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寻》 第一章 只望君归 忘忧谷,位于京城东北方,林木环绕,青山翠谷,每年春时,百花齐放,风景秀丽,望一眼,令人有忘却忧愁、心旷神怡之感,故名忘忧。 初冬的忘忧谷薄雾繚绕,像是仙境一般,这样绝美的忘忧谷,却散发一种孤冷的气息。 骆雪佇立崖边,眉头深锁,手中紧握的丝帕,上头斑斑鲜血已转化成暗红色,而在丝帕角落的一对鸳鸯,仍是美丽的绿色和褐色交错。 这是她在卫风离去时送给他的,那对鸳鸯交颈相依,相扶相持,这也是骆雪的盼望,盼望他们能像鸳鸯一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初雪,这时,落了。 只有今日,只有今日她敢放声大哭。 因为她目送他离开的,便是今日,那时阳光普照,空气中还瀰漫着一股清香,而今,却只剩一片孤寂。 她怨,他怎么能背离他的承诺,他怎么能放弃他们俩的誓约。 犹记得当年在卫风出发后几日,宋云逸就偕着欧阳月至忘忧谷寻她,欧阳月脸色凝重,连平时总是掛着轻笑的宋云逸亦是如此,骆雪直觉有大事发生,「逸大哥,月姐姐,怎么了吗?」 两人相视无语,沉寂的气氛瀰漫三人周身,让骆雪的心口像压了千斤巨石般喘不过气,欲语还休的两人,最终还是由宋云逸开了口,「卫风,出事了。」 骆雪为之一僵,脑袋里彷彿有千军万马奔驰而过,连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旋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发出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在魁山山脚下的村庄在上山时看见了一群商队遭劫,找了官府来看,认出是卫家的人。」 闻言她几乎就要昏厥,接下来的话语她听不进去,相传魁山的盗匪下手无情,遇到劫难的人非死即伤,思及此,摇晃的脚步一步一步前进,慢慢变为小跑步,速度越来越快,她要去见他,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他。 宋云逸急急拉住她着急的步伐,「我去吧!用我丞相的身分比较好办事,小月,雪儿就拜託你了。」而后,宋云逸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眼前。 欧阳月看着失神的骆雪,轻叹口气,不只是骆雪,连她自己都万分担心,因为那人是他们生平最要好的挚友,也是他们生平最重视的家人。 儘管宋云逸只用两三句话带过,骆雪也知道是凶多吉少,连平时不会展现自己情绪的欧阳月都面带愁容,她不敢细想真正的境况有多糟糕。 终于等到宋云逸回返,但他面色苍白如纸,紧抿的双唇显示出骆雪没有看过的沉痛,恐怕情形是惨绝的超乎眾人想像,而他手里握的正是她送给卫风的绣帕,她颤抖着手缓缓接过绣帕,原本应该是浅杏色的绣帕此时全被鲜血染红,只剩她亲手绣的那对鸳鸯完好如初。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具的遗体,看着并排的棺木,她似乎可以听到充斥在山谷之中的刀剑声,吼叫声,伴随着慌张的身影,当时他们面对的,就是这种被死亡恐惧笼罩的绝望,骆雪顿感双腿无力,腿一软便要倒下。 宋云逸一个箭步向前接住了她的身躯,接着,说出了惊人之语,「雪儿,卫风不在里面。」 倚在宋云逸怀中的骆雪,眼神因伤心过度显得有点迷茫,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听错了,但在看到宋云逸坚定而诚恳的目光后,心里不由得又燃起希望,她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躯,走到第一具棺木前,伸出的手略为迟疑,推开了棺盖。 不是,只是其中一位家僕。而后骆雪将每一具棺盖打开,始终没有看见卫风的脸庞。 剩下最后两具,打开时,眼泪泫然而下。 那是卫风的父母,待她如亲生女儿的慈祥长辈,而今却成了冰冷尸体,颈上和心口上的无情刀痕,骆雪忍不住想触碰,就像以前他们在她跌倒或生病的时候,会在她发疼的地方轻轻按摩,舒缓她的疼痛。 悬在半空中的手依旧颤抖,此时欧阳月握住她的柔荑,「别碰。」 她转头看着欧阳月,欧阳月眼眶中盈满泪水,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她不哭,不笑,不慍,不怒,这时满溢的悲伤表露无遗。 骆雪扑进欧阳月的怀里,声声低泣,无语的欧阳月轻抚着她的背,眼泪也一滴滴的落在自己手上,在场的婢女,僕人看到这等场景,无一不拉袖拭泪,世事无常,转眼便是生离死别。 白布飘扬,卫府上下染上哀戚的气氛,宋云逸等三人站在灵堂,送他们所敬爱的长辈最后一程。 从魁山回返的宋云逸依旧在搜寻卫风的下落,派去的人马越来越多,但离奇的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连一点点蛛丝马跡也遍寻不着。 时光飞逝,日月更迭,转瞬两年已过,两年前的那场悲剧犹如南柯一梦,能有多少人记得?但自两年前送走卫氏夫妇后,骆雪依然在忘忧谷等候,随着日出而升的希望,随着日落而沉的失望,周而復始,日復一日,谷中的一抹倩影,没有一日缺席。 她相信,能在这样的绝境下逃生,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相信,在离去时如同艷阳般的儒雅笑容,总有一天还会再出现。 因此,她等。 第二章 芳心所属 天色初明,骆雪悠然转醒,侧头一望,便看见放在枕边的绣帕,她拿起绣帕,葱指轻抚,在她亲手绣的鸳鸯上来回游移,细声轻问,「鸳儿,你何时会出现呢?」 人说,鸳是男,鸯是女,而鸳鸯都是成对的,至今,她苦等的鸳儿杳无音讯,他和她,依旧成不了一对鸳鸯。 抹去眼中涌起的感伤,她起身穿戴整齐,再将丝帕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像是稀世珍宝呵护着,一切准备就绪,动身前往忘忧谷,经过大厅时,却听见了令人震惊的话语。 「骆老爷,贵府千金才华洋溢,国色天香,马成旭马老爷中意许久,而今骆姑娘已届十七,正值适婚年龄,马老爷家财万贯,个性更是爱妻疼妻,若将骆姑娘许配给他,可真是天作之合呀!」略为高亢的语调,流畅的言词,不难猜出在正厅之中的客人是个媒婆。 而她正是为说媒而来!儘管宋云逸曾说过想娶她的人有如过江之鯽,但她从没看过有人真的上门提亲,只因她和卫风互许终身之事全京城皆知。 这回,是第一次。 从媒人的言谈中可以听出对象是城东的马成旭,马成旭恶名远播,表面上是个正经的商人,背地里却尽做一些不乾净的勾当,且他性好渔色,整日沉浸在温柔乡中,骆雪心里油然升起抗拒之意。 何况她此生,只会做一人的妻。 骆老爷亦懂骆雪的心思,「真是抱歉,小女已心有所属,怕是要让马老爷失望了。」 媒人露出嫌恶的表情,「骆姑娘还在等那死了的卫风呀!早不知投胎到哪去了。」她仗势着马成旭的家势言词间充满轻蔑,而且马成旭早说了此事只许成不许败,她可不想拿她的饭碗相搏。 骆雪闻言怒不可遏,不仅是媒人说话的态度,更是她抹灭卫风生还的可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有噩耗传回,任何人皆无权利宣告他已身亡,她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着,媒人凭什么随便断定卫风的生死? 媒人而后所说的话骆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入正厅,「我不会嫁的。」 一贯的细柔嗓音,表情却不似以往总是带着温顺的笑容,在厅中的两人都可以清楚感受到隐藏在绝美面容下的愤怒,媒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有愣诧一会儿,媒人很快恢復她的能言善道,「骆姑娘,我是为你好呀!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好夫君,现今有一个这么好的人选骆姑娘不要,再寻也寻不着这么好的亲事了,你看,今日相谈便是两箱黄金,要是这事能成,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骆雪不为所动,再好的婚事她也不要,「黄金带走,离开。」 媒人微微观察着骆雪的表情,看样子她也是个死脑筋,媒人急急思考其它的可行之法,只因她收了马成旭不少钱,要是这门亲事真的谈不拢,她不敢想她会有什么下场,那可不是还钱就可以解决的,他在商场上的阴险毒辣,没几人能招架得了,加上他用钱财买通黑白两道,让人断头还是坐牢都在弹指之间。 说穿了,其实他是坏到骨子里的奸商,让他看上的女人绝对跑不了,虽心里为骆雪感到惋惜,比起自己的生路,两者相衡立刻知道孰轻孰重。 厅堂中再无人出声,忽然媒人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开口说道,「骆姑娘,请你再考虑一下,我把黄金留在这,要真不妥,不然上马老爷那亲自拒绝吧!」像是把烫手山芋丢着,快步离去。 看着被媒人留下的黄金,骆雪心中透出无力感,媒人肯定是不想再淌这淌浑水,才会把黄金留着,要她登门回绝,但她有这能耐说服马成旭吗? 骆老爷担心的看着骆雪,她的顾虑他岂会不知,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难题。 媒人前脚才走,欧阳月后脚就跟着进入,对上父女两人哀愁的目光,她出声道,「莫慌。」 原本是要来找骆雪,却在门口看见媒人搬着两大木箱走进骆府,好奇的她在旁静观,把方才所有的一字一语全听了进去。 她明白为何他们会有这样的表情,眼光扫过那两箱黄金,约略估计,好歹也有千两,出手阔绰,说明了他的势在必得,要让有黑白两道撑腰的马成旭甘心放弃是有点困难。 淡漠的神情依然,双眼却透出十足的把握,「不如让我跑这趟。」 「月姐姐,这......」骆雪明白欧阳月想保护她的心态,但她亦有耳闻马成旭的财大势大,她害怕她将欧阳月捲进不必要的麻烦中,那是她最不乐见的。 「放心吧,我有信心能让他知难而退。」这等小人,会上一会也挺有趣的,再说要她点头把宛如胞妹的骆雪下嫁于他比登天还难。 「我和你一道去吧!让月姐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那你只许在外头等,省的马老爷看到你之后只会更坚持。」其实任谁都猜得出,马成旭绝对是因为骆雪的长相才来提亲,不管是青楼女子还是千金小姐,甚至是从事农事之辛苦农女,只要脸蛋生的够娇够美,他就不会放过。 方才那媒人是怎么说的?个性爱妻疼妻?天作之合?欧阳月轻拢秀眉,彷彿对于那些话十分不认同。 由此可知,媒人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信。 第三章 如清之月 马成旭手中拿着一张画像,正是骆雪,他永远忘不了在霏雨楼前匆匆覷见的清丽人影,那宛如雪中仙子般脱俗的气质,出尘的笑容,仅一眼,心思便全让骆雪攫了去。 名满京城的才女,她的天仙美貌才是他所关注的,天下美女他亦见过不少,能让他一眼就被勾去魂魄的,就她一人。 因此,说什么他都要得到她,才不管她心上有了谁,况且卫风早已失踪,虽不知何人所为,但他庆幸,有人替他做了这麻烦事,更让他顺理成章的派人去骆府提亲。 「老爷,骆府派人来了。」 「还不快请。」忍不住心中的亢奋,马成旭站起身望着门口,期盼骆府派来的人带来好消息。 但在看见来人是谁时,脸上笑容立刻垮下,「原来是左丞相的千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马成旭摆出恭敬的姿态,但在低头瞬间火速瞪了方才通报的家丁一眼。 他要的是骆府亲自派来的人,最好是骆雪本人,一看见欧阳月,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如自己所期望的顺利,如果是其他人,他还可以用他的权势威胁利诱,但来人是她,他便无法逼迫对方妥协,内心的烦躁辉之不去,只能恶狠狠的瞪着那位家丁出气,家丁直觉害怕,赶紧退出正厅。 「我来,是要和马老爷谈谈骆雪的婚事。」欧阳月眼神平静无波,但她其实心口有一把怒气窜出,且不看他五短身材,脑满肠肥的模样,那一脸奸邪的笑容,实在让她很想问问他凭什么想娶骆雪。 他难道不知道,『癩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怎么写吗? 马成旭隐藏起自己的不快,现下只能见招拆招,「不知欧阳姑娘有何高见?」 欧阳月执起茶杯的手轻慢,口气和善,十足礼貌的说道,「雪儿已有婚配对象,全京城皆知,还望马老爷有成人之美的胸怀,黄金我全带来了,就搁在外头,感谢马老爷好意。」 马成旭心底冷哼一声,早猜到是拒绝的意思,但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罢手,「欧阳姑娘,就算是拒绝,也该由骆姑娘前来,就算你贵为丞相千金,这件事还不劳你费心。」 茶未入喉,欧阳月随即放下精美的茶杯,表情依旧,眼底却露出一丝轻蔑,言下之意是说她没资格管了?「方才你没听到通报的人说是骆府派来的人吗?我就是骆府派来的人。」 马成旭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今日就算是天皇老子来,没有合理的理由他是绝对不会放手,「既然如此,那我就言明了,我心仪骆姑娘已久,还请欧阳姑娘成全。」 好似早已预知马成旭的坚持,欧阳月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这样吧,我送一份礼给你,当作弥补你的遗憾。」 看着欧阳月呈上的锦盒,马成旭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观她表情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盒里的东西绝对会让他不得不屈服,虽然如此,他依旧故作镇定的打开了锦盒,看见内容是却十分震惊,望向一派从容的欧阳月。 「这份礼,足够吗?」不讶异马成旭眼神中的慌张,欧阳月的口气依然轻柔。 「我......我明白了,只能惋惜我与骆姑娘有缘无分。」马成旭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但说出的话语都像是从隙缝中吐出的不甘,眼神更似着了火般的兇狠。 「感谢马老爷的明理,那我就不叨扰了,告辞。」目的达成,欧阳月连一刻也不想多待,随即离开马府。 看着欧阳月离去的背影,马成旭恨恨的摔下手中锦盒,锦盒应声破碎,管家闻声赶到大厅,马成旭一脸怒意,让人望而生怯。 「老爷,怎么了吗?」 「把那东西烧了。」马成旭旋身离开大厅,管家拾起地上的锦盒,看见里面装了一封信,将之打开,内容竟是马成旭和盗匪勾结劫走原本要运往杭州官银的证据。 最末,娟秀的字跡,才是让马成旭震怒的原因,『苍云为眼,明月为耳,眾生是非,知之悉之。』 云和月,代表的就是宋云逸和欧阳月,他们俩交情匪浅,何况宋云逸和欧阳月的父亲皆贵为丞相,欧阳月知道的事没道理宋云逸不知道,只要宋云逸下令严办,是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马成旭做事一向乾净俐落,不留把柄,这样能被查到,还被拿来当成谈判的筹码,无怪乎他会如此不悦。 向来百战百胜的马成旭,这回,可说是一败涂地。 骆雪站在马府门口,不安的心情在她秀美的容顏上一览无遗,一方面担心欧阳月会被为难,一方面又担心马成旭不肯罢手,紧拧的袖口,已被骆雪摧残的不堪入目。 这时欧阳月轻拍骆雪肩膀,「不是要你在马车上等候吗?要是让他瞧见你就更麻烦了。」 骆雪被欧阳月突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转头望见欧阳月,忍不住执起她的双手左右细瞧,「月姐姐,你没事吧?」 「能有何事?他答应放弃这门亲事,你可以放心了。」欧阳月覷见骆雪布满皱摺的袖口,明白她的紧张,看来拿劫走杭州官银的证据交换骆雪的宽心十分划算。 何况真要办他,她手中还有别的罪证,不差这一样,要不是他犯的案子太多太广,不乏高官牵涉其中,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她才不会让他这般好过。 「我们回去吧。」欧阳月率先进入马车,正当骆雪要进入时,不经意看见远方屋顶上有一个男子,身着墨黑玄袍,体态頎长,脸孔被高树遮住,无法得见,仅一会儿,男子便踏云而去。 儘管已空无一人,骆雪的目光依旧停驻在那名男子停留的屋顶上。 迟迟等不到骆雪上车,欧阳月忍不住探头,「雪儿,发什么愣?」 听到欧阳月的叫唤赶紧回神,这时骆雪才匆忙上车。 马车远去,寒风骤起,落叶倏飞,飘落一地萧瑟,骆雪心中一阵烦闷,总觉得今日会有事情发生。 第四章 地狱阎罗 马成旭坐在书房内,想起欧阳月那自信的表情,好不容易消去的火气又冒上心头。 可恶!他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处理每一件事,欧阳月是透过什么方法取得他的罪证?而她手上还掌握多少?宋云逸又知晓多少? 最可恨的就是欧阳月居然以此来要胁他放弃骆雪,她的一顰一笑都像在吸他的魂,勾他的魄,在好几个夜里,他甚至梦见骆雪挽着他,牵着他,醒来时,想拥有她的慾望又更加强烈。 「老爷,人已经带回来了。」 听见此语,火气瞬消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眉开眼笑,「我知道了。」 步向厢房的步伐急切,脸上也是迫不及待的神情,直到推开房门,看见躺在塌上的骆雪,心情更是无法言喻的喜悦,他走至床边,细细抚摸着骆雪的脸庞。 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隐隐透出薄薄緋红,长如羽扇的睫毛,玲瓏小巧的朱唇,脂粉未施,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马成旭忍不住心中悸动,倾身欲吻。 就在此时,骆雪倏地睁眼,看见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大吃一惊,过近的距离让她看不清楚此人是谁,下意识的伸手一推,也不知哪来的蛮力,让马成旭跌个四脚朝天。 「唉唷!」马成旭吃痛的抚着腰,万万想不到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骆雪,发起狠来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骆雪这时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是马成旭,也就是说她现在身在马府,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绪飘回一个时辰前,和欧阳月一道离开马府后,她便说她想去忘忧谷,欧阳月送至谷口就先行离开,直至夕阳西沉,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出现了三、四个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她还来不及惊愕,突觉脖间一阵痛楚,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看来,是马成旭指使那些人将她擒来这里的。 原来这就是她心神不寧的原因,骆雪强压下心中的惧怕,出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只见马成旭唇边掛着不安好心的笑容,「请欧阳月出面拒绝我的婚事,不代表你就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可月姐姐说你答应她放弃这门亲事了。」马成旭亦步亦趋的接近骆雪,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头猛兽,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马成旭双掌重拍床沿,散发出捕获猎物的兴奋目光,「是没错,但等到你成为我的人之后,就换你要我娶你了。」 骆雪立刻明瞭他想先佔有她,好让她不得不下嫁,她瑟缩至角落,拉开她和马成旭的距离,「你胆敢如此无理,难道不怕月姐姐问罪而来?」 「你以为我真怕她?若我真想使计,你认为她可以平安无事?况且真的要死,能够嚐嚐名闻遐邇的才女是什么滋味,死也无憾。」语毕,马成旭飞快的抓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制在身下。 「放开我!放开我!」她不停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马成旭的禁錮,无奈庞大的身躯动也不动,恐惧,害怕,这时全涌上骆雪的心头。 「别挣扎,你要是受伤的话我会心疼的。」大掌一扯,骆雪的外衣随即撕裂,露出白皙无暇的胸口,加深了马成旭想强佔她的邪念。 「放开我!救命呀!」骆雪的面容沾满泪水,她不停的大声呼救,期盼有人可以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残破的外衣已遮蔽不住她的身子,眼看兜衣也将逃不过他的魔爪,顽抗,呼喊亦无法阻止他的侵略,她渐感绝望,忽然,她停止挣扎,这时的顺从反而让马成旭感到不解,迎向骆雪的目光,却看见她澄明的眼神带有一股坚毅,马成旭心中暗叫不妙。 「该死!你居然想咬舌自尽。」看着从骆雪口中溢出的腥红,马成旭发现她想寻死,他赶紧捏住她的口,检视她的伤势,幸好仅有伤口还不至危及性命,紧捏的手不敢松开,就怕骆雪执意求死。 骆雪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比起即将失去贞洁的痛苦,不痛,真的不痛,而今她只想一死来捍卫自己的清白。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骆雪突感身上重量一轻,上方的箝制已全然消失,重新获得自由的双手,赶紧抓住一旁的锦被包裹住自己,这时烛光一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有人来救她。 「是哪个不识相的傢伙?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吗?」马成旭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方才只觉得腰间忽有一物盘住,下一刻,他便跌坐在地上,心上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他定要将坏他好事的人碎尸万段。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漆黑中隐约可以见到一条人影缓缓接近,来人手持长鞭,脚步轻慢,靠着窗边透入的月光,骆雪认出那墨黑玄袍,是早前她所见到那名站在屋顶上的男子。 随着玄袍男子越趋越近,隐藏在暗处的脸孔也逐渐显露在月光之下,眉宇间散发英气,目光如炬,透出强大的自信,薄唇掛着轻笑,带着一丝邪魅,周身流露着肃杀之气。 骆雪登时哑口,那容顏她再熟悉不过,她记得他的双眼犹如冬日的暖阳一般,暖人心脾,唇边的温笑总能轻易抚慰他人的愁绪,充满着斯文优雅的脸庞,是与她相知相惜,与她共言地老天荒,与她许诺相守此生的人。 可现下,她找不到任何与记忆中吻合的地方,只觉得气氛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在玄袍男子的眼中,她彷彿可以覷见他嗜血的意图,在眼前宛如地狱修罗的人,竟是卫风。 第五章 莫忘此约 那消失两年无消无息的卫风,他回来了,她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重逢的境况,但从没想过是这般场景,原本应该是喜悦的情绪,而今只被满满的震惊填满。 马成旭眼里有不亚于骆雪的诧异,「你……你没死?」 他听说过当时的情形多么残酷,全数惨死,仅卫风一人失踪,但苦寻无着,久而久之也认为他早已一命呜呼,现今他却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男子侧头,露出疑惑的表情,接着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我没死?我当然不会死,该死的是你。」男子按下鞭把尾端的机关,长鞭赫然变成一把利剑,直指马成旭的心口。 此时马成旭才明白,这人是为取命而来,他恐慌的盯着胸口上的剑,出声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当年那件事不是我指使的,有话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冤枉好人呀!」 玄袍男子眼神闪过杀意,长剑往前一刺,马成旭微微感到刺痛,覷见剑刃稍稍没入两吋,流出汨汨鲜血,「你跟好人扯得上边吗?」 「是是是,我不是好人,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求你不要杀我!」马成旭背后沁出许多冷汗,这辈子,他从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纵横商界,睥睨群雄,谁不对他敬畏三分?能让他这般恐惧的,仅此一人。 以前曾因为生意的关係和卫风打过一次交道,印象中的他才高智奇,谦冲有礼,但以作为一个生意人来说太过善良,商贾之道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战场,只有狠,才能拥有万贯家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眼前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狂傲的霸气,和温吞谦虚的卫风相差甚远,不禁让马成旭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卫风? 玄袍男子仅仅是看着求饶的马成旭,马成旭见他不为所动,忽地想起身后的骆雪,「还是,你要她?」 顺着马成旭所指的方向,玄袍男子侧目一望,看见下顎,颈间皆被自身鲜血染红的骆雪,低沉的嗓音,淡然的眼神,吐出冷绝的话语,「不要。」 在这一刻,骆雪的心口彷彿被人紧紧拧住,痛的她无法呼吸,他居然不要她?玄袍男子眸里的陌生,好似他们从来都没有相遇过,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人。 不,他不是卫风,卫风不可能不识得她的,他只是和卫风长得很像的人,那,他是谁? 看着他的注意力好像被骆雪引了过去,马成旭心下一横,推开顶着胸口的长剑,起身往门口跑去,只见玄袍男子脚步瞬移,挡住唯一的生路,剑锋抵住马成旭的喉间,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来人啊!来人!」他扯开喉咙撕喊,好让家僕得以来救他,男子笑容不曾退去,那笑,似是在嘲讽马成旭的徒劳无功。 「不用喊了,我全杀光了,你是最后一个。」不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利锋一抹,鲜血飞洒,马成旭只觉眼前一片灿红,来不及呼喊,吼叫,随即命丧九泉,瞪大的双眼,好似还在控诉男子的残忍与无情。 这时玄袍男子走向骆雪,长剑一挥,剑刃近在咫尺,亮眼的银白让骆雪睁不开眼,「你和他是一道的吗?」 骆雪张口欲言,血液立刻涌出,舌上的疼痛亦让她难以出声。 无法言语,更是无言可语,她仅是凝视着他,他双眼的漠然,比眼前的利刃还伤人。 望向枉死剑下的马成旭,虽说是玄袍男子救了她,但也不该这样藐视人命,况且他说全府上下无一倖免,即便马成旭有罪,罪不及无辜,骆雪为那些无端丧命的下人感到不忍。 对她来说,他是佛祖也是阎王,他无意间保护了她的名节,让她免于自尽,却伤害了眾多人命,要是他认为她也是马府人,说不定也得魂归离恨天,骆雪凄苦一笑,与卫风极尽相似的面容,个性却是天差地别。 看着眼前的长剑,心中竟感到一丝坦然,罢了,要是亡于他之手,也没什么不好,死前还能看到这令她魂牵梦縈的脸庞,仅管非她所等之人,此生足矣。 玄袍男子见她没有反驳,他也无意再探问,挥舞起手中银白剑光,娇躯陡然倒落,再无意识。 她做了个梦,梦见两年前的那一天,卫风要离开之前。 那时的他,一袭淡蓝衣袍,绣着竹叶花纹,有如他一身淡雅悠然的气息,细长发丝用深蓝色发带束起,多了一点飘逸雅致。这,才是她记忆中的卫风。 秋末冬初的忘忧谷,泛黄的树叶,欲谢的花草,该是百花凋残的悵然,但他们对视的眼眸蕴含深深情意,为这橘红世界妆点一丝柔媚。 卫风将一块玉珮掛至她胸前,色泽圆润,是一块鸳鸯玉珮,而后他从衣领里拉出另一块,两块竟可以合而为一,鸳儿回眸,鸯儿对望,相依相偎,情比天长。 接着淳厚的嗓音传进她耳里,「执手不弃,与伊白头,此物为信,莫忘此约。」这时俊美的面容染上一抹淡红,那是她不曾看过的羞涩。 她笑了,笑得好灿烂,将她前一日才完成的绣帕塞进卫风手里,「与君相守,长伴君侧,永世相随,携手天涯。」 清风微拂,暗香远送,他和她,在优美的山谷之中,许下一生的誓言,交换彼此最真诚的心。 莫忘此约。 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可他,是不是已经忘了? 第六章 不速之客 不知沉浸多久的幽暗,骆雪驀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阎王殿,不是枉死城,竟是自己的厢房。 「感谢老天,你终于醒了,你整整睡了两日了。」欧阳月见到骆雪甦醒,心中大石才得以放下。 望向眼前的欧阳月,骆雪有点疑惑,轻轻抚着自己的唇,口中充斥着药味,但已感觉不太到刺痛,寝室中瀰漫着淡淡清香,那是她一贯使用的薰香,她回来了,她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这让骆雪感到困惑,在昏厥前她明明就看见那男子眼里的轻蔑,冷淡,手中长剑划出绝美剑弧,但,她却没死? 欧阳月覷见她眼中的疑问,接着开口,「舌上的伤口已经无碍,我和云逸在马府找到你的时候,浑身是血的模样把我们都吓坏了,带回来请大夫一看,大夫说还好有止血和上药,否则会失血过多而亡。」 「是谁帮我上的药?」葱指未移,心中闪过一瞬玄袍男子的身影,但她立刻否决自己的想法,在当时,她看得出他是真的打算取她性命,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救她呢? 「不清楚,我们赶至时只找到遍地尸体和陷入昏迷的你,而那时已经做过处理了。」欧阳月回想起当时的境况心中那股惊愕仍挥之不去,从门口开始蔓延至马成旭厢房的尸体,包括他本人皆是被一剑刺穿,有的是刺穿心口,有的是刺穿喉间,相同的是死不瞑目的表情,让她不忍去看。 欧阳月述说的,是骆雪亲眼得见的血腥杀戮,她忆起男子所言,马府上下,同赴黄泉,心里亦涌起酸楚,「伤了多少人命?」 「全府约六十馀人亡命。」此人武功甚高,进入戒备森严的马府如入无人之境,且挑衅的意图昭然若揭,不做任何闪避,从大门堂而皇之的进入,将前来阻挡的护卫一一杀之,轻易取走数十条人命,这人,太过危险。 虽然心里已有了底,听到数字时骆雪仍旧难掩惊愕,双手紧揪心口,为那些惨死的冤魂痛心,一想到自己也处在马府中,却无能为这些无辜保全性命,不由自主的怪罪起自己,但这时骆雪更加不解,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逃过死劫,难不成恰巧宋云逸两人赶到,只好暂时收兵? 欧阳月轻抚着骆雪的背,安抚着她的伤心及沉痛,她就是这般善良的人,即便只是一条牲畜,她都会衷心为牠祷念,「逝者已矣,现下我们能做的,就是为这些亡魂捉到兇手,六十人不是小数目,云逸说必须抓到这兇手,雪儿,你可有看见是谁?」 顺着欧阳月轻柔的动作,骆雪的心情逐渐安定下来,看着欧阳月的眼神,朱唇略启,打算将她所看见的情形据实以告,这时脑海中却出现拿利剑对着她,和卫风相似的脸孔,她忽然停了动作。 那阴狠冷绝的气息,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她应该把事实说出来,让宋云逸为惨死的人讨回公道。 但下一刻,骆雪却摇了摇头,说出连她自己都震惊的谎言,「兇手站在暗处,我看不见他的脸孔,而且在他还没下手时我就昏厥过去了。」 不行,她不能说,仅管理智告诉她此人绝非卫风,但心底那一丝冀盼让她迟疑了。 望向骆雪飘忽的眼神,玉指紧揪着绣被,轻咬下唇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她说的绝非实话,但欧阳月没有拆穿,心里虽然有成串的疑问等着骆雪解惑,她仅仅只是点头带过。 此人能让骆雪为他遮掩罪行,其缘由必不单纯。 宋云逸坐在右相府内,看着官府送来的调查记录,马府命案发生的莫名其妙,纵使马成旭仇敌多如细尘,但他与黑白两道皆有关係,形成一种微妙的互相制衡,是谁破坏了这定律?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宋少爷,我是明叔,我送帐册来了。」 「进来吧。」发生这么突然的事,他都忘记又月底了。 卫家遭逢巨变,卫府上下的人皆措手不及,自此往后,每月底他会帮忙审阅霏雨楼的帐册,霏雨楼乃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外观古朴典雅,梁柱都有精细的雕刻,在卫家的管理之下,每日门庭若市,座无虚席,虽然现今不比往昔,但维持基本的运作还绰绰有馀。 当宋云逸在观览帐册时,明叔欲言又止的模样,即使宋云逸没有抬头,亦可以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明叔,有什么事就说吧!」 像是在找合适的开头,双唇开开合合,过了一会儿,明叔总算开了口,「最近,店里来了一个客人。」 「有什么不对吗?」对于明叔的话宋云逸没有在意,霏雨楼每日来往人数眾多,用餐、住宿的客人皆有,一个客人何以让明叔这般掛心? 「是和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客人。」 宋云逸忽地闔上帐册,这意思是卫风回来了?代表他们三人被牵掛和思念折磨的日子可以结束了?掩不住内心的惊喜,他雀跃的抬起头,却看见明叔难测的目光,彷彿充满了忧忡与不安,「明叔,少爷回来了是好消息,但为何你好似一点也不开心?」 「样子长得一样,但他却不认得我们,少爷是个温柔善良的人,那人看起来,不像个好人。」明叔想起男子的面容阴沉严肃,眼神清冷,让来往的客人、伙计皆不敢靠近,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可怕。 宋云逸思忖着,不一会儿,他忽然展开手中纸扇,唇边掛着有趣的笑容。 一个是卫风又不是卫风的人?看来他应该去拜访拜访这位『故人』。 第七章 似君非君 宋云逸站在霏雨楼门口,自从卫风失踪后,他便不再踏入,虽是接替卫风掌管,但他只是请明叔将帐册送来右相府,过目后,再差人将之送回。 这是卫家用心经营的產业,他不想过于干涉,因为只有卫风才是真正的主人,只要卫风一日未归,在他眼里,霏雨楼便不是霏雨楼。 此时望着如初的牌匾,宋云逸心里泛起景物依旧,人事已非的悵然,这一步,备感伤愁。 举步入内,宋云逸便看见那个和卫风甚为相似的男子,内心万分讶异,那和卫风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但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氛围,好似从地狱爬起的阎王,让人屏息。 卫风原本是个待人和善的男子呀!让眾多女子为之倾倒的文雅气质,就连自己都逊色三分。 宋云逸藏起心中的困惑,走至他身旁,随之坐下,「在下是右丞相宋云逸,请问阁下是外地人吗?」 男子双眸微抬,眼底透出阵阵恶寒,表情孤冷阴鶩,「不知有何指教?」 「昨日城东发生一件命案,基于调查的缘故,凡是身为外地人都必须加以查问,不知阁下能否随宋某走一趟?」几经思量,宋云逸决定还是先探查清楚他的身分来歷,而马府命案正是最好的藉口。 这时男子唇边忽然扬起訕笑,「行。」将手中玉露一饮而尽,扬起衣襬,瀟洒而行。 走在男子身旁,宋云逸始终用馀光偷偷打量着他,和卫风相同頎长匀称的体态,脚下却踏着比卫风沉稳数倍的步伐,「还不知阁下贵姓大名?」 男子未覷向宋云逸半毫,脚步依然不曾停歇,「任展天。」 是?不是? 连他这个多年相交的朋友也无法确定眼前此人到底是谁,也许任展天这个名字是假名,但他真是卫风的话,为何对自己也无法坦诚?以往和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卫风竟开始对他隐瞒?宋云逸心中被一股烦闷盘据,这时忽然有人撞上了任展天。 「抱歉!抱歉!」身着朴素的服饰,加上满脸歉意,任谁都认为他不过是一时不小心,但任展天立刻揪起他的手,手里是一个深蓝色的钱袋。 任展天不语,也没有立刻拿回钱袋,紧握的手没有松开,只见偷儿的表情越趋狰狞,痛的他无法站直,双腿一屈就要跪下。 宋云逸见状左手扶着偷儿,右手以纸扇抵住任展天,透过纸扇暗送内力逼任展天放开,谁知他的修为亦不简单,反倒成了他们两个在较劲内力。 眼看偷儿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再这样下去他的手恐怕残废,宋云逸终于开口,「偷儿还钱便成,还请任兄高抬贵手。」 任展天始终沉默,望着宋云逸的眼神肃冷,毫无温度,过了一会儿,任展天终于放开偷儿的手,「罢了。」 「小兄弟,你先走吧!以后别再做偷儿了。」宋云逸将手摆在身后,把被任展天的深厚内力震得颤抖不已的右手隐藏起来。 「谢谢!谢谢!」偷儿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离开。 宋云逸握握疲软无力的右手,他印象中的卫风,武艺只懂皮毛,与他差之甚远,但任展天明显和他旗鼓相当,甚至高他一筹,短短两年如何练得如此根基? 所以,他不是。 不是吗? 是与不是的困扰一路上恼他甚久,手中纸扇有意无意的轻摇,思绪早已飘远,行至岔路,任展天往后一看,只见神游物外的宋云逸,他皱起鹰眉,冷言问道,「往哪?」 宋云逸看了看四周,还好离右相府不远,他露出歉意的笑容,纸扇往右方一指,「抱歉!一时闪神了,往那便是。」 直到进了右相府,宋云逸探寻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而任展天沉稳镇定的样子,也让宋云逸暂时看不出什么异样,几番谈论下来,对于他的问题,任展天不是不答,就是笑。 笑得让人不寒而慄,笑得令人胆战心惊。 此人,可怕至极。 天刚肚白,骆雪突地惊醒,望见昨晚留宿在骆府中照顾她的欧阳月,心里才安定下来,依着往日习惯,伸手往枕边一探,空无一物,让她赫然跳起。 她的绣帕呢? 摸摸自己的胸口,早已换上完整乾净的衣裳,原本放在胸口的绣帕已然消失,那她的绣帕去哪了? 顾不得天气寒冷,骆雪即刻翻身下床寻找,翻找的动作吵醒了欧阳月,映入眼帘的是骆雪焦急的身影,「雪儿,怎么了?」 「我的绣帕不见了,月姐姐有看见吗?」翻遍满室斗柜始终不见绣帕踪跡,骆雪眼眶噙泪,手足无措。 「没有,那时找到你我就赶紧带你回来了,只有云逸留在那处理善后,如果是掉在马府的话,也许他有看见。」 骆雪闻言仅着轻便外衣就夺门而出,欧阳月来不及阻止,赶紧抓起一件袍掛随后跟上。 一路上匆忙而行的骆雪,殷殷期盼着宋云逸已经帮她拾起绣帕,莲足移动的越发迅速,直往右相府。 着急的倩影奔入正厅,让宋云逸和任展天转头一望,看见任展天时骆雪倏地停顿所有动作,脸上换成惊诧的表情。 那和卫风如一不二的脸庞,她以为是他回来了,就如同往常一般和宋云逸品茗谈天,熟悉的景象乍现,她几乎都要飞奔上前,对他诉说这些日子的痛苦与思念。 但这时任展天扬起一丝邪笑,宛如他将剑抵在马成旭喉间时,那抹阴狠残酷的笑,骆雪倏地惊醒,他不是卫风,是那日持剑向她的男子,心中寒意顿时蔓延,与当时相同的压力袭来,要不是还有宋云逸和欧阳月在此,她以为他就会在此取她性命。 随着骆雪进入的欧阳月,覷见任展天不由得惊呼出声,「卫风?」 第八章 碎散鸳鸯 欧阳月如此一唤让任展天茅塞顿开,从踏入京城开始,每个见着他的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原来全是因为这个卫风,「在下名为任展天,非是姑娘所唤之名。」 听见否认的话语,欧阳月立刻噤口,仔细观察起任展天,虽是极尽相似的面孔,却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冷冽的眼彷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他的心志,周身的杀气浓厚的好似一把利器,凌迟着他人的灵魂。 她担心的看向骆雪,这对骆雪来说绝对是莫大衝击,但她仅是抿唇不语,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好似对于眼前此人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欧阳月歛下眼眸,骆雪会如此冷静,最有可能的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那日她看见的兇手就是他,因为他的长相,所以她为他隐瞒,为他遮掩,要是真如她所想,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气氛顿时为之凝结,厅堂静的异常,宋云逸为了打破这尷尬的僵局,率先开口,「我来介绍一下好了,前面这位是骆雪姑娘,后面是欧阳月姑娘。」 收起笑容,任展天恢復清冷的表情,「既然宋丞相有客来访,在下也不便叨扰,先行一步。」 行至骆雪身边时,任展天轻轻溢出两字,「多言。」有如微风轻拂,如虚如幻的低沉嗓音,只让她一人听见,但她却可以清楚感受到那两字隐含的慍怒,他在责怪她。 骆雪杏眸微微睁大,眼中包含了疑惑和些许的恼怒,她隻字未提,对于他出现在右相府中的缘由也万分不解,而他却把罪责推到她的身上,转头正欲辩驳,但墨黑身影已走得老远。 直至任展天全然消失在骆雪眼光尽处,螓首回望,对上的是两道疑惑的目光,骆雪盘算已定,为他遮掩的决心依旧不变,忽视两人欲让她解惑的想望,啟嗓探问,「请问逸大哥有看到我的绣帕吗?」 对于方才骆雪失常的反应,宋云逸也有发现,但她眼神中的刻意闪避一目了然,他按下重重疑问,「没有。」 「是吗?那我再回去找找看,雪儿先告辞了。」现今她无暇顾及其他,当务之急是要寻出她的绣帕,脚步速离,徒留尚须解答的两人。 步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骆雪所行方向并非是骆府,而是马府,她决定亲身一往,这已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就在欲入马府之际,骆雪转头一望,在她第一次看见那身墨黑玄袍的位置,覷见了相同的身影,不同的是这次他站的近了,让她清清楚楚的将他身上每一寸收进眼底。 包括他手中的绣帕。 骆雪不由得惊叹出声,原来绣帕是被他拿走了,她走至任展天下方,伸长纤手,「抱歉,那绣帕是我的,请你还给我。」 原本看着绣帕细思的任展天被骆雪的声音吸引,转而看着脚下的骆雪,不出一会儿,他从屋顶一跃而下,玄袍遮住骆雪视线,只见一片黑暗,等她再见光明时,任展天已站到离她三步之处,「我知道。」 在刺杀马成旭那日,他便猜出她是绣帕的主人,那时长剑正欲夺她性命,只因她看见了一切过程,就在剑光挥洒时,馀光瞥见在床底下的绣帕,心中竟流过一丝异样情绪,手中利刃,迟疑了。 他拾起绣帕,心中泛起怜惜之意,此时又看见滑落眼角的晶莹珠泪,大手点住止血的穴道,而后接住那清澈泪滴,掌心传来的温热,彷彿正在融化他的心。 执着绣帕的手紧握,任展天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起伏,但内心却对于这种莫名情感感到一丝惊惶,他不曾有过这般紊乱的心绪,好似万马奔腾,衝击着他心里每一个角落。 他按下剑把机关,剑刃再次变回长鞭,轻柔一甩,长鞭盘回腰间,袍掛隐藏住致命凶器,接着探出一枚药片,塞入骆雪芳口,随即携着绣帕转身离去,她因此逃过死劫。 「那就请你还给我。」看着再度失神的任展天,骆雪隐怒,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拿走她的东西? 任展天将目光缓缓移向骆雪,气氛顿时凝结,就在骆雪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赫见惊心一幕,任展天内力一运,绣帕碎散,如严冬中的枯老落叶,片片飘落,随着飘飞的绣帕,一抹利刃穿透她亲手绣的鸳鸯,直抵骆雪咽喉,鸳鸯被一分为二,宛如她和卫风,相隔两地,再见无期。 剑锋画出轻微血痕,骆雪感到呼吸一窒,但眼前所见掩过脖间的痛楚,身痛,心更痛,脸上掩不住的愕然与伤心,衣袖下粉拳抡握,沉痛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该留你一命。」任展天口中吐出寒冰魄语,淡看四散的绣帕,那时他初见绣帕所涌上的丝丝温柔已全然消失,这时他感觉到的,是恨。 两年前,他睁开沉重的眼皮,佈满全身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当,正当他在回想发生何事时,竟发现以前的事无一记悉,他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记忆中唯一残存的,是一片灰白天空和满满的怨,他甚至认为,在昏厥前的自己,恨意可以望穿云窝,燃起熊熊怒火。 而这两年来,他只做着同一个梦,就是那眼顾盼,每当梦醒,他就头痛欲裂,究竟在当时他经歷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怨懟縈绕于心,仇恨无以舒散。 但这条血跡早已乾涸的绣帕,竟可以轻易引出他的愤恨之心,望着它,总会想到那片天空和满腔遗恨,彷彿绣帕承载了与他相同的痛苦,向他发出阵阵哀鸣。 「我没有说出任何关于你的事,逸大哥会找上你的原因我虽不甚清楚,但绝对不是我告的密。」骆雪以为他是为了这件事发怒,明澄如镜的坦然眼神,虽没有让任展天收回长剑,但空气中的杀意顿减三分。 「为何不说?」她应该说的,他冒着危险放她一马,心里早已有了最坏打算,但见到她真的出现在右相府时,那种被背叛的感觉盘据心头,怒气也跟着涌出。 现下,她信誓旦旦的为自己解释,这倒让任展天不解,常人并不会替一个未曾相识的兇手隐瞒,思即此,任展天扬起一抹轻笑,「我和那个叫卫风的,像得让你们认不清了吧?」 第九章 明月难欺 骆雪无语,低头看着化为碎片的绣帕,双腿再也无力支撑,颓然跪下,潸然的眼泪,晕湿了地板,也晕湿了她的心。 犹记当年,卫风脸上的那抹淡红,犹记当年,牵着她的沁暖双手,犹记当年,让她倚靠的厚实肩膀,此刻的记忆却成了无情冷风,越飞越远。 任展天望见此景,不由得按下剑把机关,之后将长鞭收起,凛冽的眼闪过一丝心疼,但仅一瞬,眼底又变回冰冷。 骆雪拾起成了两半的鸳鸯,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绣帕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挣扎起身,待娇躯站定,扬手便是一巴掌,从来没有打过人的骆雪,右手还残留用力的热辣痛感。 她可以不计较他屡次欲伤她性命,可毁了她的绣帕,就等于毁了她的希望,嘲笑她的坚持与忍耐,这口气,说什么她也嚥不下。 骆雪的举动让任展天措手不及,他怒视着全身颤抖的骆雪,大手举起准备回敬她一巴掌,但骆雪快一步扑进任展天的怀里,一拳一拳的打在任展天胸膛,止不住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她的力道并不会对任展天造成任何伤害,但粉拳像是直接击在他的心头上,听着碎散的哽咽呢喃,内心的痛觉越趋明显。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远方传来寻人的声响,「骆姑娘!骆姑娘!」 任展天远望,看见几个人正在左右找寻,他认出其中一人是右相府的管家,他紧搂骆雪柳腰,纵身一跃,消失在街道尽头。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已来到与马府相隔好几条街的暗巷,看着眼泪未停的骆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带她一道走,他大可把她留在那里,他们正好可以带她回去右相府。 骆雪倏地抬头,杏眸紧盯着任展天的双眼,充满对他的不满与愤怒,但任展天眼里仅是漠然,虽没有愧疚,却也没有方才的漫天怒意。 而后又传来一阵阵的呼唤声,这次任展天没有再探首,凌空跃入云雾,自此离开骆雪视线。 看着已无人影的薄雾,骆雪轻叹口气,将绣帕收进左袖,转身欲踏上返途,却见宋云逸和欧阳月从路旁一棵树下缓慢步出,骆雪心下一凛。 「雪儿,你在这做什么?」宋云逸将欧阳月手上袍掛披在骆雪身上,她都忘记自己太过匆忙,仅着轻薄衣裳便跑了出来。 骆雪不由自主的摸着左袖,要是让他们知道她遇上任展天,而任展天拿了她的绣帕,必会追问缘由,那他是马府命案兇手的事就隐藏不住,她飘开目光后才开口回答,「没什么,随意走走罢了。」 这种心虚的神情欧阳月和宋云逸一眼就明瞭,方才他们不是没看见任展天,只是骆雪在右相府就已隐瞒她和任展天见过的事情,也许刚才的事骆雪也会特意压下,而事情也正如他们所臆测。 宋云逸和欧阳月对视一眼,决定暂不戳破骆雪的怪异之处,欧阳月走向前牵起她的手,「既然如此,外头寒冻,我们还是回去吧。」 看着一如往常的两人,他们好似没发现任展天,骆雪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安心步上归途。 夜里,骆雪尚未入睡,凝视着手里残剩的绣帕,分裂的鸳鸯被她巧手补起,但已无法完好如初,她轻叹口气,她怕,怕这绣帕就如同她和卫风的写照,自此往后,无缘相逢。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骆雪赶紧将绣帕纳入袖里,平復自己略为惊吓的情绪,起身准备前去应门,但门扉已被推开,来人正是欧阳月。 「月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欧阳月的突然造访让骆雪满是疑惑,欧阳月未曾深夜还前来叨扰过。 只见欧阳月眼神澄明带有一点严肃,「今日我和云逸看见了你和任展天在一起,从在右相府开始,你就一直在隐瞒有关他的事,到底是何原因?」 突来的问句让骆雪无以为答,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原来他们早就看见了,脑袋里不断涌出解释的说辞,可始终找不到适合的说法。 欧阳月越过骆雪,逕自入房,芳口再啟,却堵的骆雪哑口无言,「马府命案的兇手就是任展天对吧?」 此时屋内凝重的气氛压得骆雪无法喘息,她没见过欧阳月这么慑人的一面,虽然她平常从不展笑,可眼神散发温柔,让人放心亲近,现在骆雪却觉得自己处在高山峻岭中,空气稀薄得可怕,「月姐姐怎么会认为他是兇手?」 「你不懂得说谎,只消一眼,便知所言是真是假,你初醒时跟我说的,非是实话,而今日我和云逸四处找寻,在一条暗巷见到任展天搂着你轻跃而下,看他身法就知道他武功根基深厚,云逸也说过,他内力雄浑,是个练上三路的高手,杀六十人绰绰有馀,而你不断的在为他掩饰,我们便推测你和他见面就是在马府,若是如此,那兇手肯定是他。」话语方毕,看着骆雪越发苍白的秀容,欧阳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说过了,兇手不能轻放,你不能因为他与卫风长的相似,就为他逃避罪责。」欧阳月摇摇头,骆雪就是这样,遇上卫风的事情,总会失去冷静的判断。 「再像,他也不会是卫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她清澄如月的目光似是要照亮骆雪迷茫的心思,让她正视任展天与卫风的不同之处。 「既然人已离开便罢,下次要再有这种情形,我希望你莫再徇私,夜深了,早点休息。」不待骆雪回应,欧阳月轻缓步出骆雪厢房。 始终没有出声的骆雪目送着欧阳月离去的身影,思绪早已飘到云外,冬夜里难得皎亮的月光,映在她如仙的脸庞,两眉紧蹙,面露愁容。 她明白是自己过于冀盼,是自己不愿意去仔细辨别他身分的真偽,她只是想藉由他排解一点心中堆叠成山的思念。 只因为她想念卫风。 真的,很想他。 第十章 青润之玉 正当骆雪沉浸在愁绪之中,后方伸出一隻手拉住骆雪使劲一扯,骆雪一离开门边,房门立刻关上,而她顺着这股拉力,跌入一温暖胸膛,抬眼一看,竟是卫风! 这一眼,骆雪望的痴了,搭在卫风身上的玉手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厚实的胸膛如此真实,眼眸蕴含的深深柔情,和卫风如出一辙,骆雪忍不住内心惊喜,紧紧抱住卫风,眼泪随之淌下。 骆雪搂得很紧,深怕一松手他便如那云烟飞散而去,过了片刻,她确定眼前人儿不是幻影,这些日子的艰苦等待总算开花结果,她止不住开心的泪水,越落越多,浸湿卫风的肩膀。 而后卫风举起双手收紧距离,两人身躯紧密贴合,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唇边扬起醉心弧度,却多了一分妖魅,「依我看,我和卫风是像极了。」 听见此语,骆雪的笑容倏地冻结,吐在耳边的气息让她为之一颤,她立刻推开怀中男子,定睛一看,又是身着墨黑玄袍,邪佞的眼,嘲弄的笑,来人正是任展天。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骆雪气愤的抹去泪痕,他凭恃着自己与卫风相似的面容,就可以对她开这种无谓的玩笑? 任展天无视骆雪的愤怒,凝视着被他顺手带上的房门,「欧阳姑娘心思细腻,聪慧冷静,左丞相之千金,名不虚传,可惜生为女子,未能当个一官半职,否则依她能耐,要和宋丞相平起平坐易如反掌。」 方才欧阳月的猜测他全听见了,不得不讚叹欧阳月的智慧与头脑。 「你如何得知月姐姐的身分?」骆雪警戒之心油然生起,先前见面,并未提起她的背景,但现下他却一清二楚。 「宋丞相不用说,他的身分眾人皆知,欧阳月为左丞相之女,是一个才智不亚于宋云逸的女子,稍做探听,即可知晓,而你精通琴棋,深諳书画,名冠京城,焉能不识。」任展天忽地伸出手轻抚骆雪的脸庞,这一刻,时光似是停止流转,指尖的轻柔触感,淡雅含笑的眼神,一切都宛如卫风。 「那卫风,也会这样抚着你吗?」此言一棒敲醒骆雪,她踉蹌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圆桌,才稳住脚步。 隔了数步的两人,谁都没有再发声,骆雪望着任展天的眼睛,双目依然带笑,眼底秀雅却倏然退去,此时他的眼神肃凛冷漠,泪水忽地涌上骆雪的眼眶,方才的熟悉氛围,荡然无存。 太像,他和卫风真的太像,像的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她以为卫风已经归来,但现实只是他装出与卫风一般的温雅气质,特意捉弄她。 「请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她禁不起这样一次次的刺激,每每挑起她的冀望,再狠狠的泼她冷水。 任展天不可置否,足下轻柔步伐,一步一步的绕着骆雪厢房,好似观赏着摆设格局,行之梳妆台时,意外覷见骆雪搁在锦盒中的鸳鸯玉珮。 玉珮透出翠绿色泽,雕工精细,所有的纹路看起来都好熟悉,正当他疑惑之际,脑海中忽然衝出一个人影,但他还来不及看清面容,画面已然消失。 任展天执起鸳鸯玉珮,骆雪望见这场景,立刻飞奔过去阻止他的动作,「你想做什么?」 毁了她的绣帕她已心痛不已,若是他再毁了玉珮,她肯定会痛不欲生,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我好像看过这玉珮。」任展天目不转睛的盯着鸳鸯玉珮,不断的在记忆中寻找相仿的境况,无奈寻到的,仅是一片空白。 听见此语,骆雪眼里满满的震惊,双手抓紧任展天的手臂,脸上的焦急一览无遗,「你在哪看过?」 他见过玉珮等同他可能见过卫风,也代表卫风平安无事,但为何他不回来?徒留她在此苦候,理不清的思绪,让骆雪头痛欲裂,手掌不自觉的加重力道。 从手臂传来的疼痛唤回任展天的神智,眼里映入骆雪着急的神情,覷着她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纤手,任展天皱起眉头,不是因为手臂的痛楚,而是内心的某一部分好似正被她掐着,让他无法忽视。 他不讶异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讶异的是,有一瞬间,他居然对于她的殷切冀盼感到一丝酸意。 只见任展天将身子倾向前,暖氛轻语拂过骆雪耳畔,「我在掠虎寨恭候大驾。」而后任展天轻柔一蹬,跃出骆雪厢房。 任展天的举止让她忘了追问,待她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人影,看着悬在半空的双手,多了一张细小纸条,打开一看,正是掠虎寨的地图。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她前去找他,骆雪望着澄亮的清月,不出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离开骆府的任展天,顺着月光足下轻点,人已来到城门前,忽从怀里掏出鸳鸯玉珮,方才他擅自将之一起带离,依她对此物珍视的程度,他大概猜得出这是跟卫风有关的东西。 白天与骆雪分别后,他花了点时间去打听他们四人的身分和关係,从居民口中得知,骆雪和卫风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却因为一场剧变,自此分离,而卫风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男子,不管问过多少人,都对卫风讚赏有加,他明白,他和卫风,是大相逕庭的两个人。 从骆雪的态度也能知悉卫风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对自己百般忍让,连撕碎了她视之如命的绣帕也无有怨言,正是因为这张和卫风如一不二的脸庞,那他倒想看看,她愿意为卫风做到什么程度,因此他故意引她到掠虎寨。 任展天覷了一眼骆府的方向,嘴边掛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不一会儿,他移回远望的视线,朝暗处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骏马奔至任展天面前,任展天随即跃身上马,策马离去。 第十一章 一身红艷 骆雪乘着马车,离开京城已有五日,沿路风景变换,竟是与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象,依地图所指,掠虎寨位于嶙苍山中,而嶙苍山需往南方而行,在严冬中总是覆盖着京城的一片薄雪,一出京城,虽仍寒冷,但已不见雪景。 现已进入嶙苍山十里范围,关于掠虎寨,她略有耳闻,是这一年新窜起的山寨,行事大胆,手段兇残,可掠虎寨闯出名号后,原本在魁山猖獗的盗匪倏地无踪,商队不再遭劫,魁山当地的居民也不用再心惊胆颤的过日子,这也算是好事一桩。 正当骆雪陷入沉思时,马车忽然极速奔驰了起来,骆雪受此震动跌倒在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掀开门帘,「发生什么事了?」 马伕极力安抚马儿的情绪,却是徒劳无功,「牠可能嗅到了牠不喜欢的味道,才会失去控制!」 马儿不断嘶吼哼气,也因为马匹的狂奔,使得马车偏离原本的方向,连接马车的绳索被用力拉扯,好似下一刻马匹就会脱离掌控,眼看再这么下去,马车就要衝入一旁的树林,骆雪紧抓马车,额边沁出冷汗,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剧烈撞击,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男子跃上马车驾驭马匹,原本暴衝的骏马竟奇蹟似的缓缓停了下来。 骆雪望着神奇的一幕,不由得嘖嘖称奇,连与牠相处甚久的马伕都无法停下马匹,眼前男子居然做的如此轻而易举,骆雪轻点螓首致意,「感谢公子搭救。」 这时她才看清楚男子的模样,一身朱红衣袍,缀以黑边刺绣,清澈有神的眼眸,玲瓏细緻的五官,和女子相比毫不逊色,但不知是否因为身着红衣的关係,面容看上去十分苍白,散发出病懨之态。 「马儿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在下有一舒心香,可安定心神,便赠与姑娘,以防马儿再次失控,不知姑娘欲往何方?」红衣男子解下腰间锦囊,递给骆雪。 男子望向路旁,他并未坦言路上被洒了药粉,这种药粉寻常人很难察觉,对人也没有影响,但对动物来说,是极其刺鼻的味道,胆敢在嶙苍山范畴内刻意做这种事的人绝不简单,不知为何,他脑中竟闪过一个断无可能的面孔。 骆雪方一接过锦囊,淡淡清香扑鼻而来,这些日子以来隐藏在心底的不安情绪好似都舒缓下来,原本略带困愁的面容显得神清气爽,「我欲往嶙苍山。」 红袍男子眼里泛起一丝困惑,「嶙苍山上有一掠虎寨,是个龙潭虎穴,若姑娘只是经过,劝姑娘绕道而行。」 「感谢公子好意,我正是要去掠虎寨,时间不早还须赶路,望公子见谅。」骆雪轻拍马伕肩膀,示意继续前行。 听到骆雪语气中的坚持,他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耽误姑娘,后会有期。」而后跃下马车,目送他们离开。 闻言骆雪内心感到疑问,他说的那句后会有期是什么意思?她回头看向红衣男子,只见他唇边扬起清淡笑靨,突地一阵轻烟漫向红衣男子所立之处,片刻过后,云烟散去,已不见红袍身影。 那段插曲过后又走了一个时辰的路程,总算到达嶙苍山山脚,骆雪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巍峨的高峰,骆雪露出温婉一笑,目的,已经不远。 就在马车刚踏入嶙苍山时,忽从四周树上跳下四、五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便击昏马伕,骆雪覷见此景,立刻躲进马车,瑟缩至最角落,其中一人衝进马车,将骆雪强行拉出,再由另一人驾车离去。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骆雪拼命挣扎,内心又惊又怕,眼前此人横眉竖眼,一脸落腮大鬍,正如书里形容的山贼一般可怖,她又回想起马成旭掳走她的那天,眼泪瞬间溢出眼眶,恐惧的感觉漫上心头。 「娘们就是麻烦。」架着她的人不禁抱怨了一句,大掌一落,骆雪随即失去意识。 当她驀然转醒,眼前模糊景象逐渐清晰,可以看得出来她在一间厅堂之中,前方有一男子屈膝跪地,好似正和某人交谈,「寨主,我在山脚发现了这女人乘着马车要上山,十分可疑,我便捉来让寨主发落。」 据她所知,嶙苍山并无其他山寨,而那名男子又喊了寨主,看来她已身在掠虎寨中,思及此,骆雪便打算起身,探问任展天人在何处。 但骆雪还未站起,就已听见惊心一语,「押下去。」 她直觉想逃,男子却快了她一步,攫住她的双手,将她拖离正厅,就在她步出大厅之刻,趁机转首覷向发出此语的人,还未分青红皂白,便要押她入狱,是哪样的兇神恶煞竟如此蛮不讲理。 这一瞥,骆雪惊讶得说不话来,坐在主位之上的人,透出身为一寨之主的霸气凛然,嘴角掛着邪佞轻笑,一贯的墨黑玄袍,这不正是任展天吗?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骆雪挣脱男子的禁錮,欲衝向任展天,气恼之言也脱口而出,「欺人太甚!」 任展天笑看骆雪的举动,好似她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但原先抓着骆雪的男子大吃一惊,眼看她已奔出自己伸手所及之处,准备再次击昏骆雪以阻止她的动作。 这时忽有一人翩然跃入,男子眼前只见一片红艷,再一观,骆雪已倒入来人怀中,「陆然,对女子不可这般粗鲁,我不是教过你点穴之道吗?」 「是的,二主。」陆然赶紧抱走骆雪,消失在厅堂之中。 任展天表情肃冷,眼神阴寒,冷覷着方才的不速之客,在任展天出寨前便已一个多月没瞧过他,回寨后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他,失踪的日子正好凑足两个月,「可还记得回寨的路?」 但来人无视任展天的不悦,走向原是奉给任展天的茶,一口饮下,「怎会忘呢,对了,我带了礼物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土偶塞到任展天手里,任展天仔细一看,狰狞的脸,瞪大的眼,无非是在揶揄他宛如这土偶一般。 「和你很像,对吧。」那人拍拍任展天的肩膀,任展天仅睨了他一眼,掌中土偶随即成了黄沙,飘散落地,而后拂袖离去。 「真可惜。」那人淡看地上细土,回应他的只馀静寂。 第十二章 为君奴僕 轮月高掛,来人慢步悠悠,伴随着几声轻咳,一阵夜风吹过,男子衣襬顺风而飞,微微露出过瘦的身态,陆然跟在身后,一齐走往西北边的一间小厢房,门口还站了两人,一见来者,赶紧恭敬一揖,「二主。」 那人轻拨眼前的发丝,而后露出无害的笑靨。「让我进去。」 守卫面有难色,口气十足为难的道,「非常对不住,寨主有令,不得让间杂人等进入。」 只见那人偏过头去,嘴里念念有词,这命令肯定是为了他而下的,知道他会因好奇而前来,特意不让他进入,他又偏回头,笑意深了几分,「我是间杂人等吗?我说让我进去就让我进去,天塌下来我顶着便是。」 「这……」守卫两人面面相覷,着实不知道这门该开还是不该开。 来人失去耐性,若任展天真有防备之意,那他得抓紧时间,没空在这儿瞎耗,他回头一喊,「陆然。」 听见呼唤,陆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痛击两人脖间,守卫立刻昏倒在地,那人摇了摇头,「陆然,我说了多少次,你明明可用点穴之术,偏要用这蛮横方法。」 陆然拾起厢房钥匙,边开门边回应道,「他们是男人,挨两下没关係的。」 房门一敞,便看见躺在床上的骆雪仍然昏迷不醒,那人坐在床畔,两指轻点,而后骆雪睁开迷茫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竟是早前解救过她的男子,「公子,你怎么会在此?难不成你也被擒来了吗?」 男子还未接话,陆然率先大笑出声,彷彿听见了什么奇怪言语,「什么被擒来的,他是我们寨里的二当家。」 骆雪掩住双唇,杏眸里是满满的震惊,难怪那时他会说出后会有期,原来他正是掠虎寨的二寨主。 男子冷睨了陆然一眼,面色虽然苍白,但凛然的眼神让陆然忽感压力临身,他赶紧收起笑容,看见陆然没再发出任何声响,他才满意的回过头望着骆雪,「上次匆匆一会,我叫齐渊,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骆雪眼里可以望见重重防备,但齐渊一脸善意,嘴角的淡淡笑容,和任展天那种妖魅之气大不相同,他又救过自己一次,理当不是坏人,骆雪仔细思量了一番才开口说道,「骆雪。」 像是要好生记着这名字一般,齐渊喃喃念了几次才又问道,「骆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这时骆雪才想起现下当为之事,抬头望了几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简陋厢房,这里大概就是囚她之处,「我是来找任公子拿回我的东西,还有一些疑问需要他解惑,不知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段时间有出寨的只有他和任展天,若不是他惹回来的便是任展天,那药粉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亲手做的也一定是他遣人做的,这下,有趣极了。 已经探知到他想知道的,齐渊站直身躯,意欲离去,「骆姑娘稍安勿躁,我相信寨主很快便会前来。」 「等等,你无法帮我引见吗?」骆雪忙不迭唤住齐渊脚步,她想马上见到任展天,齐渊身为二寨主,应当有这份能耐才是。 「我这会儿已是做了让他不悦之事,这个忙,我帮不上,只能请骆姑娘再委屈几日。」齐渊稍停了脚步,但并未回头,骆雪看见他的侧脸掛着犹如弯月的好看弧度,那是一抹充满玩味的笑容。 骆雪以为在齐渊走后任展天便会出现,但那晚等了又等,却怎么也等不到任展天身影,齐渊说她得候上几日,果真不假。 一日,两日,骆雪每一睁眼,都是一贯的厢房,简单的桌椅,没有多馀的摆设,上锁的厢房得由外头才能打开,然而已经三日过去,任展天却依旧没有前来。 她不是没有问过驻守在外的守卫,可不管她说什么,回应她的都只是沉默,骆雪耐心已经逐渐消磨殆尽,今日,她一定要见到任展天。 心思把定,举步便走向门口,这次她非得让外面的人替她传话,但还来不及开口,门扉已然打开,随着阳光洒入厢房,骆雪眼睛有一瞬间难以睁开,再仔细一看,任展天已坐在唯一的一张木椅上,后方还站了一个女子。 「关我可关的足了?」语气中充满对任展天的气愤和恼怒,观他还一副无有过错的样子,更让人怒火中烧。 「听闻骆姑娘嫻静优雅,谦和善良,看来只不过是谣传。」此语方毕,任展天才缓缓看向骆雪,清冷表情和嘲讽言语,堵的骆雪无从反驳。 骆雪紧抿双唇,强压下对任展天的强烈不满,虽认识不久,但他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模的性子却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他来说,囚禁她无须任何理由,她决意不再做无谓的争执,「请将玉珮还给我,还有请告诉我你在哪里看过我的玉珮。」 任展天难得顺从骆雪的意拿出玉珮,却迟迟不愿意归还,口中吐出无理言语,「我不记得。」 闻言骆雪愣诧了好一会儿,什么叫做不记得? 她试图透过眼神分辨真偽,但任展天双目不带任何感情,她实在覷不出端倪,下意识便认为他又在吊她胃口,怒意立刻涌上心头,「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说?你是不是又在捉弄我?」 任展天嘴角扬起邪佞笑容,语气却冷了几分,「连人都不记得,怎还会记得你的玉珮?」 「连人都不记得?什么意思?」任展天一言让骆雪疑惑更甚,她着实不懂任展天所说的,也不懂那背后的含意。 他忽略骆雪的疑问,把玩起手中的玉珮,「为了这玉珮,你能付出多少?」 听见此语骆雪心下一凛,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若是不合他意,难保玉珮不会像绣帕一般被他毁去,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你要如何才愿意还我?」 只见任展天站起身,从后方女子手中接过一个包袱,示意要骆雪接下。 骆雪虽不懂任展天的用意,但她还是收下那包袱,在她接过之刻,任展天啟嗓言道,「为我奴僕。」 第十三章 与之相赌 难得的晴朗之日,但骆雪内心宛如处在严寒之地,冻的她无法呼吸,方才那言他说得云淡风轻,眼底是不容拒绝的霸气,她凝视着他许久,而后走至桌旁,缓缓将包袱放到桌上,她决定,不再任他宰割,「我断不会答应。」 任展天冷覷着骆雪,看得出她气极,怒极,更不愿再被他摆弄,他眼中透出阵阵寒意,一个箭步就将骆雪禁錮在他和木桌之间,骆雪料不到他会有这等反应,赶紧将身子往后倾,拉开她和任展天的距离。 无奈骆雪退一步,任展天就进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骆雪只好转回头,怒视着任展天。 任展天笑容不减,妖媚中还带有一丝杀气,「那你猜,玉珮会怎么着?」 骆雪没有出声,是不敢出声,此时的任展天就像她初见他的那一天,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这时骆雪撑在桌上的手忽然一空,眼看整个人就要重摔在地,任展天即时搂住她的身躯,骆雪转头望了一眼,没想到木桌碎成好几块,兇手除了任展天别无其他,她回首又是一瞪,却发现他们两人比方才还要贴近。 心里虽怒,但脸上仍旧染上红霞,她偏过头,逃避着任展天的氤氳暖息。 任展天笑睨着骆雪的反应,将脸庞再凑近几分,几乎要碰到骆雪的耳畔,轻声言道,「不从,玉珮的下场就如同木桌一般,不同的是,我会让玉珮碎成粉灰,让你拾也拾不回。」 这下骆雪明白任展天震碎木桌的用意,就是要她看清楚抗拒他的下场,她顾不得自己是否会跌落,拼命捶打着任展天的胸膛。 任展天让她打了几拳,而后腾出一隻手制止骆雪的动作,「该说是我激出你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你掩饰得太好,让世人都以为你是个温雅的大家闺秀?」 又是一席轻蔑的言语,骆雪登时气结,一时半刻接不上一句话,仅是和他大眼瞪小眼,眼神流露出绝不和他妥协的目光。 意外的,任展天在骆雪站定后,松开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甚好,有你这般择善固执的女子也算难得。」 听见此语,她还理不出个头绪,就看见任展天手里散出翠绿色碎末,她立刻衝过去打开他的手掌观视,玉珮已成飞灰,两行清泪滑过脸庞,她万万想不到他真的毁了她的玉珮。 「你这坏人,坏人!」比看见绣帕碎散时还要强烈的心痛,骆雪几乎要昏厥过去,她重重跌摔在地,无法相信眼前事实。 「说到做到,如此而已,你现在从是不从?」任展天没有扶起她,冷望着跪在地上的骆雪。 「玉珮没了,从与不从有何意义。」骆雪的声音细如蚊蚋,螓首垂的偌低,任由眼泪氾滥成灾,她追到这里,竟只追回粉末,内心宛如死灰,悔不当初。 任展天忽地蹲下身,指尖轻勾起骆雪的脸庞,她用力一撇,甩开他轻挑的手指,任展天笑容更深,「方才那是假的,现在,你可以再选择一次。」他摊开手掌又是另一块玉珮。 看见自己的玉珮完好如初,骆雪又惊又喜,伸手欲拿回玉珮,任展天大掌一收,骆雪便触不得玉珮半毫。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又拿假的骗我?」骆雪怒眼瞪视,他究竟何时才肯将玉珮还她? 「你没有怀疑的权利。」任展天一脸自信,让骆雪怒气更甚,不过他说的十分中肯,她没有任何和他谈判的条件,她只能相信。 她左思右想,方才那犹如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想再嚐一次,也不能负了卫风一片情意,再怎么不愿,她也要拿回玉珮,「好,我便与你一赌,玉珮可以还我了吗?」 「莫急,这玉珮暂时搁在我这儿,你只管为你当为之事。」得到满意的答案,任展天未再多逗留半刻,迈步离开厢房。 她目送着任展天离去的身影,心中是掩不住的失望,她以为只要她答应,任展天当下便会把玉珮还她。 突然骆雪的身躯被人扶起,她转眼一望,是和任展天一道前来的女子,她没有发出任何一语,仅是展顏一笑,犹如屋外的初阳一般。 自从骆雪答应留下为僕后,她便跟着那名女子一齐做事,那日任展天会带着她来的目的也是如此。 像现在她们正在厨房张罗着大伙的中餐,骆雪不懂炊事,只能做一些洗菜切菜的工作,她将一盘切好的菜放到炉灶旁,「映露,我弄好了。」 映露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清灵的大眼,小巧的面容,算不上绝美,但给人一种秀气而亲切的感觉。 「好的,谢谢你,你应该没受伤吧?」只见映露手脚俐落的放油、放香料,而后再把菜丢下去快炒,不过片刻,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立即完成。 「别担心,小事而已,我没这般娇弱的。」虽说是跟着映露学习,但她很少吩咐骆雪做事,就算要骆雪帮忙,也只是要她做一些简单的小事。 她说,她看的出骆雪是名门千金,为了一场承诺,不需要真的委屈自己。 相处这些天下来,映露的确是个体贴又能干的人,而且笑口常开,映露笑起来的样子,彷彿春风轻拂,暖阳轻映,有一种温暖又舒服的感觉。 菜色大致完成后,两人一起把菜端到饭厅,映露确定无有缺漏后,开口说道,「我去叫大伙吃饭,你在这儿等我。」 说到吃饭,骆雪从那日过后,有整整七日没有见过任展天,他没有每天来找自己的麻烦,连用膳时间也不曾出现,这倒是让她疑惑万分,「映露,寨主都不跟大家一起用餐的吗?」 骆雪这么一问让映露想起最应该交代的事,「寨主入了后山坡的小屋,寨主说过,只要他进了小屋,谁都不得去打扰,也不需要帮他准备吃的,他自己会处理。」 有别于平常温和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十足严肃的眼神,「你可千万别闯到那里,知道吗?」 映露的神情着实让骆雪起了很大的兴趣,她流露出瞭然的表情,「我知道了,那我在这儿候着,你快去叫大家开饭吧!」 映露轻点头,而后步出饭厅,看着映露的身影越走越远,确定她不会中途回返后,骆雪才跟着踏出,眼中闪着狡黠的目光。 第十四章 唯心而已 这几天跟着映露东奔西跑,掠虎寨算是摸熟了八分,虽然映露从不曾带领自己去过后山坡,但骆雪很快就靠着自己找到小屋。 骆雪躲在离小屋约十步路的树下探头探脑,却见门窗紧闭,窥不得里头半分玄虚,骆雪小心翼翼的再往前几步,屋内安静出奇,她甚至怀疑任展天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又候了一会儿,骆雪索性走到门口,她心想,若真有人,不至于静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外观十分朴素的小屋,和主楼或其他楼阁相差许多,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及雕刻,此时吸引她目光的,是门口的匾额,上头写着『观心』。 观心观心,观视己心,世浪浮沉,所为何求,唯心而已。 反覆念了好几次,骆雪深深思量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由得升起一股疑惑,匾额是他写的吗?若是,真看不出任展天一身宛如地狱修罗般可怖的气息,竟有这样恬淡飘逸的心境。 正当骆雪想的出神时,后方长鞭突然攫住骆雪,一拉扯,骆雪立刻被拋得半天高。 她还来不及反应,自己已处在半空之中,她满脸惊恐,发不出任何一语,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骆雪吓的闭上眼睛,祈求老天别让她摔得太惨。 任展天看见来人是骆雪,长鞭再甩,缠住骆雪腰间,卸去大部分的力道,但也没有扶住她,任由她跌坐在地。 「唉唷!」骆雪抚了抚贴地的屁股,虽疼,但没有她预想中的痛,怎么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只有这点力道? 她狐疑的睁开双眼,只见到任展天放大的脸庞,脸色阴鶩,目光透火,「谁准你来的?」 没想到会和任展天碰个正着,骆雪倏地无语,又逢方才惊吓,脑袋只馀一片空白,欲言,却找不到话语适合现在的处境,她不顾映露的警告擅自跑到此处,不知道会不会害了映露。 他挺直半弯的身躯,他大概明白骆雪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这些天他完全没出现在眾人面前,也难怪她会跑来寻人,可他没打算让她继续待着,「离开。」 骆雪站起身,看着一脸肃凛的任展天,眼神里越发明显的怒意,让她只好知难而退,走了几步,回头望见他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又看了看那块匾额,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心,又折回任展天面前。 他见到她此等举动,鹰眉皱得更深,「我说离开。」 骆雪并未被他给吓退,纤指往上一指,「这是你题的吗?」 任展天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看到观心两字,的确,这是他亲手所写,但他不懂这有何疑问之处,他没有明答骆雪问题,仅是盯着骆雪。 「观心两字表露出间适悠然的处世之道,可你为何都要用阴寒之性对待他人?当山寨之主,杀无辜之人,都与这两字的涵义背道而驰。」骆雪方才想得出神,便是在细思这天壤之别的差异。 任展天冷笑出声,都忘了她饱读诗书,学识渊博,要解出观心之意并不困难,「你是在卖弄你的才华吗?」 「不,只是这心态,和卫风很像。」目光又飘至匾额,骆雪眼里涌上哀伤和很深的愁思。 曾经,他望着忘忧谷如画的景色,娓娓道来他的期望,他不求飞黄腾达,不求荣华富贵,只是想守着霏雨楼,守着她,即便处于浊世之中,但求一寸安然乐土,能让他们长相廝守。 他说,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那时她站在他身边,那股强大的淡定适然感染了她,她的想望也同他一般。 随风飞舞的发丝,交叠了两人的情感与心愿,相映的笑靨,是他们不用尽言的承诺。 望着骆雪陷入回忆的任展天,又甜又苦的眼神,一看就明瞭她在思念卫风,他的心底又泛上一股涩然,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 任展天猝不及防的抓住骆雪的手,举步往主楼走去,他不想去深究内心的那抹酸意,只想让她赶紧离开这里,「以后,不许再到这儿来。」 「等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骆雪试图挣脱任展天的手,无奈力气相差太多,看着自己的手腕已经泛红,她发现任展天好似比刚见到她时还要愤怒。 她忽然用力一扯,总算抽回被任展天紧抓的手,正当他打算再揪回骆雪,她立刻退开距离,「你好像更生气了,为什么?」 「胡言。」任展天再进一步,骆雪马上又退一步,她铁了心,如果任展天不说,那她也不会如他的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陆然从山坡另一头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一见此景,任展天更加恼火,当陆然一停下脚步,任展天双指抵住陆然咽喉,只要他一运气,陆然立刻命丧九泉,不高不亢的语调,听得出满满的不悦,「这丫头一来,你们全都忘了规矩?」 陆然惊恐的看着任展天,深怕任展天真的运功,他不就无谓枉死,「不……不是的,寨主,山脚聚集了一大群官兵,怕是要攻寨!」 听见此语,任展天脸色一沉,立刻前往主楼,陆然赶紧跟上任展天的脚步,而被丢下的骆雪也随即跟在两人身后。 一进入正厅,便看见齐渊已经坐在一旁,红袖掩去几不可闻的嗽声,面容看不出任何着急之态,唇边还带着笑意,像是期待着什么好戏,「这可是掠虎寨第一次被官兵围住呢。」 掠虎寨虽恶名昭彰,但官府不敢轻易犯之,只因创寨之初,任展天曾一人踏上官府,独挑满室上百精兵,任展天毫发无伤,过百精兵却一败涂地。 这是掠虎寨闯出名堂的第一战,为的就是让官府对他们避而远之,任展天也的确成功了。 待任展天落坐于主位之上,原驻守在山脚下的守卫立即回报情况,「约略官兵五千,但对方说目的不为剿灭掠虎寨,只求与寨主一谈。」 这倒是让任展天不解,耗费人力时间来攻掠虎寨,只是想和他一谈?「来者是谁?」 此时,骆雪心中突地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第十五章 刀锋相向 守卫还未出声,外头飘来悠扬语调,「掳人恶贼,理当擒之,现今只求一见,还礼遇你了。」来人纸扇轻摇,嘴角虽扬,但严肃的眼神让人不免一凛,竟是宋云逸。 骆雪看到熟悉的面容,杏眸里是意料之外的震惊,宋云逸一身淡黄衫袍,不见一丝污浊,步伐沉稳自若,身后追上好几名拦截不及的守卫,数名侍卫皆满身尘土,气喘吁吁,和宋云逸的泰然形成强烈对比。 望见此景,任展天马上知道发生何事,宋云逸强行突破,不给他们思量的馀地,强势要求一会,能够隻身一人闯过山脚迷阵和与十馀名驻兵,宋云逸也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宋丞相所言,在下不明白。」任展天很清楚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骆雪而来,这倒是始料未及的发展。 虽然任展天知道他们四人的关係不比一般,倒没想到宋云逸带着五千官兵,只为讨回骆雪一人,这阵仗大的让他惊讶。 宋云逸目光飘向站在一旁的骆雪,她看的出他的责怪和不谅解,她下意识的揪紧袖口,她从没见过宋云逸这么愤怒的眼神。 离开京城,她只有留下一张字条,要大家不用掛心,可她没有言明欲往何处,欲做何事,想当然尔,他的气恼是必然,她也做足了承受责罚的心里准备,但如今一见,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他的怒火。 看到骆雪平安无事,宋云逸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他当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骆老爷更是一筹莫展,若不是欧阳月提起任展天,他还找不到这儿来。 宋云逸并不认为骆雪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肯定是受了任展天胁迫,那他定不会如此简单的放过骆雪,宋云逸身负骆老爷和欧阳月的请託,更为了下落不明的卫风,绝不能将骆雪留在这里,他将双目转回任展天身上,手上纸扇闔起,「放了骆雪,我便饶你一条生路。」 面对宋云逸的威胁,任展天仅嘲讽一笑,「入了我寨,便是掠虎之人,宋丞相要讨,怕是要失望了。」 话音一落,宋云逸笑容未退,但眼神已透出杀意,眾人正在等待宋云逸会做何反应时,他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击任展天,眼看纸扇就要击中任展天咽喉,任展天右手一握,纸扇在一吋之处停下。 宋云逸的举动震惊了在场之人,尤其是骆雪,因为在她印象中,宋云逸一直是个幽默风趣,为人谦和的人,如今的他,杀气尽现,出手狠绝,若不是任展天即时挡下,恐怕早已断魂绝命。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任展天笑顏倏减,眸光更趋冷冽,「欲战,在下奉陪。」 只见宋云逸抽回纸扇,再攻任展天,任展天一跃,躲开了宋云逸的攻势,他跳到宋云逸后方,随即长鞭骤现,按下机关使之变为长剑,剑锋直指宋云逸。 京城一会,任展天早知道宋云逸的修为堪称上乘,儘管他只有一把纸扇,也不能小覷他之武功。 宋云逸没有给任展天喘息的机会,连番快攻,招招直取任展天要害,任展天执剑以挡,银白剑刃稳稳接下攻势,宋云逸始终伤不得任展天分毫,不过片刻,两人已过数十招,速度之快,旁人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宋云逸耐心用尽,再催十成内力,震退了任展天挡在胸前的长剑,扇尖击中胸膛,朵朵红花绽放在扇上,是从任展天口里呕出的鲜血。 任展天不怒反笑,任凭鲜血淌流,宋云逸直觉不妙,正想退开,但不知何时银剑已然变回长鞭,缠住宋云逸的右脚,一扯,宋云逸便失去重心,他赶紧旋身一跃,一转身,任展天立刻补上一掌,宋云逸被震退数步,口溅朱红。 看着两人战得两败俱伤,骆雪心中感到一阵酸楚,她不想要他们为了她刀锋相向,又见宋云逸拭去嘴角馀红,准备起手续攻,骆雪飞快奔至任展天面前,一望见骆雪以身相挡,宋云逸急急撤回招势,击碎了一旁的木柱。 「你在做什么!我要是收不回,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吗?」宋云逸看着飞散的木柱,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打中骆雪,一方面又非常气恼骆雪的莽撞之举。 「是我自己要待在这里的,与他无关。」对于方才的危险境况骆雪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只想让他们平息这场纷争。 闻言宋云逸怒不可遏,没想到她对任展天维护到这种地步,「他除了这张脸皮,其馀皆无和卫风相似之处,你究竟要为他遮掩到何时?」 「我没有刻意为他说话,而且我要继续留在这里。」骆雪眼神流露出坚毅,不同以往的温顺柔媚,竟让宋云逸登时哑口。 难不成他猜错了,是雪儿自己跑到这里,并不是受到任展天的威迫? 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留她一人在掠虎寨,宋云逸一开口,便是拒绝之意,「不可能。」 语毕,宋云逸抓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此时突有一隻手伸入两人之间,阻止了宋云逸的动作。 「君子有成人之美,既为丞相,理当有这等胸襟才是。」齐渊握住宋云逸的手,力道不重,但宋云逸却完全挣脱不了,仔细一看,才发现齐渊制住了他的穴道。 看不出掠虎寨卧虎藏龙,还隐藏了精通医理的高手,不过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退缩,「五千官兵待我一声令下,便会攻进掠虎寨,为她一人,你们打算用全寨的性命与之相搏?」 「有何不可?」齐渊依旧带笑,但笑容里隐藏的自信,好似真不怕与眾多官兵正面迎战,他散发出的随意旷然,让宋云逸谨慎思索起有几成的胜算。 任展天的能耐无庸置疑,眼前这名男子不知是懂医还是懂毒,若是懂毒,那很可能只需要他一人就可以使官兵全军覆没,轻举妄动乃最不智之举。 另外,骆雪亦无丝毫欲随他回返京城的意图,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还未待宋云逸出声,骆雪抢先发话,「逸大哥,让我待在这里,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不会受人欺负的。」同时,骆雪将仅存的鸳鸯绣帕塞进宋云逸手里。 看着手中绣帕,宋云逸瞬时愕然,这是她极其珍视的绣帕,现今她却交託于他,骆雪芳口再启,「请转交给我爹,也告诉月姐姐,雪儿一切安然,切莫忧心。」 十足诚恳的表情,近乎哀求的语气,却显露出她不移的决心,宋云逸再对上任展天和齐渊的目光,现下,除了答应,他别无选择。 宋云逸缓缓放开骆雪的手,看着齐渊护着她退回任展天身边,内心竟有说不出的不捨,他转过身去,压下心中苦涩,信步离去,与初来时一般,从外传入绵绵嗓音,「若伤她半分,宋云逸定会踏平嶙苍山。」 第十六章 天籟弦音 夜半时分,骆雪辗转难眠,覷着一旁熟睡的映露,她躡手躡脚的起身,打算去外头走走,以免打扰到映露。 披上一件外衣,骆雪独自漫步在小径中,冬末的深夜很安静,没有一人醒着,她回想起今日宋云逸离去时脸上的那股落寞,心中感到深深愧疚,这也是她无法成眠的原因。 她知道,宋云逸和欧阳月待她如亲妹一般,她无故失踪,他们的焦急可想而知,还有她爹,她罔顾孝道,弃老父一人于京城,思及此,那抹痛楚就更加明显。 踏着愁绪满盈的步伐,几路弯转,来到主楼后方的小庭院,杨柳逕自摇曳,不被任何人或任何事所干扰,这时,她竟看见任展天独坐在凉亭之中。 她停下脚步,不知该不该上前和他谈话,今日惹上官兵,虽化险为夷,可缘由是因她而起,还累了他受宋云逸一掌。 就在此时,任展天忽地抬眼,两人目光交错,骆雪咬了咬下唇,还是鼓起勇气走进凉亭,「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既已入寨,便要喊我寨主。」任展天将视线从骆雪身上移开,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让骆雪忆起她留在这里是要做他奴僕,骆雪登时无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不过片刻,骆雪却感觉好似过了数年,看他凝神细思良久,不忍在此打扰,决定默默退离,就在此时,任展天突然开口,「琴艺堪称一绝的骆雪姑娘,为我弹奏一曲,可否?」 不同于以往的霸气、命令,现下竟是用请求的口吻,让骆雪愣诧了好一会儿,但任展天也不追问,大掌抚在琴弦上,回復如方才一般的专注神情。 回过神来的骆雪,望着陷入沉思的任展天,他不动不语,脸上少了那抹邪佞浅笑,变成认真的表情,这样子的他,比起他在京城特意偽装出温雅气息时还像卫风。 骆雪走至任展天身旁,将琴挪到自己面前,仔细观看一番,这把琴,由漆黑檜木製成,她轻勾琴弦,传出的声调饱和圆润,听的出品质上等,是一把好琴,她侧头一问,「寨主想听什么?」 「儘管弹便是。」看着骆雪抚琴的模样,突有一阵微风拂过,随风飘扬的几綹青丝,攫住了任展天的目光。 骆雪思考了一会儿,纤指随意拨弄着琴弦,忽然想起一曲,拨弦的玉指停了下来,面容变得哀戚,她眨眨双眼,十指开始在琴上游走,一首流利温婉的乐曲倾泻而出。 柔顺的音调,配合天衣无缝的技巧,不由得让人沉浸在这悠扬乐声之中,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千回百转,略为轻快又秀美的节奏,不难猜出此曲在抒发内心的悸动和情思。 任展天终于明白为何骆雪会名震天下,如此高超的指法,加上倾国倾城的美貌,也难怪眾人会对她为之疯狂,甚至马成旭鋌而走险擒她入府,都只是为一亲佳人芳泽。 就在正精彩之处,骆雪却停了下来,即使是不懂音律的人也知道曲子没有弹完,本来闭目倾听的任展天,这时睁开了眼,却看见一滴泪珠滑过骆雪脸颊,落在琴上。 他马上就瞭然,她又想起了卫风,但他没有直言,听她弹琴,的确是一大享受,他不想坏了兴致,「怎么停了?」 「我只谱到这儿,一般我写曲只会写上半,弹给卫风听后,他再谱下半,这曲还来不及让他听,他就失踪了……」这是在卫风送她鸳鸯玉珮之后写下的,里头蕴含了她对卫风的深深情意,还有盼君归来的冀望,可惜,卫风无缘聆听。 被琴声点缀的冬夜又恢復静寂,只剩骆雪的细小呜咽,过了一刻,骆雪总算平復自己的心情,她拭去脸庞的泪水,「抱歉,我失态了。」 任展天没有接话,反而起身离去,骆雪猜想,他肯定又动怒了。 就在任展天身影即将没入楼阁之际,雄浑嗓音突然传入骆雪耳畔,「那琴,便予你。」说完,便完全见不着任展天踪跡。 骆雪凝视着黑木琴发愣,只因卫风也曾送过她一把琴,整身纯白色泽,玉面剔透,弹出的琴音不比黑木琴逊色,那把白玉琴,是卫风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今夜的任展天让她觉得很不一样,他不似往常冷漠难处,就连她停下弹奏也没有生气,这样的他,又让她想起卫风,本来压下的思念有如排山倒海而来。 她细细抚摸着黑木琴,今晚,难以成眠。 离开凉亭的任展天,回到后山坡的观心居,却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如此幽静的夜晚,琴声格外动听,是不?」齐渊半倚着屋旁的大树,月光洒落,映着他的轻淡笑靨,犹如女子的面容衬得更为出色。 「晚了,你的身体不堪这般折磨。」任展天佇立不动,齐渊的身子不好,容易疲累,以往不过戌时就会就寝,但现已丑时,他却还没入睡。 「耳闻天籟,遂起一听,远目一望,覷见是骆姑娘在奏,但听眾是你,却让我讶异了。」齐渊从树下步出,只见他笑容逐渐加深,任展天在他眼里看见饶富兴味的目光。 「你去歇息吧。」忽略齐渊意欲探究的眼神,任展天越过齐渊,逕自入房,齐渊举步跟上,离小屋一步之处,任展天阻止了他的动作。 观心居无人能进,齐渊自当知道,可他察觉到任展天与往常的不同,嶙苍山的药粉,和方才之举,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想测试看看小屋的规矩是否依然。 齐渊低头看着一步的差距,以往相距五步就会被他拉开或震退,齐渊抬起头,漾着过份灿烂的笑顏,任展天知道,他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十七章 宛若圆石 「我便明说了吧,我和骆姑娘在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她能平安遇上陆然,是我稳住受到药粉刺激而暴衝的马儿,掠虎寨恶名远播,无人敢犯,那药粉断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应是你让遣人洒的,亦或是,你自个儿洒的。」不是问句,是因为齐渊早就确定了答案,如今再言,只是想知道任展天的理由是什么。 任展天未发一语,他万万想不到这件事竟会被齐渊发现,此时齐渊突地捏住任展天的脸颊,看着任展天变形的俊脸,齐渊摇了摇头,以前想碰任展天半毫都碰不着,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恶整他,依这种毫无警觉的表现,绝对是后者,现下,是该询问让自己最好奇的缘由,「你为什么要害骆姑娘?」 看着齐渊无礼的右手,任展天眼神一沉,伸手就要拉开齐渊,就在抚上齐渊手掌之际,一声惊呼传来,「啊!」 两人同时转首一望,骆雪站在不远之处,掩住自己眼睛,莲步缓缓后退,「对……对不住,我不知道有一位姑娘在此,我……我先告退了。」语毕,骆雪便匆忙奔离两人视线。 骆雪的误认,让两人顿时作不了反应,任展天看了看齐渊,这时他长发未束,如瀑的发丝服贴在齐渊背上,一身素白衣袍,不同于平常的红衫,略嫌瘦弱的体态,配上这芙蓉脸蛋,乍看之下根本就是个女子。 何况任展天的手还覆在齐渊之上,不误会都难,任展天立刻拨开齐渊,眼眸里满是不悦。 「哈哈哈,怎能怪我呢?要怪就怪我娘把我生的媚了,堂堂男儿被认作女子,我也很委屈呀。」齐渊忍不住大笑,这真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任展天不想再让齐渊多言半句,开口便是逐客令,「回去。」 齐渊没有离开,反而走回方才停驻之处,眼里是浓浓的睏意,「我听映露说过,卫风是骆姑娘倾心之人,而你长的和他如出一辙,骆姑娘会出现在此,绝对和这脱不了关係,我不懂的是,你认为,你是卫风吗?」 知道任展天失忆的人屈指可数,齐渊便是其中之一,退去笑意的眸光,逼得任展天无从闪躲。 「是或不是,日后便能分晓。」的确,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可能,两个长得相似的人,在相同的时间一个失忆一个失踪,未免也太过巧合。 齐渊拨弄着地上的落叶,好似在找些什么,不一会儿,他拾起一颗石头,交至任展天手中,「无论是不是,骆姑娘都是个特别的存在,对吧。」 他没有反驳,凝视着手中圆石,齐渊正是意指骆雪犹如石头一般,已经激起他内心阵阵涟漪。 本想再说点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齐渊身躯靠着树干缓缓滑落,陷入沉睡,任展天双眉一蹙,这个时辰对齐渊来说早已超出他身子能够负荷的范围,可他偏偏还要来凑热闹。 任展天本想就让齐渊在这里睡下,毕竟是他自己不顾身体,那就让他在此睡一晚,当作逞强的教训。 就在任展天欲入小屋之际,回头看了齐渊一眼,在外头不过片刻,齐渊脸色竟惨白的犹如白纸。 他轻叹一声,走回齐渊身边,一肩背起他无力的躯体,却意外发现齐渊的身形比起以往更加消瘦,任展天双眸一敛,脸上是难得的担忧。 再这样下去,齐渊的身体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 一早,骆雪站在房门前,拿着木杓和水桶,而映露正在细心照看屋前的植物,虽是冬末,但几株小花已长出花苞,让人意会到,春天已然不远。 骆雪看似在浇水,但她都把水泼到走道上,没有一瓢是洒在土里,口中不断溢出叹息,这让映露发现了骆雪的异样。 她走到骆雪身边,拿走她手中木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这时骆雪才回过神,想起昨日的那名女子,心中一阵鬱闷难解,本来,她是要去找任展天道谢,但那一幕,着实让她慌了心神,当下,她只能落荒而逃。 望着映露担心的神情,骆雪本想问个清楚,一解困惑,此时却突然传来悠扬乐曲,竟是骆雪昨晚所弹的曲调,骆雪不免一惊,想起黑木琴还放在原处,起身便奔向昨日的凉亭。 当骆雪赶到凉亭,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袍,墨黑青丝垂落两旁,以至于看不清此人面容,但以体态来看,和昨晚所见的女子极为相似,指上所奏和骆雪的乐调毫无偏差,这人在音律上的造诣,不在她之下。 「骆姑娘的曲子,令人心醉,在下一时技痒,借来一奏,请骆姑娘不要见怪。」徐风吹过,拨开了那人的发丝,一抹秀雅淡笑,这不是齐渊吗? 「原来是二主,二主怎么会弹我的曲子?」骆雪眼里是满满的疑惑,虽然她没看清那女子的脸庞,可齐渊的轮廓和女子简直是如一不二,加上这身装扮,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根本是同一人。 齐渊读出骆雪的心思,一手抚上骆雪脸颊,笑容多了一丝温婉,宛如女子的脸蛋,更显出尘,「你昨日见到的『女子』,是我无错。」 骆雪狐疑的看着齐渊,他特意装出的娇媚,衬上这模样,的确是比女人还女人,骆雪总算相信了齐渊的说法,忍不住溢出淡笑,「二主可比女子的秀容,骆雪自叹不如。」 「骆姑娘谦虚了,比起你,我逊色许多。」齐渊将被风吹乱的墨发随意挽起,这时才散发出一点属于男人的英气。 得知昨晚是他,不知为何鬱结在骆雪内心的烦闷消散无形,而又思量了一番,若他是那名女子,那他应是在那时听了她的曲子而记下乐调,齐渊的音律技巧可谓是出神入化,「二主只听一次就能准确无误的奏出,也是弹琴的高手。」 只见齐渊轻抚过黑木琴,鹰目停在琴上不曾移转,「我曾经跟寨主要过这琴,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给我,今日,我总算知晓了原因。」 就在这时,齐渊忽将目光移到骆雪身上,他明白,不是因为自己的琴艺不够高超,而是任展天内心深处,下意识在等着什么,因为他没有过往的记忆,也许他就是在等一个可以牵动他思绪的人。 骆雪就是这个人。 第十八章 生死释然 齐渊的眼神很奇怪,看的骆雪浑身不自在,只有两人的凉亭,连飘入亭中的落叶都带有一丝诡譎,「二主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看出骆雪的疑惑,他也不急着帮她解答,嘴里说出的是八竿子搆不着边的话语,「以后喊我齐大哥吧。」 这让她着实吓了一大跳,纵使齐渊比起任展天较为亲切,但任展天昨晚提醒她身分的话语还言犹在耳,让她无法忘却,「二主万万不可,骆雪既已进了掠虎寨就不能逾矩。」 只见齐渊微微倾身,薄唇离骆雪耳畔只馀一吋,轻声传来,「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掠虎之人的。」 骆雪不懂这句话的涵意,才正准备问清楚,齐渊却忽地摊在骆雪身上,她这才回神过来,「二主!二主!」 纤手不停的摇晃着齐渊,却惊见双手染上一片血红,骆雪手足无措的大喊,「来人!快来人呀!」 骆雪惊惶的声音很快就引起注意,陆然和映露都从不远处奔来,她勉力的撑着齐渊的身体,不让他跌下,就在这时,骆雪忽感身上一轻,任展天已将齐渊抱着,往他厢房急奔而去。 看着任展天一闪而逝的身影,骆雪也跟着拔腿就跑,齐渊突如其来的晕厥太怪异,她放心不下。 等到她奔至齐渊厢房,齐渊已经躺在床上,一旁的任展天正在为他诊脉,陆然和映露也在骆雪之后踏进厢房。 从任展天紧拢的双眉,骆雪猜的出齐渊病的不轻,她双眼满是惊愕,还未从惊吓中恢復过来,此刻,骆雪肩上传来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裳?」 骆雪回头一看,发现是映露,听见她的疑问,骆雪才看见她的左肩全染上了血,再转首,从齐渊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液,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身上的鲜红从何而来。 见到骆雪迟迟不肯移步,映露开口再言,「你先去吧,二主这是陈年痼疾,一时半刻好不了,有寨主在,你不用太过担心。」 听见映露的保证,骆雪才步出房间,在回返的路途中,她不停回想着每次和齐渊的会面,他总是掛着浅笑,一身悠然气息,好似没有任何事可以困扰他,虽说她与他相识不深,但她对齐渊的印象是极好的。 没想到那抹间淡旷远下,竟是如此沉重的病体,思及此,她对齐渊又多了几分同情。 匆匆换过衣服后,骆雪又赶回齐渊厢房,在她还没踏入时,远远望见齐渊已然清醒,两指搁在自己的腕间,像是在替自己诊视,骆雪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却在下一刻,听到让她更为震惊的话语。 「看来撑不过春天。」率先开口的是齐渊,他的表情语气轻松自然,丝毫感觉不到生命将尽的哀愁。 「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任展天依旧冷峻着脸,比起他,齐渊的医术更为精湛,连他都这么说,肯定是无计可施,但任展天不愿意就此放弃。 「能拖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齐渊掀开锦被,打算下床,任展天伸手欲扶,他却笑着婉拒了。 「你会有办法。」任展天站在床边,紧握的拳头洩漏了他无比担忧的心情。 「活了这么长时间,也够了,我不贪心的。」齐渊嘴角那抹笑靨没有退去,对于生死,他早已释然。 齐渊走到房门前,一打开,就看见泪眼婆娑的骆雪,这让齐渊有点讶异,「小丫头,你怎么哭得这么惨?」 骆雪直挺挺的站在齐渊面前,她对于方才最后一句很有意见,什么叫活够了?他觉得活够了,那盼望他活下来的人呢?她越想越生气,粉拳就直接落在齐渊的胸膛上。 「你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是掠虎寨的二主,说什么也不能撇下大家不管,就算要死,也是好多好多年以后的事,现在不准!」骆雪一拳方落,任展天便一个箭步挡在齐渊面前,抓住她意欲落下第二拳的左手。 任展天的眼眸透出冰冷阴寒,即便她是女子,气力不大,但齐渊的状况不比常人,他不能让她继续放肆。 齐渊稍稍推开任展天的身躯,让他可以正视骆雪,看着泪如雨下的她,齐渊不禁失笑,严格算起来,他只和她见过五次面,有一次还是在她昏厥之后,但她哭的好像是挚友亡故一般,一股暖流盈满他的心头,「别生气,要死也不是现在,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丫头,原来你是个女力士呀。」齐渊作势咳了两声,但一眼就看的出他是装的。 骆雪这才破涕为笑,明明重病的人是他,却反过来逗她开心。 即便是死亡的阴影垄罩着他,也不见他忧伤自怜,能够做到如此的安定沉稳,骆雪对齐渊更是另眼相看。 她相信,这样的齐渊一定能找出方法救他自己。 在那日之后,帮齐渊端药送饭成了骆雪的工作,也因为如此,她时常能看见任展天在齐渊房里在研究着他的病情,有好几次她想在一旁静听,但齐渊总是藉由各种理由支开骆雪,之后她也识相的不再多待。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她知晓? 今日,骆雪一贯的送汤药到齐渊的厢房,但房中只有齐渊一人,他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骆雪便把汤药放在床边的矮桌,而后打算离开。 这时,齐渊突然开了口,「慢。」 随着清亮的嗓音,骆雪停下脚步,发现齐渊已经醒来,他倚在床边,一双眼笑意盈盈,拍了拍他床榻的位置,「来这边坐。」 骆雪虽是一脸困惑,但她还是落坐在他身旁,而齐渊并没有先行说出留下她的目的,他端起汤碗,一口嚥下,看他毫不犹豫的吞下苦药,骆雪皱起眉头,曾经,她耐不住好奇偷尝了一口漆黑如墨的药汁,那苦味在她嘴里绕了两天还散不去,对于齐渊一日得喝三次,她是满心同情。 将瓷碗搁在一旁,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好似刚才他喝下的只是一般的茶水,还未待骆雪出声,他率先啟嗓,「这不是病,而是毒。」 第十九章 难解之毒 齐渊笑看着骆雪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和煦朝阳映在他的俊顏上,一抹淡笑有如脱尘仙人的高旷绝尘,「这是一种寒毒,依附在全身的脉络之中,我遍寻各地,始终找不到解方,我也试着自己研究解法,但如你所见,只能压抑,不能根治,每每毒发,我的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每一寸血肉都感觉到极大的痛楚,全身寒冷,但吸进肺叶的空气有如火焰,灼烧着我,不呼吸,便魂归黄泉,呼吸,却又痛不欲生。」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但骆雪紧蹙着秀眉,彷彿可以体会他的苦痛。 骆雪望着他的眼,看不出任何哀叹愤怒,他可以有大好时光,可以瀟洒于天地间,恣意遨游,但他现在拖着病躯,躺在榻上的时间佔去大半,而他竟无一丝怨懟。 他脸上的苍白和笑容形成强烈对比,这让骆雪涌上想哭的衝动,她强忍下泪意,开口问道,「是谁下的手?」 「我亦不知。」齐渊将目光缓缓移向天边,唇边笑靨依旧优雅,但双眼却透出一丝阴狠,很浅,很淡,骆雪却看得清清楚楚,只因这种眼神,她在任展天身上看过好几次。 骆雪登时无语,那抹和他的绝美轻笑迥异的狠绝,震慑了她的心神,但她完全能够谅解,宛若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必须花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活着,换做是她自己,她能否做到他的淡看生死,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齐渊眨了眨眼,回復最初的温雅柔媚,好似刚才的那人不是他,是另一名男子,「吓着你了。」 她微微摇头,「没有,那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如何?」疑问方出口,骆雪却泛起莫名的忧虑。 这下她有点懂了,不让她旁听的原因,一是他的病因,二是他的情况,她直觉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只见齐渊笑得灿烂,好像等会儿他说出口的会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很糟,这次恐怕得和阎王抢人才有机会活。」 一滴泪珠滑过骆雪脸庞,明明是绝望的结果,他却可以如此淡然,这让骆雪感到心痛,因为她好似能看到隐藏在笑容背后,不足为外人道的凄楚。 彷彿听见一声叹息从齐渊口中溢出,骆雪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我希望,你能够释然。」 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真的回天乏术,他不希望她为他伤心。 忍不住的悲伤,让骆雪无法再跟他交谈下去,她简直是用逃的跑出齐渊的厢房,一踏出门,就撞见站在门边的任展天。 像是看见救星般,骆雪紧紧揪住任展天的衣袖,「寨主,你有办法解毒吗?」 任展天没有马上回答,他缓缓行步在庭院之间,骆雪跟在他身旁,满心着急,过了一刻,任展天才开口,「没有,因为从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这般孱弱之躯。」 回忆飘到一年前,那时任展天初来到一个小村庄,在街道上他巧遇了齐渊,齐渊一脸秀雅幽静,身着艷而不俗的红袍,在朴素的村人中显得分外鲜明,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人,齐渊却在错身之际倒在他的怀里。 那一刻他探不到脉搏,测不着气息,若不是贴着他的心口还有微弱的跳动,齐渊根本与死无异。 他将齐渊带回自己的住处,才刚开始诊治他的病况,齐渊却在此时醒了过来,他只用简单几句话交代自己的病情,但任展天从脉搏中探到他的时日已经无多。 齐渊的神情很自然,好像方才的昏厥只是南柯一梦,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罐,仰头一倒,虽然面容依旧苍白,但双唇已恢復些许红润。 和齐渊相处几天下来,他才慢慢了解这是一种奇毒,潜伏在体内驱之不散,他却没见过齐渊眉眼间有任何忧叹哀愁。 而他也发现,齐渊在村里之间很受爱戴,大家都对他有如自己的家人一般热情亲切,时常看到几个小孩绕着他转,甚至可以看见一旁的少女对他投射迷恋的目光,而齐渊仅是点头一笑,就惹得那些女孩心花怒放。 他肯定齐渊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不分男女老幼,都对他敬爱有加,却又不像本就生在此处的人。 这样的光景在几天后有了改变,深夜,一个女孩哭着来敲齐渊的门,吵嘈的声响吵醒了整个村庄,她要齐渊去救她父亲,原来齐渊在村庄中是个名医,再重的病人,他都能妙手回春。 齐渊没有回应,只转身拿了外袍就随着少女离去,任展天也去了,看着她的父亲激烈的喘着,好似想把整个世界的空气给吸个精光,此时齐渊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针一落下,男子从此断魂绝命。 眼前这场景吓傻了眾人,大家没想到齐渊也有失误的一天,少女不停捶打着齐渊的胸膛,哭喊着他是杀人兇手,齐渊的眼神淡漠,不反驳她的指控,也不惊讶男子的死亡,这时他才掛上一如往常的淡笑,缓步离去。 不过一日,大家对齐渊的态度全变了,全村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对于这些改变,齐渊只是一笑置之,而后就离开了那座村庄。 任展天也随着齐渊离开,他知道齐渊下针之处是个死穴,他是有意让少女的父亲身亡,但任展天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肺病,加上年事已高,能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齐渊走在前头,吐出的话语没有起伏,任展天一听就瞭然,那个父亲一直拖着也只是受折磨,齐渊用那一针,结束了他漫长的苦痛。 「那种想死而不能死的痛,我很清楚,所以我帮了他一把,这也是他最后的遗愿,不过对他的亲人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打击,对于下手的我,他们势必会恨,而我乐意受之。」依然是那抹清丽笑顏,彷彿天地万物都无法撼动的泰然自适,这就是齐渊。 第二十章 改变人心 时入深夜,任展天随意走着,看起来像悠间的散步,但他脑海里转过千思百绪,一方面是为齐渊忧心,二方面是被骆雪佔去了大半心神。 听完齐渊的遭遇,骆雪的眼泪氾滥的更加严重,他却看见她的泪水中带有一丝坚毅,他不知道骆雪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但他能确定有个想法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她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齐渊,原本对齐渊来说,生,远不如死,但她激起了齐渊的求生意志,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子,也许在她瘦小纤细的身体里,有着改变人心的力量。 一个转弯,任展天步入庭院之中,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凉亭,竟摇曳着一盏烛光,他定睛一看,正是骆雪,而桌上摆了好几本书,他耐不住好奇,悄悄走到她身边。 专心的骆雪没有发现任展天的到来,玉手挥毫写下好几笔,却在最后一字尚未写全时被他取走。 「这几种药方我们都试过了,无用。」任展天鹰目一扫,这些药材算是最基本,就算吃多了对人体也没什么害处,看的出骆雪挑选药材是以安全为优先,但这样对齐渊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是罕毒,得用奇药医,再瞥向一旁的书,连基本药学都摆着,任展天有点讶异,「你不懂医术,却想开药方?」 只见骆雪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抢回任展天手上的白纸,头垂的偌低,「我可以学。」 「火烧眉毛了才要学,怎么来的及?何况齐渊自身就专精于医,我还从他那里学了不少功夫,我们俩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你能如何?」看着越听越沮丧的骆雪,他不是刻意要泼她冷水,但这就是现实,齐渊有没有办法让自己熬过春天都很难说,连他也一筹莫展,更遑论半点医术都不懂的骆雪能帮上什么忙。 「我可以学!」螓首忽地抬起,眼底是再坚持不过的目光,她听过故事过后,好似更能清楚感受到齐渊内心不被窥知的悽苦,本着一片善心出手救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每个人都期望被救,那他呢?谁来救他? 所以她想帮他,倾尽所能的帮他。 骆雪的决心软化了任展天的态度,他拿起一本药书坐在骆雪旁边,一页一页翻着,「虽说缓不济急,但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寧静的夜晚只听见纸张摩擦的细小声响,骆雪覷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感激,「谢谢你。」 从齐渊毒发以来,任展天周身张狂的气息瞬间减去许多,她几乎要忘记与他相识到现在,他曾杀了六十人命,毁了她的绣帕,还逼迫她为他奴僕。 一如那日在一旁凝神听曲的模样,举手投足间被淡雅秀致给填满,认真专注的他,真的和卫风如出一辙,她忍不住轻喊,「风哥哥?」 这是她习惯呼唤的称呼,只要这声名字唤出口,她就可以看见那抹温润如月的笑容。 但下一刻她见到的,是退去温雅眸光的面孔,任展天的声音沉了几分,「你都是这么唤他的吗?」 她倏地沉默,她又忘了,这人和她记忆中的卫风明明就是两个人,可偏偏她就是记不得,他霸道,邪佞,却又沉静,宛然,她分不清,她真的分不清。 翻阅的药书被他闔起,未再出声,而骆雪也不敢应话,本该是平静无比的夜晚,被她自己搞砸了,她有点懊恼。 啪的一声,任展天将药经扔在桌上,一把将骆雪拉入怀中,将她牢牢锁住,「你再唤一次。」 骆雪惊恐的看着他,两手阻挡在他们之间,试图隔开一点缝隙,「你……你先放开我。」 又是那股痛不几闻的酸涩,从他心头一掠而过,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心里明知道要放手,他却越搂越紧,「你再唤一次。」 「寨主,你先放开我。」但骆雪就像与他作对一般,她的脸上早已泛上两抹艷红,现在他们的姿势十分亲密,她完全没想到变成这样。 听不到想要的话语,他突地俯身一吻,所有的时间好似都静止在这一刻,骆雪瞪大双眼,和他对视,在他眼里,她却只看见冷漠。 突见骆雪猛力一推,脱离任展天的禁錮,拉开距离的两人又忽地靠近,这回,是骆雪走到任展天面前。 啪! 清亮的声音响起,骆雪打了任展天一巴掌。 「将你错认是我不对,但不代表你可以对我无礼。」和头一回动手相同的痛感,右手像是千百根刺扎在她的手上,她颤抖着,但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直视着他,散发出愤怒,羞辱,还有深深的不满,她紧咬着唇,倔强的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他吻她,眼中却毫无感情,那他怎么可以吻她! 任展天缓缓转回被她打偏的头,眼神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漠然,他仅是凝望着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原本悬在骆雪眼眶的珠泪耐不住重量而淌出,任展天望着两道泪痕,无声举起右手,骆雪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将要触及她脸庞时,伸手将眼前的大掌拍掉。 骆雪没有再开口,而他也是,他看出骆雪眼里的责怪,他无言可语,于是他选择离开。 走在回观心居的路上,任展天陷入沉思,那个吻,来的措手不及,即便他是始作俑者,他却心慌了,表面上的淡漠安定,都只是掩饰他的惊愕。 那抹被错认的怒意,那股被阻隔在外的涩然,她一声轻柔却甜腻的风哥哥,在他心湖激起极大的涟漪。 全是因为这张脸蛋,骆雪几乎不曾把他看进心里,每一次对望,他都觉得骆雪透过他,在覷着很遥远的那一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卫风。 他回过神来,骆雪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意乱情迷的一吻,也唤醒了他不曾有过的感觉,属于情竇初开的人才会有的羞涩。 所以他慌,所以他逃。 大拳稍稍握紧,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好陌生,这真的是他吗? 任展天眼里突然一抹瞭然闪过,嘴角扬起连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浅笑。 她的确有着改变人心的力量,只是没想到连他都被改变了。 第二十一章 授予医术 「她要学医?」喝下稍嫌热烫的汤药,齐渊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好像任展天说了什么稀奇事。 任展天微微点头,而后摊开针包,抽出好几根细针,在齐渊的脖间,胸口都下了好几针,十足认真的表情,但思绪却回到昨晚,回到他所看见的,隐藏在绝美脸庞下的坚毅。 齐渊偏头细思,他想骆雪的目的,应当是想为自己的毒找出解方,若不懂医,这根本就是空谈,齐渊莞尔一笑,「她很笨,却笨得让人无法责怪。」 「专心。」任展天瞪了他一眼,针灸最怕的就是疗程中病人不安份的妄动造成变数,方才那声笑意,足以发生让他致命的变化。 「远水救不了近火,叫她别费心了。」无视于任展天的警告,齐渊相信任展天的技术,经过一年的薰陶,他落针的技巧已经不逊于自己。 「她很坚持。」探了脉象,寒毒依旧没有消退的跡象,任展天撤下细针,又是无用。 看着任展天一脸凝重,齐渊却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于寒毒从来不是他关心的,现下有让他更感兴趣的事情,「你要教她吗?」 任展天没有接话,想起他在吻她之后,她毫不犹豫的一巴掌,还有他第一次体会到的羞涩。 他的目光是对着齐渊的方向,却又好似看着另一人,齐渊扬起打趣的笑容,「这样瞧我,别人会以为你有断袖之癖。」虽然知道任展天是在沉思,在想什么齐渊也很想知道,但他就是改不了逞口舌之快的毛病,他笑睨着任展天的眼神转为阴騖。 「你再不认真点治毒,到时我就把你的尸体丢入荒野。」不忘留下恐吓的话语,任展天转身离开厢房。 一出房门,就撞见拿着一叠药书的骆雪。 本来骆雪打算趁现在手头上没什么事,能读多少是多少,没想到在这时会遇见他,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不是惧怕,而是防备。 任展天从她眼里能看出她对昨晚的事还耿耿于怀,特意拉开的一步距离也是因为这原因,他沉下双眸,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他倏地抓起骆雪的手,手上的药书散了一地,而骆雪也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一语不发,大掌一扯,骆雪不得不跟着他前行,她回头看着来不及捡的药经,又涌上一股怒气,这可是她拜託映露千辛万苦找来的,「我的书掉了!」 「从基础学起,你要何时才能帮上忙?」任展天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手中力道又加了几分,让骆雪不由得皱眉。 好痛!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迫使任展天手上的气力又沉了几分,她的手都要断了! 只见任展天转进一间小屋,和主楼有一段距离,却离他的观心居很近,骆雪算是被半拖半拉的带进这间屋子,然后被任展天押到书案前坐着。 「以后你住这儿,桌上的书今天必须看完,齐渊的事我会交代给映露,没读完不准就寝。」任展天冷眼覷着她,眼里是不容拒绝的霸气,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屋。 骆雪看着眼前堆的跟她一般高的药经,少说也有十几本,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她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单独的偏楼,厢房被打扫的很乾净,简单,没有过多的摆设,但书案后方两个高大的书柜,里头是满满的书籍,各种类型都有,她自认看过的书不算少,但这书柜里有大半的书她连听都没听过。 这简直是宝藏!她掩不住兴奋,恨不得把所有的书都翻过一遍,而她也正打算这么做。 当她准备抽出第一本时,身后一个高大的男子制止了她的动作,「我叫你读药经,没让你看其他的东西。」 骆雪心虚的转过身,看着表情清冷的任展天,「你不是走出去了吗?」 「因为我觉得这些不够,想再加一点。」话语方毕,任展天又在往桌上叠了三、四本,唇边扬起一抹妖媚邪笑,「我帮你凑足二十本,看不完,你就别想上床。」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骆雪瞪着任展天,随即回到桌前坐着,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开始读起。 既然他要这样欺负她,那她也绝对不会认输! 任展天拿来的远比她之前所读的艰难多了,夜色低垂,从她坐下开始已将近八个时辰,桌上的书也不过看了一半,照这样的速度,她势必得看到明日早上。 骆雪动了动阅乏的颈子,门扉却突然咿呀而开,进来的人居然是映露,围绕在她周身的,是浓郁的饭菜香,一阵飢饿感涌上,她从进来小屋就没吃过饭了,她立刻走到映露身旁,「你真好,还帮我送饭来。」 只见映露笑顏绽开,宛若花枝上待放的圆苞,那般可人,「是寨主让我送来的,午膳和晚膳我也有送来,看你没吃,我就撤下了,还没见过这么认真的人,连吃饭也可以忘记。」 听到是任展天的意思,清丽的笑靨僵在骆雪脸上,她努了努嘴,接过映露递给她的碗筷,「还不都是他害我的。」 骆雪言谈中尽是对任展天的不满,映露立刻露出严肃的表情,「雪儿,在寨主面前不可以这样说,不然到时候他又要惩罚你了。」 「你可以下去了。」突然一声男嗓从门外传来,映露一个转身,任展天的身影同时映入两人眼中。 看见任展天冷峻的神情,原本愣诧的映露赶紧回过神来,放下手边所有的东西,退出厢房,只留下骆雪一人。 骆雪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望着眼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男子,映露方才的话语,她似乎误解了任展天的目的,骆雪想了想,还是替映露说几句话,省的任展天怪罪于她,任展天却抢先一步开口,「吃完了?吃完就回去坐着。」 任展天双手抱胸,一脸漠然,骆雪感受到他的刻意疏离,他似乎回到她初识他时,那般的邪佞狷狂。 第二十二章 漫天怒火 他始终站在原处,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骆雪决定不跟他僵持,乖顺的走回书案前,继续尚未阅完的书籍。 过了一刻,骆雪本想确认一下任展天离去了没,却看见任展天落坐在外厅的躺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的观阅。 在她印象中,专注认真的他,有着和卫风一般的文雅气质,但这次他却不是,阅览的眼神很清冷,不带一丝感情,骆雪忍不住起身,却在这时被制止了。 「坐下。」任展天没有抬首,翻页的动作依旧持续着,方才那声坐下,彷彿是一缕清风,飘散而去。 她凝视着不曾注视她的俊顏,她还是举步来到他面前,「昨晚,为什么要吻我?」 这是困扰她整整一日的疑惑,任展天没有任何说法,没有解释,亦没有抱歉,那个吻有如南柯一梦,就只是个梦。 可那股温热触感不是假的,她下意识的抚上唇,好似还能感觉到他的柔软,当时双唇上的热烫,和他眼中冷肃形成强烈对比。 「如你所愿,罢了。」这时任展天转头望着骆雪,他说的理直气壮,却让骆雪忍不住发怒。 「什么叫如我所愿?你若是如我的愿,当下就该放开我。」秀拳抡的死紧,骆雪恨不得在他身上瞪穿两个洞。 任展天突地闔上手中书册,眼中是一抹孤傲冷峭,这让骆雪想起在马府初遇他那晚,杀人有如弹指般轻易的狠绝无情,「把我认作卫风,不正是想讨得久违的柔情,你想要,我便成全你。」 这是什么混话!骆雪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抓住衣裙,才能制止自己想动手的衝动,好不容易开口,却像咬碎了话语,从齿缝中流出的愤恨,「我和他是发乎情止乎礼,没你想的这般不堪。」 此番言论并没有让任展天停下嘲弄,反倒是嘴边溢出訕笑,「那么,你算赚到了,就算他不在,也有个和他长的相似的人,圆了你的想望。」 突然一滴泪珠坠入他的手中,骆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任展天的衣领,两人的距离只有咫尺,却又宛若相隔天地,她的眼中充满被轻视的屈辱,骆雪几乎是花尽全身的力气拧住他,语气很轻,但让人感到有如身处冰天雪地的冷冽,「你和他,天差地别。」 而后骆雪放开任展天,回到书案前,抱起桌上尚未阅完的药书,打算离开。 「谁让你走了?」任展天试图忽略那滴眼泪,但泪滴就像会灼人般,逼任展天正视它的存在,方才他说的话的确过份了点,可他就是忍不下。 不可讳言的,骆雪悄悄进驻他的心,不管他是否和她有所关连,是否真为她动情,但她可曾真正记得他的身分? 她对眾人都很温柔,唯独对他,却建立在他有一张和卫风如出一辙的皮相,若是如此,他寧可不要,所以他要自己恢復从前的模样,不再让自己因为她心烦意乱。 「不在这儿,我也能学。」脚步没有停歇,他愿意教她,她很感谢,可不代表他可以这样伤害她。 任展天几个跨步,挡住骆雪去路,「没有我,你学不来。」 「我可以去问二主,别忘了你的医术还是他教的。」骆雪微微抬起下顎,说明她不是非他不可。 听见此语,任展天也不再阻挡,「成,你就去烦他,若是他再呕出一滴血,你就等着帮他收尸。」 这不是谎言,齐渊的身体已经有如风中残烛,稍有一个闪失,便是生死相隔,不出他所料,骆雪的步伐停在门口不到一步之处。 覷着他的杏眸微微睁大,骆雪轻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她才走回原本的位置,继续埋首在书本中,不忘撂下一句话,「你只管教,其馀的话语,可以省下。」 骆雪的举动都在任展天猜测之中,只是最后这句话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骆雪对这张脸发不了多大的怒气,但这次,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漫天怒火和无奈妥协。 天近肚白,之后两人未再交谈,渐渐转亮的天色,让任展天抬起头来,他望向骆雪的方向,却被叠得老高的书册遮住视线,于是他走到骆雪的身边,才发现她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初春的早晨,仍旧带着一点冰寒霜气,任展天顿了一下,明知道要和她划开距离,但他还是轻柔的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拉好锦被后才转身离去。 又是一阵饭香飘来,骆雪被这样的香味唤醒,睁开眼眸,看见映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好累,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只想再睡一会儿,一个翻身,眼角馀光却瞄到桌上的药书,她倏地跳起。 不对,她昨晚根本没把书看完,那她怎么会在床上?她立即下床,探问正在佈菜的映露,「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睡在床上了吗?」 映露的表情流露出不解,好似骆雪会有这样的困惑很奇怪,「是呀,看你睡得正熟,我也没马上叫醒你,现在已经正午了。」 骆雪立刻瞭然,昨晚只有她跟任展天,那应该是任展天将她抱上床,还顺便帮她拉了被子,狠话说的很顺口,却还是让她在床上安稳的睡着,他难得展现体贴的一面,「寨主呢?」 她细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早上为骆雪送膳时看见无声离去的背影,「我见到寨主好像出寨了,你要找他吗?」 「没有。」骆雪摇了摇头,昨晚狠绝的话语还言犹在耳,现今却是抹不去的惆悵,他那番言语,不禁是看轻了她,也看轻了卫风。 究竟在他心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三章 君为何人 看着书案上的药草,骆雪有些苦恼。 自从那日争吵后,任展天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进到小屋,但阅毕的书籍都会被撤下,再摆上新的,然后再加一株新鲜药草。 第一次她不甚明白摆放药草的意思,便没有理会,隔一天桌上书册竟消失无踪,只剩下原先的药草,旁边的白纸上,有着娟秀流畅的文字,要她写出这株药草的名字和功效。 前几回的药草都很好认,加上她读了不少药经,所以都不算困难。 唯独这一次,她真的完全猜不出是什么,而且看过的书册都被拿走,即便她记了大半,还是会有不小心缺漏的。 她已经盯着这株药草一整个早上,手边能查的资料也翻过好几回,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毛笔晃呀晃,但就是写不下任何一个字。 「老天,我真的不知道嘛。」骆雪一个倾身,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桌上,也不管纸张会不会被压皱,让秀顏埋在书堆之中。 她有些怨叹,她毫无基础,坐在这里苦读,却连半个能帮她解惑的人都没有,而那个始作俑者,更是不负责任的把她一人丢在这儿,照理来说,他应该要在一旁为她指点迷津才对。 骆雪将小脸侧向另一边,一眼望去便是床榻,她的不满顿时消散许多。 只因每一晚她伏在案几上沉睡了不知多久时,她都会感觉到有一双温暖有力的双手将她抱起,再轻柔的将她放在床上,确定锦被盖的稳当,吹不进一丝寒气才离开。 虽然在朦胧中,她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不过从他身上有如暗夜芬芳的香味来判断,应该是任展天无错。 杏眼不停溜转,又看见那张留有笔跡的字条,俊秀朗逸,有如行云流水般的笔法,那是任展天的手笔,那一笔一画都和他所写的观心二字相同。 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任展天写字的模样,和外表不符的优雅字跡,如果单单看字,绝对猜不出是出自任展天之手。 骆雪忽地起身,让自己端坐在桌前,提起笔,却不是写下药草的功效,她画了一个人,圆圆的脸,小小的眼,还有一抹奸笑,怎么看都是一个外貌不甚出色的模样,而她在一旁写上三个字,任展天。 「别以为你有一张和卫风一般的皮相就可以欺负我!」骆雪像是欲罢不能,加上鬍子,黑痣,画像被她摧残的惨不忍睹。 「加个狗皮膏药,看起来一定很滑稽。」一声男嗓响起,骆雪微微点头,好似很认同这个建议,立刻画上狗皮膏药。 「真的耶!你看。」骆雪不疑有他,将手中纸张递到那人眼前,却在对上眼的时候忍不住惊叫,「二主!」 「原来你这么讨厌他呀,我帮你拿给他看好了。」齐渊伸手接过,仔细瞧着画中男人,亏骆雪可以把任展天画成这样,如果他是真人,那他其貌不扬的程度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闻言骆雪用最快的速度将画像抢回,尷尬的笑了笑,「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在学医,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齐渊匆匆翻阅桌上书籍,不得不说任展天其实对骆雪很用心,他依书的难易度由浅至深排放,骆雪没有多想,循序渐进的一一阅读,如果让她自学,她搞不好花上一个月都学不了这些东西。 闔上药书,唇边是一抹高雅脱俗的浅笑,透出他独有的清逸淡然,「你着实不必如此。」 骆雪先藏起画像,确定齐渊不会发现后,才抬眼覷着齐渊,表情是不为所动的坚定,「我想帮你。」 「你帮不了我的,你也很清楚才对。」齐渊口中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果能有法子解去此毒,他怎么会放任自己的身子破败到如此地步。 「与其想说服我放弃,不如想办法赶紧教会我,我为了这东西困扰好久,二主正好帮我解个惑。」骆雪将药草塞进他手里,眼里的不满一览无遗,她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而他也值得她这般用心。 「我才不想抢了寨主的工作。」齐渊又将药草还给骆雪,此话一出,齐渊却清楚感受到骆雪的无奈,方才她又有这样洩愤的举动,让齐渊推出一个结论,「你不想和他学是吗?」 骆雪不语,齐渊应该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的事情,才会有此一问,她摸不透任展天的心思,任展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她一无所知,光要应付他霸道阴沉的脾性就够棘手的,她实在无暇去猜测他的想法。 一声朗笑把骆雪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齐渊双肩微微颤动,细长秀美的手掩在唇前,却遮不住清亮悠扬的笑声。 她看着笑的不能自己的齐渊,脸上泛起微微潮红,她不懂他为何要笑,「你笑什么?」 「你一定认为寨主为人阴晴不定,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但我得老实说一句,他本来不是这种个性的。」在齐渊印象中,虽然任展天是个冷漠,不擅表达自己心性的人,可他不管做什么事都能猜出他的目的和规则,唯独对她,是没有任何轨跡可循。 只见齐渊站起身,不给骆雪细问的机会,「让他成为不知所云,难以捉摸的人是你,试问,在你眼里,他是任展天还是卫风呢?」 话语方毕,齐渊徐步缓缓,走出厢房,他没有等待骆雪的答案,亦是,在他心里已有答案。 虽然齐渊在临走时依旧掛着微笑,但这番话有如雷击,惊醒了骆雪。 对骆雪来说,她知道他们是不同的人,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在任展天身上找寻卫风的影子,这对任展天是很不公平的。 她一直以为任展天在捉弄她,伤害她,殊不知真正伤人的,是她自己。 第二十四章 患难真心 齐渊离开后并没有回到自己厢房,而是前往和小屋邻近的观心居,在他和骆雪谈话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欲入而未入的人影,除了任展天,齐渊也不做他想。 本来都是骆雪在伺候他,突然换成映露他心里很纳闷,一问之下才知道骆雪和任展天的事情,映露以为骆雪惹怒了任展天才被处罚,但他明白事实并非映露所想,本来映露还央求他去向任展天说情,解了骆雪的软禁,他只笑了笑,骆雪要踏出房门没人会拦,只是她没这么做罢了。 这些日子他都从映露口中得知骆雪的近况,包括她被任展天半拖拉进书阁,迫着背药理,每日早晨还得默出桌上药草的功效。 他很感激骆雪的用心,也感受到任展天的不同。 也许任展天不苟言笑,性子清冷,让人望而生畏,可任展天杀人,绝对是那人该死,任展天发脾气,绝对是那人皮痒,一年来的相处,他对任展天的个性也算摸的透彻。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任展天白日不进屋,只有在深夜时才进去摆放药草,但就他对任展天的了解,应当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嫌隙。 两人争吵不外乎一个关键人物,卫风,映露早就告诉过他骆雪和卫风的故事,有情人无法成双,这是骆雪的遗憾,也是骆雪不肯放弃的想望。 看到和卫风长的如一不二的任展天,她怎么能不激动?可在她沉浸在对卫风的思念时,无疑也是在伤害任展天,尤其,当骆雪对任展天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所以他才对骆雪说了那番话,任展天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纵使没表现出来,内心一定有某个地方被伤害了,这也是齐渊第一次见到任展天的感觉,周身散发着难以亲近的气息,但双眼透出苍茫,宛如重伤的野兽,于是他选择倒在任展天的身上。 因为有情,任展天才会受伤,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更不会疏远他。 世浪浮沉,能让他这样相信的人已经不多。 齐渊步至观心居前,也如自己所想的看见任展天站在门前,他优雅一笑,「今日不用来探看我的情况了吗?」 「你已经自己跑过来,不用我走这一趟。」任展天半倚着门,一脸不满和隐怒,齐渊知道他听到了那番对话。 「我明白,你肯定怪我多嘴,但你为我忧心伤神,我总得为你忙活一回,几步路,几句话,我还办的到。」齐渊顺了顺衣摆,观心居前有个方石,他就落坐在那儿之上。 任展天没有因为齐渊的说法而减去怒意,那是被道破心事的窘迫,「自作聪明。」 齐渊眨了眨灵活水眸,堪比女子的无辜柔媚,「难道我说错了?你甘心让雪儿把你当作另一人?」 他眼神更为冷峻,对齐渊口里的称呼有点介意,「收起那眼神,你还想被人当成女人?还有,你不觉得你喊的太亲密了吗?」 「放心,我已经对雪儿言明那晚的女子是我,就算她这回再见到心里也有个底,不会吓到了。」齐渊忽略任展天的抗议,他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两腿却忽地一软,任展天及时接住他,苍白如雪的脸庞,唇边却是刺眼的血红。 齐渊闔目前,只看见任展天失去冷静的慌张眼神,齐渊的笑容多了一丝悲凄,「这回,怕是做什么都没办法了……」 骆雪待在小屋,足不出户已半月有馀,不见任展天的时日也是亦然,今日她闷得慌,夕阳西下,她看着从窗外洒落的温和金光,让她升起了出去走走的想法。 时序来到盛春,除了早晚有些寒意,但大地已呈现百花齐放的景色,等过段时日,连夏季的花一同开全,肯定是美不胜收。 在小屋旁有个小径,先前算是被任展天拖进小屋,没仔细看周遭的环境,这条小径被树木掩着,很是隐密,骆雪也没多想,顺着小路向下走,映入眼帘的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道路两旁种的是木棉,整棵树光秃秃的,剩下绽放的花朵,还有零星几片尚未落下的树叶,不同于春季生意盎然的景色,木棉有花便无叶,整路的木棉,竟别有一种萧瑟之感。 再往下,隐隐可以听见河水潺潺的水声,走到底,骆雪才发现有一条小河流,水光瀲灩,波光粼粼,犹如一条金黄色的地毯,骆雪被眼前美景震慑住了,目光却定在河边一个頎长的身影上,一身墨色衣袍被夕阳映的发亮,却让人感觉孤冷阴寒,不易亲近。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那人正是任展天,而他也早在骆雪刚出现的时候就发觉了,只是他没有回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随着夕阳渐渐没入另一端,骆雪率先开口,「这河边种植了好多不同的植物。」 任展天依旧没有回话,眼神看着前方,悠远而迷茫,让现在的气氛没来由的沉重。 骆雪瘪了瘪嘴,齐渊离开后她仔细思考过,于情于理她是该向任展天赔个不是,但如今这般境况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她的眼眸四处游移,突然发现一朵朵黄色的小花,那是水丁香,药草的一种,遍开在河旁,反正站在这儿也是无聊,她蹲下身,抚着小花,她不得不说,这里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她专注的看着河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不同的感动,直到双腿痠麻,她才不捨的站起身。 就在此时,她踩到了一处湿地,忽然失去重心,伴随着一声惊呼跌落河中。 清晰的落水声吸引了任展天的注意,他拉回远望的目光,才发现骆雪在水中载浮载沉。 他没有多想,纵身一跃,河川表面看起来清浅,但连他都踩不到地,他赶紧抓住骆雪,不諳水性的她早已嚥了好几口河水,呛的一阵猛咳,任展天没有再迟疑,运起内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水面。 他一路急奔,很快就回到小屋内,他轻柔的把骆雪放在床上,转身想帮骆雪拿件乾净衣物,但骆雪紧揪着他的衣襬,说什么都不放手。 从骆雪眼里可以看到无比惊慌,不安和恐惧,任展天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没事了。」 简单四个字,让骆雪慢慢恢復心神,望着他的眼眸缓缓出现任展天的倒影,他双眼一敛,因为他几乎可以猜到下一刻会是什么情况。 她一定又会把他认成卫风。 第二十五章 毒患再发 不知为何,急躁的情绪渐渐充满任展天的内心,但此时,耳里却传来令他惊讶的软语,「寨主,谢谢你。」 他抬眼一望,骆雪眼底的惧怕已消失无形,换上的是瞭然的澄澈通透,这次她居然没认错。 骆雪抓着他湿透的衣裳,缓缓低下头,回想起刚刚惊心的画面,方才好几次沉进水中,那的确让她慌了手脚,但朦胧中看见任展天隐藏在冰冷面容下的焦急,她突然莫名的安下心来。 在回小屋的路途上,任展天抱着她,那不比她温热的躯体,传来的是焦虑和担忧,她望着他的侧脸,不知是否因为心境的改变,她发现了他和卫风的相异之处。 记得有次,她和卫风同游忘忧谷的时候,她不小心跌了一跤,脚疼的站不起来,卫风不见任何惊惶,只是悠悠走向她,背起她的身躯,而他的眼里,是淡然,是沉静,是安抚她痛觉的轻柔笑意,他笑的秀美温雅,让所有负面情绪消散在他的笑容之下。 而方才落水之时,任展天表现出的仓皇无措,好似经歷危难的人是他,无意中分担了当事者的忧困哀愁,心情豁然开朗。 相似的两个人,不同的态度,却是同样的替人着想,她的内心涌出一股暖流。 衣摆在骆雪的手里,被拧出皱摺,即便他心中有诸多不满,在危急之刻,他仍是义无反顾的救她。 「对不住。」先开口的是骆雪,不是感谢而是抱歉,任展天肃冷的眼神流露出一点疑惑。 此时骆雪抬起螓首,眼里是满满的歉然,「对不住,我总是错认你。」 任展天没有回应,一张脸依旧冷淡,她看任展天没有接话的打算,又逕自开口,「你发脾气是应该的,但你可以明说,不需要拐弯抹角,净说些八竿子搆不着边的话让我伤心。」 任展天清冷的眼里多了点别的情绪,那是笑意,敢情她在道歉的同时,还顺便抱怨他的不是?「还有心思怪我,看来你的道歉也不是出自真心。」 听见此语,骆雪忍不住轻瞪了任展天一眼,却看见他紧绷的神情变得较为柔和,心情彷彿好了许多,她漾起一笑,其实他并不如外表的狠心绝情。 这时从他发稍不停滴落的水滴攫住了骆雪的目光,她突然想起他们两个都处于全身湿透的状态,她赶紧把任展天推出房门,「你先回去更衣吧!」 他也不多做停留,跨步离去,直到任展天的身影完全离开视线,她才从柜子里拿出乾净衣裳换上,把头发稍做擦拭,也不盘起,拿着好几本药书就往观心居前进。 把话说开,骆雪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他不用再躲避她,这些时日有关药理的疑问她也可以一次问个清楚。 骆雪来到观心居前,敲了好几声却没有回应,她有点困惑,就算他换衣服的速度再快,也不至于让她遇不上,她只好折回偏楼,路上却听到两名婢女的对话。 「二主自从上次昏倒后就没醒过了,眼看春天都过了大半,他会不会真的春天过完就死了呀?」 「你别乱说,刚才寨主也不知道去哪弄了一身湿,还没更衣就跑到二主房里,寨主能想出方法的。」 「可是……」 剩下的骆雪没有听完,莲步移动的越发快速,到最后变成小跑步,手上药经抱的死紧,齐渊又昏倒了?为什么没有人跟她说! 齐渊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伴随的是书籍落地的声响,原本凝神细思的任展天倏地回头,却看见骆雪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脚边散着药书,双眼直盯着榻上的齐渊。 一路上不敢稍停的脚步,却在此时停下,她怕,怕一旦到齐渊身边,只能摸到他冰冷的躯体。 在床边的任展天读出骆雪眼里的恐惧,他缓缓站起身,来到门边揪住骆雪,把她拉到齐渊身旁,将手掌平稳的放在胸膛上,「脉搏微弱,气息似无,可心口扎扎实实的跳着。」 也许那跳动不是很明显,但她的确感受到规律的心跳,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松懈,强忍的眼泪也在这时夺眶而出,「他睡多久了?」 「半个多月。」任展天的语气立刻变的沉闷,齐渊身体再不济,也没睡过这么长时日,他承认,他很慌,很无助,他只能看着齐渊的脉博一日比一日还薄弱却毫无头绪。 「为什么不告诉我?」骆雪跪在齐渊床边,看着他的脸庞,从她认识他以来,一直不变的苍白面色,何时看起来居然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细长羽睫也不再扇动,虽然早已知道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她还是觉得好难过。 「你帮不上忙。」任展天深知骆雪的脾性,他几乎可以猜出骆雪会有什么反应,她肯定会和他一起赖在这房里,可依她目前的程度,别说一起研究药方针灸,别让他分神帮她解惑就是万幸了。 骆雪没有接话,粉拳握的死紧,他说的无错,她只是个累赘,是个门外汉,硬要搅和进来只是扯他后腿而已。 可是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在卫家出事的时候她帮不上任何忙,现在,她还是帮不上任何忙。 细小的呜咽不断溢出口,她努力的抑制住泪水,但这种想哭而不敢哭的模样却更惹人怜惜。 突然一个强而有力的手臂拉她入怀,纤发多了一隻手轻轻抚着,他在安慰她,她可以感受到任展天的手略为僵硬,看的出来他并不擅长做这种事,她却感到更窝心,于是她放纵自己的眼泪在任展天怀中溃堤。 任展天轻叹一口气,他不曾让一个女人倚着他的胸膛哭泣,可听到她的啜泣,身体就比脑袋早一步做出反应,看着她无法停止的眼泪,只好妥协,「如果你想,就留下来吧。」 第二十六章 非礼勿视 得到任展天的首肯,骆雪当然是毫不犹豫的留下,当他在替齐渊诊断时,骆雪会安静的站在一旁观看,等到任展天忙完了,她才会拿着药书要他解惑,尽量不要造成他的负担。 骆雪也有很大的进步,一些小病的药方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开,由于任展天会同时用药和用针,所以她现在也跟着在学针灸。 相同的,今日任展天挑了几个穴道,小心翼翼的下完针,两指搁在齐渊的手腕上探他的脉象,而骆雪则是拿着已空的汤碗站在一旁,神情有如大敌在前,她紧张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时间过了一刻,任展天还没撤下银针,双目紧闭,眉头深蹙,等不到回应的骆雪终究耐不住性子,啟嗓探问,「怎么样?有好一点吗?」 只见任展天睁开眼,将银针一根根取下,摇了摇头,「还是一样。」 曾经在齐渊初倒下时,任展天开了几帖自己的方子,可齐渊服下后,气血翻腾,脉象紊乱,即使陷入昏迷,从他口中溢出的鲜血不曾稍止,任展天完全束手无策,他走到齐渊的书案前,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跡,却翻出了一张药方,上头都是极寒的药草,依照齐渊的病况,理当不能这么开,但任展天想了想,也许齐渊正想以毒攻毒,他药不能服,稳不住身子的情况任展天也不敢下针,索性照着这张药方煎了药,结果齐渊的境况却得到改善,任展天便一直用这方子到现在。 可奇怪的是,给他换了药方,针灸便失了效,以往任展天常用几个能抑制寒气的穴道,现在竟然都不管用,但寒气也没在蔓延,如今的齐渊,算是进退不得的矛盾情形。 「差不会更差,好也没法再好。」也就是说虽然他醒不过来,性命却是无虞。 骆雪望着依旧沉睡的齐渊,她守在这里已经五日,连看他稍稍动一下手指或眼睛都没有,才五日,不停的抱着希望而又失望,那滋味很不好受,想到这里,她将螓首转向一旁的任展天,难怪在河边遇到他的那日,他的表情会这么凝重,他待在这里的时日比她还长,他是怎么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振作,别被挫折打败? 她看了看外头的时辰,差不多也是用膳的时刻,「你饿了吧?我去厨房拿点东西给你。」 任展天还来不及制止,骆雪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任展天的嘴角扬起轻浅弧度,因为他看出骆雪眼中想帮他打气的心意。 骆雪来到厨房,映露早就把膳食备好,正打算送到齐渊房里,看见骆雪自己跑来,她反而有点讶异,「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看到映露已经分好两人份的食物,她想都没想,拿了就走,远远才传来娇柔嗓音,「谢谢你!」 当骆雪端着午膳回到齐渊房里时,只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婢女,任展天却不见人影,还不等骆雪开口,那名婢女率先应声,「寨主回了房,骆姑娘要不要稍等?」 她想了想,「不用,我去找他。」 虽说医治齐渊刻不容缓,但老待在他房里难免觉得烦闷,难得任展天自己先离开,偶尔一次不在齐渊房里用餐放松一下情绪也是挺好,骆雪抱持着这种想法。 观心居不让人打扰她是知道的,而且观心居位在后山坡,距离齐渊厢房太远,所以他绝对不是回观心居,骆雪一个转身,她记得任展天另一处居所在齐渊住处的右后方。 不一会儿,骆雪就来到房门前,由于她双手托盘,腾不出多馀的手去敲门,她侧了身,用臂膀去推开门,踏了进去,也如愿看到任展天,但她却连退三步,一脸惊恐还带有一点緋红,就在退出房门时,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热汤就要洒在自己身上,却见到任展天及时出手推开了托盘,溅洒的汤汁全落在他的右手上。 「啊!你没事吧?」骆雪赶紧扯出怀里的丝帕,擦着他被烫红的右手,眼睛却丝毫不敢看别的地方。 任展天看着螓首垂着老低的骆雪,他当然明白她在闪躲什么,因为现在的他裸着上身,一丝不掛,也难怪她像个惊弓之鸟,连忙退出厢房。 「没事。」任展天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过是想回来换件衣袍,谁知道骆雪的速度这么快,还追他追到房里来。 「午膳洒了,我再去跟映露拿,很快就好。」骆雪只想赶快逃离这尷尬境况,所以说敲门是美德,她下回绝对会记得。 原本欲奔离的娇躯前挡了一隻手,「晚点遣人送进来就成了。」 骆雪见到眼前的大手上已经多了一层白净单衣,也就是说任展天现在不是毫无遮蔽,骆雪才安心停下脚步,抬眼一望,却覷见任展天眼里净是取笑,骆雪尚未褪尽红艷的脸庞夹杂一点窘迫,「其他女子看见你这样,应该都是同我一般的反应。」 「你以为每个女子能撞见这景象吗?」任展天轻睨了她一眼,而后便转身回房,骆雪跟在他后方,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好像把他形容成没事就光着上身到处晃的男人。 「我想表达的是我的反应很正常。」骆雪赶紧解释,却没注意到脚边的木柱,莲足不偏不倚的踢中它,连带身子往前倾倒,失去重心,前方的任展天听见声响,甫回身就将骆雪牢实接住,这回他可是误打误撞。 看着老是冒冒失失的骆雪,他心中有些不满,「我听到的你温雅嫻静,知书达礼,怎么来到这里,打人骂人一样不少,偷窥跌跤也没缺过,你到底要让我救你几次?」 她一张俏顏胀得通红,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来到这里,她真的完全不像那个优雅又拘谨的自己。 就在此时,仰倒在任展天怀里的骆雪,看见他的下顎有一条疤痕,很浅,但很长,伤疤一直延伸到左耳下方,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这道伤痕好长。」 任展天全身倏地僵硬,眼眸透出骆雪许久不曾见过的阴狠。 第二十七章 忘便忘矣 他扶起骆雪的身躯,让盈满他呼吸的素雅清香离开他的怀抱。 查觉到任展天的不对劲,骆雪强压下满心的好奇,可从他未拢紧的单衣缝隙中,看到他的胸膛也佈满创伤,她实在按耐不住,衝到任展天面前扯开他的衣裳。 任展天看着有如饿虎扑羊的骆雪,发现她的眼眸停在或深或浅的伤疤上,他抢在骆雪动手触摸前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你做什么?」 骆雪没有回答他,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好像变成了习惯,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他被瞧得浑身不舒服,但骆雪也没有收回目光,秀眉蹙的宛若小山,好似满身是伤的人是她,「一定很痛吧?」 她抽回玉手,在最明显的一道疤上轻轻抚摸,彷彿在消除他的疼痛,任展天身躯微微一震,大掌包覆住她的,眼里的狠戾顿时消散,「已经无碍。」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欧阳月说过,杀害马府的人是个高手,而且那次他与宋云逸大打出手,她也能看出他的不凡修为,这让她更好奇,到底是谁有此能耐? 「不记得。」这次任展天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眼光望向远方,整个人像是处在悬崖边,下一刻就会跌落谷底的绝然飘渺。 骆雪抬起首,他不只一次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她并没有细思这句话的含意,在当时,她以为他只是在捉弄她,现下却觉得他无比认真,「为什么不记得?」 端看这些疤痕,她就可以猜出他伤势之沉重,也许是因为对手太多,他没办法一一看清模样,但不可能连一个都记不住,那是将他推入危险境地,生死边缘的兇手,说什么都不该忘却的。 任展天倏地无声,他不想说,他不想这么随意的把失忆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知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骆雪也不逼问,只睁着水汪大眼覷着他,清澄晶亮的眼神透出她想得知的企盼,任展天原本抿紧的唇线渐渐放松,而后,一句低沉嗓音传入骆雪耳中,「我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 骆雪眼里的讶然一览无遗,任展天将骆雪稍稍推离,打开衣柜准备拿出外袍,清一色的墨黑,宛若他坠入没有回忆的黑暗深渊,连未来也是一片茫然。 看着任展天苍茫的神情,骆雪突然意会过来,隐藏在阴沉霸道之下,是对自己过去一无所知的空漠,与其说他是狷狂阴冷,孤寂应是更贴切的形容,有如一隻苍鹰傲然振翅,不知何为归处,只能终日盘旋,试着找寻自己的过往。 她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答案,这应当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否则他刚刚不会欲言又止,可现下他居然说了出口,骆雪心中好似能体会他内心的煎熬,她缓缓移步至任展天身旁,制止他欲拿出袍掛的双手,「过去不可追,忘了,便忘了。」 杏眸蕴含柔顺温婉,巧倩笑兮,她明白他想探究回忆的渴望,亦或者失去回忆的凭依,他不知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原本的自己,但如她所说,过去就是歷史,无从更改,也无须介怀,他继续可以追寻探查,但这绝对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更迫切要做的,是把握当下。 看着齐渊正值大好时光,却因寒毒困束自身,必须长期卧榻,她便有如此感触,人生要把握住每一刻,去尽力完成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 这时她看见衣柜里一片漆黑中,隐约露出素白之色,分外鲜明,她忍不住拿起一观,是一件以墨色为底,白色宽边,还缀有红色绣纹的衣衫。 这肯定不是任展天自己添购的,从她认识他以来,也许样式,材质,花纹有所不同,但自始至终绝对找不出第二个顏色。 「这是齐渊送的。」不待骆雪相问,任展天便率先应答,齐渊送过他很多东西,以土偶居多,面目狰狞的男人,惊恐害怕的怪虎,有回还送了小孩玩的浪鼓,说是要让他回忆孩提时代的纯真。 当然,大多他都毁掉了,只因齐渊送他时,那唇边的笑靨让他看了就生气,可现在,居然怀念起齐渊那抹淡看天地,悠远旷然的笑容。 他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件外衣,但他完全没穿过,虽然齐渊配合他的喜好挑选以大片墨色为底,但红色花纹和白色缀边让他不甚习惯,所以收下后他便搁着,直到骆雪把它拿出。 骆雪侧头细思了一会儿,却突然笑得更加灿烂,「二主眼光甚好。」她帮他将单衣拢紧,套上齐渊所送的衣袍,一步步做的轻柔细心,系上腰带,任展天有如焕然一新。 黑色代表着任展天的冷傲孤僻,他一直以来也以此为主色,但齐渊看出他内心的柔软,有如白色的沉静,却又包含红色的热心,这样,才真正适合任展天。 两人靠的很近,他看着为他穿衣的骆雪,也望见自己在她眼眸中优雅成形,头一回,他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的眼中,而不是另一人。 若有似无的曖昧蔓延开来,任展天一手托起骆雪的脸庞,将身子缓缓倾向前,骆雪看着他的面容逐渐放大,感受到任展天吐在她清丽秀顏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如粉嫣红点缀在她的两颊,脑袋只馀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原本顾守在齐渊身边的婢女从门外闯入,搅乱一池春水,显而易见的仓皇让任展天的表情沉了下来,而后她吐出的话语,更是把任展天和骆雪一同推向绝望深渊。 「二主他没气了!」 第二十八章 鞠躬尽瘁 宛若瞬间坠入地狱般,骆雪以为她听错了,直到看见任展天的身影奔出,她才回过神来,两手提起裙摆,急急跟在任展天身后。 没气了?怎么会突然没气了?会不会是那个婢女探错了?齐渊气息本就微弱,稍不注意,漏了那一丝浅薄呼吸也是有可能的。 齐渊厢房就在前方,没几步距离,骆雪便已踏入房中,任展天正在诊脉,而后又将两指搁在鼻间,再将手掌放在胸上,骆雪站在一旁,等待着任展天的答案。 不一会儿,任展天停下所有动作,他的表情很冷静,骆雪以为任展天探到了他的生息,正要放下心中大石,任展天却说出让她震惊不已的话语,「齐渊死了。」 听见此语,骆雪感到晴天霹靂,她看着任展天的眼眸,齐渊死了他却彷彿无事一般,内心一股怒气涌上,她紧紧抓住任展天的双臂,「不可能,如果他死了你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可能!」 骆雪气力之大,五指深深陷入任展天的臂膀之中,但他没有阻止骆雪的动作,一双眼流露出骆雪从未见过的无助,「你要帮我。」 这时骆雪才意会过来,任展天对于齐渊将死也是满心慌张,但听任展天的语气,他好像还没有放弃希望,骆雪赶紧打起精神,现在他们得静下心来,才能为齐渊博得一丝生机,「好,我该怎么帮你?」 任展天扶起齐渊的身躯,将他上身遮蔽全数褪尽,同时,自己也坐上了床榻,「近来给他服用的药方太过阴寒,虽能暂时抑制寒毒,现在却让寒毒以更强大的力量反噬,我现在要以内力强行迫出寒气,当我将寒气聚于心口时,你便对准他心口两个穴道下针,藉以导出寒气。」 闻言,骆雪不免大吃一惊,这可是会左右齐渊生死的大事,「但我才学了皮毛,针灸之术更是近几日才开始接触,我恐怕……」 话未说完,任展天又下软榻,将骆雪扯入怀中,他明白她内心的顾忌,但他也是分身乏术,除了骆雪,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助他,「我相信你。」 一股好闻的香味窜入她鼻间,那是属于任展天的气息,宛如春夜的自然清香,抚慰了她的不安,她明白,任展天不会拿齐渊的性命为赌,如果能有更好的人选,任展天就不会请她帮忙,她定了定心神,「好,那我们开始吧。」 任展天微微点了头,回过身在齐渊身上指出该下针的穴道,「等我的指示你再落针,两针要同时,力道不能太轻,我怕毒气会把银针逼出。」话语方毕,任展天闭上眼,一个运气,手掌贴上齐渊的背部,试着为齐渊开闢一条生路。 骆雪半跪在床边,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深怕错过任展天的任何动作,过了一刻,任展天的额际开始冒出冷汗,却还等不到任展天的表示,衣袖被她拧出许多皱摺,心中充满焦急。 就在此时,骆雪看到任展天睁开双眸,轻轻頷首,她不敢耽搁,手里拿着两根细针,颤抖的双手显示了她的紧张,她一咬牙,银针便稳稳刺入齐渊身体,定睛一看,有薄薄雾气从银针尖端散出,任展天输功的动作仍没有停止,打算继续迫出齐渊体内寒气。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即便任展天拥有高深修为,也因为不停为齐渊输入内力,俊顏渐渐变的苍白,骆雪屏气凝神,突见从齐渊唇边缓缓流下污血,从一滴两滴,变成有如瀑布般的涌出,而后齐渊突然吐出一大口,身躯便无力倒在任展天身上,一脸更胜寒雪的素白。 连佈满脸庞的冷汗任展天都来不及擦拭,赶紧拔出胸前两根银针,然后抓住齐渊的手探测他的脉息,一旁的骆雪已经耐不住等待的煎熬,她扑向昏迷的齐渊,泪如泉涌,「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不知何时齐渊房外也聚集了一群人,有男子,有女子,有孩童,大家一语不发,几乎每个人都在默默拭泪,整间卧室只剩下骆雪的哭嗓,突然从骆雪上方溢出一声彷彿从天际深处传来的浅淡嗓音,「好吵……」 骆雪抬起螓首,看见齐渊缓慢的睁开眼眸,骆雪喜出望外,眼泪仍是停不住,但这次流下的,是开心的泪水。 覷着伏在自己身上,哭成泪人儿的骆雪,齐渊不禁笑出声,笑的宛若娇嫩鲜花,又如脱俗飞仙,「我死了你哭,我活了你还要哭,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她没有反驳,没有应话,眼中的齐渊因为泪水变得模糊,她的纤手贴上齐渊的脸庞,感受到些微的暖意,她才真正放下心来,「感激上苍,感激神明,你活过来了。」 「不,我要感激的,是寨主和你。」这时齐渊将目光移向任展天,倚在他身上的齐渊,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因为输功过度而出现的倦容,还有那件他赠给任展天,却未曾见他穿过的衣袍。 齐渊瞬时愕然,但又很快的明瞭过来,能让任展天穿上这见袍掛,除了骆雪,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能耐。 他再望向仍旧哭的不能自己的骆雪,他将她扶起,让她坐在床边,自己则是缓缓退下床,一个屈膝,单脚跪在任展天和骆雪面前。 「你在做什么?」骆雪惊呼出声,齐渊突如其来的大礼,让骆雪完全无法反应,而任展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齐渊身旁,试图阻止齐渊的举动。 齐渊依旧半跪着,微微低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我齐渊将为你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二十九章 为汝而生 齐渊坐在凉亭之中,看着和他昏厥前不甚相同的景色,原本还未开放的花株,现在已经完全盛放。 他身着一贯的红衫,桌上放着一碗汤药,那是骆雪开的药方,有养气补血的功效,他轻缓的将药汤嚥入喉,而后发出讚叹之声,「不错嘛,你挑选的药材相辅相成,比起一般的方子,更能发挥体内自行疗癒的功能。」 站在距离齐渊几步之处,背对着他的骆雪转过身来望着他,「我让寨主先看过了,他说过没问题。」 「你这是赖皮,说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医术的。」齐渊放下已空的汤碗,眼里有些许的不满。 在齐渊甦醒后又过了几天,他好说歹说才让任展天放他下床,今日一游,才发现一些属于初夏的花种已经盛开,代表春天已近尾声,他这一个春天着实是在沉睡中度过。 骆雪走回齐渊身旁,无视齐渊的抱怨,他要她煎一帖药方给他,他不先过目,直接入口,算是给她的测验,可他才初醒,说什么也不能拿他的身子开玩笑,所以她还是拿去给任展天阅过,他允了此药方可行,她才敢给齐渊服用,她话锋一转,不让他继续在这件事上着墨,「你应该多休养几天。」 「我躺的还不够吗?睡之前才刚春天,醒来就要夏天了。」齐渊闭上眼,感受迎面而来的阵阵微风,孱弱的身体,让他觉得时光很重要,他不能浪费,也挥霍不得,这回睡了这么长的时日,他感觉有些可惜。 「你自己诊视过后,现今的身体状况如何?」骆雪收起他面前的瓷碗,换上一杯热茶,虽说时序已要入夏,但他的体质寒弱,碰不得性冷之物。 齐渊举起茶杯,茶香盈满鼻间,他嗅出这是他所喜爱的茶种,骆雪连这点小细节都注意到了,齐渊语中喜悦再添三分,「因祸得福,虽然差点送命,寨主硬逼出寒气也让我的五脏六腑受到不小的损害,不过寒毒却因此有所减缓。」 骆雪轻轻頷首,虽然有所代价,但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她绷紧的神经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像是想起什么新鲜事,齐渊双眼流露出有如孩童的兴奋,「对了,寨主怎么会穿上那件衣服的?」 她万万想不到齐渊会问到此事,思绪回到那天,她缓慢为任展天套上衣袍的画面,围绕在两人周围的繾綣柔情份外清晰,一抹霞红染上骆雪的脸颊。 「瞧你脸红成这样,你该不会是在他更衣的时候闯进去,几番言谈中碰巧被你找到这件外袍,还顺便帮他穿上吧?」齐渊好整以暇的再吞下一口茶水,是或不是,端看骆雪的反应就能知晓。 闻言骆雪的面容更加红润,吐出的话语也证实了齐渊的猜测,即便没有全对,也算中了七八分,「我……我是不小心的!」 她心虚的转开视线,依照齐渊的脾性,他一定会好生笑话一番,但齐渊却吐出毫无关联的话语,「那是我送他的第一个礼物,可他从来没有穿过。」齐渊以指腹轻柔摩擦着杯缘,一双优雅水眸凝视着前方,好似在回忆什么。 当齐渊停下所有动作时,缓缓望向骆雪时,眼中蕴含的柔顺雅致消散无踪,换上冷彻漠然,「死亡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坏事,无须难过,甚至该喜,因为双眼一闭就能从苦痛磨难中解脱,不用再去为生存伤透脑筋,或是怨天尤人。」 骆雪瞬时无语,她明白,这正是齐渊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感触。 「上回几近绝命之时,我的内心其实很平静,却感到一股雄力试图迫出寒毒,我知道,那是寨主在为我做垂死挣扎,听见你的声声呼喊,明明睁不了眼,却好似能看见你佈满泪水的脸庞,于是我决定,能活一日,便努力活着一日。」指腹再次轻轻抚着杯缘,唇边笑靨恢復淡雅脱尘,充满对任展天和她的感谢。 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很重要,不为自己而生,只为重视他的人而活。 听完这番话语,骆雪眼眶中又有一团水雾,自从卫家出事后,她便认为自己被照顾得太好,一旦发生事情,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但齐渊毫不保留的谢意,让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在紧要关头时也能出一己之力。 突然一个娇小人影扑进齐渊怀里,速度快得让骆雪来不及阻挡,她定睛一看,是寨里的孩子,骆雪赶紧拉开他,「梓桐快起来,你会撞伤二主的!」 无奈梓桐说什么也不放手,骆雪只好使出更大的劲力去拉,此举却惹来梓桐一阵大哭,「我不要!我怕齐哥哥会死掉!」 听见此语,齐渊便知道前几日他濒死的模样着实吓坏梓桐了,齐渊制止骆雪的动作,不比她逊色的白皙落在梓桐背上,一掌一掌轻拍着,「梓桐不用怕,齐哥哥不是好端端在这吗?」 梓桐抬起首,圆润的脸蛋因为哭泣染上緋红,一脸惊恐害怕,小手仍是紧揪着齐渊的衣袍不放。 「梓桐乖,齐哥哥跟骆姐姐还有些话没说完,你先去找其他的哥哥姐姐玩,晚上齐哥哥再到房里说故事给你听。」齐渊无比温柔的嗓音,安抚了梓桐焦躁不安的心,他微微点头,离开两人的视线。 「梓桐很黏你。」骆雪看着梓桐的背影,山寨里有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孩童,女子,老者,其中最稚龄的孩子是五岁,也就是梓桐,虽然其他的孩子也很喜欢齐渊,但梓桐是最明显的一个。 从她待在齐渊房里照顾他以来,她时常能看见梓桐躲在门外,看着任展天为齐渊医治,也不入房,似乎不想打扰他们,而那日,齐渊将死的那一刻,梓桐是门外唯一没有哭的人,但他把自己的唇给咬破了,手掌也因为握拳太过使力而勒出血痕,他好似在逼迫自己抱持着微弱的冀盼,不让绝望的泪水淌出。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却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早熟。 齐渊顺了顺被梓桐拧皱的衣摆,突然退去笑意,眼里是十足认真的目光,「其实我本来是想杀了他。」 第三十章 缘遇小儿 时光往前推移,回到他俩初遇的一年前。 齐渊和任展天离开村庄后毫无目的的行走,齐渊没有明言要往何处,任展天也就跟着他四处游歷,两人也渐渐培养出相处的默契,他们一路来到边关,齐渊被塞外风景给吸引住,于是两人便在边关内的小城镇停留了几天,两人初来乍到之时,碰巧遇上一批将兵队伍,领头的将军不怒而威,英姿颯爽,蕴含着不凡的风采。 「你是外地来的吧!他是三品将军,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年,他很厉害,打仗从没输过,多亏有他,我们才能安居在这里。」一名老妇亲切的拉着齐渊讲述着,他笑的有如春暖微风,仔细聆听,越来越多人聚在齐渊身旁,反观任展天周遭竟一个民眾都没有,齐渊不着痕跡的望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更深。 好不容易脱身,齐渊走到小茶店里坐着,方才他用眼角馀光瞥见任展天走到此处,此时的任展天已经喝了好几壶茶,他嚥下杯里最后一口茶水,才开口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都是那个将军的事情,驍勇善战,智勇双全,又爱民如子,难得一见的好官,家中娇妻贤淑貌美,膝下一儿活泼开朗,令人称羡的家庭。」笑着接过小二刚奉上的热茶,齐渊眉间轻皱,似是有些苦恼,「哎呀,我想不起那个将军的名字。」 「无妨。」任展天丢下碎银,不待齐渊饮毕便离开茶店,齐渊并没有跟上,在茶店坐至黄昏才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 待在边关的这几日,齐渊总是一大清早就起身,站在高处凝视着荒漠,心血来潮就逛逛市集,喝喝茶,再和市井小民聊个天,十足的自在愜意。 任展天终于知道,齐渊在先前的村庄里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除了他一身精湛的医术,他的交际手腕更是出色。 一日,时辰刚过三更,任展天的房门突然开啟,浅眠的任展天听到些微声响便清醒过来,他悄悄握住腰间长鞭,来人越发靠近,等到相距三步之处,长鞭离身,攀上那人的颈项,同时任展天也跃到他的身旁。 只要任展天将长鞭束紧,此人便会窒息而忙,但也不见他惊恐慌张。 屋子里很暗,只有从窗边透进的浅淡月光,却映出来人的优雅轻笑,「走吧,我们换别处玩去。」 在房里回盪的嗓音再熟悉不过,任展天怒瞪着齐渊,现在是三更天,他居然说要起程,也不先打声招呼,要是一个失手,不用寒毒夺他性命,他便魂归九泉。 「哪天你要是死在我的手上,也不足为奇。」任展天忿忿收起长鞭,虽然对于他的行为有些怨言,但还是默默的收拾起行囊。 齐渊落坐在一旁的圆椅上,轻慢的替自己倒杯水,嚥了一口,让口里充满茶香才开口,「不会的,有过这一回,你半夜遇袭时,下的第一手一定会留情。」 听到此语,任展天只回头睨了他一眼,鹰目中满是熊熊的怒火,接收到任展天的杀意,齐渊嫣然一笑,宛如误闯尘世的脱俗仙子。 任展天决定,不看不听不理,收他的东西比较要紧。 两人悄悄退了房,缓步走在街道上,却看见远处窜起浓浓黑烟,任展天一个蹙眉,展现绝妙身法,不一会儿便来到浓烟窜出之处,齐渊也随后就到。 这原是华美的将军府,在一夜之间尽成废墟,看这等惨况,府中应难有幸运之人能逃出生天。 他们俩佇立在一旁,夜很静,平民百姓都在安然好眠的时辰,现在却上演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这时一声浅弱无力的哭嗓透出,在寧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任展天率先迈步,在残烬中寻找着,齐渊看着任展天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找起,才走了几步,他脚下的木板便传来压抑的抽咽,齐渊轻轻一推,赫然发现一个小门,显然这是一个地窖,甫开啟,一张白净脸蛋映入他的眼帘,看起来不过四岁,两行清泪掛在他的脸庞上,让人油然生起惻隐之心。 齐渊不作他想,堪比女子的素手伸到男孩面前,男孩迟疑了一下,才握住齐渊的手,他一个使力,孩童便准确无误的跌入齐渊怀抱中,「别看。」 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不管他的身分是什么,都不能让他见到眼前此景。 直到他们俩来到看不见将军府的地方,齐渊才让幼儿离开他的身上,这时任展天也追上他们的脚步。 「爹……娘……」男孩试图抹去止不住的眼泪,无奈泪水有如涌泉,强忍想嚎啕大哭的衝动,他的哭声一直都像被压住口般的细微。 任展天突地望向齐渊,眼中好似在表达什么,齐渊一眼就瞭然,任展天要他安慰这个孩子。 『我又不是奶娘』,而齐渊看着任展天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讯息。 两人僵持了半刻,总算有了结果,齐渊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男孩搂住,「哭吧,你不用再忍了。」 孩童绷紧的情绪瞬间放松,他紧揪着齐渊,眼泪一发不可收拾,齐渊大手轻拍着,让他放心的哭泣。 三人回到他们最初下榻的客栈,男孩已经哭累了,躺在榻上睡着,齐渊又将被子往上拉了些,才转身对任展天说话,「这下好了,多了个孤苦无依的小孩,还是那个将军唯一的儿子,又没亲没戚,现在该怎么办?」 一路上,齐渊顺势把他的身分来歷都问清楚,本来想说把他送到可以照顾他的人家,无奈那孩儿什么都不知道,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你看着办。」任展天像是推卸责任般,但照方才那模样看起来,齐渊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齐渊先是有些讶异,这浑水是任展天拉他一起淌的,现在却是撇的乾净,齐渊水眸微微瞇起,一抹清冷一闪而过,他从袖里拉出一根银针,就要往男孩死穴刺去。 第三十二章 且亲且远 时至亥时,任展天出现在小屋门口,却见屋内一片昏暗,他疑惑的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在躺榻旁的小桌摆了一张纸条,要他往凉亭寻她。 他盯着那秀美字跡良久,着实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他放弃猜测,信步往凉亭而去,在接近凉亭之时,看到周围灯火通明,她不只点了一盏烛光,而是放了一圈的蜡烛将凉亭团团围住,凉亭霎时变成橙光世界。 「这是做什么?」任展天停驻在凉亭口,心中的狐疑并未稍减,骆雪听到任展天的声音,立刻拉他入座。 骆雪笑的有如暖日,又像盛开的花朵,似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任展天原本防备的心情也松懈不少,石桌被锦布盖住,窥不见里头有何玄虚,确定任展天坐定后,骆雪才开口言道,「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她缓缓拉下锦布,出现在眼前的是先前任展天送给她的黑木琴,骆雪将十指搁在琴上,轻吐了一口气,优美昂扬的旋律从她指缝中流洩而出,或高或低,或抑或扬,弹琴的她,宛如天仙降世,美的让人目不转睛。 这首曲子和她头一回所奏的不同,两首皆是轻快的节奏,但这回听起来,更多了一点活泼俏皮,让任展天不自觉放松,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一曲奏毕,骆雪抬起眼望着任展天,「明日是你的生辰,虽然时辰未到,但我想先把这首曲子送给你。」 这时任展天才意会过来,她搞得神祕兮兮,原来是想给他这份惊喜,一丝异样的情绪泛上心头,「这是你自己写的?」 「是的,在你离开后我就着手写曲,但时间有些不足,如果有不甚完美之处,请寨主见谅。」她已经反覆修改好几遍,才写出现在的作品,但任展天未再言语,一双鹰目仅是覷着她,本来很有信心的骆雪,因为任展天的沉默,让她自信顿消。 骆雪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自从卫风失踪后她就没有再谱过曲子,两年的荒废果然使她退步不少,「还是你觉得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话音方落,任展天忽地站起身,骆雪看着任展天的动作,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她定了定心神,准备好接受任展天的批评。 任展天却是一个箭步向前,将骆雪抱个满怀,骆雪有点不解,为什么他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当她在细思的同时,从她上方传来低沉嗓音,「你为我写的曲子很好听。」 这是她为他写的,专属于他的音调,他甫听见时,内心的激昂无法言喻,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心神澎湃不已,等到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把骆雪紧紧抱在怀中。 骆雪由原本的讶异,不解,渐渐被瞭然,欣悦取代,她没有拒绝任展天的怀抱,纤手反而攀上任展天的后背,让两人仅剩的一点缝隙消失于无形,轻柔娇嗓吐出对他最真心的祝福,「祝你生辰快乐。」 简单的一句话,让任展天的心湖泛起更大的涟漪,她是从何得知他的生辰,他不在乎,任展天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当他们一对上眼,任展天的唇就印在骆雪之上。 骆雪完全来不及反应,杏眸微微睁大,脸颊掛上两片霞云,任展天双目闭合,她看不见他眼中带有什么样的情绪,时光似是停止流转,本就静謐的深夜,没有额外的声响,摇曳的烛光,为他们点缀一丝柔媚。 这个吻很长,不知过了多久,任展天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骆雪无暇思考,也不想思考,她缓缓闭上眼,任凭自己沉浸在任展天的温柔之中,她汲取着,也不自觉回应着。 但下一刻,骆雪像是突然惊醒,猛力推开任展天,他不明所以,但在见到骆雪蓄满水雾的杏眸时,他懂了。 「我不是……我……对不住!」骆雪强忍着泪水,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最后只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抱歉,便转身跑离凉亭。 随着骆雪急速奔离的身影,任展天的心口逐渐涌上痛楚,彷彿被人重击一般,他几乎痛的无法呼吸。 在她心里,他终究及不上卫风。 踏着紊乱的脚步,骆雪根本分不清现在的方向是要通往何处,眼中的珠泪不断淌出,秀美脸蛋布满泪痕,她脑海里满是方才他们相拥相吻的画面。 第一次吻她,她勃然大怒,因为他把他的不满,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 第二次吻她,她喜不自胜,因为透过双唇传递而来的,是他的繾綣情意。 她很清楚在她心中不停激盪的情绪是什么,那是心动,可是她忘了,她还在等着另一人,那个和她相互许诺,决定一生廝守的他。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卫风,怎么可以有接受任展天的想法,那个吻,无疑是对卫风最残酷的背叛。 一路上,骆雪摔跌许多次,最后一次,她扑倒在偏楼前,看着熟悉的门扉,她终于痛哭失声。 伴随着抽咽的哭声,骆雪断断续续不停说着,「对不住……我不应该这样的……我不能对你动情呀……」 骆雪跪坐在门前放肆大哭,也不管和小屋只馀几步距离,暗处一抹人影悄然现身,但他没有靠近,仅是倚着廊柱,将他的身躯隐藏起来。 即便骆雪的嗓音不大,寧静的深夜还是让他听得一清二楚,那蕴含在话语中的凄苍,让他感到痛心。 就算他们两人皆有情,但梗在他们之间的卫风不可能消失无踪,他们只能如同现在这般,亲近却又遥远。 任展天仰头望天,这时骆雪也抬首看着,清澈无云的朗空,他们的心,却有如乌云密布,不见曙光。 第三十三章 良人难寻 齐渊端着热茶,却一口也没有入喉,宛如看戏般,覷着眼前的任展天不停翻着药书,一本接着一本。 讲好听点,他是在帮自己找寻目前适合服用的药方,但依他阅览的速度,搞不好他连药草名是什么都没瞧进眼里,他只是一直重覆着无意义的动作。 任展天这般失常,近来很爱跟在任展天身边的骆雪也好几天不见人影,齐渊不甚明白,任展天的底都被他掀的差不多了,为什么两人还可以闹彆扭到如廝地步? 眼看他下一本准备拿起毒草大全,齐渊赶紧压下任展天的手,敢情任展天是打算毒死他?齐渊心思一动,说起另一件事转移他的注意力,「映露要出发了,你要去送她吗?」 任展天没有答话,但起身的动作说明他要前去送映露一程,齐渊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走到叉路时,任展天忽地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多留,又接着前进。 但齐渊看的一清二楚,另外一条是通往偏楼的小径,任展天会有这样的犹豫,代表他是想见骆雪,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见她。 这引起了齐渊的兴致,他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前方的任展天也丝毫未觉齐渊已经失去踪跡。 来到门前,齐渊礼貌的敲了两声,谁知前来应门的骆雪,眼睛竟肿的有如核桃般大,他不免一声惊呼,「雪儿,又是什么事让你哭成这样?」 看见来人是齐渊,原本收止不住的眼泪硬是被她留在眼眶,她知道齐渊必定会察觉他们俩的古怪,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 齐渊望着骆雪强忍泪水的模样,他也不多问,拉着骆雪的手走进小屋,让骆雪落坐于他身旁,他却是一语不发。 她知道他在等,等她自己开口,等她愿意向他坦然一切经过,但她还想不到适合的开头。 过了一刻,不见齐渊有任何不耐的表情,他仅是覷着她,一双眼澄澈剔透,和女子相仿的柔媚水波,睨的骆雪越来越不自在,终于,骆雪芳口微啟,即便声音细如蚊蚋,还是让齐渊听见了,「我伤害了两个人。」 短短七个字,道出骆雪内心的无措和愧疚,她说的两个人是谁并不难猜,虽然没有明言来龙去脉,齐渊也算听懂了一半,昨晚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优美乐曲,除了他,也只有骆雪有这等功力。 既在奏曲,势必有听眾,而任展天便是不二人选,之后肯定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才会让她觉得她伤害了卫风,同时也伤害了任展天。 过程他不想细问,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愫逐渐发酵,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覆在骆雪柔荑的纤白之手依旧握着,上头有着骆雪的眼泪,一滴两滴三滴……看着哭的不能自己的骆雪,齐渊柔雅弯笑依旧掛在唇边,嗓音温润清亮,「人生能有几回相遇?错过了这回,不见得有下次重逢的机会,有如飘幻之影的过去,和垂手可得的现在,孰轻孰重?」 骆雪看着齐渊,她感觉的出他话语中的认真,只要她愿意把握,任展天就近在眼前,但是卫风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怎能负他?「可是我……」 「感情这种事很主观,不是你想爱便爱,不想爱便收,就是因为爱情无法理智,才会让人深陷,无法自拔。」这时齐渊才收回自己的手,转向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递到骆雪眼前。 骆雪愣愣的接过茶杯,齐渊继续说道,「你也不必因为我说的话而改变你的想法,为一人专心一致,这是何等崇高的情操,只是人生苦短,良人难寻,若你印象中的他当真如此完美,你觉得你还可以动心几回?」 她紧握手中瓷杯,他说的无错,她身边不乏达官显贵围绕,可只有卫风走进她的心里,而后便是任展天,能有多少人能让她这般心醉,她着实没有自信。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早了,人生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考验,像卫风失踪便是,你不用一下子就逼迫自己转变心态,未来,很长。」感觉到齐渊好似话中有话,但骆雪看不透齐渊的笑容是否有其他含意,她疑惑更甚。 本想再问个仔细,却见齐渊站起身,准备离去,骆雪下意识的抓住齐渊的衣摆,「可以再坐一会儿吗?」 此时门外却传来陆然的声音,「骆姑娘,映露准备好要去接回他的远房表姐弟,寨主问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听见此语,骆雪才倏地想起,前阵子映露曾提过这件事,远房表亲过世,两姐弟生活无以为继,消息辗转传入映露耳中,她便询问任展天能不能让他们在寨中住下,而他也答应了。 这几天被任展天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寧,没注意到映露是今日啟程,骆雪望向齐渊,他的表情也说明他意欲离开正是为了此事,骆雪不待齐渊跨步,自己就抢在齐渊之前离开厢房。 来到寨门口的两人,发现除了映露之外,任展天身旁还站着一个娉婷女子,骆雪脚步立刻停了下来,这名女子她没见过,但从她和映露还有任展天热络的程度来看,他们是认识的。 因为骆雪裹足不前,齐渊也顺势停下,随着骆雪的视线望过去,那名女子的身影登时映入眼帘,齐渊眼眸一敛,轻声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三十四章 伊人飘飘 骆雪并没有听到齐渊的低语,只是傻傻看着这景象,直到映露看见骆雪,她便跑到骆雪面前,执起骆雪的手,「你怎么这么晚来?咦?你是不是刚哭过呀?」 齐渊在骆雪还来不及应答时率先开口,「是刚哭过。」 这个答案让本想随意带过的骆雪瞬时无以为答,她立刻狠瞪了齐渊一眼,齐渊却回以清丽脱俗的笑容,让她更加气结。 就在此时,任展天和那名女子也缓缓走了过来,每当他们越往前一步,骆雪就想退后一步,但几日不见任展天,心中想看他一眼的强烈渴望竟完全压过她的理智。 在天人交战的过程中,任展天已来到距离她三步之处,她耐不住这般尷尬的场面,转头就想跑开,无奈齐渊大掌搭上骆雪的肩头,阻止她的动作。 而这时任展天也清楚望见骆雪红肿的双眼,他不自觉抡紧自己的拳头,才能抑制想拥她入怀的衝动。 映露没有查觉他们两人的异样,纤细小手仍旧抓着骆雪,嘴巴里交代着她不在骆雪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话语,骆雪听在耳里,暖在心里,映露就是这样处处为她着想。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出发吧!」骆雪将映露赶上马车,示意马伕可以离开,映露坐在马车上,玉手仍是不停挥舞着,说着她很快就回来。 骆雪忍不住往前跑了两步,虽然只是短暂的离别,但她心中依旧充满不捨。 任展天看着骆雪在无意中脱离齐渊的禁錮,他悄悄走到骆雪身旁,手掌放上方才齐渊所摆放的位置拍了拍,好似想拍去什么灰尘般,他不着痕跡的望了齐渊一眼,才开口说道,「放心,那个马伕身手很好,他可以保护她们。」 只见齐渊秀眉微微挑起,若不是他那一手,骆雪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他居然还对自己示威,真是白费一番苦心。 原先站在任展天身边的女子把所有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水眸转了转,一声娇柔嗓音忽地溢出口,「展天。」 这声呼唤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眾人同时转首,她却在此时双腿一软,倏地倒下,任展天一个瞬移,玲瓏身躯顿时落在他的怀中,询问的声音有些焦急,「飘韵,你怎么了?」 她仅是望了任展天一眼,而后便失去意识,任展天赶紧抱起她急奔而去,齐渊和骆雪也尾随在后。 任展天踏入一间骆雪未曾来过的厢房,她不停打量着,因为这间厢房很特别,不如其他摆设简单,不仅放置了斗柜,上面满满的摆饰,四处皆有花瓶,里面的花朵儼然刚换过一般,一缕清香在空气中繚绕,显然是女子的房间。 他将女子轻缓的放在床上,示意齐渊上前为她把脉,但齐渊没有反应,儘是覷着任展天,好似探看她的情况是一件麻烦事,任展天沉下眼眸,透出不容拒绝的霸气。 齐渊叹了一口气,不顺任展天的意,恐怕会更麻烦,他只好妥协,齐渊落坐于床榻边,眼神十足认真,表情似有困惑又像沉思,过了一刻才收回自己的手,「只是旧伤未癒,怕是伤到底子了,虽是如此,性命无忧,不用过于介怀。」 任展天听见此语,眉眼间忧愁尽退,没有注意到齐渊眼底一闪而过的思量。 诊视已毕,齐渊站起身,换任展天在床榻边坐下,两指搭在她的腕间,满是小心谨慎,另一手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这些动作让骆雪感到不甚舒坦,心里涌上一股酸意,但仅一瞬,她便把这想法压住了。 她是病人,自己怎么能与病人生气? 似是感觉到骆雪的不悦,齐渊悄然靠近骆雪耳畔,轻声说道,「我好似闻到醋味了。」 齐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骆雪为之一颤,她掩住耳朵,怒瞪着齐渊。 只见齐渊突然拉住她的手,举步离开,骆雪万万想不到他会有这般行径,只能愣愣由他拉着走,方出房门,骆雪便挣开齐渊的禁錮,「二主拉我出来做什么?」 「心里不舒服那就别看了,何苦为难自己。」被骆雪强挣开来也不见齐渊恼怒,他漫不经心的顺了顺自己的衣袍,吐出的话语清亮淡然,却让骆雪的螓首垂的老低。 「我只是……」骆雪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齐渊猜的透彻,话才出口,便无法再说下去。 「她叫柳飘韵,那间厢房也的确是专属于她。」齐渊将眼神望向远方,语气中的随意飘渺,好似在说着一件不甚重要的事情。 他觉得不重要,可她却很在意,她想把柳飘韵的事情问个一清二楚,但同时又很懊恼这样的自己,因为她可以感觉到内心那股涩然几乎要吞没了她,她并不想当一个善妒的女子。 「其馀的别问我,我和她没有熟稔到如此地步。」骆雪尚未开口,齐渊便率先撇的一乾二净,他无视骆雪眼中满满的疑问,转身离去。 被留下的骆雪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想回到厢房中,一回身,却看见柳飘韵已悠然转醒,热络的在和任展天说话,此刻,她知道她不应打扰,于是她转往偏楼,但踏出的每一步,备感沉重。 一连三日,骆雪都待在小屋中,每日桌上依旧摆了新的药草和药经,可她始终没有和任展天正面照会。 看着药草,又是一株她完全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但她这次没有花很多时间在药草上,她果断的在纸上写下不知,字里行间好似带有一点不满。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骆雪不免感到困惑,前去应门,才发现是陆然,他手里抱着黑木琴,搔了搔头,「这是寨主要我搬来的。」话语方毕,陆然便跨步入房,放在窗前的矮桌上,随即离去。 骆雪站在黑木琴前,她有些不解,虽说这把琴任展天已经送给了她,可她始终没有移动过,摆在凉亭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搬进她的房间? 这时骆雪后方响起一个婢女的声音,「骆姑娘,柳姑娘邀你前往厢房一聚。」 第三十五章 救命恩人 骆雪看着前方领路的女子,不太像寨里的人,自己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半年,对她的样貌却很陌生,她的步伐不轻不重,姿态端庄典雅,看起来就像是受过调教的婢女,骆雪疑惑更甚。 正当骆雪还在沉思时,已经走进柳飘韵的房间,婢女恭敬的回道,「小姐,骆姑娘来了。」 本是躺卧在床榻上的柳飘韵,听到声响后慢慢之起身,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命令,「采儿下去吧,记得带上门。」 名唤采儿的婢女半倾着身缓缓退出,随着房门掩上,屋内便蔓延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你便是骆雪吧?」柳飘韵靠着床柱,骆雪很容易就看清她的面容,如弯月一般的眉,杏眸明亮清澈,肤色白皙,两颊自然透出的緋红,清丽中带有一丝成熟韵味。 柳飘韵扬起一笑,拍了拍她床边的位置,「过来坐。」 骆雪迟疑了一下才走到柳飘韵身旁,但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柳飘韵见到此景,唇边笑靨不由得扬的更开,「骆姑娘何以如此惧怕?」 「我只是不懂。」不懂柳飘韵找她来的目的,不懂柳飘韵和任展天的关係,更不懂柳飘韵对她的看法,但这些她都没有说出来。 「你的事,我都听说过了,名冠京城,琴艺高超,更是一痴情女子,卫风仍是音讯全无吗?」言谈间,柳飘韵拉着骆雪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听见卫风的名字,骆雪突地一怔,她回不了话,心中满满都是和卫风相依相偎的画面,但这一刻,她还带着歉疚。 只因当初她满脑子都是盼望着卫风平安归来的想法,但不知何时已被取代,被梓桐,被齐渊,更多的,是被任展天,曾几何时,她已经不再注意有没有卫风的消息了。 「骆姑娘好福气,即便良人不在,但心里知道他是爱自己的,而我,仍是在背后苦苦追寻。」柳飘韵眼神一黯,方才骆雪在她眼里看到的澄透宛若罩上一层浓雾。 「我喜欢展天,很喜欢,但自从他失了忆,忘了与我的过往,他便不再把我放在心上了,纵使半年前,我与他外出时挺身挡下致命一箭,都不曾见他眼里流露出一点点的爱恋。」她的声音很清,骆雪却可以感觉到包含在话语中的失落。 这番话也让骆雪听出了一点端倪,他们俩从以前就是熟识的,甚至还救了他一回,更重要的是,她叫他的名叫的很亲暱,柳飘韵的失落,彷彿感染了骆雪。 「我想,他是知道的,你晕倒时,他很紧张。」骆雪反握着柳飘韵的手,好似在给她安慰,也给自己安慰。 柳飘韵的表情很空漠,但嗓音已经能听出哽咽,「那是感激,从两年前就累积下来的感激,只因两年前他重伤之时,也是我救了他,我从不想迫他,救命之恩又如何,为他伤了底子又如何,我只想他是真心对我,听到你的故事,我就好羡慕你,为什么我和他不能像你们一样,生时相守,死时相随。」说到这里,柳飘韵眼里涌出一滴又一滴泪水。 这些泪珠,却宛若热烫的滚水,烧灼着骆雪的心。 来到这里,她对任展天动了情,哪里还记得他们的诺言,更因为齐渊的一席话,动摇了她想把任展天推远的决定,柳飘韵一字一句像在控诉她,指责她的移情别恋。 骆雪的心彷彿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眼眶不自觉泛上泪意,她想压着胸口试图减缓那抹痛觉,可当她一想抽起,柳飘韵的力道变加了几分,骆雪转首一看,柳飘韵担忧的脸庞映入骆雪眼中,「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了?」 她的语气带有一点抱歉,骆雪微微摇头,唇边掛着要她放心的笑容,「不是。」 柳飘韵仍是十分忧虑的模样,她收回紧握骆雪的双手,「骆姑娘是不是累了?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那我便不打扰柳姑娘。」骆雪也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柳飘韵看着骆雪的背影,眼里多了一抹深意。 骆雪一走进偏楼就看见那把黑木琴,她坐在琴前,一手覆在琴上,想奏曲,却不知该弹些什么才好,于是她便这般坐着。 随着日渐西沉,骆雪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这一睡,时辰走到亥子交替之时,她忽然惊醒,额边涌出许多冷汗,两手紧绞着裙摆,看起来非常惊恐。 这时门外飘过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骆雪望向窗外,发现是任展天,现在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她忍不住跟上任展天的脚步,小心保持着不会被他察觉的距离,走了一会儿,任展天踏入柳飘韵的厢房,她远远听着他们的对话,净是一些关心的话语,听了几句,骆雪就缓缓离开。 恍神间,骆雪回到自己的小屋,落坐于黑木琴前,月光洒落其上,映照出独有的晶亮色泽,她看着黑木琴喃喃自语着,「我方才做了个梦,梦到我先前问卫风,此情何时休,他回,风雪相依,不离不弃。」 那是她有次兴起突然说出口的疑问,没想到卫风回答的异常认真,彷彿很怕骆雪不相信,她当时笑的很开心,为他的紧张笑着,也为他的承诺笑着。 「我又覷见寨主对柳姑娘的用心,不同于一般,如此,甚好。」骆雪螓首垂的偌低,眼泪已在裙上渲染成一片不小的水渍,但面积却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方才的梦唤起她对卫风的思念,从前和卫风相处的回忆一幕一幕掠过,带泪的面容扬起笑意。 如此甚好,柳飘韵对任展天用情至深,往后他绝对不会是孤单一人,她无须掛怀,骆雪霎时豁然开朗。 过去和现在,孰轻孰重?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三十六章 只为过客 时值辰时,任展天待在自己的厢房中,一旁还有齐渊,是任展天把齐渊找来,可齐渊来了,他却始终沉默,齐渊对着热茶呼了一口,唇边掛着若有似无的轻笑,任凭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就在此时,陆然踏进任展天的厢房,魁武的身躯引起两人注意,但他们目光停留之处,是陆然手上的黑木琴,看到陆然打算将之放下,任展天才终于开口,「你搬过来做什么?」 「是骆姑娘要我搬过来的。」其实陆然也不明白,为什么骆雪要他把琴还给任展天,但她这样说,他也只能照做。 齐渊覷着黑木琴,举起茶杯,芳香甘甜入喉,嘴角的笑意更深。 原来这就是她的决定。 「搬回去。」任展天衣袖一挥,示意要陆然退下,但他只是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离开。 任展天鹰目微微瞇起,陆然知道这是他下达最后通牒的意思,他只好再把黑木琴带离。 不到一刻,又见到陆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样抱着黑木琴,任展天的表情慢慢转为阴沉,大手一摆,陆然马上意会过来,又原封不动的带着黑木琴离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等到第五趟时,任展天的双眼已经看的出很明显的愤怒,陆然则是一脸无奈,这时齐渊忍不住出声,「罢了,放回凉亭吧,老是这样搬来搬去也不是办法。」 听见齐渊的话,陆然流露出万分感激的神情,脚步轻快的往凉亭而去。 任展天一语不发,齐渊也不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任展天倏地站起,他要自己去问一个答案。 骆雪正在写字,房门碰的一声被人用力踹开,她看着一脸阴騖的任展天,神情淡漠,好似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 「这是什么意思?」任展天站在门口,满心的慍怒在对上她的眼神时浇熄不少,因为他觉得此时的骆雪好陌生,不如往常的温雅沉静,现在,他只在她眼里看到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她没有应声,直到她将房门掩起,隔绝门外一切好奇的视线,才缓缓说道,「因为我不能收。」 「为什么?」他望着她,头一回,他感觉骆雪离他好远,明明骆雪就站在这里,她却有如站在云雾中,让他抓不到,摸不着。 「我不能有其他念想,你也是。」骆雪移开目光,打算走回桌案前,纤臂却被任展天牢牢抓住,力道大的让骆雪忍不住皱眉。 任展天没有意识到自己弄痛了她,他清楚感受到骆雪的刻意疏离,他想说点什么,但覷着骆雪毫无喜怒的脸庞,所有的话语彷彿被梗在喉间,然后嚥下,他漠然的松开了骆雪。 骆雪恢復自由,莲足不再犹豫,两人错身而过,这时任展天听到从她口里溢出一声轻叹,「我和你,只能是过客。」 翌日方醒,骆雪的桌上多了一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封口,她疑惑的盯着那封信,再左右看了看,既然摆在这里,应该是要给她的,她便打开了信封。 但更令她不解的是,信纸已经被拧皱了,好似打算把它丢弃,她将纸张摊平,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这居然是出自任展天的手笔。 这封信很厚,看完前两行时,骆雪惊觉写的是他和柳飘韵的过去,她耐不住想探究的欲望,一张接着一张专心看着。 两年前,任展天一睁眼,覷见一名陌生女子坐在他身旁,他头痛欲裂,浑身是伤,身处在摇晃的马车当中,女子给了他淡雅一笑,要他安心入睡。 等到他再转醒,他看见那名女子跪在一处山林小居前,不停的喊着要里面的人出来救他,她这一跪,跪了五天。 到了第五天,不知从哪冒出的盗匪盯上了他们,女子执着剑,双手不停颤抖,但那把剑却握的很紧。 一个人衝到她的面前,大刀一挥,她并没有挡住那把刀,而是把剑刺入了那人的胸口,一剑毙命,她的肩膀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他想站起来,无奈全身无力,只稍稍动了一寸,伤口便疼痛难当,女子退回到马车边,要他不用担心。 看见自己的同伴被杀,其他的匪贼怒不可遏,由四面八方同时跃来,那女子眼中却不见惊慌,只有一抹坚毅,他想看清楚之后的发展,却不可自制的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从鼻间窜入浓厚的药味,他挣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入了山林小屋,身旁站着一个面如玉冠,眼神却犀利非常的男子,那便是小屋的主人,真正出手救他的隐士。 听隐士转述,女子寧愿以死相搏也不愿意逃,隐士便决定允了她的请求。 等到他再见到那名女子,她躺在榻上,肩膀上的纱巾透出血红,她欣喜的看着他,但他只冷冷的问了她一句,她是谁? 女子的眼眶立刻泛出泪水,她说,她叫柳飘韵,是他的故人。 他不记得,过往的记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安静听她说着,他是任展天,家业从商,时常奔波各地,途中不幸遭劫,等到被她发现,只馀他一人倖存。 他们留在山中生活了好一阵子,隐士和他相谈甚欢,便收他为徒,传他武艺,授他医术,不过他的医术没有学的很精。 过了一年他决定离开深山,但柳飘韵没有跟着,因为那一刀,她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他就让她留下静养,之后遇上齐渊,创了掠虎寨,他才把她接过来。 谁知道在半年前,柳飘韵提议出外走走时,一群黑衣人倏地跃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夺取他们的性命。 他武艺虽佳,但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加上身旁还有柳飘韵,他很快就落了下风,这时远处射来一把利箭,朝着他的心口破空而来。 鲜血洒出,利箭贯穿的,却是柳飘韵的躯体,她本就孱弱的身子更加雪上加霜。 这时,怒火吞没了他,将黑衣人全数杀尽,他急急的将她带回掠虎寨,但她高烧不退,血流不止,几乎要绝命之时,他的师父忽然现身,带走了她。 而在这个时刻,她回来了,在他和骆雪还来不及确认彼此心意的时候。 第三十七章 琴心予你 「原来是这样……」骆雪稍作停顿,里面把任展天和柳飘韵的渊源交代的很详细,看到这里,对于他们之间的关係,她也总算弄明白了。 连她初见他之时,围绕在任展天周身的狠绝气息,恐怕也是因为他遇过一次又一次的无常之后,才变成这般模样。 骆雪又提起精神,还剩最后一张尚未观看,她把已阅毕的信纸放在一旁,但这张信纸不同于其他,先前都是满满的字,这张空白却佔了大半,等到看清楚内容时,骆雪的眼泪夺眶而出。 上头写着,琴心,予你。 她顿时泣不成声,琴心情心,他叫陆然把黑木琴送进偏楼,其实是想把他的心送到她的身边。 「我看他写了一遍又一遍,但后来他全撕了,只有这封算是最完好的。」齐渊倚在门边,阳光映照在他细緻的脸庞上,有如脱尘仙子,但他的嘴角少了一贯的优雅浅笑。 他缓步走到骆雪身旁,拿走她手中的信纸,那四个字映入齐渊眼中,他眉目间是少有的凝重,「雪儿,要他这般直白,不容易,你仍是坚持你的做法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骆雪很清楚,他几乎已经是将他的想法赤裸裸的展现在她面前,她不禁慌了,她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齐渊看着失神的骆雪,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黑木琴你不愿收,他也不愿收,我就让陆然搬回凉亭放着,你若心烦,便去弹个曲子解愁吧。」话语方毕,齐渊便步出厢房。 骆雪做不出反应,就这么呆坐着,一直到深夜时分,她的双眼才逐渐恢復生气,毫无人声的夜半,传入耳畔的都是夏夜的虫鸣,她突然举步往门外走去。 走了一会儿,骆雪来到凉亭,凝视着摆放在白石桌上的黑木琴,纯白显出的黑亮,份外鲜明。 她落坐在黑木琴前,随手弹了几个音,圆润饱满的音调听起来格外好听,骆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泪水,一滴接着一滴的落在琴上,「我好残忍,居然一次又一次推开你的真心……」 连续两日,骆雪几乎没有回去偏楼,她一直待在凉亭沉默不语,吃的不多,睡的也极少。 任展天坐在自己的厢房里,听着映露叙述骆雪的近况,他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她这般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连『琴心予你』都写得出来,她能不吓到吗?」齐渊忽地出现在门口,表情悠间泰然,红袍被晚风吹起,更多了一分恬淡自适,但他的话语,却让任展天十分震惊。 「你怎么会知道?」任展天不停回想着,他记得在书写时身旁并无他人,而且写完之后他也把纸张都毁去了,那齐渊怎么会知晓这句话? 「纸都撕毁了无错,可偏偏最后一次,你只是拧烂了,下次要毁就毁的彻底点,别让旁人有捡去的机会。」齐渊说的云淡风轻,但任展天心中立刻烧起一把怒焰,只因齐渊的神情实在太可厌。 只见齐渊抬头看了一下时辰,再转向任展天,眼中透出十足的认真,「时辰已晚,去看看她吧,夏风虽暖,吹多了还是会生病的。」 听见此语,任展天也望向窗外,看着随风摇曳的树叶,不一会儿,他便信步离开。 还没到达凉亭,就瞧见骆雪站在那儿,粉桃色衣裳衬托出她的明艳动人,但脸上却是空漠又茫然的神情,任展天的心中掠过些微的痛楚,脚下步伐不再犹豫,很快的来到骆雪身后,「何以忧虑?」 任展天的声音在寧静的夜晚拥有很强的穿透力,骆雪的身躯不免颤了颤,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两日不见的面容,她没有回答,只是逕自沉默。 时间悄然流逝,过了半刻,任展天终于看到骆雪移动自己的脚步,但她才跨出一步,娇躯便无力倒落,任展天赶紧向前接住骆雪,他触摸到的,竟是滚烫的身子,任展天眼眸一敛,「你病了。」 骆雪扶着任展天的手臂,眼神渐渐变的涣散,双颊攀上异常的红晕,可她口中仍不停念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放不下又忘不了,情字,好难……」随即骆雪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惊觉骆雪已然陷入昏迷,任展天马上抱起骆雪往小屋急奔而去。 任展天大脚一踹,偏楼房门应声而开,他将骆雪轻柔的放在床榻上,拉起锦被,隔绝一切风吹,正当他转身想去弄湿帕子给她覆在额上时,桌上一叠厚厚的信纸登时映入眼帘。 他走到桌案前,之所以会写下这些,是不想让骆雪误会,想让她明白他和柳飘韵之间没有特殊的感情,可每当他一停笔,骆雪那番话语又会在他耳边响起,在她思量过后,竟然是决定放开他,要把他推给柳飘韵,而她也打算回到卫风身边,一气之下,他便毁了纸张,如此反覆好几遍,甚至刻意不见她。 看着『琴心予你』四个字,他知道柳飘韵的出现定会在他们两人之间投下变数,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刻竟会来的这么快,他在失望无措中,情不自禁写出这个承诺。 任展天侧头望着沉睡的骆雪,他走回床边坐下,而后将骆雪扶起,让她稳当的靠在他的怀里,细语轻诉,「情,不难,真正困难的,是打开你自己的心。」 第三十八章 一缕情思 远方天空慢慢透出白光,不一会儿就变的完全明亮,和煦阳光透入骆雪的厢房,这时骆雪缓缓睁开眼,高温未退,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杏眸望了一眼,知道自己身处小屋之中,便又安心的闔上。 但她立刻查觉到不对劲,她发现自己是坐着的,背后传来很舒适的温度,让她不会受到冷风所侵,她往上一看,任展天熟睡的脸庞赫然出现在骆雪眼前。 温和的金光洒落在任展天的脸上,身上,额边掉了几綹发丝,双睫宛若被洒了金粉一般,闪闪发亮,俊秀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文雅,那么寧静,那么沉稳,骆雪不禁看呆了。 回忆飘回前一日,她记得她站在凉亭之中,身体的温度一直升高,思绪也慢慢变的混沌,她知道连日来的烦愁让她病了,可是她不想离开,直到任展天出现在自己身后,她才走了一步,双腿就再也支撑不住她的重量。 迷茫中,她感觉到任展天接住了她的身子,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感到很安定,于是她放纵自己在他的怀里睡去。 可她没有想到,任展天竟会这样抱着她睡了一夜,她的理智告诉她必须马上离开他的怀抱,但看他睡的这般安稳,又不忍心吵醒他。 骆雪忍不住端详起他的五官,从紧闭的眼,高挺的鼻,漂亮的薄唇,然后目光停留在下顎的疤痕上,她想起那回帮他穿衣的景象,双颊的潮红更加鲜艷。 罢了,就一回,就让她任性一回,过了这一回,她会管好自己的心,不再为他心动。 打定主意后,骆雪扬起一抹浅笑,侧头一躺,任展天的心跳声平稳的传入骆雪耳中,纵使身体很不舒服,她却感觉十分满足,她柔声说道,「不管往后如何,我都会牢记此时的你我。」而后骆雪闭上眼,享受这难能可贵的时刻。 就在骆雪再次进入梦乡后,任展天驀然睁眼,看着贴在自己心口的秀顏,放在她柳腰上的大掌不由得搂的更紧。 其实方才他就醒了,心里为了骆雪所说的那句话动盪不已,虽然现在骆雪正为风寒所苦,他却感到万分踏实,就如同她所说的,他也会把这情景深深烙印在脑海,永远不会忘却。 傍晚时分,依然沉睡的骆雪下意识想转身,但这一动却引发全身的痠麻,骆雪立刻痛醒过来,忍不住低吟,突然间,上方飘出一声清淡男嗓,「可能维持同样的姿势太久才会这样。」 她倏地抬眼一望,对上任展天明澈雅致的眼神,骆雪顿时意会过来,他们俩的动作仍是没变,两颊再次泛上红霞。 任展天没有太过注意她颊边的緋红,他小心翼翼的将骆雪挪出他的怀中,然后平放在床上,顺势帮她抹去额边的热汗,「好似没这么烫了,应当很快就能好。」 骆雪任由他对自己做任何动作,她只是睁着灵活大眼覷着他,因为从他眼里透出她未曾见过的柔顺,直到任展天闔上房门,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绣被里的双手,也抚上胸口。 她在压制失速的心跳,方才的任展天太俊美太温柔,她的眼,她的心,都充满了悸动,无法控制。 过了良久,任展天都没有回来,骆雪以为他不会再进房,一整天没进食的骆雪终于感到飢饿,她不禁抱怨出声,「要走,也该让人送点东西给我吃吧!」 「还会不满,就代表你的病已经无碍。」只见任展天端着盘子走进来,骆雪不由得瞪大双眸,好似眼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画面,她还多眨了两下,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 任展天无视她惊讶的表情,将盘子摆上床边的矮桌,骆雪这才望见,上头摆了两碗麵和一碗汤药,她先是看了看瓷碗,又看了看任展天,来回好几遍。 「无须如此讶异,大家都睡了,我只好自己动手。」他伸手递来筷子,骆雪实在很难相信,盯着筷子愣诧了好一会儿。 这意思是连麵都是他自己煮的?骆雪再次将视线移到任展天的脸庞上,却完全找不出一丝异样,彷彿他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她笑着接过,「端盘子弄碗的,和你的外表着实不符。」 她没有这么愉悦过,眼前的他,是一寨之主,是个起手间就能收人性命的狠绝男子,但现下居然为了生病的她亲自下厨,她心中建在两人之间的藩墙,顿时崩毁无形。 「这两日待在凉亭中,想了什么?」看着喜形于色的骆雪,任展天的内心又柔软了几分,原来为她下厨就能让她快乐,她着实是个容易心满意足的女子。 手中的木箸顿了顿,骆雪没想到任展天会问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她的确没想什么,只是让自己的脑筋完全停摆,不再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任凭时光流转,日生月起,她觉得自己好疲倦,但看着黑木琴,她心中便不再烦躁,于是她就一直待着。 骆雪的表情很自然,看着这样的她,任展天也不再探问,骆雪吃了半碗,一脸心满意足,任展天转而递上汤药,「对你的病体有益。」 她乖顺的仰头喝下,但紧蹙的眉头说明这碗药的味道十分难以入口,任展天看着几乎皱成一团的小脸,不禁一笑,「良药苦口。」 「我怕苦。」骆雪吐出舌头,柳眉紧蹙,小手还不停煽呀煽,彷彿这么做,就可以减去几分苦味。 任展天没有继续搭理她,帮她探了探额温,发现已经降到正常的温度,骆雪杏眸微微上眺,看着额上的大掌,他忽地转成两指,按在蹙起的眉峰,「睡吧。」而后任展天宛若一阵旋风离开榻边,步出厢房。 骆雪芳口半啟,他离去的太突然,她根本做不出反应,纤手不自觉抚上眉间,嘴角扬起淡淡浅笑,其中还包含了一缕情思。 这时薄云盖住月光,从屋外暗处走出一人,在云雾散去之时,已不见那人踪影。 第三十九章 意外之变 第二日骆雪睡到中午才醒来,因为先前她睡的不多,现下倒让她补足了前些天没睡足的时间。 依旧是一派金光洒落,可以猜出外面风景一定甚好,骆雪望向窗边,却看见俊美的頎长身影,她不禁出了神,日光落在他身上,让那人生了一股仙逸气质。 那人缓步走到骆雪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回神时,低沉嗓音已传入骆雪耳里,「你醒了。」 骆雪霎时完全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的睡相在他面前毫无遮掩,两朵红晕自动自发的攀上她的脸颊,「寨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你的病有没有好一点。」任展天又摸上骆雪的额头,确定没有再发烧之后,又替她诊了脉,眉宇间尽是安定,「看来你已无碍。」 任展天说了什么,骆雪没有很认真在听,因为她从方才就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目光四处找寻,才发现外厅桌上又摆着两碗麵,她的心头漾起一股甜意。 她翻身下床,走到桌边,看到远比昨晚丰盛的汤麵,但飘散在空中的气味却和昨晚十分相似,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现在大白天的,寨主怎么又自己下厨了?」 只见身后的任展天绕过骆雪坐在圆桌前,将木筷递给骆雪,平静无波的表情,散发出一股随意悠然,她情不自禁接下,落坐于任展天身旁。 这等光景太虚幻,她隐约可以感觉的出来,他这回又亲自下厨,是想让她开怀。 两人无声各自吃着,一丝曖昧在空气中围绕蔓延,等到她放下筷子,任展天倏地站起身,一碗漆黑药汤赫然出现,骆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想起那可怕的苦味,她笑的很心虚,「可以不喝吗?」 她知道任展天不会答应,可她真的不想再尝一次,看着任展天微冷而坚决的目光,他不用回答,骆雪就明白他已经否决了她的请求,她不由得轻叹一声,一股作气嚥下药汁,然后,俏顏浮现满满的委屈。 突然一颗糖果塞入骆雪口中,嘴里马上尝到甘甜的味道,她有些诧异,这糖果是他特地准备的? 骆雪的眼神充满感动,还有动心,她生病的这两天,她感受到太多任展天的体贴,明知道应该推开他,她却无法说服自己这么做,那对他来说是伤害,对她亦是。 任展天望着骆雪含情脉脉的杏眸,说时迟那时快,他将骆雪拉入怀中,而后低下头,眼看薄唇就要贴上骆雪芳口,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骆姑娘,映露回来了。」 这句话唤醒了骆雪,她立刻推开任展天,双颊染上鲜艳的緋红,「你……谁让你乱来!」 「来的真不是时候。」任展天站直身躯,没有起伏的嗓音宛若说着一句很平凡的话语,却惹得骆雪更加羞怯,她不再搭理他,上前开了门,采儿的脸庞登时映入两人眼中。 采儿看起来气息有些紊乱,好似跑了一阵子,她覷见站在骆雪身后不远处的任展天,二话不说拉起任展天的手,着急的说,「原来寨主在这里,映露她们半途遇袭,马伕身亡,映露的表姐重伤,表弟失落,连她自己也伤的不轻,二主要我寻寨主一道去看看……」 闻言骆雪双腿一软,任展天立刻撑起骆雪的身躯,玉手紧抓着任展天的臂膀,她抬起眼望着任展天,娇嗓不停的颤抖,「快……快带我去见她……」 在采儿的带领下,三人来到另一处厢房,榻上躺着一个陌生女子,齐渊正在探看她的情况,映露坐在一旁,柳飘韵站在她身边,映露两眼无神,满身血跡,但乍看之下没有太严重的外伤,骆雪松了一口气,「映露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见骆雪的声音,映露的眼睛逐渐恢復清亮,直到骆雪的面容变得清楚,映露的眼泪也溢满眼眶,她举起手,指向昏迷的女子,「可是黎晨姐姐受了重伤,黎阳也不知所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映露的泣诉让骆雪的心纠成一团,她完全可以体会映露内心的哀痛,骆雪走上前去握住映露的手,试图平抚映露激动的心绪 柳飘韵冷覷着骆雪,她没有看漏任展天和骆雪入房时紧握着的手,她的表情虽是依旧平稳沉静,却掩盖不住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而这时任展天快步走到齐渊身旁,询问着女子的状况,「她的伤势如何?」 却见齐渊起了身,任展天看着他特意让出的空位,瞬时意会过来,齐渊是要他自己诊视女子,他也不多说,可任展天将手指放上女子腕间时,看见顺着床沿不断流下的鲜血,他眼眸一敛。 不一会儿,任展天的眉峰越蹙越紧,齐渊知道任展天心中已有了结果,他依然是一派间适悠远,嗓音温雅清润,但吐出的话语却将黎晨的生机尽数断绝,「药石罔效,神仙难救,撑不过半个月。」 齐渊说的并不大声,眾人却被齐渊完全吸引了注意,映露闻言再也忍不住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啜泣声在厢房里回盪,让人为之鼻酸,柳飘韵纤手搭上映露的肩头,好似在安慰着她,但映露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伤心欲绝的映露,骆雪也不禁红了眼眶,她望向齐渊,杏眸里满是冀盼,「二主你一定有办法救她,拜託你再想想法子吧!」 他还来不及应答,映露突然跪爬到齐渊面前,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她未言隻字片语,却显得更加悲凉。 这样的场景齐渊见过无数次,每一个拜託他出手的人,都是这般跪求于他,齐渊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腰间一刀流血不止,胸口一掌几乎震断心脉,还不论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她只能活一天算一天。」 厢房顿时陷入寂静,连映露也暂停了哭泣,两行珠泪无声滑过映露的脸庞,齐渊凝视着神色哀悽的映露,一如往常的淡漠口吻缓缓说道,「与其如此,不如给她一针,一了百了。」 第四十章 生不如死 齐渊说的云淡风轻,却彻底击碎映露最后一丝仅存的希望,撑在地上的双手不停颤抖,骆雪看着映露,她完全能体会映露的痛苦,却一时找不到言语安慰,馀光下意识地落在任展天身上,当初她听见卫风遭劫的消息,心何尝不是疼得支离破碎。 凝重的气氛瀰漫整间厢房,正当骆雪想说点什么安抚映露时,映露却在这时突然倒地,骆雪立刻将映露扶至自己怀中,内心着急表露无遗,「映露你怎么了?」 看见此景,齐渊神情依旧平静淡然,悠悠啟嗓,「可能是因为打击太大进而昏厥。」 此时任展天率先蹲下身审视映露的情况,却覷见骆雪双手成拳,杏眸透出强烈的愤怒,他的大掌覆上骆雪,眼中十足沉重,「齐渊说的无错,黎晨的伤,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水灵大眼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任展天的话语等同认可齐渊的想法,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看向任展天。 厢房里好似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兆,确定映露并无大碍,任展天随即唤了一名男丁进来将映露送回,还要柳飘韵跟上去照顾映露,柳飘韵流露出担忧之色,「可是……」 「有我在,不用操心。」他不让柳飘韵多说,现下局面会如何发展,他也没有把握,他只能先减少房里的人数,让情势不至于太过混乱。 柳飘韵明白任展天是刻意支开她,但任展天如此要求她也不能拒绝,柳飘韵点点头,和采儿一前一后走出厢房,可走了几步,采儿一个转向,竟和柳飘韵分头而行。 目送映露离开,房中只剩他们三人和昏迷的黎晨,骆雪缓缓站直身躯,走至床边,在经过齐渊身旁时,还狠狠撞了他一下,但她好似没有感觉,逕自帮黎晨包扎起伤口。 骆雪撞击的力道不小,齐渊几乎要摔跌在地,任展天眼眸转为阴沉,带有一丝责备,手掌倏地一握,制止骆雪的动作,这时骆雪抬起眼,眼眶的泪始终在打转,但没有落下,「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对的,可我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黎晨死去,我也知道很多时候,生,的确不如死,可我就是无法这么残忍,你们不救黎晨,我自己救!」 她的语调轻柔,言谈间却可以听出她的怨懟,齐渊站在骆雪身后,不怒反笑,「那你认为依你这半路出家的医术,能让黎晨多活几天?」 闻言骆雪一个转身,让齐渊清楚看到她的脸庞,晶莹珠泪中带有一丝坚毅,「我会尽我所能。」 齐渊唇边笑靨越发灿烂,渐渐往床榻靠近,他的姿态优雅出尘,宛如从云端漫步而来,骆雪剎时愣住,直到望见齐渊手中的银针,又听到他淡然出声,「你无须如此费心。」 这时骆雪回过神来,连忙挡在床前,「不要!求求你不要!」 原以为齐渊要用来夺去黎晨性命的银针,却转而落在骆雪身上,强大的晕眩侵蚀掉她的意识,在陷入昏迷前,她看着齐渊的眼神是满满的疑惑。 任展天一个箭步接住骆雪倒下的娇躯,他不甚了解齐渊的用意,一双鹰眸因为齐渊此举泛上些许不满,「你干什么?」 取代骆雪的位置,齐渊素手压上黎晨腰间的伤口,鲜血马上从齐渊指缝间渗出,他不以为然的睨了任展天一眼,「难道你真指望她有办法救活黎晨?」 「那你也不用把她弄晕。」任展天一把抱起骆雪,回敬给齐渊的目光也没有客气到哪去。 「多说无益,而且她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麻烦。」只见齐渊挥了挥手,示意任展天把骆雪带离,而任展天也不多做停留,大步离去。 过了一个时辰,骆雪驀然转醒,发现自己身处小屋之中,她眨了眨有些迷茫的双眼,却在此时倏地跳起,「黎晨!」 「二主守着黎晨姑娘,骆姑娘不用担心。」一声不甚熟悉的嗓音传来,骆雪侧头一望,采儿恭敬的站在床榻不远处,骆雪不免疑惑,「寨主呢?」 「在探看着映露,小姐身子有些不舒服,寨主也正在照料。」采儿的螓首微低,音调平和,神态和先前慌张的模样大相逕庭。 听见映露身边有任展天照看,骆雪松了口气,而后想起齐渊的举动,她的内心满是担忧,深怕齐渊之所以让她昏迷,是为了对黎晨下手,她越想越不安,立刻翻身下榻,「我去看看黎晨。」 骆雪匆匆走过采儿面前,采儿不经意瞥向骆雪腰间,又马上收回目光,直到再也看不见骆雪身影,她扬起淡然一笑,随即步出厢房。 不一会儿,骆雪来到黎晨房外,透过未闔上的窗,看见齐渊举起剪刀,她赶紧衝进厢房,出声喝止,「二主不要!」 只见齐渊缓缓转过头,手边动作没有停下,剪下多馀的纱巾,慢条斯理道,「不要什么?剩下的白巾还可以包扎另外的伤口,别浪费。」 发现齐渊不是要夺去黎晨性命,骆雪心中大石才终于放下,她走近一看,黎晨的伤势都已处理的差不多,齐渊接着说道,「方才已经餵过药,腰间伤口也不再出血,目前还死不了。」 骆雪轻轻頷首,她相信若是齐渊肯医,黎晨应当能支持一段时日,如今黎晨暂无大碍,换她的问题需要解决,骆雪再覷向齐渊,眼里是与晕厥前如出一辙的不解,「你为什么对我落针?」 齐渊的表情优雅无害,显得骆雪的说词丝毫不可信,她有些生气,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脖间,那是齐渊下手的地方,他才两手一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在说这个,因为你只会碍我的事,我不得不这么做。」 闻言骆雪更加气结,撇开他装傻不说,齐渊的理由居然是认为她会扯后腿,正当她要反驳,齐渊率先啟口,「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话语方毕,齐渊拿出银针,骆雪一颗心又提了上来,飞快抓住齐渊的手,「你要做什么?」 「黎晨的脉络几乎被破坏殆尽,我打算用银针稳住她的心脉运转,不然难以活命。」齐渊说的理所当然,但骆雪的表情仍是充满警戒,齐渊轻叹一口气,转而把银针交到骆雪手上。 「下在这里,你自己动手。」齐渊指着胸口的穴道,这下却换骆雪迟疑了。 第四十一章 浅淡暗香 「这样好吗?」执着银针的手不免有些颤抖,她有些后悔怀疑齐渊的意图,又见他两手一摊,看不出任何不安或忧虑,「再拖下去,她就真的要死了。」 齐渊好似真的没有接手的意思,骆雪明白救人刻不容缓,她鼓起勇气,走到床头,在经过齐渊身边时,他的眉头忽然一皱,因为他闻到一股很浅很淡,却很奇怪的香味。 他还来不及深思,骆雪已然落针,这时任展天带着映露和柳飘韵一同来到黎晨厢房,映露覷见在紧要关头竟是骆雪下的针,她不免心头一惊,衝到床榻边,虽然她知道骆雪有些医术底子,但黎晨伤势太过严重,她怕若是由骆雪动手,黎晨会有什么差池。 但见黎晨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恢復一丝红润,映露紧张的神态也随之稳定下来,她转向退开两步的骆雪,眼中满是感激,「雪儿,谢谢你!」 骆雪也扬起一笑,正当眾人以为黎晨已无大碍,却在此时听到柳飘韵一声惊呼,「黎姑娘流血了!」 所有人同时把目光投射到黎晨身上,发现从她嘴角流下汨汨血液,然后从眼角,鼻间,耳朵也都渗出腥红,画面极为触目惊心。 距离黎晨最近的骆雪和映露傻愣在地做不出反应,齐渊和任展天当机立断,立刻快步上前诊断黎晨的情况,只见两人对眼一望,是相同的讶异与沉痛,诡譎的气氛瀰漫整间厢房,任展天率先转过身子面对眾人,表情甚是哀働,「黎晨,死了。」 轻浅四字让映露宛若坠入深渊,脚下几步踉蹌,不停往后退,好似这样就可以避免她最不愿意发生的结果,直到柳飘韵出手扶住她的后背,清泪滑过映露的脸庞,有如泉涌,深刻的绝望朝她袭来,她几乎招架不住。 「怎么可能……我应该没有出错才是……」骆雪纤手摀住芳口,颤抖的手掌洩漏她的仓皇和懊悔。 说时迟那时快,映露疾步走向骆雪,毫不留情的甩了骆雪一个耳光,白皙面容瞬时印上五指红印,映露嗓音清冷,那是对骆雪最无情的指控,「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下那一针?如果不是你而是二主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映露没有看到前因后果,以为是骆雪强出头,虽然她亦能明白骆雪是好意,但骆雪最是清楚她对家人的渴望,而今发生如此骤变,即便是亲如姐妹的情谊,她也无法不怨骆雪。 看见映露此举,任展天马上挺身挡在骆雪身前,深怕映露仍有伤害骆雪的念想,这时柳飘韵缓缓走到骆雪身旁,十足凝重的说道,「骆姑娘,做人要量力而为,这回你着实犯下大错了。」 柳飘韵的话语彷彿在骆雪的内心划下深可见骨的一刀,她望着映露,覷见映露眼里充满愤怒和责怪,她知道柳飘韵说的是对的,纵使她是无心,她仍是害死黎晨的刽子手,思及此,骆雪竟也煽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另一边的俏顏也浮现掌印,任展天赶紧制止她,「你这是何苦?」 「是我的错。」脸上的热辣痛感盖不过她心中的剧痛,她轻缓推开任展天,步至映露面前,执起她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映露,是我对不住你。」 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映露心下又有些不忍,但馀光一瞥,黎晨七孔流血的惨状登时映入眼帘,怒火越发炽盛,玉手猛然举起,任展天见状便将骆雪往后一扯,躲开映露的攻击,可厢房依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映露讶异的看着眼前人,「二主!」 只见齐渊缓缓转回被打偏的脸庞,苍白如雪的秀顏也印上一掌鲜红,他并未发怒,仍是一贯的悠远间逸,「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她。」 难得的,齐渊双眼中流露出歉意,映露握紧杏拳,因为握的太紧,从指缝中落下滴滴鲜血。 无错,是他,起初也是他说要让黎晨一针殞命,现下更因为他的决定,断送了黎晨已经仅剩不多的生命。 可映露瞧见齐渊衣衫上染了不少暗红,那是血液乾涸的顏色,双手也尽是血污,当她一转醒,从任展天口中转述她晕倒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她心里瞭然,齐渊只是刀子口,豆腐心。 骆雪是失手,严格说起来齐渊也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么,黎晨的死能怪谁?该怪谁?连她也迷惘了。 厢房内再无人出声,这时映露忽地转身,夺门而出,骆雪本想随后跟上,却被任展天阻去了脚步,大掌搭上她的肩,「让她静一静吧。」 她忍不住将螓首靠在任展天的胸膛上,痛哭失声,「都怪我,全部都怪我……」 黎晨虽然不曾在掠虎寨中生活过,但因为映露的关係,还是帮黎晨设置了一个偌大的灵堂,刚摆上棺木,映露便失神的走进来,双眼红肿,模样好似瞬间憔悴许多。 她逕自穿上白服,跪在棺木旁不发一语,覷见此景,骆雪默默走到映露身边跟着跪下,两人没有交谈,让本就肃穆的灵堂更显寂静。 傍晚时分,放在一旁的晚膳没有动过,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唯独她们两人仍是维持相同的姿势。 任展天在远处看着,心中早已按耐不住,她们无疑在伤害自己的身体,正当他踏步而出,想让她们停止这种行为时,一隻素白之手横挡在他面前,「此番前去,不管你想劝谁,都不可能成功。」 齐渊悠然现身,脸上指印已消退不少,只微微看见些许痕跡,水眸大眼望向映露和骆雪,一人神色悲痛,一人面带悔意,而通常这两种情绪,是最难以劝服的。 现下除了放任她们,别无他法。 第四十二章 蛛丝马跡 任展天明白齐渊说的是实话,依骆雪的性子,她会把黎晨身亡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不停谴责自己,他不想让骆雪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看着齐渊的眼神不禁有些恼怒,「你不该让她动手。」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今的发展完全出乎齐渊意料之外,照他判断,黎晨的死因是因为血气忽然汹涌不已,衝击已弱的心脉,导致七孔流血而亡。 可骆雪下针的过程并没有问题,位置也很正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齐渊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自己诊断错误,根本不该下那一针? 这时,齐渊想起了那股淡如云烟的香味,登时恍然大悟,他随即露出一笑,衣袍随着举步而扬起,在离去前,他不忘提醒道,「总之,你别白费唇舌,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那香气必有古怪,他定要查个清楚。 目送齐渊缓缓离开自己的视线,任展天又将目光转到灵堂之中,他叹了一口气,本想再多待一会儿,却见陆然从另一处走来,「寨主,是不是该派人追查黎阳的下落?」 任展天眼眸一敛,现下恐怕只有黎阳的消息能让映露和骆雪从打击中振作起来,这件事十万火急,必须赶紧着手进行,他大步一迈,往自己厢房而去,陆然也跟着离开。 灵堂四周再无他人,原本恢復寂静的夜晚又响起人声,是两个婢女的私语。 「映露好可怜,好不容易找回的家人又没了,没想到骆姑娘是下的毒手。」 「哼!仗着寨主教了一点医术就以为自己成了神医,枉费映露对她掏心掏肺的,结果却得到这样的下场,如果是我,我就要求寨主赶她出寨。」 两人对骆雪的咒骂越发狠毒,听的骆雪内心一阵酸楚,双手抡紧裙摆,泪水在衣裙上扩散成圈,但身旁的映露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骆雪偷偷望了映露一眼,那些话语宛若一把利剑刺伤她的心,也在她和映露之间划出更深的缺口,眼泪彷彿夏日的午后大雨,倾盆而下。 她知道,当初她决定留在掠虎寨之时所看见有如暖阳般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柳飘韵坐在梳妆台前,满室昏暗,只有一旁的烛台点起亮光,台上摆了一个木盒,上好木质搭配精细雕工,光看外观便让人感觉价值不凡,她伸出纤手,本想将之打开,却在触及开关时迟疑了。 她以为这样物品不会有再拿出来的一天,可当她看到骆雪,她就知道她还不能完全安心。 就在此时,采儿推门而入,柳飘韵没有抬眼看她,轻浅嗓音显得十分威严,和平常柔婉形象甚为不同,「东西拿回来了?」 「是的,小姐。」采儿恭敬的把一物放在柳飘韵面前,那是一个香囊,而且和骆雪时常配戴的香囊长的一模一样。 只见柳飘韵将香囊拿到烛火上点燃,一股淡香逐渐溢散出来,柳飘韵冷眼看着化为灰烬的香囊,啟嗓再问,「人也安排妥当了吗?」 「小姐放心,我听见她们开口才离开的,还特别交代她们不能露脸。」采儿回想起方才站在灵堂外听到的耳语,她们两人一搭一唱,三两句就惹的骆雪泪眼汪汪。 柳飘韵这时才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人言可畏,而且依她观察,骆雪和映露的情谊非比一般,映露的责怪,疏离,定当会对骆雪造成莫大的影响,说不准还能让骆雪自行离开掠虎寨,计画虽然顺利进行,她仍再次叮嘱,「千万别让展天和齐渊发现。」 另一方面,齐渊几路弯转,从容踏进骆雪的厢房,他四处张望,发现床上摆着换下来的衣袍,他走上前去,翻了几翻,始终没有闻到先前的诡异香味,这时馀光一瞥,发现她的香囊放在梳妆台上,他随即拿起一嗅。 「也不是这个味道,可是好奇怪……」齐渊看着被另外放置的香囊,照衣服散乱的程度来看,骆雪是匆匆忙忙进来更衣,既是如此,怎么还有心力将小小的香囊摆置妥当? 虽是百般疑惑,可眼下找不出其他可疑之处,齐渊便将香囊放回原处,离开骆雪的小屋。 一路上,齐渊陷入沉思,直到撞上一个身影才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他闻到了那股香味,猛然抬头一看,竟是柳飘韵,一如往常的轻浅淡笑掛上他的脸庞,看不出一丝异样,「对不住,我走神了,你要往哪儿去?」 柳飘韵稍稍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他与平时并无不同才接着开口,「我正要去展天那里,你也要去吗?」 「不,我要回自己的厢房。」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齐渊说的很自然,柳飘韵也不疑有他,轻轻頷首,而后便缓步离开。 看着柳飘韵曼妙的背影,齐渊脸上笑意倏地尽退,换上少见的认真,「难道是你?」 几日过去,骆雪一直陪在映露身旁,只有洗漱时间会短暂分开,其馀几乎是形影不离。 而谩骂的耳语也没有消退,反倒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只要四下无人,不仅在傍晚,早晨,正午,黄昏,都可以听见不堪入耳的言语,骆雪从一开始的伤心委屈,慢慢转变为淡定释然,她不曾去问那些人是谁?为何要这般中伤于她?因为她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对的,她的确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然而再怎么不捨,黎晨入土为安的日子已到,自那日过后不再啟口也不再流泪的映露,才在此时又涌出泪水,她亲手洒下第一坏黄土,再由其他人接手,随着黎晨的墓碑立好,她不断祈祷这只是一场噩梦,如今,她也不得不面对。 映露轻抚墓碑上的文字,忽然往旁边一倒,失去意识。 第四十三章 为所当为 外面天色已然尽黑,映露缓缓睁开双眸,她觉得全身痠软无力,挣扎着想起身,这时有另一人将她扶起,还贴心的奉上一杯茶水,此人,正是骆雪,「寨主说你缺乏充足的休息才会晕倒,好生调养一番,很快就能恢復元气。」 房里并无其他人,她望着骆雪,发现骆雪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如果她没有好好休息,那这些时日,骆雪疲惫的程度也绝对不亚于她。 她沉默,骆雪也不多言,不辩解,不讨饶,不安慰,把所有的是非对错全都概括承受,她明白骆雪想赎罪的心意,不自觉紧握手中茶杯,许久未出声的映露总算开口,「我知道不该怪你。」 听见久违的娇柔嗓音,骆雪眼中充满诧异,她惊喜的望着映露,正打算接话时,映露却率先啟嗓,「可我除了怨你,找不到其他方法排解我的愤怒。」 映露垂下眼眸,睨着杯中茶水,没有看见骆雪的哀痛神情,她继续说道,「即使没有你,黎晨姐姐也活不了,二主不曾错判病情,何况连寨主的说法也是相同,但我相信,只要黎晨姐姐还有一口气,二主就能想到法子,而这时,你的一针,让我最后的希望顿时消散无形。」 一滴泪水落入杯中,激起小圈涟漪,映露滚滚珠泪难以止歇,骆雪也是泪如雨下。 「说到底,我只是不知该恨谁,只好怪你,让我的情绪有个出口,明知这对你不公平,我还是这么做了。」映露两手一摊,瓷杯坠落在地化成碎片,砰然声响使骆雪不禁双腿一软,她扶着一旁的木柱,藉此稳住脚步。 那茶杯宛若她们俩的情份,被映露一手摔破,骆雪凝视着碎片,强忍心中彷彿夺去呼吸的剧痛,她颤抖出声,「如此,也是该然。」 要是这样能让映露心里好过一点,她愿意接受映露所有指责。 只见映露撇过头去,将脸蛋隐藏在黑暗之中,「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骆雪闻言也不多做停留,直到骆雪闔上房门的那一刻,映露突然拿起被子掩住自己的声音,「是我太自私,可是我心里真的好苦……」 门外的骆雪并没有立即离去,她听着从房里传出的呜咽,内心也有道不尽的酸意。 「我好似,不该再留在这里了。」骆雪仰首望天,澄净夜空星光灿烂,如此美景却无法抚慰骆雪的心痛,她第一次觉得,掠虎寨竟容她不得。 就在此时,一个仓皇疾走的身影从骆雪眼前一闪而过,以体态来判断,应该是陆然,现下天色已晚,看着他前进的方向是任展天的厢房,她耐不住好奇心,连忙跟了上去。 骆雪甫至门口,便听见陆然恭敬说道,「寨主,我们已经追查到黎阳的下落,他被囚在西北方一处山林小屋,从山寨出发约五日可到。」 「派出人马,多方围捕。」任展天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低沉,骆雪静静思量,这些日子因为黎晨的事情,都忘了还有一个黎阳流落在外,如果她想弥补映露,必须拿出更实际的作为。 心思把定,骆雪眼神透出坚毅,足下莲步往另一处奔驰而去。 她来到马厩前,原已安睡的马匹,只有一匹始终醒着,那是专属于任展天的坐骑,一看到骆雪前来,牠似是心有所感,立刻将马头探出栅栏。 但她有些害怕,因为她仅学过一点马术,严格来说,其实她根本不懂骑马,可映露沉痛的表情掠过脑海,她无暇多想,上前牵出马匹,跃身上马,马儿竟是意外的沉稳安定,她不再犹豫,策马离去。 经过五日的奔波,骆雪来到西北方的山林中,一路上几无人烟,行至半山腰之际,从深处传出刀剑声,还伴随着吼叫,吶喊,骆雪不免一凛,驱使马儿快速往声音的来源而奔。 马匹停在一处房屋前,若以深山居民所盖的屋子来比较,眼前的大上许多,看起来像是市街上的建筑,外观虽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骆雪敢肯定,这不是一般平民会住的房子。 她跳下马,里头安静的出奇,与方才的喧嚣大相逕庭,反倒让骆雪警戒更甚,她小心翼翼往里面望了一眼,却见到有如炼狱一般的景象,数不清的遍地尸骸,有的满身伤痕,有的一剑毙命,鲜血犹如凄艳的红毯,染满整片土地。 骆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纤手掩住芳口,抑制欲脱口的惊呼,而从厅堂里再次传来刀剑交击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强压下心中恐惧,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冰冷身躯,才来到主厅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任展天一身漆黑如夜的玄色衣袍,袍掛有些破损,手中银剑直指向地,纵使任展天背对着她,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一身阴沉狠绝的气息,她忍不住一唤,「寨主?」 前来营救黎阳这件事她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因为她知道任展天一定不会答应,可任展天却早她一步来到这里,她的内心满是疑问。 任展天听见骆雪的叫唤缓缓转过身,围住任展天的敌人也被骆雪的嗓音吸引去目光,任展天仔细的审视着骆雪,确定她毫发无伤,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随即又板起一张脸,「谁准你随意出寨?」 「我只是想来救黎阳。」骆雪回答的理所当然,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早晨,任展天察觉她不见了,肃凛的模样让全寨的人绷紧神经,深怕一个不小心,成了任展天发洩怒气的牺牲品。 若不是齐渊道破她可能的去处,说不准任展天会把整座山翻过来,只为寻她一人。 骆雪看出任展天责备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如释重负,她立刻明瞭,他之所以会比她早出现,是因为他担心她,五日中几乎没有停留,直奔而来,一股暖流窜进她的心湖,她不由得扬起一笑。 即便身处险峻之地,她却感觉,天地之间彷彿只有他们两人。 第四十四章 暗处杀机 一旁的人面面相覷,这下他们懂了,其中一人扯开嗓子大声说道,「原来这傢伙发疯似的跑进来乱砍乱杀,是为了找这女人?」 听见此语,骆雪忍不住笑出声,秀雅笑靨更显娇柔,但其他人却怒气更甚,「我们的弟兄居然是因为这个女人死的,杀了她!」 话语一出,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骆雪直觉往后退,这时任展天施展轻功跃到骆雪身旁,一手搂住她的柳腰,贴着她的耳畔轻声低语,「你想救黎阳,我就让你去,全部的人大概就剩下这些,里面应无敌人,你趁隙衝进去,找出黎阳,带他回寨。」 他明白骆雪想亲手救出黎阳,藉此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既然他来不及阻止骆雪亲身犯险,那只能尽全力助她。 骆雪抬首望着任展天,俊顏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但她可以感受到任展天隐藏在清冷下的自信,她轻轻頷首,她也相信这些人难不倒任展天。 任展天紧盯着逐渐向他们逼近的匪徒,他倏地按下机关,长鞭赫然飞出,转眼间,已缠上右边男子的颈项,他还来不及反应,任展天用力一扯,男子随即撞上另一人,摆放在骆雪腰间的手倏地一放,她便朝着连接后堂的回廊跑去。 而太过着急的骆雪,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的一道幽深目光。 虽然这里比一般山中居所来的宽敞,但照她观察,他们人数也算不少,黎阳既是被囚,不太可能会关在厢房之中,她心念一闪,脚步转往后院。 一路上并无他人出面拦阻骆雪,不一会儿,骆雪来到空旷的后院,前方只有一间简陋的小屋,骆雪猜想黎阳应当在里面,她跑近一看,一个男孩瑟缩在角落,将面容埋在双腿之间,她急急唤道,「黎阳!」 听见自己的名字,黎阳疑惑的抬起头,一张和黎晨十分相似的脸庞映入骆雪眼中,她心下大喜,立刻打开门,「快出来,我带你走。」 黎阳仅是望着骆雪的纤手,却没有任何动作,眼眸中满是戒备,「你是谁?」 「我叫骆雪,是映露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她有些急躁,即便知道任展天不会有事,但自从离开任展天身边后,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盘旋着一股不安。 骆雪的眼神很真切,而且当她叫出映露的名字,黎阳筑起的防备立刻消散,小手赶紧搭上柔荑,正当两人急步踏出,一道银光直劈而来,骆雪下意识推开黎阳,两人各自往旁边一跌,躲开了攻击。 眼前站着一个男子,居高临下睨着两人,鹰眸透出的森冷,让骆雪暗叫不妙,看起来,这个男人围绕周身的狠绝气息更胜于方才与任展天对峙的任何一人。 恐怕,他才是真正的高手,骆雪馀光瞥向回廊,任展天的身影还没出现,现下只有她和黎阳,最坏的结果,便是同赴黄泉。 不行!映露已经失去黎晨,她不能让映露再承受黎阳绝命的痛苦,说时迟那时快,骆雪抓起一把沙,往男子脸上一洒,接着拉起黎阳,拔腿就跑。 两人奋力跑了几步,骆雪的左手忽然感到一股拉力,她当机立断,松开黎阳,同时左手被用力一扯,骆雪随即跌入男子的怀抱中,一隻冰凉,好似没有温度的手攀上骆雪的颈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上方传来一声男嗓,「你好大的胆子。」 失去骆雪的牵引,黎阳也停下脚步,看着成为人质的骆雪,他的脸上尽是茫然无措,他不知是该逃,还是该想办法让骆雪脱离男子的禁錮,骆雪不停的对他使眼色,要他立即离开这里。 这场景对黎阳来说好熟悉,他被擒走的那一日,黎晨和映露也是相同的反应,每个人都要他逃,可他没能脱身,反倒被隻身带走,独自承受无边恐惧。 于是他缓缓摇头,眼中充满坚定,他不要,再弃任何人于不顾。 从黎阳的举止中,男子察觉骆雪的用意,注视着黎阳的目光瞬时变的残暴,黎阳感到庞大的压力,他不由得退了一步,男子这时扬起凄冷一笑,「原来是你为了让这小鬼安然脱险才有此番作为,这倒是引起我的兴趣,如果我一剑杀死他,你会如何?」 不待骆雪应答,男子手中长剑倏地掠过骆雪眼前,只见她一个探手,徒手抓住利锋,有如泉涌的鲜血顺着纤臂留下,她却好似全无痛感,「快跑!去找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他会帮你!」 这一幕全然出乎男子的意料之外,他万万想不到骆雪甘冒断指的风险,也要确保黎阳全身而退,他心下一怒,收回压制骆雪脖间的大掌,一把小刀即从袖间飞射而出,黎阳来不及避开,小刀伴随着骆雪的惊叫,眼看就要没入黎阳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剑光横挡在黎阳之前,化解危机,一袭墨黑玄袍遮掩去黎阳的视线,此时骆雪惊喜出声,「寨主!」 望见骆雪满手腥红,玉手仍紧抓着利剑不放,任展天蹙起眉,沉声说道,「何苦为难女人和孩子。」 因为任展天的到来,骆雪绷紧的心终于得以放松,才正视从掌间传来的刺痛,她放开长剑,双手早已血肉模糊。 「英雄救美,真是老掉牙的桥段。」男子的笑意多了几分不屑,任展天不为所动,双眼将男子每一分动作收进眼底,只要男子敢轻举妄动,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对望着,男子看出任展天眼中的杀意,意会到任展天对骆雪的重视,男子忽地大笑,「有趣,太有趣了,你的表情让我觉得不杀她,太可惜。」 话语方毕,男子举起利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骆雪脖间划去。 第四十五章 惊心一幕 肃冷剑锋停在骆雪玉颈前一寸之处,一滴冷汗落在银刃之上,骆雪屏住呼吸,面对近在咫尺的性命威胁,她的后背不由得泛上一股冷意。 男子覷着任展天,眼中带有一丝惊异,停下攻击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任展天手中长剑忽地变化成鞭,紧紧缠住男子的剑刃,阻止男子欲伤害骆雪的意图。 两人僵持着,任展天不放,男子的利剑便动弹不得,他敛下笑意,另一隻手紧掐住骆雪的咽喉,因为骆雪现今是他最有力的筹码。 看见骆雪的脖间已经压出指印,任展天运起内力,透过长鞭传到男子之手,他顿时感到一阵酸麻,兵器便脱手而出,接着任展天有如鬼魅般瞬移至男子眼前,隔开男子禁錮骆雪的动作,低沉嗓音使人不寒而慄,「你的行为让我觉得不杀你,太可惜。」 任展天意外发现,男子的内力不如他所想的雄厚,就算武艺再精,也只是空有招式,没有威力。 虽是如此,任展天仍是十分戒备,空气有如冬夜的静謐,连细微声响都听的清晰,这时,规律的滴水声不停透入任展天的耳畔,他馀光覷向骆雪双手的伤口,鲜血汨汨流出,他眉头一皱,长鞭再次化为利剑,割下衣襬的布料,塞给骆雪,「让黎阳为你包扎,走。」 「可是我……」她想留下来,不想让任展天孤军奋战,任性的话还没说全,就被任展天淡雅一笑打断,「别担心。」 骆雪霎时噤声,而黎阳也来到骆雪身旁,静静的为骆雪止血,骆雪缓缓的将眼神移到黎阳身上,她睨着乖顺的黎阳,明白了任展天笑容背后的含意。 她不懂武,在这个当下做不了任何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黎阳离开这里,不要成为任展天的负累。 黎阳甫包扎好伤势,骆雪忽然拉起黎阳的手往外跑去,黎阳来不及反应,小小身躯只能奋力跟上骆雪的脚步,他不停回头望着任展天,稚嗓忍不住溢出疑惑之声,「骆姐姐,这样好吗?」 但她不发一语,步伐不曾稍停,就在行到门口之时,却看见远方有一人影匆忙赶来,骆雪立刻升起警戒,将黎阳护在身后,那人逐渐逼近,在距离骆雪五步之处停下,恭敬一揖,「骆姑娘。」 这时骆雪也认出来人身分,他是寨里的人,负责打探消息,确定不是敌人后,骆雪放下心中戒备,转而将黎阳交託给他,「先带他回寨。」 「那骆姑娘你呢?」那人有些惊讶,任展天匆忙而至,他前来的目的是来支援任展天,而今连任展天的面都没见到就必须离开,这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对方几乎都被寨主歼灭,但他还在屋中,我想回去找他,你们先走吧。」话语方毕,不待那人应允与否,骆雪已跑回楼房里。 现下既有人来接应,黎阳安全无虞,已无后顾之忧,那她就不能拋下任展天一人。 骆雪顺着原路而行,不一会儿又回到后院,两人仍在打斗,但男子气喘吁吁,神色显露些微的慌张,反观任展天从容不迫,游刃有馀,高下立判。 就在此时,男子发现去而復返的骆雪,嘴角忽地扬起一抹诡譎的笑意,剑势转为兇猛,正面直攻任展天,任展天举剑以挡,而过近的距离,也让任展天把男子的表情尽数收尽眼底,不由得泛起一股不祥之感,他运起十成内力,震开男子手中利锋,男子亦被震退数步。 但男子有别方才的仓皇,反倒透出胜券在握的自信,「你输了。」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一个回身,同时从袖里滑出一把匕首,他握紧短刃,朝着骆雪直奔而去,任展天没想到男子武功虽然不如他,但轻功却是十分了得,他赶紧跃步,想要阻止男子的去路。 事情发生得太快,骆雪只能傻愣在地,夺命杀机迎面而来,男子手起刀落,血腥灿红映照出怵目惊心的一幕。 一声惊叫在安静的山林间回盪,骆雪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任展天,匕首已然插入任展天心口,而在刀刃没入任展天身躯之际,银白剑光一闪而过,男子颈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溅洒出他的惊愕和恨意,随即倒落,命丧黄泉。 这时任展天手中长剑鏗然落地,全身气力彷彿瞬间被吸收殆尽,他靠着骆雪缓缓坐在地上,俊顏苍白胜雪,鲜血晕染在墨袍上,看不见顏色,但骆雪知道,朱红肯定已浸透袍掛,眼泪倏地掉落,「天啊!怎么会这样?」 本来她是因为放心不下才回到这里,任展天却因此重伤,她好后悔不该这样自作主张。 「我将身子侧了几吋,避开心脉和主要的血管……」话未说完,任展天咳出一口血,覷见此景,骆雪愧疚更甚,她二话不说,勉力撑起任展天的身体,往厅堂走去。 她找了一间最近的厢房,将任展天轻柔的放在床榻上,而后开始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一个药箱,里头有一些常见的伤药,她紧蹙眉头,双手无法抑制的轻颤,内心有说不出的惧怕。 这些药只能治一点小伤,任展天伤在心口,能否救的了他,她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且先前黎晨才因她而死,如果任展天踏上跟黎晨一样的后尘,那她便是万死也难偿。 远远看见任展天逐渐迷濛的眼神,她咬了咬牙,他的伤势必须尽快处理,就算只有这些药物,她也必须赌一把。 骆雪再拿了柜里的衣服,打算做为止血之用,才疾步走回床榻前,任展天望着她,示意骆雪将他扶起。 「你不能乱动。」骆雪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站在床边,没有下一步动作。 任展天见她不肯帮忙,便拉着一旁的木柱试图起身,看到任展天这么吃力,她还是弯下腰,撑起任展天的躯体。 大掌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覆上骆雪的眼睛,骆雪只得见一片黑暗,惊吓之馀,又感觉到手中的物品被扯落,药罐散落一地,她赶紧拉下任展天的手,却看见让她更为讶异的场景。 第四十六章 脱离险境 原本插在胸口上的匕首瞬时消失,换成骆雪方才取来的衣物,匕首静躺在旁,任展天轻喘着,额边冷汗直流,他竟自己拔出匕首,骆雪马上坐到他身旁,让任展天倚着她,「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任展天感觉到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他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才开口说道,「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拔刀之时必然会伴随着大量鲜血溅出,我不想让你见到……」 话语未毕,任展天压在胸前的手掌突地滑落,衣裳也滚落一旁,骆雪惊觉,他已经失去意识。 她像是被人重击,脑中全然无法运转,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她,那是比齐渊将死之时还要更深的害怕,「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 无奈任展天完全没有反应,骆雪只觉得心口一阵紧窒,珠泪悄然滚落,望着从伤口不停涌出的血液,她的纤手慌张的按上胸口,任由自己的手掌染上一片腥红。 同时骆雪感受到任展天微弱的心跳,骆雪瞬时瞭然过来,他的心还跳着,只要他还有一丝气息,她绝不会让他就此殞命,她用另一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眼里是与方才脆弱模样完全迥异的坚强。 她不能哭,现在,只有她能救他。 一抹明月高掛夜空,山间的夏夜更显静謐,但在此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寧静,十几个人在小楼前停下,领头的人跃身下马,一袭鲜明的红艷衣袍,来人正是齐渊。 他和任展天原是一同出发,但任展天心系骆雪的安危,要齐渊领着人马随后跟上,他自己先行一步,没想到他们竟落后将近一天的路程。 眾人进入屋内,却惊见满地死尸,但齐渊神色依旧优雅自在,宛若在游山玩水一般,经过一具又一具的冰冷尸体,缓缓步入正厅之中,这时却发现空无一人,齐渊才察觉出一丝异样。 方才在路途中,碰见了黎阳两人,从黎阳口中稍微了解了情况,所有人已被任展天全数杀尽,既是如此,他们怎么没有在厅堂相候? 「搜。」齐渊一声令下,十馀人立即动作,齐渊亦往后院漫步而去,正当准备踏入后院时,突然闻到空气中瀰漫一股药味,他心中疑云四起,顺着气味牵引,推开药味最浓厚的房门,他所寻找的身影登时出现在眼前,任展天躺在榻上,骆雪坐在床边,两人都陷入沉睡。 齐渊环顾四周,他实在很难形容眼前的景象,满地沾血的布巾,几乎皆已用尽的药罐,连任展天的衣裳也放置在地,他悄声走近,骆雪却倏地跌落,齐渊赶紧探手,扶住骆雪的身躯。 经此震动,骆雪猛然惊醒,她低头看着撑住自己的鲜红衣袖,缓慢地将眼神移到齐渊脸上,秀雅清丽的面容逐渐变的清晰,她才发现齐渊已然来到,像是突然看见救星般,急急忙忙让齐渊坐在床榻边,「二主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他覷着双目紧闭的任展天,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仅一眼便可知悉任展天伤的不轻,齐渊接着伸手掀开锦被,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染成血红的白布,他不禁蹙起眉峰,将两指搁在任展天腕间,本来拢起的双眉却又舒展开来。 虽然任展天受了伤,但他的脉象稳定,呼吸平缓,显然得到最好的救治,此时齐渊才仔细观察起骆雪,骆雪一脸憔悴,发丝纷乱,身上尽是血污,看起来比任展天还糟糕。 他不由得扬起一笑,本想逗弄逗弄她,却在她焦急的目光下把打算拿来誆骗她的谎话给吞了回去,「失血有些过多,但性命已无大碍,你可以放心了。」 她这么努力,着实不忍心再恶整她。 骆雪闻言双腿一软,跪坐在床边,齐渊的话语让一直压迫在她心口上的大石终于得以放下,她不禁痛哭失声,「太好了……太好了……」 距离齐渊到来只过了几个时辰,她却恍若熬过了百年时光,因为黎晨的缘故,她每一次处理伤口,双手抖得几乎握不紧药罐,但她强迫自己不准退缩,只因任展天的伤势容不得她一点迟疑。 齐渊也明白,这段时间只有她在任展天身旁,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但血流不止的模样肯定吓坏她了,在内心的阴影和现实的迫使之下,她的无助和惶恐远比他断气之时还来的严重。 但她全都忍了下来,将她这阵子所学习到的医术运用的淋漓尽致,努力维系着任展天的性命,齐渊心疼的拍了拍骆雪的肩头,「这次是你自己独力救活他的,你做的很好。」 骆雪将秀顏埋在两手之间,抽咽声从指缝中传出,她想回应齐渊,可喉间乾涩的发不出其他声响,她只能不断点着头,代表对齐渊的感谢。 「你立了大功,映露肯定也会对你心存感激,自此往后,你不用再为黎晨的死而自责,我去准备马车,一早我们就回去。」齐渊随即离开床边,艷红袍服划出雅致弧度,信步离去。 偌大的房间,再次剩下任展天和骆雪两个人,骆雪眼里的泪尚未淌尽,此时的任展天看起来有些模糊,她站起身,轻缓的坐在任展天身旁,然后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将螓首枕在任展天的胸膛。 听着平稳而规律的心跳声,泪水霎时滑出眼眶,但骆雪的眼中却是透出无尽的愉悦,她从没有如同现在这般的喜不自胜。 任展天脱离险境,表示她成功把他救回来了,真好。 第四十七章 幽深笑意 柳飘韵独坐在厢房中,清丽容顏沉静宛然,但紧握的双手却洩漏了她的焦虑,距离任展天出发已经过了十天,黎阳也在昨日回到山寨,算算日子,应该要回来了才是。 她缓缓闭上眼,内心有几分不甘,原本她打算和任展天一道去营救黎阳,没想到骆雪擅自行动破坏了她的计画,就算她苦苦哀求,任展天也不愿意带她同行,思及此,杏拳又握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采儿推开了门,恭敬的走到柳飘韵面前,柳飘韵睁开澄澈双瞳,却望见采儿神色有些异样,柳飘韵眼眸一歛,采儿接着说道,「小姐,寨主回来了,但是寨主受了伤,现在厢房之中,二主,骆姑娘也在那里。」 「你说什么?」闻言柳飘韵立刻站起身,满心着急一览无遗,她随即步出房门,赶往任展天的居处。 一踏入任展天的厢房,除了齐渊和骆雪以外,还有映露跟黎阳站在一旁,可柳飘韵无暇顾及他人,一股脑儿衝到任展天身前,推开原本坐在床边的骆雪,细细地看着任展天的脸庞,他的面容看上去苍白胜雪,柳飘韵担忧出声,「展天怎么样了?他为什么会受伤?」 「是我不好,寨主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若不是寨主这般牺牲,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骆雪一脸愧疚,自责地看着任展天,虽然一路上齐渊不断安慰她,但那份歉意不曾稍减。 柳飘韵冷覷着骆雪,眼神充满肃凛,让骆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问罪之语即刻出口,「骆姑娘,我已经跟你说过,做事情要量力而为,如果你没有自作主张,寨主就不用受苦了。」 「此言差矣。」看见柳飘韵三两句就把骆雪逼红了眼眶,齐渊随即跳出来为骆雪护航,「雪儿是自作主张无错,但她的确将黎阳平安救出,而且要不是她,说不准在我抵达之前,寨主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功过相抵,两不相欠。」 「但她害死了一条人命,救黎阳只是想求得映露的谅解,并不能抹灭她是兇手的事实。」只见柳飘韵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缓缓看向映露两人,黎阳拉着映露的手,红肿的双眼彷彿刚哭过,让人心生怜惜。 「虽然失去姐姐我很难过,可骆姐姐真的是拚了命的救我,我希望不要再责怪她了。」他一回到掠虎寨,映露就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描述过一次,他为黎晨的死感到不捨,但骆雪徒手抓住利剑的景象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能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实在不忍心再把黎晨身亡的过错全推到骆雪身上。 柳飘韵十分讶异黎阳的答案,映露的反应也不如以前愤慨,没想到救回黎阳的举动可以让骆雪难堪的处境完全转变,「可是……」 她本想再说什么,却被榻上溢出的嗓音所打断,「不要再说了,我的伤与她无关。」 任展天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迷茫的双目透出些微疲惫,但语调中的坚决却让眾人听的清晰,柳飘韵乖顺的止住话题,急切的探问任展天的伤势,「展天,你现在觉得如何?」 「不碍事。」任展天仍然略嫌虚弱,说起话来有些无力,但鹰目立刻瞥向骆雪的双手,「你的手没事吧?」 眼看任展天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关心骆雪,柳飘韵感到一阵酸意,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能忿忿地看着骆雪。 「二主已经做了治疗,他说很快就可以痊癒。」较起柳飘韵的不满,骆雪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一是因为他清醒过来,二是任展天一直心系着她,骆雪心头不免涌过一道暖流。 「没事就好。」任展天再次闭上眼,虽说已然无碍,但他仍觉得全身虚软,不过片刻,倦意又朝他袭来。 看着任展天轻而易举让柳飘韵无话可说,齐渊扬起一抹有如花朵盛开般娇媚的笑靨,「让寨主好好休息吧,大家都去忙自己的。」 听见齐渊的话语,映露和黎阳率先离开,但柳飘韵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骆雪忍不住说道,「柳姑娘,让我来吧。」 纤手探向任展天的锦被,却被柳飘韵一手隔开,「不用了。」话语中饱含刺骨寒意,让骆雪不禁心生恐惧,现下的柳飘韵让她觉得好可怖,双足往后退了一步,这时背上传来一股安心的力量,她转首一望,是齐渊。 「骆姑娘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展天我来照顾便成。」仅一瞬,柳飘韵又换上柔顺的语气,与刚刚的清冷决绝判若两人。 「柳姑娘身子不好,这点小事雪儿还做得来,不劳你费心了。」齐渊说的理所当然,面容也是一贯的优雅无害,让柳飘韵无从反驳,正当她还在思考要用什么理由留下时,齐渊啟嗓再言,「柳姑娘,请。」 素白之手指向房门,如此清楚明瞭的逐客令柳飘韵怎会不知,她只是露出秀雅一笑,起身退出厢房。 柳飘韵一步步走着,采儿紧跟在后,虽然柳飘韵维持着笑容,但她可以感受到柳飘韵的漫天怒意,所以她更加小心谨慎。 两人就这样走回柳飘韵的厢房,在甫推开门之际,柳飘韵遣走了采儿,独自一人进入房中,这时,轻柔浅笑尽退,透出一股阴狠,她安静的坐在床榻上,而后闭上杏眸,一坐,便是三个时辰。 千万思绪在柳飘韵脑中流转,她忽地睁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容顏溢出一抹幽深笑意。 第四十八章 再次错手 一抹人影悄悄来到任展天房外,只看见任展天一人半倚在床榻边,拿着书册静静观阅,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门外双足再次移动,缓步走到厨房,望见骆雪一人正在熬煮汤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骆姑娘好生贤慧。」一声娇嗓带着冷意从后方传入骆雪耳中,她疑惑的转过头,来人竟是柳飘韵。 「柳姑娘是为了寻我而来吗?」骆雪睨着柳飘韵的杏眸,凛冽又饱含怒意,骆雪满是不解,她已有两日没遇见柳飘韵,那柳飘韵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 只见柳飘韵不发一语,眼神停驻在骆雪身上良久,覷的骆雪浑身不自在,诡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这时柳飘韵缓缓出声,「正是,我想骆姑娘已经没有待在掠虎寨的必要了。」 没想到柳飘韵一开口竟是要求她离开这里,骆雪充满错愕,无法理解柳飘韵的用意,「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飘韵扬起一抹訕笑,好似骆雪的疑问是多么愚不可及,「你还不懂吗?映露和你情同姊妹,你却伤她至深,早在那时,你就不该再留下,又擅自离寨,拖累展天为你挡下一刀,追根究柢来说,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你竟然还问我原因何在,真是可笑。」 听出柳飘韵言语中的责怪,骆雪知道柳飘韵说的有理,但她以为她做的够多了,映露也不再怪罪于她,内心涌上想留在任展天身边的念头,辩驳之语脱口而出,「的确,这些事端皆因我而起,所以我希望用实际作为来赎罪,一走了之只是逃避责任。」 眼见一番言论无法让骆雪知难而退,柳飘韵笑顏更加灿烂,吐出的却是极尽嘲讽的话语,「骆姑娘执意留在这里,只不过想抢走展天,我还以为你是个贞节女子,只为卫风付出真心,但我错了,大大的错了,你只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还装出一副高贵情操,卫风失踪是因祸得福,不用被你矇骗,省得哪天妻子红杏出墙都不知道。」 骆雪闻言登时气结,双颊因为恼怒而犯上浅浅红晕,她出声怒斥,「柳姑娘,你实在太过分了!既是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请你出去,不要在这儿打扰我。」 柳飘韵还未接话,汤水沸腾的声音传入短暂沉默的两人耳畔,骆雪本想回身查看,却被柳飘韵一手抓住纤臂向后一扯,随即跨步挡在骆雪和炉火之间,「在这个寨里毫无地位的你居然妄想赶我走,也不惦惦自己的分量!」 回盪在空气中的声响越来越急促,骆雪有些焦急,深怕药汤被烧得一滴不剩,「请你不要妨碍我,这是要给寨主的汤药,不容许一点闪失。」 话语方毕,骆雪举步要越过柳飘韵时,却被柳飘韵猛力一推,骆雪瞬时被推出五步之外,「少假惺惺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毒药。」 骆雪几步踉蹌,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心中的怒火越发炽盛,可她不愿再做口舌之争,只是重复一样的动作,打算闪避柳飘韵的阻拦。 但柳飘韵不肯善罢干休,只要骆雪靠近一次,她便推阻一次,几回下来,骆雪终于忍悛不住,也推了柳飘韵一把。 霎时一声惊叫划破寧静山林,引起眾人注意,听出是女子发出,任展天立刻放下手中书籍,顾不得伤势往来源而奔,齐渊也从另一个方向急速赶至,厨房门口聚满人潮,任展天和齐渊同时跨步入内,只见骆雪一脸惊慌,地上伏着另一人,一旁躺着碎裂的汤罐,任展天前去搀扶,映入眼帘的,竟是柳飘韵的脸庞,「飘韵!你怎么了?」 「我的脸好痛……好烫!」柳飘韵掩住半边俏顏,眼泪有如断线珍珠倾洩而出,看到如此痛苦的柳飘韵,任展天大掌覆上柳飘韵的手,想要探看她的情况,却被她仓皇拒绝,「不要看!我的脸一定毁了,我不要让你看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任展天嗓音带着隐怒,他大概猜得出,炉上的火还在燃烧着,要是碰到滚烫的热水,情形必定不乐观,柳飘韵蒙受这么大的痛楚,他必须问个清楚。 「是她!是骆雪这个女人害我!」柳飘韵激动的指着骆雪,一手遮着受伤的右脸,左眼中的愤恨一目了然,眾人目光转移到骆雪身上,让骆雪额边不免留下一滴冷汗。 任展天愣诧的覷着骆雪,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无法相信善良的她竟会下此毒手。 「我……我是不小心的,她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去照看汤药,我一时情急才……」剩下的话语骆雪没有说出口,硬生生地吞回喉中,因为她望见任展天随着她吐出的一字一句,表情变得阴沉而且凄冷,连当初错手害死黎晨,他都没有表现出的责备,此时,却一览无遗。 「呜……好痛……展天,快带我离开这里……」柳飘韵倚在任展天怀里,转弱的哭嗓听起来楚楚可怜,任展天心下一软,即刻抱起柳飘韵准备带她回房医治,经过骆雪身边时,传来一声沉重低语,「你这回,错得离谱。」 听见此语,骆雪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紧握的双拳已经洩漏了她的心思,她苦撑着,等待那抹頎长身影逐渐远离,门外人烟也全数散尽,仅剩齐渊一人,她顿时双腿一软,齐渊及时接住骆雪的娇躯,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支撑着自己,她缓慢转过螓首,凝视着齐渊,心头感到一阵紧窒,宛如被人掐住咽喉不得喘息,两行清泪倏地滑过脸颊,痛哭失声,「我又伤了人……我居然又伤了人……」 第四十九章 成第一人 夕阳西下,天色转黑,明月被朵朵乌云给遮盖住,大地更显得一片幽暗,骆雪独处在小楼中,未点烛光,满室静寂,忽然一阵脚步声缓缓进入屋内,点上一盏光亮,映照出骆雪迷茫且又无神的双眸,来人叹了一声,落坐于骆雪身旁,「我去看过了,她的性命并无大碍。」 轻浅淡嗓成功吸引了骆雪的注意力,她望着眼前秀雅细緻的脸蛋,总是带着一抹弯笑的齐渊,鲜少露出这般凝重表情,骆雪心下已经有个底,「但情况不甚乐观,是吗?」 齐渊没有回答,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我去看看她。」知道自己铸下大错,骆雪内心充满歉疚,一个女孩子最重视的无非是容貌,经此一变,肯定对柳飘韵的脸庞造成严重损伤,她想前去表达自己的歉意。 「慢。」只见齐渊一手横挡在骆雪面前,秀眉拢紧,看起来极为严肃认真,「依她的性子,你只是自讨苦吃,何必让自己去受罪。」 但骆雪只是推开齐渊的手,眼神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清明澄澈,「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逃避我该负起的责任。」 倩影徐缓步离小屋,齐渊没有立刻跟上,看着骆雪渐行渐远的背影,齐渊再一叹,才接着起身打算随骆雪一道前往,却在这时听见门外传来窸窣耳语。 「骆姑娘看起来挺柔弱的,没想到发起狠来毫不留情,柳姑娘漂漂亮亮的脸蛋就这么毁了。」 「哎呀,经过映露的事情,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吗?她肯定是为了寨主在争风吃醋,别被她柔顺的外表给骗了,像她这种人,应该要好好教训才是。」 齐渊眼眸一歛,不过半日,风声便传的如此难听,但在他印象中,寨里并没有这般喜好碎嘴之人,他小心翼翼的移到窗边,将门外的不速之客覷个清楚,竟是两个不曾见过的女子。 虽是与寨中僕人相同的打扮,可模样是全然陌生,看来有人从中操弄一切,特意安排了一场好戏,齐渊心思一转,从怀中拿出一株药草,静静观看。 而后扬起一笑,眼中却是无边冷意。 骆雪几路弯转,不一会儿就来到柳飘韵的厢房,门扉未闔,她先深吸了一口气,才踏入房中,任展天坐在床榻边,看着骆雪的眼神带有些许怒气,一抹酸意登时涌上骆雪心头,「我是来关心柳姑娘的。」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柳飘韵一听到骆雪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眸中满是怨恨,「你来做什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要见到你!」 柳飘韵的双手不停的在空中挥舞,好似想把骆雪赶出厢房,任展天见状赶紧抓住柳飘韵,以免她伤害到自己,柳飘韵随即泪眼汪汪的望着任展天,「展天,你赶她走,赶她走……」 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骆雪覷着柳飘韵的面容,伤口被纱巾遮掩住,但还是能看见渗出素白的鲜红,右手也有被烫伤的情况,而这些可能会伴随柳飘韵一辈子的痕跡是她造成的,骆雪不禁哽咽出声,「对不住,是我不好。」 「我不需要你的歉意,你出去,你给我出去!」柳飘韵瞪大双眼,眼中遍布血丝,右眼周围露出些微红肿,看起来甚是可怖,骆雪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想躲开柳飘韵的灼人目光。 说时迟那时快,柳飘韵挣脱任展天的手,翻身下床,紧紧揪住骆雪的衣领,骆雪霎时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呼吸被柳飘韵给夺去,一口气悬在喉间险险喘不过来,柳飘韵愤怒说道,「道歉能弥补什么?你能赔我什么?省下你的惺惺作态,我看了就觉得噁心!」 任展天急忙上前拉开柳飘韵,她随即哭倒在任展天的怀里,再无人开口,只馀凄楚的哭声在厢房间回盪,任展天眉头一皱,鹰目望向骆雪,「你先回去吧,她现在情绪太过激动,你过几天再来看她。」 骆雪覷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柳飘韵,她能理解柳飘韵的愤恨,不满,怨懟,这场景好熟悉,就像当初她失手害死黎晨那时,映露对她的态度。 她只能嚥下苦楚,默默地转身离开。 闔上房门,骆雪轻靠在门边,听着房内的呜咽声渐渐转弱,看来任展天已经安抚了柳飘韵的心绪,这时咿呀声响传来,步出的人竟是任展天。 两人无声对望着,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任展天的眼中已经没有怒气,却带有满满的无奈,「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听见此语,骆雪喜出望外,对她来说,就算全部的人都怪罪她,指责她,只要任展天一人愿意相信她就好,可任展天接下来的话语,让骆雪的愉悦倏地消散无形,「但不是一句『我是无心的』,就可以完全抹去你所犯下的过错。」 「我没有这个意思。」笑容僵在骆雪的唇边,柳飘韵对任展天有救命之恩,现下他的责备是理所当然,但她心中充满酸涩,她微微低下头,因为她无法再直视任展天。 「你可以让这场意外不发生,也不应该让它发生,飘韵的脸,怕是医不好了,你等同毁了她的人生。」任展天睨着骆雪,此时的她,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乖顺的接受所有责骂,这反而让任展天感到不忍,「罢了,你回去吧。」 骆雪没有应声,默默地看着那双黑履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一滴珠泪登时滑过俏顏,骆雪莲步一转,朝着偏楼而去。 齐渊早已不在小屋,骆雪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在榻上,心里有如毫无亮光的黑夜,满是暗愁,这一刻,屋外又响起低语,对谈中,将她的错手之过说成刻意为之,骆雪不免悲从中来,将螓首枕在锦被上,任凭泪水淌流,「不是……我不是这般恶毒之人……」 每个人只看到柳飘韵受伤的结果,却没有问过缘由,她可以承受所有人的怒火,独独不能看到任展天凄冷的眼神,只要任展天不怪她,其他的,她甘心受之。 但如今,任展天却是恼她的第一人。 第五十章 事跡败露 过了几日,柳飘韵的伤势有所好转,她坐在梳妆台前,缓缓拆下了纱巾,一旁的采儿看到伤口,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小姐,你这样值得吗?」 柳飘韵没有回答,只让采儿换上新的伤药,等到采儿小心包扎好之后,柳飘韵才接着开口,「这几日,展天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旁,如此看来,挺值得的。」 但她看着镜子掩去半边容顏的脸庞,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慌张,故意刁难骆雪,让她对自己动手,都是柳飘韵的预谋,她刻意挡在骆雪和药罐之间,为的也是要藉机打翻汤罐,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 只不过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没拿捏好自己的手劲,这么一翻,滚烫的汤水尽数撒在自己脸上,她的目的达成了无错,但毁容的阴影一直缠绕着她。 她已经不復以往美貌,这样,任展天还会中意她吗? 拉回自己的神智,柳飘韵再啟嗓的声音沉了几分,「骆雪那方面如何?」 「一切都遵照小姐的吩咐,最近她们两人甫开口,骆姑娘就哭了,看来她很快就会支撑不住,自行离开。」采儿据实稟报着骆雪的近况,柳飘韵简单应了一声,如今状况和黎晨身亡大不相同,有任展天为自己撑腰,骆雪内心的压力肯定不比一般,思及此,柳飘韵便露出一抹浅浅微笑。 只要骆雪不在,剩下的她无须担心。 而另一边的任展天,刚穿戴好衣裳,准备前去柳飘韵的房间,一开门,却看见齐渊佇立在门口,一脸优雅无害的笑容,但任展天感觉到齐渊别有目的,「何事?」 「没事,只是想要你陪我去个地方。」齐渊唇边的弧度没有稍减,眼中的寒意却多了几分,任展天虽是疑惑,也不多问,只是示意齐渊带路。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齐渊没有言明他欲往何方,任展天看出齐渊难得的严肃,便静静等待齐渊揭晓谜团,不一会儿,骆雪居住的小屋赫然出现在眼前,任展天眉峰一蹙,敢情齐渊是要来替骆雪说情? 「莫急,你只需要安静地看,就知道我带你来的原因是什么。」齐渊未再前行,闲散的倚在树后,将绝佳视线留给任展天,他猜不出齐渊的用意,现下,也只能等。 等候之馀,任展天观察了一下两人所处的方位,是在小楼的后方,被树木遮蔽住,不易被他人发现,就在此时,远方走来两条娉婷人影,在偏楼外站定后悠悠啟嗓。 任展天有些讶异,因为他从未在寨里见过这两人,他专注听着谈话内容,脸上慍色显而易见,两个女子不过说了几句,便轻而易举引出任展天的怒意,而屋内也传来微弱啜泣声,他的双拳倏地握紧,一个箭步就想出去抓住这两个散播谣言的女子。 但齐渊快了一步阻去任展天去路,他满是不解,只见齐渊绝美一笑,「还没完呢,捉贼得捉赃呀,抓住小嘍囉有什么意思?」 待外头耳语止歇,齐渊忽地站直身子,领着任展天穿过石林,错综复杂的小路,齐渊却走得十分熟练,过了片刻,齐渊又在另一处停下,四周皆是巨石,巧妙的掩去两人行踪。 甫站定,方才那两个女子再次出现在眼前,只是这次,多了一个人「采儿姐,今日如同前几日一般,听见她哭了一阵我们才停下。」 「做得很好,有外人在吗?」此时的采儿有别于平常恭敬乖顺的模样,神色清冷带有一股傲气,显然因为身为主子身边的贴侍,说起话来不怒而威。 「采儿姐放心,除了我们以外,并无他人。」听见满意的答覆,采儿只是摆了摆手,让两人退下,她也随即离去,平时罕有人烟的林间恢復寂静,好似完全没有人来过。 这一幕完全出乎任展天意料之外,竟是采儿指使!采儿只不过是柳飘韵的婢女,有何能耐做出此事?难道是柳飘韵授意?不可能!她有什么理由要害骆雪?还将自己毁容,说什么都不应该会行此极端才是。 看着任展天充满疑虑的面容,双拳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齐渊退去笑靨,换上十足认真的语气说道,「雪儿对自己所犯下的大错已经很自责,再加上这番有心人安排的舆论,她心里的凄苦可想而知。」 任展天愤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悔,骆雪的确是造成柳飘韵的伤害,但依她善良的性子,她加诸于自身的愧疚更胜于身体的伤痛,他居然还说了那些话指责她。 「你心口上的伤或许快好了,但雪儿内心的伤,要何时才能痊癒?你可曾替她想过,她心中有多少无人可诉的委屈?」话语方毕,齐渊轻拍了两下任展天的肩膀,而后把任展天留在原地,悄悄离开。 齐渊一席话让任展天有如大梦初醒,这阵子为了照顾柳飘韵,他无暇也无心去细究事故发生的缘由,现下又得知了有人特意针对骆雪,任展天的怒火越发炽盛。 他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足下一踏,疾然而去。 时至申时,柳飘韵处在厢房之中,却还未见到任展天的身影,一般来说,他最晚不会超过辰时,但近来寨里没什么异状,能吸引任展天注意的,应该只有骆雪的事情,柳飘韵不免泛起一股不祥之感,「采儿,一早去骆雪那里可有异样?」 本来在整理厢房的采儿一听见柳飘韵的疑问,立刻应答,「小姐,一切都很正常,我也问过了,她们没遇上外人。」 柳飘韵反覆思量着,心中的不安却逐渐渲染扩大,她轻咬着下唇,逼迫自己冷静,既然没有什么变数,可能是任展天真有什么要事处理,她无须太过担忧。 这时,房门一敞,柳飘韵心下一喜,应当是任展天来了。 抬眼一望,却是那两名女子,满是惊愕害怕的神情,随后而入的任展天,周身散发着狠戾的气息,一旁还有齐渊,映露,仅一眼,柳飘韵便知道事跡已经败露。 任展天扬起邪佞一笑,让柳飘韵感到前所未有的阴寒可怖,他轻缓说道,「我来晚了。」 第五十一章 互不相欠 柳飘韵先是定了定心神,在任展天言明来意之前,她绝对不能自乱阵脚,柳飘韵眨了几眼,而后出现在眾人的脸蛋佈满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话语方毕,那两名女子随即跪下,瑟缩颤抖的模样,让采儿心中也涌上惧怕,任展天睨着两人的眼神充满阴狠,「今日早上我听见了一段话,极尽詆毁骆雪之能事,摆明是要逼走她,但令我好奇的是,为什么采儿也牵涉其中?」 被指名的采儿心下一凛,想必任展天是撞见她们对谈的画面,语气才会这般篤定,她从未想过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全身而退?采儿望向柳飘韵,杏眸中传递着求救的讯息。 只见柳飘韵一个跨步,走到采儿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偏了采儿的脸庞,采儿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柳飘韵厉声骂道,「谁让你去和她人碎嘴?纵使你气不过,也不能胡言乱语呀!」 采儿一听就明白,这是以退为进,她也立刻跪下,哭的楚楚可怜,「因为小姐伤的如此严重,我心疼小姐,让人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是采儿的错!」 「柳姑娘动手的真快。」有别于任展天宛如寒冬般的嗓音,齐渊的语调就像春日的暖阳穿透人心,却让柳飘韵彷彿陷入冰天雪地之中,齐渊露出嫣然一笑,「听听映露的说法再动手也不迟。」 「从黎晨姐姐身亡开始,便有人不停的在散播流言蜚语,我那时在赌气,就没有制止,但我认的出来,就是这两人无错。」映露的说词更是将采儿推入无尽深渊,她登时无语,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柳飘韵也没有料到,映露竟可以辨认出声音来源,本想用为自己出头的理由,采儿顶多受些责罚就没事了,方才齐渊那句话,也说明他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只怕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善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寨里的人,她们也指出是受你指使,采儿,你是不是该仔细交代事情始末?」依旧是那股肃冷声调,任展天在隐忍自己的怒火,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背地里的小手段。 采儿再次向柳飘韵投射哀求的目光,却见柳飘韵撇开视线,不发一语,她微微低下首,急急思量着得以安然的办法。 这时,齐渊漫步走向采儿,蹲在她身旁,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氛围,优雅的男嗓在采儿耳边响起,「莫怕,只要照实说,再怎么气也罚的不重,可要是有些许隐瞒,就别怪寨主狠心。」 一番恩威并施的言语,给了采儿希望,她心里想着,若是据实以告,说不准齐渊能护她周全,而柳飘韵的态度,显然她只想独自脱身,采儿一咬牙,打算将真相全盘说出,馀光一瞥,却覷出柳飘韵眼眸底下的森冷。 所有话语倏地梗在喉间,一滴冷汗悄悄滑过采儿额边,须臾过后,再开口,已不是采儿原先要说的内容,「寨主的心都在骆姑娘身上,以致小姐整日闷闷不乐,采儿只是想让骆姑娘自行离开,这样寨主就会把注意力转向小姐。」 不行,她不能说,柳飘韵的脾性比起任展天或齐渊更加狠绝,她不能赌这一次。 「我都不知道,你们主僕两人感情甚深。」齐渊缓缓站起身,水澈大眼蒙上一层寒意,「这么说来,那日柳姑娘刻意寻雪儿错处,拦她去路也是你的意思?」 听见此语,采儿不由得瞪大了眼,小手紧紧揪住裙襬,她惊觉需要背负的罪责太多了,硬要扛下的话,她不知会受到多严厉的谴责。 局势演变至此,任展天也无心再探问下去,采儿有错是事实,他的右手按向腰间,抽出长鞭,意图给采儿一点教训,一声娇嗓却打断了任展天的动作,「等等。」 柳飘韵突然按住任展天的大手,一双眼透出心痛与怨懟,「你要打我的婢女?」 他居然为了外人,要动手打她的人? 「兴风作浪之人本就该惩戒,作为警惕。」任展天的表情看不出起伏,柳飘韵痴痴望着他,却看不见他原先对她的关切与注意,柳飘韵瞬时了然,任展天跟齐渊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她就是始作俑者,这齣审问的戏码,只是演演而已。 可她嚥不下这口气,不禁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控诉,「展天前来兴师问罪,无非是想为骆雪讨个公道,可我的公道呢?我受伤是事实,采儿为我喊屈,骂几句也就罢了,现下展天却想鞭责她,那骆雪就不该罚吗?」 任展天轻轻挣脱柳飘韵的纤手,猛然一抽,长鞭在采儿背后烙下怵目惊心的伤痕,采儿忍不住哀叫一声,斗大的泪珠滚出眼眶,任展天低沉的嗓音随即溢出口,「这一鞭,是最大的让步。」 他示意齐渊将所有人带出厢房,只留下他和柳飘韵,任展天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柳飘韵一时反应不过来,房中瀰漫着诡譎的气氛,任展天轻吐一口气,而后淡漠啟口,「我不喜有人在私底下行小人之事,希望飘韵好生记着。」 大步划开,任展天头也不回地迈出房间,柳飘韵覷着他的背影,内心充满忿恨,因为她发觉,骆雪在任展天心中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走过一个转角,任展天看见齐渊倚着墙边,一片落叶随着微风吹送沾上了他的衣襬,他却毫不在意,可任展天知道,齐渊是专程在这儿等,他不免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任展天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齐渊跟在他身后,瞧着夕阳的馀暉,好看的眼眸闪动着澄黄亮光,温润的淡嗓,却带着不满,「你还是心软了。」 「算是还她的,往后,便互不相欠。」任展天望向小屋的方向,柳飘韵的伤毕竟是骆雪失手造成,这次放过她,改让采儿承受惩罚,也算是替骆雪赎罪,自此往后,骆雪无须再愧疚,可以抬头挺胸的面对柳飘韵。 而他,也不需要再守在柳飘韵身边。 第五十二章 论及婚嫁 寧静安详的早晨,带有些许秋日的微寒,夏末的旭日,依然耀眼,洒进厢房的金光,映照在静躺于床榻的娇躯上。 骆雪侧头凝视着窗外的阳光,眨了眨仍微涩的双眼,虽不再有细语扰人清静,但她昨晚仍是一夜无眠。 原先她很疑惑,女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有如幻梦一场,烟消云散,自从闯祸后,她几乎不曾踏出小屋,只有去探看柳飘韵的那次,往后她想再去,便会想起任展天的眼神,清冷且带有满满的责备。 每想起一次,她的心便痛一次。 偏楼彷彿变成了与世隔绝的世界,除了固定送膳的婢女,就只有那两名不停谩骂她的女子,而失去她们的踪影后,更显得清幽寂静,却又孤单。 骆雪翻身下床,透过窗朝外望去,现下大约卯时,还不到送膳的时间,骆雪便直接呆坐在窗边,纤手不自觉抚上胸前的冰凉,那是她昨日拿回的东西。 这时本应杳无人烟的小屋前走出一道傲然身影,骆雪无神的眼眸顿时拉回焦距,她看错了吗?那个人,是他吗? 只见他跨步而入,骆雪急着想站起身,却被一旁的桌脚一绊,往前跌了几步,不偏不倚地撞进他的怀里,上方传来低沉男嗓,「还是这么粗心。」 那是可以轻易左右她思绪的嗓音,伴随着他身上清新舒然的淡淡幽香,的确是他,可他不该来,骆雪微微推开了他,「寨主不用去照看柳姑娘吗?」 感觉出骆雪的疏离,他以为,她的内心充满不安,他忽地拉住骆雪的手,两人一同坐在窗前,任展天学起方才的骆雪,目光飘往山林间,悠然啟嗓,「她已好了大半,无须我时刻守着。」 事实上,自从那日拆穿柳飘韵的阴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了,但他仍须顾及到柳飘韵的感受,于是他等了几天,才过来关心骆雪。 听起来理所当然的言语,但任展天眉眼间透出一股释然与安定,好似在告诉她,所有事情已经雨过天青,她不必再自责,但若是考量到柳飘韵的心情,他不该有这样的态度。 杏眼直盯着任展天,骆雪没有接话,任展天回望着,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在骆雪印象中,几乎不曾看过他这般笑过,「我已经查出碎嘴之人是飘韵所派来,你虽伤她,但那是意外,她亦伤你,却是蓄意为之,如此,你便不再欠她。」 本来听到这个消息,她应该要高兴才是,现下,她却开心不起来,骆雪想起柳飘韵提及任展天的哀伤神情,柳飘韵的心思不难猜,自始至终,她要的根本不是骆雪的歉疚,而是任展天的陪伴。 骆雪将视线从任展天的脸庞上移开,柔美嗓音轻缓溢出口,「她伤我,不过是几句话,若不放在心上,也成不了什么伤害,但我伤她,却是一辈子的事,我无法这么简单就忘记对她的亏欠,寨主,你该来的,不是这里。」 任展天眉峰轻蹙,流露出不解,骆雪再次看向任展天,美眸中带有淡漠与坚持,「寨主,能不能请你与柳姑娘成亲?」 这番话语宛如午后的雷声,震的任展天耳边嗡嗡作响,他瞪大双眼,丝毫不敢相信是从骆雪口中说出,一贯的幽沉语调,却听得出隐藏其中的慍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任展天讶异的神情,骆雪心中闪过一丝剧痛,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决定拒绝任展天的情意,但她没想到这次必须做得这么很,这么绝。 但昨日的情景赫然出现在脑海,骆雪便告诫自己,不能这般自私,硬是要任展天留在身边,完成自己的想望。 其实,早在任展天说破之前,骆雪就已经知道事情始末,因为昨日来见她的人,正是柳飘韵。 她的到来令骆雪吃惊,面容覆上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庞,一开口,便将所有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连她刻意激怒骆雪,好让骆雪对她动手的盘算也交代得一清二楚,原本骆雪怒上心头,想指责柳飘韵时,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的话语都梗在骆雪的喉间,发不出任何声响。 柳飘韵双腿一屈,跪的毫不迟疑,随即潸然泪下,双手紧揪住骆雪的衣襬,声声泣诉。 她说,她让妒忌蒙蔽了理智,只因她知道,骆雪在任展天心中拥有不小的份量。 她说,她害怕两年的等待守候,两次的捨命相救,换来的只是一场空。 她说,她愿不惜任何代价,只求骆雪帮她一次,不要抢走任展天。 骆雪静静看着柳飘韵揭下脸上的面纱,伤口果真好了不少,却留下怵目惊心的疤痕,她接着说道,「骆姑娘,我的脸变成这样,有谁不怕?只有展天不会嫌弃我,愿意待在身边照顾我,求你成全我吧!」 而后柳飘韵拿出一抹翠绿,那是骆雪甫入寨时被任展天夺走的鸳鸯玉珮,小心翼翼地放到骆雪手中,她盯着失而復得的玉珮,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骆姑娘,你还有个属于你自己的良人,而我,只剩下展天了。」柳飘韵泪如雨下,一字一句敲在骆雪心上,心情从原本的愤怒转变为心疼,她真心替眼前的女子感到可怜。 所有的算计,手段,都只为了可以留住那一人,而柳飘韵也甘心为了情,拋却伦理道德,此时,柳飘韵说出最后一句话,却让骆雪险些站不稳脚步,内心宛若被撕裂一般,「能不能请你帮我说服展天,让他答应跟我完婚?」 第五十三章 各归各位 手腕忽然传来强烈的痛楚,迫使骆雪拉回自己的神智,任展天揪住骆雪的手,一张脸阴騖的可怕,「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当作你赎罪的方式,这样,你才算还清了?」 骆雪覷着瘀红的肌肤,处于盛怒中的任展天根本无法拿捏自己的力道,她感受到几近断骨的疼痛,秀眉一蹙,「你先放开我。」 只见任展天一个用力,骆雪瞬时跌入任展天怀中,任展天的脸庞不过在眼前几吋,近的让骆雪望见他的眸中除了怒火,还蕴含一丝挫败,「那把琴,那封信,一次次的相护相救,你回应我的,居然是要我娶别的女人?」 低沉嗓音中带有满满的失望,他无法接受毫不保留的付出得到的,竟是她为人说媒,还说的这般轻易。 「你放开我,我拿个东西给你看。」平静无波的话语让任展天充满困惑,但他还是从善如流,松开了手,骆雪顺着颈上红线,拉出玉珮,任展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是柳姑娘昨日送来的。」骆雪将视线移到玉珮上,始终淡漠的神情让任展天猜不出她的情绪,「她向我坦言了一切经过,拿回玉珮说是对我的弥补,但我听得出,她字字句句都藏着对你最深的情意,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你和我,只能是过客』,逢此一变,你我的距离便更远了。」 「你是心疼飘韵才作此要求?」任展天内心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期盼骆雪只是因为心软才推开他,如此,他们之间便有转圜。 「不只是这样,你该明白的不是吗?」骆雪登时抬起眼眸,如月一般的清亮澄澈,仅一眼,就让任展天明瞭她没有说破的缘由。 在共同经歷这么多事之后,她仍是做出相同的选择,她选择卫风,放弃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任展天忽然放声大笑,听起来却满是悽凉,任展天不由得退了几步,心中好似被千刀万剐,伤的体无完肤,「我仍是及不上卫风是吗……对我,你总是这么残忍……」 任展天倏地转过身,来不及看见滑过骆雪脸颊的泪水,她赶紧拭去,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任展天发现,这时任展天接着开口,「我,允你。」 大步跨出,两人在此时,便是天地之隔。 骆雪紧握杏拳,才能克制自己奔上前拥住那抹悽苍背影,双腿耐不住全身的重量,顿时瘫软在地,方才,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逼迫自己演出那场戏。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露出破绽,面对这么真挚的感情,她怎么可能不想要? 但她不行。 只要想起柳飘韵跪在她面前,一下又一下的磕头求她,不管她如何劝阻,柳飘韵都依然故我,而后柳飘韵的额头渗出鲜血,流下两道血痕,骇人画面逼得她不得不低头。 可在她应允的那一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直到柳飘韵握着她的手不断道谢,她才意会过来。 骆雪的眼泪在任展天踏出房门的当下全然溃堤,一滴一滴地落在鸳鸯玉珮上,虽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任展天的允诺,还是让她痛彻心扉。 要说骆雪对任展天残忍,她对自己,何尝不是? 翌日,任展天将与柳飘韵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掠虎寨。 骆雪一如往常,独坐在书案前,专心一致的阅览医书.只是,已经不会有另一人陪在她身旁。 突然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骆雪却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躁动惊吓到,来人怒气冲冲,快步走到桌旁,一手压住骆雪眼前书籍,骆雪才缓缓抬首,轻声一唤,「二主。」 「这是在演哪齣,我怎么看不懂了?」原先齐渊还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但任展天无比严肃的神情,让齐渊的笑容凝结在唇边,他看得出,任展天很认真。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他认为经过生死关头,骆雪更能明白,把握当下远比永无止尽的等待来的实际多了。 「只是各归各位罢了。」骆雪不疾不徐的拿回书册,犹如静湖般的温婉让齐渊看了就生气,清秀淡丽的脸蛋浮现一丝怒意,「什么叫各归各位?你的说法让我更糊涂了。」 骆雪没有应答,只是逕自的走到桌边,齐渊满是狐疑,随后而至,她先倒了一杯茶递给齐渊,才接着说道,「二主也应该知道,我来掠虎寨的原因是什么,如今,我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一块玉珮登时映入齐渊的眼帘,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令骆雪不远千里而来,隻身赴会的理由,骆雪凝视着翠玉,眼中除了爱怜,还有自责,「这块玉,是我和卫风携手此生的承诺,我相信卫风会为了我活下来,我不能负他。」 过往回忆一幕幕掠过骆雪的脑海,鸳鸯成双,缺一不可,但她竟对卫风以外的人动心,思及此,她便感到满心愧疚。 「我若是选择了寨主,卫风便是绑在我心中的结,而柳姑娘有恩于寨主,现下她受了伤,寨主也绝不会弃柳姑娘于不顾,我与他都有所牵绊,怎么可能走在一起?」骆雪再次望向齐渊,虽然这是个很痛苦的决定,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圆满的结果。 她放不下卫风,任展天放不下柳飘韵,最后,他们都会因为自己的放不下,而令对方痛不欲生。 「何况柳姑娘容貌尽毁,怕是没有人敢娶她为妻,这是我害的,我赔不起一张脸,但我可以赔给她一生幸福。」她没有坦言柳飘韵来向她哀求,只因她也明白,她唯一能弥补的,只有这件事。 骆雪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淡然,但衣裙早已被她拧出皱痕,泛白的指尖,洩漏了她的心绪,齐渊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那你就放得下寨主吗?」 「我会,衷心祝福他。」骆雪扬起一抹轻笑,宛若让天地失色的绝美笑靨,却让齐渊感受到骆雪内心几近绝望的哀痛。 第五十四章 反覆煎熬 齐渊甫从小屋离开,漫步在回廊中,内心为了骆雪方才那一笑而波动不已,在他看来,她和任展天不过都是痴傻之人。 脚步一转,另一个痴傻之人的身影立即映入眼中,齐渊不由得轻摇了头,改变足下方向,往凉亭走去。 「这般呕气,究竟值不值得?」齐渊站在任展天身边,任展天听见齐渊的嗓音并没有看向他,直盯着眼前的黑木琴,久久不肯移开视线。 「你去找她了?」任展天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但他不相信骆雪可以如此释然,他要赌赌看,骆雪是不是真能淡看这一切。 「找出问题在哪里,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不是吗?」齐渊顺手弹了几个琴音,黑木琴依旧音泽圆润浑厚,彷彿静看着世局变换,而它的琴音仍永不改变。 齐渊的话语让任展天的心绪不免一震,双拳倏地收紧,而后缓缓松开,来回数次,确定自己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后才开口问道,「结果呢?」 只见齐渊微微耸肩,「无解。」接着把他和骆雪的对话详细描述一遍,随着齐渊的一字一句,任展天的眉峰越蹙越紧,等到齐渊语毕,任展天的不满也达到最高点。 「但我必须坦言,雪儿说的不无道理。」齐渊话音方落,立刻接收到任展天的愤怒目光,他眨了眨水汪大眼,无惧于任展天的怒意,「柳姑娘对你有恩,你定不会丢下她不管,柳姑娘对你有情,照这态势看来,也不会任由你娶妻,现下这情况,你说有得解吗?」 「她只是不愿意放弃卫风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任展天永远记得她的眼神,清冷且遥远,犹如无形的利刃,不断凌迟着他的心。 齐渊望了任展天一眼,并没有多加反驳,的确,骆雪的决定对任展天很不公平,但任展天因为嚥不下这口气而答应骆雪的要求,也对柳飘韵不公平。 情字使人狂,走到这步田地,他这个局外之人,真不知还能帮上什么忙。 看着为情而神伤的任展天,齐渊好似想起什么,眼眸一敛,一贯的清润语调却带有一丝严肃,「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柳姑娘不如你想像的善良?」 「什么意思?」任展天被齐渊这番话引起注意力,齐渊的话中有话,让任展天感到些许不对劲。 「你想,柳姑娘若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便不必对她有情有义,所有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齐渊一席话顿时让任展天反应不过来,他还以为齐渊发现了异样,却是毫无建设性的话语。 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根本对现况一点帮助也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我就是卫风,她的挣扎便不復存矣。」任展天随口一应,齐渊闻言却双手一拍,好似恍然大悟,「对呀,这也是个不错的答案。」 任展天覷着齐渊,秀雅脸蛋表露出他的认真,任展天想斥责他,又因为他的无辜表情而说不出口。 齐渊明知道他和卫风不可能是同一人,他的过往除了柳飘韵,最清楚的便是齐渊,却还是这样胡言乱语,但不可讳言的,他的心情因为齐渊的胡言乱语好了许多。 纤长手指又在琴弦上撩拨了几下,齐渊弹奏之心突起,索性落坐于黑木琴前,任展天见状便不再出声,打算离去,齐渊这时啟嗓说道,「你虽然应了婚事,可不代表得马上举行,时间拖长一点,不管是你还是雪儿想后悔,才来的及。」 「我明白。」任展天大步跨出,墨黑衣袍随风扬起,伟岸身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齐渊眼前。 望着已无人影的回廊尽头,齐渊淡雅一笑,眼底却多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精光,「也给我时间,好查明真相呀。」 月落日升,一夜过去,骆雪仍是无眠,因为她只要闭上眼,任展天绝望的背影就会衝入脑海,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惊醒,无法入睡。 宛若椎心的痛楚,思绪陷入不可自拔的愧疚当中,是对柳飘韵,对任展天,还有对卫风,几乎快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骆雪索性起身,微凉的初秋透入些许寒意,她却好似没有感觉,看着静躺在旁的鸳鸯玉珮,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但为什么她的心,却这么痛? 就在此时,偏楼响起敲门声,骆雪不免疑惑,如今还有谁会来她这里? 她还来不及应声,来人已经入房,骆雪满是讶异,竟是许久没有交集的映露,她抱着一大堆的布料来到骆雪的厢房,「寨主有令,婚嫁所用的锦被,喜衣要由你亲手绣製。」 骆雪缓步走到桌边,伸手触摸红布,她感觉的出,这些都是上好丝绸,「寨主很重视呢。」 失落感有如海浪四面八方的朝骆雪袭来,毫不留情的将她淹没,骆雪摇了摇头,试图甩去自己不该有的情绪。 只见映露走到骆雪身旁,握住骆雪的手,眼里充满心疼和哀悯,「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一定很难接受,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寨主会突然做这个决定,还坚决要你负责绣工,你若不想,我可以替你求求情。」 映露对于骆雪和任展天的感情纠葛不算全盘了解,但她也能感觉的出两人间瀰漫着曖昧,所以她想不透,任展天为何会和柳飘韵订下婚约。 看着映露真挚的眼神,骆雪内心的伤痛被友情所抚慰,能够得回映露这个朋友是好的,她来到掠虎寨一遭,除了心碎,也不算全无收穫,「不用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三个月后,寨主指定全部都要绣上鸳鸯图。」映露将布料摊开,鲜艳的红映入骆雪眼底,映露不懂任展天的心思,但骆雪却是猜透了七八分。 任展天知道鸳鸯对她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今他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无疑是在逼她,逼她后悔,让她在即将完全失去他的痛苦中反覆煎熬。 可他曾感受到,她已经十分煎熬了。 第五十五章 庸人自扰 「雪儿,你又一夜没睡?」卯时刚至,映露便来到小屋,她以为她起的够早,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骆雪拿着绣针在工作,心中便有一股怒气,她走到骆雪身边,阻止了骆雪的动作,「你这样不眠不休已经一个月了,你的身体还要不要?」 只见骆雪缓缓推开映露的手,眼里是浓浓的疲惫,但她不想睡,「一个月过去,我却连一件喜衣的图样都没有完成,我怎么能休息。」 骆雪不懂缝衣製被,任展天便要她在布料上绣好样式,再拿去製作,女红对骆雪来说不是难事,而是难在任展天的刻意刁难。 「寨主也真是的,前前后后绣了五件绣样,他却没有一个喜欢。」映露凑身过去,覷着骆雪手中几近完成的作品,在她看来,骆雪所绣的每一个样式都很好看,栩栩如生的鸳鸯,显现出骆雪的绝妙绣工。 「这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寨主求好心切也是应当。」较起映露的不满,骆雪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她已经打定主意,任展天大婚之后便要离开掠虎寨,她待在这里的时光一日一日减少,只要她能做的,她绝不推辞。 望着骆雪眼下越发明显的黑影,映露内心涌起一股不捨,她随即落坐于骆雪身旁,「你去睡一下吧,让我来替你,反正也快绣好了,你只要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便成。」 「不行,你忘记上次被寨主发现由你接手,差点被罚的情况了吗?我还是自己来比较保险。」骆雪赶紧回绝,想到上回任展天本要禁闭映露三日,若不是齐渊挡下,映露又要为她所害,她不希望再有这样的情形发生。 「你……唉,好吧。」有了一次教训,映露知道骆雪断不可能答应让她接手,她只能在一旁看着骆雪忙碌,自己却帮不上任何忙。 半个时辰过去,骆雪做最后的收尾,一幅活灵活现的鸳鸯交颈图出现在映露眼前,「映露,再麻烦你拿去给寨主过目。」 映露闻言立刻拿着绣图疾速奔出房门,骆雪凝视着映露匆忙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映露的身影,她才轻轻闭上眼,指间传来刺痛感,那是她这段日子因为刺绣所留下的伤口。 一针一线由她绣出的鸳鸯,伴随着她的鲜血和悵然,她不只一次刺伤自己的手指,以前的她,很少犯下这样的错误,但这次,她慌了,也茫然了,内心喧嚣着不想放开任展天,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自私,亦不能辜负卫风的情意。 矛盾的心绪比起没日没夜的赶工更让她觉得疲累,于是她藉由工作麻痺她的思考,让自己的大脑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只有在片刻的休息中,她才会恢復运转。 骆雪随即扬起一抹苦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难解的情关扰着她,也扰着无法看破的每一个人。 这时映露又踏进偏楼,沉重的脚步声让骆雪睁开双眸,映露充满愤怒的表情登时映入眼帘,骆雪不用问,也知道结果是什么,她只是执起另一块红绸,针线便开始在布料上来回穿梭。 「我真不明白,寨主到底哪里不满意,你知道吗?寨主瞧也不瞧,就叫我拿回去,这算什么嘛!」映露气的举起玉手,奋力往桌上一拍,却因太过用力,疼的让她直跳脚。 骆雪见状不由得笑了出来,眉眼间覷不见任何不悦,骆雪淡然说道,「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这么做也不会改变寨主的决定,不如让自己少受点皮肉之苦。」 映露望着骆雪沉稳幽静的模样,心中怒火被浇熄了大半,她先是甩了甩红肿的右手,再夺去骆雪手中的红布,「不准我帮你,又老是挑三拣四,我看你别瞎忙了,等到时间来不及了,寨主自然得挑一幅。」 老实说,她不曾看过任展天如此蛮横无理,所以她总是在为骆雪抱不平,但骆雪却总是不慍不火,毫不在意的样子。 「别胡闹,快还给我!」骆雪能理解映露是好意,可骆雪心里其实感到很庆幸,好似任展天越为难她,她的自责便越能减去几分。 好不容易抢回绣样,骆雪急忙观视有没有损坏,紧张的神情,让映露忍不住轻叹一声,「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事情都做得比谁还卖力,像营救黎阳也是。」 或许,她曾经怨过骆雪害她失去亲人,可仅剩的亲人,也是骆雪救回来的,所以现在她对骆雪,只有满满的感谢。 听见此语,骆雪的双手不免一顿,而后对映露展现如花一般的清丽笑靨,「是你宽宏大量,我们才能和好如初。」 两人相视而笑,为失而復得的友谊感到欢欣,骆雪心里却涌出一股涩然。 而她和任展天,却永远不可能和好如初了。 另一方面,齐渊坐在任展天的厢房之中,透过窗,看着映露的身躯消失在转弯处,接着轻缓的执起茶杯,饮了一口,甘甜的茶香瀰漫在他的喉间,齐渊露出一弯间散笑容,「这杯好茶应当给映露消消火,她简直气炸了。」 任展天没有应话,双目盯视着桌面,但桌上什么都没有。 「我看你也该喝杯茶降降火气。」齐渊一看就知道,任展天强忍着恼怒,其实成品无可挑剔,却让任展天更为光火。 「她还真是用心。」任展天往后一倒,颓丧的双肩说明他的无力感,他要的不是骆雪的全力以赴,而是愿意为他拋弃一切的觉悟。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骆雪心中的地位,任展天一拳击向书案,木桌应声碎裂。 齐渊漫不经心的睨了碎片一眼,周身悠远淡雅的氛围和任展天形成强烈对比,他先拍去衣摆沾上的木屑,而后说道,「不过照这样下去,只怕雪儿还没想通,身子就先搞坏了,这可是她第六个图样。」 这一点任展天也很清楚,伤害骆雪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开口再言,嗓音带有一丝凄苦,「我只是想要一个真心的答案。」 两人逕自沉默,仅剩秋风吹拂,带来清冷与萧瑟。 一缕孤愁莫相问,扰了相思更扰人。 第五十六章 只求安然 时光飞逝,距离大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任展天仍是没有选出满意的绣样,这让骆雪开始着急了起来,她马不停蹄的持续绣着,连片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耀日从东方渐渐升起,金黄阳光逐渐晕染大地,绝美的日出景色,骆雪却无心观赏,只因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她清醒迎接的早晨。 骆雪只有在极为疲倦的时候会小憩一会儿,几乎都不超过一个时辰,而后她便会惊醒,再打起精神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样的骆雪让映露很不满,她劝过好几遍,但骆雪仍是依然故我。 门扉缓缓被推开,骆雪没有抬头,现下这时刻,映露也差不多该踏进房门,于是骆雪只专注在手上的针线,直到眼前绣到一半的鸳鸯被一隻素白纤手所遮蔽,与红绸相似的大红袖口,让她一下就猜出来者为谁。 当骆雪一抬首,脖间突然感觉到一股刺痛,在昏迷前,她看见了齐渊如清月般的浅淡弯笑。 等到骆雪睁开双眼,杏眸只看见一片黑暗,她马上望向窗外,皎洁澄澈的明月映入眼中,她倏地跳起,「现在是什么时候?」 问句在偌大的厢房里回盪着,没有人回答,骆雪发现除了她以外,房中已无他人,这时骆雪想起齐渊那一针,就是害她昏睡到现在的原因,她立刻翻身下床,打算找齐渊理论。 莲步移动的十分快速,骆雪心思把定,一定要齐渊好好赔偿她损失的大半天,严重耽误她的进度。 足下一弯,齐渊艷红脱俗的身影随即攫住骆雪的目光,他正站在凉亭之中,黑木琴之前,柔润月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接着他缓缓转过首,凝视着骆雪,露出一贯的优雅笑容。 有如出尘仙子的秀美绝伦,相信不管是谁,只要看到齐渊高雅清丽的模样,定会让他摄去了心神。 「笑的这么灿烂并不代表你不用向我赔罪。」却见骆雪毫不迟疑的走入凉亭,唯一瞧了齐渊彷彿謫仙之姿还能保持清醒的,应该只有她。 齐渊的表情增添些许无辜,水眸大眼泛上不解,「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的那一针,害我浪费了好多时间。」覷着齐渊的眼神有一丝埋怨,原本骆雪预计今日可以再完成一个图样,但计画赶不上变化,齐渊这个变化,让她措手不及。 「你只是在白费功夫,就算你绣的再多再好,也不可能会合寨主的意,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些。」齐渊从一旁的石椅上拿出骆雪所有的成品,浑厚嗓音道出骆雪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若是真来不及了,寨主肯定会买现成的东西,不会用你的。」 骆雪随意执起一块布料,上头绣的是鸳鸯同啣一根树枝,意指情如鸳鸯结连理,眼眸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赶紧眨眼,掩去泪光,才接着说道,「若是如此,我也绝无二话。」 看着毫无怨言的骆雪,齐渊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两人,都在伤害对方时同时折磨自己,何苦来哉?「你用这种方式麻痺自己,证明你心里根本不希望寨主娶柳姑娘,你为什么不坦率一点?多为自己着想一点?」 抚着五顏六色的绣线,骆雪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空灵,彷彿立身局外,淡看一切恩怨情仇,「其实寨主娶了谁,在我心中并不重要。」 说谎,这分明是说谎,齐渊睨着骆雪,眼中充满不悦。 发现齐渊的温婉气质顿时褪尽,换上冷肃,骆雪也不慌张,缓缓说出她的看法,「这阵子我想了很多,不管是卫风的下落还是寨主的婚配对象,我都觉得不是最重要的,我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而后骆雪朝齐渊漾起一笑,笑容中包含真诚,绝无虚假,「我甚至庆幸始终没收到有关卫风的消息,即便我必须一直等下去,但我想他一定安然无恙的在某处生活,才会音讯全无,对寨主也是一样,上回那一刀,让我面临他在生死间来回游走的恐惧,我还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我只求他平安,至于身旁陪伴他的是谁,便随缘吧。」 此时骆雪重重吐出一口气,她半仰着头,沾染上面容的不是澄光,而是她的无奈,「但不可讳言的,我心里还是会难过。」 齐渊望着她,不再掩饰的失落与涩然让他很心疼,却又为她的成熟而感动,「不然,我送你回京城吧,眼不见为净,剩下的事你也不用管了。」 「不,我想看着寨主完成终身大事。」骆雪拒绝的很果决,让她亲眼所见,才能断了念想,断了内心深处的微弱冀望,她和他,只是一段错误的相遇罢了。 「好吧,那我送你一样东西。」话语方毕,齐渊从怀里拿出三封信,骆雪心中满是狐疑,看到信封上再熟悉不过的字跡,她忍不住惊喜出声。「你怎么会有这三封信?」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是出自骆老爷,宋云逸还有欧阳月之手。 「我到现在才相信你名满天下,我遣人去找,随便一问都知道骆府在哪,向你爹表明来意后,他便提笔疾书,还要我们去找宋公子和欧阳姑娘,就带回了这三封信。」齐渊的脸上透出佩服,一名女子可以如此声名远播,连他都甘拜下风。 骆雪迫不及待的打开,第一封是骆老爷写的,内容大概是慰问近况,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语。 接着是宋云逸,洋洋洒洒的写满好几张信纸,把京城发生的大小事都写了进去,看着看着,骆雪不禁笑了,他还是这般幽默风趣。 第三封则是欧阳月的手笔,字很少,只有一切甚好,勿念,但画了一幅图,她看得出是初冬的忘忧谷。 忘忧谷,好久没去了。 隐忍已久的眼泪在这时全数溃堤,骆雪紧握着信,久久无法言语。 「我想,你会很需要他们的安慰。」齐渊的左手搭上骆雪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就算没有看到内容,齐渊也知道这三封信给她很大的力量。 骆雪清楚这是齐渊特意带给她,想抚慰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只剩两个字能溢出口,「谢谢……谢谢……」 在这个时刻,她的确很想很想他们。 第五十七章 漫步而来 一向安静的掠虎寨奏起响乐,锣鼓喧天,象徵着今日的特别,骆雪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屋里换上喜气的摆设,随处可见精心布置的大红色,她感到有些刺眼。 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之人,融不进这处喧闹,任展天大婚,本是该喜,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正当骆雪沉浸在哀愁之中时,任展天从正厅里的小门缓缓走出,那身喜袍,是出自骆雪之手,覷见此景,泪水一股脑儿的涌上骆雪的眼眶。 看着任展天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她的心跳彷彿停止在这一刻,直到任展天稳稳的站在面前,扬起一抹温润淡笑,大手微啟,摊在骆雪眼前,示意骆雪将手交给他。 一身有如暖风闲静优雅的姿态,暂停了骆雪的思考,她愣愣的举起手,准备放在任展天掌上时,另一隻手却抢先搭上了任展天。 「对不住,我来迟了。」属于女子的娇柔嗓音,虽然面容被红纱遮住,但她听得出,这人是柳飘韵。 「无妨。」只见任展天牢牢握住柳飘韵的纤手,引领柳飘韵持续往前,直到站在大厅中央,不知何时,所有掠虎寨的人站在两旁,厅堂显得热闹非凡,但骆雪仍是佇立在门外,无声覷着这一切。 并肩的两人,随着陆然的嗓音,接连完成拜堂的程序。 「送入洞房。」最后一声响起,代表他们俩已成夫妻,从此之后,任展天不会再守护着她,他有了另一个更该真心对待的女子,思及此,一阵庞大的心痛攫住骆雪。 新婚的两人在眾人的簇拥下缓步踏出,这时一隻素手挡在任展天之前,竟是骆雪,大家皆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骆雪颤抖出声,「我们……」 「先送飘韵回房。」任展天打断了骆雪的话语,先嘱咐采儿将飘韵带离,其馀的人也看出气氛不对,陆续退开,只留下骆雪和任展天。 「有什么事吗?」依旧低沉的男嗓,却带着疏离,骆雪与任展天对望着,她已看不见任展天眼里,还有任何对她的情感,骆雪登时无语,内心满是苍凉。 不待骆雪开口,任展天率先说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见此语,骆雪不由得退了两步,是的,如今她已经亲眼覷见他得到幸福,得到终生伴侣,她也应该死心才是,但她抡紧衣裙,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谁可以告诉她心中的不甘是从何而来? 任展天不再多做停留,迈步经过骆雪身旁,清淡的柔声语调,击碎了骆雪的所有理智,「而且是你,亲手造成的,你没有反悔的资格。」 珠泪随着脸庞滑落,骆雪突感全身的力量彷彿被掏空一般,扑跌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泪水转而落在地上渲染成圈。 「啊!」一声惊叫划破黑夜,骆雪倏地坐起身,胸口不断起伏,额边满是冷汗,绣枕被骆雪的眼泪给染湿,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处在偏楼之中,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却是个再真实不过的梦。 骆雪屈起双腿,把螓首埋在两腿之间,梦中的感受万分清晰,深深刻印在骆雪的心头上,那化不开散不去的,是她的悔恨。 明日才是真正的大婚之日,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成人之美的胸怀,明日之后,所有的爱恨嗔痴,会随着时间淡化,变成一缕轻烟逐渐消散,她会遗憾,但不会后悔。 而今看来,她错了。 骆雪覷向窗外,现下的时刻已近天明,她忽然翻身下床,坐在书案前,执起笔,写满一张又一张的信纸,而后封成三封书信,分别是给任展天,齐渊和映露。 接着搁下毛笔,她俐落的打开衣柜,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换上那日她初至掠虎寨的衣裳,掛上鸳鸯玉珮,窈窕身躯站在小屋门口,有着坚决。 梦里的任展天说的很对,她没有反悔的资格,所以她不会阻止这场婚事,但她没办法继续待在掠虎寨,她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于是她决定离开。 骆雪走至马厩前,看着皆已沉睡的马儿,要是贸然惊醒牠们,她便很有可能走不了,步伐一转,骆雪来到寨门附近,她打算趁寨里的人开始忙碌婚礼事宜时悄悄离去。 不一会儿,各处传来人声,时机已臻成熟,骆雪猜想现今山脚下的守备应当不会非常森严,她徒步下山。 可骆雪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入立于山峰上,独身眺望的那一人眼里。 一路上,骆雪都没有遇到任何的侍卫,心中虽有疑问,但她以为,大家都回到掠虎寨观礼,她加紧脚步,必须趁此机会脱离掠虎寨的守卫范围。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骆雪很快就察觉自己迷路了,眼前的山林每一个方向看起来都极为相似,她又不敢留下记号以免被追上,她只能继续走着,她不敢停,她不能停。 骆雪凭着记忆,分辨每一条路的不同之处,当她看见两棵缠绕成一体的树木时,她就明白她又绕回来了。 一个时辰过去,她还是无法找出正确的道路,骆雪内心不免有些焦急,随着时间不断消逝,情势对她越发不利。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站在这棵树前,骆雪的心中被沮丧给填满,难道连老天爷都不许她逃避? 「不行!我不能妥协,我一定要走出去!」骆雪摇了摇头,将脑海中负面的想法甩去,她转过身,准备从头再来一次。 这时却看见远方有一个人影漫步而来,两人眼神交错,距离虽远,但骆雪再也移不开她的目光。 与梦境一般,他停驻在骆雪面前,只是身上穿的不是喜袍,而是一如往常的墨黑衣衫,手掌平举,一脸高雅轻笑,「此处佈有迷阵,没有人领着,你就算走到天黑也走不出去。」 前方的面容逐渐变的模糊,骆雪感觉到有一道水雾遮蔽了自己的视线,脚下莲足往后退了两三步,直到撞上树干才停下,心中那抹决绝好似逐渐融化瓦解,「寨主,你怎么会来?」 第五十八章 飞来横祸 只见任展天将身子稍微往前倾,握住骆雪的素手,朝着他原先的方向缓步而行。 骆雪小心翼翼的覷着,任展天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丝怒意,她以为任展天发现她不见之后,会气得派大队人马把她揪出来,所以她才急着想离开掠虎寨。 一路上两人并无任何交谈,纵使骆雪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是化成无语沉默。 过了片刻,出了山间迷林,眼前一条坦直大道,任展天接着啟嗓,「顺着这条路便能下山,离最近的小村庄也不远,我们可以先休息一宿再往京城出发。」 「你也要去京城?」骆雪眼中满是讶异,在大婚前夕,任展天跑来寻她已经让她反应不过来,没想到任展天还打算随她一道回去。 「路途兇险,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任展天说的理所当然,骆雪望着他,眼前的任展天和以前完全不同,不但戾气尽绝,也不如前阵子对她充满埋怨与恨意。 「可是你不是应该在……」骆雪话语未毕,就让任展天给硬生生打断,「你说的对,我们的确是有缘无份。」 听见此语,骆雪内心不免一阵酸楚,手上的温热好似要灼伤她一般,她急着想要挣开,任展天却紧握不放,「但我不会娶飘韵,所以我把婚礼取消了。」 骆雪不曾看过任展天的双眼清明的宛若灿星,坚决且毫不迟疑,但这番话语却把骆雪弄糊涂了,看见骆雪的困惑,任展天轻声说道,「我对飘韵并无男女之情,我若娶了她,对她不公平,但我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若是她真的找不到合适的男子託付下半生,我可以为了她终生不娶。」 任展天不待骆雪应答,脚步继续前行,骆雪也因为他的牵引,一同迈开步伐,任展天而后出声,「但我希望看到你和卫风相逢之后,我再离开。」 望着任展天的宽大背影,她明白任展天想守护她的心意,他不忍心让她一人独自等候,但她也知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为别人的伴侣,是多痛彻心扉的一件事,一股不捨随即涌上骆雪的心头,「你无须如此。」 頎长身影倏地停下,任展天缓缓转头,眼眸中是道不尽的苍凉,「还记得你留给我的书信写了什么吗?」 彷彿被任展天的淡愁所感染,骆雪的俏顏也覆上一抹哀伤,记忆回到稍早之前,她带着决绝所写下的字句。 情心予你,自此天涯不相见。 骆雪终于愿意承认对任展天的感情,可她和任展天,已经是咫尺天涯,这时又听见任展天的嗓音传进耳畔,「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在互相折磨,也该是时候坦诚相待了。」 直率的言语,将任展天的情意表露无遗,骆雪原本打算在诚实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便各走各路,他却放下身段和矜持,追随她的身影而来,此刻,不断告诫自己不准再悸动的心,仍是为了任展天失速跳着。 两人对视着,虽不再交谈,却是无声胜有声。 突然间,任展天一个屈膝,半跪在骆雪面前,她直觉伸手撑住任展天的身躯,却被任展天沉重的躯体压倒,下一刻,便见到任展天的唇角溢出一口黑血,骆雪不由得惊呼,「你怎么了?」 任展天感到自己的气血凝滞,心痛如绞,额边冒出许多冷汗,他搭上手腕,瞬时瞭然,「我中毒了。」 他运起内功,试图将毒素逼出,可他惊觉,这不是一般的毒,越是运劲抵抗,蔓延得更快,他只能赶紧封住穴道,苍白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歉意,「看来,京城之行得先缓一缓了。」 骆雪闻言摇动螓首,到现在他还记掛着回京城之事,但事有轻重缓急,任何事情皆比不上他的性命,他们必须马上回到掠虎寨,这时候,只有齐渊才有办法帮他,「先别说了,我们立即动身!」 随着时间的流逝,任展天步伐开始变的缓慢,抹去污血的动作也越发频繁,骆雪知道,虽然衣袖除了墨黑,看不出其他顏色,但肯定全然沾染上任展天的鲜血,骆雪满心焦急,头一回,她觉得此时的路,十足漫长。 就在骆雪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尽之时,掠虎寨大门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她开心的朝前一奔,却被任展天先一步阻止了动作,苍白胜雪的脸上泛着浓浓的严肃。 不对劲,照理说,大家都应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如今寨门却无人看顾,也完全听不到寨里的人声,这太不对劲了。 「你跟在我身后,比较安全。」即便中了毒,任展天还是把骆雪的安危摆在首位,他小心翼翼的踏着每一步,骆雪也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紧随着任展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路上,幽静的青林瀰漫着一股诡譎的氛围,主楼建筑已经在前方不远处,但攫住两人目光的,是万分残忍的景象。 地上遍布着尸体,几乎是一步一具,不分男女老幼,全是寨里的人,有的一剑封喉,有的千刀万剐,更多的,是身中剧毒,死不瞑目。 看着这景象,骆雪不由自主的握上任展天的大掌,纤手微微颤抖着,她也从冰凉的掌心感受到任展天的哀痛与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骆雪悲伤之馀心里更多的是狐疑,掠虎寨无人敢犯,如今竟招来灭寨之祸,谁有这般能耐,一夕之间便让掠虎寨风云变色? 这也是任展天的疑问,他们甫从山下归来,完全没看到任何的可疑人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传进两人耳畔,他们相视一眼,不再迟疑,迈入主楼,却覷见有个人跪在主位之前,原本属于任展天的位置上坐了另外一抹身影,轻蔑的眼神流露出不可一世的狂佞。 此人,居然是柳飘韵。 第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上) 映露屈跪在地,身旁躺着陆然和黎阳的躯体,已了无生息,映露抱着逐渐失去温度的黎阳,唇边渗出了朱红,两眼无神,骆雪看着这样的她,内心就像被人揪住一般,她哀伤一唤,「映露。」 令人安心的嗓音瞬时传入耳中,映露缓缓转过头,眼中是道不尽的悲悽,她凝视着骆雪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但脸色陡然一变,映露着急说道,「快逃,不要管我,快逃!」 她知道,骆雪和任展天定不会弃她于不顾,但她不想要再看见有人绝命于自己眼前,黎晨如此,方才陆然和黎阳也成了剑下亡魂。 亲眼看着自己重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那感觉,真的好痛。 这时映露看起来宛若树上泛黄的树叶,下一刻就要凋零,骆雪心头泛上强烈的不忍,她想走上前去安慰映露,却被横挡在前的大手阻止了去路。 任展天和柳飘韵对望着,两人之间瀰漫着肃杀的气氛,柳飘韵身着大红喜袍,但脸上尽是孤冷无情,以往柔弱温顺的柳飘韵荡然无存。 她睨着十足戒备的任展天,率先打破沉默,「你若要防我,早在提出取消婚约,饮下那杯赔罪酒时就该防。」她而后站起,右手执着一把细剑,剑身沾满血跡,顺着利锋滴落在地。 听见此言,任展天立刻意会过来,柳飘韵要求他喝酒的目的是要对他下毒,直至此刻,任展天不得不相信这些皆是柳飘韵所为,愤怒之馀,更是满满的惊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见柳飘韵扬起一抹浅笑,宛如清丽花蕊徐徐绽放,吐出的,却是寒冰魄语,「我费尽心力,牺牲一切,换来的,只是你的漠视,我就这般不值,无法让你动情?」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便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没有被骆雪握住的另一手,早已抡握成拳,即便他负了她,也不该行此极端。 这时,柳飘韵的笑容突地转为阴沉,「你对别人,一直都比对我用心,既是如此,我又何必留下这些人?」 眼前的柳飘韵好似成了魔,她不惜让整个掠虎寨血流成河,不过是为了得到任展天专心一致的对待,头一回,任展天觉得柳飘韵万分可怖,「你疯了。」 「我是疯了,而且我可以疯得更彻底。」话语方毕,柳飘韵将长剑搭上映露脖间,引起骆雪一阵惊呼,「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特意留下的精采画面,想救而救不了,那才是真正的折磨。」说时迟那时快,柳飘韵迅速举起手中利剑,意图夺去映露之性命,却从门外传入一道温润嗓音,让柳飘韵停下了动作,「所以我说女子惹不得,尤其是不择手段的女子。」 不疾不徐的脚步,显现出来人的悠远间逸,一贯的秀雅淡笑,让柳飘韵的双眼又多了几分恼怒,覷见此景,齐渊笑得更加灿烂,「看来你恨我的程度远比恨寨主要强的多了。」 柳飘韵的确恨他,人家说旁观者清,齐渊就是扮演这样的角色,原先她要杀的第一人便是他,但她遍寻不着齐渊的踪跡,现下齐渊突然出现,柳飘韵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她看见从齐渊身后步出的人影时,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接着换上的,是毫不留情的狠绝,「你居然没死。」 「当小姐打算大开杀戒,竟是第一个拿我开刀,小姐真不愧是当初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阎日门少主。」采儿面容上毫无血色,左胸前一片大红血渍怵目惊心,她望着柳飘韵的眼神满是不甘。 任展天闻言不免一惊,据说阎日门是近几十年来最为兇残的杀手组织,收银买命,死在其手的人不计其数,但两年前便已消失,任展天万万想不到,柳飘韵和阎日门有所牵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阎日门骆雪也略有耳闻,可采儿会选在这时候说出柳飘韵的过往,就代表事情并不单纯。 「简单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任展天这个人,寨主就是你心念已久的卫风。」齐渊此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打在两人心上,任展天和骆雪同时凝望着对方,眼里满是无法置信。 他们错过的,不只是彼此的情意,还有久远以前的羈绊与承诺,骆雪不自觉将手掌收的更紧,原来,她现在手里握着的,就是她苦苦等候的良人,泪水不禁漫出眼眶。 这一刻,她的心不再徬徨迟疑,无论如何,她再也不会放手。 感受到骆雪的心意,任展天内心充满感动,他亦牢牢回握着,但现下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更是当务之急,齐渊对采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着说下去,采儿轻轻点头,将她所知的全数说出,一字不漏。 卫家之所以遭遇杀劫,是柳飘韵安排了一个人前去与阎日门交易,目标便是卫风一家的性命,在卫风垂危之际,柳飘韵趁隙而入,理所当然成了救命恩人,卫风亦不復存,剩下的,只是任展天。 两次捨命相救都是柳飘韵的策划,只是为了巩固自己在任展天心中的地位,柳飘韵对骆雪的敌意,也是源自于她和卫风相知相惜。 「黎晨会死,是小姐指使我偷偷把香囊掉包,里头摆上毒药,会引起气血翻腾逆衝,乍看之下,黎晨是因为骆姑娘那一针而死,实际上,却是中毒所致。」 听到这里,任展天的不满达到最高峰,周身散发出越发张狂的杀意,长鞭已然在手,他从未想过,柳飘韵可以狠心绝情到如廝地步,那他也无须对她手下留情。 只见柳飘韵不改其色,没有任何的愧疚与悔意,她又将长剑推进几吋,映露的咽喉随即溢出鲜血,「到了这般境地,我也不在乎杀更多的人,但我要你记得,你才是这齣悲剧的罪魁祸首。」 第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中) 听见柳飘韵竟将所有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任展天怒不可遏,长鞭瞬飞而出,却在即将触及柳飘韵时落下,碰的一声,任展天随即摔跌在地,紧揪心口,一股宛若噬心的痛苦排山倒海而来。 骆雪见状赶紧来到任展天身边,试图扶起他,却看到从他口中不断流出黑血,顺着下顎的弧线滴落,不仅如此,连耳畔,鼻间也溢出怵目惊心的黑色血液,骆雪忍不住惊问,「你没事吧?」 「能够撑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只可惜再高深的修为也有疲累的时候。」柳飘韵睨着任展天,杏眸尽是冷漠,不復以往的深深情意。 突然间一抹人影瞬移至柳飘韵面前,她大吃一惊,下意识退了好几步,而后感到脖间轻微的刺痛,纤手缓缓抚上,是一根银针,这一针下的很精妙,若不是她即时躲开,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相传有一种针法可以封住人的武脉,让脉象变的与常人无异,可一旦解开,封闭已久的血气会在特定的穴道鬱结,形成必死的破绽,你为了隐藏身分,当真不择手段。」只见齐渊的温雅笑容尽退,脸蛋有着难得一见的怒意。 「你是怎么发现的?」柳飘韵望向齐渊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戒,知道这个方法的人不多,但齐渊不仅知晓,还能准确的下针,看来齐渊比她预期中的还要难缠。 「若不是你当初回到寨里时忽然昏厥,寨主执意要我为你把脉,我也不会察觉隐藏在你脉象中的怪异之处。」话语方毕,齐渊手里又多了一根银针,他下定决心,绝对要让柳飘韵付出代价。 看到齐渊势在必得的模样,柳飘韵内心充满讽刺,她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齐渊早就怀疑她了,而她却浑然不觉,「你果真是我的剋星。」 是钦佩,也是愤恨,两人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突见柳飘韵一个箭步向前,利刃直取齐渊眉心,速度之快,让任展天和骆雪不免为齐渊捏了一把冷汗,可齐渊将身子一侧,轻盈闪过柳飘韵的攻势,银光亦朝着柳飘韵疾射而去,被柳飘韵以剑鞘挡下。 柳飘韵接着舞动剑锋,走势凌厉绵密,丝毫不给齐渊喘息的空间,但齐渊步法巧妙,衣摆随着齐渊的脚步飞扬,柳飘韵也佔不了半点上风。 顷刻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战局平分秋色,不相上下,骆雪看的专注,此时任展天却低道一声,「不妙。」 原先骆雪不甚明白任展天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不懂武,分不清谁胜谁败,可骆雪在看见齐渊额间沁出的汗珠后,她立刻瞭然过来。 齐渊因为中毒的关係,体质本就虚弱,如果要动武,也必须速战速决,加上柳飘韵根基深厚,不过片刻,便把齐渊的气力消耗殆尽。 又是迎面一剑,动作逐渐迟钝的齐渊向后一蹬,却退不出长剑的逼杀,千钧一发之际,齐渊一个转身,利锋划破了齐渊的衣袍,柳飘韵马上转变招式,齐渊反应不及,硬生生受了柳飘韵一掌,身躯有如纷飞落叶般被震出房外。 覷见此景,骆雪和任展天连忙追出,却见齐渊的身体在撞上树干后才停下,口呕鲜红,面如白纸,两人赶紧上前搀扶,随后而来的柳飘韵宛若索命阎罗,剑锋透出森冷银光,让人不寒而慄,齐渊直盯着已然丧失理智的柳飘韵,轻声说道,「你们快走。」 骆雪和任展天仅是对望一眼,心中已有默契,要他们拋下齐渊自行离去断无可能,齐渊也明白他们俩的脾气,啟嗓再言,「如今你中了毒,依你的情况肯定打不过柳飘韵,留下,才是如了柳飘韵的意,你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和雪儿的命白白送给她?」 齐渊微微喘气,水汪大眼透出坚定,任展天读出他的意图,他打算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生机,他说什么都不能让齐渊这么做,此时只见齐渊绝美一笑,「去吧,说到底最无辜的就是雪儿,不管如何,你都必须让她全身而退。」 看着齐渊眼里视死如归的觉悟,让任展天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愤,要是他没有中毒,要是他能够及早发现柳飘韵的企图,说不准全寨的人不会枉死,齐渊和骆雪也不会陷入这般险地,头一回,他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任展天迟疑之际,柳飘韵施展轻功来到骆雪身后,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鲜血溅洒而出,眾人不禁瞪大眼睛,一声哭吼划破山林,「映露!」 映露替骆雪挡下致命一剑,娇躯倒落在骆雪怀中,骆雪的眼泪立刻漫出眼眶,「你怎么这么傻?」 「寨里的人全被她杀了,我不能……让你也步上相同的后尘……」腥红从映露的心口不断涌出,骆雪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但骆雪还是抱持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你撑着点,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不需要了……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你快逃,快逃……」话音方落,映露便在骆雪怀里嚥下最后一口气,听到映露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她能平安无事,骆雪紧紧拥着映露的躯体,潸然泪下,「你不要死,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死……」 正当骆雪沉浸在映露身亡的哀痛之中时,任展天倏地抓起骆雪的手,往观心居的方向疾奔而去,骆雪满心讶异,「你干什么?二主还在那儿,我们不能丢下他!」 任展天只是一股脑儿的往前飞奔,方才齐渊趁着骆雪不注意,偷偷对任展天说了几句话,「别让我们的苦心白费,如今能活一个是一个了。」 话语中隐藏着最深的渴求,而这些话,终于让任展天答应离开。 发现任展天丝毫没有停下的倾向,骆雪不停搥打着禁錮自己的大手,螓首回望,却惊见令她伤心欲绝的一幕。 齐渊勉力阻挡柳飘韵的步伐,但精疲力尽的他完全不是柳飘韵的对手,再一掌袭向齐渊,齐渊彷彿被风吹起的飞花,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树木可以挡下齐渊的躯体。 于是骆雪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齐渊摔下山崖,消失在自己眼前。 第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下) 秋末冬初,尽是飘零萧瑟的景象,任展天和骆雪穿梭其中,丝毫不敢懈怠,身后的人儿不再吵闹,任展天将馀光瞥向骆雪,那是一种痛心疾首的绝望。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从没想过要牺牲任何人来逃出生天,她甚至希望可以用自己换来其他人的生机,如果柳飘韵真的恨她入骨,那她便把这条命奉上也无妨。 任展天也目睹了齐渊坠崖的场景,但他无暇哀痛,只因他不能辜负眾人的好意,他们一路奔驰,就在爬上山峰时,却见一人佇立,好似已经等了许久,任展天不得不停下脚步,心里充满诧异。 他想不到柳飘韵的武艺超群,连轻功也是绝顶,柳飘韵带着浅笑,但掩不住勃发的杀意,口中吐出嘲讽,「先别说你身中剧毒,就算你是无病无痛之躯,拖着一个弱女子,是能逃到哪里?」 「我会不惜一切的保护她。」是承诺,也是决心,不管他是卫风还是任展天,骆雪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清亮的笑声响彻山林,柳飘韵仰头大笑,听起来却更加悲凉,「如果你对我有如同对骆雪这般用心,或许情势也不会演变到如廝地步。」 任展天趁柳飘韵不注意时悄悄运了内功,发现自己的内力仅剩一成不到,想让骆雪安然无恙,他必须将所有的功力赌在一次机会上,如果没有成功,他们两人便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心思把定,说时迟那时快,任展天将长鞭化作利剑,朝柳飘韵飞掷而去,银白光芒闪过柳飘韵的双眼,她随即回过神来,剑锋轻易挡去攻势,但任展天的身影随后而至,俐落一掌迎面而来,柳飘韵运劲以挡,任展天竟承受不住,身躯被震退十步不止,体内的毒素亦蔓延的更快。 柳飘韵覷着和任展天对掌过后微微颤抖的手掌,内心满是惊愕,任展天的威力并不强劲,但这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在对招之时用银针直取她的死穴,若不是受到两道气劲互相衝击,这一针她绝对躲不过,她没有想到,任展天的针法也如此纯熟,「这是齐渊教你的?」 任展天屈跪在地,压抑已久的毒性全然迸发,正当任展天挣扎着想起身时,无情之剑已经横挡在任展天喉间不到两吋之处,他望着柳飘韵,双目尽是愤怒与不解,「你到底为了什么变的如此心狠手辣?」 只见柳飘韵的杏眸逐渐变的黯淡,回忆起最痛苦的过往,「你以为我想当阎日门的少主吗?阎日门不仅每一个人的恶梦,也是我的恶梦,别人可以一死百了,我仍必须回到有如修罗鬼殿的地方,在我决意寻短时,你救下了我。」 始终孤冷料峭的神情终于表现出一丝脆弱,对她来说,阎日门比起整个江湖更加可怕,只要有人任务失败,下场便是一死,而她身为少主,被要求的更严厉,有一回她差点断魂绝命,她奋力逃回阎日门,只是换来门主一句冷语,「因为你不够强,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那是她的父亲,在她的生命佔有重要分量的角色,在她生死关头之刻,只留下这两句话。 她顿时感到心灰意冷,她休养了半个月才将伤体养好,这期间,她的父亲不曾关心过她,唯一来见她的一次,是在她大病初癒之际,他来指派下一个任务,要她立即执行。 依照吩咐来到京城,她随意走到忘忧谷,春天的忘忧谷一片迷人景致,但她只觉得很厌倦,对人生,对永无止尽的杀戮,唯一能停止的方式,便是死亡。 于是她大步向前,朝着绝路迈进,她的心情是愉悦的,在她的身躯即将跌下忘忧谷之时,有一个人拉住了她,抬眼一望,如同暖阳般的淡雅轻笑映入眼帘,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容,「姑娘,春光正好,可登高望远才能得见美景,跳下去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宛如优美曲调的嗓音,敲在她的心上,这一刻,她知道她已沦陷。 那人没有久待,只因有另一人呼唤了他,她也因此得知他的名字,卫风。 「你给了我生存的希望,但我也明白,我完全配不上你,所以我暗地里收买人马,等到时机成熟,一举歼灭阎日门,隐藏起我的过去,只求能陪在你身旁。」柳飘韵扬起清丽一笑,眉眼间尽是情竇初开的羞涩。 可转眼间,柳飘韵的眼神换上浓浓恨意,与方才判若两人,「但不管怎么做,我都走不进你的心里,是你让我重生,却也再一次把我推进深渊。」 听完柳飘韵的故事,任展天覷着柳飘韵的眼神依旧不带任何情感,他感激柳飘韵对他的付出,可用别人的鲜血促成自己的情爱,他无法苟同,「你简直无可救药。」 柳飘韵闻言紧紧握住长剑,眸光变的越发狠绝,「既然如此,我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 眼看着利剑就要划过任展天的喉间,任展天闭上眼,已有慷慨赴死的觉悟,此时,一声娇嗓喝住柳飘韵的举动,「等等!」 骆雪这时发声,让任展天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望向骆雪,瞥见了和齐渊一般的坦然,让任展天轻易猜出她的心思,他还来不及阻止,骆雪接着开口,「只要你愿意手下留情,你的要求我都会做到。」 只见柳飘韵微微侧头,好似有些苦恼,不一会儿,惊人之语从柳飘韵口中吐出,「这样吧,你从这里跳下去,一命换一命,还可以在黄泉路上和齐渊作伴。」 听见此语,任展天满心焦急,他不要骆雪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你不准答应她,我不准!」 骆雪没有回答,面容异常平静,杏眸直盯着任展天,足下莲步却一直往崖边退去,任展天忍不住大吼,「你给我停下!」 娇躯停在距离悬崖只有一步之处,这时骆雪扬起绝美笑靨,彷彿要留下最美好的一幕,「念君悠悠,此情不休。」 而后,骆雪便如寒冬飞雪,坠入黑暗,任展天顾不得脖上剑锋,急急奔至崖边,一手探出,试图营救骆雪,却见到倩影消失在眼光尽处,受此衝击,任展天脑海中突然出现许多画面,快速而清晰,那是属于卫风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但他再也见不到伊人回眸。 此时初雪骤降,他的心,也被层层冰封。 第六十章 半生寻觅(上) 时间彷彿静止在这一刻,周围的所有声响全都进不了任展天耳里,好似他也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骆雪最后的笑容在他脑海不断盘旋,他亦覷见了从骆雪眼角滑出的泪水,这一幕,几乎要夺去他的呼吸。 忽然一股拉力将他扶起,柳飘韵望着任展天的双眼,她读不出任展天眼中的任何情绪,可她知道,这是已然心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她缓缓掏出一颗药丸,递到任展天面前,「这是解药,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但任展天没有接过,两人便这样僵持着,柳飘韵感到有点恼怒,「你自己不动手,就别怪我。」柳飘韵突地将药物送入自己的口中,而后吻上任展天。 柳飘韵用强迫的方式逼任展天服下解药,就在此时,一阵椎心的感觉穿胸而过,她踉蹌退了几步,惊见一根银针插在自己的心口上,那是她的死穴,她的内心充满惊愕,任展天竟下手的如此果决,毫不犹豫,「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两年前我亲眼看着父母家僕魂归黄泉,两年后又见到至爱朋友惨死在你的手下,你说我如何能原谅?」任展天的表情很平静,但吐出的话语,却让柳飘韵有如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你想起来了?」柳飘韵想不到任展天会在此刻恢復记忆,清冷的眼神彷彿望着一个陌生人,但这种疏离感,更让柳飘韵觉得心寒。 她全心全意的对任展天,得到的,却是这般下场,大量的鲜血涌出她的檀口,柳飘韵的意识逐渐模糊,可在临死之前,她还有一个疑问,「你可曾记得,在忘忧谷边,你救过一个女孩?」 回应她的,只是一片静寂,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却更加伤人。 原来在他心中,她始终不曾存在过。 娇躯无力倒落,柳飘韵的生命终至尽头,一抹翠绿从柳飘韵的衣袖掉出,任展天上前一观,竟是属于他的鸳鸯玉珮。 失而復得,可他毫无心喜之感,一切的是非恩怨,在这一刻化作漫天飞雪,真相总算大白,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 过了片刻,山林陷入火海之中,任展天看着眼前此景,内心无限悲凉,在临走之前,他回到寨里将所有人厚葬,发现原本被齐渊所救的采儿也已绝命,他猜想,应当是齐渊被震出房外时,柳飘韵追赶之馀,还不忘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全部的人无一倖免,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了。 天方初亮,卫风缓缓睁眼,顺手拿起放置在床边的衣袍翩然起身,胸前的玉珮随着他的动作摆盪,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温雅悠远的绝好姿态。 卫风望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着,「又是初冬时节了……」 离开掠虎寨后,他去过很多地方,只为寻找骆雪和齐渊的下落,即便他知道两人凶多吉少,他仍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找寻,但只找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后,他决定不找了,因为他想起齐渊跟他说过的一番话。 在大婚前,佇立高峰上,观察着骆雪一举一动的,便是齐渊,他是第一个发现骆雪打算趁隙离去的人,那时他手里执着骆雪留给他的书信,内容叙述了她的梦境,她写的很简单,却让齐渊清楚感受到她的害怕。 所以当下齐渊立刻找上他,将骆雪的想法与恐惧全盘说出,于是他追上骆雪,可之后的变故出乎他的意料。 只求安然,骆雪这席话便是他停止寻找的原因,半年的明察暗访仍杳无音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平安无事,只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 落叶终须归根,他选择回到京城,宋云逸和欧阳月对他的回返心喜若狂,也对骆雪的失踪感到讶异悲伤,覷见宋云逸和欧阳月眼里有情人无法相守的惋惜,他一笑置之。 他相信他和骆雪还有重逢的一日,就如同骆雪当初相信他一般。 而今又过去半年时光,霏雨楼在卫风的管理之下更甚以往,门庭若市,坐无虚席,他亦回復一身文雅幽静,好似那个邪佞霸道的任展天只是一场幻梦。 卫风穿戴整齐,准备前往霏雨楼,甫踏出房门,一道人影倏地出现在他眼前,抓着他的手就跑,卫风不明所以,啟嗓探问,「云逸,你这是做什么?」 「先别问,跟我来就对了。」听见此语,卫风也不再多问,可熟悉的方向让他一下就猜出了目的地,「我们是要去忘忧谷吗?」 但回答卫风的只有脚下急速移动的声响,过了片刻,宋云逸和卫风抵达忘忧谷,却有两人比他们来的更早。 卫风很快就认出两人的身分,一人是欧阳月,另一人,竟是骆雪。 他覷着此景,脑中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宋云逸的嗓音接着响起,「雪儿一大早就到左相府找小月,碰巧在门口遇上了我,雪儿虽然摔落悬崖,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已然无碍,只是……」 宋云逸欲言又止的模样拉回了卫风的神智,他先定了定心神才开口问道,「只是什么?」 「雪儿失忆了,她记得我和小月,也记得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唯独忘了你,不仅如此,所有和掠虎寨有关的事情,她也忘的一乾二净。」话语方毕,宋云逸小心翼翼的睨着卫风,这对卫风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可卫风久久没有言语,这样的卫风反而让他更担心,他忍不住唤了几声,「卫风?卫风?」 只见卫风扬起一抹优雅淡笑示意宋云逸放心,之后便朝着两人缓步走去,欧阳月覷见卫风来到,找了一个藉口离开骆雪身旁,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卫风望着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依旧是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顏,这时一声困惑溢出口,「公子是?」 一丝酸楚瞬时泛上卫风的心头,要说他完全不在意是骗人的,他眨了眨眼,压下心中的情绪,礼貌回道,「我叫卫风。」 「原来你就是方才月姐姐提起的那个人,对不住,我不记得你了。」骆雪的神情流露出浓浓的愧疚,从欧阳月的言谈中,她听的出卫风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可她却把他忘了。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骆雪有些懊恼,她想卫风肯定生气了,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会气的。 但下一刻,卫风将骆雪一把拥入怀中,好听的嗓音登时传入骆雪耳畔,「没关係。」 卫风的举动让骆雪反应不过来,只能任由卫风抱着,卫风接着又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从前的她,等了两年才相遇,又因为他失忆,中间经歷许多纷扰挣扎,他原本以为他会候上比骆雪更长的时日,但如今,骆雪却安安稳稳站在他面前。 记得不记得,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骆雪乖顺的倚着卫风,短短几个字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踏实,骆雪情不自禁的将螓首靠在卫风的肩头,唇边笑靨越发灿烂。 她觉得这个怀抱好熟悉。 第六十章 半生寻觅(中) 时光的推移宛如失去意义,转眼间,已来到了夏季。 阳光正好,风光明媚,卫风甫外出回归,明叔一见到他踏进霏雨楼,赶紧迎了上去,「少爷,方才有一个男子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卫风闻言定睛一看,明叔手上拿着一个土偶,表情滑稽,动作夸张,十足的逗趣。 他有些疑惑,怎么会突然有人送他土偶,正当卫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脑海闪过一个他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的身影,他从困惑慢慢转变为讶异,强压下内心的震惊,问着明叔,「那人长什么模样?」 明叔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他穿着一身抢眼的红袍,虽是男子,却和女子一般清秀脱尘。」 这番话有如一道响雷击在卫风的心头,他忽地抓住明叔的手,眼神里的焦急一览无遗,「他还说了什么?」 卫风的反应有违他平常的沉着,明叔虽是不解,仍是回答了卫风的问题,「他说他要去寻桃花。」 那人说的云淡风轻,明叔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但卫风瞬时瞭然过来,这人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大步一迈,如旋风般的离开霏雨楼。 越往郊外走去,郁郁青青,一片葱绿,忘忧谷风景正盛,一路上没有其他行人,更显清逸自在。 只见一抹艷红佇立崖边,微风轻拂,衣袖纷飞,一如卫风印象中的悠远旷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齐渊,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齐渊缓缓转过身,和往常一般,那抹若有似无的轻浅淡笑登时映入卫风眼帘,他先对着卫风上下打量,随即礼貌一揖,「原来真正的卫风是生的这模样,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少耍嘴皮子,那日你坠下山谷,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卫风心悬齐渊的安危,让他感到十分窝心,但齐渊还是改不了调侃卫风的坏习惯,「怎么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想让我活下来?」 此话一出,立即接收到卫风的不满目光,齐渊不由得抚掌大笑,「是了,这才是我认识的任展天!」 卫风没有接话,但大掌已然探向腰间,齐渊见状连忙制止卫风的动作,「算是我命不该绝,遇上贵人相救。」 听到想要的答案,卫风的右手才肯放下长鞭,齐渊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心念一转,将话题拉到骆雪身上,「听说雪儿把你忘了是吗?」 却见卫风的笑靨多了一丝无奈,「你的消息真灵通。」对于齐渊得知他恢復记忆,重回霏雨楼他并不意外,但连骆雪失忆的情况也能知悉,他不免佩服起齐渊的能耐,于是他把来龙去脉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齐渊。 大概了解骆雪的状况后,齐渊便陷入沉思,卫风看着齐渊,语重心长的说道,「不仅是我,她连你都不记得了。」 但齐渊眉眼间不见愁思,嘴角有如弯月一般的弧度更加明显,「无妨,知道你们都过的甚好我就放心了,我还有要事待办,先行一步。」 看见齐渊举步欲离,卫风赶紧拦住齐渊,「你不见见雪儿吗?」 齐渊按下卫风横挡在前的大手,澄澈大眼透出风雅瀟洒,「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不急于这一时。」 素手接着压上卫风的肩头,秀丽淡笑带有一丝不怀好意,「你快回去吧,比起和我叙旧,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你耗费精神。」 望着齐渊间散步离的背影,卫风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安。 直到返回霏雨楼,打开书房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齐渊的话中有话。 房里瀰漫着酒香,骆雪的俏顏染上薄薄緋红,眼看骆雪打算一次喝尽手中醇酒,他立刻抢下骆雪的酒杯,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卫风眉头一皱,他知道兇手是谁,却不知他是在何时给了骆雪这罈酒,「你在哪里拿到的?」 「早晨来此时,一个身着红衫的男子给我的。」骆雪敷衍回道,只因她的注意力全在被卫风拿走的酒上,纤手伸的老长,想夺回那壶甜酒。 真是齐渊!讶异之馀,卫风心思把定,不能再让骆雪喝下去,他把酒壶高高举起,想让骆雪死了这条心,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劣势,心中一阵气恼,「还给我!」 「你不能再喝了。」看这态势,骆雪已经喝了不少,他得趁骆雪喝得烂醉之前阻止她。 「把酒还给我!」这时骆雪的温柔婉约荡然无存,两人经过不断的推挤争夺,双双倒卧在床榻之上,骆雪压在卫风上头,呈现一种很曖昧的姿势,卫风暗叫一声不妙,嗓音透出些微的慍怒,「不要再胡闹了!」 骆雪被这么一吼,停下手边的动作,杏眸泛上一层悲伤,「那人说,喝点酒或许可以唤起回忆,我不想再看见你的眼神中,充满怜爱又伴随着落寞。」 她知道卫风待她好,卫风也不曾责备过她的遗忘,可望着他眼底藏不住的失望时,她就好气她自己。 一滴珠泪落在卫风的脸庞上,他的内心好似被人揪住一般,他从来不知道骆雪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语气随即和缓下来,「你无须如此。」 「我不管,把酒给我!」说时迟那时快,骆雪扑向前去,卫风心下一惊,手中已然一空,骆雪又仰头喝下一大口,卫风急着想制止,但骆雪下一刻的举动却让卫风的神智顿时停止运转。 卫风唇上贴着一片温热,他清楚嚐到属于骆雪的芳香和甜甜的酒味,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覷着眼前佳人。 骆雪缓缓拉开两人距离,两颊的红晕显而易见,她轻声说道,「那人又说了,酒可以让人忆起,也可以让人忘却,你便当作我不曾遇上变故,你和我,仍和从前一般。」 这番话语让卫风哭笑不得,敢情骆雪完全被齐渊教坏了。 齐渊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第六十章 半生寻觅(下) 同一时间,齐渊坐在一间不起眼的小茶店里,手上执着茶杯左右摇晃,杯中茶水跟着画出漂亮的弧度,齐渊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他来到京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卫风,而是骆雪。 那时齐渊正准备前往忘忧谷,碰巧遇上了她,两人擦肩而过,虽然早已知道骆雪失忆的齐渊,当下仍不免一愣,眼看骆雪就要进入霏雨楼,他忍不住唤了一声,「雪儿。」 只见骆雪狐疑的转过身,目光定在齐渊身上,她觉得此人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不知公子是?」 「你果真忘了我。」齐渊没有正面回答,骆雪听见此语,愧疚说道,「对不住,我的记忆有所缺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齐渊的面容看不出丝毫的气愤恼怒,依旧带着一贯的优雅轻笑,「不用道歉,你能平安就好。」 「你的反应和卫大哥好像。」齐渊的说法让骆雪更确定他是个故人,而且是个至关重要的故人,她拼命回想,仍是毫无头绪,她不禁感到头痛欲裂,查觉到骆雪的异样,他赶紧制止骆雪,「慢,这种事急不得。」 可这一段短暂的对话让齐渊发现了有趣之处,骆雪对卫风的称呼稍嫌疏离,但语气中又听的出她对卫风的重视,看来,她对自己的失忆很懊恼。 也是,如果没有这段插曲,她和卫风已经成为羡煞旁人的小夫妻了。 此时,齐渊的双眼闪过一抹精光,他将原本要送给卫风的酒壶转赠给骆雪,细緻脸蛋附在骆雪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便转身离开。 他接着到忘忧谷等候,从卫风口中得知骆雪坠崖后到回归前的完整际遇,他虽然对卫风所说的那名救出骆雪的高人很有兴趣,但连骆雪本身都不清楚他的来歷,就算齐渊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何况,他不能留卫风太久,否则会让骆雪等到心烦的。 思及此,齐渊一口喝下清茶,唇边笑靨更加灿烂。 他在想,今日过后两人若是传出好消息,他是不是该向卫风讨个媒人的红包? 现下这处境,让卫风进退两难,他覷着上方文风不动的骆雪,不由得溢出一声轻叹,「我从不想逼你,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他对骆雪的感情依旧不变,只是人生无常,让他对许多事都看淡了些,而且骆雪虽然失去记忆,但在他看来,她回到过去的无忧无虑,把卫风失踪的痛苦,和任展天相处的矛盾挣扎全都忘个乾净,他觉得也算是因祸得福。 只要她能快乐,纵使他和骆雪必须重新来过,他毫无怨言。 「但连我自己都希望,我是大家口中那个与你相知相惜,痴情专一的骆雪。」卫风的体贴细心她是感受最深刻的那一人,芳心早已陷落无法自拔,可也因为卫风的包容,两人始终停留在这里,无法更进一步,骆雪甚至羡慕起从前的自己,可以拥有卫风毫无保留的情意。 房里陷入一片静寂,骆雪迟迟得不到卫风的回应,心中的期待逐渐被失望取代,她没有想到鼓起勇气尽诉心意换来的,竟是他的无语沉默。 正当骆雪决定从卫风身上退离时,卫风忽地一个旋身,两人上下对调,手中酒壶滑出骆雪掌握,她还来不及反应,卫风的薄唇立刻覆上,不同于方才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卫风多了一丝霸道,舌尖彷彿要嚐遍骆雪口里的每一寸芬芳。 卫风眼中蕴含着前所未见的温柔情致,骆雪几乎要被卫风的眼神所融化,此时夏雨骤降,洗去午后燥热,房里的温度却急遽攀升。 直到两人的空气快要被对方消磨殆尽时,卫风才终于离开令他眷恋不已的唇瓣,但玉手紧揪住卫风的衣襟,不肯让他离的太远。 覷见骆雪的举动,卫风扬起一抹淡雅浅笑,暖润嗓音在骆雪耳边响起,「如果你每回喝醉了都会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雨声盖过了卫风的低语,骆雪也无意去聆听,她只知道卫风的亲吻可以减轻她心中因为失忆所產生的不安惶恐。 可她想要再多一点。 卫风似是看出骆雪的想望,再次欺上那一片柔软,繾綣缠绵,或轻或重的力道,不断撩拨着彼此的底线。 不知过了多久,卫风停止在骆雪唇上的肆虐,却在分离时,听见下方传来一声不满的低吟,卫风笑意更甚。 骆雪凝视着卫风闲静宛然的笑容,而后将目光移到卫风的衣带上,一咬牙,扯开了束缚,淡蓝衣裳瞬时敞开,露出卫风精实的胸膛。 已经泛上潮红的脸庞变得更加红润,但她不想停下,螓首微抬,主动送上自己的朱唇,少了衣料的遮蔽,紧贴卫风肌肤的纤手可以清楚感觉到卫风的体温,情不自禁想汲取更多。 随着大雨而起的徐风吹进屋内,骆雪突然觉得一阵凉意袭来,这时她才发现,身上衣物已被解开,胸前春色一览无遗,她也难得看到卫风脸上透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狡黠。 倾盆大雨浇不熄越发炽盛的火苗,卫风低哑说道,「往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喝酒。」 但这一回,他愿意陪她一同沉醉。 骤雨止歇,大地回归一片幽静,和煦阳光映照在叶上的水珠,闪耀着动人光采。 大手来回抚摸着骆雪的秀发,卫风眸中充满宠溺,原先耸立在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藩篱在合为一体的时候完全消散无形,他感到无比踏实。 说真的,他不得不感谢齐渊的那壶酒。 此时,依偎在怀中的人儿溢出轻语,但声音太过微弱,以致卫风听不清楚,他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风哥哥。」 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传入卫风耳畔,宛若一道响雷击在卫风的心头上,他扶起骆雪,与她对视,已不见从骆雪失忆以来,一直环绕在她眉眼间的茫然,「你……想起来了?」 卫风的疑问让骆雪的俏顏染上两朵羞赧红霞,但她仍坦白言明,「是初经人事的疼痛让我忆起遗漏的部分,现在,我们总算真正重逢了。」 听见此语,卫风只是执起两人颈上的玉珮交叠在一起,「你始终是你,记得不记得对我来说,并无差别。」 一次又一次的分合离散,只会让他们更珍惜下次的相逢聚首。 骆雪满是感动,看着交颈相依的鸳鸯玉珮,她探手一握,也将卫风的手包含其中,两人相视而笑,当初的承诺彷彿言犹在耳。 风雪相依,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