切观察我。你来确保我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探寻者2_第五十三章 莫德 第五十三章 莫德 年轻的守望者脸上的眼泪干了,在层层的污垢上留下清晰的粉色泪痕。他坐在岩洞的地面上,头上戴着意识集中器,双手紧紧地抓着头盔两侧,以防有人将它从他头上摘掉。 他们确认了他的名字叫诺特,但是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多少其他信息。初阶裁决者和约翰蹲在附近,密切地观察着他。先前莫德试图帮助男孩在戴上意识集中器之前先清空他的意识,但是他非常迫切地需要它,完全不听她的话。不过很可能也没什么关系;意识集中器可能对人造成的危害,已经在这个男孩身上发生了。 诺特的身体前后摇晃着,呻吟着。他又开始流眼泪,泪水盈满眼眶,然后沿着脸颊流下来。毫无预警地,他将头盔从头上扯下来,狠狠地扔了出去。约翰现在有着非常快的条件反射,在头盔掉到岩洞地面上之前将它接住了。诺特从约翰望向莫德,脸上扭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他发出一声深沉的啜泣声,这么做的同时,他用两只拳头向莫德捶打过去。 “它不好使!”他喊道,“和我的不一样!” 她轻易地挡住他的攻击,抓住他的手腕,将手臂扭在他的背后。男孩吃痛地叫了一声,年幼的眼睛瞪着她,眼神里充满怨恨。 “戴上感觉不对!”他告诉她道,几乎是将每一个字啐出来一样,“感觉不好!” 他又用他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打她,莫德同样轻松地抓住了它,紧紧地捏住了它。 “停下!”诺特恳求道。 她松开了他,而他则充满敌意地打量着她,但是没有再企图攻击她。 “这不是你之前用过的那个意识集中器,”初阶裁决者耐心地解释道,“ 这一个有过不同的拥有者。” “我又变回一个小男孩了,”他告诉她道,仿佛这是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可怕的命运,“我是一名守望者,我能让世界恢复应有的状态。现在我成了一个孩子,我想念奥哲尔和我们臭烘烘的农舍。” “你一直都是一个男孩,”她说道,“意识集中器愚弄了你。” 他摇了摇头,让几滴眼泪飞进空中。初阶裁决者看着这些小水滴滴在岩洞粗糙的地面上。 “不,”他说道,“我是与众不同的。” 他捡起那只冻硬了的老鼠,老鼠先前正躺在他脚边的岩石上。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捧着它,将它递向她,同时他的拇指还在抚摩着它的肚子。 “我想要把它切开,伤害这些活物的感觉很好。但是现在……”他耸耸肩,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没有合适的帮助,你是不能使用意识集中器的,”她说道,“它会改变你。” “它会让你变得更好!”他喊道。 “不。”她坚定地说出了这个字,“诺特,如果有其他人经常使用意识集中器,这个人的思想就会保留在意识集中器里面。如果你一开始的时候不将自己的意识校正好,你是无法将这些其他人的思想和你自己的思想分辨开来的。” “它们就是我的思想,”男孩坚持道,“我看到了我比其他人变得好得多。” 初阶裁决者镇定地回答道:“它们不是你的思想。我能猜到这些思想到底属于谁。”诺特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尽管他并不想听。“你的主人是一个我很了解的人,”她告诉他,“你一直在戴他的意识集中器之一。在过去的数年里,我看着他用过许多不同的头盔。在我们的老师不在的 时候,他会戴上一个。我见过中阶裁决者对小动物做残忍的事情,他喜欢那样,而头盔则把这种爱好传给了你。” 她见过中阶裁决者在火堆旁缓缓地给活着的松鼠和老鼠开肠破肚,在小动物的痛苦中获得可憎的快感。有一次,在高阶裁决者听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他曾对她吹嘘,说他可以一边让一只老鼠活上好几小时不死,一边折磨它。 男孩向下望向那只老鼠,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它,显然是在思考莫德刚刚说的话。 “如果我不像他——如果所有这些思想都是他的——那我又有什么用呢?”他问道。他的手指轻轻地合拢,将那只啮齿类小动物捧在胸前。他向下盯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将他自己的背靠在岩洞的岩壁上,仿佛是希望能够消失在岩壁里一样。“他们把我留在我的岩洞里等死是对的,我一无是处。” “我两次听你把这个叫作你的岩洞了,”约翰说道,“它为什么是你的?” “我的岩洞。我的岩洞。”男孩挑衅地说道,仿佛约翰在质疑他对这个地方的所有权。 “但是为什么这么说呢?”约翰的声音很柔和,但是在他的语调中有着某种急迫的东西。 “因为我——我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它。我的仪式剑上有一只野猪。呃,我现在已经不再有仪式剑了,威尔金把它拿走了。我过去有一把的,上面是一只野猪。在这儿还有一个叫埃米丽的死掉了的男孩,他的脖子上也戴着一个野猪的饰品。他有一只野猪,我有一只野猪——这是我的岩洞。” 约翰和莫德看了看彼此。 “在隧道里有一个死掉的男孩?”约翰问道。 “是的,”诺特说道,“我正穿着他的衣服。” 探寻者2_第五十四章 约翰 第五十四章 约翰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结着冰的隧道深处找到了男孩的尸体。阳光透过由冰构成的洞顶照射进来,形成蓝色的光线,让尸体的皮肤看上去青青紫紫的。尸体上只穿着内衣内裤;尸体胸前的致命伤在冻僵了的皮肤的映衬下显得颜色很深,十分丑陋。 诺特陪着他们一起过去的,此时此刻他正站在约翰旁边,穿着两件斗篷和双份的衣服发着抖。 “看那儿,”诺特说道,用手指指着,“昨天晚上我没看到那个。” 在隧道侧壁的高处,是一处刻得很深的雕刻,一部分被冰给盖住了。约翰将一片冰从岩石上撬掉,将它扔到地上。在先前被冰盖住的地方,整个雕刻都露了出来,是一只有着巨大獠牙和愤怒双眼的野猪。 “我告诉过他,这个岩洞是属于野猪的。”诺特喃喃地说道。 “告诉过谁?”约翰问道。 “没谁。”诺特立即说道,怀疑地看了约翰一眼。他的一只手伸进外侧斗篷一个深深的口袋当中,约翰觉得,他是在抓紧他坚持带在身上的那只死老鼠。 约翰跪在尸体旁边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他将尸体的左手拉起来,发现男孩的名字用血液写在了手掌上——埃米尔。 “是野猪家族的埃米尔·佩尔内,”他低声说道,“我母亲当时想要找到他。”约翰之前以为她找埃米尔是为了寻仇,但是现在他的看法不同了。埃米尔从没有过仇家。他是一个被错待的男孩,一个没有得到正义的男孩,就像约翰和凯瑟琳没有得到正义一样。“埃米尔和我母亲是朋友吗?”他问初阶裁决者。 “是的。”她说道。 在墙上很低的位置,靠近埃米尔尸体的地方,岩石中刻着小小的数字: pro 63 sin 48 dex 89 “这个岩洞里还有更多的字母,”约翰评论道,“数字要更少一些。不过,”他飞快地计算了一下,“相加仍然是200.” “这些单词有意义的,”初阶裁决者告诉他,“如果它们指的是拉 丁文的‘向前’‘向左’‘向右’的话。它们是某种方向。” 诺特的嘴向后咧去,露出牙齿微笑着,狡黠地呢喃着:“拉丁文,当然是这样了。” 莫德的思绪进入了约翰的意识:他的牙齿! 初阶裁决者向前走去,动作流畅,在男孩能够反应之前,她就抓住了他,掀起他的上嘴唇。第一眼望去,诺特的牙齿看上去像是都烂掉了,但是约翰看到,事实上他的牙齿上面雕刻着精巧的图案,然后又用一种厚重的、黑色的油膏给糊上了。 “看仔细点儿。”莫德吩咐他。 约翰和她一起将身体向男孩那边倾去,然后他明白了。诺特牙齿上的图案并不是随机的,事实上它们是仪式剑上的符号,它们一起组成了一组坐标。 “它们会把我们带到彼处的某个地方。”莫德沉思地说道。然后她对诺特说,“当你按照你牙齿上的雕刻出发的时候,会找到什么?” 男孩露出游移不定、躲躲闪闪的神色,仿佛他永远都无法相信他们到可以回答他们任何问题的程度。但是在下一秒钟,也许想到了意识集中器,以及约翰和莫德会喂他吃东西的可能,他的表情变得更友好了一些。 “我牙齿上——还有威尔金的牙齿上——的符号,就是我们找到沉睡在彼处的其他守望者的方法。我们去这个地方,”他敲了敲他的牙齿,“然后我们走。” 初阶裁决者问道:“你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他会因为我告诉你这些而杀了我的,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也本该死掉的,所以我猜也没关系了。”诺特将那只冻硬了的老鼠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又在抚摩它了。“当我说‘走’的时候,我的意思就是‘走’。200步,然后其他守望者就在那儿,在走完200步的地方。” 莫德指了指墙上的数字:“这些200步?” 男孩看上去很生气:“不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走法。” “所以,这些是什么呢?”约翰问道。 诺特耸了耸肩,踢了踢地面:“我又不知道所有事情的所有方面。” 莫 德安静了一段时间,约翰看到她的眼神在男孩的牙齿和岩壁上雕刻的数字之间来回闪动。 “这种岩洞,”她最后说道,既是在对她自己说话,也是在对他们两个说,“每个探寻者家族都有一个。我去过其中一些——是被拥有这些岩洞的探寻者邀请过去的。这个岩洞属于非洲的野猪家族,它已经废弃不用了……这也许也是中阶裁决者将它收为己用的原因。”约翰听到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在摸索之中变得越来越确定。“无论在这个岩洞里发生过什么,无论这里还剩下什么——看上去都像是野猪家族的探寻者自己造成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场所。你明白吗?埃米尔在这里,看上去他似乎是被他自己家族的人杀死的。而一名守望者被留在这里等着被冻死,看上去也会像是那个家族的一员。这是中阶裁决者掩盖他的手法的又一种方式。” 在讲话的同时,莫德的思想开始和约翰的混在一起,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其他一些东西。“不止这些——诺特的牙齿,”他告诉她。在这紧张的时刻,感觉上仿佛他和莫德是用两个不同声音说话的同一个意识。“如果他被冻死在这里,他的牙齿——还有上面的坐标——就安全地保存在这些走法的指示附近了。这是一整套的线索。” 初阶裁决者开始将仪式剑上的符号按照诺特牙齿上的坐标排好。 “如果诺特使用的200步会将他带到其他守望者那里……如果这200步会把我们带到其他东西那里,又会怎么样呢?”她指了指凿在隧道岩壁上的野猪,一股新的思绪从她的意识涌进约翰的脑海之中。 “野猪家族?”他低声道,“那些失踪的探寻者……” “如果他们只是失踪,而不是彻底灭亡了呢?”初阶裁决者问他。 “你认为我们可能会找到他们幸存的人。”约翰将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莫德举起仪式剑的剑柄,将刻度盘给他看,上面的刻度都是按照诺特牙齿上的图案排列的。 “我认为我们必须照顾好自己,弄清楚中阶裁决者到底做了什么。” 她伸手取出别在腰间的闪电权杖。 探寻者2_第五十五章 凯瑟琳 第五十五章 凯瑟琳 十八年前 凯瑟琳将浴室的门锁上,但是她并不在浴室里面。她正坐在那间即将成为育婴室的小房间的地板上——那间房间其实比一间凹室大不了多少。这小小的空间与他们的浴室和卧室相连,是公寓最远的角落。 她不想让阿尔奇因为注意到锁起来的浴室而担心,如果他靠近过来,她也希望能够得到预警。凯瑟琳又在戴意识集中器了,她继续把这种行为对他保密。 她盘腿坐在半组装好的摇篮和她母亲一直在寄过来的一堆婴儿用品上。上星期,她母亲源源不断的礼物突然不再送来了,从那时起,凯瑟琳一直没能联系上自己父母当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她既然知道中阶裁决者在法国跟踪了她,凯瑟琳担心他可能会追杀她的家人。她仍然不得不卧床——限制得甚至比先前还要严格——她无法去找她的父母,也不想让阿尔奇孤身一人深入险境。她在努力不要让歇斯底里的情绪一直控制自己。 凯瑟琳逐渐意识到,从客厅里传来一种重复的重击声。自从三个星期前他们从法国回来之后,阿尔奇将每一个清醒的时刻都用来训练使用武器,在这之前,他还将他们的公寓用各种各样的门锁和窗锁加固起来(仿佛锁可以阻止探寻者或裁决者进来似的)。此时此刻他一定是在重重地折磨那个训练用的假人,她想道。 在她研究笔记的时候,凯瑟琳的意识和意识集中器一起共鸣着,试图在旧记录之间找出新的精神连接——好弄明白何人、何时被人操控了。她已经往笔记里增加了埃米尔所前往的那个位于挪威的岩洞的坐标,以及埃米尔父亲画的图画。她打算一有可能就过去——她一有可能就会努力尝试去寻找所有的岩洞——在她等待孩子降生期间,她又能了解到其他什么呢? 过了不知多久——戴着意识集中器很难记住时间——凯瑟琳注意到,从客厅里传来的声音有所不同。不再是阿尔奇攻击假人的声音了,而是某种别的,更为沉重的声音——一个身体撞在墙上。在他训练的时候有时候会这样,片刻之后,她听见了那个声音,然后又听到了一次。在最后一次撞击的结尾还有一种新的声音——一块玻璃摔在地上。 凯瑟琳站起来,溜进卧室。她把软剑从卧室里的藏身之处抽出来,然后又往她宽松的连衣裙口袋中塞了一把刀子。 客厅里的撞击声没有停止,现在她听到三个声音,三个男性的声音。她无法辨认出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很愤怒也很苛刻,而且这三个男性声音没有一个属于阿尔奇。她跑进浴室,从浴室和小型食物储藏室之间的门跑进储藏室,然后又跑进厨房。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然后是武器“咔嗒”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 凯瑟琳从敞开着的厨房门看到了袭击者。阿尔奇左手握着一把普通的剑,而他的右手中——显然他的右手刚刚开枪了——没有武器。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把训练用的长刀。 三个包围着他的袭击者很年轻。他们移动起来的样子像是受过训练的探寻者,凯瑟琳立刻认出了他们。他们是她在埃米尔家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埃米尔的三个表弟,是安东尼的弟弟们,而安东尼则是埃米尔最要好的朋友——或许安东尼是杀了他的人——也是在香港袭击她的人。 他不能亲手杀掉探寻者,埃米尔的父亲当时这样说道,所以他让探寻者们自相残杀。所以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来完成安东尼在香港没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的奖赏会是什么呢?她的仪式剑?她的意识集中器?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女孩和她的笔记在哪儿?”其中一个人逼问道。 啊,笔记,她的笔记。也许这才是中阶裁决者追杀她的原因。布里亚克也想得到她的笔记。你有你的笔记,他对她说道,这是比任何探寻者的武器都要有用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怎么使用它。 在灵光一闪间——在意识集中器的帮助之下——她终于明白了笔记的全部危险。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对中阶裁决者所做过或者纵容发生或者让其他人替他去做的恶行的记录。凯瑟琳想象的是用它让高阶裁决者将中阶裁决者驱赶出裁决者的行列,而中阶裁决者一定将它视为一种更严重的威胁——如果这本笔记被呈给了高阶裁决者,就会威胁到他的生死存亡。布里亚克告诉过她这一点,但是此前凯瑟琳一直坚持那固执的观点——她认为一名裁决者在本质上会是高尚的,她不明白中阶裁决者在她对他的举动做记录这一行为中会看到的是何种危险。当然了,中阶裁决者并不确切地知道她的笔记到底写了什么。他只能猜测——很可能他猜测她所知道的东西要比她实际知道的多。他将这视为一个比实际情况更大的威胁,一个值得下手杀人的威胁。 而布里亚克——他一定是以为,通过掌握她的笔记,他就能够有筹码来制衡中阶裁决者,他一定以为这本笔记是能够让他活命的东西。 这些念头在瞬息之间闪过凯瑟琳的脑海。她往厨房里看去,看着那些袭击者,她的思绪回到公寓里面,回到厨房。 “她在哪儿?”离阿尔奇最近的袭击者再一次问道。他向外挥出软剑,将它刺向阿尔奇的手腕,企图解除他的武器,阿尔奇往旁边一躲,钢铁刀刃一闪,他已经用刀砍到了袭击者的胳膊。 “她不在这儿!”阿尔奇说道,“她离开好几个星期了。” 到现在,还没有袭击者看到凯瑟琳。她站在门口,沉默着让自己的软剑伸展开来。在这么长时间没有用它之后,它在手中的感觉好极了。 “你在撒谎。”领头的袭击者说道。 “她离开了!”阿尔奇大喊道。 凯瑟琳紧紧地握着软剑。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卧床,她的肌肉也有所松懈,但是此前她接受过经年累月的训练。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战士。即便是现在,她也仍旧会是一个优秀 的战士。凯瑟琳正要从门口一跃而起,跃进客厅去加入战斗,这时她感觉到一股暖流沿着大腿流了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手掌摊开后,上面全是鲜红的血液。 她怎么能流血呢?她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从浴室跑到厨房。但是医生告诉过她,在法国的那一天之后,她怀孕的状况很不安稳。 “见鬼!”她悄声骂道。 阿尔奇正和其中一名袭击者搏斗,他看到了凯瑟琳,以及凯瑟琳手上的鲜血。他眼神狂乱,但是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快走!他用口型对凯瑟琳说道,现在就走! 她退回到食品储藏室,进入用餐区,试图决定怎么做。阿尔奇是一个不错的战士,但是他需要她的帮助。凯瑟琳紧紧抓住软剑的剑柄,她可以感觉到加入战斗它挥动的轨迹。 一大股血液从她的两腿之间涌出来。 就在那一刻,一名袭击者从客厅的门口飞出来,摔在餐桌上,鲜血从他的喉咙喷涌而出——是一处致命伤。 倒下了一个。阿尔奇有可能击退所有三个袭击者吗?有可能的,她承认道,但是并不确定。 如果她去帮他,孩子还能活下来吗?她还能活下来吗?答应我,凯瑟琳,阿尔奇这样说过。而她也答应他了。 “见鬼!”她再一次悄声咒道。 凯瑟琳仍然一只手握着软剑,她将笔记从育婴室里一把拿出来,又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从保险箱中取出来,然后挪回食品储藏室。 “她在哪儿?”其中一名袭击者又一次问道。 “我告诉过你了,她离开了!”阿尔奇呸了一口。他声音中的痛苦令凯瑟琳停顿了一下。“只有傻瓜会和我一起留在这儿。”这话是说给凯瑟琳听的,他在求她快走。凯瑟琳听到阿尔奇愤怒地大喊了一声,就像他在练习中将剑捅进目标时一样,接着传来一声身体倒在客厅地板上的重击声。 “你是打算在这儿来回跳舞,还是和我搏斗?”阿尔奇说道,诱导着其中一个袭击者。凯瑟琳的希望又在心底升起了。他还站着没有倒下?他占着上风吗? 凯瑟琳抬起食品储藏室地板上的活板门,这道门通向一组狭窄陡峭的楼梯。建筑物很古老,是阿尔奇家族的产业,他的家族坚信需要准备多条逃生路线。 在几乎全然的黑暗中,凯瑟琳在狭窄的楼梯上往下挪动着。楼梯实在是太窄了,她不得不半转身子,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怀孕的身体往下爬。 楼梯的底部是某种过道。里面黑暗、狭窄而低矮,让凯瑟琳想起了圣米歇尔山下的隧道。她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节奏就像一列蒸汽火车的韵律。凯瑟琳现在不习惯走动,她已经累了。在客厅下面的这个过道里走动的时候,她的肚子一直擦着过道对面的墙壁。一线光悬在她的头顶,这是客厅两块地板之间的缝隙露下的。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上面搏斗的声音。 她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是在她身后,从储藏室楼梯那里传来的。靴子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其中一名袭击者在跟着她。 “你的朋友去哪儿了?” 是阿尔奇的声音,他就在她头顶的位置说话。 “我的兄弟是去找她了,”另一个声音说道,“他会找到她的!但是到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阿尔奇愤怒地大吼着,然后是身体和身体撞在一起的声音,接着是身体撞到地板上的声音。 凯瑟琳挣扎着转过身体,这样她的右臂,也就是她持剑的那条手臂是向着身后的,挡在她和追杀她的人之间。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离她只有几码远,“停下吧。他想让我们杀了你,我不必非这么做。把笔记和仪式剑给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在透过客厅地板露下来的那一线光中,她可以看到武器的闪光。凯瑟琳扔掉了笔记、她的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她让自己的软剑变成剑的形状,将它向上一挥。它和敌人的软剑碰撞在一起。 一个阴影挡住阳光,她看到了上方阿尔奇的脸。他被压在了地板上,正在挣扎。 “阿尔奇!”她大喊道。 他睁开了眼睛,瞥见她在下方的黑暗之中。阿尔奇正咬紧牙关。 “快走!”他咝咝地说,“走!” 追杀她的人则再一次挥剑出击。凯瑟琳挡了回去,但是在对方的攻击之下,她的胳膊变得软弱无力。她太虚弱了。血仍旧在沿着她的大腿往下流。她会死,她的孩子会死,阿尔奇也会死。 她感觉到耳边一阵电流声,注意到在她意识之中尖锐的嗡鸣声,是意识集中器。她忘记自己正戴着它了。她得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它,让它帮助她,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立刻,凯瑟琳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往外延伸。她的袭击者又出击了。这一次,她更轻松地挡住了他的攻击,将他的武器撞到墙上。阿尔奇就在她的头顶,和他的袭击者搏斗着,呻吟着。透过地板缝隙,她能看到的就是他的一部分头发。她能够意识到他的每一根头发,红棕色的,带着汗水和恐惧的气味,意识到她四肢的位置,以及她手中武器的重量。 她的袭击者再一次向下刺向她。她向后飞快地倒退了三步,让他的软剑劈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然后她起身上前,软剑直直地握在手中,剑身又长又薄,极为致命。他在最后一刻转过身,意识到了她的企图,而她的剑已经穿透他的身体侧面,从肋骨之间捅了进去。 他惊喘了一下。 现在在她的双臂上也有血了,但是那不是她的血,也不是他的。血是从头顶滴到她的皮肤上的。 阿尔奇的脸就挨着地板的那道缝隙,向下望着她,而他不再挣扎。 “阿尔奇!”凯瑟琳喊道,“我来了。等着我!” 她的袭击者身受重伤,但是他仍然追在她身后,像一只困兽一样吼叫着。他转过身,用他另一只胳膊疯狂地 、恶狠狠地挥舞着软剑。 “阿尔奇……”凯瑟琳说道。 他的血继续滴下来,滴在她的周围。她可以看清被上方的光线所照亮的每一滴血。 意识集中器在凯瑟琳脑中刺耳地嗡鸣着。现在电流的感觉很痛苦了,非常尖锐。她的思绪互相碰撞,仿佛她自己的意识分化成了两个阵营,而这两个阵营正争执不休。 我可以救他的。我要救他。 他已经死了。 都是我的错。我试图了解那些我不该知道的东西。 我要了解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他们要杀掉我了。 没有人能杀掉我。我会先把他们杀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她的袭击者又处于她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了。在他攻击的时候,她进入到对方攻击范围之内。他的拳头打在她头上的意识集中器上,这一下的力道令他的软剑从手中飞脱出去。 凯瑟琳让她自己的软剑变成又短又粗又尖锐的某种形状,然后将它捅进男孩的心脏。男孩在狭窄的地板上弯腰倒下了。凯瑟琳倚在墙上,呼吸变得困难。当男孩的身体不再挣扎,他的脸在从上面露下来的光线中清晰可辨。他比她以为的年龄要小,看上去只有十四岁左右。 我不杀害孩子。我相信正义。 如果不得不下手的话,我就杀掉他们。如果不得不那么做的话,我会杀掉任何人。 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任何事你都必须去做。 在她的上方有一阵动作,最后一个袭击者还活着。听上去他仿佛是在爬过地板,一边爬一边呻吟。凯瑟琳自己也爬过男孩的尸体——也许他是几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一路爬到狭窄的过道尽头,然后爬上楼梯。 她出现在厨房里,看到自己留下的血迹,正是这行血迹直接引导男孩跟着她从逃生通道下来的。兄弟三人中第二个死掉的正躺在餐室的地板上。 阿尔奇在客厅里面,头贴着地板,一摊血在他身体周围不断扩大着范围,并从地板缝隙中滴落下去。 “阿尔奇……” 她跪下去,小心地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他脸颊塌陷,面色灰白。他的皮肤在变冷,脖子那里也没有了脉搏。一小时前,他还和她一起躺在床上,躺在她身边,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她隆起的腹部。她还将头发从他英俊的脸上拨开,当时的她还愚蠢地觉得幸福。 她将阿尔奇血迹斑斑的头发从他脸上拨开,双手捧着他的头。生命的火花已经从他的眼中消失了。 她那么坐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声响动唤醒了她。她抬起头,看到第三个袭击者在玄关那里,正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门爬去,拖拽的动作在身后抹出一行血迹。 凯瑟琳四肢着地地爬向他。当他看到她过来的时候,他滚了一下,变成仰面的姿势,同时举起了他最后的武器——他们家的一把厨刀。他下腹伤得很重,伤口处的血颜色很深,质地浓稠,不停地涌出。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也许二十岁了,或者更年轻一点儿,但是他的脸上写满了疼痛,令他的脸看上去很苍老。他穿着厚重的靴子,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布里亚克·金凯德,在这一点上,他的兄弟安东尼也是一样。中阶裁决者认为所有这些男孩都是可以互相替代的卒子吗?她将刀从他手中打掉,而他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已经知道自己完了。凯瑟琳将软剑抵在他的喉咙上。 “是你杀了安娜吗?”她问道,“是你杀了我姐姐吗?”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皮肤在她的剑尖下绷紧了。 “为什么?”她问道,“中阶裁决者对你许诺了什么?” “他说……他说没剩下多少探寻者家族了。我们马上就要接近终点……他告诉安东尼,我们可以拥有两把仪式剑……如果我们铲除这些仪式剑所属的家族的话……” “你们难道不认为他……你们难道不认为在所有一切结束之后,他会杀了你们吗?”她问道,“或者让其他人去杀你们?” “不会的。我们帮助过他,”男孩低语道,“我们也要逃走了。四个兄弟拥有两把仪式剑……我们可以躲起来,用计谋打败追杀我们的人。” “用计谋打败他?”她柔声问道。这个男孩对中阶裁决者欺骗过的所有其他人的情况一概不知,凯瑟琳对他生出一种近乎同情的感情。 “安东尼认为这……值得冒险。两把仪式剑……我们会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探寻者家族……”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牢牢地锁定她的眼睛。他的呼吸又快又浅。“现在听起来这很蠢……既然你把我们都解决掉了……” “你们出于贪婪杀害了我的家人,”她对他说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还有埃米尔。” “我是在照顾我自己的家人。”他对她说道,又舔了舔嘴唇。 凯瑟琳觉得一个念头在自己的脑海中形成,几乎像是从意识集中器内部整个掉下来的一样,仿佛这个念头一直在头盔中活着,专门在等着她: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在他们杀害我或者我的儿子之前,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掉。我会杀掉所有阻碍我的人。 “你准备好面对生命终点了吗?”她低声说道。 他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她软剑一挥,迅速地杀掉了那个受伤的男孩,骏马家族四兄弟中的最后一个。 凯瑟琳跌跌撞撞地回到密道里面,将仪式剑、闪电权杖还有笔记都捡了起来。她走到街上,身上满是斑斑血迹。她将意识集中器从头上摘了下来,只是因为她觉得戴着它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有可能会让她显得不像一桩罪行中怀着身孕的受害者。她抓住头盔,将笔记塞到里面,同时捂着腹部。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则被她塞在了连衣裙口袋的内衬里,在她跌跌撞撞地走上伦敦的街道求救时,它们轻轻撞击着她的双腿。 探寻者2_第五十六章 忍 第五十六章 忍 太阳已经落山,不再乌云密布的天空仍然因为夕阳的余晖而十分明亮。忍先前使用了中阶裁决者尸体上的坐标,此刻在谷仓阁楼上,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嗡鸣着的空间异常点开口。奎因站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他们点亮了阁楼角落的旧气灯,忍将它举高,让气灯的光照到空间异常点边界的黑暗之中。 “你保持吟诵,”忍对她说道,“目光不要离开我。” “好的。” 奎因捏了捏他的肩膀,两人一同迈过空间异常点的边界,进入黑暗中。忍将数字和方向写在了胳膊上,现在正就着气灯的光看着这些字迹。 “径直往前走53步。”忍说道。 他开始走了,在脑袋里数出了每一步。在他身后,奎因开始吟诵时间诵词: “了解自我,熟悉故土,一个清晰的蓝图,描绘着我的来处,与去处,世界之间的彼处迅疾无匹,上述一切将庇佑我平安归来。了解自我……” 忍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迈出的步子上,集中在奎因手按在他肩上的压力上。她和他一起在这里。 他走完了53步,然后猛地向右转。他扫了一眼胳膊上的指示,现在要走59步了。戴着意识集中器,很轻松就可以集中注意力数步子。但是在他的意识边缘,头盔对他低语着什么: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她是在利用你……她永远都不会让你成功的…… 忍完全无视了这些念头。他知道它们不是他的。 他回头看着奎因。她一边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一边继续吟诵着时间诵词: “了解自我,熟悉故土……” 在他们周围的黑暗之中,到处是影子,两边缩成一堆的形体都有可能是人体——也许是其他试图追随这条道路而失败了的人的尸体。忍想要更仔细地看看它们,但是他还是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和意识偏离正道。他必须准确地数出步子,准确地走下去。他走到了第59步,然后向左转。奎因仍然抓着他的肩膀,她的手很温暖,令他感到安心。他停顿了一下,去听她吟诵,发现她吟诵的速度变慢了。 “一个清晰的蓝图……描绘着我的来处……与去……” 他不能浪费时间。奎因很擅长保持专注,但是她不能无限地这么做。现在已经走了54步了,然后要向右转了。 谁在乎她是不是失去专注力了呢?意识集中器对他耳语道,如果她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重要呢…… 闭嘴! 忍走完了54步,然后向右转。最后再走34步 。他开始走起来,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迅……疾……无……匹……上述……一切……将……庇佑……我……” 奎因仍然在吟诵着,她的速度很慢。 在这段时间里,气灯发出的光一直悬在他的面前,像黑暗中的一个完美的黄色球体一样。现在,当他走到最后20步的时候,气灯发出的灯光照到了他面前的什么东西。又往前走了几步,忍可以看到站着的人形的轮廓,他们眨着的眼睛反射着气灯的光芒。这既吓人又令人兴奋,他们发现了中阶裁决者的秘密场所。 意识集中器坚持着低语道:我的守望者,他们在等着我;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等着我。忍将这些幽灵般的念头都赶出脑海,将注意力集中在奎因手的重量上。 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四个人影,两个在右,两个在左。在气灯摇曳的光线中,他可以看到羊毛质地的服装、斗篷,以及年轻的脸庞。 他们在等着我…… 他们在两组守望者之间走着,死亡的气息浓郁地萦绕在这些人影周围。忍不再需要数着步子了。气灯照亮了前方一大堆的物体。在他带着奎因往前走的过程中,这些东西变得可以辨识了。有意识扰乱器,一大排的意识扰乱器,许多软剑、仪式剑……还有数不清的其他东西,它们看上去既危险又贵重。 所有这些都是你的。奎因慢下来了……就让她慢下来好了…… 不! 他和奎因一起向着这些收集品的正中心走去,一直高举着气灯。在灯光边缘,他可以隐约看见其他组的守望者,围绕着这些宝藏站成了一个圆圈。 他让自己的意识和意识集中器之间的连接断开,让那些低语声无法进入他的脑海。然而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它们还在试图渗入回来。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温柔而不可抗拒地,令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果她在这里更安全呢? 如果他和奎因唤醒了这些守望者,然后试图让他们为他们的目的服务,会怎样?石质圆盘应该会让他们拥有控制这些男孩的权力,即便如此,忍也不认为控制他们的过程会容易或者顺利。他的大脑自动回忆起他每一次见到奎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的场景:约翰纵马追着她穿过庄园;约翰和他的手下在桥区殴打她;布里亚克在“旅行者号”上袭击她;守望者们在医院病房袭击她,跳进空间异常点并在庄园里、桥区穹顶上攻击她。每一次对他来说都像是死亡一样,比他自己的死亡更令他觉得糟糕。 任何一个追随中阶裁决者的人——守望者们、布里亚克、愿意自相残杀的探寻者们——对奎因 来说都是一个危险,无论中阶裁决者的石质圆盘是否在她这一边。然而她现在在这里,和忍一起,追随着中阶裁决者的足迹。他们被沉睡在黑暗之中、等待着被唤醒的守望者所包围。在这里,在世界之间的场所,还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里,准备随时出击? 她在这里更安全吗?那个念头又来了,现在更强烈了,几乎像是一种有实体的攻击。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他的手伸进斗篷的一个口袋,在口袋里抓着那枚石质圆盘。他感受着圆盘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他的拇指和其他手指的指尖抓着圆盘光滑的边缘。 如果忍可以取代中阶裁决者,如果他可以将中阶裁决者找到的所有工具都收为己有,如果他能够了解中阶裁决者开始的所有计划和阴谋,如果他能够了解这一切,让它们全部为己所用——为奎因的目的所使用——他就可以保护他们两个人了。他可以对过去所有以探寻者名义犯下的罪行进行弥补,他可以改变他们的未来。他和奎因再也不需要成为受害者了。 在获得控制权之前,他还需要再看着奎因遇袭多少次?如果,有那么一次,他没能救得了她,那要怎么办? 石质圆盘开始在他的口袋中震颤,他将手挪开了,所以只是感觉到贴着腿有一阵麻痒之感。他在看着奎因。 那个念头又出现了:她在这里更安全。 这是一个真实的想法吗?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吗,来自他自己的意识?还是它又是一个花招?如果无法辨别,那该怎么办?忍转向奎因。 “奎因,奎因!”他叫道,握住了她的双肩,与此同时,圆盘在斗篷内侧颤动着。 她的双眼缓缓地和他对视,同时接下来的时间诵词从她的口中吐出:“平安……归来……” “把意识集中器从我头上摘下来,”他急切地说道,“把它摘下来!” 他抓起她的双手,将它们放在头盔的两侧。 “把它摘下来!”他又一次说道。 他自己无法做到。他用自己的双手无法将它摘下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痛苦了。 奎因听到了他的话,但是她在缓缓地摇着头。 “别在这里摘掉……”她低声说道,“我们……一……回去……就……” “现在就摘掉!必须是现在!” 她的双手从头盔上滑落,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 把它摘掉!他命令自己道,快点儿把它摘掉! 他做不到。他的心跳在恐慌中加快了。 她在这里更安全吗?我希望她能够平安。 探寻者2_第五十七章 奎因 第五十七章 奎因 他们似乎已经走了好几年。奎因仍然在吟诵,时间好像飘在空中,在她的身上、头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像一片黑色的湖泊一样将她吞没。 她看到了前方黑暗之中出没的人影,然后听到了忍求她将意识集中器从他头上摘下去。她怎么能那么做呢?如果她那么做了,他们两个会永远迷失在这里的。 他们现在停下不走了。忍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触感坚实温暖。他是真实的。但是时间本身飘忽不定,她中断了吟诵。 我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了? “了解自我,”她重新开始,强迫自己将这些词说出来,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无限远了。“熟悉故土,一个清晰的蓝图……” 最后一个词是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时说出口的,奎因没有再次吸气。吸气似乎并不是必需的。 “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她听到忍这么说。 他的话说得太快了——她自己一定是慢了下来,几乎到了停住的程度。她将两手都挪到忍的斗篷上,然后抓紧,试图强行让自己回到现在的时间流速之中。 “我在失去对时间的把握……”她喃喃地说道,强迫自己把这些词一一吐出,仿佛她的肺部充满了积液。“帮我吟诵时间诵词。” 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在气灯的灯光中,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眼神专注。只是看着他就让她有点儿恢复了。 “你不需要时间诵词,奎因。”忍低声说道。在意识集中器的边缘下,细微的电流在他的额头上爬动。 奎因又开始呼吸了,在她每次呼吸之间似乎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她感觉到忍的脸贴着她的,他的双臂环抱着她,而当他头上的意识集中器贴上她的脑袋时,她也能够听到意识集中器发出的嗡鸣声。 “我在迷失,”她努力保持清醒,最后低声说道,“带我出去,划开一个空间异常点。” 探寻者2_第五十八章 忍 第五十八章 忍 忍将奎因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贴在自己身上的暖意。他斗篷口袋里的石质圆盘归于沉寂。 “我爱你,奎因。”他低声说道。他确定这是真实的。 “什……”奎因说道,但是这个词还没完全成形就淡出了,成为一个她永远在向这个地方的黑暗之中发送着的“什么?”。她确实是在慢下来。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胸腔非常微弱地起伏,呼出气体,几乎没有动弹。 奎因的手指贴着他的胸膛非常微弱地动弹了一下,仿佛她在试图努力抓紧他,试图让她自己醒过来。她陷入一个对她来说会一直延续到永恒的时刻之中了。 “我爱你。”他再一次说道,忍知道,他不需要告诉她这一点,她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但是不说这句话,他无法离开。 “我要让情况变得安全,对你来说,然后我就会回来。”这些话几乎让他哽住。 你怎么能把她留在这里,留在一片黑暗之中呢?他扪心自问道。 我是在保护她,他回答自己道。 别丢下她!他的意识大喊道,你怎么能丢下她?她是唯一重要的。这毫无道理。 我没有丢下她。我是在护她周全。 忍强迫自己松开她。他往后退去,看着温暖灯光下的奎因。她深色的头发垂在可爱的脸庞周围,深色的眼睛向外望着他,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 “我会回来找你的,奎因,”他低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 他是认真的,不是吗?不是吗?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人生。 忍转过身背对着奎因,审视着周围一堆堆的探寻者武器,以及整齐地站成一个圆圈的许多对守望者,在气灯灯光的边缘处几乎看不清楚,但是他们确实就在那里,真实存在,等着被唤醒。 所有这一切一度都是属于中阶裁决者的。 现在他们再也不属于他了。? 探寻者2_鸣谢 鸣谢 克丽丝塔·马里诺!感谢你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感谢你和我一起将真心投入到这个世界。我不敢奢望这个世界上能有比你更好的编辑了。 约迪·雷默!感谢你成为我所遇到过的最诚实的读者,以及这个宇宙中最棒的经纪人(我查过了,是这样的)。你把它称为直觉,我把它称为天才。直觉和天才,就像土豆和土豆,两者差不多,叫法不同而已。(译注:potato一词的美式英语发音和英式英语发音不同,俚语意为“两者没区别,差不多”)(显然,这句俚语写下来就没那么有表现力了) 芭芭拉·马库斯,是你给了我灵感。如果我有朝一日能够真正长大,我希望能够像你一样,虽然我意识到那样的话会产生一些混乱。我们可以稍后厘清这些细节。 贝弗利·霍罗威茨,母狮子一般的女人,非凡的编辑,感谢你对《探寻者1》和《探寻者2》的鼓励与支持。 朱迪斯·豪特,感谢你为这个系列掌舵! 同样,也要感谢艾莉森·英培设计了这么美的封面,还有斯蒂芬妮·莫斯可爱的内页设计。 感谢凯西·邓恩和多米尼克·西米纳,感谢你们的智慧和小心谨慎让《探寻者1》和《探寻者2》面世。 塔玛·施瓦兹,感谢你精明能干地处理了一切,还有你,莫妮卡·让,感谢你每天做的所有大事小情。 感谢我的文稿编辑,芭拉·麦克尼尔和科琳·菲林汉姆,感谢你们所有谨慎的思考,感谢你们让一切表述明白无误。 感谢山姆·伊姆将这个未来派小说系列真的带入了未来。 感谢斯凯·莫夫普洛斯,你是一个非常棒的校对读者,也是一位更棒的朋友。 感谢我的孩子们,谢谢你们时不时地从“巴基斯坦”“美国”和“芬兰”抽空来看我。 当然了,也谢谢你mrb.你知道你是谁。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序幕 序幕 虚无之地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光线。在这里,任何照明工具都只能微弱地散发出一线光芒,黑暗会将这点儿光芒包围、吞噬,仿佛这些隐藏的维度是由黑色的水构成的。 戴克斯像是黑水中的一尾鱼,稳稳地在黑暗中穿行,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但是一直也不会移动得太快。他周身散发着银色光芒,看上去像长满了发亮的鳞片。银色光芒来自他脖子上戴着的石质圆盘,微弱得如同破晓时分那第一缕几乎无法看到的微光。然而戴克斯的眼睛已经学会将所有光线聚集起来,然后谨慎使用,这就意味着这个带有雕饰的石质圆盘的光芒足够他看清东西了。 沉寂数年之后,圆盘贴着他的胸膛震颤,吓了戴克斯一跳。它会自行震颤只有一个原因——另一个圆盘正在呼唤它,戴克斯的这个于是以震颤回应。他轻轻地抓起圆盘,改变了自己在虚无之地中永远没有尽头的前进路线,好去看看是谁要来,或者是谁要离开。 戴克斯牵着一匹马,他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让它跟着自己走。他似乎是在区区片刻之前才发现这匹马的。马既不是醒着的,也不是睡着的。虚无之地攫住了这动物,这里对它的影响和对人类的有所不同。这匹马处于一种半活不活的状态,耐心而顺从。 过了一段时间,圆盘停止了震颤,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戴克斯已经看到他需要去哪儿了。远处有一丝光亮,耀眼得令他几乎失明。他正望着一个通往现实世界的圆形的“门口”。 世界。它还在那儿,在阳光下燃烧着。永不停止。 当戴克斯走到那个“门口”时,他将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古老家族呼唤了他——只是在他能够走近之前 ,那丝光亮早就消失了。那也没关系。他继续追随着它的残光前进。 现在他穿行其中的空间通常站着一圈男孩,他们是黑暗之中沉默的哨兵。他见过这些男孩很多次了,也闻到过他们周围雾气一般如影随形的死亡气息。他们不见了。 在那些男孩曾经守卫的众多武器附近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戴克斯绕过一排意识扰乱器,感到一阵不由自主地战栗。 那个孤独的身影是个女孩。当然,也有女孩被困在虚无之地,戴克斯全都见过,他对这个处于世界之外的场所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是这个女孩是新来的。马发出低沉又轻微的声响,那是梦中的嘶鸣,仿佛它闻到了某个熟悉之人的气息。它的一只毛茸茸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戴克斯无法看清女孩脸部的细节。在长时间焦虑的深思之后,他决定利用更充足的光线。在长袍的口袋里,他的手指触碰到了照明棒冰凉的圆柱体。它在口袋里原封不动地待了多久了?对他来说是几天,对这个照明棒来说,却是无限延伸、无限循环的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拇指拨动开关一次,两次,三次。白色的火焰迸发出来。在最初的瞬间,它比他记忆中的太阳更明亮。戴克斯转过头去,等着眼睛适应。等他重新可以看见之后,他仔细地审视女孩。 他认识她。看到她的第一眼如同望进了他的过去一般,或者说是如同望进了他的心里。 但是不对。这个女孩不是那个女孩。她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苍白的脸颊因为某种强烈的情感而泛出红晕,表情非常焦急——甚至可以说是愤怒。她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静止不动了,而她的双手则伸出去 想要拉住某个已经不在此地的同伴。 她的手中没有圆盘,先前呼唤自己的圆盘属于另一个人——有人将她留在这里,然后从那个已经关闭了的、耀眼的“门口”逃回了世界之中。 戴克斯用自己的意识接触女孩的意识,搅动着那些像石头一样沉在她脑海之中的思绪。石头缓缓地动了动。 奎因,最终她的意识告诉他。 压倒性的失望。奎因。他还希望会是……戴克斯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不过它离开得很不情愿;她是另一个女孩,她的名字无关紧要。只有她的衣服是有所谓的;它们是现代服饰,针脚是工厂和机器做出来的。 有什么在她的裤子口袋里。戴克斯小心地掏出一包上面有着谷物和浆果图片的东西,是食物,标签是中英双语的。他无法很好地阅读中文,但是近代英语很简单。 包装上有保质期,他读了好几遍。 是时候了。 “所以,”他大声说道。在沉寂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惊奇;这个单词就像雾号一样响亮,让他的嘴巴扭出奇怪的形状。自他上一次说话过去多长时间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肯定没有那么久。他又开了口,试试水,“该走了。” 他缓缓地弯腰,将肩头抵住奎因的腰部,又用一只胳膊环住她,起身将她扛了起来。她全然僵住不动,于是他把她像根木梁一样横在肩上。她撞到了戴克斯的金属头盔,但是头盔还是牢牢地戴在他的头上,就像所有这一切开始时一样。 戴克斯伸手去拿挂在脖子上的圆盘。 他将不得不再一次习惯阳光的照耀。 这个想法非常可怕。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一章 奎因 第一章 奎因 奎因漂浮在黑色海洋之上,对一切浑然不觉。然后,她缓缓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某个地方照来了泛蓝的、昏暗的光。她正躺着,身体下面的地面又硬又冷,很不平整。 有人在。有个温暖的东西触碰了她的嘴唇,动作温柔而又迅速,她纳闷儿这是不是自己的想象。她被声音包围着,这种声音像是远处倾盆的暴雨,但是要快得多,如同拂过她脸庞的微风一样迅速。 奎因记起来了。先前,她和忍一同前往彼处,她开始迷失自我,他则在乞求她的帮助。她得拼命回到忍的身边。现在就得回去! 奎因深吸了一大口气,一跃而起。 “带我出去,忍!”她说道,“划出一个空间异常点来!” 她声音嘶哑,语速缓慢,发现自己现在不再身处彼处。片刻之前她的面前还是灯笼的光芒和忍黑黢黢的影子,除此之外就是最深沉的黑暗。此前,她和忍发现,几百年来中阶裁决者一直都在设法令探寻者自相残杀,同时又使他自己在其他裁决者眼中始终“无可指摘”,因为实际杀人的工作都是他让其他人替他做的。奎因和忍前往彼处是去寻找中阶裁决者用来挑拨离间、制造纷争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在哪儿呢? 某个新的地方。是一个岩洞,接近蓝色的光从一面岩壁高处的开口照进来,将粗糙的岩面染上颜色。光芒变幻着,仿佛是来自一片云彩飞速移动的天空。那种声音还在,既远又近,是流水的声音。 她可以看到忍的剪影。他和她一起在这儿,挤在一个角落里,和她一样困惑。 奎因跌跌撞撞地走向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没在正常工作。岩壁倾斜摇晃着,但是无法正常运转的是她自己的肌肉。奎因回想起几个月前高阶裁决者和中阶裁决者在苏格兰庄园包围她时的情形。当时他们的动作也摇摇晃晃的,和周围的世界不同步,因为他们在隐藏的维度中迷失了数十年之久。现在她就像那样,被时间流猛烈地冲击着。 “忍!我们在彼处待了多久?” 她将双手搭在角落里那个黑黢黢的人影身上。人影转向她,速度太快了。所有的一切都太快了。 那是一张她不认识的脸,一个年轻男子正俯视着她。在岩洞昏暗的光线中,男人乱蓬蓬的头发和眼睛是深色的。他戴着一个意识集中器,表情疯狂。这个人根本不是忍,而他正要伸手触碰奎因。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他语速飞快,奎因差点儿没听清他的话。 在本该密切留意忍的时候,奎因迷失在了彼处。他们是遇见了这个男子吗?他把忍的意识集中器夺走,又把自己拐走了吗?奎因蹒跚着向后退去,试图让自己重回世界的节奏。她的手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忍?忍?”也许他就在附近。 那个奇怪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移动的速度比她快得多。 “没事的。”他说道。 不,并不是没事。他对他们做了什么?过去多长时间了?奎因感觉到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肘。她挣脱了,拔出匕首——但是她的速度太慢了。在她将自己推开的时候,岩壁一阵阵地移动。 “忍,你在这儿吗?回答我!” 岩洞很小,比起一间真正的岩室,更像是岩石中间一条拓宽了的隧道。她沿着唯一的一条路跌跌撞撞地走去。 “停下,停下!”那个陌生人喊道,听上去既生气又害怕。 几步之后隧道就戏剧性地收窄了,随即又开阔起来。奎因勉强挤过最窄的地点,仿佛梦游一般,然后发现自己身处另一间岩室之中。奎因听到他跟在自己身后来到那个狭窄之处,因为体形过大而无法轻松地跟随她过来。 在这里声音更响了,是水落在岩石上雷鸣般的声响,速度快得如同录音在快进。这里的光线更暗。奎因沿着漆黑的隧道往前摸索着前进了几码,她周围的空气变了,变得更加潮湿,而那种声音也更加响亮地砸进她的耳朵里。 “我没法儿跟着你!”他喊道,“拜托!”他说这话的语调中有种可怕的、绝望的东西。 “忍,你在这儿吗?”奎因的声音仍然缓慢而沉重。 隧道又一次收窄,现在她脚下的地面很黑,上面有水,空气中也满是水雾。奎因拐过一个急转弯,发现自己突然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之中,直接俯视悬崖断面。隧道在露天中戛然而止,她前面的那只脚迈出悬崖好几英寸,悬在半空中。小颗的水珠装点着空气,而空气中的道道彩虹则令她眼花缭乱。她正位于一道瀑布的水帘背后,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瀑布轰鸣着,发出阵阵回响,落在她头顶突出的崖角上,落在天空中,然后一路跌落下去。 奎因猛然一惊,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流之中。有那么一刻,她是心智健全的;然后在一阵眩晕中她失去了心智的平衡。这种高度……高度……她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抓着岩缝两侧的岩壁。在她的手指下面,岩石坚实可靠,然而她的脚悬在悬崖外面,让她有种正在下落的感觉。她的膝盖打弯。她尽可能牢固地抓住并不突出的岩石,绝望地恳求自己不要松手。她已经被眩晕击倒。 一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我抓住你了,”陌生人说道,声音的速度恢复正常,不再过快,“你没事了。” 她的同伴架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当他们来到那个狭窄之处时,奎因钻了过去,而对方吃力地跟着她也挤了过去。 奎因在自己先前醒过来的地方瘫坐下去,头靠着墙,双臂环着膝盖。“哦,上帝啊。”她喃喃地念着,将身体紧紧地靠向岩壁,力道大得足以挡住她单脚迈出悬崖悬在半空的记忆。 奎因花了一段时间才恢复头脑清醒。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吸气,呼气,直到恢复常态。重新睁开眼睛,岩洞变得清晰起来,奎因发现那个神秘的年轻男子正蹲在几英尺外,焦急地望着她。 “你恢复过来了,”他说道,“我之前希望你醒过来的时候会没事,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奎因又闭上了眼睛。她在腿边的地面上摸到了她的匕首。一定是他把它找回来给她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抓住刀柄,从中获得了力量;这把匕首是先前忍送给她的。 奎因睁开双眼,发现岩洞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她看到了更多新的细节。她的同伴很年轻,但是比她年龄要大,也许是二十多岁。他穿着某种类似僧侣服饰,由粗糙的棕色衣料制成的衣服。他卷曲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也是。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他会非常英俊——他的眼睛大大的,被某种攫住了他的力量弄得歪歪斜斜。这双 眼睛令他的脸显得十分危险。 “你情愿掉下去摔死,也不愿意和我共处一室,我该认为你是在针对我吗?”他问道。这是个玩笑,他看上去并不觉得有趣,也并不放松。 “是你带我离开彼处的吗?”奎因问道,每过去一刻,她离恢复常态就更近一步。 “你被困在了虚无之地。” 在此之前奎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术语,但是她立即知道,它一定是另一个指代隐藏的维度的词语。 “当时忍和我在一起。” “他不在。我对虚无之地了如指掌。在我找到你之前他就已经走了。”他的声音在发抖,是因为恐惧还是出于愤怒,奎因不得而知。他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显然,他是一名探寻者,她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他是中阶裁决者那个让所有探寻者反目成仇的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吗?“你拿走了他的意识集中器?”奎因质问道,目光对上那双疯狂的眼睛,“你把忍留在了彼处,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如果他曾在那里的话,在我找到你之前就已经走了。而你——”年轻男子看起来很不安,她的问题让他很受伤。“这是我的意识集中器。一直都是我的。我救了你。” 奎因回顾自己和忍在一起时那模糊缓慢的最后时刻。当时他有麻烦了。忍想让她摘掉他的意识集中器,但是到了那时,奎因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她沉默地打量着这位精神不稳定的同伴,意识到忍很有可能是去做傻事了。密切留意他是她的责任,她应该确保那些来自意识集中器的思绪不会压倒他自己的意识。如果这个陌生人是在说实话,奎因就是迷失了自我,在那之后,她也在某个时间点失去了忍。 “那么,我们在哪儿?”她问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带上指责的意味。也许这个人确实救了她。 “我们在世界之中,”他以敬畏的语气回答道,仿佛不太相信世界的存在,仿佛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世界之中。 她说:“那我们在什么地——” “你想知道一个具体的地名,”他摇头,“我没法儿那样思考。给我一点儿时间!”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她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不让自己精神崩溃,然而他看上去似乎只要稍加刺激就会吓得魂不附体。奎因扫了他一眼,将他视为对手。他块头很大,体重可能是她的两倍,身手十分敏捷。从小在战士之中长大,奎因一眼就可以认出一个危险的人。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道,似乎读懂了她的想法,“欢迎使用攥在手里的那把匕首,我不介意。我等你醒来,等了几小时。如果我想要伤害你,早就下手了。我不喜欢打架。” 这几句话带有一种真诚的调子。尽管看上去凶狠,奎因还是倾向于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他。精神有些失常并不一定意味着邪恶。 “你是谁?来自哪个家族?”她问道,“你是在哪儿受训成为探寻者的?” “我没法儿这么快知道这些细节。” “但是你的名字——” “我看到了你的衣服和食物,知道是时候了。”他气冲冲地说道,显然她逼得太紧了。奎因看着对方控制住他自己,不过在他补充的时候,他的声音发着抖。“你的服装和食物都是现代的,像我所需要的那么现代。”他指了指地上一根包着包装纸的能量棒,奎因隐约记得自己在某个时间点把它塞进了口袋。他缓缓地向她膝行着靠近。“如果我拿起你的手(译注:原文有握住你的手和砍掉你的手两层含义),你会觉得受到冒犯吗?” “什么?”他是在问可不可以握住她的手吗?还是他实在太疯癫了,竟然想要征得她的同意,好把她的手砍掉?奎因更紧地握住了刀柄。 对方惊讶地笑出了声。“握住你的手,”他纠正自己,“我的意思并不是我想把它砍掉。我这么问只是因为还不习惯这么充足的光线。我——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不过在岩洞里有。还有一些奇迹之物。” 那是什么意思?天空仿佛听到了她的疑问,光线突然变了。外面的云彩分开,让一缕金色的阳光得以穿过岩石高处自然形成的“窗口”涌进来,令奎因最终看清了周围。他们两个坐在其中的空间足以挤得下六七个人。除了她左侧的悬崖峭壁,岩洞没有其他出口。现在她看到几把软剑随意地摆在附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物品——她所不认识的奇怪物品,用石头和玻璃制成,看上去古老又迷人,就像初阶裁决者会带着的那种东西,就像她父亲在她探寻者训练期间应该教给她的那种东西。奇迹之物,他是这么说的。 年轻男子仍然在向她移动,他避开了一缕阳光,仿佛阳光是毒药一般。在更明亮的光线中,奎因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意识集中器,也听到了它的电流声。这不是忍的头盔,他说的是实话。这个头盔全然不同,尺寸更大,也许还更粗糙,在太阳穴的位置还熔化出了一个字母d,从粗糙的设计来看,她猜这是一个孩子的手笔。 “我告诉过你它是我的意识集中器,”他注意到奎因注视的目光,说道,“这是现存最古老的一个。” 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奎因没有阻止,因为她正在细细思考他刚刚说的话:他的意识集中器是现存最古老的?这个信息意味着他是哪个家族的呢?而他又是怎么得到地面上那些人工制品的呢? “我需要你的手,你的手很稳。”他说道。他扫了一眼阳光——阳光正照在距离他肩膀只有几英尺的岩壁上。 “你担心阳光会灼伤你吗?” “有一点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可以帮我摘掉头盔吗?没有别的办法——它必须摘掉。然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想法显然令他恐惧,然而却激励了奎因。她没有仪式剑,如果她想要去哪个熟悉的地方——任何地方——开始寻找忍的话,她必须和这个琢磨不定的同伴共同进退。 等奎因把手从他手中抽出之后,她轻柔地将意识集中器从他头上摘去。与此同时,他用饱受折磨的眼睛看着她,准备迎接疼痛。头盔被摘下的瞬间他瘫倒在地,随着一声低沉的呻吟声,他将额头用力地抵在了地面上。奎因将头盔放在一边,她听到一束束从他身上分离开来的能量发出的嗡嗡声,如同一群濒死的蜜蜂发出的声响。 从他咬紧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呢喃,奎因只听到了几个词:“……本来应该集中……我从来都没想要让它撕裂……应该做得更好……”他说得仿佛和意识集中器之间有着漫长而艰辛的过去,而她则纳闷儿它是不是像影响忍一样对他也产生了影响。 “别动!过来。”奎因对他说道。他的太阳穴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刮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她将他的头抬起来,当他感受到奎因的触碰时,他紧紧地抓住了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 “我讨厌戴着它,也讨厌把它摘下来。”他贴着她的膝盖说道,“太阳也让我觉得很痛。” 奎因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让他镇定下来。她将视界切换成谭医师在香港教过的治疗师模式。双眼失去焦距时,奎因可以看到一条条能量流绕着他的身体流动,亮铜色的能量洪流就在正常视界的水平线之下。在一个正常人身上,这些线条会以规律的模式流淌,作为治疗师的奎因早已学会控制能量洪流。而在她的同伴身上,奎因却看到了某种全然不同的东西。能量像阵雨一样从对方右侧的太阳穴迸发出来,穿过他的身体向下流淌进他的左侧髋部,重新汇合成一股能量流,消失在他的身体之中。他自身就像是一道瀑布,能量周而复始地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又迸发出来,在太阳穴和髋部之间循环。他的畏惧和那避实就虚的回答现在显得没那么神秘了;要带着这样的能量模式生活不可能舒服。 奎因在想自己是否可以治愈他。但是观察了一阵那股明亮、汹涌的能量洪流之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能量模式,很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取得任何进展。她得一直哄骗他,直到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岩洞为止。 最终他变得更加镇定了,于是奎因也让自己的视界恢复到正常状态。她看到,那些奇怪的能量流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在他右侧太阳穴处有一块头发没有颜色——几乎是透明的,仿佛死掉了一样。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在他左侧髋部找到一个对应的伤疤。 他的胸膛仍然贴着奎因的双腿。“谢谢你回到我身边。”他低语道。 “是你找到了我,”奎因温柔地对他说,“也许你还能帮我找到忍。” “嘘。” 他放开奎因,平躺在岩洞地面上,向上望着洞顶。他看上去筋疲力尽,但是至少不再痛苦了。他的五官很立体,不知怎的,在端详他的时候,奎因觉得他很熟悉。他身上有一种她无法准确描述的高贵庄严。也许是因为他那头蓬松的头发,就像母亲的一本旧小说中描写的中世纪骑士一般。 “我们两个现在都活着,还在一起,奎拉。”他低语道,声音和先前一直使用的语声有所不同。他在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她,那一定是某个他爱过的人的名字。“我几乎不敢相信。” 奎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他的一样温柔,问道:“你的仪式剑在哪儿呢?” “我没有仪式剑,我也不需要那种粗笨的工具。” 她从来没有听过探寻者这样描述仪式剑——仿佛它是某种劣等的东西似的:“那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以通常的方式。”他低声说道,一只手搭在心脏上方的位置。这个手势中的某种东西暗示着他已经彻头彻尾地疯了。然而现在这里也有一些奎因想要追查的信息。他是在没有使用仪式剑的情况下将她从彼处带回来的吗?在和忍一起调查探寻者隐藏已久的秘密时,他们失散了。她这是撞见了某个知道部分答案的人? “什么是‘通常的方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希望和缓的问题可以绕过他的防线。 他猛地转向了她。“你知道我想告诉你的。如果我当时及时地赶到你的身边,我会替你去死的。”他充满爱意地说道,仿佛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比起我自己,我宁愿你和阿德莱德活着,奎拉。” “我——我不是奎拉。”她柔声说道,瞥见他故事的一角令她一阵悲伤。突然之间她记起自己醒来时嘴唇上那轻柔温暖的触感。“之前你是亲吻了我吗?” “你是那么像她,”他说道,仿佛陷入了恍惚状态,“如果你就是她,会怎样呢?” 奎因碰了碰他的肩膀:“我是奎因。” 他看上去很困惑,却没有因此而气馁:“但是你会帮我?” “我得——” “别再和我说忍了!”他狂野地喊道,猛地坐起身,瞪着她。“无论他是谁,我都会找到他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只是想先向你寻求一点儿帮助!” 奎因咽回了任何回应。她需要让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岩洞,然后她还需要找到忍,让他不至于做出疯狂之举。当她再一次望向那些“玻璃和石头”的“奇迹之物”,以及她同伴先前戴着的意识集中器,她发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和忍都会想要从这个疯狂的年轻男子身上了解一些东西,如果他们能够触及他疯狂之下的部分的话。 “你是谁?”她试探地问道。 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仿佛是实实在在的力,沉重而令人不适。他看上去在努力挣扎着想要保持友善。“我是戴克斯,”最终他说道,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如果你想的话。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像我一样喜欢狭小黑暗的空间。” “我们要怎么走呢?” 他在地上四处寻找一番,将所有奇迹之物收集起来:“你拿着这些,作为我承诺的象征。你帮助我,我保证会帮助你。” 奎因接过东西问道:“这些都是探寻者的旧工具吗?” 她的镇定也在让他冷静下来。“它们至少有那么古老了,”他说,“它们必须在开阔的空间使用,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原因。我会把我以前拒绝教你的东西全都教给你。” 仿佛害怕受到伤害似的,戴克斯非常缓慢地将左手伸到从上方开口照射进来的那缕阳光之中。当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时,奎因看到了绕在他中指上,然后又躺在他手心里的那件小小的玻璃石头仪器。 “那是什么?” “解决掉他们所有人不会容易。但是需要解决他们,奎拉。”戴克斯低头用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看着奎因,奎因短暂地想到,奎拉一定很喜欢男人眼神中的暖意,无论她是谁,无论他有多疯狂。“他们把事情彻底搞砸了,是时候阻止他们了。” 她不打算问戴克斯他在谈论什么人。她逼过他,她猜,差点儿把他逼到了极限。他说过他们两个会离开的——在他向她展示怎么离开之前,她会管好自己的舌头。 但是当他将左手从阳光中抽回来,环住奎因颈后时,奎因向后退缩了。 “请不要……” “我不是要亲吻你。”他柔声向她保证,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的手搭在她的颈后,手心里陌生物体的温暖石质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一阵震颤沿着她的脊椎一路爬进她的头部。奎因在他的手中瘫软无力,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章 忍 第二章 忍 忍站在坍圮的岩架上,咬着指甲扫视他造成的混乱。二十个守望者——二十个!——四散躺在邓恩·塔姆城堡开裂的地面上。城堡废墟立在塔姆湖的水中,有一半已经沦为碎石瓦砾,掉进了湖中。废墟残存的部分大多向天空敞开着,地面则是由古老石板拼接而成,凹痕遍布,歪歪斜斜,苔藓丛生,上面还有许多雨水形成的水洼。在石板之间甚至还有树长了出来,生有许多树瘤的矮小橡树有着春天的翠绿树叶。 忍站在那里,背对冰冷的湖水和湖边耸立的花岗岩山峰。天气很好,十分温和,阳光从云层间的缝隙透过来,带着晚春的暖意照在他身上。可是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正望着守望者,他们全都四散躺倒在不适合的地方,就像他将他们刚带回这个世界时一样。他们静止不动,仿佛是由邓恩·塔姆废弃的石料雕刻而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缓缓地放松成自然的姿势,回归到正常的时间流之中。等到完全回归时,他们会醒过来,变得非常危险。 这太疯狂了。 不。这是保证奎因安全的方式。我驯服这些男孩,然后利用他们。 忍的意识在和自己争辩,现在它几乎一刻不停地这么做。 他一只手伸进斗篷的口袋中,拿出了石质圆盘。它是一个石头制成的圆盘,直径大约四英寸(译注:约为10.16厘米),圆盘中心有一英寸厚。现在,他在明亮的阳光中端详着它,发现了更多细节。在圆盘表面是裁决者的纹章,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在圆盘背面,他以为会非常光滑,事实上背面布满了凹坑和划痕——也许不是划痕,而是蚀刻出的同心圆的线条。它刚刚是在震颤吗?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找回所有守望者一事上,但是在彼处的黑暗之中,他不是感觉到圆盘在口袋里震颤了吗? 圆盘有着大量未知的特性。而忍所知道的全部就是它是他控制这些男孩的法宝。此前它属于中阶裁决者,而守望者已经让他知道,他们尊重它,它是权威的象征。有了它,他就是他们的主人,就像中阶裁决者之前一样。然而,当他望着全部二十个守望者时,他也有疑问。和奎因一起,他曾经和其中四个交过手,他和奎因差点儿无法活着结束战斗。 我为什么想要他们呢?他们很危险。 奎因想要了解探寻者的历史。如果这些男孩不在我们这边,他们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但是奎因不在,没法儿查看我的情况。”忍低语出声。他立即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仿佛这么做可以防止男孩们听到他刚刚说的话一般。 你把她留在彼处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我离开了她。我离开了她。 一个男孩的手抽动了,另一个男孩的脚则在地面上动着,还有一个男孩的头猛地转向一侧。他们快要醒过来了。 他们全都穿着看上去会很刺很痒的黑斗篷,仿佛中阶裁决者是在中世纪的欧洲村庄里找到他们的一样。不过他一定是从世界各地把他们搜罗出来的,因为他们中什么人种都有——亚裔、印第安人、非洲裔。他们令空气中充满了死亡的气味,忍发现,这种气味是来自他们塞在口袋里的腐肉。 他们太可怕了。 忍试图用手梳理头发,这个动作被意识集中器阻断。他戴意识控制器多久了?他应该留意时间的。 阳光为什么这么暖和呢?他和奎因上一次一起在苏格兰的时候,这里还很冷。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孑然一身在那片黑暗之中待了多久? 在彼处的每一刻都比在这里更加安全。 是吗? 附近的一个男孩呻吟着,摸索着匕首。另一个口中呢喃着什么。然后突然之间,二十个男孩全都在翻转着身体,二十双眼睛睁开了,目光锁定在忍的身上。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章 奎因 第三章 奎因 她孑然一身在那片黑暗之中待了多久?忍问道。他听上去很遥远,很困惑。在彼处的每一刻都比在这里更加安全。 是吗?奎因努力问道。 “奎因,你想离开岩洞吗?” 她突然醒了过来。周围的岩石中仍然有着瀑布的轰鸣声,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声响——一种低沉的嗡鸣声穿透了她的肺部和腹部,几乎让她感到恶心。奎因坐了起来,双手猛地捂住耳朵。 “过来!”戴克斯大喊,声音盖过了空气中的嗡鸣声。 在他身后本该是岩壁的地方,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仿佛岩石被撕扯出去,被黑暗所替代。 不,确切地说并不是黑暗。 “那是一个空间异常点吗?”奎因问道——大喊着——试图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她是怎么睡着的?这声响实在是太令人分心了,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你是指通往虚无之地的开口吗?”戴克斯回吼道,“是的,这就是那种东西!当它被打开的时候,它就是宇宙嗡鸣声中的最强音。” 这个开口比奎因所见过的任何的空间异常点都要大。整面岩壁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圆形的边界,就像仪式剑划出一个空间异常点之后一样,不过这个开口闪着光芒的边缘更粗厚,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就像是在大山之中开凿出的一条隧道,丝丝缕缕的光向后抹去,引领着通往开口内部深处的道路。 戴克斯把她拉了起来,奎因在那个炽热发光、沸腾不休的边缘处停下来,抬头望向洞顶。洞顶也被空间异常点的拱形一分为二。 “你让我失去了知觉,”她说道,现在想起来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看上去有点儿局促不安:“你知道我不该向你展示它的工作原理的。” 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全部道歉。“它……”奎因搜索着想问的问题,“它被打开多久了?不会关闭吗?”她所接受的训练一直教育她要迅速而谨慎地使用空间异常点。 戴克斯摇了摇头。他没有戴意识集中器;一根绕着他脖子的皮带令意识集中器悬挂在他的背上。蓬乱的棕色鬈发松散地垂在脸庞周围,让他看上去非常孩子气,非常年轻——同时,他看上去也吓坏了。戴克斯指了指岩洞地面。 “在我关闭它之前,它是不会坍缩的。”他解释道。 在奎因脚下附近是一个小小的石质圆盘。她认出了 它——它就是忍在悬崖谷仓里给她看过的那个圆盘。它躺在发光的半圆形底边的中心;空间异常点是从圆盘向上流出的。 “你从哪儿弄到这东西的?”她问道。 戴克斯拉着她上前:“拜托,在我失去勇气前我们快走。” 奎因将他的手甩开,倾身向前,好更近更仔细地观察圆盘。它到底不是忍的那个。不过就像忍的一样,它上面也刻着裁决者的纹章——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但是圆盘边缘的图案有所不同。戴克斯没有从忍身上偷走圆盘;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对她说过谎,而她除了跟随他之外也确实别无选择。 她允许戴克斯领着她前进,他们一同跨过了开口。开口的边界有一英尺宽,是一条明亮的能量带,咝咝作声,还打着旋儿。奎因屏住呼吸,踏入了世界之间那本该无比熟悉的黑暗的所在。 “这里并不黑。”她说道,感到非常惊讶。光线从空间异常点的边界向边界两边疾驰而出,如同隧道中模糊不清的引导光线。 戴克斯向她微笑,他是一名经验老到的探险者,带上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同伴。他在圆盘上方屈身,将圆盘捧在两手中间,做了一个微小的扭曲动作。当他将圆盘举高时,他们周围的空间扭曲了,就像一滴水融入其他水滴,从而改变了形状一般。岩洞的开口立刻就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们已经完全进入漆黑的隧道之中。 和他手中的圆盘相比,仪式剑确实是……粗笨的工具,就像戴克斯先前所说的。圆盘操纵着世界之间的空间,如同陶艺家操纵着黏土一样。 戴克斯伸出掌心托着圆盘,开始往前走。两侧一抹抹的光影逐渐成形。奎因看到了他们置身其中的悬崖的岩石,看到了瀑布顶端的流水,看到了草地和阳光。在黑暗之中,这些东西全都可以辨认,仿佛风景在一层黑色的“帷幕”后面围绕着她和戴克斯流动,仿佛他们所在的这条隧道正在世界中间不断推挤着前行。 她立刻就认出了他们身在何处。从这片高高的草地向外延伸出去是苏格兰庄园,而瀑布则是她和忍小时候去过十几次的。在此之前,她最远只到过瀑布底部的水潭,对戴克斯带她去的隐藏洞穴一无所知。他对庄园的了解仿佛超过了奎因,而奎因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生活的。 “我们穿过了悬崖,现在正站在悬崖上方?”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戴克斯的目光一直避开眼前的景象。“隐 藏的维度在我们的世界的每一个点都处于折叠状态。你可以用仪式剑让它们一下子全都展开,也可以用这个一边走一边让它们逐一展开。”他拿出了圆盘。 戴克斯对石质圆盘又作出了一系列的调整。 “你看。”他说道。在他们左边,在圆盘变化的同时,那层“帷幕”更加虚化,而那些影子则变得更加清晰可辨。奎因可以看到一处高高的、开阔的草地,上面长满了春天的青草,被瀑布上方宽阔的河道分割开来。而就在那儿,在水边—— “耶伦?”她惊讶地低语道。 马啃着长长的草茎。奎因可以分辨出沿着那宽阔的红褐色额头向下的、形状不规则的浅斑,毫无疑问是耶伦。 两年前,在约翰袭击庄园时,奎因跳到耶伦背上,通过空间异常点逃离庄园,当时,她和她的马失散了。奎因胸口中枪,又和忍缠作一团,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她的马到底怎样了。 “它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两年没见过它了。” “我在虚无之地偶然撞见它的,”戴克斯答道,仿佛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在他身上发生。“如果你想的话,就叫它吧。” “耶伦!” 马抬起头,耳朵向着奎因的方向抽动,发出了声声嘶鸣。奎因吹了声口哨,拍了拍手,就像十岁第一次教耶伦到她这里来时一样。马警觉地靠近,显然看不到奎因,尽管奎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耶伦仍然戴着她两年前佩在它身上的马勒。她用声音哄着它过来,直到它伸着脑袋穿过薄纱似的雾气,口鼻触碰到她的手。 “来吧。”她喃喃地说道,拉着它一路回到空间异常点之中。 耶伦嘶鸣着,奎因和它额头相抵,为再次找到它而狂喜,就像是找回了遗失的一部分自己。 它一和他们一起完全进入这个奇怪的隧道之中,草场的明亮便开始消退。戴克斯又在操纵着圆盘前进了。奎因牵着她的马跟随着他,在马紧张地甩头时安抚它。然而,片刻之后,它就进入了一种温顺的状态,轻松地跟着她。 在他们两侧,世界的丝丝痕迹鬼影般掠过。仿佛他们这些隧道里的人在世界之中穿行的同时,世界也在他们周围移动。 奎因的意识一直不停地跳回忍身上,她很纳闷儿忍现在在哪儿,她又要如何找到他。但是戴克斯在世界和隐藏的维度彼处之间所进行的这种“舞蹈”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当周围出现了这种奇特的经历时,她无法不沉醉其中。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章 奎因 第四章 奎因 “我能给你讲个故事吗?”在奎因牵着耶伦跟着戴克斯时,戴克斯向奎因问道,让她的思绪回到了他身上。草场和河流一消逝在他们隧道边缘那厚重的黑暗背后,戴克斯明显放松下来。“讲故事会给我带来帮助,而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故事有趣。” “好的。”他的故事有道理可言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是她想听戴克斯可能会讲述的任何东西,希望能够收集到一些有用的真相。他能够毫不费力地使用手中的圆盘,这证明他曾经作为探寻者受训,而且他的训练比奎因的要彻底得多。 “从前有个男人,他住在英格兰——这是另一个英格兰,和你现在往南出发所能见到的英格兰有所不同,因为那是现在这个时代以前的时代。”戴克斯讲起了故事。他扫了奎因一眼,也许是要确保她在认真听,然后又往下看去。“但是还是英格兰。这个男人——奎拉,你能想象吗?——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里面装着各种奇迹之物。” 戴克斯陷入了沉默,沉浸在那些想象出来的细节之中。在黑暗的隧道四壁之外,奎因可以分辨出户外空间和此刻位于他们身后的瀑布。 “什么类型的奇迹之物?”她悄声问道。 戴克斯向奎因别在腰间和塞进口袋的那些石头和玻璃制成的物品点了点头:“像这些一样的东西。它们真的妙极了,如果你能够记得如何使用它们的话。” “如果我能?” “或者说是我,”他说道,带着一种不舒服的表情,“当然,或者说是我。” 一条更宽阔的河流幽灵般的影子出现在奎因右侧,河流上方还有庄园的森林。 “男人的妻子和他在一起,”戴克斯说,“她来得不情不愿,如果我们实话实说的话。我想实话实说,在最终的时候。他的儿子也和他在一起,还有他的小儿子,年龄小得需要母亲抱着到处走。他很喜欢那样。婴儿喜欢被人抱着——你从阿德莱德身上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笑了,是一种私密的笑容,是他专门留给奎拉的那种微笑。他继续说,“不过稍后会发现,两个男孩相差甚远,但是那会儿时间还太早,不可能知晓这一切。他们怎么能知道呢?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他们有可能成长为任何样子。 “这家人徒步穿越了整个英格兰,向下走到了南部,向上走到了北部,那会儿,那片土地还是开阔的,是英格兰有史以来最蛮荒的样子。” “那是多久以前?”奎因试图想象戴克斯描述的那个世界,同时看着山坡和树木的鬼影掠过。在黑漆漆的隧道之中,他们在往庄园——她的家行进。 “我们得用两种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戴克斯若有所思地对她说。在隧道最黑暗的部分,他注视着某些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者也有可能这些事情还尚未发生。” 这么说着,戴克斯短暂的语言连贯状态告一段落。在黑黝黝的、未成形的茂密树林掠过时,他一直保持沉默。奎因和戴克斯一起走着,完全不可能分辨出到底是他们和隧道在世界之中穿行,还是世界在他们周围移动。 “这就是全部了吗?”过了一会儿 奎因柔声问道。 “故事的全部吗?”他温柔而真诚地笑了,“不,故事比那长多了,故事的结局还有不同版本。但是第一部分很棒——他们四个人在开阔的土地上穿行,周围是耸立的山丘、森林和群山。”这么多开阔空间这个念头似乎让他害怕,又令他着迷。“世界没有把他们吃干抹净、打垮击溃,不是吗?不过偶尔野生动物会试图这么做。” 戴克斯顿了顿,然后问奎因:“在这之前你见过圆盘吗?看到这个在我手上时你似乎很惊讶。” 作为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两种状态切换得如同呼吸一样容易?的人来说,他的观察力可谓是非常敏锐。奎因不确定应该告诉他什么,又该对什么有所保留,于是她说道:“一个朋友也有一个。” “你指的是你想找到的朋友,是吗?你爱他。我能从你的声音中听出来。” “也许你能读懂我的心。”奎因猜测道。 他斜斜地扫了她一眼。“也许我能,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而你也并不十分擅长防御这个。”他完全误解了她脸上的表情,补充道,“你和其他人坠入了爱河。我不怪你,奎拉,毕竟我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他待你好吗?” “我不是——”奎因开始说话,但是她无法说完这个句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戴克斯脸上的神情是如此脆弱,如此强烈、赤裸而不加掩饰,此时此刻她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奎拉。反正他很快就会记起来的。“是的,他待我很好……当他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而当我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我对他也很好。”奎因喃喃地说道,想起她忘掉了自己也忘掉了忍的那一年半时间,她留下他一个人在香港危险地生活。 “那么,就像我们一样。”戴克斯低语道。 对此奎因没有答案。 奎因瞥见了庄园的站立之石,它从左边一掠而过。她当初正是在这块石头的影子下进行了探寻者的宣誓,而就在那个晚上,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刽子手。戴克斯要带她去哪儿? 戴克斯向石质圆盘点了点头:“起初有四个圆盘。当我看到你的衣服时,我知道,是时候了。” 奎因无法判断自己是应该附和他那令人迷惑的讲述,还是对此忽略不计,不加评论。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是什么的时候了?”她警觉地问道。 “是找到另外三个圆盘的所有者的时候了。”戴克斯回答道。他又一次读取了她的想法,或者也有可能是她的面部表情泄露了什么,因为他补充道,“我指的不是你爱的那个人。我指的是最初的所有者。” 这令人失望。戴克斯可能不需要奎因强迫便会自发地努力寻找忍,这个念头本来给了奎因一丝希望。 “另外三个所有者是谁?”她问道,“是探寻者吗?” 戴克斯语义含糊地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这么称呼他们。但是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了。”他的表情变得冷硬。在此之前奎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它非常突然地令他变成了一个你不会想要惹怒的人。“是时候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了,”他继续说道,“或者说的更准确一些,是时候把 他们带回其他人熟悉的世界里了,像他们应该的那样。” 在岩洞里所对抗的那种疯狂的恐慌又悄悄地回到了戴克斯的脸上。奎因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作声。 他们前方是一线光明,在戴克斯调整圆盘的时候,外部世界开始具现成形。大块的砖石和满院的碎石,他带她来到了城堡废墟。 “我可以让我们两个直接进去。”戴克斯的吐字几乎不比嘟囔清楚,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在对奎因说还是对他自己。“我可以让我们两个直接下到底下去,那样会更容易些。我们没法儿把一匹马弄下去,而且我总有一天得面对的。” 奎因几乎要问戴克斯他得面对什么了,但是很显然——看见逐渐靠近的世界,他开始崩溃了。抓住奎因的肩膀,片刻之后他绊了一下。戴克斯跪倒在地——或者也许他腿软了——放下了圆盘。 “你不该看到这些的,”戴克斯低声说道,“你是不会拿这个来对付我的,对不对?你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做过。” 奎因和他一起跪了下来,试图安抚他,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对方担心她会拿来对付他的东西是什么。“不会的,我当然不会那么做的。”她说道。 戴克斯的手颤抖着放在圆盘上,以一系列动作调整着它,快得令奎因的眼睛无法跟上,每一个动作都令他们面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楚,直到世界彻底成形。现在,她正从一个巨大的拱形空间异常点向外望着城堡的废墟,外面的苏格兰正值午后,天气半阴着。 他喃喃地说:“在开阔的天空下,就没有什么能够控制我了。” 奎因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恐惧,即使这令她感到困惑不解。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有我陪着你呢,戴克斯。” 她将他拉起来,动作吃力,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小个子的人;他一直垂着头,眼睛紧闭,他们一同跨过翻腾的界限,踏上城堡中的空地。 耶伦也跟了过来,闻到家的气息,它嘶鸣了一声,奎因摘下它的马勒,让它奔跑起来。 戴克斯跪下去,双手和膝盖着地,爬回了仍然远远地放在空间异常点边界另一侧的圆盘那里。他伸手穿过空间异常点,将圆盘拿了回来,同时扭了它一下,动作令奎因想起一个魔术师将某样东西从里往外翻的样子。空间异常点的开口立刻坍缩,震颤也消失了,仿佛一盏灯的开关被关上了一样。然后戴克斯坐在地上,脑袋抵着膝盖。他机械地将圆盘系回脖子上的皮绳上,让它像一个坠饰一样垂下来,垂在他的长袍下方。他将长袍的兜帽拉低,遮住双眼,伸手去拉奎因。 “片刻之前我看到的是真的吗?城堡已经成了废墟?” 奎因扫了一眼衰败的庭院和城堡的废墟,它们看上去和以往一样。 “是的。” “你还以为时间无足挂齿。”他的手抓住了她,颤抖着。“但是无论你是否感觉到了,它都一样流逝。” “你到底有多少岁了?”奎因问道。他真的见过这座城堡完好的样子吗?还是把这里错当成了另一个地方,就像他一直把奎因错认为是另一个女孩一样? 戴克斯紧张地笑了:“比我看上去的要年轻得多。”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章 约翰 第五章 约翰 约翰尽可能地爬近那座大帐篷,将几个发烟筒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去。发烟筒骨碌碌地滚过泥泞的地面,咝咝作响,然后在从帆布帐篷宽宽的门口溢出的荧光中停住了。 片刻之后,一股股黑烟从发烟筒中蜿蜒而出,在地面形成了大片的“乌云”,将能见度降到接近零的程度。当约翰往“乌云”中加入了“闪电”时,他感觉到一种毁灭带来的喜悦——从一个半埋在泥巴中的破旧飞行器后的藏身之处,他将一支照明棒和一串爆竹直接扔进了烟雾中心。 士兵们从帐篷中鱼贯而出,咒骂着,手中抓着武器,他们的脸被照明棒的红光映照,在烟雾中的身体只是浅淡的剪影。此时,约翰已经来到营地的远端。他将第二根照明棒塞进一辆停着的面包车的油箱中,然后在湿漉漉的夜色中奔跑起来。他绕过营地,在丛林边缘穿行,向着营地南端摇摇欲坠的谷仓行进。当面包车爆炸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三十步了,爆炸的火光将夜空映成橘红色。一时之间,每片叶子、每根草茎、每滴雨水都成了轮廓分明的美丽浮雕,直到爆炸的冲击渐渐消失,身为袭击者的约翰则感到一阵狂喜。 他不需要转头就知道莫德跟着他,在他身后沉默地奔跑着。这次任务需要他一个人执行——这是对他最后的试炼,如果他能够成功的话。他抑制住体内往上冒泡的狂喜。这次进攻的重点并不是他。这个晚上的重点是做一名真正的探寻者,拯救他人。 当然,谷仓旁有守卫把守,他们身穿沾满泥巴的作战服,手持枪支,但是他们聚集在营地一侧,盯着在指挥部的帐篷周围爆发的混乱——帐篷本身和半个营地都在浓烟中消失不见。远处传来命令声;士兵们全都保持防御阵形。谷仓的守卫紧张地喋喋不休,争辩着他们是应该离开岗位还是原地不动。 初阶裁决者教过我如何集中注意力,我也会那么做。约翰将他的思绪拉成一条直线。他从士兵背后丛林的掩护中出现了。在他胸前斜挎的皮带上有一排刀鞘,刀鞘中插着一排小刀,而刀刃上则是莫德帮他准备的黑色物质。约翰抽出四把刀子,他正把毒药用作武器,追随着他母亲凯瑟琳和外祖母玛吉的脚步,而约翰不允许自己的思绪在这个念头上过多地徘徊。 约翰扔出了两把刀子,抡圆了手臂让力量最大,这是莫德教给他的小技巧。离他最近的守卫抽动了一下,仿佛被昆虫叮咬了一样。约翰悄无声息地走到剩下的士兵之间,把刀子尽可能深地捅进他们的肩胛骨之间。士兵们的叫声被截断——刀刃上的毒药迅速地进入了他们的血液循环系统。片刻之间,四个士兵全都倒下了。他们会一直瘫痪上好几分钟。 约翰悄悄地绕过谷仓, 来到了丛林一侧。这是一个由预制构件建造组合的建筑物,一个角已经压碎了,现在正用沙袋和泥巴进行加固。他可以听到里面的低语声,很多吓坏了的人努力想要在说话时不被别人听见。当他撬开谷仓远端的大门时,他们陷入了沉默。 里面一片漆黑。但是初阶裁决者教过约翰要如何收集所有的光线为己所用。他可以辨认出几十个深色皮肤的孩子正用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 “跟我来!”他用法语说道,这是当地的语言。“快点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营地远端的混乱正重新变得组织有序。有人喊出命令,要求确保防御地带安全。几分钟之内,会有更多士兵来到谷仓。莫德在几码外的丛林中观望着。 孩子们不需要约翰把话重复两遍。他们从谷仓大门鱼贯而出,进入丛林。绝大部分是十多岁的女孩,也有男孩,男孩的年龄甚至还更小。 一个小女孩绝望地用力抓住了约翰的胳膊。 “还有更多,”她用法语告诉他,向后指着谷仓,“更多的人还在里面。” 约翰望向初阶裁决者。莫德一言不发地接过约翰的职责,带领孩子们往茂密丛林的更深处走去。 约翰跑回谷仓里面,调动视界以便能够看清楚,他在遍地的枯草和干枯的植物叶子中搜寻着。空气很闷,充满了恶臭。在这里,孩子们被像牲畜一样关了起来。 在谷仓外,零星的枪声逐渐消失了,现在人们时不时有序地说着话。约翰听到一个声音用口音很重的法语喊出命令:“……那些女孩。现在就去!” 士兵们正向谷仓这边赶来。约翰想起了两年前的另一个晚上,在他袭击苏格兰庄园的时候,曾对庄园里的建筑物放火,令居民们心中充满恐惧。当时他沉醉于毁灭之中。这个晚上和那个晚上有些类似,然而混乱带来的兴奋已经从他身上消退。他现在想着的只有被困在这间谷仓里等待着命运降临的孩子们。 约翰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三个孩子缩成一团。他很快意识到,当他说话的时候,三个孩子中没有一个能够听懂他的话,但是通过他们急切的手势,他们告诉他,那个最大的孩子——一个女孩——病了,无法动弹。他把双臂伸到女孩后背下面,将她举起来抱在胸前。 “跟我来!”他说道,比了个手势让他们跟上,“快点儿。” 约翰奔跑着,把女孩紧紧抱在胸前,另外两个孩子紧跟其后。就在他们抵达谷仓面向丛林一侧敞开的门口时,一名士兵强行打开了谷仓面向营地那一侧的大门。从士兵的角度来看,在对面门口,约翰的身影会被映衬得非常清楚。 “快跑!”约翰低声说道,比画着让小一点儿的孩子跑起来。 初阶裁决者从绿色植物之间纵身跃起,一把捞起两个掉队的孩子,带着他们消失在丛林之中。 士兵举起了枪,现在他看到约翰了。约翰的注意力绝对地集中起来。就是这个。这就是庄园里的那个晚上和今天晚上之间的区别——他将救下怀中的女孩,即使这会要了他的命。约翰以一个流畅的动作,将女孩放在地上,拔出了枪。士兵开枪了,一串子弹飞过约翰头顶。子弹射穿谷仓屋顶时,玻璃纤维发出尖锐的声响。另外两名士兵出现了,高举着武器。随着三声干脆利落的枪响,约翰放倒了这几个人。在他的行为中并没有乐趣可言,这只是他必须做的。 解决掉这几个人,约翰重新将女孩抱在怀里,往丛林中跑去,同时将自己的听觉向后延伸。更多的士兵已经来到谷仓,叫喊着要求增援。片刻之后,整座营地都会开始追杀他们。 在这个潮湿、闷热的夜晚,孩子们缩在丛林中的一处空地上,莫德站在他们的中心。他们沉默着,然后约翰抱着那个生病的孩子冲进他们中间,把她放在年龄较大的孩子们之间,孩子们帮她保持坐着的姿势。 “手牵手!”约翰用法语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拉住旁边人的手!” 孩子们立刻照办了。 约翰拔出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当他把二者相互撞击时,从仪式剑上传来一阵深沉的震颤。他用仪式剑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形,仪式剑划破空气,将世界切割开来。丝丝缕缕的光与暗,构成空间的材料,蛇行着离开仪式剑的刀刃,形成了一个空间异常点。 约翰可以听到人们来到了丛林的边缘,重重地踩在厚实的叶子上。恐惧袭遍他的全身,成了血管中令他发冷的冰块。如果他不够快呢?如果他无法救出他们,会怎么样? “快走!”他对莫德说道,“现在就走!” 初阶裁决者开始离去。她两只手各牵了一个孩子,而这两个孩子牵着其他孩子的手,她拉着排成两列的孩子穿过黑漆漆的“入口”,踏入了世界之间的黑暗之中。 约翰看到,空地几码之外的藤蔓在动了。敌人已经相当接近他们。当最后一个孩子进去之后,他自己也跨过了空间异常点的“门槛”。 最前面的士兵来到了林间空地,在他的身体出现之前,他的枪先从叶子之间伸了出来。空间异常点正在坍缩,变得模糊。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正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在丛林一个正在坍塌的、黑漆漆的入口中的是约翰,他身后是三十几个孩子撤退的背影。丝丝缕缕的光与暗正穿过开口向彼此伸展开去,将空间的破口修复起来。 男人开了枪。约翰看到枪口闪了一下,然而世界的边缘已经修补完毕,空间异常点关闭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章 约翰 第六章 约翰 约翰和初阶裁决者从街对面黑暗的小巷中望着医院。他们总共救出了三十二个孩子,最后一批孩子现在已经被护送着穿过医院大门,走进灯光闪烁的医院内部。 几天以来,儿童绑架案一直占据着当地的报纸版面,而约翰在医院工作人员的脸上同时看到了困惑和喜悦。对约翰而言,这个夜晚是一个月来紧张严酷的训练的高潮,他事先并没有预期到完成这个任务的感觉会这么好。这是一种奇特的愉悦之情,约翰知道,他救了三十二个孩子,使他们免于成为奴隶一样的童妻和娃娃兵。 “你在微笑。”莫德说道,她的手以一种表达同志情谊的姿势搭在约翰的肩上。 “今晚是个美好的夜晚。”他的笑容动摇了一下,补充道,“你帮了我,我并不是独自完成了所有的一切。这会改变……我所作所为的重要性吗?” 初阶裁决者不屑一顾地回答道:“探寻者很少独自接下任务。我帮你做的比一个探寻者学徒同伴会帮忙的要少得多。这是你的任务,约翰,你把它完成了。” 约翰踢着小巷里的泥巴;他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裁决。微笑缓缓地回到他的脸上。三十二个孩子。但是他的快乐被可怕的怀疑玷污了。他的母亲会赞同这一晚的工作吗?他救了三十二个陌生人;这是探寻者应该做的那种事情,却不是他母亲实际上做过的事。凯瑟琳是怎么决定到底谁该活下来,谁又该死的呢? 一个月前,约翰和莫德追踪着凯瑟琳留下来的一连串问题和笔记,来到了挪威的一处冰雪覆盖的岩洞。在那儿,他们找到了一个被冻得半死、名叫诺特的男孩,以及刻在岩壁上的关于探寻者悲剧历史的线索。他和初阶裁决者将岩壁上的符号作为向导,前往彼处,在那儿 他们找到了八个被留在黑暗之中的人影。 四个男人,两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他们或站或坐,或躺或卧,像雕塑一样静止不动。当约翰和莫德用手电筒照着对他们进行检查时,发现了两人身上有血,还没干的血,尽管这血是数年之前流淌出来的——也许到底是多少年以前已经数不清了。大部分的成年人都受了伤,有些还伤得非常严重,一旦被带回世界正常的时间流中便极有可能死亡。 在成年人的手腕上是野猪形状的烙印,这是探寻者家族的纹章,在宣誓成为探寻者时烙在他们的皮肉之上。而这标志着他们是一个和约翰他们家族敌对的家族的成员。 “我们找到了你们失踪的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当时初阶裁决者这样说道。 中阶裁决者将这些人丢在了彼处,一丢就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他们没有死,但是也不算是活着。 “为什么?”约翰曾经这样问道。 莫德摇了摇头:“把他们丢在这里,便可以在不必公然将他们全部杀死的同时,令他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过约翰可以分辨出,她也只是在猜测。他们不知道中阶裁决者为什么要做那些他做过的事情,他们只知道他那么做了。 当时,约翰缓缓地转过身来,将手电筒的光照进黑暗之中。如果在彼处有野猪家族的探寻者,是不是也会有来自其他家族的探寻者,在这片空间中僵立不动?但是他的这点儿光线只能照出一片触感厚重如油的黑暗。 当约翰再一次望向那些受伤的、被抛弃的野猪家族的探寻者,他纳闷儿道,面对他们我应该怀有什么样的情绪,又该怎么做呢? 他们没有将那八个探寻者带回世界之中。莫德建议约翰先成为一名真正的探寻者,完成宣誓,然后再选择是否要 将他们带回来。一旦完成了宣誓,他就将成为他们的兄弟,也完全有权利帮助决定他们的未来。与此同时,当这些探寻者身处隐藏的维度之中,他们不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亡,所以在这里是安全的。 约翰当时同意了,但是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们静止不动、沉默地等待帮助的身影上。以约翰对凯瑟琳的了解,她会告诉他不要再想着他们了。他们来自一个敌对的家族,他们无关紧要。他同意她的观点吗? 思绪又回到他和莫德正站着的小巷里,约翰知道,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变了,但是当他在路灯光秃秃的灯泡所发出的光芒中看着莫德的时候,他意识到,在世界中清醒地度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莫德也改变了许多。她说话的句子变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自然。她的神态中仍然有着某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那是裁决者所特有的特质,但是她的动作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变得更像一个人类女孩,而不是那些拥有无限生命的生物。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甚至连她的面容都发生了改变;她的年龄不再静止于十五岁。她正和世界上其余的一切一起在时间中前进,尽管前进速度可能不尽相同。 现在他们两个都身处此地,站在非洲的一条小巷里,脱胎换骨。如果今天晚上约翰证明了自己,他很快便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探寻者了。那时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呢?初阶裁决者会继续前进吗? 约翰再次看了看街道对面的医院。 “那么,”他对初阶裁决者说道,“我证明自己了吗?” 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或是该有何种感觉,他希望初阶裁决者可以带他找到答案。 “是的,”莫德庄重地回答道,然后她说出了约翰一直等待着的话,“我邀请你进行宣誓。”?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章 诺特 第七章 诺特 诺特的目光停留在水面上,他的脸上则带着最深重的厌恶之情。浴缸立在苏格兰庄园的工坊外面,他从最近的水龙头上接了水管,在浴缸里接满了水。这儿有自来水,尽管除了工坊以外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沦为了烧焦的废墟。在此之前,诺特见过自来水,它的来源一直是个谜。他在想自来水是不是把一条活生生的河流通过漏斗装置引到了金属管道里面。 他应该在白天就洗好澡的,白天的时候阳光还能让他暖和一点儿,但是他并不想那么做。浴缸在室外,每一侧都是绵延到森林最深处的古树;对任何一个潜在的观察者来说,日光会令诺特更加清晰可辨,那些观察者一定会笑话他的。 约翰解释过,如果愿意的话,诺特可以用火堆上架着的大水壶把水加热。 呸,诺特想道,谁需要热水呢? 将浴缸放满冷水感觉像是对约翰和莫德的一点儿小小反抗。可问题是他们此时都不在场,无法看到他的叛逆,而诺特冻得发抖。 诺特愤怒地闭上了眼睛,滑到水下。他伸手去摸约翰先前强迫他接受的那块肥皂。约翰命令他——命令他!——仔细擦洗,包括他的头发。诺特每周都洗澡,因为两位同伴坚持他这么做。约翰调查清楚了为什么诺特散发出的臭味没有明显改善,最终他意识到,诺特每次只是打湿了头发,却不清洗它。诺特会习惯性地将一片片鹿肉贴在他乱成一团的头发上揉搓,这样鹿肉的油脂会令他的头发柔软一些,也因此,打湿头发事实上令臭味更强烈了。 一个人为什么必须洗头呢?诺特纳闷儿道。头发本来就该沾满灰尘,这样才会保暖。脏兮兮的头发就像是第二件斗篷一样。 虽然如此,诺特还是用那块肥皂反复地擦洗着头发,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愉悦感。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把整块肥皂都用完了,然后仍然在用两只手揉搓着满是肥皂泡的脑袋,大撮大撮的头发掉了下来。显然,先前是灰尘让脱落的头发保持不掉的。 最终诺特从浴缸里出来时,浴缸里的水变成了深灰色,他用约翰先前给他的毛巾擦着身体,毛巾擦过他皮肤上所有的伤疤,柔软的材质令他感到很高兴。诺特迅速地擦干了身体,担心约翰可能会回来,会看到他对洗澡的过程很享受。 诺特一直是一名守望者,是被中阶裁决者选中的男孩,注定要令世上的事物各就其位。可是现在他成了一个孩子,被约翰和初阶裁决者照看着。然而他又有什么选择呢?他的守望者同伴把他赶到那个冰天雪地的岩洞里等死,而他的主人中阶裁决者,多半已经死了。 诺特走进工坊,里面非常整洁,比他认为所必须的程度更甚。他开了灯——灯这种设备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火焰,却能点亮他在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玻璃灯泡。灯的来源就像自来水的来源一样,是一个不解之谜。 工坊里有三堆用来睡觉的稻草、做饭用的炉子和墙边用来训练的一排排刀剑。他们三个狩猎动物作为食物,但是不允许诺特将尸体留在附近任何的地方,也不允许他将一小块肉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所有守望者都喜欢做的一样,那块肉是提醒诺特想起自己杀戮能力的东西。 那他们允许他做什么呢?几乎什么都不允许。不过他们确实允许他练习格斗,诺特不情愿地承认道,但是没有必要对这种仁慈多想。 在洗澡之前 ,诺特把斗篷和衣服洗了,现在它们挂在工坊的门边,仍然是湿的。他穿上了约翰从某个地方搜出来的换洗的裤子和衬衫。这些都是现代服饰,贴在他的皮肤上,柔软得奢侈。 它们的柔软舒适无法动摇我,他想道。 直到开始查看他的蝙蝠,诺特恶劣的情绪才好转了一点儿。 “我从洗澡中幸存下来了,埃尔雷德。”他对那个小生物说道。埃尔雷德开心地叫着,任凭诺特将系在它身上的布料打开。 先前他发现蝙蝠在森林的地上扑腾着,无法很好地飞起来。尽管诺特对此并没有特别请求许可,约翰和初阶裁决者似乎并不介意他养它。 埃尔雷德大约诺特拳头的一半大,有着大大的耳朵和毛茸茸的灰色身体。诺特认为蝙蝠也许比这个年龄应有的体形要小,这就是它还飞不起来的原因。他喜欢这个想法,因为诺特猜他自己也比这个年龄所应有的个子矮小。 “可能我已经有几百岁了,”诺特大声地回忆道,用一个手指抚摩着埃尔雷德的脑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比我的年龄要矮小得多。”这个念头把他逗笑了,因为,你当然不会每年都一直长高,直到死去。“不然,”他指出,“老人的块头就会特别巨大。” 诺特用一个小瓶子往蝙蝠嘴里滴牛奶,是他在工坊后面找到的,他一直为埃尔雷德把瓶子灌得满满的。庄园里有奶牛,诺特学会了如何挤奶——这又是一项有损他尊严的杂活儿,不过既然可以给他的宠物喂牛奶,他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在蝙蝠贪婪地吮吸着牛奶时,诺特将它薄得几乎透明的翅膀轻轻地展开,摩挲着翅膀纤弱的边缘。 “看看你长得多大了。” 他的手指停住了。以这种方式抚摩这个小生物并不正常。一个月以前,诺特养这只蝙蝠只可能是为了感受到兴奋——他会一边剁掉它的翅膀和脚爪,一边聆听它痛苦的尖叫。然而现在,扯掉埃尔雷德的翅膀这个念头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全然不同的痛苦。 他突然地将蝙蝠的翅膀折回去紧贴着它的身体,包裹好,然后塞进衬衫口袋里,口袋恰好就位于他的胸膛上方。 “我可没爱抚你,”他告诉蝙蝠,“我刚才只是在给你检查翅膀。” 在一面墙上有一块小小的、裂了缝的镜子。诺特透过镜子仔细打量穿着奇怪衣服的自己。他头发的变化惊人,仍然参差不齐,但是现在它们的颜色是一种浅棕色,非常柔软。 诺特不确定自己到底多大——一方面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另一方面是他在彼处花了很长时间,等着中阶裁决者将他带回现实世界进行训练——在镜子里,他看上去大约十二岁。穿着这些衣服的诺特可以是任意一个他在现代城市中看到的那些软弱的孩子。所有的灰尘都洗掉了,他的雀斑看起来非常明显。 “你觉得我多大了?”他问埃尔雷德,埃尔雷德将小脑袋从口袋上方探了出来。“如果你刚刚遇见我,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埃尔雷德不置可否地叫了几声。 “这可没多大帮助。”诺特对它说道。 诺特拽了拽刚洗干净的头发,想象着戴上中阶裁决者给他的金属头盔。一想到这儿,他的手指开始抽动,肌肉记忆控制了他的身体。当他戴上头盔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轻微的电击的感觉,震颤会穿透他的颅骨,然后是一种冰冷的刺痛感——他的思绪开始清 晰而猛烈地转动。 诺特的头盔是被忍偷走的,忍又是守望者的新主人,这就意味着诺特的头盔一定是被带回了邓恩·塔姆城堡。初阶裁决者和约翰也有自己的头盔。他们让他戴过几次,它对他头脑的作用和之前那个不同;这一个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残忍无情,并且坚不可摧。 “他们说中阶裁决者意识的一部分还活在我的头盔里,”诺特对埃尔雷德解释道,而埃尔雷德则颇感兴趣地抬头看着他,“这就是我会像他一样思考的原因。我想如果头盔里没有中阶裁决者的意识碎片,它就无法正常工作。” 在这里,主事的是初阶裁决者,即使她是一个女孩。诺特不觉得自己很喜欢女孩,但是这个很美丽,就算是他也能够看到这一点。她有着一种非常可怕的美,就像是他在一座教堂前曾经见过的复仇天使雕像一样,冰冷可怕,同时却又美丽非凡。 初阶裁决者告诉过诺特,如果约翰邀请他的话,他可以作为探寻者受训。这就是他们两个今天晚上离开庄园的原因;约翰要成为一名探寻者了。 诺特从镜子前转过身,将蝙蝠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回避着埃尔雷德明亮的黑眼睛的注视,将它放在了工坊的桌子上,解开包裹着它的布料,又把他的翅膀展开到最大限度。蝙蝠翅膀纤细的骨骼上绷着的皮肤近乎透明。两只小小的翼爪抓挠着诺特的手指,两只脚爪抓挠着他的手腕。 “你真的只是一只长着翅膀的老鼠。”诺特捏了捏蝙蝠右边的翅膀。他感到对方的骨头在他的力气下弯曲了。蝙蝠发出一声尖叫。只需要再多施加一点儿力道,它的骨头会被折断,这只翅膀会被毁掉。埃尔雷德会尖叫起来。 那感觉应该很棒。 他松开了蝙蝠的翅膀,将它折回去,让它贴着自己的身体。如果诺特留在这里,如果他在约翰手下训练,成为一名探寻者——无论探寻者可能会是什么白痴玩意儿——他就永远都不会再想要伤害任何生物了。那样真的好吗? 诺特很确定,不喜欢伤害其他生物的人是软弱的,哭哭啼啼,又肥又胖。他想象着从今往后许多年后的自己,因为一直以来总是洗头,到那时他已经彻底地秃了,胖得站不起来。到那时还会怎样呢?他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试图赶走那些过来吃他的老鼠? “我需要的是头盔,”他对蝙蝠说道,“我的头盔。真的那个。” 他抚摩着蝙蝠的脑袋,然后止住了自己。这爱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接下来是什么呢,亲吻它道晚安? 洗澡,整洁。够了。诺特作出了决定。 “如果我有头盔,就会知道自己想做哪一个诺特了。”诺特将蝙蝠重新包裹起来,小东西发出舒服的叫声。诺特诚实地告诉它,“埃尔雷德,你也许不会喜欢我的选择。” 脱下现代服装,诺特穿上他那粗糙的裤子、衬衫和斗篷,它们仍然是湿的,触感比他记忆中的要刺痒得多。对于埃尔雷德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它放回了斗篷口袋,又将小瓶子里装满了牛奶,防止小家伙等下饿了。 在室外,诺特将他的刀子从橡树的树干上拔了出来。初阶裁决者一直在教他扔飞刀的正确方法,他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但是不要在意这些。 如果他现在离开,就不必跟约翰或者初阶裁决者说一声了。他们又不是他的朋友。 他面向南方,走进了夜色之中。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八章 奎因 第八章 奎因 “如果你和奇迹之物,还有奇迹一起长大,它们就只是你熟悉的世界的一部分。”戴克斯对着奎因耳语道。 他们一起骑着耶伦在庄园中穿行。更准确地说,是奎因骑着耶伦,戴克斯弓着背坐在她身后的马背上,兜帽一直往下拉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奎因有一种感觉,在兜帽下面,他的双眼依旧紧闭着,以免看到晴朗的天空。 “他们花了好多年,在英格兰穿行,孩子们觉得在背上背着整个实验室是非常正常的。”戴克斯回到故事上,非常轻柔地讲述着,就像他告诉奎因的一样,他不喜欢自己的声音在露天中回响。 “一个实验室?”她问道。此前他说过“奇迹之物”,而一个实验室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背包非常巨大,像登山家会背的那种一样,”他解释道,“在旅途开始前很久,他就开始筹划这次旅程了——没有告诉他的家人。” 他们经过了一堆又一堆烧焦的石头和木材,这些一度是奎因和忍的小屋。公共牧场的草长到了胸膛的高度,高高的草茎擦过奎因垂在马肚子两侧的小腿。 “那个男人犯了一些错误,我不能假装他没有。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他最后来到的地方,他也不知道会花那么长时间。”戴克斯不情愿地、抱歉地说道,仿佛奎因可能会因为他所说的话而评判他一样,“我们到哪儿了?我感觉到了青草。” “在草地上。你先前让我找电器。在没有被彻底毁掉的旧谷仓里可能会有些东西。” “在我们头顶是,是开阔的天空吗?不——不要告诉我。”戴克斯把脑袋抵住胸膛,就像一只鸟藏到自己的羽毛中一样。 “这是你的经历吗,戴克斯,还是其他人的故事?” “你觉得呢?” 奎因的真实想法是,她得让戴克斯一直说话,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他们从隧道里出来,一来到现实世界中,戴克斯的精神就变得更加不稳定了。他们在城堡的庭院中度过了一个相当不舒服的夜晚,早上的时候,戴克斯一醒过来就要求奎因帮他收集电子设备。她同意了,因为有一个目标似乎能让他集中注意力,无论这个目标有多么古怪。 “这个故事是我在迷宫中的线索,奎拉,”他低声说道,“当我跟随它的时候,我会记起其他东西。” “我也曾失去过记忆。”她吐露道,尝试另一种策略。 “那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呢?” “先是缓缓地恢复,……然后又很突然地恢复了。” 戴克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如果一下子全都想起来,我可能会死掉。” “会吗?还是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错,我不会死的。”他勇敢地说道。 奎因上一次在庄园里的时候,苏格兰的天气还很冷。她离开多久了?几个星期?几个月?她没有仪式剑,没有交通工具,也不知道忍去了哪里。戴克斯拥有石质圆盘,这是奎因找到忍的最佳机会——如果她能够让他保持清醒,并且清醒的时间长到足以帮助她也帮助他自己。 “那个男人犯了一些错误?”在戴克斯陷入阴沉前奎因提示道。她带着一丝友善的嘲弄问道,“他在这个关于行走的故事里,在他们走啊走啊走啊的时候犯了一些错误?他犯了哪种错误呢?” 戴克斯轻轻地笑了,奎因很高兴地知道,她成功地避免了他的忧郁。“你是对的,”他承认道,“这个故事里有太多走路的情节了。但是当他们安营扎寨完毕的时候——啊!——这就是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们的父亲有一种打开行李取出整个实验室的方法。首先,他搭起了一个顶棚,以便在它下面工作。然后,他会将他所有惊人的工具都铺开……” 奎因已经有好几分钟没注意听戴克斯的话了,因为他们正路过工坊,有迹象表明,工坊里最近住过人。现在又是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了,先前是初阶裁决者和约翰住在这里吗?在初阶裁决者的教导下,约翰是什么样子呢?她会让他比和奎因在一起时更诚实吗? “他的大儿子叫马瑟斯,”当奎因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在戴克斯身上时,他正讲到这里,“在马瑟斯四五岁的时候,他会看着父亲将这 些工具一字排开。然后他会去追赶松鼠,往溪流里扔石子——或者是扔石子打松鼠。他的小儿子,也就是马瑟斯的小弟弟,却喜欢静静地坐着,观察他父亲所做的每一件事。小儿子的名字叫戴斯蒙德,当时只有两岁,他踮着脚尖站着,眼睛只比工作台边缘高一点点。但他记住了所有的工具。有些工具又大又粗糙,比如锯子、鹤嘴锄,等等,它们变得越来越小,像珠宝匠人的工具一样精细,更小型也更复杂。” 他们正在靠近旧谷仓。在奎因的整个人生中,谷仓的后半部分一直是一片废墟,但是现在,她看到谷仓的前面也洞开着,仿佛正面墙壁都被炸开了一样。 这一定是约翰干的,她想道,在他袭击我们的时候。那是两年前——只过了区区两年——然而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戴克斯继续说着,奎因则试图专心听他的话,不过她的思绪总是悄悄溜回到两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面对着约翰,忍救了她……忍让自己陷入怎样的境地了? “在小儿子学会准确地说话之前,他就已经知道所有一切的名称了,”戴克斯说道。他顿了顿,又说道,“一个推拉器。” “什么?”奎因问道,思绪被他声调的变化拉了回来。 “一个推拉器,其中一个叫这个名字。” “其中一个男孩?” “不,其中一个奇迹之物。那个黑色的圆柱体。” 先前他们将那三个用石头和玻璃制成的奇迹之物留在了城堡的空地上,其中一个是长长的圆柱体,由黑色石头制成,里面贯穿了黑色的玻璃。戴克斯显然刚刚记起了它的名字——而且这是一个能引起人兴趣的名字。 “它有什么作用呢?”奎因问道,越过肩头回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是个错误。戴克斯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当我想留住记忆的时候,它溜走了。” 从他垮下肩膀的样子,她看出他清醒的神志也在逐渐消失,他又重新陷入疯狂的绝望中去了。奎因通过问问题,让戴克斯远离神志不清的深渊:“那个小男孩呢?你刚刚正告诉我他有多么聪明。是哪种聪明呢?” “是每一种聪明。”戴克斯低语道。然后每说一个字,他的情绪就提升一分,“有时候顶棚会被整个吹走,或者被一撕两半——他们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它封起来——或者充斥着令人炫目的光。有时候,每一根线都纤毫毕现,顶棚会在静电中浮起来。在一半的时间里,工作室里充斥着彩虹般光色的火花。” “就像从意识扰乱器里发射出的火花一样?” “是的,就像是那样。”一阵颤抖袭遍了戴克斯的全身。“意识扰乱器——我把这个名字也忘掉了。你知道,他不想制作这个东西的。他是被骗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奎因问道,吓了一跳。戴克斯是在说那个创造了意识扰乱器的人吗?戴克斯停止了讲话——她的急迫迫使他陷入了沉默。奎因真想踢自己一脚。“继续吧,戴克斯,拜托。”片刻之后她小声地说道。 他没有马上开口,但是最终还是低声说道:“你把黑暗隧道的‘门’叫作空间异常点,但是所有这些奇迹之物的功能都是通过扭曲空间实现的,不过戴斯蒙德和马瑟斯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到了吗?” 在谷仓外面,奎因让耶伦停了下来。之前她逗戴克斯,说他的故事无聊,但是它让她着了迷,现在她很遗憾他们已经到了地方,他有了停下不讲的借口。 让戴克斯从马背上下来进入旧谷仓里,需要迫使耶伦几乎整个穿过墙上大大的裂口,好让戴克斯只需把眼睛睁开片刻就可以下马并钻进去。当发现里面的空间又狭窄又黑暗的时候,戴克斯将兜帽稍微拉起来一点儿。 他们站在旧谷仓之中,从里面脏兮兮的病床和后墙边的医疗设备来看,这里曾经一度被用作医疗场地。数年间,有人一直在那张病床上由医疗仪器维持着生命。布里亚克·金凯德曾强迫奎因和其他学徒目睹那具躯体的惨状——它只能勉强算活着,却比死了还要凄惨——以阐明意识扰乱器的危险之处。 在离开了庄园之后,奎因才得知,那个被关进这间谷仓的人就是凯瑟琳·雷纳尔——约翰的母亲,布里亚克正是那个扰乱了她 的神志的人。即便到了现在,一想到弥漫在这个地方的气味,奎因仍然感到恶心欲呕,那是消毒水和腐烂之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对约翰而言,在发现那个枯槁的人形就是自己的母亲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这里发生了什么?”戴克斯的目光在屋里转来转去,问道。 “没什么好事。”她回答道。 他们步行回去了。耶伦的背上高高地摞着坏了的医疗设备、一个微波炉,还有一台他们在挤奶站后面找到的古老电视机,所有这些东西都用绳子捆在耶伦的背上,仿佛它是一头驮货的骡子一般。戴克斯拒绝解释要用这些仪器做什么,现在他紧紧地抓着马的鬃毛。他们正在森林中,显然,比起草地他更喜欢森林,但是即便如此,在他的步态之中还是有颤抖之意。 “当男孩们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做了些什么呢?”奎因问道,好帮助戴克斯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世界之外的东西上。 “他们的母亲并不习惯生活在荒野之中,”戴克斯告诉她,艰难地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保证不让她的丈夫和孩子挨饿上了。她自己学会了如何打猎。”他在一块树根上绊了一下,奎因撑住了他的身体。 “那她用什么工具打猎呢?” “推拉器。”这一次他毫不费力就想起了工具的名字。“那个父亲首先为她做了推拉器。它可以将物体推开,或者把东西拉到她那里,即使鹿之类的大家伙也没问题。除了打猎之外,它还对其他……活动很有帮助。” “比如战斗?” “当时他们的父亲并不赞成。但是英格兰是一个环境很不友善的国家。这里有狼,还有熊。” 奎因想,这样一来戴克斯的故事最晚也是发生在中世纪,但是也可能要早得多,那个时候不列颠群岛仍然还有狼和熊。他是在叙述一个她应该也听过的探寻者的传奇吗?这是探寻者早期历史的一角吗? “推拉器让打猎变得容易,”戴克斯继续说道,“他们的母亲甚至可以拿下一头麋鹿,把它拉向她,在麋鹿还处于错愕状态的时候杀掉它。到了马瑟斯五岁的时候,他会和她一起打猎,然后由他完成最后杀戮的步骤,因为母亲说她不喜欢看到鲜血,而他并不介意。到了那时,他们全家吃得非常好。” 戴克斯饶有兴味,充满食欲地说着,奎因觉得自己有义务发出欣赏的声音。事实上,她一直在吃用明火烤制的兔肉,而她现在想的是她宁愿吃一大碗从香港她最喜欢的餐厅里买来的面条,吃掉一头麋鹿对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仅仅是听这个故事已经让她的胃里感觉不舒服了。 “然而推拉器的问题是,它会吸引很多注意力,”戴克斯解释道,“除了野生动物之外,英格兰还有许多没受过教育的人,对于似乎是巫师的人并不会友善对待。当这家人在自家营地遇袭或者经过村庄却被赶出去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将推拉器用在了那些人的身上。这是阻止一次袭击的有效方法,但是除非杀掉袭击你的人——他们的父亲反对这个主意——他们之后会纠集更多的人前来追杀你,好把游荡在乡间的危险巫师除掉。马瑟斯和戴斯蒙德就在周围满是威胁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们得小心避免被处以石刑、火刑和绞刑,凡是你能说出的死法,他们都要小心。” “到了,戴克斯。” 他们来到了城堡的空地上,倒塌的砖石建筑和落叶散落在宽敞的空地边缘。奎因帮助戴克斯进入了他们用大块石头搭出的小窝,这个小窝只够一个人蹲在里面。当戴克斯在里面坐好,他看上去像是坐在一个将将能够容纳他的壁龛里的雕像。在小窝前的地面上排开了三个神秘的“奇迹之物”,他把它们放在那里吸收阳光。 奎因一边开始将电子设备垃圾从耶伦背上卸下来,一边望着戴克斯。兜帽遮住了戴克斯的眼睛,他也停止了讲话。他的神志又开始悄悄消退了。 “戴克斯?” 她的声音惊醒了他。戴克斯伸出双手,抚过那些奇迹之物,仿佛它们会让他的精神稳定下来一样。 “看,是一个推拉器,”他低声说道。他摸着那个里面有着一条条的玻璃的黑色圆柱体,然后他的双手伸向了另外一样东西。“这一个里面全都是星星。”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九章 莫德 第九章 莫德 约翰跪在熊熊的篝火边,这火是初阶裁决者在森林深处的古老石头边生起来的。在莫德自己的人生开始很久之前,这块石头就已经立在苏格兰庄园里了。它矗立在一处林间空地中间松软的土地上,足足有十二英尺高,饱受风雨侵蚀,表面凸凹不平。她和约翰从炎热潮湿的非洲回到了寒冷的苏格兰,这个晚上,稀疏的云彩遮蔽了一弯半月。 她低头望向约翰低垂的头,想起在刚开始训练他的时候,他的动作有多么迟缓,令人备感挫败。好几次,她几乎要放弃他了。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成了一个好学生。最终,她所教给他的东西比大多数探寻者所知道的都多。 一种不同寻常的陌生情感在初阶裁决者体内翻腾。他成功地成为了探寻者,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约翰·哈特,我邀请你进行宣誓,成为一名受誓言约束的探寻者。” 约翰的脸庞沐浴在橘红色的火光之中。在他和初阶裁决者一起共度的时光里,他的头发长长了,没有进行任何修剪。他的五官,她猜,是令人愉悦的,不过像英俊和美丽这种概念对莫德来说非常难以把握。她没有发自内心地体会过这些概念,就像普通人一定感受过的那样。对她来说,美是一个存在于像绘画和雕塑之类的事物中的概念。然而她的自我感知也在变化。她在世界上清醒了这么长时间,这是从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起经历过的最长的时间跨度。 “背诵那三条法则。”她命令道。 约翰犹豫了 ,但是只犹豫了片刻。“第一条法则:探寻者禁止夺走另一个家族的仪式剑。”他的目光落在火焰上,仿佛是在火中寻求坚定。法则的含义会令他迟疑吗?在再次开口之前,他咽了一下口水。“第二条:除自卫外,探寻者禁止杀害另一个探寻者。第三条:探寻者禁止伤害人类。” “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誓言了。”她告诉他道。 约翰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初阶裁决者的双眼,他沉着地背诵道: 我将自己的全部悉数奉上 献身于探寻者那神圣的秘密, 面对未誓之人,这些秘密 我将不会吐露半分。 无论是恐惧、爱抑或是死亡 都无法动摇我对隐藏之路的忠诚 请在黑暗中升起,迎接我。 我将找寻正确的道路,直至时间终结。 莫德将仪式剑从腰间抽出,将它递到约翰面前。约翰在剑刃上落下一个庄严的亲吻。 “现在,伸出你的手腕。”她对他说道。 莫德从火中抽出了金属烙印。烙印的顶端是仪式剑的形状,炽热非常。 约翰伸出左手腕,莫德将滚烫的金属烙印贴近他的皮肤。她在自己的肌肉中感到了一丝不情愿,要给他烙下烙印非常困难。真奇怪。 她将烙印按在约翰胳膊内侧的皮肤上,将仪式剑的图案烙在了他身上。约翰起初叫出了声,然后他咬紧牙关,忍住了疼痛。初阶裁决者如释重负地将烙印从他的皮肤上移开。他攥紧拳头,沉默了 一分钟,适应了让他皮肤起泡的灼痛感。当他最终稳住自己,他摊开了双手。莫德正式地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横放在他的掌心中。 “这把仪式剑上刻着狐狸家族的家族纹章,约翰。它属于你。” 随着莫德将这两样古老工具交到约翰手中,她体会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的训练结束了,他现在是一名探寻者了。莫德手中没有仪式剑可供她自己使用,是时候将裁决者的仪式剑从奎因那里取回来了。奎因得找到她自己家族的仪式剑,如果它还存在的话。 约翰站起身,紧紧地盯着这两样石头工具。 “我成功地完成了宣誓。”他低声说道。初阶裁决者看到几滴泪水涌出约翰的眼眶,她努力想要想起哭泣时的感觉。可是她想不起来。“我可以马上使用它吗,作为第一次使用?”他问道。 “当然。不需要我的允许。” 约翰近乎虔诚地开始调整仪式剑剑柄上的刻度盘,莫德则在纳闷儿他是不是现在就要离开她。她的老师——高阶裁决者,将所有裁决者的责任都交给了她。莫德必须训练一个人,让对方成为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裁决者。她仍然抱有约翰可能会选择这条道路的希望。但是约翰现在已经凭借其自身的力量成为了一名探寻者,他还会考虑成为裁决者吗?如果不会的话,她又能找谁呢?奎因吗? “莫德,”这时约翰说道,叫的是她的名字,他很少这么做,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她一下子顿住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我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章 约翰 第十章 约翰 月亮看不见,英格兰海岸上方的天空漆黑一片,寂静无声。高高的灯柱上,探照灯刺眼的光芒从他们头顶照着造船厂、一整座城市的码头和船坞,以及巨大的船库。起重机从各个方向拔地而起,它们骷髅般的身体直耸云霄。 “这边。”约翰对莫德说道。 他们走过了码头之间的船只停泊处,一艘艘远洋轮船正在那里进行维修。约翰自己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初阶裁决者的几乎完全听不见。虽然约翰已经努力了,他还是永远无法像她一样悄无声息。莫德的双脚接触到地面的样子,仿佛她的肉体、鞋子和土地之间以某种无声的协议而联合在了一起。 “就在那儿。”当他们两个站在一个靠近水边的机库前面时,约翰说道。 “那就是‘旅行者号’?” 约翰点了点头:“修理工作几乎已经结束了。再过不到一个礼拜,它就又可以飞起来了。” 约翰是在这艘飞艇上长大的,现在,飞艇表面满是脚手架,艇首和前端的发动机从机库的门伸出来。在“旅行者号”于伦敦坠毁时,它的金属外壳损坏了,现在换上了新的,在探照灯下闪着光。约翰想,它会比先前更加美丽。很快,它就会回到伦敦上空,回到凯瑟琳希望它所在的位置。 初阶裁决者摘下兜帽,抬头望着飞艇。她和其他几位裁决者曾经登上过“旅行者号”一次。他们登上它的那个晚上,正是约翰从奎因那里拿回他的仪式剑,以及他母亲的笔记的那天。就在那个晚上,初阶裁决者杀死了中阶裁决者,从而救了约翰的命。 “现在它会成为你的家吗?”莫德向约翰发问。 约翰再一次被莫德声音中那天然的韵律击中,这和他最开始认识她时,她的那种稳定不变、尖锐刺人的声调完全不同。这个问题比她几个月前能够问出的要私密得多。 “它会再次成为我的家吗?”自我怀疑的感觉又一次地影响着约翰。“我想是的。” 她一定听出了约翰声音中的不满,因为她将凝视的目光从飞艇转到了他的身上。她的眼睛是浅棕色的,他知道,然而在夜色和造船厂的探照灯灯光交替之间,这双眼睛看上去苍白无色。她以惯常的方式等待着,等他说出更多的话语。 “我的母亲为我造了‘旅行者号’。” “飞艇有什么困扰你的,约翰?”当约翰不再说话时,初阶裁决者问道。 “你不使用金钱,但是你能理解,造像我们家这样一艘飞艇,要花多少钱吗?我们还拥有这座巨大的造船厂,以及数不清的其他东西。” 他注视着莫德,莫德的目光在他们周围的这座工业城市上徘徊,试图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它。“我想我能够理解,”最终莫德说道,“需要大量的金钱。” “没错。”约翰悄声补充道,“我无法忘掉,为了创造出巨额的财富,我的母亲做了多少可疑的事情。” 莫德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看上去几乎有种少女的感觉,然而约翰没有被这种假象所欺骗。他可以感觉到她像母狮一样专注。 他继续说道:“当我读 着凯瑟琳的笔记时,我看得到那个想要尽可能做好事的女孩。但是……莫德,这不是她所做的事情。她和我的祖父一起密谋如何获取财富。不杀害对手的话,凯瑟琳是无法做到的。有多少人出其不意地落入了她的手中,她用仪式剑潜进他们的家中,威胁他们,或者……”他的声音变弱了。他吸了一口气,硬起心肠。“在你训练我的时候,你曾经用她来嘲弄我,好扰乱我的注意力。当时这一招起了作用,因为你说的都是真的。” 约翰又望向“旅行者号”的艇体,挣扎着要将其余的思绪付诸言语:“现在我成为了一名探寻者,这是凯瑟琳和我的外祖母玛吉所希望的。如果我回到‘旅行者号’上,回到和我祖父一起的生活当中——如果我的祖父能够活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变得和凯瑟琳多么相像。” 他移开了目光,这样莫德就无法从他的眼中看到他没有说出的其他词句:我知道自己想变得和凯瑟琳多么相像。 初阶裁决者谨慎地问道:“你认为自己必须成为凯瑟琳所成为的那种人吗?” “她过的是一种艰难的生活,如果不杀人,她就有可能被杀。这是她创建所有这一切的方式。”约翰对着造船厂点了点头。“我继承了她所创造的一切,却不背负同样的重担,这怎么可以呢?我有义务让我们的家族成为探寻者的中心,就像她希望的那样,不是吗?” 莫德正要回答,这时她凝视的目光发生了变化。“有守卫过来了。”她告诉他道。 约翰将听力范围延伸开来,他可以稍微听出远处逐渐走近的重重的靴子声。 “过来,”她说,“带我回庄园,我们可以进一步聊聊。” 约翰随着莫德一起弯腰钻进两台机器之间的阴影中,用仪式剑带她回去。 他们来到了庄园的公共牧场上。月亮已经落下,在他们走回工坊的时候,只有星光照亮他们前进的路,在约翰完成训练的过程中,他们和诺特一直住在工坊里面。 在两人穿过草地时,莫德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约翰肩上:“约翰,我不能强迫你做一名完美的探寻者。我们当中没有人是完美的。作为一名裁决者,我只能对你作出裁决,判断你是否偏离了那三条法则。我还给过你另外一种选择。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了。在他和初阶裁决者在挪威那个岩洞里一直坐着的时候,她曾让他得以一窥一种全然不同的未来。 “我可以成为一名裁决者。你会训练我。” 初阶裁决者松开了约翰的肩膀,但是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按过的地方,仿佛她的触碰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迹。也许这也正确地描述了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她在他身上所施加的影响。她改变了他,他希望这种改变永远不会消退。但是她的影响力和他母亲的在感觉上完全相反。 他们回到工坊,发现诺特离开了,浴缸周围湿润的泥土意味着他是刚刚离开的。 “你觉得他是去打猎了吗?”约翰问道。 初阶裁决者打量着被随意丢在工坊地面上的衬衫和裤子,它们杂乱地散落一地,仿佛诺特是匆忙之间将它们脱下的。 “我觉得他会回来找我们的,或者也有可能不会,”她冷静地说道,“他从来没有答应过要接受训练。” “的确,他没有答应过。” 莫德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们的交谈上,她对约翰说道:“我不能肯定地说,你一定会成功地成为一名裁决者。训练很艰难。” 约翰笑了。他接受探寻者训练的那几个星期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如果莫德认为有什么事情相比之下是“艰难的”,就很难想象这件事会有多么艰苦了。 “我差一点儿就无法完成我的探寻者宣誓了。”他喃喃地说道。 “这不是真的。你认为你不适合成为一名裁决者?” 约翰知道自己可以给她一个油滑的答案,但是他不想这么做。他严肃地开口:“在凯瑟琳临死的时候,她让我发誓要向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复仇,这个誓言引领我度过了这些年。你为什么要给我更多的权力呢?” 约翰看到莫德理解了这个问题,然后他开始忙着生火。如果是一个月前,他一定会将这些想法隐藏起来。然而现在,将它们大声说出来的感觉要好得多。当他再一次望向初阶裁决者时,一抹笑意出现在她的脸上。 “你是在微笑吗?”当莫德在他身旁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旁边坐下时,约翰问道。出现在初阶裁决者唇上的微笑,和新月一样难得。他没想到在这段对话中会看到她的微笑。 这个微笑像它倏忽而来一样悄然而去。“我的老师过去总是说,做一名裁决者实际上就是平衡的问题,”她告诉约翰,“做一名裁决者,做探寻者的法官,你必须看得到你所能够看到的一切,将好与坏进行平衡,总是要给予好以额外的分量。” “所以,我应该只想着我好的品质?”约翰怀疑地问道,“就像,我会很擅长向我母亲的敌人们复仇?以及我是一个好儿子,甘愿为她而杀人?” 莫德无视了他的讽刺,只是简单地说:“你失去了平衡。你对奎因和其他人做了本不该做的事情。”当他点头同意时,她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够恢复这个平衡,又会怎样呢?” “要怎么做呢?” 一种近乎淘气的神情从她的五官中一闪而过:“你自己选择了非洲这次任务。为什么呢?” 约翰审视自己的内心,诚实地说道:“因为这是一件好事,我想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不同的感觉。”他呼了一口气。和复仇那种令人震惊的吸引力感觉非常不一样。 “那么,下一次你会选择什么任务呢?”她以一种深深触动了约翰的直率问道。 “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在能够仔细思考这个想法前,约翰脱口回答道,“凯瑟琳和玛吉希望我除掉他们,但是他们当中还有孩子。为什么有些孩子应该活下来,而有些就该死呢?我不想除掉他们,我想把他们带回世界上来。” “为什么呢?” “我想看看这么做会有什么感觉。” 初阶裁决者赞同地缓缓点头。“好的,那么下一次任务就是带回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她说,“今晚先睡个好觉。”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一章 诺特 第十一章 诺特 “看哪,埃尔雷德,那就是邓恩·塔姆。”坍圮的城堡映入眼帘,诺特对蝙蝠说道。 他将埃尔雷德举得高高的,好让这个小生命能够亲眼看到城堡,然后他想起来了。“啊,你的视力不太好,”诺特喃喃地说道,“你得相信我,它就在那儿。” 他们从草木丛生的山丘上来到了塔姆湖的岸边,邓恩·塔姆就在湖岸上。诺特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埃尔雷德的脑袋。 “问题是,我一直在告诉你,他们会很高兴见到我,但是有可能他们看到我后一点儿也不会感到高兴。” 诺特已经走了五天了,整个途中,他一直在和埃尔雷德讨论,到达城堡之后,他要对其他守望者说什么。 他们将诺特留在了他的岩洞里面,认定他会死在那儿。诺特一直在告诉埃尔雷德,他们会为他活下来而感到惊喜,会把他作为英雄来欢迎。他们很可能会不需要他开口就把他的旧头盔给他戴,当他戴上它之后,他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你可能不会喜欢我以前的样子,埃尔雷德,”他警告过蝙蝠好几次了,“但是我可能会很喜欢那种样子。”) 然而,离邓恩·塔姆越近,诺特就越意识到,这种场景不太可能发生。现在,坍圮的城堡就在前方,他得面对事实的真相了。 “我很好奇,你现在能飞了吗?”诺特向蝙蝠发问道,“当他们看到我时,我可能就完了,你应该自己飞走。” 诺特后知后觉地想道,能够戴上他的旧头盔是否真的值得拿生命冒险。他犹豫着,身体的重心在两脚之间变换。他听不到任何在湖面上回响的声音。也许城堡里空无一人。或者更好的是,守望者们今天不在,却把他们的装备留在了城堡里。也许他的头盔正躺在那儿,无人看管。他已经走了这么远,当然不能不查看一下。 “这是值得的,埃尔雷德,”诺特思考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们走吧。” 他迅速地沿湖边走着,前方没有生命迹象的每一分钟都令他感到如释重负。 “这是第一个来的人。”一个声音说道,吓了他一跳,他离得够近,可以穿过城堡敞开的门口望进去。这个声音属于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城堡入口处的老妇人。 “你能看到她吗?”他问埃尔雷德,纳闷儿她是不是他自己的想象。埃尔雷德没有回答,诺特又说道,“如果你没有看到她,你就什么都不要说——” “没关系,”老妇人对诺特说道,招手示意他过去,就像一名警官招手让一个偷东西的孩子过去一样。“进来。” 她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幻象。诺特离她只有二十码远,足以看清全部的细节。老妇人穿着现代的衣服,衣服的图案是绿色、棕色和灰色的斑纹,诺特猜,这样的图案会让她在树林里不容易被人发现。她灰色的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她的靴子很沉重,仿佛她打算用全部生命踏遍森林的所有土地一样,这双靴子的重量对她虚弱的身体而言显然是个负担。她挣扎着让自己的肩膀挺直。老妇人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是在诺特看来,她有一种和善的外表。他立即就不信任她了,正是同样的直觉让他想要远离那个住在他长大的村庄边缘的女人——那个女巫。 “嗯。”诺特大声说道。 他把蝙蝠包起来,放进斗篷的一个口袋里,同时四处张望,好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除了这个老妇人之外,邓恩·塔姆城堡似乎空无一人,但是又有最近住过人的迹象。湖边的泥地里有几十个脚印,城堡后面还有一大堆动物的骸骨。事实上,看上去仿佛他的四个守望者同伴——把他留在岩洞里等死的那四个——吃了很多的东西,足以喂饱一支军队。 “你是谁?”他问那个老妇人。 “等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你就会 认出我来了。” 这正是一个女巫会说的那种话,诺特回忆道,即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太太一样,这也很有可能是一个花招。诺特在现代文明中所见过的所有奇迹都无法打消他对世界上确实存在魔法一事的深信不疑。这个老妇人显然是一个应该警惕的对象。 他将双手搭在腰间的刀子上,又靠近了一点儿。老妇人退回城堡里面。以前的诺特,那个一直戴着头盔的诺特,并不会害怕女巫,所以,现在的诺特感到自己有义务装作毫不畏惧的样子。他挺直了肩膀,跟着老妇人进入邓恩·塔姆。 城堡里面有着更多最近住过人的迹象:生过火的痕迹;到处放着的一片片烧焦的肉;还有一片片血迹,就像守望者们互相往脸上挥拳,或者用刀子时不小心所留下的一样。 “我的四个朋友们呢?”诺特问道,仍然保持着距离。他知道,自己正宽泛地使用“朋友们”这个词,因为其他守望者流放了他,还试图杀掉他,但是没有理由假设这个老太太知道这些。已经很习惯对埃尔雷德说话的他大声地补充道,我们别太靠近她,嗯?他及时地止住了自己。 “他管你们这些男孩叫什么?”老妇人问道。她声音里的咯吱声让诺特想起强风中的树枝。“守望人?” “守望者。”诺特纠正道。然后,好奇心占了上风,他问道,“你认识我们的主人吗?” 老妇人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城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她站得非常直,仿佛在向世界挑衅:“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一直在关注守望者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找他们。” 她仔细端详着诺特,在她的注视下,诺特努力不要坐立不安。他想要告诉埃尔雷德,她让我的骨头发痒,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这种话大声说出来会非常奇怪。 “在你年轻一点儿的时候,我认识你吗?”诺特问道,绝望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她的注视。和中阶裁决者在一起的时候,他见过她吗? 老妇人笑了起来。这是一种闷住了的笑声,就像从粥里面升起的气泡一样。 “我很怀疑。早在时间之初,我就已经这么老了,或者感觉上是这样。”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上去越老,人们越不会注意到我。出人意料地,这非常方便。当一个人放弃了外表的虚荣时,他能够成就怎样的事情,对此你会感到惊讶的,年轻人。” “你——你认识我的主人?”诺特问道,担心她会因为他问了两次而发火,“他们叫他中阶裁决者?” 她脸上的慈祥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能是悲伤,也可能是某种全然不同的情感的东西。男孩瞥见了隐藏在她体内的力量。她犀利地看了诺特一眼,说道:“我亲眼看到他死了。” “这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哦,是的。一把软剑直插他的心脏,他在倒在地上以前就死了,令人震惊。” 她的声音有种古怪的调子,混合了对这个话题的憎恶和带来坏消息的享受。就诺特而言,对中阶裁决者的死,他不确定自己是应该感到灰心丧气还是如释重负。主人令诺特变得凶狠而骄傲,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人又——没有办法回避这一点——十分可怕。诺特想要告诉埃尔雷德,别难过。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但是蝙蝠从来都不认识中阶裁决者。实话实说,中阶裁决者如果抓到它,很可能会把它剁成碎片。 “你先前是希望他还活着吗?”老妇人问道,仔细地观察着诺特,“你也许是唯一一个这么希望的人。” 诺特的拇指拂过他最喜欢的刀子的刀柄。无论他怎么看待他的主人,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说他的坏话?她不是守望者,而邓恩·塔姆是属于守望者的地方。他已经对她的厚颜无耻感到厌倦了。 “在想着攻击我?”她的声音听上去又变得十分慈祥,仿佛诺特是一个非常小的孩子,她则为他拔刀这个想法而感到骄傲。诺特双手从武器上移开,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对自己感到恼怒。事实真相是,他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喜欢用刀子了。 “你说我会认出你来,但是我没有。”他挑衅地说道。 “过去我叫玛格丽特,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名字,既然他们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几乎一直坚持叫我玛吉。”她对诺特微微一笑,这让他重新记起了老妇人灰色的头发,她年事已高。“你可以叫我玛吉。” “我叫诺特。” “嗯。”她打量着他的衣服。“那么,他是在很长时间之前找到你的?在他开始纠集他那支小小的军队,来除掉他不喜欢的那些人的时候?” 诺特耸了耸肩,年份和时间令他困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是个离奇的故事,改天再讲。” 从她窸窣作响的绿色迷彩服外套口袋里,玛吉取出一个小小的石质圆盘。诺特不由自主地靠近去看。 “那是我主人的东西。”他立刻说道。在圆盘表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我以为它在忍手上,我以为他现在是我们的主人了。”诺特怀疑地抬头看着玛吉。现在,他站得很近,注意到了她的气味——老旧潮湿的羊毛混合着一种更甜的东西的味道。 “如果世界上有不止一个圆盘呢?”玛吉问道。她再次把手放进口袋,同时从诺特身边走开。诺特感觉空气中有某种什么东西改变了;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他皱了皱眉:“那么,我们要怎么知道我们的新主人是谁?” 玛吉从口袋里拿出了另外某种东西。诺特齿间的空气变得像水一样浓稠,耳朵里面仿佛也灌满了蜂蜜。 玛吉转过身面对他,手里握着某种武器。诺特的耳朵胀痛起来,下巴也错开了。突然之间他被抛到空中,一路飞过城堡边缘,被抛进了湖里。他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无助地挣扎,艰难地试图吸进一口空气,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因为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他醒过来,他正浑身湿透地躺在邓恩·塔姆的地上,大口大口地把水咳嗽出来。玛吉在他上方俯身,尽管她一定是以某种方法把他从湖里捞了上来,玛吉的身上一点儿都没被湖水打湿。 诺特的舌头舔过牙齿,惊奇地发现它们仍然好好地长在嘴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丈夫抛弃了我,我在离开时拿了两个小玩意儿。” 诺特刚像一麻袋大麦一样被人抛来抛去,现在还头昏眼花,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的用词仍然把他弄糊涂了;在同一句话里,她先是说她丈夫抛弃了她,然后又说是她离开了他。 玛吉举起双手,揭示了谜底——她手中握着一个长度接近她小臂的石质圆柱体。在黑色的石头中间,贯穿着一根黑色的玻璃。这是一件看上去很邪恶很可怕的东西,因此,在十二岁的诺特眼中,它有着不可抵挡的魅力。 “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把你扔进了湖里,又把你从湖里拉了出来。” “那第二个小玩意儿又能做什么呢?”诺特问道,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尤其是如果玛吉也许会选择在他身上展示它的功能的话。 “在这样一个地方,它什么都做不了,”玛吉说道,“但是在正确的地方,它可以起到非常厉害的效果。”她冲他笑了笑。“你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主人是谁。”她举起了那个黑色的圆柱体,以最最慈祥的、祖母般的声音问道,“这能帮你认出我吗?” 诺特的头仍然很痛,然而他还是点了点头:“你是我的新主人。” “没错。”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二章 忍 第十二章 忍 “上!那边!”忍命令道。 先前,他将守望者分成了三组,好把一头雄鹿从塔姆湖赶到山丘上去。月光令林间的小路和露出地面的岩石轮廓分明,但是雨云从东边过来,在入睡之前就会开始下雨——希望在他们睡下的时候,肚子里能饱饱地塞满新鲜的肉食。 “那边!”忍喊道,“第一组,上!” 他瞥见了那头毛发凌乱的雄鹿——他们的猎物——在树间跳跃。忍右边的八个男孩组成了第一组,抱怨着,叫喊着,加快了步伐。雄鹿像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地跑向左边,在大树下的灌木丛中跳跃着。 “第二组,上!”他命令道。 在这场追逐中部的男孩们开始叫喊,迅速地将鹿赶得更远了。 “现在,第三组!” 忍的左侧传来了齐齐的叫嚷声。鹿的每个方向都是敌人,它被迫往小山上跑去。 在此之前,他们试过两次这种打猎策略,两次都是灾难——为了最先赶到猎物那里,守望者们互相下绊子,然后为了争出由谁来杀掉猎物,一场全面的互殴爆发了。事实上,在对付将近两打守望者时,这已经是常态了。在前两次打猎的过程中,有两个男孩死了——一个摔死了,另一个则把脑袋撞到了岩石上。忍自己的思绪也经常同时往两个方向跑,这一点让守望者更难对付了。 他们真的不擅长听从命令。我恨他们。 我需要他们为我战斗,帮我保护奎因不受伤害。 他死死抓住第二个念头不放。 雄鹿又一次改变了方向,在他们的阵线中寻找着弱点。 “第一组!” 男孩们向前蜂拥而去,吵吵嚷嚷,雄鹿则又一次改变了方向。忍轮流命令着这帮男孩,将猎物直接往山坡上赶,而山坡变得越来越陡峭。 当他们接近山顶时,忍意识到了自己意识集中器中的嗡嗡声。下一刻,它不和谐地震颤着,仿佛一群黄蜂在他的头和头盔之间撞来撞去。他的太阳穴一阵刺痛,肌肉开始疲劳。他身体一侧的伤口也在抽痛,几周之前奎因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它愈合。审视着在树林里四散开来的守望者,他已经无法记清每个人的位置了。 当一阵恶心感袭来时,忍明白了。他的意识集中器没能量了。他戴着它很久了——一整个月,如果你把在彼处的时间算上的话——他几乎忘记了它还在自己头上。头盔需要在阳光下充电。忍猜测当他在白天戴着它的时候,它吸收了一定的能量,但是自从他把守望者们带到邓恩·塔姆之后,他一直没有摘下头盔,现在里面储存的能量用完了。 前方几码远的地方,雄鹿叉角的尖端在月光下一闪而过,然后忍和所有的守望者都出现在了开阔地带。这里是森林的尽头,他们正在一处岩石嶙峋的断崖上,身后是森林和湖泊,还有下方很远的邓恩·塔姆城堡的废墟。天很黑,半月被云彩快速地吞噬,月亮下面就是长着角的雄鹿。雄鹿站在露出地面的岩石上,男孩们则从三个方向包围它,逐渐迫近。雄鹿只能冲向袭击者,或者跳下断崖。 “等等!”忍命令道。 男孩们听从了他的命令。在互殴然后被忍殴打的过程重复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们终于开始服从命令。他们拔出了刀子,杀戮的欲望全写在脸上,但是他们在等忍发话。忍通常会和他们一样渴望杀戮,但是意识集中器一失效,世界看上去就不同了。他闻得到守望者身上的恶臭,而几天以前,他不再能注意到这个了。 雄鹿恐惧地转动着眼珠,从鼻孔喷出的呼吸凝成白汽。它要冲过来了。忍扬起胳膊,掷出了刀子。刀刃直直地戳进了鹿的眼睛,不幸之中的幸运,是鹿在跪倒在地上之前就已经死了。 守望者们爆发出胜利的欢呼,挥舞着四肢扑到鹿的身上。忍像是从数公里之外望着他们。 他到底在做什么? 忍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他是在纠集守望者,驯服他们,以便保护奎因。与此同时,他让奎因待在安全的某地。但是…… 全部的记忆袭来——奎因站在黑暗之中,抓着他的衬衫,求他不要丢下她。 然后,他离开了她。 两打血迹斑斑的脸在死鹿的尸体周围挤来挤去。这些狂野的、凶残的家伙怎么会保护奎因的安全呢?意识集中器……是它影响了他的思维。 忍在守望者的争抢中往后退去。“我得走了,”他大声说道,“现在就——” 空气嗡鸣着,他口中的空气变得黏稠,淤积在他的肺部。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老妇人出现了——和她周围格格不入——缓缓地走出了树林。她颤抖的胳膊举着某种东西瞄准了忍。 忍的下颌往旁边歪去,耳朵也胀痛着。他看到,月光下,一大群的守望者被击倒在地,人仰马翻。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将他扔下悬崖,他正从山脊的另一侧坠落,没有降落伞,也没有后备计划,他身体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叫嚷,让他做点儿什么,任何事都可以,只要能够让他不丧命。云彩正从月亮前面经过,影子在岩石下面移动着。 他喊着奎因的名字,然后他摔到了地面上,粉身碎骨。 直到太阳升起,忍才发现自己还活着,就躺在他摔下来的位置。那个老妇人正俯身望着他,而他则遍体鳞伤。 “我的天啊,你还活着。真是没想到。”她听上去真的很震惊。忍听到她的手指在敲击着大腿。然后她说道,“出人意料,但是未尝不好。” 她很可能有八十岁了,慈祥的脸上布满皱纹,在她把双手放在忍的身上时,手因为年迈而颤抖。她抓住他,喘息着用力,将他翻过来仰面躺。忍痛得喊不出声。 现在忍可以更好地看清她的脸了,他发现,她慈祥的眼神变得冷硬,公事公办。她在他的斗篷周围搜寻着。她的脸看上去有些眼熟,让他想起在“旅行者号”上的那场战斗——不过他不记得在飞艇上见过她。 “我没想把你扔下悬崖,我的瞄准和判断都不够准确。”她的说话声带着老年人的轻微颤抖,这与她话语钢铁般强硬的隐含意味形成强烈反差。“但是没关系。你先前对那些男孩太温柔了。” “我……很粗暴地……打骂他们 ……”忍喃喃地说道,虽然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努力向这个老妇人解释。 老妇人笑了:“你打了那些男孩,是吗?似乎有效果。他们服从你的命令。要确保他们真的听话,中阶裁决者会时不时地杀掉其中一个。现在我差点儿杀了你,也许我们已经有效地表达了我们的意思,是不是?他塑造了这些男孩,来恐吓那些惹恼了他的人。这似乎一直都是他天性的一部分——恐吓那些惹恼了他的人。也许他有这个资格。”她以一种不太正常的方式闲聊道,“不管怎样,之前你希望让这些男孩做什么?” “为恶者,你们要当心了。”忍喃喃地说道。这是探寻者的座右铭,在奎因和忍还相信自己是在受训成为某种高尚的人时,他们很喜欢说这句话。 老妇人笑了:“你认真的啊。” 他先前想让他们做什么?中阶裁决者创造了这支小小的守望者军队,让他们照他的吩咐行事。在好几代人的时间里,中阶裁决者一直都在筹谋,守望者是被创造出来帮忙的。忍只是想让他们来保护奎因,但是他无意中陷入了中阶裁决者的妄想,不是吗? 透过痛苦的迷雾和朝阳刺眼的阳光,每次老妇人的手拂过他的身体,忍都感到一阵厌恶。最后她在他的一个口袋里找到了什么,将它拉了出来。 “找到了。碎成了碎片,就像本来应该的那样。” 忍成功地将目光聚焦在对方手中的物体上,是他的石质圆盘。网状的深深裂纹布满其上。 他痛苦地用目光追随着老妇人的动作,看到她将圆盘掰成碎片,然后扔在了地上。圆盘的内部比他想象的要精巧和复杂许多;他看到了互相连锁的零件和巧妙的布局,所有这些在对方毁掉圆盘时都被撕裂了。 “它是只为一个人专门制作的,也不该比那个人活得时间更长。它显然不应该在你的手里。你的傲慢令我震惊。”她用靴尖轻轻地踢了踢忍的肩膀。这是一个衰弱无力的老妇人踢出的一脚,但是剧烈的疼痛还是顺着他的胳膊一路蔓延。“你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那些男孩……”忍嘶哑地说道,“他们追随圆盘。” 老妇人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得追随我了。”她的声音里有钢铁一般的强硬和年迈带来的颤抖,“然后你会成为我的执行人。”她捏了捏忍的小臂肱二头肌,差点儿让他重新陷入昏迷。当她靠近的时候,忍可以闻到樟脑球和薄荷糖的味道。 老妇人抬头望向悬崖上方。“下来,把他弄上去,”她喊道,“一个不肯死掉的、受过训练的探寻者。”她转身面对着忍。阳光照射着忍的眼睛,对忍来说,她问话的时候只是一个影子。“你来自哪个家族?” “雄鹰……和苍龙。”他喃喃地说道。 “嗯。”她回答道。 当守望者们下来,抓住他断了的四肢把他抬起来时,忍终于昏了过去。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关于奎因的。如果他死了——这似乎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人会知道她正孤零零地站在彼处的黑暗之中吗? 没有。没有人会知道。所以,我不能死。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三章 奎因 第十三章 奎因 忍在叫她的名字。奎因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他正站在她的身边一样。 奎因的四肢全在抽动。她在往下坠落!然后她醒了过来,躺在城堡中的空地上。 “你还好吗?”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传过来,距离比她预期的要近得多。她转过头,发现戴克斯戴着兜帽的头离她自己的脑袋只有几英寸远。尽管他是蜷缩着睡在那个石头小窝里,而奎因盖着斗篷睡在外面的地上,在睡着的时候一定是她滚得更近了。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道,一点点地挪开了身体,体会着她梦的回声。 戴克斯在兜帽下动了动,然后突然坐了起来,充满了疯子般的精力:“到晚上了,是不是?该练习了!” 奎因站起身,朝着庭院中心走去,背对着戴克斯,戴克斯则发出一种微弱的啧啧声来警示她。奎因听到了,躲开了一块从距离她脑袋几英寸远的位置飞过的石头。 “很好,你在集中注意力。”他说道。兜帽仍然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他在微笑。戴克斯喜欢往奎因身上扔东西,这似乎让他活了过来。 “说出武器的名字。”奎因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因为正如他在训练她,她也在训练他,而她掌控得越多,就越能引导他。 “产生……脉冲的武器。” 奎因叹了口气;他又忘记那些东西的名字了。但是当他们结束训练的时候,他会想起来的。 她将那个被他忘记了名字的武器拿在手上。那是用苍白的石头和颜色更白更浅的玻璃制成的,它的设计使得它可以滑过使用者的关节停留在掌中。她把它的开关打开,于是它立即开始在她的右手周围凭借静电场飘浮起来,静电场很强,她胳膊上和头上的所有汗毛和头发全都竖了起来。 “电视!”戴克斯喊道,“电量低点儿。这一次我不会对你放水了,我向你保证。” 奎因一边笑着一边躲在了几堆瓦砾后面。戴克斯对她从来都没有放水,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严厉。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城堡庭院中四处堆起一堆堆的石头。在每一堆顶上都是一个靶子——他们从庄园里搜罗来的一些东西——在几天的练习之后,全都被弄得破破烂烂的。训练总是在晚上,这时站在露天场所对戴克斯来说没那么困扰。奎因猜测夜晚时分会令他想起虚无之地。 电视的屏幕裂了,歪歪斜斜地摆在一堆岩石上面。在她靠近电视的时候,戴克斯会扔出石头攻击她。当他扔石头的时候,他的目的是要见血,这些投掷物呼啸着穿过空气,准得要命。奎因扭动身体,迂回前进,躲避投掷物,享受着重新开始训练的感觉。 当她用那个武器开火的时候,力量在她胳膊周围增强了,而电视机则闪烁着亮了起来,蓝色的光充满有裂缝的屏幕。 “电量再强一点儿!”戴克斯说道。 他将石头和土块,还有他们找到的一块马蹄铁扔了出去。奎因躲在附近一堆石头后面,用武器调整好的脉冲攻击电视。电视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火花开始从屏幕玻璃的裂缝中迸出来。 “现在关上它!”他喊道。 她调整好武器,让它的能量前往相反的方向。随着几乎在听觉范围以下的“砰”的一声,蓝色的光芒从电视上消失了。 “看上去就像是我把电视关上了,”奎因评论道,“我们需要一种更好的方式来看它会做什——嘿!”她脚尖着地旋转,因为对方将一块和他胳膊一样大的石头扔了过来。只差了几英寸才没有砸到她。 “在一个繁忙的地方,你会轻松地看到它的作用。”他说道。 “这个武器叫什么,戴克斯?” “波脉冲发射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波脉冲发射器,通过控制电磁波来进行工作 ,在苏格兰乡下的这里似乎是一个新奇的玩意儿,但奎因能想象得到,在一个人潮涌动,以电力为动力的城市中,这将会是一个多么危险的武器。 戴克斯在教奎因一些她永远也无法从任何其他人那里学到的东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这是她一直愿意给他时间恢复神志的原因。然而今晚,她的耐心快耗尽了。忍叫她名字的感觉一直萦绕着她。在他头脑清楚的时候,戴克斯曾经几次告诉过她,他会找到“这个你所爱的人”,但是奎因怀疑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她没有仪式剑,除了让戴克斯恢复神志之外没有办法自己找到忍——晚上的这些训练令他集中精神,并且会让他感到愉悦。而且如果她实话实说的话,学这些新技能也很令人激动。 “一直以来他们都会使用波脉冲发射器,以便让其他武器瘫痪。”他一边收集起一堆新的东西向她的方向投掷,一边对她说道。 当然,戴克斯所说的是他故事里的那些人。他一直在零零碎碎地给她讲述这个故事。 “在那些男孩使用这些奇迹之物的时候,他是怎么让他们不至于杀掉彼此的?”她问道,“小男孩和致命武器似乎是个危险的组合。” 她悄无声息地向戴克斯的后背举起了石头,但是他在刚好的时刻转过身来,用手中的大石头打掉了她扔出的石头。他总是能够知道她在攻击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道。 “当我扔出一块石头的时候,对你来说它看上去移动得很快,但是当你扔出一块的时候,速度几乎慢得令人受不了。我可以看到它移动的每一英寸,就像是蜗牛在空气中爬行一样。” “我投掷东西从来不是最好的,”奎因承认道,稍微有点儿生气,“但是我比一只蜗牛要快一点点。”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让我看到的东西慢下来,或者快起来。” 这是戴克斯告诉奎因他自己的能力说得最多的一次。“就像一名裁决者一样?”她问道。 兜帽仍然罩着戴克斯的眼睛,他的嘴巴不满地抿成了一条线。“我和裁决者不像。而且我从来也没说过,那个父亲让两个男孩不至于杀死彼此。”他举起手中的大石头,径直扔向她。“推拉器!有三个东西的那一堆。” 奎因向地上扑去,感觉很愉快。在她还没使用的时候,他就记起了下一样武器的名字。通常这会花上更长时间。 她将推拉器关上,一边跑一边摇了摇它,让自己避开戴克斯直接瞄准的方向,戴克斯则将新的一堆投掷物扔向她周围的空气。 “把最上面的那个推下去!”戴克斯叫道,一边喊着命令一边扔出了一块马蹄铁,马蹄铁歪歪斜斜地旋转着冲向她的脑袋,将最近一堆上的石头撞了下来。 在一大堆石头上是他们从旧谷仓里拿出来的三个医疗监护仪,它们随意地堆在一起。奎因将推拉器的玻璃排成一条线,将里面的能量紧紧地聚集在一起。她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了。 她开了火,最上面的监护仪被从另外两个上面掀翻了,仿佛是被一个隐形的巨人打下去的。 “现在瞄准底下的那个!”他大喊道。 “底下的那个?” 作为回答,一块石头飕飗作声地飞过她的脸庞。 奎因将武器的准星调成最佳状态,感受着空气在她的肺里淤积。她瞄准,开火,将下面的监护仪从另一个底下轰了出来,就像是从一摞硬币中把最底下的那个打出来一样。剩下的监护仪重重地落在了底下的监护仪刚刚所在的位置。 “瞄准一整堆!”他喊道。 奎因看到戴克斯举起胳膊准备投掷。她将圆柱体的推拉器举了起来,把那一条条的玻璃排成一个新的图案。他正在扔出一个大东西,整个身体都调动起来。奎因将一整堆石头轰到了地上,然后向后跃去,一块像脑袋那么 大的砖块从她胸前几英寸的地方飞了过去。 “把它拉回来,在我击中你之前!” “你没有击中我!”她回答道,立即希望自己一直闭嘴不语。没有时间开玩笑逗乐子了;他已经举起了一块新的投掷物。 奎因旋转着圆柱体,向乱成一堆的石头和破损的仪器开火。推拉器的力量转换了方向。石头、树枝、城堡的碎石瓦砾,还有那三个医疗器械全都从地上飞了起来,冲向她。 戴克斯的土块击中了奎因的肩膀,武器从她手中脱落——时间刚刚好。这些碎石瓦砾雨点般地落在她周围,而她则蹲着,护住了头部。 “那就是你打算做的吗?”戴克斯问道。奎因正站起身,掸着身上的土。“把所有的东西都弄成一堆堆在你自己的身上?” “我可能有点儿算错了。”她揉着肩膀承认道。 通常他会让奎因再多用几次这些武器,但是今晚不是这样。奎因学会了在戴克斯的兜帽遮住他的脸时读懂他的肢体语言,现在戴克斯看上去若有所思。他一言不发地盘腿坐下,将兜帽拉开一点儿,足以让他抬头望着天空。奎因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等着听他想起来的东西。 他指了指西边,那里云彩正在消散,可以看到一大片星星。 “星星?”她问道。 戴克斯的一只手消失在长袍外部的一个口袋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长方体的石头仪器——那个不是武器的奇迹之物。 “把头靠过来,靠近我的脑袋。”戴克斯说着,往后躺在城堡夯实的空地上,将仪器举在上方。 她在他身边躺下,从这个角度可以透过石头仪器的玻璃面板看到几颗星星。 “它是在热身。”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解释道。他握住了这件东西的更多的部分,也许是为了多给它一些热量。片刻之后,四个数字出现在了刚刚露出星星的那个小小的、黑色玻璃面板底部——是现在的年份。戴克斯将数字扫过更多的星星,于是现在的月份也出现在了年份旁边。 “它知道日期?”奎因吃了一惊,问道。这件仪器看上去有几百年的历史,感觉上像是某种奇怪的魔法。不过软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不是吗?它们的特质一样神奇。 “它知道星图,”戴克斯解释道,“通过星星的相对位置,它可以计算出日期。” “距离我上一次来到这里过去了一个多月。”奎因低声说道。自从忍上一次和她在一起过去了一个多月。 他让奎因握住了这个东西,她将它移动到对着其他星星的位置。每一次星座的读数都是一样的。 “这是他们的父亲用来弄清楚旅途中的日期的方式。”戴克斯叹了口气,双手垫在脑袋下面,仰望夜空。“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他不知道日期?” “之前不知道准确的日期。直到你现在手上拿着的这个小工具告诉了他实情。” “他在彼处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吗?就像我一样?” “所以,你之前一直是在那里吗?”他沉思道,她知道他又在对奎拉而不是奎因说话了。他低声说着,声音哽住了,“我以为你死了。你过去常常问——” “我是奎因,”她温柔地对他说道。她不希望他又陷入幻觉之中。“你知道我是奎因,戴克斯。你不会再那么轻易地失去神志了。你注意到了吗?现在是我们去寻找忍的时间了——” “不,奎拉,拜托,”他说着坐了起来,“你打断了我。当你逼得太紧的时候,你把先前的努力都毁掉了。就在我开始记起来的一瞬间,你又让我把一切都忘掉了。你就不能让我说完吗?”戴克斯望向城堡的废墟,也许是试图在一个想法消失之前就抓住它。“你过去常常问我,他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藏在了哪里。那时不允许我告诉你,但是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四章 忍 第十四章 忍 “奎因,是你吗?”忍含糊地说道,发现自己再一次醒来。 他嘴唇肿胀干裂,渴得要命。周围很黑,奎因正在他丢下她的那一片漆黑之中。他得让四肢动起来,好把她带回来。 “探寻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不是奎因。是之前那个老妇人。 “它们在咬我的胳膊和腿,”他低语道,“让它们停下来。” “很有戏剧性。”老妇人颇有兴味地说道。 忍努力睁开眼睛,足以看清她的剪影;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他本来以为会看到野兽在啃咬自己的四肢,因为这就是他的感觉。 “如果他吐了,就转过他的脑袋。”老妇人向旁边的某个人指示道。她的声音很温柔,有着老妇人的颤抖,但是忍不会被她骗住。她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温柔的地方。“提醒我他的名字。”她补了一句。 “忍。” 忍认得第二个人的声音。他时而失去意识,时而恢复清醒,与此同时,他一直试图想起来……没错。这是中阶裁决者手下的一个男孩的声音——他在医院、庄园和香港袭击了自己和奎因。不过,先前他并没有和所有其他守望者一起待在邓恩·塔姆城堡。 “忍,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老妇人问道,坚持不懈地戳着他的胸膛。 “让它们停下来。”他喃喃地说。然后,忍以巨大的努力补充道,“拜托。” “把那边那个东西给我拿来,诺特。” 诺特。这是那个男孩的名字。小杂种。忍记得男孩身上可怕的恶臭,不过现在他并没有闻到那种气味——也许他的鼻子坏掉了。不。他闻得到老妇人身上卫生球和薄荷糖的味道,还有湖泊、湖岸以及石头的气味。他在邓恩·塔姆,鼻子也许是他身上仅有的几个仍然可以正常工作的部位了。在这种状态下,他要怎么把奎因带回来? 老妇人在忍的全身施加了一些针刺的感觉,疼痛开始消退。止痛药!“感谢上帝。”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感觉好吗?”老妇人问道。 野兽不再啃咬他的肉体深处,现在只是咬着他的身体表面。 “哦,上帝啊,这是天堂……” “过去,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很重要,”老妇人正在讲话,她颤抖的声音钻进了忍的耳朵,“但是你不能那样生活,那不明智。你会死于关心他人。”忍的左臂又传来一下刺痛,然后右臂也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幸福的麻木感。“最终你将学会挑出真正重要的那些人——和那些暂时很重要的人。” 现在老妇人正以一种低沉老朽的声音喃喃低语,但是忍没在听。先前他将裁决者的仪式剑藏在城堡墙壁一块松动的石头后面,如果他能够在老妇人离开之后和止痛药失效之前站起来,他就可以把它取回来。只要它在他的手里,他就可以找到回去找奎因的路。他想象着奎因从在彼处度过的漫长时间中醒来,他将她一把拉进怀里,道歉,亲吻她。滚烫的眼泪涌上了他的眼眶。 他的下巴又是一下刺痛,舒缓的感觉在他的下半张脸上蔓延开来。显然,先前狼群一直在撕咬他的下巴,而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因为有那么多其他地方都在痛着。 “忍,”老妇人慈祥地说道,让他被卫生球的气味所笼罩,“睁开眼睛。” “……在咬我?”他喃喃地说。 “没有人在咬你。”她声调中的温柔之意让他深深地起疑。 忍的眼皮犹如灌铅般沉重,但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把眼睛睁开了。老妇人在对他微笑,她灰白的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 “你醒过来了。我是玛吉。” “很——很高兴见——”他开始讲话,试图说很高兴见到你,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这很荒谬。 “你不会高兴见到我的,”她对他说道,“但是别管这个了。你能看到你自己吗?” 她把他的头抬高,这样他就可以低头看他自己的身体了。忍不想看——他害怕会看到本该是胳膊的地方血肉模糊,或者有一半的肢体都不见了。 没那么糟糕,虽然还是很糟糕。他的衣服撕坏了,每一寸能够看到的肌肤都有瘀青。他的四肢扭曲,仿佛是被以错误的方式拼上去的一样。他想要尖叫,他觉得尖叫会让他碎成更多片。 “你身上有几十处骨折,我正在把你拼好,”她对他愉快地说道,抚摩着他的头发。“恐怕感觉起来会像是你正在被生吞活剥。那是我注射到你身体里的细胞修复液的作用。它们修复起来会很痛。” 细胞修复液。他应该知道的。在她把他扔下悬崖之前,他之前的伤口才刚刚修复好。 玛吉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如何使用细胞修复液的?——“如果你在几百年间照顾过几十个孩子的话,你也会学会很多医疗知识的。”她将忍的头发从额头上拨开,而忍则沉思着她所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听上去她所做的无论什么事,都和照顾相差甚远。“之前我见过你,”她对忍说道,“你在‘旅行者号’坠毁的时候闯了进去。” 忍眯起了眼睛,试图思考。那么,他把她和“旅行者号”联系在一起是对的。她一定是约翰的亲戚;这就能解释在腐烂的内里上面那甜蜜的外表了。 玛吉捏了捏忍的脸,让他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你告诉过我你是雄鹰家族和苍龙家族的后代,对吗?” “我母亲那边是苍龙,”他回答道,“我父亲这边是雄鹰。” 疼痛减退了,但是还不够。他觉得仿佛是被一列火车碾过,然后这列火车又倒车重新把他碾了一次。 “苍龙家族和真正的探寻者家族——狐狸家族和牡鹿家族通婚了。有很大概率你的血统来自我自己的血。一个幸运的情况,忍。我不喜欢给自己的后人下毒。” “下毒?”他问道,觉得这次话题的转换十分令人担忧。要是她能离开几分钟就好了,这样他就能逃脱了。 有个在忍视线之外的人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让他成了趴卧的姿势。可能是那个男孩诺特。当忍试图滚开的时候,男孩坚定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太痛苦了。 “别动。”玛吉告诫他道。 忍的颈部有一下刺痛,然后一注射器的液体推进了他的血液循环系统,这种感觉不可能错。 “有一种毒药可以永远留在你的身体里。”她解释道。 “你——你——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我什么?”即便是在嘲讽他的时候,玛吉的声音仍然十分慈祥。这令忍想起用来清理呕吐物的甜腻的晶体。她安抚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给自己的后人下毒。” 所以,你给我注射了什么?他质问道,但是没有词句从他的口中吐出。玛吉正在忍脑袋附近的一个背包里面窸窸窣窣地找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很虚弱,然而不知怎的,却又不可阻挡。忍可以感觉到一切——他四肢和下颌的钝痛,诺特将他压住的压力,甚至还有吹拂过发间的清凉的微风——但是他动不了。无论她往他身体里注射了什么,这东西都令他动弹不得。他那拯救奎因的计划开始显得过于乐观了。 玛吉掀起忍的衬衫,冰冷的针刺感开始出现在他的两侧肩胛骨之间。压力、疼痛,还有一打针穿透皮肤的感觉。听上去她仿佛是用一块石头在把针拍进他的背里。每拍打一下,那些针就更深入他的血肉之中,仿佛她是在钉一排钉子。 玛吉发出几声吃力的声音,不是真正的咕哝声,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祖母在修改一块特别复杂的针织物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忍纳闷儿在这次酷刑结束之后,她是否会给他一碟糖果。在能够弄清楚答案之前,铅一样沉重的眼皮终于沉沉地阖上,忍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你真的知道你母亲和父亲的家族吗?” 是诺特,似乎在向他发问。 忍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眼睛大睁着。也许它们已经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睁了很长时间。他正盯着一块残破的墙壁和墙壁上方多云的天空,现在既然他开始这么想了,很有可能他盯着这片景象很久了。 “什么?” 至少他的声音还正常。忍迅速而无声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全身,发现他可以移动自己的四肢。它们仍然痛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不像他上次醒来时那么痛了。如果玛吉不在附近,他可以抓起仪式剑逃走。忍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让自己准备跳起来——一旦他能够确定那个老妇人已经走了。 “你告诉玛吉你的母亲是苍龙家族,你父亲是雄鹰家族。你认识他们吗?” 忍转过头去看诺特。这是一个错误,因为疼痛沿着他的脖子蹿上蹿下。男孩坐在附近,爱抚着一只倒挂在他左手上,似乎是蝙蝠的小动物。忍盯了片刻,因为他认出了诺特的声音,不过现在他能够看到声音的主人,忍不确定这还是同一个人。男孩有着浅棕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在鼻子和脸颊上长着一片雀斑。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洗了几个澡。”诺特解释道,立刻就明白了忍的困惑。 “很有用。” 男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他们在邓恩·塔姆城堡的一个角落。忍可以听到外面湖岸上其他守望者的声音。附近似乎没有人。 “你能动吗?”诺特没什么兴趣地问道。 “差不多吧。” “你的母亲、父亲、祖母,诸如此类。你认识他们中的所有人?” 忍向着天空眨眼,试图整理好思绪,以便回答这个古怪的问题。如果这个守望者男孩问他他家人的情况很奇怪,这显然不是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身上发生的最奇怪的事情。 “父母两边的祖父母我都见过几次,”他说道,断定这个问题和任何其他问题一样可以让他重回活人的世界。“但是我的父母还有我不和他们来往。我母亲的父亲是一个传统的日本人,对于我母亲嫁给了一个苏格兰野蛮人,他不太高兴。” “哦。”听到忍贫乏的家庭关系,男孩看上去很失望。“你知道他们是谁,你的祖父还有其他人?” “是的,当然。” “我们只有母亲。有时候我们还有父亲(我们是他的私生子),他的拳头就像——你管铁匠用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锤子?” “不,另外的那些,下面的。” 忍冒险猜了一下:“铁砧?” “铁砧,就是这个。不认识更多的亲戚。我甚至都没有姓氏,不过有些时候我被称作诺特·酒鬼的儿子。” 男孩弹蝙蝠的动作很粗暴,每当忍以为诺特真的要伤害它的时候,他就变得温柔起来,抚摩着蝙蝠的脑袋,还对它发出啾啾的声音。 “威尔金死了。”诺特说道,仿佛他是在宣布下雨或者是在评论一只飞过的鸟一样。 威尔金。我知道这个名字。忍记起了这个名字。威尔金是那个比诺特稍微年长一点儿的守望者同伴。忍先前曾在医院病房和苏格兰庄园和他们交过手。“啊,”他说道,“威尔金是那个在第一次狩猎中跌下深谷的守望者。” 诺特耸了耸肩。对他而言,威尔金的死法显然并不重要。“我以为他死了我会很高兴,但是我并没有这么觉得。”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也许你喜欢他?” “不,我恨他。”诺特强调了这一点,“但是把事情怪到他头上很容易。我怀念这个。” 小杂种,忍第二次这么想道。他再一次试了试自己的胳膊和腿。他四肢的中央抽痛着,但是他觉得如果自己努力去试的话,可以站起来。骨折本身已经被修复了。他无视了脖子里的疼痛,往城堡里面四处窥看。不平整的石头地面、水洼、发育不良的树木,还有外面的湖泊。玛吉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其他守望者也都在外面。 “等等!她——”当诺特意识到忍打算做什么时,他说道。忍把男孩推到一边。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蹒跚着往城堡墙壁走去,他在那儿藏了裁决者的仪式剑。他的腿感觉还很别扭,仿佛他骨裂裂缝的两边中间差了几度,但是每时每刻细胞修复液都在取得进展,因为他的骨头支撑他的体重只有一点儿不适。他尽可能快地走着。 诺特也站了起来,正追赶着他:“忍,她 正在——” 忍的肌肉开始在骨头周围融化。他跪在了地上,然后髋骨也着了地。他发现自己的双臂像油灰一样软绵绵的,无法支撑自己止住倒下的势头。他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忍望向水洼和破碎的城堡地面对面——这和他的眼睛处于同一个高度。他仍然在呼吸,但是他无法自主移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他的身体不再听从他的指令。一只懒洋洋的苍蝇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开始在他的皮肤上爬行。忍不假思索地试图用一只手把它拂开,然而他的手毫无反应,忍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慌。他是被丢在阳光中的一块肉,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躯体之中。 从这个位置,他看到玛吉坐在邓恩·塔姆残垣断壁的一个角落里,正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 “你没告诉他?”玛吉向诺特问道。 “我正要这么做呢。” 她艰难地站起身,仔细地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好吧。在我把约翰带回来的时候,你应该解释清楚。” “遵命。”诺特谦恭地说道。 玛吉走开,诺特蹲了下来,脸挡住了忍视线中的其他一切:“她往你的后背里放了什么东西。你不记得了吗?一个带针的金属板。那些针正在你的体内。” 忍发出了一声咕哝——这是他能够发出的全部声音。他的身体像是一块牛肉,是软绵绵的死物。 “她有点儿像女巫。”诺特隐秘地告诉他,说出了忍的所思所想,“在她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和你后背里面的金属板沟通。当她按下按钮的时候,你就会变成一摊稀粥。”诺特在忍耳边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 忍见过诺特描述的那种金属板,是医院里用来刺激受损神经的仪器。玛吉一定是把一个这种仪器在他身上用作相反的用途了。把医疗技术和刑讯专家的敏感性结合在仪器上——多么令人愉快的老妇人。 诺特俯下身体,用手肘支撑着,抬起了忍的眼皮,确保对方专心在听。“她已经找到了你藏起来的那把仪式剑。她要带我们所有人前往彼处,”他低声说道,“好除掉那些她不喜欢的探寻者。如果我对她帮助最大,她会把我的头盔还给我。” 忍知道,现在他的头脑并不机敏,他在自己的脑袋里又回放了一遍诺特的话,直到确定自己听明白了:玛吉要把守望者带到彼处去杀害探寻者。 “她并没有真的保证过我会重新得到我的头盔,”诺特焦急地解释道,“但是她为什么不会这么做呢?不,别回答这个问题。” 玛吉要把守望者带到彼处去杀害探寻者。不幸的是,奎因是一名探寻者,而忍把她留在了彼处。 忍想要尖叫,但是他的声带不受自己的控制。 诺特凑近忍的耳朵,“你要帮她让守望者听话,因为他们害怕你,而这个——”他敲了敲忍后背里的金属板,“会让你听话。” 在四肢重新能够动弹之后,忍发现了那个电子显示屏。重新恢复知觉花了一阵子,诺特已经离开去和他的蝙蝠玩了,只剩下忍一个人忍受疼痛。现在感觉不再像是动物在啃咬他了。当他小心地移动手脚的时候,感觉仿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着了火。 “我会切掉你的翅膀吗?会吗?”在忍左边的某个地方,诺特喃喃地对蝙蝠说道,而蝙蝠则开心地吱吱叫着。“或者我会砍掉你的爪子?不,我永远都不会那么做的。但是我可能会的。” 诺特在忍的脑袋下面塞了一个背包当作临时的枕头,在背包里面有什么东西硌得忍的脸颊很痛——也许是一把刀子的刀柄?他想要彻底躺平,直到自己死了,或者全身所有的地方都不再痛了,但是奎因孤身一人,忍得抓住一切机会拿到一个武器。 他把背包从脑袋底下拉了出来,意识到这是玛吉的背包。他见过她背着它。他猜测,她是把背包留给诺特看守。在这样的一个背包里,玛吉会放什么东西呢? 忍小心地转身背对着诺特,让诺特看不到背包,同时留神不吸引诺特的注意。 “痒吗?”诺特正问他的蝙蝠,“如果我用刀子的话,就不会这么痒了。埃尔雷德,你应该和我搞好关系!” 忍双臂的肌肉酸痛,他拉开背包的拉链,双手抚过里面的东西。没什么有趣的,只有一沓纸,感觉已经很旧了。天空很亮,他眯起眼睛,专注地看纸上的字迹。是一个手绘的家谱;一代一代的人横跨了数页,可以一直往回追溯几百年,到处都是家族纹章,大多数是狐狸和牡鹿。 所以,她可以决定我们之中哪些人有活下去的价值?他悻悻地想道。 “你咬我!”诺特生气地对埃尔雷德说道,“你会喜欢我咬你吗?”男孩问道,然后蝙蝠发出了吱吱的叫声,说明诺特刚刚那么做了。 忍在背包的每个角落里摸索着,最终找到了缝在背包底部的某种又硬又平的东西。最初他以为这只是背包本身的一部分,当他的手指拂过一条接缝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口袋。他把手指伸了进去,摸到一小片硬塑料。不是武器。 见鬼! 他将塑料从隐藏之处拿了出来,而诺特又开始柔声地对蝙蝠讲述他可以肢解它的不同方式。 藏起来的东西六英寸见方,在稍厚一点儿的边框里面嵌着黑色的屏幕——一个电子显示屏。一个名字凌乱地写在边缘,忍得把它倾斜着才能读懂:凯瑟琳。 “你醒着吗?”诺特问道。他仍然在几码之外,但是这话明显是对忍说的。男孩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差不多吧。”忍回答道,将纸张放回背包里面。他听到诺特在靠近,十分犹豫。玛吉会马上发现显示屏不见了吗?他在乎这一点吗? 他决定自己不在乎。忍下定决心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去到奎因身边。他会找到她,而她则会想要看看写着凯瑟琳名字的电子显示屏。奎因相信凯瑟琳和她所主张的东西。忍则需要相信,奎因会有某些理由乐于见到他。诺特走进视线时,忍将电子显示屏塞到身下藏了起来。 男孩怀疑地低头盯着忍。“那么,你能动弹了?”他问道,“我以为你会永远都是一摊稀粥呢。”诺特想错了,这似乎令他很失望。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五章 约翰 第十五章 约翰 “是你吗,约翰?”加文·哈特问道。 “嗨,祖父。” 约翰将门在身后关上,穿过病房走到祖父病床边。透过病房的窗户,他看到了走廊里的初阶裁决者,她正耐心地倚墙站着。她没有披斗篷,努力少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现在对约翰来说,她看上去又奇怪又现代。 “你去哪儿了?”加文问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当然没有了。我在料理我母亲的事务。”约翰知道祖父能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约翰成为了探寻者,生活在他母亲曾经的阴影世界中。 他最后一次来这儿探望加文是一个月前,在那以后祖父的健康状况并没有改善。在约翰的一生中,加文·哈特看上去一直很瘦,衣冠楚楚,十分优雅,总是穿着昂贵的西装。现在他给约翰的印象十分脆弱,仿佛一阵微风就会把他吹走一样。他躺在病床的中央,雪白的头发仍然修剪得十分完美,他的脸却给人一种正往里塌缩的印象。加文躺在厚厚的被单之下,医疗设备围绕着他,管子和电线消失在被单下面,蜿蜒着接入他的身体。 “你看上去不错,”老人对他说,“很强壮。我强壮的孩子。”当他这样说话的时候,约翰会想知道老人是不是把自己和父亲阿尔奇弄混了。不过约翰对此并不介意。 “训练我的人很严厉,祖父。如果不变得强壮起来,我永远都无法跟上。” “我看上去怎么样?”加文问道,问题中有一丝狡黠的意味。 “您看上去……有点儿更消瘦了。”约翰承认道。 事实上,加文已经油尽灯枯。约翰和医生们谈过了。他们在细节上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但是都同意,加文的身体正一点点衰弱下去。医生尽可能减缓衰弱的速度,现在他们能做的主要就是让病人舒服一点儿。 “你来伦敦干吗?”祖父问道。 “一个和我以往任务都不同的任务,”约翰回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法儿详细解释。” 加文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答案。这是他对约翰生活的预期——秘密地生活。 约翰和初阶裁决者将八位新病人送到了医院——那些曾经一度是野猪家族的探寻者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现在正在楼下一间病房里慢慢地醒来,而医生们则互相低声讨论着关于这些新病人的伤势,以及对暂时不动的古怪状态的推测。 约翰站在祖父的病床边,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不舒服。将这些探寻者送到医院感觉很好,但是和加文一起在这儿,他可以听到他母亲的声音,质问他为什么要拯救她的敌人。 “很高兴你能来,因为我就要死了。”加文直率地说道。他从被单和连着的管子底下伸出一只胳膊。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仿佛这具身体属于其他人一样。“是毒药。” 多年以前,约翰的母亲用一种会永远留在加文体内的物质给他下了毒。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控制他,这就是凯瑟琳生活中严酷的现实。几十年来,加文每天需要喝一剂解药活命,而玛吉就是那个负责给他解药的人——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直到最近约翰的祖父才知道毒药的事。加文只知道玛吉是凯瑟琳家族里的一位老家臣。玛吉和约翰之间的亲戚关系——这令人困惑,即使对约翰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秘密。 “‘旅行者号’坠毁之后,我找不到玛吉,”约翰说道,“我以为即使没有她,医生们也有可能能够想办法中和掉毒素。我以为您应该仍然能够恢复健康。” “他们做得比中和毒素更好,”祖父微微咳着,克制住了几个月以来一直纠缠不休的痛苦的咳嗽。“他们把每一滴毒素都从我的身体里去除了。” “那么——”约翰开始充满希望地说道。 加文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被治愈,约翰。恰恰相反。毒药已经侵蚀了我的全身——心脏、肺部、肌肉。所有的一切都在衰弱下去。如果我还是个年轻人,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我不再年轻,也就没有痊愈的机会了。” “我很抱歉。”约翰说道。医生将大部分的情况告诉了他,但是听到祖父不加掩饰的自我预估还是令他感到痛苦。 “你抱歉什么?” “抱歉我的母亲给您下了毒。” 他确实这么觉得。在约翰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玛吉一直让他对祖父紧张不安。她命令约翰让老人快乐,让他保住老人对自己的爱——然而即便她对约翰放任不管,约翰也会自动自发地那么做。 加文两只眼睛望着的方向又不一致了——这是毒药的后遗症——当他把目光聚焦在约翰身上时,它们又看向同一个方向。 “你看上去很像她。”加文对孙子说道,“我始终能在你身上看到凯瑟琳的样子,你看上去不那么像你的父亲。”他捏了捏约翰的手。“让我们忘记她对我做的事吧。我爱凯 瑟琳,就如同她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而她也全心全意地爱着阿尔奇,约翰。” 泪水涌入约翰的眼睛。他的父母可能真的彼此相爱,并且幸福地一起生活过,无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么短暂,这是一个令他珍之重之的想法,不过这一切感觉似乎太过美好,不可能是真的。 “她杀了人,祖父。” “没错,”加文低声赞同道,“我也鼓励她这么做。当时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获得了财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安全保障值得我们做一切事情。” “您仍然相信这一点吗?” 加文停顿了很久,他的右眼和左眼又失去了一致的方向,仿佛他的半个身体正试图逃脱这最后的、令人不快的时日。就在约翰开始纳闷儿他是不是把老人累坏了的时候,加文说道:“值得吗?我要死了,不能对自己撒谎。我令其他人丧命,一直也非常贪婪,企图得到我不配得到的东西。约翰,为了保持我们的身份,总有一些艰难的抉择。” 艰难的抉择——就像是,他应该把那些成年的野猪家族的探寻者送到这里吗?他是否应该杀掉他们?他可以只救那些孩子—— “‘旅行者号’很快就又要升空了,”约翰说道,没有将刚刚的想法大声说出来,“现在随时都有可能。” 一时之间加文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精力在减退。“你是我的继承人,约翰。你应该继承你母亲建立起来的一切。”他直视约翰的双眼,积攒起力气。“最后,她疯了。毒药……”他的声音逐渐变弱,开始追逐一个偶然的念头。当他最终做到了的时候,他惺忪的双眼又盯住了约翰的眼睛。“那不是她。” “您的意思是说,疯了的凯瑟琳不是真正的凯瑟琳?” 加文摇了摇头,牢牢地抓住了约翰的胳膊:“不对。是的。她所做过的最糟糕的事……”他的眼睛紧紧闭上了,一侧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当加文睁开眼睛时,他盯着约翰的肩头上方。老人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他彻底累坏了。老人在思考的过程中闭上了眼睛。 “祖父。”约翰低声唤道。 老人平稳地呼吸着。周围的医疗设备发出不间断的呼呼声和咔嗒声。他只是睡着了。 “我会尽快回来的。”约翰对祖父说道。 他转身离开,发现了加文刚刚一直在看的对象:玛吉正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透过窗户注视着约翰。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六章 约翰 第十六章 约翰 “玛吉,您在这儿。”约翰一边从病房里出来,一边说道。他发现自己的心情介于惊讶和如释重负之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感觉;约翰现在是一个成年男人了,但是突然之间他感到自己幼小而无助。长久以来他一直依靠着玛吉存活下来。在凯瑟琳被人从约翰的生命中移除之后,是玛吉取代了母亲的位置。 “你也在这儿。”玛吉回答道。 她看起来像约翰上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长长的灰色头发在脑后整洁地绾起,还穿着她过去常穿的那种简单的、旧式的连衣裙。她的姿态非常完美,不过约翰能够感觉到她为不倒下而作出的努力。 “我找不到您——”约翰开始说道,而与此同时玛吉也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他们两个都露出了微笑,不过约翰的笑容并不完全自然。现在玛吉会如何评价他呢?此前他们一直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恢复他们自己家族的地位,毁掉其他家族——或者更确切地说,玛吉一直都确保约翰明白这个游戏的目的和规则。如果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她是不会感到高兴的。 玛吉接过了话茬儿,热情地说道:“现在我们找到彼此了。” “加文要死了。”他向着身后的病房点点头。 “是的,我看出来了。” 约翰扫了一眼走廊里初阶裁决者原来站着的位置。她已经退开了,让他可以私下和家人讨论事务。 “您是怎么从‘旅行者号’上下来的?飞艇坠毁的时候,我们找到了所有人——除了您之外的所有人。我以为您也许……”约翰摇了摇头,记起当时混乱的场面,没完没了的急救车,以及一直进行的对每个从飞艇上救出的人的人数统计。“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想到她没有活下来,他内心的一小部分难道没有松了一口气吗? “我从飞艇上下来了。” “但是是怎么做到的呢?”他追问道。发现玛吉还活着的惊讶之情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疑问。“您又去了哪儿呢?” “展示给你要比解释容易得多。中阶裁决者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她竟然知道“中阶裁决者”这个称呼,这令约翰感到惊讶,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问题,玛吉手搭在他的肩上开了口,“和我一起走,我会给你看的。我们有急事要做,你和我。” “去哪儿?玛吉——外祖母,”他低声说道,重新用了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对她的称呼,即使他知道,她并不真的是他的外祖母。凯瑟琳也管玛吉叫“外祖母”,然而玛吉也不是凯瑟琳的外祖母。玛吉一直告诫约翰,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非常遥远,不过她爱约翰,就像任何一个能够爱自己外孙的人一样。当她那么说的时候,他总是能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要爱外孙们很难,不过我会努力的。 一群护士走过走廊,玛吉放低了声音,在约翰的思绪停下之前把他拉近了。“在你手上吗?”她问道,“你随身带着它吗?” “什么?”约翰问道,十分困惑。她说话的样子——自从第一组词从口中吐出,她就一直在说话——仿佛他们这天早上还在聊天一样,仿佛两个月的杳无音信和对她是否已经死亡的担心从未发生过。 “我们的仪式剑啊。”她的眉毛以一种熟悉的恼怒神情向下压着,仿佛约翰在故作迟钝。“刻着狐狸图案的仪式剑,约翰。当你从飞艇坠毁的地方逃走时,我看到它在你的手上。” “您在伦敦看到我了?在飞艇坠毁之后?” “别鹦鹉学舌。我们家族的仪式剑呢?” 愤怒开始堆积,约翰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他向玛吉咬牙切齿地说:“飞艇坠毁之后您安然无恙?您看到我了?那么,这 段时间您一直在哪儿?加文在这里,就快要死了。您本来可以立即带着解药来找他的,您随时都可以救他。现在,一切都太迟了,然后您出现了,仿佛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这段时间您一直在哪儿,玛吉?” 她抓住他的胳膊,温柔地引导他走向走廊,与初阶裁决者相反的方向。她用手肘推开通往最近的楼梯井的门,带着约翰走了进去。 “我在别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我总是在别的地方,约翰。我需要时间来捋清自己的思绪,从在飞艇上受到袭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还需要思考中阶裁决者的死,以及他给我们留下的东西。” “他给我们留下的东西?您在说什么啊?我的祖父就要死了!” “不管怎样,解药都不会起太大作用了,约翰。解药在失效,你知道的。要想让解药起作用,他需要的药量会越来越大。毒药完成了它的使命,你的祖父也一样。” 她说这些的时候带着深深的同情,约翰却想大叫出声。还没来得及那么做,玛吉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安抚他。医护人员正从楼下往上爬着楼梯,玛吉于是带约翰缓缓地走到了两段楼梯之间相对私密一些的平台上。这一举动令约翰感到没来由的害怕;玛吉把他带到了离野猪家族的探寻者所在病房更近的地方。 “多年以来,加文有时对我们有利,有时对我们有害。”她向约翰靠近,以便可以保持小声说话。“一旦他变得不稳定,对我们来说就很糟糕。现在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令我们感到难过,但对此也无能为力。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简短地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把遗产留给你了?” 约翰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就像小时候经常感觉到的那样,他意识到自己的愤怒因为某些更重要的事情而被玛吉置之不理了。对玛吉来说,总有些更重要的事情。 “那么他就为我们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不是吗?现在,告诉我——仪式剑在你手里吗?” 约翰来不及彻底思考清楚便回答道:“是的,在我手上。”他得阻止玛吉,告诉她,他不会习惯性地和她站在一边。但是相反,他只是拖延着,敞开夹克,露出了从腰带上支起来的狐狸仪式剑的剑柄。“我已经完成探寻者的训练,进行了宣誓。我手上也有我母亲的笔记。” 玛吉充满喜悦地笑了:“所以,你几乎实现了凯瑟琳对你的一切期望。”她亲吻了约翰的脸颊,仿佛他是一个因为吃光了所有蔬菜而得到表扬的小孩子。“时机非常完美,约翰。我们掌控了中阶裁决者手下的男孩,一个不落。” “您是怎么——” “他利用他们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去做凯瑟琳自己希望实现的事情。” 她开始往楼下走,仿佛他们马上就要开始行动,而她预期约翰会跟上。当他没有跟她一起走的时候,她转过身来。 “您指的是什么?‘凯瑟琳自己希望实现的事情’?”约翰问道,不过他完全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他上方,楼梯井的门微微开着。莫德正在那里聆听。 他的外祖母,或者无论她是他的什么亲戚,在以一种混合了同样比例的恳求之意和不悦之情的神情望着他。“自从你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你和我一直在谈论的一切事情。在凯瑟琳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回来了,看到了你们家族的情况……”她对这段回忆摇了摇头,“其他家族一起合谋对付我们。我们会让事情重回正轨,约翰。我们会成为探寻者历史伊始时的样子,狐狸家族的探寻者,位于世界权力的中心。” 这些话是一个咒语,一直在往约翰脑海里灌输着,直到他不再质疑它们的含义。这是他必须受训成为探寻者的原因,也是他必须重新得到家族仪式剑的 原因。他仍然相信这些话,但是他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寻找自己的道路。 “我要怎么做到这些呢?”约翰问道,他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但是他需要听玛吉说出来。 “我们要找到其他探寻者家族,棕熊家族、野猪家族、公羊家族、猞猁家族、骏马家族,你知道这个清单的。” “如果我已经找到他们了呢?如果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的地方,我并不想要您帮忙呢——如果我完全不希望您参与其中呢?” “你已经找到他们了吗,约翰?”喜悦和怀疑在玛吉脸上争相出现,她往回走向约翰。她完全无视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抚平他皱着的眉头。“别自寻烦恼。我们只会杀死那些伤害过我们的家族的成员,这并不是因为我们以杀戮为乐。” 就像玛吉在说话时时不时发生的那样,她似乎抛开了她的年龄,成了一个年轻女人,洋溢着热情,用那双苍老的眼睛往外看着。约翰将她的手从他额头上拿开,抓住了玛吉瘦弱的肩膀。 “您养大了我,玛吉,但是我现在要自己作出选择了。” 玛吉的微笑消退了。一个医生从他们身边上楼,约翰的外祖母不得不站得离他非常近。“我了解你的母亲,”她嘶声说道,“在她死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带领着我们家族通向——” “如果被您认为是我们敌人的大部分探寻者都被困住了很长时间呢,玛吉?不在现实世界之中,”约翰低声说道,把酝酿在心中的矛盾之感付诸言语,“我相信我们有敌人,但是,不可能所有这些家族一直都在做您告诉我他们在做的所有那些事情。您当时在场吗?” 她的脸扭曲变形:“我不需要在场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看过那些照片的,约翰!男人,女人,孩子。” “我见过那些受害者尸体的照片,可是我没见过凶手。”他回答道,玛吉那些关于尸体的照片历历在目。在她的指控背后一定有真实的成分,但是外祖母在约翰的整个生命里一直都在操纵他,这种感觉淹没了他。“由我来决定要做什么。我见过那些失踪的野猪家族的探寻者,他们就在这儿,接受医疗护理,这是因为我决定要把他们送过来。他们中有些还是孩子!” 他和外祖母面对面站着,血色涌上玛吉的脸颊,厌恶的神情遍布她的五官。她虚弱而愤愤不平地将肩膀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然后她停住不动了。 初阶裁决者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就站在楼梯平台上方。 “离我远点儿,违背自然的小丫头,”老妇人低声说道,“我认得你,你的步态,你的举止。”玛吉往后退去,远离约翰和初阶裁决者,声音颤抖,“你不是他的孩子,无论他怎么称呼你。”她充满恶意地看了一眼莫德,然后又颤抖着往后更远地退了一步。“还是你是在另一个裁决者——中阶裁决者手下接受训练的,并且听命于他?” 莫德的目光没有从老妇人身上移开,她回答道:“我只听命于我自己。” “你不属于你自己。” 他们上方的门开了,一大群医院员工拥入楼梯井。 玛吉从莫德转向约翰,低语道:“这就是你选择结盟的人?我以为你是在向那个无害的探寻者女孩学习,而不是这个怪物。”她指了指初阶裁决者。“你也许没有忠诚可言,但是我仍然要做对的事情,约翰。” 当那些陌生人走到楼梯平台,玛吉转过身去加入他们的行列,只留下约翰和初阶裁决者盯着她的背影。 从他外祖母的控制中挣脱出来,约翰感到如释重负,但是他没有看到事情的真相,没有看到她许下的承诺,没有看到离开前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预兆。她一路走下楼梯,看上去十分孱弱,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七章 莫德 第十七章 莫德 他们不该让老妇人离开的。半小时之内,玛吉杀了他们救回来的每一个探寻者,只有小孩子幸免于难。莫德猜测,玛吉本来也会把他们全都杀掉的,只是当时没有时间了。 当警报响起时,约翰和初阶裁决者在医院外面。他们跟着警察上楼,进入探寻者们所在的病房。病房里现在一片混乱,到处是病人、护士和警察,莫德和约翰站在混乱中心,看着尸体一个接一个地被推了出去。 一个旁观者描述了他目击的情形,声音因为震惊而异常冷静。“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走了进来,我以为她是某个病人的家属。然后她——她用刀子捅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像是在切菜。她的胳膊都在颤抖,你知道,就像刀子太重了举不动一样,但是这并没有让她的动作慢下来。”目击者吞咽了下,摸了摸喉咙,“护士来了之后,她就那么走了出去,仿佛要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先前,初阶裁决者和约翰往医院送了八名野猪家族的探寻者。现在,其中的六个死了。莫德一眼瞥见了那两个孩子。他们醒着,吓坏了,十一岁的女孩和四岁的男孩,他们在病房的另一侧,在警察形成的包围圈后面。小男孩黑色的眼睛在屋子里四处乱转,寻找着什么熟悉的事物——任何熟悉的事物。这个男孩上一次在现实世界中清醒度过是什么时候?一百年前?五百年前? 也许他认识的每一个人现在都不在了。 最终,混乱开始平息,在医院里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孩子们再也不会被单独留下。在他们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约翰一直面无表情。他的目光深深地退回到内心深处;在他的心里有什么在燃烧,但是是愤怒还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情感,莫德无法分辨。她带着他走进一条窄巷,在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不会有人看到他们。 过了一段时间,约翰凝视的目光又回到了周围的世界。“我告诉玛吉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在这里,”他说道,“我试图让她看到,是我在掌控全局,结果我却害死了他们。” 初阶裁决者想起楼梯井里老妇人扭曲的脸。她无法否认,约翰说的是对的。 “我还告诉她什么其他东西了?”他问道,“我还给了她什么别的念头?” 莫德回忆自己在楼梯顶端时偷听到的话语:“你告诉她,大部分探寻者都被困在现实世界之外。” 约翰紧张地舔了舔上嘴唇:“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其他空间维度。” “她知道高阶裁决者,”莫德告诉他,在脑海中重播老妇人的话。你不是他的孩子,无论他怎么称呼你,玛吉当时是这么说的,她显然是在说高阶裁决者。“她也知道中阶裁决者的事情,”莫德补充道,“在‘旅行者号’坠毁之前,她从飞艇上全身而退了。如果没有仪式剑的话,她 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如果一直以来都有仪式剑,难道她会不把它给我吗?”约翰问道。他一只手扶住额头,仿佛最后几分钟终于把他彻底击垮了。“她即兴发挥,杀死了他们——因为她发现他们就在医院里,触手可及。她打算把所有被她视为敌人的家族全都除掉。” “你没有告诉她他们藏在哪儿。我们自己也只找到了野猪家族的探寻者。” “我们难道不能找到其他的吗,莫德?如果我们前往每个探寻者家族的岩洞,你不认为我们能够把他们所有人都找到吗?” 初阶裁决者仔细思考过了,她觉得约翰是正确的。他们已经掌握了方法,现在只需要定位每个岩洞。 “也许吧。”她承认道。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他们,”约翰问道,“玛吉难道会找不到吗?” 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像一个小男孩会做的那样。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非常凄惨:“我为什么要阻止她呢?她只是在除掉那些她有理由害怕的家族。这难道不公平吗?” 初阶裁决者没有回答。约翰现在的状态不会听从逻辑。 “有那么一瞬间,”他说道,“当我看到医院里那些死掉的探寻者时,我……”莫德以为他要说我松了一口气。但是约翰摇了摇头,仿佛改变了主意,继续说道,“她没有给他们一点儿反抗的机会。”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八章 忍 第十八章 忍 那天下午余下的时间忍在睡觉,一直睡到了晚上,细胞修复液在他体内流动。直到玛吉愤怒地回到邓恩·塔姆,他一直都在熟睡。 “就没有人有一点儿感恩之心吗?”他听到玛吉质问,从睡梦中艰难地恢复了知觉。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因为仍旧非常温柔,并不能算是在大叫,不过她希望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这毫无疑问。“那个男孩欠了我那么多。他欠了我一切。他属于我的家族。” 从靠着墙高高的位置,忍睁开了眼睛。城堡被两堆做饭的篝火的余烬照亮,光线昏暗,在那暗淡的火光中玛吉看上去累坏了,她完美的仪态也垮了下来。她正对着那些缩成一团的守望者挥舞那个黑色的圆柱体武器,守望者们则试图藏起来。他们中有一半的人都像忍一样,刚刚醒来。但是现在没有人睡觉了。“一个你从小抚养长大的男孩,你把他的幸福摆在自己的利益之上,对这样一个男孩,你要求他对你保持忠诚,这有错吗?你们中有任何人对忠诚有概念吗?” 她转向各个方向,试图对上任意一个不走运地和她对视的守望者的眼睛,但是所有的守望者都缩在城堡破败城墙下的阴影之中。而挥舞圆柱体又进一步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让武器滑落身体一侧,喘息起来。 忍意识到,他仍然躺在玛吉的背包上面,他把它当作枕头枕了一个下午。当老妇人转过身去找人责备的时候,忍迅速地从背包边上溜走了。既然从背包里偷了点儿东西,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和背包在一起。 “怎么了?”玛吉正暴躁地质问某个人,声音嘶哑,“你又向我要你的意识集中器?在我度过了这么糟糕的一天之后?为了你自己好,我希望你别再向我要了。”她一定 是在对诺特说话,诺特简直没法儿闭嘴不谈他的意识集中器。 空气又变得浓稠起来。忍浑身上下仍然酸痛不已,在肺部的空气开始清凉下来时,他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往后爬,躲在一大块瓦砾之后,更深地躲进阴影里。玛吉摇晃着圆柱体,用它指着任意一个移动的物体。 “你们全都在躲着我?今天在伦敦的时候,我本来可以用你们帮忙的。我是一个老太太,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结果今天我不得不亲自动手,因为你们这些家伙毫无用处。” 她听上去仿佛就要晕过去了,但是她以一种疯子般的专注抓紧了圆柱体。某个愚蠢的男孩开始说话——又是诺特!——于是玛吉用武器开了火。忍从砖石后面窥看,他看到诺特那全身黑衣的身体从空气中飞过,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个男孩就不能安静闭嘴吗?忍纳闷儿道。 其他守望者在往各个方向溜走,以防他们的主人向所有人无差别地开火。她没有。 相反地,她向忍走过来。他翻身仰面躺着,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仿佛他真的在睡觉。他听到玛吉停下来,拿起了背包,然后继续向他走过来。 玛吉站在忍的上方,重重地喘着气。当她踩上他的肋骨时,忍痛得一缩,然后他装作头昏眼花的样子睁开了眼睛。 “起来,”玛吉对他说道,声音中有一丝请求的调子,“让他们全都起来,到湖边去。今晚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要进行训练。和你对打,互相搏斗。我想看到能够奉命行事的男孩们。” “你确定不用休息一会儿吗?”忍问道,“你看上去已经疲惫不堪了。” 她疲倦地微笑:“你们全都让我疲惫不堪。但是今晚我会醒着,忍。” 她的左手做出 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以便让忍看到她手中的控制器。只要按一下按钮,她就可以让他再一次瘫痪。肌肉软弱无力,他瘫倒下去,四肢死沉死沉,这段记忆令他心跳加速。玛吉让拇指滑过按钮,戏弄着他。“现在!”她厉声喝道。 忍尽可能迅速地站了起来,在睡了一天之后,他发现他的骨头结实了许多,尽管疼痛并没有太多好转。如果继续以这种速度痊愈,再过一两天他大部分的力气就可以恢复了。“过来!”他喊道,开始将守望者从城堡的各个角落里赶出来。 他绕过开裂的地面,斜眼望着玛吉。玛吉坐在诺特旁边,诺特躺在石板上,将严重骨折的左臂捧在胸前。他用右手在黑暗之中摸索着,低声唤道:“埃尔雷德?埃尔雷德?”当他注意到玛吉时,诺特陷入了沉默。 “你为什么要离开约翰呢?”她向男孩问道,“他对你发火了吗?他把你赶走了吗?” 诺特的脸沉了下来:“我自己离开的,这是我的选择。他说了,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可以训练我。” 忍将最后几个守望者赶出城堡,但是他的目光不停地回到玛吉身上。 “今天我可能太过严厉了。”老妇人对诺特说道,与此同时,她的手紧紧抓着控制器。“等约翰冷静下来,他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完成这项工作,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能找到回到他身边的路吗?” 诺特看上去很谨慎:“为——为什么?” “能够说服约翰来找我的人可以得到他的头盔。头盔归他一人所有。” 忍不需要看到诺特眼中蹿起的希望之火,就知道男孩一定会答应。 “我要怎么做?”男孩问道。 “让他治好你的胳膊,他显然有一颗柔软的心。”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十九章 奎因 第十九章 奎因 “呼吸越来越难了。”奎因说道。她伸出的指尖擦过石头通道左右两边的墙面。“我们就不能用你的圆盘直接穿过这些吗?” 就在她前面,戴克斯回答道:“我们可以那么做,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是一种安慰。我们已经在外面待了好些日子了。” “新鲜空气显然正成为一种苦难。”奎因狡猾地赞同道。 “你在取笑我。”然而他听上去完全没有被冒犯。“我允许你取笑我,”戴克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可以想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 他们在城堡废墟的地下墓穴中穿行,这里有着一排排过去数个世纪以来苏格兰领主——奎因的祖先——的坟墓,有些被城堡的废墟掩埋住了。奎因以前来过这里。过去,她和忍常常互相挑战,尽可能深地进入墓穴,然后再吓得一路跑回阳光之中。 地下墓穴的尽头是岩壁,至少奎因是这么认为的。戴克斯移开一块石头,穿过去,然后继续往前走,沿着那些狭窄的阶梯一路走到地下。 戴克斯用手中一支明亮的白光照明棒作为手电筒,而通道则向下陡峭地延伸着,每前进一码就变得更窄一点儿。她怀疑这照明主要是为了她。戴克斯可以像猫一样在黑暗中清晰视物。 “你想听故事更多的部分吗?”他问道。 “是的。” 戴克斯把他那大杂烩般的故事当作某种私人的东西,但是奎因越来越确定,这是探寻者历史的一角——一个传奇,当然,这个故事有谬误也有夸大,其核心却是真实的。此前,她的父亲一直回避教她探寻者的历史。戴克斯以他那杂乱的方式将一些空缺补全了。而且,此时此刻她需要有东西转移注意力;泥土沉重地悬在头顶的感觉正变得过于强烈,令人无法忍受。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戴克斯告诉她,“它成为了那个父亲的工坊,成为存储那些最精巧或者最危险的发明的场所。戴斯蒙德和马瑟斯经常来到这里。这是他们的工作室,也是游戏室。这是他们开始自己发明东西的地方。” 他们现在正从一处通道里面经过,上方是粗糙的拱形石头顶,高度就在奎因脑袋上方。戴克斯得弯腰才行,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这一不便似乎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好了。空间越黑暗逼仄,他就越开心。 “男孩们也发明了东西?” “主要是那个年龄小的。你确定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吗?我以为他也许会很有名。起初他和他父亲造出了意识集中器。你也这么称呼它吗,能够帮你集中注意力的金属头盔?” “我也那么叫它,不过我只是在几个星期以前才知道这个名字。我父亲在训练我的时候漏掉了很多重要的内容。” “他们需要意识集中器,否则会再次迷失。”戴克斯解释道,仿佛这是显而易见的,几乎不值一提。 他和奎因抵达低矮隧道的尽头。在这儿有一处参差不齐的开口,通往地下更深处。戴克斯一马当先挤了过去,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他那巨大的身形出乎意料地优雅。奎因紧随其后。在开口的另一侧是更多的阶梯,以及光秃秃、刻着图案的土墙,彼此离得很近,胳膊不擦到两边墙壁几乎无法通过。奎因正和被活埋的感觉搏斗。 “在过去那个时候,他们是探寻者吗?”她问道,“他们知道如何前往彼处——前往虚无之地?” “他们当然知道如何前往虚无之地了,”戴克斯回答道,“那是一切的开端。你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吗?在你宣誓之前,他们都教了你什么?” “显然他们教得不够多。” “他们的父亲解释了他们需要意识集中器实现的功能,于是戴斯蒙德帮助他进行设计。那时他十四岁,知道他父亲所知道的大部分知识,即使黑暗时代(译注:欧洲史上约为公元476-1000年)的英格兰并没有什么良好的教育氛围。” 奎因一直在想,通道也许会变窄,直到把他们挤扁,但是最终通道开始变得开阔起来。即使阶梯更深地凿刻在土中,墙壁还是往两边退去。 戴克斯说道:“等他们有了意识集中器来集中思绪,马瑟斯认为他们应该创造出作用完全相反的设备。他说,如果能够创造出让你所有的意识集中起来的某种设备,难道他们不能做出让你的意识四分五裂的东西吗?” 阶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奎因感到周围的空气变了,更自由地流通着。她松了一口气,尽管她不愿承认。 “他们的父亲嘲笑了马瑟斯,问他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有人会想要扰乱他们的意识呢?”戴克斯叹了口气,“这是一个错误。当时马瑟斯十七岁,比他父亲高大,也比他强壮。他表现得毕恭毕敬,但是他不喜欢被人嘲笑。任何嘲弄都会深深地刺痛他。当他们的父亲离开了几星期的时候,马瑟斯说服了戴斯蒙德来制造那种让人的意识四分五裂的设备。” “你指的是意识扰乱器?你是在说,是一个孩子创造出了意识扰乱器?在他十四岁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奎因就停住了。他们来到了阶梯底部,前方是一个岩洞。戴克斯举起了照明棒,让它更明亮地发着光,白色的光芒充满了整个空间。岩洞十分巨大。洞顶在他们头顶十码远的地方,因为一直稳稳地从泥土中渗出的水流而十分湿润。在奎因的眼睛逐渐适应周围开阔的空间时,她看到从岩洞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的隧道,它们一直隐没在黑暗之中。 岩洞看上去是自然形成的,但是 附近的墙上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奎因被雕刻所吸引,从戴克斯身边走过,戴克斯则站在阶梯底部纹丝不动。雕刻着的是九个探寻者家族,在一块被摸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在雕刻最顶端,是第十个图案,是裁决者那三个相互连锁的椭圆形。照明棒的光芒不像手电筒那么稳定,在奎因端详这些雕刻时,图案在她的视野中跳动着。她走到公羊——她家族的纹章前面,恭敬地抚摩着它。如果戴克斯的故事是探寻者传说的一部分,这个岩洞一定是同一个古老传说中的一处场所。 “这些雕刻有多老了?” “非常古老。”戴克斯的回答传来。他仍然站在阶梯底部,面无表情。每个纹章旁边都是小小的、深深的孔洞,几乎是钻石的形状。奎因用手指描摹着这些图案,然后她认出了它们的形状,猜到了它们的用途。 “仪式剑要插到这里面去?”她低声问道。这些孔洞的大小刚好适合仪式剑的剑身。 戴克斯没有回答,照明棒的光芒晃动了一下,戏剧性地变暗了,奎因转过身,看到戴克斯坐在地上,膝盖屈起抵着前胸。她回到他身边,发现他正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了?” 戴克斯抬起头,刚好可以看到岩洞黑暗的角落,仿佛这些角落在向他逼近一样。他的眼中是动物般的恐惧:“我会死在这里,奎拉。” 他们两个当然是单独待在这里的,但是他那么确定,令她动摇。这间岩洞里藏着什么秘密?她收回照明棒,在巨大的空间里来回扫视,沿着阶梯上上下下地查看。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戴克斯。我向你保证。” 他的头抵着膝盖摇了摇:“不,那不是真的。”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正把某个影像逼退。他不加警告地抢过照明棒,站了起来。 “过来。”他说道,下颌咬得紧紧的。他领着奎因,手坚定地扶着她的后背,带她走向右侧一条隧道。在那条较窄的隧道里面,顶部更低,两侧更加狭窄,等戴克斯领着奎因沿隧道走了几十步之后,照明棒的光照出了石头和灰浆砌成的陡峭阶梯。在阶梯顶部,在岩石隧道顶中,是料石制成的活板门。 “我们要到那上面去?” “只有你要上去。”戴克斯说道,把照明棒塞到奎因手中。 “为什么——” “拜托,奎拉。”他的眼睛在恳求她不要争了,“我跟着迷宫里的线索前进,而它把我带到了这里。下一部分我必须自己完成。” 奎因回头看了看下方通向大张着洞口的岩洞的隧道:“但是——你怎么看清东西呢?” “等我想起来,我会叫你回来的。我保证。” 奎因开始向上爬,戴克斯走回岩洞的黑暗之中。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章 约翰 第二十章 约翰 “我母亲在这里找到了狐狸家族的仪式剑。” 约翰的话带着一点儿回声传到他自己的耳朵里,他可以听到声音中的敬畏。他拼凑出了自己母亲经历的很大一部分,但是这里是她亲身来过的地方,是一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场所。 地下石室是圆形的,也许直径有三十英尺。在墙壁上有水线,到处都是死去的海草,还有咸津津的腐烂味道。他和莫德坐在一个环绕了整间石室的齐胸高的搁板上,搁板只有在离开的隧道口处才断开——隧道可能通往外面的世界。不过他们两个不是从凯瑟琳当年用过的那条隧道进来的。他们遵照约翰母亲小心地以工整的小字写在笔记里的坐标,直接来到了石室中央。根据凯瑟琳的记录,他们现在正位于圣米歇尔山的中世纪小岛城市下方。 一个狐狸脑袋刻在约翰附近的墙上,这个图案和约翰仪式剑上较小的雕刻一模一样。它将这间岩洞标志为狐狸家族的领地。看到这个地方,约翰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属于一个范围比他和母亲更大的家族。有过很多狐狸家族的探寻者,可以往上追溯很多代人。 初阶裁决者将手电筒的光在突出的搁板上方低低扫过,那里的石头上刻着或者熔化出了一些数字: 67← 24→ 9← 100→ 就像他们预期的一样,又一个探寻者家族,又一组线索。 200步,我们就能找到你自己家族的探寻者了,约翰。” “如果最先来到这里,我们就会早一点儿弄清楚那些指示,”他指出了这一点,“那些左右的标志太明显了。也许当他干掉狐狸家族的时候,中阶裁决者变得懒惰了。”在其他岩洞中,这些符号以更聪明的方式伪装过。 “很难弄错箭头,”莫德赞同道,“但是你得知道要在哪儿开始这些步数。我们直到找到了诺特才知道这一点。” 约翰将数字写到他母亲的笔记上,就在石室的坐标下面:“这是我们找到的第六个。” 他们回到骷髅海岸沙漠里的岩洞,那是棕熊家族的家;他们在苏格兰的森林里找到了人工开凿的洞穴,它属于骏马家族的探寻者们;他们当然也已经找到了挪威那条天寒地冻的隧道里刻着的指示——他们用它们救出了野猪家族的探寻者。然后他们在冰岛找到了忍的家族——雄鹰家族的岩洞,还在南美洲巴塔 哥尼亚的群山中找到了公羊家族——奎因的家族——的岩洞。后两个岩洞都很美,不过公羊家族的岩洞是一系列淡蓝色、黄色和绿色的互相连通的天然大理石石室,朝向拂晓的天空。约翰纳闷儿奎因是否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原谅他,让他能够告诉她这个岩洞的事。 约翰仍然不知道要对母亲的敌人做何感想。然而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而作出这个决定让他感到轻松。他要将所有的探寻者都从隐藏的维度中救回来。他,而不是玛吉,会为他们的命运作出抉择。 “我们接下来要去苍龙家族的岩洞。”他翻着笔记说道。 初阶裁决者的目光在石室中央徘徊,似乎没有听他说话。 “之前你来过这儿?”他问道。 “是的,在我很小的时候。” 在莫德的回答中有一种很不寻常的情感,约翰认出,这是怀旧之情——这是他在她的话中听到的最富有人性的情感了。她将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洞顶和四壁,以防上面还有其他应该看到的东西。然而只有石头和干枯的海草,不过,她显然并不急于离开。 “那时我可能是九岁,”她说道,“不过我从来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年龄。” 莫德扫了约翰一眼,很有正在谈论自己的自觉。她将脚缩上来,这样就能蹲在狭窄的搁板上,她往旁边迈了几步,准确地摆好自己身体的位置。 “我就站在这儿。在隧道开口和狐狸雕刻之间距离的一半的位置。石室中央都是海水,几乎到了搁板这里。” “海水一路灌了进来?”约翰问道。 “那时隧道外侧的入口应该更低一些,因为海水是涨潮时进来的。海水打着旋儿,泛起泡沫,在波涛滚滚时灌进来,涌出去。” 随着莫德一点一点回忆起来,约翰瞥见了她裁决者表面下的人类面孔。 “我的老师站在这里。”她摸了摸身旁的墙壁,“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就像他一贯的那样。洞顶上到处都是挂着的灯笼。”她在洞顶和墙壁接缝处指指这儿,指指那儿,现在约翰看到了从天然岩石中伸出来的钩子,上面可以挂灯笼。“十位来自狐狸家族的探寻者沿着搁板站着,就在那儿,等待着,望着海水。我完全静止不动。我的老师告诉我要安静地观察,像裁决者必须做的那样。” 通过初阶裁决者的双眼,约翰看到了从隧道灌入岩洞的海水,泡沫越过搁板边 缘,打湿了莫德的双脚。 “他们开始出现,”她对他说道,盯着空空如也的石室中央,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从水和岩石中传来的震颤。片刻之后,孩子们也从海水中游了上来。他们的头浮出水面,他们喘息着——海水非常冷。成年人则在搁板上抓住他们的胳膊,将他们拉上来。有四个孩子,年龄不比当时的我大,就站在你现在所在的位置,身上往下滴着水,微笑着。” “他们的老师也跟着孩子们从水里钻了出来,在他们身旁爬了上来。他是一个年轻男子,胡须蓬乱,眼神犀利——或者说,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他径直在石室中央划出一个空间异常点,就像你和我一样,约翰,但是石室里积满了水。他直接划入海水之中,和他的学生从隐藏的维度游进了这间石室。” “这是为孩子们举办的加入仪式。他们将投入到训练中去,在那一天,他们成为了探寻者学徒。” 片刻之后,她凝视的目光从回忆中转向了约翰。 “每个家族都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举行加入仪式。有时候他们会邀请我的老师前来参加。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也是如此,但是他爱他的探寻者们。”莫德温暖地笑了起来,吓了约翰一跳。她内在的那个人类女孩又出现了,比以往更清晰。在彼处度过那么长时间所造成的破坏正在消失。 “去下一个岩洞?”她问道。 他们列好了一个清单,依照凯瑟琳的笔记和初阶裁决者的记忆,将属于探寻者家族的所有九个岩洞都标了出来。当发现所有九个指示之后,他们就可以确定每一个被中阶裁决者留在彼处的探寻者的位置,从而将他们带回现实世界。 约翰拔出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带着自己和莫德离开了这个他祖先几百年来用于集会的场所。然而他仍旧在想刚刚他在莫德脸上看到的那个孩子气的表情。 他问道:“当你看到其他孩子的时候,你对他们的生活好奇吗?” 约翰想起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自己有多么羡慕伦敦街道上那些普通的孩子。他绝望地爱着自己的母亲,然而他也多次好奇,如果不是生活在她所施加的压力之下,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初阶裁决者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中阶裁决者,但是我不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和我的老师一起度过的人生。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在尘世之间穿行而过,而是浮于世界上方。”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一章 奎因 第二十一章 奎因 在照明棒的光照之下,奎因和她的祖先首次照面。他们画在石墙上,一部分被死去的藤蔓遮住了。 她从下面的岩洞往上爬,通过活板门,来到了这个弯弯曲曲的奇怪通道。当她看到墙上的那些脸孔时,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这是她和忍六岁时意外发现的地方——不过当时他们两个只探索了这里很少一部分。这个地下墓穴建在城堡的地基里,位于城堡北部边界,不知怎的,戴克斯将她带到了城堡的心脏位置,比她自己能够探索的还要深入。 她把枯藤从墙上扯下来,五个画出的探寻者全都露了出来——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三个孩子,所有人都披着斗篷,眼睛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绿色,在几个世纪以前,从兜帽下面往外窥看着奎因。在他们上方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头公羊,这是她自己家族的纹章。她几乎没有被告知过自己祖先的事情。这五个是最初的公羊家族的探寻者吗? 在通道里还有更多壁画:雄鹰下面画着三名探寻者,这是忍的祖先;猞猁下面画着四名探寻者;在一头牡鹿下面又是四名;诸如此类。最初的壁画靠近通道底部,那里藤蔓生长得很茂盛。然而她越往中心走,植物就越少,颜料的色彩也越明亮。在走道的中段,颜料从来都没有被阳光或者活物触碰和侵蚀过。那里的面孔清晰而独特,就在棕熊纹章下面,仿佛他们是活人的画像一般。 在九个探寻者家族都出现之后,壁画结束了,但是奎因继续往前走去。这里非常寂静,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想象这里只有城堡下古老岩石偶尔发出的鬼魅般的声响。她边走边端详着地面和墙壁,寻找着像她进来时通过的那扇活板门一样的隐藏之门。也许会有路径往上通向上方的城堡废墟?这个迷宫到底有多大?戴克斯又是怎么知道的? 在通道的最远端,出口被砖砌死了,奎因在这里找到了第十幅壁画。这里的藤蔓比通道另一端的更密实;把它们全部扯下来花了一些功夫。当奎因把墙面清理干净时,她发现了一幅和其他壁画都不一样的图画。先前九幅探寻者壁画展示的是日常生活的简单姿势,但是现在这四个人像的姿势非常谨慎,非常正式——几乎像是王室肖像了。 男人一手叉腰站着,另一只手中是两把软剑,其中一把缩成静止状态,另一把则伸展成剑的形态。他将它们举起,如同国王举起权杖。女人则坐在王座上。她的双手在身前握成杯状,很奇怪地,她在捧着一种深色的液体,看上去很像血液。 “为什么?”奎因低语道,同时身子靠得更近了,仔细查看着这幅画作。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女人的双手中落下,永远地悬在她的手指和膝盖之间。 在男人和女人上方是裁决者的纹章——三个互相连锁的 椭圆形,就像一个原子的简化图像。 成人下方还盘腿坐着两个年轻男子。第一个男子膝盖上放着的显然是一个意识集中器。在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他的双眼庄重地望着奎因。第二个男子胸前举着一个意识扰乱器。他没有看向奎因,而是望向一边,画上是他的侧脸,他对着画外的那只眼睛半闭着。 “戴斯蒙德和马瑟斯,”她用气声说道,“你们好。” 这里就是戴克斯的传奇故事,被几百年前的画家赋予了生命。她正看着探寻者遥远的过去。 奎因被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直专注地查看着壁画,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把照明棒高高举起,向下凝视通道。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仿佛泥土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当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听出来了,那不是石头摩擦石头的声音,而是人类的尖叫声,从下方岩洞深处传上来。 奎因在岩洞中央找到了戴克斯,他仰面躺着,两只手紧紧抓着岩石地面,仿佛是在阻止自己向上飞上洞顶一样。在她离开的时候,他一直处于全然的黑暗之中,在奎因举着照明棒在他身旁跪下来时,他的瞳孔依然很大。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够看到东西。 “戴克斯?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动弹,于是她把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捏了捏。“戴克斯?戴克斯?” 他的瞳孔缓缓地收缩聚焦:“奎拉?” “呃……是我,”她回答道,“你受伤了吗?” “我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却阻止不了,”他低语道,“这是一条湍流,而我溺水了。” “你没有溺水,”奎因温柔地对他说道。她将戴克斯的手放在他自己的心脏上方,让他能够感受到它剧烈的跳动。奎因将头发从他的脸上拨开。“在我离开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现在还在恢复记忆。” 他看上去仿佛已经神志不清,就像他经常的那样,但是就在奎因观察他的时候,她明白了,一种更深刻的变化正在发生。如果在过去几天里,他记起的是生活中的细小碎片,现在他回忆起的则是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某些对他有着重大吸引力的事情。 “你能告诉我,你都记起了什么吗?”她问道。 他发出一声小小的叫声,之后言语疯狂地从他口中涌出:“对于自己的家人,他的眼睛是盲的,结果放纵了两个可怕的人。而其他人则为此付出了代价,一次又一次,这么多年一直如此。要么成为善良而软弱的人,要么成为极具毁灭性而强大的人,这些不是能够选择的。”戴克斯将手放回到地上,绝望地往岩石地面上抓去。 奎因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戴斯蒙德和马瑟斯的壁画——这证明戴克斯给她讲的是某种 真实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这些天和他一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在混乱的表象下奎因看到了他的美好品质。然而无论这种变化是如何出现的,她都为他的迷惑而感到痛苦。她想要帮助他,不只是因为想让他帮她找到忍。她仅仅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 “戴克斯——你愿意让我试试某种方法吗?” “好的。”他低声回答。 她转换了视觉,戴克斯周身的能量线条立即清晰地凸现出来。此前,在瀑布后的岩洞里面,她看到他的能量从右太阳穴瀑布般倾泻而出,沿着身体流到他的左侧髋部。现在那个能量瀑布如同洪水。她几乎是在看着焰火从他的头部喷涌而出,向下淌过他的胸膛,然后汇聚在一起,穿透他的髋部。能量洪流一定也在他体内上行,直到从他的太阳穴迸出。这就仿佛是有人将他和输电线连在了一起,然后把电压调大一样。“电流”十分强大,看上去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中间折叠过去了一样。奎因意识到,戴克斯抓着地面,是为了阻止自己的身体崩溃。 奎因治疗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治疗过这种情况。她让自己做好准备,将双手浸入穿过戴克斯躯干的能量之河中。 能量的洪流在她的手指处积聚起来,像岩浆一样流过他的肋骨,而她则努力将能量从主要的能量通道中分派出去。 聚精会神了很长时间之后,她创造出流经他身体各处的“支流”,将中心的能量分流。很快焰火一样的能量暗淡下来,不过还远远没有达到熄灭的程度。戴克斯松开了地面,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好了。”奎因低语道。这是她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她在他身体上方俯身时,感到一阵眩晕,她的双手仍然悬在他的胸膛上方。 “你能看到能量?”戴克斯声音嘶哑地问道。 “当我以正确方式去看的时候,我能。”她回答道,“你也能看到吗?” “你得放手,它在把你也拉进来。” 奎因向下望去,看到了她的工作的实际结果。她自己的能量场和戴克斯的融合在一起。她将流经他身体的能量之河打破成几十条支流,而这些支流又汇聚成一条,持续不断地流经他和她的身体。 这就解释了她所感到的对她意识的拉力,仿佛她所有的能量都被吸走了。这也解释了她逐渐衰退的视力吗?直到此刻之前,她一直将其归结于过于耀眼的照明棒的光? 在她的腹部也有明亮的东西,能量溪流汇聚成的旋涡。看着它令她感到眩晕…… 奎因倒了下来。她的脑袋抵在冰冷的岩石上,一只手还搭在戴克斯的胸膛上。她需要打破他们两个接触的状态,但是她无法积攒出动作所需的能量。她的能量被稀释和收缩了……直到戴克斯将她推开,他们之间的连接被打破。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二章 奎因 第二十二章 奎因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奎因问道。她仍然躺在自己刚刚倒下的地上,完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戴克斯躺在几英尺之外,向上望着黑暗之中。他现在变得更加镇定了。奎因在他的脸上看出,他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造成了你身体周围汹涌澎湃的能量湍流? 他无视了她的问题,低声说道:“马瑟斯希望意识扰乱器能够让它的受害者真的疯掉,但是戴斯蒙德不愿意那么做。”照明棒躺在他身后,让他的脸部陷入一片阴影之中,然而她仍旧能够看到,现在他正稳稳地注视着她。他内心改变的东西正浮出水面。“所以,马瑟斯提出了一项没那么严重的挑战。‘你能造出一个能够让人迷惑的武器吗?’他让戴斯蒙德对这项挑战的谜题产生了兴趣。当然,他们见过疯掉的人,他们的神志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四分五裂。戴斯蒙德能够设计出一种起同样效果的仪器吗?他有那么聪明吗?” “我在通道里见过他们的壁画。戴斯蒙德捧着意识集中器,马瑟斯拿着意识扰乱器。” “那算是一幅正式的画像,我猜。也许不算是特别准确。” “你以前也上去过?” “当然。上去过很多次。”戴克斯没有详细解释。他将凝视的目光重新向上望向光线昏暗的洞顶,说道,“初版的意识扰乱器会让你的思绪绕着圈子跑,他们在狗身上实验过。”戴克斯顿了顿,笑了起来,仿佛他特别喜欢故事的这一部分。“想象一下,奎拉——狗会追着扔出去的一根棍子,在它把棍子叼回来之前停下,跑回来,疑惑地望着他们,然后又回到棍子那里,停下,跑回来……整个过程会一直像那样持续几小时,男孩们觉得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玩的事情。” “另一天,马瑟斯偷偷溜了出去,在村子里一个女人的身上试了试。当戴斯蒙德最终找到他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女人试图从井里打水,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了。女人把桶放下,然后忘记了桶的事,往农舍走回去,走到一半,又回到井边,然后又试图把水桶放到井里,又转身回家,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她是怎么停下来的?”奎因问道。 戴克斯扫了她一眼,笑容消失了。“哦,效果过一会儿就没有了,”他说道,“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戴斯蒙德不打算造成什么永久性的后果,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一个游戏。”他端详奎因片刻,伸手去拉她的手,在她知道他要干吗之前,他将奎因的手举到了唇边。“你难道不了解他真正的性情吗,奎拉?以前你就听过这个故事了。” “拜托,戴克斯。”奎因慢慢地挣脱了他,这比她预期的要难。当他以为她是奎拉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戴克斯对她全部的爱。他再一次伸手去拉她,她躲开了,低声说道,“拜托,再多给我讲讲这个故事。” 戴克斯重新仰面躺下。奎因看着他和一个愤怒的想法斗争着,她看到这个想法占了上风。戴克斯转过来面对她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残酷:“他抛下了你,奎拉。之前我不想告诉你,他把你抛弃在了虚无之地。” “你没有见到他,你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我没有见到他,是因为他划开了一个通往现实世界的空间异常点,没有带上你就逃走了。这些我都看明白了。” 有那么一刻,奎因什么都没有说。她怎么能够解释,她知道忍一定是离开了她?她应该非常震惊……或者非常愤怒,但是她并没有感受到这两种情绪。奎因知道意识集中器对忍的思维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不仅如此,她还了解忍,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他无数次保证会保护她。她要怎么解释,无论他怎样误入歧途,她都不相信忍会有意伤害她? 戴克斯继续紧逼,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狂野,更加茫然:“你爱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奎拉。我见过这种事情,只要你依附于他,你就永远都无法和以前一样。” “他在乎我,他认为——他认为他是在照顾我。” “我永远不会自愿离开你的,”他说道,“你以前也总是这么天真,奎拉。” “可是我不是奎拉。”她悄声答道。 戴克斯发出一声挫败的声音,取回照明棒,站了起来。他将双手压住脑袋,仿佛是在试图让思绪静止不动。 “你是奎因。”他低声说道。 愤怒缓缓地从戴克斯脸上消失。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岩洞远端的一面岩壁。 他重新讲述起他的故事,没有一丝怨恨。“戴斯蒙德总是认为,马瑟斯摆弄意识扰乱器是为了让它做一些更糟糕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没能抓到马瑟斯那么做。”戴克斯摸了摸粗糙的岩壁,仿佛他的故事写在上面一样。“他们将最初的意识扰乱器对他们的父亲保密,因为父亲对于创造新仪器是非常严格的。必须有他在场,受他祝福,诸如此类,他们把它藏了起来。不过秘密并没有保守很久。” 现在他绕着岩洞四周走动,看向岩壁和地面交界不平整的空间。当他蹲下更仔细地查看某种东西时,在奎因眼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捡拾路边垃圾的流浪汉。然后他站直了身体,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了,这是一个高大的人,动作 迅速,十分危险。他捡起了几块松脱的石头,一边走一边让石头散落在地上。 “你能读取人的意识吗?”他问道。 “有时候能。” “你一直能够这么做吗?” “不,”她回答道,“最近才开始的。” “怎么做到的呢?” “我其实并不知道。起初,我在危险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人的思维。现在我会听到其他人的。有时候这很令人困惑。” 戴克斯又停住了,在岩壁旁边的下坡处蹲下,用手到处摸索。“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他找到了什么其他东西,对着照明棒的光仔细查看。“起初他们都是普通人,意识也都是封闭的。但是有一天,在训练自己做各种事情的过程中,他们的父亲突然能够看到戴斯蒙德的思想了,他就是这样知道意识扰乱器的。他对自己的小儿子打破规则十分失望,但是很快那就被遗忘了——因为他开始能够听到马瑟斯的思想了,而马瑟斯的思想更糟糕。” 戴克斯回到奎因身边,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伸手展示他找到的东西。是一根小小的金属棒,不比他的手掌长多少,一端弯曲,形成了某种l形。 “我就知道这附近至少会有一个这玩意儿。”他喃喃地说道。奎因还没来得及触碰它或者问它是什么,戴克斯就再一次走开了,回到了刻满各个家族纹章的墙壁。“马瑟斯喜欢伤害其他生物,我说过吗?很多年来他一直残杀动物,然后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侥幸逃脱惩罚的时候,他开始伤害人类。他的家人不知道这些,现在既然他们能够读取他的意识了,他就没法儿把这些藏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不过也许他们的母亲一直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在这一点上,她一直保持沉默。” 他仔细查看着墙壁,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奎因站了起来,走到他那边。她发现他在一种近似昏迷的状态下望着那些刻下的家族纹章。 “戴克斯?你又走神了吗?” “问我点儿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很紧急,仿佛他的神志真的在离他而去,需要奎因把它拉回来一样。“当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的双手很灵巧。” “马瑟斯他——他受到惩罚了吗?” “他们的父亲因为他所做过的那些坏事打了他,但是也并没有造成很大影响,”戴克斯缓缓地说道,“我总是纳闷儿,马瑟斯是不是喜欢疼痛。”他将那个l形的金属棒举起来,端详着它。“到了那时,他们已经在训练其他人了,其他探寻者,人数很多。他们的父亲发明了软剑,他们全都学会了用它战斗。你不喜欢软剑吗?他们很喜欢。那个父亲有这样一个念头,认为他可以用自己知道的东西、他的发明,来帮助历史发展,让世界变得更加公正。” “这是我们作为探寻者所应该做的,不是吗?暴君和为恶者,你们要当心了。” “是的,那是他们所说的。”戴克斯疲惫地看了奎因一眼,继续说道,“他让马瑟斯以别人两倍的强度训练。他说,通过苦练,马瑟斯会学会匡扶正义的意义。” 当戴克斯再一次陷入沉默时,奎因催促道:“有效果吗?” “我不知道。有一个女孩,戴斯蒙德一遇到她之后,就不再在意马瑟斯在做什么了。”他的手指在空气中抽动,仿佛正将站在他面前的某个人的一缕头发掖回去一样。“她的名字叫奎拉。”他说。 “奎拉,”奎因重复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奎拉?“你的奎拉?” “当然。”他回答道,奎因看到某种内心的挣扎在戴克斯的脸上掠过。“戴斯蒙德,戴克斯,捧着意识集中器的男孩,到现在你一定明白了,他们全都是我。”最终他说道。 有那么一刻,奎因感到了真相得到揭示的激动之情,但是下一刻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但是……”这个故事是真的,戴克斯讲故事的样子,仿佛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自经历过的一样,这个念头在奎因的脑海中浮现过好几次。戴克斯不可能是他正在讲述的那个古老的人物,他讲话的方式像一个现代人一样。对于她在庄园里找到的电视、飞行器,或者任何现代生活的迹象,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就像她一样,是一名探寻者,他只是糊涂了,而在这种状态下,他可能会把一个传奇故事当作他自己的人生。 “奎拉有着狐狸家族一样的红发,”戴克斯说道,很是入迷,对奎因的想法浑然不觉。“还有带着丝丝缕缕金色的绿眼睛。” 这个描述在他们中间停顿了片刻。奎因将惊讶藏起来,除此之外,她还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失望之情。大名鼎鼎的奎拉听上去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她。 “你们确实很像,”戴克斯告诉奎因,仿佛她将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了一样。“你的脸,你走路的样子。你和她可以就是同一个女孩,只是眸色和发色不同。” 那么,奎拉是怎么融入故事情节的呢?她是传奇的一部分,还是戴克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戴克斯将石质圆盘从颈间的皮绳上解下。他伸平双手,手掌紧贴圆盘的上下两面,扭了一下,做了一次调整。然后他将圆盘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将它举到了刻着的狐狸纹章前,随 着他灵巧的动作,圆盘嵌入岩壁。它“咔嗒”一声嵌入一个浅浅的凹槽,盖住了狐狸纹章。 奎因查看着其他纹章,发现每一个纹章都处在这么一个凹槽里面;圆盘可以盖住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就像每个纹章旁边那些钻石形状的空洞可以让仪式剑严丝合缝地插入一样。 “就像你可以看到的这样,他们的父亲喜欢备份,”他解释道,显然是在跟随奎因的思路,“他总是准备额外的工具,以防第一套工具毁坏,他还有额外的武器,甚至一个额外的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儿你可以使用你的圆盘,如果你手上没有圆盘,一把仪式剑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大部分时间,他们的父亲更喜欢用仪式剑,就像一个原住民一样。” 他将金属棒在岩壁上敲击了几次,这么做的时候,岩壁以一种远超过金属棒敲击表面的效果在深处震动着。戴克斯停了下来,头靠在岩石上。 “戴斯蒙德和奎拉有一个孩子,叫阿德莱德,”他低声说道,“奎拉和阿德莱德。”他的头仍然靠在岩壁上,仿佛想在最后一丝震颤消失时将它们吸收殆尽一般。“我不是要试图找到她们,找不到她们的。”他说。 他一会儿把戴斯蒙德说成另外一个人,一会儿又把戴斯蒙德说成是他自己。奎因将奎拉和阿德莱德的故事放在一边,因为这个故事的真假无从考证。但是这间岩洞和这面岩壁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真实的,无论它们是一个传奇故事的一部分,还是戴克斯人生的一部分。戴克斯是在告诉她,可以通过让墙壁震颤来找到探寻者吗?他放置圆盘的位置——放在某个特定家族的纹章的上方——决定了他将找到的是谁? “戴克斯,这面岩壁会联系到其他圆盘吗?”她问道——小心翼翼地,因为她正向他追问一个关于真实世界的问题,这经常会刺激到他。 他将身体猛地离开岩石,仿佛石头咬了他似的。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和先前不得不在阳光中穿行时一样的恐惧和厌恶。“不,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其他圆盘,不是吗?”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不,不。不过它就在这儿,在某个地方。我记不住了,奎拉,因为我死了。” “戴克斯。”奎因轻轻地说。 她握住他的一只手,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她将它展开,压在岩壁上。戴克斯睁开双眼,盯着清凉岩面上自己的手。只是石头而已;它无法伤害他。 “这面岩壁能发现什么?”她问道。 “仪式剑。我告诉过你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他的名字是什么?” 有那么一刻奎因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然后……“忍?” 戴克斯点了点头,就像一个让自己准备好咽下一剂苦药的小男孩一样:“他手上的是哪把仪式剑?” 奎因很惊讶。戴克斯变得那么语无伦次,她认定他一定不会帮助她,直到自己强迫他为止。她指了指圆形顶端的纹章。“在他手上的是裁决者的仪式剑。” 戴克斯盯着那个符号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你知道,这是他创造出的第一把仪式剑。”就在奎因准备再一次触碰他的时候,他终于说道,“探寻者自己选择纹章——阿德莱德选择了狐狸——而他则为他们造出了仪式剑。但是那一把是最初的原型,最精密也最复杂。” 奎因想要问它是怎么造出来的——一个在中世纪的英格兰穿行的男人是怎么造出仪式剑的,这个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她不让自己问更多的问题。他说过了,他会找到忍的。 他将圆盘从狐狸纹章雕刻上方移开,干净利落地放进三个互相连锁的椭圆形上方的凹槽里面。 “你确定吗?”他问道。 “确定他拿的是哪一把仪式剑?是的。” “不是。你确定你想要找到他?你确定你选择回到他身边?” “是的,我确定。”奎因低语道。 “到时候你会离开我?”问的时候戴克斯没有看她。他英俊的脸被头发挡住了,但是奎因可以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中感觉到他的焦虑。 奎因顿了顿:“我告诉过你,我会帮助你的。” “你是认真的吗?” 奎因明白自己的承诺:“我是认真的。” “好的。” 他用金属棒敲了敲岩壁,这一次当岩壁开始震颤,他没有停下来,很快震颤蔓延到了地面和洞顶。呼吸之间,感觉仿佛地球本身也随之颤动。后来震颤实在是太强烈了,奎因开始担心岩洞可能会坍塌,这时,戴克斯停止了敲击。 岩壁继续嗡鸣颤动,但是很快强度就减弱了。戴克斯低头盯着他手中的l形金属棒,它看上去太小也太普通了,不像是能够造成这么大效果的样子。 他喃喃地说:“下一次他使用仪式剑的时候,我们会找到他。” 戴克斯将圆盘从岩壁上取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将它放回脖子上的皮绳上时,它就在他手中震颤起来。 “那是他吗?”奎因问道。 戴克斯盯着圆盘,摇了摇头:“太快了,一定是残留的余震——” 圆盘又开始震颤了,这一次更强烈。 希望在奎因的胸膛里绽开了:“是忍吗?”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三章 莫德 第二十三章 莫德 初阶裁决者和约翰一起从空间异常点直接进入约翰在飞艇上的套间。“旅行者号”仍然在造船厂,但是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们将每一个被困在彼处的探寻者都带回来,就可以起飞了。这几乎可以马上进行;他们探访了最后几个探寻者家族的岩洞,现在有了全部的地点指示。 莫德披着斗篷,长长的头发蓬乱着,她被自己和“旅行者号”的奢华之间的对比震撼到了,每次回到飞艇上,她都会产生这种感觉。飞艇上的家具十分简约,但是非常精美,在她迈过门槛,进入约翰的客厅里时,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放进女王谒见厅的猎豹。在意自己的外貌对莫德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在她在现实世界保持清醒的时候,这种感觉悄无声息地袭上了心头。 他们从套间里走下楼。约翰过去和飞艇上的医疗人员聊聊,初阶裁决者则走进了飞艇的大客厅。这是她和高阶裁决者、中阶裁决者在伦敦上空登上“旅行者号”的那个晚上他们一起抵达的那间屋子。 当时,在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一场奎因、约翰还有裁决者们之间的战斗,就在这里,莫德杀了中阶裁决者。她的眼睛本能地找到了她用软剑将对方捅了个对穿的地点,在那儿,他倒下,当即死掉了。在那一刻,一个巨大的重担从她肩头卸下了,然而中阶裁决者仍然阴魂不散。在中阶裁决者死后,她和约翰才发现了他在探寻者中间造成的破坏有多严重。 她的目光没有在中阶裁决者死去的位置上过多停留。事实上,大客厅里的一切全都变了。在高高的玻璃屋顶之下,房间很开阔。地板上有一张软垫,墙边还摆放着健身器材和训练用的武器。 现在,大客厅里已经有三个人在使用那些武器了。前两个是野猪家族的探寻者的孩子,一个叫丽芙的十一岁女孩,一个叫卡斯帕的四岁男 孩,第三个人则是诺特。在初阶裁决者和约翰最后一次前往苏格兰庄园的时候,诺特找了上来,乞求约翰重新收留他,训练他。今晚,尽管一只胳膊还用夹板固定着,诺特在教两个孩子用练习的木剑搏斗。在初阶裁决者的注视下,卡斯帕发出一声挪威战士的呐喊声,扑向了诺特。诺特条件反射地用他木剑的剑柄捅向卡斯帕的肚子,让卡斯帕摔在了软垫上。 卡斯帕大哭起来,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他看到初阶裁决者,从屋子另一头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他一边啜泣,一边愤怒地吐出一大串的挪威语,还用手指指着诺特。初阶裁决者不确定要怎么应付这么小的孩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卡斯帕的头。 在房间的另一端,丽芙加倍凶猛地攻击着诺特。她挪威语的怒骂中偶尔夹杂着英语单词,尤其是“坏孩子!你这个坏孩子!”。 诺特轻松将丽芙打倒在地,举起了他的训练用剑—— “诺特!” 这尖锐的声音是约翰的,他从房间另一侧的门走进来。 “你想让他们学会搏斗,不是吗?”诺特质问道,从女孩身边走开。他不情愿地让木剑垂在身体一侧。 “他才只有四岁。”约翰指出。 “可是她不是四岁。”诺特说道,用下巴指了指丽芙。女孩站起来,抽了诺特一记耳光。在约翰注视的目光下,诺特没有报复。他只是揉着脸颊,对女孩怒目而视。 初阶裁决者感觉自己发出了一声笑声。约翰惊讶地转向她,莫德纳闷儿从自己上一次笑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几年? 她跪了下来,目光和卡斯帕持平,双手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我会教你怎样更快地移动,让他的剑没有机会刺中你。” 小男孩考虑着,高兴地笑了。“是吗?”他问道。 “是的。” 丽芙 用不熟练的英语问道:“还会有更多孩子来和我们一起训练吗?” “可能会有更多,”约翰告诉她,“但是肯定会有需要我们帮助的人。” 初阶裁决者看到约翰试图隐藏他对此的复杂感觉,然而她可以明明白白地读懂它们。救援探寻者在他的意识中是危险的话题。 “他不愿帮忙。”女孩庄重地说道,用木剑指了指诺特,诺特早已经退开了,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场过于友好的聚会。诺特正在咬指甲,但是他停了停,向丽芙投去阴沉的眼神。 初阶裁决者本来会第二次大笑起来,但是她看到约翰的脸变得警觉。他的手伸向腰间,他的仪式剑就藏在那里。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从孩子们身边走开了。 “它在颤动。”约翰说道。他拔出仪式剑,两个人同时触碰石头剑刃,现在它静止不动了。“我感觉到了,就一瞬间的事。它贴着我的皮肤颤动。” 他们等了一会儿,它没有再震动。 莫德想到了苏格兰庄园城堡废墟下的岩洞,想到她在高阶裁决者和中阶裁决者的陪伴下前往那里的那一次。当时高阶裁决者摇撼了整个岩洞,以便感受到另外一个人的仪式剑的震颤。现在是有人在寻找约翰的仪式剑吗? “玛吉对探寻者能了解多少?”莫德向约翰问道,“她知道的有可能比告诉你的多很多吗?” 约翰想了想,但是最终摇了摇头:“我没法儿确定。” 初阶裁决者思考着。如果那个女人不知怎的和约翰的仪式剑联系上了,这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莫德问道,她指的是大客厅周围的病房。 “一切都准备好了。” “你呢?”她问道。 约翰只顿了一下就回答道:“我也准备好了。” “那我们就不用再等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四章 奎因 第二十四章 奎因 奎因拉着戴克斯一路穿过空间异常点形成的隧道。她不知道这么做让他们移动得更快了没有,但是慢慢走的话她受不了。在城堡废墟下的岩洞里面,戴克斯的石质圆盘开始和裁决者的仪式剑共振,通过追随这种震颤,戴克斯正带着她接近那把仪式剑——奎因希望她能发现它还在忍的手上。外部世界浅灰色的影子——城堡废墟和庄园里的森林——在隧道边缘沉静地舞动,而风景则继续以折磨人的步调移动着,无论奎因跑得有多快。最终她停了下来,扳住戴克斯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戴克斯,再快点儿。拜托了!” 他低头看看圆盘,然后又抬头望着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在他开始调整圆盘的时候,在奎因视界边缘的丝丝缕缕没有颜色的现实世界改变了,变成了一条一条的光。奎因感受到运动的刺激,仿佛她的骨头正在运动的速度和她的皮肤、衣服的速度并不一致。她和戴克斯继续在隧道中穿行,现在他们正在世界中狂奔。 只过了几秒钟,那些光的条纹就形成了新的形状。奎因看到了湖泊和泥泞的湖岸,没有颜色,非常暗淡。俯视着这一切的是一座非常熟悉的废墟。 “是邓恩·塔姆,”她说道,“这就是忍所在的地方?离得这么近?” 一群人站在湖边,人影透过空间异常点不断移动的“帷幔”,看上去水汪汪灰蒙蒙的。奎因想知道戴克斯是否能够让她直接穿过这群人,隧道是否能够让他们穿过这些人的身体,就像鬼魂穿过活人的身体一样。但是戴克斯没有做这么奇怪的事情。他在城堡后面打开了空间异常点,这样他们就不会被湖岸上的人看到。奎因越过空间异常点的“门槛”,进入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进入高高的草丛和成堆坍圮的砖石建筑之间,这些都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她悄悄溜近城堡的后墙,绕过墙壁往外窥看,从这里可以看到湖边的人群。他们都是守望者。半数的人坐在草地上,因为被排除在外而显得非常失望,另一半则在旁边站成一列。所有站着的男孩都戴着意识集中器。当空间异常点在奎因身后关闭,它的嗡鸣声也消失了之后,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慢,听上去年纪很大,这个声音正对男孩们说话,除此之外,奎因还听到了某种别的声音。 “戴克斯,看哪。他们划出了一个空间异常点。” 即使离得很远,奎因也察觉到了那微弱的震颤,她可以看到那个小小的圆形开口——用仪式剑划出的空间异常点——悬在空中,在那列男孩的队首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忍,与此同时,空间异常点支撑不住,坍塌了。几乎是马上就有一个她看不到的人——男孩后 面的某个人——在原来的位置划出了一个新的空间异常点,而那个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中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听不清楚。她一定是在发号施令,准备带着这些男孩前往彼处。 “来吧,”奎因低声说道,“我们走近一点儿。我没看到他。” 她拉起戴克斯的手,以蹲姿向前走去,绕过城堡的拐角。邓恩·塔姆城堡先前的塔楼留下了大块的碎石瓦砾,堆在他们前方,将他们挡住,不被草地上的男孩们看见。在不被人看见的情况下,她只能走得这么近了。 “他在那儿!”她抓住了戴克斯的肩膀。 忍出现在那列守望者的后面。在女人的声音继续低沉地说着话的时候,他正在检查每一个守望者。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确切地说并不是一瘸一拐,但是他的步态给人一种印象,仿佛他的双腿不太平稳。 他又受伤了,奎因想道。 当忍转向她的时候,奎因抽了一口气。他的脸上青青紫紫的,满是瘀伤。他的衬衫撕破了,她可以看到衬衫下面是一条脏兮兮的绷带。他戴着一顶意识集中器,状况非常凄惨。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呀?”她低语道,“他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的了。” 在空间异常点坍缩的时候,一个老妇人走进了奎因的视线。她穿着迷彩图案的狩猎装和沉重的靴子,这两样衣服,都与她纤细的身材、笔直的身姿和坚定的步态形成鲜明对比。在调整好头顶的意识集中器之后,她将手以一种所有者的姿态放在了忍的肩头。这是女王向她的子民所做出的手势,或是奴隶主对奴隶才有的动作。忍看上去吓坏了,仿佛老妇人的触碰有毒一样。 “他们要前往彼处了,”奎因向戴克斯低声说道,“这就是你的圆盘震动的原因。他一直在击打仪式剑,划出一个又一个空间异常点。你能在他们离开之前,把我带到他面前吗?如果你能够让我靠得足够近,我可以将他拉进通道,和我们在一起。” 她往后扫了一眼,发现戴克斯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这个身高六英尺半的男人整个缩进了倒下的砖石结构下面凹陷进去的角落里,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手指深深地陷进泥土之中,让自己不至于飞向天空。他看上去很像一个小小的、吓坏了的男孩,只是块头比较大。 “戴克斯!”?她嘶声说道。 “不行,我做不到。”他喃喃地说道。 奎因跪了下来,抓住他的长袍,将他拉向自己:“戴克斯,现在别这么做!至少别是现在。” “奎拉,她就在那儿。如果他们两个都在那儿怎么办?” 空气中有一种颤抖的感觉,奎因仰起了 头。忍站在那一列男孩面前,又划出了一个新的空间异常点,代替刚刚关闭的那个。他和守望者们随时都可能离开。 奎因捏了捏戴克斯的肩膀,向他靠近。他的眼睛仍旧紧紧闭着。“只是几码远的距离,戴克斯。开出一条通道,我就能抓住他,带着他和我们一起离开。”她抬起头,看见守望者们开始消失在空间异常点里。像那样,他们就要离开了。 “她就在那儿。”戴克斯又一次说道。 “那个老妇人?你会害怕一个虚弱年迈的老妇人?戴克斯,带我过去。” 她的话是一道命令,就像抽了戴克斯一记耳光一样强劲有力,但是它们在他身上没有起任何作用。他睁开眼睛,不再说话,只是沉默而恐惧地盯着奎因。 当她从石块顶端又扫了一眼过去,忍、那一列守望者,还有老妇人全都消失了,剩下的守望者坐在湖岸上,看上去很失望。她扯了一把戴克斯的长袍,愤怒正在沸腾。她想要摇晃他,打他,让他醒过来—— “我听到你的圆盘的声音了,”她突然说道,“它在震颤。它仍然在与他的仪式剑一起共鸣,不是吗?你知道他要去哪儿!” 她将圆盘从戴克斯的脖子上拉了出来,放进他的手中。 “带我去!” “我做不到,奎拉!”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奎因抓住了戴克斯的双手,在圆盘震动的时候将它们坚决地推到圆盘四周。“你现在可不能又疯了。” 她向上看去。空间异常点边缘丝丝缕缕的光与暗又重新交织在一起。每一丝撕开的痕迹都消失了,同时,忍也消失了。 “你不在这里,奎拉。我也不在这里。这不可能是真的。”戴克斯眼神狂野茫然,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他是一个被逼到角落里的猛兽。 奎因将眼睛闭上片刻,重新组织语言:“戴克斯,我就在这儿。你也一样。我们是真实的。” 戴克斯的双眼绝望地望进她的眼睛,急切地想要相信她。奎因捧住了他的脸,亲吻着他。此时此刻她正受到肾上腺素的控制,几乎感觉不到他紧贴着自己的双唇的温暖触感,也感觉不到他试图将她更近地拉进怀里,但是在这一刻,她可以成为奎拉,如果这能够让他恢复神志的话。当奎因感觉到戴克斯的身体贴着她放松下来时,她把身体移开了。 “戴克斯,”她低声说道,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带我去仪式剑前往的地方。” 他贴着她的额头点了点头。奎因将他抱得更紧了,从他的脖子上解下意识集中器,然后将它戴在了自己头上。 奎因紧紧地握住戴克斯的手,说道:“我们出发吧。”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五章 忍 第二十五章 忍 事情发生了。忍正带着玛吉和半数的守望者——全部都全副武装,戴着意识集中器——前往世界之间的缝隙空间。玛吉命令忍将他们带到中阶裁决者的秘密场所,中阶裁决者在那里储藏武器。她有一个石质圆盘,可以说服守望者们追随她,但是她是在用忍的战斗技能来确保他们的服从。 忍正按照她的命令去做,因为他别无选择。玛吉允许忍保留他的软剑,然而她却紧紧地掌握着忍的控制器。只要忍稍微表现出一点儿不顺从的迹象,她就可以让他在她的脚下瘫软成一摊烂泥。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摆脱了意识集中器的控制,但是现在,他又成了它的奴隶。它噼啪作响的电流声环绕着忍的耳边,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可以听到这股能量的嗡嗡声渗入他的思想,再一次改变着他。 他痛恨玛吉。 他追随玛吉。 他不是一个刽子手。 他是一个刽子手。 他已经记不住自己思维的哪一面才是那个真正的自己。然而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他把奎因留在了中阶裁决者的武器旁边,他正一步一步地将玛吉直接引向奎因。 忍数着步数,观察着玛吉。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一点儿分神的迹象,他就会攻击。无论发生什么,当他们找到奎因的时候,他会攻击他们。他不会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伤害奎因。 他向右转去,走完了最后几步。在他身边,玛吉将控制器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拇指始终悬在按钮上方。在忍身后,守望者们也转身跟了上来。 走了几十步之后,他们手电筒的光芒照到了一些意识扰乱器,它们排成一排,闪着暗淡的光。他们来到了中阶裁决者储藏东西的地方。 这是他把奎因丢下的地方。 在这里,他将为奎因而战。他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做好准备。 奎因不在这里。 守望者们像一群豺狼一样扑到意识扰乱器上。忍绕着圈子走来走去,寻找奎因。他就把她留在这儿了,在这一排意识扰乱器附近,不是吗?她当时还抓着他的衬衫,求他不要离开。他们当时就站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然而奎因不在这儿。 他谨慎地将手电筒的光线扫向黑暗之中,扫向这边,转向那边,但是没有照到任何人影。奎因并不在附近。 忍一直在屏住呼吸。现在他如释重负地跪在了地上。 意识集中器马上就将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变成了其他某种东西。他真的将奎因留在这儿了吗?当时他们真的一起来到这里了吗?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想象?如果这不是想象,奎因又在哪里?是有其他人把她带走了吗? “你怎么了?”玛吉转过来看着忍,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他重新站了起来。 男孩们把武器往胸膛上面绑着。忍充满了感激和深深的困惑,所以,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明白十一个守望者身上武装了意识扰乱器是一番多么可怕的景象。当初,在他把这些男孩带回真实世界上的时候,他故意将这些意识扰乱器留在了这里。 “很好,”当武器各就各位之后,玛吉说道,“现在你们要搜索这个地方的每一寸空间,直到找到那些我们需要找到的人。” 忍知道中阶裁决者训练过他的守望者们要如何彻底搜索隐藏的维度。他教他们如何以一种方式走路,以保证他们作为一个小组,将世界之间的空间全部彻查。玛吉让守望者们以同样的方式进行搜索,不是在搜索中阶裁决者,而是在寻找她不喜欢的那些探寻者,那些被中阶裁决者留在这里、被人遗忘的探寻者。 玛吉推了推忍让他上前,于是他走到了黑暗之中,手电筒的光芒闪耀着,守望者们和他的主人玛吉就在身后。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六章 奎因 第二十六章 奎因 奎因在戴克斯前面,沿着新的空间异常点通道跑去。这一次,戴克斯没有带着她在世界之中穿行,而是从虚无之地本身穿过,因为忍去了虚无之地。在这条漆黑的通道两边没有灰色的条纹,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动感,仿佛他们是在一个水下的机器里面,在漆黑的水中驶过。 奎因戴着戴克斯的意识集中器——在空间异常点通道里面不需要戴上它,但是在虚无之地本身这里却是应该戴上的——她感觉得到,随着电流从她额头的皮肤上和她的头发之间爬过,电流的嗡鸣声和她自己的思绪融合在了一起。 “我们走得太远了,”她对戴克斯说道,“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已经看到他了吗?我们刚刚就在他们后面。” “我确实看到他了。”戴克斯悄声告诉她。 他正往前面望去,他的眼睛对光线更敏感,奎因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在哪儿?”奎因向后退去,和他肩并肩走着。 “我们跟踪他们有一阵子了,他们现在还看不到我们。我们的通道融合了一部分真实世界和一部分虚无之地,并没有完全抵达他们所在的地方。” 奎因向黑暗之中窥看,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确定吗?” “他们找到了意识扰乱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戴克斯颤抖了一下,“这些男孩,使用这些武器,这是一个可怕的组合,是马瑟斯会喜欢的情形。你现在能看到了吗?” 戴克斯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来调整圆盘,奎因开始看到前面闪闪烁烁的光。星星点点的光线很快稳定下来,变得越来越亮。戴克 斯正在调整通道,让它和虚无之地融合在一起。 逐渐地,奎因开始能够分辨出守望者的轮廓,他们在她的前面成群结队地站着。十几支手电筒的光芒闪烁着。随着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他们的身体也变成了黑色的、不停动弹的剪影。奎因正往他们那边走去。 “等一等。”戴克斯说道。 奎因转过身,发现他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当通道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并没有跟上来。 “如果需要战斗,你要怎么和他们对抗?”他问道。 “和你一起。”她往回跑,跑向戴克斯。“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 随着她跑近,戴克斯向后退去。奎因可以看到对方的隧道,它离她所在的空间很远,而戴克斯则在里面缓缓地退后。 “她在那儿,”他对她喊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戴克斯,求你了!”奎因又向他走了几步,但是她不想被他重新带回真实世界之中。她也许永远也不能够再一次说服戴克斯带她前来寻找忍了,既然她已经来到了这里,她得留下来。 “现在和我一起离开,之后我们会再试一次。”他对她说道,仍然在往回走,“当我是我自己的时候,我很有用。之后我会帮助你的。”他肩膀垮着,脸上是那种内在的恐惧之情,意味着他马上就要失去神志了。 “戴克斯,没有你,在找到他之后我没法儿把他带回真实世界!”奎因知道,大喊大叫并没有任何用处,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他说过他会帮忙的。 “他有一把仪式剑,”戴克斯向外指了指,继续往回走,他不肯和 她对视。“你可以使用他的仪式剑,如果你坚持继续走下去的话。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奎因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戴克斯又走了几步,转了个弯,现在他已经离得很远,她很难看到他了。 奎因咽下她的愤怒,因为没有时间生气。她戴着意识集中器,得好好利用,而且得快。她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手头上的任务——忍。他就在这里,她会找到他的。一旦她开始集中注意力,奎因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加入了头盔之中。在意识集中器之外,是一种无限的感觉,永恒等着要将她整个包裹其中,只要她给它一个机会。 她将推拉器拿了出来,在他们前往邓恩·塔姆的路上,她将它偷偷地从戴克斯那里拿走了。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她已经准备好用它开火了。她能够做到的,即使没有戴克斯的帮助。 前方远远的是挥舞着手电筒的守望者们。虚无之地的空气吞没了光线,让人无法判断距离的远近。她沉默地走向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说不上来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她和戴克斯在临时通道中待了多久。意识集中器让她思维稳定,不过无限的容量仍然玩弄着她对时间的感知。 闻到那种可怕的味道,奎因知道自己终于离守望者很近了。当她赶上他们的时候,他们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老妇人。有那么多的守望者,她看到了超过十一个人。或者她所看到的是除了守望者以外的人? 她在这些身影当中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在那儿,忍在那儿。当奎因看到忍的时候,她举起了推拉器,感觉到周围原本就十分沉重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她开了火。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七章 忍 第二十七章 忍 “检查一下他们的手腕。”玛吉对忍说道。 他们遇见了僵立在黑暗之中的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一个孩子。他们站在一起,身体的姿势诉说着让他们落到这个地方的不同经历。有的人受了很重的伤,紧紧地捂住伤口;其他人看上去则像是说话说到一半,或者求饶进行到一半。在一个孩子被彻底地凝固在这里的时光之中时,他正在哭泣,一滴泪水仍然在他胖乎乎的脸颊上面停着,没有落下。 哦,上帝啊,她要杀了他们。意识集中器将这个念头扭曲成了这样:杀戮很棒。你是一个杀手,不是吗?忍用拳头捶了捶头盔,好让这个想法离开。 “你在做什么?”玛吉问道,“检查一下他们的手腕。” 忍将第一个男人的衬衫袖子拉上去,露出了他左手腕上的仪式剑形状的伤疤和右手腕上的狐狸烙印。尽管忍的身上没有他自己家族的烙印,前面数代探寻者通常都会以这种方式标记自己。 “狐狸。”他告诉玛吉。她喜欢狐狸;他知道这一点。 “其他人呢?”?她问道。 他检查了另一个人,然后又查看了一个人,发现每个人身上的烙印都是一样的。他允许自己去触碰那个静止不动的小男孩的肩膀,轻轻地捏了一下。这个男孩会好起来的。 “全都是狐狸。”他告诉玛吉。 “那么,我可能会认识他们。”?玛吉查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口,困惑地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毁掉狐狸家族呢?”她喃喃地问道,问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一定是有另外的人做了这些事情,也许他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救他们的命。” 忍很确定玛吉说的是中阶裁决者,但是他很怀疑中阶裁决者把任何人带到这里是为了利他的目的。玛吉谈及中阶裁决者的语气,仿佛她对他非常熟悉,这令忍感到意外。这一定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但是忍无法记住,以便弄清楚它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意识集中器在把他的思绪重新一次又一次地引向奎因身上。她真的和他一起来过这儿吗?她是不是欺骗了他?是他离 开了她,还是她离开了他? 守望者们全都专注地盯着玛吉那布满皱纹的脸,手中握着刀子,等待着她下达命令。忍可以感受到他们意欲施暴的热切。 你也喜欢暴力啊,忍一半的意识这样告诉他。他看着那些静止不动的探寻者摇了摇头。不是对他们施暴。 “不是对这些探寻者。”玛吉对男孩们说,她的声音因为感情而颤抖。“没有人可以碰这些人,等把一切事情都办完,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会小心地把他们带走。绕过他们。” 走了几百步之后,他们遇见了另外一群探寻者。这群人年龄更轻一些,里面有更多的孩子和青少年。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个男人,蓄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银色胡须,一头灰发。忍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他以前好像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形象,也许是在苏格兰庄园里的一盒旧照片里。 她会同样饶过这群人的概率有多大? 她为什么要饶过这些人呢? 有时候你需要伤害别人。 你不需要。 你会喜欢的。 我不会喜欢的。 “检查一下他们的手腕,忍。” 他迈步上前,更近地观察那个灰色头发的男人,在不惹恼玛吉的情况下,尽可能慢地移动。在伸手去拉男人的袖子时,他感到了一阵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越了他对玛吉可能让他瘫痪的畏惧。他不会喜欢自己在这里发现的结果;他早知道结果。 “忍?”玛吉询问道。 忍将男人的袖子挽了起来,在他僵硬的小臂上是忍猜到自己会看到的图案:一头公羊。奎因来自公羊家族,这些是她的祖先。 “怎么样?”玛吉逼问道。 他又检查了一下其他成年人的手腕,以更好地拖延时间。所有人的手腕上都是公羊烙印。他望向那些年轻的脸庞。 “他们是哪个家族的?”玛吉问道。 忍转向了她。守望者们已经在他们的女主人周围松松地站成了一个圈,准备好了。忍能够一人对抗他们所有人吗?他身后这些僵立不动的探寻者迷失在了时间之中,但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 ,只要一点点机会,他们的心脏就会重新跳动,肺部也会重新呼吸,他们会活下来。忍的软剑离他的手只有几英寸远,他已经准备好拔剑了。 在这里,他会斗争到底。 “为什么?”忍问道。 玛吉大步向前,愤怒地挽起灰发男人的袖子。她看到了公羊烙印。 “这不是你的家族,”她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在乎呢?” 忍最后一次试图和她讲道理:“你可以把他们重新带回世界之中,问他们——”? “犹豫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玛吉以她最像祖母的声音说道,这非常不适合她,令忍反胃。她凝视的目光停留在守望者们的身上。“你们的主人创造你们,为了除掉那些他需要除掉的人。”她说的话非常温柔,充满了颤音,“我猜你们想要这么做,而且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她指了指那些探寻者。在她这么做的时候,忍在每一个男孩的脸上都看到了嗜血的欲望。“结束他们的生命。”玛吉命令道。 在一片混乱之中,男孩们向前扑去,纷纷掏出了武器。除了一个清晰的念头之外,忍头脑空空。他将他的软剑伸直,一步跃到了奎因的祖先前面。最终这些守望者也会杀了他,但是那没关系。只要还能够战斗,他就会和他们抗争到底。 快点儿杀了那些探寻者,他一半的意识这样告诉他,你会享受这个过程的。 闭嘴! 在他们的武器相碰之前,忍的胸膛受到了一下重击。他肺部的空气被撞击出去,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守望者们也被撞飞了,软剑和四肢胡乱挥舞着。他和身后静止不动的探寻者撞到了一起,感到他们倒了下去。玛吉本人也倒在了地上,他们所有人的手电筒都翻滚着,这让忍的摔倒变成了一部光影杂乱的默片。 然后有人出现了,帮助他站了起来。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衬衫前襟,还有他的双臂。 “我找到你了,”一个声音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我找到你了。”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而绑架他的人则一直拉着他。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忍低声说道:“奎因,是你吗?”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八章 奎因 第二十八章 奎因 “是我,”奎因告诉忍,挎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和自己一起往前走。“我架住你了,但是你能走快点儿吗?” 他们已经远离了守望者和老妇人,奎因希望能够从他们的视野和听觉范围中消失,然后再使用仪式剑,这样就没有人能跟踪他们了。 忍站稳了脚跟,抓住奎因的双臂,强迫她停下来。 “等等。” 手电筒的光都离得远远的,要想看清忍很难,但是奎因可以认出他那熟悉的脸庞。忍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将她拉向自己,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绝望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双唇和额头。 “我抛下了你,我抛下了你。” 她说道:“关于这件事我是有一点儿生气,但是我们之后才能吵架。” “是意识集中器,我以为我在救你,我又一次戴上了它——” “现在这无关紧要——” “我们得回去。” “我们是要回去,你有一把仪式剑。”奎因伸手去够他斗篷的口袋。 “不,”忍说,显然是在互相冲突的想法之间挣扎,他的表情痛苦而绝望。“我们得带那些探寻者回去,她来这儿是要杀他们。” 奎因望向远处乱成一团的手电筒光芒。守望者们正纷纷起身,重新拿起了他们掉落的武器。 “我们可以阻止她,”他急迫地告诉奎因,“他们是公羊家族的探寻者,你自己的祖先。” 奎因花了片刻工夫才弄清楚对方在告诉自己什么。然后她明白了:除了那些守望者外,她所看到的其他人影,全都是迷失在此处的探寻者。 忍握住了她的胳膊,正把她拉向男孩们那边。她和他一起跑了起来。 当他们离得更近一些时,守望者们仍然在重新聚集起来,他们捡起手电筒,展开自己的软剑。静止不动的探寻者四散地倒在地上。奎因看到了被时光凝住的、无助的年轻面孔。玛吉正在命令男孩们包围探寻者。男孩们衣衫褴褛,逼近他们。 忍在奎因旁边尖叫起来,试图将守望者的注意力从他们的进攻对象那里吸引过来。几个男孩转过了身。忍展开软剑,扑向他们。 奎因掏出了推拉器,将它转到火力全开的模式,然后开了火。离她最近的守望者跪倒在地,但是其他人没有受到影响。她再一次开火,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奎因慌了,展开了她的软剑和敌人交手,在一个守望者能够挥剑之前就把他杀掉了。其他守望者也在扑向他们。她和忍在将这些人的注意力从他们的探寻者受害者身上引开—— 在她旁边,忍像一个被切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更多的守望者冲向奎因,她试图将他们从忍身上引开。只是,并不是她在吸引他们;另有人在拉扯她。她离那些男孩的距离变得更远了。她的软剑碰不到他们了。他们到处找她,像是无法看到她一样。现在他们在她下方了,她正在黑暗之中向上飘去。 有人正抱着她,将她的双臂紧紧地固定在身体两侧,让她静止不动。奎因的思绪喷薄而出,距离下方的时间流越来越远了。虚无的时间之流在她周围旋转。 下面是一片疯狂,忍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四肢摊开。守望者们转过身背对着他。他们站成了一圈,将所有不是他们当中一员的人全部杀掉。下面的守望者们,无论是年轻 人还是成人,都不知道他们正被人屠杀。只有奎因恐惧地看到那些男孩以雨点般的毒打终结了探寻者们的生命。 “让我阻止他们!让我阻止他们!”奎因大喊道,试图挣脱开来,但是她自己也在迷失。令人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就是,这些探寻者已经死了。她要吐了。 绑走奎因的人将她拉得更近,低声地对着她的耳朵说道:“她就要杀掉你了。她让他瘫倒在地,然后过来追杀你。你是公羊家族的人。对于你,她会做她现在正对下面那些人所做出的事情。” 戴克斯。他站在奎因的身旁,不过他们并不是真的在站着。他们悬在战场上方的空气之中,戴克斯的脸被脖子上挂着的圆盘所发出的光芒照亮了。 奎因抬起手来,发现头盔不见了。她的头很痛,感觉很遥远;她的太阳穴在抽痛。 “你摘下了我的意识集中器。” “在虚无之地里面,我自己也需要它。”戴克斯对她说道。 “你一直袖手旁观!”奎因对他喊道,“而且你还阻止我和他们搏斗!” 不过她并没有在喊。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了解自我,她试图背诵,熟悉故土。一个清晰的蓝图,描绘着我的来处…… 我恨你,戴克斯!你又疯狂、又残忍、又懦弱!这些话在奎因的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他们正在往更远的地方飘浮。戴克斯抱着她,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圆盘,在奎因彻底迷失之前,她看到两个人周围的黑暗变幻着,在视野角落有丝丝缕缕的灰色,她知道,戴克斯正带着自己前往其他某个地方。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二十九章 约翰 第二十九章 约翰 约翰当然要第一个去寻找狐狸家族的探寻者,这是他欠他母亲的。他和初阶裁决者跟随着他们在圣米歇尔山下岩洞中照到的那200步的指示。约翰戴着他们的头盔,而莫德在保持自身的时间感这一方面比约翰要强得多,她一只手搭在约翰肩上,跟着他往前走。在这200步的最后,在彼处的一片漆黑之中,他们找到了一小群狐狸家族的探寻者。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像野猪家族的探寻者一样,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过,他们和他们的伤口也在没有时间的虚无之地中处于静止状态。 他们将第一组探寻者带回了“旅行者号”上。医疗人员将那些僵住不动、仍然保持着她们几十年来的姿势的身体直接搬到了病床上。 接下来,出于对约翰父亲的敬意,他和初阶裁决者去寻找牡鹿家族(也就是他父亲的家族)的探寻者。牡鹿家族的探寻者数量更多,一共有十二人,身上也有许多旧伤,约翰希望这些伤口可以治好。 当牡鹿家族的探寻者安全地在“旅行者号”上安顿下来之后,约翰的思绪转向了奎因。公羊家族的探寻者是奎因的亲戚,他选择接下来去救他们。 他和莫德使用了写在笔记上的指示,就像他们对前两个家族所做的一样,这一次,当他们走到200步的尾声时,约翰明白,他们的搜救开始得太晚了。 在这个位置,之前曾经一度有人坐在黑暗之中,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叫他们人了。约翰的手电筒照出了一场大屠杀的惨象。和眼前的一切相比,约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使玛吉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给他看过的那些可怕的照片都显得平淡单调了。尽管时间在这里停止了,鲜血也会永远保持新鲜,?他不会弄错这一切到底是谁的杰作,以及这些发生在离现在多么近的时候。 玛吉犯下了这一切的罪行。这是屠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约翰被这幅景象震惊得动弹不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此期间他一直盯着那些残肢,那些手、脚,还有脸。这就是玛吉和凯瑟琳的复仇看上去的样子。在那些堂而皇之的辞藻之下,这才是现实。 在这里,气味并不能很好地传播,但是鲜血的金属味以及其他更糟糕的味道像雾气一样聚集。约翰弯下了腰,感到剧烈的恶心,仿佛他的身体要把所有有关这场屠杀的微粒都排出去一样。即使初阶裁决者,比约翰所知道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沉着冷静,她也转过头,捂住了鼻子。 “玛吉带着中阶裁决者的守望者找到了他们。”约翰说道。当他能够重新不反胃地站起来时,他注意到了几十个脚印,这是那些男孩冲入黑暗之中在这片鲜血上踩过所留下的。守望者们继续前进了。所以——“此时此刻,她一定在世界之间的某处,正在动手杀死她能够找到的所有人,我们太迟了吗?” “我们马上去找剩下的人。”初阶裁决者说道。如果说她通常都让自己远离约翰的世界,现在这种情形已经荡然无存。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和约翰一样的紧迫感。 “我们应该徒步追踪他们吗?”约翰问道,凝视的目光望着地上那条由血脚印组成的痕迹。 “通过仪式剑永远都会更快一些,”莫德回答道,“来吧。” 接下来他们去寻找的是棕熊家族,因为玛吉曾经特别提到过他们。两个人发现了几个探寻者和几个孩子,他们还没有被守望者伤害过。约翰和莫德急忙将这些人送到了“旅行者号”上,更好地武装自己,然后没有丝毫耽搁地回到了彼处。约翰不知道他的外祖母会以什么顺序来袭击守望者,也不知道在她选择要杀掉谁的时候会有多么谨慎。 然而,当他们前去寻找骏马家族的时候,他们的运气再一次用光了。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地上沉默的死尸。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章 忍 第三十章 忍 两个守望者把忍拖到了人群最后。他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守望者在杀害探寻者的时候,从他的身上踩过去,倒在他的身上,完全无视了他。这种无助的感觉几乎令忍无法忍受,然而当鲜血和死亡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地方的时候,情况变得更糟了。他希望自己失去知觉。但是他仍旧醒着,现在是一摊毫无用处的烂泥,被两个拉着他软趴趴的胳膊的粗心大意的男孩一路拖着。 他的脑袋痛苦地甩来甩去,最终以一种向后的姿势停住了。从这个姿势,他可以看到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玛吉重重地倚靠在两个男孩身上来帮助自己走路,她领着一对守望者穿过隐藏的维度狭长的部分,直到他们又找到了另一群静止不动的探寻者。拖着忍的男孩们突然扔下了他。 从他躺着的位置,忍只能够看到守望者的腿,但是他可以听到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将这些刚找到的探寻者也屠杀殆尽了。等忍闻到了血液铜一样的气味时,意识集中器将它扭曲成了某种甜蜜的味道,试图让他相信死亡是很好的事情,然而他并没有被愚弄。 这场噩梦无穷无尽。他们遇到的下一群探寻者属于牡鹿家族,忍对此非常感激。忍听着玛吉检查他们的手腕,听着她命令守望者不要动这些人。 与此同时,她在大声质问,到底是何种残酷命运让这个家族受到如此伤害,牡鹿家族一直以来都是狐狸家族的盟友。牡鹿和狐狸——这是她所在乎的两种探寻者。 忍又被人拖了很远的距离。最终,他的四肢恢复了直觉。等到他们再一次停下的时候,忍已经可以抽动他的手脚了。当男孩们放下他时,他设法滚成了侧躺的姿势,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更好地看到情况。这一次,他们找到了一大群的探寻者,也许有几十个人,分散地站在一大块区域之间。 守望者们在探寻者之间移动,检查着他们的手腕。 “一只鸟!”其中给一个男孩喊道。 一只雄鹰,忍想道,他们找到的是我的家族。 忍是雄鹰家族和苍龙家族结合的产物,玛吉仅仅是因为他的祖先和她的祖先通婚过就放过了他。他们的血液在忍的血管之中流动,这让玛吉可以暂时饶他不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对所有雄鹰家族和苍龙家族的成员仁慈。没有理由假设其他任何人能够安然无恙。 另一个守望者打了一下第一个男孩的脑袋:“是一只鹰,白痴!你难道不认识鹰吗?” 第一个男孩朝第二个挥了一拳。 “够了!”玛吉说道,她的声音里开始有了一丝焦虑。在她让 男孩们杀人的时候,他们全都热切地跟随着她,但是玛吉一定知道,没有了忍作为她的执法者,如果他们对她变得不满,她将迅速地失去对守望者的控制。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很长时间,这些男孩准备继续杀戮,不然就回家。 玛吉在静止不动的探寻者之间移动,缓缓地走着,端详他们的面孔。忍纳闷儿玛吉是在寻找朋友,还是享受敌人的惨状。 “这边的身上有龙,”一个守望者从远处叫道,“或者也可能是蜥蜴。” 从更远处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这边是长着长牙的老虎。” “是猞猁。”忍听到玛吉说。 三个家族——其中两个是我的家族。 “就这些了,”另一个男孩叫道,“三种动物。” “在他们周围分散开,”玛吉指示道,“我们想要阻止的是猞猁家族。其他的……如果可以的话,别碰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别碰他们?忍想道。那就是玛吉对忍的祖先抱有好意的程度。 玛吉又检查了更多几个人影。忍很确定,她正在决定他们当中是否有人有资格活下去。她将身体的中心变换了几次,筋疲力尽,若有所思。 “继续吧。”她对男孩们说道。 守望者们围了上去。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一章 约翰 第三十一章 约翰 约翰听到他的外祖母说出“继续吧”,是那种不会听错的、下令处死其他人时的语调。 他和初阶裁决者穿过了彼处的空间,前来寻找下一群探寻者。他们遇见了守望者和玛吉,看到他们围住了几十个纹丝不动的身影——这是约翰目前见到的最大的一群探寻者——守望者们纷纷拔出了刀,向前扑去。 “玛吉!”约翰叫道,“外祖母,是我,约翰。我回来了。” “等一等。”他的外祖母命令道。 男孩们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是什么令玛吉改变了主意。每一个守望者的斗篷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迫切想要杀人的不耐烦像热量一样从男孩们身上散发出来。守望者怀疑地盯着约翰和初阶裁决者,他们两个则从黑暗之中现身。 玛吉看着自己的外孙靠近。她在微笑,微笑的意思却是,现在我要给你一个教训。 “外祖母,您这么做,真的不打算带上我吗?”约翰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他可以闻到男孩周围死亡的臭味。“我以为我们是要一起复仇的。”他在说那些唯一能够令她停下的话,“我已经等了一辈子了。” 他注意到玛吉的头发十分凌乱,她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今天她一直忙着屠杀探寻者。看上去她的身体疲惫不堪,然而,胜利的快感在支撑着她。 她责骂他道:“你拒绝了我,约翰。你将我推开了。” “我不该那么做的,现在我来了。” 玛吉脸上的愉悦给了约翰希望。他离她只有几码远。如果他能够制住她……他望向初阶裁决者,沉默地向她表达他的意向。 玛吉的表情突然变了。在一瞬间,她明白了约翰并不是真诚的。在约翰能够碰到她之前,她呼唤了守望者们。“直接动手。现在就动手!”她催促道,同时对约翰喊道,“我不会让你作出错误的选择。” 一个男孩立即向离他最近的探寻者举起了软剑。初阶裁决者的刀子几乎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便插入了男孩的喉咙,男孩往地上倒去,他的软剑还没来得及染血。另一个守望者袭向一名探寻者,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他能够捅到探寻者之前,莫德的刀子埋入了他的喉咙。 约翰正往外祖母那边走去,但是现在抓住她没有什么好处。男孩们接到了命令,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动手杀人了——除了约翰和莫德。 他从“旅行者号”上带来一支手枪,他改变方向,手枪瞄准了距离受害者最近的守望者。他开了枪,一颗子弹瞄准了目标,不过枪声在这里减弱了,仿佛他是在一大堆被单下面开的枪一样。他再一次开枪,子弹从枪膛中落到了地上。重复扣动扳机没有任何作用。枪没有用了。 约翰将枪扔到了一边,展开软剑,片刻之间他、莫德和七名守望者近距离交手了。在单打独斗中,他们都不是他俩的对手,而现在他们一起进攻,约翰怀疑玛吉警告过他们,在他们杀死其他守望者的时候,不可以对她的外孙造成严重伤害。然而,当所有的守望者一起进攻时,他们是强大的敌人,不过初阶裁决者将自身动作的速度调整得非常快,她的四肢看上去模糊一片。 “他们在袭击我们背后。”莫德回过头说道,她的话说得很快,几乎让人无法理解。 约翰往后扫了一眼,看到一部分男孩从战斗中脱身而出,正要杀害那些僵立着、无人保护的探寻者。约翰感到初阶裁决者将他的仪式剑和闪电权杖从他腰间抽了出来,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从缠斗中抽身而出,前去追赶其他守望者。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二章 莫德 第三十二章 莫德 初阶裁决者用软剑处决了两个守望者,但是她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在被她杀死之前,他们已经袭击了好几个探寻者,让他们受了重伤。 约翰在往她那边退去,敌人紧追不舍。她则在昏暗的光线中调整着仪式剑的刻度盘,这时另一个男孩跑向她,眼里是狂喜的神情。莫德被迫用仪式剑挡住他的攻击。她感到这一击的震动沿着这精巧的工具传了过来;男孩身子一斜,去攻击另一个探寻者了。莫德只剩下一把刀子了;她将刀子扔出去,让男孩趴在了地上。 她将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击打在一起,划出一个圆。空间异常点的边缘形状凝固了,初阶裁决者通过这个开头所望到的是黑色的水域,在她脚下三十英尺之下。她本想打开一条通往“旅行者号”本身的通道,但是飞艇停在下方的海岸线边,太靠向左边了,它的发动机空转着,艇身除了反射月光的一片之外漆黑一片。她检查了一下仪式剑剑柄上的坐标——设置得没错。她困惑了片刻,然后明白了:刚刚仪式剑被进犯的守望者砍得太厉害了,它已经不准了。需要高阶裁决者留给她的特殊工具之一才能将它校正回来。 “莫德!”约翰从另一群一动也不动的守望者那里喊道,“我要挡不住他们了!” 初阶裁决者的目光从缩成一团的守望者移到下方的水域,她估计了一下高度。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奎因抓住了离她最近的孩子,是一个小女孩,将一动也不动的她扔进空间异常点。女孩感觉像石头一样,下方传来溅水的声音。那个孩子被静止在时间之中,可以好几分钟都不呼吸。希望他们可以在她苏醒过来之前就将她救回来。 初阶裁决者抓住了下一个探寻者,这是一个成年男子,她痛苦地扭动身体,将他也扔进了空间异常点。 “莫德!” 她又将另一个探寻者扔了过去,然后又扔过去一个,她望着溅起的水花。如果他们肺里还有空气,他们会浮起来,至少会浮上一阵子。 “莫德!” 她又扔过去两名探寻者,在第一个空间异常点开始坍缩时,她再次击打仪式剑,在同一个位置重新划出一个。做完这些之后,她向约翰跑去,约翰正抵挡着最后四个守望者,他的软剑大幅度地挥舞着,试图让男孩无法靠近。莫德展开了她自己的软剑,接替了他。 “把他们扔进空间异常点!”她告诉约翰。她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向男孩们刺去,迫使他们后退,这也给约翰争取到了移动的时间。 “什么?”他问道。 她将语速减慢,说道:“把他们扔进海里,数好人数!”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约翰转向那些纹丝不动的探寻者。他将一个人从空间异常点的开口扔了过去,然后又扔出去一个,在那之后莫德无法再分给他更多注意力。 剩下的男孩正疯狂地攻击。初阶裁决者刺倒了其中两个,又将第三个踢开。她飞快地移动着,令他们来不及保护自己。第四个男孩举起了他自己又钝又短的软剑。莫德还没来得及解决掉他,就看到了男孩背后的玛吉,她正高举着一个黑色的圆柱体。莫德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起来,她的下颌咬向了另一边。 一阵振动波从那个武器中爆发了出来。莫德、袭击她的守望者、躺在她脚下的两个守望者、在她身后聚集起来的三个探寻者和约翰全都被这股力量向后扫去。 在初阶裁决者向水面掉落的时候,她将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再次放缓。在她上方,一名守望者撞到 了空间异常点的入口边缘,身体被一切为二。另一个被削掉了一只胳膊和一个肩膀。这些残疾受伤的男孩疯狂地向她旋转着落下来。 她将时间进一步放缓,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这是在她胸腔和耳朵中沉稳搏动的鼓点,而夜晚的空气则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上方,空间异常点的边缘变得越来越模糊,正在坍缩,而老妇人则站在空间异常点边缘,低头盯着下方的海洋和飞艇。 莫德转过头,看到约翰正在她的下方下坠。他紧紧地抓着一个还是孩子的探寻者僵直不动的身体,而在他控制身体让自己双脚朝下应对海面的冲击时,他一直在大声尖叫。 初阶裁决者的身体翻转过来了。对任何一个旁观者而言,她的动作一定快得看不清。她几乎要撞到海面了。她伸直双臂,绷紧双腿,扎进了海水之中。她向下沉啊,沉啊,几乎撞到了浅浅的海底,海底就在水下不超过十五英尺。 她的眼睛聚起周围所有的光线,往水面上看去,海面因为人体的撞击而波动着。约翰也在上面,踢着双腿,抓向离他最近的探寻者。 莫德强迫自己的肺部和心脏放缓到移动时所能够达到的最慢的节奏。如果节约氧气,她可以屏住呼吸很长很长时间,让时间放缓,而她自己则快速移动。 她转过身,有两个人在她周围下沉,其中一个已经沉到了海底。初阶裁决者向下潜去,抓住那个以坐姿落在海底沙子上的小女孩的衬衫。她将女孩向上拉向自己,再一次转身,踢着水,抓住了另一个下沉的人。是一个成年女人,身材过于苗条,无法在水中很好地漂浮。第三个人从她身边漂过,仍旧是站立的姿势,和他在彼处时一样弓腰驼背。初阶裁决者用脚钩住了这个人的衬衫,用力划动她闲着的那只胳膊,将所有三个人全都带向海面上。她的肺部灼痛,然而疼痛无关紧要。只是疼痛而已。 当莫德浮出水面时,她允许自己的时间流加快速度。约翰正架着两个成年探寻者,又将另一个拉向自己。他叫嚷着求助,奋力向岸边游去。其他成年探寻者仍然在轻微起伏的海浪中浮动着。 “到小船上面去!”约翰看到莫德,喊道。 先前,“旅行者号”的船员看到了水中的他们,派出一艘小船向他们这边驶来,小船的舷外发动机咆哮着。莫德钩住了另一个探寻者,于是她现在拖着四名探寻者,双脚踩水游向小船。 她仰泳,向上望着夜空。玛吉就在那里,站在漆黑的开口中央,在他们上方三十英尺的地方。她是怎么做到的?莫德的空间异常点已经坍缩了。 老妇人周围的开口是一个完美的拱形,拱形的边缘比初阶裁决者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空间异常点的边缘都更明亮。 “她在做什么?”约翰问道,然后他知道了答案,“她要向我们开火了!” 莫德将视界延伸开来,立刻就看到了约翰所看到的景象——约翰外祖母的手里握着一个武器。不是那个将他们所有人都抛入海中的黑色圆柱体。这武器和先前那个不一样。它围绕着玛吉的手,因为颤动的能量而发着光芒。 一阵……什么东西从半圆形的空间异常点中涌了出来。仿佛空气本身都充满了能量,就像是炙热的沙漠上方晃动的热浪。 “潜下去!”她对约翰喊道。 他们抓着探寻者们潜到了水下,一记重击穿透海水和莫德的骨头回荡着。片刻之后,他们重新浮出了水面。没有什么击中他们,然而朝他们开来的小船没有声息了。它的发动机熄火了,船首的灯也熄灭了。小船依旧在前进,但是只是依靠先 前的势头滑行。船员互相喊着命令。 在初阶裁决者上方,玛吉仍然站在天空之中。她调整着手中的武器,将它举起来准备再次开火。她瞄准的是“旅行者号”,莫德意识道。玛吉想要让飞艇瘫痪。 一个人影在她背后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是忍。 忍举起双手,重重地将玛吉打倒在地,将武器从她手中夺走。他踢了踢玛吉脚边的某种东西,于是空间异常点的开口晃动弯曲了。在黑暗之中,忍倒了下去,身体瘫软。与此同时,空间异常点折叠起来,然后越叠越小,直到变成一点儿白光,就像星星一样,片刻之后熄灭了。 “抓牢了,我们正在试图让发动机重新启动。”小船上的一位船员说道。莫德和她拖着的探寻者猛地跌进了小船充气的船体。 莫德将无法动弹的探寻者交到了伸出来的一双双手中。有人扔出一个救生圈,莫德将它夹在一只胳膊下面,游过水面,向着他们落水的地点游去。她可以听到约翰在跟着她。 海面上只剩下一个随着海浪漂浮的探寻者,是一个男人,他的斗篷在他下坠的过程中拢住了空气,现在它成了他的救生圈。莫德从他身边游了过去,打算等下再将他带回去。 “还有多少个?”她喊道,“我扔下来了六个人。” “所以,还有七个人在水里。”约翰回答道。 初阶裁决者向下潜去,在她触到海底的时候尽可能收集齐所有的光线。约翰也跟了上来,用一支水下手电筒四处照射着,这一定是他从船员们那里弄来的。在手电筒怪异可怕的光芒之中,披着斗篷的人体正缓缓地沉向海底,鲜血从他们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海水。莫德将三个人推向约翰,向更深处潜去。 最后几名探寻者——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孩——他们以休憩的姿势在海底聚集,一家人沉睡在沙砾之上。莫德抓住了他们的衣服,奋力游向海面。她的肺部灼烧,身体因为缺氧而疼痛,然而只要还活着,她的身体就会服从她。 她和约翰浮出水面,呼吸到了夜晚的空气,他们把所有七个探寻者拖往等待着的小船。船员将一动也不动的探寻者拉上船,初阶裁决者和约翰爬过船舷,来到甲板上。 他们浑身滴着水,检查着被救上来的人。这些人的四肢以奇怪的角度伸着。探寻者们仍然维持着在被带离出来的场所里的姿势,他们之中还没有人呼吸。有几个人受了伤,是刚刚守望者造成的伤害,还是中阶裁决者数年之前留下的伤口,这一点无从判断。这也几乎没有干系。血液都是新鲜的,如果约翰和莫德可以在他们恢复到正常的时间流之前把他们送到“旅行者号”上,还有获救的机会。 小船的发动机仍然无法启动,约翰去船尾帮助船员了,但是他也运气不佳。莫德往船尾那边向着约翰走去。 “不只是我们,”其中一名船员说道,“你们看‘旅行者号’。” 在水面另一边,飞艇在造船厂处斜向一边,悬在较低位置的六个发动机中,有三个被弄得熄火了,令“旅行者号”歪歪斜斜地悬着,最低点距离地面只有几英尺。半个造船厂都停电了。通过面前黑暗的范围,初阶裁决者可以推断出玛吉武器的半径。 片刻之后,飞艇三个瘫痪的发动机又重新恢复了,令“旅行者号”歪歪扭扭地旋转起来,然后所有的发动机都点燃了。造船厂的探照灯的光芒暗淡地亮了,很快便恢复了全部亮度。小船的发动机也发动了起来,他们掉转方向,呼啸着驶向岸边。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三章 奎因 第三十三章 奎因 奎因恢复了知觉,她正以一种不可能实现的角度站立着,向下——或者是向上?——望去,望向一座城市没有颜色的轮廓。 “你不恨我,你不恨我,”戴克斯念叨着,“我知道的。”他以一种同样不可能实现的角度站在她身边。黑暗从身后包裹着他们,围绕着他们,和下方灰色的城市轮廓融合在一起。黑暗和光明相接的位置非常倾斜。奎因确定自己就要穿过那水一样的灰色天空坠向下方的建筑物。 戴克斯的头上没有斗篷,眼神也十分冷静。他一直戴着意识集中器,不是吗? “你不恨我。”他重复道。 奎因的手放到了嘴边,留意到自己一直在说话。“我恨你。”她说道,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反复重复这几个字。 这一次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中一定有什么不同,因为戴克斯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的意识又恢复了吗?” 奎因想回答是的,但是事实上她觉得她并没有完全恢复对自己的控制。她没有迷失,就像她在虚无之地应该的那样,但是她感觉自己变得迟钝了,她的意识被他们所处的奇怪空间弄得迟钝了。他将我带到这里,带到某种世界之间的场所,好让我不对他生气。 她为什么要生气呢?她望着身后的黑暗,直到记起来:她最后看到的是谋杀。守望者们对一群探寻者进行了血淋淋的杀戮,而她则飘走了,什么也没有做。她仍然能够看到那些死人的脸,他们的眼睛瞪向黑暗之中…… 奎因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别哭,拜托你,”戴克斯低语道,“我们无法阻止她,无论如何她都会杀掉他们的。这就是那些人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原因。他们永远也无法控制住自己,而他则拒绝控制他们。” 她不想听他的疯话:“我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我拿走了推拉器,我以为把它放在阳光下晒可以为它充电,但是它无法正常开火。” 戴克斯摇了摇头:“在虚无之地,复杂的武器无法正常工作。他们需要太多现实世界的能量了。我没有解释过这一点吗?所以,你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推拉器开火了,但是接下来它毫无反应。” “你全都看到了?”奎因以为戴克斯在她和守望者们交手之前早就离开了。 他向她俯下身去,他很高大,很强壮,忧心忡忡的。他把一滴眼泪从奎因脸颊上擦掉了。“我不会让她伤害你了,这一次不会了。” 奎因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他的温柔、他亲密的声音,这些都让人发狂。即使她的意识还不完全听从自己控制,怒火还是冒着泡浮了上来。 “你什么都没有做,戴克斯。你应该帮我的。你应该尝试救救那些人的。” “奎拉——” “我不是奎拉!别再试图亲吻我了,别再表现得好像我属于你一样。你是一个懦夫!你强迫我把忍留在了彼处,她也许会杀掉他。” 现在她止不住眼泪了。她转过身避开戴克斯,抱住了自己。她在高处;在她移动的时候,下方的城市在她的视野中晃动,立即她就感到眩晕和恶心了。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眼泪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戴克斯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非常空洞:“我不认为她会杀掉他,她只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喜欢他们这样。” “太棒了,真令人安心。” “我知道我是一个懦夫。但是如果我在准备好之前就面对她,这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在看到她时我迷失了自我,我会失去我的机会。” “她是谁?”奎因问道,她的眼睛仍然紧闭。一个奇特的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你爱过她吗?”她转向了戴克斯,“在她年轻的时候,你认识她吗?你已经在彼处停留了这么长时间了吗?” “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确实 爱过她。” “她就是奎拉?” 戴克斯几乎露出了微笑,但是这个笑容变成了某种作呕的表情:“不,她不是奎拉。上帝啊,她不是。” 他坐下来,不过他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奎因说不上来。他像她一样悬浮在半黑暗之中,褪色的城市倾斜在他们下方。她双臂交叉,站在他面前。 “那么,她是谁?” 他摇了摇头,显然无法言语。他的目光又从她身上收回到他那将自己困住的内心世界了。 奎因想要因为他的疯癫和秘密而恨他,但是即便是在她生戴克斯的气的时候,她也无法将他想成一个邪恶的人。这个想法无法持久。在他的疯癫之下,戴克斯给她的感觉很……正派。这是她能够形容他的唯一用词。他就像是一个过度生长的苹果树,树的枝条虬结在一起,满是死掉的木头和腐烂的果实。如果你能够将所有这些坏死的部分修剪掉…… 她只需要让他一直说话,他就会再一次找回自己的神志的:“你是怎么将我从战斗中拖出来的?你带着我来到了他们上方。” 奎因看到他的思绪逐渐地回到了她的身上。“我对虚无之地了如指掌,”他喃喃低语,“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没有上与下,没有空气,没有光,只有你带来这里的东西。你明白吗?你带来了光,于是光便可以照明,你带来了空气,于是在你认为空气持续存在的时候,空气便可以持续存在。是你将你的方向感和重力感带来了。要把你向上拉,我只需要改变我自己的方向定位,因为这里没有‘上’,只有我所在的位置。” 像他说的这样似乎有道理,不过奎因猜测,在她能够正常思考的时候,这些话就会不那么有道理了。 “也许我们本来也救不了他们,”她不情愿地承认道,想起那些恶毒的男孩和他们可怕的武器,还有战斗一开始时忍瘫倒的样子。那些探寻者漂浮在无限之海当中,根本就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她再一次拼命忍住眼泪。“但是我可以救下他们中的几个。” “而这将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奎因无法对这一点进行争辩。她没有仪式剑,在推拉器失灵之后,她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即便如此,她仍然可以试一试。 “她是谁,戴克斯?”她飞快而又温柔地问道,希望可以让这个问题绕过他的防线。 戴克斯的眼睛四处乱瞟,仿佛他真的是身处一个迷宫之中,跟随着一条线索,好看看它会将他带到何处。“她是玛吉。”最终他说道。 “不是——不是约翰的外祖母吧?”她从来没有见过约翰的外祖母,约翰给她讲过这个性格刚烈的女性的故事,玛吉统治了他的整个童年。 戴克斯嘴角翘起:“有可能。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约翰,但是玛吉抚养过许多孩子。” 奎因将脸埋到手中,试图整理好思绪:“你太令人困惑了,戴克斯。你在说谁?” 他并不作声,看上去同样迷惑。当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让人无法忍受时,他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座城市吗?” 奎因抬起目光,向下望向歪歪斜斜悬在他们下方的这座灰色城市的风光。她一直避免直视它,因为这么高的高度可能会令她动弹不得,但是现在她扫了它一眼。 “是伦敦。我们真的悬在它上方吗?” “对也不对。”他又试着解释了一次,“这就像是我的通道一样,只是它更像是一个位于虚无之地和真实世界之间的气泡。”戴克斯向身后的黑暗和下方的城市挥了挥手。“你可以看到它的两面,就像通道一样,我在这里不需要意识集中器。过去我会像这样望着这个世界,一望就是许多年。” “许多年?” “那个时候,这座城市和现在不一样。那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看着这么一点儿的真实世界都做不到。”戴克斯碰了碰奎因的肩膀 ,用乞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搜寻着。“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我和你一起去了露天场所,我还可以看着天空了。” “那只是偶然。”奎因指出这一点。 他无视了这句话:“当我第二次在虚无之地看到她的时候,我没有彻底崩溃。我以为我会,然而我没有。” 奎因又尝试了一次:“对你来说,她是谁?” 戴克斯在望着城市,但是几分钟之后,这个问题仍然在他们之间悬而未决,于是他凝视的目光又转向了奎因。“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在摸索着寻找要怎么来述说,这就像是一个盲人身处一间不熟悉的屋子里一样。”他顿了顿,然后说道,“当戴斯蒙德死去的时候,她也在那儿,在奎拉死去的时候也是。” 他继续说着,棕色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对视,他的话语像梦中的思绪一样流淌。奎因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她是听到他出声讲话,而不是在脑海中直接听到他的思想。也许,她在外部世界和自己的脑袋里同时听到了他的话。 “戴斯蒙德和奎拉的女儿叫阿德莱德,”他低声说道,“马瑟斯恨这个小姑娘,也恨透了奎拉。在他和戴斯蒙德的一生当中,他们两个一直形影不离,兄弟二人共同面对这个世界,而奎拉改变了这一切。马瑟斯认为,奎拉不允许戴斯蒙德有自己的主意。他认为是奎拉在替戴斯蒙德作出决定。阿德莱德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了,因为戴斯蒙德对女儿的爱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而且,奎拉也确实改变了戴斯蒙德。现在他更多的注意到马瑟斯的缺点,马瑟斯对危险之物的着迷。兄弟两人发生了争执。马瑟斯坚持不允许戴斯蒙德教授奎拉他们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戴斯蒙德不可以将他的石质圆盘给她看,不能将虚无之地的事情告诉她,也不可以教她使用任何一种武器。不允许奎拉接受训练,虽然他们已经训练了许许多多其他人。马瑟斯拒绝让奎拉成为一名探寻者。他们的父亲赞同他——只是为了维持两个儿子之间的和平。而他们的母亲也出于自己的理由而同意马瑟斯的观点。” “戴斯蒙德认为马瑟斯心怀怨恨,十分可憎。”戴克斯的目光有一瞬间回到了现在,奎因看到,在他的眼神中,自我防御一闪而过。“他也确实充满了怨恨。他们两个吵了两年,有一天,他们终于不只是争吵,他们打了起来。然后……然后戴斯蒙德被杀害了。” 杀害这个词在两人之间悬着,十分沉重,要求他们对它有所回应。在戴克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在他内心和记忆的迷宫中穿行时,奎因和他身处的这个幻想被一个单词击破了。 “戴斯蒙德被杀害了。”奎因重复道。 “没错。” “你还活着,戴克斯。你并非来自黑暗时代。听听你自己是怎么说话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她把手指抵在戴克斯的脖子上,感受他有力跳动着的脉搏:“你还活着!” 对此他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事实上,当他的目光从伦敦的风景转到身后的黑暗,再回到奎因身上时,他看上去十分困惑。她可以读到他双眼背后的想法:我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奎因重新看了看伦敦朦胧的轮廓。先前她以为伦敦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当她透过空间异常点翻涌的“帷幕”窥看时,她看到它其实处于动态之中。有街上的车流前进所产生的模糊影子,以及建筑物上明明灭灭的灯。她正注视着的是延时摄影中的城市,时间飞快地前进。下面的交通正在运行,太阳也在灰色的天空中移动。 “现实世界真的运转得这么快吗?”她惊慌地问道。 “没错。” “从我们离开之后过了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戴克斯,那些男孩在屠杀那些人!忍也孤立无援。”奎因抓住他的圆盘,“带我回去!”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四章 莫德 第三十四章 莫德 他们在“旅行者号”上的大客厅里设立了一个探寻者训练营。飞艇缓缓穿越大洋上空,沿着非洲海岸线前进。他们在以一条曲曲折折的海路前往香港,奎因住在香港。她是约翰认识的唯一一个其他探寻者,而且,关于如何对待他们从世界之间的维度中救出的兄弟姐妹,征求奎因的意见也是正确的决定。 初阶裁决者已经不再担心约翰会对任何一个他救回的探寻者施以暴力。他和玛吉在黑暗之中的对峙改变了他,莫德可以在他眼中看到这种改变——约翰正以更清澈的眼神看待这个世界。 透过飞艇外侧墙壁上的窗户,可以看到遥远的非洲海岸,但是在大客厅这里有着玻璃天花板,这让初阶裁决者感觉仿佛他们正站在天空中一样,不过她想,他们也确实是在天上。 他们救回来的成年探寻者几乎全都受了伤,有几个伤势还很严重,很可能会撑不过去。救回来的那十五个孩子之中,只有最大的几个受了伤。 十三个热切的探寻者孩子聚集在大客厅中,他们全都是在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从世界上消失的。他们手持木剑,学习如何格斗。 初阶裁决者在教导他们。 她竖起一个训练用的假人,孩子们——不,现在他们是探寻者学徒了,她提醒自己——面对它站成一个半圆形。最小的孩子只有四五岁,有几个十岁左右,不过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 “你们要这样练习。”她告诉他们。 她开始着手攻击假人,对着它的头部和躯干进行了一系列的戳刺动作,她特意让自己的动作变缓,好让学徒们能够看清楚。 “你们明白吗?” 学徒们全都点头,除了那些特别小的孩子,他们只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这些小孩子的剑还没有莫德的小臂长。 “你们要慢慢开始,但是要一直练习,直到你们的速度变得快起来。”她解释道。 她一次又一次地向假人进攻,每一次动作都变得更快了。 “这太快了。”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孩低声说道。 “是更快了,”初阶裁决者纠正道,“还不是快,快看上去是像这样。” 初阶裁决者转身面向假人,让时间在她周围拉长,然后飞快地攻击它,知道孩子们几乎不可能看清她的动作。她又来了一遍,这一次速度更快。 当她让双臂在身体两侧自然下垂,让时间恢复到正常的流速时,学徒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假人摇摇欲坠,然后倒在了地上。原本它几乎是坚不可摧的,现在它的一只胳膊掉了,脑袋也松脱了,在垫子上懒洋洋地乱滚,就像喝醉的人一样。 “上帝啊。”一个年龄较大的男孩说道。 最小的孩子是一个四岁的女孩,她大哭起来,害怕地跑到了初阶裁决者身边。莫德抬起头,发现约翰正望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地感到有趣的神色。 她温柔地将小女孩从她的腿上扒下来,摆正了假人,然后叫来野猪家族四岁的男孩卡斯帕。 “你做给她看,卡斯帕。”初阶裁决者指示道。 卡斯帕扑向假人。在小女孩的注视下,卡斯帕好好地按照莫德的动作来了一遍。初阶裁决者早就注意到,卡斯帕已经开始改变他对时间的感知了。他攻击假人时,有几下快得足以引发年龄更大的孩子的钦佩。 那天深夜,她躺在那张过于柔软的床上,透过房间窗户向外望着从飞艇艇尾飞快掠过的星空。莫德想起了那些最小的孩子。她在纳闷儿,为什么他们的手抓着软剑的感觉和她自己或者一个战士抓着软剑的感觉如此不同,这些孩子身上的某种东西让他们的触碰充满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五章 约翰 第三十五章 约翰 约翰在半夜醒来,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弄醒了他。“旅行者号”发动机的嗡嗡声令他感到安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和他一起生活在飞艇上时的夜晚。约翰卧室的天花板被夜空淡淡的光芒映成了淡蓝色。房间里很安静。 当约翰看到坐在他床脚处被单上的人影时,他吓了一跳。 “莫德?” 她一动也不动,仿佛商店橱窗里的人体模特,只是人体模特的眼睛不会那么苍老。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当作睡袍,这件衣服是“旅行者号”上备着的,但是穿在她身上仿佛是来自古时候一样。她浅棕色的头发比约翰第一次遇见她时要长,现在几乎长到她手肘的位置了,在星光中,她的头发是蓝灰色的。约翰坐了起来,转开了眼睛。看到她的美这样公开地展露出来令他感到不舒服。 莫德说道:“身处现实世界正在改变着我。过去,我忘记了身为一个人的感受。”在最近一个月里,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了,但是仍然令约翰想起地下那经过几千年能够在石头上冲刷出一道凹痕的冰冷的水流。 “你现在感觉像是一个人了吗?”约翰问道。莫德身上没有任何地方会让他觉得她不像人类。 “不完全是。有一些东西,原本我已经忘记了,现在又开始想了起来。” 初阶裁决者浅色的眼睛笼罩在阴影之中,然而她的目光和以往一样颇具穿透力。约翰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穿衬衫。此前,她让他几乎不着寸缕地训练了无数次,但是此时此地,在周围文明开化的环境之中,身体缺少遮蔽之物的感觉和那并不一样。 莫德正端详着她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很长时间以来,来自别人的触碰就意味着中阶裁决者的一记耳光,或者是训练时往我的胸口或后背来上一击,又或者是在我动作太迟缓时往我的脸上打上一拳。”很难相信初阶裁决者也曾有过被人认为动作太过迟缓的时候。那么,中阶裁决者的速度究竟有多快?“或者,在最糟糕的时候,来自别人的触碰就是被他的软剑捅上一剑,在他抛下我让我等死时再踢上一脚。” 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抚上身体一侧,约翰知道,那里有一道中阶裁决者留下的长长的伤疤。她越过约翰的肩头望过去,仿佛她的过去就画在约翰身后的墙上一样。 “和我的老师高阶裁决者在一起的时候,也许他会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某件事我做得很好。”莫德迟疑起来,“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更多的东西是通过触碰来传达的。我的母亲会抱我,我的保姆会打扮我。当我和其他孩子在市集广场上玩的时候,我们会手挽着手地走路。”她凝望的目光回到约翰身上,约翰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各种思绪在她的脑海中穿过。“这种和其他人之间的亲密感……做一个普通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约翰挪到床边,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先环视了一圈卧室。这里过去是凯瑟琳的房间。在约翰了解她的时候,她一直是一个满腔愤怒的女人;她讲给他的睡前故事总是将胜利和复仇掺杂在一起,他将那些悉数吸收,希望变得和母亲一样。 “要问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我并不是最佳的提问对象。”最终约翰回答道。这是他所能够给莫德的最真实的回答。他搜寻着正确的措辞,“凯瑟琳和玛吉不希望我亲近任何人。但是关于爱,有某种特别的东西。我有过这种体验,这种东西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爱,”莫德尝试性地说道,“你爱过奎因。” 一丝羞耻之情袭遍约翰的全身,然后他摆脱了这种感觉。莫德理解他,他不必感到羞耻:“没错,我想,她也爱过我,不过她不该爱我的。但是和你在一起训练也让我有活着的感觉。我想我爱和你一起训练,”?他微笑了一下,“即使在我痛恨它的时候。” 初阶裁决者动了动,以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地挪得离约翰在床边的位置更近了一些。从这个位置,她用那种母狮般的目光打量着约翰。“我想我也爱这么做,我是说训练你。然而我能感到这些感受,只是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清醒的时间足够长,事实上清醒的时间太长了。当我作为一名真正的裁决者生活时,我会在彼处将自己的生命跨度拉长,每次出现在现实世界中只会停留几天时间,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思考,也不会像这样感觉到这些感受。爱顶多是一种遥远的回忆。更多的时候,我不会去想‘爱’,我也不需要‘爱’。”她以一种非常人类的手势拉了拉发梢。“我是一名裁决者。我必须再找到一个人,成为和我一起的裁决者同伴。” “我 。”约翰柔声说道。当莫德不再和他对视时,约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她移开目光才令他能够重新呼吸。 “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她回答道,“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仍然需要找到一个人来训练,也许我会选择奎因。” “她永远都不会放弃忍的。” “你或许是对的。所以,又是‘爱’的缘故。我会找到某个人的,可以是现在在‘旅行者号’上的某个孩子,卡斯帕学得很快。” 约翰用手肘捅了捅她,低声说道:“别现在就对我放弃希望。” “不对你放弃希望?你告诉过我,你无法信任自己成为一名裁决者。这一点已经变了吗?” 约翰摇了摇头:“在彼处进行的杀戮……我痛恨它。但是我在凯瑟琳和玛吉的阴影下生活的时间太长了,我仍然像我母亲一样思考。” “假以时日,你的思维方式一定会改变的。” 从这个角度,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为莫德的颧骨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光感,这让约翰再一次想要转开目光。把坐在床沿上、坐在他身边的莫德当作一个女孩来看待,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问道:“成为裁决者一定需要两个人分别独自在时光中穿行吗?” “不是独自一人,我们会一起成为裁决者。” “当时听上去我们会变得孤零零的。没有爱,我们的意识也因为在彼处休憩而延伸开来,直到我们几乎不再像是人类。” 莫德的手抚上约翰的脸,她轻轻地用指背抚过约翰的脸颊,然后她缓缓地望着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他的头发和他的面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与此同时,约翰一直可以看到她作为裁决者表象下的那个女孩。这个内在的她试图从她的躯体中出来,来到房间里和他坐在一起。 “我是人类,你知道的。”她低声说道。 “你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但是你说过,当你恢复到作为裁决者时的状态,你就会发生变化。而如果我追随你的话,我也会改变。” “当你变了之后,你就不会在意这一点了,你会更清楚地听到宇宙的嗡鸣声。” 这个形容令约翰露出了微笑。“裁决者可以变得和过去不一样吗?”他问道,“现在中阶裁决者不在了,高阶裁决者让你来负责。你就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吗?也许你可以少在彼处花些时间,多在现实世界中停留。只要你还在做正确的事,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莫德沉默地打量着他,约翰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他是谁呢,有什么资格建议她改变一个古老的传统,好让他自己能够更容易参与其中? “我很抱歉。”他说。 约翰以为莫德会起身离开。相反,她只是在他的床上躺下了:“别觉得抱歉。很多年前,你的母亲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 当莫德对他说起凯瑟琳的时候,感觉很奇特。初阶裁决者在凯瑟琳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尽管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对莫德来说,时间几乎没有流逝。在她说起凯瑟琳的时候,感觉仿佛是让约翰早已死去的母亲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他急切地想要了解更多,但是又害怕她可能会说出的东西。 “听我讲她的意识被扰乱的那个夜晚会令你感到困扰吗?” “也许,还是告诉我吧。” 约翰在莫德身边躺了下来,不过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部位触碰到她。两个人只是并排躺着,透过窗户向上望着星星。 “我知道你也在场,在地板下面。”莫德告诉他。 在第一次对话的时候,他们就聊过这个了,当布里亚克·金凯德和中阶裁决者前来除掉凯瑟琳的时候,年仅七岁的约翰正藏在他母亲在伦敦的公寓的地板下面。当时,他们还强拉着阿利斯泰尔和初阶裁决者一起。 “你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她问道。 约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允许自己仔细地回想那个晚上。窍门就是不要想得太深入,因为那样的话他会被压垮。他的母亲来到了公寓里,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她帮约翰在一条长凳后的隐秘地点藏好,从那个藏身之处,约翰瞥见了其他人的到来,然后,他看到了意识扰乱器的闪光。 “我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他低声说道。他记得中阶裁决者那奇怪而缓慢的语调,还有布里亚克那更严酷刺耳、更响亮的声音。但是他想不起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当时他那么小,又吓坏了。“我看到你为我母亲包扎伤口了。” “看到她流血让我感到困扰。”初阶 裁决者告诉约翰,“凯瑟琳当时比我最初认识她时的年龄要大,但是她看上去和少女时期并没有多大差别。中阶裁决者下令处决她——她试图诱骗他公开违背探寻者法则,试图取得他杀害探寻者的证据,她失败了,而他则陷入了狂怒。 “布里亚克警告过中阶裁决者这是一个陷阱,而他——布里亚克——出现在那里,是要确保凯瑟琳无法活下去。”她的手碰了碰就躺在她身边的约翰,好缓和她正在讲述的内容。“布里亚克希望你的母亲帮助他,在她拒绝之后,他想要除掉她。”莫德继续低声说道,“你的母亲为了让你接受教育,和他们做了交易。他们想要她的笔记,在将它交给他们之前,她让布里亚克同意要公正地训练你。” 约翰没能和这段记忆保持距离,他的喉咙收紧了。他记得凯瑟琳声音中的绝望,即使他没有听到她对袭击者所说的话。 “他没有公正地训练我。” “我想的确没有。她试图用承诺约束他,让他帮助你,但是他就没打算以任何方式遵从凯瑟琳的意愿。” 初阶裁决者没有再说什么,约翰低声说道:“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她。” “我没有和中阶裁决者争论,也没有反抗他,我本来应该那么做的。” 莫德转身侧躺着,面对着约翰:“我的老师告诉我,重要的不是聪明的头脑,也不是狡猾的计划。重要的是善良的心,因为善良的心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约翰想着他母亲躺在伦敦小公寓的地板上的血泊之中,在布里亚克扰乱她的意识之前吸进最后一口气。她最后的念头是关于约翰的未来。 他面对着初阶裁决者,屋子里光线昏暗,两人之间只有一英尺的距离。“你是在表达我刚刚的观点吗?”约翰问道,“只要意图是好的,你可以选择作为一名裁决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但是要想改变裁决者的定义,你需要先投身其中。” 他们两个都沉默了片刻,无声地对视着。她的头发散落在肩上颈上,夜空的光在她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耀。她凝视的目光的重量仿佛具备了实体。 “我怎么能做到配得上你呢?”他悄声问道。 “你已经在努力了。” 约翰倾身向前。轻轻地,庄严地,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嘴唇。初阶裁决者没有抽身躲开,也没有回吻他。 当他移开脑袋,她好奇地望着他。莫德抬起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这样她便可以用指尖抓住刚刚这个吻的本质。约翰可以感觉到这一时刻的尴尬,然而他们之间没有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所以,我被亲吻了。”初阶裁决者柔声说道。从她声调中的微妙变化,他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她说,“永远别说我不喜欢亲密,或者我没有激情。” 约翰笑了:“那你喜欢吗?” 她又摸了摸嘴唇:“如果我在现实世界中停留的时间再长上许多,也许我会很喜欢。” 他想再次亲吻她,但是有一个念头好几小时来一直纠缠不休,即使在他睡着的时候也是如此,现在,这个念头突然变得清晰了。 “当忍袭击玛吉的时候,我以为他出现是要阻止她,就像我们一样。”从海里,约翰看到玛吉悬在空中,准备好武器,要向“旅行者号”再次开火。忍将玛吉打翻在地,让空间异常点坍缩。“越回想那一刻的情形,我越觉得那不是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他当时一瘸一拐的,你注意到了吗?他几乎都站不住。”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看到忍时短暂的那一刻。约翰在水中沉沉浮浮,空间异常点在他上方几十码远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了许多细节。“他能够做到的全部就是站起身,然而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玛吉身上,然后他就瘫倒在地了。” 莫德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她把他带到那里的,是她一直在利用他呢?”约翰问道,“她总是那么做,找到一种控制某个人的方法……就像她令祖父帮助我一样,就像她令我帮助她一样。”约翰坐了起来,对自己所看到的确定无疑,“我知道什么能够证明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莫德。” 初阶裁决者在他身边坐了起来,等他作出解释。 “先前我痛恨忍,”约翰告诉她,“也许现在我还有点儿恨他。他比我要好,他才是那个值得奎因注意的人。”约翰站了起来,在思考行动计划。“我会找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 “这又怎么能够证明你自己呢?”她问道。 约翰用手梳了梳头发,找到自己的衬衫穿上:“因为我真的,真的不想帮他。”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六章 忍 第三十六章 忍 守望者的靴子跺向忍的胳膊。 骨头再一次断了。 他的手腕垂了下去。 忍呻吟着,因为很痛。有那么多地方痛了那么久,他开始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意识集中器在忍的头上嗡鸣,它冰凉的思想“触手”梳理着他的思绪。在某种意义上,看到自己的四肢被毁掉,这令忍感到兴奋。 她在把我弄垮。 弄坏东西感觉很棒。 “够了。”在守望者抬脚要往忍的另一只胳膊上跺去的时候,玛吉将他赶走了,“今天弄断一只胳膊就够了。我知道你领会了要点,嗯?”玛吉的双手像以往一样微微颤抖着,但是她很冷静,公事公办的样子,也并非不友好,她开始将他刚刚折断的胳膊接上。 她很冷血。 如果我能够像她一样冷血,生活会容易许多。 在和探寻者在彼处的混战之后,玛吉将他拖回了邓恩·塔姆。他背叛了她,这令她很不高兴。 当然,这么说是轻描淡写了。上周,忍一直浑身疼痛、迷迷糊糊地昏睡着,时不时会被尖锐的疼痛惊醒,这是因为守望者们——是那些在大部分同伴前往彼处然后被杀时,被安全地留在了邓恩·塔姆的守望者——一次又一次地逐一折断他的四肢。 最初几天,他以为玛吉不杀自己是因为迅速地杀掉他并不足以惩罚他。现在他认为也许她开始喜欢他了——或者 至少开始喜欢折磨他了。 忍看着玛吉将夹板绑在他骨折的胳膊上,然后在夹板周围缠上绷带。这已经成为一种例行程序,几乎有点儿无聊了。 她在把我弄垮。 弄坏东西感觉很棒。 “看看你的选择吧。”她绑完绷带说道。玛吉声音里的同情几乎和对他的折磨一样糟糕。 她恨我。我宁愿听她说出来。 不,她关心我。 她拿起两种不同的针头,它们在忍的眼前旋转着,他感到眩晕,因为他的胳膊痛得要死。 “这个里面是永久性的毒药,”她晃动着一支注射器,然后又摇晃着另一支。“这个里面则是细胞修复液,可以修复你的骨折。”她成了溺爱他的祖母,给出两种种类完全不同的糖果让他选择。他想象着用一次长时间的淋浴热水澡将所有这些话从身上冲掉。当他试图转过脸去的时候,她捏住了他的下颌,非常用力。 我希望她能够干脆地杀了我。 可是奎因…… “你选择哪一个?”玛吉问道。 忍缓缓地找到自己下颌和舌头的位置,然后让它们动作起来。戴着意识集中器,在他的胳膊还在抽痛的情况下,这感觉像是在房间的另一头操作一个机器。忍听到他自己说:“那个修……修……修复……好的那个。” “你还想活下去?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感觉到针头在他骨头断掉的地方扎了进去。随着玛吉 将注射器里的液体推进去,冰冷和疼痛的感觉也涌入他的血管。他不知道她用了哪一支注射器。对他的每一处骨折,她都要制造一次悬念——她给他注射的是毒药还是药品? 她要杀了我。 她要治好我。 在忍等着发现到底是哪一种时,她沉声道:“我喜欢照顾年轻人,这是一种贴近我内心的冲动和欲望。”在忍做好赴死的准备时,她好几次这么友好地和他聊天。“男孩们还好——你还好,我把你留在这儿了,不是吗?——女孩们才是我的最爱,如果她们是狐狸家族或者牡鹿家族的,我就知道她们属于我了。” 忍想要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但是他被玛吉的脸和声音给迷住了。一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告诉他这一点。 最终,注射到他身体里的东西带来的烧灼感变成了他的骨骼被迫以超出常规的速度愈合的钝痛。他允许自己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她往他身体里注射的是细胞修复液,再一次。 然而这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很短暂,因为细胞修复液很快就变得非常折磨人。在忍的上方,玛吉变得模糊不清,他开始失去知觉。 我想要活下去吗? 我想活下去,如果奎因是真实存在的。 奎因,你是真实的吗? 如果奎因只是一场异想天开的梦,只是鸦片带来的幻觉,只是存在于他意识集中器里的一个幽灵呢? 忍远远地感到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流过。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七章 奎因 第三十七章 奎因 奎因,你是真实的吗? 奎因睁开了双眼,面对着全然的黑暗。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戴克斯又带她去了虚无之地。但是这不可能。她的头脑很清醒,污浊的空气带着一股古老石材的味道。 她伸手摸了摸身下冰冷的岩石,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了一堵石墙。她向另一个方向摸索,她的手指摸到了一支照明棒,仿佛它是被特地留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她将照明棒的开关打开,小房间里充满了白色的光芒。这里的空间并不比一个大碗橱的四壁宽敞,在其中一面墙壁上还有一系列的凹槽,到处都刻着图案。 “哦,上帝啊。”当她看到戴克斯的时候,奎因忍不住脱口而出。 戴克斯坐在一个角落里,满脸鲜血。奎因爬了过去,发现戴克斯醒着,目光愣愣地瞪视着。鲜血是从他额头上的一道口子流出的,现在还往下滴着。 奎因在戴克斯长袍的外侧口袋里翻找着,她知道这是他存放急救必需品的地方,她从里面拉出一长条干净的布料,将它按在对方的伤口上。戴克斯的目光聚焦在不远处,奎因不确定他看到了自己。 “我在努力逃出去。”他低语道。 奎因四处张望,看到其中一面墙上血迹斑斑,戴克斯无疑曾经将脑袋撞在了上面。她吸了一口气;他是怎么撞到自己的?“戴克斯……你难道不能使用圆盘吗?你一定是用它把我们两个带到这里的。它也同样可以让你离开我们所在的地方。” “有时候我搞不清楚要做什么。” “你应该带我去找忍。我们在哪儿?”片刻之前奎因感应到了忍的意识,这意味着他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他还活着!他们只需要开始寻找。“ 戴克斯——” “我死在了这里。”他悄声说。 奎因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尖锐。“你头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她厉声说道。 “我不是因为这个死的!”他非常愤怒,这让他的神志离清醒又更近了一步。他指了指地面中央,“我就死在了那儿。” 奎因握住了戴克斯的手,将它按在对方额头上的布料上。“紧紧捂住。”她命令道。 在戴克斯将绷带按在头上的同时,奎因拿上照明棒,检查着他所指的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纵容戴克斯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指望找到什么——印在石头上的他身体的轮廓线?但是迄今为止戴克斯告诉她的事情已经足以让她调查。 第一眼望去,那里只是石室粗粝的地面,感觉好像自从太古时代便没有被人触碰过。某种冲动让她更仔细地查看——也许是因为岩石的颜色有一点儿不均匀。有一块深深的棕色,几近黑色。颜色浅淡,却像水洼一样在地面铺开。几个地方也有几抹颜色,仿佛一只手曾在深色的液体中划过。如果那真的曾经一度是液体,它也在好几辈子以前就干掉了,现在只是掩盖表面一层的薄薄物质。 “这是血?”她问道,此刻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好奇。 “是的。” “嗯。”这不是一个不合理的说法。 奎因回到戴克斯身边,又在他长袍外侧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小随身瓶和针线,在这之前,这些她都在他身上用过。她将针在随身瓶里的酒精中浸了浸——他从来不喝这酒;酒精只用作医疗用途——然后奎因将他额头上的布料拿开。现在她可以看清了,伤口并不严重。 “他们打了起来,”在奎因举起缝针的时候,戴克斯说道,“马 瑟斯想要除掉奎拉。他对弟弟说,‘你已经和她在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够了,让我们终结这一切吧’。” 戴克斯的表情非常不安,有一会儿,他没有再说什么。在沉默之中,奎因仔细地给他缝了三针,戴克斯对缝针的疼痛浑然不觉。缝完之后,她在照明棒的光线中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说:“戴克斯,我们能——” “好在你和我在一起,”他说道,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戴克斯将一只手搭在奎因的肩上,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你为我缝合了头上的伤口,不知怎的,你将另一条‘线’又放回了我的手中。” 在奎因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之前,戴克斯碰了碰这间囚禁着他们两个的小小石室一面墙壁上刻着的两个图案。图案在他的手下变得扁平——实际上,它们是设计复杂的门闩。他身体的重心移动了一下,手向下压了一下,整面墙壁都动起来,像一扇门一样向外打开。 “好了。”戴克斯说道。 奎因上前走到他的身边,惊讶地看到他们正望向一个熟悉的空间。“我们在城堡废墟下的岩洞里面?”她问道。 “没错。” 她走进满是回声的宽敞岩洞,弄清了方向。她刚刚走进的“门”巧妙地隐藏在岩洞侧面的墙里。 “你用圆盘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刚刚那间小石室里?” “在我们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我找不到这间石室。”戴克斯解释道。他穿过岩洞的地面,仿佛是在跟随着一点儿鬼火。“我记不起来……然后我想起来了,在你对我发火的时候。” 他在楼梯底部停了下来,楼梯是通往上方城堡的地下墓穴的。 “戴斯蒙德在这里,”他说道,“马瑟斯在那边,就在你站着的地方。”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八章 马瑟斯和戴 第三十八章 马瑟斯和戴斯蒙德 马瑟斯和戴斯蒙德面对面地站在火把照亮的岩洞之中。他们用软剑互相攻击,现在各自退到岩洞一边来休息。戴斯蒙德希望他们已经打完了,但是他还是把软剑松松地握在手中,以防马瑟斯没有想明白道理。他的兄弟生气的时候总是十分固执。 “我们两个太过势均力敌了,”马瑟斯喊道,“用软剑的话,谁都没法儿赢!” “没错。”戴斯蒙德同意道,“所以,为什么还要打呢?我是不会放弃我妻子的,我也从来没要求你做出类似的举动。” “你和父亲对我的要求一直都比这要多。更多的训练,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规则。”马瑟斯挥舞着软剑,条件反射地用它比画了一系列的招式。软剑在岩壁上留下了不停移动的影子。 即使对戴斯蒙德而言,想要读懂马瑟斯的表情也很难。他的哥哥近来总是带着一副仇恨的表情,无论他所感受到的情感是怎样的。 “你比我要聪明,”马瑟斯喊道,“但是在有些东西,那些重要的东西上,你却是一个白痴。” 他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让软剑松弛下来。戴斯蒙德也照做,觉得他们就要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了。马瑟斯从岩洞另一边走过来,戴斯蒙德迎了上去,他本该注意到空气变得厚重了,但是城堡下面的空气总是因为灰尘和年久失修而滞浊。 他哥哥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脸也泛出红色。在马瑟斯通常的皱眉表情之下,戴斯蒙德看到了一丝丝的笑意。他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了,戴斯蒙德想道,感到如释重负,他要道歉了。 兄弟两人走近了,仿佛是要证明这种情绪,马瑟斯说道:“结束了,我的兄弟。我们不会再争执,也不会再打架了。” “我很高兴——” 戴斯蒙德永远没能说完这个句子,因为马瑟斯用藏在他袖子里的推拉器开了火。戴斯蒙德像孩子的玩具娃娃一样被扔了出去。在他砸在地上之前,戴斯蒙德看到马瑟斯脸上不再是微笑的表情——他的哥哥咧着嘴,笑着看着他。 戴斯蒙德被这阵冲击镇住了。等 他恢复了神志,马瑟斯正向他走来,胸前斜绑着意识扰乱器。武器十分沉重,泛着彩虹般的光泽,有着一千个孔洞的宽阔枪膛正直直地对准戴斯蒙德。 戴斯蒙德并不害怕,因为意识扰乱器是他一手设计的。它能够对他产生的最糟糕的后果就是让他的思维绕着圈转上几小时——有失体面,但是并无害处。他仍然头晕目眩,未能察觉到真正的危险。 “你打算趁我的思维绕圈子的时候对我做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吗?”戴斯蒙德一边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一边问道。 他摇了摇头,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儿,在胸膛可能断了一根肋骨的地方用手摸索着。戴斯蒙德对自己兄弟打算做的事情浑然不觉,他居然真的在担心断了一根肋骨之后去骑马会不会太过疼痛(他和奎拉计划在第二天骑马去集镇)。 “我打算做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吗?”马瑟斯重复道,“你不是一直都这样指责我的吗?” 就在这时,戴斯蒙德注意到了意识扰乱器发生了什么。它咝咝作响,又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小小的蓝色电流爬过马瑟斯的双手碰到控制开关的部位。在此之前,这个武器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马瑟斯的脸上出现了戴斯蒙德从未见过的,和以往全然不同的表情。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眼神却和火一样专注热烈,仿佛戴斯蒙德是一只即将被马瑟斯剥皮以供消遣的松鼠。 “你对意识扰乱器做了什么?”戴斯蒙德问道,他终于感到害怕了。 “哦,是的。”武器开始发出哀鸣,声音高亢刺耳,刺痛了戴斯蒙德的耳朵。 “你让它变得更糟糕了?” “不,”马瑟斯回答道,“我让它变得更好了。” 戴斯蒙德试图跳起来,但是他头晕目眩,而且发现自己正卡在两块突出的岩石之间:“马瑟斯,求你——” 戴斯蒙德还没来得及说完,马瑟斯就用意识扰乱器开了火。 火花比戴斯蒙德预期的要多得多。一大波的火花涌向他,他抬起手想把它们挡掉,但是它们覆盖了他的胳膊,他的脑袋;它们覆住了他的整个身体。火花像水 一样吞没了他,然后它们移动成形,变成一条河流,一道瀑布。 戴斯蒙德踉跄了一下。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除了如同风暴一样围绕着他的身体飞旋的火花。他向空气挥着拳,想把马瑟斯推开,想在这片火花中逃离。 “你往哪儿去,我的小弟弟?”马瑟斯问道。 戴斯蒙德无法正常思考,他听到了哥哥声音里的愉悦之情,知道自己是无法活着离开岩洞了。马瑟斯计划好了这一切,也许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 在马瑟斯再次抓住他之前,戴斯蒙德走到了刻着纹章的那面岩壁。马瑟斯扯住他弟弟的头发,掏出刀子,往他的腹部捅了三刀。戴斯蒙德感觉到了每一刀,也感觉到了疼痛,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马瑟斯将他推倒在地。 “现在你可以死了,我的小弟弟。”马瑟斯说道。 戴斯蒙德躺在地上,纳闷儿自己是不是死了。马瑟斯没有再说其他话,也没有再做其他举动,于是戴斯蒙德开始意识到,他的哥哥已经离开了。他在戴斯蒙德死掉之前离开了,这样便可以对他们的父母据实以告——在戴斯蒙德死去的时候,他并不在场。 然而戴斯蒙德仍然活着。他爬过地面,几乎看不到自己在往哪儿前进。他爬啊,爬啊,直到爬到了岩洞外面这间小小的石室。他的思维飞速地旋转,分崩离析,然而有一个念头被他一直死死地抓住了:如果能够躲起来,如果能够消失,我就能活下去了。 在那间小小的石室里,血液从他的身体中流出。血液很温暖,但是随着它们的流失,他觉得很冷。 然后……然后是他的好运气。 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箱子,他打开箱子上的闩,掀开它的盖子。在箱子里,戴斯蒙德盲目摸索的双手找到了他母亲储藏在那里的药品,它们是那么多年前他们的父亲打包装好的,时隔多年之后,现在它们仍然能够救他的命。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每一个新想法都组织好,不过当他最终做到了之后,他为自己注射药品,踢上了门。 戴斯蒙德躺在那里,在黑暗之中隐藏起来,孑然一身,直到血流止住。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三十九章 奎因 第三十九章 奎因 随着故事的讲完,戴克斯穿过岩洞,回到了岩壁后面那间小小的石室之中。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他蹲在地上,摸了摸那淡淡的深色污渍,他声称那是戴斯蒙德的血迹。 “那和你们现在的意识扰乱器不同,”他告诉奎因,奎因跟着他过来了,就站在门口。“如果击中戴斯蒙德的是现代的意识扰乱器,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击中他的那一个是诸多修订版中的第一个,效果很可怕,但是并不真正致命。马瑟斯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让意识扰乱器变得和现在这么可怕。” 奎因看着戴克斯的双手描摹着地上的痕迹,仿佛他的肌肉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挣扎。 “当他们终于想到要在这儿找一找的时候,”他低声说,“戴斯蒙德已经离开了——我已经离开了。” “所以,你没有死?戴斯蒙德没有死。”当奎因敢说些什么之后,她说道。每一次她觉得戴斯蒙德要接近揭示重大的真相时,他叙述中的前后矛盾都让她崩溃。 “对他们而言,我死了,我也从来没有复活。但是这一部分的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胸膛,仿佛他们是陌生而异质的对象,是他从某片遥远的土地获得的所有物。“这些活了下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在他们之间降临。戴克斯抬头盯着奎因,把她作为将自己拉回现在的救生索。当奎因觉得他已经回到了现在,她问道:“你给你自己注射了药品?” “它救了我的命。” “可是……你所说的‘注射’是什么意思?如果戴斯蒙德——如果你——来自中世纪,那会儿还没有注射呢,戴克斯。当时他们还用水蛭给人放血呢。” “你得停止这么做。”他低声说。 “停止什么,停止问问题?”挫败之下,奎因尖锐地吐出这些字。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声音,然后补充道,“你不能指望我什么问题都不问。” “在我摸索着回忆起这一切之前,你不能指望我了解整个情况,”戴克斯重新站了起来,看上去激动不安。“你一直都在问我这条‘线’的终点是什么,但是我自己也 没抵达迷宫的那部分,我也是在一点一点地缓步前进。” 戴克斯踱步了一小会儿,最终停在小石室的后侧墙壁,在那儿有层层叠叠的凹槽。他看上去和奎因所感到的一样恼怒。他说话的时候手指都在抽动:“难道你不明白吗?当火花击中他的时候,戴斯蒙德正在思考的一切都变成永久性的了。当时他所思考的一切反复地从他的身体倾泻而出,然后再倾倒而入,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戴克斯将他焦躁不安的双手沿着岩壁的诸多隆起摸索着,仿佛是在寻找某种能够抓住的东西。“他吓坏了。他缩起脑袋,捂住眼睛,无法面对他的袭击者,否则他知道自己会死掉。他想要躲起来救自己。那是在火花击中戴斯蒙德的那一刻他的所思所想,于是这些想法成为了构成戴斯蒙德这个人的本质。” 他摸了摸墙上的一点,这个点对他来说似乎意义非凡。他顿了片刻,然后双手开始继续搜索。 “在戴斯蒙德死后,他的父母找到了他留下的血迹。他们知道马瑟斯都做了些什么。他否认了,但是他们知道。” “你怎么——或者说是戴斯蒙德怎么——知道在他离开后他们做了什么?”奎因以她所能够做到的最温柔的声音问道,调查着矛盾之处,以便让戴克斯自己也注意到这一点。 戴克斯发出了一声介于叹息和大笑之间的声音。“哦,我一直看着他们,我就是这么知道的。戴斯蒙德藏身于他们的营地外面,远远地跟着他们,在夜里暗中监视他们。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他既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鼓起勇气接近另一个人类。”他又找到了另一个似乎对他有意义的点。“奎拉也死了。”他简略地说道,“是马瑟斯干的。他埋伏在树林里等着她。出于运气,阿德莱德和她的祖母在一起,逃过一劫,活了下来。”他转向奎因,低语道,“并不真的是因为运气。戴斯蒙德的母亲做了安排,以便让马瑟斯能够除掉奎拉,她从来都不喜欢她。但是她想要她的孙女。” 他的手再一次探索地抚过岩壁。 “他们的父亲怀疑母亲的所作所为,而母亲则将马瑟斯的恶行怪罪到父亲身上。是他将他们所有人带到这里来,还有意识集中器、 艰苦的训练——她说,是所有的这一切将马瑟斯逼疯了。 “他们激烈地争吵,但是最终,她让他许下了一个诺言。那时已经有许多探寻者了,他们都是经受过良好训练的好人,她让两个儿子的父亲发誓将马瑟斯带到远离他们所有人的地方。他和马瑟斯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将在世界之外,在虚无之地度过,这样时间和空间就可以让马瑟斯远离其他所有人了。 “然而诺言是这样的:他永远都不可以伤害马瑟斯,他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马瑟斯,因为马瑟斯的命运是父亲的错误造成的。父亲必须忍受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恶果,忍受他将自己儿子变成的样子。” 当戴克斯找到另一个点的时候,他停止了动作。“马瑟斯和他父亲一离开,母亲便带走了她的孙女阿德莱德,她将她养大,阿德莱德是我父亲和我所知道的一切的合法继承人。”戴克斯双手握拳,将关节压向墙壁。“戴斯蒙德则开启了他在虚无之地绕圈的长途跋涉。从那时开始,到他在那里找到你的那一刻为止。” 戴斯蒙德将双手伸向岩壁,然后他的手指以一种难以看清的动作触碰了几十个他刚刚犹豫不决过的点。这样做之后,他将双手伸进其中两个凹槽,然后向外拉。整面岩壁都向他移动过来。复杂的层层叠叠的岩石移动了,互相交错,排列成行,然后又形成了一面新的墙壁,延伸到小石室内。它隆隆作响,顺利归位,展露出先前只是粗略阴影的雕刻。 戴克斯后退一步来打量自己的杰作。 奎因几乎没有看他在做什么。她正盯着戴克斯,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他是古时候的人?他是现代人? “你在告诉我,你故事里的那个父亲,还有他的儿子马瑟斯,成为了裁决者?”她低声问道。 “裁决者的名字是后来才出现的,我父亲用来约束他自己和他儿子的信条也是后来才有的。呃,我应该说,我的父亲一直都有着高尚的意图,但是想把这种意图教授给马瑟斯从来都不太成功。” “你的父亲和兄弟是高阶裁决者和中阶裁决者。” “是的,”戴克斯告诉奎因,“而我的母亲是玛吉。”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章 诺特 第四十章 诺特 诺特沉思着摆弄口袋里的刀子。他将它从训练室里偷了出来,不过用“偷”这个词来形容并不真的确切,因为他可以自由接触飞艇上所有训练用的武器。在这个地方,即使像偷窃这样的小小乐趣也被毁掉了。 这把刀子是他所能够找到的最小的武器,在他因为手伤离开房间的时候,可以轻易地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他将食指的指腹抵在刀刃上,刀子被现在飞艇上的一群小崽子用过了,并不特别锋利。不过如果用力压的话它也可以完成任务。他用比这糟糕的装备造成过巨大损害。 晚上,大多数的护士都休息了。现在只有两个人还在值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穿着奇怪的白色衣服。他们坐在弧形的走廊中心位置的小写字台旁,在电脑上噼啪作响地打字,做着上帝知道是什么的工作。唯一重要的一点是,在诺特进入走廊的时候,他们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彻底无视了他。 这条走廊一侧绕过训练室,不过从这里你看不到训练室内部。在走廊的另一侧是那些受伤的探寻者的病房。 他向第一间屋子里窥视,里面躺着一个沉沉睡着的女人。飞艇上的床,诺特不情愿地对自己承认道,是他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奢侈。它们有点儿过于舒适了,在他睡在“旅行者号”上的时候,诺特有时候会想象自己是被云朵裹住的,正在夜空中轻轻地飘浮着。 但是别管床了。女人身上并没有连着任何奇怪的装置。从这一点,诺特推断,她一定是几乎痊愈了。这就意味着,很快她就能下床到处走动,能够像一名真正的探寻者那样对他随意差遣,他暴躁地想道。 在她的床尾画着一只雄鹰,标志着她所属的家族。对于雄鹰家族的探寻者,玛吉的态度比较矛盾。她并不是彻底地恨他们——她让忍活了下来。但是她希望世界上再有另一个雄鹰家族的探寻者吗?玛吉显然是某种女巫,女巫通常被认为是变幻无常的。诺特不确定地呼出了一口气。 诺特又沿着走廊走了几步,透过下一间病房的窗户往里看。一个孩子在房间里香甜地睡着。男孩没有受伤——诺特知道这一点,因为他在训练室见过他。男孩被安排在这里,很可能是为了离他恢复之中的父母近一点儿。在他的床尾画着某种类似于老虎的动物——看上去很像一只老虎,只不过它长长的獠牙从口中伸了出来。他很确定玛吉将这个家族视为仇人。 他再次摆弄着刀子,望向走廊。几个夜班护士仍然无视他的存在。溜进房间,让这个男孩永远地消失,需要多长时间呢?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即使在诺特完成杀戮之前醒来,他也无法作出太大的反抗。 但是只杀死一个孩子不够。如果想做些让玛吉感激的事情,他得更有野心一点儿。诺特往曲折的走廊看去,试图数清楚有多少房间里住了人。如果要这么做,他得找到办法来分散 护士们的注意力,让自己能够在被抓之前进入所有的房间。这样也只完成了一半,不是吗?他还得找到方法离开飞艇,回到玛吉那里,如果他想要得到她奖励给他的头盔。 还要考虑埃尔雷德。在玛吉用那个可怕的黑色武器攻击诺特的时候,小蝙蝠受伤了。现在它正在诺特房间的笼子里恢复。诺特对着他映在玻璃窗上的透明倒影皱了皱眉,纳闷儿自己为什么总要听任另一个人的摆布,为什么必须听从比他大的人的命令。还有,那些命令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困惑? 约翰不会回到玛吉身边,这一点是确定的,他想道。诺特没有能够献给玛吉的东西,除了杀掉这些人。这在她的眼中一定会有些分量。 在房间里面,男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仿佛他感觉到了诺特的注视。诺特抓住裤子口袋中的刀柄。他想象着自己将要采取的步骤:从门口溜进去,沉默地穿过房间,掀开被单,将刀子刺进去,举起刀子—— 诺特突然感到很不舒服,身体发颤,不得不转过身去。他倚靠着窗户,咒骂自己。他是一名守望者,生来便要让世界其余的部分各就其位,有时候这意味着你不得不杀人。杀人这个念头本来应该十分激动人心的。但是……男孩可能会叫出声,还会用深色的、悲伤的大眼睛望着他……诺特紧张地吞咽了下,将双手按在墙上,好让它们不再颤抖。他真的在发抖吗? 你已经变成了你在镜中看上去很像的那种软弱的现代孩子了。你可以把再次使用头盔的事忘掉了。 他又透过窗户偷看了一眼。男孩将被单掀开了,正张着嘴巴,沉沉地睡着,孩子们是这样睡觉的。诺特对此的记忆来自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们全家人还在小小的家中共享几张稻草床铺。 作出选择,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诺特!你是软弱无用的人,还是一名凶狠的守望者?他咬紧牙关,再次握住了刀子。 “诺特,你在这儿呢。” 诺特字面意义上的吓了一跳。他让刀子落回口袋,转过身面对约翰。 “我在,我没有……”诺特开始辩解。出乎意料地,他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成功地挤出了一句,“我只是站在这儿!” “没关系。”约翰说道,显得很惊讶。 “本来就没关系。”诺特叫道,挣扎着摆出镇定的样子。 约翰好奇地看着诺特,但是他被脑海中的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一会儿吗?”约翰问道。 “好的。”诺特迅速地答道。他们走开的时候,他向后扫了一眼,仿佛他的意图可能在走廊上留下什么明显可见的痕迹一样,然而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他跟着约翰走着,第一百次沉思约翰身上的矛盾之处。约翰比诺特要高,肩膀很宽,是一名动作敏捷的危险的战士。通常,诺特会尊敬这些特质,但是他很难不把约翰看作软弱之人。首先,约翰 太过干净,是那种让诺特纳闷儿约翰是否曾经肮脏过的干净,一直干净到指甲缝里。即使在他们生活在苏格兰庄园里的时候,约翰也总是设法将自己擦洗干净。 诺特打量着他自己的指甲,每一片指甲下面都有一小块新月形的脏污。在“旅行者号”这样的地方,你得努力才能在指甲下面留点儿尘土。这不仅仅需要拒绝洗手;你还得找到不干净的东西,把手指插进去。 约翰身为一名可怕的战士,有着淑女一样的修容习惯。他领着诺特走进大客厅,在这个时间,客厅里空无一人。他转向诺特,显然是在专心思考某些已经在他脑中疾驰了很久的念头。诺特将双手背在身后。因为,虽然他喜欢想象是他自己“拒绝”洗手,事实却是,他只是在其他人靠近自己的时候将手藏起来不被看到。 “你知道忍是谁吗?”约翰问道,对诺特脑中上演的争执一无所觉。 诺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告诉过约翰和初阶裁决者,先前他和玛吉,还有其他守望者待在一起,但是他刻意没有提及忍。玛吉派给他的任务是说服约翰,让约翰相信玛吉是一个好人,约翰应该回到她身边。如果提到玛吉折磨另一个守望者,诺特认为自己的任务会变得困难很多。 “红色头发……个子很高?”诺特说道,仿佛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 “没错。” “我见过他,在我们在那座桥上的时候,他从风帆上滑了下来。” 诺特带着某种敬畏说道,希望约翰能够领会他的暗示——真正的男人绝不会介意通过从风帆上帅气地滑下来而弄脏自己。 “你见过他和玛吉在一起吗?”约翰问道。 诺特得努力才能保持冷淡的表情。“嗯?”他问道。 “我见到他和玛吉在一起,”约翰解释道,“我不认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诺特惊讶地扬起眉毛。“我没怎么见过他们一起,”然后他补充道,以防约翰之后发现他说谎,“不过,我也不能说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出现过,我怎么能那么说呢?” 约翰顿了顿,试图从语法上分析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当他做不到的时候,他问道:“你愿意告诉我玛吉在哪里吗?”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带你去见她?” “是的。可以吗?” 现在轮到诺特顿住了。他抬头看约翰,仔细打量着他,期待能够找出某种诡计的迹象。然而约翰的表情并不残忍,也没有诡计多端的样子;他看上去很真诚。他在拜托诺特带他去见玛吉。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诺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好让约翰不至于产生怀疑。这是一个错误。也许是因为诺特漆黑的牙齿,约翰瑟缩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约翰问道。 “我在——我在笑。你看不出来吗?”诺特问道,“因为我知道她在哪儿。”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一章 约翰 第四十一章 约翰 诺特沉默地指了指城堡对面的两名守望者,他们是这一夜的守卫,清醒地坐在火堆逐渐熄灭的余烬旁边。除此之外,每个人都在睡觉,不平整的地面上点缀着黑色的鼓包,那是男孩们蜷曲在黑色斗篷之下,乱七八糟地睡了一地。 约翰和诺特通过仪式剑来到了邓恩·塔姆城堡外面,从这里,约翰跟着男孩穿过墙上的开口,进入城堡。现在约翰踏上了忍沉睡的身形旁边的破碎石板。诺特无声地走向火边的守卫。他承诺会分散醒着的人的注意力,让约翰能够把忍救出去——不过约翰很难相信诺特能把任何事情坚持做到底。 厚厚的云层中,月亮发出暗淡的光,透过从城堡地板上长出来的矮树的树枝照下来,光线刚好足以让约翰看清。约翰蹲下来,一只手放在忍的胸膛之上。忍失去了知觉,睡得非常沉,约翰猜测他是不是被下了药。忍还戴着意识集中器,脸色如同尸体一样苍白,细微的电流从他的额头爬过。 因为莫德的训练,约翰对意识集中器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戴着它入睡会有多危险,对意识又会有多大改变。忍是怎么做到不丧失自己的神志的?也许他已经失去神志了,约翰感到一阵同情。 他悄悄地将忍扶成坐姿,抱住忍的胸膛,个头更高的忍头歪向一边。约翰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忍拖起来。忍的脑袋又倒向另一个方向,这让他的整个身体开始绷紧;他的双臂猛地伸了出来,仿佛是在梦中搏斗一般。 “没事的。”约翰对他耳语道。当这阵痉挛过去之后,忍又失去知觉,变得死沉死沉的。 诺特正往火堆那边走到一半,两个守卫仍旧浑然不觉——为了取暖,他们的身体蜷缩得很低,也许两个人还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他们缩成一团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约翰深深地吸了口气,更好地抱住了忍,忍在他的怀里像是一袋混凝土一样。然而,当约翰开始拖着他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忍从无知无觉的状态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扭过头来看是谁抓住了他。 “是我,约翰。”约翰低语道,希望在意 识集中器的噼啪声下,对方仍然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是约翰,嘘。” 如果忍听到了,这也是不该说的话。约翰怀里东倒西歪的人猛地向前一扎,如同一块石板一样,扯得约翰也失去了平衡。 “停下!”约翰嘶声说道,“我在救你出去,别把他们弄醒了。” 忍的手肘捅到了约翰的肋骨。他往后一冲,让约翰垫在他身下,和他一起倒地。 “她在给我治伤!”忍喊道。哪怕是在用扩音器,他的声音也不可能比这更大了。“而你则忘恩负义!” 突然之间,整座城堡都醒了过来。玛吉的守望者数量因为在彼处的战斗而锐减,然而还是有一打黑影站了起来。诺特无力地挥舞着双臂企图吸引守望者的注意力,然而他们全都无视了他,直接望向约翰。 此外,还有玛吉。此前她坐在火堆旁,现在她站了起来,向她的外孙走去。 约翰挣扎着跪起来,仍然抓着忍。他的俘虏挣脱开来,喝醉了一样地转身面对着他。忍提起拳头要打约翰,于是他们两个互相瞪视着,忍完全没有流露出认出了约翰的迹象。忍正要出手,但是在他的拳头挨上约翰的脸之前,他倒在了地上。 “住手!什么也别干。”是约翰外祖母的声音在对守望者下达命令。男孩们都停住了。 约翰将忍软弱无力的身体再次靠在自己身上,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眼睛,包括玛吉的,全都盯着他。 “不要紧的,约翰。”玛吉说道。 她穿着先前在彼处的战斗中穿着的迷彩狩猎装,头发十分整齐,尽管片刻之前她一定是在睡觉。她缓缓地走近约翰:“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地,我们全都在这儿等你呢。” “你所做的事情,没有一样是为了我,外祖母。再也不是为了我好了。” “约翰,关于那些静止不动的探寻者,你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我代你行动,即使在你不愿行动的时候。我在除掉你的敌人。” 当约翰将忍软弱无力的身体拖向湖边的时候,守望者们纷纷移开,不再挡着他的路,约翰的眼睛一直盯着离他最近的男孩。 “没有人会阻止你,”玛吉通情达理地说道,“我希望你自己决定那些其他探寻者的命运,约翰。那是我们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为了让你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想带走忍,那就带走他。他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可以说恰恰相反。” “诺特,过来。”约翰厉声唤道。 他走到了水边一处开阔的地方。他让忍向下滑去,成为坐着的姿势,然后掏出了仪式剑,在此期间他一直小心谨慎地打量着离他最近的人影。 “过来,诺特,”约翰说道,“我们现在要离开了。” 诺特从火边来到玛吉身边站定。他望着约翰,缓缓地摇头。 “快点儿,诺特!”约翰尖锐地喊道。他不打算把男孩留在这群杀人犯之间。 “别那么叫‘诺特’,”男孩回道,“如果我选择留下,我会留下的。我适合这里,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约翰,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找他,”玛吉说道,“我希望你会这么做。” “诺特,来吧!你不想留在这里的。” “我想留下来。”诺特回答道。 男孩双手环胸,约翰看到对方对这个叛逆之举非常坚决。约翰不打算强迫他,而且,如果玛吉改变了主意,他也将寡不敌众。想带走忍,他现在必须离开。 他最后又试了一次:“诺特……” “你也应该留下来和玛吉一起。” “没关系。”玛吉对诺特说道,不过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约翰身上,“他会回来的。他对我心软了,但是这不会持续很久。” 约翰最后看了一眼诺特,然后用力将仪式剑与闪电权杖敲击在一起。他在旁边的空气中划了一个圈,空间异常点渐渐成形,他望着那些瞄着他的男孩,然后将忍死沉的身体扛在肩上,穿过了嗡鸣着的“门口”。 当他转过身往回看的时候,玛吉走了过来,就站在空间异常点的边缘看着他。 “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东西,约翰。最终你会明白这一点,回到我的身边。” 约翰转身,走进了黑暗之中。玛吉没有跟上来。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二章 奎因 第四十二章 奎因 “证明给我看。”奎因说道。 “什么?” 戴克斯正在逐一触碰那些刻在墙上的不同的圆圈。每一个圆圈都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复杂结构,看上去几乎和数学有关了。 “向我证明,你是你所说的那个人,证明你和高阶裁决者一样老。” “我并不是和高阶裁决者一样老,”他说道,仿佛奎因很笨一样,“我怎么可能和我父亲的年纪一样大?” “这很容易,取决于你或者他在虚无之地待了多长时间。”她反驳道。 戴克斯笑了:“啊,奎拉,你说到点子上了。什么能够向你证明我的过去?” 他又在叫她奎拉了。关于他的过去或者意识,没有什么是富有逻辑的。 “我认为你是一个厉害的讲述者,让我觉得你仿佛真的出现在了故事之中,而实际上,你确实是在重复一个传奇故事。” 他叹了口气:“我喜欢你这个版本。让我们假装我是一个出色的讲述者。”戴克斯闭上了眼睛,显出让他的双手自行动作的样子。他将他的圆盘从皮带上解下来,放进岩壁中央圆形的凹陷之中。 “这是我的圆盘,”他说道,眼睛仍旧闭着,所有轻松的痕迹都从他的声音中消失了。“我的父亲制造了四个石质圆盘,每人一个,这样我们就能够找到彼此,在虚无之地中找到路径——不过那时他对虚无之地的看法不太一样。这个房间是调整、完善圆盘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赋予它们新的功能。外面岩洞里刻着家族纹章的岩壁是为仪式剑准备的,更粗糙,出现的时间也要晚上许多。” 他睁开了双眼,手指陷入两个稍小些的雕刻之中。复杂的图案深深地蚀刻进去,他的手指可以伸进雕刻里面。他开始转动它们,就像工程师调整某个庞大而复杂的机器的仪表一样。 “这种组合让我能够找到马瑟斯。”在停止移动雕刻时,戴克斯说道,一阵寒战袭遍他的全身。他等奎因检查完雕刻的排列方式,不过她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然后又转动了那些雕刻,选择新的位置。“通过这个我可以找到我的父亲——不过我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因为他正在我的领地里沉睡。” 他看了一会儿这种排列方式,然后以一种令人惊讶的自信——是一个人突然记起自己自儿时便练习过一百次的东西的自信——再一次转动每个雕刻,创造出一种新的排列方式。 “这种排列,”他低语道,“就是这一种。” 他将弯曲的金属棒从一个口袋中取了出来,将它在岩壁中央他自己的圆盘上敲了一下。一种极富穿透性的轰鸣穿透房间。他用手指敲了敲圆盘,低语道:“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不是吗?” 奎因端详着石质圆盘,摇了摇头。圆盘没有移动,外观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但是它的确不同,”戴克斯对她说道,将头靠着岩壁,“我把它变成了一种武器。” “什么样的武器?”圆盘看上去和之前一样——无害。 戴克斯没有回答。他已经在调整雕刻了。在他创造出另一种排列时,他说:“这一个会找到我母亲的圆盘——如果我现在敲击岩壁的话。” 他没有敲击它。在他研究排列方式时,他的自信显然消失殆尽了,就像是一名泳者被上升的波涛击垮了一样。 “最终阿德莱德也反对玛吉了,她不喜欢祖母的世界观。”他说,“当这种情况发生之后,玛吉开始长时间离开现实世界,就像我们都那么做 的一样。她会为阿德莱德自己的孩子、孙辈以及后代回来,一直觉得他们比拥有仪式剑的任何其他人更有价值。但是她总是离开现实世界,所以并不知道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戴克斯摸了摸岩壁中央他的圆盘,一根手指若有所思地描摹着原子纹章。“我的母亲从来都没学会如何正确使用她的圆盘。她要求有权获得我父亲的所有知识,又拒绝学习它们运作的复杂原理。这些原理是留给其他次要的人来考虑的。” “当我接近我的家人,即使只是在思维里接近他们,我都会回到这里,奎拉,还有意识扰乱器的火花和马瑟斯的刀子……” 如果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迷宫里走着,戴克斯显然正在接近迷宫的中心。即使没有改变自己的视界,奎因仍然可以看到能量的瀑布从他的头部涌向他的臀部。他的眼神变得狂野,奎因又要彻底失去他了。 “你希望我带你去找你的朋友,”戴克斯说道,“但是他在那儿,她也在那儿。” 奎因伸手去够他的胳膊来让他镇定下来:“戴克斯——” 他理解错了,于是粗暴地将她推开:“我说了别碰我!” 奎因不假思索地推了回去,这么做的同时,她看到戴克斯的眼神逐渐聚焦。他以一种捕食者的瞪视盯着她,危险,然而没有那么狂野了。也许一场打斗正是他现在需要的。她又推了他一把。 戴克斯转过身,惊讶而愤怒。奎因向后跃去,从小石室跃进了岩洞,而他则向她前进。她将推拉器从自己斗篷口袋里拉了出来,不是打算向他开火,而是希望它能够让他的注意力进一步集中。 如果奎因想象自己的速度和技艺足以和戴克斯交手,她错了。戴克斯将推拉器从她的手中打了出去,这一下又快又准,她的感觉只是自己的手麻了,武器掉在石头地面上。她以作为探寻者学徒时训练得日臻佳境的动作攻击他,此前,她用这些招数甚至打败过忍的父亲,那令人畏惧的阿利斯泰尔·麦克贝恩。戴克斯轻松地挡住了每一次进攻,然后他的手掌根部打上了她的胸膛,她向后飞了出去。 戴克斯有着裁决者一样的速度,当奎因落在地上的时候,他正压在她身上,用膝盖压住她的双臂,他手里攥着一把刀,就举在她的胸膛上方。他以和奎因第一次在瀑布后岩洞里看见他时同样危险,几乎不像是人类的眼神看着她。 “你希望我倒在地上,所有温暖的血液都流到冰冷的石头上。”他对她说道,喉咙深处咆哮着。 他痉挛地紧紧抓着刀子,整只胳膊都在颤抖。奎因不认为戴克斯会用刀子捅她,但是想要读懂他是不可能的,截止目前,他从来没有攻击过她。 “你知道当你强迫某人违背他自己的意志时,会发生什么事吗?当你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让他们成为他们不是的某种人时?” 他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奎因突然扭动了一下,想要从他身下挣脱出来,戴克斯在这个动作做完之前早就明白她在做什么了。他变换了一下身体重心,彻底地压制住她。 “在我父亲带走马瑟斯之后,他让马瑟斯的训练加倍,好将他身上残酷嗜杀的特质清除掉。他一连几个星期地让马瑟斯戴着意识集中器,好消除我哥哥意识中‘注意力分散’的情况——仿佛生来就喜欢疼痛只是一种注意力分散,只是马瑟斯从某处偶然学到的习惯,并不是他天性基本的一部分。”戴克斯发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喉音,“意识集中器将我哥哥最糟糕的部分强化了,但是也让他能够更好地将这些藏起来不被我们的父亲知道——直到 他抓住马瑟斯实施谋杀。他当时想要杀掉马瑟斯——他那么做也确实是公正的,但是他许下过承诺。你明白吗?我的父亲想要改变世界,但是他无法采取保护其他人所必需的步骤。” 戴克斯不聚焦的双眼向下仇恨地盯着奎因。如果他用刀子捅她,一定是因为他将她误认作是其他人了。 “当我们在隐藏的维度里延长我们的生命跨度时,我们的圆盘会叫醒我们。所以,我的父亲没有杀掉他,而是威胁要剥夺马瑟斯的圆盘,再将他放逐到虚无之地沉睡,直到时间尽头。” “马瑟斯卑躬屈膝,发誓他会改变。有一段时间高阶裁决者相信他已经将儿子变成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中阶裁决者。” 戴克斯的目光转向更近的某样东西,仿佛注视着一个正在接近的幽灵。奎因的双臂被他压得失去了知觉;她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举在自己上方的刀。 “就是这个时候,我的哥哥开始了他伟大的计划。他也许可以选择杀掉高阶裁决者,远离他的规则和惩罚,但是他没有那么做。那样实在是太温和了,他决定做更糟糕的事情。他想要摧毁父亲所成就的一切,因为那样对他伤害最深。” “所以,他就让探寻者互相残杀,以便摆脱掉我们所有人。”奎因悄声说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忍那里听过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而忍则是从奎因自己的父亲那里听来的——奎因的父亲选择站在中阶裁决者一边。 戴克斯的目光回到了奎因身上,奎因可以分辨出,这是几分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奎因本身。“你知道这些?”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忍了解到了事实真相。”她对他说道。 “玛吉只注意到了探寻者们袭击阿德莱德的后代,她以为那些攻击都是出于私人原因。她没看到被我哥哥灌输给所有探寻者的有毒的念头。” “但是,戴克斯,无论中阶裁决者做了什么,这一切都结束了。他死了。你一直在给我讲这个故事,我以为它是一个虚构的神话,而你不知道最重要的部分。” 奎因看着戴克斯完全转向了她,怀疑缓缓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什么?”他问道,仿佛无法理解奎因的话一样。 “两个月前,初阶裁决者将刀子捅进了你哥哥的心脏,”她对他说道,“我目睹了他的死亡。他死了。” “马瑟斯死了。”戴克斯自言自语,试着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如释重负,然而这轻松的感觉十分短暂。“马瑟斯的确死了,但是我仍旧得面对她,”他喃喃地说,“她并不亲自操刀动手,奎拉,她希望我消失,就像他一样。她也希望你消失,还有许多其他人。” 奎因抬头望着仍然悬在她上方的刀。 “你是要杀了我吗,戴克斯?唯一一个正在帮助你的人?” 戴克斯扫了一眼刀刃,仿佛此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它一样,让它在身体一侧掉落:“我没想威胁你。” 他向脚后跟坐去,这样他就不再将她压在地上说话了。奎因从他身下滑了出来。她没有走开,而是跪得更靠近他了。一个意识扰乱器让他疯狂,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坚守善良,她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他们能够像先前达成一致的那样互相帮助。 无论戴克斯打算怎么对待玛吉和高阶裁决者,她都不想参与其中,但是奎因发现无论如何,她还是将自己的命运与戴克斯的绑在了一起。 “我想要你的帮助,戴克斯,让我来帮助你。我自己无法治愈你,我认识的某个人也许能做到。”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三章 忍 第四十三章 忍 忍软弱无力地扒在约翰的肩上,无法移动身体的任何部分。他正被人扛着穿过彼处的黑色维度,再一次。这种事到底要发生多少次? 过了一会儿,出现了另一个空间异常点,约翰正进入现实世界。忍被夜里的一阵寒风侵袭,无论他们身在何处,这里都要比邓恩·塔姆冷得多。约翰转过身来,忍可以看到黑色的悬崖从他们周围拔地而起,几乎形成了一个圆形,在这些悬崖的边缘之上,是繁星密布的夜空。除此之外,还有水。他可以听到水沿着陡峭的岩面流淌下来,滴进地面。 “我无法带你去伦敦的医院,”约翰说道,自从离开邓恩·塔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说话,“玛吉知道那个地方。在其他医院,医生们也要问许多问题。” 忍痛恨约翰。他不想无助地任人摆布……然而也许他离开玛吉是最好的,不是吗?或者说她是好人?开始时他还告诉约翰他想要留下来。 约翰蹲了下来,引导着忍的身体轻轻落在不平整的冰冷石头上。地面将忍的意识集中器紧紧贴在他的脑袋一侧。从新的位置,他可以对他们所在的碗形空间以及环绕着这里的悬崖一览无遗。碗形的中央是一个水池,现在漆黑一片,水池的表面倒映着夜空。 “这个地方属于你,”约翰告诉他,“这是你们家族的场所。我们所有的家族都有特殊场所,这一个是属于你的。” 他在忍面前蹲下,将一支手电筒照着他的脸和四肢。忍可以想象自己在约翰眼中的样子——肢体扭曲,肿胀,布满瘀伤。 约翰的结论只是:“你之前看上去好多了。” 忍出乎他自己意料地呻吟了一声。 约翰没有征求他的允许,将意识集中器从忍的脑袋上扯了下来。在头盔被摘掉时,它发出了噼啪声,还撕扯着忍的意识。然后它和忍意识之间的连接彻底地、痛苦地断开了。约翰将头盔扔开,忍再一次呻吟起来。他的脑袋开始一下下地疼痛,恶心的感觉慢慢地出现在腹部,然而现在他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就无法让约翰知道他对这种对待的看法。 约翰将忍撕破的脏斗篷从他的背上剥了下来,忍听到一声尖锐的吸气声。约翰的双手从忍的两块肩胛骨之间伸下去,轻轻地摸着横亘在他脊椎上的椭圆形金属板。 “你也许是我所知道的最优秀的战士,仅次于中阶裁决者,”约翰回忆道,“我还在纳闷儿她是怎么控制你的。这看上去太糟糕了。” 忍试图告诉约翰闭嘴——他并不想从某个他恨的人那里得到赞扬或者羞辱。 约翰在自己的斗篷里搜索着,很快,冰冷的刀刃贴住了忍的皮肤。忍设法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警告的声音,但是他还是动弹不得。 “是的,对不起。”约翰说道,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忍感到刀刃在他背上金属板的边缘下滑动。忍试图尖叫抗议,他发出的声音太过微弱,毫无意义。“我好几次见过护士把这种东西从人的身上取下来,”约翰对他说,忍猜,他的声音本来应该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声调。“它们在你身体里的工作是很微妙的,但是植入的金属板一点儿都不精密。” 刀子在金属板下面滑动得更远了:“这会很痛。” 真没开玩笑!忍想要尖叫。 约翰以一记流畅的动作将金属板从忍的背部撬开,忍能够感觉到密密麻麻的针尖从他的肌肉中拔出的感觉。 约翰将一块布压在金属板原来的位置,说:“那真恶心。” 忍吸进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正控制着自己的肺部。他的四肢全都恢复了。他抓住身下冰冷的岩石,尖叫起来。 尖叫声在圆形露天竞技场一般的空间中回荡,不过忍自己没怎么听见。他几乎立即就瘫倒在地上,幸福地失去了知觉。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四章 诺特 第四十四章 诺特 “他们要去港了,”诺特权威地告诉玛吉。然后他犹豫了,他的勺子平衡在面前桌子那一大碟的冰激淋上。关于女巫的首要原则之一就是你不该吃她们给你的任何食物,但是这一次他破例了。半数冰激淋进了诺特的肚子,还有一部分洒在了桌布上。他沉思地皱起眉头,眯起眼睛,也因为他眼球的内侧非常非常冷。“不,是香港。” “香港。”玛吉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看到诺特将甜点囫囵咽下,她笑了起来,说道,“慢点儿,慢点儿。” 诺特不知道怎么才能吃慢点儿。冰激淋正在融化成各种口味混在一起的棕色的一团,他则试图在它彻底改变颜色之前把它吃完。他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将手掌根部按在眼睛上,以延缓冰冷带来的疼痛。这是他第一次吃冰激淋,比他意识到的要复杂得多。 玛吉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让‘旅行者号’前往香港?” 她和诺特正坐在苏格兰一座小镇上的一张室外餐桌旁,按照玛吉说的,她把诺特带到这里来进行一场私密谈话。诺特穿着日常的衣服,因为他剩下的衣服只有这些了(飞艇上的一位管家将他的旧衣服都烧掉了),他认为自己非常好地融入了人群之中。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其他桌的人都偷偷地把椅子搬离他们。 他边吃边回答玛吉:“他们中的另一个人在那儿。” “谁当中的另一个?” 诺特可以看出,在他的脸上,在桌子上,或者在他膝盖上的他甜点的剩余部分,都让老妇人觉得十分讨厌。但是她正努力隐藏自己的厌恶之情。她现在需要我。她不能将我一把扔掉。 “探寻者中的另一个,”他含混不清地解释道,“那个女孩,有着深色头发的那个。” “奎因?” “就是她。”他开始刮碗里冰激淋剩余的稀汤。 “你想再来点儿这个吗?” 诺特犹豫了,不想让她看出他有多想再来一点儿。他只允许自己礼貌地点了点头。 玛吉从桌边起身,对柜台后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她的动作脆弱而准确;诺特觉得她最近睡得不太好,然而即便如此,老妇人仍然总是让诺特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当她回到座位上时,同情地注视着诺特。诺特痛恨她这种眼神。 “他们为什么要去找奎因?” 诺特耸了耸肩。约翰和 初阶裁决者没有告诉诺特或者任何其他孩子“旅行者号”将要前往的地方;他知道这个只是因为他努力去偷听了。 “因为她是一名探寻者?”他猜测道。 “嗯。”玛吉说道。 “哦,还有医生。”诺特记起来了。他听到一名护士说了些关于医生的话。“港的医生非常厉害,”他渊博地对她解释道,“如果剩下的人在飞艇上治不好的话,港的医生也许能够治好他们。” 柜台后面的男人端着另一碗冰激淋来到桌边。他还往玛吉面前放了一杯啤酒。 “又去找医生?”诺特开始挖新的冰激淋,而玛吉则喃喃自语,“约翰的心会为任何事滴血。” “是吗?”诺特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奇她指的到底是不是约翰真正的心脏和血液。无论她指的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听错她话语背后的不赞同。他条件反射地将冰激淋挪得离自己更近,以防她可能打算把它拿走。 然而她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喝她的啤酒。当玛吉注意到诺特正在看什么的时候,她问道:“你想喝点儿啤酒吗?” 他点了点头,不过后来才意识到,她有点儿过于友好了。诺特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喝麦芽酒了,像所有人一样,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带酒精的东西了,因为中阶裁决者觉得酒精对他训练守望者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玛吉将杯子推向他,诺特用黏糊糊的手捧住,一口气喝掉了半杯。 “你知道在我向‘旅行者号’开火的时候有没有损坏它的发动机吗?”她问道。 诺特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自己。啤酒猛地沉到他的胃底,让冰激淋的刺激更严重了。 “关于这个他们谈了好几小时,”他告诉她,“发动机熄火了,但是之后它们又重新启动了。飞艇的艇长对此并不高兴,你吓到他们了。” 他碰了碰杯子,当他看到玛吉脸上没有反对的表情时,诺特将剩下的啤酒用三大口喝掉了。这和他过去常喝的麦芽酒一点儿都不像,他可以几加仑几加仑地喝下这种东西。 “我没有完成任务,实在是运气太糟了。如果我能够再开一次火,飞艇就不会那么快地回到天上了。”玛吉以一种轻柔的声音自言自语,摆弄着夹克口袋里的什么东西。诺特很好奇她口袋里是不是有另一样奇怪的武器。 很快第二杯啤酒上来了,玛吉自动将它推向了他。诺特不敢相信自 己的好运气,而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担心老妇人的动机了。他将新的这杯啤酒拿过来,喝掉。 很长一段时间,玛吉让他吃冰激淋,喝啤酒,而她自己则坐在那里沉思。最终,诺特想把勺子瞄准自己的嘴巴都很困难。 玛吉打破了沉默,问道:“他们救出了多少名探寻者?你知道他们都属于哪个家族吗?” 诺特晕乎乎地点头:“哦,是的。” 在他想把酒杯的平底好好地放在桌子上时,他差点儿把啤酒打翻:“他们的家族画在床尾,或者在,在他们的胳膊上。” “给我讲讲。” 诺特的嘴巴没法儿正常工作了。他的话开始含混不清,每个字糅杂在一起,像是气泡一样从他口中吐出,然而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把能够记得的关于住在“旅行者号”上的探寻者及他们的孩子的一切都告诉了玛吉,而玛吉一直盯着他,似乎理解得很好。 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从桌边起身,玛吉引导诺特沿着街道走到一个小公园,在这儿他“扑通”一声倒在了一棵树下的地面上。仪式剑——中阶裁决者的仪式剑正握在玛吉手中。 “我想,我们要等你酒醒了再用它。但是我有东西给你,就像我承诺过的一样。”她从背包里取出一顶金属头盔,将它放在诺特手中。“你可以留着这个,诺特。我不会再把它从你手中夺走了。” 诺特眯起眼睛,让眼睛聚焦。她是在给他他的头盔吗?当他仔细看清金属头盔的时候,失望袭遍了他的全身。“这不是我的那个!”诺特说道,试图将它重新推回玛吉手中。“感觉会不一样。” 那一下来得非常迅速。诺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了脸颊上的刺痛。他盯着玛吉,玛吉看上去很严厉。她举着一根小树枝,刚刚就是用它抽的他。她用力地扯着诺特的头发,又一次抽打了他,诺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的头盔没有了,”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它戴在忍的头上。这个可能和你的并不完全一样,但是被你过去的主人——我的儿子——戴过很多次。你会学着喜欢它的。” 她将头盔戴到了诺特头上。诺特马上体验到了电流的嗡鸣,然后是头盔的能量和他自己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的清凉感觉。啤酒让这种融合变得容易,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轻轻地飘浮进头盔的怀抱之中。 “还不错,这一个。”诺特说道。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五章 奎因 第四十五章 奎因 戴克斯均衡地发着光。通常从他体内流动、流出的能量洪流正被引向他的每一个身体末梢。五个高级治疗师围绕着奎因的检查台,他们的十只手全都浸在戴克斯身体周围不稳定的能量风暴中。 谭医师是奎因的老师,也是香港跨海大桥地区最负盛名的治疗师,他站在戴克斯头部的位置。他身材瘦小,十分优雅,尽管年事已高,脸上几乎没有皱纹,双眼还像孩子的眼睛一样明亮。谭医师的四位最受信任的同事——邹医师、任医师、石医师和安多医师——分别站在病人的四肢旁边。他们充分地将铜色的能量支流从中央的能量洪流中引了出来,这样戴克斯的身体现在躺在蛛网般的能量网下面。 奎因从没见过两位以上的桥区治疗师在同一位病人身上同时工作,五位治疗师一起工作更是闻所未闻。 谭医师不知道这位病人可能是一位对奎因有着历史意义的古老人物,他以他典型的方式对戴克斯说着“放松”。他轻声地呢喃:“对于拉扯你的东西,你可以松手了。” 起初,戴克斯陷入了精神恍惚般的状态,现在则彻底地失去了知觉。奎因自己听过谭医师让人心安的话,她怀疑这些话真的可以抵达哪怕睡得最沉的沉睡者。 五位治疗师这样治疗了快一小时。他们比奎因尝试为戴克斯治疗却以失败告终的那次要慢得多。他们一点一点地驱散戴克斯的能量,避免令他们自己卷入其中。 奎因盘腿坐在诊疗台上,看着整个过程,就像业余运动员看 一场锦标赛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对话,高级治疗师们只需要互相看上几眼和头部一些细微的动作就能进行沟通。 形势逆转来得毫无征兆。上一刻,戴克斯的能量还在身体周围正常分布。下一刻,能量似乎就突然暴涨,瞬间吞噬了五位高级治疗师。突然之间,一张闪亮亮的能量之网从戴克斯的体内涌向每个触碰他的人。谭医师沮丧地看了奎因一眼。几乎是瞬间,每位治疗师都显示出眩晕的症状。 奎因跳到了地板上。 “停下来,谭医师。放手吧。” 其他人看向谭医师,征求着他的意见。但是谭医师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发生过,我当时昏了过去,”奎因急切地告诉他,“放手吧,之后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谭医师摇了摇头,动作幅度非常微小,只是抽动一下来表示他坚决的决心。“奎因,我们把能量流导出了他的身体。”他镇定地说,虽然已经很难保持直立了,他窄窄的肩膀在摇晃。“我们需要的只是某种更大的东西。” 他向房间角落的金属柱子点了点头。这根柱子竖直地贯穿了奎因家的房子,是将房子连接到大桥本身的框架的建筑结构之一。 奎因明白了。这么大量的能量需要某种巨大的东西来让它传导到地面。她一只手抓住房子前门的铜钥匙,另一只手抓住了谭医师的手腕。她立即感觉到戴克斯的能量流摧毁了她自身能量的均衡。这一次她没有停下来让它压垮,而是立刻将手伸向金属柱,用钥匙碰到了柱子。在钥匙接触到金属柱的前一刻, 蓝色的火花开始在二者之间跳跃。等两个金属物体互相接触到,能量从戴克斯身上流出,流经几位治疗师和奎因的身体,又流过钥匙——钥匙现在烧得焦黑了,如果奎因毫无保护地用手触碰金属柱的话,她的手也会变成这样——然后流入了竖直的金属柱子。明亮的铜色线条变成了道道蓝色的闪电,将能量泻入大桥的框架之中。 奎因家里的灯闪了一下,然后在能量风暴离开之前,所有的灯都灭了。 五位治疗师和奎因都倒了下去。在谭医师倒在地上之前,奎因成功地接住了他。灯亮了,谭医师以他平素镇定的神态,对她眨了眨眼,说道:“这可没料到。” 他们缓缓地站了起来,发现戴克斯仍然躺在检查台上一动也不动,双眼紧闭。他的周身再也没有一丝能量的迹象。 “我们会不会已经……”奎因说道,但是她不想说完这个问题。她用一只脚拨了拨烧坏了的铜钥匙,对穿过它的电流强度感到惊叹。他们会不会将戴克斯的能量抽走了,结果杀了他?这可能吗? 她伸手去摸戴克斯的脉搏,谭医师轻轻地将她拉了回来。“等一下。”他指示道,语气仍然平静得令人愤怒。 在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变化。然后是一丝闪光,一线铜色出现在戴克斯的心脏上方,向外流动着。奎因和治疗师们望着这能量的涓涓细流越来越宏大,一张能量流汇成温柔的网。 当这张能量网传递到戴克斯的身体末梢,他看上去和其他病人一样,平常,完整。几百年前对他造成的伤害不见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六章 约翰 第四十六章 约翰 约翰被别人踢他肋骨的感觉给弄醒了。他的眼睛及时地睁开,刚好看到一只拳头向他的脸打过来。本能令他抬起手抓住了忍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拉。冲过来的势头被他这一下给化解了,忍摔倒在火堆的余烬之中。 约翰一跃而起。已经是白天了,岩壁被清晨的阳光照亮,但是他们所在的碗形空间里仍然光线很暗。 忍在余烬中用力地胡乱挥舞着四肢,奋力想要从灰烬中重新站起来。他破破烂烂的斗篷在冒烟,而他则恶狠狠地瞪着约翰。 “你!”忍咆哮道。 他带着卷土重来的愤怒扑了过来。在最后一刻,约翰闪开了,想要第二次避开忍可不容易。忍抓住约翰的双肩,推了他一把。 “我的意识集中器在哪儿?” 约翰跌跌撞撞地后退。如果意识集中器是忍最先问起的东西,约翰一边躲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一边深思道,他担心忍在睡着时戴着它是对的。它一定已经深入了忍的意识之中,就像莫德警告过约翰的一样。 忍向他挥出一拳,约翰躲开了。“我把它扔了。”约翰说道。事实上意识集中器在约翰的背包里,但是忍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忍质问道。 他扑向约翰,两个人立刻打斗起来,忍试图将约翰掼到地上,而约翰则尝试保持直立。这比他预期的更难,因为这里很冷,他的四肢都冻僵了。但是同样地,忍也被身上的无数伤口拖累。忍的脸因为用力而变红了。 “我要意识集中器!” “你运气不好。”约翰非常坚决。 忍成功地用一只脚钩住了约翰的腿,将他绊倒了。在倒下的时候,约翰让自己的速度戏剧性地加快了,翻身一滚脱离了忍能触碰到的范围,然后在稍远的地方站了起来。 “太棒了,她一直像训练裁决者一样训练你。”忍说道,目光从约翰刚刚站着的地方扫到了约翰现在站着的地方。“你是不是她能够找到的最自私的人?她是不是对自己说,‘我找遍了整个世界,找不到更差劲的人了,所以,我训练了约翰’?” “我从来没有希望你 或者奎因——” “闭嘴!” 忍又冲向约翰,往他胸口上捶了两拳。他短短的红发从头皮上支棱起来,一丛一丛地极不平整,给人的印象是,他的脑袋因为从他体内喷薄而出的愤怒而烧起来了。忍像拳击手冲向他的对手一样冲向约翰,而约翰躲开了。 “别假装你在乎奎因!你开枪打中了她,你几乎杀了她。你本来是要把我们都杀掉的。” 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需要巨大的努力,约翰将对方的一击打开,说道:“那不是我的目的。” 这是不该说的话。忍扑向了他,仿佛约翰是一个需要被撕成碎片的训练用假人。约翰试图只是单纯自卫,但是很快这就变成了一场竭尽全力的拳击比赛。 “没打算伤害任何人?”忍一边打他一边说道,“你扰乱了我父亲的意识,他把头撞在石头上自尽了。你还能想象得到一种更可怕的死法吗?” “意识扰乱器开火是一场意外。”约翰告诉他。约翰和忍绕着圈,他将忍推开。他脸上被忍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疼痛感觉很好。当时约翰没有等在那里看阿利斯泰尔死去,他一直都避免想象对方死去的情形。他为什么不肯听真实的情况呢? “那是我的错,是我把意识扰乱器带到了庄园里,”约翰承认道,“但是我从来都没打算让任何人用它开火。你父亲用来调整他仪式剑的设备让我们的肌肉痉挛,意识扰乱器无意中开了火。”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想对忍解释这一点,忍没有给他机会。 “你打伤了奎因,她差这么一点儿就死了。”忍说道。 约翰不想再打他了,忍只是在说实话而已,他确实做了这些事情。 约翰一直后退,直到被逼到碗形空间边缘的碎石堆上。他在四散的石头上滑了一下,忍再次踢他的腿,将他踢倒了。 “她差点儿死了,约翰!”忍倾身向前,将拳头瞄准了他的脸。“就因为你想要一把仪式剑,就因为你太贪婪了。” 忍挥出了这一拳,约翰在他拳头打中之前躲开了。最后这个词终于激怒了他。他从来没有出于贪婪做任何事,全都是出于责任感。 约翰重新站了起来,质问道 :“贪婪?” “太贪婪了!” 忍扑了过来,约翰抓住了他,两个人再一次扭打起来。 “你知道布里亚克恨我,知道他从来就没打算让我成为探寻者,”约翰在他们搏斗的过程中说道,“你知道这个,对此你也很满意,因为如果我被解决掉了,你就可以占有奎因了。你希望我失败!” 他挣脱了一只手,往忍的肚子打了一拳。忍回以一记愤怒的上勾拳,将约翰打倒在地,让他的脑袋不停地眩晕。在忍倒在地上的时候,约翰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拉近。 “奎因在彼处发现了我,她在救我,”忍嘶声说道,“即使在我做了那些事之后,她还是来找我了。你怎么可以伤害一个如此无私的人?” “你对她做了什么?”约翰问道,现在真的感到好奇了。他用莫德教给他的集中注意力的技巧止住了眩晕。 “闭嘴。” 忍抡了一拳想把他打晕,但是约翰已经打够了。他向后一滚,脚伸到约翰胸膛下面,将他踢飞了。忍痛苦地向后蹒跚退去,失去了平衡,跌进碗形空间岩壁根部的深水潭里。 约翰看到水面下挥舞着的四肢,还有忍破破烂烂的斗篷,当忍没有马上浮出水面时,他跑到了水潭边。他伤得到底有多重?约翰将斗篷脱下来,想要潜入水中,但是他还没走到水边,忍就浮出了水面,喘息着。他拖着身体爬上陡峭的岸边,浑身湿漉漉的,身体发着抖,如同一个从北方海洋中出现的红发维京人。 他一跛一跛地上了岸,向约翰怒目而视,然而冷水将他的斗志都吸走了。他脱下斗篷,开始一言不发地脱自己湿透了的衣服。在忍的衬衫下面,约翰可以看到新新旧旧的瘀伤遍布他的躯干。最近忍过得不太顺利。 “我对奎因和你的父亲犯下了那些错误,即使我没想要最坏的情况发生,始作俑者始终是我。”约翰说道,“告诉你我很抱歉没有任何帮助,不是吗?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弥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从玛吉那里救出来?” 忍将他最后几件衣服脱下来扔到岩石上,约翰将自己的斗篷扔给了他。忍没有看约翰,勉强对他点了点头,将斗篷裹在了身上。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七章 忍 第四十七章 忍 过了几小时之后,忍才停止了颤抖。他缩成一团坐在约翰为他生的火前面,肩上披着约翰厚厚的斗篷。他在火边待了很久,烧光了大部分的木柴,约翰出发去找更多柴火了。 时不时地,忍的目光从火焰上移开,开始研究他所在的位置。在遥远的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大量的岩浆在这里冷却,形成了紧密的玄武岩岩壁。玄武岩在他周围升起,形成一个天然的圆形露天竞技场。竞技场的两边几乎围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围住了中央坡度很缓的碗形。沿着周围陡峭的岩壁,水从边缘稳定地流了进来,所形成的水体与其说是瀑布,不如说是垂直的溪流。这些溪流在岩石地面上汇集,形成了水冰冷刺骨的深潭,先前约翰就是将忍扔进了这个水潭。在水潭较低的边缘,一条小河蜿蜒流到了外面的世界中。在周围的岩壁上方,是冷冷的蓝色的天空。 忍所处的位置,看上去仿佛是在世界之初创造出的一样,而这个地方属于他自己的家族。雕刻在岩壁中间展翅飞翔的巨大雄鹰将这个事实表露无遗。岩石不平整的表面给雄鹰的喙和爪子以一种凶猛之感。水从鹰的身体流过,太阳现在正悬在接近最高点的位置,让鹰的眼睛闪着光,仿佛鹰将忍钉在它狩猎者一样的眼神之中。忍觉得,这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忍的脑袋痛得要死,胳膊和腿更是痛得要命。但是现在,他的牙齿已经不再打战,他想也许他不会冻死或者因伤而死了。 打战有一定的好处——它让他的思绪不再集中在意识集中器上。现在他很暖和,思绪开始游走了,很快转向了金属头盔。他恨它,只是有时候恨。它欺骗了他,但是也让一切没那么痛——减轻了许多许多——以某种可怕的方式,意识集中器让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更合乎情理的地方。玛吉变成了不只是折磨他的老妇人的某种其他身份,而奎因……奎因…… 忍站了起来,用约翰的斗篷更紧地裹住自己。他的骨头骨折过,部分修复了太多次,现在他可以估计出他康复到什么程度了。细胞修复液正疯狂地修复;在疼痛之下是身体组织修复自己的深深的痒意。 他绕过水潭,看到一样处于阴影之中的物体——一小块六英寸见方的黑色塑料。他吓了一跳,认出这是他在邓恩·塔姆从玛吉的背包里偷出来的显示屏。他将它裹在了肋骨周围的绷带里面,然后忘得一干二净。当约翰将他踢飞到水里的时候,它一定是松脱了。他将显示屏从冰冷的水潭边拿了回来,在将它塞进约翰斗篷的口袋里之前,他再一次注意到边缘上写着的字:凯瑟琳。 他听了听,尖锐的回声从悬崖之外的陆地上进入碗形空间。约翰在外面,劈着柴火。 忍绕过碗形空间的边缘,直到自己站在雄鹰雕塑的下方。是意识集中器残留的疯狂,还是他自己的想象,他认为这只鸟在看着他,同时欢迎他成为它的家族的一员?阿利斯泰尔来过这里吗,他打算带忍过来吗? 在雄鹰下方,有六边形的岩柱垂在地面上方。忍从水幕下方钻进了石柱和地面之间的岩洞一样的空间。在他的脚下是破碎的玄武岩形成的碎石堆,一直延伸到悬崖深处。 他发现了那个银色的盒式吊坠,即使在这隐藏之处微弱的光线之中,在黑色的岩石映衬下它依然十分显眼。盒式吊坠陷在一根天然岩柱的一处小凹坑里,等着被人发现。吊坠又大又沉,装饰着图案,但是他只能用手指来感觉它们。这里太黑了,看不到图案。 他往空间更深处望去,望向这个岩洞的后部。虽然阳光几乎无法照进那个最隐秘的角落,忍立即知道自己在找的是什么:在那里有一具死尸。此前忍来过类似的地方,那是苏格兰北部一个属于骏马家族的探 寻者的小岩洞,在那个岩洞里也有死尸。 尸体躺在岩柱几乎垂到岩石地面的天然凹陷处。当忍走得足够近,足以看清细节的时候,他看到那些残骸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也许比忍的生命还要长,另一个岩洞里的情况也是一样。 他跪在那具披着斗篷的尸体旁边,尸体现在大部分是骷髅了,脏兮兮的,被夏季在这里觅食的动物光顾过。尸体的牙齿刻着熟悉的仪式剑符号,刻痕里嵌满了煤灰。这是中阶裁决者的守望者中的一员,出于某种理由被杀,然后被留在这里腐烂掉。又一个中阶裁决者的受害者。 被这个男孩的尸体所激起的愤怒之情压倒了忍,不光因为男孩很可能是被某个他信任的人杀死的,还因为中阶裁决者亵渎了这个本来只属于忍的家族的场所。他向自己保证,很快有一天,当他自己的身体不这么疼痛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到这里,将这个陌生人好好安葬。 约翰回来了。透过水幕,忍看着约翰将一堆劈柴放在火边,然后用柴火将火拨旺。约翰抬头看到忍从洞里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阳光下。片刻之后,约翰转过身,仿佛他不想打扰忍的思绪。 在更明亮的阳光中,忍查看着他找到的盒式吊坠。吊坠的图案十分复杂,中心的人物被花体字和旋涡形装饰遮住了。他花了几秒钟才明白,吊坠的表面是缠绕在一起的一只雄鹰和一条龙。 此前他纳闷儿过父亲是否来过这里,这就是答案。一只雄鹰和一条龙——他的父亲是那只雄鹰,母亲是那条龙。他很确定这个吊坠是阿利斯泰尔的,这是忍的母亲真理子给他的。这是她会设计的那种东西。他们两个家族的纹章交织在一起,他的父亲和母亲环绕着彼此,虽然他们被迫分居了很多年。 忍用拇指摩挲着图案,被情感压倒了。他重重地在岩石地面上坐下,被无数个问题困扰。阿利斯泰尔什么时候留下的吊坠?他是在真理子很多年前逃离了苏格兰庄园之后来到这里的吗?他们是希望在阿利斯泰尔摆脱掉布里亚克·金凯德之后在这里相会吗? 忍一直都将他自己的很多不幸怪罪到约翰身上。然而在他回忆父母的时候,他承认,在约翰把事情搞砸的很长时间以前,事情就已经变糟了。几代以来,中阶裁决者一直都在煽动探寻者互相残杀。他们全都是受害者。 忍回到了火边,对约翰生硬地说道:“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信任你。” 约翰的表情表明,他也没指望其他结果:“给你。”他举起一个盛着某种炖菜的便携餐盘递给了忍。 忍感激地接过来,在火边坐下。食物很美味,而他饿坏了。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问道:“你在这里做的炖菜?” 约翰在附近坐下:“是我带来的。” “我在吃这个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你了,”忍告诉他,“但是确实有帮助。”他咽下一大口炖菜说道,“你知道还有什么会有帮助吗?知道奎因不再喜欢你了。” “上次相遇的时候,我以为她要杀了我。” “很遗憾她没动手。”忍试图严肃地说出这句话,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对约翰的仇恨正一点一点地消散。 随后是几分钟友好的沉默,忍吃着东西。然后约翰说道:“我也许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中有某种东西,令忍猛地从食物上把头抬了起来。“我希望你指的不是我。”他一边将最后一口炖菜吞了下去,一边对约翰说道。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还是回到了童年时代的互相戏谑模式。“这可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 约翰笑了:“不是的,你最近照镜子看看自己没有?是另外一个人。我得离开她来找你。” “我打扰了你和一个女孩在 一起?”这个念头让忍感到高兴,“英俊富有又被宠坏了的男孩没有立即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和她在一起的话,我就不能是英俊富有又被宠坏了的样子。”约翰喃喃地说道,“但是……知道你认为我长得好看,这很不错。” 忍哼了一声:“她听上去对你很有好处——也许对你来说她过于好了。”他将盘子放下,希望自己能再多添几次菜,没有更多食物了。他对着约翰皱皱眉。“也许意识集中器仍然在搞乱我的脑子,但是我刚刚已经不想再把你的脸揍到地上了。”他承认道。 “真的吗?那么,或许我可以给你看某样东西。” 约翰举起背包,将忍的意识集中器拿了出来。忍立即被想要将它抢过来戴在头上的本能冲动压倒了。他攥起拳头,让双手在身侧不动。 “你还想要它?”约翰问道。 忍不信任自己的回答。 约翰一只手举起了他们在营地找到的巨大钢斧,另一只手举起了意识集中器。忍的目光在二者之间来回转着。 “你对这个怎么想?”约翰问道。 忍犹豫了。他意识到约翰根本不是在给他意识集中器;他是在给他自由。 忍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强迫自己开口,当他开口的时候,他说道:“好的。” 在最后的天光中,意识集中器摆在地上,看上去完全无害。忍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好正好瞄准它。他举起了斧子,感觉到斧子的重量悬在上方。 他仅仅停顿了片刻,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意识集中器展示给他的奇特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痛苦,有着更多的格斗技巧,还有他自己的思绪和那些假装是他的思维的意识之间的战争。 最轻微的动作都会让斧子偏往这边或者那边,而他自己的人生也将随之改变。 他用尽全力,将斧子劈向意识集中器。斧子深深地劈进了头盔。一阵触电的感觉从斧柄传了上来,忍叫了一声将斧子扔掉了。 破碎的意识集中器发出了咝咝声和噼啪声,红色的电火花从他劈出的裂缝迸了出来。斧子头仍然埋在头盔里面,丝丝缕缕的电流爬遍斧子的表面。 “看这个。”约翰说道。 他将斧子从意识集中器那里踢开,然后捡了起来。他又劈了一次,将意识集中器一分为二。当电流沿着斧柄蹿上来的时候,他也像忍一样叫了一声。他们两个看着金属头盔的两半之间来回闪耀着火花,过了快一分钟的时间,火花才缓缓熄灭,直到最后一直噼啪作响,火花四溅。 忍小心翼翼地将两半头盔捡了起来。在头盔内部,在表面和里侧之间薄薄的区域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宛如一个微型的金属城市——那些螺纹和结点只能被形容为电路。 “这是什么东西?”他低语着,将其中一半递给了约翰。 他们沉默地查看着,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对方,脸上是同样迷惑的表情。 “我以为意识集中器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忍说道。 “它们的确有。我母亲的笔记在十六世纪提到过一次。” 忍将他那半头盔高高举起,变换着角度,好让约翰能够看到它内部的电路。 “这可不是十六世纪的东西。” “但是我们的软剑是?还有仪式剑?”约翰问道,“我们有的这些东西全都不符合它们制造的时代,因此我们才远离世界生活。这是探寻者的秘密知识。” 忍点了点头。这是他们还是孩子时就一直在听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这有道理。“哦,我有东西给你。”他说道,从他仍然穿着的约翰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了显示屏。“我从玛吉那里拿走了这个,想着要把它给奎因。但是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八章 约翰 第四十八章 约翰 太阳落山了,约翰独自一人坐在玄武岩岩壁下面,捧着那个显示屏。他用一根手指抚过写在角落里的凯瑟琳这个名字。显示屏是用某种专门用于制造应急路线导航地图的坚不可摧的塑料制成的,里面通过硬编码编进了屏幕。虽然它被玛吉装在袋子里背来背去可能好几年的时间了,最近又落入了水中,在约翰的拇指按上顶部的凹陷时,它立刻就被激活了。凯瑟琳希望它能够流传下去。 他母亲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直接看着他,这让约翰猝不及防。她立即开始讲话。 “约翰,他们给了我一些药物止痛。他们说它的作用很缓慢,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有多慢,也许我会睡着。”屏幕上的女孩说道,她往后看了看,然后又重新看向摄像头。 她真年轻。凯瑟琳躺在床上,她移动着摄像头,约翰看到这是一张周围围着帘子的狭窄病床。他可以看到她举着摄像头,仿佛他还是一个小男孩,正躺在他母亲旁边,而她的手则摸着他的脑袋。 “阿尔奇死了。他……我……”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她的脸上有瘀伤,头发和胳膊上还有一道道干涸的血迹。约翰不知道在她打开摄像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发生的是什么,都是最近发生的。她闭上双眼,控制住自己,然后又睁开了眼睛。 “约翰。叫你的名字很奇怪,你还没有出生呢。他们告诉我你没事,你没事。”她微笑着,令人心碎地如释重负。 她移动着摄像头。约翰花了一会儿时间才看到,她正抚摩着自己病号服下怀着身孕的大肚子。肚子里面是他。摄像头重新转回到他母亲的脸上。她看上去并不比约翰现在大多少,但是她的眼神十分空洞,饱受折磨。 “我给你起名约翰是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最普通的英文名字,”她低语道,“出于很多理由,你会非常显眼,但是我会尽可能让你隐姓埋名。” “我是一个靶子,约翰,你以后也会一样。”她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拂过脸庞。约翰可以看到在她的指缝间有干涸的血迹。“在今天以前,我并不真的相信玛吉的话。但是我们确实是靶子,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没有能够信任的人,只能信任彼此。也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没在看着摄 像头,而是望着摄像头外的某个点。从她开始说话起,约翰第一次可以看到、听到她脸上和声音里的疯狂,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对这种疯狂很熟悉了。 “从一开始,他们中的许多人就一直一直在追杀我们,”她低声说道,“他们恨我们。他们恨我们。我会为你做我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我会护你周全。” 她瞪视的目光重新回到摄像头上。她说话的时候破了音:“阿尔奇他……他……”一滴眼泪流过她的鼻子,滴到了床上。“约翰,我爱他。我们就要……也许那只是个白日梦……他以为是这样的——但是感觉上这一切可以成真。” 更多的泪水沿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止痛药正在生效——但是她那股疯狂劲消退了,原来的那个凯瑟琳又出现了,跨越了十八年的时光和她的儿子真诚地对话。 “我想你会长大成人,成为一名探寻者,当你长大之后,我和阿尔奇会继续我们的使命……你在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知道裁决者是什么,但是裁决者是高尚的、公正的,我以为我们可以……为什么不呢?” 凯瑟琳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停止了哭泣,盯着天花板。 “他们永远都不会让我成为裁决者,你明白吗?我会一路往上爬,夺回理应属于我们的东西。约翰,这会比我以前以为的还要艰难。” 现在又是那个疯狂的凯瑟琳了,是他所熟悉的母亲,是那个一心复仇、告诉他永远不要去爱的凯瑟琳,是那个成了刽子手的凯瑟琳。他正看着那个疯狂的凯瑟琳的起源,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约翰的父亲死了,而她满身是血。 她重新转向了摄像头。她说道,声音很温柔,几乎无法听清:“约翰,阿尔奇是那么爱你。我得现在说出来,因为他——”她的声音又破音了,“他在我脑中的记忆已经开始褪色了,我希望你知道这个。我们两个都非常爱你。” 她从摄像头前转开了。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声音。也许是玛吉? “给你。”凯瑟琳对来人说道,“你可以帮我保管这个吗?” 她又转向了摄像头,低声说道:“再见了,约翰。很快我就要见到你了。” 她抬手关掉了摄像头。约翰又等了一会儿,以防还有更多的视频,然而屏幕一片空白, 又过了几秒钟,它关闭了。 约翰发现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他四处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在冰岛玄武岩构成的圆形竞技场一样的空间里,坐在夜空之下。在刚刚的几分钟,他和他的母亲一起身处那间病房之中。 约翰擦了擦脸,再次观看那段视频。他和凯瑟琳一起生活到他七岁的时候,但是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在彻底改变之前她是什么样子。当他无视凯瑟琳疯狂的时刻,而是倾听真正的凯瑟琳试图述说的东西,他发现她想要传达的东西十分简单。她希望告诉约翰自己对他的爱,阿尔奇对他的爱,即使这时他还没有出生,以及她对阿尔奇的爱,她和阿尔奇一起规划了人生。仅此而已。 约翰转过头望向天空,发现天空中满是飘过星星的绿色和紫色的光。他看到的是极光,在约翰眼中,仿佛是他母亲的灵魂在分别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极光。”忍说道。在约翰回到火边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极光。 “夺人心魄。”忍没有问他视频的事,对此约翰十分感激。他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分享这个视频的任何一部分。 “这是你的吗?”忍正看着他在火边摊开的斗篷。斗篷所有的口袋都被倒空,他将里面的东西整齐地堆成了几堆。 有一片一片的纸和羊皮纸、基本的医药用品,还有几十把小小的刀子和小巧复杂、用途不明的金属工具。和这些东西分开放的是一排更大的物体,这些东西以迷人的方式将玻璃和石头结合在一起。很多看上去都像是神秘的测量工具,有几样像是武器。此前约翰见过这些东西,但是它们中的大部分,直到最近初阶裁决者才让他接触。现在她希望他看到它们;她希望他帮助她理解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不,这是初阶裁决者的斗篷。”约翰告诉他。 “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那些奇怪的东西吗?不。她认为我可能能够帮她了解它们——”他止住了自己,不让自己加上一句如果我作出某种承诺的话。初阶裁决者向他发出的邀请只应该由他一个人知道。 忍意有所指地看着约翰。 “怎么了?”约翰问道。 忍指了指那些看上去像是武器的东西:“我们应该试试弄清楚它们的功能吗?”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四十九章 诺特 第四十九章 诺特 这是一场考验。 诺特戴着他的新头盔,独自一人坐在他位于邓恩·塔姆的小小角落里。自从玛吉将它送给他之后,他一直戴着它,即使在他喝完啤酒吃完冰激淋生病的时候。他甚至会戴着它入睡,这样它便可能为他的梦增添色彩。 现在正是黎明时分,其他人都没有醒来。只有诺特和埃尔雷德互相打量着彼此。 诺特掏出小瓶子,里面装满了他在苏格兰庄园挤的新鲜牛奶。(玛吉不介意他将它偷走。事实上,她鼓励了他。)他也掏出了他最长的刀子。左边是瓶子,右边是刀子。 他将三块大石头移开,露出了他藏在石头中间的东西。埃尔雷德的小笼子就在那里,用布盖着,好让它的小房子保持黑暗。 当诺特拿走盖着的布时,埃尔雷德发出了叫声。他从笼子顶部倒挂下来,透明的翅膀紧紧地包裹着身体,但是看到诺特,它打开了翅膀。 一只小小的爬行生物,诺特想道。这是一个来自头盔的想法;现在他已经能够分辨了。但是他希望得到头盔的想法,不是吗? 我喜欢对小小的爬行生物做什么? 显而易见。 他扫了一眼刀子。 埃尔雷德,我告诉过你,你可能不会喜欢我选择成为的那个诺特。 在他打开小小的笼门,伸手去抓蝙蝠的时候,他的手轻微地发着抖。埃尔雷德快乐地用脚爪抓住了诺特的手指,当诺特将他从笼子里拿出来时,它又发出了咔嗒声。当诺特将埃尔雷德举在眼前时,蝙蝠展开了翅膀,吱吱地叫着。 诺特将它放在牛奶和刀子之间的地上。当他将埃尔雷德放到冰冷的地上时,埃尔雷德十分反对,但是诺特抚摩着它的脑袋,于是它很快安静下来。 “埃尔雷德,”他低声说道,“那个会救治折断翅膀的男孩,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我。” 他将埃尔雷德的双翼伸展到了极限。其中一只翅膀已经彻底痊愈,另一只也快要恢复好了。尽管它受了伤,自从诺特开始照顾它,蝙蝠长大了好几英寸。现在,它透明的翅膀组织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强壮了。埃尔雷德很快就能重新飞起来。 诺特拿起刀子,非常温柔地用刀尖描摹着埃尔雷德翅膀骨头的轮廓。他稍微用力地用刀尖抵了抵其中的一个关节,蝙蝠叫起来。诺特舔了舔嘴唇。 我喜欢对小小的生物做什么? 做我已经做过那么多次的事情。 诺特回忆起先前将几十只田鼠的脚剁掉,然后看它们尖叫着试图逃走。 他将刀尖抵住蝙蝠翅膀连接身体的部位。 “抱歉了,埃尔雷德。”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章 奎因 第五十章 奎因 奎因醒了,发现自己蜷缩在检查室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在等着治疗师们为戴克斯治疗完毕之后醒来的过程中她睡着了。现在是下午,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间空屋子和一张空检查台。她的病人不见了,奎因跳了起来。 “戴克斯?”她把脑袋探出屋子,往楼梯上叫道,“戴克斯?”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喊道,“菲欧娜?你在吗?”在奎因回来的时候,她的母亲不在桥区,但是奎因一直希望她能够出现。菲欧娜肯定不会也失踪了吧。 奎因脚踩着楼梯最后一级,停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检查室里见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她走回屋子里,走到外墙上圆圆的窗户边。窗外的风景通常是维多利亚港和香港岛,然而现在这幅景象被空中的某种东西挡住了。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一艘巨大的飞艇正悬在跨海大桥附近的空中。不,它不是悬在空中,它是在以一种持续不断的优雅稳稳地在跨海大桥附近前进。它的路径是在维多利亚港上方描绘着8的形状,大桥位于数字两个圆圈之间的连接部分。 “那是‘旅行者号’吗?”她大声说道。 没错。在这艘飞艇在伦敦飞行的时候,她曾经跳伞降落到它的上面,它的外形已经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记忆当中。 “旅行者号”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约翰也在这儿呢?为什么呢?他是来从奎因这里夺走另一样东西的吗?这一次他想要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字条。折叠起来的字条留在了检查台上,刚好是先前戴克斯的脑袋躺着的位置: 到忍在大桥底下的“巢”里找我。 她盯着这十分现代的笔迹。“忍的巢”指的只可能是一个地方。但是戴克斯又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的呢? 奎因穿上鞋子离开了家,加入桥区上层步行的人群。几分钟之后她折回穿过桥区低层的小路上,此前她曾在这里狂奔,忍一路拉着她,当时他们正试图躲开约翰。她穿过人迹罕至的维修区,和一条窄得几乎无法通过的走廊,然后她沿着一条长长的、穿过桥区内部的竖井一路往下。最终,奎因让自己回到阳光下,来到了构成大桥下部的金属椽子之间。 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她并不恐高,但是现在不同了。她仰起头,目视前方,沿一根金属桁架走着。维多利亚港就在她脚下一百五十英尺以下的地方。在视野边缘,她看到在中午的阳光中闪着光的绿色海水,但是她不会让自己往下看的。 她记得上一次忍在她前面走的情形——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当时穿着香港贩毒团伙那种撕破了的、脏兮兮的衣服,他的短发染着豹纹的颜色。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她当时问道。 我从建筑物上跳下来过很多次,他当时回答道,我也在这些东西的内部爬来爬去,有时候我还在它们下面游泳。我在香港有许多藏身之处。 在那一刻,他们并没有相爱。事实上,当时奎因忘记了他的名字,就像她几乎把他们共同度过的童年的一切全都忘记了一样。她爱过他,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 在她左侧,奎因可以看到“旅行者号”往远离大桥的方向兜去,她再一次纳闷儿约翰在这里做什么。这一次他又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一阵微风拂过椽柱,吹乱了奎因的头发,激她往下看,激她失去平衡掉下去摔死。真见鬼,戴克斯! 他盘腿坐在“巢”上,这是忍用几块塑料板扎在金属桁架上创造出来的一个粗糙的平台,也是一个私密的藏身之处。戴克斯背对着奎因,他正往北望向海湾对面。奎因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她和忍之间的某种东西,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她的第二个念头是再一次好奇戴克斯究竟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巢”的。 戴克斯开口讲话,没有转身。“我就出生在这一年,出生在 瑞士的一个小镇里,”他说道,“不过我的双亲都是英国人。此前我从来没有来过香港。” 奎因一边走到他的身边,一边在脑海中反复考虑这些话,试图理解它们的意思。 “什么?”她问道,没能明白。 戴克斯转向了她,奎因得命令自己不往后倒退一步。对方乱糟糟的棕色鬈发仍然松松地垂在脑袋周围,是青少年的发型,但是他的面容完全变了。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状态一直在吓坏了的孩子和狂野的、不稳定的战士之间来回切换。现在只剩下了战士的部分,而且他不再狂野,而是泰然自若,如同熔炉中炽热的余烬一般。他坐在那里,显得比以前要高出许多,脊背挺得笔直,宽阔双肩也不再佝偻着。先前他棕色的长袍将他肌肉发达的身材掩饰住了,现在他穿着现代服饰,好身材一览无余。 奎因一向以不注意这种东西而自傲,除非和忍有关,而现在她几乎被戴克斯的英俊惊得目瞪口呆。他的双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与此同时,现在奎因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和中阶裁决者之间的相似之处,这一情况让她感到深深的困扰。 他像往常一样读懂了她的思绪,说道:“你现在相信他是我的兄弟了吗?” 奎因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确定在这个新版的戴克斯周围应该如何表现。 他指了指“巢”里剩下的一点儿空间:“我不会咬你……也不会亲吻你。”他调皮地微笑着向奎因保证。 她挤到了桁架上,屈起双腿,向后靠在交叉的金属椽柱上,这样她就不会不小心看到他们身下的高空了。在戴克斯身边,她觉得自己又年轻又幼小。 “我很抱歉,没有意识到你恐高。”他说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景色,但是不该把你也拖到这里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在你的意识里看过它许多次,每当你想起忍的时候,你就会想起这里,”戴克斯解释道,“这里一定发生过某件重要的事情。” 奎因回忆起她和忍在这个地方度过的那个下午。他当时正在戒鸦片,而她试着让他的颤抖平息。当时他们看待彼此的态度还和现在不一样。 奎因点了点头:“我是在这里爱上他的。” “能够这么彻底地赢得你的心,他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奎拉。” 奎因发现必须避开他的全部注意力。他和她此前逐渐了解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然而又完全不同;仿佛他的本质突然放大了。她现在可以明白奎拉(无论奎拉是谁)是多么容易爱上他了——而他仍然在叫她奎拉。 “我只是在逗你,奎因。”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是奎因,不是我的奎拉。” 戴克斯向外望向海港,奎因追随着他的目光。“旅行者号”正在它数字8的轨道的一侧尽头转向,如果戴克斯注意到了飞艇,他显然以为它就属于那儿的天空。 “我看上去真的像她吗?”奎因问道,“你告诉我她有着红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 “你们看上去并不太像,”他回答道,仔细地端详着奎因的脸,仿佛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这确实是他恢复正常之后的第一次。奎因在他周围醒来时戴克斯亲吻她的回忆不请自来。但是她不是他的,而他也不是她的。 戴克斯向后仰去,宣布:“你看上去并不太像奎拉,但是你身上有着某种和她非常相像的东西。奎拉很美丽,但是她并不像在乎他人那样在乎她自己。在这一点上你也和她很像。” “是吗?”听到赞美,奎因永远会想起在成为探寻者之后,她父亲强迫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很难认为自己高尚。“我并没有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她低语道。 “我也一样。”戴克斯以解除警戒心的真诚说道,“但是我们必须努力尝试。” “是的,我们必须试一试。”奎因赞同道。 “现在,” 戴克斯说道,变得更加严肃,“我们要找到忍,我对你承诺过的。我们知道他和我母亲在一起,如果要面对我母亲和那些男孩,我也有应该拿回的东西。” 他的意识集中器仍然系在皮带上,搭在他的背上。他将它举了起来。 “在虚无之地?”她问道。 “一部分在。”他微笑,“在我开始给你讲我的故事时,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不同版本的结局吗?” “我想是的。” 戴克斯站了起来,将手伸向她:“我的意思是,我得选择结局。你愿意帮助我吗?” 鬼魂一般的世界在空间异常点通道两侧模糊地掠过,奎因感到了剧烈的运动;他们这次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深入世界。在戴克斯调整好圆盘的时候,一个崭新的景象在他们面前成形。他们从跨海大桥的桁架上踏入通道,现在俯视着依偎在雪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陡峭的斜坡。 在他们和这幅景象之间仍然有一层灰色的“帷幕”,但是这层东西只是薄纱一样的雾。奎因认为她可以伸出手,触碰她愿意碰的任何东西。 房子由深色的木头建成,有着陡峭的尖顶,在房子中间是一座有着高高的尖塔的小教堂。除了整洁的路上的现代车辆,奎因看着的可以是一百年前的明信片。 “瑞士,”戴克斯告诉她,“我就出生在这里。我的母亲过去会在睡觉时对我和马瑟斯描述这座村庄,不过我们从来没机会看到它像这个样子。” “很美。”奎因说道。 “很美,但是也很平淡乏味。”戴克斯沉思道,“我长大的时候周围全是狼和熊。也许这样会无聊到可怕,而我也会变得和现在不同。”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村庄说道,“走吧,这不是重要的地方。” 他再一次开始步行,圆盘握在面前。山脉和村庄的样子扭曲,消退,然后世界又变成了奎因视野边缘一道道灰色的光。很快,一幅新的景象成形了。当景象彻底成形之后,奎因和戴克斯已经处在通道的边缘,他们在高高的空中,向下望着不规则地伸展着的建筑群,其中有些建筑物非常巨大,形状古怪。 “这是什么地方?”奎因问道。 “你知道有一个理论,就是宇宙有着比我们通常在周围看到的更多的维度?”戴克斯问道。 奎因笑了,认为他在开玩笑。这是她探寻者训练和使用仪式剑的基础:“我知道这个。我认为我们的探寻者工具就是以这个理论为基础的。” 戴克斯冲她挑起一侧眉毛。“呃——蛋生鸡,鸡生蛋。但是我说的不是探寻者,我说的是这里的人。”他大手一挥,指了指下面的建筑群。“那个词是什么来着?物理学家。过去我说这个词会有问题,但是我的父亲确保我能够正确地发音。物理学家认为在空间中的每一个点都紧紧折叠着隐藏的维度。在所有的物理学家中,有一个人相信,只要有正确的钥匙,你可以解锁这些隐藏的维度,展开它们,甚至进入它们。” 戴克斯往前走去,调整着他的圆盘,他们的位置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们离得更近了,正看着特定的一栋建筑。它地面上的部分还不到一层楼高,却给人以地下部分十分庞大的印象。 “他们开始测试他们访问这些维度的理论了,”他说道,“事情一定是在此时此刻发生,还会有奇怪的副作用。在他们能够正确地校正仪器之前,一部分的实验室会扭曲变形,甚至消失。有一次,他们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当他们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发现只过去了几分钟。” “他们进入了虚无之地?”奎因问道,意识到戴克斯说话时用的时态开始飘忽不定。就像平时一样,很难把他的故事固定在某个时间点。 “是的,他们进入了虚无之地。” “戴克斯,什么——”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问道,“这是我们家族开始踏上旅途的原因。”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一章 马瑟斯和戴 第五十一章 马瑟斯和戴斯蒙德 马瑟斯和戴斯蒙德的父亲名叫詹姆斯,这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虽然他的家人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而是一个重要的科学家。他们的人生始终围绕着这个认知。 一天晚上,詹姆斯从工作地点回到家,带回了一个消息,他获得特殊许可,可以在周日向家人展示他的实验室。马瑟斯当时只有四岁,对此兴奋得不得了。在此之前他去过父亲的实验室,但是只去过外围部分,参观之旅通常只允许到这里为止。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内部实验室,像他父亲此前告诉过他的那么多次一样,那里是所有奇迹之物存在的地方。 詹姆斯的妻子玛吉就不那么热切了。她知道,几个月以来丈夫和他的同事一直处于困境之中。有人发起了一场运动,要求关闭詹姆斯的这间实验室,因为它的运行并不是在为公众谋求利益。事实真相是,几个星期以来詹姆斯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不是怪得吓人,而是非常振奋,非常乐观,玛吉猜测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积极。 周日,当他们出发去参观实验室的时候,玛吉怀疑丈夫要被解雇了,他带孩子们去参观实验室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能这么做了。在他们经过时,他留恋地望着外围的实验室,这也坐实了她的怀疑。他一定是被解雇了,玛吉想道,他为什么不能坦白地告诉我呢? 还是婴儿的戴斯蒙德被绑带绑在他母亲的胸前,小小的马瑟斯握着父亲的手,他们穿过一扇安全门,进入了内部实验室。内部实验室非常大。之后马瑟斯会记住,在穿过灯光昏暗的圆形空间时,他们的脚步声是如何在里面回荡,在这个地方,巨大的机器沿着墙壁排列,如同在阴影中伺机而动的机械怪兽。 在靠近房间中心的位置有一系列成对的竖直的金属杆,比人还要高,它们排列成某种短走廊的样子。 詹姆斯带着妻儿四处参观,告诉他们仪器的名字,用太多技术细节来讲解每样设备的功能。过了一会儿,仿佛突然想起来一样,他问道:“你们想看看它是怎么工作的吗?” “你的意思是把机器打开?”玛吉问道。 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用一只胳膊环住了戴斯蒙德。戴斯蒙德睡着了,打着呼噜——或者至少之后马瑟斯会这样向弟弟描述。 “完全没关系,”詹姆斯向妻子保证道,“将它打开并不危险,这间实验室里就没有什么是危险的。” 他说得非常镇定,玛吉打消了疑虑。她永远都会记得——詹姆斯用那种声调来安抚她,即使在他当着她的面说谎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已经在实验室里发生了几个月。詹姆斯背叛了她的信任,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这一点。 “过来,马瑟斯,”詹姆斯说道,“你得帮帮我。” “我帮忙?”马瑟斯问道,有人会管这叫作童年时期迷人的口齿不清,这让他得到成年人的喜爱,即使他用石头砸晕松鼠,然后活剥它们的皮。 “有件事我们得先办完。”詹姆斯密谋似的对儿子说。 玛吉开始没有担心,直到她的丈夫将一架梯子推过来就位,和马瑟斯一起爬了上去,然后让男孩用一罐黑色喷漆毁掉靠近天花板的一个监控摄像头。 “你在做什么?”玛吉质问道,这是她那天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慌,但不会是她最后一次。马瑟斯则很高兴,毁灭总是让他高兴。 “没关系,玛吉。我只是在让孩子玩得开心一点儿。”詹姆斯以那种同样的冷静说道;他是科学家,她不是。 “再来一次!”马瑟斯喊道。 “没错,再来一次。”詹姆斯告诉儿子。 “住手!詹姆斯!”玛吉看着丈夫将梯子推到房间的另一头。她不确定自己是应该挡住他,还是应该带着婴儿退向门边。 詹姆斯指导马瑟斯灭掉了第二个监控摄像头。当詹姆斯下来的时候玛吉站在梯子底部。玛吉不想让马瑟斯看到她有多么不安,但是很难让她的声音里没有怒意。 “你在做什么?”她嘶声问道。 詹姆斯将她推到一边,仿佛她是一件令人不便的家具一样,然后走向一堆控制装置。当他打开电源的时候,整间屋子开始嗡鸣。 “你在做什么,詹姆斯?”这一次玛吉提高了声音,跟着他穿过房间。 “我告诉马瑟斯他可以看到它打开。”詹姆斯平静地说道,“我在把它打开。” 实验室的机器活跃起来,嗡鸣声变得越来越响。 “住手。住手!我不想让孩子们待在这里。”她的丈夫显然正在她眼前变成另外一个人。 詹姆斯扬起一侧眉毛看着她:“我建造了这个房间的大部分,亲爱的,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警报响了,响的位置不在他们所在的屋子里,而是在外围实验室,响彻整栋建筑物。玛吉走到安全门边,通过门上的小窗往外看去。在外围实验室里,灯光闪烁着。 “詹姆斯,你触发了警报!” 她试了试门上沉重的推杠锁。一开始动作很轻,然后开始疯狂地想要推动它,它纹丝不动。在推杠锁旁边是一个屏幕,使用者得将一只手贴上屏幕才能开锁。她将手掌压了上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詹姆斯!你做了什么?”她因为害怕正变得发狂。婴儿醒了,大声地哭起来。 “警报响了只是因为我让监控摄像头失灵了。”詹姆斯说道,非常平静,一点儿没有被警报扰乱,继续调整着控制装置。实验室里的嗡鸣声逐渐增强,响声似乎集中来自那些竖直的光束。“警卫注意到两个监控摄像头黑了,拉响了警报,仅此而已,都是标准流程。” “但是——他们难道不会过来吗?他们会带走你吗,或者逮捕你?” “会的,如果他们进来了的话。” “詹姆斯——!”她的丈夫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玛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拉了拉门上的推杠锁,还是一点儿作用没有。 竖直的金属杆周围的嗡鸣声变得非常强烈,马瑟斯捂住了耳朵,玛吉则捂住了婴儿的耳朵。现在戴斯蒙德在哭号了,让她更加恐慌。 然后,小马瑟斯看到了某种惊人的景象,竖直的金属杆开始被火焰吞噬。后来马瑟斯会把这景象描绘成白蛇和黑蛇在每根金属杆上交缠,直到整个结构都因能量而沸腾。嗡鸣声变得越发强烈,马瑟斯忘记了要一直捂住耳朵。他被实验室中心这条闪着光芒的通道给迷住了,开始向它走去。 “离那些东西远点儿,马瑟斯!”玛吉喊道。 她想要穿过屋子把他拉回来,但是又不想带着婴儿靠得更近。外围实验室里,警报声的音量变大了,灯光也闪得更快了。 “他们来了,詹姆斯!他们会阻止你的!”玛吉绝望地告诉他。 “反正他们也会阻止我的研究的,”詹姆斯回答道,甚至没有从控制装置上抬头。“政府禁止了我的研究,我所有的设备都被提名要分解回收了。” 所以,玛吉是对的。詹姆斯确实要被解雇了,于是他疯了。 一队警卫抵达了外围实验室。在玛吉的眼中,他们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凶狠或者训练有素,但是他们配着枪。他们冲到安全门前,和她隔着门上的小窗户面对面对视着,玛吉则疯狂地向他们比画着。 “我们需要我们的背包,马瑟斯,”詹姆斯平静地说道,“你能帮我把它背上吗?” 马瑟斯点了点头,惊叹于他自己的父亲所造成的破坏。 詹姆斯的背包藏在墙边的两台机器之间,当他们将它拖出来的时候,马瑟斯发现背包十分巨大。詹姆斯准备了几个月,它看上去像是装了不止一具尸体的竖直的裹尸袋。詹姆斯不得不跪在地上背对着背包,同时马瑟斯帮他把肩带拉到肩膀上。 警卫摆弄外面的门锁已经好几分钟了。其中一个警卫在打电话,其他人则徒劳地戳着一个安全屏幕。 “你们难道不能把它打开吗?”玛吉问道,不过他们隔着安全门什么也听不到。 詹姆斯站了起来,在适应背包的重量时身体晃了晃。“现在,”他告诉儿子,“准备大吃一惊吧。” 在控制台,詹姆斯做了最后一次调整。马瑟斯惊讶地把嘴巴张成了o形。玛吉不再摆弄门把手,而是转身盯着实验室的中央。 环绕着每根竖直的金属杆的沸腾能量达到了令人炫目的强度,与此同时,发光的线从平行的两组金属杆之间发出,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串炽热的椭圆。从马瑟斯站着的位置,这些椭圆是两列金属杆之间形成的一条通道的边缘。通过它们,他不再能够看到实验室的另一边。他能够看到的只有黑暗。 实验室的门发出了一声爆裂声。门外,打电话的警卫在对其他警卫口述指令。又传来一声爆裂声,仿佛门内的机械装置正试图松开。 “他们要进来了,詹姆斯,”玛吉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把它关掉,趁他们还没进来。詹姆斯!” 他无视了她,扫视着控制装置,摸了摸其中的两个,扭转它们的位置。然后他走向马瑟斯,拉起男孩的手。 “来吧,”詹姆斯对妻子说道,“我们走过去,他们不会追我们的。” “马瑟斯!回来!”玛吉命令道。她很矛盾,既想要留在门边,又想跑过去抓住她的大儿子。 马瑟斯看着他的母亲和小弟弟,小弟弟仍然在尖叫蹬腿。马瑟斯摇了摇头。他的父亲在做某些违反规定的事情,而他不打算被排除在外。 门又发出了一声爆裂声,这一次听上去像是动真格的了。警卫们正在取得进展。玛吉看到她身边的推杠锁晃动了。仅仅一分钟前,她还绝望地想要自己把门打开,但是现在她犹豫了。那些男人进入房间之后会怎么样?婴儿的哭声令她很难思考。警卫们会明白她不是同谋吗?他们会对她的家人做什么?詹姆斯又会对马瑟斯做什么? “他们要进来了!詹姆斯!求你住手。” “没错,他们要进来了,玛吉。他们可以抓住我,将我投进监狱,或者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走过去。现在我没法儿跟你解释这个,但是最后你会明白的。在另一边,我们所有人都会在一起。如果你不来,我不能保证还能这样。”门晃动着,呻吟着。“他们不会花上太长时间了。”詹姆斯说道,他的冷静终于开始崩溃,“玛吉,拜托。我可以带着我的研究和我的尊严离开,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玛吉透过窗户往外看,警卫弓着身子围在门的合页部位。她又回头看她的丈夫和儿子,他们站在那排令人炫目的椭圆那里,椭圆勾勒出他们前方的黑暗通道。她作出了决定。她穿过房间,加入了他们。金属杆发出的嗡鸣声非常强,她担心离它太近会损坏婴儿的耳朵。但是她现在不会回头了。 门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爆裂声。 “这个东西会做什么?”她问詹姆斯。 “它会带我们去英格兰。” 在他们身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门的上半部分被从一侧猛地扭开了。其中一个警卫将胳膊从开口伸了进来,竭力试图摸到门内侧的推杠锁。 “走吧。”詹姆斯对妻子说道。 他们抱着小儿子迈过第一个椭圆沸腾的边缘,走入黑暗之中。他们一旦跨过了“门槛”,就不再能够看到前方的椭圆。黑暗包围了他们,仍然能够看到的只有他们身后发光的边界。 詹姆斯、玛吉和马瑟斯(也许还有小婴儿戴斯蒙德,不过他当时太小了,一定无法记住)立即感觉到时间在他们周围拉长所形成的力。詹姆斯先前就认为可能会有类似的效果,他迅速地走着,一路拉着玛吉和马瑟斯。走了几步之后,他可以看到前方遥远的椭圆形出口,透过它可以看到英格兰的乡间。 他回头,看到警卫拥入内部实验室。他们冲向金属杆之间的椭圆形开口,停了下来,困惑于嗡鸣声和悬在他们面前的黑暗。 詹姆斯他们身后的椭圆形边界开始晃动。詹姆斯注视着身后,直到看到椭圆的上半部分开始坍缩;他转过身来,面向他们的目的地。他们距离新的出口只有几码远了,在出口之外是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曳的草叶。 他们迈过了第二道翻腾着的“门槛”,走出黑暗,踏上草地,走进阳光之中。家长们拉起了马瑟斯,对马瑟斯来说感觉像是飞到了新的世界一样。在他们身后,只剩下一条黑色的通道。很快,第二个开口也晃动着,然后缓缓地消散了。在他们的注视下,世界又缝合到了一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站在开阔的草地上,周围是起伏的山丘。 玛吉跪在地上,检查着马瑟斯和戴斯蒙德。她的孩子们毫发未损。她缓缓地站起来,将周遭尽收眼底。她还在发抖,仍然处于恐慌之中。 “我们真的在英格兰吗?”当玛吉四下望向水平线时,她问丈夫。 “是的,没错,”詹姆斯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他指了指附近的一座山丘,然而上面并没有任何房子。他们还是走到了山顶,好勘察远处的景色,以防詹姆斯把山丘弄混了。但是哪里都没有房子。马瑟斯和玛吉看到了詹姆斯脸上的困惑,他的困惑随后缓缓变成了恐慌,然后很久很久之后,变成了绝望。山丘的形状没有问题,他们周围的世界却没有任何现代生活的迹象。 詹姆斯花了几天时间才明白了原因。他和他的家人是第一批走进空间异常点的人。他很仔细地进行了计算,然后在逃离之前的几个星期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了结果。 詹姆斯成功地带领他们来到了他想要抵达的英格兰北部的地点,但是因为经验不足,他无法控制实验室所产生的巨大能量。空间异常点不仅展开了隐藏的维度,允许他们穿行在世界之间;它还在时间中炸出了一条通道,他们从虚无之地直接进入了公元506年的英格兰。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二章 奎因 第五十二章 奎因 戴克斯在讲故事的同时,带着奎因离开了实验室。当他说完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英格兰北部一座僻静可爱的农场。透过空间异常点的灰色“帷幕”,他和奎因正望着一座有着油漆过的百叶窗的石头小农舍。 “这本该是我们的房子,”戴克斯说道,“我的父亲把背包里塞上了所有他继续进行研究所需要的东西,以便创造出简单的工具来操纵隐藏的维度。他认为自己会隐姓埋名地住在这里,用余生来研究自己想要研究的东西。” 房子后面是一大间石头谷仓,一定是打算用来作为高阶裁决者——詹姆斯的工坊的。 “所以,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奎因问道。 “没见过这些农舍,没有。但是我认得这个乡下的地点。这是好几百年前我们最初扎营的地方,我父亲在这里第一次搭起了他的可拆卸工坊。在还是一家人的时候,我们回来过很多次。”戴克斯将景色尽收眼底,允许自己用片刻时间怀旧。“在我父亲的实验室,他们用有着巨大能量的机器撕开空间,但是还有更温和的方式和自然的材料,用它们可以制造出正确的震颤。” “你们的圆盘?”奎因问道。 “就是它们。”戴克斯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圆盘,然后将它调整了一下,再一次走起来。在通道围绕着他变化时,乡村景色扭曲了。“他在实验室里的空间异常点中造出了圆盘,这意味着它们在虚无之地和现实世界中计算时间是一样准的。”戴克斯将圆盘翻过来,把圆盘背后的同心圆和刻痕给她看。“圆盘不止能让我们在虚无之地移动,还能让我们在虚无之地醒来。它们是我们的多维闹钟——不过只有原 始实验室中的仪器能够让人进行时间旅行,回到过去。” 农场消失在他们身后,通道的边缘变成彻底的黑色。现在戴克斯一定是带奎因前往彼处了,他们正在彻底离开现实世界。 “仪式剑是用同样的石头制成的?”她说道。 “是的。它们更原始,但是仍然可以展开虚无之地,带你回来。” 他变换了一下圆盘的位置,奎因有种她周围的空间在弯曲变化的感觉,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了解自我,”她低声说道,“熟悉故土……” “我们不会太长时间的,”戴克斯向她保证道,“我不会让你迷失的。我保证。” 奎因感受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稳住她。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他走到了她的前面。在奎因手电筒的光柱下是一小堆金属物品,戴克斯弯腰将它们捡了起来。 “我注意到玛吉和她的守望者在拿走意识扰乱器时忽视了这些东西。”他说道,“她从来都不会费心了解太多。” 奎因和戴克斯回到跨海大桥的下层,他们在这里走出空间异常点,来到了他们旅途开始的小“巢”。 戴克斯排列着他从虚无之地带回来的物品,让它们沐浴在透过桁架照射过来的阳光之中。有三个金属盾牌,奎因认得它们,因为她在跨海大桥顶层和守望者们的遭遇战中就躲在这样的盾牌之下,在它们的边缘有空洞,盾牌表面由同心圆组成。奎因好奇地触碰它们。 “玛吉让她的守望者装备上了意识扰乱器,我们也配备上意识扰乱器盾牌才算谨慎。”戴克斯告诉她,“我们要让它们晒会儿太阳。” “意识扰乱器盾牌——这是它们的名字吗?” 戴克斯将其中一个盾牌翻了过来,指了指下边的把手:“如果你拉这根控制杆,盾牌会吸收意识扰乱器的火花,然后将火花发射向袭击你的人。要学会使用它们很容易,这些盾牌也可以很好地抵抗推拉器。” 盾牌吸收着阳光,与此同时,戴克斯坐在奎因旁边,向她展示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两人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他的解释当中,直到一声深沉的巨响沿着跨海大桥的结构传了过来。 奎因吃了一惊,抬头去看:“什么声音?” “我知道那种声音。”戴克斯说道。 “是波脉冲吗?”奎因问道,她意识到自己也知道这种声音。 “看哪。”他指了指海港对面。 太阳正往地平线以下落去,灯光开始遍布香港岛和九龙。只有香港岛的一大片仍然黑着。 “玛吉来了。”戴克斯说道,表情变得紧迫起来。他伸手去拿脖子上挂着的圆盘。 又一声巨响,这一下奎因的骨头里面也感觉到了。香港岛更多的灯火熄灭了。有人在使用波脉冲发射器,城市要陷入黑暗之中了,不仅仅是城市—— “快看‘旅行者号’,”奎因说道,“它偏离了航线。” 飞艇从它整个下午一直保持着的高度降了下来。此前它的发动机一直发出可以听见但是十分稳定的隆隆声,现在其中几个发动机悄无声息了。剩余的发动机则发出尖锐不稳定的哀鸣,上次在“旅行者号”上时奎因对此十分熟悉。随着另一声响彻骨髓的巨响,这些发动机也熄火了。 飞艇即将坠毁到海港之中。 “戴克斯,她在干什么?” 但是当奎因看向戴克斯的时候,戴克斯消失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三章 莫德 第五十三章 莫德 在晚餐前的几小时,“旅行者号”的大客厅里满满的都是人。年龄更大的学徒用调至训练模式的软剑一起训练,训练模式意味着贴着皮肤时,软剑会无害地融化成液体。一位来自牡鹿家族的令人敬畏的女士指导着他们,这位女士的伤口仍在恢复之中,但是她坚称自己已经好得可以在中断了一百五十年之后继续她的导师职责。 其他恢复得足已下床走动的成年探寻者也像对战了几百年那样训练着,有阔刃剑的用阔刃剑,没有的就用其他武器。现在他们中再没有人有仪式剑了——中阶裁决者将他们的仪式剑收缴,分配给了他的守望者——莫德认为训练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是当他们彻底康复之后会变成什么身份,她并不知道。 她自己则在训练一组时间感最灵活的孩子。 七岁的萨拉站在卡斯帕和训练用的假人之间。卡斯帕攥紧了刀——这是他第一次用真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紧紧地盯着假人。 “卡斯帕,刀绝不允许碰到萨拉,明白吗?”莫德向小男孩说道。 他庄重地点了点头。 “你只是要试图越过她,”初阶裁决者指示道,“现在去吧!” 卡斯帕向右冲去,萨拉迅速地挡住了他。他向左冲,萨拉再一次抢在他前面,因为她的速度更快,四肢也更长。卡萨帕赶到假人那里的唯一希望就是让自己加速,像初阶裁决者一直教他的那样。他又被挡住了,萨拉以鳗鱼的敏捷到了他面前,小男孩变得挫败。 “卡斯帕!像我教过你的那样!” 萨拉又一次破解了卡斯帕的行动,在恼怒之下,卡斯帕本能地改变了战术。他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男孩形状的影子,先是向左转,然后向右,再然后一路直接绕过了女孩,萨拉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要往哪儿去。 突然之间刀扎在了训练用的假人腿上,而卡斯帕正站在假人背后,离他的敌人远远的,萨拉则不得不彻底转过身才能找到他的所在位置。 其他孩子鼓起了掌,卡斯帕看上去也对自己很满意。 “很好。”初阶裁决者对他说道。她示意另一个孩子上前接过卡斯帕的刀。“现在到你了,茱莉娅。” “旅行者号”长途跋涉越过大洋,正在香港的港口上方以规律的线路飞行。在忍安全了之后约翰会过来的。傍晚,当他们在大客厅里结束训练之后,初阶裁决者会带着孩子们到窗前观看港口边建筑物的灯火。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一个仪式,深深地感动了孩子们,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现代照明。 巨响和脉冲波击中飞艇时,初阶裁决者和处于她保护之下的这些孩子正在收好他们的训练器材。飞艇上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发动机发出悲鸣。 在“旅行者号”上次坠毁的时候,初阶裁决者就在飞艇上,她立即意识到是发动机的问题。当第二波脉冲波击中飞艇的时候,剩下的几个发动机也熄灭了,飞艇彻底变得寂静无声。透过大客厅外的窗户,莫德看到飞艇在向跨海大桥高高的穹顶滑行。如果她没有弄错,他们就要直接撞上去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四章 奎因 第五十四章 奎因 “旅行者号”的引擎一片寂静,但是它依靠自身艇身的空气动力学设计短暂地滑行了一段时间。它稍微在高空中保持了一段时间,当超过了某种临界点时,飞艇艇首向下,最后一点儿向前的推力令它骤然向下,一头扎向跨海大桥。 它又要坠毁了,奎因的大脑尖叫着,这一次它要坠毁在世界的另一边了。 然后飞艇确实坠毁了。撞击声非常响——撕裂的声响如同暴风雨一样在她头顶震耳欲聋地炸响,但是对站在桥体低处桁架上的奎因而言,声音轻得惊人。她只感觉到将大桥支撑在海港上方的粗重桥墩传来一丝颤抖,但是余波很快便从桁架之间发散开来。 在很远的上方,大桥的穹顶弯曲变形,发出尖锐的声音。其他噪声也传到了奎因耳中,是人类喊叫的声音。除此之外,还传来了隆隆声,最顶层的建筑物一定倒塌了。 奎因可以听到这所有的一切,因为海港本身彻底地寂静无声了。所有装有发动机的设备——靠近跨海大桥的每一艘轮船、每一台飞行器、每一辆汽车——在灯光熄灭时都停止了运行。这就是在城市中使用脉冲波的结果。 奎因望向粗重的巨大桥墩。她曾经和忍一起沿着这种桥墩爬下去,然后游到海港之中,上面有金属横档作为梯子,可以让她一路下到水面。逃走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是奎因不打算离开。她的母亲也许还在桥区内部的某个地方,而且还有玛吉。如果玛吉在这里,忍可能也在这里。 她望向可以让她回到大桥内部的横梁对面,拟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计划。奎因觉得她可能需要对抗上面发生的危险,于是将戴克斯留给她的两个意识扰乱器盾牌背在背上。她沿着狭窄的横梁往回走,爬上通过大桥外壳的梯子,进入了大桥最底层。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六章 莫德 第五十六章 莫德 片刻之间,大客厅里的探寻者都拥入了走廊,用皮带将自己固定在沿墙设置的固定点上。初阶裁决者看到医疗人员将病人和自己都固定在了邻近的医疗舱的走廊上。 “旅行者号”滑行了一段时间,但是在最后几秒钟,它沉默地坠向了大桥。孩子们尖叫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尖叫起来。 “抓紧了!”莫德命令道,因为没有仪式剑而咒骂着自己。沿着走廊,在外面天空的暗光之中,她看到人们吓坏了的脸孔转向她。在她左右两边,卡斯帕和萨拉坚忍地抓住了将他们固定在墙上的皮带。 撞击突如其来,同时显得无限漫长。飞艇的艇首以倾斜的角度撞上了大桥的穹顶,发出了撕裂的巨响,一股大力撕扯着他们,他们则让自己紧紧地贴着艇体。撞击仍在继续,飞艇像犁地一样在穹顶和穹顶下面的结构上一路推过,让扭曲变形的钢铁发出巨大的呻吟。莫德看到艇首已经毁坏到了大客厅的位置,确信飞艇会断为两截,飞艇上的所有乘客都会死于非命,然而这股力却没有致命——穹顶在飞艇下方变换着形状,将它前进的动量吸收掉。在莫德身边,卡斯帕脸上带着吓坏了然而又十分勇敢的表情,在皮带的束缚中放平身体。 钢铁尖锐的声响逐渐消失,飞艇在黑暗中停了下来,损坏的艇体的咯吱和呻吟被大桥外面更大的隆隆声吞没。 走廊变成了一个斜坡,最顶上有一块长方形的光。船员在那里,从倾斜的舱口往外运送伤员。 “我们会没事的。”七岁的女孩萨拉告诉卡斯帕。他们拉着手,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向着光向上爬。飞艇和下方桥体传来的震颤一同摇晃。 “我们互相保护。”卡斯帕说道。 在舱口,初阶裁决者面对着上方充满暮色的天空,周围是大桥穹顶帆篷的“山峰”。“旅行者号”将一个帆篷的尖顶直接砸进了桥体,在帆篷之间弄出了某种“山谷”,令邻近的“山峰”全都令人眩晕地向他们移动,支撑着飞艇的结构发出咯吱声,将帆布撑开。在穹顶下面是大拨大拨的人群移动的声音,还有建筑物倒塌的声响。远处传来一栋建筑物着火的声音。 莫德带着最小的乘客从倾斜着的飞艇上的紧急救生梯上爬下去,爬到下方巨大的帆篷上。飞艇的船员已经将重伤员用担架抬走了,他们穿过破碎的帆篷,前往任何能够让他们离开穹顶和桥体的地方。 莫德、孩子和探寻者们跟着他们,大桥在他们四周颤动着。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七章 奎因 第五十七章 奎因 在跨海大桥内部,奎因听不到混乱的声音,但是桥体整个结构都在颤动,暗示着上面几层正在发生的破坏。 大桥的低层容纳着维持通风和升降梯的机器,奎因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一路穿过这些黑暗的区域。所有的设备一片死寂。 她往上走,走进骚动的中心。升降梯完全不起作用,她走进楼梯间,跑步向上。当她抵达住人的最低一层时,遇见一大帮正在撤离的游客。这一层有着最便宜、最拥挤的毒品吧,手电筒、照明棒、手机发出的光照亮了昏暗肮脏、散发着鸦片烟和湿婆味道的走廊。人们互相推搡着,喊叫着,一群群地拥向出口——还没有出现踩踏事件,但是事态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奎因逆人潮而动,直到抵达另一个楼梯井,这一个只允许桥区居民使用。如果不是因为楼梯井的入口被聪明地隐藏在主走廊的一处分支里,这里也一样会人满为患。里面人更少,手电筒的光芒也更少。奎因看得足够清楚,可以向上爬,与此同时大桥颤动着,沿着扶手栏杆传来一阵阵的震颤。楼梯上有许多桥区居民,彼此隔着楼层喊着困惑不明的新消息。 “大桥开始摇晃了!”上方一个年轻男子说道,“第四层的应急通道人最少。” “摇晃的只是穹顶,”另一个人回答道,“但是大桥着火了。” “你能感觉到那种抖动吗?不只是穹顶。”第三个人从楼梯上方很远的地方喊道,位置靠近最顶层。 奎因往上跑去。大桥结构的震颤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强烈,不过还没有任何规律。桥体结构可能四分五裂这个念头把奎因吓坏了,如果忍正身处上方的混乱之中怎么办? “离最顶层远点儿。”在奎因从第二层的门冲出来时,一位年轻的母亲喊道。她拽着身后的孩子,往楼下跑去。 “为什么?”第一个年轻男子在她身后追问道。 “着火了,从其中一家餐厅烧起来的。帆篷也着火了!快找到最快的路径逃出去。” 女人将孩子一把捞起来抱着。奎因看着她从第四层的出口消失,那里有一条通道直通九龙那边。女人眼中的恐惧极具传染性。奎因没有放慢步伐,但是她的内心在犹豫——如果忍不在上面呢?她是否应该跟随人群离开? 不。她不会离开的。她跑过站在通往最顶层的最后一个楼梯平台上的年轻男子,他在她身后追问:“你知道点儿什么吗?”奎因没有回答。 她确实知道一些东西。烟正渗入楼梯井,大桥着火了,“旅行者号”正在上面的某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她要去帮忙。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八章 莫德 第五十八章 莫德 破碎的帆篷是一片由撕裂和堆叠的帆布、弯曲的横梁和绷断的电缆所组成的荒原。其他帆篷翻腾着,移动着,让人看了心生警惕。尽管飞艇坠毁并没有令上面的乘客死亡,在莫德回望着巨大、倾斜、发动机尽毁的“旅行者号”的时候,她明白,在飞艇的重量之下,即使缓慢地压迫像这座大桥一样庞大的结构,也会造成一系列严重的连锁反应。 “我闻到了烟味。”卡斯帕告诉初阶裁决者。他正和训练小组的其他人一起爬过一堆绳子和电缆,他们所有人都不到八岁。 初阶裁决者一打开“旅行者号”的舱门就闻到了烟味,但是火势现在大了许多。一部分火焰位于他们下方的几层,烟才从被压垮的帆篷上的孔洞里漏进来,让空气变得沉重难闻,但是在“旅行者号”后面还有一处更大的大火,朝向大桥的南端;她可以听到火焰靠近的咆哮。孩子们在咳嗽。 “我们可以从这儿下到大桥上面!”飞艇的艇长喊道。他和其他船员用担架抬着病人,远远地走在前头,已经接近邻近风帆的底部了。 “走!”她对他喊道。 她望着他的队伍在扯断的桁架之间穿行,然后从一个大裂口处消失了。 初阶裁决者望向周围缓缓移动的队伍,这队人由半恢复的成年探寻者和十五个孩子组成。她提高了声音,说道:“任何能走快一点儿的人都应该带着孩子们先行离开,我来断后。” 成年人们看了看她,纷纷摇头。没有人打算独自逃生。“没关系,”曾经是探寻者导师的女人回答道,“我们要并肩作战。” “检查一下他们所属的家族!”他们上方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初阶裁决者瞬间明白了:这个声音属于玛吉。 莫德和她的同伴在烟气缭绕的空气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老妇人站在离他们很远的上方,在一堆断裂的桁架上。当然,是玛吉的武器令“旅行者号”坠毁的,就像她之前试图做的那样。初阶裁决者应该立即反应过来的,玛吉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 “去!现在就去!”老妇人命令道。 她在对谁发号施令?莫德环视周围,意识到玛吉并不是他们最需要关心的问题。十二名守望者围着他们在废墟周围不同的高点站成一圈,几乎每个人都配有意识扰乱器。现在,老妇人一声令下,他们抽出软剑,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守望者们一言不发地调整了位置,将莫德和孩子们紧紧地围在中间。飞艇坠毁将他们大部分人的训练打断了,当时他们都配有武器,现在几乎每个人的每一只手里都握着软剑和刀子。 空气变得浓稠,莫德感觉到她的耳膜痛。她不明白玛吉武器的原理,但是她知道这预示着玛吉要使用其中一样武器了。 “趴下!”玛吉命令道。 每个守望者都立即服从。而莫德他们则被一股翻滚的力量击中,倒向四面八方。守望者们仍然在冲向他们,其中一个的意识扰乱器发出尖锐的声响。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五十九章 约翰 第五十九章 约翰 约翰和忍从空间异常点走进香港岛上一处隐蔽的小巷,这里距离跨海大桥的入口不远。先前忍设好了约翰仪式剑上的坐标——他做得很好,约翰注意到——在区区几分钟之内,他们来到了通往大桥的主路上。 一片混乱。 几百人,或者也许几千人从跨海大桥上鱼贯而下,来到香港漆黑的街道上。烟从大桥穹顶的一打地方涌入夜晚的空气,离他们较近的一段还着了火,将大桥的主体结构和穹顶一起燃烧殆尽,几乎遮蔽了火焰另一侧那个庞大黢黑的轮廓。 “那是‘旅行者号’吗?”约翰问道,他知道它是,但是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是什么。 飞艇撞到了大桥接近中点的位置,将其中一个巨大的帆篷压扁了,令其他帆篷靠向它。即使从他们站着的地方,约翰也可以听到金属弯曲的嘎吱声。 “这里的电源被切断了。”忍注意到,将周围的城市建筑物尽收眼底。 “桥上也是。”约翰说道,观察到现在只有火光照亮跨海大桥。 “她又用那个武器了,”忍喃喃地说,“她一直渴望那么做。” 答案显而易见,是玛吉制造了他们正在目睹的这场混乱。人流经过他们继续移动。 “约翰,我认为说你的外祖母是个可怕的人并不过分。” “没错,她的确很可怕。”约翰同意道,“很高兴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人。” 忍望向大桥,双手摩挲着脑袋,仿佛试图集中注意力。他说:“我可以让我们俩上到穹顶上去,以前我这么干过。” 约翰一言不发地将仪式剑递给了他。 他们试了好几次,但是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可以透过翻腾的新空间异常点看到跨海大桥穹顶不断移动摇晃的“山峰”。“旅行者号”就在这张风帆下面,巨大的艇体将帆篷和大桥的上层压在了下面。 “用你的刀子来支撑自己!”约翰说道。 忍对他点了点头,理解了约翰的意思。他们一起跳到帆篷上,拔出刀子,用刀刃刺入厚实的帆布当作锚来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好不至于摔下去。 “它真的在动!”忍说道,与此同时,两人紧紧地扒住帆篷。 现在刮着风,远处的大火冒出的烟在“旅行者号”上方翻腾着,刺痛约翰的眼睛。在他的脚下,帆篷发出嘎吱声,移动着,虽然帆篷仍然竖着,支撑它的框架永久性地毁坏了。 “帆篷可能会塌!”约翰说道,感觉到脚下十分不稳固,“甚至大桥本身也有可能会塌掉!” “看哪!”忍大喊道,烟不断涌向他们,他用肩膀蹭了蹭自己被熏得眼泪汪汪的眼睛。 “她在那儿!她在袭击他们!” 忍向下指着飞艇下方风帆组成的“山谷”。约翰在那下面看到了莫德。她还活着!但是她和一群探寻者被玛吉的武器之一像保龄球一样击中。在他们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一打守望者从四面八方跑向他们。 约翰手上有仪式剑,莫德除了几样武器之外一无所有。这是约翰第一次在看到初阶裁决者置身战斗之中的时候担心她可能会丧命。 “我们快过去!”他大喊道。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章 忍 第六十章 忍 忍等待着,约翰则将那个圆柱体的黑色武器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摇晃着它准备开火。 “好了!”忍大叫道。在一阵阵风中,在桁架的嘎吱声和远处火焰的咆哮声中,他自己几乎听不到这个词。 忍将刀子从帆蓬里拔了出来,面向帆篷危险的陡坡下面,迈出了第一步。才走了两步,他和约翰就向下滑去,无法停止,而帆篷则在他们身下呻吟着。他将左臂伸在身后,贴着帆布,用刀子减缓下滑的势头,防止自己失去控制倾斜出去。没有时间向后看,但是他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约翰,约翰正以同样的恐惧和决心追随着他。 接近底部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处移动的大梁,忍跳了一步躲开了,四肢挥舞着,半秒钟之后约翰也跟着他跳到了空中。当他们再一次落到帆篷上面,他们两个直接穿过乱糟糟的废墟向着战场跑去。 片刻之后,他们处于守望者的射击范围内了,守望者们围住了猎物,正将包围圈一点点地缩小。 “现在开火!”忍大喊道。 约翰举起了推拉器,空气在忍的周围变得厚重。约翰用他们的新武器开了火,让他们前方的守望者挥舞着四肢向下落到探寻者之中。 “你没打中玛吉!”忍叫道。 此前玛吉待在高处,比探寻者和守望者高出许多。她转向忍和约翰,也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忍肺部的空气也变得黏稠,他咳嗽起来。在玛吉和忍同时开火的时候,约翰跳出了武器瞄准的直线射程。 他倒在帆篷上,看到两个武器发射的冲击波撞在一起,发出成千上万的火花,犹如照亮了周围的焰火。约翰被冲击波掀翻在地,他的武器沿着陡坡滚向下方倒下的守望者们。 “见鬼!”忍喊道,冲过去帮他。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一章 奎因 第六十一章 奎因 奎因从跨海大桥顶层穿过帆篷上的一处裂口爬了上来,要爬的部分已经不多;穹顶被飞艇压得离大桥的表面很近。在奎因下方,主干道上空无一人。所有没有直接被压在飞艇下面,或者没有被最开始燃起的大火吞噬的人都正从大桥的两端逃走。 奎因在毁坏的帆篷中间挑着通往飞艇的道路——她知道“旅行者号”一定就在那里,每多走一步,空气变得更加烟雾弥漫。在露天环境里,火焰的噼啪声和大梁的嘎吱声更大了,感觉仿佛是在走进一场暴风雨一样。 她翻越了一堆扭曲的桁架和帆布,现在可以看到下方坠毁的飞艇。在“旅行者号”的阴影中,很多人在徒手搏斗,看上去更像是一场混战。她花了点儿时间才弄明白都是谁在战斗。守望者们围成了一个圈,武装着意识扰乱器,他们正在到处拖人。他们的猎物则用软剑和刀子回击。 这些人是探寻者!电光石火之间,奎因明白了,她正望着的是被遗忘了的探寻者和他们的孩子——初阶裁决者一定是将他们从虚无之地带回来,并让他们活了下来。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奎因一定会感到欢欣鼓舞,但是随着顿悟而来的是一阵突然的冲击——一定是推拉器——所有人,无论是守望者还是守望 者的猎物,全都被打倒了。 奎因在烟雾重重的空气中搜寻着,直到找到开火的人:玛吉。老妇人位于高处,向下望着战场,宛如管弦乐队的指挥。坠毁的飞艇、撞坏的大桥——这些都是玛吉的杰作。先前,她在虚无之地追杀探寻者,现在她又在追杀所有幸免于难的探寻者。 在她下方,受害者和袭击者们全都重新站了起来,再一次开始互相攻击。奎因看到了一抹红发,是忍。他那么高,比其他大部分人都要高出半个头。看到他重新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感激和如释重负的感觉袭遍奎因的全身,但是她只停顿了一下,就将盾牌从背上取下来绑在自己的两只胳膊上。她默默地对戴克斯感谢了一声,感谢他能想起盾牌,它们很可能会救她的命。 玛吉又在用推拉器开火了。奎因看到约翰置身下方的战斗之中;老妇人是如此专注于杀戮,以至于开始袭击她自己的外孙。 奎因跑过倾斜着的帆篷,展开软剑。在她全速前进的时候,玛吉注意到了她,转过身,向奎因举起了推拉器。奎因没有减速,而是举起了左手臂上的盾牌,用手扭动了控制杆。盾牌的同心圆圆圈开始旋转,空气变得厚重,奎因感到自己的下颌咬向了一边。推拉器的冲击击中了盾牌,冲力因此从她身上偏转开,让一 些松脱的电缆和一片片的帆布飞了起来,而奎因则被击退,在她试图保持不动的时候,她的脚后跟深深地在帆布中划出一道道痕迹。 等到冲击结束,她冒险越过盾牌边缘看了一眼,以便确定玛吉的位置,在玛吉看到奎因眼睛的瞬间,她又用推拉器开了火。奎因举起了盾牌,但是在第二波冲击袭来的时候她站得并不稳。她被从帆布表面抛了起来,滚下了陡坡。当她落到帆布表面时,她设法利用盾牌的重量保持平衡,站住了,但是为了避免摔倒,她得继续移动。片刻之后,她失控地跑向下方的守望者。 守望者和探寻者还在从玛吉上一次的推拉器冲击中恢复过来,他们站起身,用双手和膝盖互相压制着,搏斗着。片刻之间,在奎因和最近的人撞到之前,她看到令人惊叹的景象:四个小小的身影从乱成一团的成年人下方迂回地爬了出来。他们像初阶裁决者一样移动着,四肢模糊一片,直到他们每个人都找到一个守望者作为攻击的目标。然后四个孩子顿了顿,轮廓变得清晰,刀子刺入守望者的腿。守望者们胸前绑着沉重的意识扰乱器,姿势别扭地向后退去,当他们报复性地进攻时,孩子们消失了。 就在玛吉用推拉器试图再一次击倒所有人的时候,奎因撞上了离她最近的两名袭击者。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二章 诺特 第六十二章 诺特 玛吉一开始向下走向初阶裁决者和守望者,诺特就悄悄退出了战斗,一点一点地往邻近帆篷巨大的裂口挪去。他知道玛吉要将这些守望者和孩子分成该活和该死两类,而守望者则会杀掉所有那些该死的人——也许还会杀掉一部分该活的。 诺特戴着头盔,但是它低语的东西并没有让他感到特别快乐。他可以看到那个小崽子卡斯帕就在下面,在飞艇上的时候这孩子特别烦人。然而当诺特将注意力集中在男孩身上,想象着追杀卡斯帕的情形时,他却无法感到兴奋。 我不认为我想要杀掉他,诺特震惊地意识到。 摘掉头盔,将它扔掉,这并不需要很强大的意志力。诺特看到头盔向下滚到了一处小洼地,在一处参差不齐的横梁下消失了。 “希望没有人会找到它。”他大声地说。 诺特摸了摸躲在他斗篷内侧小口袋里的埃尔雷德的脑袋:“如果我们一直往另一边走,埃尔雷德,就会走出他们的视线,然后我们就可以使用仪式剑了。”这一次,玛吉让他带上了一把仪式剑,它垂在诺特的腰间,做好了准备。 埃尔雷德发出吱吱的叫声——诺特怀疑这是紧张的叫声。“我不会把你切开的。”诺特抚慰地告诉它。 这里烟雾弥漫,大桥也在发出吓人的声音。诺特觉得,埃尔雷德已经恢复得足以飞走自救了。 “也许你应该离开,埃尔雷德。”诺特说道。 他将蝙蝠外面包裹的布料打开,蝙蝠拍了几次翅膀,但是仍然紧紧地抓着诺特的手指,发出若有所思的叫声。 “你这么觉得吗?”诺特问道。 他回头望向玛吉。从诺特站着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事实上她离得并不远。 “嗯。”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三章 奎因 第六十三章 奎因 跨海大桥在移动。先前,桥身的颤动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频繁,但是现在奎因感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整个桥体结构在摇晃。 没有时间思考这个。探寻者、初阶裁决者和守望者——全都在近处混成一片,纷纷站起身来。意识扰乱器的尖锐声响穿透了所有其他声音。奎因摇了摇头,摆脱掉眩晕和恶心感——她摔在帆布上的力道比自己意识到的更重——她推挤着通过一群乱作一堆的人,走向三个抓住探寻者检查手腕的守望者。一个意识扰乱器开火了,探寻者中的受害者被火花所包围。 初阶裁决者在那儿,她的刀子没入使用了意识扰乱器的守望者的喉咙。她丢开了他,竖起刀子去干掉玛吉,玛吉仍然在他们上方很远的地方。空气正变得厚重。 “当心!”奎因对莫德喊道。 但是玛吉已经举起了推拉器,莫德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被击中,往后倒去。 “检查他们所属的家族!”老妇人喊道。 奎因注视着玛吉用推拉器反向开火,将一名探寻者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两个守望者跪下去,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是一头熊!”其中一个喊道。 初阶裁决者跑过去阻止他们。 “莫德!”奎因喊道。 奎因将右手臂上的盾牌取下来,像扔铁饼一样将它扔了出去。莫德出现在意识扰乱器和受伤的探寻者之间,片刻之后,大群的火花雨点般地从她周围落下。 “扭动控制杆!”奎因喊道。 初阶裁决者已经在那么做了,盾牌上的同心圆开始旋转。在第二波火花击中盾牌的时候,盾牌发出噼啪声和嗡鸣声,然后将火花重新发射出去,点亮了夜空。两名守望者被反射的火花吞没。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四章 忍 第六十四章 忍 奎因在这儿,她身处战斗之中。在她将盾牌扔给初阶裁决者的时候,一个守望者用意识扰乱器对着她开了火。忍越过一个身体被意识扰乱器的火花覆盖的探寻者,抓住奎因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让她的盾牌能够保护她。在意识扰乱器开火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将盾牌举了起来。 “忍,你在这儿!我一直都在——” “我也是!”忍和奎因一起躲在盾牌后面,火花蜂拥而至,击中了盾牌。“我在这儿,约翰有一把仪式剑。”没有时间将他想要告诉她的其他东西说给她听了,忍只是说,“如果能够摆脱掉守望者,我们可以把所有人带出去。” “好的!” 奎因手腕一动,盾牌将火花重新向袭击者发射。 “别走远了!”忍一边再次跑开一边叫道。另一个探寻者正在战场远处被人拖走。忍拉上了初阶裁决者,两人一起救下了那个女人。 他以为玛吉会用她的武器再次攻击他们,然而当他抬头看的时候,他看到老妇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子就站在离她几码远的地方,两个人争吵着。在年轻男子身后的人,忍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当他终于认出对方的时候,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是高阶裁决者。 “带所有人离开!”约翰喊道,令忍不再注视这些奇怪的新来者。 既然玛吉现在不再对他们开火,约翰尽可能多地把探寻者和孩子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远离“旅行者号”。 忍在帮助伤者站起来,这时他的注意力被其中一个死去的守望者吸引住了。这是一个深色皮肤的男孩,名叫盖博,他腰间的仪式剑上刻着一条龙——这是属于忍的母亲的仪式剑。在邓恩·塔姆他见过它,但是只有现在,在摆脱了意识集中器和玛吉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和它之间的纽带。 他从男孩的尸体上抓起仪式剑和闪电权杖,然后去找奎因。奎因远离其他人,正和最后两名守望者交手。 忍转向她,然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五章 奎因 第六十五章 奎因 只剩下两个守望者了,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神志被扰乱了,而奎因正和这两个守望者交手。对方受了伤,对她发起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弱,但是他们不肯停止战斗。其中一名对手已经筋疲力尽,忘掉了奎因盾牌的作用,在最后的挫败中用意识扰乱器开了火。奎因将这致命的火花反射向他们,于是这场肉搏战结束了。 奎因试图在呛人的烟雾中喘口气,同时举目四顾。从她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玛吉,但是无论玛吉在哪儿,她都不再用推拉器进攻了。初阶裁决者、忍和约翰都在奎因右侧较远的地方,带着探寻者们离开。战斗结束了,他们可以离开了。奎因跑向忍。 她迈出两步,然后跨海大桥突然倾斜了。 她右手边的穹顶向上猛地升起了几十英尺。奎因所站的平地向旁边倾斜,废墟在她周围剧烈地移动,将她抛向下方。 呼吸之间,初阶裁决者、约翰、忍,还有那些探寻者全都处于奎因的上方,仿佛他们两方站在完全分割裂开来的建筑物上一样。她仍然处于“旅行者号”的阴影之中,现在她可以看到玛吉就在她上方,但是奎因所在之处和玛吉身处之地全都往下移动了,变得比大桥的另一半更低。 “奎因!”忍在朝下向她叫道。 “奎因!”是初阶裁决者在大喊。她站在忍旁边,孩子们围在她周围。“往上爬!” “奎因!”忍又一次喊道,急迫地指出,“守望者们有仪式剑!快用仪式剑!” 在移动的穹顶中,在她这块小小的“孤岛”上,一共有五个守望者。三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仍然在意识扰乱器的火花下挣扎。她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就在那儿,有一把仪式剑,她伸手去拿…… 然后奎因的肌肉突然失灵了。她骨头发颤,牙关咬紧,双腿抽筋得极为严重,几乎无法移动。她被上面倾泻而下的能量流困住了。 戴克斯。他在那里,就在奎因上面,和玛吉在一起。他将自己的圆盘高高举起,像武器一样指着他的母亲。他紧紧地抓着它,指关节都泛出了白色,而圆盘在发光——这阵可怕的震动就来源于它。玛吉也被这股能量吞没了,僵直不动,拳头紧攥。 奎因想起岩洞外小石室里的戴克斯,当时他将圆盘放在了岩壁中央。我把它变成了一种武器,他这样说道。她问过他是什么样的武器,现在她知道了。 奎因试图叫他的名字,但是她无法说话。戴克斯不知道她在这里,他对他母亲的攻击也击中了奎因,令她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六章 诺特 第六十六章 诺特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活着?”是玛吉在对两个凭空出现在帆篷上的男人说话——当然,这意味着诺特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 几分钟以来,诺特一直在蹑手蹑脚地接近玛吉。现在他就在玛吉上方,在毁掉的帆篷较高的部分上面,向下窥看她和两个陌生人。 “母亲,我离开了几分钟,找到了父亲,把他带来了。”年轻男子说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愤怒地将坠毁的飞艇、燃着的大火和大桥穹顶的一片混乱尽收眼底。“让你的守望者收手吧。让这一切结束!” 母亲?诺特想道,这个女巫还有孩子?他认为自己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因为她先前提起过孙辈,但是有玛吉这样的母亲简直是噩梦的源泉。 “我正让这一切结束,戴斯蒙德。”玛吉在用她友好的声音了,充满同情,诺特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永远不用再听到它了。“我在终结那些袭击了阿德莱德和凯瑟琳的家族。这也是马瑟斯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尽管是以他自己的方式。除掉伤害他的人,阻碍他的人,我们几乎就要自由了。” “这才不是马瑟斯一直在做的事情。你在虚无之地度过了太长时间,你看不到事实的真相。”年轻男子说道,“马瑟斯打算除掉所有人。所有的探寻者,还有他的家人也一样。他也会除掉你,母亲。你一直在把他所做的事怪罪到其他探寻者家族的身上,马瑟斯才是那个让探寻者互相残杀的人。你保护他的安全,而通过保护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你引起了你自己所对抗的仇恨。” 这时年老的男人开口了,声音缓慢沉着,令诺特想起了中阶裁决者。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吗?“和我一起离开吧。”男人说道,“你本来不应该成为这样的人,你不该从仇恨中获得力量和满足。让我们结束我们的旅程吧,农场还在等着我们。” 诺特可以告诉那个家伙玛吉根本没有在听。他看到她举起了那个黑色的圆柱体,要将两个男人远远地扔出去。诺特不认识这两个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在意他们,但是他已经受够了玛吉将人们抛来抛去这一点了。 他没有停顿,这样他就不会改变主意了——如果她看向我,我会改主意的!——诺特拔出了刀子,像初阶裁决者教过他的那样,扭身将刀子扔出,这样刀子扔出的力道便会加倍。他将刀子直接扔向玛吉的后背。 刀子刺中了她两侧肩胛骨之间的位置,直没到刀柄部位。 诺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玛吉刚刚并没有在瞄准武器。她只是举起了她的圆盘,打算用它逃走。 “哦。”他说。 玛吉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诺特的刀柄从她背上支了出来,她的身体因某种痉挛而麻痹。年轻男子手中也握着他自己的圆盘。在他将它举起的时候,圆盘开始发光。 诺特向后逃跑,跑得很急,同时伸手去够仪式剑。他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打算干什么,但他不打算等在这里查明真相。 他对蝙蝠低语道:“我们现在离开好吗?” 埃尔雷德赞同地发出了吱吱声。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七章 奎因 第六十七章 奎因 奎因迫使自己的身体移动。她得拿到最近的守望者腰间的仪式剑,从桥上下去,不然她一定会死在这里。运用自己的四肢就像拖着沉重的石块一样。她移动了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她跪了下去,双臂伸开,仪式剑几乎触手可及。 震动变得更糟糕了,仿佛戴克斯令震动强度加倍了一般。奎因完全牙关紧咬,胳膊的肌肉也痉挛起来。当她的指尖擦过仪式剑的时候,这古老的造物瞬间化为齑粉。她无助而又失望地看到周围守望者们腰间的其他仪式剑也纷纷碎成了粉末,都是戴克斯圆盘的作用。 在她上方,玛吉的手向外伸着,她自己的圆盘也成了掌中的灰色粉末。然后老妇人就像奎因一样身体麻痹,动弹不得,从她在高处的位置倒向了下面的奎因。 然而奎因自己也在下落。随着一声仿佛地狱之门打开的声音,大桥断裂了。 在她左边,“旅行者号”巨大的艇体不断移动,透过邻近的帆篷,从她身下翻滚离开,现在她看到,邻近的帆篷已经全部烧着了。奎因自己,还有玛吉和那些了无生机的守望者,被向后、向下抛了出去——奎因身下的桁架和横梁全都呻吟着,断裂了。 奎因的脸转向天空,她看到,戴克斯看到她了。然后他消失了,奎因不再身体麻痹,但是这无关紧要。她和半座跨海大桥一同下坠着,身下的帆布张开,宛如钢铁桁架之间的巨大降落伞。电缆绷断,四处抽打。奎因小小的帆篷“孤岛”也从桥体上脱落,下坠。她凭借最后一丝逻辑思维,抓住了一长条仍然连着大桥帆篷“山峰”的帆布。帆布将她更远地甩了出去,但是帆篷本身也在下落,奎因和它一起掉了下去。 她撞到了水面。她被帆布缠住,被电缆的重量坠着,她在废墟中挥舞着四肢,企图游开。当奎因在寒冷的水下睁开眼睛时,她只能看到上方火焰的淡橘色。她无法呼吸,无法呼吸,她被废墟坠着,沉向黑暗深处。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六十八章 忍 第六十八章 忍 跨海大桥正在土崩瓦解,不知怎的忍站在了坚实的那一半桥体上面,而奎因则在他下方正在坍塌的另一半上。 约翰划开了一处空间异常点。他和初阶裁决者正前后跑动,赶着探寻者和孩子们赶紧通过那里。但是奎因还在下面,孑然一身。约翰也无法及时赶到她身边。 “奎因!”忍大喊道,看到了能够救她的东西。“守望者们有仪式剑!快用仪式剑!” 奎因听见了他的话,跑向守望者。然而她只跑了几步就变成了僵硬的行走姿势,然后彻底不动了。有点儿不对劲。奎因跪在了地上,仍然伸手去拿仪式剑,但是不够近,拿不到。 忍绝望地扫视着她的周围,他一抬头就发现了她无助状态的根源。先前出现在玛吉身边的年轻男子正抓着一个圆盘,圆盘影响着玛吉和奎因两个人的身体。这个男子在害死奎因,但是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忍!快来!” 大家全都通过空间异常点了,约翰站在里面,呼喊着他。空间异常点入口的边缘开始模糊了。 “忍!” “你们走吧,不用等我!”他大喊道。 忍转过身去,尖叫道:“住手!她还在下面呢!看哪!” 握着圆盘的年轻男子抬起头,目光和忍的对上了。玛吉向下朝着奎因跌去,而南边大桥穹顶的帆篷燃烧着坍塌下去。“旅行者号”呻吟着,也向那个方向滚去,一开始速度缓慢,然后就像一块圆形巨石滚下山巅一样加速滚落。半座大桥都在垮塌,而奎因就在上面。 “奎因!”他尖叫道。奎因身下的穹顶翻腾着,移动着,而她则随着它无助地下坠。“奎因!” 忍跑向大桥边缘,打算跟着她跳下去—— 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回来。他的视线变换了一下,仿佛一层灰色的“帷幕”蒙住了视野。跨海大桥在他下方更远的地方;他飘浮在空中。 “奎因!”忍再一次喊道。 她撞到了水面,消失在水下。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章 忍 第七十章 忍 忍没有做出纵身跃下的动作,而是直接向下落去,直奔奎因下落的轨迹。 “我是戴克斯,这是我的父亲。你一定是忍。” 抓住他的年轻男子听上去并不十分高兴介绍他自己,但是忍没有多余的思绪来注意这些细节。燃烧的残骸雨点般地在他们周围下落,却从来没有触碰到他们三个。世界位于一层“帷幕”之后,他们则身处一条漆黑的隧道之中——一条穿过空气的隧道。破损的大桥和穹顶从两侧滑过。 忍有一千个问题,但是全都无关紧要。他明白是戴克斯手中的圆盘允许他们跟随着奎因,他不在乎方法或者原因。他只想要赶到她身边。 “帷幕”之外的世界移动得比正常应该的更缓慢,仿佛戴克斯在控制着节奏——或者至少是在控制忍看到它的速度。 他们直接降到水面以下,海水汹涌,布满碎片残骸,他们潜入水下,隧道变成了让他们保持干爽的黑色空间。他们一进入水下,高阶裁决者便扭亮了一根照明棒,然后他们在沉入海中的残骸之间行走,滑行,寻找着奎因。戴克斯跟随着奎因下坠的轨迹,穿过翻腾的帆布和断裂的钢铁桁架。她可能还活着吗? 他们穿过一座小山般的破损电缆……她就在那儿。奎因被压在一条钢梁和一大片帆布之间的海底。她双手抓在钢梁上,仿佛试图推开钢梁逃生一般,但是她已经不动了。她深色的头发飘在脑袋周围,深色的眼睛空洞地瞪着。 忍冲到隧道边缘。在他能够透过移动的“帷幕”触碰奎因之前,高阶裁决者一把将他扯了回来。“耐心点儿。”老人告诉他。 “她在外面就要淹死了!让我去救她!我就不能碰她吗?” “涉及水的时候很棘手。”戴克斯以令人发狂的冷静说道,同时对圆盘进行微小的调整。“给我一点儿时间。” “她没有一点儿时间!”忍喊道。奎因近在咫尺,正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地死去,或者已经死了。“拜托!”忍说道,努力克制住猛烈摇晃戴克斯的冲动。 然后忍身边的空间弯曲了。他被向上斜扫过去,戴克斯、高阶裁决者和他一起变换了位置。他们三个没有动,然而不知怎的他们相对于奎因的方位完全改变了。忍现在站在奎因上方,在高阶裁决者发出轻微咝咝声的照明棒的光芒中向下望着她。 隧道继续一点一点地下降,直到黑色的边界有一部分穿过了困住奎因的钢梁。隧道又折磨人地挪动了几英寸,彻底穿过整根钢梁。 “现在动手!”戴克斯说道,“把她拉起来!” 忍伸出手,发现自己的胳膊正在水中移动。他的脑袋处于海水之中。他搂住奎因的腰,海水正往隧道里面倾灌。他抱住了她,以一种半是游泳半是走路的姿势将她拉向自己。他失去了平衡感。他一会儿在她上方,一会儿又在她旁边抱着她移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个方向前进。维多利亚港冰冷的海水围绕着他的双腿,灌进隧道。 戴克斯再一次变换了他们的方向,海水不再涌入。忍先前一直被推往上方,直到他悬在涌进来的海水上方。他发现自己可以把奎因放下了,就放在……虚空之上,然而这是和地面一样坚实的虚空。隧道继续变换方向。戴克斯和高阶裁决者带着他们在残骸之间滑行——寻找着玛吉,忍猜测——但是他几乎没有注意他们在做什么。 奎因身体冰冷,脸色灰白,没有呼吸。忍在她脖子上摸了摸,没有脉搏。她的头发黏在脸上,面容看上去非常苍白,仿佛已经死去了。忍能做到的全部就是不要恐慌。 “奎因,我找到你了。”他一边按压她的胸膛一边低声说道,“醒过来,拜托。” 他继续按压她的胸膛,作为学徒的这么多年里,他们练习过那么多次,他记得心肺复苏的顺序。当时阿利斯泰尔因为他们在课堂上开玩笑而大发雷霆,让他们额外练习了一小时作为惩罚。感谢上帝,忍想道。 他将奎因的头部向后倾斜,嘴唇覆上奎因的嘴唇,向她的肺内吹气。他希望将自己体内每一盎司的空气都给她,将自己的每一丝呼吸都给她…… 别再浪漫了,快点儿救她!忍告诫自己。 他再一次按压她的胸膛,强迫自己用力按下去,即便看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手下痉挛抽搐。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他的两位同伴在沉默地看着他,催促着他继续。 “奎因,”忍说道,现在已经不再是低语,而是尖锐地说着,“奎因,你没昏过去那么长时间。在戴克斯带我们来找你的时候,我看到他把世界的时间变慢了——或者是把我的时间加快了。你的确沉到了海底,但是你并没有昏过去那么长时间。我知道你仍然活着。奎因!奎因!” 忍继续为她做人工呼吸,想象着呼入奎因体内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别再作诗了,专注一点儿! 他第三次将手按在她的胸膛之上,绝望地按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奎因有了反应,她的胸膛开始自主地起伏。 “奎因?奎因?” 他的耳朵贴在了她的嘴巴上,他听 到奎因在呼吸;他在她的脖子上也摸到了脉搏。 “拜托……”忍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奎因?奎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奎因除了呼吸什么也没干,而忍则将她胸腔的每次起伏都视为一次奇迹。(停下!他警告自己。) 最终,奎因的手抽动了一下,她的嘴唇动了动。忍靠得非常近。 她低声说:“我又死了一次吗?” “我想是的,”他也低声回答道,“只是一小会儿。” “我不能再这么干了。” 忍笑了:“我同意。” “很高兴你和我一起在这儿……” 如释重负的感觉令忍感到虚弱。他将头靠在她的胸膛上,而她的胸膛则贴着他的额头继续一起一落,一起一落,这是他所感觉过的最美妙的动作,他不在乎自己现在是不是过于浪漫了,她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忍抬起头,发现戴克斯和高阶裁决者早已转过身背对着他。高阶裁决者将他的照明棒高高举在隧道边缘,两个人都在注视着隧道外海水中一个纠缠在跨海大桥废墟中的身影。 是玛吉,双臂伸在上方,一条腿被一大卷电缆压住了。她一动也不动,只有长长的白发和斗篷随着水流漂荡翻腾。忍觉得,她看上去像是一位海洋女神,那种善恶全凭一时兴起的古老神祇。 她盯着她的丈夫和儿子,双眼再也看不见东西,然而却仍然富有生气,充满智慧。 “你怎么看,父亲?”戴克斯悄声问道。 高阶裁决者凝视着老妇人。一把刀的刀柄在她的两侧肩胛骨之间清晰可见,在她从桥上落下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认为她的追随者之一已经作出了判决。”高阶裁决者非常缓慢地说道,手指着刀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飞艇和大桥的损坏,还有那么多探寻者的死都可以归咎于外面水中这位老妇人。即便是现在,让“旅行者号”坠毁、切断半个城市的电力的工具仍然在她手中,仿佛她打算再一次使用它一般。 “这个循环应该完成了。”高阶裁决者以他奇特的语调说道,“我们把她留在这里吧。” 戴克斯歪了歪头表示认可,对这个结论没有作出任何补充。 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前,一个气泡从玛吉的唇间逸出,这是她生命最后的信号。它浮向海面,仿佛她的最后一丝生命力也随之一起浮了上去,只剩下一具属于老妇人的尸体,纠缠在帆布和钢铁之间,孤零零地躺在海底。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一章 莫德 第七十一章 莫德 “此前,在我头脑混乱、筋疲力尽的状态下,没能将你最需要的东西给你。”高阶裁决者说道。他脸上的胡楂儿仍然刮得干干净净,这令莫德感到不安。除了旧长袍以外,高阶裁决者看上去像一个现代人一样。 他和初阶裁决者一起坐在苏格兰庄园城堡废墟的高处,向下望着河流和远处的世界。戴克斯坐在他父亲附近,不过自从老人将他介绍给莫德之后,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高阶裁决者向她解释了他的家庭,但是他有儿子——有过两个儿子!——这个念头并不容易接受。先前莫德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真正的父亲。 高阶裁决者举着一个石质圆盘。初阶裁决者将它接了过来,仔细研究着,包括前面的纹章和后面的同心圆。 “它能做什么?” “它能做许多事情,孩子。戴克斯和我会教你它一切的使用诀窍——还有我留给你的所有工具的使用方法,你需要教多久,我们就教多久。最重要的就是圆盘,因为当你在彼处拉长生命跨度的时候,它可以唤醒你。” 高阶裁决者仍然以他缓慢的方式讲话,在莫德从彼处醒来时间还不够长的时候她说话也是这样的。他的语调已经在变化了。一小时一小时地,他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地加快,仿佛这一次醒来,他打算真正重新加入这个世界。 “老师——”她开口道。 “孩子,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了,如果我曾经是的话。” “那么,现在您是谁?” 一阵长长的停顿。当高阶裁决者最终开口的时候,莫德可以看到他权衡每一个字。“亲爱的莫德,我只是一个有着聪明头脑的人,我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双手,然后将目光转回她身上。“你——你生于过去,自出生起便在时间中前行,直到抵达此时此刻,和我们一起坐在废墟之中。而我不是。我开始于 此,或者说是接近此地的地方,然后事情失控了。” 对初阶裁决者而言,这个解释莫名其妙,不过她的老师在时间这个话题上总是令人困惑。 “所以,您也不再是裁决者了吗?您从来都不是裁决者?” “我过去当然是裁决者了。”高阶裁决者告诉莫德。他习惯性地去拉自己的胡子,当他的手挨上下巴时,在那儿却没有摸到胡子,于是它困惑地悬在了空中。“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们一起做过许多值得的事情,不是吗?我不可能有比你更好的女儿了。” 听到他叫她女儿,莫德心里泛起了一种强烈的幸福之情,她需要沉默片刻来消化一下。他碰了碰她的肩膀表示理解。 高阶裁决者说道:“但是你现在长大了。我以为已经去世的儿子就在这里,我——”他望向戴克斯,寻求语言的帮助。 戴克斯接过高阶裁决者的话:“我们要结束这一切,去过我父亲一直想要的生活了。隐姓埋名,安静怡人的生活,作为我们降生的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一次意外错误的计算让我遇见了你,”她的老师解释道,“而同一个意外也让探寻者出现于世间。但是现在……现在这段旅程的起点和终点连接在一起了。我不再是你的高阶裁决者,我只是一开始踏上了旅途的那个人。” 初阶裁决者挣扎着去理解高阶裁决者到底想让她做什么。她问道:“您是希望探寻者和裁决者也一并结束吗?” 他转头不看她。在河的那边是开阔的乡间,美丽野性。在莫德的大部分人生中,她一直看着这样的风景,很多时候她都是和坐在身边的老人一起欣赏。她的老师一直是她人生的锚。 “这不是该由我决定的,”过了一会儿他告诉她,“你曾经问过我,你是一个人,还是一件所有物。你当然是一个人了,你是一名裁决者,是否保持现状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至于探寻者,我儿子和我都相信他 们在奎因·金凯德手中非常安全。” 莫德低头看了看身后城堡的空地。约翰正在那里用软剑训练,等待着她。她的第一直觉是过去找他,两个人一起详细地商量这件事情。也许她已经准备好去过一种没有她老师的生活了。 “他现在是你的学徒吗?”老人随着她看过去,问道,“你在训练他成为裁决者吗?” 在她注视着约翰的时候,莫德能够感觉到自己所不熟悉的情感的力量:“我不知道。他也许不会选择像我们一样生活。” “现在还有一个真正的问题,裁决者到底是什么?” “对人类历史置身事外,这样他的头脑才会足够清醒,才能够进行裁决。”莫德回答道。在她自己的意识当中没有一丝疑问。 “那是我对裁决者的期望。”他同意道,“暴君和为恶者,你们要当心了。” “暴君和为恶者,你们要当心了。”她重复道。 “我制定下的规则是为了约束中阶裁决者,但是你和他不一样。如果你仍然选择成为一名裁决者,你必须自行决定它的含义。” 高阶裁决者,她的老师,将宇宙的嗡鸣教给她的人——他只是一个叫詹姆斯的男人。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和他的儿子戴斯蒙德在离开庄园之前换上了现代服装。在公共牧场边缘,初阶裁决者拥抱老人以作告别。告别之后,她目送两个男人——穿着普通人衣服的普通人——往南边走去。 她可以用仪式剑或者圆盘送他们去他们的目的地——她现在还剩下两个圆盘,一个给她自己,一个给她未来的学徒——但是他们拒绝了她的提议。 “我们打算走过去,”戴克斯告诉她,“看在过去的分儿上。” 初阶裁决者看了很久,直到两个人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然后她转向约翰,发现自己茫然不知所措。 “呃,”约翰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二章 奎因 第七十二章 奎因 奎因在医院里醒来。忍在她身边沉沉睡着,头枕在她的床上,身体的其他部分摊在椅子上。 她身上连接着静脉输液管和心脏监护器,但是奎因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她的四肢能够正常活动。她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肺部,发现肺部也可以完美地呼吸。 她任双眼闭上片刻,马上又从跨海大桥下坠,然后撞到水面;钢梁的重量将她往下压,她的肺在灼痛……她颤抖着,睁开了双眼。她害怕溺水,她得在恐高旁边为恐水腾个位置。 她端详着忍枕在床上的睡颜。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瘀伤,眼窝深陷,看上去疲惫不堪。他的四肢依旧给人一种拼装在一起时很随意的印象。先前他熬过了非常糟糕的几个星期,最后,他将她拉出水面,救了她的命。 奎因的手梳过他的头发,抚过他的脸颊。在她的抚摩之下,忍醒了,双手捧住她的手。他一边和她对视,一边将嘴唇贴上她的手指。 “只要需要,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她低语道。 “我当然会了。”忍亲吻着她的手,“奎因,当我把你留在彼处的时候,我以为——” 她将他拉近:“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故意伤害我。” “我以为自己是在救你。我以为如果我把你留在彼处,当我去试着训练守望者们的时候,你会安然无恙。他们袭击过我们了,我——” 奎因双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地亲吻着他:“忍,答应我一件事——别再使用意识集中器了。” “我不会再戴它们了!我把我的毁掉了。你希望我追踪其他意识集中器的下落,将它们全部毁掉吗?我会那么做的。我可以让这个世界摆脱掉意识集中器的存在。” 她笑了:“再说吧。” 忍的脸色阴沉下来,奎因可以看出他正和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搏斗着。仿佛是在诉说一个可怕的秘密,他告诉她:“是那个大个子把我带到你身边的,我就是那么找到你的。你知道,那并不全是我自己做到的。他帮了忙,帮了很多忙。” “戴克斯?” “是的,就是他。”他说这话的语调和戴克斯提起忍时的差不多——带着没怎么掩饰的厌恶。“他告诉我,在我把你留在彼处的时候,是他带你回到现实世界中的。” “没错。”奎因回忆着和戴克斯一起度过的日子,在城堡空地上训练的夜晚,他给她看的那些奇怪的场所。因为认识了他,她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会告诉你我和他一起的时光。” “你会这么做吗?”忍密切地注视着她,脸上是痛苦的神情。 “怎么了?”她问道。 他吞咽了下:“奎因,你没有,你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真的……” 奎因试图不笑他那备受折磨的表情:“我爱他吗?你想问的是这个?” 忍咬紧了牙关,他现在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他救了你。他确实很高大,看上去也不难看——如果你 喜欢又高又英俊的战士那种类型的话。” “我确实喜欢这种类型,”奎因说道,用手梳过忍的头发,对他微笑,因为他这番话也可以用来描述他自己。忍盯着奎因,仿佛他的生死都取决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一样。“我和戴克斯在一起的半数时间里,他都把我当成是他的妻子,以为我们两个相爱。” “什么?”忍站起了一半,奎因又把他拉回来坐下。 “但是我提醒他我是奎因·金凯德,而且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所以,什么都没有?”她几乎可以看到忍脑海中的情形——她和戴克斯单独待在某个黑暗私密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告诉他,“恐怕你摆脱不掉我了。” 忍松了一口气,特别富有戏剧性,令奎因爆发出一阵大笑。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令她着迷。 “我让你嫉妒了。” “我打算和他殊死决斗,”忍告诉她,“把微笑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抹去,让他开口谁才是——” 她把忍拉向自己,亲吻了他,然而片刻之后,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又一次大笑起来。她亲吻了他更长时间,然后问道:“还嫉妒吗?” “有一点儿,”忍低语道,“再多亲亲我。” 他把她揽向自己,但是他们被一声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菲欧娜·金凯德的脑袋伸进了病房。 “母亲!”奎因说道,看到菲欧娜安然无恙地出现,她非常高兴。“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你在房子里,或者在大桥上的其他地方,当时——” “我不在桥上,”菲欧娜让女儿放心。她穿过房间,亲吻奎因的额头,在床沿上坐下。“我和真理子在一起。” “忍的母亲?”奎因问道,非常困惑。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菲欧娜和真理子互相认识。 菲欧娜点了点头。 “我们的母亲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也进行了一场冒险,”忍解释道,“他们找到了布里亚克,然后……呃,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忍站起来,伸了伸遍布瘀青的胳膊,溜出了房间,让她们独处一会儿。奎因往后靠去,听菲欧娜讲述她和真理子·麦克贝恩联手的疯狂故事。她们两人一起确定了奎因父亲的所在地,布里亚克仍然在伦敦郊外的精神病院里,因为在“旅行者号”一战时意识被部分扰乱过,几乎连话都无法说得清楚连贯。两位母亲耐心而固执地迫使布里亚克说出了曾为中阶裁决者帮凶、仍然存活于世的其他探寻者的名字。菲欧娜和真理子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一直在追查这些叛徒。 “你们杀了他们?”奎因问道,她现在做好了相信任何事情的准备。 “没有,”菲欧娜嘲笑她道,“那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我不是刽子手,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仪式剑。他们全都处于糟糕的境地,不然中阶裁决者也不会让他们苟活于世。真理子和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们知道他们打破探寻者法则的事情,他们应该远离其他探寻者——尤其是你——否则我们会将他们的名字交 给初阶裁决者,让她来决定他们的命运。我不认为我们会再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这种处理很合适,奎因觉得,这似乎也令她母亲很愉悦。 她记得菲欧娜被威胁恐吓,一见到布里亚克就害怕万分的那些年,也记得母亲用酒精让自己保持麻木。奎因觉得,现在,她的母亲看上去比以前更加美丽,仿佛她真实的自我终于获准浮上表面。 “那布里亚克以后的命运呢?”奎因问道。她不愿提起父亲,但是她感觉菲欧娜想要告诉她。 菲欧娜清了清嗓子。“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说道,看上去很不舒服,“我们决定把你父亲留在精神病院。我们不信任他,不能放他留在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他的意识已经半被扰乱了,他成了一个永久的疯子。呃——以前他就总是有点儿疯狂,不是吗?现在他疯得非常明显。唯一一个其他选项是探寻者的处事方式——杀掉他,让他解脱。” “那样做也许更仁慈。”奎因说道。但是她想的是希望布里亚克在疯人院里度过余生。 “那样的确更仁慈,”菲欧娜说道,声音里有某种尖锐的东西,“这些年来他迫使阿利斯泰尔和真理子两地分居,训练你和忍杀人——当他把这些年的时间服刑完毕之后,我们也许会让他解脱,在那之前不行。” 通过聚集五位大治疗师,让他们同时治疗戴克斯,奎因治好了他。戴克斯的意识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被扰乱了;击中他的早期的版本,效果因此也有所不同。不过五位大治疗师也许也能够帮助布里亚克。当她想象着父亲被治好的景象时,她觉得那样做不对。对于他过去的样子,她有太多的记忆了。 沉思了片刻之后,她接受了菲欧娜对这件事的处理。就让布里亚克留在他所在的地方吧。 菲欧娜离开后,忍回来了,一只手藏在背后,一侧眉毛调皮地扬起。 “你手里拿着什么呢?”她问道。 “一个礼物。” 他一挥手,给了她一把仪式剑和一根闪电权杖。在仪式剑的剑柄上刻着一头公羊。 “你是怎么……”她问道。 “你还记得一个叫诺特的小守望者吗?” “在伦敦的医院里袭击我们的那个?” “他还在其他几个地方袭击过我们。”忍说道,“他把它给了我,作为某种和解的礼物。在大桥上的战斗中,我也得到了刻着龙的仪式剑。所以,你和我现在是探寻者了,这一点绕不过去了。” 奎因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握着的这把刻着公羊图案的仪式剑,从她的家族里消失了几代之久,现在又失而复得了。不仅仅是失而复得,它此刻就躺在她的手中。 忍握住奎因的手,庄重地说道:“我把你的仪式剑给你带来了,不过我要求你回赠我一样东西。” “什么都行。”她告诉他。 “试着别再死掉了。” “我会尽一切努力不死的。”奎因保证道。 三年后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三章 奎因 第七十三章 奎因 借助手电筒的光芒,奎因爬上了古老的台阶,她的脚步声在下方的岩洞里不断回荡。在台阶顶端,她拉开活板门,将沉重的背包扔过去,然后跟着爬上城堡废墟底部隐藏着的通道。 在那古老岩石和封闭空气所组成的静默空间里,她经过了所有九个探寻者家族的壁画。时至今日,这些家族中的有些已经消失了,彻底地被玛吉毁灭了。其他家族则在重建。这条通道,无论最初它被用作什么用途,现在都只是纪念过去的圣坛。 她走到通道最远端,站在最后一幅壁画前面。詹姆斯、玛吉、戴斯蒙德和马瑟斯从壁画中向外望着她,对一切视而不见。光明与黑暗在一个家庭中出现,而正是这个家庭让探寻者的世界开始运转。 奎因将意识集中器和意识扰乱器从背包中取了出来放在地上,意识集中器被放在戴斯蒙德下面,扰乱器则在马瑟斯下面,映衬着壁画中的这两样物体。两样东西在跨海大桥上的战斗中都毁掉了,无法再使用。 她凝视着戴克斯的画像,想着那个真正的戴克斯,有一段时间他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仍然是一个好人。尽管这么做感觉很幼稚,她还是大声地对他的画像说起了话。 “我们将大部分的意识扰乱器都毁掉了。呃,大部分都压在跨海大桥的废墟下面。还幸存的几个有时候用来训练,但是我们通常会把它们锁起来。” 她声音的回声沉闷地传了回来,感觉上她说话的对象不只是戴克斯(无论戴克斯去了哪里),而是城堡本身,仿佛她是在对探寻者的古老内核说话。 “而意识集中器……也只剩下几个了。我们会时不时地使用——不过非常小心。” 奎因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蒙尘的地板上的头盔和武器。她为什么要把它们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致敬,她意识到。 “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已经在用毕生来成为真正的探寻者——高阶裁决者所定义的探寻者。” 她打量着戴克斯和高阶裁决者画中的面容,在这幅壁画中,高阶裁决者并不年迈, 正值盛年。 “在跨海大桥的战斗之后,有些探寻者离开了,融入普通人的世界当中,就像你们两个所做的那样,以更平常的方式生活。想要继续下去的人来到庄园,我们已经重新开始了。剩下的仪式剑我们会共同使用。没有人单独行动;我们全都成了兄弟姐妹,无论来自哪个家族。” 她碰了碰戴克斯画中的手,想起了在跨海大桥上,他真正的手握着圆盘,在试图去除他的家族在世界上的影响时,毁掉了所经之路所有的仪式剑。 “戴克斯,我觉得你和你的父亲后悔了,后悔度过那样的人生,后悔创造出了探寻者和我们的工具。但是我希望不是这样。我们让善良的人使用仪式剑,我们会很努力地试着作出明智的选择的。” 意识集中器和意识扰乱器摆在地上,组成供奉它们创造者的圣坛。壁画中的人向外盯着她,眼神空无一物。能够决定是否有人听到她刚刚说的话的,只有奎因自己。 奎因从城堡废墟之中出现,走回庄园的中心位置。天气很好,学徒们都在森林边缘或者公共牧场等露天环境接受指导。 卡斯帕在那儿,现在已经七岁了,向年龄稍大的学徒们展示着他令人炫目的速度。 “很不错,卡斯帕。再来一次!”真理子·麦克贝恩喊道,先前她回到了庄园,现在是一名老师。 真理子站在林间空地的一端,身材纤细却充满威严。她穿着训练用的黑色长袍,头发在头顶绾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她看上去像是一名日本武士,身体一侧佩着她镶有珠宝的软剑。 “下一个是谁?明夫!”真理子命令忍的弟弟跟上卡斯帕,“这一次我们用剑!” 奎因经过的时候,真理子低头致意,奎因也点头回礼。 在公共牧场边缘有新建的教室,大大的窗户正对着草地。菲欧娜在其中一间教室里上课,教授一班大孩子,他们沉默地互相面对,站在教室两侧。当学徒展现出能够读取其他人思想的能力时,他们会来找菲欧娜接受进一步的指导。看到母亲这么投入,这么快乐,奎因露出了笑容。 在另一间教室里面是一班正学习语法的小学徒。诺特坐在后排,比班上的其他人都要大上许多,他抓着一根铅笔,仿佛它是屠刀一般,他的舌头紧紧地贴在嘴巴一侧,努力地学习着字母。他的门牙在嘴唇之间露了出来;最终,牙齿上面的煤灰被擦掉了,他甚至还去看了牙医。 看到前守望者专注的样子,以及他课桌周围散落一地的折断的铅笔,奎因忍不住笑了。她怀疑诺特能否在学术方面有所成就——他已经重上这个班三次了——但是他显然是学徒中最好的战士之一。当诺特不在上课的时候,他通常会被一群流浪猫、半被驯养的松鼠,甚至还有一只宠物小猪跟着在庄园里走来走去,这令年龄小一些的孩子十分高兴。 奎因继续走着,路过重建的餐厅,这天晚上稍晚,庄园里所有的探寻者都将聚集在一起,投票决定他们的下一次任务。奎因提议前去拯救南美洲被困在一场内战中的家庭。还有其他提议。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把所有提议的任务都完成。 她在草地中央找到了忍。忍正跪在地上,举起双手,而两岁的、一头红发的格蕾丝则以学步孩子的全部力气踢打着他的手掌。 当忍看到奎因时,他表情的变化被格蕾丝注意到了。格蕾丝转过身跑向奎因,喊道:“妈妈!妈妈!爸爸让我拿刀了!” 格蕾丝一头扑进了奎因怀里。 “刀!”奎因半是嘲弄半是苦恼地说道。 小女孩双手捧住妈妈的脸,严肃地说道:“但是刀很锋利。” 奎因微笑:“刀确实是这样的。” “你刚刚在干什么?”忍一边亲吻她,一边说道。 “只是某种意义上的道别。” 他知道奎因刚刚去了哪里,没有再多问。 一家三口一起往餐厅走去。很快就要到午餐时间了,格蕾丝不喜欢迟到。 忍一只胳膊环住奎因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格蕾丝自己哼着小曲,从奎因怀里把手伸下去,让公共牧场的草拂过她的手。 奎因满足地知道,他们的未来,由他们自己选择。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四章 戴斯蒙德和 第七十四章 戴斯蒙德和詹姆斯 戴克斯进入谷仓凉爽的内部。地方很宽敞,有着玻璃屋顶,阳光可以照射进来。他往房间中央的炉子里添加了一捧新木柴,将火拨旺,木柴开始欢快地发出噼啪声,然后他走过去看他父亲在做什么。 谷仓周围排着几十张首尾相接的工作台,给詹姆斯和戴斯蒙德几乎无限的空间来鼓捣他们的东西。他的父亲已经在一张工作台旁,可能自从黎明就在谷仓里工作了。 “戴克斯,你来了,”詹姆斯说道,从工作中抬起头。像以往一样,看到儿子令他感到极度的高兴,他的快乐也感染了戴克斯。“我在想,今天我们可以去采石场。天气看上去很好。” 在他们的农场边缘有一座小小的采石场,在里面可以找到詹姆斯偏好的那种石头。 “好的,当然可以了。我很愿意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父亲问道,“你脸上有那种表情。”詹姆斯也许已经年纪很大,还放弃了此前的生活,但是他和以前一样敏锐。 戴克斯犹豫了:“我感觉她在对我说话。”他不需要解释自己指的是谁。他的父亲会知道戴克斯说的是那个并不真的是奎拉,而是让他想起奎拉的女孩。 “她说什么了?” “一切最终都会好转的。”戴克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悲伤。对于他,对于奎拉,事情最终没有变得如他们所愿。 詹姆斯一只手搭上儿子的肩膀。“啊,年轻人,过来看看这个。”他说道,不再谈论哲学问题,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东西上。工作台上是一个由苍白的石头和金属构成的精密结构,让戴克斯想起维多利亚时代的鸟笼。 “你让它运转起来了吗?”戴克斯问道。 詹姆斯高兴地笑了,戴斯蒙德想,他的父亲虽然活得比任何一个人类所能够想象的都要长,但是他看上去多么年轻啊。詹姆斯开始恢复他年轻时的精力,那时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小儿子刚刚离开实验室,开始了在过去的漫长旅程。就像他之前说过的一样,这个循环已经完成了。循环之外,皆为新生。 “看着这个。”他对戴克斯说道。 詹姆斯用一根弯曲的小铜棍敲了敲这个东西的一面。在金属条之间的石头逐一震颤,每一块石头嗡鸣的调子都有所不同,在嗡鸣的同时,它们开始原地旋转,应和着它们发出的和声。 詹姆斯继续敲击着,直到他的“鸟笼”发出巨大的声音,充斥了谷仓。这声音怪异可怕,却又动听迷人,无穷无尽。 “太美了。”戴克斯说道。 如果他父亲的这个新创造可以在他们周围可见的维度之外的更多维度中震颤,戴克斯也不打算抱怨。他们没有打开空间异常点,他们不是在改变世界。他的父亲只是在践行他神圣的抱负——聆听宇宙的嗡鸣声。戴克斯可以允许他那么做。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第七十五章 裁决者学徒 第七十五章 裁决者学徒 已是北极地区的深夜,强劲的风裹挟着从冰川表面刮下来的冰粒猛烈地吹打着裁决者学徒。他的头发上、斗篷上都结了厚厚的霜。非常寒冷,但是冷没有意义。无论多么不舒服,他都要做他必须做的事情。 月亮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只有一点儿月光照在冰川上面。这一点儿月光已经足够;他的眼睛正学着尽可能对光敏感,以满足自己的需要。 初阶裁决者做出了一个手势,他开始奔跑。这是一年来他第一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以他的老师教授的那种沉默的步态移动着。他像他眼中时间应该流动的样子一样行动——流畅,稳定,富有节奏。 初阶裁决者跑上冰川表面,他加快了速度以配合她。他们移动的样子就像飞翔,速度极快,脚下的雪甚至都不会被踩得下陷。 空中一闪,一把刀子飞向他。他伸出了手,不假思索,未加停顿,没有踏错一步。他接住刀子,将它扔了回去。 他们来回投掷着刀子,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用力,刀子撕裂空气发出呼啸之声。与此同时,他们继续往上跑去。 他们离小山尖越来越近,天空中的云层出现了一丝裂缝。裂缝中间是群星,在学徒的眼中闪烁着。在星系的映衬之下是他一直希望能够看到的:绿色和粉色的极光,在他们上方,带电粒子流闪耀着。 刀子来得太快,他无法用眼睛追踪它的轨迹;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初阶裁决者的动作。他就像呼吸一样轻易地从空中接住了刀刃。 他们同时停止奔跑,抵达了目的地。他可以听到风吹过斜坡,风声在几英里外的峭壁间穿行,远近的雪随夜色变幻着颜色。 “刚刚你的速度很快,”初阶裁决者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也许是目前最快的一次。” “能醒来很好。” 从外面看,岩洞看上去不比岩石间的缝隙宽多少。在里面,可以看到是一个圆形的小凹槽,足够装下两个人。每个探寻者家族一度都有一个这样的隐藏之处,专供自己家族的成员使用。在裁决者学徒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他和初阶裁决者一起找到了这个地方,现在他们把它叫作他们自己的洞穴。 学徒生起了火,这是他的职责,初阶裁决者开始准备他们的晚餐。在橘红色的火光之中,他们的洞穴成为躲避北方夜晚的温暖庇护所。 他们并肩坐着,吃着饭,一言不发,也无须说话。学徒感觉他的思绪在不断地回到熟悉的轨道上来:他想起他祖父的财产,想起需要再次修复的坠毁的飞艇,想起争夺财产控制权的堂兄堂弟。这些东西显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他放弃了他的地位,以及伴随地位而来的巨额财富。现在很难理解地位和财富居然曾经对他有所意义。 “你在思考你的人生。”初阶裁决者说道。 “是的,但是那不是我的人生。现在的这个才是。” 他说的时候没有微笑,因为并无必要。他们都明白他的感受。 学徒更近地靠向她,两人肩并肩坐着,身体的温度温暖着彼此。 将来的日子将是艰苦的训练,中断训练的时候,他们两个会参加苏格兰庄园的一场探寻者宣誓仪式。到那个时候,学徒会感觉更像人类,初阶裁决者亦然。他们甚至可能会接吻,在一段时间之内像男孩和女孩一样感受生活。但是人类的慰藉是小事,没有他以前以为的那么重要。 他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眼中,就像她也倒映在他的眼中一样。他们是约翰和莫德,不过他们几乎不再使用这两个名字了。 他们是裁决者。 探寻者3:毁灭与重生_鸣谢 鸣谢 我从来没有写过系列小说,现在既然我做到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一次“信仰之跃”。从悬崖的顶端,你可以看到你故事中的世界在下方展开——呃,你会看到它的一部分,因为很多部分被迷雾遮蔽,藏在森林的掩映之下——你可以瞥见,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就是你希望抵达的迷人目的地。然后,你纵身一跃。 有这么多的人和我一起经历了这次“信仰之跃”,我要对他们致以最深的谢意。 首先是约迪·雷默,感谢你相信我能够安全落地,甚至还将我推下“悬崖”。 然后是克丽丝塔·马里诺,我经常觉得,你一定在苏格兰庄园附近的某个地方有一间小屋,也许还在青少年时期与约翰和忍都约会过。感谢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帮助我为每个美妙的部分注入生命力。 感谢你们,艾莉森·英培和斯蒂芬妮·莫斯,谢谢你们为这本书设计了这么美的封面和内页。 感谢菲莉西亚·弗雷泽,谢谢你在图书业务中像战士一样勇敢无畏。 约翰·阿达莫、金姆·劳伯、斯蒂芬妮·奥凯恩和雷切尔·菲尔德,感谢你们让这个系列来到读者的世界上。 塔玛·施瓦兹和莫妮卡·让,感谢你们让一切顺利运转。 芭拉·麦克尼尔和科琳·菲林汉姆,请接受我衷心的感谢,感谢你们耐心地梳理这几本书。 感谢安德里亚·德文为我的生命注入这么多活力,感谢斯凯·莫夫普洛斯成为我的居家拉拉队长和挚友。 感谢我的家人,谢谢你们让生活充满欢乐。我不可能有更多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