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怪通鉴》 第1章 清水之孽1 百万人中千人有嫉罪,千人有伤罪,千人有窃罪……没有人真的一尘不染,也没有人身后光芒万丈,人有影子就会有阴沉之面,人皆有恶意,但在人心中镇压恶意的是千斤之重的善念。因为这,大多数人并不会成为恶人,而是会成为拥有恶念的好人。 如若善意能永远压制恶意,人永远不会伤人伤己,但倘若一念之差放出恶意,地狱之门即将为魔鬼打开。 百万人中总有几人隐于众人之间,不善言语,不求权位,不恋情欲。他们没有过去,不谈未来,唯一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存在着的,就是一次次的解罪之行。解亡怪魅灵之孽,赎他们曾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 没有心跳却有呼吸,脉搏起伏像常人一般,有影有形,五官不损,他们是神创造出的接替神者的活死人,不能体会任何情感,也不知道究竟为何成了这种身份。百怪通鉴上称呼他们为解罪人。守护各个空间的稳定,管辖坟墓三尺之外的人界安宁,使鬼怪潜踪匿迹,使怨灵魂飞魄散。 所有解罪人都知晓他们是因为自己的罪孽才需要过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编号,尽管他们并不明白那编号是根据什么而来,但他们相信那是他们存在的证据。他们的眼睛深邃无底,深渊似的令人好奇,但千万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因为,如果他们对你说,忘记吧,你就会连他们的脸长成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要贪恋他们的温情,因为他们的胸腔中没有人类那般跳动的希望。 语文老师在阅读林清玄的一篇散文,声音婉转愉悦,聂儿记得这位老师多次提起这位大家。她在讲台上声色并茂,底下已经睡倒一片,有几个道行高深的学生一手扶头,目光向下七十五度,做深思状,自以为不被发现,实则尽在老师的掌握之中。 头顶上的吊扇呼呼地扇,加上老师卖力的表演,聂儿也没有感觉多无聊,想到过一会儿的剑道课程,她低头悄悄抽出一张便利贴在书上做了张todolist,把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突然,老师点到了聂儿的名字。 聂儿一个激灵站起身,准备应答她的问题。语文老师转过身看她,惊讶地问道:“刘聂儿,你有什么事吗?” 身边睡着的人也都被惊醒,她前后左右的同学小声问她怎么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想——额,上个厕所。”左右都被逗乐了,气氛活跃起来,老师故作生气地皱起眉头抬抬手让她快去快回。 聂儿把手伸进抽屉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静静地从教室后门出去,身后是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哒哒声,聂儿抻着手沉住呼吸,那个声音一等她走出教室便又再次响起。 “聂儿,刘聂儿……” 聂儿目不转视走进卫生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关上厕所门,真的像是要上个厕所,只是她连裤子都没有脱。蹲下身,聂儿听到逐渐走远的脚步声,她抱紧膝盖吁一口气,还没待她回过神,门缝下渗进来一堆清澈的水,带着莲花的清香,愈发流动迅速。聂儿用力扭开卫生间的把手,本想推开门就狂奔着离开,奈何那摊水粘性极强,牢牢抓住了门,聂儿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铆力对着门一个回旋踢,三分力气踢开了门,且没有损坏门,她可不想留下她是怪力少女的证据。 打开门,聂儿忍不住回头看那摊东西,橡皮泥一样的它突然又消失不见,聂儿握紧脖颈上的玉鸽子吊坠,冷汗直冒,她现在可以确定了,他们不是一路的,这几天骚扰她的那个半脸鬼虽然让她不得安宁,但它似乎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这摊东西,没有形状,一言不发,那幽香的气味更是吓到了她。 下课铃声就在她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响起,老师边收拾教案边笑说:“刘聂儿,你这一趟几乎花了一个世纪啊!”全班哄堂大笑。聂儿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脸红,她冷静地回到了位置上,把笔袋、书本、本子逐次放回书包,同座的同学凑过来瞪大了眼睛,刘聂儿的书包里整整齐齐,书的边角没有一丝折损,她说:“你可真厉害,你这所有东西都这么有条理。” 聂儿连头都没抬起垂着眼睛拉上书包拉链:“谢谢。”一抬头,忽然发现同桌换了个人,她眨巴眼睛仔细一看,这个新同桌从来没见过。 还没等她说什么,新同桌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崔依净,你是?” 聂儿把手递给她说:“刘聂儿。” “留孽,刘聂——”崔依净小声叨咕。 聂儿不明白她好奇的眼神是从何而来,也不好意思对视上她的眼睛,阿婆告诉过她,不要直直的盯着陌生人看,这样不礼貌。从小到大,聂儿判断一件事是不是这样做的,都是根据阿婆所说的礼貌不礼貌,她并不明白那些人之常情之类的话。 聂儿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再见。” 崔依净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对她说:“那就明天见喽!”她笑得温暖,更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 聂儿左手挎住包,右手想把另一条书包带背上,旁边的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撑起了背包带,聂儿背好包,把马尾从包下掠出来,客气地说道:“谢谢。” 公交车上,那股异香再次出现,聂儿深吸一口气,判断出这是荷花的香味,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身边同行的握住把手的大叔侧着头,把头深深埋进他腋下,也深嗅了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把鼻子从腋下挪开,面色泛绿。聂儿急忙摇头,想解释清楚却又担心越描越黑,因为他们关注的并不是同一件事,那股香气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闻到了。 下了车,聂儿进入巷子,穿过几条两侧墙壁陈旧的巷子,她走进一家院落,如同进入自己家门,一如既往,姨母坐在小平房的顶上手撑下巴望着天空。 聂儿不止一次问她究竟在等谁,她却说不是等一人,而是寻一人,聂儿觉得奇怪,寻人应该在报纸上写公告,或者在网络上发信息求助网民,哪有人傻傻地在一个院子里找人的,一找还是十多年,再问,她只是摇摇头说不清要找谁。聂儿猜,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鸽子姨母低头看见了聂儿,她笑着从梯子上慢慢爬下,途中绊到黄瓜藤,她轻轻把黄瓜藤蔓拖到一边,没有一丝被擦伤后的不悦。聂儿扶着底下的梯子,轻声说:“慢一点。” 姨母扶着她的肩膀,从梯子上慢慢下来,等到最后一个阶梯,聂儿把手递给了她,她一触碰到聂儿的手,像触电一般迅速收回,目光神情变得奇怪,下意识说:“回来了,全部都回来了!” 聂儿瞥见她身上的泥土,无奈地为她掸干净,她这个姨母从来就不让人省心,像个小孩一样需要人照顾。 “姨母,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今天迟到了,必须得罚。” 聂儿摊手,双手向上准备迎接她的戒尺,姨母偏不走正路,反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疼得她眼泪几乎快要出来,她捂住额头抱怨:“你的手劲儿可真大!” 姨母不搭理她的小情绪,自顾自回屋拿了竹木剑,双手握紧剑说:“我今天要接一个朋友,所以抓紧赶快,只有三十分钟给你。” 聂儿不是好奇宝宝,也不想多问是谁,她接过姨母从空中掷过来的竹木剑,准备开始训练。 “让你先进攻,我防御。”姨母挑衅。 聂儿喜欢姨母的自信,尽管剑术方面姨母已经不如从前,也许,是她进步太快,练了十多年,长进还是有的,她说:“姨母,我开始进攻了!” 聂儿双腿分开,下盘站稳,猛地出剑,不穿防护服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要是被刺中,她会很痛,姨母却说,要是没有做好被刺痛的觉悟,那就不要拿起剑。 两人交上手。 竹木剑咔咔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聂儿进攻猛烈,直刺姨母的肩膀,姨母侧身躲开她的剑,同时劈向她的头,聂儿高举竹木剑,接下她的一招。 “姨母,我今天……发现了一个新怪物。”聂儿惊险地拨开她的剑锋。 姨母倒劈聂儿,轻松地说:“什么特征?” 两人边交手边说话。 “一滩水,粘的水。” “有气味吗?” “荷花的香气。” 聂儿气喘吁吁,几个来回下来大汗淋漓,姨母却依然进攻,“成人形吗?” “不——不成。”聂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还是高看了自己,以为已经可以抵挡姨母的进攻。 “感觉到了妖精的气息,还是鬼怪的气息?” “不知道,那股香气掩盖住了它原本的气味。” “确定是清水,还是有些污浊?” “我……吓了一跳,被那个出车祸的小姑娘,她一直喊我的名字。” “所以呢?” “没有看清那摊水。” 姨母鼓起腮帮子,进攻愈发猛烈,聂儿想求饶却又收回到嘴边的话,一个下劈,聂儿被那股力量震得单膝下跪,姨母说:“你又输了。” 聂儿揉揉膝盖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姨母说:“不用了,从明天起不练了。” “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太笨了。”聂儿真诚地道歉。 姨母突然阴转晴天:“谁说你笨的,我是说你的剑术已经足够,接下来要教你新的。” “真的?那要教什么?”她一脸惊喜。 “结界术法。” “太好了,我能先看看吗?” 姨母点头同意,“你来攻击我试试。” 于是聂儿举起手中的竹木剑向她斩去,剑未至她身侧,聂儿忽觉姨母身侧一道屏障将她们隔开,聂儿再次攻击她,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再次挡下了她的进攻。 姨母说:“感觉到了吗?这就是结界之术。” 聂儿还欲问她其中奥妙,有一人推开木门进入院落。狐狸般的眼睛,内眼睑像极了小兽,身上带着寒气,这是他给聂儿的第一印象。 不过更加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那个人身后的小姑娘,比她小一些,十五六的样子,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闭上嘴巴又可爱的像只兔子。 小姑娘蹦跶着抱住姨母,姨母也搂住她,“伦子,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小姑娘指指身后一言不发的高个子男人,“黎合带我来的。” 男人似乎是小姑娘的哥哥,见她用手指指人,皱皱眉头说:“不许直呼我的名字,也不许拿手指指任何人。” 小姑娘做了个ok的手势,乖乖认错。一看正屋的门口站了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活泼地问聂儿:“你是谁啊?” 聂儿正要回答,姨母先她一步说:“你先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聂儿点点头,拿上书包便要离开,小女孩拦住聂儿的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聂儿。”她回答。 男人不耐烦开口:“羽生!” 小女孩立即反驳:“我就是想和她交个朋友。对不对啊,聂儿?” 聂儿低声笑了几下,从她身边绕出院子,正要踏出院子,听到那人说:“你叫孽儿?” “对,我叫聂儿。” 那人似乎不 第2章 清水之孽2 聂儿走走停停,心中不停地想那个人看她的眼神,有些鄙夷,有些同情,还有一些嘲讽,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第一次见她就会对她摆出这一副样子。 正想着,印池边上被一圈警戒线包围,警察把这里层层围住,似乎有了什么重要的案件要处理。聂儿下意识绕开这段路,因为她实在不想看见什么碍眼的小东西。刚走几步,那股芳香自她身后萦绕而来,“呼——”聂儿长叹,又转而朝印池那个方向靠近,这里一定发生了人力所不能解释的事情。 透过人群,暗暗观察,现场的血迹延伸的旁边的荷花池里,大量出血,究竟是外伤还是内伤,暂时不得而知,聂儿想,她有必要去寻找被害者,这是最简单的方法,直接问被害者就知道那个怪物对他做了什么。 旁边看热闹的人可真不少,姜黄色长裙的大妈对身边同行的人说:“你看,脸刚才我瞧了一眼,完全不成样子了,像是被这湖里的什么东西啃完了,更别说身上,我的天,真是……丝——”大妈倒吸一口冷气。 聂儿四下寻找,还是不见亡者魂灵,她转头问问那位大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啊?” 本来也没人搭理大妈的话,她一见有人和她搭话,兴致立刻像中了彩票,“就是半个钟头前,给小姑娘够莲花的人拨开莲花堆儿,一看,我的天啊,漂着……”聂儿边听边点头,大妈见完全没有吓到她,稍稍失了些劲头,但是聂儿是因为阿婆说别人说话时不要打断,要有些回应,她才这么配合她的表演。 聂儿退出人群,一步一步往后倒退,“挤个什么鬼!”“喂,你撞到我了!”“烦死,进去了还出来!”身边人群不停抱怨。聂儿一一道歉,低着头希望尽快离开这里,她推测了一下时间,那人估计已经被领灵人带走了,这样的话就不能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了,她有点泄气。 一看手表,已经六点四十,再不回家阿婆非得弄死她,聂儿准备狂奔着往公交车站,必须用性命搏一把。“一,二。”三没有喊出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带着银框眼镜的人,从容不迫离开印池,不同于常人的感觉告诉聂儿,这个人很奇怪。聂儿抉择着,要不要追上他看看他是不是人类,但是万一他就是那个水形怪物,她没有几成把握能不惊动人群把他制服,这个时候姨母又不在。 暂时看看,不和他交手,聂儿抱着这样的心理悄悄跟着他。男人拿食指把眼镜向鼻梁上方挪移,阳光下,聂儿看见他抚眼镜的食指上带着一枚戒指,看上去年代久远,银质的戒指微微有些发黑。聂儿发现他步速加快,遂也加快了步伐,那人一个转身立即消失在她视野之内,唯独空气中留下微不可知的生石灰和碳粉的气味,略带着茯苓的清新。聂儿明白那人一定是发现有人跟着他了,只是可惜聂儿没能看清他的脸。 回到家,阿婆手持丝瓜瓤站在门口等她。 聂儿颤颤巍巍朝阿婆走去。 “阿婆。” “又跑哪玩去了?” “姨母家。” “然后呢?” “没有了。” “你今儿是不是去印池边上了?” “额,我——”她支支吾吾。 “实话实说!”阿婆像抚摸小猫一样摆弄手里的丝瓜藤,那是她用来刷锅的宝贝。 “就,就去看了一眼。”聂儿的声音原来越小。 阿婆举起手里的丝瓜藤,便追着连包都没放下的聂儿,左边跑右边赶,聂儿毕竟年轻,不一会儿就把阿婆甩在身后。转身,看见老人家气喘吁吁,聂儿即刻停下,站在那里傻傻地笑,“我不跑了,你别跑太快,当心路!”聂儿明白她已经六十五岁了,跑几步就会气喘不停。 阿婆追上她,说话断断续续:“我不是说——那些——不干净吗,你怎么——不听话!” “好,下次一定记着,你别生气了,你看我停下让你打我,乖吧?”聂儿讨巧地说。 阿婆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她的脸因为发觉聂儿有了变化而变得僵硬,但是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好,似乎是这孩子的笑,又似乎是她的妥协…… 街角悄悄站着的那个人,倒托一本书轻轻地转身离开,路灯的昏黄光线折射在银框眼镜的边上,幽幽地泛着光芒。 女孩的微笑唤醒了聂儿一天的欢乐,她开始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个新同学,她的名字是,依净还是净依来着,聂儿暗暗说了声糟糕。 稳住,只要不和她先打招呼,不叫她的名字就不会失礼。可是,刚坐下的她听到身边座位边的女孩开口。 “我是崔依净,记得吗?” 聂儿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我的名字是这个。”她掀开数学课本的第一面。 “双耳聂,好名字。” 聂儿不知道怎么应付旁人的夸奖,只好点点头,她的心第一次跳得飞快,几乎快从嗓子眼跃出。以前还没有这种感觉,今天早上醒来时,她忽觉房间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一路上花开得真好,这香气竟是如此迷人,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她闻到香气是这样的快乐,同他人交流也是如此快乐。 “聂儿,你有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新同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没有啊,我感觉很好,谢谢关心。”她自我感觉良好,是从所问有的好。 英语课匆匆过去,崔依净也光明正大睡了一节课,聂儿瞥见她的嘴角恰好流着口水,实在觉得可爱,不过她还是体贴地拿出一包纸巾给她,然后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崔依净扭过头,哼了一声,似乎是对聂儿打扰了她休息有所不快,聂儿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由着她去。不过,她睡着时真漂亮,眉眼分明的五官,长睫毛调皮颤动几下,这让聂儿想到了蝴蝶停在花瓣上的最初总是颤动几下翅膀。 高中的科目都不是很简单,聂儿计划性极强,每天都会给自己安排好日程,便签纸上一个个对勾,那都是已完成的印记,剩下的未完成的都是圆圈,她不喜欢打叉,总觉得那是错误的标记。 坐在崔依净前面的是英语课代表,自然卷的黑头发微微遮住了她的眼睛,是个——怎么说呢,反射弧有点长的女孩子,聂儿记得三天前她几乎快把数学老师气死在课堂上。 她和秃顶的数学老师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景瑜,你没写数学作业?”数学老师看似笑眯眯的,但其实在座的学生都明白他是笑里藏刀。 呆萌的景瑜同学点点头,笑得灿烂:“对啊,没写。” 没想到她一笑,数学老师的脸瞬间像池塘抛下一块巨石,泛起涟漪,不,是巨浪。景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乖乖地继续笑着,聂儿觉得这姑娘也是骨骼清奇,她究竟是不是故意呢?毕竟全班就她一个人没写数学作业。 聂儿趁“聪明绝顶老师”低下头蓄势待发,拉拉她的后衣摆,向她皱皱眉用口型道:“认错,快点。” 还好这姑娘还有救,赶快补救:“那个,嗯,陈老师,我错了,我一定在今天放学前写好,对了,啊,那个检讨书我也写一份给你,我真的错了。” …… 事情过了三天,景瑜还是想不明白,她又回过头问聂儿:“刘聂儿,你说他明明是笑着问我的,然后我就笑着回答他了啊,有什么错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聂儿用尽全力忍着不笑,“大人都是善变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02年出生的景瑜总是不如其他学生懂得多,聂儿也表示理解,她大景瑜三岁,旁的同学也大多都是98年99年的,像她这样的并不多。 崔依净从桌上爬起来,手肘撑着下巴,“你怎么话这么多呢?” 景瑜还没有和新学生打过招呼,这么漂亮的女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心翼翼地说:“你好,我是——” 崔依净直直地趴在桌上,又再次沉沉睡去。景瑜看起来有些泄气。 聂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崔依净这个人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她看起来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可是她总是会和聂儿找些话题聊,聂儿接不上,她就笑笑,也不说什么。 景瑜撇着嘴转过去,再不回头同聂儿说话,这个新同学有点凶人,虽然漂亮,但是还没有刘聂儿好说话。 放学后,聂儿正收拾书包,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聂儿躲了她几天,本以为她会知趣地躲开,或者被领灵人带走,但是她还坚持,聂儿听到她年轻的声音,心里有些怜悯,还这么小就死去了,一定很不甘心,美好的未来都随风而逝,这样的魂灵最最容易成为怨灵。 声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崔依净握住她的手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杯奶茶?” “我……” “珍珠奶茶喜欢吗?要不红豆?” “那个我有点事要处理,下次行吗?” 崔依净皱起那漂亮的眉头:“下次说不定我就没心情了。” 聂儿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愈发靠近,她担心崔依净碰上她会被吓着,当然,大多数人都感觉不到,但是万一她就是那小部分里的人就不好了。 于是她有些匆忙:“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边说边把书包拎起来跑出教室。 第3章 清水之孽3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会跟准她,于是她把她引到教学楼下没有几个人去的小树林,阴暗无光,寂静无人。一转身,聂儿“啊!”一声叫出来。藏青色裙子上染着大片暗红的血,她的脸支离破碎,一只胳膊倒挂脖颈后,锁骨和前胸一个深深的洞,聂儿想象不到死之前她的痛苦。 聂儿收敛了恐惧,冷静了一下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很吓人,于是她低下头不让聂儿看见她的脸,以为这样聂儿就不会害怕,但是聂儿却看见她的后脑勺嵌着一大块碎石。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们,但是拜托你帮我一下好不好。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聂儿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姨母家的那个小姑娘——伦子,要是面前的小丫头还活着,恐怕笑起来比那个小姑娘更阳光,更可爱。 聂儿问:“那你说吧,不过,我帮了你之后,你要乖乖和那些穿黑礼服的叔叔走。” “好,那我就说了啊。我一个星期前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出租车撞了,然后我就成了这样。”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你的身体?”聂儿从前也被这样的人请求过,那是一个修下水道的工人,他请聂儿告诉他妻子他的尸体在哪里,聂儿照着做,结果她妻子找到男人后居然对记者满口胡说,还说这件事一定和聂儿脱不了干系,请警察抓了她…… 后来,他们却神奇地没有来找过她,仿佛忘记了这件事。 小丫头摇摇头说:“不是,我的身体已经运回家里,我想请你做的不是这个。我想让你把我家门后篱笆旁边的箱子挖出来。” “里面有什么?”聂儿已经不顾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的日记本,我每天都有写。” 聂儿笑着说:“真的,我也写,不过只是不开心时才会写。” “开心事更要写不是吗?你想想等你老了,坐在太师椅上看夕阳,然后翻起这些以前的事,开心的让你更开心,不开心的可能你也觉得没有那么烦恼了。”她对聂儿说。 聂儿点头,脑子里果然出现了她说的这个场景,看来以后每天都应该写日记,不管多忙。 “把日记本拿出来给你的家人?” “对,但是其实这个也不是很重要。”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聂儿不明白。 小女孩沉默一会儿说:“我死去的前一天和我弟弟吵架了,他偷拿爸爸妈妈的钱被我发现,我要告诉他们,结果他把我绊倒了。” “然后呢?” “我就哭了,还说我要告诉爸妈,让他们打他,接着我们就打起来了,不过我没说,真的没说。” “我相信你,不过你不说或许是错的。” “我也知道,所以,你帮帮我,去告诉他一声,以后一定不要这样做了,还有,我原谅他,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绊倒我的。日记里有我对家人想说而未说的话,也请你交给他们。” “我明白了,会帮你办到,所以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我会跟那个叔叔走,你放心。对了姐姐,我看见那个出租车司机被一层东西裹着,就是那天在卫生间你见到的那个东西。” 聂儿一惊:“你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什么样的?” “像是一滩水,又像是胶状的东西,我说不好,但是和你那天看见的差不多。” “还有什么特征?” “哦,对了,我变成这样后,闻到附近有香气,好像是莲花香。” 聂儿思索,这些都是她知道的,可是那个东西为什么会袭击一个司机呢?它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出现在她面前难道是想杀了她,那为什么连动手也没有? 聂儿满腹疑惑无人可问,规定时间来到姨母家里,只看见她家的门上上着锁,老式的锁,青铜的锈迹,看来她又有事情要忙。她这个姨母不是人类,她虽然早就感知到,但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也没有鬼怪和妖精的气息,反倒是接近她有一丝清净的涤洗之感。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早上,江南多烟雨,她没有撑伞,身子隐在烟雨中渐渐朝她走来,聂儿永远忘不掉她伸过来的那双温暖的手,还有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天迫近昏暗,聂儿看看时间,还是决定去一趟那个小姑娘的家,本来也可以明天去,但是她不喜欢拖拉事情,最好今日事今日毕,谁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麻烦事。 瞎编一套说辞,反正不能直接和人家实话实说,说你家去世的孩子刚才告诉我后院埋着她的日记,叫你们给她挖出来,那一定会被人家当成神经病,所以必须得想一套说得过去的说辞。打定主意,她敲开了这家的门。 “您好,这是……”聂儿飞快在脑子里回忆小姑娘的名字,她好像说她叫小菲。 “是小菲家吗?” “对,请问你有什么事?”来的人眼眶通红,一看就是大哭了几场。 聂儿还没开口,就觉得心脏一阵抽疼,这是她从没感觉到的难受,以前手指割伤,发烧头疼都没有感觉这么难过。 “我是小菲的朋友。” 瘦小的男人忍不住放声哭泣,“小菲,她不能来见你了,因为她,因为……” “因为什么?”聂儿明知故问,但她的心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不能喘气。 “她去世了,很抱歉,我们今天不能招待你。” “啊!”聂儿装作惊讶。 男人没有再和她说话,关上门就要回屋,聂儿急忙握住门把,“有一些事之前小菲对我说过。” 昏暗的眼睛里出现光芒,“什么事?” 男人擦干泪水,有了一丝期待,“请进来说吧。” 聂儿走进屋,阳台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小男孩,就那样坐着,手里没有任何玩具,七八岁的小孩子就那么乖乖坐着,他身边好像是他妈妈,和他说着什么,但是他一眼都不看母亲,就只是坐着,聂儿想那个应该就是她弟弟。 “请坐,喝杯水吧。”年轻的母亲听丈夫说了这件事后对聂儿尤其上心。她走进房间,没有画眉毛也没有涂粉底,只是化了个口红,淡淡的裸粉色。 聂儿等他们都坐下后说道:“之前我偶然认识了小菲。” 聂儿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小菲的母亲插嘴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想做的,想吃的,还有她有没有说——” 小菲的父亲推推她,示意她听聂儿说。 “小菲说,后门篱笆下埋着她的箱子,里面有她一直想对你们说的话,但是她一直没有勇气说,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们。” 也不管聂儿说的是真是假,小菲的爸爸妈妈听完她的话,飞快地往后院跑去,聂儿透过窗户,看见他们连工具也没带,直接拿手用力扒土,仿佛那下面埋着他们的命。 屋子里只留下聂儿和小菲的弟弟,聂儿朝他走过去。 “你是小菲的弟弟?” 男孩不搭理她,依然呆坐着。 “你能答应我一会儿我说的话,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男孩连头都不动一下,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会眨动,聂儿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你姐姐说那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男孩瞪大眼睛看着聂儿,“你怎么知道。” “是她刚才告诉我的。” “撒谎,她昨天被送走了,她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也不会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她死了。”男孩绝望地说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我当然信,他们根本不知道。” “那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你姐姐说以后不准你再这么做了。” “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有呢?她还说了什么?” “她原谅你绊倒她了。” 男孩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的错,要不是她不想看见我,晚上她不会出门那么久还不回来,早知道我……早知道我一定乖乖和她认错。”他抽泣着。 这是聂儿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她很担心这个小男孩会一辈子责怪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聂儿把他的眼泪擦干说:“你姐姐还说了,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有时候调皮,但是依然是个好孩子,和你吵架她说很抱歉,本来想和你好好说的。” “不,这是我的错。我不是个好孩子。” “你是,当然是,她说了,她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见你来到世界上的那天,你是她最美好的礼物。还有,她说,很高兴成为你的姐姐。” 小男孩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聂儿想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事情她不应该再插手了。 走出那户人家,聂儿听到身后男孩急切地对爸爸妈妈说:“给我看看姐姐的日记,我想看看她的字。” 在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聂儿慢慢走远,她没有爸爸妈妈,也不能体会父母为孩子心痛的感受,如果她的爸爸妈妈也在,如果她也出事,如果她能见见他们,如果……可惜,这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如果,聂儿最明白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回来了!”阿婆正好把饭端上桌。 “今天没回来晚哦!”聂儿放下书包。 “作业多吗?”阿婆拿着勺子给聂儿盛一碗粥,她的手晃得厉害。 “阿婆,最近晚上露水大,你不用非得来接我下十点的晚自习。” “那怎么行,这附近又没有和你一路的同学,要是出点事……” 聂儿认真地说:“不会出什么事,就算有什么,我也不怕。” 阿婆顺手拿起筷子敲了她一下,“胡说八道。” “阿婆,下次别拿筷子敲我了,当心消化不良。”聂儿喝完一口粥犹豫说道,“阿婆——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厨房的水管子喷了一地的水,满是狼狈,阿婆跑过去,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 第4章 清水之孽4 清水之妖 距离第一次见到那个怪物已经第六天了,这六天里那个怪物没有一点消息,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再出现那种全身溃烂的死者,这件事几乎就这样无声无息过去。 高考倒计时,一百五十天,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为最后一场硬仗点兵点将。但是,聂儿觉得有些人是在计划之外的。例如,崔依净等人。 每天早上她都是最闪耀的那个,因为她是“踩点女王”,早自习即使身边人抓紧时间做几题或者背诵课文,她也能睡得安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聂儿甚至怀疑正是这些朗读声才使她睡得更加安稳,开始聂儿还会叫醒她,但是她转学来的第四天发生一件事,从这之后,聂儿明白了根本没有叫醒她的必要。 窗外倾盆大雨,雨声产生的白噪音尤其令人昏昏欲睡,隐约让人想到了煎煎饼的油水滋滋作响。 依净睡得确实很香,直到带黑框眼镜,爱开玩笑的物理老师叫醒她,她才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回答问题。 聂儿用手指点点书上三十页的一道课后练习,直轨道加上半圈圆弧轨道,一个小球以三米每秒的速度滑上直轨道,动摩擦因数为…… 她花了几秒钟看完了题目和四个问题,然后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问:“直接说答案吗?” 物理老师看看聂儿,疑心她书上已经写了答案,但是实际上这道题聂儿并没有提前做。 他说:“上讲台演示一遍,每道题的每个步骤都要写清楚。” 依净哂笑一声,聂儿感觉不妙,这几天里通常她这样一笑就是要挖苦旁人,聂儿有感觉要是这个老师再对她说些什么,她能把这个老师堵得哑口无言。聂儿正准备提醒她一句,她却已经大步走到黑板前。 接着,同学们看见了此生难见的场景,只见崔依净用手帕包起粉笔,洋洋洒洒写板书,第一小题顺利写完,随后几题也没花多少时间便解题完成。趁着这段时间,聂儿也在下面奋笔疾书,当她刚写完第三题的时候,崔依净一边一只手抚摸写字的那只手,一边踱步坐回位置上,继续她的梦之旅。 满黑板的解题步骤,老师看着又睡着的崔依净也不再管她,眼里云烟消散,至此,这位小有教学心得的老师只能说一句,一切都随她吧。 崔依净这几天和同桌刘聂儿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刘聂儿,你这个人真没趣儿。”聂儿听到她的抱怨也从不解释,她知道这个古怪的新同学那点门道,几句话拿住人的心理,让你的心不上不下不舒服,心思浅的同学轻易就被她捉弄一番,聂儿甚至有种错觉,崔依净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她像个调皮的大人混进了孩子堆里,老是想逗逗这群孩子玩。聂儿不上钩,她自然觉得无趣。可是聂儿又无法否认,崔依净对她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她在刻意保护聂儿。 聂儿回头向后桌的学生借橡皮,一转身没想到被桌子边的一颗凸起的小螺丝刮了一个小口子,手面上留下个渗血的印记,忽然间,这感觉似乎被无限放大,整个手掌似乎都麻酥酥的,与此同时,她小声发出“嘶”的一声,倒吸冷气。奇怪,最近几天她身体的感官像是愈发灵敏,记得从前她拿水果刀不小心划到了大拇指,放下刀,吃完了整个苹果她才发现手掌全是血,那种疼痛在她目光所见时才隐隐发作。 聂儿捂住伤口,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下午上课,聂儿回到教室里发现那颗刮伤她的小钉子已经被透明胶层层包裹,不露锋利之处。她四处张望一圈,当目光对上后座借她橡皮的女孩子,那个女孩扬起下巴指指睡着的崔依净。当事人依然沉醉在美梦中。 聂儿放下书包,一个下午脸上都是笑意,更深处,从心里也发出笑意。 下课的间隙,崔依净一只手撑着脑袋问:“今天和我去喝一杯吗?” “酒?” “你是未成年人,想什么呢?喝红豆奶茶。” 聂儿点点头,颇觉她这个同桌说话古怪,她自己不也是未成年吗? “岸耶。”聂儿指着灰色牌匾的两个字道。 进去后,一缕凌冽的酒香味扑面而来,夹带着一点点的竹香,处处是古色古香的摆设,白瓷花瓶静静坐在红木单脚桌上,正厅的地板是擦得发亮的木地板,戴着斗笠的老翁摆渡的水墨画挂在侧墙的一边。聂儿跟着她,心中起了一丝怯意。 “要不,我们……”聂儿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话就被她看破。 “别说话,这里白天很安静。记住,是我带你来的,有什么事我会看着办。” 聂儿住了嘴,不敢打破这寂静,她回头一瞧,那幅老翁摆渡的画居然变成了老翁治水的画面,她揉揉眼睛再看,崔依净已经挡在她眼前。 “进去吧,我订的位置在1106号房间。” 既已就坐,聂儿极不舒服的跪坐在地板上,崔依净坐在她面前,笑道:“需要给你拿个小凳子吗?” 聂儿摇摇头,“这里有点像日式风格,但是我仔细看了一下,所有的门都不是那种左右推拉门。” 崔依净的左手边有一根悬挂的线头,她直起腰轻轻拽了一下那线,于是聂儿听到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一阵铜铃声,清脆悦耳。 没多久,一个蘑菇头的小姑娘,应该和她们差不多大,步履稳健的走进她们的房间,明明没有多大,脸上却是一张看破红尘的脸,不多话,崔依净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久客和寄春君呢?” “不念照顾她们。” “带过来。” “是。” 聂儿以为久客和寄春君是两个小孩子,但是当她看见那个小女孩带来一盆红梅一盆绿梅,就明白了那是花的名字。红梅开得极其妖艳,像鲜血洒在枝头上,聂儿看着这花有些不适,现在并不是梅花开放的时节,可她们依旧生机勃勃。 “养坏了当心你的眼珠子。” 小女孩没有抬头看她,“知道了,我会转告不念。” 小女孩走后,聂儿问了句:“你认识她?” “她叫不思。” “不念不思,真是奇怪的名字。”聂儿疑惑。 崔依净从印花茶盘上端下一杯红豆奶茶,一杯冰果汁。 “你喜欢红豆奶茶吗?”崔依净问。 聂儿喝了一口说:“还好,不讨厌,不过我更喜欢大麦茶,我喜欢清淡暖和的茶饮。” “还真是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 “额,和我不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 “很甜很冰的。” “好,那我记下啦。” “记这个做什么?” “以后我们再一起喝饮料时,方便帮你点。” 崔依净一怔,这个小丫头没有无心聪明大胆,也没有无心懂得察言观色,不过她总是待人真诚,不留质疑。 聂儿又说:“我感觉你的学习很好,你能告诉我你的学习方法吗?” “没什么,如果同样的东西你也学习几千几万遍,你一定学得比我更好。”她眼里是说不出的痛苦和恐惧。 “几千几万遍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崔依净的眼睛伤感起来,脸上却挂着笑说:“对啊,我开玩笑的。” 聂儿明白她应该不想多说这方面的话了,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转学到这里了呢?是因为父母的工作单位在这边吗?” 崔依净噗呲笑起来,“你,猜对了。” “那你是要在这里高考吗?” “问题宝宝,你的机会用完了,换我问你。” “你想知道我的什么?”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比如心悸头晕,全身无力,再比如忽然产生幻听?” “没有,我身体一向很好,可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崔依净摇头说。 “只是我最近好像真的有点奇怪。” 崔依净抿了下嘴,然后又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 “也不能说是不舒服,就是,我早上起来忽然感觉目光所见都是明亮的,花朵好像比从前更芬芳,总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官变得更灵敏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没什么。” “受了伤会更痛?” “你怎么知道?” 崔依净故作高深越过桌子趴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看那些武侠小说,打通任督二脉后就是这种表现。” 说完,两人都不由自主笑出来,聂儿笑完又说:“这样也挺好,以前没有感受到的事最近好像都能理解一些了。” 崔依净没有问她是哪些事,总是刨根问底她担心聂儿会觉得她不安好心。 她们离开这里,过堂中,一个穿白底蓝蝴蝶旗袍的女子款步朝她们走来,身姿婀娜,十分姿色占了八分,她似乎认识崔依净。 “小丫头,你的账还没结。”她对聂儿说。 聂儿赶忙问:“请问多少钱?” 崔依净一把拉过她说:“不用搭理她,我早就把我几百年要花的钱提前付给她了。” 聂儿听她又开玩笑,放下她牵着的手,“请问到底多少钱?” 旗袍女子看她认真的样子,捂嘴笑起来,“得了,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呢!孽儿,以后常来玩啊。” 聂儿被崔依净推着离开,她发觉那个女人话里有话,她似乎认识她,还知道她的名字,但聂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更加重要的事聂儿事后才发现,由于梅花的香气浓烈,掩盖住了她们的气息,她们好像——不是人类,但是崔依净是,那么崔依净到底知道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如果知道,她怎么会认识她们的? 第5章 清水之孽5 午的课程到十一点四十就结束,下午两点准时上下午的课。实验十八中的学生陆续收拾完书包回家吃中午饭,除了部分留校生。崔依净非要跟着刘聂儿回她家蹭饭,刘聂儿倒是欢喜有人和她一起回家吃饭,但是自从崔依净和阿婆说“这黑豆长得挺像羊屎蛋子的,对哈?”阿婆当时眉头一紧,聂儿急忙错开话。担心她又语出惊人,聂儿决定婉拒她要去自己家吃午饭的好意。 崔依净气鼓鼓的脸不一会儿恢复了正常,她突然不缠聂儿,反而对她说:“你不是要走吗?快回家吧。” “嗯呢,现在就走了。”聂儿朝她挥手,却看见她心不在焉。 单词大集合,高中三年的单词都要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留个印象,刚背完emphasize,走了个神又开始记analyze,过了一会儿这两个单词的中文又记不住了,好像是……什么来着?聂儿无奈地敲敲脑袋,“这记性绝对不是我的,是千岛湖胖头鱼的。” 叹气时,听周围有个男人问在等车的一个中年女人借手机,女人没有疑心,顺手把包打开,准备掏出手机递给他。正这时,女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聂儿背单词的节奏。 “救命啊,有人抢钱包!” 聂儿呆愣了几秒,脑子里奔过八匹马,不敢相信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有人居然敢在电子监控下公然抢劫,反应过来,聂儿闪电一般把英语书塞进书包,一手把书包按在腹部,脚下生风,追赶大胆的贼人。 那人跑得极快,专门往小巷子里钻,江南多小巷,小巷处处连通,聂儿暗自庆幸,这贼算是栽她手里了,要论谁更熟悉这里的地形,聂儿想她活了十八年,爬也能从这头爬回那头。绕一巷子,贼人微微在一个花鸟馆子前停驻,再不往前,聂儿离他五十米远,静静看着他,他竟然大胆回头看一直猛追他的女孩。 聂儿摸不清他的套路,又担心他身上有匕首之类的武器,也没有继续往前,只是冲他喊话:“把钱包还回来。” 他看着花鸟馆子,不理聂儿,花鸟馆子尤其清冷,似乎没有一个客人,但是偶尔从院里传出几声鸟鸣,说明院里确实有人在照料。聂儿顺着小贼的目光,穿过园中的万年青看到确有一人影伫立,清瘦的背影,逗弄笼子中的一只黑如木炭的小鸟,他似乎没有发现院外的对峙。 聂儿扭头继续对他说话:“你要是把钱包交出来,并且承诺再也不做这种事,我就放过你,我说话算话。” 他不再分神看院子里,终于和聂儿对视,“你是新的?” “什么新的旧的?” 他一步也不跑了,说:“你要是能从我手里把钱包拿走,我就跟你回去。” 聂儿说:“我不会陪你一起去派出所,那会给我带来麻烦,你自己去自首。” “已经来不及了。”他神情严肃。 聂儿不明白:“来得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什么时候都不晚。” “你知道什么?” 他怒吼的声音吓了聂儿一大跳,聂儿想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那个,叔叔啊,我不能和你浪费时间太久,你要是坚持不给,我就只能暴力夺回。” 他不为所动,甚至就等聂儿出手,聂儿听到花鸟馆子里的鸟儿忽然都烦躁不安,嘈杂的鸟鸣声中,聂儿把书包轻轻放在地上。 几个箭步,她冲到他面前,还没对他动手,他就已经躲开到一侧。眼疾手快,聂儿侧踢他的肩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接击中他,按理说这时候他已经应声倒下,可聂儿竟然被他的身体反弹,就像踢中了大型瑜伽球,丝毫对他没有伤害。所有力道都会被反弹回来。 聂儿不死心,回想姨母教她柔道的过程,趁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触及的那一刹,聂儿立即松开紧握他小臂的手,同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的身体没有骨头,全部是软的,一张皮包裹住他,里面填的不是血肉之躯。刹那间聂儿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究竟是什么?” 他只笑笑,那张皮囊诡异的绽开一个笑,没有温度的笑是渗人的,比冬夜里坟墓田地传出的风号声更加惧人。聂儿剩下的话冷在嗓子眼,微微发颤。 越是慌乱就越要注意力集中,聂儿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确定了他不是人类,那这事情也好办,找出他的弱点就在这里干掉他,否则留他在人群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恐怖的事。 她捻起胸前的玉石鸽子,暗自祈祷她顺利解决这个怪物。 世间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无懈可击。聂儿愈发冷静,观察周围竟无一人,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凝滞的空气中漂浮一层淡淡的莲花香,记忆涌上心头,聂儿突然记起那个不成形状的怪物。联系前几天那个浑身腐烂的尸体,她推测那个人应该是被完整地剥下了人皮,所以现在她眼前的这个怪物就是那个剥人皮的凶手,怪不得到现在警察都破不了案子。 聂儿问:“是你杀了那个司机?” “嗯。” “为什么?” “因为需要,需要他的皮。” 聂儿气愤至极,“你死定了这下。”气到极致,聂儿忘记了阿婆教她不许说这个不吉利的字。 花鸟馆子里一颗香椿树从墙内延伸至墙外,聂儿一跃而起,闷声折下一枝条,她有信心直接把他刺成筛子,叫他再也不能在人间行凶。院子里的那人转过身瞧了一眼嫉恶如仇的少女,猛然觉得看戏更加有趣,于是放下逗鸟的木条,戴上手边一副银框眼镜,细细观察院外的两人。 聂儿没有预警,手持枝条便劈向怪物,怪物根本不惧她的进攻,在她第一次劈来时一手握住了聂儿的枝条,正对聂儿下怀,她出其不意地在他未握紧的那一刻恰好收回枝条,速度之快,生生把他的手掌划出一条伤口,粘稠的无色液体一时从手心源源不断地渗出,他低头只看一眼,匆匆握紧手掌,液体终于停止流淌。聂儿却在他略一分心那一秒,再刺穿他的脖颈,从前至后贯穿他的脖颈,前后两个洞都在往外流液体。 那莲花香气愈发浓烈,聂儿开始担心香气会不会吸引人群。她要速战速决。 只过了一分钟,他身上的伤口都在往外流“血”,皮囊成了真正的空皮囊,里面装的东西洒落一地,聂儿本以为这就结束,但是接下来是她前所未见的场景。那流淌四下的无色芳香液体慢慢汇聚到一个方向,顺着鹅卵石路流向两侧的小草坪,刚落草坪,聂儿突感不妙,果真,她扒开草丛,那怪物已经无迹可寻,地上徒留一张皮囊。聂儿一边懊恼一边从书包里拿出学生水杯,拧开盖子,里面是灰色的粉末,略微撒一些,那皮囊顷刻间化为白烟消失不见。空气中依旧是那股久不散去的莲花香。 “毁尸灭迹”完成后,聂儿心里并不轻松,她有些觉得自己做错了,毁了他的一副皮囊,他还会再找另一副,那就意味着他会再杀一个无辜的人。 聂儿拍拍书包上的灰尘,不一会儿就走远了,院子里的人在互相讨论,戴眼镜的男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们都安静下来,他想起那个女孩和无心一样有微微卷曲的长发。 日子过得太快,他已经很久不看日历,也不喜欢用手机等现代智能设备。 “扶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九月十五。” 他算算日子,还有三天就到时间。 扶旋坐在檐下,沉默不语,只是捧着那戒指,一心一意擦拭戒指的污渍,如果凑近细嗅,就能发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它几乎被鲜血吞噬原有的气息,内层那两个类似于甲骨文字“勾陈”的字样,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忽然,扶旋停手说:“罗修,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单手往上挑挑眼镜温柔斥道:“我以后不想再说一遍,你听着,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任何人解决不了的任务都会重新回到我手上由我完成。” 扶旋低下眼,“我还剩下三个就结束了,以后不能继续陪你了。” 罗修听完他的话打开了那只黑鸟的笼子,鸟儿扑扑翅膀飞走了,他看着高飞的黑鸟说:“走了好,以后就自由了。” 扶旋没有眼泪,但是扶旋知道自己是伤心的,虽然他也觉得可笑,但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有感情的,他能像人那样悲伤与开心,可是除了他自己,谁会信他,说不准,这只是他的错觉。 他终于擦干净了那戒指,恭敬地低头双手将它捧给面前无悲无喜的戒指主人。 第6章 清水之孽6 还有两天就是她的生日,九月十八号,尽管聂儿不想过这个生日,阿婆还是坚持,因为阿婆说江南女孩一定要过成年礼这个生日,这一天意义重大,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是个大人,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每一次她生日,阿婆都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碧绿的葱丝和香菜,橙黄的卤鸡蛋,最后是一个小蛋糕,两个人吃绰绰有余。这一次,阿婆对她说有一份特殊的礼物要送给她,已经等了很多年。这份礼物是她母亲曾经嘱托在她十八岁生日这一天送给她。 聂儿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关于她母亲,她没有一丝和她生活过的记忆。她幻想过,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子在不该拥有孩子的时候,恰巧有了她,那个女子惊慌失措,担心孩子会毁掉她的生活,于是匆匆把她交付家人,然后悄悄离开过她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就是,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生下孩子,男人又不认账,她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最后只能逃走……开始幻想母亲时,聂儿总是怨恨她,更加怨恨那个所谓的父亲,她们没有给她一个完美的家庭,甚至没有一句交代就把她扔给了阿婆,她又替阿婆难过,自己的女儿辛苦养大,年老了还得照顾女儿的女儿,她的一生满是创伤,更何况,她的女儿把孩子给了她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极其残忍。 聂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她母亲,“她留给我的是什么?” 阿婆没有回答她,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鸡肉,然后又夹了一片土豆。 聂儿低下头继续吃饭,阿婆对于母亲总是沉默的,她避免谈及她的女儿,也希望聂儿不要过多地关心。 聂儿对于母亲并不是没有任何了解,她在大衣柜底层的相册里看见过母亲的相片,尽管只有一张。照片上有两个女孩,一个女孩扎着高马尾站在阳光里笑着,脖子上戴着一条四叶草吊坠项链,另一个女孩的头发打着大卷,眼睛微眯,聂儿一眼认出哪一个是她母亲,是那个卷头发高个子的女孩,她的五官和聂儿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唇形几乎一模一样。照片背后写着“致友谊,1991年7月13日,刘勿欣和汪格。” 吃完饭,聂儿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一通,碗碟也送进厨房清洗了几遍,然后她安静坐在椅子上等阿婆把那份礼物送给她,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礼物非得等到她十八岁才能交给她。 她很着急,但是必须等待,她甚至怀疑阿婆是不是改变心意决定不交给她那份礼物了,但是阿婆还是从她房间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没有字,但是书页从侧面看微微发黄,藏青色的封面,藏青色的书脊。聂儿接过书,刹那间一股电流顺着她的手心传到她的小臂,之后由大臂进到她的胸膛,她忽然抱紧了那本书。 “阿婆,我能现在看看吗?” “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犹豫了好几天,担心它里面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聂儿于是随手打开了那本书,果真如此,里面发黄的纸页上一个字都没写,聂儿于此更加好奇,她母亲为什么要留给她一本什么都没写的书? 如果没人能告诉她这其中奥秘,那么她说不准知道这是什么,聂儿关上那本没有一个字的书,接着和阿婆说了一声就出了家门。 门敲三声,第三声后一双干净清瘦的手打开了门,门后那人道一声:“请进。” 聂儿听着男人的声音,愣住,“请问,我姨母呢?” 那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希望她进来再说。聂儿却警惕性突起,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强健的的男性,而是她发现这个人可能就是那天在尸体现场的戴着银框眼镜的人,聂儿下意识寻他的另一只手,果然看见了他的那只手食指处的戒指,离近了,聂儿端详,刻的是某种兽类。 两人僵持,忽然,门里的男人笑说,“我认识你姨母,是她让我代为照顾你。”坏人的说辞似乎万年不变。 聂儿半信半疑,“我姨母去了哪里?” “去她该去的地方。” 聂儿往后退一步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那本书是怎么回事吗?” 聂儿转头,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来意,但聂儿还是不相信他。 “这不是你的原身。” 男人并未觉得有些意外,“果然,你和普通人类是不一样的。”说完,他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依旧是高大的,清瘦的,但是他的苍白总使人觉得他的身体不好。眼睛黎带着说不明的笑意,温暖安全。完全的黑色瞳孔,眼白纯净无尘。聂儿还没有看见过眼珠这么黑的人。 “你不是人类?!”聂儿似乎不需要他的答案,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是,也不是。”罗修声音温和,就像是哄着一头受惊的小鹿。 出乎意料,交代了身份后,聂儿反而不那么恐惧,“真的是姨母让你来保护我的吗?” “是,也不是。”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模棱两可,聂儿沉不住气,又要继续问他。他却说:“你先进来吧,不然你想让我们说的话公之于众?” 聂儿踌躇,但还是跟着罗修进了身后的小院。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并不想伤害她,他是值得信赖的人,至少动物的本能令她感测到周围的安全。 园中姨母栽的花还在,竹木秋千还在,小火炉还在,只是主人不见踪影。 “我姨母究竟去了哪里?” “她该去的地方。” “那是哪里?” 罗修给她倒了杯水,“关于她,你可能听不到你想听的答案,但是如果是那本书,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 聂儿接过他给的水,不留心碰触到了他的手指,就像冰块一样,这绝不是夸张,聂儿迅速逃离他的手,接过那杯温水。罗修见状,无奈地摇头含笑。 “你的书呢?”罗修问。 “就在包里,喏,就是这个。” 他双手捧书,轻轻摩挲书的封面,如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旧友,看罢,又将书还给她。 “孽儿,你想知道这书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对了,一定是姨母告诉你的。” 罗修坐下,似乎要和她讲很多很多话,他示意聂儿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聂儿把书包放在一边,坐到他的对面。 “孽儿,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阿婆,我叫刘聂儿,双耳聂。” 罗修惊讶的眼神只保持片刻,沉默后说,“好,我知道了,聂儿。” “你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我记错了你的名字,我以为是罪孽的孽,抱歉。” 聂儿摆摆手毫不介意,继续问:“这本书你可以看一下,里面没有字,这是怎么回事?” “嗯。”他没有翻开书。 “我说它里面没有——” “我知道。” 聂儿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本书现在没有主人,所以它还在睡觉。”罗修放慢语速,用了个极其生动的比喻。 她觉得这事荒谬至极,闭着嘴也笑出声,“先生,我是一名高中生,我信科学。” 这次轮到罗修笑了,“那你看见的那些是什么?” 聂儿安静,不敢再多说一句,这个人似乎是完全了知她的底细,他知道她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应该也知道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非自然现象。她太容易被看破,但是聂儿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不用和他兜圈子打哈哈。 “先生,我想请问您认识我母亲吗?” “我看起来老到和你母亲是一辈人吗?”罗修调侃她。 “不是,您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但我想,不能以人类正常的年龄计算您。” “为什么?” “你和我们不一样。” “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哪里不一样?” 聂儿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他,但聂儿还是说了她想说的,“你身上有生石灰、碳粉、茯苓还有其他草药的味道,这是古法制尸会用到的,所以你是——”聂儿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是什么?” “活死人,应该是僵尸一类,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说话,走路还不用蹦?” 罗修被她的直言不讳逗乐,他想她是个有趣的伙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约莫就是如此,看来他以后任重道远。 “你为什么走路不用蹦的?还有你和僵尸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是这么……” “嗯?”罗修抬高尾音。 “这么好看。”聂儿说出心底话。 “你应该少看一点恐怖片,万一有一天发现你就是恐怖片里的角色那就悲惨了。”罗修故意吓唬小姑娘。 说着说着,聂儿转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她似乎对罗修的身份尤其感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前提是她发现罗修对她的提问并不反感。食指叩击桌面,罗修打断了她的提问,“你不想知道这本书和你母亲的渊源?” 聂儿似乎这才想起来时的目的,但是她却站起来,背上背包对他说:“下次吧,我看天有点晚了,我还有作业要做。” 说完,聂儿匆匆走出院子,罗修却比她更快,突然从她背后出现在她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刚才不是在那里吗?怎么……” 罗修叹了口气,“你的书不要了?” 聂儿从他手中拿回书,避开了他冰凉的手,“谢谢。” 拉链拉开,她胡乱把书塞进整齐的教科书之中。必须要走了,接下来他说的话,聂儿有预感她会知道翻天覆地的事情,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要发生的事,所以先暂停是最好的做法。 罗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还有跟随她步伐跳动的耳边打着卷的碎发,若有所思。 第7章 清水之孽7 话到嘴边,聂儿还是说不出口,她的疑惑现在有两个途径可以解答,一是阿婆,另一个就是那位神秘的先生。如果是问那位先生,他看起来应该会回答她的问题,但是聂儿从那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姨母住的小院,老实说,她不想从陌生人那里得知她最在乎的父母的消息。所以,她想问问这十八年从未开口谈及她母亲的阿婆,阿婆应该知道她的消息,但是聂儿很担心她会像从前那样无声拒绝自己。 阿婆坐在院子里绣她的十字绣,大红的“家和万事兴”几个大字几乎完成,聂儿凑过去,搬着小板凳,和她一起坐在太阳底下。 “阿婆。” “哎,唔什?” “也没什么,阿婆,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人的事。” “谁?” “那个人。” 聂儿不叫她妈妈,她从来没有叫喊过妈妈,最害怕的时候是叫祖母,那是刚来祖母身边的时候,后来祖母说南方娃娃不说祖母,都叫阿婆,聂儿这才改口,而且从那后也不再改回。 “你想知道什么呢?” 这是阿婆第一次松口,没有支支吾吾,也没有伺机找借口混过去,她第一次正面回答聂儿的问题,聂儿心中一阵欢喜。 聂儿看阿婆手下绣针上下翻飞,没有抬头看她,终于放下心,因为她实在不敢直视她眼睛问这个问题。 “她是什么样的人?阿婆。” 阿婆手底下不停,“小时候她的头发和你一样有点卷,后来长大后她干脆把它弄成了大波浪。” “然后呢?” “没有了。” 阿婆忽然停口。 “阿婆,再告诉我一点点。” “她会弹钢琴,拉小提琴,还会帮她父亲,也就是你阿公做生意。” 聂儿的脑海里构思了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子。 “她很聪明是吧?” “对啊,那个时候她轻轻松松就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阿婆一脸自豪。她的女儿曾经是大家口中说的别人家的那种孩子。 聂儿迫不及待:“后来呢?她高考后上了大学吗?” “她直接考取了外国的一所学校。” 聂儿惊讶地张大嘴:“哪里?” “西班牙的塞维利亚。” “为什么要去西班牙?按理说她那么聪明,考取英法或者其他的名牌大学不是对她更有利吗?” “为了她口中的自由。” “她觉得她不自由吗?” “也许吧,你阿公只有她一个孩子,家大业大,他希望她可以成年后尽快接手。” “她不喜欢阿公的生意吗?” “她不喜欢的是你阿公,因为他从来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他自己也说过他是一个好的生意人,但不是一个好父亲。” 聂儿点点头,大致能想象到阿公望女成凤的背后,她受了多少委屈,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躲家人躲得远远地,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被父亲操控一生。 “那——阿婆,为什么她不要我了?” 阿婆手下的针略微停止,时针在这一瞬间似乎难以继续向前,“因为她是个坏孩子啊!”她长舒一口气,可道不明的悲伤拥堵在胸口,怎么都舒不出。 聂儿听到她说出“坏孩子”这个词,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并不喜欢阿婆说母亲的坏话,尽管她自己也觉得母亲不是个有担当的人,但深层意识里聂儿相信她有自己的苦衷。 聂儿换了一个话题,“阿婆,柜子里的照片上有两个女孩,除了她另一个女孩是谁?” 阿婆的脸上飞快闪过难堪的尴尬颜色,这是刘家一世的罪孽,没有人为那个可怜的女孩赎罪,没有人记得曾经那个在一院鸽子里同鸽子一起跳舞的女孩,没有人记得她的笑颜曾经比初开的牡丹花更加绚烂耀眼,更没有人记得她身有几十处伤口,客死异乡。墙上的白石灰皮剥落一地,阿婆又是一声轻叹,岁月能改旧换新,但却洗刷不掉罪孽,人被天俯视,被地仰视,从没什么能逃过天地的眼睛。 聂儿看阿婆不回答自己,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又问道:“我是说那个脸上有一个酒窝的女孩是谁?” “她,也是我的女儿。” 聂儿的眼睛一下都不眨,“你不是说你和阿公只有一个女儿?” “她也是,她比你母亲小几岁,小名叫格格。” 聂儿陡然想起相片背后相贴的两个名字,“她叫汪格,对吗?” 阿婆点点头,依旧没有抬起头。 “等等,她叫刘勿欣,她叫汪格,两个人的姓氏都不一样,怎么会是姐妹呢?” “格格是我认的女儿,她叫我干妈。” 聂儿这下就完全明白了,母亲和那个女孩是年轻时的好友,而且两家父母应该也是认识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让那个女孩认了干亲,那这么说她就得称呼汪格为姨母,这真有意思,原来她不止一个姨母,除了鸽子姨母外,她还有一个姨母。 “她现在还和我母亲在一起吗?” 回答聂儿的只是一片寂静。阿婆手底下利落干脆地落针,不吐一个字。 “阿婆?” 聂儿明晓阿婆已经不想再说,她托起小木凳,小声跟阿婆说了声她先回屋做作业,然后静悄悄溜走。 阿婆仰头,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到地上掩藏在泥土里不见踪影。 崔依净缺课,虽然她迟到是日常,但这是她第一次缺课,聂儿的笔停停歇歇,回想起昨天她的脸色,聂儿忽然有些担心,崔依净当时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下一秒脸色忽然发灰,明亮的如抛过光的黑棕色眼睛当时霎时间变得像没有光泽的灰色鹅卵石。 景瑜偷偷回过头,一本数学书盖住半张脸,“今天崔依净怎么没来?” 平时崔依净对她总是话里带刺,但她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聂儿把她推回位置上,“好好听课,下课再说。” “哦。”景瑜嘀咕。 数学老师刘美亚,一个纯老爷们,尽管名字容易让人误解,但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中年围棋高手,他说过他的名字取自《十六经》里的“夫地有山有泽,有黑有白,有美有亚。”,取美亚二字,是他父亲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杰作。 景瑜想如果不是他上次那么吓唬她,她也许会不那么讨厌他。 此时刘老师正在讲一道关于圆锥曲线的题,“我都说过这么多次,碰到这样的题,一定要用斜截式y=kx+m,你们看这样不是少了很多步骤吗?有一些同学就是没脑子,我说一个东西非得说十七八遍他才能记住!” 景瑜点点头无声应和,恰巧老师瞥见除了她以外旁人都毫无反应,他笑笑说:“景瑜,这道题,斜率你说是多少?” “为什么找我?”她不满地嘟囔。 她当然不知道,遇见她会的题的可能性比刘聂儿迟到的可能性还要小。刘聂儿快速在纸上将她做的告诉景瑜,“-2。” 与此同时,景瑜的同桌,喜欢打篮球成绩却很好的一个男生低声说:“4。” 景瑜站起来,看看右手边的同桌,又看看身后的刘聂儿,怯怯懦懦地回答说:“-2”。 她选择相信刘聂儿,而不是她同桌。 刘老师把眼镜摘下用衬衫蹭蹭说:“坐下吧,错了,斜率是4。” 周遭死一般的静,景瑜右手边的低气压传染了附近三米之内的人,刘聂儿暗暗吞咽口水,不管题目对错,这件事是她做错了,她不应该多此一举,没脑子的事情她做的多,但这次她算是把物理学神锦钰得罪了。 一下课,景瑜回头:“你还没告诉我崔依净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景瑜右边的男生猛然起身:“景瑜,你跟我来一下。” “怎么了,锦钰?” 他看她不起身,一手握住她右手臂,粗鲁地将她在大庭广众下带走。周围人只是匆匆看他们一眼就继续做题,高三一班的同学已经见怪不怪,反正眼不见为净。 刘聂儿悄咪咪在草稿纸的右下角写道:“jingyu和jingyu。”写完又毅然划去两个名字的拼音。 刘聂儿觉得她可能是全班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大概是高一军训的晚上,她看见唱歌跑调的景瑜被大家起哄推到圆圈中间,全部的同学都在破口大笑,但是只有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景瑜的歌,这个人就是锦钰,而景瑜唱的那首歌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后来,聂儿去学校图书室借书,看见角落里一本《意林》,她掀开,里面有一张树叶书签,背后写着“jingyu喜欢jingyu。”当时聂儿并没有任何感触,她把书签原模原样放回去,假装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秘密。高三的现在,高考迫在眉睫,聂儿听到午睡时候锦钰趁着景瑜睡着小声叫:“小瑜。”,聂儿心里有一丝感动和羡慕,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这么单纯地喜欢过她,她也从来不知道这种青春下的感情弥足珍贵。 不多时,两个人一起回来。身边人问道:“他们两个怎么了?” 聂儿一瞧,崔依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坐在位置上捯饬她的头发。 聂儿回复说:“不清楚,应该没什么事。” 转口又反问崔依净:“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秘密。” “你怎么这么多秘密。” “以后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告诉你。” “你现在心情不好?” “对啊,差点死了,我能心情好吗?”她做了个抹脖子伸舌头的表情。 聂儿看她又开玩笑,便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总有不想告诉别人的隐情,既然她都说了是秘密,那就不应该刨根问底。 第8章 清水之孽8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倾诉,有太多痛只能藏在心底,不能揭出来给人看,它太丑陋太尴尬,与自己相伴相依。即使你把痛苦告诉旁人,大多数人并不能体会其中你所感受到痛苦的十分之一,语言只能缩小痛苦,把它变得风轻云淡,太多痛不是无人分享,而是无人能懂得,崔依净静静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她还很年轻,不曾懂得这种锥心之痛,这或许是上天给她唯一的礼物。 聂儿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的啊!” “希望你就这样无忧无虑生活。” “你说什么?”聂儿没听清楚她的话。 “老师来了,听课!” 一壶清茶,一个背影,十五的月色宜清赏,宜下酒,宜携友。 美人拂袖焚香,心思却尽然不在其中,她不时偷窥罗修手上的指戒,它的主人才是她想偷窥的珍品,可惜指戒易主,主人不知下落。 罗修右臂微抬,示意她停止,“我等的人来了。” 她知趣地扶地起身,却在门口碰见了朝风,“你的小跟班呢?” “蛇的舌头只有一条,当心明天早上起来,你的舌头出现在你酿的酒水里。” 她吐吐舌头,又突然收回嘴里,这个朝风,越来越看不透他。 房间内的人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他亲自为朝风沏茶续香,乳白的烟雾悠然而起,罗修擦净手心的香屑,静等他进门。 他一进屋,便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还没有让她和百怪通鉴定下契约?” “再等等。” “还要多久,你知不知道多一天,我们找到他的几率就少一分。”他几乎吼出这句话。 “我也很想尽快找到他,但是前提是不伤害任何人。” “只要他能回来,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代价如果是你和我必须要付出的,我没意见,但是这件事不能牵涉其他任何无辜的人。” “你是说刘聂儿无辜?你开哪门子玩笑。” “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偏见,就因为她是无心的女儿?” “无关她母亲,刘勿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当然知道,但我更讨厌刘聂儿这样假仁假义的人类,说不准那一天她就反咬一口。” “人类善良一点就是假仁假义?” “他们贪恋荣华,追求欲望,明明是这样,还要故意压制自己,欺骗别人欺骗自己,自诩善良,比起这样的人,那些随心所欲的人反而不让我恶心了。” 罗修大吃一惊,自从勾陈失踪,朝风就一改从前的面目,变得冷漠如冰霜,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对待身边的人也大不如前,罗修甚至听说朝风近日又偷偷潜回古战场,化身士卒大开杀戒,以泄戮欲。 “朝风,你的戾气太重,还是回无界海休憩一段时间吧。”罗修有些担心他,现在勾陈不在,已经没人能控制他的行动。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 罗修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勾陈果然没说错,他说你不知道怎么反驳别人的话,就会恼羞成怒像个要不到玩具的孩子。” “住口!” “他还说如果你放肆不听劝告,就让我封住你一半的神力。” “凭你?” “不是凭我,而是它。”罗修举起手中的指戒。 他的气焰果然降了三分,罗修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只要谈到勾陈,他就会被抚平逆鳞,龙之逆鳞不可触,看来只有勾陈才有驯龙之能。 朝风忍住怒气,“还要多久?” “你要是听我的,就立刻从这件事里乖乖退出去,我会想办法。” “绝不可能。” “你把羽生那个小丫头也牵扯进来做什么?” “没有她,我们找到片魂鼎也启动不成,上古神器皆为巫族懂得通灵的人类所造。” “懂得通灵的人类多得是,你偏偏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拘在身边。” 朝风不耐,“是她自己非要跟着我,和我无关。” 罗修觉得他无赖,他不信朝风眼睛里看不见那个小丫头的心思。 “如果你还听我一句劝,尽快把她送回她的世界,勾陈的结果你已经看见了,不要重蹈勾陈的覆辙。” 朝风往外走,留下一句,“我不可能和勾陈做一样的事,因为只有他才会动情。” 屋里只剩罗修一人,许久,他苦笑回了一句:“骗人骗得久,说不定就能骗自己。” 不念屈身问:“家主,茶凉了,需要换一壶汤吗?” 罗修避开她突然窜来的手,脸上含笑道:“不用,我现在就离开。” 门口的不思待他走后嘲笑道:“何必呢,露娘都不敢招惹他,平白讨了个没趣。” “露娘是露娘,我是我,我也不比一条蛇差劲,还有,他跟我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有趣,我也没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 不思触了她的霉头,多少有点后悔,“对了,前两天崔依净那个小妖精来了一趟,身边还带着——” “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念根本不在乎她后面那句话,只是崔依净这三个字就让她心慌意乱。 “不念,我认真的,崔依净和解罪人的家主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但是你想想能让一个没有心的人为她着迷,她的本事真的是上天入地,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不念轻熟地将罗修用过的杯子包入手帕,丝毫不在意朋友对她的规劝,她甚至觉得不思也可能对罗修有了念头,所以才劝她放弃。不思见她一点都没听进去,也只好就此作罢,她妈妈说的一点没错,角里长白线的犀牛心里挂念的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个,老人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这时,露娘突然拉铃,岸耶里的全体员工都竖耳细听,猜测应该是要下达命令,不思拉起跪坐的不念,急忙往前厅赶去。 罗修回到家已是凌晨,房间里静悄悄,不过他还是听到了黑暗中人类的呼吸声,温暖的呼吸,不是冰冷的,还有黑暗中越发紧促的心跳,“咚——咚——咚”。罗修放下手中外套,也没有打开灯,依旧准确找到玻璃水杯,并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把灯打开了,我这个人,不太喜欢黑暗。” 那人本以为屋主人没有发现他,现在罗修一开口他便知道自己早已被发现。惊慌之下竟然对罗修出手,用的全是标准的近身格斗术,招招狠毒,一看就是学武多年的练家子,只是可惜无论他出招多快,罗修都能轻易躲开,至今为止,罗修还没有主动攻击。 拳脚向对,小贼毫无优势,他看准罗修转身躲避的瞬间就要从五楼的窗玻璃往外逃生,罗修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想再同他周旋,三两下便按住他的后脑勺往桌上去,他的脸贴着青瓷桌面,冰凉的触感自脑后传来更甚面前的桌面。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小贼徒劳地挣扎,希望寻得一丝机会逃脱,可背后那人的手竟像钳子,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他只好以退为进,“我是看到这里的高档住宅,想着进来偷点钱和首饰。” 罗修听罢叹气,这人竟一点都不老实,他看见他桌下的手暗自握拳,随时准备再次进攻。于是,罗修放手,让他从桌上起身,他似乎不信罗修的好心,犹豫片刻才转过身看罗修,没想到一回身便看见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不细看还好,一对视上,那双眼睛长出了双手,竟然把他拖入不见底的深渊。 罗修再次问:“谁让你来的?” “小五爷。”他神情呆滞。 “他是什么人?” “成家的第五个孙子。” “成家啊,那成骏是他什么人?” “是他的叔叔。” “他叫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他看见你和聂儿小姐在一起,就让我偷偷跟着你。” 罗修心下了然,怪不得这几天他总感觉有人类的气息跟在他身后,原来是他们的人。 “你听着,你今天在我家里什么奇怪的都没发现,你搜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没有和我见面。” “是,我搜了一会儿就走了,没有和你碰见。”他顺着他的话说,似乎是个木偶。 “去吧。”罗修挥手。 他一步一步走出罗修家门。 罗修打开内阁的六号保险柜,顺着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姓名,寻找成家孙子辈里排行第五的那个孩子。 “成宗木,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见聂儿心情立即好了不少,“最近气候变化太大,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来买药。” 聂儿哦了一声,“早上你可以穿一件厚一点的外套,风比较凉。” “谢谢你聂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额……”聂儿语塞,她不是很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亲近,但是礼貌上还是要做好。 “可以。” 成宗木这个人从初二和她同班,行事低调,不爱交友,刚来这里时,一口颇具港味的普通话,只要一开口就让人想笑,没想到初三时,他说话就和这些同学的口音没有差别了,甚至聂儿怀疑,他说不定连当地方言也能说上几句。只是香港的教育水平也不差,不知道他为什么转来内地上初中。 聂儿和老中医说了几句杭州方言,成宗木就站在身边不说话,但是每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聂儿说她阿婆最近骨关节又开始痛,晚上睡觉都要靠止痛药,遇到下雨情况更是糟糕,老中医听她说完,建议她带着阿婆去市中心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尤其是骨科。 聂儿心神不宁,连成宗木的话都没有听见,“对不起,你刚说什么?” “我说,这个周末要模拟考,但是我已经请假要去医院检查,所以你可以让你阿婆和我一起。” “谢谢,但是我想请假亲自陪她去。” “那我们也可以一起去。” “不用了,真的谢谢你。”聂儿礼貌地拒绝。如果不是那些事,说不定聂儿会和成宗木成为很好的朋友。 初三被地理老师打的那天晚上,上完晚自习,所有人都匆忙回家,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聂儿慢吞吞收拾书包,她只是忘记写最后一题便被地理老师骂得狗血喷头,然后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她的手心,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抿住嘴唇瞪大眼睛。其实聂儿当时就明白,这些老师并不 第9章 未雨绸缪1 初三被地理老师打的那天晚上,上完晚自习,所有人都匆忙回家,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聂儿慢吞吞收拾书包,她只是忘记写最后一题便被地理老师骂得狗血喷头,那些没做作业的孩子甚至没有被叱骂半句。然后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她的手心,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抿住嘴唇瞪大眼睛。 其实聂儿当时就明白,这些老师并不喜欢她,无论是幽默的物理老师,还是和蔼亲近的数学老师,他们都不是很喜欢她。电视里演得没有父母的孩子,老师会格外关照是假的,聂儿路过光果大道,甚至听见数学老师教她的孩子,也就是坐在聂儿后面的薛杰浩,让他不要和聂儿多说话。聂儿其实当时并没有多难过,反而是现在想起来心口会疼得厉害。聂儿不明白,为师者怎么能教孩子这么残忍的话,而且她也不知道没有父母究竟是多大的罪孽。 等到班级里空无一人,聂儿才小声哭泣,其实不是难过和悲伤,而是被打的地方当时不太痛,过了一会儿竟然痛得抬不起手,她这才痛得哭起来。成宗木不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又回到教室,聂儿觉得他可能忘记带东西了,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他还没有走,聂儿觉得尴尬,扭头过去,不看他的反应,当着全班人的面被打已经很没面子,她不想再被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头上一暖,成宗木把他的外套脱下盖在了她头上,悄悄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做完这些,聂儿听到他说:“别哭,以后再也没人敢打你。”他说得信誓旦旦,聂儿只当他在安慰自己。 第二天,那个地理老师没有出现,有同学说她请假了,但是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往后她也没有再出现,聂儿心慌,有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以后再也没人敢打你。”聂儿回头看成宗木,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心悸不止,她迅速转过头不看他,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那种得意的笑像是邀功,又像是安慰,笑得刘聂儿心里直发毛。初三上完,也没有再出现这种事,而且聂儿发现那几个经常笑话她的同学整个初三都没有再找过她的事。 上了高中,鬼使神差,成宗木居然和她上了一个高中,还是同一个班,高一二十四个班级,聂儿进了一班,他居然也在一班,而且还是和初中一样,是全班最左边靠窗的位置,他的同桌居然还是初中的那个男孩子,聂儿高一军训的第一天路过男生队列,听到他小声说了句:“很高兴再见到你,刘聂儿。”聂儿回了句:“我也很高兴。” 这就是为什么刘聂儿没有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聂儿有种感觉,成宗木这个人似乎很危险,至于他为什么对她好,她也想不明白。 聂儿写好假条,把请假原因说得清清楚楚后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大笔一挥把刘美亚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随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刘聂儿,你的成绩我看在眼里,上个一本学校没问题,但是你要是还考虑重点大学,那你最好拼一把。”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去吧,快上课了。” 聂儿一阵烟一样溜跑。 “刘聂儿,你周末请假?” 聂儿纳闷,刚才她写假条时,崔依净睡得正香,那只眼睛看见假条内容的? “对啊,我有事。” “什么事?” “要去医院。” “你生病了?”景瑜坐直身把手放到她额头上。 “没有,是我要陪我阿婆检查身体。” 那就好,景瑜还欲问点话却被同桌一把拉回去,她气鼓鼓的问锦钰做什么,锦钰恨铁不成钢,拿钢笔敲敲她脑袋说:“快要高考了,你心里没点数。” “要你管!” 说是气势汹汹,但做还是乖乖巧巧。聂儿看着景瑜这个活宝被他吃得死死的,心中不免感慨一物降一物的自然法则。 禁不住道:“美丽而奇怪。” “是啊,明明有更好的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也顾不得那些和他无关的事情。”崔依净应和。 “我说的是友情。” “我说的也是。” 相视一笑,心中却明镜似的。 周六的天气不好,聂儿出门时特意拿了把折叠伞放在包里,阴沉的云层压得天空快要触到地面,聂儿暗自念叨,手机带了,身份证带了,伞带了,还有什么来着,应该都带了,聂儿把背包里的东西都盘点一遍才叫醒阿婆,她最近越发嗜睡,从几个星期前她就不再做早餐。 “阿婆,我们起床吧,先去医院看看。” “你今天不用考试?”往常的周六上午和周日下午都要求高三学生到班进行小考试。 “你忘了啊,我请过假了。” “那行,我起来。” 屋子里有一种老人特有的气味,聂儿和其他孩子不同,她喜欢老人身上的这种味道,安心,幸福,使她不会好奇母亲身上的味道。但是,近几天来她发觉这味道逐渐浓重,她隐隐不安。 聂儿和阿婆乘坐42路公交车,转三站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阿婆手里缠着聂儿背包上的带子,翻来覆去揪弄,聂儿听到公交的到站声,小声提醒阿婆。 “到了,咱们下车。” 阿婆点点头,猛一起身腰部一阵剧痛,脸色当即惨白,聂儿顾着先下车扶她一把,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 医院里人来人往,抬头便是刻着看不清图案的一楼天花板,挂号完,根据医生说的进行完了ct,磁共振等一系列手续,聂儿扶她坐在三楼一个空闲座椅,周围是有些喧闹的人群,基本都在打吊瓶,穿白衣服的护士推着小车来回走动,从这里恰好可以看见一楼推着紧急病患的医务人员,他们嘴里喊着什么话,聂儿猜是让挡路的人让让路。 阿婆把聂儿手里的医疗卡还有其他小票都拿到自己手里,聂儿疑惑:“怎么了?” “我看那里有个开水间。” “渴了?我去打水。” “不是,我想喝茶叶。” 聂儿想起家里的茶罐还有,但没有随身带,有些懊恼,“我们回家再喝,这里也没有。” 阿婆一言不发,聂儿观察她的神情,突发奇想一件事,“阿婆,你是不是想学我啊?每次生病都要撒个娇。” “快去!” “阿婆,不能耍赖,我是小孩可以撒娇,你是大人,怎么能这样。” “谁规定大人就得难受的时候忍着?” 聂儿气笑,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阿婆,小孩子脾气,幼稚又可爱。 终于她服软,“我看来的路上有一个茶店,我去买一点回来。” 聂儿走过没有多久,会诊的那个医生,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医生又再次回到阿婆身边,阿婆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手里那张放大的图像看起来尤其吓人,可是她一看医生的那张脸就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话会更加吓人。 “阿姨,我和我的老师刚才研究一会,根据现在的情况可以基本判断您的情况。” “是怎么个情况?” “是……”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大病还是小病,你得告诉我一声啊,别说的那么麻烦让人听不懂。” “是骨癌,晚期。” 阿婆僵硬的手指微微发颤,“治不好?” “要是良性的,按照现在的手段可以轻松治疗,恶性的也是有方法的,但是……我想请问您肢体麻木还有骨关节疼痛肿胀持续多久了?” “一年多。” 一声叹息,医生手中的笔转个圈又回到手中,“其实按照您的身体状况,治疗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转移性骨癌的生存可能并不是很小,我的意见是您现在就住院。” “有多大的可能可以好?” “大概……” “请你老实告诉我,不要让我一个六七十的老太太不安心。” “我不能妄言,但是按照目前的状况,如果您积极接受治疗,有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六十的可能。” 她点点头,“那个……要花多少钱?” “初步治疗估计在十万左右。” “十万!?” 聂儿正是快要用钱的时候,她的成绩一定能上个好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有生活费她都攒好了,一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绣针穿梭才积攒了九万多,这些钱都要用来帮她读完大学,有了这些钱,她不用辛苦地半工半读,可以在大学里尽情享受安逸的学习时光,不用为生活烦恼发愁。 没有任何犹豫,她笑着说:“如果我不接受治疗,能不能熬到六七月?” “我不太确定,这要看个人身体情况还有环境。” “我现在晚上骨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你帮我开止疼的就行。” “阿姨!”年轻医生声音控制不住。 “这不是一件小事,我希望您仔细考虑,和家人好好商量住院事宜。” “我早就是该死的人,没什么好怕的。”她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微笑。 “谁都有珍惜生命的义务,您不能轻易放弃。” “请你尽快帮我开一点能稍微抑制的药物。” …… “请问,刚才坐在这里的老太太呢?” 周围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真的注意到这一对婆孙,所以自然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幸好,不久她就回来,聂儿捧着怀里的一包东西走向她。 “去哪儿了你?医生有没有叫到你的号?” “都看完了你才回来!”满是轻松的语气。 “医生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他就说是风湿,给我拿了一点药,不让我受凉,说也不要乱吃东西,反正没事,回家吧,明天你得去上学,这么关键的时候落后了可不好,你可不能分心知道吧。” 阿婆和其他老年人不太像,她不 第10章 未雨绸缪2 聂儿和阿婆走后,医院接线处接到一个电话,这是聂儿不知道的,她后来才明白自己比起旁人竟是个十足的傻瓜。 …… “是血癌。” “对,大概能确诊。” “陪她来的那个女孩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看样子老人不想让孩子担心。” “能治愈吗?” “首先她年纪大了,我们做身体检测发现她的身体素质比一般这个年纪的人还要糟糕,况且已经是晚期,早来几个月说不定生存率会更大,但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 高三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考试,如山的试卷铺天盖地而来,面对这种情况,高三一班的学生只有忍,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一战,关系到他们的梦想以及——未来。跨过这一关,他们即将走向梦想中的大学,学习一直喜欢的东西,迎接有无限种可能的未来。 百日誓师大会就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隆重举行,由高三一班的赵思远作为学生代表上前带领全体学生进行誓师大会。刘亚美本来选定要三次模拟考都是全校第一的锦钰同学去当这个学生代表,无奈锦钰推脱说自己背单词背得嗓子发哑,没法上台演讲。赵思远站在上面兴致勃发地发表说话时,感动得几个学生当即落下眼泪。 景瑜挤走刘聂儿说:“让我和锦钰说句话。” 聂儿识相地和她交换了位置,顺便看了一眼站在队伍最后的崔依净,果然她又溜走了,没有看见她,聂儿却和成宗木对视了一眼,聂儿总感觉他在有意无意地往这里瞥。 景瑜小声说:“不是说今天让你上去演讲吗?” “怎么,你想看见我站在上面?” “算了,我就猜你肯定不上去。” “为什么?” “你做不了那种感天动地的事。” “你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都是。” “我打你脸。”他作势。 景瑜低声笑一声又和聂儿换回位置。 演讲台上,维持秩序的副校长生气地在赵思远结束后破口大骂高三一班。 “高三一班的同学们,不要以为你们班平均分次次全校第一你们就能无法无天不守纪律!” 刘亚美瞥了个臭嘴,他的班哪里轮得到外人说辞。 “我看见你们班不止一次国旗下讲话时絮絮叨叨,你们还像个高三学生的样子吗?” 刘亚美从队伍最后面走到队列前端,把身上那件略带气势的黑皮衣,被同学成为狗皮的外套,随手扔给演讲完的赵思远,大步走向台上。 “高三的同学们,我是一班的班主任刘亚美,我认为你们早已经从你们的班主任口中听说过我的事迹,或者是——我的发型“聪明绝顶”,总之我希望我能在这里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各位说几句话。” 同学们有的小声笑道,有的静待下文,高三一班的同学却是绷紧了身上的弦,他们的老班从来不和他们说那些空话,什么鼓舞士卒的鸡汤之类的,从来不给他们随意浇灌,这一次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想对大家说的真心话。 副校长瞪大牛眼对着校长,对刘亚美的话极为气愤,毕竟,他还没有发表讲话。校长这一次破天荒的对他摇头,示意刘老师继续讲。 “我们班里有个小姑娘,不爱学习整天看乱七八糟的课外书,我收了她的书不止一次。” 锦钰扑哧一声笑得放肆,他知道这是在说谁,刘聂儿和他交换了眼神,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唯独景瑜闷闷不乐,因为故事主人公就是她。 “我拿了她的书,她很生气,问我知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我第一次被学生堵住嘴,后来我想了一会儿告诉她,人生并没有意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从活着那一刻就注定我们百年后或者更短就会死去,所以你说生命有什么意义。” 底下的学生议论纷纷。 刘亚美微微一笑:“我听见了你们的疑惑,这也是那个小姑娘的疑惑,人生没有意义真的令人慌乱对吗?其实不是,我说的没有意义意思是它是一张白纸,没有被涂抹过的痕迹,你们大可以自个儿赋予人生的意义,因为那是属于你们的美丽时光,它有一百万种可能,或好或坏都是你们自己决定。你们可能觉得高三压抑难受,可能觉得几乎坚持不下去,但是我希望你们先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不管此次高考结果如何,那都是你们选择的结果,高考成功不代表你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反之失败也不代表你的人生再无希望,我说了,你们的人生原本没有意义,是因为你们存在,你们思考,你们奋斗,这个意义才开始发光,你们才能看见它,所以要做什么样的人,要经历什么样的生活全部都取决于你们!” 片刻的寂静后爆发一阵掌声,高三一班的同学第一次为这个其貌不扬的班主任大声鼓掌,他灌的鸡汤少而精。 教学楼走廊前,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没参加集会的人员,他们悄悄关注这一切。 罗修称赞,“看来现在国人的认知水平确有进步,不会千篇一律拿名利金钱吊着这些未经世事的小孩子。” 青冢站在一边不语。不一会儿阳光完全照射到了这片地方,青冢往后退了几步,莫名紧张,尽管罗修就站在太阳里。 “家主,我们什么时候走?” 罗修说:“现在。” 转身不见两个人的身影。 持续三个小时的誓师大会算是圆满结束,各班依次回到班级,聂儿跟着拥挤的人群一起涌向第三教学楼,没走几步发现白球鞋的鞋带散落,但是周围人太多也顾不得去系上,一来二去,直到上了楼梯她的鞋带还是松散的。 意外就在转角处发生,由于人太多,不知哪个人踩到了她的鞋带,她提脚向前,脚抬起距地几厘米就猛的一个趔步,脸朝下摔,幸亏她平时各种武法都学,关键时候一手撑侧墙及时避免了事故。她庆幸自己没有摔倒,否则在楼道里非常容易发生大规模踩踏事件。 旁边的男生屏气不语,生怕被聂儿发现他就是元凶,心虚之下四下张望,没想到聂儿背后那个人的眼睛长了钩子一样望向他,他的眼神里都是“你敢不道歉试试!”的威胁,男孩子被吓得立即向聂儿“真诚”道歉,聂儿也没有生气,说了一句没关系,这事就算过去了。 成宗木这才饶过他,但依旧眼睛里敌意满满,男孩子飞一般从人群里逃走。 景瑜回头问:“聂儿,你没事吧?” “没事。” “太厉害了,千钧一发之际,你就这么起死回生。” “什么起死回生,你这个未来的大作家用词不当。”锦钰又开始拆台。 “向你投一个白眼,自己个儿体会。” “得了你,眼睛也不大,还翻就没有了。” “我这是纯正欧美大眼,你懂什么!” …… 聂儿实在不明白锦钰这样的高智商人士怎么会这么喜欢和景瑜斗嘴,毕竟赢了也不光彩啊!哎——所谓欢喜冤家,也应该就是这样。 下午又要物理默写公式,各种公式集体来袭,大家都自求多福,聂儿推醒睡着的崔依净,小声提醒她的口水流了一桌,她触了电一样即刻坐直身体并擦擦嘴角,结果发现聂儿是逗她的。 “扰人清梦不道德,刘聂儿!” “是啊,但是我不叫醒你,一会儿物理老师来了又要用带刀的眼神看我们这一片,你还是为了——额——景瑜的安全,别睡了,免得一会儿他又抽我们这边的同学上去默写公式。” 崔依净一扭脸,正好看见了景瑜那张极其渴望的脸,上面仿佛写着“请不要吸引物理老师注意”这十一个大字,崔依净忽然笑了。 “锦钰,你傻同桌快领回去,别把我同桌也带傻了。” 锦钰自顾自做题,不搭理她的玩笑。 她又道:“锦钰,我说话呢,你没听见?” 锦钰慢吞吞拿笔敲敲景瑜的脑袋,“快背,不然一会儿抽你默写你又不会。” “锦钰,我求求你,你跟物理老师说说呗,别老抽我上去。”她可怜兮兮。 锦钰合上书,认真地对她说:“是我让他多关注你,你才有这待遇。” 景瑜的脸通红,“讨厌鬼,原来是你。” “为你好,你别不领情。” “谁要你为我好!” …… 斗嘴模式即刻开启。 崔依净更加讨厌锦钰,除了他以外,旁边几个小男孩都对她服服帖帖,她说一句话,他们能回十句,偏偏他正脸都不给她一个,反而是和景瑜说话一心一意。她越想越来气,食指聚灵气,就要悄悄给他个教训。 聂儿赶忙一手握住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化解了她的灵力,“老师要来上课了,你书还没掏出来。” 很明显,聂儿知道她要做的事。 崔依净上下按动圆珠笔的按钮,她在思考刘聂儿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是人类,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会术法。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不害怕她留在他们中间。她偷偷观察刘聂儿,很遗憾聂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只是全神贯注看着黑板上的公式。 “景瑜、夏果果、孙斯仁、韩冬,这四个同学上来默写公式。” 剩下的人一片小声欢呼,为什么呢,因为黑板上默写错了一个公式就要罚抄一百遍。 景瑜可算是恨死锦钰了,她一声不响上去,把她还记得的几个公式不管对错一一都写上去,天知道这些物理学家怎么会这么厉害,总结出如此多烧脑的公式。 崔依净这个人要是做什么事遇见了挫折,她就偏要往让她不开心的点撞,景瑜刚走她就小声和锦钰搭话。 “锦钰,我圆珠笔掉了,帮我捡一哈。”后面的“下”学着景瑜的口音变成了“哈”。 锦钰此时一心看着讲台上的那个身影,根本没有对她的话产生反应。崔依净又找到乐趣,她偏要逗弄这个不想搭理她的男孩子。于是,她揪着锦钰的衣角,又把话重复一遍。 锦钰被她一拉,身体僵硬,聂儿忙着写公式,但一分心也发现了锦钰的表情变得奇怪,她突然记起景瑜的话,弯腰向着那边的桌子底下拿起崔依净的笔。 “给你,快写。” 又对即将发火的锦钰说:“没事了,你做你的事。” 锦钰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 崔依净皱眉,“烦人。” 不知这两个字是给前面那人的还是给旁边这人,总之她不开心。 放了学,刘聂儿小声解释,“锦钰他有肢体碰触障碍。” “他碰景瑜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崔依净没好气。 “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玩,除了景瑜能碰他,别人碰他都会被他讨厌。” 正说着,景瑜从教室外面回来了,崔依净噤声不语。刘聂儿看她满脸委屈,笑着问:“你怎么不回家?” “外面有个讨厌鬼。” 聂儿笑出声,“对啊,你要是不走,那个讨厌鬼一定会在校门口等到天黑。” 景瑜不趴在桌子上了,她双手捧起脸问:“聂儿,我能不能和崔依净坐在一起?” 看着一脸惆怅的景瑜,聂儿禁不住揉揉她的头说:“虽然很抱歉,但是不行哎。” “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崔依净也来凑热闹。 聂儿脑中慌乱,一个就够了,还来两个闹事的,“崔依净,你别跟着她胡闹。” 然后又回过头劝景瑜:“我知道你是今天生锦钰的气,但是你想想他其实是担心你,快要高考了,你天天还不上心,他可不得让各科老师都帮帮你。” “我不想让他帮我。”景瑜奶里奶气。 “可是,要是上大学你们不能在一起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啊,还有手机可以联系,我们还可以视屏聊天。” “景瑜,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都没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每天上课他不在你身边,下课你也触碰不到他,你不能和他一起吃午饭,吃晚饭,没有人在你发唠叨时给你想办法解决,没有人再和你斗嘴耍无赖,没有人……” “行了,行了——”景瑜连忙打断。 “我不换了。”说完急慌慌背书包出去找他一起回家。 不久,教室里恢复平静。 崔依净侧着脑袋问她:“聂儿,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不累吗?” 聂儿以为她是对景瑜的事情有感而发,遂回答:“明眼人都能看出锦钰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但是我觉得锦钰也在她心中分量很重,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发现,等到上了大学说不定他们会成为很幸福的一对,现在锦钰没挑明应该也是害怕吓到她。” 崔依净说:“如果她不喜欢他呢?” “我觉得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你别总是招惹锦钰了,当心弄恼他。” “我不喜欢他的,你放心。” “我知道,你只是想逗逗他。” 到最后,崔依净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她会术法的,因为她还不想和聂儿摊牌,也不想告诉聂儿她来这里的目的。至于聂儿,本以为她们一会儿就会说到崔依净的术法,可依净轻而易举就把事情引到别处,她隐隐觉得现在或许不是说清楚一切的好时机。 第11章 未雨绸缪3 初冬微凉,午间的阳光却丝毫看不出清晨的清冷,偶尔一声咳嗽,惊走了一树的鸟雀。她坐在院子里,左右咳嗽得喘不过气,一杯水在手中也颤颤巍巍。 聂儿推门:“我回来了。” 她神色忽然生动,一改之前的萎靡,连咳嗽声也一声不见,但脸色仍旧是苍白如纸,顺手拿起手边的一捧刺绣花样,像是一直忙着绣花绣鸟。 聂儿没发现异常,愈发增多的作业压得她失去了平时的机敏灵动,走着路甚至脑子里还在想着试卷上没有解出来的函数和几何题。她把书包放房间里,忽然回头看见阿婆倚在门框旁,脸色略微不好。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阿婆拉她吃饭,“你最近要吃点好的,我看人家高考的学生家长都买猪骨回来炖汤,我也买了五六斤,现在就在厨房。” 聂儿笑问:“你天天跟那群老太太学得手脚阔绰了是不是?” “快走,坐在电磁炉上,我还怕它凉了。” 汤上一层浮油,阿婆瞧她拿勺子前后拖摆,就是不碰油腻子,她皱皱眉,“我看你要是生在我们那个年代,非得活活饿死。” 虽是指责,脸上却还带慈祥,说着,她端过聂儿手中剩下的的汤一口气喝完,满意地笑笑,“我煲汤的底子和刺绣还是不相上下的。” 聂儿看她又在自卖自夸也顺势点头。 “我年轻那会子,能把一根丝线分成十六股,绣的鸳鸯跟真的似的……” 想起下午的数学课,聂儿打断她说:“阿婆,回头再说吧,我得赶紧吃完回学校,还有我想和您说说,下个星期开始,我中午就在食堂吃饭了,省时间。” 阿婆神色慌乱,“那这么行,学校的饭不干净,你也吃不饱,小聂儿,咱们不差这点时间。” 聂儿有些为难,“阿婆,我昨天就在想这事,我现在离理想的学校还差点分数,要是还不努力一把,高考估计就没得想了。” 阿婆还是不肯,“要不,我中午去给你送饭好不好?” “阿婆。”聂儿生气了。 “这里离学校这么远,你腿脚都不能太累,所以你别去给我送饭。” 本是好心,聂儿却不领情,这也是因为聂儿自从听到天气转寒后她的咳声就再也不愿让她操劳过度,她这几年晚上白天都拼了命给人绣东西,聂儿明白她是在为她攒学费,但是聂儿告诉了她很多次上大学后她可以半工半读,她还是不辞辛苦为她操劳,那双有神的眼睛这几年都变得渐无光泽。 周三中午,聂儿正和景瑜一起吃午饭,冯吴清月跑过来告诉聂儿说她阿婆来了,就在教室门口等她。 聂儿心悸,从家到学校要转三站车,平时人还多,她坐公交车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聂儿气急,“这么远,你怎么来了?” 这是第一次她进来学校,她甚至换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平时提的那个黄色的洗得发白的包也不背了,聂儿却没有注意到。她只看见阿婆脸上那层薄汗,猜测来时她吃了不少苦头,有时候她也开电动车接她,不过那是最后一段路,没有公交车,只有一段小路,她就骑着电动车在路的那边等她放学,可是这一次她居然跑来这么远的学校,聂儿是真的生气了。 阿婆摆手说,“我不累的,我是骑电动车来的,厉害吧。” 炫耀的神情更使聂儿担忧,“电动车?你骑电动车来的?这么远!” “没什么,不远的,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杯猪脚汤,奶白的汤汁还泛着热雾,聂儿眼一酸,转脸把眼泪藏回眼里,却还是气势汹汹,“你下次不许来了!” “那我熬的汤怎么办?”她像个做了好事没有得到嘉赏的孩子。 聂儿忽然看不明白她,阿婆从前不是这么粘人的,她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旁绣花样绣图景。 她无奈,“我晚上回去喝。” “那就不新鲜了。” “阿婆,你不能——不能跑这么远,你腿脚不方便。”聂儿想和她好好说。 “你中午吃了什么?”她不搭理聂儿。 聂儿把她手里保温壶中的汤端过,靠在墙壁一端,一勺一勺喝完了那杯汤,一滴都没有剩下。她盖好壶盖,“你看,我喝完了,但是你要是明天还跑这么远给我送,我就再也不喝你煲的汤了,我说的是真的!” 阿婆垂下眼眸不语。 “那你喝完,我就走了啊!” 聂儿扯住她的衣角,“你不要一个人回去,一个人骑电动车回去太危险。” “没事,你快回班级吧!” 聂儿思索片刻,“阿婆,你等等我。” 打通了依净的电话,依净睡意朦胧,“行啊,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把她送过来吧,然后咱们还能一起去上课。” 阿婆问:“去哪啊?” 聂儿骑着电动车到了岸耶,这里依然没有多少客人,按照崔依净告诉她的房间号,她顺利找到崔依净的房间,阿婆一路走一路看,所有的摆设她似乎都很兴趣。 聂儿说,“你就在这里玩几个小时,我五点多来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回家。” “这不行,我一个人在这里,万一……” 崔依净站在一边不想说话,她听完老婆婆对聂儿近乎无赖的借口后,眉头紧锁,“你就在这里等等她,她上完课就会来接你,这里什么都有,看电视吧。” 说罢,把不思叫过来,吩咐她好好照顾老人。 不思点点头,转身出去后捧了糕点回来。 聂儿拉她坐下,“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放学就来接你,别乱跑。”话语终于温柔不少。 阿婆坐下,吃手中不思给她的糕点,眼看聂儿走远,她巴巴跟上,临了说了句,“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放学了咱们一起回家啊!”又把聂儿的话说了一遍,生怕聂儿忘了她就在这里。 聂儿和崔依净走远。 “崔依净,谢谢你帮我,她腿脚最近走几步路都疼,估计是天冷的缘故,要是我任由她自己回去,我怕路上……” “行了别解释,反正又不是大人情,举手之劳。”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还是要谢谢你。” “你能不要一直说谢谢吗?”崔依净扶额,这件事她也没有帮大忙,可聂儿左一个谢谢,又一个谢谢,真的把她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要是真要感谢,那聂儿早就不知要感谢她多少次。 下午聂儿走神十几次,她担心阿婆又会来这里找她,万一摸不到地方,她又不会用智能手机,那该怎么办,聂儿想起岸耶那里有些偏僻,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客人也少,万一阿婆在那里不舒服,也没有人照看。 幸好接她时,她还在那里,乖乖坐在房间里,下午的太阳光芒弱下去,只剩余晖,她坐在夕阳里趴在窗边看远方,大大的落地窗更加凸显她的身形瘦弱,聂儿一叫她,她就满眼笑意回过头答哎。 不知道为什么,聂儿觉得她好像老了,也许是夕阳下她鬓边的银发闪闪发光,也许是回眸时憔悴的眼袋,又或许是她故作活泼的话语。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往外走,回家途中,阿婆坚持要开电动车带她回家,她叹气道还是她开吧,阿婆这次并没有反对,可能是看出外孙女确实气恼她不听话的举动。 路上聂儿又问这个周围是不是应该去医院复查,阿婆告诉她前几个星期她趁她去上学的当口,自己坐公交去了医院,聂儿问,“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她回答说是不想打扰她学习,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发现聂儿情绪变得糟糕了,她又耐心解释医生说并没有大碍,只是老年人身体本来就容易因为天气变得时好时坏。 她们刚走,岸耶的主人就把不思和不念叫去了房间,整整一个下午她都能隔着几十个房间闻到那股腐朽之气,露娘挥袖不语,只待这两个小丫头解释原因。 不思低头答话:“客人是崔依净带进来的,所以我们不能拒绝。” 露娘手撑下巴,“我不喜欢老人进来岸耶,尤其还是将死的。” 不念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像不思那般震恐,她思考崔依净和那个女孩还有老人的关系,理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她不明白什么时候崔依净变得如此善良,还会主动帮人类,她不做对她没有益处的事,所以这件事一定大有隐情,别人不知道,露娘这个百事通必定知晓。 过不一会儿露娘倦了,随手吩咐她们出去,不思恭敬地弯腰回走,但是不念依然站在原处。 “你怎么不走?” “有些事想请问您。” “我这里卖茶卖酒卖咖啡,甚至——卖女人,但是就是不卖情报。” “可我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不需要——” “我知道您不需要人类的钱,但是您一定对我给的东西感兴趣。” 露娘坐直身体,头一次好好正视小丫头,犀牛一族好容易诞下个小女娃,可天生羸弱,几乎不成灵类,现在她能站起来,本以为是个想来人间玩耍几天的小孩子,但这一来就是六十多年,现在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且说说,我看看值不值。” “等价交换,您写几个关键字,我也写几个关键字,看看是否双方满意。” 露娘捂嘴笑,开始只是小声,笑到后来,整个岸耶都是她妩媚的声线。 “行啊,我就跟你玩玩,你说吧想问什么?” “崔依净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为什么她会帮一个人类?” “我写好了,这样,你把你的底牌也现出来。” 两只手掌缓缓张开。 白净的一只手手心上两个字闪闪发光,而另一个有着红妙凤仙花染就指甲的那只手的主人此刻手掌上有三个字。 两个字是——勾陈。 至于那三个字则是——解罪人。 看完答案,她们手心的字即刻消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她们都已得到想要的。 第12章 未雨绸缪4 三月份正是柳条抽芽的时节,聂儿坐车去上课的路上惊喜地发现许多花坛里的花儿都开了,红的、黄的、紫的,鲜艳的颜色明晃晃地扎眼,但是天气从三月起就不好,灰蒙蒙不见太阳,连日的淫雨霏霏。 早上要求到班的时间越发早,开始要求七点,现在变成了六点二十分,聂儿每天早上只好五点起床,十五分钟解决洗漱和早饭问题,因为担心吵醒阿婆,她每天早上特地蹑手蹑脚,拿筷子都不发出一丝摩擦声,可是今天早上阿婆起得比她还要早。 床头桌边是一堆剥剩下的核桃,齐落落的核桃肉堆在壳旁边,她没用坚果钳竟然全部用手剥开,左手拿住坚果,右手用力一掐,只是每次掐核桃她的手都在颤抖。 聂儿把书包放一边,坐在床侧,刚坐下便感到床上一阵冰凉,可是被窝里是有人的,一晚上居然没能聚集丝毫热气,聂儿心疼:“起这么早干什么?” 阿婆笑着看她,“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我看你天天晚上熬夜做题,还不得吃点核桃补补脑啊?” “阿婆——”聂儿拉长声音,“别做这些没用的,我不喜欢吃这些,我看你这几天越来越不好,明天我请个假咱们再去医院一趟。” 她不答这话,转而说:“聂儿啊,你看这些核桃又大又香,你拿一些去学校,课间闲了再吃。” 她举起一把核桃仁,指甲已经被坚固的核桃壳磨破,微微泛白,聂儿一眼扫过去,也已经注意到她的指甲,怕她继续劳累,聂儿硬了心,“我不要,你别剥了,剥了我也不吃。” “聂儿……” “好了,我得去上学,到时间了。”聂儿打断她的唠叨,最近她说的话越来越多,可总是没头没尾。 “聂儿……” 把她的声音甩在身后,聂儿背起书包几步离开家门,她没有看见阿婆浑浊的眼睛里那滴寂静的眼泪。 她没穿拖鞋,被窝里其实比地上好不了多少,都是冰凉彻骨,冰窖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门口,亲眼送聂儿离开家门,她的聂儿又高了,脸上没有因为高考的压力瘦削,反而因为她做的营养餐多了几分婴儿肥,她满意道她的小聂儿终究长大了。 下午三点二十分,化学老师正在讲一道电化学的题目,班主任匆匆跑进班级打断了讲课,化学老师挑眉看他,全班都看向刘亚美老班,他深吸一口气说出:“刘聂儿,你过来一下。” 聂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位置上站起来。刘老师加了一句,“带上书包。” 聂儿忽然就恐惧起来,她的心一阵一阵抽疼,拽起书包就跟着刘老师跑。 景瑜担心,“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 “你干什么去?”锦钰扯住她,景瑜生气地说,“崔依净不在,万一她真的是有什么事,总要有人陪她。” 锦钰无奈,“那也轮不到你,她父母自然会处理。” 傻傻的景瑜这才安静,可是,为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听刘聂儿讲过她的爸爸妈妈,这真是奇怪,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从来不会说我爸爸,我妈妈怎么样,她只会说我阿婆今天怎么样怎么样。 班级里很快肃静,化学老师敲敲黑板让所有人回过神听课,教室后排的成宗木放下手里的黑色水笔沉思着。 刘亚美和聂儿一层层跑下楼,聂儿气喘吁吁,却还是没有得知究竟出了什么事,这时候到了一楼的走廊,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刘亚美接过电话,很快他停顿几秒就把手机递给聂儿,“又是你家里的电话。” 他说的是“又是”,所以说刚才他已经接到过一个,他已经知道了。 聂儿脑子一片空白,接过电话,“喂,我是聂儿,是王阿姨?” “聂儿,你阿婆摔死了!” 不加修饰的几个大字猛然冲进她的耳中,她没摸明白主谓宾的意思,她把这些字重新在脑子里排列组合发现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晃晃脑袋问:“你说什么王阿姨?” “你阿婆在医院里没抢救过来。” 聂儿懵懵的,手机一身巨响落在瓷砖地上,她颤抖着捡起手机,“对不起啊,刘……刘老师,我……不小心把……手机摔了。”眼神已经涣散。 刘亚美拉着僵化的聂儿朝外走,“我开车送你去,现在就去。” 他知道聂儿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但是他从来不让任何代课老师和学生知道聂儿家里的情况,他知道孩子们其实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好处,就连他们给的怜悯,聂儿这个小丫头说不定都不能接受,他能看出她隐藏极深的倔强和脆弱。 聂儿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言不发,车子摇摆,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在一座孤岛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 “聂儿,你要不要喝口水?” “不用,谢谢。” “车里有点憋,我把车窗打开好吧?” “都行。” “聂儿,你听我和你说——” “刘老师,我想一个人想一会。” 刘老师不再说话,他静静开车,眼睛却不时看向聂儿,可是出乎意料,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此刻聂儿在想的却是——这是假的,全部都不是真的,这是噩梦,梦醒了,阿婆就拍她的脑门叫她吃早饭,一定是这样,她压力太大,于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她的阿婆今天早上还在给她剥核桃,怎么会躺在医院里冰冷的床上呢?阿婆不会死,她说好陪聂儿一辈子,她说话算话,绝对不会食言。总之,这全部都不是真的。 等到看到她,却又是另一回事。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盖着白布,手上还带着聂儿前几年在小摊上买的仿制金戒指,聂儿曾经许诺长大后能赚钱了会给她买一个真正的金戒指。 旁边的王阿姨扑过来抱住她,小声哭道,“聂儿,你不要太难过,她只是累了,去了个好地方。” 聂儿掰开她的胳膊,冲上前拉开那白布,她不信这下面躺的人是她阿婆,这是假的。 掀开,那张脸虽然苍白却略带微笑,棕色的老年斑似乎多了很多。聂儿咬紧后槽牙,痛感蔓延至全身,这个梦境太真实,连痛都存在。她无力地揉弄眼睛,一睁开,却还是这里,她就快疯了。 这个,难道不是梦? 阿婆的味道离近了还能闻到,这是专属于阿婆一个人的味道,木头的味道,于是聂儿清醒过来,这个不是梦境,这里躺的,不是别人,是她的阿婆,是陪伴她长大的阿婆。 她乖巧地趴在床头的一边,贪婪地细嗅阿婆的味道,“阿婆,你别睡了,你先起来,对了,对了,你今天早上给我剥的核桃呢?阿婆,你是不是自己吃了?” 刘老师上前把她拉起身,她突然暴跳,“我还没把她叫起来,让我继续叫她,她一会儿就会起来。” “你们不要不信,我阿婆最疼我,只要我叫她,她睡得多死都会起来,啊,不是死,不是。” 她情绪激动起来,这一点不像她生动的样子,倒像是风中忽明忽暗的烛火。 “阿婆,你别吓我,阿婆,你起来了,别玩了,我不喜欢这个游戏,你再不起来,我就生气了,阿婆——”她不哭,只是说话,只是一直说一直说,旁人听在耳朵里都不住地哭起来。 她说话累了,捧起阿婆的脸贴在自己暖和的脸上,“阿婆,没有你,我怎么活,你告诉我。” 阿婆还是笑着,她去了美丽的地方,留下了聂儿一个人。 她不闹,不哭,她必须要乖,她想,她不能任性,她要是胡闹的话,阿婆该有多累啊,阿婆要给她天天做饭,所以她不能胡闹,她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看她忙碌的身影,从小到大,她最喜欢阿婆了,只有阿婆不会离开她,她可以不要妈妈,不要爸爸,其他亲人没有也无所谓,因为她有阿婆,阿婆给她蒸小兔子形状的馒头,阿婆绣花绣得真好看,阿婆会在下雨打雷的天搂着她睡觉,所以其他人没有都无所谓,她不需要,她只要她的阿婆。 她这么听话,她这么安静,她什么都不要,她还好好学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阿婆还是离开了她,难道是和爸爸妈妈一样不喜欢她吗?阿婆不能回答她。 她不再待在房间里,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浓烈扑鼻,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人来来往往。 聂儿晃晃悠悠跑出去,对着空气问:“你有没有看见我阿婆啊?” “没有。” “不好意思,小姐姐,你有没看见一个这么高,头发长长的,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啊?” “叔叔,等一下,你有没有?” “我现在就要走了,你别拦路。” “等等,阿姨,我求求你告诉我有没有看见一个……” 聂儿疯了,她对着空气一遍遍问她阿婆的踪迹,她问的究竟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刘老师跑过来拉她到一边,“刘聂儿,你冷静一点,这是医院,你不能胡闹。” 聂儿不合时宜笑起来,“刘老师,我告诉你,我能看见他们,听见他们,可是我怎么看不见我阿婆呢?” 刘老师深深叹气,这个孩子一定是受了大刺激,“聂儿,你先休息一下好吗?” “不行,我要赶快问,不然他们就走了。” “聂儿!”他厉声喝止。 聂儿什么也不在乎,她跑着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眼角底下有个红痣的老人,大概六十多。” “对不起,我不知道。”一个过劳死的工人回答道。 “请问,你知道刚才被送到这里的老人去了哪里?” “我没有看见。”一个中枪而亡的打着耳钉的少年回答。 “你有没有……” “我看见她了。” 一个声音传过来,聂儿抬头一看,是那个男人。 “先生,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对不对?” “她已经走了。”罗修冷静回答。 “走去哪里呢?” 聂儿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 罗修唤华年过去和那几个人解决接下来的老人后事。至于他,也蹲下来陪聂儿说话。 他小声说:“你知道的,她和领灵人走了。” 聂儿慌乱,“不会的,她不会离开我,她知道我不能没有她的。” “小聂儿,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不。”聂儿捂住耳朵,依旧自言自语。 他也不再说,现在看来无论他怎么说聂儿都不能冷静下来,她不能发泄出来,就不会冷静下来。 “你怎么了?”罗修看她捂住心口。 “我这里好疼,一呼吸就疼。” “哪里?” “心脏。” “它受伤了,流血了,可是你堵住伤口,坏的血流不出来了,自然会疼。”他半蹲下身子,细心开解。 “真的好痛,怎么办?” “你先深呼吸,然后松开拳头。” 他握住聂儿紧握的十指,指甲把手心戳的尽是红印子,十指放开,她的头突然疼得厉害,低下头,一滴眼泪从睫毛上滑落。 先是一滴,接着越来越多的眼泪倾巢而出,她无声地哭,只是流眼泪,这时一只手抚摸她的后背,耐心地一下又一下。 “没关系,你可以哭出声。” 聂儿抬眼看他,可他已在她的泪眼中模糊不清,他的手还在她背后轻轻安慰她。 聂儿身上的枷锁忽然脱下,可是另一种疲惫翻天复地而来,压得她呼吸不过来,她只好停下哭泣大口呼吸。 从来没有这么痛,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痛可以穿破皮肉钻进她的身体里,变着法儿地捉弄她。 她扶着罗修的手,那只冰凉的手,缓缓站起来,然后又放开身边人的手,转身往回走,罗修跟在她身后。 没走几步,她突然“哇”的一声吐出来,弄的一地狼狈,她扶着墙,呕吐不止,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吐出来。 卿酒跟在一边要蹲下身帮忙处理,罗修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卿酒皱眉,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后辈。 罗修掏出手帕,无声地为她清理地面,聂儿来不及阻止他,她依旧想吐,于是冲进卫生间。 第13章 未雨绸缪5 终于把地面清理干净,罗修冲了个手,手龙头里流出清澈的水穿过他的指缝,他侧耳听见水声掩盖不住的声音,聂儿依旧在呕吐,任由水流淌片刻,他冷静关水。 不多时,等她处理好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罗修站在外面等待她。她满脸通红,罗修问:“还是难受吗?” “好多了,谢谢。”脸上恢复的镇静却遮不住眉眼间的痛苦和悲伤。 罗修用蛊惑的声音忽然道:“需要我帮你吗?” “谁也帮不了我。” “我可以,你把手给我。” 鬼使神差,聂儿被那声音蛊惑,就这么把手递给他。 “不可以!”尖叫声划破寂静。 崔依净急忙推开聂儿,把聂儿护在身后,“聂儿,医生说找你,我刚刚从那边过来,你快去吧!过一会儿,我就去找你。”她如临大敌。 聂儿看着他们,两个人虽然都闭口不言,但他们目光交错让她觉得崔依净是认识这个男人的,聂儿犹豫,既不知道应该参与他们的谈话,也不知道是否该独自离开,考虑得当后终于绕过他们回阿婆身边。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空气凝滞,崔依净看着他拇指与无名指交互摩挲,她了解他,这是他恼怒的前兆。 “移步谈谈?”她问。 “可以。” 他打开刚才卫生间的门,走进去,依净没有犹豫也跟着进去,里面居然和刚才迥然不同,这又是另一个世界。 聂儿又见到了那个第一次给阿婆看病的那个医生,他说他很抱歉没有早些告知聂儿老人家的身体状况,聂儿听完一阵悲伤,她这些日子当真活得像个傻子,阿婆痛的彻夜难眠她看不见,她只顾着忙着自己的事情,阿婆忽然间变得活泼,她以为只是因为阿婆白天不见她想她,她以为只要拒绝阿婆那些好意,阿婆就不会再为她劳累,她以为的从来不是她看见的事实。聂儿肩靠墙壁,脑海里全是阿婆的笑,阿婆熬的汤,阿婆绣的花,十多年的日子这一秒居然清晰了,一幕幕闪现在她眼前,她伸手去抱阿婆,穿过脑海中的万般思绪,擦干泪眼她才知道这一切只是幻影,竟然只是幻影。 阿婆和她的证件全部都在阿婆卧室的墙壁上挂着,有人专门把要办的手续都仔细告诉她一遍,王阿姨听完那人说的话,自告奋勇要回聂儿家帮忙拿回证件,聂儿很感谢这些邻居的好意,但是她觉得阿婆可能就在家里等着她,她要一个人去见阿婆,阿婆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舍得和领灵人离开,她敢保证阿婆一定没有走。 院落里慌乱一片,阿婆晒红豆的小木板没有像从前那样乖乖立在墙壁边,门口扫叶子的扫帚不知怎么回事躺在厨房门口,厨房门口有一片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医生说骨癌后期阿婆的身体太虚弱,她可能是上厨房的小台阶时一不小心后脑勺着地,直接脑死亡,这可能就是她的死因。聂儿蹲在那摊暗红的血迹一旁,蹲了大半天,她捻指细嗅,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的血。 站得太久,她猛一起身眼底一片漆黑,待到视野明亮,放眼望去,院落空荡荡一片,这个家,从此以后只她一人。 风迷了聂儿的眼睛,边揉眼瞳,她边走进阿婆卧室,床上的被子没有叠,皱巴巴一坨,这不可能是阿婆的卧室,她这么爱干净,这么整洁的一个人,这么会不叠被子,她剥的核桃还在原处,聂儿唇角染了笑意,她的阿婆没有吃核桃,全部都给她留着呢,她的阿婆终于把核桃都剥完了。 聂儿坐下,身后是阿婆的挑绣喜鹊枕头,软绵绵的在她身后,像是紧紧拥抱住她,企图安抚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子。 聂儿拿起一颗核桃仁小心翼翼放进嘴里,舌尖尽是苦涩,没有人告诉过她核桃是这么苦涩,一颗又一颗,核桃填满她的嘴巴,她一向平静柔和的面孔突然变得疯狂,一把抓起桌上的核桃继续往已经填满的嘴里塞…… 证件包里有她需要的所有证件,她伸手拿出阿婆的东西,顺带掏出一封尚未启封的黄皮信,信封上没有落款,聂儿却明白这封信一定是给她的,阿婆是个聪明人,既知前路,又怎么会不给她留话。 “聂儿,我的小聂儿,落笔不知,我竟然许久没有和你这么好好说话,小聂儿,如果这封信正在你手中,那我应该已经离开你了,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你会大哭一场,如果你害怕一个人不能解决我的事情,那你就去找鸽子姨母,如果她也不在,那她一定安排了其他人帮忙,聂儿,不要害怕没有人陪伴你,你只是不知道有他们的存在,太多人默默守护你,所以,你不用害怕前路。聂儿,我这一生被罪孽压得喘不过气,只有看见你天真的笑脸我才稍微能展露笑颜,可是转念一想,我没有资格重获幸福。我的聂儿,我没有告诉你,为了不让任何人找到你,我和所有亲人切断了联系,这究竟是对你的保护还是伤害,我也分不清,但是我知道如果你母亲在你身边,她也会这样做。你被送来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母亲,她把你交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当时就在想,我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没有良心的小东西,但是当我摸到你那柔软的小手,我立刻就不再记恨她了,我喜欢你,比喜欢她还要多上十倍,我的小外孙,你是我下半生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聂儿啊,你的成人礼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伴你,原谅我失信于你,我多么想见证你的一切,可是我知道终究是不能。我的身体疼得厉害,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轻松,我想我终究是快解脱了。人生不过白驹过隙,短短数十载,我想和你说很多大道理叫你少走一些弯路,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接下来会发生太多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但如果你迷茫不知所措,那就着你的心走,记得我说的,你要做个正直、勇敢、坚强、善良的孩子,我的聂儿,不要记恨我离你而去,也不要记恨你母亲和父亲的离去。当你所追求的真相到头来让你遍体鳞伤,我只希望你不要仇恨,答应我,聂儿,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信封底下是一张贴着密码的银行卡,聂儿不知,这是阿婆一生的积蓄。 崔依净为他斟酒谢罪,罗修接过那杯酒,轻轻放在手边。崔依净心里打鼓似的七上八下,摸不清罗修的心思。 他声音平静,“无心骗了我,但是这和你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不肯见我?” “不见,对你我而言皆有益处。” “真的对不起,全部。”崔依净深深弯下腰。 罗修很快从这件事脱离,追问:“你把感情还给聂儿有没有想过这对她并不是好事?” 崔依净沉默片刻回答,“无心消亡之前对我最后一个请求就是这个,她说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偷走了她女儿的感情,把她女儿变成了一个感知不到爱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她没有感情都可以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忽然把感情放回她的身体,丧亲之痛,你要一个风霜未尝的孩子怎么承受?” “人类的接受能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家主,你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恢复原样。” “伤口就算愈合,疤痕还是在那里。”罗修浅叹。 “哪有人能永远不受伤?” “如果你不把感情还给她,她不会如此痛苦。”罗修眼中悲伤,“即使没有感情,她也能开心的笑,这是她的天性使然。我不是不清楚情感对于人的意义,但是解罪人最好不要拥有,带着同情、悲伤、怜悯、希望去完成百怪通鉴是对她的惩罚而不是恩惠。” 崔依净听罢嘲笑,“你还是这样的公正,其他解罪人没有感情,你也要把她的夺走,这样她就和你们一样,多公平啊!” 多谈无益,罗修道了一声告辞。 丧事办了三天,因为没有任何家族中的亲戚的到场,白事匆匆完成,也是,阿婆说过她已经和家族中所有亲人切断了联系,除了第一天的哭泣,所有人都没有再看见她的泪珠。她只是静静跪在火盆边烧纸,一张接着一张,灰白的尘烬随风扬起,张开翅膀飞远了。 姨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她的存在,聂儿问遍周围的邻居,竟然无一人见过她,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聂儿,聂儿心中了然,即使这些人再见她几百次,他们也不会记得她,因为她能力使人忘却,只是聂儿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让聂儿忘记她的存在。 聂儿猜,她已经知道阿婆去世,可是她为什么不来参见葬礼,聂儿不知道也没有力气猜测,她周围有太多人要猜测,那位来去无影的先生要猜,知道她名字的岸耶老板要猜,出现在姨母家的那两位客人要猜,爸爸妈妈的身份要猜,甚至连一直在她身边的崔依净也要猜,每个人都像是不能说的秘密,但是聂儿明确感知到她也和这些人一样被缠进同一个毛线球,至于谁能解开,她现在提不起丝毫兴趣判断,悲伤掩盖了她的双眼,叫她看不清任何事物。 第三天她抱着冷冰冰的骨灰盒从火葬场独自离去,她坐在火葬场院子里的长椅上静静晒太阳,怀里是阿婆,她忽然不想哭了,大喊一声:“阿婆,回家了!”她想,阿婆一定跟在她身后,从未离开。 她没有被打败,所有不能杀死她的,只会使她坚强,她要好好活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强。即使爸爸妈妈连背影都不曾给她,即使阿婆的温暖不能停留,即使她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孩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即使她听到的是他人未曾听过的地狱之声,她也要活下去,她要认真寻找她活着的意义,她想看见这些痛苦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在等待她,如果没有什么能再失去,那她也不再惧怕这个世界。 她重新打扫房间,把阿婆安置好,阿婆的房间依旧整洁,就像——她依然活着,院子里的脏乱她花了一个上午整理,晶莹的汗珠挂在额间。 敲门声不绝,门外的人极有耐心,节奏也不闹人,断断续续。 聂儿身上挂着围裙,左手握着沾灰的毛掸子,右手打开院门。 门外一个着灰色西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聂儿顾着看他,竟没有发现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成宗木,他背椅靠车门低头数地上的紫红色落花。 第14章 初入成家 聂儿迎他进门,心里不住地犯嘀咕,不知道这是哪门子亲戚,阿婆也没有和她提起过他们。 聂儿打开阿婆存的毛峰,清香扑鼻,烧开水后,她客气地为这位客人沏茶,中年人神色慌张,赶忙接过聂儿手中的茶水,不让她继续忙活。 聂儿开口:“请问您是来找我阿婆的吗?” 她先入为主,认为这是阿婆那边的亲人,毕竟发生这种事,如果他们听说了一定会来送她最后一程。但结果出乎意料,他说:“并不是,我是来找您的。” 他十分恭敬,聂儿是后辈,可是他依旧称呼她为“您”,聂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没有多想。 聂儿说,“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 “我来接您回家,聂儿小姐。” 她的脑子高速转动,推测他话里的内涵,一,他和妈妈认识;二,他是爸爸家的人;三,他认错人了。 聂儿觉得第三种稍微靠谱,“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摇头道:“没有认错,您的母亲是刘勿欣。” “对。” “您的名字叫刘聂儿。” “你怎么知道?” “我是成家的副管家,成恒。” 聂儿听他提到成家,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所以?” “小姐不知道您父亲的尊名?” “我……不太清楚。” “他叫成骏。” 看到聂儿还是一脸疑惑,他又接着解释,“您的父亲是成家的第四子。” 聂儿无名气转瞬而来,“所以他叫你在我阿婆去世以后来接我?” “不是,准确说是您的爷爷,成家的主人吩咐我来接您回去。” “回哪去?” “香港,那里才是您的家。” “为什么?” 他以为聂儿是对回香港有些抗拒,于是说,“这里条件也不好,回香港,老爷会给您最好的。”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现在来接我?你们知道我阿婆的事?” “三天前知道的。” “那个人怎么不来?” “老爷身体不好,不能来内地。” “我说的是成骏。”她直呼她父亲的大名。 “聂儿小姐……”他被为难住了。 “还有那个人,她为什么不来看阿婆?” “谁?”管家始终不明白。 “刘勿欣。” “很抱歉,这些事情不该从我嘴里说出。” “那谁能告诉我?” “成家的人。” 他句句毕恭毕敬,但是聂儿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耐,聂儿觉得所谓的成家可笑至极,他们自大到认为她会乖乖被摆布。 “你们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是的,但是这个月才得到您的确切消息,一得到消息,老爷就派人来接您了。” “他这么有把握我会听话地跟你走?” “他老人家说您不一定会听我的,也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但是有一个人你说不定能信任几分。” 聂儿想知道他说的这个人是谁,但很明显聂儿不认识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婆和姨母,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一个电话,他就来了,聂儿推开门看他,脱口而出,“成宗木,你怎么来了?” 话一脱口,他的名字瞬间激起聂儿的恐惧,“你是成家人?” 成宗木看着她的眼睛诚实回答,“是这样。” “你们……你们怎么回事?” 刘聂儿站不住脚,成宗木迅速扶住她解释,“聂儿,我和他们不是一路。” 聂儿反问,“那你是哪一路?” “聂儿,你先听我说,本来我是准备看到你高考,然后再过一个月就回香港,可是现在计划有变,你阿婆不在了,我不想看你孤苦伶仃,所以我才告诉家里人找到了你。” 他说了一大段话,生怕聂儿中途跑走,聂儿和他一直是同学,从初中到高中,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同学,这样的关系很纯粹也不会让她有压力,但是现在她知道了他没有这么简单,以后事情就会麻烦不少。 成恒从一边过来,“聂儿小姐可以先和你五哥哥谈谈,等您想好了,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 递名片的手被成宗木按在空中动弹不得。 “你先走吧,回头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那好。”他从牙齿里挤出这两个字。 成宗木这才放手,成恒这条狗只要在这里,一切都充满变数。他真是棋差一招,被二哥将了一军,回家迎接他和聂儿的必定是一场暴风雨。 聂儿终于从门口移开,“进来吧。” 成宗木看她一个人收拾屋子,接过她手里的扫把想帮她一把,聂儿轻轻推开他的手,“这是我的家,我自己来。” 成宗木脸上尴尬,握住一把空气,接着光明正大地把手背到身后。 聂儿自顾自打扫卫生,依然和他说话,“你是因为知道我是谁才留在浙江,还是你本来就在浙江偶然间遇到了我?” “初中那会儿开始找你。” 聂儿踩着高脚凳清扫柜子,“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找我?” “是你父亲要我爸爸帮忙找你。我初中那会儿他正好找到了你,但是家里那时候人员混乱,正巧我父亲要把我从香港送走,于是他就嘱咐我回江南,让我好好照顾你。” “成骏为什么不自己找我?”聂儿弄了一手灰,她顺势吹走一层薄灰。 “他死了。” 聂儿躲闪不及,吹走的灰尘逆风回来,恰巧进了她的眼睛。 她揉着眼睛不说话,也没有对成宗木的话有所表示,其实她心里明白,有可能爸爸和妈妈都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得到确切答案,她的心还是一沉,阵阵灼痛。 “什么时候?”聂儿问。 “你出生前。” 聂儿拼命流眼泪,终于把眼底的灰尘一并冲洗干净,她仰头看着天花板,发现天花板上居然有层蛛网,细细看,网上趴着一只孤独的灰色的小蜘蛛。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在手龙头旁边洗手,哗哗的水声里微微有水珠落下的声音,聂儿的眼睛发红,她捧起一捧水顺着脸颊往上冲,冰凉的水珠浇灭了她心中的愤懑。其实要她原谅一个人很简单,只要她发现做错事的人有情可原,她也不是不能谅解,可是从现在起她要承认一件一直以来不敢承认的事,她原来真的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静了片刻,她回过头问成宗木,“那刘勿欣呢?” “她一个人逃走了。” 聂儿以为答案会和上面一样,结果成宗木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什么逃走了?” “她做了对不起我们成家的事,担心我们报复,所以她逃走了。” 聂儿抬手制止他说话,“等等,让我缓缓。” 成宗木在她家里呆了一个下午,对她说的往事是她从未听阿婆谈起的秘密,聂儿在他走后,把所有信息规整一遍终于明白了全部的故事。 在西班牙学习生物制药的成骏遇见了同是留学生的刘勿欣,两人一见对方就彼此钟情,后来还成为了男女朋友,成骏的父亲,成家的当家人认为刘勿欣一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户人家,刘勿欣觉得非常难过,奔走解决这件事的成骏也很着急刘勿欣不能进成家的门,毕竟她已经有孕在身,后来刘勿欣怀疑成骏有了别的女人,一气之下和一个叫季诺德的西班牙男人偷偷在一起,成骏知道了就单独去找季诺德,希望他能离开刘勿欣,没想到暴躁的季诺德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了成骏,刘勿欣心生愧疚,生下了成骏的孩子,但是成家家规严明,她担心她被惩罚,于是东躲西藏,已经多年不见踪影,生死不明。 故事很完整,逻辑方面也不杂乱,至于是不是事实,聂儿想,只凭成宗木一个人说的,没有理由尽信,但是如果有其他说法,她倒是可以尝试根据几种说法推断出一些事实。 傍晚的天,天色少许昏暗,聂儿觉得坐着不是办法,她拿上外套出了门。去找他不失为一个上上法。 姨母的小院子里似乎没有人,她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就要转身离开,背后突然出现一张脸,吓得聂儿魂飞魄散。 “你是?” “华年。” “你——” “家主说你一定会来找他,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 “家主?” “家主。” 和他说话几乎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聂儿轻叹一口气,“我是说……嗯……什么来着……家主是谁?” 另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响起。 “家主现在的名字是罗修,你之前在医院见过他。还有,你在这个院子里你已经见过他了不是吗?” “原来他叫罗修。”聂儿自说自话。 “不许直呼他的名字。”华年冷冷道。 “抱歉。”聂儿猜想罗修的身份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她以为只是个行走观世游人间的活死人。 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聂儿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冷傲的眉眼,像是没有被驯服的兽类。可是奇怪的是她忽然想起那柔和的眉眼,连眉峰没有锋利的弧度,他在小院里同她说话,又在医院里帮她解决那些痛苦的事。 从暗处出来的男孩又说,“卿酒。” “什么?” “我的名字。” 聂儿点点头,示意她已经知道,没有刻意盯着他们看,聂儿只看几眼就大致判断了他们的身份。应该和罗修是一伙的,而且听命于他,罗修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而他们则和聂儿的年岁差不多。对了,不能以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准他们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聂儿:“如果他不在,那我先告辞。” 华年挡在她面前,“家主说让你去亢庄园等他。” “天晚了,我就不去了吧。”聂儿推辞,她当真信不过这群“人”。 卿酒长长地叹气,“不该信的人你信,该信的你倒是不信,真是愚不可及。” 聂儿没有轻易被他激怒,“明天下午,到时候我放学了去,你们把地址给我。” 卿酒眼看激怒她的把戏没有成功,他也没什么耐心再陪她兜圈子,“两个选择,一,你自己走,二,打晕你,华年背你走。” 华年没有在意卿酒说的让他背聂儿,他只是记得罗修嘱咐他们全部的成员,不允许伤害人类。 “可是,家主不让我们——” “没有你的事,他问起你就说是我做的。” 于是他们很快达成共识。 聂儿跟条甘蔗似的站在一边听他们讨论怎么处理自己,心中一片惊慌。 她当即改变主意,“走吧,我就去见见他。” 第15章 初入成家2 刚入园中华年就消失不见,聂儿身边只剩下卿酒,但是他除了指路,显而易见不想同人交流,聂儿识趣不招惹他,悄悄观察四周,天黑的原因,她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不只是门口,连入门的石阶她也似乎曾经从上面经过。 入了门楼,两人一路朝北走,一路上小灌木中不知名的紫色花苞透着草木特有的香气,这个味道直击大脑,她很快明白了罗修身上的草木香味的由来。步行七八百米,他们来到第一个大堂,上面写的字由于天黑聂儿没有识出。 卿酒转了个方向,带她朝西穿过一片园林,林子中一条曲水蜿蜒而过,他们走过小木桥继续向西,聂儿回头仔细瞧了一眼,园林入口的石门侧刻着“鹿渊”二字。她仿佛进了古人吟诗作对的后园,聂儿甚至想起了曲水流觞。 卿酒察觉她四下偷看的动作,皱眉道:“本来应该蒙住你的眼睛。” “嗯?” “这样你就不会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说着,颇有些指天发誓的感觉。 卿酒叹了口气,她一点都没有意思,要是他吓唬姓崔的,她保准每句话都夹刀带棍,而刘聂儿只是点点头听话。 “无聊。” “什么无聊?” 他不再回答,“快走,家主还有一刻钟就会回来,你不能比他晚到。” “好。”聂儿又点头。 左右都是仿古建筑,或者说这可能就是古建筑,檐角高高翘起,屋顶上隐约铺的都是瓦片,没有现代建筑的影子,有几座房子外墙居然幽幽发光,黑暗中宛然如鬼火,聂儿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那个房子为什么在发光?” 卿酒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回答:“因为里面住的是——” “什么?” “鬼!” “哦。” 聂儿没有惊慌失措,也不再继续问他,两人继续走,过不多时,卿酒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不问了?” “你骗我,里面根本不是鬼,所以你说的话真实度不高。”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人死后会有为灵魂引路的使者,如果灵魂从使者那里逃脱,要不多久,他就会在月光或者日光下覆灭。” “怎么回事,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见过。” 卿酒摇摇头笑道:“好吧,我告诉你,那些发光的房子其实是建造的时候往砌墙的原料里加入了一种香草,暖阴草。” “为什么?” “这是辟邪的一种古药草,住在战场遗址的村子就用这个造房子。” 聂儿问道:“因为亡怨太多?” “大差不差。” 围湖走,湖边数十棵松树,高耸挺拔,枝繁叶茂,聂儿甚至听到了树上鸟儿挥翅的细微声响。 卿酒止步,“往前三百步,你会看见一座高亭,第二层就是你的目的地。” “你不去?” “家主接待客人,我去做什么。” 聂儿于是一人往前走,禁不住回头看卿酒刚才站立的方向,他却早已不见人影。 过了几分钟,前方果真有一座高亭,下面是一座有着三扇门敞开的红漆木小屋,窗户上雕刻精美的花纹,聂儿顺着木头阶梯往上爬,手边扶着光滑石刻的奇怪扶手,冰凉的石头刚一接触她的掌心她就迅速收回,黑白球鞋的鞋跟在木制阶梯上发出钝哑的踏步声,在安静的园林里声音更加放肆。 聂儿有心降低噪声,每一步都放慢速度,晚上九点钟正是人们准备洗漱休息的时刻,荧光的唐老鸭手表指针在她的手腕上飞速走动,她几乎能听见草丛里的虫鸣。 二层和底下的小木屋不同,似乎是个小阁楼,聂儿轻轻敲门,“请问,我能进来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聂儿又再次敲门,还是同样的结果,她揉揉脑门犹豫着是站在这里还是进去,权衡之后,她靠在门旁的实木柱子一侧等候,阿婆说过,没有允许不要轻易进别人的家门。 晚上的风携带寒气,聂儿想起景瑜曾经把手放在锦钰的脖颈上靠着大动脉的地方,感叹那里真是暖和,她有样学样,也把手贴近脖颈,果然暖和不少,哧哧笑出声。忽然,背后有人问:“怎么不进去?” 聂儿被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来者,看见是罗修后答道:“屋里没有人回答我,然后我就想等你回来再进这样比较好。” 他摇摇头嘴角上扬,“没关系,在这里不用那么拘束。” 边说,他一手推开门,示意聂儿和他一起进去,他没有说让她先进,是因为这里对于她是个陌生的地方,而他对于她只是个陌生人,而让她后进又颇没有风度,只会让她觉得他是这里的主人,不敢亲近他。聂儿走进房间,屋里传来一阵香橙花的气味,顺着味道的来源,聂儿看见一个镶嵌各色颜色珠子的小托盘,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玩意应该只有小姑娘喜欢,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胡乱猜测他似乎不好,于是转脸不去纠结这么个小盘子。 她跟在罗修身边问:“你找我什么事?” 罗修从门口一直向内室走,脚下不停,手上也一直忙活,他松开腕扣解开手腕上的机械表,然后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聂儿看他把外套挂好,把手表摆在抽屉里,接着最后又把那只发黑的银色指戒放在手表旁边合上抽屉。做好这些,他才回答聂儿的问题:“不是我找你有事,而是你找我有事,不是吗?” 罗修坐在窗前的长椅看着她说话。 聂儿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也看着他,昏暗的灯光忽然就有了一种电影的质感,而罗修隐秘的气息,正符合禁制欲望的罗曼蒂克,他的脸色这次看起来像是正常人的颜色,没有那么苍白无力,也不像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寒气逼人。他是柔和的,温暖的。 聂儿站在那里局促,她对视面前的人,总是无力阻止他的目光,仿佛他一眼就能看到她心底的想法,好的,不好的,通通暴露在阳光底下被他审视。 罗修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他把她弄的紧张起来了,他伸手招呼她叫她过去坐下,“这边靠近暖气,会暖和一些。” 聂儿更加慌张,“我……其实不冷。” 罗修站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前,然后轻轻抚住她的手,“撒谎。” 这次他的手居然不是冰一样的温度,是温暖的手掌,覆在她手面,聂儿没听清他的话,接着就莫名其妙被他拉到长椅上和他一同坐下。 他摆正身姿道:“小孩子,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你想跟我说什么大可以直说。” 聂儿不知什么时候腿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绒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玩着毯子道:“今天家里有客人。” 罗修沉静,“成家的。” “你知道?” “有关于你的,我都知道,所以你不用因为你父母的事回归成家。” “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如果你答应我不回去。” “罗修!啊,抱歉,家主。” “没关系,名字对于我只是个没有意义的代号。” 尽管他这么说,聂儿还是觉得直呼他的大名是对他的不尊重,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想看见华年那皱起的眉头,仿佛聂儿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聂儿继续说:“家主,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我阿婆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父母的下落,我是想,如果他们去世了,那我从此以后也不再挂念不存在的两个人。” “那如果他们还在,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情绪面对他们。”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不确定的事情?” “因为不想承认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家人,我不想成为没有线的风筝,那样会很寂寞,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罗修静静看着她,眼底里装满安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也可以成为牵住你的线。” 一听这话,聂儿愣了半天,“罗修,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庭,有爸爸妈妈,有阿婆,有兄弟姐妹,我想做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女孩,我不要一辈子这样。” 罗修低下声音无奈:“恐怕不行。” 声音太低以至于聂儿根本没有听见一个字,“什么?” “我问你非去不可吗?” “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如果你告诉我……” “你也不会相信。”罗修补充说。 因为被轻易揭穿,聂儿的脸通红,“我会信一点。” 罗修说的没错,聂儿不会相信一个见面不超过三次,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他,况且,就连姨母是否真的委托他照顾她,聂儿也不敢轻易相信,她知道身边到处是常人看不见的危险,她不能轻易放下戒备。 “那我说的,对你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有的有的,请你告诉我一些。” “可以,条件是你乖乖高考,然后待在内地。” “我……” “做不到对吧?” 罗修长叹一口气,然后沉默片刻说:“跟成家说好,高考后再去香港。” “你不是说不让我去吗?” “但是你非要去,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告诉我他们的事情了?” 罗修:“等你到了那边,自己也可以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是让我自己去发现真相?” “既然你对任何人说的都持怀疑态度,那不如你亲自挖掘真相。” 话到这里,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聂儿准备起身告辞。 “聂儿。” “什么?” “还有一段时间就高考了,加油!” “谢谢,那我就先走了。” 他比聂儿更快,打开门说:“我带你出去。” “我可以自己走。” “这里的路很复杂,当心迷路。” 阁楼外面是满天繁星,虫鸣风动。 第16章 初入成家3 六月份的雨缠的人睁不开眼,出行带伞累赘,不带伞则会被绵绵雨丝润湿外衣,本来以为重要的这一天应该会放晴,可是天公不作美,七号这一天雨水居然更甚,没有铺水泥的小路更是泥泞难行。 聂儿深一脚浅一脚和其他高考生陆续进了考场。门口一个手持监测器的监考老师等着学生排长队过来检测身上的金属物质。学生张开手臂,转个身配合监考老师,进行这个必不可少的高考步骤。聂儿握紧手里的伞把,伞尾上雨水滴滴哒哒落了一地,弄湿手心的分不清是伞柄上的雨水还是手心里的汗水。 校门口是撑伞等候的一众家长,这是关键一战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一战。密密麻麻的人在雨中窃窃私语,每一柄不同颜色的伞下都有一张同样焦急的脸。 扶旋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看到罗修没有丝毫厌烦,他也不敢多说抱怨的话。 罗修自言自语:“准考证、身份证、涂卡铅笔还有水笔不知道她是不是都带了?” “您放心,她不是个小孩子了。” “没有人高考前照顾她,我看她都瘦了一圈。”罗修叹了一口气。 扶旋提议,“要不,我进去看看她的情况?” “人这么多,指不定就被发现,处理后面的事又是个麻烦。” 罗修否定这个建议。 铃声一响,考场上只剩笔触纸声和考生的呼吸声,比这些更扰人的是教室后墙挂着的钟表走动的摩擦,“哒,哒,哒……”每一下都切合谁的心脏的跳动。 教室外面的窗户旁,合上的各种颜色的伞此刻悄悄往下滴水,很快,地下一片小水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作文时间,聂儿审查了一遍前面全部的题目,确定没有漏题后,她安心开始构思作文,与她同一考场的还有锦钰,就是这么巧合,他平时坐在她前前,此刻他居然还是坐在她前面,看到座位号那一刻他们都愣了一秒,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 今年的作文题目是选词造题,聂儿用笔圈出“中华美食”,“食品安全”这两个词,从这两个词入手写作,她为自己留下了四十五分钟的写作时间,思路清晰,很快大纲就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下笔顺畅,聂儿洋洋洒洒写完了第一面纸…… 上午的考试结束,聂儿和乌压压一片考生一起走出考场,一出大门,周围涌上来焦急的家长,有接过孩子手中笔袋的,有轻搂孩子回家的,还有上前递水的,但是他们空前一致,都没有询问孩子的考试情况。聂儿提伞夹杂在他们之中,一阵心酸,没有一个人为她而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她暗暗悲伤,哪怕有一个人也好。 穿过人群,一张熟悉的脸悄然出现在她眼前。没有慰问,只是抱怨一通。 “人这么多,前后左右都是人。” 聂儿问:“你怎么来了?” 卿酒双手交臂,“家主叫我接你回家。” “哦,你替我谢谢他。” “你自己就可以说,麻烦我干什么?” “等等,你说的是回谁家?” “废话真多。”卿酒凭借身高优势粗鲁地推着她的头往前走。 “到底去哪?”聂儿被他推得眼前一晃。 “到了你就知道。” 聂儿想躲开他,他倒是比她躲的快,不声不响把手收了回来。 本以为他要带她去之前的园林,但卿酒却带她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小区。 聂儿不知道,原来他们这群人也有“家”,她跟着他上了电梯,到了五楼电梯门自动打开。 又是跟上次一样,卿酒让她自己进门。 “你不进去?” “你看我像是要进的样子吗?” 转身留下聂儿一个人,聂儿急的喊他:“哪一户人家?” “左手边最里面。”声音已经离远了。 聂儿小心翼翼按门铃,主人很快打开门。 罗修袖口挽在肘下,露出一节并不瘦弱的小臂,“回来了,洗手吃饭。” 自来熟的语气叫聂儿没来由惊了一刹,“谢谢你请我到你家吃饭。” “不谢,东西给我。” 他自然而然把她手里的备考文具接过一边,“洗手去,怎么还傻站在这儿。” “好。”她回了一句就往客厅旁边的洗手间走。 等她回到客厅,罗修已经把菜摆满了餐桌。 这么多菜只有他们两个人吃,聂儿问了一句,“吃的完吗?这么多。” 罗修笑着递给她筷子,“不用担心,吃不完可以放冰箱里,晚上再吃,这样就不浪费了。” 他一眼看出聂儿的心思,她跟着老人家生活十多年,已经习惯了节俭的生活方式。 于是两人开始用餐,聂儿夹起一筷子菠菜,细细咀嚼,她鼓起腮帮子就像吐泡泡的小鱼,罗修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多吃点。”他把聂儿面前的菠菜往后推推,和蒜香青口换了个位置。 “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吃,你的厨艺还挺厉害。” “真的吗?不会是奉承话吧?”罗修挑眉。 聂儿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饭解释,“真的好吃,比我阿婆做饭还……” 话说一半僵在桌前,她手里的筷子落在米饭上,不再下筷。 罗修像是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夸张地说:“哇,排骨居然不熟。” 聂儿说:“不可能啊,我刚才还吃了一块,是熟的。” 说完,她又夹起一块试试,“是熟的。” 罗修却问起了其他话,“对了,上午考得怎么样?” 聂儿放下排骨看他,“你不知道?” 罗修一头雾水,“什么?” “没考完不能问考生考试的状况,否则考生接下来就会考不好。” “那怎么办,我已经问了。”他看似十分懊悔。 聂儿摇摇头说,“没事,反正我有信心考好。” “那就好,对了你上午有考到什么有意思的题吗?” 聂儿翻了个白眼,说好不能问,他还继续问。 但是聂儿回想上午的考试,还真的想起一道有趣的题目。 “有啊,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是逍遥游的其中一句。” 罗修点点头。 聂儿继续说,“椿之左,并以椤俢,椤不足椿十一,然根延千尺,蓄养木槿一万六千岁。木槿也是椿的别称,你知道吧?” “嗯。”罗修淡淡地说,垂下眼睫。 “椤俢和你的名字读音居然是一样的,真是神奇。” “但求椿寿永,莫虑杞天崩。” 罗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聂儿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聂儿边吃边思考这句话,过了一会儿,罗修牵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罗修”这两个字。 聂儿点头,“原来是这两个字。谁给你取的?你的父母。” 罗修笑道,“我早已记不得我的父母,这名字是一位故人所取。” 聂儿见他神色忧愁,便不忍心继续问下去,她的问题太多,挑中了他的伤心事也说不准。 吃完饭,又是卿酒来接她,他站在门口,像是等了颇久。 八号考完的这天,乌云突然散去,金光自厚重的云层中破壁而出,聂儿伸个懒腰,脸上挂着笑意,终于考完了最后一场,关键是考完后她的感觉并不坏。 聂儿开始等待,等待所有的学生都出了校园她才离开这里,这里是她的母校,也是她的高考考场,没记错的话,景瑜和锦钰也在这里考试,只是考场不同。 离好远,景瑜就慌乱朝聂儿奔来,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身后是锦钰专注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景瑜身旁。 景瑜一下熊抱住聂儿,“聂儿,终于考完了,累死我了。” 聂儿也抱紧她,“对啊,一切都结束了。” 锦钰也走到了她们身边,插嘴说:“不,一切将要开始。” 聂儿放开景瑜,问道:“考得怎么样?” 景瑜没说考得怎么样,倒是一股脑倒苦水,“最后两个月简直是地狱,他天天晚上给我补习到一点多,我都快疯了。” 聂儿笑出声,“那你还不谢谢他。” “谢他,我恨不得打他一顿,你看我的黑眼圈。” 聂儿摸摸她的脸说,“果然憔悴了,回去好好休息。” 景瑜搂她的胳膊道:“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疯玩好不好?” “我……额,景瑜,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啊?你阿婆不是——”,锦钰迅速戳她一下,于是景瑜闭上了嘴。 聂儿说:“我要去一趟我爸爸那里。” 景瑜吁了一口气,“太好了,那以后你就和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对吗?” 聂儿看着她纯净的眼睛,鼓起勇气说:“对啊,以后我可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在撒谎,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向周遭转移,锦钰抿抿嘴说:“明天启程?” “对,明天就走。” 景瑜笑着抱她,“太好了,这样以后你就能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又说了几句话,聂儿跟他们告别,“我得回家收拾东西,所以我先走了啊。” 景瑜有点难过,“那,再见。” 她一走,景瑜就忍不住哭泣,“上个星期我去她家里,看到她家里就她一个人,还以为除了她阿婆以外,她就没有亲人了,没想到原来她爸爸妈妈在别的地方等她回家,她终于不用一个人呆在那个小院里。” 锦钰指尖擦过她的睫毛,“那你还哭什么?” “我是为她高兴,你懂什么。” “是是是,高兴你也哭,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回家吧。” 他看了一眼聂儿远去的方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刘聂儿这个女孩子,迎接她的真的会是她父母吗?他不相信。每一个家长会她父母都没有来过,又因为她阿婆身体不好,所以几乎每一次家长会,刘聂儿的位置上都是空无一人,什么样的父母会连续缺席三年。刘阿婆葬礼后他几次路过聂儿家,远远看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什么样的父母忍心抛下孩子,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为老人举行葬礼,他甚至怀疑葬礼时她父母都没有出席。这样的父母怎么会好好疼爱她,景瑜喜欢把所有事都想得简单,他也没有必要让她难过,就让她以为刘聂儿是幸福的吧。 他牵起景瑜的手,身边是他想保护一生的女孩子。景瑜发现他在看她,于是问:“你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很丑的景瑜同学。” “你才丑。” …… 第17章 初入成家4 启程去香港的那天,聂儿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物,整齐码好在小手提箱里。做好准备,她电话通知成桓。 成家人效率很高,没过二十分钟几个壮硕的男人就敲响她家的门,聂儿打开门惊了一阵,他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友善。 领头的男人恭敬地解释:“成管家在机场等您,我们护送您去。” 聂儿暗暗觉察成家的诡异,这些人像是保镖,可是普通人家又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保镖,而且当他们走在聂儿身边,聂儿不动神色观察他们的走路姿势以及搬运东西的动作,整齐规范的队伍一下就让聂儿明白了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请把箱子给我吧。” 聂儿摇摇头礼貌拒绝,“谢谢,我可以自己拿。” 那人也不勉强,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车行数百米,回头看阿婆的小院,已经缩成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聂儿回头坐好,任由那间承载了她童年所有回忆的小院消失在她眼前。她曾经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曾经和阿婆一起剥豆角,曾经对着院子的一角束发读书,曾经偷偷扣落墙皮的白灰。现在,这些都将远离她,她去了成家,不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这里,或许是一个月后填写志愿时回来,或许填写香港的大学,然后,再也不回这个没有亲人的江南小镇。前路渺渺,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终点在何处。 本来以为至少走之前还能再见一面,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聂儿不由得觉得自己可笑,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可偏偏希望他不是个纯粹的过客。 成宗木侧头和身边人说话,分心看了走过来的聂儿一眼,伸手就要接过聂儿的箱子:“怎么不让他们帮你拿。” 聂儿生硬地躲开,“也不是很重,我可以自己拎。” 成桓从另一边走过来,脸上堆笑,聂儿注意到他眼睛上带着一副银框眼镜,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佩戴一副银框眼镜,儒雅的气质为他添色不少。聂儿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成桓把眼镜往鼻梁上推高几分,这个动作提示了聂儿,他身上这种中年人的儒雅正是她在罗修身上看见过的,尽管那只是张二十岁出头的脸,可是年轻的皮囊下紧紧包裹的却仿佛是个苍老的灵魂。 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看,成桓回过头对视聂儿,“聂儿小姐?” 刘聂儿慌了一瞬,“怎么了?” 成宗木心里顾念另一回事,自动忽略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他已经联系好父亲身边的亲信,大陆这里管制严格,漏洞较少,但是一到香港,他就有机会在他们的掩护下带走聂儿,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和她解释,总之她不能回成家。 聂儿安静地坐在成宗木身边,飞机还有一段时间就要起飞。 成宗木的手机响了几下,之后他接起手机,听完对方的话冷静地说:“知道了,我回去亲自和阿爷解释。” 聂儿发誓她听到了成宗木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是脸上居然看不出丝毫,他只是偏头看了成桓的侧脸,后者扬起嘴角当做无事人。姜还是老的辣。聂儿敏感地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撕扯,但她却不知这是两方战斗的结束,她不幸正是其中的战利品。 顷刻,飞机起飞。 据成桓说,聂儿来的正是时候,明天就是成家的一个女孩结婚的大日子,这是大吉。成宗木听罢嗤笑一声,从鼻腔里发出长长的气息。 下了飞机,成宗木拉着聂儿的胳膊就要走,聂儿被他桎梏,没等聂儿说话,成桓拦住他们的去路,“小五爷,我得把聂儿小姐带回去。” 成宗木怒道:“我会把她带回去。” “老爷说……” “已经在这里了,难不成还能跑了。” 成桓想不到他居然开始耍赖皮,只好求助刘聂儿,“聂儿小姐,三点前我们必须得回家。” 刘聂儿点头,“可以,走吧。” 手腕上成宗木的手握得更紧,“聂儿,你听我说。” 刘聂儿反握他的手示意,“你不用说了。” 她看似无意地瞥向周围,早就有一些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成宗木顺着聂儿的目光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他松开聂儿的手腕,下一秒,十指相扣握紧了她的手掌,这是他守护的那么久的妹妹,既然不能再继续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她,那么索性握紧她的手突破前方重重险恶,和她一起前行。 聂儿不明白他所有的反常,毕竟从前他只是一个遇见了就会打招呼的普通同学,或许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而现在他却自称为她哥哥。 出机场不久,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靠近,行至成桓脚边,车上的司机恭谨地下车,同他低声说话,声音低到第三个人绝对听不见。成宗木看惯了他们的把戏,一手打开车门,一手抵在车顶上护着刘聂儿的头顶。 “你先进去等我一会儿。” “谢谢。”刘聂儿礼貌地感谢他的绅士行为。 刚关上车门,他就从司机手中夺回感应钥匙反锁了车门,众目睽睽之下,下一秒他就把拳头挥向成桓。 聂儿坐在车里颇为慌乱,她猜不明白成宗木疯狂的行为,良好的封闭空间又阻隔了外界的声音,聂儿呼吸急促,这里的一切都叫她没理由地不安。 车外,成桓一动不动,他就像个肉垫子摆在那里,任凭成宗木处置,成桓明白年轻气盛的成宗木要是不出这口气,他会憋坏。 成宗木边狠狠砸向他的颧骨,边破口大骂,“一条狗如今也敢冲我吠。” 司机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不敢劝架也不敢不劝,趁着成宗木把钥匙扔在一边,他悄悄蹲下捡起,打开了车门。聂儿推开车门,冷着说:“成宗木,停手!” 他飞起一脚直踹成桓腹部,成桓隐忍地哼几声就跪在了地上,鬓角边流下几滴冷汗。 成宗木歪着脑袋道,“回车上去。” 聂儿盯着成宗木猩红的眼,好像这下才看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少时,她疾步挡在成桓面前。单手竟然接住成宗木的拳头。 “我说,停手,你听不见吗?” “聂儿,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他一个人打开车门,坐到后面,右手上还沾着成桓嘴角的流出的鲜血。 聂儿低下身子扶起成桓,“您怎么样,要不我们先去医院?” 成桓随意一抹脸上的血,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先回家。” 聂儿知道怎么劝他都不会起作用,干脆对这件事闭口不再提起。成桓推开刘聂儿的手,晃晃悠悠爬起来,司机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车上的空气凝结,聂儿实在厌恶成宗木无端的暴力,她甚至觉得要是没人阻止,他一定会活活打死成桓,仿佛成桓不是一个人,只是个物件。 车刚发动,成桓拿出口袋里的手绢递给身后的成宗木,“您的手脏了。” “滚。”言简意赅。 “老爷不准你们当众没礼貌,下次不要这样,新闻处理起来很麻烦。” 聂儿咬紧下唇,这样的暴力行为在他看来只是没礼貌的行为,她手心发冷,背后也凉飕飕的。他们,真的挺奇怪。 五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浅水湾。远处,一轮弯月形状的水湾湛蓝发亮,细沙柔软地铺在周围。四周青翠环抱,携带海水咸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途经thepulse,大型滩畔商场。成宗木说道:“晚上我们到这里来玩吧?” 聂儿没有回答他,场面有些僵。她侧身看沿街的景色,一语不发。 直到下车,成宗木小声说了一句,“不要提起你母亲。” 聂儿低微回了声好便不再说话。 纯白的走廊,纯白的石柱,一边砌着黑色的雕花栅栏,聂儿细心观察周围,却没有故意盯着某样东西看。 成桓走在她面前为她带路,聂儿侧头不自觉扫视成宗木一眼,而这一眼恰好被他捕捉,其实成宗木也猜得出聂儿有些紧张。他只希望这里大多数设施的变化已经完全抹去了从前的影子。 走廊尽头拐弯,他们进了一个侧厅,入眼就是一个坐在环形沙发中央的老人,斑白的发色暴露了他已经年轻不再,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锐利不改,手上的那本杂志翻了几页,手掌正停驻上面。 看到他们进来,他随手把它递给了身边的老妇人,当然,一看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得体简洁的短发一侧挽在耳后,年龄在六十岁左右,颈上一条纯白珍珠,举手间尽显优雅,她站起来脸上绽起得体的微笑,开口就唤了她的名字。 “聂儿来了,路上累吗?” 刘聂儿局促,“还好,不是很累。” 身后的老人却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看着刘聂儿的那张脸。 聂儿站在大厅中央,一个房间里只有老妇人同她和蔼地说话,她牵过聂儿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对丈夫说:“老爷,你心心念念的孙女来了,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他这才说话,“多大了?” “十八岁。” “一直在江南生活?” “对。” 老妇人插话,“怪不得这么水灵,江南养人。” 他瞥了她一眼,又开始问:“高考完了?” “嗯,考完了。” 他问得简洁,她答得更简洁。就好像,只是陌生人。 “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来。” “家里恐怕就你和那个臭小子今年高考了。” 他看看成宗木,“你是怎么回事啊?” “阿爷,我……” “回头再说吧。”他摆摆手停下他的解释。 聂儿站在成宗木身边,听到他欲言又止。 说话的间隙,聂儿看到老人的眉头皱起,那双眼睛微微泛黄浑浊。 第18章 初入成家5 家庭医生早早就候在房间,他低头瞅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新来的那位小千金早就被佣人领着去了自己房间安顿,唯独成宗木被留下训话。谁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是他爹妈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和他们一家都脱不了关系。 帮助刘聂儿隐藏住址的正是成宗木一家,这件事要是说起来也是件没头没尾的家丑,本以为老爷子年纪大了就会自动忘记这档子事,没想到他竟然隔了这么多年突然又吩咐成宗洋去寻刘勿欣和成骏的孩子。 明明已经把她从这个家里抹去,现如今成家这张大网一收,可怜的小姑娘成了逃不掉的小鱼。 成骃急的团团转,她坐立不安,生怕父亲一个不开心打死成宗木。成骜轻抚她的肩头,安慰妻子。 成骃的担忧没有丝毫消减,“我说了不让你管这档子事,你非要管,现在弄成这样,还不知道爸爸怎么处置咱们。” “我和爸爸说了,不让聂儿回来是成骏的遗愿,死者为大,爸爸应该也不会再追究。” “你真是,脑子被猪拱了,她当时既然已经被接回三妈家,你就不应该再把她偷偷送回江南。” 成骜放下手里的烟,朦胧中,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嘶吼哭泣的小女孩,那个敲着禁闭室的门,边哭边叫着妈妈的小可怜。没有人能对她视而不见,而他,每听一次心就如同被刀割一次。 “二伯伯,你跟奶奶说一声大人打小孩是不好的,先生说的。”小姑娘隔着禁闭室的小通风口低声道。 成骜蹲下身从那缝隙里看她,细细柔柔的脖颈上满布青紫,他难以想象小姑娘的身上还有多少伤口。 不止一次地被伤害,她就像被玩弄的小布偶,谁都可以轻易伤害她。就因为她妈妈是个骗子,就因为她妈妈是个杀人犯,就因为,她妈妈害死了成老爷子最宠爱的儿子。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小心翼翼地生活,五六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到了七岁她才学会为自己辩解,可是她的辨白是无力的,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成骜这才明白为什么成骏不希望聂儿回到这个家,但是他不明白孩子的父亲尚且可以想到这一层,她的母亲为什么亲手把她送到这里,小聂儿进了成家后第一句话就是“爷爷奶奶好,妈妈说这是爸爸家,让我在这里和你们住几天,行吗?”小女孩扎着双马尾,两边的蝴蝶结粉得扎眼,她不知这个“几天”将永远成为她的噩梦。 胆战心惊地在成家过每一天,小心翼翼地讨好爷爷奶奶,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徒劳。她生下来即是——罪孽。 现在她回到这个不堪回首的家,居然对曾经的事毫无反应,或许是当时年岁太小,已经不记得往事。 成宗木慢吞吞走进房间,额间尽是冷汗,成骃跑过去心疼得厉害,“宗木,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成宗木扶着母亲,无力地对父亲说:“阿爷说叫你过去。” 成骜一走,成骃就急忙唤一边等候的随行医生过来,“lookathisinjury.”(看看他的伤) 医生一言不发为他检查伤口,牵起衣服,背后遍布棍棒的伤痕,有些地方像山丘似的高高肿起。 成骃小心地揉着儿子的头发说:“等你二姐结完婚我们就一起回加拿大。” “不走!” “为什么啊?你说要参加内地的高考,我同意了,高考完你可以去国外的大学,教学质量一点不比内地差劲。” “我不会和你们一起回去。”他的伤口疼得他说话都费力。 成骃恼怒,“当时你说你想转学回内地,那时候正好成家有敌对头,我怕你危险,才同意让你去江南,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也该回家了。” “那我要带聂儿一起回去。” “不可以!” “她的事情不归你管,连我都不敢过问,以后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老爷子说了算。” 成宗木一挥手把医生推得一趔,“你走开。” 医生的脸色发青,“afterawhile,iwillcomeback.”(过一会我再回来) 成骃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聂儿被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佣人lisa领进房间,她的手提箱放在一边,今天一天浑身都累,女佣为她沏了杯茶就静静离去,不曾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曾多看这位新来的小主人一眼。 小小的房间布置得十分温馨,粉色的公主房,就像是给几岁的小姑娘造的梦境,她小时候也幻想过这样漂亮的房间,只是她从来不对阿婆说,毕竟那个时候她连柜台里的洋娃娃都不敢多贪恋一秒,阿婆为了养她已经很辛苦了。 聂儿脑子里棉絮一般,昏昏沉沉间渐渐睡去。柔软的大床,粉嫩的小房间,香气缭绕的四周,她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暗与寒冷包围,她呼喊,可是奇怪的是她叫的不是阿婆,而是妈妈,她从来不喊妈妈,这可真奇怪。 身边一双手轻轻拍她,她尚在梦中呼喊,那双手一覆到她身上她便安心许多,恍若黑暗中一支不会熄灭的灯烛。她不再呼喊,只是静静待在那温暖的烛火旁边,然后她倦了,悄悄在那烛火边睡着了。 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十分,佣人上楼叫醒聂儿,聂儿双眼模糊,被身边人带着去了洗浴室整理一番。 就坐的人除了成宗木以外,聂儿一概不识。 成宗木坐在聂儿身边贴近了告诉她,“老爷子身边坐的是五伯伯,七叔叔,然后是九姑姑,他们都是三奶奶的孩子,那边是五伯伯的孩子成宗华,耳朵上有耳钉的那个。酒红色头发的女孩是赵启梦,九姑姑的孩子。” 聂儿没想到这家里关系这么复杂,她也不敢问阿爷究竟娶了多少任。聂儿点头问:“那齐肩短发的那个是谁?” “成祖洛,七叔叔的女儿。” “知道了。” “不认识他们的话,他们跟你说什么你就点头就好。” 他担心她什么人都不认识会出丑,也难为他为她处处着想。 “等回头我找个时间慢慢告诉你这个家里的事情。” “好。” 说话不多时,成老爷子哼了一声,餐桌上当即寂静,他有事宣布。 “聂儿是我们成家的孩子,成桓,明天你就开始转她的户籍。” 成桓:“老爷,那聂儿小姐还用这个名字吗?” 成老爷子静一阵,噗嗤笑出来,对着成祖洛说,“要是这个名字没给你,恐怕她就叫了这个名字。” 成祖洛撅起嘴,“这个名字本来就该是我的。” 聂儿也不知他们打的哑谜,转头疑惑看向成宗木。 成宗木狠狠地说:“成祖洛本来不是她的名字。” “什么?” “她哪里配得起这个名字,按族谱上原本写的,这是你的名字。” “不是我的,我叫刘聂儿。”她压低声音。 老爷子扭动扳指,思考后说:“给她改名叫成宗聂。” 三太皱眉瞥向儿子,成骁心下了然,“爸爸,这不合规矩吧,哪有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都用宗字?” 成驭听见哥哥这样说了,也应和,“对啊,爸爸,这有些没规矩。” 在座的心里都清楚,这个家里以后掌权的一定是宗字辈的,女孩子是被隔绝在权利之外的,老爷子这样一弄,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几乎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 刘聂儿自然不知道门道,她站起来解释,“我可以改姓,但是我不会改名。” 她连一句爷爷都不曾喊出口,原谅她的不习惯,毕竟这么多年她只叫过阿婆,她的记忆里没有爷爷这个人。 席上她的叔叔伯伯都看向她,这个家里连成宗木都不敢对老爷子说出个“不”字,偏偏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堵住老爷子的好意。 老人家的脸上挂不住,成宗木急忙补救:“阿爷,聂儿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我回头和她解释。” 然而他已经不开心了,“那就这样,成桓,去办吧。” 刘聂儿站起来,“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他眼角一冷,“因为这个名字是你母亲取的?” 聂儿摇头,“如果是她给的,那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个名字是我阿婆取的,她说希望我随时能竖起双耳,做个机灵的孩子。” 成老爷子听完点点头,“你阿婆不在了,用这个名字怀念她也是应该的。” 他释怀,看起来刘聂儿对她母亲也没有多么上心,他这下放心不少,那个恶毒的女人就不应该被任何人记住,要是被他发现她的踪影…… 成桓最后只改了她的姓氏,却没有动她的名字。 由于现在聂儿的身份尚未对外界公开,聂儿参加成祖欣的婚礼便没有身份,只是算作成祖欣的朋友入座。而刘聂儿的真实身份成家上下已经全部知晓。 聂儿踌躇,这里的人她统统不认识,面对他们质疑的眼光,聂儿不停地低下头,她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成宗木走到她身边,“跟我来,你的座位在那边。” 聂儿跟着他。他笑笑,把聂儿的手挽在手臂上,“这是礼仪。” 迎面是赵启梦,她一身银灰色小礼裙,凑到成宗木跟前时,不可避免地打了个招呼。 她说,“阿木,你这事办得不地道啊?” 成宗木转眼看了一眼人群,里面都是社会名流,他也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出丑,“让开。” 赵启梦的齐肩短发今天打着小卷,颇有几分妩媚,她接着说,“sisterfu……” 后面那个f开头的单词尚未说完就被成宗洋打断,“梦梦!” 赵启梦停嘴,乖乖跟着他去一边。 聂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刚才精彩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明显看出成宗木很生气,所以她自动把自己调整为震动模式,尽量避免发声。 隔着几个宴会座椅,那边是长辈所落座的地方,成宗木被他父母叫过去有事情商量,聂儿无事,跟着成宗木的脚步瞧过去,他母亲身前的身份牌是“成骃”,而他父亲身前的身份牌是“成骜”,聂儿纳闷,成家上一辈的孩子名字里都会有“马”字,可是他的父母两个人居然都有这个字。 第19章 初入成家6 某个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轻不重。聂儿纳闷这里除了成宗木谁会认识她,同时转头看那只手的主人。 “你怎么在这里?” 卿酒举杯碰了碰她桌上的酒杯:“第一次见面,认识你很高兴。” 聂儿心想他装什么糊涂,明明都是认识的关系,“你?” 被邀请的人不是显贵家族就是政治人士,层层交错的人脉关系这才只是冰山一角,深入底层不可深测的秘密尽被欢乐的笑意掩藏。觥筹交错,各怀鬼胎。 “新娘来了,快看。”卿酒抬眼示意。 洁白的婚纱包裹住一个美丽的新娘,抹胸半附肩婚纱留下半边柔弱的锁骨,大朵洁白的波纹花缀上裙摆,腰间简洁的单线系成的蝴蝶结,她是今天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成祖欣。 新娘带着得体的微笑同客人打招呼,没有父亲,只得母亲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新郎身边,她的母亲眼含热泪,这是她唯一的女儿,今天就要进行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聂儿看着那段长长的红毯,不免伤感没有一个人能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幸福。身边的卿酒低头笑道:“你看她像不像祭品?” “嗯?” 他又解释道:“说不定只是砧板上的肉。” “说什么呢?”聂儿回问。 他突然消失。来去无影。 “聂儿,是不是有一点无聊?” 成宗木看她呆滞在原地,所以走过来问她几句,聂儿忽然好奇:“他们非常相爱?” “这当然了。”他撇开脸。 “他们都很幸福?” 这个问题梗住成宗木,他接着说:“是啊,他们将会一直幸福。” 聂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她总是弄不懂这些人。成宗木静静看着她沉思的脸,她把眉头无限拉低,就快低到地上,从高中到初中,她这个表情从来没有变过,意思就是“这到底怎么回事?” 成宗木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走,我们去吃街市上的小吃,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可是婚礼还没结束。” “无所谓,一会儿阿爷发现就说是我带你出去的,反正他也就是打我一顿。” “你昨天也挨打了吗?” “当然没有。” “成宗木,我发现一件事,每次你说‘当然了’都是在撒谎骗我。” “我……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么多你不能理解的事。” “那我们走吧。” 刚才还坚持说不走的人忽然变了口气,女人心哪,海底针。 其实这里的气氛她并不喜欢,每个人的笑虽然都很自然,但那偏偏像戴在脸上的面具,长年累月,已经粘在脸上拿不下来了。 华年搬来厚重的图册,一本一本耐心翻开在罗修面前,罗修略微点过宁世鸿的名字,问道:“逃出来的是他?” “不是,应该是这个。”华年点过“赵无因”这三个字。 “这是无心负责的?” “是的,但是现在那本百怪通鉴在刘聂儿那里,而刘聂儿……” “且再等等。”他合上那本图册。 名册上的三个字闪着诡异的光芒,罗修按压太阳穴,高强度的工作使得他精神莫名恍惚,这个月的十五又快到了时间。 他拾起一个勉强的笑打通了她的手机,“喂?” “喂,您是?” “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罗修,先生?”成宗木就在她身边,她也不好喊他家主,折合一下便礼貌地称呼他为罗修先生。 罗修听到她新的称呼不免笑起来,“最近好吗?” “还不错,你呢?” “我也是。” “……” “……”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成宗木小声问:“是你的哪个朋友?” 聂儿把手机放远,“你不认识的人。” 成宗木略一挑眉,她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他都查了一遍,不可能有人是她认识而他却不认识的,他着实好奇对方。 顾忌成宗木还在这里,聂儿说了几句话便结束了对话,“回头我有时间再给你打回去行吗?” “好,卿酒身手不错,你有困难他自会帮你。” “知道了,谢谢。” 成宗木和刘聂儿出来两个小时,围着周边转了大半圈,途径garcia商城,高楼的大屏幕上正播报一则娱乐新闻。 “成家千金成祖欣和郑氏集团二公子郑仁浩预计今日十七点结束的婚礼,被迫提前停止。婚礼进行中,新郎突发心脏病倒地不起,现已送入医院抢救……” 聂儿手上的甜筒啪一声倒了一地,她急忙蹲下拿手纸清理地面。成宗木一手拉她,一手拿出手机说话,同时带着她往回走,“二姐不要紧吧?” “再乱也有你几个伯伯看着解决,你先别把那小丫头带回来,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知道了,我先带她去宗洋那里。” 聂儿不费力就跟上了他的步伐,他低声解释,“爷爷大发雷霆,现在成家人都聚集在三太那里说话,你不要过去凑热闹。” “那你为什么这么慌?” “本以为出来一会儿没事,但是我看三太不会派人保护我们,所以我们要赶紧去个安全的地方。” “这就像在拍电影。”聂儿打趣。 “离开这里会安全很多,你现在后悔来这里了吗?” “不知道。” 成宗木回头凝视她,她低头不语。 坐上车,他的心才放下来,如果真有仇家,他倒是不怕,可刘聂儿一个没见过人命和鲜血的小姑娘,一定会被吓得不轻。 聂儿摘下脖子上的链子,这是三奶奶在她早上洗漱时送给她的,蝴蝶结吊坠上镶满钻石,蛇骨链子银光闪闪,项链很漂亮,可是聂儿对这莫名的礼物有说不出的恐惧。 “这是早上三奶奶给我的,我不知道怎么还给她,直说的话,我不好意思,回头你找个理由给她吧。” “你这?” “我知道这样不礼貌,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把礼物还回去。” “傻了不是,喜欢的,留着玩,不喜欢的,留在看不见的地方,左右不过是条小链子。” “你要是不帮就算了,我知道有点难为你,给我吧,我回头还给她。” “行了,知道你脸皮薄,我帮你,不过,我看着挺适合你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贵重,我怕弄坏了赔不起。” 成宗木大笑,“她都给你了,就算你扔了她也不会说什么。” 说罢,打开车门把链子一丢。 聂儿大惊,“你这样,等回头她问起怎么办?我不想撒谎骗她。” “行,回头她问,你就说我看着这个好看,拿回去给奇奇戴了。” “奇奇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小女孩。” 聂儿忽然想到什么,“成宗木,他们并不相爱对吗?” 成宗木没有拐回来,“你说什么?” “新娘和新郎。” “你在乎这个?我告诉你,成家没有一个人在乎。” 尽管他嘴上硬,架不住聂儿失望的小眼神,一五一十把这档子事老老实实交代了。 成家和郑家,一个是博彩业大亨,除去这个,成家的产业还涉及房地产、船务、投资等多个产业,而郑家进入政界多年,成立了香港最多的教育基金会,早年和成家是生意拍档,成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自1960年合作,竞投澳门赌场,一举成功,后两人奔赴葡萄牙签订赌场专营合约。从这之后,成家助力郑家进驻政界,两家关系更加亲密,算来也有五十多年了。 近几年由于走动少,两家的来往不如以前密切,郑家提议让郑仁浩和他们家的女孩联姻,恢复至从前,成家也觉得可行。于是两家家长算定日子。 聂儿不解,“结婚的两个人,他们的意见没有人过问吗?” 成宗木又继续说这件事。 问题正是出在这里,成祖欣和郑仁浩并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比起郑仁浩,成祖欣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连说句不都做不到。成祖欣早年丧父,母亲在婆家不受待见,成老爷子一气之下允许她带着孩子回来,吃穿用度都像以前。 “所以,成祖欣不想丢了荣华富贵?” 她在乎从来只是她母亲,回到娘家的母亲检查身体后发现得了严重的肾脏疾病,需要高额的手术费用,这对成家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是这个病就像一个无底洞,多年来从未治愈,也幸亏有这样的家庭支持。 “知道了,所以她不能反抗。但是我很好奇,如果她真的不同意,难道成家真的会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去?” “天真的孩子啊,在成家,没有价值的人也就失去了生存意义。”他们都像怪物。 聂儿继续听着他说。 郑仁浩是郑家的小儿子,他母亲早年和父亲离婚,留他一人待在郑家,可以说他见的风雨一点不比成祖欣少。继母有一儿一女,儿子被惯得要星星就顺带把月亮也给他,女儿更是嚣张跋扈,前几年被老爷子送去英国读书,给郑家少惹许多事。郑仁浩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他见过的勾心斗角也不下一篮筐。 聂儿点头,“怪不得心脏不好。” 成宗木敲她头,“见鬼的心脏病,那是他故意作践成家和郑家,婚礼上不想给新娘戴戒指。” 聂儿疑惑,“等等啊,你刚才说他幼年不易,那他但凡聪明一点,也该知道成家是他的垫脚石,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他怎么还会来这一出呢?” “因为爱情。” 他天天跟在一个体操运动员后边跑,这个事儿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好不容易把人家追到手了,老爷子又气冲冲地叫他分手,准备迎娶成家的姑娘。 他搜索片刻,把那个体操运动员的照片给她看了一眼。聂儿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邓仪琪吗?”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过她的比赛,动作非常完美,长得也很漂亮,可惜因伤退役了。” “现在被郑仁浩养着。” “那,这事她知道吗?” “我都知道,更别提成祖欣,她当然知道。” “我说的是邓仪琪,她知道吗?” “我想也是知道的,不过她这种人,只要不断了她的钱路,养她的人娶谁她根本不在乎。” “胡说,她不是这种人。”聂儿气急。 “怎么,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聂儿确实认识,她是景瑜的邻居姐姐,高一有一回去找景瑜,结果她不在家,这位姐姐恰巧在家,就把聂儿请进自己家,还给了她很多零食,让她边吃边等,聂儿看着她教妹妹弹钢琴,心里不停地羡慕她的妹妹,有一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 她走过来双手把热牛奶递给聂儿,询问聂儿的读书成绩,还告诉聂儿以后有空了可以找她妹妹一起玩,她妹妹有点害怕外人,但是她居然不怕聂儿。她一年也不能回来几次,所以她希望聂儿有时间可以找她妹妹玩。聂儿记得高二再去找景瑜,听景瑜说她们一家都搬走了,也不知搬去哪里。 那个温柔善良的姐姐绝不会是成宗木认识的这个人。 第20章 成家风云1 在成宗洋家里坐了一会儿,居然迎来了成祖欣,聂儿坐在沙发边上有些小尴尬,她之前没有私下见过这个姐姐。 成祖欣像个没事人一样,随手把包放在进门的外衣架上,低下身换了双拖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在看到聂儿时微张红唇。 幸好,她对她是客气的。 “你是聂儿对吗?” 刘聂儿一本正经回答:“对,你好,成小姐。” 成祖欣许久没有放声大笑,这下子她连顾看四下都没有,直接爆出一阵没有形象的大笑。 边笑边说,“宗木,她怎么叫你,我真的想问问。” 成宗木说:“连名带姓。” “既然回了家,就不必这么客套。”她转过脸教导聂儿。 聂儿没有答话,点点头。 成祖欣一身利落的风衣,和婚礼上洁白的婚纱截然不同,十指嫣红的指甲不染尘埃,尤其是及耳的短发更是显出她不是个温柔可欺的大家千金,相反,她果断有主见,行事干脆,婚礼上那柔柔弱弱的笑意只是她的保护层,这个家谁人没有几副面孔。 聂儿观察他们许是要谈话,于是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成宗木叫人带她离开。 成祖欣的手机不停地响动,都是成家和郑家人发的消息。 聂儿一走,成宗木才光明正大同她说话,“怎么,不去医院做个贤良妻子?” “表面功夫自是做完了。”她还是不喜这个说话没大小的弟弟。 “那郑家真是恶心,明明知道这是郑仁浩给我的下马威,还偏偏装得跟真的一样。” 成宗木叹气,“咱们家老爷子自然也是知道,不过还不是照样生几个闲气还任由他胡闹。” 成祖欣:“他不就是不想给我戴戒指嘛,我也不在乎,左右拿了结婚证就是他们家的人。” “你这几年被成家摧残得不轻,我看你现在是什么罪都能受了。” “这话说的,我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哪一样不是最好的,等成家用到我,当然不能推脱。” 成宗木替她总结,“你还是有多大本事承多大担子吧!” “成家我尚且应付得过来,更别提郑家。” “那你这接下来怎么办可想好了?” 成祖欣皱眉,“他还能在医院里待一辈子吗?我瞧着他这招不止想弄我,估计顺带着给他爹妈脸色看,你看着吧,明天他就能回家。” 成宗木说:“这么说,这是他和他爸协商什么?” 成宗木也是个聪明的,深想便知,“那个女人?” “我看也是,家里让他断了,他肯定是断不了,讨价还价。” “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嫁给他哥哥方便,反正都是郑家人。” “要是他哥哥,我反而要考虑几天,那是个没用的,仗着他母亲在郑家的地位,天天狂得不得了,但我看他爸爸心里还是更加偏郑仁浩。” 话谈一圈又回到了郑仁浩的那个女人身上,成宗木自告奋勇去解决这件事。 成祖欣心里感谢,嘴上还是不饶人,“你就少给我添乱,你要是敢动她一下……” “难不成他还敢为了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让两家翻脸?” “这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先弄死你。” “那我还是不要蹚浑水的好。” “我自己看着办,你和哥哥们别管。” 说完这些,她想起什么好笑的,“我听今天婚宴上侍者跟我说,聂儿问我和姓郑的是不是很爱对方。” 他讽刺,“你的人耳朵可真好使。”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丫头。” 她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中间美人尖妩媚动人。 离开宗洋的别墅,临走,刘聂儿敏感地发觉跟着他们的人变多了,成宗木扣紧她的安全带说:“别怕,都是宗洋哥的人。” 聂儿满脑问题,比如究竟危险是什么,他们商量如何对付邓仪琪,还有这次婚礼还做不做数,全部的问题都似乎没有答案。 车上只有他们两个,成宗木也在静静思考成祖欣对他说的话。 老爷子耳聪目明,他断不会是心血来潮把聂儿接回香港,他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婚礼一结束,明天成骃就会回加拿大,她一定催着他回家,但他不一定能把聂儿带走,如果他也走了,那聂儿就像没有刺的花,轻易就能被捏碎。千头万绪,都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侧头看向聂儿,后者摇摇晃晃,几乎快要睡着,成宗木低笑一声,悄悄把她往肩膀上移,没想到她倒是机警,一有人碰她,她就忽然睁开眼睛。 “困了?” “还好,今天总是坐车,我感觉有点疲惫。”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说,“那靠着我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聂儿摇摇头,“刚才睡了一会,我感觉好一些,现在已经不想睡了。” 刘聂儿心事重重,她虽然不是故意但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就是说成祖欣并不是坐以待毙,她对当前的局面有很清楚的认识,下一步就会采取措施。只不过,听她的话音,刘聂儿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成老爷子把她接回来根本不是所谓的让流浪在外的孩子认祖归宗,而是别有所谋,目的居然连成祖欣都不明白。聂儿想,她必须尽快查出父母的秘密,否则在成家多待一天都是多增加一分危险。 成宗木的话让她安定不少,“等过几天我回加拿大,你就和我一起回去怎么样?” 可她不能接受他的好意,“我不会去加拿大,等过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我就会填写内地的大学,然后回内地读大学。” 诚实告诉他或许是最好的,刘聂儿希望他不要再继续在她的事情上下功夫,她也算是明白了,成宗木为她做任何事都带着极大的危险性,忤逆一家之主更是胆大。 成宗木听完她的决定,没有继续提出带她走的想法,但是他心里依旧默默规划。 刘聂儿隔窗看飞驰的景色,“成宗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几个字却是说不出。 “为什么什么?” “帮我这么多次?” “嗯?” “阿婆的绣品是你高价买的,我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也是你帮我,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是不是?” 成宗木笑着调侃,“你学聪明了?” “从初中到高中,凡是有你陪伴的时候,我都过得很顺利,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业上。” 成宗木长叹一口气,“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我的一切你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阿婆生病了呢?” “不知道。”他一口否认,生怕谎言说得太慢就被戳穿。 “你之前见过我阿婆没有?” “没有,从来没有,我怕打扰你平静的生活。” 果然,谎言不可能单独存在,它需要其他谎言的掩护。 幸好,她相信。 “我阿婆生了很严重的病,可是她不告诉我,我总是不明白,她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依靠,为什么她不同我说实话。” 车子里寂静一片,成宗木从来没有这样的体会,也不会说出什么贴心话。 司机抿嘴,也不敢说些宽慰的话。 “我也不明白,成宗木,我从来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我阿婆叫我为人须得要正直,行事须得要磊落,我每个中秋节都向上天祈祷,我啊,什么都不要,只要让我阿婆一直在我身边就好,这样我就别无所求。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一点也不贪婪,为什么神听不到我的祈祷,偏偏把我最珍视的拿走?” 成宗木宽慰:“可能神想给你更好的。” 聂儿摇头,“不是,真正的答案是无论我想守护什么,我都是守不住的,我不能太认真的渴求,否则被上天听到就会立刻收走。” 成宗木眼底悲伤,“你是让我不要对你好,不要让你学会渴望亲情?” 他说罢握住聂儿的手,十指相扣。聂儿暗示他不要再插手她的事情,要他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任由她在险象丛生的成家独自生活。 一声枪击声划破长空。 “聂儿,趴下。”成宗木低下身子,一手把聂儿也往下拖。 没有警惕心的司机一枪被爆头,鲜血喷了刘聂儿和成宗木一身。聂儿嗅到这腥腻的味道,胃里的柠檬水不停翻滚。 成宗木慌忙在车座下找什么,终于他摸到了他的枪,冰冷的枪身触到他的手掌,他才稍微镇定。聂儿没发觉她已经抖得像个筛子似的,从没有近距离面临过死亡,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害怕死亡。 司机侧倒在副驾驶座上,鲜血顺着真皮座椅滴滴答答流淌,他的眼睛瞪大,微张的双唇已经发青。 成宗木把聂儿护在身下,小声告诉他,“宗洋哥派了很多人,别怕,就算他们冲上来,我也能杀光他们。” 聂儿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镇定下来,她把成宗木推开,“一会儿敌人冲上来,你也不能一边护着我一边跟人打。” 她强迫自己的眼睛不看可怜的司机,而是悄悄观察周围,敏锐地把周遭的地形和敌人的情况尽收眼底。 成宗木质疑地盯着她,他甚至上一秒还觉得刘聂儿会哭出声,盘算要是她哭了,他应该说些什么笑话安慰她,但是出乎意料,她冷静,她不惧。 聂儿问,“这里无线网信号怎么样?” “全覆盖。” 她听完打开智能地图,细心寻找逃跑路径。 成宗木问道:“你在做什么?” 刘聂儿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你手里的是waltherp99?” “你怎么会知道?” “上膛了吗?” “sure!” 聂儿正要接着跟他说下面的计划,更加密集的枪声随之而来。 成宗木骂了句,“成家养的人我看都是死人。” 聂儿被枪声震得耳膜痛,“待在这里连一分钟都撑不住,我已经报警,特警到至少还要五分钟。” “你报警了?” “不报警我们就得死在这里。” 成宗木气急,“不报警宗洋哥的人也能处理。” 刘聂儿反问,“过去的两分钟里,为什么只有一个方向的动静?” 成宗木忽然想起成祖欣的提醒,老爷子从来不做无用功,他要聂儿回来一定不是回来享清福。现在他明白了,成家要用聂儿做诱饵,引出仇家,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这和聂儿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是老爷子给她的一个生死挑战,过了才能进入成家。 成宗木对聂儿说:“车身是防弹材质,但是车窗不是,所以你不要抬头。” “成家所有车都是这样,还是……” 成宗木越发明白,“不是,只有这一辆是这样。” “那我们两个是被当成棋子了吗?”刘聂儿问道。 成宗木抬手示意她听,她竖起耳朵,听见周围紧密的脚步声靠近。糟糕,他们要过来。 成宗木胆大心细,起身把司机扒开,迅速坐到驾驶座上。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掩藏的狙击手抓住时机扣动扳机。 “咻——” 子弹嵌进了他的肩膀,他捂住伤口,颤抖地对聂儿说:“准备好,我带你走!” 第21章 成家风云2 “你怎么样,成宗木?” 他的脸色越来越坏,只能一只手把住方向盘,“没事,你坐好。” 刘聂儿感觉自己现在陷入了猎人的笼子,尽管这猎人的目标不是她,她只是他们放在笼子里吸引猎物的诱饵。也就是说,背后操控这场战斗的人知道这些人是为她或者成宗木而来,他们中一定有一个人是这些歹徒的目标。 现在,她想看看他们要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成宗木开着车横冲直撞,低着头躲避飞射的子弹,子弹碰到车壁,一声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 “往哪边走?” 他看见聂儿刚才就在寻找逃跑路径,于是才回头问她。 聂儿靠近他的头回答:“这是死路,司机把我们带入了一个不能逃的鬼地方。” “该死,我早发现这条路不是原来的路,只怪我太相信成宗洋。” 成家怕是早就把这件事归入计划,他们两个不可能死在这里,等猎物出现,成家就会收网。但是,苦头总还是要吃。 聂儿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话音未落,一辆红色轿车高速撞开了成宗木驾驶的车。 聂儿没有防备,头突然撞向司机的尸体。他的衣服上那个别致的胸针顿时把刘聂儿的眉头划得鲜血直流,聂儿一摸,手上尽是鲜血,高度的精神紧张状态使得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聂儿歪头呼唤成宗木,他却没有回应,抬头一看,他已经被车窗撞晕。 成家也该出手了,敌人已经尽数出动,仔细听,约莫有五十人,都在靠近这辆被撞停的报废车。车上有,一个被杀的司机,一个中枪的成家男孩,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成家丫头。 聂儿机警,悄悄把枪藏进衣服。 车门被一股蛮力拉开,车下几个带着黑色面罩只露眼睛的高大男人,或者,还有高大的女人。 领头的人高声说:“抱头下车。”是对她说的话。 他们略微扫视一眼,看见了肩膀受伤已经晕厥的成宗木,意外的,他们没有动成宗木,只是把聂儿扯下车。聂儿这下才确定,他们要的是她,不是成宗木,可怜他被连累中弹。 接着聂儿听见他们用外语交流,不是英语也不是粤语,聂儿猜测可能是法语或者西班牙语。 说话间,聂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一秒后,她毫不犹豫扑到在地上。 高处落下的子弹顷刻间将他们几乎打尽,他们回头寻找子弹来源并立刻寻找掩藏地,一双手扯过聂儿和他们共同躲避。 聂儿被他们挡在中间,上一刻她还以为他们会杀死她,但是他们似乎只是要俘虏她,或者是把她带到某个人面前杀掉,这些人要的不是随便杀死她。 他们没想到会有伏击,已经乱了阵脚,此刻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聂儿观察他们,蓝色眼睛的男人在他们中占主导权,所以擒贼先擒王。聂儿不动声色掏出手枪抵住他的腰,“停手。” 废弃高楼上的狙击手也发现了他们的异常,暂时放弃射击,静待。 “youthoughttheywouldletyougoforthis?(你以为我的人会因为你这样做而放过你?)”被威胁的领头人笑着对聂儿说。 聂儿抬起枪果断开枪,一枪射中了他的胳膊,然后对其他人说,“back,oriwillkillhim.(后退,不然我杀了他。)” 谁都没想到这个眉间流血的稚嫩少女竟是个狠角色。 聂儿虽然没杀过人,但是她杀的鬼和怪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她相信杀妖怪和杀人没有区别。 聂儿抵着他的腰,一路走向最空旷的地界,她要废弃高楼上那些潜藏的成家狙击手看着。 男人问道:“whatareyoudoing?(你做什么?)” “saveyou.(救你们)” “ridiculous.whatisyoupurpose?(荒唐,你到底要什么?)” “tellmewhoyourhostis?(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 “garcia.(伽西亚)” “deal,holdmewiththeguninyourlefthand.(成了,左手持枪挟持我。)” 聂儿说完假装害怕地手抖,黑面罩人趁机夺枪抵在聂儿头上。 高楼上的人这下慌了,他们本来想看一场有趣的剧,这下聂儿被劫持,枪就在她的太阳穴上,现在他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剩下的几个人靠近刘聂儿,他们一起缓慢移动到他们的车子旁边,准备带着聂儿逃离。 就是这个时候,聂儿翻身一个后踢,把制住她臂膀的女人踢倒地,他们也来不及再抓聂儿一次,车子近在眼前,一行人只好匆匆逃脱。 她瘫坐在地上,所有的力气几乎耗尽,耳边那个男人的话仍在萦绕,他冷酷地说:“deudadelospadres.” 等现场归于平静,成宗洋的人才出现,他扶起地上的聂儿,“不要紧吧?抱歉,我来得太晚。” 聂儿快被他假惺惺的脸庞逗笑,差点说,“没有啊,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但是对待虚伪的人也得说虚伪的话,“没关系,我不要紧。” 说完,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没有碰他的手一下,她觉得恶心。 “宗木呢?” “那边的车子上。” 检查了成宗木还有气息,成宗洋对身边的人说,“回成家。” 聂儿挡住车门,“我和他都受伤了,要先去医院。” 成宗洋哄着,“成家有私人医生。” “我查了,医院比成家近得多,他流了很多血,要立刻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立刻回家。”他的口气瞬间变得冰凉,下的是命令。 身边人当然听成宗洋的话,他推开刘聂儿,打开车门。 刘聂儿低声笑道,“原来一直是我不清醒。” 说完,沉默上了车。 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相信成家,这个家里如成宗木所说,全部都是怪物,华丽的怪物,比她曾经见到的那些流着脓血的怪物还要可怕。 成宗洋一进门就被老爷子一个巴掌扇到一边,他立刻解释:“他们的人劫持了聂儿……” 老爷子听到聂儿拿枪威胁那群人,抬眼看了刘聂儿,在听到聂儿不小心把枪送给了敌人时,脸上突然阴云密布。 成宗洋松了一口气,爷爷不会再质问他,而是转向刘聂儿。 他以为爷爷会照旧给聂儿一个巴掌,但是他没有,转身坐下,他扶高眼镜盯着刘聂儿,问道:“你为什么把枪交给了敌人?” “不是我给的,是他夺走的。” “两者在我看来没有区别,蠢货。” “我太害怕,手一抖就被夺走了。”聂儿狡辩。 老爷子更生气,“住口。” “人会害怕,会恐惧,这有什么奇怪的?” “成家的孩子没有资格害怕,他们享受了最好的生活,也要坦然接受最坏的意外。”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曾拥有你说的那些。” “你将会拥有,因为你是成家的血脉。”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摩擦,像是就要抬起打人。 “那我可真是庆幸我没有,要不我就得变得和你们一样不择手段。” 她本来想忍,但是一想到他们连家人也能出卖,她忍无可忍,她敢肯定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他们暂时不会放弃。 老爷子的大儿子成骘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宗洋受了一巴掌,聂儿却没受一点处罚,心里早就不平衡,他煽风点火,“成家念在你无父无母,没人管教才如此放肆,处处对你忍让,关护,你居然不识好歹。” 房间里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来齐了,除了大房卢温英和这件伏击的事情有关,二房黄亭宜,三房单雅都不知这件老爷子安排的事情,于是皆闭口不言。 聂儿从他们脸上读到了庆幸、同情、嘲笑、不屑……小小的房间就像一个大大的调味盒,什么情绪都藏在其间。 聂儿听到大伯成骘这样说,笑着反问:“关护?” 她说,“你们对我但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关护,我都不会如此失望。” 她初到成家,没有得到他们的一丝亲情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丧心病光利用她引出仇家。眉头上硬币大小的血迹已经结痂,她不相信他们看不到,但是没有一个人在乎她,他们看到的是因为她,任务失败了,他们没有杀光仇家。 老爷子摘下眼镜,声音没有波澜,“把她弄去禁闭室。” “不可以,阿爷。”成宗木不顾正在包扎的伤口,光着上身跑进房间。 肩膀上血迹渗透白纱,他毫不顾及,“阿爷,她还小,你看她被那些人吓成这样。” “是吗,我看她倒是一点都不怕。”成祖欣插话。 老爷子皱眉,“郑仁浩已经回家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成祖欣答话:“郑家说一个小时后派人接我回去……”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溜。 说完,她冲刘聂儿眨眼,稍微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希望他不要把怒火全部发在刘聂儿和成宗木身上。 最后他也没有处罚他们两个,三房的人都散去,成祖欣的婚礼结束后,他们都该回到自己的地方,这里的事情自然有老爷子处理。 傍晚,刘聂儿躺在床上,身上散了架,眉头上的伤口被成骃的随行医生匆匆包扎,那位冷傲的加拿大医生临走偷偷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成骃对她的请求。 “对于你今天的遇险,我深表同情,但是——” 聂儿就知道重要的事情永远都在“但是”后面,不管前面说的多么冠冕堂皇。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今天那些人针对的是你而不是宗木。我是一个母亲,没有办法看着孩子陷入危险,所以最近几天就会想办法劝他跟我回加拿大。我请求你不要答应他任何要求,包括他要带你回加拿大的请求。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请你答应我。” 聂儿读完纸条,撕碎它丢在马桶里一冲干净,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刘聂儿回到床上打开手机,翻转两页屏幕,手指找到了那个音译软件,回想那个人说的那句话,对着麦克风,她照着那句话发出差不多的语音,屏幕上的显出的是—— “父债子偿。” “西班牙语。” 阿婆生前曾经说过,妈妈就在西班牙留学,爸爸很可能也是在西班牙留学的学生,他们在那里相遇相爱。领头的人最后那句话是在提示刘聂儿,他们来自西班牙。 西班牙是个转折点,所有的故事都发生于那里,还有“garcia”这个名字,一定也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看来,调查已经可以开始。 第22章 狌狌祸事1 “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知往而不晓来,善奔越好饮酒。” 罗修提醒远在香港的卿酒。 卿酒回复:“这是华年的通鉴上逃出来的?” “嗯,差不多有十年之久,这次你暗中保护聂儿,顺手把他擒回来。” “知道了。” 那天成祖欣结婚典礼上,卿酒感觉到异常的气息围绕在刘聂儿身边,凑近了,那不同寻常的气息却又消失不见,没想到竟是狌狌的生息。 他逃出百怪通鉴也有些时日,但近日一反寻常,主动暴露踪迹,必定有蹊跷。 卿酒近几天遍寻他,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到,道行高深的灵族果然是难以探寻。 华年合上他的百怪通鉴,心里隐隐不安,“家主,卿酒贪玩,难以把狌狌追回来,我亲自去香港调查,说不定可以把他重新封回通鉴。” 推开许久没有打开的窗子,罗修放进一股新鲜的山野清风,低头瞧见了窗子下的钉子已经锈死,他拿过修理工具,一锤一钉静静修理。 放下扳手,他说,“华年,你去跟露娘借一个人。” “谁?” “岸耶里的不念。” 华年疑惑,“找她做什么?” 门外修剪花草的扶旋无奈地说:“她是犀牛一族的翁主。” 华年还是不明白,但是还是乖乖出门去岸耶寻她,罗修笑着叫住他,“学习不过关,我就不该给你及格,狌狌西北有犀牛一族,其状如牛而黑。” 华年一拍脑袋,“哦——明白了,犀牛一族和他是邻居,多少知道一点内情。” “只会多,不会少,因为狌狌还曾经向他们求过亲,求娶的好像正是不念。”扶旋补充。 华年这一下都明白了,急忙出门找人。 罗修看着扶旋,满意地说:“不错,你现在也能看破我的心思了。” 扶旋摇头,“不是。” 聂儿的伤口逐渐愈合,但是眉角还是留下了一块小小的疤痕,当然,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现在她已经有了调查思路。那天攻击他们的人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这么大规模的刺杀一定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他们很可能都是西班牙人,一个强大的外国刺杀组织,能掩盖他们身份的可能是某个外资企业,本来聂儿还猜测他们可能是假造身份来香港短期旅行的旅行团,但是她很快否定这个想法,香港的出入境安全检查还是有一定的辨别能力的,这么多杀手不是短期逗留,他们有准备,有退路,而且熟悉地形,这么多天过去了,安全部门还是没有追查到他们,说明他们掩盖身份的方式很高超,他们混迹人群却又不被怀疑。 聂儿敲开成宗木的门,忽然想起他昨天已经跟着父母回了加拿大,她放下敲门的手,心下有些孤独。 “聂儿。” 门被打开,成宗木叫住她“敲了门怎么不进?” 聂儿咦了一声,“你不是跟着他们回加拿大了吗?” 成宗木拉她进来,“我是大人,又不是孩子,我不走,难不成他们还能逼我走?” 聂儿坐下,“你还是不要留下为好,我感觉很不好,这里到处都是危险。” “你知道危险,你还不跟着我走。” “我说了,我不可能跟你回加拿大。” 成宗木松口,“不回加拿大也行,我们回江南也行。” “成宗木!” 他赶紧换了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 “要是你能解决你就不会来找我了,说吧。” 刘聂儿告诉他,“我想要香港全部的外资企业或者中外合资企业的资料,尤其是西班牙的企业。” 成宗木没有立刻答应,“你要这个做什么?” “成家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这些企业的资料。” “我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总之,我急用。”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帮你找。” “那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成宗木问不出来,拉住她,“成家的资料有少部分在三房单雅这里,但是大部分在二房黄亭宜那里。” “那单雅的资料放在哪里?” 成宗木食指朝上,“楼上的资料室。” “谁都可以进去吗?” “用不着进去,用成家内网就可以查看。” “那你快帮我查查。” “可以,我需要密码,内网的密码每隔三天就会更换一次。” “那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但是我要是查到了,你得告诉我你要这些资料干什么。” “不行。” “我的傻妹妹,谈判需要两方都让步,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你不知道的话,对你不是一件坏事。” 最后的最后,成宗木也没有从她嘴里敲出一个字。 很快,成宗木就把这些企业的有关消息拷了一份给聂儿,聂儿坐在床边,仔细对比这几年的西班牙的初创企业和成熟企业在香港的资料。从下午三点中到晚上十点,整整七个小时,她找到三家符合猜想的公司。 这三家分别是“尤力诺”“蒲谷巴可”“丹提尼斯”,这三家企业是众多西班牙上市企业中规模最大的,而且雇佣登记在册的西班牙人最多。时间上,他们分别于1997,1998,1999,三年建立。 但是,要从他们中找出目标,还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成宗木敲响她的门,进来后看见满地的资料和趴在床上的刘聂儿。 聂儿回头看见他,疲惫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他也不多说,掀开地上那杂乱的纸张,重点用红笔勾上的三个名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三家公司都是一家公司。” 聂儿大惊,重复查看资料,“可是这上面没说他们都是一家公司,也没有说他们是分公司。” 成宗木解释,“他们刚来香港做生意,担心会被我们这些本地企业欺负,所以联合成一个总公司,后来几年以后他们立住脚,加上一些意外,又各自分开了。” “原来是这样。” “其实要不是之前宗洋和宗潮出事,我也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回事?” “三家公司,有一家曾经和成家争船舶生意,后来发生矛盾,宗洋和宗潮还受伤了。” “成家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生意人总是利益为先,阿爷想办法离间了三家公司,之后他们的力量被大大削弱。” “啊,对了,三家公司没分开之前叫什么?” “好像叫伽西亚,我们那天去购物的那个商场就是他们的。” “哪个?” “garcia.” 聂儿的心跳得极快,“你说叫什么?” “garcia.” 聂儿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明白,越发不明白。 “怎么会是这样?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斗?为什么会这样?成家为什么要用我引出他们?” 成宗木捧着下巴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反正我不知道你在苦恼什么,但是你要是想知道答案,最好把你追查的事情告诉我。” “明天我们去garcia。” “行,明天早上九点我开车带你去。” 成宗木离开她的房间,屋里立刻安静下来,聂儿跪在羊绒地毯上,一张一张收拾地上的文件。 她心里联合所有信息,在假设这个伽西亚就是派人刺杀她的伽西亚的基础上,得出了这么几个结论。第一,成家知道伽西亚的存在,而且多年和伽西亚明争暗斗,不光是生意上的,还有很多私底下见不得光的手段。第二,伽西亚和她父母有着扯不开的关系,她似乎在报复成家。第三,伽西亚不在香港,她很聪明,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留在香港躲不开成家的攻击。那些人没有当场杀她,想把她带走,他们要把她带去伽西亚那里,伽西亚要见她,或者说她要亲手杀了她,而不是假借杀手杀她。伽西亚一定很恨她。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是成宗木所说的那个故事里的人——季诺德。 她想了片刻,在电脑上搜索伽西亚家族,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季诺德是伽西亚的儿子,但是他于1996年去世,在一场恐怖袭击中丧生。 此刻,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季诺德不是死于恐怖袭击而是死于成家人之手,很可能就是死于她父亲成骏之手。成宗木说的如果是真的,那所有事情都明朗了。她父亲成骏和她母亲刘勿欣认识在前,季诺德横刀夺爱,将她从成骏那里抢过来,成骏因此和季诺德结仇,两人厮杀同归于尽,从这以后,成家和伽西亚家族就结下梁子,伽西亚开拓香港市场,时时同成家争斗。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成家这么厌恶她母亲刘勿欣,因为这些事的起因都是她,而且也能解释伽西亚为什么出手要把她掠走。 她的鼠标往下拖动,自动忽略了周围的时事新闻,只顾得看伽西亚家族的事迹。 一条新闻“中国留学生在西班牙被刺身亡”悄悄从她手边溜走。 她看完伽西亚家族的成员,甚至还看了他们家族的传说。 聂儿合上电脑,感叹原来这是一个由于三角恋引起的家族悲剧。 刘勿欣——成骏——季诺德 聂儿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划去。 天一亮,聂儿就醒了,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几乎彻夜未眠。 如果说父亲是因为早亡而不曾陪伴她,那么母亲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从来不见她一面?难道是害怕成家的追杀? 成宗木没有先带聂儿去garcia,而是去了一个早餐店。 他用流利的粤语点餐,中途还询问聂儿想要点什么,聂儿:“都可以,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芝麻虾多士、鸳鸯烧麦、牛角酥……” 聂儿看他点了这么多,“我们吃不完这么多东西,浪费了多不好啊。” “那这个和这个不要了。”成宗木指着鲜竹卷和糯米包说。 没过一会儿,两个人都陷入香喷喷的烧麦之中,成宗木说道:“我都好久没有来这里吃东西了。” “也是,平时你都是在内地上学。” “过节或者放假我会回来,有时候成家有聚餐。” “我还挺好奇的,为什么你要去江南上学,而不是在香港或者跟着你妈妈去加拿大读书。” “你猜。” “这我哪里猜得出。” “父亲担心成家找到你,又怕你在内地出事,所以让我去江南读书,陪你读中学。” “成伯伯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 “可能是因为你父亲生前说过,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聂儿点点头。 伽西亚商场一共四层,第一层大部分是彩妆护肤品,第二层是服饰等,第三层是一些首饰珠宝,顶层是各种游乐设施和特色小吃。 成宗木带着聂儿逛了一圈,也没有看出聂儿究竟要找什么。 最后,聂儿可能是逛累了,她放下背包说:“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怎么样?” “嗯,我看最近上映的电影挺有意思的,要不一会儿看个电影再回去?” “好。” 一个蓝色眼睛的服务生走过来,手上拿着电子菜单,“请问两位点些什么?” “我要一杯卡布奇诺,聂儿你呢?” “这里有茶吗?” “有的,请看。” 服务生把电子屏递给聂儿,让她自己选,聂儿看了他一眼,沉默着随意选了一种。 服务生恭敬地请他们稍等片刻,拿着电子菜单离去,眼睛不曾在聂儿和成宗木身上停留。 聂儿说:“我要先去一下卫生间。” “嗯。” 聂儿推开卫生间的独门,匆忙打开手中的纸条,刚才的服务员递给她菜单时巧妙地把这张纸条当着成宗木的面递给了聂儿。 纸条上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网址,她扫视几眼,把那个网址烂熟于心。 等到聂儿回来,成宗木问,“我看了一下有三点的一场还有三点半的一场,我们看三点的那场行吧?” 聂儿笑了,“你也不问问我想看什么?” “那,你想看什么?” 即使离远了,聂儿也能看见几十米之外的电影播报屏幕,她观察了片刻说:“新兰陵王。” “一听名字我就没兴趣了。” “那我自己看去。” “哎,别啊,我就这么说说。” 聂儿拿起包,“要不我去买票,你就坐在这里等我。” “也行。”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其实聂儿是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息,不是活人的,也不是死人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山林的气息。 聂儿靠近售票处,前面排队的男人忽然回头问:“你好。” 第23章 狌狌祸事2 聂儿笑着问:“我们认识吗?” 红色头发的男人说:“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成宗木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回聂儿,他慌了神,急忙打电话给跟着出来的自己人。 “我们一开始盯着聂儿小姐来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没有了。” 成宗木气得抬起脚踹人,“还不去找,找不回来我活剥了你们。” “是,是。”五六个大汉慌忙分头寻找聂儿的踪迹。 成宗木一口气跑到刚才她说买电影票的地方,前前后后找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看见她。 他闯进电影放映厅,一间一间找刘聂儿。 一双手拉住他,“成宗木是吗?” “你是?” “刘聂儿小姐说让您在这里等她一个小时。” 成宗木一把拽过他的衣领,“你把她弄去哪里了?你是哪一家的人?” 红色头发的男人笑笑说,“哪一家都不是。”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会有危险,请放心。” 成宗木看他不说,抬手就是一拳,他被打得往后一倒,晃晃悠悠站起来说,“我说了她没有危险。” 这时候,一条微信闪现,成宗木放开他,划开手机,“不用担心我,电影开场前我一定回来。” 红发男人勾唇道,“这是她买的两张票。”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能相告。” 说完,红发男人也离开了这里。 身边人拦住他,男人回头看着成宗木,成宗木摆摆手让他们放了他。 聂儿被领着去了一个小型书屋,玻璃窗内坐着一个棕色卷发的女人,推开转门,聂儿叫出声,“仪琪姐姐?” 邓仪琪回头也叫出声,“聂儿,你怎么在这里?” 刘聂儿走近说:“我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对啊,我们搬家了。” 聂儿想起她漂亮的妹妹,“小茉好不好?” 邓仪琪怔了片刻,“挺好的。” “她现在还是不爱说话吗?” “好……好一点了。” 聂儿笑着牵她的手,“她也在香港吗?” 邓仪琪静静点了头。 “那我明天看看她去。” “不。”她叫出声。 刘聂儿被她吓住了,“怎么了?” “没事,她不在香港,在江南。” “哦,那我回头回了江南就去看她。” “不用了,她还是喜欢一个人玩。” 刘聂儿已经观察出她的神色奇怪,她想可能是家里有些私事,故此没有细问。 “仪琪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回江南啊?” “我暂时不准备回去。” 邓仪琪拉她坐下,“我去给你泡杯茶,荞麦茶好不好?” 聂儿看着她在一旁泡茶,静静地观察这个可爱的书屋,“仪琪姐姐,这是你的书屋吗?” “对啊。” “好可爱,这里有英文版的荆棘鸟吗?” “哈哈哈,你还惦记我房间里那本呢?” “嗯,一直想看来着,高中学习太累,我后来就忘记了。” “行,我一会儿给你。” 现在可不是寒暄的时刻,但是聂儿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接下里那些匪夷所思的话,她担心邓仪琪会把她当成傻子。 于是她悄悄试探,“仪琪姐姐,你记不记得之前小茉总爱和我玩。” 邓仪琪像是记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记得啊,旁人她都爱答不理的。” 她脸上带笑,“小茉真的很喜欢你,她天天都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看她。” 聂儿沉住气,“仪琪姐姐,你相信小茉吗?” “当然,她说的我都信。” “那你还记不记得小茉说,她能看见她的小狗?” “她太喜欢她的小狗,所以一时看错了,她的小狗早就被车撞死了。” “我要是告诉你,她没有看错呢?” 邓仪琪愣了一会儿,接着笑着说:“你是说她能看到她死去的小狗,所以她天天抱着的那团空气就是她的小狗?” “是。” 邓仪琪笑着拍拍她的头,“聂儿,你啊真是……” 刘聂儿把手里的荞麦茶放在一旁,“仪琪姐姐,你觉得为什么小茉喜欢我?” “嗯?” “因为我能看见……” 邓仪琪笑着制止她,“成啦,你别神神道道,跟阿狌一样。” “阿狌是谁?” 邓仪琪抬头说:“他来了。” 红发男子推门进来,“你好,聂儿小姐。” “你不是刚才在电影售票处的那个人吗?” “对啊,我还被你哥哥打了,瞧见了吗?”阿狌把受伤的脸给她看。 聂儿有些愧疚,“对不起,成宗木不是故意的。” “不用跟他道歉。”成宗木推门进来。 阿狌耸了耸肩,“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原来是跟在我后面。” 成宗木不咸不淡地跟邓仪琪打了个招呼,“邓小姐好。” “你是?” “成家人。” 邓仪琪胃里像塞了铅球,沉重得说不出话,她扭过头问,“聂儿,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因为她也是成家人。”成宗木替聂儿回答。 邓仪琪唇边的笑凝固了,“所以,聂儿你找我是让我不要再纠缠你们成家的女婿?” 聂儿心里难受,她极度害怕失去这个曾经喜爱的姐姐,“不是,不是这样。” 成宗木冷笑着,“郑仁浩都结婚了,你还纠缠他,知道厚颜无耻怎么写的吗?” 聂儿比邓仪琪更加生气,“成宗木,不要再说了。” 阿狌站在邓仪琪面前,挡住成宗木那不屑的眼光,“多说一句,我杀了你。” 刘聂儿知道他做得到,即使被人类发现他的异样,他也不在乎,“成宗木,你先去外面等我好吗?” “跟我走,这种人不配站在我们旁边。” 聂儿心里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她是哪种人?” “只要抓住一根藤蔓就妄想往上爬的下等人。” 聂儿心里的信任陡然崩塌,“那我呢?” “你怎么这么问?” “要是我不是成家人,那我也是下等人吗?” 成宗木乱了手脚,“不是,不是这样,她就是一个心肠恶毒的……算了,我还是出去等你,一会儿跟你解释。” 阿狌看着离去的成宗木,眼里满是杀意,邓仪琪忽然握住他的手,“你先去那边帮我拿《荆棘鸟》这本书,我们一会儿再说。” 又只剩下聂儿和邓仪琪。 聂儿眼里都是眼泪,“仪琪姐姐,我不是想说那些话。” “没关系,聂儿,你先走吧。” “我真的不是为了成家来的,我是为了你,你再留在香港会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成家还能杀了我不成?” 刘聂儿看着她冷淡的脸,心里搅得一番乱,“如果你再不离开,你将会死于车祸。” “聂儿,你现在是在吓唬我吗?” “不是,我是真的担心你,拜托你相信我。” “阿狌,过来。” 他拿着那本全英版的《荆棘鸟》,伸手递给了聂儿,聂儿和他目光交探,皆是无奈。 “不要来我这里了,聂儿,这本书是我欠你,但是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 “仪琪姐姐,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刘聂儿走一路都没有说话,成宗木怯看着她,“你生气了吗?” 聂儿一言不发。 成宗木没有办法,低头反思过错,没想到一眼看见了聂儿中指指甲正在流血,他忽然记起刚才她从书屋出来,在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原来就是那个时候被门夹住手,可是她竟然一声都没吭。 “我看看你的手。” 聂儿中指微动,“没关系。” “从前你就对我们周围的同学冷漠无礼,看他们就像在看空气一样。”她忽然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值得深交。” “你是以什么作为你交朋友的基线呢?” “额……” “身份、地位、权势还是金钱?” “不是这样,聂儿,如果和他们扯上关系,那会带来很多麻烦,你还会有很多烦恼。” “比如呢?” “总之,以后你会有新的朋友,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交往。” “你究竟是因为她和成祖欣抢郑仁浩而生气,还是因为她和你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却进入了你们的世界而生气?” “两个都有。” 不念刚听完华年的话就匆匆跑出了岸耶。 露娘扔下钗子,一头乌发揽在身后,“不要拦着她,我瞧着这个傻丫头已经不能自拔。” 不思侍弄久客,梅花开得耀眼,偏生几枝子开始枯萎,“我才不在乎她,你看这花,像是要凋谢。” “花开花落自有时。” “崔依净说要是我把它弄死了,她就把我眼珠子扣下来做灯笼。” 露娘捂着嘴笑,“那我倒要看看她的道行够不够把我的人带走。” 不念低头,不敢看罗修的脸。 罗修倒完一杯茶,笑着问:“还能想起他吗?” “嗯,狌狌早年向我家里人提过结亲,但是后来他又反悔了。” “为什么?” 不念的声音稍微抬高了一些,“似乎是喜欢上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 “对,他从百怪通鉴上逃出来就毁了亲事,说是心有所系,家里的人一查,原来是已经跑到了人间。” 罗修隐约明白了一些事,“那个人类叫什么?” “邓仪……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邓仪琪?” “似乎就是这个。” “我明白了,谢谢你。” “还有别的要问吗?”不念低着头说。 罗修礼貌地说:“没有了,非常谢谢你。” “这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她走后,扶旋收拾茶具,“下回我变成你的样子,施个美男计就能把消息全套出来。” 罗修严肃,“不许这样做,也不许私下打扰她。” “知道了,我就是看她一见你那么紧张,想逗逗她。” “干干净净的小女孩,她值得更好的人。”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 罗修打断了他的话,“把华年叫过来。” “怎么了?” “快要出事了,需要他帮卿酒一起解决。” 扶旋不知所云,“出什么事?” “狌狌将大开杀戒。” “怎么会呢?他嗜酒却不嗜血,况且相比起其他灵兽,他对人类的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烈。” “那是他没有想要的,现在,他已经有了想要的,所以他比谁都更加迫切。” 华年带上他的百怪通鉴,即刻前往香港。 聂儿回到成家,叹了一口气,她正要输入那个网址,这时手机突然响起。 “喂?” “刘聂儿,你最好劝邓仪琪离开。” “卿酒?” “是我,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 聂儿苦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劝过了,她不肯相信。” “你见过她了?” “对,今天白天的时候。” “罗修说狌狌即将开杀戒,要我们尽快阻止他。” “狌狌?什么东西?” “猪脸人身的怪物,不是,现在估计修行的跟人类差不多了。” “他为什么要杀人?” “我也不清楚啊,罗修说的。” “那这关邓仪琪什么事情?” 没等卿酒回答她,她自己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今天来找她的那个男人好像就叫阿狌,他只是拍她一下,她当时眼前就闪现了邓仪琪躺在车前死去的景象,那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本来以为那是姨母给她留的坠子暗中提醒她的,没想到是他引着她让她看见那些,然后去劝告邓仪琪离开香港。 如果说他会开杀戒,那么他一定是为了邓仪琪,聂儿想起他看她的眼睛里都是星星,那是按奈不住的爱意。成祖欣说过,她已经想好了对策解决邓仪琪和郑仁浩的事情,难不成就是要杀了邓仪琪?聂儿浑身发冷。 第24章 狌狌祸事3 她打开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成祖欣的电话,“喂,我是聂儿。” “怎么了?” 聂儿手里发凉,“你是不是要杀邓祖欣?” 电话那边的人笑得厉害,“我可干不出这样的蠢事,我还没准备惹郑仁浩,结婚才几天,我哪有时间和他外面的人斗。” “那就好,那就好。” 聂儿放下心,不是成祖欣,她不会杀她,聂儿心里有些安慰,成祖欣还是善良的,她不会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成祖欣挂上电话,对面坐着的男人笑盈盈地说,“你妹妹?” “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这样的丫头是成家的人。”她把手机丢在一边。 郑仁浩咬住她的唇,“你不是不讨厌她吗?” “我也没说喜欢她。” 她翻身把郑仁浩压在身下,“我成祖欣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她把后半句留着,“你也只能拥有我一个。” 郑仁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住她的吻。 清早,郑家人坐在一起用餐,郑仁浩忽然接了一个电话,他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郑父低喃着,“这么早出去?” 郑仁浩没有回答,一溜烟走了出去。 成祖欣揉揉下巴,“让他去吧,工作嘛!很要紧。” 郑父抬头看看她,不再说话。 青鸟茶餐厅,清晨的茶香阵阵飘荡。 邓仪琪从这里开门的四点钟起就坐在这里,已经足足坐了两个小时。六点的钟声响起,她终于下定决心。 “仁浩,我在青鸟这边,你能来一下吗?” “怎么了?” “我想你了。” “好嘞,现在就来。” “嗯,我等着你。” 郑仁浩冲她挥手,“这里。” 邓仪琪灿烂地笑起来,两个人隔了十米远,她却感觉郑仁浩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郑仁浩低头轻吻了她一下,“吃早饭了没?” “我吃了,你呢?” “还没有,你一说我就来了,对了,下个月我去布纳肯,我们一起去潜水怎么样?要不大堡礁也行,都适合潜水。最近收拾一下东西,到时候我们直接走,琪琪,我给你买了一套新的潜水服,是——” “分手吧。” “什么?” “分手。” “我不是和你解释了吗?我现在需要成家的力量,等我报复完我继母和我父亲,拿到郑氏集团,我就立刻和成祖欣离婚。” 他急急忙忙解释半天,身边坐的人却脸色依旧。 邓仪琪说:“和成祖欣没有任何关系。” “你生气了是不是?” “不是。” “我以后再也不碰她了,我发誓。” “这和我无关。” “我知道你爱胡思乱想,我现在就和你保证,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她叫了他的名字,“郑仁浩。” “琪琪,你是不是早就生气了,我知道,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她离婚。” 说完,他拨通成祖欣的电话。 手机响了一声,她接起,“喂?” 邓仪琪夺过手机,“够了。” 手机落到地上,屏幕已经被摔碎。 郑仁浩捡起手机,不再解释。 “我明天就要回江南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不属于那里。” “你在哪里,我就要去哪里,我不会离开你。” “够了,你已经让我感到恶心了。” “恶心?” 郑仁浩笑了片刻,“我给你的爱,你就这么糟蹋?” “我从来没有要过你的爱,甚至我厌恶。” “那你为什么接受我?” “你心里很清楚,我妹妹被那个畜生侮辱,我一个人走投无路,只好利用你帮我报仇。” 他笑里带泪,“所以现在你利用完了我,就要一脚踢开?邓仪琪,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什么东西放你手里都是浪费了。” “你知道就好,那我也不用白费口舌。” “你不许走,把欠我的还给我。” “我跟了你这么久,就算是最便宜的坐台小姐,也够还你花在我身上的钱了。” 郑仁浩大吼,“那我对你付出的感情呢?你要怎么还?” “什么东西,感情?我从没见过那玩意儿。” “你不准走,听到没有,我不许你走。”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绝对不会留在你身边。” 邓仪琪很决绝,她已经不想再拖了,纠缠下去对他们两个都没好处。 “这么久,你没有一分钟是爱我的吗?” 既然要离开,不如就断了所有念想,“一秒钟我都不想花在爱你上。” 郑仁浩眼眶发红,他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臂,“我不许你走,我不想一个人。” “你抓我抓得这么紧,就能把我困在你身边一辈子吗?” 她挣开郑仁浩的手,利落地走出了这里,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见到他。女人的心总是变化万端,刚刚那一秒还在劝自己离开他,这一秒,她的心却叫嚣着回到他身边去。 没办法,她不能离开郑仁浩,就算是死,她也不能离开,只要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郑仁浩的脸,不能握住他的手,她就感觉快要死掉,她就像是跳上岸的鱼,郑仁浩就是她的水。 她转过身,看到了青鸟里打电话的郑仁浩,转过脸,她想露出一个笑,然后跑过去抱住他的腰说刚才都是开玩笑。 一辆车高速过来,将她撞倒,接着从她身上碾过去。 郑仁浩苦笑,“就应该这样,背叛我离开的人,全部都得死。” 邓仪琪气息奄奄,她还没有告诉他刚才那都是玩笑,她不要离开他。 远处飘来一阵茉莉花,花香中,小茉走过来,她穿着洁白的蓬蓬裙,笑着说:“姐姐,你教我的钢琴我都忘了。” 邓仪琪站起来,“那我再教你一次。” 车上的司机说:“按照您的要求,她已经死了。” “让郑家人帮你消除通话记录,然后你去自首,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 “明白了。” 聂儿起床不久,便听到一群人搬动东西的声音,她洗漱一下也下了楼,看到楼梯口站着的成祖欣,聂儿热情的走下去,“你来了?” “对啊,我要去花园里走走,你和我一起去?” “好。” “穿件外套,清晨还是有点冷。” 聂儿许久没有听到这样温暖的话,“那好,你等等我。” 花苞上依旧留有清晨的露水。 聂儿贪婪地细嗅花香,“你今天怎么把东西都搬走了?” “因为从今天起,这个地方只是一个景点,不再是我的家。” “什么意思?” “以后郑家就是我的家,我的丈夫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也是,你结婚了。” “聂儿,我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吗?” “没有。” “她身体很不好,需要高额的医药费维持生命。” 聂儿静静地听着。 “我爸爸很早就不在了,其实他在的话,也是个窝囊废,成家的几个叔叔伯伯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能吓傻他,所以他不能依靠。” “然后我就想,我不能等着我妈妈死,靠山山会倒,我要靠自己。” “无论爷爷把我塞进哪个男人的身下,我都得笑着接受,因为我是成家的孩子,我需要展示我的用处,我不能被当成废物,那样,我妈妈就没有活路了,我也没有活路了。” 清晨的风刀子一样锋利,割得聂儿遍体鳞伤。 “但是,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用被那个老东西送来送去,我是郑仁浩的妻子,将是他一辈子的妻子,我会帮他拿下郑家,把他送到郑家的最顶层。”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啊,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聂儿紧张起来,“你……” 手机响起来,卿酒声音平静,“聂儿,邓仪琪死了。”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邓仪琪出车祸死了。” 说完,便挂上了,他可没有时间估计刘聂儿的心情,狌狌如果知道消息,恐怕就要动手了。 聂儿声音嘶哑,“你不是说你不会杀她吗?” “对啊,我没有杀她,我只是找她谈了一下我给郑仁浩设定的未来,然后顺便对比了他们的未来。本来呢,她只有一点动摇,但是在你和宗木好心的劝告下,她终于决定离开郑仁浩,放他自由。” 聂儿手心都是冷汗,“你说了什么?” “其实跟宗木说的也差不多,什么她只会是郑仁浩的成功的阻力,还有不同世界的人永远都不要妄想融合,还有什么阶级的差距啊,也就这些。” 聂儿大吼,“那她为什么会死?” “我说了,我没杀她,杀她的是郑仁浩,对了,这个时候你赶过去,她的尸体应该还是热的,我妈妈说身体凉了,灵魂就不在了,所以你现在过去,还能见到那个可笑的灵魂。” “不可能,他如果不爱她,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他绝不会伤害她。” “我没有理由骗你。”成祖欣轻笑。 “我……我要去……告诉他,是你让仪琪姐姐离开,我要去告诉他。” “可以啊,顺便再告诉他,邓仪琪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最不会算计他的人,然后告诉他,她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简直可怕到极致。”眼泪在聂儿的眼眶中打转。 成祖欣笑着说,“对了,如果你告诉了他,他下半辈子就要活在地狱里,他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也是最爱他的女人。这样的话,邓仪琪不知道会不会死不瞑目,毕竟这是她这么爱的男人,一辈子成为他的噩梦也不好啊,是不是?” 聂儿此刻浑身没有温度,“他杀了邓仪琪,你也杀了邓仪琪。” “这干我什么事?” “你诛了她的心。” “哈哈哈哈,聂儿,我真是……没办法,我太喜欢你了,当然了,作为一个陌生人喜欢你,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家的人,因为你不配,你不曾为你珍贵的东西费尽心机。” “如果我要的东西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够到的,那我只会觉得可怕。” “嗯,高贵的丫头,你真是令我敬佩,不过,有什么用呢?她死了,你也出了一份力,所以撇清自己,你这样可不好。” “我自知有罪,愿意用命弥补,除了这条命,我也没有什么赔给她的。” 说完,聂儿匆匆离开成家,成宗木从一旁走出来,所有的话他都听见了,他拉住聂儿,“你去了,什么用都不管。” “放开我。”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所以你不要难过。” 聂儿松开他的手,她睁眼一看,原来成宗木也是和他们戴着一样的面具,穿着一样华丽的斗篷,站在同样的高处自以为众生渺小,他们都是一样的,可是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我现在对着苍天起誓,此生绝不做成家人,绝不回成家,绝不见一个成家人,如违背此誓,天打雷劈。” 成宗木拉住她,“聂儿,你胡乱说什么?” 聂儿推开他,“我真为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羞愧,我的血液如此肮脏,竟然禽兽不如。” 成祖欣点点头,“现在算是开窍了。” 成宗木气道,“你少说一句。” 聂儿跑出成家,院子中央老爷子和三房单雅正在散步,她气得看不清方向,成家这么大,她一路乱闯,竟然跑到了禁闭室门口。 记忆总是需要一个点。 这里就是她的那个点。 墙角的小孩子瑟瑟发抖,“救命,救救我。” 看不清什么东西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紧紧折磨她。 她头发脏乱,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喊妈妈,“妈妈,快来带我走,这里有好多坏人。” 偶尔有人开门,一个女人戴着闪闪发光的项链,温柔说:“下次不要偷东西了啊。” 小孩子哭泣,“我没有偷东西。” “撒谎的孩子是坏孩子。” “我真的没有撒谎。” 回答小孩的是冰冷的关门声,她疯狂的敲门,“放我出去,拜托,放我出去,这里好多可怕的人,好多血。” 路过的人摇头笑笑,满嘴谎话的孩子还是没有被管教好。 小孩子又渴又饿,周围都是恶鬼,她的眼泪干成泪痕无人在意。 忽然,小孩转过头,聂儿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那是她,那是五六岁时候的她。 她忘记了,曾经她是这么痛苦,曾经她一无所有,曾经,她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 成宗木跑过来紧紧抱住瘫坐在地上的她,“没事了,没事了。” “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不想让我回成家对不对?” “你在这里太痛苦,我害怕你会全部想起来,那样你会受不了。” “你给我讲的我爸爸妈妈的故事也是假的?” “不,那是真的。”他慌忙辩解。 聂儿把那个打开的神秘网站给他看,“你骗了我。” 他不承认,“你爸爸是个好父亲。” 聂儿大笑,眼泪却止不住,“故事如果是假的,那根本没有意义。真正的故事是,我妈妈刘勿欣嫉妒她最好的朋友汪格,嫉妒她拥有最美的爱情,嫉妒她拥有最好的爱人季诺德,她厌恶我父亲对她的控制,所以她设计我父亲杀了无辜的汪格。可是没关系,我爸爸是成家人,他杀了多少人成家都会摆平,那个叫汪格的女孩就这么枉死。她的爱人季诺德为她报仇,找我父亲决斗,他杀了我父亲成骏,而季诺德也被成家人杀死。伽西亚要杀的人是我,她想把我带到她儿子的墓前杀掉。” 成宗木不能再继续辩解,这些都是事实。 “那又怎么样?这些事都已经过去。” 聂儿说,“我的爸爸是个坏人,我的妈妈是个坏人,所以我生下来就是坏人。” “不,没人可以这么说你,没有人。” “我带着罪孽活下来,还以为上天亏待我,原来我阿婆被上天带走,也是因为我的罪孽,我身边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幸福。” 成宗木的眼泪落下,“有我在,上天对你的不公我都会补偿给你,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家人。” 聂儿笑完了,也哭完了,她擦干眼泪,“我不需要了,从此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成家,身后的老爷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派人拦着就要离开的聂儿。 “你去哪里?” “我要去赎罪。” 说完,她跪下,正正经经磕了一个头,“这是我给您磕的第一个头,也是最后一个,从此以后,我和成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遇上了成家做不仁不义的事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老爷子呆在原地,对那些守卫挥手,要他们放她走。 单雅低声问:“就这么放她走就引不出伽西亚了。” “她不愿意做我们家的人,留下也没有什么用。” 卿酒早已等候她多时。 “你已经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聂儿点头。 “那你打开你的百怪通鉴。” “什么?” 卿酒无奈地摇头“知道你离开成家一定什么都不要了,所以我已经进去把它拿回来了。” “我怎么做?” “手给我。” 聂儿顺从地递给他。他忽然割破聂儿的指尖。 “在封面上写下你的名字。” 聂儿用鲜血写下了她的名字,但是百怪通鉴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不是你的名字,它不承认。” 聂儿忆起那个字,重新写了一个字“孽”,这次,百怪通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每一页上写满了各色的字体,还有不同的图画。 “怎么样?”卿酒问。 “你看啊。” “别的人都看不见这本书上的字和画,你个傻子。” “原来是这样。” 卿酒把车开过来,“上来吧,带你去解决你的第一个任务。” 华年打开他的百怪通鉴,狌狌那一张已经消失不见。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家主,我……” “现在,应该在聂儿那本上,不用吃惊。” “怎么会这样?任务不能随意调换,可是她怎么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罗修转动指戒,亦自言自语,“怎么做到的呢?她还是人类。” 第25章 狌狌祸事4 一阵慌乱,聂儿就这么打开了百怪通鉴,她隐隐感觉有一种力量冥冥中指引她向前。 邓仪琪的尸体被停放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昏暗的蓝色灯光交替打在郑仁浩高高的颧骨上,他眯起眼睛,动作轻柔,纱织的蕾丝中裙轻轻剥下,裙间干涸的血迹绽开笑意,他也如此。 躺在白色石板上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死前的想法无人知晓,但是此刻她脸上极其平静,或许她到达了一个梦幻之地,同她思念的小妹妹。 地下室门外郑父派人把守,十二个看守的青年神情严肃,脚下蹬踏的皮靴里锋利的军用匕首暗中发散寒意。 看到郑仁浩的妻子成祖欣走来,为首的队长略微点头致意。 成祖欣没有反应,一步越过他们走进狭窄的房间。 房间里的血腥味道挥之不去,他解下邓仪琪的衣服,弯腰为她擦干污秽,纯米色毛巾逐渐变为红锈色,不一会儿,干净的一盆水也染上血色。他耐心的动作突然就逗笑成祖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照顾一个生病了的孩子,可是,现下,这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杀人凶手就是这个温柔而多情的男人。 听到她的笑声,郑仁浩问道:“碰上什么有意思的,能让你这么开心?” “你啊。” “我有什么可笑?” “你一个人不可笑,但是加上这个躺在这里的女人,那就有意思极了!”她银铃一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郑仁浩缓缓放下手中的毛巾,转头握住她的喉咙。她惊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随着空气进入胸腔的减少,她的脸色发红变紫,和躺下的那个女人简直成了对比,那个人面色惨白,毫无生机。 他暂时还不想失去成家的扶持,放下紧握的手,郑仁浩换了一副脸色,“你不要惹恼我,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她咳了几声又放肆说:“仁浩啊,以后你和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这么暴躁呢!” “出去。” “可以,我再说一句话。” 郑仁浩没有反对,可他也没有在意。 “我想让你记住,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人会再爱你。” 郑仁浩笑得眼泪直流,“你和我加上结婚才相处半个月不到,你说你爱我,哈哈哈哈……” “我会让你相信我,不论花费多少时间。” 她终于表完爱意走了。 郑仁浩倚在胳膊上静静观赏邓仪琪,这下,她再也不会离开他,她也再也不能伤害他的心。 郑仁浩拨开她的乱发,在她耳边说:“给你的,你不想要,那我就全部收回来,包括——你的命。” 另一边聂儿和卿酒赶到了书屋,整个书屋寂静无人,只有红发男人坐在邓仪琪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他在等待,等待。 聂儿长吁,“幸好,他还不知道。” 卿酒冷道:“他知道。” “他知道仪琪姐姐已经?” “因为他是狌狌,知往通向,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他。” “那他为什么还在这里?等谁呢?”聂儿好奇。 顷刻她便明白,“难道是等我们?” 卿酒这才看向她,还不算太笨。 他推开门,却拦住聂儿,“你别进去,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 “因为罗修说不让你插手。” “我没有理由听他命令!” “你有。从你打开百怪通鉴起。” 聂儿还欲和他辩解,他却施个定身咒,悄悄然把她定在原地。 卿酒坐在他对面,位置上一杯茉莉龙珠淡淡幽幽地飘出香气。 卿酒不喜花香,推开那杯热茶,“罗修的话难不成错了?他说不善争斗的你准备杀愚蠢的人,可我看你现在还没有动作。” 狌狌不理会他,自说自话,“这是她最喜欢的茶,她的香水也是这个味道,茉莉花。” 狌狌端起茶抿了一小口,“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个香气,你猜是为什么?” 卿酒摇头。 “她喜欢茉莉花是因为她妹妹,我一想到她会因为她妹妹喜欢茉莉花一辈子,就嫉妒得发狂。” 卿酒不想同他废话,他心里盘算没有华年,自己能不能收服狌狌,得出的结论是百分之二十,毕竟这是上古神兽。 聂儿站在玻璃门外,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唇上下扇动,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卿酒忽然想起聂儿说,她曾被狌狌提醒,邓仪琪可能会有危险。 “你不是只能知晓过去吗?怎么能知道她将会死于车祸?” 狌狌收回神思,摸着自己红似火的发丝说:“我问了其他能知晓未来的鹳。” “听说它们很小气,你用什么交换?” “我的腿,它们啄食后可以飞向无界海。” 卿酒笑道:“那你以后在百怪通鉴上的介绍,可就少了善于跳跃这一条。” “没所谓。” “那你是准备乖乖和我回去,还是被我请回去呢?” “我还没有杀了郑仁浩,不能回百怪通鉴。” “所以啊,你为什么不动作快一点,这样等我抓到你,你人也杀了,怨气也没了,我就能把你带回去。” 狌狌说:“你们家主不是让你阻止我杀人吗?” “他一向仁慈,不许我们杀无辜的人类,但是你这是杀仇人,我回头领个罚,这事就过去了。” “不止郑仁浩,我要杀光郑家人和成家人,让他们给她陪葬。” 卿酒皱眉,“哎呦喂,那这可不行,你这杀人太多,我不好交差。这样吧,你和我做个交易,我准你去杀了郑仁浩,不过杀了他一个你就得跟我回去。” “交易不成立。” “我都退了一步,你还不同意?” “第一,我杀不了郑家人和成家人,第二,你没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卿酒也不恼,笑嘻嘻问,“你现在连普通人类都杀不了?” “他们有结界护着,非自然力量杀不死他们。” 卿酒站起来,“那这不就结了,你也杀不了他们,还是跟我回去吧。” 狌狌邪恶地笑起来,“我不能杀他们,但是我能杀光这条街道上的所有人。” “劝你别发疯,他们和邓仪琪的事情根本没关系。” “我知道啊,但是我杀他们,你们解罪人和领路人应该都会忙活起来,修改这么多人的死亡记录和抓我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卿酒右手握响左手指节,“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外面那个人类小姑娘。” 卿酒透过玻璃门看她,聂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歪头疑惑。 “要她做什么?” “你用解罪人的力量保护她,让她亲手杀光那两家人,她是人类,那结界对她不起作用。” “不可能!” 话音一落,卿酒动手擒狌狌。 狌狌一身分六个,团团围住卿酒,他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响起,像是孤独的鲸鸣回荡在于广阔的大海。 卿酒站在圈子之间,瞄准一个身影,迅速抄起桌上的那杯茉莉花茶,连同杯盏一起砸过去,杯盏落地,那人影竟是幻影。 狌狌移动太快,分不清真身。 卿酒笑,那杯茶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至少碰到了他的衣角。香气还在他身上。 聂儿被定在门外有心无力,恍然间发现禁锢她的力量消失不见。 卿酒对她大喊:“离开,快离开!” 在他呼喊那一瞬,聂儿惊讶地看见他身上被狌狌抓出几道血痕。 “不,我来帮你。” 正要冲上前,一双手毫不留情打晕了她,她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 等她醒来,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她趴在罗修家的桌子上,揉着酸痛的脖子,“狌狌呢?抓着了吗?” 罗修放下手中那本英文版的书,故作疑问,“什么狌狌?” “就是那个红头发的男的,他还把卿酒打得满身血,就在刚才。” “嘘——”罗修竖起食指。 卿酒走近她,不分轻重地戳戳她的脑袋,“你睡糊涂了,一会儿还要去考试。” 聂儿一脸不可思议,“我不是已经高考完,然后去香港了吗?” 罗修忍住笑,“洗把脸再说。” 聂儿还晕乎,站起身,忽然瞥见罗修手上那本《荆棘鸟》,反应过来他们合伙逗弄她,她红着脸说:“你们骗我。” 卿酒嘴上不饶人,“先去洗手间擦擦你的口水吧。” 聂儿不自觉看向罗修,他的眼睛全在那本书上,脸上却挂着笑意。 聂儿匆匆跑进卫生间。 罗修放下书问:“找到邓仪琪的尸体了吗?” “派人去找,但是现在还没有结果。”卿酒回话。 他猜测,“应该就在郑家。” 罗修抬头,“带不出来?” “嗯,狌狌没说错,成家和郑家似乎有一种力量保护,非自然力量侵入不进。” 罗修沉思,“所以狌狌让你护着聂儿,叫她去杀郑家人?” 他总是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卿酒点头承认。 罗修拿起那本书,继续阅读,卿酒识得他的意思,不再打扰。 等到聂儿回来,她环视一周,“卿酒呢?” 罗修从书中抬起头,“走了。” 聂儿站在他面前,想问他邓仪琪的事情,笔直地站立。 罗修笑着唤她,“坐过来。” 她没坐他拍的那个位置,而是坐在旁边离他有些远的地方,罗修也不强求。 没等聂儿问他,他倒是先问起她。 “你看过这本书吗?” “看了一点,只看到梅吉小时候和拉尔夫相处的过程,梅吉长大后就没看了。”聂儿面对他,总是不由自主说很多话。 罗修点点头,“那你知道这本书讲什么吗?” “神父拉尔夫爱上了美丽的小女孩梅吉,可是神父不能与少女相恋。大概就讲这样的事情。” 罗修哧哧笑出声,“你总结的倒是精辟,一句话的事情。” 说完把书放下,摘下了那副银框眼镜放在封面上。 聂儿不禁好奇,靠近问:“你们也会近视吗?” 罗修也悄悄坐近回答:“我是老花眼,不是近视眼。” “真的?那你多大了?” 说完又后悔,“抱歉,我不该问你年龄,这是隐私。” 罗修倒是坦然,“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嗯?” “我有一千多岁。” 聂儿瞪大眼睛,“一千多岁?” 她双手捂住嘴巴,生怕惊讶跑出口。 罗修看着她的小动作,脑海里光着小脚丫躺在意马池边的大石头上的小丫头,渐渐和她重合,成为完整的记忆,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怪不得每次见你,你都戴着银框眼镜。” 摘下眼镜,罗修的那双眼睛,闪着星星的碎屑,一眨一眨,倒跟新生婴儿的眼眸一般光亮。 聂儿看得愣住,一时忘记开头想问他的问题,狌狌也被抛之脑后。 第26章 狌狌祸事5 狌狌祸事6 罗修很是爱笑,他对人也总是三分笑意,聂儿想明白一桩事,可能那三分笑意只是为了遮掩剩下的七分疏离。或许,他胸前暖和,可是没人能绕道背后,感受他背后的温度如何。 不是坏人,可是他却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好人,她在心里悄悄总结。 罗修翻了几页碧蓝色书皮的《荆棘鸟》,把书还给她。 “还算是有意思的书,但是……我不喜欢。” 聂儿顺着话问:“为什么不喜欢?” 他眉头紧锁,唇角偏偏上扬映着笑意,“拉尔夫太笨啦。” 聂儿想起书中自制隐忍的男主角,反驳:“拉尔夫才不笨,我看是梅吉笨。” 罗修反问,“梅吉做得不是够好了吗,如果你是梅吉,你能走另外一条路?” 聂儿哑言,但是偏生不想认输,“那要是你是拉尔夫,你能比拉尔夫做得更好?罗修先生?” 罗修舒展眉眼,“约莫。” “看吧,你也不确定。”聂儿没发现她颇有些沾沾自喜,就为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她就固执地觉得他辩不过她。 封面上一串英文,烫金意大利斜体,写着“thereisalegendaboutabirdwhichsingsjustonceinhislife,moresweetlythananyothercreatureonthefaceofthe……” 他见聂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串英文,于是解释道:“传说有一种奇特的鸟,一生只歌唱一次,当它唱起歌时,歌声比世界上任何生灵都要动听。自它离开巢穴,就不停地寻找荆棘树木,如果如愿找到,它就把身体刺入最长最尖锐的荆棘上,流着血泪歌唱……” 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聂儿不禁伤感,她夺过罗修手里那本书,“不要说了,我……” “哦,书是你的,你要拿回去了对吧?”罗修宛然一笑。 这倒显得她小气,她解释:“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了,所以不想听。” “那——这本书你还要吗?” “我……” “这书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送给我的,我要留着。” 罗修点点头,“也是,留着做个纪念吧。” 就像这本书是他的一样。 聂儿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先生,我想问你——” 罗修:“邓仪琪?” “额,对,我想问问她现在在哪里?” “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狌狌呢?” 罗修没有回答她,他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认为她还太小,不能接受那些悲伤的,没有结局的故事。 他也不想骗她,“华年已经着手处理。” “我能问问狌狌的故事吗?” “如果你想听我说,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 聂儿杏眼圆睁,“什么事情?” “就是……你怕不怕疼?” 曾经也有人把她的手握在衣服口袋里,笑盈盈问她怕不怕冷,罗修的神情像极了阿婆。 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聂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眼眸。 她慌乱地摇头,“不怕,我不怕痛。” “那你等我一小会儿。”他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闲着无事,她扭头看这房间的摆设,简单、整洁、冷静、大方,她以为他会是古人的眼光,老气陈旧,可是他不是。 罗修拎着一个木头箱子,放在她面前,随着他打开的动作,箱子的秘密才解开,这只是个药箱,古老的药箱。 “为什么拿这个过来?”聂儿好奇往药箱里面瞅瞅。 罗修靠近了握住她的手腕,也握住了她没有规律,只顾慌张跳动的脉搏,聂儿一愣,没有把手抽出。 罗修看她还算老实,笑着安抚,“你坐在这里不要动,大概五分钟就好。” “为什么?” 他不说话,忽然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根明晃晃的细针,迅速挑破了她眉角已经痊愈的疤痕,划了细细一道口子。 聂儿大吃一惊,当即就要站起身。罗修不慌不忙地按住她的肩膀,手里一把牡丹花形状的小勺子,挑了一小勺淡黄色的油脂,轻轻柔柔覆在浓黑的眉毛上,盖住了那道小伤口。 一边摊开药脂,他一边说:“疼吗?” 眉角开始火辣辣的疼,一分钟后,那道疤痕逐渐清凉,聂儿不是吃不得苦,只是他那句“疼吗?”催得她眼泪止不住。 她可以一个人跟一群持枪威胁她的人耍心机,她可以半张脸都是血还不吭一声,但是他的问候,他的在意,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她心上,震得她眼眶发酸。 罗修见她哭泣,手上没了动作,静静捏着小铜勺,他以为她太疼,“就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一句话从头到尾都软得能掐出水。 聂儿只落了一滴眼泪,匆匆制住委屈,“没关系,只有一点疼。” 罗修捧住她下巴,缓缓朝伤口吹气,“这个疤你走的时候还没有,怎么回来就得了这么长一个口子。” 那惊心动魄的一天,她扣在死去的司机身上,精美的胸针把她的眉角勾了个狠的,回到成家又没有好好护理,那个口子渐渐愈合,却留下一个粉红色的疤。 聂儿平淡地说:“撞到锋利的东西,流血了。” 罗修叹气,“夏囝囝(江南方言,小女孩、小姑娘。)不能有疤啊。” 以前她骑自行车摔倒,膝盖上都是青紫的擦伤,姨母把她扶起来,倒着双氧水给她清理伤口,嘴里也是念叨着“夏囝囝不能有疤呀!” 后来她们都不在了,没有人还在意她这个囝囝的身上是不是有疤。 药膏慢慢风干,不见痕迹,只留下那道用细针刺下的伤口。 聂儿问:“好了吗?” “马上。” 说完,他刺开手指,殷红的血珠跳出指尖,手指轻轻放到伤处,转瞬间,聂儿那道猫爪一样的细针伤口愈合无常。 聂儿看不见伤口的变化,可是她惊异罗修的奇怪能力,他指尖刚才还在流血,待他放下手,血珠消失不见,伤口也消失不见。唯独空气中游荡着深林草木的奇异香味。 聂儿:“你的手?” “你应该问你的眉头好了没有。” 他拿来镜子,镜中女孩的眉角毫无痕迹,像是从来没有伤过。 他不答,聂儿也就不再过问,一个这样的人,身上就算再有无数个数不清的秘密,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罗修端看她的脸,暗想,“露娘的药果然神奇。” 聂儿看向镜中,抚摸那块疤,“哎——居然好了!” 高考成绩出来已经几天,聂儿看着手机屏幕上发光的三个阿拉伯数字,560,一时苦恼,比一本分数线只高了三十分,填写那几个理想的学校都有些悬,她理想的好几个专业,分数要求历年都比一本线高出三四十分。 班主任联系她去学校填写志愿,她拿着手里几本薄薄的志愿指导书籍,前后不安宁。 更加叫她不安的是成宗木。 会议室里挤满了谈论学校的毕业生,三三两两讨论填写的学校。 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外套盖在椅背上,默默不语。 聂儿选了个离他远的位置。思忖她要报的几个学校,还有她感兴趣的专业。 他果然过来了,聂儿旁边的女生和他对视一眼,就被吓得躲到一边,留下一个空位置。 他坐下,凑近聂儿,“你想好了去哪个学校?” 聂儿合上指导书,不想被他看见做标记的几处。 “差不多。” “我要回我爸爸妈妈那里,你跟我走。”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不容她说不。 “我不想和成家人还有任何关系。”聂儿说了狠话,企图叫他离开。 成宗木语气弱了,“聂儿,你是成宗聂,永远要记住你的骨子里有成家人的印记。” “我永远不做成家人!” “你听我说清楚,就算你不承认你是成家人,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什么意思?” “第三房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单雅?” “我母亲既然她知道你还活着,爷爷也不再管你,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聂儿气愤,“我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不是你的错,她记恨着旁人。” “谁?” “阿爷第四个妻子,连思缘,也就是你亲奶奶。” “那我为什么去成家没有见到她?” “她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聂儿噤了声,恐怕这里面又有很多往事,可她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些事。 “刘聂儿。”门外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呼喊。 “到!”聂儿拿着书,准备上机填志愿。 “等等。”他扯住她。 “我不会和你离开,也不会和任何成家人有牵连,不是因为怕你们,而是厌恶。” 他终于放开手。 聂儿没有看他,跟着这一批同学涌向微机室。 填好志愿,聂儿离开学校,她回头凝视母校,母校也慈爱地凝视她,聂儿举起手,向这个陪伴了三年的学校告别。她曾经在这个学校的阅览室发现书本里的小秘密,曾经在数学老师的话语里昏昏欲睡,也曾被一套套模拟卷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是普通人,岁月逝去,那些曾经讨厌的终究没有长久被她厌弃。 身后跟着成宗木,她竟然没有发现。 “嗯——”沉闷一声,成宗木应声倒地。 扶旋看着地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走开。 卿酒跟在他后面,“不是我说,这成家的人也太像苍蝇了,跟着她就是不走。” 扶旋瞥他,“成宗木担心她。”说着跟上聂儿。 “那我们还要暗地里保护她多久?” “等。” 又变成一个字,卿酒无奈地闭嘴。 扶旋可比华年没意思多了,华年那个傻大个,惹急了还会跟他打一架。 “都填好了?” 聂儿远远就看见依净。 “嗯呢,你填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笑完又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人类了吗?” 聂儿:“所以你也不用遵守人类的高考秩序?” “那个鬼高考我都没去。” “那你为什么突然转来我们班?” “因为……有意思啊!我想体验你们的生活。”她绽起一个笑,挽住聂儿的胳膊。 聂儿边开门边问:“在这里等了多久?” “几分钟吧。” 依净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几个月前的萎靡不振突然一扫而空,那时候她每天都很困。 阳光底下,她穿一件朱红色的连衣裙,微微露出酥胸,风光无限,一头放开的浓密棕发,细长的双腿,怎么看都像个芭比娃娃。 以前的她虽然也很漂亮,但是现在的她是美丽的,美丽和漂亮在聂儿心里不可相比,大街上到处都是稍有姿色的少女少妇,她们打扮得很漂亮,但是崔依净这样的女孩,像妖精,灼灼耀耀,也许,她就是妖精。 发现聂儿一动不动看着她,她一巴掌按向聂儿的脑门,“看傻了?” “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聂儿憋出一句。 她刚要回答,聂儿就捂住她的嘴巴,“别说是化妆,我讲的是你身上的气息也变了。” “什么气息?” …… 第27章 白玉魂骨1 距离回校拿录取通知书还有四天。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有趣,小学、初中、高中,年年都拿通知书,可这个通知书却非比寻常,这是她在学校拿的最后一个通知书,尽管这份通知书上不会写老师给她的评价。 待在园子里的时间远比她待在自家多得多。 现在她还在亢庄园誊写一份手记。 “空间编号:138253xxw” “离档日期:公元1182年” “归档日期:公元2016年” “非自然刑犯人:狌狌” “当事案件编号:ca919317826” …… 空白的第四十八页慢慢写满,聂儿偷偷伸个懒腰。 这么多记录要完成,她简直忙昏了头,放下笔,接过手边一杯水。 “花茶?” 卿酒双手扒着手机,一动不动地打游戏,“怎么了?” 聂儿撇撇嘴,她都写了一个上午了,愣是没有歇息片刻,“我想休息一会儿。” “不行,继续写。” “我明天再过来写怎么样?” 卿酒皱起眉头,屏幕昏暗一片,“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卿酒话说一半又接着打开手机。罗修封不住狌狌太久,今天必须尽快归档,这样大家的麻烦都会少一些。 忙活一整天,她终于誊写完了整份表格,这些内容都记在一张卿酒给她的纸张上,她只用抄写一遍就算完成。 天色昏沉,聂儿往后翻了几面,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来往的老妇少妇井然有序,连丫鬟婆子也不曾咳嗽一声,这个大宅子里似乎正在发生一件严重的祸事,每个人的脸上都不露笑意,个个强作精神。 聂儿迎面撞上一个端着铜盆的小丫鬟,没等她道歉,那丫鬟竟然从她身体里穿行而过。聂儿笑道:“敢情我是做了个梦。” 她闭上眼,希望再次睁开眼就会醒,没料到待她睁眼,这场景竟是依旧。 既来之,则安之,她只好安慰自己。 穿过众人,她凑近房门,方才发现里面是一妇人产子,周围侍奉的丫头无一不面色紧张,生怕她出事。 “景夫人,莫要慌张,依小人拙见,须得唤纪大夫。” 她允了婆子,叫她出去喊。 天就快大白,远处几片红色祥云依偎。 聂儿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由得紧张,她来回走动,听到房里的惨叫声更是心慌不止。 “哇——”一声清脆的哭喊声击地有声。 接生婆子跑出来,“景将军,是个女孩。” 话刚说完,又一声尖锐的哭声。 另一个接生婆子也跑出来,“景将军,又是个女孩。” 景道成暗暗搓手,但听不语,待到回过神,他慌忙问:“夫人如何?” “安好无恙。”婆子答话。 景道成的儿子景华走到父亲身边,“父亲,暂且歇歇,您彻夜未眠。” 他挥挥手赶走儿子,急匆匆走向产房。 婆子慌忙挡住,“这是污秽之地,将军且避避。” 景道成稍一抬手就把她们推向一边。大步走进产房。 景夫人虚弱异常,“夫君,是两个女孩?” “是,是!”他脸颊贴着她,温柔地摩挲。 女人问:“那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刚才想了一个晚上,可是只给一个孩子取了名字,琼。” “琼乃美玉,作女子之名合适不过。夫君,我给小女儿取个名字如何?” “好,都听夫人的。” “瑜字如何?瑕不掩瑜,瑜也是美玉之名。” “景瑜?景瑜!景瑜。”景将军连说了三遍。 聂儿怀疑自己的耳朵,“景瑜?”这个名字她听了三年,这个奇怪的地方居然有人和景瑜同名同姓,滑天下之大稽。 “醒醒啊,聂儿。”一只不分轻重的手拍醒了聂儿。 聂儿睁开眼睛,旁边是不耐烦的卿酒,她眼皮像灌了铅,怎么都睁不开,卿酒还欲唤醒她,旁边有人制止了他,聂儿听到罗修的声音:“不用叫她,她自然会醒来。”这是她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聂儿又回到那个大宅子,花园里一个少女正在轻灵地踢毽子,周围一行仆人一下一下数着。 忽然,她转了身。 “天啊!”聂儿长大嘴巴,竟然是景瑜,她怎么会在这里? 身前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一身碧绿色衣裙,胸前一条乳白色长带子随风扬起,跟着少女的步子起舞。 “姐姐,来啊。”景瑜边踢边呼喊景琼。 聂儿看到一边的小亭子里,一身桃红色衣裙的少女静坐石椅,绣着手帕,帕子上的蝴蝶栩栩如生。 “瑜儿,你看你满身大汗,回头母亲必要数落你。” 景瑜也不在意,撇嘴自己踢毽子。 聂儿哧哧笑,这就是那一天她看见的那一对双生子,满院子婆子丫鬟都只是为了迎接她们的降生。 晚上姐妹两个洗漱完毕,松松快快穿着薄衣纱坐在房里说些私房话。 聂儿想,这个梦做得可真长,还没有什么逻辑,难道是她想有个姐妹不成? 聂儿也没别的事情,听到景瑜偷偷拉住父亲说她要出门上街玩耍,她也跟着一起去了,聂儿也很好奇这里是什么样子。 景瑜带了一个高高大大的仆人,叫黍米,这是景将军吩咐下来,必须要带的仆从,这人据说可以以一当百,从前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后来脑袋受了伤,便做不成景将军的前锋,景将军念他英勇,把他留在景府,做了个侍从。 景瑜一身娇俏小姐的装扮就要出门,母亲拦住她,不允她出门。 “可父亲都是同意了的。”她辩解。 景琼收到景瑜求助的目光,只好说:“母亲,前些个时候,表哥一家来玩,您给他们做了几套衣服,统共那几身,他们也没穿完,我去收拾几件给她。” “今天街上正是乱糟糟,她还是不出门为好。”景夫人不是不知道今儿是乞巧节。 母亲又问景瑜,“你是看上哪家的少爷?” “才没有,我就是想出去凑个热闹。” 景瑜好说歹说终于得了母亲的同意。 景琼领她回屋,亲手帮她换上了男装,束发完整,“外面不可张扬,不可惹事。” “明白!”她冲姐姐眨眼。 这个景瑜和她认识的那个景瑜真是一模一样,连眨眼睛也是一样的鬼马精灵。 这就是乞巧佳节,街上虽然不是人潮涌动,但也是聚了许多玩耍的游人。聂儿说话他们也听不见,不能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 “黍米,我们去吃酒。” “是。”大块头跟在她后面,乖巧听话。 聂儿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必须跟着景瑜,这似乎是她的使命。 “博士,来半斤米酒。” 店小二立刻倒酒,端来一碟子茴香豆子下酒。 没等景瑜喝上几口,旁侧包厢内有女子哭泣不停。 聂儿好奇,悄悄走过去。 原来是一个正妻审妾侍,这种朝代,身为妾侍,地位着实低下。 “黍米,吵闹烦扰,你去看看。” “是!” 黍米不久回来,“两个女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算了,叫你问清楚,你也不会。”景瑜起身,走到旁侧的包间。 正座的那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个跪着哭泣的少妇,约莫二十岁。 景瑜高高上坐,“何人喧哗?” 跪着的女子抬起头,娇艳的容颜,“小女梅落,无意惊扰客人。” “所谓何事?” 梅落眼见这位公子英气逼人,小小年纪谈吐不凡,必是大户人家出身。 “那是我家主母,她驱逐我出家门,叫我归还当初给我父亲的钱财,我父亲当年生了大病,借了她家二十两银子治病,奈何病凶,不久便去世,我在他们家当牛做马已经三年有余,她因我不能开枝散叶便让我离家,拿出一张药单子,说是我父亲的药单,让药店人看了,说是值得一百二十两,我不曾见到钱,父亲也去世,不知如何还这么多银子。” 聂儿感叹世事波折却也无法子。 “黍米,你带了多少银子?” “四十。” “够了。”景瑜点头。 “你,跟着我走。” 景瑜带着梅落出了门,几个送酒的博士就要拦住他们,景瑜抽出鞭子就是一甩,红火一道印子。 店老板亲自拦住,“您可不能带走她,她是王家夫人亲自送来卖唱的丫头,要赚够一百两银子才能走。” 景瑜笑说:“明日去景府拿。” 聂儿不明白景瑜究竟想要做什么,只得跟紧她。 但听她骂骂咧咧,“直娘养的王八蛋,王家人上回拿我姐姐打趣,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我姐姐神女一样的人也配他们议论!” “小姐,不骂!”黍米说。 “知道了,我母亲不许我说这些腌臜话。” 梅落惊慌跟着她,“奴家的卖身契还在他手中。” 景瑜点头。 不久来到王家的店铺前,这王家从前靠贩米发迹,饥荒之时父亲因为他们堆积米面提高价位气得不能安睡。 聂儿看着景瑜,发现她和那个景瑜还是有所不同,她身上将门之风极重,那个景瑜则更加乖巧喜人。 这就这么光明正大闯进去,景瑜还真是胆大包天,聂儿好奇,她凭什么这么放肆? 米铺的老板见了景瑜急忙招待,“景三小姐来了。” 抬起头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妾侍——梅落。 “还不跪倒,这是景家小姐。” 梅落真真厌恶这么一个腌臜人。 “这个丫头我要了,你开个价钱吧。” “景三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已是污秽之身,被我妻子赶去酒楼,怎么去的了将军府?” 景瑜手按在白米里玩耍,“把她的卖身契拿来,我付银子。” “这……” 她抓起一把米丢向王老板,肥头大耳的男人受了这样的侮辱,拿起木棍就要反击。 黍米挡在她面前,“大胆!” 景瑜问:“她卖到你们家多少钱?” “一百二十两。” 景瑜拉开旁边的凳子,顺势坐下,“黍米,把他的牙给我打掉,三颗。”她伸出手指,纤细的指尖浅浅染着丹红。 一拳下去,王老板口鼻出血,一时间酸甜苦辣迸在嘴里。 不多不少,正正好掉下来三颗。 他哭着求饶,“我记错了,不是一百二十两,是二十两。” 黍米将他拖远,怕弄脏景瑜衣衫。 “这不就得了,人啊,老老实实才能不吃苦。” 柜台后面王老板的妻子畏畏缩缩,拿出一张契约,“这……,这是她的身契。” “黍米,拿钱。” 他乖乖放下二十两。 聂儿被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她不知道景瑜居然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了这桩事。 “还不跪下!”景夫人呵斥。 “夫人,这事我托人问了,不怪……” 她怒瞪丈夫,景将军不敢再发一言。 “我没有错,我是替天行道!” “那里用得着你一个女孩子替天,这是男人们说的话。” 景将军小声对小女儿说:“快,快跪下。” “我没说错。” 景夫人被气得不轻,这个女儿确实是疏于管教,才会变得如此粗鄙下作,将对方打得一脸青紫。 景将军调和,“你就听听她解释,我说这事也怪不得瑜儿,她也是一片好心。” “仆人们已经跟我说了来龙去脉,可是你不该管别人的家事,更不该出手打人。”景夫人叹气。 景瑜知道这又不合大家闺秀的作风,横竖都是不成礼数。 “你今天起,再也不许出门,跟你姐姐做女红,弹琴写字,也不许你玩鞭子剑棍,刀枪斧钺,骑马射箭更是不准。” “母亲!”景瑜尖叫。 “怎么了,你看有谁家女儿像你这样,不成体统,天天舞刀弄剑,不像个女孩子样。” “我不要做女红,不要弹琴画画。” “女红可静心,书画可修身。” “我只愿做个莽夫,上阵搏杀。”景瑜忽说。 满堂惊讶。 景家四支,家家都是生男子,终于临到景道成,生下一个男子,往后两个都是千金,这叫他真是扬眉吐气,宠溺景瑜和景琼到了极点。 “你再说一遍?”景夫人大怒。 “我说一百遍都行,我要做男子,骑马射箭,走街串巷,玩弄刀剑,才不要困在这小小房间,嫁人生子。” 聂儿也大惊,看来这个女子十分勇敢啊,古人的天地实在容不下这么放肆的女子,要不是景将军宠她,恐怕早就死几百次。 “来人,把小姐捆起来!”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景将军慌了,看来这下子他也救不了这个丫头,景府只有一个人说了算,就是他夫人。 “我今天要教她女子的德行,她不服训,迟早有一天要在夫家吃苦头。” “到时候再说这样的事,她才十来岁,还早得很。” “夫君,景瑜已经十四岁,还着两年,就会有人上门提亲,你不可再纵她。” 聂儿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也算是听出来今天景瑜一定会挨打,可怜的孩子,你真是生不逢时。 第28章 白玉魂骨2 景夫人见她死不悔改,原本消下去的三分气瞬间点燃全身,她又气又悲,十多年来竟然养出个这样的女孩,以后谁还敢要她景家女儿。 夫人喊出执法家丁,就要处置景瑜。 景将军虽然不惧战场千军万马,可他惧内在这常京城里素来出名,这次他妻子算是动了大怒,景将军忙乱唤过来景琼。 景琼是个聪明女孩,没等父亲吩咐就晓得其中利害,怕是母亲要把妹妹打得几个月不能下床。 将军一面耳语道:“快去请主家你祖母,请她来救命。” 另一面死命给小女儿使眼色,叫她不再惹怒母亲。 景瑜是个倔强的,“我不要做什么名媛小姐,也不想将侍奉丈夫当做任务,凭什么我不能穿戴盔甲和父亲哥哥一起上阵杀敌。” 聂儿被她这番惊天动地的语论彻底惊呆,古往今来这样有气魄的女子也未曾多有,只可惜她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品,男子高兴了,同她们相敬如宾,不高兴了便弃之如履。 聂儿站在一边,已经被景夫人吓得心慌意乱,可景瑜倒是像个没事人,自说自话,五分愤慨。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子温顺娴淑,打理后宅,不让夫君有后顾之忧,你怎的要违背老祖宗心愿,大逆不道!” 景瑜直直看着母亲,“母亲作为华丽的装饰已经太久。” 景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眼眶发红,几滴眼泪顺着面颊流下,“今日我若是管教不好你,不知旁人如何非议你父亲。” 景将军还欲打圆场,“旁人要说些什么就随他们,女孩身子底子差,不能强打。” “夫君!”景夫人扬脸瞪他。 他也是个心肠软的人,一见妻子的眼泪就走不动道,什么话竟然也是说不出。 聂儿叹息,最好景琼快些找比景夫人厉害的人制住她,不然今天景瑜非得掉层皮。 “裘皮长鞭子给我拿来!” 下人慌慌张张递给她。 “给我把她按倒在长凳子上!” 几个侍从看了一眼景将军的脸色,不敢行动。 “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屋好好说,千万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好,万万保重自己。” 聂儿气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劝解话,是想让他闺女被打死不成。 “我使唤不动你们是不是?” “不……不……不敢!”下人颤栗。 是她母亲要罚她,她自然不敢反抗,景瑜只是嘴里念叨有词,“我遇上不平事,热心救人怎么就大错?我射箭回回比几个堂哥还要准,除了哥哥他们一个都打不过我,我不要拿绣花针,我想要剑棍,想要惩恶扬善,这有什么不对……” 景夫人面色如土,唤人堵住了景瑜的嘴。 她不要旁人替她打,亲自执鞭抽打,一鞭子下去,鞭子上缠的金丝线银丝线锋利无比,划破了姑娘家轻薄的衣衫,长长一道血口子。 景瑜也不求饶,只是额间满是冷汗。 景夫人下手不轻,扯住鞭子继续。 景将军抱住夫人,“不要打了,她会没命的!” “夫君,我如果没能管教好她,迟早有一日她会被旁人教训得头破血流,她今日还小,那几年之后,谁会看在她的年龄上宽恕她的放肆?” 二十多鞭子下去,景瑜哽咽不语,她还是不知错,不认错,聂儿伏在旁边,看到她背上血肉模糊。 是啊,你没错,可是你是白花中的一朵黑花,如此扎眼。 与众不同,就要付出代价。 聂儿等不及,沿着景琼的路赶上去,也出了景宅,这个景琼怎么动作这么慢,她妹妹马上就快被打死了。 景琼乱了手脚,竟然不曾带一个丫鬟小厮,只有一个赶马的车夫。 马车疾驰,路上行人皆避让。 “小心,快逃……”一阵奇怪的声音近在耳边。 景琼心惊肉跳轻声问:“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帘外车夫:“未曾听到。” 聂儿在这里轻如羽毛,几步就轻轻落在马车上,眼见马车夫自怀中缓缓拿出匕首,景瑜没先死,景琼倒是要出大事。 聂儿紧张不已,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明白有危险逼近,她握紧脖子上那条鸽子玉坠,“拜托你快逃,有危险,小心啊!” 景琼似乎又听见那个声音,她拔下簪子悄悄放在袖筒里,这条路不是去景家主家的路,车夫有蹊跷。 “还要多久?” “快了,您马上就到!” 他忽然掀开帘子,冷笑着看向景琼,“景二小姐,我送您去见我的兄弟,后魏十二万英灵。” 景琼虽养在深闺,不像妹妹那样喜欢耍刀弄剑,但她是景家人,身上流着景氏一族血液,坚韧勇毅也是她的基因。 聂儿伸手想挡住车夫,却被他穿过身体,聂儿自语:“糟了!” 没料想景琼垂下袖子,趁机迅速刺穿他的喉咙,车夫不知,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能够不眨眼地举手刺死他。 景琼杀了人,手里颤颤巍巍握着那把牡丹簪子,金色的牡丹花染尽鲜血,别有一份风情。 马车没人赶,在山野里没有方向地穿行。 忽然,马车一重。 聂儿疑问,难道还有刺客不成? 景琼也有所察觉,她攥紧金簪,身子抖得像只淋了雨的小鸡。 帘子再次被打开,景琼狠狠刺过去,一双手钳子一般握住她,只是不伤她分毫。 他钻进车厢,看见倒地而死的车夫装扮的男人。 “失礼,小人是武怀王部下。” 武怀王又是哪个?聂儿掰着手指头,“夏、商、周……”武怀王究竟是哪个朝代的人?高中三年学理科的她居然忘了正常的文科常识?算了,总之这个梦冗长又没有逻辑,聂儿也不费脑子想。 “请小姐下车。” 景琼强撑着,跟着他下了车。 聂儿在旁边提醒,万一这个也是坏人就不好了,可惜没人听得到她说话。 一只干净无瑕的手半开车窗帘布,看不见车主人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景二小姐无事?” 不知这话是指向侍卫还是景琼。 景琼想起家中要紧事,也顾不得其他。 “无碍。” 聂儿想,这人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有蹊跷,景琼这么聪明,一定会怀疑,应该会问清楚。 奇怪的是景琼并没有问他怎么会这样巧合在这里遇见。 “可否带我一程,送我去景家主家?” “恰好本王正要去常京城,请上车。” “多谢王爷。” 聂儿回头看向那辆载有尸体的马车,说话的空档,早已被收拾干净,不见踪影,聂儿赞赏,这个武怀王还真是非常人可比。 聂儿产生了好奇,跟着景琼一起上车,这是个怎么样的俊俏王爷啊! 聂儿盯着他看了半天,温润如玉说的就是这种人,通身的气质都是柔和温善,不说话也不会使人尴尬。 王爷递给她手帕,“手上都是血迹,不嫌弃请用。” 景琼默默不语,接过帕子重重擦去血迹,可是那鲜血已经干涸,这么用力也不见擦干净丝毫。 他又拿出一张帕子,素净的丝帕绣了朵兰花。 牵过她的手,轻轻沾了酒帮她擦手。 聂儿大惊,这是什么情况,初次见面竟然这么…… 她说:“多谢王爷,小女感激不尽。” 人是她自己杀的,她为什么说对他感激不尽,哦,感激他帮忙擦手,古人嘛,总是这么礼仪分明,聂儿点头。 “陛下赐婚,七月十五。” “明年?” “不错。” “那我要赶紧缝制嫁衣。” “你母亲没有和你说过?” “或许说过,只是我忘记了。” “你就这么厌弃我?” “景琼不敢,武怀王乃当今陛下亲弟,常京城有谁不知,能被陛下赐婚于您,是景家无上荣耀。” “罢了,等你嫁过来,以后我会慢慢和你解释。” 天啊,他们两个是未婚夫妻,聂儿托着下巴,怪不得景琼什么都不问,原来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 可是,景瑜和景琼是双生子,那景琼也是十四岁,明年也就是十五岁,这么小居然就要嫁人,聂儿感叹不已。 这么长的梦居然还没有结束,聂儿感觉自己在看电视连续剧,这部剧还是永远不会结束的那种。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城中。 下属搬了凳子垫在脚下,扶住景琼下了马车。 “需要我陪你一同?” “景家私事,无需外人插手。” 聂儿噗嗤笑道:“你就快嫁给这个人了,他还是外人?” 景琼一跃而下,心急如焚,方才被那贼人挟持之时都没有现在着急。 景瑜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景琼刚走,聂儿也要跟着下车,听见武怀王同马车下的部下说话,她回了头侧耳细听。 “你瞧她下手多狠,一刻钟不到你派去的人就死在她簪下。”王爷笑意森森。 车下侍奉那人急忙跪下。 “原本就没想杀她,只是试试她,现在看来她比普通女子更有趣儿。” 聂儿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高考英语听力她就没拿多少分。 这样一个谪仙一样风轻云淡的人,适才还温柔地擦拭未婚妻子的手掌,人后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聂儿不敢看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见底,罗修也有这样黑色深邃的眼睛,他也这么爱笑,可是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冰冷。 景琼是因为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才表现如此冷漠,还是单纯只是在未婚夫面前害羞?如果是前一种,那景家心真大,居然敢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人,如果是后一种,那么,景瑜和景家将陷入危险。 第29章 白玉魂骨3 救兵终于到了。 丫头趴在景夫人耳边提醒一声:“景老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人不很利落地说:“你打吧,打死我们一家人,我就看着你打!” 景将军见母亲,生怕母亲责怪妻子,解释:“景瑜顽劣,惹了她母亲生气,还请您上前劝解片刻。” 景老夫人气急,“我也不劝她,她要打死的是自己的女儿,哪里轮到我一个老婆子插嘴。” 景夫人又急又慌,“母亲,这话儿媳当不起,求母亲莫要动怒。” “你对我孙女下这样狠的手,这一句话你都当不起,那你那么多鞭下去,她一个小女儿哪里当得起?” 一番话把景夫人堵得哑口无言,也不敢再轻易处罚她。 景琼怕祖母气坏,忙过来扶持着老人,这样一件事情闹到这样,还非得老夫人出动也是不孝之过。 景老夫人依着景琼的手,颤颤抖抖踱到景瑜面前,一声号出来,“我可怜的孙女,十多岁怎么受得了这些,老天爷啊,开开眼,怎么就让她受这样的罪……” 一窝子堂兄弟叔伯婶娘听到老夫人的哭声纷纷进来劝解。 聂儿一挑眉,嘿,景瑜还是个小团宠。 看了一圈,聂儿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这样看重景瑜和景琼,因为,景家大部分都是男丁。景将军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中,聂儿细心留意,二十多个子嗣居然都是男子,景将军第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也就是景琼和景瑜哥哥,怪不得景夫人怀第二胎分娩那一天,院里内外都是人,原来不只是丫鬟婆子,还有景家亲系上上下下几十口人。 小丫头一出了事,全家都赶来了,景夫人也真是憋屈,连自己女儿都管教不了,要是景琼那样知书达理也还算好,景瑜这分明就是想上天的小霸王。 聂儿站在人堆里,瞅着这一大家子大眼瞪小眼。 老夫人抱着长凳子上受伤晕倒的景瑜哭个不停,几个妇人上来劝慰,终于劝停了老太太。 “你们都是死人?还不过来扶丫头进去!” 景二爷的小儿子跟景瑜素来交好,急匆匆过来要抱她进里屋。老太太红着眼训斥,“她的背上都是伤,你可当心着。” “是,祖母。” 大堂里清了人,寂静一片。 老太太上座不语,脸上一片阴沉。 景将军站在堂下,先行开口,“母亲,这事景瑜确实不对,一个女孩子乱管闲事,怨不得她母亲生气。” 他要不是看景瑜这次在劫难逃,他才不请来这尊大佛压他妻子。 景夫人扑通一声跪倒,“母亲,儿媳没有错!” excuseme?老太太现在这么生气,你跟她说你没有错,聂儿扶额摇头,这一家子还真是一样,刚才她闺女和她一样的表情,叫嚣着自己没有错,结果被打成那样子,现在她自己又是这样的回答,你不是找抽吗? 果真,老太太大怒,意料之内。 “来人,她刚才抽阿瑜多少鞭子,也抽她多少,一下不准少。” 景将军脸色当即惨白,跪下求饶,“母亲,是儿子不孝,没能管好孩子,不怪夫人。” “你给我住口!”她挥手打翻茶盏。 聂儿侧身一躲,茶杯落到她脚边碎成三片。 景琼知道再不说话就没有劝解的时机了,站出来跟着母亲跪下。 “祖母,母亲平时最最宠爱我和景瑜,她打她是气她不成体统,要不是为着她,一家人今日也不会闹成这样,母亲心里,比起景瑜,我和哥哥都是第二,她这么生气,也是因为心里太在意景瑜,怕她以后这样放肆,在夫家难以立足。” 老太太一拍桌子,“我还没死呢,谁敢给她气受,如是我不在,她父亲,伯父,堂哥,哪个不能庇护她,她哪里来的夫家的气,谁敢给她气受,我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他。” 聂儿心痛不已,她想起自己的阿婆,那么温柔一个人,每每为了她豁出一切。小时候她和小朋友一起在书店看书,旁人都有爸爸妈妈在那里陪伴,阿婆要做工养她,没有时间陪她,她也不闹,一个人在那里看书。店里的姐姐真凶啊,她看一本,姐姐就夺走一本,嘲笑着说买得起吗?有一回阿婆接她,听见人家又这样说话,阿婆气得买下所有聂儿那天看过的书,一共花了两百多,从那以后也不再来这家书店。聂儿跟她说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没有生气,你那么生气为什么?阿婆说,我吃多少苦都行,可是你不能受一点罪,阿婆哭得那么厉害。聂儿还记得往后几天,阿婆几乎很少睡觉,连夜赶制人家定制的绣品。 堂上坐着的老太太恐怕和阿婆是一样的心,不想看见孙女受任何委屈。 不可分解之时,里屋传来大夫的声音,“小姐醒了,叫老太太。” 老人拄着拐棍,缓缓进了里屋。 事情也算是告了一段落,聂儿轻叹。 这样看来,景家上下也还是一片祥和,唯独那个武怀王,一身邪气。 聂儿握着鸽子玉坠,正想着,一眨眼身边换了一副场景。 “武怀王!”聂儿尖叫,只是没人能听到她惊恐的喊叫。 她刚才这么一想,居然来到了武怀王的身边。 这是他的院落,富丽堂皇,不知吞了多少民脂民膏,和景府摆设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来以为景府已经很有气派,一对比聂儿才发现景家走的路线是艰苦朴素。 不过,一个王爷,富贵一些也无可厚非。 聂儿正好对他好奇,这就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招。 “找到他了吗?”他问。 又是这个侍卫回答,“发现了他的踪影。”看来他是武怀王心腹。 他们要找谁? “现在在哪里?” “回王爷,他被后魏的齐王殿下劫走,养在齐王府。” “绝色美人,确实令人垂涎。”他感叹如此。 聂儿倒是想看看这样的绝世美人长什么样,景瑜景琼美虽美,但景琼是小家碧玉,别有一番秀气,景瑜也美,但美在周身的气派,活泼机敏,不失英勇,但是要说绝色美人,这对姐妹还是算不上。生产力如此低下的古代社会,究竟能出现怎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绝色?聂儿想起电影里香港女明星的一颦一笑。 武怀王饮了一杯冷酒,挥笔写下两个大字“锦钰”。 太巧了吧,聂儿正好也认识一个锦钰,不过人家是男孩,他做了聂儿三年同学,聂儿还真没发现他的美色,充其量就是五官端正,身形高大。 现在有意思了,居然出现了景瑜和锦钰这样两个人,和她认识的人同名同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者说,聂儿这个梦真是奇妙,她居然把他们两个人带入梦中,是不是太想念他们? 顾不上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聂儿继续听他们说话。 “他的武功也是后魏排名前三的,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么容易就被擒走?还是齐王这个草包。” “探子说,齐王拿下了锦钰的父亲母亲,还有他年幼的妹妹,以此要挟。” “他聪明至极,怎么会被这样的事情缚住。” “王爷,一个人就算再强大,也会有他的弱点,锦钰此人,历来顾念家族,家族欣荣是他父亲母亲毕生的念想,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家族。” 武怀王边听边提笔写字,聂儿凑近一看,是一句“沉鱼落雁浮生浅,羞花闭月红颜淡”。 看来这位美人确实是有本事,能让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的王爷挂念至此。 “后魏和大邹万千美人竟然不及他半分。” 部下揣度王爷心思,却弄不懂他的话。 只好悻悻说:“他若为女子,必定是祸国妖姬。” 面前人哈哈大笑,笔上的墨水滴了半张桌子,“就算他是男子,也不妨碍他祸弄天下!” 什么,听了半天聂儿才听出来原来这个“锦钰”也是男子,什么样的男子可以被称为绝世美人,倒是奇闻,聂儿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锦钰和那个锦钰是不是一样的,难道就像景府里那个景三小姐景瑜和她同窗三年的傻丫头景瑜也是长得一样不成?可是,锦钰也不能算是美吧,难道古人的欣赏水平有限? 武怀王说:“齐王贪恋他的美色不是一日,现在终于得了他,真是了了他毕生心愿。” “想想就让人恶心。”部下脱口而出。 断袖之癖古来共有,赶巧被聂儿碰上,她心中颇为好奇。 武怀王目光冷若冰霜,吓得他不敢再说一句。 “你去吩咐他们,偷偷潜进齐王府和锦钰联系上,告诉他,后魏大皇子赵无因要同他做个交易,问他肯不肯。” “您要自报身份?” “他又不知道我在大邹这里也有身份,用后魏那个身份,他更容易接受。” “是。” 聂儿这下算是弄清楚了,这个武怀王是个双面间谍,在大邹,他是皇上的弟弟,在后魏,他又是后魏皇帝的儿子,那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问题这么多,聂儿的脑子明显不够用,她赞叹这个王爷真是厉害,间谍工作做到这个份上,他还是第一个,两边他都是位高权重的人,有谁敢怀疑武怀王是后魏的间谍?又有谁敢怀疑后魏大皇子是大邹的王爷? 段位高,实在是高! 聂儿正感头痛,一睁眼已经睡在床上,身边一本《百怪图鉴》。 罗修坐在一边,脸上是她没见过的紧张,“醒了?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可是,我睡到现在,已经休息很久了。”聂儿靠在枕头上。 扶旋听到动静,端进来一杯水,“你进了百怪图鉴已经半个小时。” “什么意思?” 罗修接过杯子递给聂儿,“就是说,你进了这本书,看见了书中卷宗里发生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做了个梦,可是好奇怪,后魏和大邹这两个朝代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 罗修轻抚她的头发,以为她受了惊吓,“因为,这是另外一个空间发生的故事。” 聂儿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有点头疼。” 罗修拿过她的书,“没收,等你好一些了,才能拿回去。” 第30章 白玉魂骨4 “拜托了,我已经好了,把书还给我吧,先生。”聂儿苦苦哀求。 上个星期她突然进去,把罗修他们几个下了一跳,平常只有罗修一个人可以进入卷宗修改少部分记录,普通解罪人并不能进入书中看见所发生的事情,只能通过阅读,稍微知道一些。 罗修摇摇头,哄着说:“太危险,你不能再进去了。” “那,你能陪我进去吗?” 罗修摇摇头,一个卷宗只能进入一个外来者,否则会出大乱子,他不能同时和聂儿一起进入其中。 “你告诉我为什么想进去,说服我,我就给你书。” “我……”聂儿不知如何开口。 “我真的很好奇后面发生的事情。” “别人的故事,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罗修笑着调侃。 “不是别人,我在里面看见了景瑜,就是我同学,啊呀,不是一个人,但是她们居然长得一样。” 罗修该怎么回答她这样的话,有些肉体死亡后,灵魂会进入另一个空间新生,肉身承载记忆,灵魂离开身体,不久就会忘却记忆,开始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而他们新得到的身体大多数都是随机的,只有少部分和从前极为相似,这是上天给的概率性问题。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回去看看?” “不是啊,先生,我实在是想知道景家的命运,拜托你帮我回去,我知道后立刻回来,反正我在那里是透明的,谁也看不见摸不着我,这样又不会耽误他们正常的情节发展。”聂儿合掌拜托。 罗修眸中无奈,他看了一眼聂儿脖子上的玉坠子,终于答应她。 “跟我走。” 聂儿抱了书,心里一阵满足,“走了啊。” 罗修无奈地拦住她,“你知道怎么进去?” “趴上面睡觉不就好了嘛。” “小傻子,你那是误打误撞,这回行不通。” “那怎么办?” “坐在靠窗子的金属椅子上等我。” 聂儿抱着书,乖乖坐在那里。 须臾,他拿过来一只缀满彩色宝石的小盘子,装了半满的棕色粉末。 “这盘子?” 罗修顿了一瞬,“你认识?” “不是,我是觉得……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这样少女心的盘子,没想到你……” 罗修脸上闪过一瞬失望,很快恢复如常,“对啊,这是一个小女孩做的。” “那她一定很喜欢花花绿绿的宝石,你看她镶满了几乎整个盘子,说实话,盘子底部也镶嵌,会不会放不稳?” 他笑出声,“当然放不稳,所以我只装了一些香。” “香?” “对啊。” 说话间,不知道何时他点燃了香,如梦如幻的白色烟雾渐渐弥漫,聂儿伏在椅子上很快睡去。 罗修捡起掉落的书,放在她怀里,连人带书一起抱起,轻轻把她抱紧内室。 聂儿站稳,仔细一看却是在大街上,可是她不认识景府的路,想到上一次她攥着玉坠子心里想着哪里就能去哪里,聂儿低下头正要这样做。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马车里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 “景夫人。”聂儿自语。 跟上去看看她去哪,聂儿也上了马车,细细观察她。 不多时,她们来到山脚下。 到这种荒郊野岭干什么?聂儿困惑,回娘家? 显然她不是回娘家。 她们顺着山路往上爬,似乎刚下过几场雨,山路泥泞不堪,但是景夫人不许任何丫鬟扶她,她要自己登上山头。 “心灵则诚。” 一路上她都在念叨这句话。 山头一座小小的茅草屋,似有人烟。 景夫人吩咐下人回避,独自向前。亲自叩开主人的门。 聂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入茅草屋中,也跟着她拜访主人。 屋中那人突然对视上聂儿的眼睛,片刻后移开,聂儿被他盯得发毛,不可能,应该没有人可以看见她。 一定是巧合。 “我今日有事相求。” 老头摆摆手,“行了,加上这次,你一共求了我三次,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 “是,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景夫人如此恭敬,聂儿见她这样还是上一次见到老夫人之时。 “算你女儿的运势?” “不错。” “哪一个?” “两个都要算。” “太贪心,不过念在这是最后一次,我就答应你。” “这是我让她们写下的字迹。” 老头接过纸张,晃着藤椅不语。 聂儿趴在一边,也去看那两个字。 一个是“杀”一个是“守”。 不用猜,“杀”是景瑜写的,“守”一定是景琼写的。 “下个月景琼成婚,我实在担心她,而景瑜哭闹着要和他父亲一起上战场,我也放心不下。” 下个月他们就要成婚,聂儿感叹,原来这里已经过了这么久。 不知道景琼以后会怎么样,嫁给这样一个人,说不好啊。 “景家杀戮太重,唯有男子阳气可挡,多年来景家荣耀无限,也是因为男丁之故,你诞下女儿,还是双生子,女子为阴,天生体弱,这两个孩子注定要为景家的杀戮付出代价。” 景夫人瘫坐在地,“她们会如何?” “我看了这俩字。” “怎么?” “如果你两个女儿终生不嫁,死去时还是处子之身或许可解,但是她们若有因缘碰上意中人,必遭厄运。” 景夫人眼泪不止。 “陛下赐婚,岂敢不从?” “那我就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法子?” “杀字凶狠,景三小姐定不得好死,她杀不了想杀的人,反而亲手杀死自己,守字温和,但景二小姐不可能守住任何东西,任何她珍惜的,爱护的,都会被碾碎成尘。” “求师傅想法子破了这命数。” 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景夫人上一次虽然打景瑜那么狠,但她还是景瑜亲娘,这么费心也是可怜。 聂儿叹息,鬼神之事素来作不得真,不要轻易相信才是。 老头似乎听见了聂儿的话,抬起头说:“那你为什么能来这里?” 景夫人以为说的是自己,连连道歉,“惹了师傅清修,实在是不该。” 聂儿问:“你看得见我?” “废话。” 景夫人只好告辞。 “嘿,他不是跟你说话。”聂儿想拦住景夫人。 她一走,只剩下聂儿和老头。 “你怎么回事,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进来。”聂儿恭敬地说。 “若无事,你就出去吧。” “等一下,我想问你,你刚才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我以巫族的名义起誓,绝不欺骗任何信徒。” “夫君,我同意你说的话。” “真的?你真的同意让景瑜跟着我们去战场?” “对,刀剑无眼,你一定要护住她。” “夫人,你为什么忽然转了口风?” 聂儿替她回答,“留在常京城里,可能提亲的就要上门,还不如远走,没有成婚的机会,这样离老头说的危险才远一些。” “没什么,我就是想吓唬她一下,叫她知道战场可怖,以后不敢乱跑。” “这样啊,夫人放心,她不会出现在战场前线,我这个最高指挥,走哪里一定都带着她。” “可女子真的能进军营吗?” “夫人放心,我同陛下说了此事,陛下说的是开国几位大将里也有女将军,我把景瑜带着,叫她扮成男装,集册上写上她堂哥的名字,让她有一个男子的身份。” 听到夫君如此妥善的安置,景夫人方放下心。 可是她的景琼可怎么办? 天子赐婚,不能反悔,况且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温润君子武怀王,怎么能拂了他的面子。 聂儿觉得无趣,离开这里,去了景瑜和景琼的房间。 一席大红色嫁衣铺在房中,景琼正在做最后的收工,这就是她的嫁衣。 一串精致的压步束上腰间,血红的玉石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红色嫁衣上层层叠叠的花纹,看起来必定花费了时日。 景瑜痴笑,“姐姐,你做了一年才把这件嫁衣做好,当真是巧夺天工。” “你喜欢吗?” “当然,真漂亮,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嫁衣。” “这是我为你做的。我知你不懂女红,提早便开始做。” 聂儿眼里装满眼泪,有姐如此,不枉一生。 “你瞎说什么,是你要同武怀王成亲,不是我。” 景琼苦笑,“他不许我穿别的嫁衣。” “什么意思?” “我要穿上他死去夫人的那件嫁衣。” “什么?”几乎同时,景瑜和聂儿叫嚷。 聂儿从没有听过这样荒谬的事情,她居然还答应。 至于景瑜,气得拔剑而走,“我跟父亲母亲说,你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不,我要嫁。” “是不是你因为担心父亲会有麻烦,所以不敢悔婚?” 景琼摇头,“父亲早已问过我的意愿,倘若我不愿,依着他的脾气,拼死也不让我嫁。” “他如此折辱你,你为什么?” “我爱他。” 聂儿脑中山路十八弯,上一次在马车里不是还爱答不理,现在怎么转变这么快,喝了迷魂汤? “第一次在朱雀街游玩,王家人见我面生,想借机占我便宜,他几下喝退他们,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 看来那是很久以前,聂儿推测。 “后来他向陛下请旨赐婚,希望我做他的填房,我高兴了一个晚上,寻人出去打听他为什么请旨,这才明白,他醉酒时说我的名字景琼真的很像那个去世的王妃金琼,说话语气,行为举止,统统都像,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姐姐,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任谁都不能接受,我开始避免见他,每一次他同父亲商议大事,我都会尽量避开他。” “就应该这样。” “时间久了,我……” “你就忘了他对吗?” “不,阿瑜,你还小,你根本不懂女子的心,尤其是有了意中人的女子,心思更加难以推测。我开始疯狂想他,每天都会让人守在他可能出行的地方,让人记下他的神情,还有话语,回来告诉我。” “姐姐,你真是疯了。” “我确实疯了,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他妻子死了,不管优点缺点,他都会记在心里永久怀念,可是我这个活人永远不会被他怀念,这是多么讽刺。” 景瑜不知道怎么宽解姐姐,但是她敏锐的眼睛已经告诉她姐姐变了,“姐姐,你不像你了。” “是啊,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我变成一个没有重量的人,没有思想的人。” 没有重量,聂儿转个身看了自己一眼,应该还是有重量的,不然不可能可以站在地面上,地球引力有谁能控制呢。 “姐姐,他把你变成这样,我真想杀了他。”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姐姐!” “你还不明白?是我对他执念太重,已经无药可解,没有他,我也不能存活下去。” 第31章 白玉魂骨5 她脸上带笑,唇角张扬,闺房里静坐沉思。聂儿背靠梳妆台,真想提醒她,她要嫁的那个人狼子野心,两面三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刻钟之后,梳妆打扮的丫鬟婆子一一进屋,屋子里渐渐忙起来。 景瑜笨手笨脚也帮不上姐姐忙,偷偷挤出房门,自得安乐。 今天就是景琼大喜之日。 景府上下一片欢腾,景夫人忙得不可开交,前前后后安排事情,唯恐出了岔子。 景将军近身伺候,“夫人,你都忙了一个早上,快歇息一会儿。” 景夫人十分不耐烦,“傍晚时分就要出嫁,你看看这还有几个时辰,我哪里放心的下。” 话说到这样,景将军只好躲到一边,他这个妻子,年轻时就深谋远虑,时时刻刻操持一个大家,景家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也亏了她出一份力。 聂儿不时走来走去,原来这里的人嫁娶习俗这么繁杂,她记得景夫人今早天刚擦亮就起了床,早膳未用,慌着忙前忙后。 要是以后她结婚,有谁为她刘聂儿忙碌呢? “阿瑜?” “阿瑜!” 景琼穿戴婚服,一边唤着妹妹,可景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边子玩去了,这个丫头,玩心一天比一天厉害。 “乳母,你帮我去寻寻她。” “是,二小姐。” 随身丫头红豆嘟嘴,“乳母,以后可不能叫二小姐。” 乳母忙不迭打自己的嘴,“瞧我记性,以后您就是武怀王妃,我等都得唤王妃娘娘。” 景琼悲从中来,以后,她就是王妃,这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身份,可是为什么她眼眶发涩,必定是脂粉太重,层层香气熏得她难受。 “姐姐,你找我?” 她一身藕粉色宫裙,腰间一条穿花蛱蝶丝绦带,束得身影窈窕,十五岁的女孩子,新鲜朝气。 再看景琼,窄肩细腰,肌肤水灵,迎风似就要倒,受雨恐遭了凉,身上一种弱柳扶风之感。 明明是一对双生子,怎么看都不像,连容貌三分相似都没有,更不要提浑身气质。可聂儿记忆尤新,景琼拿起手里的簪子,丝毫不拖泥带水将那贼人穿喉而杀。 或许不管她们是娇娇小姐亦或者跋扈将女,不能改变的是她们都是景家的女儿,她们骨子里刻着勇敢。 “你过来,看看我。” 景瑜巴巴跑到她面前,果然看了一圈,“美得很,我姐姐这般,怕是整个常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你说,这衣服,她穿上有我好看吗?” 景瑜脸色微白,“都下去,留我和姐姐单独一会儿。” “是。” 下人不在,景瑜放开了说话。 “好端端,你怎么又和她比起来?” “我没法子,脑子里一直想他,想到他就想到这件衣服和那个女人。” 景瑜不曾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她也不能理解姐姐的难处,“要不,我带你逃婚?” 聂儿翻了个白眼,这个景瑜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她们三个在一起,聂儿感觉自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时刻为她们操心。 “胡说什么。” “姐姐,你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谁说我不开心,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她手抚红唇,掩了惨白的脸。 谎话总得先把自己骗了才能骗过旁人。 洞房花烛夜,寂寂人独守。 两更天,他还是没有出现,景琼肩膀酸疼,头上的凤冠纯金打造,压得她脖子僵硬。风一吹,凤冠的帘丝悄悄摆开,帘丝,怜思,有几个人真的会看在帘丝的份上怜思眼前人? “王妃,奴婢帮您卸妆脱衣吧?” “不用,再等等。” 房里伺候的丫头低下眼睫,新的王妃实在可怜。 聂儿叹了气,武怀王究竟在做什么?连新婚妻子也不管不顾。 景琼不能动,她可以,握着玉坠子,一睁眼就来到武怀王房里。 “我要看看有什么国家大事这么重要。”聂儿暗想。 两个人对弈。 王爷对面那人戴着斗笠,斗笠边上悬挂长长的白纱罩子,把他的脸挡得干净。 所幸,听得见他的声音。 “来年三月,必把景道成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三月大邹的桃花开得正旺,不知能否抵你一半?” 他携起一枚黑子,闪电般划过面前人的纱帘。 黑子有力,牵起纱摆一瞬。 聂儿随子回首,胡见这人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男子,丹唇修眉,长睫如扇,灵目俊颔,明明端坐蒲垫,别有风流姿态,娇柔女子恐不胜其一。 男生女相,阿婆说过,一生不遂,天荒地老,独身无依。 纱帘合上,睥睨百花的神容消失不见,一室光辉暗淡。 聂儿叹息,这样一个不染尘世的人居然和武怀王蛇鼠一窝。 “风太大!”他冷冷地说。 “是啊,要起风了。”王爷摊摊手,最喜欢看他恼怒,眉目冷的结霜。 “殿下若无事,锦钰先行告退。” 这就是他写的“沉鱼落雁浮生浅,羞花闭月红颜淡”的锦钰,本以为是虚指,现在想来,他承得起这两句。 只是这样一个锦钰,没有一丝和那个锦钰相像。 “我放下新婚妻子陪你对弈,你倒是好,玩几局就倦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莫要耽误。” 留他独自一人对弈,一个人真的能打败自己吗?他的对手已经离去。 他下棋直到破晓,聂儿看不懂他的棋局,却看出了他的孤独。 收了棋子,武怀王半扶脑袋,手指击打膝盖,嘴里含糊不清,只有几个字勉强被聂儿听出,“烟柳旌旗……停等棠棣开……”像是一首小曲子。 “来人。” 他不再唱,也许累了。 眉间一点朱砂的女子巧巧施礼,“奴婢在。” “什么时候了?” “卯时一刻,回王爷。” “王妃歇了没有?” “据伺候的侍女报,王妃娘娘等了许久,寅时三刻才安歇。” 王爷饮了一盏茶,不急不缓说:“叫醒她。” “是,王爷。” 聂儿计算了一会儿,子时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那寅时就是三点到五点,卯是五点到七点,这样算来景琼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不到。这个王爷,自己彻夜不睡,还要拉上旁人。 “啧啧。”聂儿摇摇头无奈。 可怜的景琼,你嫁了个什么玩意儿。 繁琐的婚礼,深夜的等待,无一不是她精神糟糕的凶手。 但是,有关于他就能振奋她的精神。 “王妃娘娘,王爷要带您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王爷呢?” “王爷已在外备好车等您。” 于是她又变成温柔端庄的景琼,任由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个丈夫在新婚之夜抛弃的厌妇。 骄傲的景家二小姐,端庄的王妃娘娘,聂儿看她这样,心里一阵抽疼。 又是马车同行,聂儿想起武怀王送她回景府那次,他还是一个温润的谦谦君子。 “昨夜休息可好?” 她好不好你一清二楚,何必惺惺作态,聂儿扭脸到一边。 只见景琼双手交叉,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她看起来又恢复了精神,“妾身安好,夫君切莫忧心。” 聂儿真想打死这个不争气的景琼,“拿出你上一次的不屑一顾,你怎么这么卑微。” 但是,她现如今是真的“人微言轻”,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她的话。 “进了宫,一切都要依照礼制。” “母亲找了老嬷嬷教导,无需担心。” 那可不是,几天前还看见她冒着酷暑,汗流浃背地踩在地板上一遍遍练习那些礼法,枯燥乏味。 “景瑜也会在太后那里。” “真的吗?” 她笑着问,脸上梨涡里载满惊喜。 “只是猜测,景瑜和德安公主交好,你回宫参拜,她可能会借德安公主之口,一起拜见太后,在那里等你。” 景琼听罢,略有不安,“不许我同她说话?” “随你,但是我没有等候的习惯。” “那我就……” 她怯怯望向夫君,武怀王早已做出闭眼安寐那一套。 她也只好住口,聂儿看到她眼里难以察觉的委屈,颇觉心累,这样一场婚姻,给她带来的只会是悲伤。 景琼没有时间思考,聂儿心里却明镜一样,武怀王娶她,早有预谋。就她观察来看,景家一定是镇国将军级别的武将,这个国家的军事掌权者,而且,死在景道成手上的后魏士兵不在少数,听民众对景家的夸赞,他景道成在大邹已经是战神一样的存在。综上可见,武怀王这个人,心里想的是借助景琼的身份突破景将军带领的大邹军队,只是,就算景将军宠爱景琼,武怀王就一定能利用景琼达到他的目的吗? 烧脑的权谋斗争,可惜景家人还不知道大邹的武怀王竟然是后魏的大皇子。 宫苑重重,要不是跟紧了他们,聂儿一定会迷失在某条路上。 景琼跟在他身后,他的步子缓了不少,到了众人眼前,他又变成了这样好的丈夫。人啊,演技好了,虚名也就来了。 “太后娘娘还未醒来,请到偏殿等候。”宣旨的太监领路。 聂儿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大概九点钟。 太阳很快升高,热气也扑腾上来,七八月的天儿,暑气最是难耐。 “太后娘娘请王爷王妃。” “烦请带路。”武怀王说。 还未踏进殿中,欢闹的声音先行入耳,这清脆的笑声,不是德安公主又是哪个。 “皇祖母,阿瑜姐姐说白蛇之所以变成黑蛇,是因为今年太阳太大,把它晒黑了,哈哈哈。” 他们这个年代还盛行冷笑话?聂儿忽然不觉得今日太阳烤人了。 景瑜手里端着太后赐给的酸梅汤,冰渣子浮动其中,若隐若现。 太后没被笑话逗笑,被孙女的挑起的嘴角惹笑了,人年岁大了,就喜欢小辈嘻嘻哈哈热闹。 “阿瑜啊,要不要还盛一碗?” “皇祖母,我也要吃。” “你可不能吃,小心肝,阿瑜练武,身子硬朗,她吃无碍,你吃就要叫太医。” “阿瑜姐姐——”她扯住景瑜撒娇。 “行行行,我也不吃,免得你看着着急。” “阿瑜,父皇给我做了个马鞍,咱们瞧瞧去?” “额——好啊,不过要再等一会儿。” 老人心里明白,叫人宣他们进来。 “儿媳景琼参见太后娘娘,给娘娘请安。” 武怀王跟着行了一个大礼,嘴上却没说一个字。 儿子见了母亲,还是新婚之人,居然不和太后说一个字,聂儿觉得奇怪。 太后淡淡说了句,“起来吧,今天天热,都先回去,过几天天凉了再来说说话。” “好,皇祖母,那我们先走了。”德安公主迫不及待。 “这个小猢狲,去吧。”她眼角露笑。 德安拉着景瑜,“阿瑜姐姐,我的小马鞍可漂亮了,上面有——” “等等。”景瑜拍拍她的手,“我去和我姐姐说几句话,公主等我片刻可否?” “嗯,就一会儿啊。”小公主有点不开心。 第32章 白玉魂骨6 “姐姐,等我一会子。”景瑜疾跑,终于赶上景琼。 景琼偷偷观察武怀王的脸,一边说:“阿瑜,府中有事处理,不便久留,回门那日再细细说。” 她姐姐昨天出嫁,今天就这么客气,还要看着丈夫的脸色说话,景瑜气不打一处来。 “王爷,我姐姐为人温善和气,旁人欺她辱她,她都不会轻易恼怒,是个极为老实的人,你既娶了我姐姐,一生都不能辜负她。” 武怀王听了个笑话,轻轻笑出声。 “阿瑜,不许胡说。” “姐姐,你别说话!” “让她说,王妃。” “我也不是为难你,还请你发个誓言。” “哦?”他挑眉。 “你向上天起誓,不论发生何事,都不会叫我姐姐受任何伤害,如有违背——” “如何?” 景琼冷汗直冒,“够了,景瑜。” 聂儿站在一边也紧张兮兮,“别插嘴景琼,让他立个誓,我看他敢不敢。” “如有违背,我要你永生永世生不如死。” “这誓言倒是有意思,我以为你要叫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有时候,死去并不是一个人最痛苦之事,你敢不敢立?” 景琼拉住她的袖子,“不要闹了,景瑜。” “啊呀,姐姐!”她推开景琼。 “你现在就立。” “看来我今天不立,是不能好好离开宫中。”他调笑。 王爷举起手,“大邹武怀王立下此誓,绝不辜负景琼,如有违背,生不如死。” 景瑜松了一口气,“记住你今天所说!” “走吧,王妃。”他勾住景琼的柳腰。 百步开外,他凑近景琼耳边,咬住她的耳垂,景琼羞得满脸通红。 下一秒,他说:“我从不信鬼神之说。” 景琼如当头棒喝,女儿家的羞涩当即散去。 聂儿被他们弄得烦躁,转身跟着景瑜走,她实在看不下去两个人的“友好互动”,再多呆一会儿就要被气死。 “阿瑜姐姐,你是不是担心景琼?”德安公主问。 “我现在比你长一辈,你不能叫我姐姐,你得叫我……” “哎呀,你烦人,我就叫你姐姐。” 德安搂住景瑜,说着小女孩的私房话。 “对了,公主,你皇叔武怀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老是说他们啊,他就是个……嗯,不好不坏的人。” “具体一点。” “你是不是想问我,他对前王妃如何?”德安聪明,一句点出景瑜所想。 “我要是告诉你,你答应我什么?”德安眉眼清明。 “你要什么?”景瑜问。 聂儿看着这两个才像是姐妹,脸面长得也像,脾气也相似,说不准几百年前是一家。 “你得答应我,带我出宫玩。” 景瑜愣了片刻,断然拒绝,“公主,我上回带你出去玩,差点被我母亲吊起来打,还好陛下仁慈,没有责怪我,还劝我母亲不要生气。” “这算什么,你前段时候不是差点被打死吗?”德安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我笑话是不?” 景瑜追着她打闹,小丫头吵吵闹闹笑了一路。 “若得你母后应允,我方带你出宫。” 玩闹片刻,景瑜还是没有松口,这大邹除了景夫人,景瑜最不敢惹的便是当朝皇后,她的威力值堪比圣上,原因和景道成一样,皆是惧内,一个皇上一个将军,竟然这样“丢脸”。 “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求求母后。” “你不要打诳语。”景瑜才不信她敢去求那只母老虎,上一次带德安出宫,她差点没把拐走她女儿的凶手用目光烹煎几趟。 聂儿跟在景瑜旁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景瑜对此满脸惊讶。 她原本想跟着德安公主去见见这个大邹皇后,但是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聂儿悄悄跟上去,果真是他,那个占卜算卦的老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把聂儿引到无人的宫苑,回头同她说话。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有人让我喊你离开。” “谁?”刚出口聂儿就暗骂自己蠢,除了罗修还会有谁。 但是他也真厉害,这种地方的事情他也能插手。 聂儿暂时不想走,问道:“此刻不去,后果如何?” 老头捻起胡须,白发在风中飘摇,“算了,随你,等到你留到不能留之时,自然会离开。” 不能留之时?难不成这个地方还有时间限制,聂儿还欲问,他却悠悠然离去。 不是此刻她不想走,而是她心里有一个奇妙的念头,她想亲自验证心中所想,佛说种因得果,她想着他们的因,充满好奇。 “景瑜!”德安自豪地擎起手中令牌。 聂儿听到她的声音,也不再追着那老头走,转身回到景瑜身边。 再看景瑜,她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皇后娘娘允了你?” “那当然,她这么疼爱我,自然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我要什么她和哒哒(父亲)就给我什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扣下来送给我。” 德安公主嘴上利落,脸上得意,可聂儿无意瞥见她左手拇指食指捻起衣角,没有意识地来回翻弄。 景瑜接过她手里的令牌,“那行,咱们就扮成男装出去。” “走!”德安笑得咯咯响。 出了宫门,两个女孩商量着应该先去朱燕楼吃抹子酒,新季的莲蓬乳烙来一份,再去闭月坊看歌姬,常京城里谁不想天天看凰凰姑娘,一舞动京都可不是吹的把戏,还要去三七茶楼听说书的桓师爷讲长书,桓师爷从前记案子记得牢固,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不便,请辞了师爷,跑去三七茶楼吃茶,茶楼老板高聘桓师爷说书,那叫一个精彩,听说最近来了一个会口技的少年,竟抢了桓师爷的风头,两个姑娘倒是要去悄悄是个怎样的少年。 聂儿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至少有十七八个暗卫隐藏人群中,想想也能明白,德安公主乃是当今陛下的嫡公主,身份尊贵别无二人。 聂儿跟在她们身侧,也算逛遍了大邹最繁华的京都。 三七茶馆中人声鼎沸。 好个俊俏少年,聂儿轻而易举穿过密不透风的人群,走到他面前一看,唇红齿白的小生正专注地表演口技。四面苍纱帘屏风泼墨画上生动的吊睛白虎,却在屏风内的俊俏少年面前失了光彩,聂儿看罢便把他抛在脑后,须臾印象也淡了不少。只是可叹锦钰那张脸,那个身子,聂儿细想,他的每一根头发丝她似乎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样绝世的人,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回到姑娘面前,德安正和景瑜听桓师爷讲后魏的锦老将军。聂儿赞叹,大邹居然民风如此开放,后魏和大邹是多年的宿敌,每一次两国开战斗得那是难舍难分,可是现在底下的老百姓似乎根本不以为然,甚至聂儿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憎恨,反倒是敬佩。 桓师爷手板一拍,聂儿唤回神志,也听着他的故事。 “这锦老将军和咱们的景将军可谓是棋逢对手,多年沙场相见,打得难解难分,可也都是君子之战,不杀俘虏,不虐妇孺,允许大邹将他们金钱赎回,再看旁国,哪个有这样的气派。” 台下有人起哄,“听说几年前锦老将军带一个金色面具的小将,那小将战无不胜,你给我们讲讲他呗!” 这三七茶楼,讲侠义江湖、晦涩宫闱、南北奇案、战场厮杀,要说三七茶楼里人们听的最多的莫过于最后一种,战场之事,而锦老将军和景将军之间的那些战役,翻来覆去没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故事精彩绝伦,可也耐不住不换汤不换料地重复。 桓师爷微微一笑,“各位别急,既然大家想听,那我就同大家讲讲金面具的故事。” 德安慌忙凑出阁楼,靠近了仔细听,看见景瑜并无意外,转头问:“怎么,你不好奇这位战无不胜的小将。” “我知道他。”景瑜抿了口大红袍。 “嗯?” 景瑜抬眼说:“他要讲了,你是听他说还是听我说?” 德安坐回阁楼,扒着栏杆,“你讲的没意思,我自听师爷说。” 楼下说书人又一扶掌,“话说这位小将,三年前跟随锦老将军出战排田关,排田一战,后魏险胜,这事大家却是知道。” “讲什么排田大战,我们要听那位小将的事。” 底下人又开始闹哄哄。 桓师爷只好立刻入题,“这位小将,就出战第三场,对手正是现在天护将军府景仲,景道成之侄。” 德安小心瞧着景瑜,她却并没有什么表示,记得上次哪个米店老板好死不死提到了景琼,听说景瑜差点把人家店给掘光,还好,暂时下面这人还没惹恼她。 景瑜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景家人这么小气,不准百姓评论一句?” 德安撇嘴,“我又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看着我。” 女孩子们又开始那一套吵嘴斗架。 聂儿捂住耳朵听烦,跑到一边听那个桓师爷说话。 “就在景仲这么一个转身,以为差点就把那面具解下,不想那小将一个回马枪刺穿景仲小臂,当时景仲就拿不住那把窜丝尖枪,血流如注……” “那到底最后谁看见了那张面具下的脸?” 桓师爷被一而再打断,纵使好脾气脸上也泄出愤懑,“我正讲着,要不足下上来讲完?” 拆台那人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坐远,不再多说一句。 他继续说书,“这面具小将当真是英勇善战,不光打败了景仲,接下来又接二连三摆了景将军的道,幸亏咱们景将军也征战多年,最后也没吃多大亏……” 聂儿听了一会儿,跑回楼上看两个姑娘。已经闹够了,德安和景瑜老老实实听人家说书。 没过多久,德安问:“师爷说那面具小将身手能在整个后魏排前十,真的假的?” 景瑜脸上不动,心中起伏,“父亲同他交手,说他的身手至少是后魏前三。” “前三?!”德安惊讶。 “锦老将军善于布战,但我父亲说若是单打独斗,恐怕锦老将军也不是其对手,况且那人年轻,多过些年岁,怕是连我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 “要是有一天我在战场上遇见他,非要看看他面具下究竟是怎么的一张可怖面容。” 德安笑道,“你怎么知道一定可怖,说不定面具下是一张倾倒众生的容貌。” 景瑜对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我父亲还说,那个人可能就是锦将军的双生子之一。” 第33章 白玉魂骨7 聂儿竖起耳朵。 德安也竖起耳朵。 “据说当年锦夫人产子,刺客进府,刺杀了其中之一,只剩下一个孩子,锦将军怕独子不能存活,自小遮住他的面颊,不允许任何人观看,也不许人晓得他的名与字,身份十分神秘。” 德安踌躇,“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景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也许他们后魏的皇帝见过,后魏最尊贵的人,想见谁不行。” 德安小鸡逐米点点头,“要是锦将军家的另一个儿子没死,说不准你和景琼还能一人嫁一个,你们不是正好也是双生子吗!” 景瑜叹气,“你又胡说什么,大邹后魏不共戴天,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德安自顾自说话,“可惜啊,可惜,景琼已经嫁给了我皇叔。” 聂儿也学着她摇头晃脑:“可惜啊,可惜,你皇叔是后魏皇子,大邹奸细。” 德安拍拍手上糕点的渣滓,就要拉着景瑜去闭月坊看姑娘,起身一瞬头一晕,眼前金星直冒,她恍恍惚惚重新坐下。 景瑜迅速扶住她肩膀,“德安,你怎么了?” “我……”德安面色如土,说不一个字。 聂儿也慌了手脚,“看看她吃的东西,是不是中毒?” 她急得直跺脚也没人听见。 景瑜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糕点细嗅,里面有些许茱萸的味道。 糟了,她不能食用茱萸。 渐渐地,德安呼吸愈发微弱,手臂上尽是红色疹子。 景瑜抱起她就要回宫,人群里藏的侍卫比她更快,上来就要带德安公主离开。 之后,一个人的声音镇住了嘈杂的茶楼。 他推开景瑜,对那些侍卫毫不客气,“再不救她,一炷香功夫就没命。” 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脸上恼火,“哪里来的混小子,还不让路!这可是当今——” “住口,把她放下!”景瑜训斥。 这个长面纱盖住脸的人,一身素净,身影绰绰,斗笠垂下的面纱挡住了他的真面目,越发叫人好奇。 景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相信他,或许是他刚才不顾众人拥挤,推开她,为德安把脉翻眼查看。 景瑜开口:“让他诊治!” 几个侍卫难以从命,眼看德安气息全无,景瑜抽出雪花靴子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向拥住德安的侍卫。 “我说放下她,你是耳聋还是眼瞎?” 侍卫没法子,轻轻放下德安。 “全都滚一边去!”景瑜驱赶。 那人靠前治疗,他抽出银针,扎了几针,德安忽然睁开眼睛,没命呕吐,须臾,几块糕点全被她吐出,楼上肮晦一片,一众人忽的鸟雀一般散开。 只剩下那个戴斗笠面纱的男子和德安景瑜三人。 他收了银针,动作干净利落,起身离去。 德安吐了东西,身上的红疹也渐渐消去,只是没有力气。 景瑜将她安置一边,伸手拉住那人的肩膀,“足下相救,感激不尽。” “不足挂齿。”他说。 景瑜侧头看他,奈何面纱又长又厚,看不清他的面目。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景瑜说。 那人不言,掰开景瑜的手便要离开。 景瑜担心德安,也不便多与这个人纠缠,只是觉得这样奇异的能人,她在常京多年混迹,竟然不识。 忽然,景瑜快步跑至窗边,丢下香木扇,“若有难事,拿着扇子来景府,景瑜必倾力相助以报恩情。”她素来不喜欢拖欠别人什么。 聂儿跟着她,看到楼下锦钰伸手一接,稳稳拿下扇子。 真巧,景瑜和锦钰相见,聂儿如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两个人一定还会再见。 可惜,她看不见面纱下那人耀眼的面容,也不知道他是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常胜小将。 站在制高点看众人,聂儿却品出一种无奈。也许,上天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前路,谁都没有发现命运如此神奇,原本不可能有交点的人,上天伸伸手指,他们就纠缠一起。现在,聂儿只希望神不要和他们开太大的玩笑。 十二月天寒地冻,时年滴水成冰,大邹黑金炭真真算得上千金难买,常京城最富足的柴火铺每日也只能供应三石。 宫廷内室与民间自是不同,黑金炭源源不断送进宫中,这是从内廷从千里之外的泽羌异国采购而来,途中艰辛,宫妃美姬也不大当回事,路间时时有冻死的贫苦人家,美人闻此也只是朱唇微绽,不管己身自是无需挂心,她们要做的只是讨君王欢心,侍奉左右。 万里冰封的时月,发生两件叫聂儿忧心忡忡的大事,第一件事,景琼怀孕,第二件,景瑜跟随父亲战场厮杀。 景家两个珠宝一样娇俏的女儿,偏都是叫人不省心,聂儿这些时日跟在她们身边,时时刻刻为这两个姐妹提着心不敢放下。 景琼所嫁非良人,武怀王明着是大邹当朝皇帝亲弟,暗着居然是后魏皇子,后魏大邹两国不和已久,一场大战即将在不远的将来打响,那个时候,她要站在哪一个阵营或许她自己都不能决定,现在她又身怀有孕,孩子能不能安生降临是一回事,武怀王似乎不甚宠爱景琼,但是倘若这个孩子真的降生于世,他便是亡国之子,景琼到那个时候,必会左右为难。 至于景瑜这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景夫人原意不过是让她躲开因缘,平稳地过完此生,但谁晓得战场上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刀枪无眼,希望景将军此战长驱直入,一举大败后魏。 越是身在其中,聂儿就越发不能自拔,她不是不知道胜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不能做出任何举动干扰,可是她早已把景琼和景瑜当做朋友,看着两个女孩日渐成熟,她心里更加喜欢这对姐妹。 若是公正一些看待大邹和后魏两国,大邹溃败的局势正在形成,后魏君王老成自持,善谋民心,亲手把皇子之一的赵无因送到敌国之中,悄悄替换大邹储君武怀王,那个时候,赵无因只有三岁,五官面貌找了磨骨师傅,打磨得和另外一个孩子几乎一模一样。拔出锦家在赵氏朝廷中的势力,灭了锦老将军多年煞费心机安排的众多心腹,再亲手安排自己的亲信上位,稳住了赵家的天下。 乌木窗子半开半合,凛冽的寒风灌进暖间,炭火离得远了,景琼的手背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她拢紧肩上的红狐毛皮,这是景瑜上个月和德安一起在冬猎围场上逮住的一只小狐狸,德安要做一双皮靴内层,没等她做成,景瑜抢了这件红得像火的狐皮,吩咐司织局做了这件披肩。她送过来的时候还嘴硬说是担心冻坏了她未来的小外甥,景琼念着她要准备上战场,也没有多留她,急急赶她走,担心父亲军纪严明,生怕她忘记带了什么,到时候撒着娇问父亲要这个要哪个,惹得父亲哥哥们不开心。 手中针线翻飞,上下舞动,一不留意,隐着的细针冷不丁扎得她指尖冒血,景琼吮吸血珠子,下人通报说是王爷朝这里来,要用晚膳。 红豆是景琼从景府带来的陪嫁丫头,她是黍米的亲姐姐,做事为人出了名的通透活泛,景夫人叫她做陪嫁丫鬟的领头也不是没有道理。 红豆悄悄靠在景琼身边说:“二小姐,奴婢吩咐厨房做一点红,正好王爷喜欢梅花的味道。” 一点红是他第一任夫人金琼的拿手好菜,取红梅花上雪水和面,糯米面粉蒸的六分熟,点了梅花红汁,画成梅花骨,几分红意定在糕点上,下锅拿香罗油炸成七分熟捞出,沥干油水,放香薰上熏几刻钟梅花香…… 红豆看着王爷一天天冷落自家小姐,心里油煎煮一样难受,女人,要想拿住男人的心还得示弱,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就闹成这一步,只是王爷性子要强,若是景琼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关系就没有那么僵硬了,要是搁在新婚那几天,王爷一皱眉,景琼不要一炷香功夫就能哄得几分如意,时间长了,景琼反而不费那些功夫去讨好他,耐心谁都有,可耐心也熬不过时间的考验。 景琼抬抬眼睑,手中的针线活还是没有停下,她眉头皱起,“一点红他该是吃腻味了。” 几个奴婢纷纷低下头,这屋里谁人不知南院里那位艳美的新宠,天天变了法子得王爷的宠溺,今天亲手做一点红,明天跟着王爷去马场,一身朱红马装惹得众人高看几眼,王爷搂了她的腰就上马,身后跟着一众王公贵族,好不威风,听说那女子名为梅落,梅,是前王妃金琼最最喜爱的花种,看来她也是托了名字的福气。 景琼没有告诉妹妹景瑜这种糟心的事情,昔日她救下的那个不值一提的小少妇,今天已经危及到了正妃的地位,要被她知道,非得要活活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索性,心伤透了,也就感觉不到疼。 她嫁给他,一厢情愿,今日种种,皆是她该承受的后果,其实她也明白,武怀王除了不爱她,也没有什么错,他既没有饿着她,也没有冻着她,他只是不在意她。 红豆赶走下人,低了身子温声说:“姑娘,你可不能日日同王爷置气,没了王爷的宠爱——” “难不成我离了他就不能在这王府里活下去?” “姑娘严重了,奴婢是想叫你别钻牛角尖,惹恼了他,回头要是他不时给你那几个堂兄弟施个绊子,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事情他完全干的出,以前不知道他这样恼人,不分轻重发脾气,她跟他生气,他就和景家过不去,这样无聊的人,她真是想起来就怒火无处发泄。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能拉下脸和他好好说,但自练武场那日,她看见他偷偷把马夫叫过去,暗暗说了什么,后面景瑜的马就发了狂,景瑜的胳膊差一点就废了,她这才后怕,武怀王此人心胸狭窄,景瑜上次得罪了他,他记下耻辱,悄悄找机会报复景瑜,丝毫没有顾忌到她是她唯一的妹妹。 门咯嗞一声打开,他屏退侍卫。红豆起身小步到他身后,轻柔地解下他背后的鸶鸟披风,嗅到他身上轻微的酒气,他饮了酒,怕是又是要折腾景琼一番。红豆担心自己姑娘受欺负,寻了个借口,“王爷,二小姐去年埋在花树下的酒今早扒开雪,已经够时日开封,说请您去隔间等一会儿,奴婢去取。” 武怀王下了狠劲,手肘一翻,将红豆推到一边,也不顾她手上还拿着披风,“她是我的琼花夫人,是我的王妃,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你唤她二小姐。” 他这是给景琼一个下马威,景琼怀了身孕,他不舍动手,但是她身边人受的罪越来越多,他在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叫她服软,叫她害怕。 景琼真是倦了他的威胁。 红豆急忙跪倒,额头扣地,使劲求饶,“奴婢该死,现在还没记住规矩。” 他得意地看她的反应。 景琼柳叶眉微皱,抬正身子,神色不变,“够了,你退下吧。” 红豆只管跪着,不敢有所动作,她心里也明白王爷王妃正在暗暗较劲。 武怀王笑了,看着景琼那张掩饰惊慌的脸,“退下吧!”这是对红豆说的。 红豆双手撑地,被他手肘击中的腹部隐隐作痛,呼吸不顺,她缓缓起身,拉上房间的门,静静走出。 忽然,他的脸又恢复如常,变成那个谦谦君子,他温柔地走近景琼,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轻抚她的腹部。 与其说是扶住肩膀,还不如说是制住她的肩膀,他用力叫她不能逃脱。 “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景琼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尽是厌恶。 他也不在意她的厌烦,继续说:“要是男孩,我就把天下给他,要是女孩,我就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景琼觉得可笑,“大邹的天下是陛下的,即使你是储君,也要顾及陛下的百灵姬已有身孕,可能那就是个皇子,到时你的储君地位不保,而最尊贵的公主是德安公主,她是大邹嫡公主,没有哪一个公主能超过她的殊荣。” 武怀王松开手,“我说的话,你觉得是笑话?” “妾身不敢,不过同你说说贴心话。” “贴心话,我们许久没有说过,我今晚栖在你这儿,我们说说话也好。” “妾身不敢,自怀有身孕,夜里睡觉不安稳,恐怕惊了王爷。” 句句都是“妾身不敢”,但剩下的话全是违逆之语,她话里满是不耐烦。 武怀王沉默片刻,门后侍卫拱手禀报,“王爷,有情况。” 他叹了口气,“手上的护膝是给景瑜做的吧,当心累到眼睛,我那里有几个丫头女红不错,回头唤了她们过来帮你。” “多谢王爷,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打发时间,不用派人帮我。” 他听罢也不再继续说,关紧那扇乌木窗子,不叫风继续灌进来。 做完这些,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景琼停了活,眼泪滴在布面,始终没有抬眼看他离去的背影,她爱的太累,是时候撤退,她可以继续陪着他在这个王府生活,可是她没有那么多爱继续给他。 第34章 白玉魂骨8 窗户开了,正当红色风信子随风摇曳,罗修走进房间,关上窗户,木窗子咯嗞一声,他回了头担心吵醒她。 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已经在《百怪通鉴》的空间呆了整整两个小时,即一个时辰。抬头看,那一注安魂紫藤香快要燃尽,乳白的香线层层飞舞,自窗户那一丝小缝隙飞出。 聂儿从来不知道,房间里的花每天都会变化,今天是红色风信子,昨天是鸽笼兰,再往前有矢车菊、桔梗、玫红蔷薇…… 红色风信子,不留痕迹的爱。 鸽笼兰,等离人回眸一笑。 桔梗,绝望的喜欢。 …… 他种了很多花花草草,闲下来甚至会给每一株植物起名字,小聂儿,小耳朵,小囝囝…… 她就快醒了,约莫半个时辰后。 罗修手肘撑住上半身,安安静静地观赏她,就像观赏园子里那棵好不容易救活的银边梨花树,她也是他的银边梨花树。 聂儿双手交叉,颇有节奏的呼吸会叫人错认她正在安歇,突然,她哭了,一滴晶莹的眼泪打在枕边,碎了几瓣。罗修轻轻为她抚平眉头,单膝跪在她身边,吮去她余下的泪珠,她哭得这样难过,哭得这样无奈。 如果她醒了,她会明白这一切就只是一场梦,那些人只是她梦中的过客,没有人会为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持续悲伤。 一会儿她醒来,正好可以吃上晚饭,或许他应该做点甜食给她。 亢庄园道陌交错,空间交叠,一不小心就会走错,这里不像一个园子,像一个不见天日的迷宫。 华年叫来卿酒,告诉他罗修召见,速速回园,等他急慌慌赶回,却只见到罗修正在做草莓蛋糕,他一猜就是给她的,罗修这样的贴心,要是依净看见,说不准疑心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走近问罗修:“你有事找我?” 罗修没有回答,只顾着拿手里的勺子划开草莓,轻手轻脚取出嫩肉,殷红的果汁滴滴答答打湿了他的手指,卿酒这才发觉他脱下了戒指,没有戒指,他就没有了勾陈的力量,这多么可笑,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没了手指上那个戒指竟就成了个废人,这样一看,他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正胡乱想,恍惚一瞬,一个尖锐的利器刺进他胸前,当即痛得无法呼吸,他低头,那把用来剜果肉的长勺此刻就狠狠插进了他心脏中间。 罗修利落拔出细长的勺子,不咸不淡地说,“你去见了依净?” 卿酒只能小口喘气,“是。” “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没有。” “她问你聂儿的情况,你怎么回答她?” “我只说一概不知。” 罗修前前后后擦拭那只桃木细长勺,血迹可拭去,血腥味挥之不去,他皱眉,“扔了吧,这勺子是宋代木雕大家李英的心血,我找人花了二十金买下,藏了这几百年都没有见天。” 他知道罗修是勾陈的得意弟子,但是他不晓得罗修出手这样快,即使没有勾陈的神力,要是罗修想杀他,怕是他连一句救命也喊不出。 “只不过脏了,我觉着厌烦,你拿去丢了。” 卿酒答是,缓缓离去,手上那把精致的小玩意被他握得几乎粉碎,总有一天,他要罗修也得到这样的下场,捏碎他的骨头一定比捏碎这个有意思。 解罪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从前勾陈在,他们的灵魂困在勾陈手里,不得轮回,等到勾陈身死,这权利却又落在罗修身上,如此看来,这惩罚竟是无穷无尽,凡人皆有一死,奈何神连死的权利也不肯赐予。 罗修一天不放他们,他们就是没有灵魂的尸体,死去就是灰飞烟灭,没有来世。 战况焦灼,后魏刚开始并不是大邹对手,景道成率领大邹军队一路驱赶后魏。他一出战,战况开始扭转。 涂山一战,后魏将士三万人,居然击败了景家军七万人马,景道成大怒,下令景仲等人率领一万人马夜袭后魏军队,蒙面小将似乎早有准备,埋伏六千人马静待大邹将士。 景瑜不经父亲允许,偷偷和景仲参加夜袭行动,景仲自视人数众多,还未曾战场与锦钰相碰,自然不晓得他的厉害,禁不得景瑜再三请求,终于答应她带她出战。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好这个小妹妹。 草木呼啸,马蹄哒哒,灌木丛中不知谁一声“冲啊——”,景家军尽数冲入后魏涂山营帐。 景仲派心腹防火烧光他们的粮草,吩咐景瑜乖乖跟在他身后,不许擅自行动,战场没有玩笑,眨眼间人的性命只如草芥。 带着呲牙咧嘴面具的将军从容出战,景仲把景瑜交给身边人,一举上去迎战。 景瑜同一众小兵厮杀,满脸尽是鲜血,她的手肘渐渐失去力气,杀人太多,她已经没有力气举起盾牌阻挡,每当敌人的箭朝她飞来,身边就会有许多人为她阻挡,她看着倒在身边的那些人,脑子里满是他们还活着时候和她吵闹的景象,他们有的是官僚子弟,有的是普通百姓家的儿子,甚至,刚才为她挡下一剑的男人,她认出是曾经被她打掉三颗门牙的米店掌柜的侄子。 月光下,血流成河,静谧流淌于草木之间。 空气中蔓延的血腥味一度熏得景瑜想吐。 景仲不敌他,数十个来回竟然就败在他手里,他乘胜追击,死死咬住这个机会,预备将景仲斩于马下。 景瑜对黍米大喊,“给我抢一匹马!” 黍米一锤子砸烂马上一位后魏小将,把马匹送到景瑜身边,景瑜踩着黍米的膝盖,一跃上马。 她拼命赶上去营救哥哥,黍米担心她受伤,一路斩杀一路跟随,就是不让任何人伤害景瑜。 聂儿叹气,今晚的夜风真冷。 千军万马自她身边越过,她实地参观了一场战争,温热的鲜血尽情挥洒,在这里每个人的杀戮之心皆被放大百倍,从前他们可能是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但是战场上,搏杀之间,皆是恶魔。 景瑜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我来试试你的本领。” “我不欺负女人!”他说。 被一眼看出身份,景瑜气恼,一手持枪直刺他心脏。 锦钰回马躲开,逗孩子一样和她打斗。 景仲大喊:“景瑜回来!” 景瑜才不听他的话,提枪赶马,使了全力对付眼前看不见真面目的将军。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说完,纵马一跃,从她头上跳过。 景仲迅速和将士撤退,但是刚才还一心想杀他的那人居然乖乖放他们离开。 景家军一走,锦钰手下问道:“他们士气涣散,此时不追静待何时?” “杀了他们又如何,这盘棋局由他操控,他要的只是大邹稍有损伤。” “是,属下即刻吩咐,收拾营地。” 景道成急得团团转,“谁叫你把景瑜也带去?” 景仲跪下请罪,“我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他的功夫在你之上,景瑜还不够他三个回合的对打,你怎么能带她去?” “末将该死!” 景瑜辩解:“我并没有受伤,父亲!” “住口!” “是,我并没有受伤,将军。” 景道成被她气个半死。 涂山大战,双方打平。 景道成征战多年,他看得出对方完全有实力再次对战,却在一月之后全军撤退,后魏隐藏实力,背后一定原因。 景和回到常京城已经是四个月之后,姐姐的肚子大起来,走路愈发困难,就算是这样,班师回朝那天,她还是站在城楼之上等待妹妹返回。 王爷在她身边,不时劝她回府等待,景琼不搭理他,他沾了一鼻子灰。 来了! 姐妹之间心有灵犀,景瑜抬头,姐姐就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城墙太高,她的脸有些模糊,但是景瑜还是认出来,那是她姐姐景琼。 “看到她了,就放宽心吧!”武怀王给侍女使眼色,叫她们带她回去。 景琼却吩咐自己的侍女说:“阿瑜舟车劳顿,母亲把景府的厨子都接来王府给我做吃食,她回去了必定没有人给她做好吃的。” “是,婢子这就带几个厨子回景府。” “叫人给我套马,我要骑马回府!” 王爷大惊,“这可使不得,你身子重了,不能骑马!” 他连忙派人把马车牵到城楼下,景琼回身说:“我回家住几天,你不要跟来。” “景府虽好,可婢女医师都少,万一有个……你且去看看再回王府,但是不可逗留。” 景琼不理他,她还在为景瑜落马的事情生气。 武怀王不能明着对她说,暗地里派人给景瑜的马做手脚,只是为了那个丫头不上战场。 没人能承他的情。 身边人禀报说:“他今日便会赶回常京。” “为他找个身份,不要轻易被人察觉。” “属下明白。” 景瑜一回家就问母亲是否有人在她不在家的时候上门找她。 母亲摇头:“你惹了什么人?” “不是惹事。”景瑜把话和母亲完完全全说一遍。 “那位江湖郎中看来确有本事。” “那是自然,三两下就把德安救下了。” 母亲捂住她的嘴,“不可对殿下无礼。”德安公主乃当今皇上嫡公主,除去后宫主位,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 “记住了,母亲。不过,真的没有任何人拿着我的信物找我?” “若是有,下人应该会告诉我。” “那行吧。” “阿瑜——”景琼小跑着进屋。 母亲脸色惨白,“我的心肝,怎么能跑着过来,你如今不是一个人。” 景琼安慰母亲:“我不碍事。” 景琼抱住姐姐,“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姨母。” “那你给孩子取个名字。” “额,我也没读过几本书,哪里来的墨水给这个小宝贝取名字。” 景琼大笑,“我不管,第一个孩子一定要她姨母给名字。” “嗯——”景瑜沉思。 她想起战场上那血流成河的尸体,月光下寒风烁烁的边疆。 “泰,如何?” “哪个字?” “国泰民安的泰字。” 景琼眼眶发红,她妹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见识了生平难以忘记的屠戮场面。 “好啊,泰字最好,皇族姓氏上官,上官泰,好名字!” 母亲却愁眉不展,“这事还有待商议,回头和王爷商量了再说。” “母亲,这样的小事我能做主。” 武怀王性子古怪,这样的事情要是不经过他的手,怕是他要迁怒琼儿,景夫人担忧。 第35章 白玉魂骨9 常京城来了位绝世神医,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他门前日日常客不断,有本事的人也总有些怪癖,常京人不到三日便通晓了这位神医的规矩,谁要看病,先压三两金子,三两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但经他手的患者十之七八都能治愈,剩下二三都是必死的命数,疾病入骨,没有法子可治,只能微微缓解。 他本人也姓金,故此,人们换他金三大夫。 他只管治病,其余杂事皆不放在眼中,王权富贵于他也不甚在意,来者无论是谁,只要能拿出三金,他就会为他诊治,所有人都得遵守秩序,谁排号在前,谁就能先一步诊治。 他的名声响当当,向他求医的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常百姓,在他眼里不分尊卑。 哪里有热闹,景瑜就往哪里钻,当然,她也带了小心思,要是这位神医当真厉害,将他请回去为将要临盆的姐姐把把脉像也未尝不可。 她一到草暮堂,就瞧见这里三层外三成的人群,看来这位金三大夫生意不错。 不过听着身边人的话,她听出了金三大夫的麻烦。 吏部侍郎印颜书的儿子带着一群家丁包围了金三先生的诊院,非要把他请回去为印颜书开药,这里谁人不晓得金三大夫从来只在草暮堂坐诊,没有人能使唤他来来去去,要是他不愿意,大邹皇帝上官直下口召也召不去他。 看了一会儿热闹,景瑜手持纸扇拨开人群。 果然是他,那个在三七酒楼救了德安公主一命的男人。 他依旧长纱覆面,斗笠罩头。 庐山真面目不显现,景瑜心里略有焦急。 “印兄别来无恙。” 印安鉴不知是谁,等到景瑜一露脸,他恍然认出眼前的人物。 笑着作揖,“景兄可安好?” 常京城公子圈无人不知景瑜的小霸王的名号。 当今大邹嫡公主是她闺中密友,一手遮天的武怀王是她姐夫,她祖父乃开国将军景宋,父亲是镇国将军景道成,阿姐是武怀王正妃秋执夫人景琼,景府男儿众多,却唯有两个女孩,一个已经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怀王,另一个就是她,不爱红妆爱金甲,到哪里人人都唤她景小公子,明明是娇俏美人,却没有一人敢叫她景小姐,上一个不知好歹的米庄老板唤她一声景三小姐,就被她手下打掉三颗牙齿,满口鲜血。 “我最近不甚安好。”景瑜玩弄扇把的玉坠说。 “哦,哪里不好,可请了宫里的御医诊断?” “御医没看出好歹,想是终日为那些个嫔妃良人美人治一些小病,也没了什么大本事瞧我的病。” “那——金三大夫医术高超,您先让他看看?” “都排着队呢,我哪有那个脸面插队!”景瑜玩味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金三大夫。 她说得很明白了,她都不敢扰了这里的秩序,他印安鉴小小一个纨绔公子谁借给他胆子。 印安鉴怯怯告退,说是改日请其父上门诊治。 景瑜拦住他的路,“你看看,门外都是因为你乱了规矩,才让他们等了良久。” 他咬牙握拳,迫于景瑜的强威只好低头道歉,“金三大夫,今日对不住。” “哎,门外那些人你还没给个说法。”景瑜又说。 他眼圈泛红,像是一只发了怒的猎犬,“今日我印安鉴对不住大伙,还请各位不要见过,家父久病不愈,为人子实在难以心安才不得已坏了金三大夫的规矩。” 景瑜满意了,点点头放他离开。 他又开始为人们诊治。 天色渐渐昏暗,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慌慌张张走进草暮堂。 扑腾一声跪倒,“还请神医救救我的孙子。” 她嘴上请他救人,怀里却掏不出一两银子,只好一个接一个磕头,希望他可怜可怜孩子。 他仍旧写一张药方,像是一个聋子也像一个哑巴。 景瑜看不过眼,“啧啧啧,金三大夫心真硬啊!” 他侧头扫视,景瑜被她一看,心里直发毛,一个医者,眼神这样冷酷。 “你还要在我这里赖多久?” 景瑜抿嘴不语。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他给人治病,她就挪不开眼了,即使看不见他的脸,听到他吩咐小厮抓药的声音她也舍不得错过。 聂儿摇头,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旁观者看得最清楚,只可惜,她这个傻丫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在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的后魏小将锦钰,他那时戴上面具,她认不出,如今他带着面纱,她依然认不出。 老妇请他开开善心救人,他只当做没有听见。 “我给她拿钱,你给她治病。”景瑜说。 说着,她拿出三两金子往桌上一拍。 他剜她一眼,不再说什么,让那老妇把孩子抱过来。 一炷香的功夫,老妇抱起孩子拿了药便离开了草暮堂。 锦钰把那三两金子重新还给她。 “你不是说你的规矩不能破吗?” “没破,我收了这三两金子。” “那你为什么还给我?” “我不是还你,我只是拿三两金子买个清净,天色渐晚,还请景小姐打道回府。” 他认出了她的身份,她是三七酒楼上扔扇子给他让他去景府领赏的人,她是战场上身手矫健的大邹士兵,她还是,一个胡作非为的景家小姐。 “你——” 聂儿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羞涩。 “我?” “我装男人装得不像吗?” “不像。”他头也不抬。 “我这里不留人过夜,但要是景三小姐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景瑜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悻悻离去。 她刚走没有多久,一群手持木棒的凶恶之徒破门而进,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谁派来的人。 景瑜跑到半路,忽然想起她还没有感谢他上次救命之恩,德安能获救多亏了他鼎力相救。 她一踏进院子远远就见到院子里一片混乱,几个帮忙的伙计一身是伤仍旧挡在他面前保护他,他也多亏这群忠心的手下护卫才能一发不伤。 不过看样子,他们挡不住多久。 景瑜自他们背后走出,“你们是印家的人?” 几个蒙面恶汉威胁道:“多管闲事,叫你今天死在这里。” “哈哈哈……”景瑜大笑。 “等会儿,我先笑一会儿。” “你们知道我是谁?当今天下没人敢叫我死在这里,算你们胆子大。” “上!”蒙面人一声令下,队伍分成两边,一波人朝锦钰进攻,一波人拦住景瑜。 锦钰静静站在院中,今晚月色皎洁,可惜了这些闲人阻了他赏月。 身前一个闷棒闪过,他不躲不闪,一个不懂武功的人躲闪没有那么快,他索性就一动不动。 景瑜忽然一把抓住棍棒,“找死!” 一脚将那人踹出几米远。 “没事吧?”景瑜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嗯。” “躲在我身后,不要乱走。” 锦钰噗嗤一笑。 “笑什么?”景瑜挥拳把另外一个恶徒放倒。 “我从未见过比你还凶悍的女子。” “这要是夸奖,我就收下。”景瑜一手扯着他的手腕,一手握拳挡下他们的攻击。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他观察她的招数身法。 区区几个小贼不在话下,景瑜几下解决了他们。 对地上躺下的几个伙计说:“你们,叫人去找官差抓人,你们,把地上那边躺的都拿绳索缚住。” 她竟然没发现手里还握了一个男子的手。 “可以放手了吗?” 景瑜反应过来,忽的把手一送。 他手上的温暖霎时间消失不见,不留余温。 “失礼了。”景瑜说。 “我还要多谢你,帮我一场。” “这些人应该是印安鉴那个王八蛋派来的狗腿子,回去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皱眉不满,没见过骂人这样凶的女子。 “你走了,为何还回来?” 景瑜拍拍头说:“对了,我忘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救了德——救了我的朋友,就在三七酒楼那里,记得吗?”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我们景家有仇必报,有恩比偿,你要什么说罢。” 他整理长纱道:“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你不必非得偿还恩情。” “不行啊,我们家训如此。”景瑜伸手挡住他的路。 她一伸手锦钰方才看见她手背上擦伤一片,估计是刚才那一场恶战留下的伤口,换做普通女子,早就娇滴滴地哭喊疼痛,她倒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跟我来。” “嗯?”景瑜虽然疑问,但还是乖乖跟他走。 他拿出伤药为她擦拭,景瑜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受了伤,“哎,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你自己受了伤都不知道可真是‘聪慧机警’。” “这一点小伤比起我在战场上——”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去打仗的地方干什么?” “谁说打仗就是男人的事,我照样——嘶——你轻一点!” 他狠狠摊开药粉,揉抚红肿的伤口。 “刚才不是说是小伤,现在怎么又怕痛?” “谁怕痛,小姑娘才怕这怕那。” “你不是小姑娘?” “我告诉你,我以后要做将军。” 锦钰低头暗笑,“那我以后和那些人一样,都不能叫你景三小姐是吗?” “是啊,叫我景小公子。”景瑜得意地仰起头。 聂儿忧心忡忡,希望事情不要朝她猜测的方向发展。 第36章 白玉魂骨10 打那往后,草暮堂就成了景瑜的第二个家,一天到晚腻在这处,金三先生虽生性冷淡,却破天荒没有赶他走,来往的病患私底下猜测这医术高超的金三先生之所以没有妻妾,正是因为他——好男色。 “金三先生,这紫色的小花真漂亮,你从哪儿摘的?”景瑜指着园中晾晒的紫色干花说。 金三先生慌乱扯住她不安分的手,训斥道:“这是滴肺草,碰不得!” “哦,我看它姿色尚可和你一样,就想上手摸摸。” 金三先生瞥她一眼,独自放下她,一人去前厅为病人诊脉。 这几月,她不止一次放招数妄想摘下金三先生的面纱,却没有一次成功,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却身形矫健,步姿轻快,景瑜猜测约莫是他常年累月奔波山上山下寻药采药所致。 “佛甲子,你磨的这是什么?” 小学徒笑呵呵回答说:“这是三七,师傅吩咐我等将之磨成细粉。” “啊——原来三七粉就是这么的来,我来试试。” “景三小姐使不得,这是粗活,您做不得。” 景瑜瞪大眼说:“嘘——说了不要叫我小姐,要叫我……” “景小公子。” “这才乖!”景瑜笑着拍拍他的头。 小学徒没出过草暮堂,连花楼的姑娘的香粉味儿都没闻过,第一回儿见景瑜这般随和的大家小姐,笑起来比三月春风还要动人心扉,免不得面上通红。 景瑜推他到一侧说:“什么粗活不粗活,你是没见过我抬铜鼎的场面,我跟你说,哎——就这点小活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 佛甲子站一边看她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不是这样磨三七粉,我教您。” 他靠近景瑜恭敬地演示,“手应该朝这个方向,看着。” “明白了!” “力度也不对。” “我有力气!”景瑜坚持。 “不是力气越大越好。”佛甲子纠正她。 没办法说清楚,他只好扶着景瑜的手臂教她,“这样,往这个方向用力,不要用蛮力。” 景瑜几下就上道,“弄明白了,这也不难。” “景小公子聪慧,一教就懂。” “那当然!”景瑜挑眉。 他站在堂门前只看一眼便黑了脸,“佛甲子,你在干什么?” 佛甲子急忙回头解释,“我只是教……” 景瑜见他慌忙至此,替他解释说:“他教我磨三七粉。” 一解释更要了人命,金三先生拂袖而去,留下景瑜一头雾水,“好端端,他怎么就生气了?” 佛甲子但笑不语,有人喝了一大碗醋,有人还没闻到醋味,有人却早已经被醋味熏得几乎晕倒。 “公子还是去哄哄我师傅吧。” “哄他做什么?” “您要是不去看看他,明天这草暮堂可就没人坐诊。” “啊,那我去看看他。” 佛甲子摇摇头偷笑,不言苟笑的师傅居然也会为一个女子生闷气。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错在何处就去道歉,那结果往往更加糟糕,他们两个一个说东一个说西,气得锦钰直冒烟,差点把面纱掀起来瞪她。 往后几天只要她一来,几个小学徒就拦着不让进,说是无病无疼的人不许进这草暮堂。 景瑜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好请教已为人妇的姐姐。 泰儿出生三月有余,因是早产,十分瘦弱,见不得风。 景琼日夜不休照顾孩子,面色泛青,景瑜说了她数次不应该这么伤害身子,将他交给乳娘喂养也是一样的长大,景琼摇头拒绝,不想离开孩子半刻。 “姐姐,叫我抱抱泰儿,我看看他。” “当心。”景琼说。 边抱着孩子景瑜边倾诉这几天吃闭门羹的不幸。 景琼哧哧笑,“小傻瓜,你啊——”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个怪人。” “我看他不是怪人,你才是。”景琼指着她的额头取笑。 “什么意思?” “哪有人喜欢看自己中意的女子靠着别的男子的肩膀,你说说哪有这个理。” “姐姐是说……他心里有我?” “没有你才奇了怪,三天两头往人家药堂跑,他也不赶走你,你就是个大傻子。不过啊,金三先生虽然不见面目,可我隐隐感觉他必定是个善人。” “姐姐,你不知道他救一个人必收三两金子,简直视财如命。” “那你知不知道他用那金子建粥棚,免费救治灾民?” “什么时候?我这几个月日日见他,他没有离开过常京城。” 景琼无奈,有这样一个不知矜持的妹妹也是她们老景家的不幸,“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就拿你跑去跟父亲上战场的那几个月,他就救了数不清的灾民。” “你是说他很早就来常京城了?真奇怪,我居然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要是知道有这一号厉害的人物,宫里恐怕早就派人请了他去做御医。”景瑜感叹。 小孩子不一会儿就哭喊大叫,可能是姐妹两个说话说久,孩子饥饿,景琼慌忙把泰儿抱回怀,“你瞧,我不得一刻安生,还是别再这里碍我的眼,去找你的金三先生赔礼才是正事。” “好——那我这个碍事的小麻烦就先行告辞。” 迎面走来武怀王和他的侍从。 景瑜如常行了大礼,就要离去。她对武怀王,也就是当今大邹皇帝身边红的发紫的宠弟十分无感,打小练武的经验使她察觉到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父亲也曾经告诫她不要再与他作对,要不是看见姐姐每每为他伤心,她才懒得管这些烂事。 “嗯。”他轻轻点头,直接绕过景瑜进房。 景瑜听见他哄孩子的声音,止不住轻笑,这号人也不是水火难侵,在孩子妻子面前照样成了常人模样。 聂儿日夜不分昏睡,已经第二日。华年见她愈发虚弱,忍不住多嘴问卿酒:“再这样睡下去,是不是要死在《百怪通鉴》的空间。” “家主不会看着她死,你我无需多管闲事。”卿酒说。 华年手上的案子堆积如山,他其实也没有心情管这个人类女孩的闲事。朱丘流窜几只野狐狸,偷偷跑到人类世界游玩,其中一只向人类求爱不成居然咬死人类,狐狸脑子灵光,一跑了之把烂摊子交给他们解罪人解决。 卿酒低头看华年手里的案件记录,“这事儿麻烦!你想怎么着手?” 普通野狐狸打死就罢了,可这几只狐狸中有一只身份显贵,处理不好灵族那些老东西又会说他们偏向人类,弄的他们里外不是人。 华年赞同,“这只茶色狐狸修行四百五十年,已经算是半人半灵,加上他是狐族乾族长的三女儿,修成人类不过是时间问题。” “四百五十年,那她通过跨族考试了?” “狐族的考试时间定在明年暮春,她应该还没有参加。” 卿酒翻看《四界生死律》,须臾道:“公事公办,既然她还没有修行成人类,那还是按照灵族的那一套处置。” “可我也得把闹事的狐狸先抓回来。”华年烦恼。 按理说几只野狐狸犯了事早就逃回老家,求族人庇护,想把他们从朱丘抓回不是简单的事。 “要不,你把案子压下,等家主回来再交给他,让他评断。” 华年翻眼不语,这人推卸责任的能力一天胜过一天,什么不好处理就把什么推给家主解决,亏他心里从不内疚。 “我自己想办法,哦,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的踪影。”华年惊讶。 “他总不能一直守在刘聂儿床前等她醒来,棘手的案子堆积如山,他去泪湖抓红魈,要是回来的话,快了要一天,慢了要一月。” “红魈?我只听说过山魈。”华年说。 “名字确实挺像。”卿酒点头。 “亲戚?” “胡扯,八竿子打不着。人类身死灵不散尚有人性,不会作恶,灵散魄不散,就变成了没有知觉的走尸,这种走尸吸收其他尸体的残存精华,长出红毛,被称为红魈,因其怕光夜行,只会跳跃行走,和山魈独脚跳跃,夜出袭人相似,才把它叫做红魈。” 华年有些不舒服,他虽然用心学习罗修教授他们的术法,器法,道法,但他的本领还是不及卿酒,二十年前他还有能力和他打个平手,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信心能击败卿酒。 扶旋聪敏,罗修的本事但凡看过多数便能照例模仿,尽管威力不及罗修,但是日久天长,他的能力已经在众人之上。 只是从未见过卿酒和扶旋动手,也不能从他们之中分出高下,华年心里倾向扶旋更胜一筹。 卿酒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继续说:“泪湖的迷穀森林不见天日,恰好又靠近一片红梅林,那片红梅林地下埋的都是百年间战死的士兵将军,总有一些尸体不肯乖乖化为尘土,发生异变,白天躲在迷穀森林,晚上出行袭击泪湖的居民。” “这种东西,不如一把火烧光。”华年说。 卿酒解释:“扶旋说,泪湖有个圣手门,这片红梅林正是第一任圣手门门主为亡妻所种,是圣手门的信仰,圣手门是脱离俗世的门派,不受王朝驱使,当地的民众把圣手门看得比一切都重,也不会违逆圣手门的吩咐。” “这案子不大不小,家主怎么会亲自去抓,叫其他人去花个几月也能解决。” 卿酒指着另一个房间说:“他只是顺便解决这群红魈,主要的事情是把刘聂儿带回。” “怎么说?” “刘聂儿就在赵无因那个空间,这个泪湖,我去查了一下,恰好就在同一个空间,所以说,家主做什么心里都有底。” 第37章 白玉魂骨11 《百怪通鉴》第七简第十四节记载恶鬼道等级,依下往上分别为鬼厉、仳黎、药叉,最高一等称为修罗,鬼厉记录在册数量七百五十三万,仳黎为三百六十七万,药叉为七千七百七十七只,而修罗千百年间只出现过两位,第一个名为阿修罗,第二个则是一个少年时极不起眼的神侍。 巳时已过,送亲队伍自朱雀街转了个趟又洋洋洒洒走回景府。 常京城里的老少爷们都快被这位金三先生笑得喘不过气。情理之中,这位景三小姐十六岁还不曾有媒人上门提亲,外面都传开,她是个心狠手辣又放肆胡为的刁蛮小姐,据说几年前,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米商顶嘴几句,这位景三小姐就下令把他做成称米的秤杆,割去耳朵四肢,挖掉鼻子,那米商惨叫三天,第四天清早就一命呜呼…… 诸如此类的谣言随着景三小姐出嫁又再次活跃大街小巷。 金三先生,妙手回春,有华佗扁鹊的才能,却也逃脱不了景三小姐的淫威,众人一时为他哀叹,以后做了人家上门女婿,还摊着这样一个内人,真是倒了几辈子霉。 莲子啐一口,轻蔑道:“小姐,外面这些说杂话的小畜生,找个机会得叫少爷整饬一番。” 景瑜不说话,捻红纸抿抿嘴,须臾,长长地叹气,外人说什么她一概不在意,可是要是把她好不容易哄到手的金三先生吓跑了,那她要难过一辈子。 门外黍米喊道:“主家人到齐。” 景瑜这方展露笑意:“我哥哥们都到了?” 黍米隔门答是。 景瑜心血来潮:“黍米,你进来!” 黍米从没有不停她的吩咐,推门就要闯,莲子嘴上姑奶奶一句句,大喊,“不成器的,你要是进来,我告将军去。” 新娘扮装的青庐哪由得男人闯,几个小丫头合力当门也没能阻挡黍米。 黍米一进房就嘿嘿傻笑,“小少爷,好看。” 景瑜放心不少,黍米这个大傻子绝对不会骗人,这个丫头说的天花乱坠她心里也是不信,青庐本就窄小,黍米高高胖胖的身形很快把来回打理喜服的丫头挤得没处站。 景瑜回头轻轻挥手,叫他出去,不许再进来。 黍米傻傻笑着离开,临走把门紧紧关好。 红烛摇曳,窗外槐树的月影被纱窗细密裁剪,稀稀疏疏落了一地。 烛火未明之处,一个窈窕身形的人形缓缓接近,忽然,他走到灯火明亮的床边,只见那只细腻光洁的手首先解下头上的斗笠,没有长面纱的阻挡,他那张血肉破碎的面容也没有了任何阻挡物。他又去揭他新娘的盖头,红色的,鲜艳得扎眼,他想起那日那人说放过他们也可以,目光却放肆地在他身上打转,他明白,所以拿下脸上极少脱下的睚眦面具,毫不犹豫走进那个人的房间,出来时候,一身白衣也沾了血,鲜艳得比这个更加扎眼…… 景瑜的眼睛被盖头遮了半天,忽然一亮,禁不住眯起眼睛,看清后,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第一次她问他要不要娶一个女将军做妻子,他就拿下面纱让她看清楚他的脸,她愣住不语,过了几天想明白,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她这个女孩就是傻,认定一个人,不管他是丑是俊,她都坚持到底,她要的只是他这个人,不是那张一直不见真相的面目。 景瑜羞怯,他也不主动说话,僵硬地站在她眼前。 她恼火,难不成还要她教他规矩? “你过来!”她摇摇头,强硬地扯住他的手臂拉他坐到身边。 “交杯,合卺酒。”她说。 做上门女婿他不开心,她想,可是这是母亲的决定,母亲听说她要嫁金三先生,本是气愤至极,后考虑说要是金三先生入赘景家,那她同意这门亲事,不再阻拦,景瑜偷偷跑去和他商量私奔,他先笑话她,堂堂大邹将军的千金要是和一个乡野大夫私奔,传出去,家族蒙羞。他亲自拜访景夫人,后面找媒人提亲,同意入赘景家。 “你想明白了没有?”他不安。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白。” 他叹气,拿起桌上一只红烛,指着自己的脸说:“以后,你一辈子都要看这种恶心的东西。” 纵横交错,似乎是灼伤。 景瑜心疼他,“不恶心的,不恶心,你看,你把脸遮住,没有一个男子比你身姿优美,你又通宵医术,上天很公平,给你一些优点就会罚你一些灾难,所以,这没有什么。” “我听草暮堂的病人都说,除了宫里那位德安公主,大邹未出嫁的少女,没有一个比你身份尊贵,你嫁给我太亏。” “不亏,我不是没出嫁的姑娘。” “什么?”他惊讶。 “我嫁给你了,不是没出嫁的姑娘。”她笑颜展开。 说笑完毕,景瑜郑重其事。 她牵起他的手腕,贴着脉搏跳动的地方重重一吻。 “我给你盖了印记,以后你就是我景瑜的人,放心,跟我在一起,我保证让你从常京城里到常京城外一路横着走,你不会武功也没关系,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把他打得狗头猪尾。” 上一刻他还感动得涕泗横流,忽然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哭笑不得:“我看,明天开始,你得跟我多读几本书。” “……我不喜读书。”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父亲母亲,这亲事我不同意了。” “别啊,我读,读还不成嘛!” …… 再后来,他们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只是当战火燃起,谁能不能幸免。 第38章 白玉魂骨12 景瑜近日越发贪睡,午间起来,傍晚未至便昏昏欲睡,她好容易清醒一次,坐起来和黍米玩了一会儿木陀螺,打着打着又倦了,黍米说外面这时候的夕阳正美,问她要不要出去看。 景瑜摸摸他的耳朵夸奖:“我们黍米如今愈发聪明,走,出去玩。” 忽走到廊尽头,听见两个人说话。 一个说:“你不要以为自己会扎两针看个病就多了不得,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东西,也敢和我摆脸子。” 另一个似乎要走。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 被他嘲笑的这人才开口:“我扎两针能救一条人命,你会耍两套剑法也见不得能做成什么大事。” 他敢和他顶嘴,他怒气冲冲要去揍他。 景瑜坏了心情,她听出来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堂哥,一个是她夫君。 哥哥刚要出手,景瑜挡在夫君面前:“你倒是脸都不要,跑了我们家撒野!” 她脾气一向臭,家中男丁多,却没有几个敢惹她生气,一个景瑜,脾气比当今陛下的德安公主还要傲慢,一个景琼,不开口则罢,吐出一个字就能噎得人说不出话。 景家哥哥忙着哄她:“我就是和他开开玩笑,一家人哪能天天都说那几句客套话。” 景瑜哼一声,“你这是狗屁玩笑,没看见我们家金三先生笑都没笑一声。” 锦钰躲在她身后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看景瑜把哥哥弄的下不来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打了个照面,他也没有真的动手,我看他在这里只是吓唬吓唬我,怕我待你不好。” 他忙点头,“对对对,你要是敢对我们阿瑜不好,我把你身上的肉一条一条割下来。” 锦钰点头应承:“我必终其一生爱护景瑜,否则应你所说。” 景瑜胳膊肘他,“乱起什么誓言。” 回到房间她又犯困,锦钰看她困得厉害,抱她回了床上安歇,怕她身体真出了大碍,悄悄等在旁边看她睡熟了给她把脉。 手指一动他就乐了,景瑜已有身孕,看她睡得安稳,他不敢亲她脸颊,顺着发丝朝上亲到她发顶。 这个小迷糊一定还不知道,他想着等她晚上睡醒过来吃了饭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要做母亲,而他要做父亲了。 可惜,他没等到告诉她那个好消息。 那天晚上的月亮浸了血一样的赤红,将士们杀红了眼。 武怀王上官骋(赵无因),传其兄长上官驰之命接下大邹帝位,在帝师修万行的协助下拿出玉玺加持的圣旨顺利登基,消息传来皇室震惊。 景道成要亲自面见陛下方才信任圣旨真假,武怀王上官骋同意他觐见陛下,可他只见到陛下的头颅,身后人一刀了解他的性命。 景将军安排家人离开常京城,深夜景府百十口人静悄悄预备离开。 景瑜的门忽被推开,原来是白日里和她吵架的堂兄。 锦钰拦住他,“阿瑜已经歇息。” “我有急事和她说,万分紧急。” 锦钰却不紧不慢,“明日再说。” 外面的事他一清二楚,赵无因要做什么他管不着,只要他不伤害后魏,不伤害景瑜便好,旁的夺权也罢,争位也好,统统和他无关。 景瑜已经被他吵醒,她揉揉眼说:“怎么了?” 走出门外,见堂兄正举起拳头要打她夫君,她气得厉害:“白日里我就同你说过不许你放肆,你竟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堂兄放下手:“景瑜,你父亲进了宫,如今生死未知。” “进宫?” “武怀王持圣旨昭告大邹他已既位。” 景瑜感觉大事不妙,“母亲怎么说?” “说是要我们连夜逃走,这是父亲的命令。” 景瑜晃得站不住,锦钰扶住她,心里却没有拨动,“兴许只是谣言,天亮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再问问实情。” 堂兄一把推开锦钰:“你知不知道朝堂之上瞬息万变,此刻我们景府正在生死存亡之际。” 景瑜恼火,“他是个大夫什么都不知道,你怪他做什么!” 堂兄拉住她,“阿瑜,感觉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此地。” 景瑜不知如何是好,她见过战场上的断肢残躯,却不知道宫变是否也血流成河,德安此刻正在宫中,不知她的命途如何。 “我要进宫!” 两个人都拦住他。 堂兄训斥:“你此刻进宫,不要命?” 夫君劝她:“不可逞一时之快。” 景瑜冷静地说:“德安就在宫中,她只是个小孩子,万一真的打起来谁来护住她?” 锦钰说:“德安公主尊贵,没人敢轻易动她,再说她是北俅太子公羊论的订婚者,武怀王总要看北俅几分颜面。” 堂兄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的不少。” 忽的把他脸上的疤痕撕开,那张丑恶的脸之下藏着一张绝美的面孔。 景瑜惊得一震,她今晚知道的这些都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堂兄说:“要不是我见你的疤痕突兀,猜测是不是假的,你恐怕要骗她一辈子。” 锦钰乱了心绪:“你先听完我说完。” 景瑜挣脱他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骗我?” 前院里丫鬟过来:“夫人说即刻离开常京,她就在前厅等待你们。” 景瑜说知道了,跟着丫鬟就走。 锦钰拉住她:“你们走不了。” 堂兄挡住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走不了?” “此刻门外重重兵马,景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景瑜问:“你到底是谁?” 锦钰不想再欺骗她,“后魏锦钰。” “你是锦氏一族的人?” “正是,和景道成战场厮杀的正是我父亲。” 景瑜问:“戴面具的骁勇战士是你?” “是我。” 景瑜手足无措,她嫁给了敌国将军的儿子,她也成了叛国之人,她是景道成的女儿,她是大邹景氏的血脉,却让父亲蒙了羞,等父亲归来一定要亲自跪地求饶。 景瑜说:“离开景府,否则我杀了你。” 锦钰不放她走:“你不能动怒,这些事以后我会慢慢和你解释,你先——” 景瑜抽出匕首:“你走不走?”兵刃尖端指向他。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有这一天,她是如此心悦于这个男子,她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夫,治病救人就是他一生的本分,可是她没想到他是个战士,是个奸细,她还曾和他在沙场交手。 他说,“阿瑜,别这样对我。” 那张美艳的脸更加楚楚动人,惹人心疼,可是在景瑜看来他叫人恶心得想吐。 她大吼:“你可以在战场上杀了我,但你不可以如此侮辱我。” 他欺骗她的感情进入景府为奸细,日日和她相对却只是在欺骗她,景瑜想到就辛酸,她堂堂常京城无人敢惹的景小公子竟然被玩弄至此。 “不是这样,阿瑜。” “若你再敢如此唤我,我就把这匕首刺你脖颈之中!” 她要走,锦钰知道她走不了。 果然,前厅很快没了动静,一大对人马包围此地,景瑜再看,只见到被人群押解的母亲和嫂嫂等人,连同她的祖母也被无情的锁上长链。 景瑜知道大势已去,但是她不是普通女子。 手持匕首,她朝锦钰刺去,锦钰轻松躲开她的攻击,一把握住她的腕子,“不要再闹。” 他以为她只是耍脾气,他觉得她的家人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堂兄推开景瑜,站在她身前保护她,“我挡住他,你先走!” 景瑜摇头:“我不要一个人离开。” 景家的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齐端端并肩作战和锦钰打斗。 士兵们冲上来要帮助锦钰擒住这两个漏网之鱼,锦钰知道妻子有孕在身,生怕他们伤到景瑜,他喝退他们。 两人联手都不是锦钰一人的对手,锦钰一手抓住他,一手抱住景瑜,把他甩给一旁等待的士兵。 “抓住他,景府任何人都不得逃脱。” 刚说完,心口一疼。 那把匕首刺进他肋骨之下,离心脏只有两寸,她出手极狠,快速拔出匕首后血液喷涌而出。 锦钰没想到她恨他至此,捂住伤口问:“你要杀我?” “我杀的是后魏奸细。” 众人上前欲抓住这个大胆的女子,锦钰还是不许他们抓她,他放开捂住心口的手,任由鲜血直流。 “你要杀我都随你,但是你不能离开我身边,赵无因会抓住你威胁你姐姐。” 景瑜才不听他的鬼话,转身就要逃离,锦钰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我说了,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景瑜一不做二不休,那把伤了他的匕首她又举起抵在下颔,“放我走,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锦钰心痛得无以复加,“放下!” “让我走!” 他没了办法,“好,你把匕首放下,太危险。” 聂儿知道他们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道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她看着上天摆弄他们的命运,不禁悲从中来。她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景瑜刚离开此地他就派人跟着她,不许他们上前抓她,她性子烈脾气野,不会乖乖和他们回来。 景瑜去了武怀王府,她要去把她姐姐和泰儿带出王府,这里太危险,母亲也被抓住,她没了主心骨,只能去找姐姐。 潜入武怀王府,她来过此地无数次,早已记清楚这里的地形,打开姐姐的房门,姐姐正在安歇,身边躺着她的孩子。 “姐姐!姐姐!”她带着哭腔,满心恐惧。 景琼睁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把事情都和姐姐说了一遍,景琼脑子转的快,当即想到上官骋的计谋,“糟了,你快走!” “怎么了姐姐?” “快走!” 话声刚落一队人马就来到她房前手持长枪。 第39章 白玉魂骨13 景琼跪倒乞求放了她妹妹,武怀王只是低头看她一眼便叫人匆匆把景瑜带走,不许扰了夫人休息。 景琼被人关在院子中不得出门,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半个月之后武怀王终于回到王府,同时带来的人还有数十个年老宫人,她们走进房门为她清洗梳妆,穿上国母的后服,当她们为她穿上那件红纳纱彩蝶风团双喜棉褂,景琼的心彻底冰凉,他还是做到了,他成了大邹的皇帝,把皇后的桂冠送给了她。 可是景琼如此难过,她自诩大邹景氏,却没有做到护卫大邹皇室,赵无因只是后魏人,这个上官骋的身份都是假的,他不配做大邹的王。 她应该杀了赵无因,为大邹皇室复仇,可是赵无因也是她丈夫,她做不到如此狠心。 “我妹妹呢?” 一众宫人皆不说话,她们不敢告诉她常京城人人知晓的丑事。 景瑜冒犯陛下,说他逆谋反叛才得到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武怀王大怒,叫来三千禁军,宣告说谁想与她交合只需一两白银,他身后的麻袋最后都装满了…… 景府一家皆被屠戮,只剩下景琼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赵无因取得大邹又迅速夺取后魏,他早就在后魏设了重重陷阱,杀兄弑父,他终于把后魏也握在手上。大邹后魏两国合并为一国,名为赤照。 景琼还不知道他灭了景氏一族。 没有人敢告诉她真相,无人敢提起那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 可他敢,他失去了这一辈子最宝贵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报复。 锦钰轻而易举把信传到椒房殿景琼的手上,她读了信,哭得昏死过去。 锦钰只求速死,他闯进皇宫,一人抵抗千人,终于被禁军俘虏。 这天一共要杀了三个人,一个是大邹皇子,一个是大邹景将军的侄子,另外一个是企图刺杀赤照新主的后魏叛徒锦钰。 没过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一个大汉推出,孩子的脸上充满恐惧,刑场下的人们闭上眼睛,谁都不忍心看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命丧黄泉。 那孩子被身后的侍卫一推,跪倒地上,稚嫩的小手满是伤痕,稚子无罪,要怪就怪他生在帝王之家。 手起刀落,那孩子的头沉闷一声落到地上,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就这样没了命。 他的眼睛真漂亮。 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离得太近沾了一身血,她抱怨着弄脏了她的衣服。 有几个人过来,把那孩子的头拿走留个半截身子,他的小手握拳,紧紧不放开。他应该很害怕,没有爹娘陪着他上路。 第二个是人们都认识的景道成的侄子,他死前大喊:“景瑜,我来找你,你慢些走!” 他念念不忘,至死不休的这个女孩或许此刻在天上静静看着这场混乱。 人群没有多少人再继续观看,如此残忍地接连杀死两个人,人们已经不敢听高台上的人下令斩首。 赵无因亲自下令施加极刑,有人说这个刑罚叫“白玉魂骨”,真是个漂亮的名字。 没有一个人推锦钰上刑场,他步伐从容,看不出他是个犯人,面容淡然,似乎等待这一天已经许久。 他没有反抗,自愿被他们绑在十字木桩中心。 要离开的人纷纷停驻脚步,这个男子甚至比女子的容貌还要出色。 绝世的美人,男生女相,美得脱俗不染风尘,众人疑惑这样的佳人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祸事才受刑罚。 原来,他叫锦钰。 后魏有一家族名为锦氏,锦氏善战,族中有一小将面具遮脸,曾打过一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大战。士兵以为此人颜丑,不愿现面,也都没有见过他的那张脸。 现在看来,面具下的那张脸不是惊惧丑陋的面孔,而是谪仙一般的脱尘容貌。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配之皆俗。 “白玉魂骨”这才开始。 这是寸戮之刑。 将犯人以匕首割下七千片,直至割到最后一刀才能叫他咽气,否则施罚者死罪。 锋利的匕首从他肌肤划过,似乎是花开的声音,美妙而残忍。 这般容貌的男子,心可真硬,刀子划过他身前,他一句也不说,没有求救没有痛苦。 原来有人真的不惧生死。 他森然的白骨,掩在红肉鲜血之中,闭上眼睛,笑了。 “白玉魂骨”结束,他们得了锦钰的一身骨架。 果真是白玉一般的魂骨,洁白无瑕,血腥夹杂阳光,玉石般洁净的骨骼。 可惜这不是一具完美的白玉魂骨,骨骼有了瑕疵,肋下靠近心脏的那块骨头有一道刀痕,这样的伤口,一定是有人直直拿刀捅进去,在他骨头上留下了印记。 也是,战士征战沙场,哪有人能不受伤? 可是他皮相极佳,没想到骨相也这样美,不知什么人舍得往他心上插刀? 聂儿眼中含满眼泪,什么都不再说,她看完了他们的故事,心中没了了好奇。 转身一只手拦住她,“跟我走。” 原来是罗修唤她,他也来到了这里要她和他一起离开。 “你怎么能进来这里?” 罗修边走边解释:“这个空间能量错乱,我找了一个间隙进入这里找你,顺便把跑出来的生物抓回它原来的地方。” “什么东西?” “红魈。” 她哦一声,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红魈为何物,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看了一场可怕的电影她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脱身。 “接下来会怎么样?” 罗修拍拍她的头:“我说过好奇心太重不好。” “能不能告诉我?” 罗修叹息:“贪婪的人总是会失去一切。” 说完他们已经离开那个空间,离开了血色朦胧的景府和大邹皇室。 她的坏心情一直到大学开学才正式消失,她看见了那两个人。 景瑜一见她就跑过来抱住她,“我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所以我们就来看你。” 锦钰说:“可惜不在一个城市。” 聂儿紧紧抱住景瑜,望向天空:“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景瑜问:“什么注定?” 聂儿说:“再次相见。” 她笑道:“我们不只再次见,以后我们相见就见,我就在楚源市,坐直通车就能来看你。” 聂儿摇头,“我不是说我们。” “那你说谁?” “别的人。” 锦钰插嘴:“别在这傻傻站着,我们来看你,你总得尽尽地主之谊。” “好啊!” 景瑜一走,书包还在椅子上放着,锦钰叹了口气,这个小迷糊永远丢三落四,说着他提起她酒红色的包包赶上她们。 第40章 青白瓷杯1 聂儿填写宿舍个人信息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阿姨催促她快一些,聂儿一眼号码就乱了心,只好让后面的人先填,从人群中挤出来她才接了电话。 她清清嗓子:“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听出了她有些局促,从容安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军训完能不能出来吃个饭。” 聂儿迟疑:“可我现在不在江南,我在楚源。” 她说话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婴孩一样迷茫的而好奇的眼睛,罗修想到这里忽然很想见她,“我也在楚源,不过我在南山区,你乘地铁过七站就能到,周三下午我在那里等你。” “哪里等我?”她慌忙问,那人却已经挂上电话。 于是剩下的日子她都在掰着手指过活,还有四天,三天…… 她见到他总会紧张,说不好原因,但是她和一般的女孩截然不同,她紧张时候不会浑身颤抖,虽然不会直视别人,但她也不会故意躲避。 她果真去了南山区,一下地铁就看见了他,“抱歉,让你久等。” 罗修看她看了一会儿,他们有一个月没有见过,聂儿晒黑了一些,人却还是一样的精神。面对罗修直勾勾的眼神,聂儿有些难为情,他戴的那副银框眼镜泛着清冷的光,和他本人给旁人的感觉很像,他是很爱笑的人又是很清冷的人,聂儿不明白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特性怎么会在同一个体身上展现。 短短几分中这种尴尬就消失殆尽,罗修说:“晚饭时间到了,你想和我一起去吃个饭吗?” 聂儿追问:“你可以吃饭吗?” 罗修只笑,笑完了才说:“我看起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聂儿两只眼睛虚晃,她没觉得他是神仙,只觉得他像个妖精,喝露水勾人魂的妖精,从他按着她的肩膀挑破她眉间的伤疤,又把血沾到她伤口上那一瞬她就认定了他是个妖怪。 他看着人的眼神那么干净,不带着别的复杂情感,似乎他本来就是一张没有渲染过的画纸。 “好啊。”聂儿说。 她心里疑问很多,例如她没有告诉罗修她什么时候到站他却正好在这里接到她,再比如他心里完全不怀疑她不会来这里找他,他们和她是不一样的,聂儿心里明白,如真要问他,恐怕他日夜也回答不完她的疑问。 她索性不问。都是怪胎,何苦互相质疑。 以前阿婆还在的时候她会说不要和奇奇怪怪的人做朋友,可是她当时心里委屈,她自己就是奇奇怪怪的人,看得见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怎么可以鄙视和她一样奇特的人。 聂儿跟着他,她以为他们会去餐厅吃饭,但是她猜错了,罗修并不是一般人,他推开一扇公寓的门,聂儿大惊,这里的摆设居然和江南那里的家一模一样,聂儿自动走去鞋架边换拖鞋,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这里和你家好像啊。” 罗修把眼镜摘下来放到桌上,回头只对她一笑没有说些什么。 聂儿手一摸碰到一本书,正好是那本《荆棘鸟》,她放在柜子边忘记带走,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收一下,结果军训太忙就给忘了。 原来他把书带过来给她,聂儿发现他这个人其实对人好通常不动声色。 罗修开了水龙头洗手,“晚上你想要吃什么?” “嗯——面条吧。”她边说边往阳台走。 那里有一株红宝石吊兰,聂儿跪在扶手椅上看那株盆栽,靠近了她才忽觉不对劲,这株吊兰居然和江南那栋房子里的吊兰几乎一样,她回了头看房中摆设,心里一下咯噔。 罗修开始切菜,他抬起刀刃冷光一现,“这刀不利,得磨磨。” 随手拿起一只瓷碗照着碗底磨刀,金属和瓷器摩挲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聂儿走过来问:“这里是江南?” 她看了一眼没有回答的罗修,自顾自回答自己说:“这里是江南。” 聂儿跑过来抓住他的刀子放下,“你是怎么做到瞬间移动?” 罗修几乎是宠着说:“很厉害是吧?” 聂儿对他笑笑:“把这个本领教教我?” 罗修拾起刀继续切一块牛肉,“我们今晚吃牛肉面怎么样?” 聂儿被他无声拒绝也没有一丝不快,“这个本领不是你的,是这个房子的?” 罗修无奈:“坐那边看电视去,挡住我的光了。” “是不是啊?” “是,你过去打开电视我再告诉你。” 聂儿不情愿地踱步过去,罗修摇摇头无声地笑了,“喝薏仁茶吗?” “不喝,你先告诉我。” 罗修打开天然气的火,开始烧牛肉,“你猜的对,我们现在就在江南,这栋房子就在亢庄园里。” “好神奇,怎么做到的?” “这个园子里有些地方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扭曲的,所以我才能带你立刻回到园中。” 聂儿摇摇头,“我的物理学的不怎么样,你不要和我深入探讨,我还以为有什么法术。” 罗修挑眉:“你自己说过你信科学,现在跟我说你以为有法术?!” 两个人都笑了,聂儿接着说“那我以后想回江南瞬间就能做到?” 罗修说不行,“不能离开园子。” “为什么?” “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知道你上一秒就在楚源,下一秒却出现在江南的街上,这不是很奇怪吗?” “考虑得也对。” 说话间,聂儿把背包里的百怪通鉴取出,打开书说:“我找到了那个可以幻化为水的妖怪,就在这一页。” 她指给罗修看,罗修却早已知道,“她在请求你的帮助,你要帮她吗?” “什么意思?” 罗修停顿片刻叹了一口气,“一会儿再说,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哪一件事?” 他不再和她说起这事,反而说:“不要住校,住到这里来。” “可是我要上学,这里太远。” 罗修把牛肉翻来翻去有点心乱,“不远啊。” 聂儿有点发蒙,这里其实并不是很远,她坐地铁就能到学校,但是她在犹豫是否听从他的话。 他解释,“我不在这里住,几个月也不到这里一回,你不住也没人打理。” 聂儿环顾四周,这里不像是没人打理的样子,猝不及防她忽然察觉罗修的小心思,拿下眼镜他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他是个没有棱角的人,个性也是。 聂儿只是故作迟钝,“我已经交了住宿费,不能退哎。” 罗修把火关了,长叹一口气,“那你以后可以不用交了。” “什么?” “园子里很好玩,比你的学校有趣。” “比如呢?” “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去园子里看鹿。” 聂儿从窗外望出去,外面只有一个小区中央的喷水池静静吐水,她笑了,“去小区里看鹿?” “我们出去就是园中。” “真的?” 他打开卧室的门,聂儿半信半疑跟着他,门后竟是一座园林,高大的树木间阳光倾泻而下,光剑劈开迷雾,似乎是清晨之景。 “那边怎么那么像早上?” “那里就是早上,我说了时间和空间都扭曲变形,你不要相信此时你认为的时间。” 聂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太神奇,神奇到极致便是诡异。 沸水咕嘟嘟作响,罗修一回头,“面要入水了。” 说着把一把面条下进去,拿长筷子搅搅,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聂儿忽然觉得和她比起来,他才像个孩子,专注的孩子。 “你要吃一点牛肉试试吗?” 聂儿回过神,“好啊。” 她借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味道不错,你很有做大厨的潜力!” 聂儿毫不吝啬夸奖,她没有说谎,罗修对于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 “我以前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厨子,但是我父亲说君子远庖厨,家里也不同意。” 聂儿没听他说起过家里的事情,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家是书香门第?” “算得上吧,家里的长辈晚辈都能作上几首诗。” “作诗?”聂儿捂住嘴巴,“你是哪个朝代的人?” “具体告诉你,你会吓一跳,你确定要?” 聂儿挥挥手,“不必不必。” 第41章 青白瓷盏2 吃了饭,聂儿说:“现在你能告诉我那个能化成清水的妖怪是怎么回事吗?” 罗修把瓷碗递到她手上,“我做了饭,你得洗碗筷。” 聂儿笑道:“分工合作是吧,我懂,我懂。” 高高兴兴地去把碗筷洗刷干净。 手浸在水里,她想着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和家人一起吃过饭,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罗修自动归为家人,她愣了半天才想到这个问题,直到罗修推推她,提醒她池子里的水快要满出来。 森林中树木高耸,皆是遮天蔽日的古树,地上却干干净净没有几片落叶,她便知晓这里一定有专人打扫。聂儿忽然突发奇想:“罗修,这里有精灵吗?” 他低头看她说:“以前有一只,后来跑丢了。” “跑哪去了啊?”她信以为真。 “她觉得这里没意思,就跟着一个坏人逃跑回家。” “长什么样子?” “额——长得很吓人,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他禁不住笑。 聂儿怀疑,真的很吓人吗?那他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有一座小亭子,那里有一位客人,她将是你的第一位客人。” “什么客人?” “见了就知道,去吧!”他推她向前。 聂儿走几步回头看他一眼,而她每一次回眸他都在那里,她放下心,一直向前走。 不远处,一个依水而建的小亭子映入眼帘,聂儿果真见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心想,这就是罗修说的客人吗? 走到亭口的台阶,她方看清那人的脸,原来是岸耶的老板,露娘。 “您好。”聂儿打招呼。 她一笑万种风情,“我们见过,不是吗?” 聂儿点点头。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不知可否。” “我阿婆曾受您帮助,您帮我看了她一天,我很是感谢您,如果您有什么困难,我必尽力相助。” “那好,我想,让你帮我去杀一个神。” 聂儿傻了眼,她连人都没杀过,只是抓了些妖鬼,如何弑神? “我……” “你只说帮还是不帮?” “我不会剥夺任何人的生命。” “可他不是人。” “神也不行啊。” “你以为神都是善神?” “难道神还有恶神?” “无碍,你听完我的故事再决定要不要帮我,如何?” 聂儿想告诉她无论她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她都不会帮她弑神,但她的好奇心往往不受控制。 “好,你说吧。” 于是,她便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又是一个甲子,我等她了整整一天。她没有归来,可我除了等她没有别的办法,我总是在想,只要我睁大眼睛看清每个过路的行人,总能找到她的存在。 人死了会转世轮回,不论善人恶人他们总有不灭的灵魂,但是我们妖不一样,修五个百年方得人形,在修三个百年才得人气,修满一个千年便与常人无异,可是无论我们怎么修行,都得不到人的灵魂,那么温暖的,光亮的,不灭的,奇迹。 我活了这千年之久也未曾参破姐姐的道,我欲同她一齐领悟,她却早已消失,我如此怨恨,如此思念,我看着白天夜晚往来的客人,心里都是嫉妒,他们的寂寞也是热闹的,他们的悲伤也是幸福的,只有我,一只妖,沉沦人间的孤寂难以自拔。 或者有人笑我和九尾狐狸,北海人鱼她们一样爱上了人间男子才不愿离去,可是我不是只善良的妖,不愿意为了人受断尾之苦,也不愿为了人离开水泽之地,我一直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愿意为了相识不过百年的人放弃所有,她们说那是——爱。 我见证过姐姐的爱,我也曾相信她和那个人的爱,姐姐说过很多次,看得见的东西消失得很快,但是看不见的东西有亘古不变的潜力,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物才有永恒存在的意义。只可惜,我一直没明白。 那年,我和姐姐树儿化成了人形,刚好是我们修行的八百年期限。 我们有人形,有人气,可是无魂无灵,妖嘛,都是这样。 姐姐叫树儿,她在一棵梨花树下撅了个洞修行,属木,我在一潭寒水下修行,属水。 姐姐教我学人话,不准吐着舌头说话,不准把眼瞳化为竖瞳,其实我觉得人的眼瞳才奇怪,黑黑的圆圆的。 我们化为人就行了吗?才不是,我们必须要学人走路,学人的伦理道德,什么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什么有蕡其实,宜其室家,人类的书籍我们也要学会看学会读,其实大多数修成人的妖怪都是不学这些的,但是姐姐说我们就算做人也要做看起来非同一般的那种人,也就是说我们得做有文化的妖。 我姐姐说的都是十分正确的话,我们学会了人类的知识,他们对待我们似乎格外客气,把我们当成某家的千金,其实我们只是山林里修行的妖怪。 男人们对我们客气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姐姐长得漂亮,我有点心虚,因为姐姐和我的脸不是我们的东西,是我们模仿人类的脸幻化而来。我的脸是一个上山采药的小姑娘,姐姐的脸却来历可大了。 我们刚修成人形,也就是五百年的时候,捡到一个人,不是,是救了一个人,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十分美貌,开始我以为他是个男子,因为她着一身黑漆战甲,头盔遮住了她清秀的眉眼,姐姐比我聪明,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 我们救了她,又把她送到山下,当然她不知道救她的人是我们,送走她,姐姐修行得更加刻苦,一个甲子后我瞧见了那和那个姑娘一样的容貌,我们是妖,世上本没有我们的脸,我们只能偷别人的容貌,若是有天在街上碰见两个素未谋面却长得一样的人,那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偷了对方脸的妖。 姐姐常说偷盗乃是不善之事,我们修行的妖不可胡作非为,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做没有脸的人吧! 姐姐说若是想再像人,我们须得找个真正的人爱一场,恨一次方才为人。 我是不明白如何爱一场又恨一场,但是姐姐明白就行了,她会慢慢教会我,我就像她种的一棵树苗,她先种下我,我才学会成长。 洞房外面寒风削骨,我窝在梁上看姐姐和那个凡人洞房,帘帷静谧安恙,香炉中燃起的香线勾撩一声声动听的娇嗔,我看见袅袅青烟摇动红烛,凤帐里姐姐发鬓凌乱,那个人狠厉地摩挲姐姐的腻玉圆颈,姐姐的眼眸在竖眸和圆眸中变换,她眼中微波荡漾。这一夜春宵直到第二天天边散开愁云才算了结。 他说我姐姐是他的珍宝,于是我姐姐的名字里又加了一个字,姐姐嫁给他要随他的姓,姓白,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白树珍。 可是我还没有名字,他问姐姐这个丫头叫什么,我翻了白眼,我才不是姐姐的丫头,我是她妹妹,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我生气地说:“我不跟着他的姓,我有自己的名字。” 白大人笑问:“那你叫什么?” 我愣了片刻,以前我和姐姐在一起从来不需要名字,只要彼此一个眼神我们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我们根本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它是人类存在的印记,却不是我们妖怪的东西。 我想起伴我数百年的那潭水,说:“我叫清儿。” 姐姐似乎生了病,她再也不和我一起抓老鼠抓苍蝇玩,她的游戏变成了和那个白大人看书,她会静静地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我的眼睛发酸,要知道我们蛇并不容易眼睛发酸。白大人喝过的杯子她要亲自收起来,不准我乱动,也不许我和那个男子多说一句话,她说那是她的夫君。 我从来不知,原来爱会让人生病,我们蛇生了病都要吃一些肥嫩的老鼠,可是那天我把老鼠抓来给她,她居然惊吓着跑开,扑进那个人的怀里,还说我真是太调皮,可是以前抓老鼠还是姐姐教我的。 第42章 青白瓷盏3 姐姐太爱他,她都没有发现那个人其实不是凡人。 他熬的药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药草,我在岐山呆了几百年竟然从未见过这些药草。 我问他:“仙郎,这是哪里的药草?”他单字仙,姐姐不许我称他为夫君,只叫我唤他郎。 “后山。”他冷冷瞥一眼。 我疑惑地跑去后山看草药,可是里面的草药没有一件出现在后山的贫瘠之地。 更加奇怪的是,县里的百姓吃了他的药都百病不侵,路过县中的道士明明说这是无药可解的疫病,他挥手抬眼间便救了数百人,普通凡人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我和姐姐说了他的怪异,可是姐姐居然让我滚,我只是说有点不像普通凡人,姐姐竟然会如此恼怒。 再也不能说他的坏话,我知道姐姐如此珍视他,已经听不进我的话。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也是妖怪,那我们三个就能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人类会衰老死亡,但是妖怪不会啊,可惜姐姐没有听完我的话。 因为这件事,我和姐姐足足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白大人看出了我们的异常,带着姐姐出了门,没有带我。 我就知道他们以后做事都会背着我,在姐姐看来,我是破坏他们关系的小人,可我只是担心她而已。 傍晚姐姐回来,把我拉到后山。 她拿出两只瓷盏,一只青瓷冰纹,一只白色蜜纹,她说白大人带她买了一套姐妹盏,就当做他们夫妻惹恼了我向我赔罪。 他们夫妻,我细细品味这句话,眼里都是苦涩。 收下她的赔罪礼物,我没再说过白大人的坏话。 白大人对姐姐也很好,有时候他看着姐姐也会看很久,可是他和姐姐的眼神不同,姐姐看他,眼里都是甜蜜和欢愉,他看姐姐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爱会带来这样的神情。 后来,县里来了一队骑兵,他们身穿黑漆盔甲,领头的人拿下头盔,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我和姐姐都吓了一跳,那张脸竟然和姐姐一模一样。 同样看呆的还有白大人,他仰头盯着马上的女子不敢喘息,我戳戳姐姐的腰让她看白大人的神情,姐姐只微微转了一下头便不再在意。 白大人走到那女子面前半蹲下,以膝做梯迎她下马,女子一怔还是扶着他的手下了马。 女子说:“白大人,途径此地叨扰实属无奈之举。” “无碍,你远行而来必定劳累,还请屋中休息。” 他丝毫没有在意我姐姐的脸居然和她一样。 “不知怎么称呼?” 那女子眼睛朝北一撇说:“我姓许,名红玉。” 人类撒谎的时候就会眼神飘忽,我知道这个女子在撒谎,姐姐也知道,但是我们都没有拆穿她这名字都是假的。 红玉在看到姐姐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 我过去打个圆场,先行控住局面“哎呀,竟然有人和我姐姐长得如此肖似,难不成三百年前是一家?” 她笑了,“说不定还真是,这位是?” 她问白大人我和姐姐是谁。 姐姐连忙说:“妾身乃是大人之妻。” 我不留神看到白大人眼里闪过的一丝恨意,他忽然握紧拳头。 我怕了他的眼睛急忙说:“姐姐,还请客人屋中歇息。” 红玉又问我是谁,我回答说是这家的丫头,叫清儿。 听说红玉是个将军,白大人笑着敬她酒,姐姐陪侍左右亲自倒酒,我要接过酒侍候,她推开我不许我再屋里胡说,我走出院落,从窗户那里看到姐姐的影子被窗纱裁成细细密密的碎片散落在一地,姐姐弯着腰立侍他们旁侧,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耐。 从前她甚至不许我和白大人多说一句话,可是自从这个女子出现,她就吸引了白大人所有的注意,姐姐没有把那个女子赶出家门真是奇怪。 白大人看着颇有一副恨不早与君相识的狂妄,他和红玉纵酒彻夜相谈,丝毫不顾及一旁的姐姐,酒席上谈笑风声的两人在我眼里忽然变得如鬼魅般丑恶。 一切都是不可说,他们三人的关系,姐姐的容忍,白大人的放肆,红玉的嬉笑,还有这个夜晚十分圆满的月亮。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发作。 她应该像训斥我那样把这个女子赶出家门。 这还不算,许红玉在我们家住了五六天,居然要和白大人拜把子。 红玉说:“只怨相遇甚晚,我们虽然不能早些相识,但却能拜为异性兄弟也算有缘。” 要说红玉这个女子也算的上冰雪聪明,看得出白大人对她有意,就提出拜把子断了他的心思。 白大人说:“何必拜为异性兄弟,我今日把姓改了,跟着你的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兄弟。” 红玉瞪了眼,想不通堂堂一个六品官竟然要跟着她的姓。岂止她,我也觉得纳闷。 红玉虽然和我姐姐长得一样,但论贤淑和温柔,她是万万赶不上,比我姐姐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姐姐更奇怪,她没有阻拦。 所以,从那以后,白大人就改了许姓,叫许仙。 我想说,你有本事该姓怎么不把名字一起改了! 哼,狗男人! 聂儿挠挠额头,“额,你说的是青蛇与白蛇的故事?” 露娘点点头,“对啊,我姐姐叫白树珍,我叫清儿。” 聂儿犹豫片刻问:“你是不是平翘舌音发错了?不是白素贞吗?” “我就是他们故事的见证人,你们人类知道的故事不过是神写下的谎话,掩饰他们的罪行。” “什么罪行?” “滥杀无辜,神者自私。” 聂儿还是疑惑:“神滥杀无辜?” “你还想听我说完吗?” 聂儿说:“你说,你说。” 我姐姐和我正式分道扬镳是端午佳节那天,正好是五月初五。 我们蛇族也是个大家族,别看我们修行的深山水潭各有不同,平时相聚也少,但是我们蛇族自有一套家族体系,我姐姐修行年限长,又是早早化成半人半灵的那种蛇,也算得上是蛇族中的长老。 “那你们端午节出门吗?” “为什么不出?” “你们不是怕雄黄粉和雄黄酒吗?” “拜托,我们是已经修成人的蛇,跟人没有什么两样。” 聂儿说是,却暗暗叹气,刚才还说拿老鼠讨姐姐欢心,这不是蛇的本性是什么。 第43章 青白瓷盏4 聂儿静静听她说,看见她脸上回忆起姐姐的幸福,被那幸福感染,她也跟着露娘微笑。 “姐姐总说我傻,其实她比我还傻。” 聂儿叹气:“其实哪里是傻,不过是一厢情愿。” 露娘说,我和姐姐在一起几百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赶我走,她拿着剑对准我的蛇胆,如果我不走她就杀了我,姐妹一场,我们终于也走到这一步。 我只是不明白,那个许大人哪里好,他花心冷漠,为人刻薄,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能入她的法眼,我要是年轻几百岁我就认了这口气,但是他对我姐姐并不好,我当时也年幼,直接出手试试他的水,看他是什么牛鬼蛇神。 “试出来了吗?” “试个头,我没有试出他,反倒被我姐姐拦下来。” 他个阴险小人,装作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现了原型在他面前,他居然装作吓死过去,那个叫红玉的女子和姐姐一起跑过去保护他,我真是看不过去,一个男人居然要两个女子保护。 聂儿问:“白仙,啊不,许仙真的被你吓死了?” 露娘气愤,“我要是真的吓死他,那还一了百了。” 姐姐拿出剑挡在他面前,我生了气,又吐着信子去许仙面前,他躺在红玉怀里好自在,再看我姐姐,把我当成妖魔鬼怪,我半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以为姐姐就是吓唬我,没想到她真的拿剑锋对准我,我气急了直往她剑上撞,肚子上划了好长的一道口子。 痛得直打滚,我失了大蛇的形态化成一条小青蛇,红玉要过来杀了我,姐姐挡在她面前说蛇乃灵性之物不可滥杀,就这样她们放走了我。 我在水潭里修养了几年,也想清楚了这件事我也有错,姐姐看重他,我还非要和他对着干,怪不得我姐姐生气,于是我就决定给姐姐认个错换个人脸,再回到她身边去。 “那你回去了吗?” 刚问完,聂儿的电子表就响起了滴滴声,她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怎么了?” “我寝室的门禁是十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露娘笑嘻嘻,“那你就住在园中不要走啊。” 聂儿摇头,“这可不行,这个周六周日我过来再听你说完行吗?” “当然可以,我都等了几百年。” “几百年?” 她挥手说:“没什么,你快回去吧。” 聂儿连说了许多声抱歉,沿着来时的路急匆匆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担心走错了路。 没有错,罗修就在路的尽头等她,和她刚离开时一样。 聂儿迎上去:“我要赶紧走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可能要迟到了。” 罗修安慰她,“放轻松,你不会迟到。” 她无奈,这里离学校有很长一段路。 罗修打开房门,一阵鲜汤的气息扑面而来,聂儿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抱起书包:“你煮了汤?” “对啊,刚才你和她说话的时候。” “我喝不成了,现在就要走。” “就是给你煮的汤,你不喝可不行。” “我迟到了回不去。” “要是我能保证你在二十分钟之内回去呢?” “关键是我从校门口走回寝室也要花一个小时。” 他再次强调,“二十分钟。” “你忘了这里的奇妙之处?” “扭曲的空间和时间。” 聂儿把书包放下,“那行,我看看你熬了什么汤。” 罗修邀功一样掀开瓷盏盖子,“鸡肉蘑菇汤。” “可是我不怎么喜欢香菇。” “挑食不好,你阿婆没有告诉你吗?” 聂儿坐在桌边看他一勺一勺耐心盛汤,他还特意多夹了几块香菇,捂住头,聂儿长长的叹一口气。 他哄着说:“试试看。” 直冲脑门的香菇味,聂儿刚喝了第一口就放下勺子,“嗯,挺不错。” “都是你的,全喝完吧。” “额——我,我不怎么喜欢吃独食,一起喝吧。” 罗修拒绝说:“我的原型是冰块,喝热汤会融化。” “撒谎,你刚才还和我一起吃饭。” “那一点热量我还能承受,这也太多了。” 聂儿瞪大眼睛,“真的吗?” 他笑出声,“假的,我不喜欢吃香菇,味道很怪。” 那还让她吃,聂儿反驳,“我也不吃。” “你是小孩子,不能挑食。” 她只好把碗里的香菇都吞下肚子,吃了几口适应那个奇怪的味道,反而没觉得难吃,她也想不起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吃香菇,明明还可以接受。 “罗修,我觉得你好厉害。” 他低着头,“还可以吧。” “你还能做什么?” “嗯——”这可把他问住了。 “快喝吧,你要迟到了。” 收拾碗筷聂儿还是有一点自觉性,把碗筷放回水槽,她正准备洗刷碗筷的油污。 罗修按住水龙头说一会儿他会刷好,现在时间太晚了,应该回去休息。 聂儿说了声哦。 “把卧室的门打开,你会直接回到学校。” “我不会哗的一下出现在同学面前吧?” “放心,一定是个没有人发现的角落,还是摄像头的死角。” 聂儿牵起包:“我走了啊。” “嗯,路上慢点。” 罗修看着她打开门,说了声明天见。 聂儿一转头,从操场的一个角落走出,一棵延伸出来的树正好洒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她点点头,果然是个隐秘的地方。 她哼着歌一路往寝室的方向走,书包里的手机一直颤动,待她发现,拉开拉链打开屏保,几条室友的信息出现在眼前。 “我想吃食堂的蛋挞,聂儿,你要是还在外面,帮我带一个呗。” 时间是晚上七点,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她发回去说:“我刚有点事,没有看见你的信息。” “没事,那你快回来吧,学生会的人在查寝。” 聂儿下意识看时间,距离寝室楼的门禁还有很久。 她慢慢悠悠回去,从一楼往上走,一楼的南侧有一个扫码洗衣机,大晚上似乎还有一个女生正在那里洗衣服,聂儿接着走,二楼竟然也有一个女生在走廊的尽头洗衣服,她摇摇头,怎么都大晚上洗衣服。 接着她发现不对劲,三楼四楼居然也有女生在洗衣服,关键是她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第44章 青白瓷盏5 聂儿没有多想,向前走过去,她要看看是什么鬼怪妖魔,刚走三步,那女孩回了头,直勾勾地瞪着聂儿。 她问:“你是谁?” “刘聂儿,历史系新生。”聂儿没有隐瞒。 聂儿又反问道:“那你又是谁呢?” “陶新鱼,比你高一届。” “那你应该是对面十三栋寝室楼的人,怎么会在我们楼层洗衣服?” “对啊,我怎么会在你们楼层洗衣服?” 陶新鱼一捂嘴,“对了,我是帮瑶瑶收衣服。” “瑶瑶是谁?” “瑶瑶就是瑶瑶啊。” 聂儿还想再问,她已经跑得没影,也是,有腿儿的哪有没腿儿的跑得开,聂儿拎着书包,回头看楼梯间的标识,正是五楼,她气笑,刚才那个姑娘究竟是什么来路害的她绕着楼梯上下跑了这么几趟。 一会儿回到寝室,几个姑娘围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抬头看靠近阳台的同寝室的一个姑娘,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聂儿问:“桃子怎么了?” 宋清越拨开她们几个,“听完我们说的,今天对面寝室楼有个学姐跳楼自杀了!” 聂儿愣了片刻,“对面寝室楼?” 她想起在洗衣机前古怪的女生,暗自道不妙。 “叫什么?” 女孩们八怪半天也没能说出她叫什么,桃子翻开头顶的被子,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薄汗,“我知道,她叫陶新鱼。” 聂儿走到她床下,微微仰头问:“你怎么知道?” 她又把被子蒙住了头,闷闷地低声哭泣,聂儿问不出有些着急。 现在有些头目,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就是她见到的那个有些诡异的洗衣机女生,只是奇怪的是,若是人死,不超过几分钟就会被领路人带走,除非她像之前出车祸的那个小姑娘一样在领路人到来前就已经逃之夭夭,通常这种人都是有强烈的意愿去完成一些生前没有做成的事。 “听说那个女孩没有死,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聂儿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她不是死魂,是生魄!” 姑娘们笑道:“什么鬼?聂儿?” “不是鬼。”她咬牙说。 生魄离体三个小时就会失去生气变为死魂,身体也会随之腐化,聂儿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 几个女孩被她吓了一跳,“桃子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女孩在一楼地面趴着吓成了这样,你也是被吓着了吗?” 女孩们继续说:“听说她因为考试作弊被抓,校方说要吊销她的学位证还要开除她,她一气之下就想不开做了这样的蠢事。” 聂儿想起那个陶新鱼的话,“你们有谁认识一个叫瑶瑶的女孩?” 宋清越道:“叫瑶瑶的人多了去了,你找她们干什么?” 来不及和她们解释,聂儿跑出寝室,“阿姨要是查寝,就说我已经睡着了!萌萌帮我掩饰一下。” 留下风中面面相觑的几个人,刘聂儿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做事神神道道不按常理。 姑娘们关系不错,平时也没有闹急眼过,想着她肯定有急事,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她的被子打开塞了一个龙猫娃娃。 宋清越发了条微信,“尽快回来啊!” “好。”她回复。 回到刚才见到陶新鱼的地方,聂儿找了几圈都没有发现她,三个小时的期限,听她们几个说陶新鱼被送去医院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会变成死人。 情急之下她只好挨个敲门,“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瑶瑶的女孩吗?” “啊,没有没有。”开门的女生摆手说。 聂儿不死心,一个一个敲门询问,“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瑶瑶的女孩吗?” 转眼一个楼层几乎快被问遍,就是没有一个寝室说有姑娘的小名叫瑶瑶,聂儿正想敲响下一个寝室,一只手拉住她问:“瑶瑶是谁?” 聂儿惊叫:“依净?!你怎么在这?” 崔依净把睡裙往下扯扯说:“我看你这么着急,现在还有时间问我?” 聂儿说待会儿再慢慢说,现在她正在找一个叫瑶瑶的女孩,把刚才知道的情况简短地和崔依净叙述一遍。 “我的神,你可真忙,顾着救这个,找那个。” “你有什么办法找到她?找到她说不定我就能找到陶新鱼,告诉她她必须尽快回到身体中。” “是不是傻,生活老师那里一定有这栋楼的学生名单。” 聂儿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二十分,这个时候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再离开寝室。” “是不是傻,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聂儿就知道她一定有主意,“你有什么高招?” “耍赖撒谎的高招,看着啊!” 聂儿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下了一楼,崔依净推开她,“你往后面站,没看见那个摄像头吗?去,站到那里,是个盲点。” 聂儿抬头,果然看见隐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躲开摄像头,又不是做坏事。” “有时候做奇怪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做坏事。”把刘聂儿按在原地,不让她跟着下来,只在二楼拐角等她。 她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咚咚咚敲响了生活老师的门,阿姨一向睡得早,往常关了寝室楼下面大门就开始休息,此时两个生活老师打开门说:“都多晚了,你们怎么回事啊?” 崔依净打了个哈欠,“我昨天才开始住寝室,下来打一趟水就忘了我的寝室号。” 聂儿偷笑,这个借口可还行,谁会相信她这蹩脚的谎言,正想着听见阿姨说:“也不记得你是几楼的?” “好像是三楼的,但是我总不能一个一个敲门吧,这么晚了!”她微微侧头瞧了一眼暗处的聂儿。 “那行,你叫什么?” “我叫崔依净。” 寝室老师拿出点名册,“三楼啊,我来看看。” “名字怎么写的啊?我好给你找找。” 崔依净忽然哭了,“我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麻烦老师,都怪我在家里太娇气!” 睡意朦胧的两个老师又开始安慰这个小姑娘,“哎呀,你是第一次住寝室对吧,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是有的,你看你手上也没拿手机,下次出来记得带上手机好联系寝室里的室友。” 她点点头,“我自己来找吧,这样快一点,现在也快十二点,大家都休息的点。” 生活老师把名册递给她,她翻来翻去说:“我怎么找不到我的名字呢?” “三楼的在第二页。”老师提醒。 她把几页迅速翻了一个遍,“找到了!” “谢谢老师。”她擦干眼泪道。 和聂儿回合后,她一副洋洋得意之举,“瞧着点吧。” 聂儿连声说真厉害,崔依净这个人就喜欢别人都捧着她,聂儿当然知道这一点。 配合完她后,聂儿问:“找到了吗?” “有我在,没意外!” “从一楼到六楼,一共有五个名字里带瑶这个读音的人,假设那个小名真的是从她名字里出来的,那么那个叫瑶瑶的女孩一定就在这些女孩中。” “五个?” “分别是203寝室,514寝室,510寝室,612寝室和607寝室。” 她不慌不忙地说完。 聂儿把惊讶按住不发,她只看了几眼便能把信息完整地提取出,实在非常人能做到。 “愣什么,找啊!” 崔依净才不管剩下的事,把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上楼了,“我在316寝室,办完事来找我。” 聂儿说了声好,片刻没了声音,一溜烟往楼上跑绕过崔依净身边,她抬头仰望楼上女孩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闲事管多了未必是一件积福的好事。 赶得巧,找到了第一个寝室就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陶新鱼就坐在椅子边看身边的女孩子看美剧,电脑里正放着一部恐怖片,女孩被吓得说不出话,须臾把手撑在身后空空如也的椅子上,从聂儿的角度看过去,她就靠在陶新鱼的怀里。 聂儿大惊,敲开她们的门就慌忙给陶新鱼使眼色让她出来,几个女孩被她吓了一跳,“同学,你找谁?” “啊,我找瑶瑶,请问她在吗?” 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说:“瑶瑶请了三天的假,明天回来。” 聂儿要找的人是陶新鱼并不是瑶瑶,她找到了陶新鱼也不再追问瑶瑶的事情,带着陶新鱼走出门外。 聂儿担忧,“你知道你现在要做什么吗?” 她还很年轻,如果不能尽快回到身体里,一条鲜活的生命便就此消失,一个家庭或许也因此破灭,她还很年轻,未来有无数种可能等待她。 聂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尽快回到你的身体里去,你应该能感受到身体在哪里,时间不多,再不回去你就会死。” 陶新鱼说不,她不要离开这里,聂儿问:“可是你不回去就会死,你知道吗?” 她呆呆地回答说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原地不动?” “我要等瑶瑶。” “瑶瑶?” “她一定会回来,她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可惜我拿不到。”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聂儿寒毛直竖,“快回身体里去,领路人要来了。” 她还是不愿意离开,聂儿想去牵她的手,却触碰不到她的身体,“快走啊,不然你会死。” “我只有身体活着,灵魂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聂儿皱眉,“什么意思?” “请你帮我告诉瑶瑶,她的衣服我没有给她拿出来晾好,让她不要生气。” 聂儿还想再劝她,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黑色衬衫的男人,像是一个干净的大男孩,一开口却是老者的声音,“陶新鱼,三小时前坠楼自杀,此时呼吸停止,抢救无效,死因,高速坠落导致全身粉碎性骨折,脏器破裂。” 聂儿第一次见到领路人,她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的人类,遇见领路人应该躲得远远的,但是她却挡在陶新鱼身前。 聂儿争辩,“按照规定是三个小时左右,并不是一定是三个小时,她是生魄,不是死魂,你追着死魂可以,但是生魄不归你管。” 男人咳嗽一声,“陶新鱼,死亡者是你本人吗?” 她说是,“我要和你走吗?” “这边请。” “不要和他走,你一走,一切都结束了!” 领路人又咳嗽一声,“我们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念在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就放你一马,但是如果你耽误了她的推门之时,受罪的只会是她自己,你能为她负责吗?” 负责?她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自己对自己都尚且不能负责,何谈别人,聂儿停在那里不再争辩,任由领路人带她离开。 陶新鱼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如果可以,请你帮我照顾瑶瑶。” 瑶瑶,又是瑶瑶,为了等瑶瑶,她连命都不要,聂儿正想问她瑶瑶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吗?她已经消失不见。 她叹一口气,走到五楼打开了洗衣机的盖子,一条洁白的纺纱长裙映入眼帘。 第45章 青白瓷盏6 墙角处却见到一人,正是崔依净,她慢悠悠地说:“没能救她?” “她”指的自然是陶新鱼。聂儿眼中难受,鼻翼两侧酸涩,她从来不是救世主,连自己的命运尚且把握不住又何谈别人的前路。 一开口,眼泪竟然止不住流下,奇怪,她何时变成了爱哭的小姑娘?掩饰道:“太晚了,我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明天再说。” 依净看出了她的心事,小丫头总能被一眼看穿,“这不是你的错,赶快丢掉你那该死的愧疚感。” 聂儿哭着笑,“我没事啊,没事,真的没事。”眼泪依旧止不住。 一面安慰自己他人的生死不干她的关系,一面又自责是不是若是她早一些找到她,她就能回到身体里不被领路人带走,这样她也不会死。 崔依净头大,“我说了这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不要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好吧!你想想这世界每天生来死去,这是自然规律天地之道,就按这一秒来说,就有无数的人死去,老者、孩童、少女都有可能,所以,陶新鱼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你刚好遇见她,又恰巧以为她可以不用死,但是生死这回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它才是一锤定音的掌局者。” 崔依净指着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对着黑夜里熠熠发光的星空道,希望刘聂儿明白这一点。 聂儿心里其实也清楚,星辰变换非人力可阻,生老病死也是如此。 四下都安静了,天空静谧得听不见星星落下的声音。 几天后聂儿又去了瑶瑶的寝室,她没有忘记陶新鱼的嘱咐,也想见见这个能让陶新鱼放弃一线生机的女孩。 瑶瑶的室友打开门,见到是前天晚上来到的女孩让她先进来再说话,聂儿站在门口说不了,她就只是想问问瑶瑶回来没有,令她不安的是,那个女孩在请假结束后也没有回来上课,室友和辅导员统统联系不到她,给她家里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聂儿忙问:“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反正我们没见过她和别的朋友在一起过,她这个人……” 握住门把的女孩和同伴交换一个眼神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聂儿质疑,她不可能没有朋友,陶新鱼和她关系不浅,难道她们就从来没见过她们两个在一起吗?“能告诉我瑶瑶的家在哪里吗?” 女孩们摇头,都说不知道,她是外省的女孩子住在靠海的一个小城市,为人冷淡又易怒,这是住在一起的女孩们总结出的瑶瑶的个性,只是不便对聂儿直说,寝室关系即使再乱也不能被外人知道,丢了全寝室姑娘们的面子。 聂儿没有得到其他有价值的消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崔依净拦下她,要她跟着出去吃顿饭,“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也来楚源大学?” 聂儿嗯一声,“那你能告诉我吗?” 看她一脸敷衍,崔依净叹气,“下午五点出去吃饭,我在科教楼三栋等你。” “明天晚上七点半怎么样,五点我有课,军事理论。” “行,七点半,别忘了就好。” 真是气愤,她堂堂一个妖怪纲目里数一数二的小王,还要看这个人类小姑娘的脸色。 崔依净把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露点脸好看。” 她不以为然,“遮住一点脸才好看。” 崔依净啧嘴,“你们人类的审美潮流真是愈发奇怪,遮住那里,挡住这里,一张脸非得遮得只剩下半张脸,都要小脸,想方设法把脸变得只剩下一点点,要我说,真不要那张脸送给我们才是慈善。” 聂儿想起露娘说过她们妖本没有人脸,都是模仿者某个人类的脸幻化而来,“依净,你的脸是谁的?” 崔依净一愣,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 第46章 青白瓷盏7 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能得知的信息少之又少,聂儿正打算从陶新鱼这件事中退出,她看外面太阳正毒,撑了把太阳伞就往外走,还有四十分钟上课,走过去也要花半个小时。 室友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刘聂儿,你帮我答个到呗?” 聂儿推开她的头:“不行,你这周翘三次课,要是今天下午的课再不去,被逮到了后果很严重!” “拜托,拜托……” “又干什么去?” “我们家亲爱的过来看我了!” 聂儿叹气:“最后一次!” 她男友和她异地恋,这学期也没有见过几次面,聂儿感叹年轻真好,恍神一想,自己今年周岁十八,怎么说话像个看破红尘的小老太太。 下午的课一结束聂儿就接到了崔依净的夺命连环call,她把手机放的远一些听到对面叫喊道:“我再等你二十分钟,立刻回你们寝室楼下,我就在楼下等你。” 聂儿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了书,心里想着让她等着去吧,三十分钟都不一定能到,她以为她一个两条腿的人能跑多快?她从容的走出教学楼,正在横穿马路,崔依净一面出现在她身前,她面部表情夸张,张牙舞爪道:“等你来找我,估计要等一辈子。” 崔依净抬腿便踢她,她躲得比脑子想的快,就仿佛躲避伤害是她的条件反射。聂儿躲开她好远说:“要吃饭就吃饭,要说话就说话,干嘛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崔依净看她跑远也跟着追过去,校园里铺天盖地的落叶,两个人踩在上面,一片沙沙的摩挲声,远远的见的是两个跑来跑去的姑娘。 崔依净带着刘聂儿离开了学校,一路上聂儿还在抱怨:“跑那么远干什么,食堂又不是没有饭吃。” 她看了聂儿一眼,说:“楚源大学的食堂配得上我的格调吗!”说完低声笑了。 聂儿没有想到,学校外面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们,似乎是听到她们两个的声音,司机慌忙跑下车,恭敬地对崔依净讲:“已经都安排好了” 崔依净听罢点点头,拉着刘聂儿上了车。 聂儿有些不安,开口问:“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聂儿生性好奇,一旦是能吸引到她的东西,她就会紧紧跟着那样东西不放,同时,她对环境的敏感程度,也要比一般人类高。即将出现的危险,她也有或多或少的预见性,只是,崔依净是她的朋友,她相信她。 一座别致的小院子,招牌上写着“迷途”,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栀子花的香气,断断续续的琵琶声,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气势,光影交叠之间镂空的墙砖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几何图案。聂儿不喜欢这幽暗的环境和略微压抑的气氛,反观崔依净似乎回到了家里一般,找到一张桌子便慵懒地伏在桌子上,猫一般的惬意,小小的吐了一下舌头。 聂儿有些无所适从,恰好听到微信的提示声音,打开界面一个陌生人申请她为好友,通过的信息上写着:“我是瑶瑶,找你有急事!” 第47章 青白瓷盏8 聂儿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发了一条信息问候:“你好,我是刘聂儿。” 对方发了三个字:“我知道。”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会知道她,刘聂儿疑惑,正想着,对方又发过来一个定位,位置正是在“迷途”,她站起身四处寻找。 崔依净打个哈欠问:“你干什么呢?” 她第一感觉就是瑶瑶和陶新鱼之间的事情不简单,崔依净参与进来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危险,她把崔依净一起拉入泥潭非好友所为。 聂儿坐下冷静了片刻,“没事啊,我就是想看看厨房在哪里,这里的饭菜香味扑鼻,还有,这里的地板有点像琥珀的质感,颜色也像,装修不错。” 崔依净低头踩了一下地板,“琥珀的质感?哈哈哈哈……这里面是磨碎的人指甲。” 聂儿脸色微变希望她只是说了个笑话,“你是认真的?” 崔依净箍嘴,“开玩笑嘛,那么害怕?” 聂儿点点头,越发觉得“迷途”里面气氛诡异。 崔依净接着说:“你看这些藤椅啊,都是处女的发丝所编,哦,还有那些画,都是人皮纸,婴儿的皮最细腻,用来作画最好,嗯,那个是……” “够了够了,我觉得……难受!”岂止难受,她快要吐出来。 “我怕你打我,所以我要去下洗手间,你就在这里等等我。” 她一走,刘聂儿又接到了瑶瑶的微信,“我在离你五十步的地方。” 刘聂儿抬头,假如按照一步六十厘米计算,五十步就是三十米的那片区域,可是,那是一张花鸟屏风,环顾屏风四周也没有一位客人。 尽管如此聂儿还是走了过去,刚从屏风旁经过就被吸入其中,她再睁眼,里面又是一番新天地,摆设和外面的迷途相似,只是,这里的客人有些奇怪。 所有的客人桌上都没有一样食物,无一例外,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水晶球,有点像从前她去摸静电球的那个样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聂儿凭着胆量往里走,一个女孩此时抬起脸直直地看着她,聂儿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就是瑶瑶。 她礼貌地问:“请问,你是瑶瑶吗?” 瑶瑶对面还坐了一个男人,只是他正好背对聂儿。 听到聂儿的声音那张只有两个人的桌子上,瑶瑶怔怔地看着刘聂儿,再也不说一句话。 按照上次的路,聂儿很快就来到了罗修住的老式小区,她推开门,里面却不见罗修的踪影,想到他可能在亢庄园中忙,聂儿推开了卧室的门,走进了园中。 罗修听到门动,猜到来者是聂儿,也没有抬头,笑着问:“今天不用上课?” 聂儿走近一些蹲在地上看他忙活,“你在做什么?” “拉胚。” “看起来很难啊。” 罗修抬着满是泥水的手说:“你喜欢的话就不难。” “怪不得你家里有好多瓷器,都是你自己做的?” 他摇摇头,“刚开始是和老师学,但是后来就开始自己跟自己学。” “为什么不和老师学了?” “因为,我跟着他们学了几十年,他们都老了,只有我容颜如旧。” 聂儿嘿嘿笑,“听起来挺惨,需要我安慰你一下吗?” “我内心很强大,谢谢你的关心。” 聂儿沾了一根手指的泥故作惊讶:“你鼻尖上有只小虫哎!” 罗修一愣,她的手就爬上来,勾了他一鼻子的陶泥,“这下真的有一只小泥虫!” 罗修低头不说话,看不清神色,聂儿忙说:“生气了?我就是和你闹着玩。” 她正哄他,罗修一只手更快,在她脸上也涂了一点泥,“这下公平了。” 聂儿哼一声,从他身边拿起一只围裙围上,“都沾了陶泥,我就和你一起做一只物件吧。” 他问:“你想做什么?” 罗修记起他收起来的那些镶着宝石的瓷碗就忍不住笑,笑罢又问她一次想要做的东西。 “碗。” “那我们就做一只,不过我先说好,素胚做好晾干的过程中也有可能开裂,裂的厉害就不能上釉入窑,到时候你可不许怪我。” “你教我做,还会不成功?” 罗修笑,“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厉害?” 她点点头。 拉胚机踩动后缓缓转动,罗修定住泥,把聂儿的手按在泥上,“一定要扶住。” “然后呢?” “你先适应一会儿陶泥的手感,不要掐它,就试着把它控制在你手中,然后——” 聂儿一手泥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木头匕首,把手因为年代久远微微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闪亮的黑铁。 没有一丝犹豫,直刺罗修的心脏。 罗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疯狂的聂儿。 第48章 青白瓷盏9 古籍《三十二昼》记载,上古芸陵木可辟邪镇恶,取之制刀剑,持其夜行,百鬼皆退,除毒虫,破恶法。1890至1895年间,日本大阪抑癌研究所第四小组检测出芸陵木的树皮中含有大量有效抑癌成分,随后并发表论文于《ciel》具体阐述这一重大发现。其后半个世纪,芸陵木被大肆砍伐,多数生长在亚洲地带的芸陵木首先灭绝,剩下的部分植株大多生长在拉美地区,然而,1937年的在拉美地区兴起的民间灭巫行动,人们砍伐大量芸陵木制作匕首,以用于刺入死去巫女的心脏,据当时的典籍记载,以此才可防备巫女死而复活报复人类。 聂儿手中的匕首正是芸陵木制成,初初刺入罗修心脏,犹觉不满意,复推,刀锋没入他血肉之中,聂儿双眼无神,手上沾满了带着鲜血的陶泥,湿湿哒哒滴着泥水。 拉胚机没有关上电源依旧在转动,尚未成型的素胚由于拉胚机的转动,不停地往拉胚机边缘甩泥水,屋中似乎打翻了一瓶前调是草木香气的香水,味道从血液中缓缓渗出。 罗修苍白的脸上几滴冷汗顺着下颔线流下,他从这突然的袭击中回过神,把聂儿的脸转到自己面前:“聂儿,看着我,看着我。” 刘聂儿的手不停地发颤,她的大脑依旧有判断能力可是无论是身体还是语言都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当她刺穿他心脏那一瞬,她的心仿佛也被刺痛,他一定很痛吧,真的很抱歉,我不想这么做的,真的对不起,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弥补过错。 刚和他对视聂儿就感到那股制衡她身体的力量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她从罗修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卿酒不合时宜地走进房中,“华年和我去一趟涂山,把那只狐——” 他一愣,实在看不懂眼前的情况,正要出手把聂儿制住罗修喝退他,“无需插手,我来处理。” 人家小姑娘都把刀子插你心口上了,你还一本正经地让身边人不要管你,算了吧,谁爱找死随他去,他顺手把门关上。青冢离老远就叫嚷着:“这盆兰花花根都烂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卿酒也不回头看一眼,抱着青冢的肩膀往另一个方向走,“到那边我再看看情况。” 青冢松开他的胳膊,“你在故意拦我的路,把我截下来为什么?” “那你要是想实地观看谈情说爱现在去他那里也行。” “聂儿来了?” “嗯呢。”他却不把刚才看到的事情泄露出去。 他想着既然罗修还能顾得上和他说句话,那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与其过去让青冢吓一跳,还不如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反正不关他的事,转念一想,难不成是求爱不成还对人家小姑娘说了狠话,气的她拔剑就戳他心,不对啊,平常的武器也伤不了他分毫,可是观他刚才的言行,分明是痛苦的神色,他着急往回走要去一探究竟,这次换青冢拦下他,“咱们就不要去凑热闹,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们去独享寂寞吧!” 卿酒无奈,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货。 聂儿终于能控制自己,她捂住罗修流血的伤口,眼底尽是愧疚,知道自己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错误,她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要一想到她刚才做了如此可怕的事她就止不住恐惧。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类,刚才那一刀就会要了他的命,不管怎样,她都是个杀人凶手,她母亲杀了好友,她父亲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学生,她是杀人凶手的孩子,所以她也是凶手,她就是十恶不赦。这样可怕的念头一旦落地生根便怎么都消除不掉。 罗修很容易看破了她迷乱的神情,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忍着痛说:“这和你无关。” 她失了魂一般跟着他说:“这和我无关。” “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我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他又问:“你今天见了谁?” “崔依净。” 罗修沉默片刻,“你们去了哪里?” “迷途。” “可见到了除她之外的人?” “见到了,他要我给你带句话,他很想你。” 公交车一个急速拐弯,聂儿的头“砰”的一声撞到了玻璃上,她捂住头醒来,睡得太久都睡迷糊了,这是要去哪儿来着? 手机调成了震动,此时嗡嗡地在手心响动,屏幕上写着室友的名字。 第49章 青白瓷盏10 室友已经在80路公交站台等了十分钟,见到聂儿就把坠子还给了她,“再弄丢就怪不得别人了啊。” 聂儿把坠子挂到脖子上回道:“回寝室给我就行,还在这里专门等我,感动得五体投地。” “臭美,我顺便要去一趟市中心见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现在都六点半了,你晚上不回来?” “大学生嘛,夜间生活当然要多姿多彩。” 聂儿翻个白眼,“我可不想在明天的头条上看见楚源大学某某学生在某某舞厅还是酒吧……” “稀——行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会回来,晚上见。” 聂儿多问一句,“你怎么去?” “开车。” “驾照有吗?” “当然,高考结束老娘就拿下了驾照,两个多月我可没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聂儿却走了神,她脑中迅速飞过几个熟悉的片段,她甩甩头,越来越多的镜头展现在她眼前,到了最后,所有时间定格在那把匕首上。 她刚才差点杀了罗修,不容她细细回想,那些记忆一股脑涌进她身体,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唆使她杀了罗修,他的眼睛把她吸入了一个深渊,她躲在深渊底下只能静静地看着身体被操控,她接过那个人送给她的匕首并把它插进了罗修的心脏。甚至,罗修脸上的冷汗她也一并想起。 “刘聂儿,你别吓我,怎么回事你?” 室友慌忙把她拽到身边,她从车上下来就呆呆地站在马路上,眼睛里蓄满眼泪,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刘聂儿哭泣,原来她哭的时候一丝声音也没有,她的崩溃也是悄无声息。 “你先别哭,是不是忽然哪里不舒服?” “我……我想让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好,好,你去哪里?” “蜀道区安怀路和宁小区。” “那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把车子开过来,别哭了啊!再哭就不带你去了。” “好。”脸上还是呆滞无神。 一路上室友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她打开了窗户对着风吹,闭了眼,整个人都浸泡在恐惧之中,她差点杀了罗修,她笑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他是那么相信她。 一想到,泪水就止不住流下。 他该有多么痛。 此刻他是不是依旧痛得无法呼吸,冷汗直冒。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胆小,她怕,怕自己亲手杀了她唯一珍惜的人,她比她想象中还要在意他。 “到了,导航就是这里。” “嗯,到了。” “你不下车?” “我……” 越靠近他,聂儿就越害怕,如果她已经杀了他该怎么办?她记得他流了满地的血,遇见他,她该如何向他道歉?她不敢,不是怕他不原谅她,而是她无法原谅她自己。 “刘聂儿,你知道我们六个人中我为什么最喜欢你?” “嗯?” “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你总是不往后撤退,即使害怕也从不显露,你让我总是怀疑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强大的、勇敢的,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真实,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坚韧的女孩,但是你就是存在,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幸运,你知道吗,我认为你身边的其他朋友也是这么认为。我知道你一定是遇上了十分棘手的麻烦,但是我相信,只要你想,一定可以解决。” “这一次我解决不了,我不行。” “如果这个死结是你自己打下的,那么除了你,谁也解决不了。你要是想从这里逃离,我现在就开车带你走。” “不。” “那你就下车。” 她打开刘聂儿的安全带,“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 “让我自己去吧,我犯了错,总要有承担的勇气。” “那我在这里等你。” “没关系,你去忙你的吧,等我处理完,我会自己回学校。” 她坚持和刘聂儿一起去,手机上的闪光灯不停地亮,打开手机都是朋友发的信息,“什么时候到啊?”“快点,就差你一个。”“等了你半个小时了,你个二逗什么时候到?” “别等我,去忙你的事吧,你不是也说相信我能解决吗?” “那……” “快去吧,我也要进去了。” 她在门口徘徊半天就是不敢敲门,不敢靠近,一颗心跳动得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满脑子都是罗修的那双宽容的眼睛,可是他越是对她这么好,她就越难过,她就是个大傻瓜,怎么会别人让她杀罗修她就照做。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正想着,门忽然自己开了。 卿酒站在她面前,“来了怎么在门口等着,这扇门除了我们自己人,任何人都打不开,你转动把手就能进来。” “哦,好。” “进来啊。” “我……” “是罗修让我接你回去的,他还说——小孩子犯了错要回家,受了委屈更要回家。” 聂儿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到门前的地板上。 卿酒笑说,“哭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捅他一刀,没事的,你要是在园子里待久了,比如说在一起几百年,就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华年他们几个闹凶了,也互相拿东西捅来捅去,上一回我取笑青冢喜欢一个人类小姑娘,气得他直接拿筷子把我的手掌穿了个洞,你看,就在这里,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和人类不一样,什么伤口都好的快,一转眼就愈合。” 聂儿擦干眼泪,“他呢?” “他可是我们头儿,你想想肯定比我们好的更快,你那一下子根本不算事,现在家主就在园子里侍弄花草呢。” “真的?” 卿酒挠挠眉毛,“当然。” “不进去我就关门啦。” “进。” 她跟着卿酒兜兜转转进了亢庄园,两只手不停地揪着衣角。卿酒回头发现她的小动作,无奈地笑了。 聂儿一路走,发现这条路的天已经暗下来,沿途的树枝上挂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小路被一盏盏橘色的小灯照亮,聂儿低着头看地上的四瓣花纹路。 不知什么时候卿酒已经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那条小路,她像第一次来亢庄园那样沿着一条路走到尽头。 所有的灯终于都被点亮。 她知道,他在等她。 第50章 青白瓷盏11 聂儿伸出手半天又缓缓放下,门的另一边是他。她脑子中盘丝洞一样混乱,各种思绪交杂错乱。 忽然,门开了,他走出来。 罗修看着她没说话,可是脸上还是带着笑,他见了她,总是笑得很温暖,就是因为他的笑,聂儿才觉得他们越靠越近,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曾对她微笑伸出善意的手,那她不会知道还会有这样一种感情存在。她回头就能看见他,看着他没有缘由地对她好,她心动却不能对他倾诉告白,而是把欣喜埋在心中,她知道,罗修这样的人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能得到他一丝好她就已经很满足。她认识了他,周围那么多对她笑得灿烂的男孩子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她在原地打转,不肯向前一步对他明说,更不愿退后一步同其他人有这种感情。 他站在台阶上低头看她,“哭过了?” 聂儿摇摇头,不肯承认。 “撒谎,眼圈都是红彤彤的。” 她嘴硬,“就是没哭。” 罗修一笑,“嗯,我也觉得刘聂儿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哭。” 他注意到聂儿脖子上的玉鸽吊坠,心下明白了聂儿能破除惑术的原因,“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条项链。” 聂儿不解:“嗯?” 他走下台阶捻起项链上的坠子说:“项链好看。” 微凉的手指点在聂儿的锁骨上,她怔怔地忘了呼吸。 倏而那只手松开了坠子,罗修像是没有发现她心跳得飞快,转过身请她进屋,“上次玩了一半就跑了,你回来是不是要完成你的作品?” 聂儿点点头,两个人都巧妙地避开了道歉和原谅这个话题。 她一直知道罗修这个人很聪明,今天才想到其实聪明有两种,一种锋芒毕露众人称赞,还有一种包裹在丝绸之中不见真颜。一种锋利,一种和缓。 可是,她不打算把此事模糊过去,即使罗修给了她一个台阶让她安心下来。 她握紧拳头屏住呼吸,上前扯住罗修的手腕,“对不起。” 他还在装糊涂,“什么?” “我不应该伤害你。” 他淡淡道:“我记不得了。” 聂儿攥住他的手腕,“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不会忘,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罗修愣了一瞬反手牵住她的手掌,“好,这件事我记下了。” 两个人第一次牵住彼此的手,聂儿反应过来想把手抽出,他却握得更紧不肯放开她,“上次你还没有学会拉胚,我一会儿教你。” 说着不动声色地依旧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陶艺房,整个晚上他的手几乎都没有离开她的手,每一个步骤他都手把手教她,聂儿和他面对面坐着,低下身子塑泥,手上的陶泥逐渐成型。 罗修勾动手指,她的项链稳稳落在一边的桌子上,聂儿抬头问:“怎么把我项链摘了?” “有泥,会弄脏。” “哦。” 那项链几乎是锁骨链,除非聂儿的脸伸到拉胚机上,否则项链绝不可能沾上陶泥,可谁叫他是罗修,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燃起了一阵新的香。 他稳住她的手,“你不能跟着它转,手要掌控住这堆泥。” “好,可是我感觉手干了。” 罗修鞠了一捧水滋润她的手,“你试着把它向上缓缓提起。” 聂儿照着他说的,一步一步跟着他学,不一会儿就满头汗。 罗修看她做的认真,问道:“大学生活好玩吗?” “嗯,还行。”她终于提起了那团泥。 “把泥往前按倒,但是不要离开你的手心。” “这样吗?” “嗯,学的不错。” 他接着问:“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有啊,我室友她们特别好还有其他认识的一些新朋友。” 他话头一转,“你们现在谈恋爱会被学校开除吗?” 聂儿把泥控在手中再次提起,“不会啊,因为都是大学生。” “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聂儿抬头看他一眼,手中的泥就要倒下,她连忙扶住只好再来一次,“没有。” “班里面的男生太少?” “不是,三比二。” “男孩子不喜欢你?” “我又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 他逗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你。” 她扶起泥,一用力把泥按碎在手中,心想,“我在说什么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我说我没把泥拉起来。” 他出手很快又把陶泥塑成一个小山丘的形状让她再次拉胚,“这样就行了,你再试试。” “好。” 罗修再问,“你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当然喜欢。” 见鬼,怎么会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他。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头一次在江南小院里,我在门外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罗修低着头忍住笑,“现在呢?” “还是很喜欢。” 奇怪,为什么他问一句她就不自主回答一句,连个谎话都说不出。 聂儿慌忙抬起一只沾满泥的手,“你不要再问!” “为什么?” “我怕你全都知道。” “还有什么?” “我喜欢看你的眼睛,听你告诉我那些我从来不知道的故事。” 罗修对视上她,“那我以后见到你都看着你怎么样?” “这样太好了!”聂儿出口慌乱,天啊,到底在说些什么。 罗修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燃了一半的香。 第二天回到学校,室友把她的书丢给她,“幸亏你还知道回来上课啊。” “谢谢你,昨天把我送回去。” “事情解决了?” “嗯,做错了事本来就应该好好道歉然后想办法弥补。” “行吧,你昨天哭成那样,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哭的女孩。” 室友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下次你的东西不好好保管,我就给你丢了。” 聂儿笑嘻嘻,“谢谢,谢谢帮我保管项链,以后不会弄丢了。” “对了,昨晚你怎么没回来?” 聂儿没有用话挡过去,老实回答说:“跟一位朋友学陶艺,学了大半个晚上。” “陶艺?” “对啊,很难,我在学基本功。” “听起来不错,回头我也报个班玩玩。” 室友色眯眯笑,“就玩泥巴玩了半天,没做点其他事?” “玩的时候也要专心致志,哪有你那么多心思。” 昨天玩一会儿累了就找了个房间睡觉,天亮以后便找不到罗修了,可是昨天晚上他还带着她一起做东西,中间还说了许久的话,说了些什么来着,她再想,还是没能想起来。 第51章 青白瓷盏12 瑶瑶的微信头像是两个女孩互相牵着手,她点进去细看,其中一个正在侧头看身边女孩的是陶新鱼,另外一个手拿奶茶的就是瑶瑶,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这两个女孩居然长得十分相似,眉眼间的神情也莫名相像,难道她们是亲姐妹? 她脑中颇有些混乱,按下打字键,“瑶瑶,你能和我见一面吗?” 本来她想从这件事里脱离出,但是瑶瑶面前坐的那个男人险些让她杀了罗修,她要弄清楚那个人的底细好好教训他一顿,是人类就把他胖揍一场,不是人类就把他带回罗修那里,让罗修查查是不是百怪通鉴上哪个怪物又逃出来了。 不一会儿,对方回:“我在岸耶等你,九点之前到。” 聂儿疑惑,岸耶在江南,怎么会在楚源,难道露娘开了一个分店? 她打开手机地图查询楚源市的岸耶茶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具体位置,正心急,瑶瑶发过来一个定位,她一看,就在出了学校的一条商业街上,白天她和室友出去吃火锅正巧经过那里,可是那个地方不叫岸耶,她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上有一家酒吧,叫愿者来,室友还开玩笑说这意思就是愿者上钩呗。 她有些犹豫,上一次遇见瑶瑶,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没两下就催眠了她,她连他的身手都没见识过,如果她不是人家的对手,出了事,谁来救她。 她沉思片刻打开手机给罗修发了一个定位,“我现在要去这里,如果亢庄园里的人有时间,请派来一个和我一起去。” 现在聂儿和他们也算是“一家人”,帮个小忙应该不成问题,她等了一会儿,罗修没有回复她,聂儿想他应该已经让卿酒或者华年过来了。 不耽误时间,她背上背包把手机放在夹层,又摸摸脖子上的坠子,准备就绪。 平时这条商业街到了九点之后学生反而会更多,到处都是小吃、乐队、小摊,甜品店门口的女孩排着长队等一份芒果班戟或者抹茶雪媚娘,今晚却格外安静,整条街似乎都没有一个人,今天不是双休日啊,就算是双休日这条街也是不休息,奇怪,真是太奇怪,就好像是食品监管部门来到后的寂静无声。 她走了几步,按照瑶瑶给她的位置来到了这个地方,眼前幽幽泛着蓝光的牌匾上果然写着“岸耶”,聂儿又扭头看它旁边的店铺,这里应该有一家精品店和两层养生火锅店,可是现在再一看,只剩下一堆灌木丛,聂儿怀疑眼睛出了问题,明明白天她才来过这条街,她的记性应该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她擦擦眼睛再看,还是没有变化。 回身一看,身后百米处似乎隔了一层玻璃,玻璃那头是一条热闹的大街,那里正是她白天和室友一起去过的那条街,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蓝白色的荧光照得聂儿背脊发凉,她有些后悔大晚上跑出来,但是一想那些无形的东西也碰不到她,有形的怪物也惧怕她的坠子,唯一要担心的应该就是人类发现她的不同之处。 她给自己壮胆,往前走了两步,一只瓷罐子从天而落,清脆的一声响,满地的酒水四处流,聂儿捂住心口,她靠在身后那人的怀里吓得发抖,幸好有人拉她一把,不然那罐子就要砸到她头上开花。 聂儿转过头,“谢……”一个字刚出口,她就知道了救她的人是罗修。 “你怎么来了?” “有人请我,我想着他应该也请了你,就过来了。” 不念打开门:“有客人已经为您预订了位置。” 罗修点点头,“我过一会儿就去。” 聂儿道:“我也进去见一个人。” “不要去了,我知道那是谁,你跟着露娘走。” 不念摇头,“露娘不管你们的事,她说了谁请她都不见。” “把这个给她。”罗修拿出一只白瓷盏。 不念捧住它,托人交给里面的露娘,没过多久露娘就慌忙跑出来,一身天青白的旗袍领口顾不得系上扣子,聂儿扫了一眼她身前的旖旎收回眼睛。 “把她带到你那边去,我再把另一只给你。” “好,你可不要言而无信。” “自然,等酒局结束,我再让你见一个人。” 第52章 青白瓷盏13 聂儿几乎算是被她拖走,她依依不舍地看着最后留在地上罗修长长的黑影子。露娘把她放在一边就开始忙着打开电脑,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电脑就放在膝盖间。 过了半个小时,聂儿又问她一遍什么时候可以走,露娘干脆把电脑放在一边,横着身子躺下闭上眼睡觉。 聂儿却不能,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稳,罗修究竟是去见谁呢?他又为什么知道瑶瑶的事?木廊铺的地砖也是红木,茶馆里的服务员走过去,脚步声声入耳,聂儿无聊地看了一眼,当即捂住吃惊的嘴,那个走过去的男服务员身后居然拖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这要是在漫展上,聂儿会认为人家在cos巴卫,但是这里不是漫展。 聂儿的视线掠过露娘,再问一次:“我什么时候能走?” “今天会来一位客人,你们家主估计不想让他见到你。” 聂儿盯着房间里的一盏琉璃灯,眼睛有些发涩,“什么客人方便告诉我吗?” 露娘撑起身子,妖娆的身姿像一条蛇,聂儿又想到,她本来就是蛇,可是相比起刚才那个服务员,她完全看不出异像,也没有尾巴,一般情况下正常人类不可能认出她的身份。 “不方便。”露娘翻身闭眼。 “那……罗修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露娘没有多说话。 聂儿想要自己走出去,站起身往门口走,这时门口却挡住了她,她一愣,明明没有开着门,怎么出不去,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摸路,手指忽然触碰到玻璃一样的东西,可是离近了却无一物。 这是结界。 姨母要教她的结界术法还没有开始,她解不开这个人的结界。 两三分钟后聂儿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那我换个问题,不问罗修和你那位客人,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聂儿把手机里瑶瑶的微信头像放出来,露娘眯着眼,“你能老实一……” 她忽然坐起身,夺下聂儿的手机,尖声道:“这两个女孩在哪里?” 聂儿支支吾吾,“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今晚就在你的岸耶。” 罗修抬起手,轻轻在门上敲动,“笃笃。”两下便止。 沉寂片刻,门中一个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等你许久了。” 他推开门,那人抬起脸看他,笑得酒窝深邃。 “我想你了,阿修——”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罗修转身把门关上,再回头,那人的眼眸已成了血红色,红宝石般透亮。 罗修脸上淡然,微微欠身在他对面伏膝坐倒,他一言不发地平视着他。 “你喜欢我送你的见面礼吗?”他笑嘻嘻地问。 男子脸上干净的笑仿若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罗修把匕首拿出来放到桌上,“这是你的?!”又像是肯定的语气。 “你看看你,见到老大都不会笑了,我都说了不要跟着勾陈那个——” 罗修捡起手边的匕首迅速扎进他按在桌上的手掌,他飞快躲开,指尖还是被木头划破一个小口子。 “你的速度快了不少。”他抬起手指放到嘴边吮吸。 罗修丢开匕首的手柄,像丢开一件垃圾,“初行,你这次又想玩什么?” 他睁着天真的眸子捧着下巴,“也没什么啊,勾陈把我关起来的时间太长,我都憋坏了。” 罗修见惯了他的招数,开门见山,“可以,如果你想玩,我奉陪。” “真的吗?我就说你跟勾陈不一样,他个蠢货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咱们两个玩儿,又安全又有意思。” 罗修皱起眉,“亡者休矣,不允诋毁。” 初行倒是一脸无所谓,“你别学他板着脸,不好看。” 他打了个响指让屏风后的人出来。崔依净恭敬地坐下,等待初行的指令。 “她长得不像你妻子吗?”他指着崔依净问罗修。 初行捋起崔依净的一缕发丝玩弄,“我看着像啊,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这么一张脸给她,本来想让你高兴高兴,结果嘞,啧啧……你还不领情。” 崔依净低着头温顺让他抚摸,弯下身子化成了一只碧眼白猫,这才是她的原身。 初行把崔依净揽在怀里逗弄,“你看她多温柔,都把爪子收起来了。”说着亲了猫咪一口。 罗修起身要走,他把猫咪放下,“自己一边玩去。” 倏而握住了罗修的手,“你走这么快啊,我们还没有叙叙旧呢!” 罗修推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我一清二楚,我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初行摇头,“你想杀了我?” 说完自己笑了,勾陈都舍不得杀他,阿修更加不可能。 罗修说:“如果你什么也不做,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但你不像是会老老实实坐着仰望星空的那种神,所以,在你把我的生活毁了之前,我会把你——先毁了。” 初行激动地站起来,“游戏这就开始了吗?好刺激!” 罗修不理他,拉开门离开,全然不顾身后那人疯狂的欢喜。 第53章 青白瓷盏14 露娘也顾不得和罗修说一声,出了房间就拉响了铃铛,岸耶内正在各自忙活的服务员都停下手边的活,朝她的方向走去。 “有谁看见了这个女孩?”她伸手划出瑶瑶的幻影。 众人都说没有,露娘气得跺脚,养这么人都白养活了。 “你们仔细看看!” 不念解释,“真的没有这个人,如果您想知道今日的顾客信息,那我把清单拿来。” 露娘扭头就走,一个门一个门敲开,门口的人吃了一惊退开,她自言自语道:“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到底在哪里?” …… 聂儿跟着她,忽然牵住她的手,“你想找到她,我能帮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找她。” 露娘甩开她的手疯了一样继续开门,“她是我姐姐!” 聂儿恍然大悟,怪不得瑶瑶和陶新鱼长得几乎一样,露娘和她说的那件事里,白蛇和许红玉的确长得一样。 也就是说,瑶瑶和陶新鱼,其中有一个就是她姐姐,那究竟是死去的那个是还是活着的这个是呢? 聂儿正要和他们一起找,罗修却一把拉住她,“跟我走。” “嗯?” 罗修握住她的手腕对露娘说:“打搅了,但是我们要先行离开。” 露娘上前挡住他的路,“家主,您知道?” 罗修拿出另外一只瓷杯,洁白瓷杯上闪着光泽,“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她接过杯子,眼中含满眼泪,“我不管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请告诉我姐姐的下落。” 罗修摇头,“她已经死了。” “她没有!”露娘怒吼,眼睛瞬间变成了蛇眸。 聂儿吓得往后退一步,手中微微发抖。 罗修把她牵到身后,“我们解罪人不管死人,只管活物。” 露娘听出了他的提醒,“谢谢。” 她瞬间离开,甩在身后的是一条碧绿色的蟒蛇尾巴。 聂儿张大嘴巴,“她……她……她……” “你不是知道吗,她是青蛇。”说着把聂儿带出岸耶。 “为什么她要找她姐姐?” 罗修的手没有放开她,一边走一边和她说:“因为,弄丢了。” “弄丢了……是……什么意思?” “再也见不到,从此世界上没有她。”他眼中悲伤。 聂儿却没有注意,继续说:“上一次她和我说到她姐姐把她赶走了,后来呢?” 罗修叹息,“她会再回来告诉你。” 露娘不可能从初行那里知道白蛇的下落,这是领路人的宗旨,所以她一定还会找聂儿帮忙。 “到时候她如果要你帮她杀人,你不要听她的。”罗修嘱托。 “啊?她为什么要我帮她杀人?”转念想到露娘和她说的要她帮忙屠神。 “罗修,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奇怪?” 他哈哈笑,“在别人眼中,你不是也很奇怪吗?” 她点点头,这倒是。 “罗修,你的老朋友还好吗?”她忽然问。 刚才和她说去见一个老朋友她就相信了,罗修无奈,那里面的哪是朋友,死对头还差不多,“他很好。” 聂儿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是女孩吗?” 他也楞了一下,不知道聂儿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异,“是……是男的。” “哦!”她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 罗修放开她的手,问:“你很在意这个?” 聂儿抿住嘴接连摇头,“我就问问。” 他摸摸她的头发说:“很晚了,回学校吧。” “那我周六周日去看你。” 罗修刚说好,又忽然摇头,“我最近会很忙。” “那,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再告诉我。” 他说好,送她来到学校门口。 “崔……”话就在嘴边,罗修还是没能说出口。 “什么?” “催你走快点儿,不然寝室里的同学要担心你彻夜不归了。” “那我走啦!”聂儿挥挥手跟他再见。 看起来,她还不知道崔依净的身份,罗修陷入犹豫,让她防备着崔依净是为了她好,但是他也能看得出聂儿真心把她当成朋友。崔依净在她身边不知道会给她带了多大的麻烦,他很了解初行,不看到他认输,初行不会停下来。 干脆,杀了他。 第54章 青白瓷盏15 不出罗修所料,露娘果然又找到聂儿,甚至去了她的学校,聂儿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抱着上午上课的书,费劲的拿出书包里的饭卡。 刚掏出一半就掉到了地上,她只好蹲下捡起,一只手却比她更快,聂儿笑着抬起头说谢谢,没想到竟然是露娘。 “你怎么来了?” 露娘要帮她拿着书,聂儿摇摇头说:“就两本,也不多。” 她开门见山,“我想找你聊聊。” “额……”她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 “可我下午还有课。”要是她提出什么请求,聂儿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还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 “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久。” 聂儿有些担心她真的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什么都帮不了你,真的。” “你不用急着下结论,我只是想把上次没讲完的故事讲完。” 聂儿放下心,“那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 她要带露娘去食堂一起用餐,“你喜欢吃什么?” 露娘没说话,身边路过的几个男孩子纷纷忍不住偷看她,她抬起头瞪着他们,几个男孩子低下头跑了。 聂儿这才注意到校园里露娘这身打扮确实扎眼,一声天蓝色的旗袍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民国女子,“要不,我们出去吃?” “我请你吧,走!”露娘说。 她把车开到聂儿跟前,让聂儿上车,“你喜欢吃什么?” “我都可以,不挑食。” 露娘笑了笑,反锁了车门。 她们来到一家法式餐厅,露娘选了个位置,正好能看见楼下的风景,聂儿跟着她坐下,有些害怕手机里的余额不够支付这顿饭,兼职的工资下周才能发下来,她每个星期都会去一家私人英语补习班给一个小班的孩子上英语课,一个小时六十元,周六上午两个小时,周末下午两个小时,这样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没有问题。 露娘看出了她的窘迫,“这顿饭我请。” “不用,不用。” 露娘笑道:“我说的是‘我请’,而不是‘我请吧’,后者是不明确,前者是绝对,你们人类不就是喜欢说这种话吗?所以,你应该能听出我是肯定的语气。” 聂儿听她一套一套的说辞,还是摇头,“无功不受禄,这样不好。” 她叹气,“死脑筋,这是我自己的餐厅,付什么钱。” “啊?” 她回身扫视了一眼气派的法式餐厅,不敢相信竟然是眼前人的所属物。 “有什么奇怪的,在人类世界生活百年千年以后,你也能积累一定的财富,所以钱对我们已经没了意义,不像你们有些人贪得无厌。” 聂儿颇为神奇地看着露娘,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让她吃惊的话,“你们的钱是……” “怎么来的是吗?” “别人我不知道,不说以前的话,就是这些年,我是买了好多地产,后来转手又卖给一些人,等他们建成房子我再买回来几栋。” “几栋?”聂儿张大嘴巴。 “有什么吃惊的,我还盖了几所私人博物馆。” “私人博物馆?用来做什么?” 露娘把菜单交给大厨,“博物馆当然是用来装东西啊。” “文物?!”聂儿忽然想到。 厉害,一个博物馆里的东西竟然都是她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 “有时候喜欢在街上买点什么,后来东西堆得多了,只能找个地方放着。” 聂儿悄悄问:“买点什么?” “就比如以前有个小书生,在街上摆摊卖画,我瞧着好看就买了几幅。” “小书生,叫什么?”聂儿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都是明朝时候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好像叫董什么昌,什么来着。” 聂儿捂住嘴巴,天啊,“不会是董其昌,香光居士,画《秋兴八景图》的那位吧?” “对,就是这个名,听说后来万历年间中了进士。” 她这是和一个历经朝代变化的古人进行了一场交谈,聂儿忍不住惊叹,活得久也是本事,见得多了怪不得都这么从容。 又不由得想到她的私人博物馆里都是古物。 露娘看她魂不守舍,“你喜欢什么,回头我带你瞧瞧,拿回来几件送你玩儿。” 聂儿赶忙摇头,“不……不用了,我就是好奇,问问而已。” 露娘催促他们快些上菜,“我点的都是口感比较清淡的,这里的菜单上都是法语,我就做主帮你点了。” “啊,谢谢,谢谢。”聂儿受宠若惊。 露娘的存在刷新了她的世界观,她没想到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奇妙人奇妙事,回想起今天的惊讶,感叹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第55章 青白瓷盏16 所有青白双蛇传里,都写着法海是坏蛋,因为容忍不了人妖相恋就执意拆散了许仙和白娘子,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不许她再出世,青儿四处奔走为救姐姐,这是大多数白娘子传奇的套路。 可是,倘若故事全是假的,都是神因为爱面子撒的小谎言,还有人会为这人妖之恋而感动吗? 如果,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个男主角,一个男反派,一个女主角,人们一定会对号入座,男主角是许仙,女主角是白素贞,男反派是法海。可是,当男主角和男反派是一个人,也就是说法力高深的法海和怯弱文秀的许仙是同一个人,你会相信吗? 聂儿摇摇头,打死她也不信法海和许仙是同一个人,传承了百年的凄美爱情故事忽然变成了疑点重重的诡异小说,聂儿不愿意相信露娘的话。 按照露娘所说,许仙那日在许红玉怀里醒来,不久便纳了红玉为妾室,得一贤妻又得一美妾。几年后红玉便生了重病,卧倒在床,许仙心中着急,让白树珍去后山寻药,白树珍四下寻找不见夫君所说的那种草药,傍晚要归来告诉他未曾寻到,刚回到家门口便见四处张贴符咒,她恐怕夫君出了事急忙走进家中呼喊。 许仙从门后走出,亮光一现便成为一个手持金盂的得道高僧,手中一覆把其妻覆在盂下,白树珍显露原型。 院子里聚满了城中的人,各个手拿铁锹木棍,等着高僧把妖怪抓出,他们高喊着杀了这个可怕的妖孽,声音响彻山间,鸟雀惊起不敢归巢。 露娘在暗处看得真切,跑出来就要揭穿这个妖僧的真面目,原来许仙就是他,他就是许仙。 怎料门外重重结界,妖怪根本不能入内,她从姐姐进入的地方再闯一次,竟然也进入不了,看来,他已经设好了陷阱让姐姐钻进去。 法海把金盂移开,下面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长蛇,他举起手让众人安静:“此乃一条千年成道的白蛇,为求长生勾引人间男子许仙,现在已经把许仙吞入肚中,许仙的妻子现在躺在床上,已经被这妖怪吸了精气,为今之计只有把此蛇的蛇胆拿出给他妻子服下,我们才能救他妻子白树珍。” 众人想到白树珍平日的好,在疫病之时不顾安危地拯救大家,一齐说:“杀妖物,取蛇胆,救白姑娘。” 白树珍摊在地上,无力地吐着信子。 后半夜,城中的天染了红色,白色大蟒蛇被取走蛇胆,拳头大的口子中,血淙淙地流成小溪,把依山而建的小院子的地也染成了红色。 露娘站在院外一次次要冲进去,却一次次被结界挡住,她只能流着眼泪看他们破开姐姐的肚子,看他们一个个拿着铁锹把姐姐的身体铲成无数节。血肉之下,姐姐的肚中几条小蛇也一并被铲为肉酱。 那个男子拿了蛇胆,把白树珍的尸体踢开好远,厌恶地看着蛇身,手上提着绿的耀眼的蛇胆。 他又化为许仙的样子走进屋中,屋外动静极大,天擦亮才逐渐安静下来,他给红玉服下蛇胆,日日看守在她身边。 聂儿忽然觉得嘴里的牛排都沾了血腥气,她吐也不是,咽也难受,“许红玉好起来了吗?” 露娘大笑,“她服下没多久就死去了。” 聂儿叹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劲心机做这样的事,一点夫妻情分也不讲?” 露娘把答案告诉了她,“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全都是利用!” “那他要利用你姐姐做什么?” “有一位神告诉我,许仙也是神嗣,但是他爱上的却是一个人类,诸神没有惩罚他却惩罚那位人类,让她在最美好的年华痛苦死去。” 聂儿猜出来,“是许红玉?” “没错,就是她。后来他听说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把许红玉从轮回生死里拉出来。” “人类的生老病死神还能控制?” “不能,只是稍微引导。” “那她也就做不到脱离生死,肉体之身,怎么可能做到?” 露娘悄声说,“转化。” 第56章 青白瓷盏17 “转化?什么意思?” “禽和兽修百年后为怪,再修五百年为妖,继续修可成灵族,灵族再修便能成人。” “所以,人再修会变成神?” 露娘摇头,“不,人永远不可能成神。” “许仙不是想要把她转化为神?” “没有任何神,可以把人转化为神。”她想起什么有补充,“只有很少一部分。” “例如?” “最初几位与天同生的神,其中有一位叫勾陈,他是唯一把人类转化为神的神嗣。” 聂儿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没人知道。” “那他现在和他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不,他死了。” “啊?好惨。”聂儿感叹。 “可是神还会死吗?” 露娘告诉她,“神的死被称为化归,身体灵魂都化为无形,回到时间尽头。” 时间尽头,聂儿仔细品味这个词。 “更惨的是他爱的那个人类。” 聂儿不明,“已经成了神,有什么惨的?” “她拥有的永恒的生命,永恒的灵魂,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聂儿心中一刺,她硬着嘴说:“说不定她可以找到另外一个爱人,漫漫岁月打发时间。” 露娘笑:“你知道永远不见的悲伤吗?” “人群都是这样,来来往往,有人走进你的生命,也势必有人离开。” “你说的是人类。” “对啊,人类都是这样,说好再见,指不准就是再也不见。” 露娘问:“可是你知道吗?世界上的妖都想做人。” “人有什么好,你们可以活许多年,人只能活短短数十年,你们妖啊,究竟想要人的身份做什么?” 露娘沉默,一字一句告诉她,“永恒的灵魂。” “什么意思?” “拥有永恒的灵魂,除了神就是人,无论一个人轮回多少次,躯壳变化多少回,灵魂永不改变,所以,作为人类,无论你失去爱人多少次,下一次,下一个路口,下一个空间,你擦肩而过的那个陌生人说不定就是你一直想要见的人。” “永恒的灵魂?” “你也有,因为你也是人类。” 聂儿问:“你没有吗?” “我没有,我想要拥有。” “妖怪怎么样才可以拥有?” “很简单啊。” “嗯?” “像我姐姐一样,去得到一个拥有永恒灵魂的人的爱。” 聂儿倒吸一口冷气,“爱?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 “爱,本来就不可思议。只要得到一个人类最纯真最唯一的爱,无论是哪一种爱,我们都能和他分享永恒的灵魂。” “我听着,这也不是很难,难道你从来没得到一个人的爱?” 露娘摇头,“没有一个人类,愿意和我分享他永恒的灵魂。” “为什么?” “我们要告诉他,然后开始妖和人之间的转化,如果他怀疑了自己的爱,那在仪式之时,人类和妖怪都会死去。” “没有一个妖怪成功过?” “应该也有,不过后来成功的妖怪都成了普通人类,混在人群里,我们也分不清。” 聂儿点点头,“许仙想把许红玉转化为妖?” “正是,这样就不用受人类寿命的摆控。” 聂儿已经能推测出,“你姐姐也是他进行这个仪式的一环。” “是啊,一个妖物灵气聚集的部位,一个月圆之夜,一次新生之时。” “灵气聚集的部位是你姐姐的蛇胆,月圆之夜就是那天晚上,可是什么是新生之时?” 露娘眼中恨意慢慢,“以命换命,用妖物的未见天的子嗣换取一个人类转化后的新生。” 聂儿张大嘴巴,“你姐姐有孕在身……” 为了自己珍视的就把其他人踩在脚下,这神,像极了人。 聂儿敲击了一下桌子,“可是许红玉还是死了,为什么?” “有人告诉我,转化之中,转化人的执念尤为重要,就像我刚才和你所说,共享灵魂之时不能有丝毫怀疑,所以他们的转化也应该需要许红玉和我姐姐的信念,我姐姐死不瞑目,当然不会配合他的诡计,许红玉的转化也就失败了。” 聂儿想,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说明白许红玉转化后的死亡。 “你现在愿意帮我吗?” “帮你做什么?” “屠神。” “许仙虽然坏透了,但是我帮不了你。” “难道你要让我去法院告他?” “我……你们妖界没有法院吗?神界也没有?” 露娘哈哈大笑。 第57章 青白瓷盏18 “好冷!”聂儿嘴里含着一块冰激凌。 外面的太阳照得马路上几乎都可以煎鸡蛋,亢庄园里还是阴凉阵阵,园林里树多,潭水多,凉快的地方随处都是。 罗修把她怀里抱着的一瓷杯冰激凌挖出来一半放在另外一个瓷杯子中,“别吃太多,会感冒。” 聂儿举起勺子,“你要吃一口吗?” 原本只是客气一下,毕竟是他拿出来招待她的零食,让他看着自己吃,聂儿有些尴尬,所以问他要不要来点。 罗修顺势就着她的手吃了那一勺冰激凌,“嗯,挺好吃的,下次给你做红枣味的吧。” 聂儿愣了一瞬,她没想到罗修真的会吃掉她手上的冰激凌,这样两个人就用了一个勺子,是不是算是间接接吻,聂儿心中暗喜,把勺子埋在冰激凌里又舀了一勺塞进自己嘴里,堵住自己想要笑的嘴巴。 罗修见她眉眼遮不住的乐,“你今天没有课?” “今天周六。” “没有什么社团活动吗?” 聂儿把勺子放下,“你还知道社团活动?” 罗修笑道:“喂——不要瞧不起没上过大学的人好吗?”满眼却都是宠溺。 聂儿怕他生气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人类大学里的东西?” 罗修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我与这个社会还没有脱节,你别总是以为我是个山林里的老怪物。” 聂儿鼓了下腮帮子,她也没说他是老怪物,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不老啊。”聂儿又舀了一勺冰激凌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罗修转过身问:“你刚说什么?” 她拿话岔开,“草莓味的冰激凌很好吃。” 罗修想了想说,“红枣味的更好吃。” “红枣味的不可能比草莓味的还好吃。” “你都没吃过我做的红枣味的冰激凌。” “反正不可能比这个还吃,草莓味冰激凌万岁!” “红枣味的才是无敌好吗!” 话题开始引向冰激凌的口味,两个人像三岁小孩子一样争论着到底是草莓味冰激凌好吃还是红枣味冰激凌好吃。 说到最后,聂儿忽然和罗修对视上,两个人都止不住大笑。 聂儿说,“你幼不幼稚,和我一个小孩子吵架。” 罗修说,“你懂不懂事,和我一个老年人吵架。” 两个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到了最后,两个人甚至不能看对方一眼,只要一眼就能笑得死去活来,聂儿跑出房间,罗修也转移了注意力给一幅数字油画上色。 神奇,几句调侃的话就能把他们逗成傻子。 罗修却明白,不是那些蠢话让他们发笑,而是他们彼此的笑颜。 卿酒和华年在鹿苑正学着结界术法,聂儿走进他们的结界中,“你们在做什么?” 卿酒一脸懵,“你进来了?” 华年也是一样的惊讶,“嘿,你怎么进来了?” 卿酒扯住聂儿,“你再走出去试试?” 刘聂儿疑惑:“走到哪里去?” 卿酒和华年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让她走到那一头,聂儿仰头看见那块大石头,“走到石头那里是吗?” “对,快去。”卿酒像训小狗一样推着聂儿说。 没有一丝防备,聂儿又从他们的结界中毫不费力地走了出去。 等她走到那头大喊:“然后呢?” 华年彻底愣住,“不会吧,这结界已经是扶旋改良的第三次,这么不堪一击?” 卿酒看着聂儿,恍然大悟,“哎呀,她不一样的,怪不得。” “什么不一样?” “她是人类啊。” “咱们的结界会让人类自动迷失方向,可你看,她顺利的走到了那头。” “除去人类的身份,你再想想。” 华年扭头说:“妖怪鬼魅更是进不了这个结界,进来了也出不去。” 卿酒一拍他肩膀,“傻了不是,她已经和《百怪通鉴》签订了协约,以后也算是解罪人的一员。” “我进来了都走不出去,你看,她根本就感觉不到我们的结界。” 第58章 青白瓷盏19 “对啊,人类能进,但是会迷失方向,其他物种能进不能出或者根本进不来,她有两层身份,正好避开了结界的束缚。” 华年点头,“看来我们还得改良,避免有她这样的犯人破了结界。” “不用改了,小概率事件。”卿酒收起了结界。 聂儿走过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学结界术法。” 聂儿大喜,“我能和你们一起学吗?”姨母本来说要教她,但是上次消失之后再也没见过她的踪影。 卿酒推开她的肩膀走过去,“不行,你天资愚钝,不能领悟其中奥秘。” 华年追上他,和他一起跑远了。 她逛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跑回罗修画室,看他还在画那副火烈鸟,聂儿也拿起一只画笔,跟着他一起画。 “这边,涂十号,把十号给我。” 聂儿递给他一小盒油画,“罗修。” “嗯?”他正在涂火烈鸟的羽毛。 她忽然问,“你有灵魂吗?” 罗修的画笔顿了一下又恍若无事继续画,“没有哎。”长长的叹息。 “我听露娘说只有人类和神氐才有灵魂。” “她说的没错。” 聂儿脑子一热,“你是什么东西?” 罗修转过身,把粉红色的油画轻点她鼻尖,“让你骂人。” 聂儿伸手一摸,沾了一手颜色,“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是东西,你不是东西,你是……额……你是……我是……我……什么鬼……” 她彻底被自己搞晕了,完全不知所言。 罗修扯了一张湿巾把她牵到面前,一下一下轻轻帮她擦去油画,“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其实不是人类,不是神鬼,更不是妖怪。” 聂儿乖巧地扬起脸让他擦,“那你是?” “我是什么,你以后会知道。” 这就和大人对小孩子说的话一样,你还小,等你长大以后你就明白了。 聂儿点点头,“你会死吗?” “不会。” “真的?” “真的,你要试试吗?”他终于擦干净了聂儿的脸。 刘聂儿忽然不说话,她想起上次把那木匕首插进了他心脏中。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上一次把刀子刺进了你的心脏中。” “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有心。 “是不是很痛啊?” “是啊,痛彻心扉。”虽然他没有那东西。 “我真的很抱歉。” 罗修抓住机会,“所以,你得以后弥补我。” “好,我能为你做什么,都会去帮忙做到。” “我没有什么要你去做的,只有一件事。” “是什么?” “保护好你自己,我有时候会很忙很忙,大家都很忙,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她炫耀,“我比一般女孩厉害多了。” 罗修微微一笑,依然托住她的下巴帮她擦脸,“我知道,但是你面对的不一定都是人类。” “嗯。”聂儿赞同。 她握住罗修的手,让他停下来,“你是不是知道瑶瑶和陶新鱼的事?” “事前不知道,事后扶旋和青冢去帮我调查了出来。” “露娘说瑶瑶和陶新鱼……” “和她姐姐长得一样。” “对,这是怎么回事?” “陶新鱼就是许红玉的转世,人类的灵魂不灭,就会再次轮回。” “许红玉没有转化成功,所以死去了,但是她的灵魂不灭,再次轮回,那……白树珍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妖不是人,没有灵魂,当然也不能轮回。” “谁和你说她是妖?” “露娘是青蛇,白树珍是白蛇啊。” “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妖,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死去。” “为什么?没有人和她分享灵魂,她不是不能成为人吗?” 第59章 青白瓷盏20 “你只在意她爱的人愿不愿意把灵魂分给她,却忽视了其他人。” “其他人?露娘虽然很爱她姐姐,可是她并没有灵魂可以分享,许仙爱的是许红玉,也不可能和白树珍分享灵魂。” 罗修引导着她,“许红玉为什么会转化失败?” “那些该具备的都已经有了,只是白蛇被杀的时候满是怨恨,她根本没有想要帮助许仙的念头。” “这是露娘告诉你的?” “是啊,露娘说她姐姐死的很冤,许仙用很残忍的手段杀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怪不得白蛇不愿意帮许红玉完成转化。” 罗修叹息,“她是愿意的。” “白蛇愿意帮助许仙?” “是,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她爱许仙爱得不分黑白,就算死在他手中也没有怨恨。” “你怎么知道?” “因为其中牵涉了人神妖,白蛇死后这个案子首先归到解罪人手里,我亲自审判了白蛇。” “她说她不恨许仙还有许红玉?” “嗯。” “白蛇是不是脑子有坑?” 罗修见她胡说,拿着画笔敲了一下她额头,“这可能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痴情。” 聂儿抱怨,“二十一世纪不需要这样的痴情,被人卖了还愿意帮助数钱。” “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吃了一惊,白蛇居然在出现在了领路人的名簿上。” “出现了会怎么样?” “意思就是,她以后就是人类了,有了永恒的灵魂。” 聂儿说停一下,她脑子混乱,没有人分给她灵魂,她居然就从妖化为了人,痴心妄想让许仙分给她灵魂,许仙利用了她还杀了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还没有想明白?” “是许红玉?”聂儿想只有这个可能。 “答对,愿意和她分享灵魂的是许红玉。” 聂儿继续说,“白蛇愿意帮助他们转化,但是转化还是失败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身在转化仪式中的当事人不愿意,许红玉拒绝了转化,所以整场转化以失败告终。” 罗修苦笑,“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许红玉为什么会和白蛇分享灵魂?只有得到人类的爱,妖怪才能和人类共享灵魂。许红玉难道一直爱的都是白蛇?” “可能吧。” 聂儿忽然觉得很讽刺,许仙费尽心机利用了白蛇,想要帮助许红玉转化为妖逃离轮回,但是许红玉竟然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还爱上了白蛇。 聂儿自言自语,“是哪一种爱呢?” 罗修说,“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真正的爱,不像许仙那种虚假自私的爱。” 弄到现在,聂儿似乎已经明白了全部,陶新鱼的惨死只是她每一世必经之路,青年之时死去,错过最美好的年华是她的宿命。瑶瑶是白蛇的轮回,她成了一个新的人类。她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她们两个轮回后还能遇见?” 罗修沉思后说:“可能是上天的安排,共享灵魂的两个人还能遇见。” 聂儿的手机震动一下,她看到屏幕上瑶瑶发过来的一张图片,那是她站在陶新鱼的墓前和墓碑合照了一张,下面写着一段话。 “我相信我还能在某个或喧哗或寂静的街头和她见面,无论等待多少岁月,我有感觉,我们不会永远分离,我一个人要比以前过的更好,因为,我要把她的那一份生活也归在我名下,我一个人,要为两个人的人生负责。” 聂儿关上手机,静静看着眼前的罗修。 许红玉没有死去,只要白蛇还活着,她就存在于记忆中,直到白蛇忘记她的那天,她都没有死去,至于白蛇,她终于得偿所愿,有了永恒的灵魂。 第60章 鲛人泣珠1 桌上的记录已经写了一个多小时,聂儿中途歇了一会儿,她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这里誊写记录表,从罗修给她的笔记本里把记录往自己的百怪通鉴上誊写。 她拍拍肩膀,站起想要倒杯水,扒着窗子想要往外面眺望,眼睛用一会,歇一会儿,这是阿婆交给她的方法,用了这个办法,她成为了班级上为数不多的非近视者,两只眼睛都能达到1.5,从窗子外面看出去,卿酒和华年都在石头边晒书。 聂儿还从来没见过人晒书,悄悄走过去。 刚走到他们身后的石头,就听见了华年的话,“她这又算完成了一个案子,什么都没做,坐享其成就是了。” 卿酒摊开一本书,“家主在,刘聂儿会需要做那些事?” “都是他帮着处理,刘聂儿什么也不用做,投胎也是个技术活,我下一辈子一定要做个女的。”华年半是嘲讽半是羡慕地说。 又说:“这样下去,她什么都不用做,那本百怪通鉴,家主就帮她解决完了。” 卿酒挑眉,“自己收的人,哭着也得宠下去。” “什么意思?” “上一次拦住你的那次,我看见刘聂儿把刀子都插进他心脏里了。” “什么?” 卿酒强调,趴在他耳边告诉他那是什么匕首。 华年一听脸色突变,“那家主怎么样了?” “他好好的,你看不见吗?我觉得吧,罗修已经完全继承了勾陈的神力,成了神氐,不然不会一点事没有,我拐回去看他,他竟然自己把刀子拔出来了,一点事没有。” 聂儿扣着石头块,悄悄逃开。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反而给他惹了很多麻烦。 在香港遇见狌狌那次,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打晕了过去,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园子里,露娘请她帮忙这一回,她不知道罗修是怎么解决的这件事,但是露娘确实不再纠缠她了,背后的助力都是罗修,他帮她很多次。 记得在医院里见到他那次,她吐了一地,一塌糊涂,是罗修蹲下来清理了地面,又安抚她的悲伤,只要他在,他就永远站在她面前,不会让她面对任何危险。 为什么他会对她这么好? 世界上会有一个人没有缘由的对你好吗? 有,是他啊。 聂儿退回屋中,看见罗修正拿着她誊写的记录,一行一行地细心看。 聂儿走到他面前,“跟你写的不是一样的吗?” “练练字。”罗修合上百怪通鉴,拿书封轻轻敲了一下她头。 “我写的字不好看吗?” “太板正,可又没有风骨,不柔和又不活泛。” 聂儿被他贬得一无是处,“那你怎么不自己写。” “我很忙的,再说,这是你的通鉴,我不能写,只能看。” “卿酒说别人看不见我的百怪通鉴,但是你为什么能看见?” “因为我不是别人。”罗修笑道。 聂儿点点头承认。 “你喜欢什么字体?”聂儿问他。 “额……过去太久了,我忘记了。” “那你写一个字。” 罗修在纸上写下一个“颜”,古香古色的字体,散发着蓝皮线封书的厚重历史感,仿佛能看见泛黄的纸页。 “哇,厉害啊!”聂儿盯着那个字看得眼酸。 罗修忽然说,“那你再写一个字,模仿这个字体。” “什么字?” “修。” 聂儿接过笔,写下了一个简体修字。 “像吗?”聂儿问。 “什么?” “和你的字体像吗?” 罗修摇头,“不太像。”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我看着挺像的。”聂儿低头细心看,赞叹自己的模仿能力超常。 罗修把那张写着字的纸推开,“别看了,写都写完了。” 就好像说别看了,都过去了。 聂儿就是有这种感觉。 罗修放下手上的书,“最近有什么事要忙吗?” 聂儿想了一会儿,“没有,周末同学约我去海洋馆玩儿。” “听起来还不错,玩得开心。” “嗯,到时候拍照片给你看。” “美人鱼表演很有趣,记得去看。”罗修忽然说。 “好,记得了。” 第61章 鲛人泣珠2 排队在等候的空当,聂儿才发现不只是她室友和她一起去海洋馆,室友们还带了几个男生,数一下,有一个男生落了单,他朝聂儿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聂儿也和她问候一下,这人她认识。 上个月在辩论赛上和他见过,他是对方的二辩,逻辑清晰,分析得当,唯一不足的就是偏向感性,容易被情绪左右,她们这边的三辩抓住这一点,几次引他入坑,果然后面他们那组中途惨败,只能寄托于在下个月的复活赛里脱颖而出。 聂儿他们这组走出圆形报告厅的那一会儿,听到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说就是因为他们,那一组高颜值男孩才会被淘汰,颇为嫌弃地盯了聂儿他们一路,聂儿被她们仇怨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连走带跑离开了报告厅。 她忽然记不清这人叫什么,虽然当时主持人介绍过对方。他却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刘聂儿,你也在这里。” “啊……是,和我室友一起来的。” 他跟聂儿的室友换了个位置,就排在聂儿身后,聂儿感觉到了室友的“好意”,有几分尴尬,她们似乎在撮合他和她。 售票员问:“你们是学生吗?” “是,这是我的学生证。” 聂儿递给她,展开了第一面,上面是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的照片。 学生证可以打折,一百四的入场票只花一百一,她把手机拿出来,正要扫码付款,身后那男生比她更快,帮她付了钱。 阿婆教过她,不要轻易接受男孩子因为暧昧对她的礼物,更不要让男孩子帮她付账,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被人看轻。 “那个,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吧。”聂儿小声说。 他都已经付了钱,聂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一下他,然后把钱再转给他这样,她这么想着。 男孩以为她给了她机会,连忙把手机递过去,“扫吧。” 刚进海洋馆,他就收到了转账,是刘聂儿刚刚转给他的钱,前后不过二十分钟。 聂儿走在前面,不敢回头看他的眼睛,青春期的女孩总是很敏感,她知道这人对她有那么点意思,可,她没打算接受。 几个人分了路,从不同方向进去,都没有把聂儿带上的打算,其中一个女孩回头给她一个扎眼,无声道:“抓住机会!” 机会个鬼,聂儿从牙缝里低声蹦出几个字。 男孩跟在她后面,聂儿打开手机,发现他没有点开转账,她没想过他会不收,一时有点着急。 不然,回头给他现金好了。 他挡在聂儿面前,“刘聂儿,你为什么要转账给我?” 聂儿说:“我不习惯让别人帮我付账。” “朋友的好意你也会拒绝吗?” “我……”聂儿忽然想到了他们那群“人”。 “你没把我当成朋友是不是?”他问。 “你都没有给我改备注,我看见了。”男生有些委屈。 “额……”聂儿为难,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现在就改好不好?” 聂儿无奈,“好,等一下。”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屏幕,“你叫什么?” “哇——不是吧,我这么有名你竟然不知道,刘聂儿,你很过分知道吗?”明明是数落,脸上的表情却不叫人厌恶,这也是一种本事。 “修栖之。” “什么?”聂儿问,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他叹气,拿过她的手机,“我来给你输,下次记住。” “哦,好。”聂儿点头。 剩下的路变成了他们两个一道,聂儿接下来的观看旅程伴随着修栖之的播报。 “刘聂儿,你看,这里有海龟哎。”修栖之惊叹。 “是啊,好大的乌龟。”聂儿趴在玻璃边看。 “刘聂儿,过来啊,这里有鲨鱼!” “是啊,好大的鲨鱼。”聂儿感叹。 “刘聂儿,这里有海马,海马还有小宝宝。” 聂儿离近了,看见手指头粗细的海马,“好小的鱼。” 修栖之,“你看他的尾巴是不是很可爱?” 聂儿点头,“卷卷的,一下下划水,真的好可爱。” 她贴近了看,睫毛轻轻扇动,像小海马一下下张开尾翼。 “是啊,很可爱。”修栖之看着她的侧脸说。 第62章 鲛人泣珠3 逛了几层,修栖之的后脚跟发酸,他想和聂儿说一声找个地方休息,见聂儿丝毫不累,他心想一个男的还走不过一个女的,那可太丢人,再说,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子。 一个小时后,修栖之拉着刘聂儿的书包带,“刘聂儿……我们……我们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吧……”气喘吁吁。 聂儿扶着他,“你的脚怎么了?” 他一瘸一拐,“走得时间长,脚后跟疼。” 聂儿扶着他走到了前边一块大玻璃旁边,玻璃前四五排座位,空无一人,“就坐这里休息一下。” 修栖之点点头,听话地坐下,“刘聂儿,你不会笑话我吧?” 她摇头,“为什么要笑你?” 因为她还没说累,他就先累趴下了,追女孩子还从来没让他这么累过,他看着聂儿的长睫毛,心里又燃起一股勇气,“你坐着,我去给你买果汁。” 聂儿按住他,让他在这里等着,他一个男孩,竟然被一个女生按得不能动弹,脑中闪过莫名其妙的念头——太刺激了。 聂儿没看出他那么多花花肠子,上了三楼帮他买回橙汁和矿泉水。 修栖之拧开盖子要递给她,她已经自己拧开,喝了一口矿泉水,接着把盖子盖好,坐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玻璃中游动着的各色的鱼儿。 修栖之说:“刘聂儿,你的体力不是一般的好。” “是吗,还好吧。”聂儿心不在焉。 她隐隐感觉周围的气息有一种冷冽,从深海处带来的寒冷,似乎还能听见海风,这里是海洋馆,可能是她神经过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上回体检八百米跑了多久?” 她自言自语,“冷,腥气,波浪,鳞片……” 修栖之疑惑,“你在说些什么?” “混在鱼群里的人还是混在人群里的鱼?”聂儿叩击身下的木椅,有点紧张,她几乎能判断对方的气息不是人类。 “啊,你说人鱼?两点半开始,还过半个小时就会开场。” 聂儿扭头看他,“什么?” 修栖之指指墙壁上贴的告示,上面写着几点钟会开始什么表演,两点半有人鱼表演,三点半有喂鱼表演,四点半开始海豚和海狮表演(在二馆)。 聂儿按兵不动,想看看这阵气息来自何处,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人鱼表演的观众,很快几排座椅坐满了人,还有很多孩子没有座位,站在后面等着看人鱼出场,后面有一些大人把孩子抱在肩膀上看表演。 两点二十,表演预热,讲解员出场,站在玻璃和木椅中间讲解这个故事,头上戴着扩声器。只是,徒然。孩子的喧闹,大人不合时宜的惊叹,还有小情侣的打闹,都让这场没有开始的表演乱作一团。 两点二十五,一群群的小鱼开始入场,排着队从观众眼前掠过,讲解员开始耐心的讲故事。 从前,在湛蓝的海底,有一群美丽的小精灵,他们长着鱼儿的长尾巴,还有人类的上半身,他们的头发像海藻一样茂盛,唇色比玫瑰花的花瓣更加娇艳。 扑通一声,人鱼出场了。 是一个,额……男的美人鱼。 长长的鱼尾巴,背上甚至还能看见鱼鳍,青绿色的鳞片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皮肤上闪耀着钻石的光芒,观众看呆了,连孩子也陷入惊讶的沉寂。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掌声也随之而来。 聂儿听到身边有人议论,“来了好几次,今天的人鱼是我见过最逼真的人鱼,你看,尾巴和人身几乎是一体!” “哇塞,我从来没见过装扮技术这样高超的表演,可以去拍电影了。” “妈妈你看,人鱼可以吐泡泡,然后再吸进去。”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我看见人鱼吃了个小鱼。”孩子拍拍爷爷的肩膀。 “嘿,怎么会呢,人鱼是人扮的,不会吃生鱼。” 修栖之点点聂儿的手背,“这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鱼表演。” 聂儿收回眼,问道:“你相信有真的美人鱼存在吗?”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修栖之大笑。 身后的小情侣不合时宜地吵闹,女孩说,“我看不见,你把我背起来。” “我也看不见,你把我背起来?”男孩说。 修栖之灵机一动,“刘聂儿,我看不见,你把我——” “吁……”聂儿低声说了句,“stop!” 故事依然在继续,救了小公主的人鱼王子愈发思念小公主,希望变成人类找到小公主。 孩子们看到巫婆出场,生气地把手里的爆米花丢到台上,讲解员没有躲开,被其中一个孩子丢了一身,她不动也不躲,还是站在原地讲解,像是没有发现爆米花。 聂儿顺着她的眼睛,盯了半天,这个讲解员姑娘竟然始终没有眨眼睛,“修栖之,你觉得那个讲解员是不是有点奇怪?” 修栖之嗯一声,“是个盲人姑娘。” “啊?你怎么知道?”聂儿吃惊。 “我没有骗你,但是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们随便讨论不太好。” 聂儿忽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 人鱼王子终于变成了人类,找到了他的小公主。 故事进行到这里,场上更加吵闹。 一瞬间,周遭寂静。 所有人的声音都堵在嗓子眼,就是发不出。 大人和孩子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变成了哑巴。 聂儿对视上水里的人鱼,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 是他,他让大家都说不出一个字,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第63章 鲛人泣珠4 异类之间总是很容易发现对方的存在,在人群中,聂儿很早就发现了这样的事实,她自己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她默念破除咒法,尚且不知道玻璃缸里这头鱼有几分本事,出乎意料,他似乎没有下狠手,聂儿不费力气就破了他的咒法。 周遭安静片刻,忽然爆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吓一跳,只有玻璃缸前的那个讲解员,站在那个,旁若无人讲解着她的故事。 表演结束。 修栖之问:“你想吃爆米花吗?” 人鱼顺着玻璃缸游,往出口的方向游,聂儿怕他溜走,急匆匆把手里的包递给修栖之,“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哎……”他刚发出声音,聂儿就跑得没影了。 原来是独立的换衣室,可是他刚才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水里逃出? 聂儿坐在换衣室门口,须臾,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走出来。 身体白皙水润,也是,在水里生活的鱼,哪有干性皮肤的烦恼。 他腰间一条白毛巾,上半身没有穿衣,黑如墨色的发丝还在滴水,一双眸子冰冷哀愁。 聂儿从走廊的座椅上站起来,“你是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男人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刚才你不应该那样做。” 他扑哧一笑,“我该怎么做,用得着一个黄毛丫头管我?” “呼——”聂儿长叹一口气。 “你还没对人群造成特别大的困扰,所以我这一次放过你不会记下你的档案,但是你必须跟我走。” “去哪儿?” “亢庄院。” “你——”他看起来像是知道这个地方,低声咒骂,“你是什么人?”他反问。 “解罪人。” “呵呵。”他冷笑,“他们什么时候收了一个人类丫头?” “趁着没有人发现你的身份,你尽快和我离开。”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 “你还能在这里带走我?” “在这里动手肯定不行。”她还没有学会消除人类记忆的方法,“但是我有别的办法。” “哦?” “你们鲛人一族,已经进化到可以改变形态,所以化为一尾小鱼,也不是不可能。” “我会乖乖你的?” 聂儿张开五指,“那可由不得你。” 一脚把他踹进身后的换衣室,反锁上了门,她说:“这样就好办了。” 男子的耳朵渐渐化为长耳,皮肤上长出了一排排鳞片,人形怪物。 聂儿手心合十,交互三下,手中延展出一只手杖。交感咒法,她第一次用在怪身上,以往那些鬼只需一杖便消失不见。 两端皆有辟邪兽纹,法杖照处,魅邪灭亡。 聂儿提醒,“我现在还没打算和你交手,但是倘若你执迷不悟,我这一杖下去,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他扑咬过来,聂儿翻身一跃绕过他。 银白色的獠牙长在白得发青的这张脸上尤其相配。 聂儿无奈,“非要动手是吗?” 他瞧不上小小年纪的刘聂儿,认为人类少女没有多大的本事,下一秒,刘聂儿就把他放倒在地。 聂儿把手杖架在他脖子上,“说,为什么施咒把他们都变得不能言语?” “他们……太吵了。” “什么?” “全部都太吵,听不见她说话了!”他委屈。 “听不见谁说话?” “雨师盛。” “那是谁?”聂儿不懂,她忽然反应过来,“是那个讲解员女孩?” “嗯。”他垂下眼眸。 “你认识她?” “嗯。” “你来人间多久了?” “一年。” “你在……找她?”聂儿问,“为什么?” “她是我妻子。”他坦诚。 “怎么可能!”聂儿惊叹。 “她真的是我妻。” “你是一尾鱼,而她是一个人类,怎么可能结因缘?” “明末清初的时候,我们成了亲,她说永生永世都不会忘了我。” “等等,那也有几百年了,你怎么能认出她就是你妻子,别说她长得像,长得像的人大街上多得是。” “不是,我认出她是因为,是因为我认得她的灵魂。” “灵魂?”聂儿从没听说过一个人能认出另一个人的灵魂。 “是啊,我嗅出了她灵魂的味道,海边的栀子花。” “别想糊弄我。”聂儿说。 “我没有糊弄你,我们人鱼生活在海底,一上岸,对所有气味都很敏感。” “别说了,跟我回去吧,看看我们家主怎么处理你。” 聂儿拉起他的腕子,恍然间,他竟然化为一尾泥鳅从她手中逃窜。 换衣室的门下有空隙,他借机从那里逃出。 第64章 鲛人泣珠5 聂儿手快,眼角一瞥知道这尾鱼要溜,把一张连身咒定在了他背后,立咒生根,他在何处心中所想皆在她心中。 推开门,刘聂儿不紧不慢循着他的踪迹。他出了海洋馆,心情不错,这尾鱼要去游乐场,他在跟着那个盲眼姑娘,盲眼姑娘身边跟着一位男士,这尾鱼有些不开心了。 聂儿头一次使用连身咒,心里打起小鼓,还挺好玩的,像是在监视人。 她回了修栖之身边,“不好意思,我要先走,改天有时间再出来玩。” 修栖之在这里不动,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中途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看一眼,他想等人就是等人,怎么能分心呢? “可是,过一会儿他们几个要和我们会合,大家要去对面的盛开喝杯饮料,你不去了?” 聂儿嗯一声,“替我说一声,回去和她们几个我会慢慢解释,真不好意思。” 修栖之没说话,挡在她前面,不说让她走,也不说让她留下,就是不愿意挪动一步,“喝一杯饮料再走,连这一点时间都没有?” “我……” 身后几人笑着走来,“聂儿,你们玩好了?” 寝室里的三宝笑眯眯,“聂儿,你们……” 修栖之借机说:“刘聂儿说要先走,天气这么热,咱们让她喝点东西再走吧。” 二宝拉着聂儿问:“家里出了事?” “那倒不是,只是有个不听话的朋友在街上到处乱跑。” “我们陪你一起去把人接回来?” 聂儿捻着连身咒,罢了,感觉他不会伤害人类,让他玩一会儿再去抓他。 “不用不用,他也不是小孩子,只是第一次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算了,不用管它,咱们去喝东西,过一会我再去找他。”聂儿背上自己的包。 二宝搂着聂儿的腰,“怎么样,这男生不错?我可是够义气,都没把这样的极品据为己有。” 聂儿叹气,眼尾扫过二宝身边的男生,“你当你身边的那个男生是空气?” 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孩子,脸上一笑两个梨涡,孩子一样纯粹,聂儿低声说:“你要是看上人家了,就别吊着他,上回那个实在不怎么样,我看这个人也好,品行也佳,别辜负人家。” 二宝身边的男生像是听见了她们的悄悄话,脸上一红,走到了修栖之身边找话。 二宝扯着嗓子更小声,“我就是见他笑得好看,才跟他闹闹,哪就当真了。” 大宝素来知道她没正经,“聂儿,你别管她,回头把人家小帅哥气走了,让她自己找地哭去,哎,你看上修栖之没有?” 她蹭蹭聂儿的肩膀,聂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回头对上了那个男孩子的笑眼,脑子里崩开罗修的笑脸,她低着头扭过来跟着她们往前走,“我和他没可能,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二宝惊讶,“什么人啊,都没听你说过。” “秘密。”聂儿舔了下嘴唇,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小开心。 少女的心事,总是特别的甜蜜。 几个人玩了大半天,在海洋馆里已经没有了力气,二宝搭在聂儿肩膀上,手里那瓶冰的矿泉水已经化了冰冻。 穿过一条马路和天桥,男生们推门进了盛开。 这是个大型购物中心,下面几层是衣物区域,往上依次是金银饰品配饰层、用餐区、游乐厅、泳池和健身房。 几个人乘了电梯向上,人多了聚在一起也不好玩,谁东说一句,西扯一声,几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大家都有些倦了,分开了队伍,聂儿和修栖之还有二宝那一对上了一号厅的用餐区域,另外的人各自安排。 修栖之进了盛开,仿若进了自己家,带着聂儿和二宝向上。 二宝和那个男生自荐去订包间,修栖之说不用,直接带着他们进了一个雅间,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小食。 “你提前定了?”二宝真是气愤自己竟然白白看着这么一个金疙瘩从手中逃掉。 小酒窝坐下,笑着问大家要不要先喝点水,二宝没好气,“谁想喝水?” 聂儿和她住了一段时间,知道她这是不开心,“你想喝什么?我出去给你拿。” “不用,我让人送进来。”修栖之说。 “我看见了外面星巴克,想喝冰咖啡,你去帮我买?”二宝忽然笑着对小酒窝男生说。 “我去吧。”聂儿说。小酒窝男生明显不想离开二宝,聂儿看出来了人家对二宝真有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修栖之对着聂儿说。 “我也去,安度见,你在这里等着。”二宝怕聂儿真把这个修栖之勾走。 小酒窝男孩低着头,“哦,那好吧。” 聂儿见修栖之在身边,也不好开了天窗和二宝说珍惜人家男孩子,叫你一声学姐不容易。 修栖之把两个女孩留在一边,自己去帮两位跑腿,他看出了聂儿有话对她室友说。 果然,他一走,二宝就拉住聂儿的袖子,“我不想要安度见,就想要修栖之。” 聂儿愣了,“你早上不是还对那个男生抛媚眼吗?” “现在下午了。”二宝大气不喘。 “我的天,你真是。” “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告诉你啊五宝,要是敢毁了我的幸福,我就晚上爬你的床,干点什么意外的事。” “成成成。”聂儿投降。 上个星期她按住她的脖子一顿亲,现在聂儿还心有余悸。 房间里隔音很好,但是二宝说有点闷,把墙上的窗子打开了,对面房间的窗子也是打开的,只是隔了一个屏风,把那打开的窗子遮住了。 二宝心想,她要不要也找个屏风把他们这个房间的窗也遮点。 吃着饭,除了二宝,聂儿和修栖之他们都没有一个说话,四下只有二宝的声音,对面似乎也没有人,房间应该是没接客人。 二宝满意,修栖之果然心细,知道给他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第65章 鲛人泣珠6 话头总是往修栖之那里引,修栖之皱了眉,咀嚼完嘴里的东西才回答,这个女生唠唠叨叨不停,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聂儿,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吃饭。 忽然,对面像是来人了,二宝要去把雕花窗子关上。 听见对面有男生说:“你上次拍的那个妞没被发现吧?” 男生拿出手机,“存在里面了,拿你的来换。” 二宝顿时停下手,也不敢起身去关窗,几个人没有对视,依旧老老实实坐下吃饭。 修栖之像是没有听见,给聂儿夹了一块带鱼。 聂儿点点头谢他,没发声。 又听见其中一个男生说:“楚大的女生果然好看,你搭上的那个还真是眉眼清秀。” “叫什么来着,陶新鱼是不是?”另外一个男生说。 “只可惜我还没拿视频干点什么,她就自己跳楼死了。” “她看起来不像是能被你刮出油水,你拿着视频给咱们几个乐呵乐呵也就算了。” “她是没什么用,但是拿她去问她好姐妹要钱,还是可行的。” “人都死了,要不就算了。”一个男生看不过。 “陶新鱼是死了,她朋友不是还活着呢?我拿着视频去,照样能敲她一笔。” “不成,凌盛,要是她报警了,你可跑不掉。” “她不敢,我看她对陶新鱼有点那什么,不敢不给我,再说,陶新鱼是自杀,关我什么事。” “凌盛,你这事不妙,警察要是查到你和陶新鱼的关系,你跑不掉。” “行了,我干这事还少,一个女大学生,能给我惹出什么。就是个没出息的,我刚和她说拿这视频和她姐妹换几个钱,她隔天就跳了,胆子真小。” 二宝听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说,“三宝那天看见的那个跳楼自杀的女孩好像就叫陶新鱼。” 声音很低。 只有他们一个桌上的人能听见。 修栖之抬眼,又往聂儿碗里用公筷夹了一块带鱼。 聂儿始终没有说话。 隔间的人还在不停说话。 “我包了三区,一会儿上楼游泳去?” 几个男生昨晚玩了半夜,都累了,纷纷说吃完就都要回家。 只有那个男生笑道:“不行啊,哥们几个。” 饭罢,二宝在桌子底下捉住刘聂儿的手,“咱们要不要报警?” “可他都说了不是他杀,是陶新鱼自杀。”安度见说。 “吃点水果吗?”修栖之问刘聂儿。 安度见:“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他问修栖之。 修栖之说:“查案是警察的事,报恩仇是死者家属的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和这事没关系,楚大已经要把这件事压下来,我们把自己给弄进去了,谁来捞我们?” 聂儿还是没说话。 二宝和安度见不停地说话,当然是在那人走了以后才敢放声。 忽然,刘聂儿说:“我去下洗手间。” 二宝拉住她,“万一那混蛋就在外面,你不怕他?” “又不认识,怕什么。”聂儿低声说。 耐心地擦干手上的汤汁,刚才听见他们话的一档,她慌了神,把汤洒了点,幸好他们几个注意听他们的话,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楼上的泳池分了区,到处都是人,泳池里下饺子一样人多。 三区,三区,在哪儿呢? 她问一边的服务员,“请问二区在哪儿?” “哦,一到六区都在上层,独立的游泳池。” “谢谢。” 这就好办了,聂儿手里攥着饮料瓶上的金属盖子,手中一挥把那监视器砸坏了。 她捡起盖子,丢回垃圾桶。 “凌盛?” 男生缓缓回头,见到是个身姿高挺的女孩,趴在泳池边笑,“怎么,要微信都跑上来找我了?” “你叫凌盛?”聂儿再次问。 “是啊。” 声音也没错。 “这样吧,你要是想要我的微信,把外套脱了和我游一场?”他色眯眯地盯着刘聂儿。 “好啊。”聂儿点头。 说着便把遮阳薄外套脱掉,干干净净的身子,没有一丝赘肉,腰间盈盈可握,手臂和小腿微微看得见肌肉,没有普通女孩的细软。 凌盛来了兴头,“跳下来,哥接着你。” 聂儿蹲在泳池边冷笑,“你认识陶新鱼吗?” 凌盛变了脸色,“胡说什么。” “我问你话,你回答是或者不是。”聂儿活动手腕。 “不认识。” “把你手机给我。”聂儿说。 “滚,再不走我把你按倒在水池里淹死。”凌盛威胁。 聂儿点点头。 忽然,一把死死拽住他的头发,重重地往池边一磕,拇指长的口子滴答往下滴血。 “我靠!”凌盛翻身上岸。 就要来抓住聂儿,他恼红了脸,心里也不怕一个小丫头,只是想着不小心被她伤了头真是丢脸大发。 聂儿把外套丢到一边的皮椅上,看也没看,倒飞起一脚把他踹倒。 凌盛胸口现了一个脚印,他挣扎起来要打刘聂儿,男生手上有力,尤其还是被惹恼的男生。 一般的女生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她是刘聂儿。 她又一脚踢翻凌盛,膝盖一弯格挡住凌盛的喉咙,“这样吧,我打你一顿再说。” 她下了狠手,一拳一拳朝他的脸打,凌盛冲她吐口水,吐出几颗牙,樱桃红的血水里包着牙。 她还不解气,手上停下了,脚下开始往他的肋骨踹,跺碎了几根肋骨。 “把陶新鱼的视频给我。” 凌盛虚弱地指着椅子,“在我衣服里。” “备份了?” “没有。” “到底有没有?”刘聂儿抬起脚,踩在他手指上,来回用力碾压耐心问他。 “有有,在我电脑里。” “电脑呢?” “外面的储物箱里,密码是0914。” 聂儿松开脚,在地上蹭了几次血,冷笑,“别报警,我是为了正义才处置你,再说,谁会相信一个女学生能把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到时候我就不认,还有,一路上的监控也坏了,真不巧,没人看见我来到这里。” 凌盛吓得发抖,“我不敢……” “最好不敢,不然我保证你再也没有调戏小姑娘的机会。” 刘聂儿避开手上的血迹,把外衣搭在袖子上,悠悠然走出了这里,手上捎着凌盛的手机。 她来到储物柜,正想抬脚踢开柜子,稳住心,按下密码打开了柜门。 许久才回到包间里,她洗干净了手,只是手上的红印一时不能消去。 “上个厕所也这么慢,我们等你好久。” 刘聂儿坐下来,扯起一个笑,“我嘴里发苦,二宝,你给我夹个哈密瓜。” 二宝碎碎念,“自己没有手吗?”一边说却一边给她喂食。 修栖之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指,淡然地喝完了手里的茶。 那么狠的眼神,和成宗木还真像,不愧是一家人。 第66章 鲛人泣珠7 桌上的湿毛巾板板整整摆放在各人手边,二宝擦了一下随意放下了,侧头看聂儿。 刘聂儿不停地擦拭双手,手面上已经泛红,擦了半天方才发现大家都盯着她。 她笑,“汤弄手上,怎么都去不了味道。” 说罢,又把毛巾摆正回原位,四方角叠起。 刘聂儿依然心不在焉,她没办法正视自己,回想刚才,她居然有一个瞬间想要直接捏断那人的脖子,回想后边体生凉,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狠毒,那人的血溅在她脚边,她说不出的激动,刘聂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没来由的恐慌。 她开始惧怕身体中缓缓流淌的血液,这是两个杀人凶手的血脉,说不定连她的灵魂也是肮脏不堪,刘聂儿百般委屈,心里的恐惧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一想到园子里的人百事通一样,聂儿生怕罗修知道她今天所为,那人再混蛋,她也没有审判他的资格,他是个坏人,但是人间的法律抓不住他的马脚,没有什么先例允许非人间的东西去插手人的罪恶。 说到底,人再坏,灵魂还是不灭,下一次转生又能自在过一世。 聂儿心里发堵。 她手里一热,感知到了人鱼的异常,他的情绪变化极大。 “二宝,我真的有点事要先走。” “那你就去呗,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聂儿说,“修栖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服务员进来收桌上的餐具,聂儿说:“现在能结账吗?” “啊?”服务员下意识看了一眼修栖之。 修栖之不太明显地点了下头。 “小姐,这边请。” “回头把钱转给我,aa啊。”聂儿对他们几个说。 男生爱面子,她也不好直接摆手走人,占了他们的便宜,要是让修栖之先结账,回头他这人肯定不收她的钱,上午去海洋馆,他非要替她付钱,下午吃饭,再让人家破费实在说不过去。 修栖之不再拦她,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小声嘀咕,“这么倔强,有的苦头吃。” 旋转木马一圈一圈转,午后有些温度,阳光依然炽热,这周围的人并不太多,只有四五个人还在木马上坐着。 盲眼姑娘的肩膀被一个男孩子握住,他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让她摔下来。 “雨师,你抓稳,不要乱动。”苏岐提醒。 女孩哈哈笑,“怕什么,不是有你嘛!” 他无奈地叹息,“上一回就摔了个狠的,这一次还摔着了,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 “苏岐,你给我拍张照。” 男孩不肯撒手,一只手伸进口袋颤颤巍巍帮她拍照。 “行了,你不用扶我。”雨师把他的手推回,自己抓稳了木马的把手。 “拍了吗?” “嗯!”他飞快拍了几张,雨师盛长得好看,怎么拍都美。 把手机放回口袋,他又伸手扶着她肩膀。 “怎么样,很幸福是不是?”聂儿问。 人鱼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你以为能逃过我的眼睛,一路跟着人家走,不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吗?”聂儿说。 “我没办法,好不容易找到,我没办法离开她。” 聂儿眯起眼,阳光刺眼,“可是,她现在很幸福。” “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只要她记起来我,她就不会这么喜欢那个人了。” 聂儿开解,“遗忘有时候不是惩罚,而是恩赐,人类固然有不灭的灵魂,但倘若所有记忆都不会清零,那对于人类,未尝不是个负担。” “谁问过她的意见了,要是她不想忘,是那群领路人给她灌汤,她也没法阻止,那就只能被强迫忘记。” 聂儿呼一声,“好歹还是个活了几百年的鱼,你不会不知道领路人的规矩吧。” “嗯?” “要是她不想忘,那汤对她不过是一碗清水。” 第67章 鲛人泣珠8 “撒谎,你骗我。” “我没有。”聂儿一字一句。 “她说过永生永世不会忘记我,她永远不会对我撒谎!”人鱼怒吼。 “已经结束了。” 刘聂儿要怎么和他解释呢,一个轮回不过是一个开始和结束,灵魂不灭不代表一切都不会幻灭。 聂儿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在她死去那一刻,前世记忆消散那一刻,准备再次出生的那一刻,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她的灵魂没有变化,只是一张脸变了。” “不再承载前世记忆的灵魂,已经是一个新的灵魂,本质上灵魂不过是一个容器,记忆倒进来,世事完结时再倒出去,你爱的是那个拥有和你全部记忆的灵魂,而不是这个承载了新记忆的灵魂。” 人鱼不想多听她说一句,“既然她记不起来,那我告诉她,让她重新变成我爱的那个人。” 聂儿拦住他,“你爱的那个人是这个盲眼姑娘?” “她不盲,新的这个她盲眼,那我就去找别人的眼睛给她换上。” “你爱的那个人会对别的男人笑得如此愉悦?” “那是因为她忘记了和我的感情。” “那你爱的那个人也是一个站站海洋馆里说故事的讲解员。” “她是大户小姐,从来禁步压裙,不肯迈出庭院,只是时代变化了,不是她的错,我把她带回去,再让她变回从前知书达理的模样。” “呆子,你还不明白,你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和眼前这个女孩截然不同。”聂儿无力地解释,她说的口干舌燥,这人竟然还执迷不悔。 “我知道了!” 聂儿喜出望外,“你明白我的话?” “我去杀了他,她就没有爱的人,只能爱我一个了。” 刘聂儿忍无可忍,“如果你敢扰乱人间秩序,伤害无辜的性命,我有权利直接杀了你,你非神非人,杀了你,你也没有不灭的灵魂再重新开始。” “我不怕。”他推开聂儿。 那边盲眼姑娘已经和她身边的男孩坐上了过山车,两个人手牵着手。 过山车缓缓爬坡,聂儿扯住人鱼,“和我回去吧,我送你回大海。” “放手!”他喝道跑开。 聂儿看他手里动作,已经来不及阻止。 过山车爬上最高点,飞速下滑的途中,一个人影被甩出,紧接着另外一个人影也跟着,她这下看清楚了,先被甩出的是那个男孩子,盲眼姑娘撒开了自己的保护绳索,毫不犹豫也跟着跳出去。 男孩子回身一瞥大惊失色,没有想便张开手臂接住盲眼姑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垫在她身子底下,前后不过一两秒的间隔。 聂儿没时间再责怪那条鱼,立定后当即展开术法,承受两人的重量,而且是在高速下落中,她没有踌躇一刻,击掌那一瞬,术法展开。 今天有太多的第一次,她平日跟着姨母和罗修学习的保命术法都用上了,幸亏她不是个偷懒的孩子,不然急躁中,什么功夫都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张开,像一张大手握住了两个人,聂儿撑不住重量,姨母说过,大多数巫族联系的术法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修行,她跟着姨母虽然练习多年,以剑术养着意志力,但是初次承受这样的巨大压力,她还是撑不住了。 网在距离地面两三米的高度撕裂,这是聂儿能坚持的最大期度。 男孩子抱住盲眼姑娘,用后背帮她缓冲,受了一些轻伤。 盲眼姑娘却一丝不伤,她哭着问:“苏岐,你没事吧,和我说一句话啊……苏岐……” 第68章 鲛人泣珠9 男孩子拨开她粘在脸上的乱发,“小傻瓜,谁让你跟着我跳下来的,你不要命了?” “没有你,我不知道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她呜呜咽咽。 男孩子爬起来,果断地把她抱进怀里,“别怕,别怕,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你这么胆小,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丢下。” “说好了!拉钩!以后都不许丢下我,你不许先死,永远不能走在我前面离开,你答应我!” …… 聂儿放下心底的巨石,转过脸蹲下,扑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她怕周围人看出,连忙用草坪里的绿草掩住。 又喝了几口包里的水,漱干净了嘴里的血腥。 人鱼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眼底里藏起波动。 她愿意和他一起去死,他也愿意用后背为她撑起一线生机,那他呢,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人鱼自嘲一笑,脚下落下几颗透明的珠子,他走到聂儿身边。 “我受了伤,你可别作怪了,要不,我也没有力气给你善后了,残杀人类不是小罪。”聂儿支起身子和他说话。 “我……对不起,我不闹了……” “怎么,看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也过意不去了?” 人鱼没有回答。 “那你跟我走吧。”聂儿说。 他忽然反悔,“在等等。” “为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她愿意和她心爱的人一起去死吗?你为什么还不死心?” 人鱼苦笑,“我会跟你走,不过再等等好不好,明天还有一场人鱼表演,我想为她再表演一次。” “不行!”聂儿已经不信他的鬼话了。 人鱼急忙解释,“我这次不会耍手段。” “还好意思说,上一次把观众变成哑巴的人不是你是谁?” “我这次不会了,真的不会。” 他低声下气扯住聂儿的袖子,却闻到一股血腥气,“你受伤了?” 聂儿摇头笑说,“没事,天气太热,我上火了。” “那,明天的表演我会再去,但是,你表演完就要和我走。” 几个小孩子手里握着棉花糖在游乐场乱窜,忽然一个小孩子叫嚷道:“你们看,这里有好好看的弹珠。” “真的哎,对着阳光看,五彩斑斓。” 小孩子放在手里,“你看,这样又是透明的,真漂亮。” 游乐场不一会儿来了几辆警察和救护车,监察人员把整个过山车设施检查一遍,发现绳索接口处老化严重,园中没有在规定日期里更换保护设备。 盲眼姑娘还在哭,一个小孩子爬过警戒线,“姐姐,给你一个珠子,别难过了好不好?” 雨师盛手里忽然被塞了一颗玻璃珠,她擦干眼泪,“谢谢你啊,小朋友。” 苏岐摸摸她的头,“你哭得小朋友都笑话你了,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你明天不要去上班了。” “可是……” 已经过了两点,海洋馆里的人渐渐聚集在人鱼表演的地方,孩子喧哗,大人用更高的声音制止孩子。 几排观众椅上坐满了人,大家都在等待表演开始。 聂儿在第一排最靠边的地方找了一个座椅。 左顾右盼没有看见盲眼姑娘的到来,聂儿心里一凉,她不会不来了吧?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天不请假才怪,是她想得不周到,没有提前告诉人鱼一句。 真可惜,他要白白等候。 而且,他等的人,不会来了。 修栖之一拍她肩膀,“嘿,你怎么今天又来了?” 如果不是海洋馆里的人给他报信说昨天和他一起逛海洋馆的女孩,今天再次来了海洋馆,他才懒得烈日之下还往这里跑。 第69章 鲛人泣珠10 “修栖之?”聂儿回头。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问。 “今天那个盲眼姑娘不会来,换了另外一个讲解员。”直觉告诉他,她是为了那个盲眼姑娘而来。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她叫雨师盛。” “你……”聂儿问不出来了。 “海洋馆的主人是我一个亲戚。”修栖之直接告诉她谜底。 聂儿不再问了,她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越发可怜人鱼,他等了她那么久,找了她那么久,不过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等待。 时间快到了,另外一个讲解员从走道一边走来。 聂儿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人鱼表演的流程,回身抓住修栖之的手,“能不能让我上去讲解一次?” “啊?”修栖之一愣。 “我不会搞砸你们的表演,只是想试试看。”刘聂儿请求他。 修栖之越来越看不穿她,她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好吧,我去和她说一声。” 人鱼下了水,见台上没有雨师盛的踪迹,他只微微发呆一会儿,回身翻了一圈,把失望埋在眼底。 聂儿戴上扩声器,温柔地配合人鱼的表演。 台底下在表演的时候依旧吵闹不休,但是人鱼不再介意,自顾自跟着聂儿的声音开始表演,身边一圈一圈的各色鱼儿。 快到结束的时候,聂儿拢住耳边的扩声器,转过身背对着观众,笑着和玻璃对面的人鱼对视,“后来,那个人类姑娘知道了救她的人是人鱼,她没有害怕他,而是选择和他在一起,她把灵魂分给人鱼一半,接着啊,他们都变成了普通人类,一起幸福地生活到老,一起白了头发……” 人鱼张着嘴巴,聂儿看出来了,他在说谢谢。 他知道,他的妻不会来了。 他爱的那个鹅黄色衣衫飘忽于风中,墨发束着胭脂红发带的女子,终究找不回来了。 这底下坐的密密麻麻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是她,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没有一个人是她。 …… 五点多海洋馆就要关门,清理玻璃池子的工作人员穿上潜水衣,一个扎猛潜入水底。 那一天,美人表演的玻璃池底,他们捞出了数不清的透明玻璃珠,背包里塞满了也装不下。 次日太阳升起,所有的水晶珠子都化为了水滴,被阳光蒸干,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教室里的大窗户半开,乳黄色窗帘被风带起来。 聂儿看着那舞动的帘摆出了神。 多媒体前是一位手舞足蹈的思修讲师,头上只有几根头发坚持生命的意义,被风一吹,齐刷刷蔫在他耳边,他尴尬的摆过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阶梯教室的学生拿书挡着脸笑。 聂儿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过去着迷过,她是个很乐观的人,相信活着就应该向前看,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障碍,阿婆说过,一个人若是对自己的过去太过在意,只会在未来的日子束手束脚,该放下就应该放下。 谁都没有她这样的机会,可以接触前世和今生。 人鱼说要告诉聂儿她灵魂的气味。 聂儿半信半疑,权当成个笑话听听。 前世今生,不过是桥头桥尾走过,一段旅程,一段人生。 于她,也并没有多大的执念。 人鱼说,她的灵魂像是血海里开出的莫离花,鸢尾的香艳,虞美人的清冷,又有着拂尸花的邪恶。 他笑了,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灵魂。 她以前,也是个坏人来着吗? 有多坏才能有今生的命格呢? 听完人鱼的话,她心头刺痛,像是被利刃刺穿,里外透心凉。 怪不得上天一个亲人也不愿意留给她,因为她根本不配,这样肮脏的灵魂,真有了珍惜的人,也会把手里珍惜的宝物染成脏物。 为什么,她曾经是个坏人? 罗修活了那么久,会不会曾经遇见她的前世,然后掩着口鼻躲开。 第70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 “聂儿!”三宝一推她。 “啊,什么?” 她回过神,“怎么回事?” “刚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个老师仅有的几根头发被风吹乱了?”三宝捂着嘴巴偷笑。 “没看见。”聂儿摇头,才发现手里的笔漏墨漏了她一手,虎口已然被染黑了。 “你看,修栖之也坐在后面。”三宝靠近她耳边。 聂儿回头,修栖之对视上她,忽然露出几颗糯米白的牙齿,笑嘻嘻看着她。 她把头扭回来,脸上没有变化。 二宝以为她故作矜持,戳戳聂儿的肩膀说:“这节课不是他的课,可是他居然来了这里,你说为什么?” 聂儿说不知道,扯了一张湿巾细细地擦手,很快洁白的湿巾就染了墨色,她换了张继续擦。 老师合上书,“下节课,把周五布置的形势课作业交上来,分组打印封面,模板我在群里发给你们。” “好——” “知道了——” “是——” “老师再见——” 下面熙熙攘攘的回答。 大教室里人拥挤,两边的通道挤满了学生,聂儿坐了一会儿,慢慢等人走完,桌面上的书已经收在书包里,那只漏墨的笔她没当心又放回了笔袋,等再发现,笔袋被染黑了一块。 “见鬼!”她抽出那只笔。 低头丢向一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前面两只脚,她抬头一看,修栖之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你有什么事吗?”聂儿问。 “等你啊。” 修栖之直勾勾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见惊慌或者羞涩,要不然就是躲闪,但是她没有。 聂儿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有什么事找我?” 修栖之望进她漆黑干净的眼瞳,瞬间找不到方向,“啊,我,我就是,就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还去海洋馆?” “不去了。”聂儿背好包说。 她不喜欢驯化动物的地方,更不喜欢束缚生灵的场所,走遍海洋馆,只有她能听见那些小玩意的声音,或愤怒,或麻木,或恐惧,或平和,各种声音交杂在她耳边,她有一个瞬间,走在玻璃走廊的那个瞬间,忽然很想哭,感觉自己像是被束缚在那个玻璃罩里。 人类从身边走过去,好奇地盯着他们看,笑着指着它们的鱼鳍惊叹。 他们听不见鱼和龟的悲伤,被圈养的悲伤。 观众席上那么多人观看着海狮和海豚的表演,它们灵巧地穿过七彩的铁圈,驯养员在一边盯着它们,做得好,给食物,做不好呢?聂儿不敢想象,可是眼睛已经察觉了他们身上消失不见的鞭伤。 小小的海洋馆,动物的悲伤比快乐多得多,人类却正好相反。 她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去海洋馆这样的地方。 她宁愿看野地里被猎豹捕杀的小羊羔,宁愿看草原上成群的狮子猎食野鹿。就算没有学会飞翔的鸟儿在空中翻转后还是落地死亡,她也不会比现在难过。 自然和驯化,她不会轻易评判对错,但是她有权利闭上眼睛,远离阴暗。 “为什么啊?”修栖之见她不说话。 “我不喜欢那样的地方。”聂儿说。 修栖之放下心,“那我们下次去别的地方,你喜欢什么?” “星星,我喜欢看星星。” “天文台怎么样?” “可以。”聂儿说。 修栖之跟她一起走出教室,“月底有个《蝴蝶先生》的话剧,我有两张票,你有时间吗?” “月底?我不太清楚。” 聂儿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把他甩在身后,她转过身对着他。 “怎么了?”修栖之摸摸脸,她忽然盯着他看,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聂儿不喜欢二宝那种手段,吊着人不松口,又平白给旁人希望,她素来不喜欢把可以几下解决的事情弄得棘手。 “你喜欢我?” “啊?额……”修栖之从没有见过这样面不改色对着他说这种话的女生,她脸上没有挑逗的意味,只有坦荡。 “怎么会呢……”他心虚。 “我觉得你很优秀,也很欣赏你。”二宝把他在楚大的绩点和事件翻了个底,聂儿也算记住这个人,“但是我没打算和你交往。” 快刀斩乱麻,拖泥带水让人更加心烦。 修栖之黑着脸,不一会儿笑出声,“你真的,完全不在频道上。” 他问:“要是我说我真喜欢你,你怎么办?” “那随你,我无所谓。”刘聂儿转身就走。 “我是真的挺喜欢你。”修栖之拉住她的书包带。 “我不喜欢你。”聂儿把带子抽出。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很优秀吗?” “你优秀,所以我就必须喜欢?” “额……”他像是和她打了场辩论赛。 “这两者没有必然的联系。” “喜欢一个人会有原因,不喜欢一个人一定也有原因。”修栖之坚持。 “我喜欢别的人。” “哦,那这和你喜欢我不冲突,谁说一个人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 聂儿没听过这样的谬论,“谁可以,你找谁去,我只能喜欢一个人,心里也只装得下一个人。” “刘聂儿,我要是追你,你会觉得困扰吗?” “会,除非是喜欢的人,不然我会觉得很麻烦。” “刘聂儿,你知道自己怪怪的吗?” 她磕磕脚,低声说:“是啊,我有点怪。” 他忽然很想揉揉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长发扎成了马尾辫,在脑后勺旁边晃悠,学校里有很多散着头发的女生,大热天出了汗黏在脖子上,耳边,他看着都烦,但是她不一样,她从来梳着高马尾,皙白的颈,从背后能看见一根一根的金色小绒毛,像极了某种植物结果后新生的绒毛。 “但是,我就是喜欢怪胎。”修栖之告诉她。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聂儿忽然开口。 她问:“你有什么擅长的吗?” 修栖之觉得有戏,“我啊?”他思索片刻,“我会剑道。” “你练了多久?” “五岁的时候开始,现在也有十多年了。” 聂儿点点头,“这样吧,我和你战一场,你输了,不要再说喜欢我。” “我赢了呢?”他笑。 她慢吞吞地说,“你赢了,我都听你的。” “好嘞,明天来翡翠路三十二号。” “嗯?” “那里有个剑道馆。”修栖之说。 “几点?” “下午四点行吗?” “可以。” 修栖之到了晚上还想笑,这是他头一次因为 第71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2 “要不要我让让你啊?” 聂儿抬眼一扫,“不用。” 面前的修栖之仍是笑,“你知道吗,我们家的孩子都会学剑,但是我哥哥从我十五岁以后再也不是我的敌手。” 他颇为得意地对刘聂儿说。 “嗯。”聂儿手里掂量,这把木刀和平时她所用的相比,只有二分之一的重量。 初见此地的剑道馆,聂儿就已经能判断出来他们练的乃是日本的剑道,日本人谈及剑道,刀和剑其实区别不大,所以他们混用竹剑木刀。姨母说过,古时民间虽然用木刀练剑的人不在少数,可士大夫往上的阶层却绝不容许木刀出现在孩童剑术启蒙之时。 修栖之弄不清楚,她究竟是太过自大还是有绝对的实力,可以不带护具和面罩,只手持一把木刀。 “刘聂儿,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不戴护具是因为我的老师教我说,没有被剑刺痛的勇气就永远不要拿起剑,这是对它的亵渎。” 修栖之笑,“听起来,你的老师很有意思,我真想见见他。” “开始吗?”聂儿不说废话,直击主题。 “我认真的啊,你输了就答应和我交往。”修栖之提醒。 “没有那个可能。” 聂儿下劈木刀,眼里已经不是平日的随和,那份从容却始终存在。 修栖之挡住她的剑,“你这算偷袭。” “有这么慢的偷袭?”聂儿反问,挥剑便斩他左臂。 修栖之寸开剑,两只手开始静静握住剑柄,眼中也不再轻率。 刘聂儿始终没有变化动作,单手持剑,姨母说过,单手持剑的力道不足以一次击杀敌人,除非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单手会将剑速提快,剑道中速度从来比力道重要,唯快不破就是这个道理。 “两只手。”修栖之对她说。 “一只手足矣。”此时的刘聂儿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张扬。 到底有几分实力?修栖之迫不及待想要探探她的底子。 刘聂儿和他来去几个回合,很快摸清了他的剑招,她微微一笑。 修栖之见她眉眼生光,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刘聂儿一剑砍来,他方慌得去迎,手掌被震得生疼,一只手险些握不住剑柄。 刘聂儿乘势追击,剑速愈发嚣张,很久没人陪她练剑,她本来想速战速决,现在上了手,身体比她的脑子诚实,逮着一个好机会,当然让他好好当一回陪练,想到以前都是她挨打,姨母下手忒狠,她这回终于感觉有些扬眉吐气。 修栖之心乱,手里的剑慢慢赶不上她的速度,接下来只剩下被打的份。 刘聂儿头一下击他腹下,顺便弯腰躲过了修栖之的攻击,反手一挥,背着身子又劈中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再是轻飘飘,从修栖之颇为痛苦的表情上也可见一斑。 “下手这么狠?”修栖之喘一口气。 “那我不打了。” 刘聂儿收起木刀,果然不再和他动手。 “喂,你说不打我就不打,那我多没面子。” 刘聂儿舒展了筋骨,知他更不是自己的对手,“你已经输了,不可言而无信。” “那是当然。”却暗自想,说是一回事,心里偷偷念着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让他喜欢,他偏要反着来。 两人歇了一会儿,修栖之拧上瓶盖,发现刘聂儿正盯着道馆窗外的园子。 “那是马兰园,里面都是马兰花。”修栖之说。 “嗯。”这花有点像亢庄园里的丛花。 “要去看看?” “可以吗?”聂儿反问。 “当然了。”自己的东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聂儿站在木门框前,眼前洁净的青石砖块,再往里看,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小姑娘就在不远处。 黑色的小裙子,头发没有扎起,柔柔顺顺摆到腰间,看各自,约莫只有六七岁。趴在花丛间,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两只洁白的小脚就踏在青石地砖上。 第72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3 聂儿想了想,缓缓蹲下身,作势要脱下鞋袜。 修栖之解释,“没关系,不用脱鞋就可以进。” 聂儿说:“青石地砖都能擦得如此洁净,我怎么能穿着鞋子脏了人家的地。” “额,那我也脱掉吧。”修栖之说。 他看着聂儿松散的马尾,几缕碎发已经挂在脸颊边,忍了忍,终是没有伸出手,她应该很不喜欢旁人的触碰,性子也硬,脾气他猜也好不到那里,但是他就是觉得她和别人都不一样,走在一群人里,他一眼就能瞧见她在哪边。 做事也得体,说话也得体,连笑也不出格,如果不是他那天跟踪她,碰见她拽起那个男人一脚踹出去几米远,他可能永远也会觉得她很工整,做好人很规矩,很齐法。这样一个工整齐法的人,他好奇,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下才会慌张恐惧,他更想知道,她这样的女孩,有没有放肆大哭过,卑微可怜过。 他总是,很喜欢和看不透的人打交道。 目光顺着聂儿的裤脚往下,他略微掠过她细腻白净的脚踝,低笑暗想,天知道,她踹人的时候,那双细软的脚踝竟然能爆发出破山之力。 聂儿走了几步,似乎特别在意那个女孩子,她走到女孩身后小声温声问:“你在看花吗?” 小女孩没有转头,自言道:“不是啊。” “那你?” 小女孩指着草丛里的一张蜘蛛网,上面正缚着一只黄色的蝴蝶,蝶翅边黑色的斑点眼睛一样盯着刘聂儿。 “好可怜。”她说。 “是啊,要不我们帮帮它,把蛛网弄破?”聂儿轻声说。 “为什么!”她忽然生气,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刘聂儿。 聂儿这才看见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瞳,紫水晶似的暗光。 “不是你说它很可怜吗?”聂儿摸不清头脑。 “我说的是它可怜。”小女孩小手指着蛛网一侧的小蜘蛛,“它好几天没吃饭了,能不可怜吗?” 聂儿顿时哑口无言。 修栖之忍不住笑出声,笑完了对那个小女孩说:“清平,过来。” 小女孩晃晃跑过去抱住修栖之,仰头对他说:“阿修,你怎么来了?” 聂儿恍神,一声阿修在耳边绽开,恍然间似乎已经隔世,围绕她左右不散。 “下次不可以对客人没有礼貌,再说这位……嗯……咳咳……”他轻轻在小女孩耳边说,“是哥哥喜欢的女孩。” 清平放开抱住他的手,眼里的紫色光芒忽然暗下来,“真讨厌……” 刘聂儿没晃过那个声音,等她反应过来,那个女孩已经推了她一下,刘聂儿怕她摔倒,一双手下意识护住她。 肌肤相触,聂儿手臂上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这女孩不是人类。 姨母给的玉石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判断怪魅,这一回却是不管用,碰到她才能发现她身份。 小小一个剑道馆,居然藏了一只小妖怪。 女孩看着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聂儿眼神的变化。 她挑起眼角威胁,似乎提醒聂儿注意言语。 聂儿不知道这只妖怪已经在这里多久,甚至不知道她的目的。 小小一个黑裙子的小姑娘,一双天真的眼睛忽然就让人害怕起来,那双神秘的紫色瞳孔此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诡异之中的妖艳。 她是什么呢? “打扰了。”一个声音从剑道馆另一侧传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提着一桶水,“今天怎么有时间到这里玩?” 修栖之弯腰鞠了个躬,“老师”,“这位朋友正好会这个,我就带来一起耍耍。” 男人放下水桶,从桌上的黑瓷托盘里拿起一条洁白的毛巾擦手。 “您好。”刘聂儿点头向他致意。 男人笑笑,放下手里的毛巾,“孽儿,你不记得我?” 修栖之惊讶,“老师认识刘聂儿?” 莫非是阿婆家那边的亲戚,小时候见过她,“请莫怪,我小时候记性不好,容易忘事,您是?” “罢了,记得记不得盼某也并无重要,只是你小时我们曾有几面之缘。” 聂儿心念一动,“是在江南老家见到我的吗?” “看来孽儿小姐确实记不得在下。盼某猜想,是园子里那位又哄骗着你在下不是什么好人。” 聂儿抿住嘴,似曾猜到了他说的这人是谁。 “对了,我家小姐从前弄坏你一件东西,如今修得跟从前一样,不知道孽儿小姐还要不要?” 她觉得眼前忽然清晰的道路忽然又模糊,“要。” “还请小姐稍等。” 第73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4 修栖之待他走后问:“什么东西啊?” “看了才知道。”聂儿答。 修栖之闭了嘴,若有所思地看着盼遇的背影。 不一会儿他就取出一只瓷盘,巴掌大,青紫的釉色,表面不大平整,看起来就是一个生手作品,聂儿脸色忽然变了,那瓷盘一圈镶嵌的竟然都是各色的宝石,这个小玩意她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去亢庄园,她在高亭里的房间见过,那时候她暗自取笑罗修居然喜欢这样的俗物,倒是不像他这人的品行,后来去他住的地方,阳台的落地窗的架子上也摆着一个类似的小瓷盘,上面一样镶满了宝石。 如今他手上又拿了一个这样的瓷盘,各色的宝石,没有规律地嵌入瓷面,小孩子觉得什么闪亮就往上加,也不觉得奇怪。 会不会,这些都是她的手笔,这样说来,她很小的时候罗修就认识她,而且还带她做过瓷器。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一丁点印象。 小学,每一次考试失利、学习骑自行车、跟着阿婆上香、姨母把剑第一次交到她手上……这些她都记得,唯独记不得他。 盼遇把瓷盘交给她,没等她伸手,忽然放开了手,聂儿手快,向前一捞,把瓷盘稳稳握在手中,手背从花丛扫过,没曾想化了一道口子。 这花看起来柔婉,蹲下身细看才能看见,无论是花叶还是花瓣都遍布尖刺。 “你没事吧?”修栖之问,他抬起聂儿的手,细细打量那道红印。 “没事,只是划了一下,都没有流血。”聂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今日叨扰,谢谢您的照顾。”聂儿对盼遇说。 他那双细长灵秀的眼睛眯起,“孽儿小姐说的哪里话,只要你想来,我就在这里,还请替我向家主问安”说罢,静静看着聂儿。 聂儿心中有了定数,她以前一定认识罗修。 剑道馆里人走光了,清平闷闷不乐。 他抱起她安慰,“修栖之还会再来,孽儿也会再来。” “刚才明明可以抓住她,你为什么放走她?” “小姐,孽儿小姐不能帮我们,只有她身后的解罪人家主才可。” “可是……” “您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来,而且不会伤害您。” “我可怕他了,小时候见到他就吓得尾巴都藏不住。” 盼遇轻轻拍她,“小姐不怕,盼遇有法子让他老实。” 刘聂儿走了半道,渐渐冷静,转头回了学校。 看着手里的瓷盘,刘聂儿毫不犹豫把它放进了抽屉最里面。 去找他又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你小时候见过我吗? 问完这句话,她还会忍不住问更多,她怕自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妈妈和我爸爸,他们真的是很坏的人吗? 她到现在都不想承认父母是杀人凶手,更加不愿意接受自己被他们无情抛弃的事实。 她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要的孩子,如果阿婆不要她,她会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问完这个,她又会问什么呢?说不定就会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时候就认识我,为什么当做像是第一次见到我。 她更想问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对她好。 世上之事,因果相连,她不信有无因之果,也不信有无果之因。 一个念头往她脑子里钻。 他难道,也是喜欢她的吗? 因为喜欢她才总是帮她,聂儿忽然开心得在床上打滚,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不然他不会那么温柔地帮她擦药,不会对她说囝囝的脸上不能有疤痕,不会把她小时候做的那些东西留着,他只给她一个人煲汤、做冰激凌,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都是笑。 对了,他是 第74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5 “聂儿,你干嘛去?” 刘聂儿从门旁跑过来,忽的抱住二宝,“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二宝把她扯下来。 心里上下打鼓,刘聂儿不会是真的和修栖之好上了,这样她可就没有半点机会。 她笑得如此开心,眼睛里一闪一闪,二宝被她蛊惑,也跟着她傻笑,原来她不顾一切笑起来是这样的画面,眼里盛满了阳光,一张纯洁煦暖的笑颜。 “我出去一趟。” “晚上回来吗?” “回来啊。”聂儿笑着把门关了。 她像是窥探了罗修的秘密,心底里说不出的快活。 园子里只有华年一人,手里一把干草,不甚耐烦地把草喂给几头鹿。 见到聂儿华年放下活计,“你今天怎么来了?” “想起来就来了呗。” 华年疑惑地摇头,她今天似乎尤其开心。 “家主刚回来,你去鸿儒阁就能见到他。” “谢了。”聂儿小跑走了。 “聂儿,来找家主?”卿酒挡住她的路。 “是啊,你忙吧。” “我不忙。” 卿酒慢吞吞地说,他起了一个坏念头。 “回头再说。”聂儿躲开他。 “行啊,回头再说。”他低笑。 看着她步伐轻盈,卿酒又改了主意,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没有笑得这样灿烂过,何苦给她一个不痛快,她也算是个可怜人。 他苦笑着走远了。 聂儿行至鸿儒阁楼下,抬头恰好看见罗修打开窗子,把几本旧书依次搭在窗边。 “罗修——” 聂儿在楼下挥手,他的名字像一个蜜糖一般的咒语,困在她舌尖,慢慢生出无限的甜意。 他顿了手,眼中有片刻失神,一本书陡然从高阁上闪下,凌厉地在风中响起翻页声。 等到她再喊他一句,罗修才发现是他自己听岔了,她叫的并不是“阿修。”而是“罗修”。 聂儿站在楼下,身后就是夕阳的余晖,他竟然没有察觉,又是一天的结尾了,日日年年,朝朝暮暮。 走这条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成为一个半死半活的怪物。这些世界,虚虚实实,恩恩怨怨,他在沾满血腥的战场上为那些人逆天改命,也见到过注定毁灭的空间。这些世界都是相似的可怕,赤裸的欲望百年不消,强者为权利玩弄手段斗争不休,弱者垫在强者脚下,只为苟延残喘一时。 他见过那些得到江山失去美人的帝王,站在江山尽头,被山水间的盐渍染白的乌发,也见过舍弃江山唯求一人的败者挥刀自刎,也有那些江山美人尽得的,到手后挥霍一空,把人心权利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他曾经坐在垒砌成山的尸体上看候鸟南飞,迷茫着,恐惧着,鸟儿尚且有归途有前路,他却浑身上下一干二净,连这条命也是勾陈恩赐给他的外物。 刚活过来那些年,他经常问自己,他究竟为什么不愿意死,像别人那样,流干血,闭上眼,干脆一了百了算了。 可是,他终究不愿意算了。 即使闭上眼,黑暗中也是她的脸,她的声,抬头是她,低头是她,醒着时忽然想起她,睡梦中依稀还是她。 他想走向遗忘,走向一个新的开始,可执念就像影子死死纠缠他,勾陈说的对,是他心底里的贪念作祟,他贪恋她存在过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展眉。 “罗修——”聂儿又喊他。 她低下身,把那本书捧在怀里,“书没被风撕破,好好的。”她说。 “我上去了啊。”聂儿说。 “你站在那里等我,我下去。”罗修低头说。 她把书还给他,上面奇形怪状的字。 第75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6 罗修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我……”聂儿突然沉默,话头一转说:“我拿到奖学金了。” 这是真的,但是并没有让她太激动,她这样说,只是忽然找不到由头解释。 “这样啊。”罗修把她嘴边的碎发拨开。她性子要强,如果他帮了她,只会让她感到尴尬不适,但是看着她半工半读,说不上的心疼,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和她一样忙。 “嗯,我下学期的学费有了,生活费也够了。”聂儿顺着话继续道。 他把她脸上的喜悦尽收眼底,“周末还去兼职吗?” “嗯,去啊。” “小孩子是不是特别调皮?” “还好,我挺喜欢小朋友,周五晚上你在这里吗?” “周五?”罗修没有犹豫,“当然在。” “那我来蹭饭行吗?” “可以,想吃什么告诉我,椰汁乳鸽怎么样?要不做藤壶汤还是罗宋汤?你想吃糖醋鲫鱼,不然蒜蓉扇贝吗?” 聂儿站在他的影子里,看着他沉默不语,迟缓地盯着他傻笑。 他忽然住了口,对上了她的目光。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比言语更古老的是凝视,在话语没有成型的那些古老岁月,一个眼神,一个回望,就已经足够让彼此明朗。 “罗修,你——”聂儿刚说一半,‘喜欢’两个字被他截下,他抬起她的下巴疑惑,“你流鼻血了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轰隆一声,难道是看着他就激动成这样?真丢脸,聂儿退后一步,扇着风说:“上火了吧。” “回头炒苦瓜给你吃,败败火。”罗修笑着调侃。 日头底下阳光大,聂儿跟着他进了楼阁。 她的鼻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一张手帕染成了红色,眼前的罗修渐渐成了许多个重影。 “聂儿?” 等她听到罗修叫她,已经站不稳步子,往前扑到在地上。 罗修转身抱住她,翻开她的手,手背上那道红印渗出血,幽幽泛着淡紫色光。 “聂儿?”罗修心急,一声声唤她。 “聂儿?” 他慌乱按住聂儿的脉搏,一只手抖得几乎碰不到她的腕子。 “扶旋!” 只一声,扶旋和青冢便出现在门外。 “家主。”扶旋拱手。 “去把岸耶的露娘请来,立刻!” 扶旋看了一眼倒在他怀里的刘聂儿,“是。” “把蒲黄和白芨拿来。”罗修对青冢说。 “知道了。”青冢急急跑出去。 廊上遇见卿酒,“别挡我路。” 卿酒偏挡住他的路,“八百年没见你跑这么快过,赶着去死?” “聂儿出事了。” “怎么会,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你自己去看。”青冢三步作两步跑开。 房间里罗修已经抱着她一动不动,卿酒走近了,看见他的侧脸抵着聂儿的额间,两只手紧紧箍着怀里的人。 等到看见她手背上幽紫色的光芒,卿酒开口说:“是列姑射的狐狸。” 这群畜生真不让人省心,刚把涂山那几个送走,列姑射这一群又跑来犯事,没有一天让人安稳。 他就知道人类的生命弱得和蝼蚁一般,那一小道伤口就让她昏迷不醒,果然,解罪人还是不能让活人插手,这群灵魅鬼怪,区区肉体简直是送死。 罗修缓缓收紧了手指,骨节惨白。 她像是被一只大手拖入了海底,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口鼻,差一点就要呼吸不过来,黑暗和寒冷随之而来,渐渐地,渐渐地,她往下坠落,往无声处坠落,就在她以为会沉到海底的时候,一双手在她背后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她累得睁不开眼,但是她知道那双手的主人。 “她怎么样?”罗修问。 露娘把针放在针包,身后的侍女合上药箱把它双手捧起。 “死不了,也活不成。”她喝了杯水说。 卿酒和华年相顾无言,没成想这个小丫头真的活不成了。 露娘见没有吓到他,顿时觉得没意思,“行了,去找给她下毒的人,拿回解药她就没事。” 第76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7 《百怪通鉴》自动翻开了新的一章。 贰负神同危神弑杀神嗣空,空未亡,向诸神状告贰负神和危神,诸神恼怒,共同宣判危神归化,贰负神押后处置。百日后判处贰负神关置单水,将其恋人涂山盼化为一股长发,缚其四肢,永世不得脱身,不得自由。 前后不过十年,贰负神便不顾旧情挣脱绳索,涂山盼被撕裂成碎片。 剑道馆的地面上,空荡荡,随地可见狐狸尾巴。 过了一会儿,清平把手里的花全部插完了。 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盼遇,对罗修说:“你斩光他的狐狸尾巴我也不会把解药给你,本来想和你好好做个生意,可家主不领情,小女也是没有办法。”小女孩奶声奶气说。 罗修面若冰霜,“我知道你们和我玩的把戏,我斩他尾巴只是教训他胆大妄为,至于你——” 话音刚落,罗修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道馆的木桌上。 随着他手上力道加重,清平只能发出“呼呼”的挣扎声,脸上痛苦不堪。 盼遇断了尾,七条尾巴剩下三条,跌跌撞撞爬到罗修脚下,恳请他放过清平,他声音悲惨极致,令人毛骨悚然。 罗修松开手,“那好,我就放开她。” 他的手刚松开,清平转眼就露出了尖戾的獠牙,罗修冷漠,生生地扯下了她一条尾巴,断尾离体,犹在他手中摆动,血滴接连落下,木质地板上染开一堆红晕。 清平疼得在地上打滚嗥叫,再也顾不上咬他。 盼遇失算,本以为他会投鼠忌器,和他们做个交易,这事就这样过去,见他生生把清平和自己的尾巴折下,才知道他是何等狠厉,怨不得可以接替勾陈的位置。 “这就是解药,服下即刻恢复。”他双手奉上。 一码归一码,他断了他们的尾给聂儿出气,他们给奉上解药,他也不会做的太绝。 聂儿模模糊糊中醒来一次,就着卿酒的手喝了杯水,声音哑得说不出话,“罗修呢?” 卿酒没听清,靠近了才知道她在问罗修的踪影,“他忙他的事去了。” 聂儿心里发堵,喝了几口便不再要,倒头就睡,卿酒推推她的肩膀,“你这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中暑了。” 他以为她是胆小,怕生了什么大病。 片刻又说:“不用担心,华年给你请过病假了,请了两天。” 聂儿背着身点头,轻声说:“谢谢。” 她闷闷不乐一大会儿,忽然翻了个身对坐在床边的卿酒说:“他总是这么忙吗?” 聂儿的声音已经哑了,他听着心烦意乱,把安眠香贴近床头,“是啊,你以为他能天天陪你玩。” 恍恍惚惚她又睡过去,眉头皱得高,额间也起了层薄汗,耳边一声轻叹,有人把一条凉爽的毛巾敷在她额上,擦干了汗水。 “他怎么总是那么忙……”睡着了聂儿还在嘀咕。 沉睡了一夜一天,第二天一早她终于睁开眼。 看他就坐在不远处擦拭他的箫,聂儿偷偷看了他一小会儿,很快就原谅了他,昨天她生了病他可能来过了,只是她中途睡着了不知道,她心里已经帮他找了借口,她的脾气来的快,消得更快。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罗修见她醒了,走过来温声问她话。 聂儿摇头,“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 “我得去上课,上午是满课。” 她还以为昨天是星期四,今天便是星期五,殊不知星期五也被她睡完了。 “今天是星期六。”罗修把靠枕放在她身后。 “啊?我睡了这么久!”聂儿感叹。 她一向身体很好,不容易生病,这和她学剑道多年有关,没想到中暑也能病成这幅样子。 第77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8 “还困吗?”他问。 “嗯。” “那你再多睡一会儿。” “睡得太久,腰疼。” 罗修呵呵笑几声,那笑声似乎是从他胸腔深处传来,干脆清爽,“小孩子哪里来的腰?” “不是小孩子了。”聂儿怔怔地看着他。 哪里有二十岁的小孩子,他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我明年就大四了,你知不知道?”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似乎没有发觉,和她在一起日子过得飞快。 “你睡了很久,本来我想先做饭等你,但是怕你睡太久,饭都凉了,就想等你醒了再说。” 聂儿摸摸肚子,“你一说我就饿了,神奇。” 他低着头忍住笑,“我做饭去。” “那我洗个澡。” “嗯。” 水声把手机的声音彻底盖住,等聂儿再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都是修栖之打来的。 她一边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在浴室里给他回拨,“喂,你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 “昨天你没来上课?”修栖之说。 “身体不舒服,就请了假。” “帮你请假的那个人是?” 聂儿愣了一瞬,接着说:“额,是我哥哥。” “哦,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本来身体就不错,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她在全身镜前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拿干净衣服。 修栖之在那边继续说,“你还记得我教我剑道的老师吗?” “记得。”那个孩子和那个男人不是人类,聂儿有些心慌,“他们怎么了?” “没事,就是我老师问,能不能请你下周去吃个饭?” “请我吃饭?”为什么?聂儿不明白。 “是小不点说她很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去水上欢乐谷玩,你去吗?” 聂儿停顿几秒,“我不去了,不知道下周会不会有别的事要做。” “那我跟小不点一起去好了,嘶——”他惨叫一声。 “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小不点咬我一下,小孩子真没办法。” 镜子里的她皱起眉,“告诉清平,我会去。” “真的啊?那我们到时候一起从学校走。” “嗯。” 聂儿坐在浴缸边想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浴室的门,“罗修——” 她红着脸,从里面敲了一下就不敢再敲。要怎么和他说这种事。 扶旋轻咳一声,“罗修在小厨房,听不见。” “哦。”聂儿小声说。 “我背过身去,你从门缝里把衣服拿走。” “啊?”聂儿一震。 “是干净衣服。” “嗯?”这里怎么会有别人的衣服,聂儿不敢问。 “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 “那你拿走吧。”聂儿嗓子发干。 “麻烦。” 卿酒插话,“没人穿过,是你妈妈以前的衣服,她就爱买新衣服,这些衣服她都没穿过,内衣也是,都是新的。” 聂儿仿佛被看穿,一言不发打开一条门缝,把衣服接了进来。 扶旋长呼一口气,跟着卿酒走了。 “你说话怎么不说全?”卿酒问。 “养个人类真麻烦,不知道罗修干什么给自己找麻烦。”扶旋摇头。 “你不告诉她,她会胡思乱想,到时候给罗修脸子看,罗修再把气撒到我们头上,不是无妄之灾吗。” 卿酒搭在他肩膀上解释,心想,怪不得单了几百年,活该。 “吃这个。”罗修夹菜给她。 聂儿问:“他们不吃吗?” “吃不吃都行,反正不会死。”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香菇。 第78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9 “我不喜欢吃香菇,怪怪的。” “不要挑食。” “他们不吃饭不会饿吗?” “有饿的感觉,但是没有吃的欲望,都是这样。” “你也是?” “不是,我饿了就吃。” “那你上次说你不能吃人类的东西?” “逗你玩呢,你非要把汤留给我,我只好找个借口。” 聂儿气鼓鼓,“以后别总骗我!” “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许诺。她大了,不能再像以前哄她玩了。 “罗修,你知道一个叫清平的妖怪吗?” 他道:“你这问题就相当于问我,罗修,你知道一个叫某某某的人吗?” “妖怪和人一样多?” “那可不。” 清平,原来那狐狸叫清平,这个名字他竟然不知,盼遇他认得,可是和盼遇在一起的小狐狸,是哪里来的精怪?涂山、青丘、朱丘、汜林,灵狐大概都是来自这里,那个小丫头灵力不低,但是他竟然没看出那是哪一家的狐狸。 “等等,我把书拿过来。” 聂儿打开《百怪通鉴》,从目录上搜索清平,没有信息。 她又改搜盼遇,刚搜出一个盼字,后面密密麻麻出现几百行,这也太多了,聂儿放下书,“吃完饭再看吧。” 罗修笑,“你想找什么?” “总感觉前几天遇见的一个小女孩很奇怪。”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怎么了?” 除去盼遇的话和那个瓷盘,聂儿把他们之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自然也没说和修栖之的那些事。 “是狐狸。”罗修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 他都把人家的狐狸尾巴剁了,当然清楚。 “秘密。” “是不是认识那个小女孩?” “不是。”在她中毒以前,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灵气如此充沛的小狐狸。 “过一会儿你顺着狐狸这条线搜,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聂儿点点头,几口把饭扒完,“吃好了。” “哎——”他不悦,“吃得那么快,不怕消化不良?早知道不告诉你。” 聂儿又走回来,乖乖坐下。 “怎么了?” “没吃饱?” 聂儿摇摇头,“每次都是你做饭,你刷碗,我感觉这样不好,你吃吧,我等你吃完收拾碗筷。” 他揉揉她的头,“不用,玩去吧。” 聂儿静静坐着不动,强烈的念头忽然间又生起,被打断的话此刻聚集在她唇边。 “什么?”罗修看她有话想说。 “我……”她心头乱了步骤,更怕失去他,那些告白的话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是不是衣服的事?” 他想,她应该对她母亲很好奇。 “嗯。”聂儿把话一个字一个字憋住了。 “以前,你母亲也住在这里。” “是吗?”她掰着手指说,“她也是解罪人对吧?” “那我父亲也是?” “不,他不是。”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坏人?” 罗修叹息,“这世上从来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 “那总有一个评判标准,她在哪个位置上?” “你觉得呢?” “应该是标准以下,我知道,她杀了人。” “聂儿,任何人都会犯错,而且大多数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母亲也是,但是你没有过错,也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那我,为什么会成为解罪人?你又为什么成为解罪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直到桌上的饭菜都变凉,没有一丝温度。 第79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0 聂儿盘腿坐在沙发上翻书,等她看到一个人的名字,忽然在那一章停下,手指点在那个名字下——勾陈。 罗修的指戒曾经在她面前摘下,她观察过那指戒的形状,还清晰记得指戒上镌的两个繁体字就是勾陈。 有趣,她查盼字,查出了勾陈。 这件旧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两个神结伙要谋杀另一个神,结果没杀成,被那神告了一状,诸神判处一神归化,一神被押,被关押的那个叫贰负神,诸神将他爱人化为长发束缚他四肢,只要他敢挣脱,那女子即刻被撕裂归化。 这女子名为涂山盼。 贰负神不久挣脱,逃出神壤窜入人间,其伴侣涂山盼四分五裂。 聂儿咬了一口苹果问:“罗修,你之前告诉我除了人和神外,天上地下再没有某者拥有灵魂,这个涂山盼好像不是神哎,那为什么勾陈还能把她救了?” 房间里的灯不是日光灯,头顶上似乎燃起的是油灯,在明橙橙的灯光里,聂儿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罗修笑,“他啊,自然有他的本事。” “勾陈是……很厉害的神吗?” 罗修反问她的想法。 “肯定很厉害。” 聂儿犹豫着,“他现在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罗修长叹。 “已经,归化了吗?”聂儿一句话断成两句。 “可能吧。” “那你难过吗?” 要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勾陈于他,亦师亦友,他对他有救命之恩,虽然这命,苦不堪言。 聂儿见他不答,换了个问题,“百怪通鉴上只说,涂山盼后来也追去人间寻找贰负神,可她找到了吗?” “百怪通鉴上没写的我也不清楚,大大小小的事若我都一清二楚,那我便可以接替彰。” “他是谁?” “额……据说他在神壤无所不知。” 聂儿不置可否,世间真的有人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姨母说过,天下一切,阴阳运行,不过都已经被神明安置妥当,人人各有其命运。 聂儿当然不认为这是对的,如果都是这样,那人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不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一出戏。 罗修摘下眼镜,漆黑的眸子在暗处凝望她,她想得出神,眉头高高皱起。 “聂儿?” 他忽然唤她。 刘聂儿没听见,他轻轻一声就从她耳边飘过。 “罗修,你说为什么涂山盼还要回去找贰负神?还有,还有,我觉得你们神好不公平,明明是别人犯的错,非要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罗修于是不再叫她,他答道:“可能是因为,爱。” 聂儿的手恰巧摸到了沙发上一个硬质的扶手,手心一凉,“什么是爱?” “我曾经……拥有过……”他低下眉眼,在灯光里愈发模糊。 聂儿哽住,他拥有的,会是怎样的一份爱呢?让他念念不忘,提起便是如此心酸。 于是,她便不敢再问。 他和她不一样,他活了那么多岁月却依然记得那个人,足矣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幸好,幸好她没有把“喜欢”二字说出口,不然两个人该有多尴尬。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罗修忽然主动对她说。 聂儿变得坐立不安,她觉得自己真阴暗,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她居然想要取而代之,本来也只是掠水轻思,他对她的好,说不准只是可怜,可怜她是个孤儿,他比旁人心善,聂儿早知,心善的人就容易怜悯,聂儿听二宝说过。有个男生追她的时候,简直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她从来没过过她这么上心的男孩子,看他跑前跑后,心里可怜他,就答应和他试试,可是在一起了,二宝还是不喜欢他,无论他多好,她就是没办法对他动心,施舍给他的爱,于是也变得不堪。聂儿想,要是她不顾一切往他身边跑,他会接受会不会也是因为怜悯和施舍呢? 她正想着,又听见他说:“她那个时候身子很弱胆子又小,新婚几个月还是怕我。” 聂儿忍不住苦笑,“啊,你这么温柔的人,她也怕?” 罗修忽然眉眼都是喜意,他想起她,心里都暖和起来,“以前我说话声音大,也许吓着她了。” “不会吧?” 她感觉四肢一片冰凉,这燥热的空气里一时间都是冰霜。 “怎么不会,我带兵打仗浑身都是杀意,回了府邸,她第一件事就是要为我卸甲沐浴。” 一定是个很贤淑的女子,能让男子安心离家打仗,聂儿想。 “女子字迹柔软无骨,但是她不是,看起来温温软软的一个丫头,所有的字都带着风骨,不拖不欠。” 聂儿记起那个颜字,原来,她叫颜吗? “是个很美的女子吧?” 他忽然大笑,“不,貌似东施。” “啊?”聂儿说。 他从来没有这么取笑过一个人,放在心尖上才会这么无所顾忌,他对她,从来不像这样。 “哈哈哈哈哈,我说笑的,她啊……”罗修细细想,“说话温声细语,一双干净的眼眸。她出身体不凡,所以行事举止优雅矜持。” 一个柔软贵族女子的形象出现在了聂儿脑海里,这样一个美人,值得他在心里深藏。 聂儿问:“还有呢?” “你喜欢她吗?” 聂儿点点头。 “那好,我再多说一点。” “我见她第一次,风很大,她的侍女到窗边关窗。”罗修的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幸福。 “侍女收起插杆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她走到窗边亲自帮侍女关窗。” 听起来是个很善良的官家小姐。 “才探出头,我就和她一笑,她惊着了,扑通把窗子给关上了,我看着窗纸上映着的人影,头一次对她动了心。” “然后你向她求婚了?” “是啊,后来我请母亲提亲,她就成了我的妻,婚前她就怕我,婚后她还是怕我,这么胆小的一个人啊。”他摇摇头,笑中突然带了泪,聂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罗修怎么会哭呢? “她……”聂儿想,应该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不会这么难过,能活着这么久,会不会也只是想再见她一眼呢?就像人鱼对那个盲眼姑娘一样。 “我以为,我能保护好她,我总是自大,等我再后悔的时候,却再也悔不来她的命。”罗修说。 “那你这么多年,见到过她的转世吗?毕竟她是人类,灵魂还在。”说完她就抿住了嘴,人鱼能识别他妻子的灵魂是种族本能,罗修却不一定。 第80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1 修栖之:“你这个西方文艺史有多少个课时?” 聂儿:“六十五个,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 这样说的话他就有六十五个课时的时间可以见到她,修栖之小小的激动。 “下午去剑道馆?”聂儿问。 “是啊,我们接清平一起去吃晚饭。” 刘聂儿把盘子里的蘑菇和胡萝卜都捡了出来放在米饭旁边,和其他菜离得远远的。 “怎么,不吃蘑菇和胡萝卜?”修栖之咽了一口鱼丸说。 “嗯,味道不好。” “是从小就不喜欢吃吗?” “我……忘了……”她好像有记忆以来就不吃这些,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喜欢这些,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定是出生的时候就和这些绝缘,阿婆知道她的口味,这些东西就很少出现在她的碗里。 “这样不好,挑食长不高。”修栖之故意把一颗蘑菇丸子夹给了她,心虚地看着聂儿,怕她把丸子挑出来丢到他脸上。 但是,她不会,她只是拨开了丸子。 “吃一口试试嘛。”修栖之撒娇。 她愣了一会儿,“额……那好吧。” 和罗修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让她不要挑食,她就会吃完碗里的东西,她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疑惑,为什么她会这么听他的话? “怎么样?好吃不?” 她嗯了声,“好像还不错。” 一个人走到他们这桌,修栖之抬头看一眼,是个米色格子短裙的女孩,绑着可爱的丸子头。 “你认识她?”修栖之对着聂儿挑了下眉头。 “不认识。”聂儿无声说。 “我,能,坐,这,儿,吗?” 修栖之忍住笑,她是卡带了吗? “可以,请坐。”聂儿把身边的椅子往她那里推推。 食堂里的桌子前些时候装修时一同改了款式,都是四人一桌的友情桌。 女孩子从坐下就开始不停地吃东西,“我,能,吃,这,个,吗?” 她指着聂儿碗里的胡萝卜问。 聂儿怔住,迟缓地点点头。 她把胡萝卜都夹到了她碗里。 低着头吃饭,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宛如一只草丛里的小白兔,聂儿看着她心想。 “这谁啊?”修栖之又向她使眼色。 聂儿摇摇头,刚摇完就瞥了下眼睛,今天上午的课,有个迟到的女孩,好像就是她,进教室的那个瞬间,手里还拿着一包黄瓜味的薯片。 “吃。”她拿出一包糖果。 聂儿被她弄的摸不着头脑,“额……好,谢谢。” “是谁啊?”修栖之又睁大眼睛瞅着聂儿。 “对,心,脏,和,肾,脏,好。”她抓了一把糖果给聂儿,动作比她说话流畅。 刘聂儿依然懵,“谢谢你。” 女孩端起光洁的盘子离开,里面不剩下任何食物。 须臾,她又走回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聂儿,“我,很,喜,欢,你。” “啊?哦——谢谢。”聂儿红了脸。 “刘聂儿,你现在这么抢手?”修栖之笑着调侃她。 她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呢!” “真不认识?” “今天上午迟到的同学,不过我是第一次见。” 修栖之哦一声,“别管她了,快点吃吧。” 聂儿一低头,盘子里不剩下一口食物,哎?食物呢? 修栖之也是才发现,“哈哈哈哈……那个女孩真是高手,我都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夹菜。” “行了,吃你的吧,我再去打一份。”聂儿说。 他坏心提醒,“别忘了打香菇和胡萝卜。” 聂儿回身冷冷看他一眼,他笑开了花,乖乖封上了自己的嘴巴。 清平爬起来,身后的尾巴在紫光中一闪便恢复了原状,脸上也没有刚才的痛苦。盼遇单膝跪在她面前请罪。 “是小人无能,让小姐受苦了。” “没关系,这样做真的能行吗?” “小人和解罪人家主也是旧相识,他素来吃软不吃硬,我们在他手底下吃了亏服了软,再往后就好办了。” “可是,那个女孩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呢?” 清平紫色眸子里闪着困惑。 他把清平抱在蒲垫正位上,“她也许不能帮,但是只要她插手,他就会帮。” 盼遇信誓旦旦,双手握住她的小手。 “我们很快就能把公主接回来。” 清平抽回手,冷冷地问:“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下一刻又笑着期盼,“一切都会变好是吧?” 盼遇见惯了她的喜怒无常,温柔地安抚说,“您再也不会被关起来。” 小女孩仰头,他的一滴眼泪正巧落在她额间,“你是为了她哭泣,还是为了我?” 盼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也得不出。 车上四人。 清平窝在修栖之怀里,小手贪婪地盘在他脖颈之间。 聂儿皱起眉头,她听过有些妖物会接近人类吸取精气,再看修栖之,脸上没有任何憔悴之像,或许是被吸取得不多。 “修栖之。”聂儿说。 “嗯?” “你见过这样的玉料吗?”聂儿把脖子上的玉鸽子解下。 “看透明度和油脂光泽,上好的料子。”他接过说。 清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颇为不甘心地放开了修栖之,她眼里的紫色染上了戾气。 聂儿不看她的脸色,继续像没看见任何情况一样对他说:“有没有遇见过一样的图案?” “雕刻鸽子的实在不多,不过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找找。”坠子在他手背上闪光,修栖之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给你。” “你再多看看,回头记得住,过一会儿再给我。” “嗯。”他盯着手里的玉鸽子目不转睛。 盼遇打了方向盘,从镜子里对清平摇摇头制止。 小女孩哼一声,扒着窗户分心看外面的人。 盼遇低声笑,“还请见谅。” 修栖之以为他在说刚才路不平,车子颠簸的几下,“没事没事。” 聂儿回:“一直都这样吗?” “路本来就不平,那一段路。”修栖之说。 盼遇:“不多,只有一些时候,年日小。” “这条路修了很久,路龄不小了。”修栖之答。 聂儿:“那可得尽量管管。” 修栖之侧头朝她咧开嘴笑,“是啊,这路得再修了。” 聂儿扶额,这个大傻子,他说的和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81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2 月上树梢,勾了半边脸,野猫子叫了几回,荒地里冰凉的星光吓得路人不敢多留。 此时,路上一个面黄肌瘦的书生,缓缓向前行路,他不是不怕,只是饥渴早已盖过了心头一切恐惧。 白天遇见的几个行路人都告诉他,十里外有一间破庙,那庙里曾经闹过鬼怪,害死过男人,让他务必避开那座破庙。 尔抚年二十五,曾娶一妻,奈何福薄,独留一子,村中来了一伙劫匪,洗劫了整个村落,慌乱逃命的路上,尔抚和其子尔和失散。 他兜兜转转,想着已经走了约莫二十里地,应该早就避开了那座破庙。想着兴许是自己赶路太累,都没有发现那座庙是何时错过,只是低头赶路。当下来了几点小雨,三四点,四五点,他一抬脸,腮边冰凉,暗自叫不好。 下了雨,夜间要去何处避雨? 尔抚匆匆往前跑,希望躲进前面的林子中,找个草叶盛的地方,避着风将就一晚上。 待他跑到跟前,方看出这是一座庙,尔抚顾不得惧怕,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急急忙忙跑进了庙中。 这应该不是他们所说的庙宇,看起来案台上干干净净,他俯身一抹,手上也是干净,佛像前的贡品端端正正没有被人动过。 尔抚肚子叫了一声,他趴在蒲垫上恭敬地磕了个头,“信徒不敬,只是在此借住一晚,还请见谅,阿弥陀佛。” 贡品边的竹梳和木匣他却没有注意,自然也忽略了佛像旁还有女子的胭脂盒。 走了半天的路,他早就疲惫不堪,须臾便昏昏入睡,睡眼朦胧中,佛像的脸似乎变成了美人的脸,他低声请求佛祖见谅,非是**作祟,不过念其亡妻,眼中所见亦是亡妻。 那美人的脸越发真实,灯光重重下,一步步向他走来,她手里提了一只红纱灯,脚上没有穿鞋子,身上也是一袭红纱,刹刹如鬼影。 尔抚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 他低头看她的背后,跟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还好,是人不是鬼。 女子眉目间,有一颗红痣,容颜旖旎,未曾开口便有三分娇羞,手间一只绣了长尾猫的帕子,半遮口鼻微露细眸。 “在下扬州人士,尔姓,名抚,字深逃,若是扰了姑娘休憩,在下这就离开。” 她捂着嘴,笑了一顿,金铃一般清脆,尔抚四下看,她踝边正有一条红绳,上面穿了一颗金玲,只是她走来,那铃声从头到尾没有响动一回,应是没有铃舌。 “呆子,谁要你走了!” “那……姑娘?” “我叫盼盼。” “盼盼姑娘,鄙人路过此处,只是想要稍作休息再上路,若是打扰……” “行了,行了,来回就那几句,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盼盼微微皱眉。 他以为她是烦他扰了清净,这就要离去,盼盼哎一声,手上红纱一翻,把他勾回庙中,“谁让你走!” 尔抚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女子,吓得脸色焦黄,几分病色,“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怕什么,我不是鬼怪,是神仙。” “那……还请神仙姐姐手下留情。” 盼盼又笑起来,笑个不停。 她收了手,红纱回到了她腕子上,灵活得像两条尾巴,红色的尾巴。 “我问你,我可好看?” 尔抚磕磕巴巴地回答:“盼盼姑娘……自……自然美貌。” “我前世和你有一段缘分,你可愿意娶我?” “这……这却是……不可……” 盼盼锁眉不悦,“怎的,我还糟蹋了你不成?” “是……是在下配不上姑娘。” 她听完果然又笑,“我说你配的上,你就配得上。” “姑娘或许不知,我家中……” “知道知道,你有过一个结发妻子,早年不幸,独留一个男孩,我是仙人,自然知道。” “姑娘既然明了,那就应该知道在下乃是不详之人。” “我只问你,愿意不愿?” 盼盼眉眼生笑,两只眼睛勾着他笑。 “我……” 不过是见色起意,狐狸没有人聪明,当然不知人的一见钟情如何丑恶。 “愿意的。” 盼盼拉住他的手臂,“真的吗?” “姑娘美艳无双,天下难找第二,是在下转了运,假若姑娘不弃,请佛祖做个见证。” “我不信他们,他们和我走的不是一路,我们去拜天地。” “啊?” 盼盼拉他出了庙,外面满天繁星,哪里还有一丝雨滴,“跪下。” 尔抚寻声跪下,膝下是地,头顶便是天,盼盼靠着他,也跪倒,两人向天地拜了三回。 “这下,我们就是夫妻了。”盼盼朝他眨眨眼。 第82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3 修栖之喝了口茶,勉强把那股气压下。盼遇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编出来的一个故事,怎么气成这样。” “我……我就是容易激动,要不之前也不会辩论赛被刘聂儿抓住尾巴。”他说,“清平,这故事谁讲给你听的?” “我……我奶奶。”清平说。 聂儿和暖地笑了,“小时候,我阿婆也会给我讲故事,好多有意思的故事,什么狐狸会撞钟啊,人参长脚会跑,要抓住它的小辫子,反正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讲。” “聂儿小姐,你想知道后来吗?”清平的眼中充满期待。 她刚才说到,那只名为盼盼的狐狸和人类尔抚终于成了亲,尔抚想要考个功名,但总是落榜,整日闷闷不乐,盼盼知道夫君的心事,拿钱财为他捐了一个官,尔抚成了一个不小不大的文官。盼盼不孕,不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加上之前曾经嫁于一人已有一女,尔抚愈加厌弃她。在盼盼同他商议后,两人各退一步,盼盼可以把她的女儿接来同住,但是也要应允夫君再纳一房。 刘聂儿问:“后来,尔抚纳了新人?” “是啊,她总是容忍着他。”清平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尔抚再纳,不过半年,他的独子尔和寻上门来,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既失其母,盼盼没有多说便把这孩子妥善安置。家中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虽然初初陌生,相处几日也能说上几句话。 直到那一日,盼盼需远行一趟,未带一针一线离开了家门,临走之时告诉夫君约莫七天回归。尔抚巴不得她一去不回,假意惺惺将她送走,还对她说必定照料好那个女孩。 盼盼没有想到,她刚走,那个下午,尔和闯进女孩的房间邀欢,吓坏了女孩,女孩往外跑拼命呼叫,院子外面的人却置若罔闻,眼看逃不出尔和的魔爪,女孩转身咬了他一口,直直地撕下血肉。尔和气急,随手摸过一把斧子朝她劈下,鲜血四溅,惊得他往外跑。 一路跑,他找到父亲跪在他面前,说了来龙去脉,尔抚带着他回到女孩房中,打开女孩的床帘,用烛光一照,里面躺了只断了尾的白狐,毛色珍珠般滑润,细长的眸子闭得严严实实,床铺子上鲜血淋漓。 尔抚冷笑,“怕什么,不过一只妖物。” “可是爹爹,大娘子回来了见到她女儿如此,必定不会饶过我们。” 尔抚吹胡子瞪眼,十分瞧不上这个没有大用的儿子,“我会怕她,一只满身骚气的狐狸?” “那我们该如何?” “去把二娘子找来。” “找二娘做什么?” “她要是没有用处,我白养她这么多时日!” “难不成二娘可以收了她?” 七日后,盼盼归来,家中梁上倒着一只半干的狐狸,气息奄奄地朝下滴血,看见她回来,尖锐地大叫嘶吼。 盼盼在院中站了片刻,笑意森森,“狗日的尔抚,我走了这几天,你就想弄死我们的孩子?” 尔抚只出声不见人,“她个畜生,也能做人的孩儿?荒谬!” “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这个畜生,你不知早八百年就烂在路边化为尸骨。” “休说狂话!”二娘子飞身出来。 “小小术法,以为这就能困住我?”盼盼稍一落脚,身下的红线网络便化了形。 她挥手几下,把那红线撕了个干净,两只清澈的眼睛此时生了火,一生的月白色的衣裙转眼成了一袭红纱,脚上的金玲幽幽发光。 “必是你这贱人蛊惑了我夫君!”盼盼舞起水袖,长袖化为刀刃直刺二娘子心口。 二娘子也不是假把式,翻身一跃避开盼盼的红袖子,一把乌发被削去一排。 盼盼目眦尽裂,“你这妖物,竟然登堂入室,祸害我家,看我不把你皮撕下来!” 二娘子渐渐不敌她,腰刀转了个方向,尖头朝向里屋,“杀不了你,把你夫君的命拿住。” “你敢!”盼盼收了袖子,急忙挡在那房间外。 “大娘子,你回来了?”尔抚从里屋跑出来抱住了盼盼的腰。 “夫君莫怕,这妖物猖狂不了多时。” “是,我不怕……我,不,怕!”最后一个字落地,尔抚的刀子也刺进了大娘子的腰。 刚才,他还温柔的把这腰搂在怀里,在背后轻轻摩挲她的背,一转头,盼盼只看见他丑恶的那张脸。 尔抚大笑,拔出那把木刀,霎时间,从盼盼身上涌出无限的金粉,傍晚若明若暗的天空忽然被这光芒照亮,四方的狼狗狂吠,野猫低呼,从喉咙里吐出痛苦的叫声。 盼盼回过头,“你又背叛我一次。” 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梁上那只白狐狸没有了踪影。 “盼盼,死了?”修栖之不敢置信。 一只修行千年的灵狐,就这样死在了一个人类手中。 他好奇,“可是为什么盼盼对他说,他又背叛了她一次?难道他们前世真的有因缘,尔抚前世便负了她?” 聂儿腿上温热,随手一摸,竟然摸到几只毛茸茸的尾巴,她吓得手背一抖,险些拿不住杯子。 “怎么了刘聂儿?”修栖之问。 聂儿说没事,腿上那些白色的尾巴已经消失。 那是,狐狸尾巴吗?她没有数过,百怪通鉴上说有九尾狐狸,七尾狐狸,这狐狸盘在她膝盖上至少有三条,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应该还有几尾。 白尾巴,白狐狸,盼盼的女儿也是一只白狐狸,有趣的巧合,聂儿放下手中的杯子,正好对上清平那双紫色的眸子。 白狐狸,紫眸子,美丽的眼弯。 第83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4 阳光最是好的时刻,青草也散发芳香,聂儿洗了头发,躺在一大片青青草地中,漆黑的头发随意散在青草间。 她眯着眼看了会儿天空,悠闲地摸向身边,却没有摸到百怪通鉴,忽然她笑出声音,是啊,是放在罗修的书柜里没有拿出来。 本来还想好好看看涂山盼那一章。 罗修在学校里开了一个时空裂缝,现在她随时可以过来园子里,还是这里舒服,寂静,只有四下的风声。 这寂静像什么呢?对了,坟场。 真像一天午后宁静的坟场,聂儿觉得自己喜欢坟场,只有死人,没有活人,真安静啊。 “喵喵——” 聂儿坐起身,哪里来的一只猫,园子里竟然有人养了猫。 灰白色的花狸猫,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脚垫轻轻攀上了她的肩膀,顺着手臂,聂儿想要摸摸它的后脑勺,圆润可爱的后脑勺,它却灵巧避开她的手,聂儿笑着伏在青草地上,那只猫咪于是乎坦荡地盘在聂儿的后背上,昏昏沉沉地打起吨儿。 受它感染,聂儿也昏昏欲睡,不久便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猫,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在午后沉沉睡去。 睡了很久,她睡得腰酸背疼,等她醒来,那只猫已经不见踪影,“这个小家伙。”聂儿低声说。 她抖抖身上的碎草屑,沿着小路回去,天上忽然下起了细碎的雪。 聂儿惊了一瞬,这是十月的天,怎么会下雪?是了,这里每个地方都是不同空间的连接点,时节不一样也是可能的,看来,这片草地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冬天,还那么郁郁青青,实在骗了她的眼睛。 雪落在衣服上,融化成了小水珠,她加快步子想要回到罗修的住宅里,走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回原路。 “罗修?” “罗修?” …… 她叫了几声,希望他能听见出来接她一下,或者其他人听见也好,园子如此大,她兜圈子也不是这一次了。 “阿修?” “阿修?” …… 一种轻灵的,一种坚定的,两种声音交杂,聂儿跟着那种轻灵的声音,眼睛顺过石桥,在那长长的廊子上,看见了一个和崔依净长得一样的女子,聂儿正要上前,眼睛分辨一圈,才认出,这不是崔依净,她才不会这么温柔对人说话。 崔依净应当是妖,妖没有自己的脸,她的脸可能就是这个女子的,真奇妙,两张一样的脸摆在她面前,她很快就能认出这不是崔依净。 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廊上仰头望着天空的美人。 蓝袄粉裙,腰间一条鹅黄色的绦子,俗气的颜色,因为是这个女子,格外动人。 她扬起下巴,头上的步摇沙沙作响,那张脸病色可见,是个病西施。 瞧着这衣服像是唐代的,可园子里什么时候接了这个朝代的时间,罗修竟然没有告诉她一声,害的她扰了人家的安宁。 雪还在下,可风却没有小的趋势。 女子身后来了客人,或者是家人。 那美人回头看来人,手中的帕子被风带走,她不慌不忙地让人找回来,自己则起身去迎人。 聂儿眼看那帕子向她飞来,白色丝绸,绣了兰花和蝴蝶,帕子忽的遮住了她的口鼻,只剩下一双眼睛。 她欲拿下,一个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单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和那条帕子,轻柔地挡住她的视线,聂儿不明所以,还没开口,听见远处一个男声,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和那美人对话,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那人带着笑说:“回屋吧,这里风大。”低沉有力。 他还说,“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让你在这里喝风,阿——” 她还没有听见他喊那美人的名字,下一秒,眼前这陌生人就吮住了她的上唇,隔着丝绸帕子和绣花蝴蝶,他的唇轻得像风,却炽热得像火,聂儿被意外打断偷听,再也顾不得那美人身后熟悉的声音。 “你!”聂儿恼怒地推开他。 他放开聂儿眼睛上遮挡的手,霎时间又消失,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 “聂儿……”罗修拍拍她的肩膀。 “啊?”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罗修的脸,再也看不见那座宅子和那个病美人。 “怎么在这里睡了?风大,回屋吧。”他说。 第84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5 聂儿面前的阳光被他挡个干净,她仰起头看他,“罗修,你喜欢我吗?” 看吧,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羞于出口。 如果他的答案是喜欢,那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他忘记那个叫颜的人,谁都有过去,他这样一个活了万千年月的人,聂儿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空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她惴惴不安,等待他回答这个问题。 罗修眼中有些迷惑,“当然喜欢,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聂儿再三摇头。 他往前倾倒,轻轻柔柔地吻住了聂儿,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聂儿怔住了,一只手紧紧抓住地面上的草叶,青草汁染了一手。 一定是罗修闯进她的梦境又唤醒她?可他到底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又不愿她看见什么? 她磕到罗修的牙齿,耳中一震,忽然意识到他们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聂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些许尴尬,“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对你抱着点痴心妄想?” 罗修点头,“是。” 他刚说完,伸手按住聂儿的肩膀,把她按回了草地上,聂儿下意识挡住他靠近的身体,罗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怕我?” “不。”她没有犹豫。 他将她挡在身前的手打开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镶嵌入自己的身体,她从来不知道,他多么珍惜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罗修,你会骗人吗?” “我永远不会骗你。” 聂儿闭上眼睛,“那我骗你一下,我不会一直喜欢你。” “啊?” “到你骗我一回,你说吧。” 他说:“我没什么可骗你的。” “那说定了昂,你没有机会骗我了。”聂儿也回抱住他,贴在他心口说话。 “罗修,你……为什么没有心跳?”聂儿被震住了。 “很久了。”片刻叹息后他说。 “为什么?解罪人没有心脏吗?” “有啊,只是有些人的不会跳动。” 她不敢问他的心脏为什么不跳,她想或许是他还没有对她动心,会有女孩喜欢一个不会为她心动的人吗?有,她就是。 日子还很长,总有一天他的心会为她轻轻跳动一下,聂儿想,可他的沉默却让她感觉如此无力和担忧,他就在她身边,伸手便可触碰,可他一个眼神她就无法自拔地认为他在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 等聂儿发现东西不见,正是早上起了床,她慌张地翻来翻去,明明带了回来,怎么会弄丢。她急得想哭,那对她多么重要,绝对不能弄丢。 “聂儿,要上课了。” 她没有回答,直接掀开了床铺,昨天晚上还放在枕头边,不可能今天一早起来就消失了。床上找不到,聂儿又跑到柜子旁边,手上颤抖,根本打不开柜门。 室友们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怎么了聂儿?” “我……我丢了东西。” “是什么?” “就是那本厚厚的书,我经常放在手上看。” “哦,昨天晚上你还看来着。”二宝说。 “对啊……对啊,我怎么找不到?” 她打开自己的柜门,拿出第一件东西,第二件东西,第三件东西……直到把整个柜子里的物品都翻出来。 大宝伸脖子看,“没有?” “嗯。”她瘫坐在地上。 “没事,你们先走,我坐一会儿想想放哪儿了。” 她一边给罗修打电话,一边把翻出来的杂物塞回柜子里,东西太多,她用了力气关门,手一狠,钥匙掰断在手里。 “嗯,昨天晚上还在我手边,今天早上就再也没有看见。” “室友见了吗?” “问过了,都说没有。” 卿酒安慰道,“那我给你找找罗修的房间?” 罗修不在,园子里只有几个闲人,聂儿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找人,他都是最闲的一个。 “不用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哎呦,你们都什么关系了,翻他房间不是你的权利吗?”卿酒打趣。 聂儿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我先挂了,等回头再说。” 她很害怕,会不会是报应,她抢了别人心爱的人,所以自己的东西也注定保不住。她不后悔喜欢上罗修,他那么好,要她怎么舍得故意忽略他的存在,可是,当他说起那个人,眼睛里的甜蜜和痛苦都在告诉她,那个人才是他漫长的无解人生中唯一的答案,她是小偷,趁虚而入,偷走了她挚爱的他。 聂儿蜷缩在柜门旁,紧紧抱住了膝盖,她不明白,她已经得到了罗修,可自己却比从前更加患得患失。 人啊,一无所有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一旦有了一样东西,恨不得含在嘴里藏起来,就怕别人觊觎盗走,她对罗修,无外乎也是如此,罗修在她耳边说,今天就是我们的第一天,她心里冒出的念头很奇怪,是第一天吗?她似乎已经和他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这样的 第85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6 她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一向自诩记忆力超群的她忽然害怕自己真的把百怪通鉴丢在公交车站或者地铁,怀疑的结果就是她放下一天的课,跑出了学校顺着来时的路找。 一找就是从早到晚。 她发现,自己真的是不像话,那么大一本书她都能弄丢。 到了晚上,天色昏暗,孤独涌上了聂儿的心头,她忽觉自己像是沦落到一个孤岛上的独行者,这偌大的世界,再没有一根绳子拉着她保护她不让她往下无限坠落。 她没有吃饭,把脸深埋在掌心里,本以为自己很坚强,放下手,两只手已经湿漉漉,脸上也是泪水。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打她身边经过,聂儿心绪一动,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要起身去追他。 那种气息,是她一直放在枕边的它,那个男孩偷了它。 刘聂儿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她晃晃头,责怪自己身体糟糕,只能蹲在地上等头晕过去。 眼前不一会儿才开始清明,她蹲在地上,一双脚停在她眼前,聂儿抬起头,撞上那双漆黑天真的眸子。 她厉声喊道:“还给我!” 男孩没有说话,约莫十七八岁,他不慌不忙伸出手。 聂儿没有碰他,撑着地站直,重复道:“还给我。” 男孩还是没有说话。 “我的书,在哪里?” 他摇摇头,那双湿润的眼眸像是可以看破红尘,清冷得厉害。 聂儿擒住他的小臂,肌肤相触,便知,他不是人类。男孩没有甩开,依旧用那种干净的眼光捧着聂儿看。 “你是?”聂儿回想在岸耶看见的那副景象,眯着眼琢磨眼前人。 月光之下,沉木地板上,一个手托酒盘的男孩子,身后的地板上,几条放肆的黑影子优雅地舒展,那是他的尾巴,他是岸耶里的九尾狐酒侍,衣缘上绣了莲花,弧形的袖子外细细的手腕,轻盈飘逸的丝缎外袍上点了几朵妖艳的黑莲。 走着走着,身后九条尾巴霎时间收回不见一尾。聂儿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那句“狐狸化作贵公子,容似月轮终皎皎。” “是狐狸?”聂儿试探,绝口不说以前在岸耶见过他。 他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 他还是摇摇头。 到底是会说话还是不会啊!聂儿简直要哭出来。 “你知道我的书在哪里对不对?” 他绞着衣服前的卫衣带子点头。 “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男孩拉住她的手,指向远处的逍遥游。 逍遥游是两条联合的商业街,在交叉处有一个水上乐园,这一片算是一个巨型的商业广场,她和室友曾经来这里玩过一次,还去里面的影院看了场电影,其中一条商业街满是小吃,手艺品,女孩们当时看中了一把油纸伞,可那老板开口要七百元大洋,女孩们商量片刻,还是作罢。 “我的书在那里面?”聂儿话锋一转,一脸严肃。 他摇头。 “那……”她很快明白了这个男孩的想法。 “你想去玩?” 他笑了,白糯的牙齿,眼睛弯成月牙,哧哧笑个不停。 “带你去玩,你会把百怪通鉴还给我吗?” 他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 “好。”聂儿果断答应。 他牵住聂儿的手掌,纤细的手指穿过她的,聂儿略微不适,要把手收回,他脸上淡淡,手指像钳子似的禁锢她却又神奇地没有弄痛她。 “你怕迷路?”聂儿问。 他迷茫地望着天空,须臾点点头。 聂儿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奇怪的人。 “那就走吧。”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有把手硬收回来。 她没有吃饭,一整天都如坠冰窟,那只被他捂住的手渐渐回了温,聂儿的肚子也回了精神,一路走,一路叫。 他停在炸年糕前不愿意挪动脚步。 聂儿看出来,“想吃这个?” 他点点头。 “你好,我要两个。” 男孩一只手牵着聂儿,仿佛怕把她弄丢,另外一只手举着一只橙黄的年糕大吃特吃。 应该是刚来到人类世界的狐狸,还不承认自己是狐狸,看这样子,可能从来没有人带他出来玩过,不知道心智相当于人类的哪个阶段。 “好吃吗?” 他点点头。 聂儿手里的年糕还有一半的时候,他已经把那根棍子舔得干干净净,贪婪的眼神不像只狐狸,倒像一只饕餮的小猫。 “要吃这个?”聂儿看他盯着紫薯糕一动不动。 他点点头。 “好吃吗?” 他点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糕点碎屑。 聂儿无奈,应该也就七八岁的智力。 “过来。”她让他低头。 聂儿拨去他嘴角的碎屑,“怎么吃得到处都是。” 他开心地笑了,低着头乖乖不动让她摆弄。 “好了。” 没走几步他又停在糖画前。 “要狐狸吗?”聂儿问。 他摇头,点了点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喜欢蝴蝶?” 他重重地点头。 “吃一会儿小心割嘴。”聂儿看他来回舔那只蝴蝶,细心提醒他。 两人走了一会儿,已经到了十点钟。 聂儿正要问他她的书在哪里,面前人群围了一个圈子,她素来不喜欢凑热闹,“人多,咱们从那边走。” 人影晃晃,忽然,她在那人堆中看见地上坐倒的女孩,一个男人对她破口大骂。 “看看你,把我衣服浇成了什么样!我这衣服,你赔得起吗!” 聂儿眼尖,瞧见那女孩正是前几日在食堂同桌的女孩,小兔子。 她停下脚步,“等一下。” 他于是就站定不再往前走。 那个女孩站起来,手里提的两杯绿豆汤已经撒完了,她愣愣地说:“还,要,再,买,一,杯。” 前面高大的中年男人见这女孩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管人越聚越多,一巴掌把女孩掴倒在地。 聂儿惊叫,“怎么可以这样!” 她拨开人群,生气地想要阻止那人的暴行,手边人扯住聂儿,她侧头不满:“拉我干什么!” 男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面,他指指人群左边的地方。 这时候,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人圈里,小兔子已经站起来,手里依然提着那两杯没了的绿豆汤。 “你把人家衣服弄脏了?”男人没有看见她肿起的侧脸,无奈地问她。 小兔子说:“汤,都,洒,完,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再去买。”他只能哄着她。 又巴巴和人家道歉,“这位先生,真抱歉,我女朋友总是这么粗心。” “那我这衣服可怎么办?”男人尖声说道。 “这么着,你说个价。”他把小兔子往自己身后拉护着她。 “三千吧。”他说。 “好。”他没有犹豫,掏出手机说,“我转账给你。”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片刻改口说:“这还不包括我的精神损失费,这小姑娘冒冒失失吓了我一跳!” 人群指指点点,脸上不屑。 “明明是他先撞了小姑娘!” “给他钱?报警还差不多!” “什么人啊这是!” “把人家小姑娘打了,还要人家赔钱?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冷笑。 “干脆报警!” 站在小兔子身前的男人怔怔地转过身,他捏住她的下巴打量。 年轻男人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你打她了?” “这……我……” 他还没有说完,那个年轻的男人揪着他按倒,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打,青紫的颜色盒顿时打翻在那人脸上。他还不解气,一脚一脚踢他的肚子,脸上全是气愤。 小兔子站在那里愣愣地看手里的杯子,“都,洒,了。” 聂儿道:“行了,有人帮她,我们走。” 到了街角,她挣开他的手,“我的书呢?” 男孩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消失不见,他摊开手,手上一本书。 聂儿放下心,拿过他手里的书,也不问问他是如何从她手里偷走了这本书。 她翻开书,第一面却怎么都打不开,“怎么回事!” 男生不说话。 “为什么翻不开?”聂儿忍住怒火。 他指指月亮。 没有话语,聂儿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月亮消失后,明天早上就会恢复?” 他又笑了,点点头。 “那……好吧。”她挥挥手和他告别。 “我走了。” 男孩跟着她。 聂儿走快,他也走快。 “你要干什么!”她问。 男孩摇摇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为什么不回岸耶?” 他摇摇头。 “不认识回去的路?”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到底认识不认识?聂儿不解。 “要我送你回去?” 他忽然抬起眼笑,轻轻点头。 “好吧。” 他又牵住聂儿的手,比刚才更紧,留了空给聂儿的腕子,若是她想要挣扎会发现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你修了几百年?哦,忘了你不能说话。” 他眼睛一暗。 “有一千年吗?” 他点点头。 “那么久啊,厉害,看来修成人身真不容易。” 聂儿忽然说等等,她接了电话,“喂,没事没事。” 是罗修回来了。 她柔声说:“我找到了,没有弄丢,还……” 他忽然收紧手指,聂儿腕子一疼侧头看他,只见他摇摇头,很快低下头。 “怎么了?”罗修问。 “额……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吃了晚饭吗?” “呵——”他沉沉的笑意从胸腔中跳出,“你是不是又想来蹭饭?” “不是啊。”聂儿嘿嘿笑。 “煲仔饭,想吃不?”罗修似乎在翻书页,手边哗哗作响。 她听见他的笑,一整天的不快顿时消散。 “好,周四来吧。”罗修说。 “嗯。” 挂了电话,聂儿问:“你不想让我告诉罗修?” 他点点头。 “怕他?” 有很多妖怪被她抓住后都求着她不要告诉罗修,人鱼也说罗修这个人很可怕,可她真不明白,那么明朗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那么惧怕他。 男孩冷笑一声,没有点头。 “下次再也不许动我的东西,知道了吗?”她说,“要是还有下回,我一定告诉罗修。” 他变了冷酷的神色,乖巧地点点头。 第86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7 狐狸化作贵公子 聂儿同他们不一样,一般的解罪人修习的术法她不一定可以接受,念力强度超过了人类的承载力量。罗修让她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慢慢加强她的念力。 “今天没有课?”他故意问她。 “没有啊,上午是满课。”聂儿颇为心虚。 反正那个吹牛老师的课她也不喜欢上,一节课四十分钟,光是吹嘘他过去的光荣事迹就能耗完三十分钟,剩下十分钟照着ppt说个大概就算过去。 聂儿说完,扬起脸向他连续眨了两下眼睛。罗修但笑不语。他们约定好对彼此坦诚,男女关系中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要是对方一不小心撒了个谎,就做些暗示,她连续眨两下左眼,至于他,连续眨两次右眼,这样他们就知道对方的真话和假话。 情侣间的小秘密,他人看来傻到极点,局中人却百玩不厌。 等到下午卿酒过来教她的时候,她才知道罗修说会有解决的办法指的是什么,卿酒带了个斗笠,冬日里独钓寒江雪。他在那小木墩旁坐了太久,雪落在他肩上落了两个小堆。聂儿走近,小声问道:“钓了几条?” 他嗯一声,算是应答了。 聂儿自言自语,“看来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他皱眉,“你吵了我的鱼儿。” “怎么会,我说话声音还没有你的大。”聂儿同他辩解,她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她不信他根本没有看见她。 卿酒脱去斗笠,正想和她好好辩一辩。 她抬起手,轻轻扫去他肩膀上的雪,“化了在身上,是要着凉的。” 卿酒的脾气忽然就没影了,他最烦别人给他找事做,本来一天天也就够忙,罗修还非得把她托给他,让他看着办,他能不懂家主的意思,自己教看不得她受罪,别人教又得顾着他的面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真是把他弄得前后为难。 他跺跺脚下的雪,踩实了才说,“麻烦。” “那我明天再来,等你不麻烦了再来。” “嘿,你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不你说的麻烦吗?” “我说的是你吗?” “难不成你还说你自己?”聂儿憋笑。 “你!”卿酒明知她得寸进尺,“是啊,是我自己。” 聂儿笑出声,卿酒同她斗嘴不是一日两日,向她服软的时候却少。 “那你教吧。”聂儿说。 卿酒低头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蓝光一闪,那字便隐去,聂儿还没看清,“写了什么?” “自己不会看?” 她再看,那字又出现在她手里。 “山下有风,刚上柔下。” “这是巫族的口诀,我们自然用不到,你是人类,巫族也是人类,应该能帮你。” “行,我记住了之后怎么办?” 卿酒回身道:“钓鱼。” “嗯?” “我说,钓鱼。” 聂儿虽然不明白,还是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垂钓,怪不得这里有两副渔具,原来还有一副是给她的。 卿酒坐下后开始话多,“你不开心。” “为什么?”聂儿自己都没看出。 “因为家主嫌你麻烦把你推给我,让我教你。” 聂儿摇头,“他才不是。” “你知道?” “是啊,他站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专心呢?他也知道这个,所以不教我,让你教我。” “不是。”卿酒说。 “什么?” “你学这些东西未免伤身,他看着心里难受,又怎么肯主动教你,你不学又不能填完百怪通鉴。” “说的也是。”聂儿点头。 “你想不想什么都不学,只站在他身后?” 聂儿嘿一声笑,“那有什么意思。” “哦,那你想怎么样?” 聂儿握紧鱼竿,“我想和他一样厉害,站在和他同等的高度上,仰视他太久,我会自卑。” 卿酒侧头看她一眼,“你见过他的厉害?” 聂儿深思良久,终于摇摇头,说实在的,她从来没见过罗修的力量,“你见过?” 见到了应该会惧怕不已,他没说这话转了话题,“你说,我教你也算是你师傅吧?” “才不是。”聂儿说。 “果然,这个年代的人都已经没了良心。”他从鼻子里哼一声。 聂儿看着平静的湖面问:“这是什么湖泊?” “开明湖。” “我看这湖接海连天,仿佛没有尽头,是江吧。” “是湖。”他坚持。 “湖里有鲈鱼吗?” “服常鱼。” “什么是服常鱼?” 卿酒冷兮兮笑道,“食人鱼。” “啊?” “逗你玩的,你还真信。”他望一眼烟波浩面的水面,脸上不像是开玩笑。 “你知道,一个叫颜的人吗?”卿酒主动问。 “嗯。”她点头。 “知道?”卿酒反问。 “是罗修很久很久以前的妻子。”她把很久拉得很长,似乎这样就能盖住后面的话语。 “你觉得他会忘记她吗?” “为什么要忘记她?” “如果他心里还有一个人,那你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记忆是时间的死敌,看起来时间每次都能赢过他,但是记忆埋得很深,时间斩去枝叶,根却深深埋在下面。” “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还沉迷于他的温柔乡?”卿酒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他已经见过一个人的前车之鉴,聂儿没有她心狠,下场不一定比她好到哪里。 “我从来没有想要把那个人从他脑海里移走,根斩不断,我就再种一棵,一棵全新的罗修树。”她咯咯地笑。 “希望你达成所愿。”心里却不住叹息。 “再说,我没有想进他心里。” “什么意思?” “他本来就没有心啊。”聂儿说,“我进他脑海里。” “随你便吧。”他才懒得管他们闲事,眼角瞥见她的傻笑。 钓了半日,卿酒问:“刚才在你手上写的字是?” “山下有风,刚上柔下。” 卿酒又问,“反过来呢?” “刚上柔下,山下有风。” “全反。” “下柔上刚,风有下山。” 卿酒夸赞,“记性不错,那……刚才有多少鱼触碰你的鱼钩?” 聂儿一愣,“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鱼。” “巫族修习通天晓地的预知术法,讲求的就是一种精神信仰和精神力的修为,而这些建立的基础正是对周遭环境的敏感度,很抱歉——你,没,有。” “我……”聂儿恼怒,原来他和她讲了半天的话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分散精神。 “是你一直和我说话。” “是啊。”他不否认。 “那行,你说说刚才有多少条鱼从你的诱饵边经过。”只是经过,水波的浮动更是微小,她不信他数得上来。 “三条,一条咬了半截我的蚯蚓,另外两条只是轻触鱼钩。” 聂儿不屑,“撒谎,你一直和我说话,怎么还会分心去探测这个?” “信不信随你,周围除了你和我的声音,风声和水声,还有落雪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嘈杂,要是你在这种环境里都不能感觉到变化,那在喧闹的人群里更是找不到目标。”他说完戴上了斗笠,留下一串雪地上的脚印。 聂儿呆呆站在湖边,雪落在湖面上很快融化。 她安然坐下,学着卿酒一动不动,手里的鱼竿再没放下。 第87章 狐狸化作贵公子18 大四下学期是实习期,聂儿找了一个文物修复研究所,专门修复文字古画等方面,实习地点在楚源市邻近的坛朱市,乘坐高铁也不过一个小时。 研究所下午四点半关门,聂儿下了班,收拾东西回到住所,小小一个房间三十平米,打开门,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光秃秃的瓷砖地板。反手关上门,她往前走了几步消失在墙壁后面。 “回来了?” 华年熟稔问她。 “嗯,晚上我们吃什么?” 华年茫然片刻,像是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啊?” “我说,我们晚上吃什么?” “吃……”他犯了难,好多年没有人问过他要吃什么。 “罗修不是不在吗?现在园子里只有你和卿酒。” “嗯,只有我和他。” “那我们三个做饭吃。”她把背包丢给华年,“帮我放回房间,我去做饭。” 随手挽起头发朝厨房走。 罗修在园子里的住处离他们远,独立的一个小居,三层,据说这房间是前主人勾陈的歇脚地,他喜好去人类聚集的地方居住,这地方几百年住一次,他不在以后罗修接管他手上的工作,住进了这所小居。 华年从她背后望见那细长的脖颈,几丝柔软的乱发缠在耳后。 他手上拿着她的背包,背包带子上还有她的温度,人类,果然是温暖的。 “你吃辣吗?” 华年摇头。 “卿酒呢?” “不知道。” “那你吃甜吗?” “不知道。” “这样吧,我看着做,做我会做的,反正也不会几道菜。”她自嘲一笑。 “你打了耳洞?”华年问。 他洗干净了手,正在帮她切芹菜,长短都是完全规整,聂儿丝毫不怀疑要是他手底下是鼓蛇的尾巴,他也能切得一样大小。 “是啊,打了耳洞,只有一个,怎么样?”聂儿把耳朵转向他。 华年低头切菜,半天才慢悠悠说:“他应该不喜欢你有耳洞。” 聂儿正要问原因,他把菜堆成一堆说:“切好了,你自己做饭自己吃就好,我和卿酒不吃。” “那你们饿了吃什么?” 他打开手龙头,冲干净手上的菜叶,“嗜血,家主没有和你说?” 聂儿脸色一白,手上的刀子滑向下,他看也没看,微微欠身抓住了刀把换了个方向递给她,“拿住了。” “好……”聂儿的手接过刀子止不住一抖。 她孤零零坐在餐桌上夹菜,桌下一个毛茸茸的头轻轻蹭她的腿。 “小怪。”她把猫抱在腿上,“今天聂儿不在,你有没有调皮啊?” 小猫咪脸上有一道棕色的斑纹,正好越过眼睛,聂儿在垃圾桶旁边捡到它的时候,它的小脚受了伤,一走留下一个血脚印,聂儿把它抱在怀里抱回了研究所,研究所的教授却坚持不许猫咪进入,她想了一想就把它放在了园子里,去上班也不能带上它,小猫就在她身后一步一跟,咬着她的裤腿不许她走,只是这猫咪,来了这么多天,一声也不叫,加上走路时梅花脚垫厚实也不发音,在这园子里也不吵人。 它脸上的斑纹,一开始聂儿以为只是灰尘,洗了几次也洗不掉之后,她只好接受它就是这么丑的样子,看多了也顺眼了,她想起小时候看动画片,有一只小猫脸上也有色彩斑斓的纹路叫小怪,索性给这只猫也取名小怪。 猫咪抓住她的裤子伏在她腿上,懒懒地勾勾尾巴摸她的手。 聂儿抱起它亲了一口它的后脑勺,圆圆鼓鼓的后脑勺,怎么看怎么可爱俊俏。 “你吃东西了吗?”聂儿问。 “等一下啊。”她丢下桌上的菜,跑回房间里拿了猫咪的小碗。 “吃这个。”聂儿倒了半碗猫粮。 小猫低下头舔了几口,傲娇地扭头走开,聂儿捏住它的尾巴,“往哪里去?” 她把它抓回来,“不吃东西可不行,昨天你也不吃,跑进鹿苑里干什么去了,抓老鼠?” 小猫不说话。 “老鼠不干净,你吃了会闹肚子。”她想想这么说不对,“我骗你的,其实吃老鼠很好,只是鹿苑里有蛇,咬着你了可怎么办?” 猫咪一跃上了桌,胡须颤颤。 “你要吃什么?”聂儿拿起了筷子,“这个吗?” 她夹起一筷子牛肉,小声叨咕,“给猫咪喂鱼才对吧。” 小怪叼起牛肉,吃的干净,又走到花菜旁边。 “你吃花菜?”她给它夹了一点。 猫咪却狠狠地瞪着她,聂儿反应过来,“是花菜里的猪肉是吗?” 她给它夹了一筷子,等到把猫咪喂饱,自己也吃得差不多。 “小怪,你还吃吗?” 它跳下桌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居,聂儿欲追过去把它抱在怀里捉弄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罗修的声音。 “怎么把猫抱上桌?”他声音略有倦意。 聂儿惊喜,“你回来了?” “是啊,你在家我当然要早点回来。” 聂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铁锈味道,是鲜血里的金属气味,“要洗个澡吗?” 罗修坐下,就着她的餐具吃了几筷子,“没想到我竟然和野猫吃一样的东西。” 她知道他在同她说笑,“再拿一副碗筷吧。” “不用。”他说。 “很累吗?” 他没说什么,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吃完了聂儿碗里的半块肉,又喝完了她玻璃杯里的水。 “我和你同吃了饭菜,又喝了你喝过的水。” 聂儿点头,“所以呢?还要盛点米饭还是面条?” 他撑着下巴问:“你要不要和我会会意?” 说罢把银框眼镜摘下放在桌边,漆黑的眸子颇为期待地望向她。 “会什么意?”她被他乱七八糟的话语弄乱了思绪。 猫头鹰扑腾翅膀飞远,从他们的窗子边躲开。 “我先教你怎么会我的意,你便知这是什么意。” 话说到这份上,聂儿再迟钝也明了他的意,红着脸说:“我不和你会意。” 第88章 飞星入南斗1 聂儿低着头一味收拾东西,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耳根已经红透。 他身上强烈的血腥气忽的到了她面前,聂儿啊一声,“你挡路了。” “怎么会那么怕我呢?嗯?聂儿。”他压着嗓子逗她。 她才不怕他,只是被他的暗示弄的无言以对,虽说才和他在一起没多久,可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他们好多年前就是这样的生活,一转身,一对视,都是熟悉。 聂儿稳住气抬眼看他,闯进他眼中的明暗,心中无限欢喜,怎么会有人的眸子这样漆黑,亮得能奕奕生光。 她心慌了,也不顾桌上的剩菜,三步两步走开,故意不和他说话。 罗修知道她害羞了,笑说:“别不理我,这房子就这么大,躲去哪儿?” “要你管……”聂儿嘟囔。 他比她走得更快挡在她眼前牵住了她的手,故意抓了一下她的手心,挠的她愣在原地再也不敢乱动。 见她老实了,罗修才慢慢说:“聂儿,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谁怕你。”聂儿说。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刘聂儿回嘴,“我那是不敢看你?是不好意思看你。”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白日宣那什么,您老人家脸皮真厚!”聂儿悄咪咪说。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黑了。” 这倒是真的,她忙着做饭,等他回来了又陪着说了半天的闲话,都没有发现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 聂儿跟着他的视线往外,“嗯,我都没发现时间过得这样——”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已经把自己搭进去,罗修覆住她的眼睛,一如在她那场梦中所为,只是这一次她看到了吻她的“元凶”,唇上也没有丝帕遮挡,他不像是在吻,更像在撕咬,聂儿屏息着,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上次温柔,她闭上嘴偏偏屏息着,罗修见她不配合,捏得她下巴发痛。 聂儿生了气,张开嘴就咬他,咬得那样重,她以为他会松口,但是他没有,聂儿反而听见他低沉的笑音。 她一愣神,罗修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墙壁边,细细往下解开她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低头吻住她的锁骨。 聂儿脑中一片嘈杂,只觉得这样很危险,她竖起手臂格挡他,“慢……慢……一点。” 她哪里能挡住他,被他一只手握住腕子,高高拘在头顶,一边安慰道:“不是已经很慢了吗?” 她说的是这个慢吗?是这进展也太光速。 聂儿还要说什么,被他一句话挡回来,他放开她的手柔声说:“我真的好累,所以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他带着她一路乱碰,撞倒了许多东西,此时他抬起头向她示弱,聂儿才发现他眼里都是疲倦,她想,幸好她没问这一身的血腥杀气从何而来。 她一点也不了解他,就这么一头扎进去,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就这么一口气潜入,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聂儿心里有什么在叫嚣,随他吧,无论是好是坏,她都认定这个人,再也不放手了。 她仰起头,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吻住他,罗修只惊了片刻,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她执着而勇敢的接受了他,这就是他想要的,可是他感觉到喉咙被切开一个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好好呼吸,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 只有她的温暖能给他片刻的心安,罗修嗅着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平和之息,渐渐稳住了暴躁的举动。 一场大雪盖住了天地,园里的青翠也缀了银色。 聂儿包着一条米色的毛毯,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向窗外,目光如水,睫毛轻颤,黎明时候她就醒来,发现外面在飘雪,房间里十分温暖,她靠在窗子边才能感到一丝凉意,使人凉爽分外清醒。 身后是熟睡的他,聂儿轻轻滑下落地窗,贴近他背后,手指在他身后画圈。 他睡得很熟,甚至做了一场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场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宅子,颜儿在院中练字,冬日里练字,一双素手冻得发红,他急忙走过去牵住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她的手好凉,任他捧在手心里也温暖不了。 “颜儿,这么冷怎么也不抱个汤婆子?” “阿修,你怎么忽然唤我颜儿?”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叫你吗?” 女子存了气甩开他的手,“才不是,你叫我阿颜。” 罗修呆滞,他竟然忘记了他从来不唤她颜儿,“对不住。” “阿修,你已经忘了我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不是……”他手足无措,他怎么可能忘记她。 “没关系,忘记了也就算了吧。” 罗修急忙搂住她的肩膀,“不会,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信誓旦旦,更像是对自己的执念。 女子看出来,揉揉他的耳垂道:“阿修,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带回身边。” “不,我在梦中等你好多年了,是有话对你说。”女子轻轻咳嗽,脸上的病色没有见好。 “阿修。”她忽然跪倒在他面前。 “夫君。”她叫他。 罗修扶起她,“为何下跪?” “夫妻一场,今日便要分道扬镳,妾身福薄命短,还望夫君另觅良人。” “不,除了你,世上再无良人。” “可是阿修,我已经,死了。”她笑着开解他。 “我不同意,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人死如灯灭,情断似珠散,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拼命摇头,眼里蓄满泪水,“别离开我好不好?” “阿修,你现在还能看清我的脸吗?” 他不愿意撒谎骗她,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他不能欺骗,那一定就是她。 “对吧,你已经开始学会遗忘,虽然用了许久。” “你生气了?”罗修问。 “不,我很开心,我不要你永远把我当成你的心魔,你惩罚自己已经太久,忘记了你本来的样子,阿修,不要再用执念伤害身边爱你的人,也不要妄想逆转生死。” “我偏要。”他说。 聂儿拂去他额间的汗,“偏要什么?” 他醒了,笑盈盈说:“偏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聂儿抱住他的脖子,“好啊,那我们就永远永远在一起。” 罗修张开手掌,一颗透明的玻璃珠。 “是什么?”聂儿问。 “南斗。” “可是,这个给我干什么?” “可以暂存灵魂。”他抚摸着聂儿的耳垂说,眼底一暗。 “好神奇。” 聂儿在掌中翻看,合起手掌,黑暗之中珠子就在手中幽幽发光。 第89章 飞星入南斗2 外面的世界也下了大雪,白茫茫一片。 门前斑驳的铜锈,聂儿再三犹豫,还是敲响了门,上一次依净带她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只是隔月,这里就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弄清楚其中缘由。雪积得极厚重,踩下去咯嗞咯嗞。 就算以后,她同她再也不是好友。 来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怯怯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聂儿说:“我想找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崔依净。” 小女孩脸上只惊讶一瞬便恢复平静,“您是?” “如果她在,请帮我通传一声,告诉她刘聂儿有事想要请教她。” 小女孩哎了一声,跑回去找人。 聂儿低头踏雪玩,没一会儿脚下的雪踏得发灰。等到身后的脚印再次被新雪覆盖,那扇门才再次打开,门后一人走出来,正是她要找的那人。 “许久不见,聂儿。”崔依净穿了件薄薄的丝绸睡衣。 她说是啊,好久不见了,两人对望片刻,忍不住笑,“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变得假兮兮的?” 崔依净也承认,“是啊,说话都没有从前那么自如。”她看她身上已经脱去了少女的稚气,“你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嗯。”聂儿想从她脸上发现些情绪,却没有发现一丝痕迹,“外面很冷,不请我进去坐坐?” “你不怕我的主子再给你一把匕首,让你去杀了他?” 她摊了牌,两人对峙便没有那么高深,都摆在了明面上,聂儿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你是人类,自然不能明白。” “那你呢?” “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就像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聂儿呵呵笑,“以前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我是妖,妖不会和人做朋友。” “可我不是一般人。” “那又如何?” 聂儿眼底温热,“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 “从没有,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去帮她做一件事。” 聂儿好奇,“哦,何人之托?” “无心。” “她是谁?” “这个名字是她成为解罪人之后的名字,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叫,刘勿欣。” 聂儿晃了一下,“谁?” “你母亲,刘勿欣。” “她托付给你什么?” “你确定你想知道?只怕你承受不来。” “她都狠得下心抛弃我,我对她做的其他事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崔依净心想,那可未必,“还记得几年前,我刚到你身边吗?” “嗯,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 “其实,我对假扮高中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主子让我监视你一段时候,我顺便就把刘勿欣托付给我的事一并办理。” “到底是什么?” “一件,你被偷走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值得偷走。” “你有。” “是……什么?” “感情。” 她强调,“你母亲偷走了你的感情。” “为什么?” “情,人之阴气有欲者,喜怒哀惧爱恶欲,皆是情。人类有,可是对于她来说,这再奢侈不过。” “你是说,她没有感情,只好偷走我的?” “她不是主枝上的解罪人,自然不能从罗修手上得到她的情。”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要从我这里拿走?” “除了她的骨肉,其他人都不可。” 聂儿站在雪地里,脚冻得发麻,“所以,她请你把东西还给我?” “是啊,死人也就用不着那玩意了。” 第90章 飞星入南斗3 聂儿小声傻笑,忽然忍不住问:“她有没有托你给我传什么话?” “有啊,对你不住,你且受着,她不欠你什么,让你无需记挂她。” “好一个不欠我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让我受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聂儿决定不再恨她,因为这个人连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权利都没有。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和这个人有任何联系。 她以为有关于母亲会让她歇斯底里大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坚强。 她心里明白的很,如果那个人对她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哪怕只有她自私的千万分之一,她也不会舍得把她丢弃在一边。她不会因为她哭就可怜她还是个孩子,不会因为她求着她回来,就履行一个母亲的义务,有一些人,天生就会被母亲抛弃,很不凑巧,刘聂儿就摊上了这样的母亲。 “还有什么想要问我?” 聂儿的眼睛被冰雪刺得生疼,“上一次,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见你的主人?” “是又怎么样?” “你知道他会让我去杀罗修,还把我带来?” “刘聂儿,你对他们一无所知,简直像个笑话。” “怎么说?” “那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小把戏,对于你,便是比山还厚重,你以为他会让你杀了罗修?根本不可能。” “我是个笑话?”聂儿重复一遍,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崔依净。 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聂儿道了声告辞,身后的人叫住她,“刘聂儿,你知道自己虚伪得不行吗?” “什么?” “你想问我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而是,罗修。” “你猜错了,我不想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于他不实的信息,如果他想告诉我,他会说给我听。” 聂儿脚下不停,她真想堵住耳朵。 崔依净想和她说什么,她貌似有些念头,她在怕什么,自己也完全不清楚,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他。 “你上次看见了那些水晶球吗?” 聂儿没有细听,走得更急,她脚下一响,崔依净已经把一颗硕大的水晶球砸碎在她脚下,用尽了全力。 周围起了雾气,灰蒙蒙,聂儿往前走,假装这些都是幻境,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幻影。 那雾气中,一个男子执着女子的手绘一副丹青,女子很快没了耐心,但是男子温柔地告诉她说,这和烹茶一般,都需要细细品味。 聂儿往前走,那两人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一个是罗修,另一个是她在梦境中见到的女子。 女子撒娇说:“阿修,我不想玩这个了,我们去逛灯节好不好,今晚有走月亮。” “你啊。”他笑着轻点她的鼻尖。 女子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一溜烟跑进院落后面的厢房,“我去换身便衣。” “依净,把我的扇子拿来。” 他这一句便让聂儿转过头来打量他,像是和聂儿对视上,他对着空气微微一笑,遂低下头继续描摹。 “罗修?”她不肯相信他会对崔依净这样笑。 他不理她,聂儿走过去叫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染了哭意,“罗修?” 一触碰,那所有的雾气顿时消散,只剩下白茫茫一场大雪。 “你看见了吗?”崔依净问她。 “你也不必难过,他本来就是这样,你是不是看他对我这样,便以为他心里的人就是我?” “其实不是,我老实告诉你,我不过是一个人的替身,那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姓崔,名落,小字颜颜。” 第91章 飞星入南斗4 “他对我这样好不过是我那张肖似他妻子的脸,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那些你觉得难的题目还有文言,我都不觉,我可以告诉你,都是为了他,因为他喜欢有才学的女子,我便要学习人类的东西,日夜不停,什么之乎者也,我本来就不喜那东西,可是因为他喜欢,我什么都得学,我是主人驯化的一件玩物,留待罗修喜欢,他喜欢我皆大欢喜,不喜欢我,我便没有了价值,你说说,我来人间一遭,是不是全是笑话?” 聂儿迟缓半天才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拿出一颗小珠子,“你有没有这个?” 聂儿忽然像个病人,没有血色。 崔依净笑道,“看你这反应,应该是也有一颗,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我们应该是加入了同样的组织,名为解罪人家主狂热粉后援团,哈哈哈哈哈哈……” 聂儿口袋里的珠子贴近身体,已经有了温度,她下意识去寻那颗珠子,捏得几乎快要镶进手心。 “行了,这样看来,我们不过是半斤八两,我还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应该也是某一处像他妻子,才叫他恋恋不忘。” “不是……不是!”聂儿一开口才听见嗓子已经喊不出云雀般的声音,那自信的,婉转的刘聂儿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回去的,只知道后来天黑了,聂儿接到他的电话,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聂儿撒了谎,告诉他今晚要加班,可能要晚些回去,叫他不要等她。 他说买了她喜欢吃的石榴,问她要不要喝石榴汁,聂儿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笑得那么开心,骗他说等她回去她就喝。 她听见他那边切东西的细碎声,应该是在给石榴剥皮,聂儿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像是每一刀都割在她身上,她急忙挂了电话,说这边教授正在叫她去。 她果真回了研究所,站在已经关了门的研究所台阶上,走了半天发现自己正停在一家玩具店门口,影子映在玻璃橱柜上。 里面是一套精美的芭比娃娃,关节都能动的那种硅胶娃娃,小时候,她每一次都会在放学路上盯着一家玩具店的娃娃看,那个时候,她总是在想,要是有人把那娃娃买给她,她会一辈子感谢他,她没有告诉过阿婆,也不敢在阿婆牵着她路过的时候多看,因为她怕阿婆真的会买给她,要是有人真的愿意买给她,那一定就是阿婆,但是刘聂儿知道阿婆很辛苦,一把年纪的老人带着一个身体不健康的孩子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容易,她又怎么能提出那些不像样的要去呢?再后来的某一天,那娃娃被人买走了,整整一天她都那么想哭,她是那么喜欢那个娃娃,可是好多东西,不会因为她喜欢的要命,就提写上她的名字,标注着这是刘聂儿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想的出神,没有发现玻璃窗上映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刘聂儿?” 聂儿微微侧头,一只眼睛同时流下一串眼泪。 修栖之从没想过刘聂儿这样的女孩还会哭,“你不要紧吧?”急忙拿出纸巾给她。 她摇摇头,悄无声息地崩溃了。 她是那么喜欢,那么想要,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想要的,小时候是一个娃娃,再大些是阿婆,现在是他,人比物件更加难以挽留。她想要留住阿婆,可是当她知道阿婆的消息,已经无力回天,至于罗修,她已经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不敢问他是不是在她身上看见了别人的影子,如果他骗了她,她该怎么办,如果他不骗她,她又该怎么办? 她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刘聂儿不应该是这样畏首畏尾的人。 修栖之只是安静地在一边看她蹲在地上哭,她哭了很久很久,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 等她哭声小一点,他问:“你怎么了?” 聂儿指着玩具店里的芭比娃娃说,“我想要那个。” 她还带着哭腔,一声一声颤抖着对他说。 修栖之没有笑话她,伸出手说:“那我给你买吧。” 聂儿撑住他的手,站起来说:“我又不想要了,想回家了。” 罗修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有半颗石榴,一手的石榴汁,他缓缓回过身,把那半颗石榴丢进了雪地里,手里抓了一把雪擦手,走几步便没了踪影。 第92章 飞星入南斗5 车上几个人都是熟识,见他真急了才把车停下来不再逗他,修栖之慌着打开车门,一个朋友倚着车窗笑问:“谁啊,你一看见魂都没了?” 修栖之也没想到会在坛朱碰见她,他几次联系她问毕业后的打算她都闭口不谈,就怕和他牵扯上关系似的,她像是在躲着他,这可真叫人心寒,大学也相处了两三年,她这个人说不搭理人就不搭理人,果然是没心没肺。 他此刻那些抱怨的念头都不见了,“别挡我,哥几个自己开车回楚源吧,我今晚不回去了。” “哎呀,小七这样可不行……”一个朋友拿胳膊肘戳戳他的肩膀笑。 “我真要下车,过一会儿她要是走了,找不到她,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心急道。 “行了,行了,叫一声爸爸,胜哥就给你开门。” “去你的!” 修栖之推开他们,慌慌张张跑过去,一路跑一路担心是自己看错了人。 幸好,真的是她。 他还没有见过刘聂儿哭,那个能拿木刀把他击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此时满脸泪水,他最讨厌哭哭唧唧的女人,身边几个哥们要是带出来的女孩这样,他转身就走。 可是,这回是她哭了。 他忽然憋着一口气,想问她是不是谁欺负了她,想到刘聂儿这样的脾气,肯定不会和他说,他只好站在一边静静等她哭完。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蹲在地上像只乌龟,似乎要把四肢都伸进身体里。 修栖之等她哭完问,“你怎么了?” 刘聂儿叹气,指着精品店里的玩具说,她要那个娃娃,他不明白,她想要多少娃娃没有,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个娃娃哭。 为了让她不难过了,修栖之说:“我买给你。” 她突然变了心意,说她不要了,只想回家。 天上又纷纷扬扬地落雪了,修栖之抬头,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眼皮上,“你吃晚饭了吗?” 肯定没吃,手都是冰凉冰凉的,和落在他眼睛上的雪花一样没有温度。 “没有。” 还好,她不撒谎骗他,他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刘聂儿都不会对他撒谎。 “那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去?” 他说得很慢,就怕刘聂儿拒绝他。 可是她说:“好啊,我想去喝牛肉汤。” 修栖之见她嘴唇冻得发乌,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吧。” 刘聂儿摇摇头,呼出一串白气。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这是他的大杀招。 “给我吧。”她伸手说。 吃饭的时候,聂儿把围巾还给了他,没注意身上已经沾了他香水的气味,木质香的后调微微拢在她脖颈间。 聂儿喝了几口汤,脸上才有了血色,手指也不再僵硬,她在桌上敲击几下,沉默良久。 修栖之给她递餐巾纸,“你有话说?” “嗯。” “说呗。”他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 “你以前有没有过女朋友?” 修栖之跳了下眉头,她哪里来的这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方便吗?” “也没什么,高中谈了一个,大一谈了两个,后来就没有了。” 聂儿手指在桌上画圈,低声问:“你吻过她们吗?” 难道是考验,修栖之开始斟酌言语,“这个嘛,额,有还是有的,就是——” “那……”聂儿抬眼问他,“你会捂住她们的眼睛吗?” “什么?” “吻她们的时候。”崔依净说,就算她们再怎么像她也终究不是她,他没办法看着她们的眼睛。聂儿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却联想到他第一次吻她也是捂住了她的眼睛,后面的每一次开始都是这样。他原来是,不想看见她的眼睛吗? 第93章 飞星入南斗6 “啊?” 修栖之明白过来,“你有男朋友了?” “嗯。” 他喝的那碗汤堵在嗓子里,弄的他怎么都喘不过气,他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他对你好吗?”才记起她刚才问的那些问题,哪像是一个幸福的人该有的神色。 “很好,他,什么都好。” 修栖之脱口而出,“真的好?那你为什么哭成这样?” “我哭是因为,是因为我怕。” “刘聂儿也会怕,那你告诉我,你怕什么?” “我怕,我会一直失去。” “一直失去?” “嗯。”她重复道,“一直失去。” “不应该是这样。” “嗯?” “他如果真的在意你,不会让你心里这么烦躁,这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 “真的吗?”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聂儿不明白,“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从来不会这么彷徨。” “我是胆子变小了?” 修栖之决定告诉她心里话,“大二的时候,你们寝室的几个女孩和我们寝室的人一起出去看电影,还记得吗?” “嗯,记得。” “那个时候,我们看了一个关于分手的爱情电影,男女主生活在一起产生了隔阂,可是两个人都不说,最后他们只能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好像是看了这么一个电影。” “我还记得,你们几个女孩,在看到他们一次次误会,一次次互相忍让后还是不能恢复到原来,最后只能分手,大家都哭了,可是你没有,我那个时候坐在你后面一排,听见你自言自语说,真是两个傻子,说出来不就行了吗,干什么委屈自己还委屈对方。” “我这样说了吗?”聂儿一点也记不得这些事。 “鱼的记性。”他无奈地摇头,“你要是和他真有什么误会,尽早说清楚,还有,信任真的很重要,要是不能坦诚相待,两个人迟早完蛋。” “我心里乱的很,让我慢慢想。”聂儿把他那些话放在心上思虑。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修栖之皱眉,“这是什么话?”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 “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头,他怎么可能把她送回亢庄,再说,她还生气呢,等她气消再和罗修说清楚吧。 “算了,我不想动了,就在这里呆一晚上吧。”她捧住下巴看玻璃窗外面的雪。 …… 她回来得很早,五点钟的时候就回到了园子里,卿酒忽然叫她一声,聂儿一抬头才瞧见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打坐一样不动。 她问:“你跑那么高干什么?” “罗修心情不佳,你还是不要回去为好。” 聂儿仰起头和他说话,“你怎么知道?” “不听老人言,后面半句我就不说了。” 聂儿摇摇头,继续往小居走,脚上的鞋子被冰雪冻得打滑。 卿酒见她不停,一个翻身跳下来,“你这小孩听不懂话?” “听懂了。” “我有几百年的经验,免费教给你,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 聂儿顶嘴,“谁承认你是我师傅了?” “我说真的,他脾气不好的时候,最好躲远一点,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是非常可怕的。” “嗯,知道了。” “喂,知道了你还回去?” “因为,我也心情不佳。” 她跺干净脚上的碎雪,扭动门上的把手,小怪窝在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她,聂儿俯身抱住它,“小怪,你跑哪里去了啊?” 小猫乖乖地钻进她怀里,不安地在她怀里乱动,聂儿托着它的肚子问:“饿了吗?聂儿给你拿东西吃。” 他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过一会儿再喂猫吧。” “好。”聂儿知道是要和他谈谈,她把猫放下,“先去玩一会儿,小怪。” 第94章 飞星入南斗7 小猫被她放在地上,伏在她脚边不愿意走远,它捂着她的脚,很快聂儿就感觉到了暖意。 “你昨晚没有回来。” “嗯,遇见一个朋友,去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怎么不回家?”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瞧见他的情绪波动,应该是卿酒多想了,他一向稳重得很,怎么会轻易动怒。 “有些事要想,就想了一个晚上。” “嗯。”他点点头。 “以后要早点回家。” 聂儿说好,“我还去见了崔依净。” 他没有接话,想听她解释。 “她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应该是很有趣的事吧?” 聂儿已经有预感,他什么都不会和他坦白。 她不再把话题纠结在崔依净身上,“罗修,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你觉得呢?” “你爱我吗?” “嗯。”他轻声说。 “爱和不爱,只有两种答案,嗯是哪一种?” “你认为是哪一种就是哪一种。” 聂儿觉得也没必要和他好好说了,“我很笨,你的反问,我不能从中得到答案。” 罗修长长地叹息,“你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仿佛她说的都是一些让他无奈的话,聂儿很委屈,她真的想要和他好好谈谈,可是他到现在也不愿意。 “你和崔依净在一起过?” “我记不得了。” 是记不得,还是故意记不得,“你是喜欢过她的吗?” “过去太久,不清楚。” 聂儿扶住额头苦笑,她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拿到明面上来说,罗修这样的人,会愿意和她坦诚吗? “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好。”他说。 “我和崔颜颜,哪里像?” 他眼光越发冰冷,“不要提她。” “我不是在无理取闹,崔依净说过,你活着的这么多年,找了许多个和她长得很像很像的女子,可是我不是,我长得和她不一样,所以,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我说了,不要提及她。” “我没有冒犯她的意思,但是我需要你一个回答。” “好,那我告诉你,你们一点也不像,哪里都不像,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喜欢你,因为喜欢,然后就在一起的人应该很多不是吗?” 聂儿听到他说喜欢自己,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欢喜的声音,她本来以为她会很开心听到他这样说,可是,这是她逼出来的告白,有什么意思。 “轮到我问你。” 聂儿没有什么不能和他说,“你问吧。” “你身上的男性香水是怎么回事?” “朋友把他的围巾借给我,可能沾上他的气味了。” “之前你说曾经把玉鸽子借给一个朋友,就是这个朋友吗?” “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有一只狐狸,我担心他会被吸干精气,就把玉鸽子借给他戴了几天。” “你喜欢他?” 聂儿立马反驳,“当然不啊。” “你从来不接男生给你的东西,我记忆里你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接他的东西。”还接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双手。 “他看我有点冷,就把围巾借给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她还没有抱怨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被情敌激了一回,又在雪地里冻了很久,聂儿的头脑一阵一阵发昏。 “要是你也问完了,我想回去休息。”聂儿坐起来,她嗓子也发痛,可能是真的受了凉。 罗修按住她的肩膀,她忽然就动不了,只能乖乖坐在位置上。 “我说我问完了吗?” 他这样的霸道聂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边的肩膀在他手里握着,被握得发痛,她甚至怀疑只要他再用一点力气,那骨头就会成为碎片。 聂儿痛得发颤,她从来没想到罗修会这么对她,他对她那些好忽然就烟消云散,只剩下眼前的威胁。 小怪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她的膝盖,飞扑向罗修,一只爪子把他按在聂儿肩膀上那只手抓得鲜血直流,转眼间,那伤口便愈合。 聂儿担心他会伤害小怪,立即张开手挡在猫面前,“不要……” 罗修那些凶狠顿时都不复存在,他悲伤地看着她,“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不……不是这样……不是……” 身后一地鸡毛,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想好好和他打开天窗谈话,不是想要弄成这幅局面。 他和她怎么会越来越奇怪,聂儿怕极了,她这么喜欢他,她是这么想要和他好好在一起,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聂儿扯住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绳子,她不管不顾吻住他,心里一片荒凉,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反而是他,从来不愿意和她坦诚相见,可是见了他,她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愿意服软,不论是谁的错误,聂儿甚至觉得她开始就不应该和他说起那些话。 她流着眼泪去吻他,抖得像秋天树上落下的黄叶子。 第95章 飞星入南斗8 她尝到自己眼泪的味道,满是苦涩,聂儿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得到一个人的爱,除了阿婆,她不曾这样这样想要依靠一个人,爱,为什么总是这么复杂。 她一面气自己,要他,得到了好好珍惜就是,做个傻子陪在他身边,叫他欢喜,叫自己也开心,何苦做个太清醒的聪明人。 只是,她那么相信这世上仍有人会没有一丝杂质地爱她,如果他给她的爱里面掺了阴谋和算计,她要怎么面对自己天真的渴盼。 她对他的爱渴望得如此贪婪,总是避免不了内心担心失去他的恐惧,修栖之说的对,她似乎,不是从前的她了。 罗修放开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是我不好,说话太重了。”他还是像哄孩子一样安慰她。 她想,他还是心里有她的,她和崔依净还有那些人在他心里的分量一定不同。 两个人像打了一场你死我亡的战斗,最后弄了个两败俱伤,她看不懂他,也不想再窥探他的过去,更加不想怀疑那些虚化的幻影,管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谁的影子,陪在他身边是她,这就够了。 混乱过后,他们头一次没有相向而睡,背靠着背,睡意泛泛,聂儿从窗户瞪着眼睛望出去,只见漫天的星子,她不知,雪天也有这样的景色,星星排列得很近,很多人就以为他们确实彼此相依,可聂儿知道,繁星之间,遥不可及。 他又叹了气转过来抱住她,聂儿身子一僵,终究没有转过身,只装作已经熟睡。 “不许骗我你已经睡了。”他在她耳边说。 聂儿装不下去,把脸转过来说:“本来就要睡着了。” “冷吗?”他问。 聂儿出了一身汗,静下来那些汗都成了凉意,她睡着自己的被窝里,没有回答。 罗修打开自己的被子,“钻进来吧。” “我不冷。”她嘴硬。 “我忘了开暖气,你怎么会不冷呢?” 聂儿掀开被子,正要下去开,他擒住她的手,“你啊,不解风情。” “怎么了?” “应该顺着坡下不是吗?” 他把她牵到自己身边,用温暖的手按住她的脚,“还冷吗?” 她更加委屈了,似乎是孩子摔了一跤,没人看见也就罢了,要是大人走过来安慰一句,孩子就会立刻委屈起来。聂儿想,自己那么贪恋这个人的好,要是没有他在,以后她可怎么办。 “罗修,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嗯。” “除非是到了我死的时候,要不然我们一直都不能分开。” “好。”他在被窝里握住了她的脚踝,一直没有松开手。 他和她在一起后,话比以前少多了。 两个人和好的快,可这并不代表裂缝已经悄悄出现。 聂儿做了一个梦。她正在给园子里的那些花浇水,阳光那么好,小怪就卧在她脚边晒太阳,罗修在阁楼上翻开那些古老的书页,不知什么时候他下了楼到了她身边,聂儿想和他说有几株生了虫,须得瞧瞧是怎么回事,罗修待她面向他,不声不响对她伸出手,掏出了她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她亲眼看见他把那心捧在手里,失去心脏的她呆呆地低头看着那个血洞。 聂儿惊恐地坐起来,等她看清楚身边,罗修已经不见身影,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今天是休息的日子,聂儿刷牙的空当才记起。 手机里有几条修栖之的信息,问她是不是安全到家了,又问她是不是在大雪里蹲得久生病了,下面几条信息都是问句,她吐干净嘴里的泡沫,想着这么多问题应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她看了一会儿书,嗓子里还是难受,手边的纸巾团渐渐多了,还是感冒了。 卿酒给她拿药的时候顺手把一包枣片丢给她,“很苦,吃完药一起吃。” 聂儿说:“多……阿嚏……谢……阿嚏……你……” 他无奈地推走她,“行了,你这个病原体,赶快走,别碍事。” “走就是,推我干什么。” 他想起什么叫住她,“昨晚他的怒气是因为你?” “可能吧。”聂儿提着那包草药看,小时候吃过这玩意,长大后便很少尝过了。 “你没事?”他狐疑。 “有什么事?”聂儿自然不好意思对他说罗修昨晚握住她肩膀的可怕。 “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吗?” 聂儿抬头,他们这些人真奇怪,一个个都和她母亲有关系,偏她一个对她一无所知。 “不想,昨天我从崔依净那里知道她已经死了。” 他默不作声,崔依净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主动和她提及无心。 沉思后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聂儿感觉自己正赤裸裸被他审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说了落夫人?” “不清楚。”聂儿扭头就走,崔落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聂儿。”他叫住她。 “不要尽信他人。” 也就是说崔依净说的话都是假的,聂儿心中一动同他说:“那罗修呢?”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但是你听着,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干干净净。” “那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成为解罪人?”他撂下这句话。 第96章 飞星入南斗9 “陨石或坠落苏台湖,据国家天文台观测,二月十三日,楚源市郊区上空将于晚十九点左右坠落陨石……” 食堂的大屏电视上正在播报这则新闻,聂儿回校收拾几篇大二时候关于青铜器皿的论文,研究所的教授准备给她一个机会允许她毕业后可以正式在研究所留职,聂儿一边预备考研,同事之间最低的学历都是硕士生,只有她一个本科毕业,聂儿想他也是看在楚大的面子上才肯给她这个机会。 她打完了菜,坐在一边静静看新闻。 星星太辛苦了,承载那么多人的愿望,怪不得会受不住落下来。 吃了几口,对面伸过来一只盘子,“我想吃那个。” 聂儿听到她脆生生的话,笑道:“说话不停顿了?” 她嘿嘿笑了几声,依旧指着聂儿的菜。 聂儿把碗里的鸡腿夹给她,“今天怎么没有看见言老师?” 小白兔叫胡螺薄,聂儿第一次听见她大名的时候眼睛一动,这只看起来像兔子一样的小可爱居然叫胡萝卜,等言老师把她的名字写一遍聂儿才敢相信。 “言旅思去上课了。”她低头吭哧吭哧啃鸡腿。 聂儿真喜欢这个女孩,她身上有一种不染世俗的天真,仿佛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慌张,那一次在街头混乱中,换了别的人早就和那混蛋闹起来了,可这女孩只在意手里的东西,全然不顾当时的环境,这种痴傻总比什么都一眼看透的好。 聂儿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一份饭她帮着吃了大半,正好不用浪费。 看见聂儿侧头看那则新闻,小白兔擦干净嘴巴说:“飞星将至。” 聂儿点点头,“是啊,流星应该很漂亮。” “是飞星,不是流星。”她强调。 聂儿把吸管架在酸奶盖子上,轻轻戳一下戳了个小洞,她把酸奶推到小白兔面前,“吃得太多不好消化,喝点酸奶吧。” “谢谢。”她低着头一口气又把酸奶喝完了。 刘聂儿惊叹于她的食量,不禁笑道:“你平常在家里吃得更多吗?” 她摇摇头,“我觉得这些东西味道很奇怪,我只是尝尝。” “很奇怪?” “对啊,以前我吃的东西都不是这个味道。” 聂儿看着她懵懂的眼睛,脑子里顿时联想到了小怪的后脑勺,圆圆鼓鼓的小脑袋,真想让人盘一盘。 “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聂儿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残渣。 小白兔手里握着那只酸奶瓶子,里面已经没有一滴酸奶,“刘聂儿。” 她似乎有很多话对她说,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和这个瓶子好像啊。” 聂儿看了看她手里的酸奶瓶,两头粗,中间细,像是女人的腰肢,“是吗?” 小白兔没再说什么,低头吃着各式各样的蔬菜。 她走了几步,快到了寝室楼,手机里传来几条信息。 “帮我拿一下快递。” “号码发给你。” “急用!” 聂儿住的那一栋教学楼离包裹代收点比较近,她也不怎么赶时间,顺路就把修栖之的快递给拿了出来,一面想着,怎么就这么巧,她从坛朱回到楚源,他也回了学校。 “谢了。”他拿了快递说。 “你怎么也回学校了?” 他说:“我有事,回来拿几样东西。” 和她情况一样,聂儿给了他东西后说道,“那我走了。” “等一下……”他拦住了聂儿,忽然又不知道拿什么借口。 “嗯?” 他瞥见聂儿的玉鸽子,灵光一闪,“我……之前,你不是让我帮你查查这玉鸽子吗?”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当了真,“怎么了?” “我带回家让家里懂一点的长辈帮着看看,他说这玉石有了年岁,这样的料子不多,恰好我们家就有同样的玉料,不过琢磨成了一只莲花簪子。” 聂儿没细听,她正要和他说下次再说,却听见他说:“我们家那只簪子也有了年代,是祖传的玉器,就在我爷爷文玩房里存着,我们家祖上就姓修,当时和修家连亲的是兰陵崔家,我听爷爷说这簪子就是崔家小姐的陪嫁。” 第97章 飞星入南斗10 “怎么不说了?!”聂儿仿佛陷入了一种怪圈,她越是不想知道的事似乎一件件都展现在她眼前。 “我以为你不想听。” “不是……挺有意思的……” 他又说:“那是崔家小姐的陪嫁,我家里还收了几件。” “你知道她叫崔什么?” “实话告诉你,文革的时候我家长辈有先见之明把家谱藏了起来,我帮你看了一下,那只簪子的主人只有姓氏,没有名字。” 聂儿反而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她多想了,最近她忧思过度,什么都胡思乱想,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对了,你想看看和你这玉鸽子一样料的簪子吗?” “下次吧。”聂儿说。 “别啊,下次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了。”他刚和他说上几句话,还不想这么放她走。 “我真有事儿,今天要赶回坛朱。” “高铁嘛,一两个小时。” 聂儿无奈,“那你家在楚源?” “不……但是也很近。” “离开楚源市我就不去了。” “开车很快很快,我发誓三个小时就到。” “回来还得三个小时。”聂儿说。 “你可以从我家往坛朱赶,要不到时候我送你去?” “修栖之,你……”她想把以前和他说的话重复一遍,“我不可能……不是……是我们没可能,我希望你能明白,而且我不想给你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话真狠啊,他想恐怕也只有他受得了她这样的人,“你想什么呢,我就是觉得你在研究所修复那些东西,要多见识见识这样的老物件,你觉得不是吗?” 她觉得他说的对,“嗯,有道理。” 修栖之吁气,终于把她拐回家了,真是美好的一天。 他在车里等她下楼,聂儿在楼上碰见寝室里的二宝和六宝,这两个准备考研,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她拿了东西,和姐妹们打了个招呼,二宝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聂儿碰碰她肩膀,“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 “你。”她毫不客气。 六宝从上铺探出头,又悄悄收回去。 “我都多久没见你了,还能惹你?” 聂儿把装着那几个论文的u盘收在书包里说。 “修栖之在楼下等你?” 聂儿点点头,“嗯。” “我说了我喜欢他,你为什么还缠着他?”二宝从来直来直去。 “让他帮忙带我去看个东西,我要是说我和他没什么事,只是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像绿茶?但是,我真的和他真没什么。”聂儿反而不急着收拾了,坐在她身边慢慢说。 “刘聂儿,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冷冷地说。 “我怎么了?”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那么多想要的?” 聂儿低头把书包整理完备,她究竟得到了什么想要的,她想要守护的那些统统都守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我其实,拥有的很少。”聂儿缓缓说。 “哦,是吗?”二宝翻了个白眼。 “我和你们不太一样……我其实……真的没有多少东西。” “你和我们哪儿不一样啊?你是没有爹还是没有妈,是死了奶奶还是没了外公?”二宝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在她看见修栖之把车停在下面等刘聂儿,她就彻底坐不住了。 她背起书包,面无表情地说:“都没有……这些……我都没有了……” 寝室里静谧一片,二宝愣在位置上,身边已经没了聂儿的踪影。 六宝探出头,“唉,你没发现我们休息的时候她都在兼职吗?暑假寒假也不回家,更没有亲人过来楚源看过她……” 二宝狡辩,“我怎么知道,她又不说,我以为她是去……” 他打开车门说:“怎么还带了相机?” 聂儿拍拍相机道:“当然是要拍照片。” “我帮你拍,回头发给你一份不就好了吗。” 第98章 飞星入南斗11 朝风问他:“已经都准备好了吗?” “等了这许多年,怎么会准备不好?”罗修说,他手底下点了几次香也没成,这香沾了湿气,已经不能燃了。 他心烦丢开引香棒,支起身从窗前离开。 她很快就回来了,这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幸好他没有心,不然会比现在难受得多。 玻璃罩前,一束光静静打在那支簪子身上,乳白色的光晕散发古老的秘密,莲瓣间隙染了岁月的气息,已经没有那般纯净。 修家人甚至没有过问一声就放聂儿和修栖之进了其中。 聂儿动不了身体,她僵硬地站在玉簪前,目光再也不能从它身上离开,她伸出手,从玻璃罩前划过。 修栖之见她呆滞,小声说:“怎么样,漂亮吧?” 聂儿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是啊,是……很美……” 她误入宅院深处的那天,那个美人头上也带着这根玉簪,她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聂儿忘不掉那个女子的一切。 现在,她可以肯定这簪子的主人就是崔颜颜。 那么温顺和婉的女子,那么娇弱可爱的女子,她这一生都比不上。 姨母究竟为什么把那玉鸽子送给她,两种玉器,一种玉料。 玻璃罩反光,聂儿从那镜面里看见自己的脸,她和她长得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她会和她有扯不断的牵连,她越是想要避开就越是被牵扯进来。 修栖之没有发现她已经变了脸色,“怎么样,还有好多好多,你看这个。” 聂儿跟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是一只她很眼熟的玉珏,只有左边一半,她笑了,右边一半她也是见过的啊,就在罗修的抽屉里,他把手上的指戒和他最珍视的玉珏放在一起。 “我能问问和崔家小姐结亲的是谁吗?” “这个我查到了,男子在族谱上都有记载,他叫,额……修逻之。” 聂儿转过身,那双眼里是他没见过的无神。 她问他,“我为什么会有和她一样的玉料?” 修栖之愣了一愣,“啊?这我怎么知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只有我知道。” 人鱼说,他嗅的出灵魂的气味,那解罪人呢,他们嗅的出吗? 她有了一个新的设想,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就是崔颜颜,罗修一开始的温柔就是给崔颜颜的温柔,他认为她是她妻子,那么多和善的笑都是给那个人的礼物,她只是一个,比崔依净高级一点的替代品,或者,根本没比她强到哪里。 人鱼最后都明白,灵魂即使是同一个,人却不同了。 罗修明白吗? 也许,他明白。 也许,他不明白。 不管哪一个,她都知道,他终究爱的不是她。 “聂儿,你不拍照片了?” 刘聂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修家,她系了好几次安全带,却怎么也扣不上,修栖之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奇怪,伸出手啪一声帮她扣上了。 直到他把她送去坛朱,一路上她半个字都没有说。 她明白猜想就是猜想,没有证据证明的猜想就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她是刘聂儿,不是崔颜颜,这身体,这灵魂,全部都是刘聂儿的,和那个崔颜颜一丝关系也没有。 “对了,聂儿,你知不知道最近会有陨石坠落,就在楚源旁边。” 她半天都不说话,修栖之觉得有必要打破一下寂静。 “嗯,知道。” “我们到时候……” 第99章 飞星入南斗12 他说了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下了高速,很快就开到了坛朱市,聂儿买了瓶水给他,“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先在我们前段时候吃饭的地方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他停住车。 聂儿摇摇头,“你不要来。” 她回了小屋,悄无声息地通过空间转移回到了江南,聂儿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到了姨母的院子,既然这玉鸽子是她给的礼物,那她一定知道她和崔颜颜的渊源。 出乎意料,姨母的小院里只有伦子,那个小姑娘,她听到聂儿的声音,从屋子里跑出来,小声说:“你来干什么?” “我想找我姨母。” 小姑娘摇头,“你找不到她,她也不会告诉你什么。” “姨母去了很远的地方?” “不,她就在这个空间里,她在等待勾陈回来。” “为什么?”聂儿越来越疑惑,他们每个人好像都有很多秘密瞒着她,连同姨母。 “聂儿,你知道朝风现在在哪里吗?” 她说的是那个曾经和她在这院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他是谁?” “你别管他是谁,我只告诉你他现在就在亢庄里。” “和罗修在一起?” “是,飞星将至,你快逃走吧。” “我为什么逃?” “不逃,即死。” “骗我。”聂儿不信她。 “我和你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当个傻子,你身边所有人都在骗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聂儿呆呆问道:“飞星是楚源的那颗陨石吗?” “是。” 她叹息,“你快逃走吧,别让解罪人找到你。” “飞星到了,我会怎么样?” “罗修和朝风要用你做实验,用你承接一个人的灵魂。” “崔颜颜?” “你知道?” 她苦笑,原来她不是崔颜颜,是她想多了,她胸腔像破开一个口子,哗啦啦流血。 “为什么是我?” “你是六界的特例,是最好的容器。” “容器。”聂儿记起了小白兔的话,她说她和瓶子真像,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她们都知道,陌生人都在变着法的提醒她,可是罗修,她认为最亲密的他,却在同别人一起算计她。 “崔颜颜的灵魂放在我身上,这样她就能复活了是吗?” “你有南斗吗?” 聂儿把袖子里珍藏的那颗珠子拿出来,“你说它?” 伦子接过去双手合十闭眼,“果然是这样。” “什么?” “里面已经有一魂。” “是崔颜颜的一魂?” “是,加上你身上的一魂两魄,还有崔依净和其他几个人的南斗,正好凑成了她完整的灵魂。” “你是说,我身体里也有崔颜颜的魂魄?” “是,只是不完整,所以他才会到处收集。”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这场献祭需要一个巫族人主持。” “你就是?” “嗯,我觉得你太可怜,所有人都在欺骗你,你不要不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相,占卜了之后特意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崔颜颜回来后会发生什么?” “你的残魂会和其他的残魄融合,聚集成一个灵魂,崔颜颜,等到她回来之后,罗修会给她找一个新的身体,你只是一个转站点。” “哦,他们还要用我做什么,不,我还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聂儿冷静地问。 “朝风的目的是勾陈,勾陈是神,等他们找到片魂鼎,会把勾陈的灵魂召到你身上,那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好,我知道了。”聂儿轻轻点头。 她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冷静,“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知道啊,不就是要我把身体送给别的灵魂占据吗,我懂得,小时候也有很多鬼怪想要夺走我的身体,是这玉鸽子保护了我这么多年,还有姨母,她教过我很多,罗修也是啊,他帮我了那么多,我每天都吃他做的饭,吃人家的嘴短总要给他一点回报,既然他要,就给他吧。” 伦子像看傻子一样看她,“灵魂融合后,你再也不是你自己。” “好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重复地说,我知道的。 第100章 飞星入南斗13 修栖之把一杯热水亲自递到她手上,“你怎么冻成这样,脸都白了?” “我不冷,我不冷……”她重复。 “聂儿,你不要紧吧?” “我……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可你好像生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他眼见她生机一点点失去,迅速枯萎下去,如同一个油尽灯枯的老者。 “修栖之,你有没有骗过我?” “有啊,谁都会撒谎的嘛。”他大方承认。 “比如呢?” “比如,我家有一屋子金子,但是我都没有告诉你。” “我说的不是这种。”她从水里里窥见自己的凄惨。 “啊,那我就想不起来了。”他笑笑。 “聂儿,你到底怎么了?”他想去牵她的手,聂儿浑身发抖,手里的杯子洒了一地,也洒了他一身。 “我……” 没等她说什么,修栖之连忙站起身担心她尴尬,“没事,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怕她留下他一个人跑路,修栖之把自己的东西都塞给她,“帮我看着啊。” “好……” 她把修栖之的手机放在面前,一动不动地帮他看着那些东西,时间凝滞,她轻轻呼气又轻轻吸气,今天是一场梦,醒来后就会一切恢复原状,罗修起床的时候会对她笑,然后温柔地吻她的额头。 手机震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聂儿精神恍惚,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字,上面写着:“成宗木。” 一瞬间,她左右耳朵疯狂闪过蝉鸣,屋顶和地板上下倒置,她想,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噩梦,所有人都在欺骗她。 眩晕着,聂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这场梦好长好长,尽头到底在哪里,天啊,她出不去,有谁能带她走出去。 修栖之追到门口,“你怎么出来了?” “我要醒来。” “什么?” “这场梦。” “你别吓我,聂儿,你到底怎么了?”他感觉她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真心急,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忽然变成这样。 “刚才成宗木给你打电话了?” 他沉默片刻后才承认,“但是,我没有骗你什么。” “你有把我的消息告诉成宗木吗?” “……” “有,对吧?”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关系?” “……” “很早,对吧?” “你在帮助成宗木监视我,真卑鄙。” “聂儿,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本来我——” “我现在有点想吐,你让我缓缓好不好?” 她跟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街头奔跑,想要找寻这噩梦的终点,谁来救救她,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一声急速的刹车声在她身后响起,于此同时,她慢慢回过头。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场面,修栖之躺在血泊里,嘴里吐出许多血沫,他睁大眼睛看着聂儿离开的方向,嘴里依然在无声地说话,聂儿看出来了,他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刘聂儿脑子里那根线忽然断了,扯得那么紧,终于断了。 她边跑边爬到了他身边,捂住他的伤口,“不许,不许死——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不许死——” 修栖之笑了,头上的血淋下来,进了他的眼中,于是一双眼也通红。 她拼命牵住他的手,脑子里混沌一片,怎么会这样呢?要是她不跑,他不会追她,也不会弄成这样,她后悔得想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第101章 飞星入南斗14 “求求你们,谁帮我叫救护车……” “救命啊……”她嘶吼着叫喊。 “谁来救救他……” “拜托你们,请你们救救他……” “修栖之,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闭上眼……” 马路上的血渗入柏油缝隙里,散发出油漆的臭味。 她弄了一身血,头发上也是他的血,脸上也是他的血。 修家人很快到了坛朱,聂儿坐在急救室外,身上的血已经结痂。 “到底怎么回事啊?”修栖之的母亲哭起来。 “有一辆车,开过来,我跑走了,他追我,车撞了他。” …… 修家的大哥去了警察局,很晚才回来,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底下都是烟嘴,等到抽完一盒烟才回到医院。 修母和修父扯住聂儿的衣服大骂,“马路是什么地方,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能乱跑,他躺在里面,为什么你还好好的,要不是成家的人托他照顾你,你以为他会弄成这样,你就是个丧门星!” 聂儿一句也没有对出去,他们说的全是实话,她是个丧门星,谁对她好谁就倒霉,她想,如果她早就死了,阿婆是不是就不会去的那么早,修栖之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她出了这种事,错都在她,她应该早死的,也许,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活了这么多年更是错上加错。 修家的大哥走过来说:“放开她吧,和她没什么关系。” 修母反手给他一巴掌,“你弟弟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你还帮她说话!” 他冷言道:“你知道撞他的人是谁?” “不知道是吧,我告诉你们,就是元时,元莺的哥哥,你们的宝贝小儿子修诺之把人家妹妹玩死了,他家里的天都要塌了,元时也没逃走,直接去自首,我去的时候他笑着说一命偿一命,反正他不亏。” 修父和修母都老实了下来,急救室外恢复了平静。 他对聂儿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聂儿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出来。” “你别等他了,求你以后也别见他,真的,我代表修家求你。” 他低声下气对聂儿说,每一句话都比修父修母的话更加锋利,聂儿扣着手里的血痂,乖巧地说:“好,那我就先走了。” 冬季夜晚路上人本来就不多,聂儿一身血,人人都以为她是疯子,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 万幸,她还记得回亢庄的路,悲惨,她只能回到这个地方,她想见到罗修,扑进他怀里,无论他骗她什么她都忍了,只要他给她一点温暖就好,这冬天好漫长,她几乎快被冻死。 卿酒和华年被她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而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刘聂儿,你这怎么回事?” “弄了一身血,去杀猪场了?” “说句话啊。” 她咽了一口冰凉的口水,牙齿也冻得打架,“罗修呢?” 卿酒拉住她的手,“这是人类的血,你杀了人?” 聂儿点头又摇头。 “没事,师傅给你摆平。” 华年无奈地捅他肩膀,“别乱说话,家主听见了,你要受苦。” 卿酒仰头,“怕什么。” 华年对聂儿低声说,“去吧,他就在小居里,有什么事和他说就好。” “她到底怎么了?” “谁知道呢?” …… 罗修拉开门,门前站了一个她,他也被她身上的血腥气引来,看到她全身的血,他牵过聂儿的手说:“先去洗个热水澡。” “好。” 聂儿放了一池热水,衣服也没脱直接坐在里面,血融化在热水里,她把脸也埋在水下,血腥味四面八方涌进她口鼻。 很久以后她才从卫生间出来,身后留下一串水印子。罗修也没有多少什么,等她出来就把浴巾包在了她身上。 “还冷么?” “冷,好冷。”聂儿说,她只是想让他抱抱她。 可是他没有,“我把暖气开高一点。” 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聂儿也不想对他说,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辩解的,质疑的,倾诉的……全都不能开口。 她面前这个人,表面上温柔可亲,优雅尊贵,骨子里却有一番狠厉和隐忍,他自有他的心机,为了他的目的,手段自然不必说,难以捉摸,深不见底,他从来,就没有顾惜过她,他要的,不过是崔颜颜能回到他身边。 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又如何能感知到她的痛苦,就算知道了她有多难受,他怕是只会故作虚假的安慰一番,她已经不想要那些虚假的感情了。 那些想要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念头就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终究是不敢期盼了。 全是利用,她醉得厉害,在他身边,她从来不想醒来。 既然他要用这副皮囊,那就送他个顺水人情。 聂儿坐在床边,长发向下滴水,她静静地为他打算。 “你不舒服,这几天不要出去了。”罗修替她擦干水珠。 对啊,再过几天就是飞星到来之时,她不能乱跑。 “好,我就在亢庄里,哪儿也不去。”聂儿提起一个笑。 人间那么多悲欢离合,可是,为什么她的悲伤比欢乐多,只能一个一个承受,哪里也不能逃。 罢了,她能逃去哪里。 “聂儿。” “嗯?” “聂儿。” “什么?” “聂儿。”他连着叫了三声。 “怎么了?” “我只是想要叫叫你。” 以后,再也不能叫这个名字,她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最想要的那个人。 第102章 飞星入南斗15 聂儿捧着那颗南斗,坐在门口魂不守舍地盯着南斗看。这些天她都没有出过亢庄,中间只打开过一次手机,里面有条扎眼的信息,是修栖之的号码,“不幸身亡,勿念。”她看了很久,把手机丢得很远一眼也不敢再看。 忽然,他从后面叫她:“聂儿,坐在那里干什么?” “罗修,今天是多少号了?” 他看了她一眼,匆匆收回目光,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那目光里满是心虚,“二月十三号。” “已经这么快了。”聂儿轻声感叹,嗓子有些沙哑。 “你感冒还没好吗?” 聂儿笑着叫他过来,“你要和我一起看今晚的流星吗?” 他渐渐僵持,一双手染了颤抖。 罗修压住困惑,故作镇定反问道:“你在看什么?” “南斗。” “南斗?为什么看它?” “阿修,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存在,你看,我每天都把南斗擦得很干净。”聂儿举起那颗珠子邀功。 “你叫我什么?”他眼中一暗。 “阿修。怎么了,我不能这么叫吗?”聂儿怯生生问。 “不,只是你从来没有这么叫我,我觉得很不熟悉。” “我以后能这么叫你吗?” “不……不要这么叫,我有些不舒服。”他急忙说,“感冒了要吃药才能好,我拿些药给你吃吧。” 夕阳的余晖扫到门口,看这光景,差不多是五六点的样子。 聂儿伸着脖子趴在膝盖上笑着回头看他,睫毛上也沾了金色,她就这么无声地笑,孩子一般干净。 “我去给你拿药,你在这里等我。” 聂儿试探着问:“人活在这世上有万般的苦,我最讨厌吃苦,药就是,它好苦好苦,我能不吃吗?” “病了怎么能不吃药?”罗修的声音还是那么诱惑人。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不感冒了,不用吃药也行是不是?”还没吃药,她舌尖的苦就已经曼延到整个口腔。 “天快黑了,吃了药就睡觉,明天一早你就会痊愈,再也不会难受。”说完他走出了小居。 只要他回头看看,就会知道那双紧跟着他的眼睛那样失望,那双失望的眼睛在他走后紧紧闭上了,还是抑制不住留下泪水。 须臾,他手里拿了一杯水,黄褐色的液体,慢慢走近聂儿。 聂儿看着他,一字一句对他说:“罗修,我以前不明白人为什么会为了爱变得不像自己,我现下好像懂了一点,我爱你……” “除了阿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其他人的爱,以前看书,书上说,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可是,阿婆离开之后,我就是。” “后来你出现了,代替了阿婆的位置,在医院里你抱了我一下,对我说,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愿意给我一直缺失的温暖。” “我一直在想,除了你,谁还能每一次在我困顿悲伤的时候安慰我呢?没有,只有你,总是无条件对我好,你这样好,全部是我喜欢的那种好,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他扭头半天才转过来正视她,断了她的话,“药快凉了。” “我爱你,从你出现在我身边牵住我彷徨的手,我就无法自拔了,我这么孤独,胆小,还好有你,你一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罗修。” 聂儿把水杯放在手中,她一口接着一口喝药,一边喝一边偷偷观察他,她想,只要她喝的慢一点,他有可能会说别喝了,她在等,等他回心转意阻止她喝药。 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聂儿把那杯水喝得见了底,一滴也不剩下。 她抱着希望,喝了一半他就后悔了,拦住她说别喝了,但那希望还是变成了失望。 罗修接过空杯子,转身把杯子放回桌上,腰后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 聂儿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他,低声下气说:“我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也不想去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我要的只是一个真心对我的人,你懂吗?我只想要你,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聂儿?”他猛然转身,一把接住了昏倒的她。 第103章 飞星入南斗16 聂儿在黑暗与光明朦胧中感觉到了他熟悉的拥抱,她说:“你对我有没有片刻真心?你不要骗我,就算骗我也要眨眼睛暗示我,不然,我会难过得想死。” 她强撑着眼皮等待他的回答,等啊等啊,她等到自己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罗修没想到,她竟然早就知道的那药是什么,可她还是仰头喝光了药,她想要成全他,成全他这藏了许多年的执念。 “有。”他在聂儿耳边轻吻。 卿酒挥手化剑直指华年,“让开。” “你以什么立场帮她?” “我是她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华年头疼,“你拦不住家主的,我们都拦不住。”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把崔颜颜召回来,把刘聂儿变成只能承载灵魂的容器?” “够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再多管闲事。” “她知道吗?” “我希望她是个笨蛋,如果是个笨蛋,她应该不会那么难过。” 仿佛和这个世界分隔开,聂儿走在海面上,脚下水波荡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只是觉得,本来就应该这样。 前方有个影子,背影很像阿婆,聂儿追上去,想要和她说说话,她等她入梦等了好多年,可是她从来没有来过。 分舍饮下,两个时辰后没有合舍必死,要想归魂,这是唯一的办法,先让刘聂儿喝下分舍,让身体准备承接其余的魂魄,这是把灵魂和肉体强行隔开的狠招,分舍在身体里四面乱窜。 她走着走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痛触便全身,犹如利剑划开她的身体,她被劈成了千万块。 聂儿趴在水面上,看见倒映在水面的自己,痛得全无人息,前面的影子转过身,果然是阿婆,她看着聂儿,无声地流下了眼泪,“我的小聂儿啊。” 聂儿痛得不敢喘息,手脚并用爬向阿婆,“等……等我……我和你一起……一起走……” 她忽的仰面朝天,身体就像被活生生撕开,剥下了皮,折断了骨,她最后忍不住哭泣,真的好痛好痛,这疼痛不会麻木,变本加厉地在她身上每一处折磨。 她再也站不起来,蜷缩了自己,痛得脚趾都不能伸直,聂儿从来不知,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疼痛。 疼痛持续了很久,她流下的汗滴入身下的水面,泛起浅浅波澜,她痛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小居前设了祭台,伦子看到躺在那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子,告诉了她让她逃,还非要回来等死。 飞星已经能看见一丝亮光了,伦子跪在祭台上,手持招魂铃。 她缓缓站起,手中招魂铃左右晃荡,铜铃在夜晚的风中悠扬诡异,“安之乐所,迷途归返,业孽尽赎,镇命速醒!” 随着最后一个醒字的出口,天上的飞星略过头顶,投下一串光芒渗入几颗南斗之中,水晶球瞬间炸裂,长长的光线合为一体聚在伦子手中,她按住那光芒,把它送入聂儿的身体里。 “入!” 她长喊一声,飞星离开视线之中,献祭结束。 伦子惊讶的发现,聂儿的残魂已经衍生出了一个完整的灵魂,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不是崔颜颜的残存物。 她收了手,急忙把崔颜颜剩下的灵魂封在一个新的南斗中。 罗修已经发觉不对劲,冲上祭祀台说:“怎么回事?” “失败了,看不见吗?”伦子把那颗南斗丢给他,“你的崔颜颜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 朝风挡住他护住身后的小姑娘,“先听她说清楚。” “好,你说。”罗修咬牙切齿地说。 “刘聂儿就是刘聂儿,崔颜颜就是崔颜颜,残损的魂魄在她身体里衍生出了一个新的灵魂,所以,事实就是其他灵魂不能再进入,如果想要进入,就要把她完整的灵魂和身体彻底割开,一开始你们都以为只要把崔颜颜的灵魂和刘聂儿进行融合就好,但是,现在不行了。” 罗修冷言道:“那就把她的灵魂破开吧。” “飞星过去了,没办法了。”伦子有恃无恐,在朝风身后摊摊手。 朝风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要找到片魂鼎,刘聂儿身体里是谁的灵魂他根本不在乎,到时候一起刨出就是。 第104章 飞星入南斗17 她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是熟悉的环境,这却并不能叫她放心,相反,她怕得要命,从前不知,还有这样痛的死法,她想着睁开眼应该就到了一个叫天堂或者地狱的地方,可是,这里仍是人间。 那扇玻璃幕墙外,冬雪已经融化,碧绿的梯田,亢庄真是个古怪的地方,什么都能见到,细细的流水,湍急的江河,成片的梯田,茂密的深林…… 微风扫进,幕墙边的米色厚窗帘也被带起,聂儿想要坐起来看看是不是春天来到了,她试了几次还是不能做到,身上的骨头碎了一样,手指颤动一下都能感觉到撕裂的痛苦,这算是死过一次,她以后也有了能和后人说一句,想当年我也是从阎王殿里走过诸如此类的勇气,想想又觉得可笑,她这是为了什么才受罪,为了爱吗,她自己都觉得十分滑稽。 她想恨他,又无从恨起,他是有错,可她是个没出息的,那些恨和怨一睁眼就忘得差不多。 那她在纠结什么呢?聂儿想,她不是在恨,只是痛,是身体里的痛蔓延到心脏里了,痛得无法自拔。 她躺在床上,无力地回想整个过程,最后发现只能用一个痛字总结,抽筋剥骨的痛。 有人推门进来,聂儿的听力也变得迟缓了不少,等他进来她才瞧见,她闭了眼,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 罗修坐在她身边,轻声说:“醒了,有没有很累?” 聂儿没有回答,她和他无话可说。 他对她的好,那一场灵魂互换就已经偿还,现在看来过程应是失败,她已经把身体交给他们,是他们自己没有成功,这不怪她,她不欠他什么,那些他给的温柔,她一场痛不欲生也还他个干净。 罗修把手覆在她额间,她依然闭着眼不回,如果不是她还能呼吸,外人看来她真像是个死人。 “聂儿,别不理我啊。”他对她说。 她想转过身背对他的脸,可是她没有力气,只能听着他说话。 “你要是不理我,我该怎么办?”他从来没对她这样低声下气说过话,他在她面前一直是自信果断的样子。 他牵了聂儿的手放在唇边,先是帮她搓手,“你怎么这么冷?” 聂儿想和他说,她感觉身上的血液都是冰凉的,血管几乎都快凝固。 罗修轻轻对着她的手哈气,别的女孩子的手柔夷一般娇软,她却和少年男孩的手极像,指节分明,五指细长有力,这双手午夜时分抓破过他的后背,他曾在那伤口消失前感受过那一丝痛,被猫咪挠了似的,也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是那么锋利的人。 “你想吃什么?”他问她。 聂儿闭上眼,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在这个只有他和她的房间里。 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话,说完了便轻吻她的耳垂,那么温柔的吻,她却忽然掉入了冰窟窿里,浑身都是惧怕。 他不是很喜欢亲她,每一次都是她追着向他撒娇求着他亲吻,现在反过来了,她怎么都觉得奇怪。 他想让她死,可是她没死成,就算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活着,她和他也不能回到过去了,谁能和一个骗人的谋杀者幸福度日。 一直等到他离开,她也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他走了,她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不想再留在亢庄留在他身边,已经把命给了他一次,她以后不欠他,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下午的时候又有人来看她,亢庄里那几个人她都认识,其实这园子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解罪人,只不过他们是初级的解罪人,卿酒说过,那些人和赶尸人驱赶的尸群差不多,能走能动,就是没有思想和语言,只能听从他们摆布。 卿酒坐得有点远,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冷眼旁观的模样,聂儿知道,亢庄里这些人都是一伙的,罗修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换魂的事他们都知道,只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其实,这有什么呢,告诉了她,她也是愿意的,她只是想听见他亲口说想让崔颜颜回来,她是他千年的执念,聂儿明白的,只要他和她说她会愿意,只是,他们还是骗了她,这是一场大型诈骗会,她从进了园子就被当成个傻子,卿酒现在指不定多想嘲笑她。 如今这样,她也不怕他笑话了。 她听见他说:“你想饿死自己吗?” 聂儿听见他每日一次的冷嘲热讽倒是不反感了。 “你是一次死不掉,还想再死一次是吗?”他走过来对她恨铁不成钢。 聂儿其实在罗修走后就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怕他看出,干脆闭目养神。 “早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谁也玩不过,非留在这里,园子里一个正经活人都没有,你知道不知道?” 聂儿当然知道。 “你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为她可惜,聂儿又觉得卿酒这个性子不会为任何人可惜。 “你不想和他说话,也不和我说话了?”她听出他有些委屈。 “我好歹教了你那么多东西,辨物听境还是我教了你那么多时日。” 不是他,聂儿确实也学不会如何从嘈杂或者看似寂静的环境中发觉异常。 “我算是你师傅,你总不会不承认吧?” 她确实不承认他是师傅,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调教,她能尽快学会都是她个人的领悟。 “算了,不认算了,我跟你那个姨母当然不能比,人家是神,我一个什么玩意,也配和她相提并论,她是你师傅,你认她,我也不能说些什么。” 聂儿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她没有这么想过,她只是觉得他和姨母相比,更像是她的朋友,那种损友,越是着急的时刻他越损的那种朋友。 “不是。”她开口,一出声言语仿佛被碎纸机切碎,她不知道这些时日她昏睡着,怎么能滴水不进地活下来。 他的激将法起了作用,趴过去笑嘻嘻的说:“不睡了?”罗修说她醒了,不肯和他说话,让他们几个谁过来和她说几句,让她开开口。 “嗯。” “你饿吗?” “不。” “骗小狗呢?”他故意逗她说,见她不像以前笑,也没有了逗弄的心思。 “华年帮你熬了粥,喝一点吧?” “……” “怎么又不说话?”他推推她。 “痛。”聂儿说。 他立刻收了手,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对啊……应该很痛……我听露娘说……那和尖刀活生生剥开皮肉一样……”他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聂儿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睛。 那样悲伤的眼睛,看着地面。 “你吃点东西吧,人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 他看聂儿不理她,继续说:“你不想走吗?” “想。”这是她说的最清楚的一个字,这里不能呆了。 “那你没有力气怎么走?”他说。 只是,有了力气她也不可能离开,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识过罗修出手,可从亢庄里扶旋和卿酒这些人对他服服帖帖,也能知道他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以前和他站在一起她不怕,可要是想从他身边逃离,聂儿不知自己有多少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我帮你。”他忽然说。 “嗯?” “我说,我帮你。”他在她耳边悄悄说。 “不。”聂儿不想把他也卷进来,最后她从痛苦中模模糊糊听见的就是罗修说破开她的灵魂,他对她这样狠,她担心卿酒帮她的下场。 “你不用担心,我这么聪明,自然有本事自保,把心放在肚子里。”卿酒似乎猜出了她为什么不愿意。 他把她扶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喂她喝粥,她想,这是他对她最好的一次,她被骗怕了,但是就算是卿酒骗她,也只是为了她能吃点东西,她这样想,也就不怪他了,她从来不认为他刚才说的话都是正经话,这么一个不正经的人头一次许下正儿八经的承诺,叫谁敢信呢,聂儿愿意吃饭只是因为她需要思考的力量,没有一丝热度的身体已经消耗完了她所有的计算。 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了很久,把东西收拾起来走了。 医院里,悲欢离合最是常见,来来回回不过是眨眼睁眼那一下。 重症监护室里非常安静,病人身上插满管子,能清晰听到的就是医生的呼吸声,还有,病人无声的求救,那是一种听不见的希望,但是,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就在那里从未离开。 直到一个人伸手碾碎那希望,毫不迟疑。 他还有想要活下来的愿望啊,他不想留下那个孤独的女孩,他知道,她很害怕一个人,他想,她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但不应该是现在那个人。 “修栖之,二十二岁,男,死于车祸,时间……”一个身穿黑制服的男人平缓地把这些话报了一遍。 “修栖之,信息无误吗?” 他站在自己插满管子的身体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下头,“我,死了吗?” 他的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停滞,这个叫修栖之的人最后的梦也落了空,他以为自己的希望足够他撑过这一次死亡关头。 那些他人生的幸福时刻这一秒都停顿不前,他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未来的宝藏,他死于这一天,这个黎明。 太阳将要露出地平线,白天将要到来,黑暗即将消失,可是,他再也不能拥有这一切。 “请跟我走,这边请。” 他说好,其实,他哪里想走呢,这人间对他来说不是地狱是恩赐。 有人从他无形的身体上穿过,那是他母亲和父亲,他的母亲失去了他最爱的孩子,今生的缘分算是了断。 “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啊……”她伏在床边哭泣。 父亲拍着她的后背,修栖之看见他的那双混沌的眼睛早已含满了眼泪,只是一夜不见,他的鬓角就添了白发,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父亲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可他的离开还是让他落了泪,他当真不孝,还没有说过再见就要离去。 那个黑制服的男人脸色一变,修栖之跟着他看的方向转过脸,那是一个少年,模糊的脸,慢慢走近,他终于看见那个少年,他身上的冷渐渐渗入周遭,身边人自然也看不见那少年。 修栖之少时看见过一副西洋画,一群人鱼拉着一个水边取水的少年,要把他拖入水中同她们永远在一起,他看见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少年,他像是带着荒漠背后那一汪甘泉而来,身上还带着干净的水汽。 那人看见这少年连头也不敢抬,少年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自己站在修栖之身体边细细打量,看玩具一样看着他的身体。 修栖之不知为什么,很快明白了他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你要用我的身体?” 少年回过头,迟缓地点一点头。 领路人慌了一下,想要解释这样做不合规矩,那少年侧头看着他,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好把主意压下回头想同领路人家主说。 “你用了我的身体,以后就是我了吗?” 他眨眼承认。 见那黑制服男子不敢阻拦他,修栖之放下了心,看来他是活不成了,有这个人帮他活下去也不错,至少这个修栖之的名字还能延续下去,母亲也不会这么难过。 他又想起了她,“你能帮我给一个女孩发一条信息吗?” “不幸身亡,勿念。” 少年答应了他。 “能帮我照顾我母亲吗?” 他皱了眉,摇摇头。 “拜托你了。” 少年最后还是同意,用了他的身体,他总不能什么也不给他。 心率再次波动,修栖之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的第一天。 “他醒了!” “请家属出去,我们要为他进行细致的检查。” …… 夜已深了,轮回里所有的灯还是大亮,这里白天和夜晚颠倒,白天迎接白天的客人,晚上接待晚上的客人。 卿酒在图上勾勾画画,那张图再次作废,他要尽快画出小居附近的所有机关和时空间隙,为刘聂儿的逃亡增加一丝胜算。 一杯茶,缓缓推到他面前。 崔依净屈膝坐在他对面,“又在忙活什么?不能在亢庄里被你们家主看见。” “别多管闲事。” “我是不想多管,但是你都来我这儿了,我总得关心关心老朋友吧。” “嘿!”他短促地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觉得我不配吗?” “这你可冤枉我了。”崔依净讨好一笑。 等她看清他的画,她点头说道:“要帮她逃?” “嗯,你要告诉罗修吗?” “我扫我的门前雪,才不管亢庄的瓦上霜。” 想起刘聂儿的事,她趴在桌上笑着道:“那么一出,她还没死吗?” 卿酒冷冷地瞪她一眼。 “你吓唬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拿她的身体换魂。”她耸肩道。 第105章 飞星入南斗18 鼻子一痒,一张脸就在她面前晃悠,她险些叫出声,等看清确实是他,聂儿心乱,“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给她发了死亡信息,难道是捉弄她的吗?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没有出事真的太好了,这几个月没有见到他,看起来他恢复的不错。 聂儿撑着手臂和他说话,他软萌萌的头发就蹭在聂儿耳边,张大眼睛专注地听着她说话。 “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待在这里。” 他用力地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话,下一秒,他把手穿过她膝盖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稳稳抱在了怀里。 “修栖之,你干什么?!”聂儿被他吓了一跳。 她还没有走路的力气,房间里袅袅燃起的香有问题,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前一天只要恢复一点力气,第二天那香燃起,她的力气就会一点点被吸走,罗修就是用这种方法不动声色地把她困在了这里。 “我说了,这里很危险你不明白吗?” 他不知道怎么让她知道自己的意思,只好再次把她放在床边,伏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心写道:“知,带你一起。” 聂儿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他再次把她抱起来,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不能说话,是因为谁呢? 修栖之似乎很了解小居的前后构造,在一楼玄关边把她放在略有高度的鞋柜上,弯下腰帮她把鞋子穿上,一气呵成,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和尴尬。 “是卿酒让你帮我逃走吗?” 他点点头又摇头。 半对半错。 当他是只猫的时候,刘聂儿的手抓住他脖后的嫩肉,他痛得想咬人一口,但是因为是她,他认了,当他是那只狐狸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到处在街上乱逛,她的腕子那么细,骨头却硌得他手心发疼,一个小姑娘,怎么骨头那么硬,现在她在他怀里了,他才觉着那些都是假象,她蜷缩起来这么小一只,骨头都是软绵绵的,可见只有手腕子硬罢了。 “这里有很多机关,你把我放下来,快走。”聂儿说。 他看她一眼,单膝跪在地上,把聂儿放在他膝盖上略微靠着,一只手塞给她一把木头匕首。 这是芸凌木匕首,她曾经拿这个伤过罗修。 可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你怎么有?” 他张开嘴,“不是。”却没有声音。 聂儿看懂他的唇形,“你是说不是同一把。” 他点头。 “给我这个干什么?” “保护你自己。” 他一个字一个字吐,没有声音,但是聂儿很容易就弄懂了这几个字。 “好。”她没有推脱。 修栖之开始在园子里打转,他走回来走过去,光是在鹿苑就来回了三四次,聂儿不信他迷路了,但是还是问了一遍。 他羞怯地点点下巴。 算了,他第一次来亢庄,还是一个人类,聂儿说:“往西南走,有一条岔路。” 他跟着她的指引向前。 “左边那一条。” 风中铜铃炸响,铃铃铃……由远及近,越靠越近,聂儿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放她走,是她想得简单,以为卿酒真的可以帮她,罗修不会相信任何人,她也逃脱不了亢庄和解罪人。 “把我放下。” 修栖之一动不动,聂儿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是被惹怒的小兽,原来他也知道危险来临。 “你别抱着我了。” 她再说一遍,眼神已经很凶,他看她一个眼神就怂了,乖乖把她放下,却自然而然地把她护在身后,手臂拦住她的前方。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会有一扇朱红色的漆门,那就是我以前走过的一个出口,别回头,一直往前走就能离开这里。” 他回身瞪她一眼,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好心来救我,但是你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她轻声叹气。 他不肯走,聂儿着急起来推他,一个普通人类根本不知道这园子里的诡异可怕。 一张包裹万千尖刃的网子从天而降,那网盖在身上,一定会把网下的猎物刺成刺猬,聂儿不敢多想,伸手就要挡在修栖之前面。 她不信,他真的要杀她。 修栖之扯住她的手按在身边,一张手已经布开一个结界,淡蓝色的光芒在白天几乎看不见,如果不是聂儿的眼睛可以看见人类所不能见到的东西,她不会相信身边这个人竟然可以布开结界。 聂儿任由他扯住自己,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了。 她在他背后问:“你到底是谁?” 他的背一僵,留下那个结界就要带她走,她冷冷地推开他,“你到底是谁?” “告诉我啊!” 他眼睛里存了担忧,伸出手想要把她牵回身边,像刚才那样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可是,她再也不愿意了,她也不信他。 “你是什么?鬼魅精灵,魑魅魍魉,是哪一种怪物,你说啊!” 她说他是怪物,他真想哭,可是他知道她在气头上说的不为算。 “修栖之呢?” 他还是不作答,结界摇摇欲坠,奇怪的是亢庄里竟然没有出现一个正面挡在他们前要挟他们不许离开的解罪人。 他去牵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 “你连话都不会说吗?是哑巴吗?我让你说话!” 他也想说话,可是他不能,他只能静静看着她,用那双会说话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真是够了,你到底是什么怪胎!”聂儿说道。 一听见怪胎两个字,他不停地摇头,他才不是怪胎。 “拜托你告诉我,修栖之到底怎么了?” 他张开嘴,只说一个字,没有音节的字,“死。” 发出嘶的声音。 聂儿从小居一路到这里出了一身汗,那汗水突然干了,粘在她背后,冷冰冰。 “是你抢了他的身体?” 他摇头。 “是……他自己给你的?”就在刚才她也想过,或许是他死了,别的鬼怪暂时借了他的身体。 他点头。 “他呢?” 嘶—— “胡说!”聂儿才不信。 “你这鬼东西,把他身体还给他,不然我杀了你!”她威胁他。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聂儿真烦透了他的沉默,沿着那条路自己走,他跟上来,聂儿道:“你别跟着我。” 他捻住她一边的袖子,轻轻甩动,撒娇一样求她,她更烦了,胳膊一格挡把这个妖怪推倒在地。 “不许跟着我!”聂儿指着他说。 园子里的人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出乎意料,他们用了很平和的方式——谈话。 是卿酒,聂儿没想过,出来阻拦的人会是他。 “你要拦我吗?”聂儿活动了一下肩膀,她离开那个房间,身上了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也想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是卿酒的对手。 “我……”卿酒叹气,为什么他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什么?” 修栖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你干什么!”聂儿推他的手。 他很恐惧,拉着聂儿就要走,好像,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内容。 罗修看着他,还是说了出来。 他说,她生下来没有心脏,是个死胎,是罗修把心脏给了她,让她成为了一个人类,这身体里的这颗心,现在还在跳动着的这颗心,是他的。 罗修说,他把心给了一个人。 很早之前就给了一个人。 她以为他在说,他把所有感情都给了崔颜颜,却没想到,他是真的把心给了一个人,更加没有想到那是人是自己。 卿酒望见阁楼上眺望的他,看他悠然回到了房间里,这一切仿佛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露娘说,这颗心已经撑不了多久,等到它不再跳动,刘聂儿必死无疑,只有待在亢庄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无论如何,罗修会找到新的办法帮助她活下去,卿酒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他几乎迫切地求她,“不要离开亢庄,你离开就是死路一条。” 修栖之却不管不顾拉住她就要走,嘴里说出的两个字谁也听不见,他说——无耻。 他在骗她,还在骗她,他们全是傻子才会被欺骗。 卿酒扯住他,“你不能带她走,我改变心意了,我不该答应你的请求。”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气急了,只要先把聂儿带走,后面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和聂儿说,她再也不会被罗修欺骗。 两人交手,在聂儿面前打斗,修栖之是人类的身体,很快就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聂儿高声说:“好的。” 谁也不知道她那一句“好的”什么含义,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她毫不犹豫把芸凌木刺进心脏里,双目无悲无喜,那双果断的手握住匕首深深刺入,转了一个圈,听见血肉粘连被撕开的动静。 原来,她早就不应该存活,是他给了她一线生机,本来以为什么都不欠他了,可他给她的那颗心,她拿什么来还,只好再把它拿出来给他。 罗修伏在桌边疼痛,他心口渐渐渗出鲜血,挣扎了走出去,本来以为,她知道了就不会再离开他,可没想到,她连他这颗心也不稀罕要了。 没有他那颗心,她早就不能以人类的生命开始存活,是他给了她所有的可能性。 她想,这债越卷越多,再断不了,从今往后也没头了。 聂儿跪在地上,手里的匕首血淋淋,这刀子本要保护她,现在却成了伤她的利器。 “告……告诉他……我不欠他的……我以后……也不欠……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她的脸贴在地上,最后一句话轻声对自己说:“是我先不要他……” 他手臂后有一个“孽”字,那是她的名字,她存在的那一天,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只要她存在,他就永远不会消失。 她就像是他一个梦,突然出现的一个美梦。 谁也不知道,她对于他的意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一个人的秘密。 夜晚她睡着的时候,他在她枕边嗅到了她肌肤的味道,孩子般的奶香味,她的手从书脊上划过,可惜她听不见他的战栗。 他想和她说一句别怕,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离开她,任何人都会,但是他绝对不会。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主人的名字会印在他身上,他觉得神奇,割下来,还会长回去,于是他就认为她和他是一体的。 可是,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前就被判了死刑,他们说,她是个死胎,是个怪胎。 他才不允许他们说她是个怪胎,他知道她没有心,所以他需要找一个神的心给她。 他没有肉身,千年之前,那身体早就被勾陈破了个细碎,其实有没有身体他都不在乎,反正一个神,灵魂永生不灭,附在书里也乐得自在。 可是,他没有肉身就不能给她一颗心,他暗暗痛恨勾陈毁了他的身体,几千几万年来,头一次这么恨他。 他和罗修做了一个公平交易。 他是预言之神,只要许下便能实现,那声音一落地即成真,罗修要他的声音,他要那声音去救他爱的女子。他要的则是孽儿能活下来,他不确定勾陈是否把自己的神躯给了罗修,但是他要冒险一试,他要让她活下来,他还没有看见过这个把名字刻在他身上的人,他们才是命定的彼此。 他在乎的只是她一个,正如罗修在乎的只是崔颜颜一个。 后来,他成了哑巴,再也不能说一句话,可是这个女孩却活了下来,成为一个脆弱的人类活了下来。 至于罗修,他得到了他的声音,但是那预言之声离开了他的身体便不可使用,他还是没能救得了崔颜颜。 他有那么多话想要和她说起,可是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看着她对罗修的笑,他难过得久了,后来也就没有那么痛不欲生,他想,他把她换回来就是为了能看她一眼,看见她的笑更是他的幸福,他何苦还奢望。 她越来越信他,可她不知道罗修只是在利用她,他想要告诉她,把她拖入那个时空,想把真相摊开在她面前,可是想到她会难过,他又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看见罗修和崔颜颜的生活,她看见罗修对另一个人的笑,心会痛得厉害,他不要她尝到那种痛苦。 只是,他还是大着胆子吻了她,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轻吻她,他那么害怕她会推开他。 那一次她没有,他清楚,聂儿是把他当成了罗修,她以为是罗修把她拉入其中。 她喜欢着的人是一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每一个笑都是谎,可他不想说她傻,因为他比她更甚,只要她一个笑,他就想把一切都给她。 他把自己弄丢的那一天,她果然很着急,她还是在意的,看着她满世界找他,那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第106章 她曾活过1 那颗心离开了她的身体,她低头看着那个骇人的血洞,那梦是真的,她真的丢掉了自己的心,只不过不是他亲手掏出了她的心。 她切断了最后和他的联系,再也不欠他什么,聂儿倒在地上,身体愈发沉重,眼皮也渐渐挣扎不开,可身体里有一种东西,穿过她的血肉往天空中飞去,像是飞鸟轻吻了云层,她路过天空,从来没有如此轻松。 一直以来,是她活得太累。 就这样,死去吧,她抱着这个念头慢慢闭上眼睛,那些遗憾、不甘、委屈、心酸,在这一刻,羽化成风,她知道,终于不过一死。 黑暗弥漫开,四面是寂静。 修栖之把那匕首捡起来,手上没力,一低头又掉在她身边,他爬回她面前,想要救活她,吱吱呀呀的声音,每一句都是请求她张开眼睛。 “聂儿——”罗修不敢相信这一幕,他从没有想过逼死她。 修栖之抱起她,转身一闪隐入亢庄的时间空隙,也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只想要带她走。 天黑了,他偷偷摸摸回了这座山背脊上的小木房,这是她醒来后的一个月里第三次让他滚。 说起第一次——那是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他,她厌烦他是不干净的东西,让他赶快离开,他走了几里路自己跟山羊玩,玩累了再回去。 聂儿第二次让他走是他们在旧书市集,一个蓝眼睛的小男孩不小心用书签划破了她的手,那伤口瞬间愈合吓坏了小孩子,他抓起一本厚重的旧书就往聂儿脑袋上砸,修栖之气坏,挡住那本飞过来的书,想要把书摊子彻底掀翻,聂儿扯住他的衣领,低声训斥说,还嫌不够吗,非要他们以为我们是妖怪?他跟着想要回去,聂儿第二次对他说离开,她不想看见他,他在小木屋的门口坐了一天一夜,天亮她打开门,他忽然递过来一束小百合花,花瓣上还带着露水,聂儿不知道他从哪里摘了这些花,他顺势进了屋怯怯地看着聂儿……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他有预感无论这一次他怎么讨好她向她示弱,她也不会再留下他。 住在山里的人并没有很多,这是加拿大的一座山,山下有一些猎户群,他们每隔三四天就会上山打麋鹿,有时候他们会和聂儿碰面,聂儿也会用英语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都是一群很善良的猎户,知道他们住在山上并没有多少食物,其实只是他们以为,修栖之打得鹿和兔子比他们多得多,他们送给过聂儿半头鹿,告诉她可以做成熏肉,还请其中一个猎户的妻子帮忙教她如何制作熏肉,修栖之看得出,她很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 变故发生得很快,他甚至没有联想到前因后果,发生了以后才明白缘由。 一个猎户在农历十六的那天晚上上山找他的猎犬,有人看见他的猎犬往山背跑,聂儿在门口打瞌睡,修栖之看着锅里的汤,回身倒了一些盐进去,他没有注意聂儿的眼睛有了他从来没见过的血色。 再一回身,她不见了,修栖之顾不得那一锅汤,到处寻找她的足迹。 聂儿跑到了鹿群中,那些比她还要高的麋鹿在夜晚中散发着热气,她被那鲜血的热气吸引而来。 鹿群被一声犬吠打乱,一只巨大的猎犬飞奔而来,狠狠咬住了她的手臂,低沉地嘶吼兽的威胁,聂儿甩开它,把它甩飞了五六米远,猎犬落地见血,嘴里牙间流出淡红色的血。 猎户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他认识聂儿,呼喊她的名字,又问她有没有见过他的“山雷电”,就是他的狗。 聂儿缓缓转过身,诡异的红色眼睛吓坏了猎人,他高喊上帝啊,脚下失了力气,聂儿的头发在风中飘扬,五指间还能嗅到那些鹿血的味道,她舔食一丝血污,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人类,红色的眼睛愈发明亮。 那猎人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请求她不要杀他,看在她曾经和他的妻子一起学习厨艺的份上放他一命,聂儿喉间干涩,握住他的脖子拨向一边,月光下,她嘴里的獠牙冒着寒光。 就在她咬破那人的血管,快要把他的鲜血吸干殆尽,修栖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她手肘顶住修栖之的喉结,眼睛里是他没见过的可怕,如同夜间觅食的孤狼。 费了一番力气,他把聂儿带回了房间里,探了猎户的气息,顺便把那猎户的记忆删去,告诉他,他只是遇见了一只野兽咬伤了他的喉咙。 圆满的月亮就在小屋顶,他记起了今天是月圆之夜。 等她清醒过来,慢悠悠从房间里走出,向山沟深处一直走。 她止住步子,目光奕奕,“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修栖之在本子上写着,“我怕你走远。” “不要再跟着我。”她说。 修栖之等她说完,又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不肯离开。 “滚啊,你滚!”她朝他吼出。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伸出手推他,“我说了叫你滚!一秒钟都不想看见你!” 他也不动,任由她发脾气,他想她一定被昨晚的那些吓坏了,刘聂儿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她好的她绝对不会伤害,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会十倍百倍的回报,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对罗修死心塌地,再一个,她一直学习的都是与人为善,不到触碰她底线的时候她不会轻易伤害普通人类,可是昨晚她像只野兽想要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类。 她说着说着忽然蹲在草地上痛哭,“全都离我远一点,全部……” 他知道她也很委屈,没有人教她该如何适应新的身份,也没有人告诉她刚成为解罪人的日子会有嗜血的欲望,只有时间长久才能抑制,但也只是抑制不能删去,这种迫切的欲望会在每一个相对的日子闪现,伴随她永生永世。 “为什么你要跟着我……滚啊……全都给我滚……我不需要任何人陪着我……” 她哭得声嘶力竭,这还是离开亢庄之后她第一次哭泣。 他想和她说,他会给她无声的陪伴,永远不让她害怕,不开口就不会有秘密和谎言,他将永远不会和罗修那样欺骗她摆弄她的人生。 聂儿排斥得激烈,他只好暂且不跟着她,走了一圈,她走回了木屋。 修栖之在木屋外的一块石头上仰面躺着,聂儿睡得快,等她睡着了他再偷偷潜回去,第二天她要是再赶他走,他就……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见招拆招呗。 顺着几节阶梯向上走,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聂儿如今的知觉比从前更机敏,他不想平白吵醒她。 推开门,他轻手轻脚想要走到她床边看看她的睡颜,床上的被子却冰凉冰凉,她不在床上,修栖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她这个时候一向在熟睡中。他贴着床掀开了被子,果然空无一人,恍神片刻,修栖之竖起耳朵,希望在房间中其他地方能听见聂儿的声音。 她到底在哪里?修栖之慌了神。 再一回身,看见内屋中的小灯昏暗地闪着光,门没有关虚掩着,他想从缝隙中看看她是不是在内屋里,一定是了,大晚上她不在屋里还能去哪里呢,再说今天也不是月圆之夜,他渐渐把心收回肚子里。 安静下来,房间里响起一种规律的丝丝拉拉的摩擦声,他正疑惑这是什么,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见了让他几乎心碎的一幕。 聂儿身前的那面墙壁挂着一面镜子,她打碎了镜面,几块碎片落在地板上,还有几块粘连在墙壁上,她的手在墙壁上的镜子碎片中来回摩擦,那伤口愈合,割裂,愈合,割裂…… 血红的颜色沾染在破碎的镜面上,她的血一滴一滴在地板上绽开红花。 皮肉和碎片摩擦的规律声音凝滞了空气,他的耳膜被那声音刺得快要爆炸,周围的声音被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忽然,他推开那扇门。 聂儿头也不回,继续她的“工作”。 修栖之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攥到怀里,不许她再伤害自己。 镜面上被涂抹的血让他胃里疼得抽搐,喉咙里怎么也呼入不了空气,她这样伤害自己,只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她,开始厌恶起自己。 修栖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天晚上他一直没有松开手。 后面的日子不像他想的顺利,她变得越来越古怪,会在白天躲在桌子底下躲着阳光,她不会撕心裂肺地和他哭闹了,眼睛里也没有了那种神气与自信,他的聂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来不及恨罗修,他就一心扑在了她身上,每天他都会给她写好多纸条,可是她一张也不看,躲在桌子底下低着头。 她不说话,和他一样沉默,两个人的世界像是幽灵的世界,寂静无声。 修栖之还会在山里给她摘百合花,她一眼也不看,他想把花塞到她手里,可是她只是往后退往后一直退。 白天晚上她都不会睡觉了。他爬到桌子底下拥着她,担心她还会伤害自己,有时候抱着抱着他就睡着了,可就算是睡着了他也不肯放手,这具身体是修栖之的身体,而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总会疲倦,几天下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润泽的唇边起了爆皮。 他吃东西的时候会把一份食物放在一边对她伸出手,希望她能出来和他一起吃,结果总是不如愿,从咬了人的那天起,她再也不吃任何东西了。 修栖之知道她不会死,解罪人不吃东西没有睡眠也不会死,只是,她越来越不像一个人类了。 他比她更像生了病的样子,快速消瘦下去。 “想见你母亲吗?”他写下纸条。 聂儿略微抬头看他一眼。 她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修栖之觉得还有改善的地步,他牵着她离开了这个空间,推开了外面的门。 一出门,外面不再是山中的草地。 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西方的孤儿院。 小孩子们围坐在两个姑娘面前,专心地听她们讲故事,聂儿注意到,她们说的话是西班牙语,她没有学过西班牙语,也不知道她们和这些孩子在说什么话。 他点点她的肩膀,把纸条展开:“黑色长卷发的女孩是你妈妈。” 她扫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她的沉默像刀子一样深深插进了他心脏里,记得不久以前,她笑起来眼角那样的好看。 聂儿当然认识,她在家里的那张照片上看见过这两个人,一个是刘勿欣,也就是她母亲,另外一个女孩叫汪格,是阿婆的干女儿。 据她现在从别人那里得知的消息,她母亲设计杀了汪格,又让季诺德和成骏同归于尽,这样看来,她母亲不是什么好人。 不远处,一个孩子抱着刘勿欣的膝盖撒娇,刘勿欣捧着她的脸笑得花一样灿烂,重重地在那孩子脸上一吻。 汪格带着一群小孩子在玩老鹰抓小鸡,她装作可怕的样子扮演者邪恶的老鹰,小朋友们没有被吓着,一边跑一边大笑。 她们瞥见树下正在观看的两人,看起来像是亚洲人,唤他们一起过来,聂儿怔了一怔,慢慢走向她们,她死也想不到会和她母亲以这种方式见面。 “你们是中国人吗?”汪格问。 刘聂儿点点头,“对,我们是中国人,你们是这里的员工吗?” 修栖之欣慰地笑了,她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刘勿欣说不是,“我们是留学生,课后找了时间来看望这些孩子。” 聂儿细细看她,眉眼间她和她有几分像,刘勿欣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笑道:“咱们两个长得有点像啊。” 汪格凑过来笑,“别说,还真是,怎么这么巧。” 她俯身对着他们笑,胸前摇曳一颗碧绿的四叶草吊坠,聂儿一时眼熟,她在哪里见到过这项链,孤儿院里的白鸽子扑腾翅膀飞过来,围着汪格要她喂食,孩子们拿着面包屑和她一起喂鸽子。 聂儿脑仁一痛,这四叶草吊坠她想起来了,鸽子姨母也有一个一样的,是巧合吗? 他说不定知道,聂儿小声问:“汪格和鸽子姨母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理由骗她,“汪格是人类,你的姨母是神,但是,她们本质上是相同的。” “你是说,鸽子姨母就是汪格?!”她惊讶的捂住嘴巴。 “快来一起喂鸽子啊!”汪格笑着对她招手,脸上的一只酒窝盛满欢乐。 第107章 她曾活过2 汪格左手拢紧缰绳并轻抓胯下马儿的鬃毛,右手撑住马鞍,左右脚前掌分别踩紧马镫,背挺得直直的端坐在马背上,她没有驱使马儿向前,只是坐在那里,一旁有一个琥珀色眼瞳的男孩指导她应该怎么做,那双眼睛一直没有从汪格身上离开。 聂儿和修栖之也在马场,坐在一边的休憩区观察他们。 “那个男孩就是季诺德?” 修栖之点头。 “看起来成宗木骗了我啊,他说季诺德喜欢刘勿欣,一派胡言,看他的眼睛也就知道汪格在他心中的分量。” 故事过去了,真实虚假都如春末落花。 “你说过,鸽子姨母才是神,又说她们是一个人,汪格现在只是一个人类,那她到底怎么变成一个人类的呢?” 修栖之写道:“不是这一次,汪格死在这里,她的下一世,变成了神,是季诺德的帮助,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一个人类转化为神。” “季诺德才是神?” “对。” “他是什么神?” 修栖之躲了一下聂儿探究的目光,还是告诉了她那熟悉的名字,“勾陈。” 聂儿的咖啡杯一晃,险些把咖啡泼出来,“什么?他是勾陈?” “入轮回,他失去了神的记忆。” 勾陈是解罪人的前家主,罗修手上戴的指戒上刻两个字,正是“勾陈”,她自然没有忘记这件事。 “有意思。”她笑道。 远处的季诺德怕马上的人摔下来,死死抓住马缰绳,偏马上的汪格胆大,不要他在一边护着她。 不一会儿,季诺德要去佩戴上马具同她一起骑,暂时离开了汪格,把她交给一个马场的马术教练。 聂儿叹气,“要出事。” 修栖之也看见了那个金发女孩,来势汹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这个季诺德惹的桃花真不少。” 他眨眨眼,偷偷瞥了一眼聂儿。 金发女孩骑着一匹乳白色马迎面向汪格问好后说:“汪,骑得怎么样了?” 汪格俯身小声说:“教练,能让我单独和她待一会儿吗?” 小麦色肤色的教练点点头,又不忘嘱托她一句,“你还没掌握基本动作,不要做危险的动作。” 汪格感谢他的关心。 他走远了,汪格才回答她的话。 “还不错,小姐。” 金发姑娘的卷发在落日的余晖下沾染霞光,她脸上是微微的轻蔑。 “你们中国人的骑术不怎么样啊!” 汪格握缰绳的手转向抚摸马儿的鬃毛,只是不语,她想看看这姑娘除了激怒她还有什么后招。 “也是,你们骑马也晚,难怪那么多人都不会,对我们来说,骑马是贵族都应该掌握的技能。” 汪格胯下的马悠闲地摆着尾巴,她不动声色。 “你为什么不说话,当对方和你说话时,你最好看着她的眼睛,这是礼貌,你连这个都不懂。” 汪格没有预兆地笑起来,右脸上的酒窝盛满得意。 边笑她边说:“抱歉,我本来想忍住的,可实在忍不住。” 金发女孩皱起眉头,汪格开始的冷漠到如今的嘲笑都让她丢脸不已,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失败者。 她用了一年的时间接近季诺德,想尽办法让父亲不讨厌伽西亚家族,还讨好伽西亚和她丈夫,汪格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他们全部的肯定,连伽西亚都劝她放手,可是她努力了这么久凭什么轻易放手。 汪格夹紧马腹,小腿敲打马儿肚子两侧,随着敲打的力度加大,身下的马儿加快了步伐,她挺直上身,双腿有节奏地推马肚子,从金发姑娘身边绕过。 金发姑娘猛拽汪格的马缰绳,汪格的马刹那间受惊,马儿高扬起头,对天长鸣,金发姑娘则骑着她的马从汪格身边走开,汪格胯下的马只是嘶鸣一声便停下了惊慌,这多亏了汪格轻抚它的鬃毛。 没有看到马儿把汪格摔下来,金发姑娘又策马回身。 “汪,你的马惊了,要我去告诉季诺德一声让他帮帮你吗?”她特意挑衅汪格。 汪格对她两面三刀的做法极其鄙夷,“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强牵了我的马缰绳才惊到它。” 她一副你能怎么样的神情彻底惹恼了汪格。 汪格严肃,“请你道歉,即刻!” 金发女孩把自己的帽子扶正说:“你有什么资格?” “教训一个没有礼貌的人,我想谁都有资格。” 与此同时,汪格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身体总是比大脑动作快,她快马骑到她身边,拉起自己的马缰绳,她的马急速停下的那一秒,前蹄忽然高扬,离金发姑娘的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汪格又忽然提马后退。 金发姑娘被汪格大胆的举动惊呆了,这样危险的动作连一个骑马多年的人都不敢做,她一个新手,只接触马不到半天,竟敢如此大胆。 不多久,汪格的马恢复平静,金发姑娘也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汪格笑道:“这样有资格教训你的无理吗?” 金发姑娘说:“汪,我们西班牙女孩和你们含蓄的中国女孩不一样。” “何以见得?” “如果我们爱上一个男人,就会不顾颜面去追求,而你们只是乖乖等着别人来追求你们,我讨厌你们中国女孩的虚伪。” 汪格回想她和季诺德的过往,也发现确实是这样,如果她是爱季诺德的,为什么她不先向他告白,难道她不爱他吗? 汪格听她说完了话,答道:“论谁先爱上谁在爱情里行不通,爱不分先后,还有,中国女孩不是不懂追求,如果我们真的爱,我们会向对方做出暗示,而你们是单刀直入,这只是两种不同的方式,你说的话有歧义。” “那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汪格越发觉得这姑娘坦荡得有趣,“战利品是季诺德?” “是,敢不敢?” “这场比赛毫无意义,但鉴于你侮辱了我的国家,我接受你的挑战,挑战方式随你。” “看到那边的那块黑色石头了吗?我说三二一后谁先策马奔到那里,谁就赢,你输了就要无条件离开他。” 金发姑娘把头上的黑色鸭舌帽随意往路边一扔,长发散在风里,蓄势待发。 汪格却不紧不慢地说:“我说让你决定比赛方式,但终点在哪里我来定,同意?” “好,你说哪里是终点?” 汪格手指紫色海岸线的方向,“那里!” 金发姑娘眺望远方紫色海岸线,海风吹乱了沿岸的人群,风就从那个方向来。 “三,二,一!” 聂儿靠近修栖之问道:“你觉得谁能赢,小哑巴?” 修栖之摇摇头,可他希望汪格能赢,教训教训这个自大的女孩。 汪格放低身体,大拇指按紧了缰绳,无名指和小指也夹紧了另一端绳,小腿尽全力驱赶马儿前进,胯下的马儿感觉到了她胜的决心,绷紧全身肌肉向前冲,马跑半程时,汪格只前脚掌接触马镫,她不再坐在马鞍上。 金发姑娘开始就遥遥领先,可是她担心汪格赶超,不时回头观察汪格的情况。 风从汪格耳边绕过,马奔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汪格感觉这匹马长出了翅膀,带着她飞翔。 奔跑着,奔跑着,汪格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也长出了翅膀,陪着风飞翔,她的身体是如此轻盈,好像只是羽毛组成的身体,周围的人和大地都不存在了,只剩天空、风,还有她。 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自己是一只鸽子,张开翅膀就能飞翔,这一刻,她终于变成了鸽子,学会了飞翔,自由在她周身萦绕。 聂儿站起身,呆呆地望向汪格身后的光影,那是一只鸽子的形状,须臾消散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聂儿说不好,但是凭借解罪人对环境的感知,她觉察到了汪格身上不同于人类的气息。 “一开始,她只是勾陈饲养的一只鸽子。”修栖之把纸条展开给她看。 “那她和勾陈怎么会来到人类世界?” 修栖之张开手比划,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以后会慢慢告诉她。 “吁!”汪格还是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到了海岸线这边,她,赢了。 金发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汪格坐在马上,不像是马带着她跑,倒像她带领着马儿肆无忌惮地奔跑。 金发姑娘输了,可是她心服口服,策马就要离开。 汪格拦住了她。 “你输了,同理不许再插足我们之间。” “可以。”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金发姑娘疑惑:“什么?” “中国人从商朝就有骑马的历史了,对了,你回去可以查查西班牙王朝是何时建立的。” 金发姑娘笑了,“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爱上你了。” 金发姑娘轻推马腹,催马离去。 聂儿观看了比赛的全程,结束,她笑道,汪格的确值得一个神的垂爱。 修栖之低头不说话,他想告诉她,她也值得。 汪格向他们打招呼,“嘿,聂儿。” 聂儿走过去说,“你也在这里啊?” 她和修栖之正是追逐她而来。 “要骑马吗?”汪格问。 聂儿说不了,“我并没有学过这个,可能不行。” “这有什么,我也是刚刚学。”扭头对那位一直陪同的教练说道,“请帮这位小姐牵一匹平稳的马。” “我真不会,不用帮我找马。”聂儿有点着急,她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幸好后来季诺德来了,他听说了汪格和那个女孩不要命地往海岸线那头竞跑,赶过来训他家这位不听话的,“抱歉,我们还有事,伊里,你陪着这位小姐和这位先生,他们在马场的费用和我们一起算。” 聂儿愣一下,这个看起来完全是西方人的男孩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是汪格教他的中文吗?” 修栖之写,“他父亲就是中国人。” “原来是这样。” 修栖之帮她牵住马,扶着她的腰让她上了马,聂儿害怕从马上被摔下来,弯下腰对马下的修栖之说:“你一定要牵住啊。”耳边碎发落下,落在唇角。 修栖之边笑边点头,没想到她竟然怕骑马,顺手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聂儿躲闪一下,没被他碰到,修栖之把手指攥紧收回,再不敢轻易碰她。 马儿开始慢慢走,聂儿还是害怕,撑着他的手又跳了下来。 修栖之写道:“等我一会儿。” 她还没问清楚他要去干什么就被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马场。 聂儿闲着无事,轻轻碰了下那匹马的睫毛,马儿长长地对她吐了一口气,吓得她退后好几步。 他回来了,带着骑马的装束,高举起来对聂儿傻笑,原来他是去帮她拿这个,等到把她胳膊和膝盖上都护住,修栖之扶住她肩膀让她不要乱动。 他把一顶保护头的帽子戴在她头上,又把手伸到她脑后勺,把那长发一股脑收到帽子中,聂儿有些尴尬地推开了他的手,自顾自把剩下的扣子扣上,见状,修栖之也不再帮她戴上装备,她不是很喜欢他的帮忙。 整装完备,聂儿小声叨咕,“其实也摔不死,倒是矫情了。” 修栖之听到皱了眉头,一巴掌拍到了马肚子,那马一动,把马上的聂儿吓得一抖,看她这下还嘴硬,以前他竟然没有发现她有这个小毛病。 聂儿朝他喊:“他吓唬我干什么?” 他也不说话,翻身上马和她同骑一匹,越过聂儿的腰抓住了马缰绳,也把聂儿护在怀里,聂儿往马头趴不愿意坐到他怀里,“谁让你和我骑同一匹?” 修栖之一扯缰绳,催动胯下的马奔跑,她被甩回他怀里,“慢一点啊……” 他偏不,带着惩罚的意味越跑越快,聂儿只好闭上眼死死扯住他的胳膊,把他小臂抓得通红。 跑了几圈,等到聂儿敢把眼睛睁开她才惊叹骑马的妙处,像是在风中飞翔,聂儿也看见了紫色的海岸线,真是如同神境,“我们去那里。” 她指着马场外面的海岸,修栖之扶正她的腰,转了个方向,一举从马场的围栏奔越出去,周遭的人被他精湛的马术折服,向他们投来钦佩的神情。 “是因为你自己会骑马,还是因为原本的修栖之会骑马,才能有这么精湛的马术?”聂儿问。 他专心骑马,听到她问话渐渐把速度放慢了,拉过她的手心写道,“修会,我也会。” 聂儿以为他说的是修栖之,回身对他笑答,“那,是修栖之骑得比你好还是你比他好?” 他坚定地写下,“我最好。” 修栖之认真起来就是这幅样子,她同他比剑术那天,开始他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发现她剑术比他高深后他就是这样认真的模样。 她好奇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神气的样子这么可爱。 第108章 她曾活过3 他步子越跨越小,聂儿没有注意身后一直跟着的他早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她肯回头看他一眼,一定能发现那张脸愈显清瘦。 他张嘴叫一声她的名字,“聂儿。” “聂儿。” “聂儿。” “聂儿。” 千百次呼喊,没有一句被她听见,他只是动着嘴唇,却没有一丝声音。 她走得快了,也走得远了。 过了几个街角,聂儿侧头疑惑:“哎,小哑巴呢?” 转回身,目光所见之处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踪影,她也不慌,在山上那么多天,无论把他赶走多少次他都会找到她,于是站住脚占了个歇脚的木椅等他来。 日头最盛,她仰着头流了几滴热汗,汗滴顺着额间流进她眼中,涩得她几乎流下眼泪,“这个小哑巴竟然敢让她等。” 虽然嘴上抱怨他,聂儿还是一如既往等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聂儿忽的站起身,他该不会是又迷路了?聂儿得出这个结论,心中一紧,耳边一个声音唆使,离开他,把他一个人放在这个鬼地方,他一定也是有目的接近她的人,他和罗修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摆脱他们吧,想要自由,丢下他就好—— 这样一想,脑海里翻涌不止,她走快了离开这个地方,抱着那隐秘的心事,她越跑越快,身后就像有人在追赶她。 闭上眼,他的脸忽然闯进她视线中,聂儿摆摆头,把那幻影彻底抹去,是假的,他不可能追上来,他一个人类不会比她跑得更快,再一定神,那张脸果然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走了几步,聂儿再仰起头,天上的乌云聚在一起,日光没了劲头,看样子是有场暴雨,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快了脚步,也都知晓大雨将至。 一滴,两滴,呼啦啦落下千万滴雨滴,聂儿不再往前走了,大雨中,她辨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都怪那个人,害的她谁也不敢相信,修栖之有什么错,他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也不肯离开她,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她安慰,他没有一点点错,为什么她不肯信他的好呢?信他是全心全意的善良,聂儿明白了,自己终究是被骗怕了,她不再敢轻易信那些伸过来的温暖的手,她不敢牵住愿意帮助她的人,因为她害怕那帮助是周而复始的谎言和利用。 扭过头,她在大雨里往回跑,管它呢,她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骗的东西,大不了再死一次,就算这个人也有一个“崔颜颜”要她救,她也认了,看在他无声陪她这些时日的份上。 聂儿往回跑,夏天的雨水凉爽,她被雨水冲散了怀疑,终于来到他面前。 修栖之蹲在一棵大树下,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袖子上哗哗向下滴水他也不顾,抱着自己低下头。 如果她更早遇见他,她会不会不那么犹豫就相信她。 聂儿被刺痛一下,喊道:“小哑巴!” 种子冲破泥土,他像新生的嫩芽抬起头看她,被无情抛弃的委屈顷刻间消失,他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她跑过去,跑到她面前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聂儿被他盯得心虚,“你怎么回事,怎么走得那么慢,比我一个女的都慢。” 他咧开嘴笑了,糯白的牙齿微露,聂儿鼻子发酸,他这个傻子,根本不知道刚才她差一点就把他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吧。”她急忙说,不敢直视他殷勤的笑意。 她想,她这么不好,把从别人那里带来的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她真是十足的任性。 修栖之乖顺地跟着她,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身上收回,他还是赌赢了,以后的路就好走不少,她心软,不会轻易放下他,他就还有纠缠的余地,要是她真的扭头就走他也无计可施。 “饿了?”聂儿问。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压制一下愧疚之心,想弥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看着她点点头,嗓子里止不住咳嗽,聂儿皱了眉,怎么淋了雨就这么娇弱。 聂儿下意识摸口袋,把口袋伸出衣服外也找不到一分钱,她忽然想到这里不是中国,她也没有家,身后的人一声接一声咳嗽,聂儿叹一声气,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修栖之以为是自己的咳声吵到了她,忍住嗓子里的痒一声也不发。 “要不我们再回去吧,我身上也没有钱,你不吃东西会饿死。”聂儿说。 他以为她说要回亢庄,拉住聂儿的手慌张写道,“我不饿也不累。” 这样一来直接把心里话都告诉她了,聂儿摇头,原来他已经疲累成这样。 “那我们也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了,快到晚上,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对吧?” 他拉住她的手要聂儿跟着他走,像是有了主意。 “去哪儿?” 他们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下,外面的店徽上刻着三个金球,轻奢欧式复古小楼,聂儿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铺。” “我们都没钱吃饭了,你还要把东西赎出来?” “不是。” 进了门,柜台后一个大胡子胖爷爷走出来扫了他们几眼,用西班牙语问道:“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你们的吗?” 聂儿用英语答道:“可以用英语交谈吗?” “当然可以。”他对他们的鄙视又多了一分。 修栖之在聂儿手心上写下一串数字和字母,让她告诉这个男人。 大胡子挑了挑眉,“我们这里规定必须原主人才能取走他的寄存物。”聂儿报出的号码中尾数便是取走这件物品的密码,他明明听见了却哄骗他们不知情。 聂儿才知道原来修栖之写的东西是一件物品的号码,她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修栖之听见他的刁难低声一笑,那些用在聂儿身上的怯懦陡然消失,有了几分杀伐决断,聂儿感觉不是很好,也打不准主意他想要做些什么,她总是不喜欢他身上这种阴沉的气质,这是原本的修栖之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聂儿先他发怒前牵住他的手,“不要胡闹。” 他轻轻点一下她的手背让她安心。 忽然,那架上一套茶具落下,摔得粉碎,他冷冷看着那大胡子,冰冷的眼神让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先说……那是什么东西?”老头还不愿意放手。 “一幅女嫁图。”聂儿照着修栖之的提示回答。 他无奈地把那画拿出,几番犹豫,“你们会把它带回中国吗?” 修栖之摇头,他伸出食指。 “成交。”大胡子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得到这幅画,他以为他们本来要拿走它。 聂儿不明所以,“什么成交?” 修栖之写下了六个零,给她一个笑。 走出那里后她还没明白他们怎么就能从那里白白拿出那么多美金,“为什么你报出那些号码他们就会把画给你?” “那是货物号。” “这么简单?” “最后你写下的几个字母是密码,通常只有主人才知道这个密码,而且这幅画只能在这里寄存五个月,没有人带走它的话,很快就被拍卖。” “说起来也不对啊,前主人把这画典当了,店家给他一笔钱,他要拿回画应该要赎回去,要给人家钱才是。” “前主人不是典当,而是寄存,还给了这店家一笔钱请他打理这画。”他解释。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这幅画的号码?” “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他笑着咳嗽一声。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小偷啊?”聂儿自言自语道,总是觉得心中不宁。 他摇头,“这画的主人再也不能带走画了。” “啊!为什么?”聂儿一开口便明白了原因,也不再多说一句。 他们住的地方离汪格家很近,聂儿觉得最神奇的是他居然找了地方后还给他们两个都办了假证,她问他要是被警察逮到怎么办,他笑笑写下,大不了推开一扇门就逃到别的地方,反正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能耐。 吃饭的时候总是能碰见汪格和季诺德两个人。 看见他们两个十指相扣,齐步向前,走进命运。 真好,海鸟振翅飞过他们身边,风中有大海的腥味,那是鱼儿努力生活留下的汗水的味道,今天以后他们也要共同面对生活,无论有多么辛苦,只要不分开,每天一定都是小小的甜蜜。 “等菜的间隙,你要听我唱歌吗?”季诺德说这话之前已经借了老板的吉他,调好了音,汪格还怎么拒绝呢,所以笑着点点头,当然她也期待季诺德的表演。 季诺德垂下头看向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是他心动的表现,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拨动琴弦,“多少人,渴望爱,爱不能轻率,爱不会重来,我会学习等待,多少梦,已不再,只能从对方获得一点爱。”本是沉邃的声音此刻满含活泼,他想通过歌声传递给汪格,现在这一刻他幸福极了。 “给我时间,行我所该。”汪格忽然和他一起哼唱这首法语歌。 音乐戛然而止,弹奏的男孩抬起头看向汪格,眼里满是诧异,心中疑惑她是能听懂法语还是只是听过这首歌。 汪格歪着头笑,脸上的酒窝装满促狭,“这个我可以解释,我开始是学法语的,后来因为喜欢西班牙就转了专业,虽然法语还是个半吊子,但是你说的我大多都能听懂,哦,包括你那时不时的告白,有些真的听懂了。” 季诺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的,但是管他呢,人都到手了,被发现就丢点脸好了,他抱着吉他回到老板那里,顺便问问他们点的海鲜纯烩还要多久才能上桌。 老板个子比季诺德还高出一头,走起来像座山移动,他咪咪笑,眼睛藏在横肉里,“看你高兴的,新交的女朋友?” 季诺德不喜欢他调笑的口气,坚定地告诉他,“是我的真爱,唯一。” “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说唯一,说不准你上辈子也有个唯一等着你呢!”老板一副过来人的神态教育他。 聂儿觉得有趣,这个老板到底是祝福他们还是嘲讽他们,忽然听见季诺德说,“我想,我上辈子的唯一也是她,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那还希望你幸福,守护好你的真爱。”老板收起笑,脸上满是严肃。 刘聂儿愣了一下子,唯一,是什么意思呢?她曾经也是罗修的唯一吗? 季诺德回到座位兴高采烈的告诉她刚才他们的对话,汪格看着他笑,想到第一天在巷子里悄悄邂逅他,可惜他顾着别人没注意她,那一天她看了他好久,花和少年像种子在她心里扎根,或许她自己都不曾发现,此后季诺德的深情只是浇灌种子的水和养料,时间到了,种子自然从心房中冒芽。其中,羽生也算是推着她看清自己内心的帮手,即使是有那张脸的羽生问是否要交往,汪格也没有同意,因为,她才发现她不想和除了季诺德以外的异性发展男女关系,至于为什么,可能是一种归属感,好像他们天生就是对方的归属地,不能再让他人涉足…… 汪格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吃海鲜不喜欢加调料,现在在她尝过这道菜后,她终于明白不加任何调料,才是海鲜杂烩的正确吃法,肉质没有了其他装点,便乖乖显现出了原有的甘美,身边的季诺德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在开餐前告诉汪格,有时候好食材加上任何调料都会毁灭它的本味。 修栖之顾着吃东西,自动屏蔽他们,不时往聂儿盘子里夹东西,想要让她也多吃点。 看见他把碗里的蔬菜都挑出来,聂儿努努嘴,“不吃菜?” 他摇头,拿出小本子写道:“我不要吃草。” 聂儿忍不住笑,“不是草啊,是菜,吃点蔬菜营养均衡。”她把菜夹给他说。 把那菜捡吃干净,他又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个一干二净。 “你能告诉我,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吗?” 他写道:“很快了。” 聂儿不由得难过,她还那么年轻就要死去,明知道她的命运,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要是我帮她改变厄运,会发生什么?” “改不了。” “什么意思?” “注定发生的,谁也改不了。” “那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是。” 这该死的命,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聂儿真是心烦至极,看着汪格对季诺德笑,她心里说不出的悲伤,要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生死相隔,她还能对他笑得出来吗? 第109章 她曾活过4 听到她的呓语,修栖之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就算是睡着她也会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有时候会喊阿婆,她的回忆那样痛,眼角还带着泪滴,替她拭去时,他的手都在发颤,她从来都不明白愿意等她的人从来只有他一个,他们一起掉入这人世的旋涡,可她却把罗修错当成自己的救命绳,该怎么做,她才能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她,罗修只是她的一个过客,对于她,他才是终点。 修栖之屈膝靠着床角,眼中倒映聂儿的睡颜。 应该快近了,要是聂儿亲眼看见那一幕,他想她不会无情地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可要是她插手,这一切都会改写,往最糟糕的方向进行。 这是别人的孽缘,聂儿不应该涉足。 他换了个方向,背靠床尾,窗外漆黑一片,坐在地上,困意渐渐袭来,回头再看一眼她,还好她还没有醒来。 待他转过头终于沉沉睡去,聂儿慢慢张开了眼。 十一月横亘在秋冬之间,西班牙的晚秋多了一份寂静,如果说夏季的西班牙闹腾得让人受不了,那秋季的西班牙则会安静得让人吓一跳。 推开窗,街道两边的树叶已经发黄,即将落下,汪格算了时间,她在西班牙已经差不多八个月了,两百多个白昼黑夜终于催她在异国他乡迅速成长,太多时候,他都陪在她身边,为她提建议,为她想办法,如果她想家,他会带她去西班牙各地游玩,驱散她郁结于心的思念。 大部分时候,汪格遇上难以解决的问题,他总是说,“为什么不再试试”,“说不定能行”,“嘿,我看你做得不错”。他秉持着西方人爱冒险的精神,决心把她也变成一个有勇气挑战困难的人,同时,或许因为他中国人的血统,他并不喜欢西班牙男女关系间公事公办的那一套,他想把拥有的都和她分享,就好像一个久不见同伴的孩子,好不容易有同伴时,想把所有玩具都分享给她。 汪格想,她还是不明白爱情是什么,但是季诺德一定明白,每当他看向她,汪格能感受那份炙热,她迎着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羞涩,她明白了很多事,当一个人决定去爱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忽视那个人充满爱的眼睛,此时,被爱的人要回以同样的心意,爱情,毕竟不是独角戏。 有没有人能同时兼得完美的亲情、爱情、友情?这样的人一定不多,她和刘勿欣吵了一架后,就很久不见刘勿欣的踪影了,她去刘勿欣经常出没的地方等她,可是,刘勿欣从来都是避而不见,她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汪格问过季诺德,季诺德只是说:“路都是自己选的,有些人的路本来就是单行道。” 刘勿欣开始和她争吵就是有预谋的,她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处处说话带刺,即使汪格的神经末梢再长,她也感觉到了刘勿欣那莫名其妙的敌意。 一个月前她又夹枪带棍地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汪格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以锋利的话还击。 汪格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少管我的闲事,我还轮不到你管。” 汪格的牙咬得咯嗞响:“我不管你谁管,你说你和那个科里利到底怎么回事?” 刘勿欣面无表情:“成年男女之间的关系。” 汪格心里七上八下,她不是一次看见那个人和不同女孩拍拖了,上午他可以和身边银灰色头发的女孩嬉笑,下午又搂着一个钴蓝色眼睛的姑娘招摇,这样的人,朝三暮四,刘勿欣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汪格冷静了一会儿,“小五,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因为和成骏分手才这么对自己,那这是犯傻,我们不应该为了别人犯的错惩罚自己。” 刘勿欣抓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勿欣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她揉着揉着,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滚落,汪格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她也不能告诉汪格,和科里利那种人在一起只是摆脱成骏的权宜之计,成骏虽然在塞维利亚有隐藏的力量,但当地仍然有他不敢惹的人,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如果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摆脱他,要她做什么都没关系,何况科里利那个笨蛋早就对她一见倾心,不管他是不是三分钟热度,快速利用他来迫使成骏离开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汪格的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她不明白从前和她睡一个被窝,半夜还给她盖被子的刘勿欣怎么成了这样,她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是什么让她非要这么糟蹋自己,汪格想破脑袋也不知道。 聂儿和修栖之就在对面一栋,正好对着汪格的公寓,她们的争吵一字不落都送入聂儿耳中。 她喝了一杯热可可,嘴上染了些棕色,“最烦别人吵架。” 修栖之抓住时机,上前把纸条递给她,“我们搬家吧。” “嗯?” “我找了一个新的地方,比这里还好。” “不去。” 修栖之把桌上的热饮推到一边,坐到她面前,“拜托。”他递了一张纸条。 “我说不去。”聂儿把热饮拿回来。 他又移开,“拜托了,拜托……” 眼睛睁得大大的,聂儿忍住了想要拍拍他发顶的念头,太像一只大型金毛了。 她推开面前他的脸,“行了,搬吧。” 他在想什么,聂儿也能猜到七八,他担心自己不能接受汪格本来的命运,想要试图为他们改命。 看样子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一定会有大灾难。交错的目光一闪而过,聂儿叫住他,“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他摆摆手否认。 “说实话!” 他还是摇头。 “快点。” “我……不想住在这里了。”他快速在纸上写下。 别扭的小哑巴,还不告诉她是因为那一天就快到,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些残忍。 “走吧。”聂儿叹息一声,“既然无力更改,除了转身视而不见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那我们就先走吧。” 聂儿不要,“为什么,我还没有玩够。” 就在他们决定搬家的第二天,汪格敲开了他们的门,修栖之打开门,对她笑笑,伸手请她进门。 “聂儿,你在吗?” “嗯,在看电影。”聂儿站起来邀请她一起,“怎么想到来我们家串门了,姨母?” 汪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聂儿知道自己说错,连忙捂住嘴,“啊,我没说什么。” 修栖之无奈地转身递给他们一包曲奇饼干,聂儿接过来说:“吃一点这个吧,很甜。” “我啊,不是来吃饼干的,是想要请你们去我们家做客。” “怎么忽然要邀请我们?” 修栖之的手在沙发上左右摸索,聂儿余光扫到,“茶几下面。” 又转过来问道:“是你还是季诺德的生日?” “猜的好准,是我们家阿开的生日。” 阿开是季诺德的小名,汪格和聂儿提过季诺德有一个中文名叫林剀,他中文不好,写不好那个字,汪格给他找了个同音字代替。 “来吧,晚上我们办个排队。”更重要的是把刘勿欣请来,她们最近林林总总吵了十几次,正好趁这一次把话说开,都是最亲近的人,没道理因为一些小事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聂儿想起早上她们的争吵,还有最后刘勿欣甩门而出,“请刘勿欣一起吗?” “对啊,还请了她男朋友。” “嗯?”聂儿的嗓子一涩,“叫成骏是吗?” “你认识?”汪格惊喜。 不认识,但那是她父亲,总还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聂儿回答,“上次听见你们的话,所以知道了。” 汪格试探说,“那,不会因为有你不认识的人你就不来了吧?” “来,当然来,你都邀请我们了,我在想啊,要送什么礼物。” 汪格连忙说,“什么都不用带,真的,只用人来就好,就吃一顿饭,也没有什么。” “汪格,你真是个善良的人。”聂儿轻声说。 “什么?” “额,我说,你请我们吃饭,真是个大好人。” …… 桌上六个人,聂儿从没有参加过比这次气氛更加诡异的生日宴。 成骏坐在刘勿欣身边,季诺德和汪格坐在一起,刘聂儿和修栖之正对着他们,季诺德作为主人站在桌前切烤肉,聂儿注意到他的腕子上隐隐约约有一道刀痕,看起来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旧伤,这个人,也许曾经自杀过。 成骏在桌下握住刘勿欣的手,她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时不时轻蔑的目光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不满,她讨厌这个人的触碰。 聂儿不由得悲伤,她的父母竟然是不相爱的两人,刘勿欣厌恶成骏,这样的关系,他们还有了她,原来她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逼迫的产物。 正低头黯然,修栖之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圆球巧克力,临走又扣扣她的手心,他看出来她的难过,这桌上的人,聂儿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命数,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明知道他们的凄惨的前路,可是她不能动手推翻,这是如此无力的一次旅途。 汪格把一碟肉放到聂儿面前道:“季诺德做的,味道可好了,你试试。” 刘聂儿吃了一口,点头道:“你可真有口福。” 男人们沉默地在餐桌上用饭,只有她们几个说着体己话,季诺德的眼睛很少从汪格身上离开,至于成骏,他握住刘勿欣的手已经出了汗,还是不愿意松手。 汪格说道:“聂儿,还没有问你的姓氏。” “我姓,额,修。”‘刘’和‘罗’和她舌尖上打了个转,‘修’字取代了它们出口。 修栖之侧头看她一笑,聂儿狠狠瞪他一眼,“我姓修,叫修聂儿。” 修栖之点点头,展开一张纸条说,“我是修栖之。” 众人看似明了了他们的关系,刘勿欣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聂儿。 “对了,你家是中国的哪个地方?”刘勿欣问道。 “江南。” 汪格和刘勿欣一起抬起头,“真的?” “好巧,我和小五也是江南人。”汪格说道。 小五是刘勿欣的小名,她们从小到大都是直呼对方的乳名。 说了一会儿话,汪格念念叨叨说道自己前几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山里的鸽子,到处自由自在地飞着玩,没有人管它,晴天时,它到处找东西填饱肚子,下雨了,它就躲回自己窝,日复一日。 有一天它飞到山神爷爷的家里看热闹,别的动物告诉它有一位神要路过此地,顺便拜访山神爷爷。它就同别的动物等啊等啊,那个神还是没来,动物们都散完了,它也想走了,还没飞到门口,它肚子疼得厉害,四下看看没人,调皮的它在山神爷爷招待客人的桌子上留了一堆鸽子粪,就要开溜。 她张开翅膀飞起,一个穿青衣的男子悄悄握住了它一边膀子,动作虽轻,可只要它一动,那只手便握得它痛到说不出话,她赶忙求饶,“放过我吧,求求你。”青衣男子真的放开了手,下一瞬又闪电般握住了它的翅膀。他笑着说,“凭什么?做了错事怎么能不受惩罚呢?”声音好像是山间激流的泉水流进幽远深谷,深邃悠扬。 汪格笑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居然在梦里是一只鸽子,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定我上辈子真的是只鸽子。” 聂儿同修栖之对视一眼,她这个时候只是人类,怎么就能记起前世的事,聂儿干笑几声,“可能是吧。” “你们说,真的会有轮回转世这种东西吗?” 刘勿欣反问,“为什么没有呢?谁说死亡就是终止呢,或许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聂儿也不接话,这种事情她最清楚,有什么好说的,汪格见她不说话,问道:“你觉得呢,聂儿?” 被点名的她一愣,“我……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人走茶凉,人死灯灭,历来便是这样。” 季诺德也赞同这种说法,“我也不认为人有来世。” 成骏听见聂儿问,“那成先生是怎么看的?” 刘勿欣看她一眼,原来她对成骏有点意思,从进门到现在看了成骏不止一眼,“人家问,你就说说呗。” 成骏皱眉,“我并不清楚这种事,修小姐。” 她继续说,“如果有来世,你害怕做过的坏事会报应在你身上吗?” “不怕,因为……”那些人这一世活着就不能奈何他,再来一次也不能对他怎么样,他不怕人,更不怕鬼。 修栖之拽拽她的衣角,暗示她吃完饭就先离开,聂儿说了声好,眼睛却还是呆在刘勿欣和成骏身上,原来她的父母长得是这样,本来以为自己见到他们会想哭,想恨,可是更多的,聂儿只是感受到了陌生,这两个人对于她,只是陌生人。 第110章 她曾活过5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早上八九点钟时候太阳就已经照进了阳台,聂儿坐在木头阶梯上,扶手两边是顺沿绽开的花儿,她坐在阴影里脸上看不清喜怒。 修栖之再一次拦住她,“你要去干什么?” “我……就出去走走……家里太闷了。” 他特意找了个比较大的中国式田园别墅,带着她离开了汪格周围,一是不想让她插手,二是要是她亲眼看见不一定能承受下来,那毕竟是她相处多年的家人。 “吃橙子吗?”他问她。 聂儿叹气,轻轻坐回原位,他在这里看着她怎么样也走不了。 “是今天吗?”聂儿低着头问,手指在扶手边画圈。 修栖之坐在她身边,以沉默回答了这个烦恼她多日的问题。 他们在这里等什么呢,不过是别人的命数。 季诺德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教堂前,向众人起誓:“我向庄重的大教堂起誓,从今日起继承伽西亚家族,永不背弃伽西亚家族,以家族名誉为前行指标,势必使伽西亚家族重现辉煌!” 伽西亚瞪大了眼睛,她曾经不止一次请求季诺德接替这个大家族,没有一次被他接受,他总是说,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同意接管伽西亚家族。 季诺德本来就想趁这次求婚,正好宣布这个消息,既然她没来,就拿这个作掩护了,免得众人知道了她没来订婚宴而到处议论她。 “现在,请各位同去赛巴斯提达庄园,参加我的继承仪式。” 众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宣誓,但思索后,还是认为这是个认真的人,他一定能负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季诺德等到大家渐渐散去,终于松了口气,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没有等来他的未婚妻,他的戒指还没有送出去。 约兰达走过来向他说明情况:“汪格一切安好,她没有来是因为她的朋友刘前来拜访。” 季诺德皱眉:“她们现在在你的公寓是吗?” “是。” “那就好,你和我一起去庄园吧,伽西亚太高兴了,今晚一定会喝多。” “那求婚呢?”约兰达看他一点都不急。 “来日方长,回头再给她准备个更盛大的。” 季诺德接过佣人递过来的电话,身边一时间安静,他听到电话那边说:“季诺德先生,住在约兰达公寓的中国留学生汪格于今晚七点至九点被杀,请您接受调查,帮助破案。” 季诺德放下电话,耳朵响起电磁波一样的声音,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咙。 傍晚时分,天就变得阴沉了,小雨淅沥不停,天空的颜色是少见的血红色,连夜幕都没有使这颜色变淡,反而因为黑色,天色红得更加诡异。 空气中漂浮着甜腻,是血液由热变冷时释放的副产品,也像女孩子品尝草莓后,手上留下的那一抹甜蜜的清香,这香味是冷的,且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公寓前车来车往,窗户边探出的几个人头表明了这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塞维利亚的警方将此地层层围起,领头的棕色大胡子警官低头和身边的同事商量案件。急救车退去,他们已经确定这个中国女孩就在不久前死去,出血量说明了这个女孩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不过准确的死因还要法医进一步确认。 初步的检查证实了急救医生的猜测,汪格的死因确是因为失血过多,颈动脉严重损伤导致失血,刀从右至左擦过颈动脉,伤口深约三至四厘米,脖子上的伤口深见皮肉,却没有伤及气管,四肢处的伤口深度仅有一厘米,腹部的伤口竟然也避开了脾脏,就好像是一个完美的放血方式,只是想让她慢慢流血,而且凶手似乎没有打算堵上她的求救路,不然也不会避开她的气管和内脏,这个杀人凶手好像就是故意要她求救,不过,可怜的女孩,到死也没有一个人帮她。 死前未遭受性侵,但是否中毒还要进一步尸检化验,解剖势在必行,考虑到她是外国留学生,警方联系了家属,要求三天内抵达西班牙签署同意书或拒绝书。 季诺德此刻坐在两位警官面前,其中一位也算是旧友。 靠左的年轻警察笔下生风,季诺德还没有说话他就在纸上写,年长点的靠过去瞥了一眼,纸上都是不成句的七七八八和本案无关词语,继而用手肘警告了他。 “季诺德,一月十八日七点到九点这部分时间,你在哪里,做些什么?” 季诺德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好,换个问题,据周边住户说,这个中国姑娘是你女朋友,对吗?” 季诺德的食指与中指的骨节在漆木桌子上有规律的敲击,“哒哒哒,哒哒哒……”旁若无人。 他没有表情,没有话语,甚至让人怀疑他和这个姑娘根本毫无关系。 年长的警察松了松皮带,脸上充满无奈,“季诺德先生,请你帮助调查,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夺去了这个女孩花一样的生命!” 季诺德抬起头,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什么?” “我未婚妻,汪格。”一字一句,不容置喙。 “抱歉,只有家属可以。” “我就是。” “不,你不是,她母亲已经接到消息,正在往西班牙赶来。” 季诺德狠狠地按压太阳穴,冷冷地说:“谁让你们告诉她的?” “这是她母亲的权利,她有必要知道她女儿的不幸。” 季诺德双手按桌而起,青筋毕露,“谁允许你们告诉她母亲的!” 穿着黑西服打着蓝色领带的律师推门进来,“冷静,季诺德,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季诺德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手心里是月牙状的带血伤口。 “季诺德不再开口,由我回答你们的问题。” 窗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现在是凌晨三点,季诺德用手抚上眼睛,希望黑暗早些过去,只要天一亮,汪格就叫醒他,“季诺德,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放下手,窗外还是漆黑,而他身边不是柔软温暖的汪格,只是令人心烦的询问和回答,偏偏每一句都带着汪格的名字,他恨不得堵住他们的嘴,要他们再说不出一句汪格的名字。 “季诺德,你可以去看看她了。”律师提醒。 规矩不允许,但是权利允许。 母亲一路陪着他,希望能安慰他一点,他却半个字都不吐。 这一路竟是这么长,天竟是这么黑。 一开车门,母亲和其他几个人都陆续下来了,唯有季诺德坐在位置上不动,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地方许久许久,此刻他才想起他来是做什么的,一脚踏出车门。 越靠近汪格所在的地方,他的五脏六腑就撕心裂肺地疼。 “噗——” 直直地吐了一大口血,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母亲脸色大变,着急地揽住他的手臂,一直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季诺德推开她,拿起手帕擦干净嘴角,一个人往前走。 法医不同意让非家属的人员单独见死者,于是一个红色头发的高个子女法医留在了房间里,她堵在门口,好心提醒他们会有些可怕,季诺德的眼神利剑一般刺过。 季诺德的母亲摇头,决定还是陪他进去。 淡淡的消毒水弥漫着,伽西亚看见了她,惊呼:“上帝啊!”随后躲进保姆约兰达怀里,而约兰达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姑娘,双手祈祷她在天堂无恙。 季诺德扯起一个微笑,轻快地走到她身边,她盖着白色的布帛,皮肤几乎和那块儿布融为一体。 他拿手背抚摸她的额头,不愿手心的血污碰到她。 单膝下跪,“来自江南小镇的美丽姑娘,汪格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掏出戒指,戒指是暖和的。 汪格没有回答他,汪格只是紧紧闭上了发青的嘴唇和苍白的眼皮。 在场的人不忍再多看一下。 季诺德复问:“你愿意吗?” 伽西亚过去想拉他起来,却被约兰达挡住,她说:“随他吧!不然他会疯的。” 季诺德听不见她的回答,笑着问:“你是不是怕你家人不同意?” 汪格不答,她怕是再也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刘勿欣被传去做笔录,她的身体里被测出有安眠药的成分,据她自己说这是汪格死前让她吃的,因为当时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刘小姐,你和被害者是什么关系?” 刘勿欣撇过脸,小声抽噎。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 “你还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情吗?” “嗯,记得,当时有一位太太到汪格家里,应该是汪格的门房或者房东,她过来和汪格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约兰达太太,是吗?我们已经和她做过笔录了。” “是,我听见汪格叫她约兰达。” “后来?” “接着我说我困了,但是我睡不着,汪格就说喝一粒安眠药吧,我就喝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年轻警察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匆匆低下头。 “那据你所知,她是否结过仇家?” 刘勿欣深思,“没有,她一向和顺,和同学朋友相处很好。” 然后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便说。 “如果你还知道什么,请全部如实相告。” “我男朋友这几天在发疯地找我,我又去了汪格家,所以……” 她在把警方往成骏那里引,而且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他叫什么?” “成骏,塞维利亚大学生物制药专业学生。” 警方立即找到成骏,没有费多大力气。 成骏靠在位子的靠垫上,一副掌握全局的样子。 无论警方怎么问,他都不回答,一旁的律师几乎把他全部的问题回答完了。 成骏冷笑,凶器找不到,目击证人也没有,连监控都被他全损毁,谁能说他是凶手。 这是刘勿欣和成骏的一场生死搏斗,赌注是汪格的命,现在开盘了,谁输谁赢很快就要揭晓。 聂儿一直坐到了晚上,露水沾湿了她的睫毛,她问身边的他说:“我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很残忍?” 修栖之摇头,写给她看,“这是她的命运。” 夜晚的鸟类都已经安睡,扑腾翅膀的声音却在耳边出现,他们抬头看,是一只洁白的鸽子,聂儿已经猜出了这是谁。 鸽子停在她手边,“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吗?” 聂儿说是,“你是汪格,我也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来的目的。” “你想请我做什么?” “帮我去劝劝季诺德,告诉他不要再记挂我。” “我恐怕做不到。” “拜托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聂儿说:“我劝不了他,但是你能。” 她帮她入了季诺德的梦。 季诺德躺在病房的床上,脸色苍白,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汪格又回来了。 汪格坐在他床边,笑着问他:“季诺德,你怎么了?” 季诺德想伸手抱她,却只能看着她,身体不能动,他说:“我挺好的,你去了哪里?” 汪格靠在他胸口,笑着笑着就哭了。 “季诺德,你忘了,我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汪格用他的衣服擦干眼泪说,“你还不明白吗,我死了。”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我舍不得。”眼泪打湿枕头。 汪格伸出手想帮他擦去,中途又收回来。 “季诺德,我要走了,你要用最快最快的速度忘掉我,这样才不会难过太久。” “我不能,做不到!” 汪格声音沙哑,“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生活。” “汪格,我求求你别走。” “不行啊,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你别走——” 一声惊呼,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修栖之对她帮助汪格的行为有些担心,这样一来她很有可能召来引路人,他们和解罪人关系不一般,罗修顺着他们的线索很容易就能发现她和他的踪影,他知道不能躲开一辈子,但是他不想让聂儿现在就回到罗修身边,能拖一时是一时。 刘勿欣暗指凶器的来源,会不会是他做实验时从实验室顺便带出来的,警察按照这个推想调查,很快得知实验室果然丢了一把实验用刀,小巧锋利,而且恰巧是他进出实验室的那一天。 法医按照同样型号的刀,确定汪格的伤口就是这种刀所致。 成骏被扣押了,虽然凶器还没有找到。 他听见这个消息,一个人大笑起来,完全不顾身边律师的劝阻。 “哈哈哈哈哈,确定是实验室的刀?” 他教出的学生还真是他的骄傲,料准了他杀汪格会用随身带的那把刀,而且用完就会扔掉,所以寻求极其相像的假证据扳倒他。 成骏猜想,下一步应该就是找到了带有他指纹的刀,他正这么想,消息就传过来了,在刘勿欣曾和他同居的地方,找到了一把干净的刀,血迹被清理干净了,但是指纹居然还残留着。 卑劣的栽赃手法,但是,他不准备隐瞒他杀了汪格这个事实。 “警官先生,我认罪,我杀了汪格,放干了她的血。” 干脆利落,如同魔鬼的回声。 第111章 她曾活过6 刘勿欣是在医院门口碰见的她,此时心情正不好她没有一丝想要和聂儿交谈的念头,往左边走过,聂儿也往左边走,她往右边走,聂儿正好挡在右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勿欣小姐果然无心,这么快就把我给忘记了。”聂儿讽刺她。 “当然没有,你那个小跟班呢?” 聂儿说:“你还有时间管他,不是已经自顾不暇了吗?” “聂儿,你知道自己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是吗,我没有发现。”她当然对她有敌意,甚至是恨意,她生下了她,可是却没有一天履行过母亲的义务,聂儿真想冲她喊出声,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不想要我直接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刘勿欣觉得浑身不舒服,“你为什么对我用那种眼神?” 她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可聂儿却总是一副看透了她的样子,她没来由地讨厌聂儿这样,赤裸裸站在她面前似的。 刘勿欣快步走开,不想再同她说话。 “为什么不打掉那个孩子?” 刘勿欣再也挪不开脚步,成骏之前要她打掉这个孩子,说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父亲,她骗了他,保住了这个孩子,现在成骏杀了汪格,她再留着成骏的孩子就是留着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她知道,这是犯傻,可是她下不了手,已经躺在了那里,还是挣扎着跑出了医院。 聂儿走到她面前重复问一遍,“为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 她却当做没有听见刘勿欣的话,“成骏杀了人,以后这孩子就是犯人的孩子,对了,杀害汪格这件事,你也有份,要不是你设计,成骏没有那么容易冲动。” “住口!”她连忙四下看路人的反应,幸好附近没有旁人。 “你也是凶手,他也是凶手,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凶手的孩子,你说,凶手的孩子要怎么跪着和被害人赎罪?”聂儿苦笑,眼睛里闪过光亮。 “再敢多说一句……” “如何,让成骏也杀了我?” “以为我不敢?” “杀人灭口这样的,对你来说不是小事吗?你连陪你长大的姐妹都能下狠手,我一个外人你会在乎?” 刘勿欣按住她的肩膀,目眦尽裂,“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她根本不是,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朋友,如果她关心我一点,我都不会被成骏摆弄成这样!” 聂儿把她的手自肩膀甩开,“你是咎由自取,现在还不悔悟?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她不想承认面前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这个恶毒残忍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 “没人有资格教训我,你更加没有!” “是啊,我说些废话做什么,是啊,谁都要为自己负责,你做过的事会有报应,人在世间活着,头顶的天俯视你,脚下的地仰视你,你做过的事别以为可以轻易抹去。” 她狂笑,“所有证据和证人都指向成骏,是他杀了人,也只有他知道我做了什么,很可惜,他不会把我供出来。” 聂儿脱口而出,“那……你还会想起汪格吗?” 她脸色微变,“死人不会永远留在活人的记忆力,用不了多久,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 “可是,她曾活过啊……”聂儿的嗓子一紧。 那个笑起来酒窝里装满幸福的女孩,她曾经活过,曾经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存在过,她的睫毛上曾经撒过阳光,曾有人爱她胜过生命。 沉默片刻,聂儿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刘勿欣这种人不会明白,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转而问道,“你把这个孩子当做筹码?”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被我留下来了,但要是他想把我供出来,我自然可以拿孩子要挟他,只是也不知道他要不要这个孩子,这个孽种。”她更正。 “你真是卑鄙。”聂儿道。 “知道就好,管住你的嘴,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汪格就是你的下场。”她狠狠说。 聂儿低着头,鞋面上一滴水,“你……为什么是这种人呢?” 刘勿欣没有回答她,急匆匆从医院门口离开。 聂儿魂不守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重复那最后一句话,她对刘勿欣当真是失望透顶了。 踉跄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这是哪门子的父母,杀人不会悔改,有了孩子只是当成工具,他们简直像恶魔一样。 修栖之站在她背后,伸出手,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又收回来,站在她背后一动不动。 哭了大半天,聂儿擦干眼泪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修栖之只是摇摇头。 “我要去看成骏,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伏法认罪,也想知道他会在监狱里过几年。” 他拿出一张纸条,“成骏已经逃出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她手心写道:“见季诺德。” “季诺德会杀了他,他去找死?” “你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聂儿愣了,“过不久他就死了吗?” “是。” 聂儿疯疯癫癫笑,“死了好啊,免得他又祸害人,他这样的人世界怎么配活着呢!” 两个人无声的战斗,季诺德款款而坐,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疯狂,如果有人看见他攥住杯垫的指骨,就能看见那泛白的手指微微颤抖,马上,马上他就要为汪格报仇了,马上他就可以死而无憾地去见汪格了,一切就要结束。 成骏右手递来一块儿香橙奶糖,“吃吧,很甜的。” 季诺德挥手甩开他的手,又立刻恢复镇静,他不想让对方看见弱点,“汪格说中国有句古话叫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叫我来不会只是想让我看看一个在逃杀人犯活得有多滋润吧?” “说到汪格这个女孩,还真是可爱……”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成骏偏不,“对了,我听说你是要向她求婚是吗?真是可惜了,她没有赶上自己的求婚宴会。” 他说着一件像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事,神情倦怠,食指和拇指揉搓桌上的一株铃兰,白色的花瓣很快被他碾碎在指尖。 季诺德注意对面高楼上艾提莱斯安排的狙击手已经就位,枪手的枪口一定已经瞄准了成骏的脑袋,只需一枪。 “我猜,你的人已经做好取走我性命的准备了。” 季诺德摇头:“你敢让我见你,就一定已经想好了脱身的办法。” “没错。” 艾提莱斯见对方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没有足够人手的他只好当即把人员分成两队,一队应付对方的狙击手,另一队狙杀成骏,可他唯独忘了保护季诺德。 季诺德和成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忽然他停下了那些可有可无的话,问道:“她哭了吗?” 成骏一僵,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么一句,甜腻的糕点屋里蔓延着甜腻的腥味,好似她临死时,满地的血液发出的阵阵微甜,他吃的奶酪、泡芙,此刻堵在他喉咙口,化为了那个姑娘的血肉,顷刻间,他几乎忍不住呕吐。 可是他就是要让季诺德痛苦:“我的刀那么锋利,切开她喉咙的那一下真是像极了切开水果,她的血液比清甜的水果汁更胜。” 季诺德不在乎他的这些激怒他的话,只是他的眼睛悲伤:“她那么怕痛,一定哭了,对不对?” 那些冷嘲热讽的混账话他一句也没脸提了。 “你为什么要杀她?我想听实话。” 成骏:“为什么,你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季诺德手足无措:“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你她才死的!” “胡说!” “小五因为你才想逃离我身边,你抢走我珍贵的,那我就以更可怕的方法抢走你的。” 他把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刘勿欣便不会受到一点儿伤害,人是他杀的,那就让他承担一切,他爱的人不能受伤,其他的,随便上天惩罚吧,他也不在乎。 话声未落,枪声已起。 聂儿和修栖之坐在角落,他们的话听得清楚,忽听枪声一响,聂儿一把按住修栖之的头向下,手里拖着他往后,“这里不能久留。” 修栖之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愣愣地看她把他的手握住,她挡在他身前,“你没有子弹快,我也没有,但是我受伤不要紧,你要是死了,修栖之的身体也不能用了,他不能再死一次,他的家人也接受不了,所以你听着,我不许你死。” 他庄重的一点头。 没人看得到子弹飞来的方向,成骏侧身卧倒,随手抽出手枪,他知道不杀了季诺德他今天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没有枪的季诺德,只好左右闪躲,他要既要保住命,也要杀了成骏。 两派人正式交火,厮杀不停,耳边枪声不断,街道上人群抱头而出,有人报了警,足足三分钟,警察才缓缓而至,看样子,他们知道这场战斗的两方,所以他们根本没有阻止这场战斗的意思,相反看得津津有味。 季诺德不能还手,但成骏可以,他回身亲手干掉了三四个人,动作连贯顺利,可是他的还手没有为他带来安全,反而暴露了他的所处之地,艾提莱斯说的是对的,拿着枪反而会让自己成为活靶子。 下一步,就是靠近他,没有枪,所以他要近身和他打斗,亲手了结他的命。 枪林弹火,季诺德翻滚于其中,一路上,他以桌椅作掩护,尽量不受伤,终于到了成骏身边。 成骏笑道:“你来取我的命,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随即丢掉手里的枪,他要正式和季诺德决斗,最原始的近身搏斗。 季诺德揪住他的肩膀,企图把他撞到墙上,成骏以手肘还击,猛击他的下巴,季诺德躲避不及,嘴角渗出鲜血,他不顾自己,疯了一般用膝盖踢向他的腹部,成骏接了他的三下,第四下被他踹倒在地。 一手撑地,他一手朝季诺德招手:“你就这点本事?” 上臂为锁,成骏再次贴近季诺德,紧紧锁住他的喉咙,季诺德呼吸不畅,肘部用力后击,成功躲开了成骏的桎梏,还没喘一口气,成骏已均匀呼吸,再次向他袭来。 不过七八个来回,优胜高低已分出。 “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也要杀了你。” 他飞身扑向成骏,成骏竟然不躲闪,是个机会季诺德此刻都会抓住,他紧扼身下人的脖颈,成骏却只被他缚住几秒钟就推开了他,正要起身,季诺德这次居然比他起身还快。 电光火石间,季诺德掐住了成骏的喉结,如同一个开关,他按下了开的那一边,成骏喉间的血喷涌而出,他的喉结被季诺德连根拔出。 “你输了。”季诺德望着他黑洞一般的喉头。 喷洒的血溅了季诺德一身,他看着地上人的尸体已经了无遗憾。 一颗子弹夹风而来,穿过季诺德的心脏,泵血的源头绽放成花,他应声倒地,一天中最美的夕阳来了。 那金色的光芒透过玻璃门轻抚着季诺德的脸,温暖而耀眼。 这无边无际的思念终于要到头了,季诺德想,他终于要去见那个有酒窝的她。 满地的尸体,血肉飞溅,聂儿从中走过停在成骏面前,他的血还没有流干,脸上尽是惊恐,聂儿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话,她叹息,带着修栖之离开了这里。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修栖之推开甜品屋的杂物门,再见天,外面是另外一个空间。 “这里是?” 他指着一个女孩回答了聂儿的话,看样子那是一个盲眼姑娘,聂儿看见她手下的盲棍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那女孩越走越近,聂儿惊讶地发现她的五官和姨母惊人的相似,难道,她就是。 “她是我的姨母?” “现在还只是人类。”修栖之写道。 “可她怎么会成了这样?” “错过的轮回的时间,出了点意外。” 聂儿联想到鸽子来找她帮忙,“是因为季诺德?” “是。” “和姨母真正有羁绊的是勾陈,所以季诺德就是变成人类的勾陈?” “是。” 这边说着话,刘聂儿忽然停住,她就要跑过去扶住那个盲眼姑娘,修栖之牵住她的手对她摇头,在她手心写,“有人会帮她。” 女孩一脚跨了个趔趄,导盲棍也摔倒在旁边,身边有个阿姨见她摔了,赶忙扶起她,又把导盲棍捡起来递到她手里。 “小姑娘,慢点走。” 池小鸽觉得摔倒丢脸,红着脸接连道谢。 膝盖火辣辣的疼,她看不见也知道是蹭破了皮,只希望不要流血,不然面试时她就要成为焦点了,还好没有摔到脸,不然就要破相了,池小鸽悻悻地想。 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池小鸽终于到了羲和路1346号广播大厦,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成功了一半。 在她进入大厦前,另一个人也擦了把冷汗,她终于到了,过程虽然有些艰难,不过她还是做到了。 黎开自她出门就跟着她,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她的耳朵很灵敏,太近的话,她能听出他的脚步声,太远他又担心她出事,一路上战战兢兢。 池小鸽摔倒的那一瞬,他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扶她,还好路人离得近,先把她扶起来了。他看见她的膝盖摔红了,心疼得不得了,家里的茶几四个角他和黎合都包上了柔软的桌角套,就是担心蹭到她,她又看不见,撞到什么东西她身上就碰得发青发紫。 聂儿也发现了这个人在偷偷跟着盲眼姑娘,“他是谁?” “勾陈的转世。” “原来这一世他们还会在一起,太好了,我以为始终没有一个好结局。” 修栖之看着她的笑脸一言不发,确实是始终没有一个好结局,被诸神诅咒的勾陈,永远也不会和他心爱的人有一个圆满结局,他不忍心告诉聂儿。 “既然看见他们在一起,我们离开这个空间。”他只是想要让她安心,看见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不想让聂儿再挂念,聂儿这个人就是容易对遗憾念念不忘,他希望她看见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就把他们都放下。 “等等好不好,我们还没有来过这个空间,在这里玩玩。”聂儿拉住他走进一条街道。 第112章 长相思1 聂儿走到一家超市前,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十二点,她回到身后几步远的修栖之身边问:“中午了,想吃东西吗?” 他沉默地摇摇头,递给她一张纸条,“你饿了吗?” 聂儿说是,她忽而看看修栖之的脸,指着他的脸颊问:“你怎么这么苍白啊?” 修栖之只是摇头,她想他只是累了,跑来跑去,他现在的身体承受能力只是一个人类,要尽快找一个地方休息。 聂儿牵住他的手,带着修栖之往前走,告诉他,吃多了西班牙的海鲜饭和奶酪芝士,这下他们可以吃一点莼菜和芦笋,江南的莼菜和芦笋都很鲜嫩,问他是不是想尝尝那种味道,又说晚上可以去吃反沙芋头,楚源大学旁边就有一家特别正宗的店,可惜这里不是楚源,但是他们也能品品别地的芋头。 聂儿再看一眼他,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她绊了一下,低头见自己的鞋带散了,修栖之松开她的手,正要伸出手,又慢慢收回来,聂儿没有注意到自顾自蹲下身子系上,一滴液体滑下,她蹲在地上,那红色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之上。 鼻子一酸,聂儿推他一把让他转过去,她这才发现修栖之身上深色牛仔衣的不同,就像泼了一杯水在身上,如果不细看,没有人会发现那是鲜血,顺着衣摆往下,血滴子依然悄悄落下,聂儿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上尽是血滴,她没有发现,自己对于周遭环境竟然迟钝至此。 “你流血了怎么不告诉我?”聂儿轻轻扒开他的外套,从腰侧望进,里面的衬衫上划开一个口子,怪不得枪战结束后他随手拿走地上一件别人的牛仔衣,平时别人碰过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再动。 “问你呢,怎么不和我说?”聂儿压住怒气。 他只是摇头,茫然而苍白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连纸条也拿不出。 不说话,随便吧,聂儿气得甩开他的手就走,大路宽敞各自走,修栖之拉住她,把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 她并不在意他,想要用冷漠把他从身边赶走,有他陪着也好,没他陪着也罢,都能生活,反正前前后后她都已经是不死之身,她每每走得那样快,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看着背影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时间长了,她也适应了身后那个人的注视,他注视他太久,她却从没有从他身后看过他,一直都是走在他前面的她,如果不是偶然间的一点头,或许连他受了伤了不会发现。 修栖之偷偷观察着她的眼神,温习着她平时生气的原因,想要总结出这一次发怒的缘由,是她觉得他拖累她还是——她终于担心他一次,漫天的猜想和遐思,他还是不敢自以为是。 修栖之晃晃她的手腕,想要让她不要生气了,他很喜欢用这一招,加上可怜的眼神,聂儿再怎么生气也会让他写完纸条,听他解释。 她盯了他很大一会儿才把眼睛挪开,一种说不清的暗怒在身体里隐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容忍他在身边,一个,陌生的,不知底细的,没有前因后果的,他。 “下次不要再穿深色衣服,你受了伤我也不知道,又不肯和我说,穿浅色的,我一眼就能看见。”她看着他说。 仿佛看出了聂儿不会再生气,他暗自一笑终于放下心,满脸的愉悦。 “去医院吧。” 他不愿意去。 “那你不要再跟着我。”聂儿说的很轻松。 他在那一刻手都发颤了,聂儿感觉到覆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正在发抖,她反握住他,命令一般,“去医院。”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每当她情绪有一点变化他都能轻易发觉,又十分体贴懂事,在她危机之时情绪低落之时,他从来没有抛弃过她,在罗修那里的受到了委屈失意,因为他的耐心和陪伴,似乎都在一点点恢复。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古怪任性得可怕,可是自从他在,她就变得越来越像少女时期的她,刘聂儿当下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她凭借他对她没有来由的好,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对她的宽容和爱护。 “要住院吗?” “应该不用。” 医生把他的外衣剪开,血肉模糊,聂儿略微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开了,对医生说道:“我先出去一下。” 他推开医生的手,也跟着聂儿走出去,聂儿把他按回床上,“你不要跟着,我马上就回来。” 他不同意。 聂儿只好慢慢哄他说:“你看,你总不能光着上半身出去,我们在那里的衣服没有带来,我给你先买一件应急。” 他慢慢松开了她,侧开脸把失望藏住,她还是不想同他在一起,只要抓住机会就会立刻逃开。 聂儿不清楚他此刻的想法,走得快了把他留在身后。 “请坐回来。”医生说。 他站在原地不肯移动。 “她会回来。”医生沾湿棉球说。 修栖之回头看他。 “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离开,她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 聂儿回来了,修栖之趴在医院的窗户上看见她手里拿了一只纸袋,他笑起来,眼角旁的一颗泪痣也生动得可爱。 门口不多时响起敲门声,他赶快装作一直侧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聂儿推开门,“我给你买了一件——”见他正在睡觉,聂儿住了口,轻轻把衣服放下,医生说他可能会因为伤口发烧,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把手覆在他额间,又担心把他吵醒了,喘气都是闭上了嘴巴。 隔壁病房传来熟悉的声音,聂儿应声而出。 伤口处理了半个小时,无心看着医生拿镊子从伤口里夹出铁锈渣,空气里池小鸽的血液甜腥发腻,嗅着味道,她又想起那天晚上雨水夹杂血液的气息,整个城市弥漫的味道几乎挥之不去,无心走了神。 等回过神,她说:“医生,请你帮她好好检查,她身体很不好,容易细菌感染。” 医生脱下口罩,一双眼满布红血丝,一看就是工作过量的高疲劳人士。 “我会的,请安静等候。” 池小鸽犹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体不好?” 无心吞吞吐吐,“是……你哥哥告诉我的。” “哪一个?” “黎合。” 池小鸽的眼顿时弯成月牙,因为一颗八卦之心,疼痛也消失不见,“真的吗?怪不得你认识我,你和我二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额,很早了。” 医生按住她乱动的手臂,“坐好,别乱动。” 池小鸽却根本停不下来,“好朋友还是曾经的那个?” 无心要被她的笑打败了,“只是认识的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 池小鸽的眼睛光芒暗了许多,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有了主意,“我哥哥很优秀的。” “哦。” “他对人可好了。” “嗯。” “下次约他出来见见?” “不。”无心才不上当,这个丫头不管再过多少年,招数也不会变,无心无奈地笑笑不语。 是刘勿欣,她怎么会在这里,聂儿怕被发现,急忙躲入墙壁后,无心却已经注意到有人偷看,慢慢往这里走。 修栖之皱了眉,快速把门带上。 “你醒了?”聂儿从墙壁后出来。 他点点头,“我们要尽快离开。” “额,行,但是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 “你受了伤,不要乱动,先在这里休息。” 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服修栖之在医院里等她回来。 一路悄悄跟着刘勿欣,聂儿却发现她也在跟在一个路人。 一辆车忽然不受控制,直接向花坛这边的人行道撞过来,旁人一听那急促的刹车声,纷纷向一旁拼命躲闪,鬓发斑白的老先生却像没事人一般不知何事,因为他根本听不见。一双手比钳子还要冰冷,迅速钳住他的手,将他带离了危险的地方。 那辆车撞进花坛,冒起白烟,发出噗呲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老先生刚要回头感谢救了他的人,那人却突然躲进人群,霎时间不见了踪影,真奇怪,哪有人的手掌如此冰冷没有温度,他的手腕子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无心躲在街角,不敢让他看见她,他说过,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看见她。 如果那个世界里有一个人是最不了解她的,那一定是她爸爸,他逼着她弹钢琴、跳舞、读书,他对她身边的男孩子软硬兼施,就是不让那些人接近他的宝贝女儿,他不停地拿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和她作比较…… 聂儿听见那老先生走后,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刘勿欣对着他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刘聂儿整个人都愣住,也就是说刚才那个老爷爷是她阿公的转世,是阿婆在那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大摇大摆,像往常一般应该就不会引起怀疑,池小鸽穿过大厅的液晶电视,顺着几层小阶梯经过厨厅,扶着大理石石柱绕过摆放植株的一排窄式红木桌。 小老鼠永远逃不过大野猫的火眼金睛,黎合的眼睛穿过螺旋木梯,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裙子的褶皱翻过一边,上面还沾上了灰黑的泥物,出门时干净的细手链不知所踪,更让人担心的是,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不过看起来已经处理过了。 “砰——”池小鸽狠狠撞在了他胸前,“你挡着路了!”池小鸽恶狠狠地抱怨。 “sorry.”黎合摊开手,一脸无辜。 “让开。”池小鸽压低声音。 “让开也行,我看看。” “什么?”池小鸽装傻。 “你说呢?”他反问。 也不管池小鸽背到后面偷藏起的手多不情愿,黎合扭过她的胳膊仔细检查了一番,所幸没有伤及筋骨。 “怎么回事?”黎合拽拽她的裙子。 “不小心摔了一跤。”意外来的太突然,如果不是无心的帮助她不会那么容易离开那里,可无心说过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她帮了忙,池小鸽只好守着这个秘密。 “说实话。” “没撒谎,真的,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我就说不应该答应你去上班,满口谎话。” “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说实话他也不信,池小鸽真是服了他。 “你说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膝盖手肘都好好的,还没有一个部位青紫?” “对。” “且不说你能不能骗到我,黎开回来看你怎么说。” “就这么说怎么了?” “哎——”黎合悠悠然长叹,池小鸽太久没有被他训练,已经失去了狡猾,谎话也是不入流的那一套。 “那你的手链?” “额,弄丢了。” “在哪儿丢的?”黎合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 “就……”池小鸽一时语塞,拿不出话搪塞他。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行,那你别告诉大哥哥!” 黎合悄悄把耳朵凑到她耳边,听到她神经兮兮地说:“其实,我被人抢劫了。” “什么?这个……”黎合隐忍了几秒钟,出其不意给了她一个爆栗子。 被敲痛的池小鸽揉着额头对他发火:“超级痛,你要敲晕我是不?” 黎合单手掐腰拿她没有办法,池小鸽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如果她不想说什么,谁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 “一会儿黎开回来看见,你瞧他怎么逼问你。” “怎么办?” “你不是厉害嘛,骗骗他试试。”黎合阴阳怪气。 “不行的,我骗不了他,他一问我就忍不住全告诉他。” “那你先告诉我你去哪里了?我再帮你想办法。” “不行。” “你快说。” “想个办法吧,我一骗他,他就立刻能猜出来。” “你先告诉我,我帮你骗他。” 黎合和池小鸽进行着长达半个小时的“商业还价活动”。 黎物趴在木框书架前,提醒道:“他回来了。” 池小鸽紧紧抱着黎合的腰,耍赖似的低声说:“先欠着回头还,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是谁啊?” “黎合。” “欠揍。”又是一个爆栗敲击池小鸽。 池小鸽赶忙改口:“二哥哥。求求二哥哥了,我会为你当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前仆后继、刀山火海、千军万马、柳绿花红……” 黎开扯下领带,解开白衬衫的上几颗扣子,惊讶地看着他们的“亲密动作”,似乎他们达到了某种共识。 他摇摇头,接过保姆递过来的一杯水一饮而尽,今天可真热。黎开本想回房间休息到吃饭时才出来,却在转头不自觉看池小鸽时诧然察觉了她的手臂。可怜池小鸽以为他累到自动忽略了自己。 “小鸽子,你过来。” 池小鸽给自己边扇风边说:“好热,回房间休息了。” “池小鸽,过来,我不说第三遍了。” 第113章 长相思2 从小到大,池小鸽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应该就是医院,谁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天生就多灾多难,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每次黎开和黎合看着她那泛白的小脸,心都揪得生疼,可这小丫头打着针也只是哼哼几声,眼泪也没落过几次,黎合看不了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多少次叫她疼就哭出来,她只是说“那我也太聒噪了吧!”后来黎合有一天终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他要让所有像池小鸽这么痛苦的病人都不再难受,池小鸽一听他的抱负,乐得好几天走路都蹦跶,她说她以后就有一个医生哥哥了,实在太炫酷了。 至于黎开,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转身看见了正在听新闻的池小鸽,新闻里,大工程的老板扣押底下工人的薪资,工人们急着回家过年,可是连路费也出不起,池小鸽狠狠地关上了电视,光听声音都把她气成个好歹。 黎开问她以后想干什么,池小鸽坚定地说要做律师,替弱者出头,惩恶扬善,说完又有一声微不可及的叹息,她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成为律师,要是她能看见就好了,可是上天偏不给她一双能看尽世间繁华的眼睛。 黎开看看那些未曾填写的空行,还有池小鸽那双清澈的明眸,悄悄把所有志愿改成了池小鸽的理想,反正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既然她喜欢,那他就替她做喜欢的事情。 黎开和黎合不是她亲哥哥她心知肚明,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她不过七八岁,而他们两个是双生子,正好长她六岁,说是双生子,他们两个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一点都不像,黎开和黎合的眼睛都是那种细长的狐狸眼,可黎开做法律工作练就了一双冷酷的眼睛,黎合由于常年接触各式各样的病人,未曾说话眼睛就含笑,虽然别的地方一点点都不像,但在疼爱池小鸽这件事上,他们做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性,即使是后来同父异母的妹妹黎物出生,池小鸽在家里的地位也不曾动摇一丝。 黎开除了担心她的身体,更怕她不能和同事友好相处,虽说她脾气很柔软,但倔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她,她从没有在学校里待过一天,所有的知识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家教老师带来的,光是学习盲文她就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黎合失口说她就算什么都不学他也会养着她,就因为这句话,气得池小鸽七十二个小时没和他说一句话,急的黎合耳朵上长痘,又听池音铃说把洋葱放到耳朵里可以治好,他自己就是个学医的,居然还听信偏方,黎开无奈地阻止他说:“我看你得把洋葱放你胸口上。”黎合一头雾水,“为什么?”“治治你的缺心眼儿。” 从学校从容不迫地逃课出来,小姑娘黎物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和刺眼的太阳,不禁眯起了眼睛,今天,还算是个好天气,不然一会儿带着姐姐可真麻烦。 池小鸽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她来,难道这个小丫头又说谎吗?两点钟演唱会就要正式开始了,还不来接她她就自己去。 “咳咳咳”的小皮鞋碰撞瓷地板的声音,没错,是她了。池小鸽对准来人的方向说:“咱们走吧!” 黎物有时候极其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东西,要不是她目光不能与人对视上,谁能轻易看出来她是个盲人。 “好,带上你的盲棍,还有墨镜。” 池小鸽低笑了几声:“看,早就准备好了。” 黎物的手臂撑在腰间,形成一个圈,这样的话,池小鸽可以主动地牵住她走路,从小到大,这样的动作她做了成千上万次,自然,这是基于十分了解池小鸽的基础上。 一路上,黎物不止一次嘱咐她:“姐,记住了,要是被黎开和黎合知道,你一定要说这是你的主意!” 她揉揉耳朵说:“放心,他们不会知道,大哥哥今天要做案件调查,二哥哥嘛,他的病人多到数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 黎物瘪嘴说:“不是管我们,是管你。” 可不是这样的吗,把她当犯人看,时刻不许她溜出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每两个月去全身体检一次,就算是失眠也要看医生,更别说发烧感冒这样的小病,池小鸽总是想,要不是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会不会早死一万遍了,上天保佑,给了她这么幸福的一个家。 “快到了。”池小鸽拿好盲杖,正式准备下车了。 “你啊,耳朵太牛了。一会儿你别离开我。手机拿好,万一人太多……” “我知道了,手机我会拿好,不会乱跑。”池小鸽拍拍她的肩膀,叫她放心。 演唱会来的人可真多,额……女性居多,m-bleu这个由三位小鲜肉组起的队伍今年的态势非同一般,黎物回想fyp-10火起来的那几年,感叹这个圈子更新换代的速度真是可怕。 池小鸽固然重要,但那三个美艳少年的出场彻底吸引了黎物所有的注意力,连池小鸽对她说:“我觉得这里有点闷,出去等你。”这句话,她也似听非听地机械点头,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们三个,哪里还顾及她姐姐。 其实,倒真不是场地里喧闹不停的人群让她觉得闷,她只是听完了想听的东西,对其他人来说,听完这场演唱会,看到他们三个是最终目的,可是对于她,只是想听到那一段前奏和中奏,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就听入迷了,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想让人接近再接近。 池小鸽摘下了墨镜,尽管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但内心深处,她是自卑的,所以她不希望旁人注意她,最好……最好当她不存在。 按照刚入场的记忆,这条路通向几棵大树,树下面有木椅,刚才黎物给她买水的时候,她就坐在其中一棵大树下的油漆木椅上等她,没有盲道,她敲着手里的盲棍细心地找寻那条长木椅。 这样的天,有一丝微风是最好的,池小鸽出了汗,这风恰好赶走了她的燥热,细长盲棍敲在地上,发出“哒哒哒,哒哒哒……”的清脆声音,由于她从来走路都是不紧不慢的,所以她的盲棍声也极有节奏。 奇怪的是,这把长木椅上已经有人了,池小鸽听到了一个人细微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池小鸽收起盲棍,悄声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草地泛着一股幽甜的气息,大树的庇荫下,阳光透不过细密的树叶,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受,那人好像睡得很香,花了钱来听演唱会,却不进去,池小鸽想这人可真奇怪。 起伏的蝉鸣声终于唤醒了他,坐起身,转眼撞进一个女孩的目光中,黑白分明,清澈透亮,这是他第一眼印象,声音婉扬,是第二印象。 她说:“是我吵醒你了吗?抱歉。” 萧渊觉得她奇怪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这个女孩看不见,她的眼睛不能和他对视。 池小鸽听不到他回答,就要离开,萧渊这才意识到她要走了。 “不是,你没有吵醒我,是我自己睡醒了。” 池小鸽放下心,安静地坐好,背挺得直直的,脖子不歪不转,这是他让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和她说话温声细语一样,她的规矩坐姿也由来已久。 萧渊无法忽略她美丽的眼睛,又不得不为她看不见而遗憾,他忽然对她感兴趣。 “你是来听演唱会的吗?小姑娘。”一句正儿八经的问话加了个小姑娘,怎么都让池小鸽不舒服。 但她还是耐心和他对话:“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听了?” “已经听完我想听的了,剩下的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萧渊觉得有意思,复问:“我想问问你想听的指的是什么?” 池小鸽回答:“第二首歌曲的前奏和中奏。” 萧渊莫名兴奋,有一种久遇知音的快感,他没有用真名参与作曲,所以现在外界包括他家人也不知道他在为m-bleu作曲,这是他唯一一首觉得尚且满意的曲子。 “是吗,我也很喜欢。”他看着对面女孩的眼睛应和道。 池小鸽不喜欢这种刨根问底的方式,这让她有一种被审问的错觉,即使对方没有任何恶意,要结束提问她就要反客为主。 “您呢?您为什么不进去听演唱会?” 萧渊嗯了一声后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出来了。” 他当然不能直接说他是这个男团的音乐人。 萧渊又开始了他的问题:“那你听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池小鸽不自觉地被他牵着走:“感觉的话嘛?我想是主人公的找寻和靠近,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前奏有一种浅浅的悲伤和渴望,知道在哪里后,小心翼翼地接近,不敢放肆。” 池小鸽看不见他的表情,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惊喜和诧异,怎么会有人比他还了解他,他一直说不清对这首歌的情感,现在他明白了是当局者迷。 萧渊陷在她的眼睛里无法自拔,明明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人溺在其中却怎么都脱不了身,毫无征兆下他说:“你的眼睛真美。” 池小鸽的笑意映在眸中,她羞涩地说:“谢谢。” “你能嫁给我吗?” “嗯,啊?”池小鸽大惊失色。 “先生,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她非常生气。 萧渊意识到冒犯了她,连忙道歉:“我不是戏弄你的,我是……认真的。” 池小鸽更是怒不可遏:“您怎么能这么轻浮!” “萧渊,二十七岁,男,未婚,职业钢琴家,毕业于柯蒂斯音乐学院。这是我的名片。” 池小鸽不接名片就要离开。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池小鸽展开盲棍:“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对第一次见面的女性求婚很无礼,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 敲地声渐渐走远,萧渊实在不敢再惹怒她,只好寻求别的方法知晓她的个人信息,虽然这确实很无礼。 聂儿手里的甜筒已经化掉,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如果说池小鸽是上一世的汪格,黎开是季诺德,那这个萧渊又是何方神圣? 她把这一幕记在脑子里,快步走到场内,“给你,冰激凌。” 修栖之对她回来得这么晚表示了一定的不满,硬是不接那个已经化了的冰激凌,聂儿摊摊手,轻轻把手里的两个甜筒都吃干净,一个都没有给他留下,“是你自己不要的,不怪我。” 他哼一声,气得更厉害,“你去哪里了?” 聂儿扫了一眼字,“哦,我碰见池小鸽,就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她实话实说。 “然后呢?” “碰见一个叫……叫……哦,萧渊的人。你认识吗?” 他一挑眉毛,当然认识,“那就是成骏的转世。” “what?”这一世居然让凶手喜欢上了被害人,聂儿真想指着天破口大骂,这是什么鬼因缘。 “为什么他们还会遇见?”聂儿和修栖之边走边说。 他生了气不肯多说,故意走得慢慢悠悠,聂儿无奈,只好重新买了一份冰激凌,“香草味的,你最喜欢的味道。” 他笑嘻嘻接过来继续告诉她,“都是这样。” “什么叫都是这样?” “就是……安排因缘的神很喜欢让上一世犯错的人,在下一世赎罪。” “所以,萧渊是因为上一世的罪才会对池小鸽一见钟情?” “有可能。” “我的天,这神可真够疯狂,一点点都不顾及被害人的感受,谁会喜欢上杀了自己的人?” “一定会。” “啊?” “如果是注定的缘分,那么谁也更改不了,这是命运。” “狗屁命运,池小鸽要是和萧渊在一起了,那黎开可怎么办?” “池小鸽就算不和萧渊在一起,她也注定不会和黎开有个好结局。” “凭什么!”聂儿气得七窍生烟,“上一次他看着她死去已经很悲惨了,为什么这一次还会这样?” “每一次都会这样。” “你是说,他们永生永世都不会有结果?” “正确。” “谁定下了他们这样悲惨的命运?” “诸神。” “我……你让我缓缓,我真的被气着了。”聂儿夺过他手里还没吃的香草冰激凌吃得干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因为他是勾陈。” 聂儿还是不明白,身为勾陈神,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推入人间体验爱不得的苦。 第114章 长相思3 修栖之迷路的毛病在聂儿眼里只是打一顿就好的小事,直到他第三次找不到回家的路,聂儿在外面的街口找到他,气得想把他揍一顿。 “你怎么回事……” 没等聂儿抱怨完,他先抱怨,“你别告诉我东南西北,我只能分得清前后左右。” “狐狸这么容易迷路吗?” 她还以为他是那只不会说话的狐狸,修栖之见她没有起疑也不做解释。 “我真是一口气上不来,想打死你。”聂儿把他找回了家。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后悔自己没有在汪格出事的时候设法阻止,她很想试试这一次能否改变他们的结局,如果成功,所有的一切将会改变。 “我要去电台上班了。”聂儿回家的路上和他说。 “因为池小鸽在那里?” “对,你既然说她的命运不可更改,我想,她有可能再一次遭受厄运,所以我要想办法保护她。” 修栖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静静在一边看着她,明知道她更改不了任何东西,他还是愿意相信她能稍微让事情往更好的一面发展。 “这是和你一组的新成员,萧渊,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就是同事了。”一个前辈对池小鸽说。 池小鸽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想不起,“你好,我是池小鸽。” 他握住池小鸽伸出的手说:“我是萧渊。” 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能轻易忘掉的,而往往我们记起那些人和事需要一个提示点。对于看不见世界的池小鸽,声音便是她记忆的提示点。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池小鸽抽出与他相握的手,毫不客气地问道。 萧渊还未回答她的问题,田老师横插一嘴:“你们早就认识啊?” “是。” “不。” 两个人,两种答案。 田老师也看出了猫腻,圆着场说:“早就认识那敢情好,以后一起好好工作。” 池小鸽看不见萧渊那深情的目光,但旁人看得见,田老师特意在离开前嘱托了萧渊一场。 他是真喜欢这个空降兵,一表人才的青年,拉着萧渊的手他说:“我瞧着你和小鸽子早就认识了。” 萧渊回声说是。 田老师对池小鸽慈父般的心又开始作祟了,“她眼睛不方便,有时候做事——” 萧渊没等他说完就接下话说:“我知道,以后我来照顾她。” “我看她不怎么喜欢你,她的脾气较一般女孩要好得多,你是怎么惹着她了?”田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萧渊一脸笑意,“很快她就不生气了。”似乎池小鸽的脾气他说了算。 田老师又吩咐了一些琐事才离开,他是真的不放心池小鸽这个小丫头,总是担心她闯祸。 池小鸽怎么也想不到再一次见面的这个人,会是她一生也甩不开的命定之缘。 黎开刚下班西服还没换掉,池小鸽突然像只八爪鱼凑到他身上,两只手用力搂着他的腰。 黎开也不推开她,就势搂着她坐下,“怎么了?上班太累了?” 池小鸽小声趴在他耳边说:“我害怕。” 黎开一只手解开领带,一只手抱着她笑问:“怕什么?” 池小鸽想想,“坏人。” “我怎么没看见,哪里有坏人?”黎开左右看看。 池小鸽在他耳边汇报刚才听到的新闻,她离得太近,说话的气息撩弄他的耳朵,她看不见他眼底的倒影都是她,也不知道他的唇就在她脸侧。 黎开根本听不进她的话,鬼使神差,他迅速咬了下池小鸽的耳朵。池小鸽捂住耳朵,“你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弄痛你了吗,我看看。”黎开拿下她捂住耳朵的手。 池小鸽正过身,突然调皮地把他压住,铆足了劲儿挠他的腰,她知道黎开最怕痒痒。果然,他笑着推开池小鸽,池小鸽的附着性一向很强,就不从他身上下去,两个人在沙发上闹起来了。 “哈哈哈,受不了了吧?快认输。”池小鸽故意挠在他最痒的地方。 黎开止住她一只手,笑出了眼泪,“停下来,快点!” 池音铃在厨房早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没有打扰他们,黎开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他对池小鸽是什么感情,既然如此,她从中作梗只会叫黎开更讨厌她这个后妈。 她拿着餐具稍微说了几句:“别闹了,一会儿要吃晚饭了。” 池小鸽终于停手了,“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 周六周日的早上总是一个美好的时候,池小鸽很喜欢睡一个早上。 “起来了,小懒虫。”黎开走进她的房间,掀开她的被子,把她翻到肚皮上的睡衣悄悄拉下来。 池小鸽无力地推他:“今天不用上班,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我发现了一家味道很赞的法式料理餐厅,我预约好了,咱们好久没有出去吃过饭了,去吧,去吧?”黎开引诱着她。 池小鸽睁开迷离的眼瞳,不情愿地缓缓坐起身,忽然间,她倒头钻进被窝:“我困!”被子隔了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碎纸机传出的喑哑。 好好说不行,往常黎开就会采取特殊手段,他说:“你要是耍赖不起床,我就也耍赖进你被窝。” 池小鸽一抖擞,丢开被子就问:“哪一家?有什么特色菜吗?” 黎开捏捏她的小脸放过她,“这才乖。” 说话间,手机响了,池小鸽摸了几次都没拿到手机,黎开见状抓过手机放到她手里,池小鸽说了句“接通。”,铃声才不紧不慢停了下来。 “喂,我是池小鸽。” “我是萧渊,今天的聚餐要我去接你吗?” 池小鸽扣着枕头上的花边,带着歉意地说:“我可能今天去不了了。” 萧渊紧张地问:“身体不舒服是吗?” “啊,不是,不是,我今天要和家人出去吃饭。”池小鸽急忙否认。 “你没事,那就好,没关系,我会和组长还有大家解释的。” 池小鸽暖暖地笑了起来,“这样的话,谢谢你了。” 黎开离得近,听到了对方的男声,亲切的语气引起了他的不快,池小鸽没有告诉过他她的同事里还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挂上电话,她推着黎开出去,说是立刻换衣服吃完饭就陪他出去。黎开本想问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先自我否定了,他们家鸽子这么乖,哪会招惹不三不四的人。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用早餐,黎物看见池小鸽那身淡蓝色及膝裙,好奇道:“姐,你今天要去哪里吗?穿得这么漂亮。” 池小鸽笑眯眯地说:“我和大哥哥出去玩一圈,然后吃个饭就回来。” 黎物骨碌碌转一圈眼珠,“我也想去,哥,带上我呗!”只不过她求错人了。 黎开给池小鸽的面包抹着薄薄的却非常均匀的一层果酱,目不转睛地说:“你最近要考试了,好好看你的书。” “不考试你也不会带我出去。”黎物小声抱怨,池音铃听见了瞪她一眼,不让她再说。 黎物皱起眉头,咬着下唇,脸忽而撇向一边,过了一会儿,她略带哭声地说:“你就只有她一个妹妹吗?” 桌上一片寂静,黎爸爸只当看笑话看着这情况,依旧吃着早餐,笑着笑着竟然还笑出了声,黎物眼里转着泪花哭着问爸爸:“你觉得我很好笑吗?我在生气!” 积累许久的情绪就像是掩埋在深深岩石下的岩浆,只需一刻便可以喷涌而出,铺天盖地。 “妈妈也是,她做错事你从来都不训她,只会对我大呼小叫。” “礼物,住口!”池音铃叫出了她的小名喝止她。可是黎物没那么容易被她吓住。 “大哥哥和二哥哥都那么疼你,难道就凭你池小鸽比我早和他们生活七八年,就可以把他们的宠爱全占据吗?” 池小鸽抿抿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这个小妹妹说,她只比她早来这个家一年,她才是亲生的,而她只是一个连亲妈在哪都不知道的糊涂蛋,池小鸽摇摇头,还是算了,她一个养女要是还这么正大光明的告诉她这件事,黎物非得气疯了不可。 黎合拉她坐下,“过分了啊!” 黎物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她想,就算是她死了,他们应该也只是会在乎池小鸽会不会难过,池小鸽可真讨厌,要是这个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就好了。 池音铃也没有胃口吃了,她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心烦地起身说:“我去看看她。”说完,一眼都不看池小鸽,从她身边绕开。 池小鸽急忙起身挡住她说:“回头我和她好好聊聊。” 池音铃的嗓音略带沙哑:“不用,你出去玩得开心就好。” 黎开看看池音铃,又看看池小鸽,池音铃果然是这个家最有段位的女人,她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击倒池小鸽,也能一句话就激起黎物对池小鸽的厌恶。 想了片刻,黎开歪着头说:“坐下吧,你还没吃几口。” 说完,把池小鸽拉回了位置上。 “你别总惹她,小猫咪也是有脾气的。”黎爸爸对着黎开说,言语里透着些许责备。 说完又对池小鸽说:“你妈妈说话就那样,别放在心上。” 池小鸽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只觉得不舒服,要是她说没关系,那就是说她知道她妈妈就是喜欢挖苦人,要是她因为妈妈的话生气,那就是她不懂事,里外怎么说都感觉不是一家人说的话,也说不准是她自己想多了,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对他说的话不能完全理解的呢?池小鸽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稍微记起是很久很久以前。 黎合慢吞吞地擦干净嘴,说:“她估计又在上面摔东西,爸爸去看看她吧!” 果真,一阵玻璃器皿摔落的声音响起,黎爸爸赶忙往黎物的房间跑,万一玻璃碰到她弄伤了就不好了。 六个人的位置转眼只剩下了三个人,也好,反正一直都是他们三个人。 池小鸽出门的时候,明显兴致不高,她提的什么要不下个星期再出去玩之类的建议统统被黎开否决了。 于是闷闷不乐的池小鸽坐一路车叹气一路,心情不好的她破例被黎开允许在车上吃薯片,但要是掉渣,他就把渣渣塞到她原稿包里。 穿着正装的导购小姐亲切地和黎开说着话:“这些都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款。” 黎开摇摇头,他不喜欢她穿得花枝招展,女孩子就应该简约大方一些,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给她买衣服的。 “那件,白色的。” “这件?” “对,拿出来给她试试。” 池小鸽听着他们的对话,安静坐在一边等他们谈好,她看不见红橙黄绿青蓝紫,看不见长短胖瘦,如果他愿意,那就让他做她的眼睛,她乐得自在。 “小姐,这边请。” 池小鸽抬起头,店员对视上那双明媚的眼睛,叹息了许久,这么一双眼睛竟然看不见,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原貌,耐心牵着池小鸽走进试衣间。 聂儿跟着她的时间久了,总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不过现在看来,池小鸽很明显对萧渊没有什么感觉,她还是喜欢勾陈的转世,真是奇怪,每一世都会不可自拔地和勾陈纠缠在一起。 发现池小鸽有些古怪的时候,是她找到亲生母亲的那天,聂儿在病房外呆了很久,听见了池小鸽和她母亲的对话。 池小鸽扶墙进了病房,循着咳嗽的声音,她靠近床上的人。 地上还是粘粘的,池小鸽停在床位几步远的地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病床上,和池小鸽有着同样明媚眼瞳的苍老女人,静静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血缘的确是个奇怪的枢纽,即使你们之前从未相见,目光交视的一瞬还是会轻易记起,因为曾经,两个人肌骨相连,彼此分离的时候付出了血的代价。 池锦铃看着她,白皙的肌肤,健康的脸庞上婴儿肥残留些许痕迹,清澈的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像小扇子驱风般扇动,她的手肘和小腿上都没有疤痕,这说明即使她看不见路也不经常摔倒,有人在细心照料她的生活,见面没有大哭大闹,情绪也没有崩溃,她的教养也有人特意训练,这样她就放心了。 池锦铃当即明白儿子为什么要接她过来,他以为她会认回池小鸽,然后不停地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你来这里做什么?”池锦铃停止了咳嗽,声音冰冷。 不是想象中温柔的母亲,也没有对抛弃的女儿嘘寒问暖,一桶凉水从头泼下,池小鸽的嗓子发酸。 池锦铃又说:“你是想来笑话我成了这样吗?” 池小鸽摇头,“不是,不是,我……” 准备好了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了,即将上阵的战士丢了盔甲与武器,只能任由对方射杀。 “看到你,我就不开心,你穿着一尘不染的衣服站在这里,一定想吐吧?毕竟这里这么脏,这么差。” 池小鸽急忙摆手否认。 接下来她的话更加伤人。 “你吃得好,住得好,非要来这里看我的笑话是吗?” “我不是看笑话的,我只是——” “只是可怜我?滚开,谁稀罕你的可怜!” “我想说的不是你认为的这些,不管你信不信。” “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想我?” 一语中的,池小鸽握紧盲杖,如同快被淹死的人抓紧身边最后一株草。 “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把脑子烧坏了,我们这种人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哪里值得您想,我怕折福。” 池小鸽的眼睛被窗边涌进的热气流腾得发涩,她把头转到一边,默默听头顶的吊扇一圈圈的转动,如果此时电扇掉下来,一定会把她的心搅得稀碎。 她颤颤巍巍走下楼,聂儿悄悄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果然,下一个楼梯拐角,她身体一歪就要滑下去,聂儿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另外一个人却比她更快,聂儿急急躲入一边的走道,她看清楚了那是刘勿欣。 原来,她也会内疚吗?她在暗中保护着池小鸽,赎清自己的罪孽,一个没有感情的解罪人,要不是偷走了她的感情,她只能变成一具走尸,聂儿嘲讽一笑。 池小鸽只好颤颤巍巍地下楼去找导盲棍,茉莉花茶的塑料瓶横在楼梯口,池小鸽看不见眼前,一脚踩中,侧身从楼梯上翻滚下楼,神奇的是,除了手臂被锈迹斑斑的护栏划伤外,别的地方都是好好的。 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扶起池小鸽问:“你没事吧?” 池小鸽摇摇头。 无心上前翻看她的伤口,五厘米的伤口长度,所幸不是很深。 假模假样的关心,聂儿真想作呕,她想要把汪格的命拿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在意她的安全吗?一个自私自利因为嫉妒就把他人的生命亵渎的她,根本不配出现在受害人面前。 聂儿不想正面和她打招呼,这一来说不定她们会交手,她暂时还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制服刘勿欣。 看着池小鸽和无心走远,聂儿也离开这这个地方,既然救了她,应该不会再害她,聂儿在太阳底下晒得头发晕,跑着到了一片阴凉地,脖子上的蝴蝶玉坠忽然掉在地上,那是和玉鸽子同样的玉料,修栖之非要给她戴上。 玉坠离开身体,她忽然像是投身烈火之中,浑身都被阳光炙地发烫,聂儿发抖这捡起玉佩,短短几秒钟,手臂上已经裂开,玉坠触及手指那一瞬,所有伤口瞬间消失。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非要让她戴上这个,失去了玉鸽子,她也就不能在阳光下穿行,幸好修栖之聪明,找到了替代物。 第115章 长相思4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假若没有这个蝴蝶玉坠,她也就会被阳光彻底摧毁,这是杀了自己的一个绝佳办法,聂儿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手里的玉坠一点点离开。 他在玉坠落地前猛地抓住它,强迫聂儿戴上它。 “我不是让你在医院外面等我吗?”她问。 修栖之走得快,把她甩在身后,聂儿跑着扯住他,“怎么不说话?” 他一回过头,两只眼睛红了。 “你……哭了啊……呵呵呵……哭什么?”她故意问,修栖之很聪明,不会看不出她刚才抱着必死的念头走进了阳光之下。 修栖之不许她牵住自己,走远了见聂儿没有跟上来,又巴巴走回去牵她,他怕极了她再次寻死。 可是聂儿知道,只是刚才那一个瞬间,她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只因为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绝望,她想,刘聂儿不能总是欺负修栖之,他不想让她死,那她便活着吧。 池小鸽这几天的精神恍惚得厉害,她脑中混混沌沌,从医院出来,她本来想再也不见那一家人,不管他们过得如何都与她不相干,况且那个她称作妈妈的女人一点也不喜欢她,她最后的念想也消失殆尽。 可是昨天晚上,哥哥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如果近期不做手术,那她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池小鸽忽然明白了母亲赶她走的原因可能就是怕连累她,母亲知道她过得好所以并不想成为女儿的拖累,池小鸽又心甘情愿地原谅她了,原来她心里有女儿的位置,这样的话池小鸽也满足了。 手术费要花二十五万,加上康复费的五万,一共三十万,池小鸽的手中有三张卡,一张是黎开给的零花钱,一张是黎合给的补偿费,(他说从小到大把她弄伤无数次,现在有经济能力了,也要有点良心补偿池小鸽的精神损失费,池小鸽明白这也算是他给的零花钱)还有一张是爸爸妈妈办的,他们说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可以自己做主,成年礼那天妈妈带她办理的卡。池小鸽的卡每一张都和手机绑定,前几天她查询的时候发现,一张卡上有六十二万八千元,另外两张卡加起来一共是五十三万,手术费按理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池小鸽虽然不聪明,也能推测这些钱一定有人帮她打理,她不能动这些钱,少量的花费是不要紧的,但一下子拿出二三十万一定会被黎开发现。 还有,池小鸽后来想想也不应该动这些钱,这些都是别人辛苦赚来的,并不是她通过努力得到的,虽然说好是给她的,可她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花他们的钱,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不是吗? 工资则在工资卡上,从工作以来,这张卡上的钱她都没有动过,池小鸽查询数额得知里面有三万多元,虽然少但这是她能拿出的所有。 钱按照他发过来的卡号全都打过去了,池小鸽却没有得到丝毫感谢,电话那边的人气急败坏地问她为什么不是三十万,这些钱还不够身体检查一次的,池小鸽想解释她为什么拿不出那么多钱,可池遇根本不听,他嘲讽池小鸽过上了上流的生活,连汤汁都不分享给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和哥哥,池小鸽诧然,她的哥哥居然会这么看待她,于是她静静听他的抱怨。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家的房子多大,你凭什么可以从里面出出进进,要不是母亲把你生成这样,你能得到他们的怜惜过上这样的日子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白眼狼,看我们家穷成这样,你就想拿那几万块钱打发我们,没门!池小鸽,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帮帮我们,你不是也看见了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要是想眼睁睁看妈妈去死,那你就一分钱也别拿,反正你心里恨死了我们。” 池小鸽插上耳机,听完了他的话,静谧的窗外草丛里的蚱蜢声一阵一阵,她从没觉得小虫的声音这么喧闹过,待他说完,草丛里一瞬间也没了声音。 池小鸽说:“钱虽然少,但那是我从上班第一天就开始攒的工资,是我能拿出的全部,我也很担心妈妈的病,可是我不会拿黎家的一分钱给你,因为我们没资格从他们家里拿钱,这是偷,还有房子虽然很大,可并不是我的,我能出出进进是因为他们把我当成家人。我不恨妈妈,也不恨你,但是我也不爱你们,我爱黎家的每一个人,我之所以会帮妈妈是因为心痛,我花费多年讨厌的那个人原来过得并不好,所以我想帮她,想让她幸福。” 可惜,电话那边的人根本没耐心听完她的真心。 吃饭时,池小鸽依然心事重重,连黎合问她:“要不要吃一块姜?”她都点点头,黎合果真把姜夹到她碗里,她只吃一口就吐了出来,“什么东西这么辣?” 黎开急忙把冰水递给她,可也没说什么,池小鸽的不对劲他早就觉察了,几天前,他的一个朋友发微信给他告诉他池小鸽查看了户头上所有资金。 池小鸽乖巧地坐在床尾凳上,一只手摸索着附近的盲文书,黎开牵过她的手,稳稳地将书放到她手里。 “奇怪,昨天明明把书放在这里。” “原来是在那里,我让人帮你收拾过房间了。” 池小鸽把书放在腿上,轻叹了口气,她明明说过很多次可以自己收拾,黎开还是不放心。 接下来黎开直奔主题,“最近有什么事吗?” 池小鸽挠挠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看你最近查询过你的卡。” “嗯。”池小鸽把脸埋进长发,看不见表情。 “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吗?” “嗯。” “要多少?” 池小鸽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多少?”黎开重问了一遍。 “三十万。” “给你这张。”黎开递给她另一张卡。 池小鸽呆住,甚至没有接那张卡,她忽然不能理解他了,从前他总是每一件事都问得清清楚楚,生怕她被坏人欺骗,现在她要这么一大笔钱,他怎么会不问缘由,池小鸽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可是,她不能平白拿这钱,“我不要。” “卡号是你的生日。” 池小鸽摇头,心中满是愧疚。 池小鸽十六岁那一年就知道了黎开才是除了黎爸爸以外,在这个家里说话最有用的人,可是她不想他为她烦心,从小到大,她麻烦他的事已经够多了。 好几天以后,聂儿和修栖之都没有再提到在医院发生的事,两人默契地把这件事牢牢封住。 夏季的夜晚暴雨来得快,刘聂儿把窗子合拢后说道,“看来要有一场暴雨。” 修栖之点点头,把盘子里的坚果一个一个磕开。 萧渊以为只要不让黎开知道池小鸽和家里偷偷联系,他就会有机可乘,可是他现在才知道是他小瞧了黎开,黎开早就知道了池小鸽的举动,却没有显露出来,他在等,等池小鸽看透池家人的本质,然后乖乖回他身边,他想让池小鸽自己明白他们是坏人,然后池小鸽就再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留恋。 萧渊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黎开对她的感情,只不过他很好奇池小鸽是不是也同样对他有这种感情,如果是,那他就果断放手,他虽然不是君子,但是他也绝不做横刀夺爱的小人。 当伦子第四次接到催促萧渊回香港的电话,她才不紧不慢地把消息告知萧渊。 萧渊这几天也有所耳闻,成家乱成一团,群龙无首,可是他忍俊不禁,他早已不姓成改姓萧,那个家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老爷子急匆匆把他找回去,肯定是忘记了把他赶出家门时说过的狠话。 伦子看他心烦,跪在茶几边给他沏一杯茉莉龙珠,清香扑鼻,一室的烦躁也消去不少,待他不排斥这个话题,伦子始开解他。 “你妈妈如果还在,也应该会劝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伦子的中文说得颠三倒四,这下把萧渊逗得也没多大火气了,他捻起白瓷茶盏,慵懒地靠在座背一边,“你还是说日语吧,我听着你的中文实在不舒服。” 伦子不开心地摸摸鼻子,依旧说中文:“邓恩说我的中文进步很快。” “你信他的?” “那好吧,我还以为真的有进步。”伦子说起日语。 “帮我准备好机票和行装,我回去看看他还能活几天。”萧渊的日语纯熟流畅。 伦子是个有孝心的女孩子,往常她最讨厌那种对长辈不敬重的人,可萧渊不一样,他怨憎分明,如果有人能被他讨厌至此,那说明对方实在不是个好人。 伦子仰头看他,他的目光却盯着手中的白瓷小杯,弹钢琴的修长指节此时在那细腻的瓷杯表面上下摩挲。伦子猜测他可能正在想那个白瓷一样的姑娘。 伦子啊了一声想起邓恩的嘱咐,“还要我准备一张三十万的支票吗?” 杯子中的水凉了,萧渊放下说道:“不用了,她应该不需要。” “为什么?”伦子小鹿一样的眼睛闪着光。 “伦子,curiositykilledthecat.” 伦子眯起眼睛笑说:“放心我不多管闲事。” 萧渊一手撑地起身,一手拿起外套就要出去。他今天就要摊牌,如果池小鸽一直以为他在开玩笑,那他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伦子拦住他问他去哪里,指着风雨交加的外面,告诫他今天不要去电台。 萧渊的车停在电台大厦底下,雨水打在前玻璃表面,很快视野里便溢满了浑浊的雨水。忽然,外面有一人敲车窗,萧渊打开车门,池小鸽收起雨伞,侧身进入副驾驶座,不请自来的客人萧渊还是第一次看见。 池小鸽的身上没有沾上雨水,萧渊猜测她并没有等很久,可是她看不见,为什么可以如此准确地知道这是他的车呢? 池小鸽低声说:“你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先等等,我想知道——” “我是听见车的声音才猜到是你的车。” 池小鸽不等他问完就回答了他的疑问,有很多人感叹过她的听力实非常人。 “那如果有和我开同样车型的人,你会不会听错?” 池小鸽深思后说:“所以我只是碰碰运气敲了你的车门,然后闻到你车上的薰衣草香料的味道才确定是你。” 萧渊点头心想原来是这样,随后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去哪儿?” “清河坊,把我放在那里就好。” 萧渊发动车子,看了一眼池小鸽,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池小鸽今晚的脸色很奇怪,悲伤、坚定、冷静。方向盘握在手里,萧渊极力不好奇她今晚要去做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心她。 “雨下得很大,你一个人去?” “对。” “需要我陪你吗?” “谢谢,不用。”疏远而客气。 雨声在耳边催促他告白,此时他的心倒像是放在锅里煎炸的牛排,一路上他都在想措辞,他想验证池小鸽究竟爱不爱黎开,可是答案一旦揭晓,他好不容易喜欢上的姑娘就要被迫放手。 长痛不如短痛,萧渊开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池小鸽静静地听雨落下的声音,忽然听到他的提问,思忖片刻她说:“我喜欢的人,吃咸鸭蛋会把黄给我,会在我生病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会在我想放弃原则时鼓励我坚持,会把家里所有尖锐家具的角包裹上,会在我失眠做噩梦的晚上安慰我让我别怕,甘愿成为我的眼睛,我的导盲杖,永远不会抛弃我,始终守护我,这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车子停在街口,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雨倾盆而下冲刷地面,干净的和肮脏的都随水流不见踪迹。 池小鸽道谢,然后下了车,墨绿色的雨伞撑起,萧渊只能眼睁睁看她走远,他甚至没有勇气像往常那样死皮赖脸纠缠她,跟着她去危险的地方。池小鸽的语气分明告诉了他,他没有任何机会,因为她早已爱上黎开,黎开不是一厢情愿的那个人,他才是,为了那一瞬间的动心,一厢情愿陪在她身边,为了池小鸽的一滴眼泪,他可以放弃利益放弃原则,可是,池小鸽从来不爱他,他是这出戏里唯一的傻瓜。池小鸽一定早就明白了他的心,只不过她在找机会拒绝,下雨天,还真的是个坏天气,会让失恋的人心情糟糕一百倍。 萧渊转头看她的座位,上面遗留了一根长发,他珍视地捻起长发,放到了口袋里,池小鸽从来不知道他的副驾驶座不允许坐女人,连伦子也不知道缘由。曾经他最爱最珍惜的女人就是在那个位置上被一根钢管贯穿了脑袋,从那天起他就不姓成了,他也不再叫成渊。 车依然没有离开,萧渊熄火,抬起手臂看时间,半个小时一到,他就要下车去找池小鸽。 池遇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其他几个人等了十几分钟。池小鸽还是失望了,她自信地以为,只要有一丝血缘关系他就不会伤害她,可是为了钱,再亲近的人也会变成魔鬼,黎开从来没有告诉她,这个世界始终是坏人比好人多。 池小鸽听到了五个人的脚步声,伞倚在她的肩上,雨滴落在伞面上,池小鸽一圈圈转伞,伞面上的雨滴飞落成圆圈。 “那三十万你什么时候拿?” “我凭什么给你三十万?”池小鸽说。 她听到其中有一个人往地上吐了口痰还说了句脏话。 “你今天不给我,你觉着我能放过你吗?” “我不会给骗子钱,绝不会!” “什么意思?” “我哥哥已经把手术费交了不是吗?他还给了你们一大笔钱,可是你居然还骗我说要手术费。” “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池遇,以后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尊敬你,尊重我们的关系。” 池小鸽转身离开,却听到池遇叫他们拦住她。 池小鸽说:“你敢?” “你以为你是谁?绑了你我就不信黎家不拿钱给我。”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不认我,也不让我回去。” “嗯?” “她不是怕她拖累我,而是怕你拖累我,你是一个为了利益连亲人都能伤害的小人。” 池遇恼羞成怒,大喝:“逮住她,她值一千万。” 几个人冲上来,池小鸽笑着说:“你们敢,我已经告诉了朋友我去哪里见谁,警察按照线索找,再加上我哥哥和我爸爸的人脉,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池小鸽的拳头紧握,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处,连送她来的萧渊也不知道她的确切位置,她失策了,本以为池遇不会伤害她,可是她忘记了这个人根本不算她的亲人。 “抓住她,我有办法拿到钱还不让警察找到我们。”池遇吩咐他们。 穿黑色短袖的中年人第一个抓住了池小鸽的手腕,滑如凝脂的触感还没有持续几秒钟,他的手掌就像被针刺般疼痛,吓得他立刻放手。 谁都没有看清来者的脸,几下就被放倒在地,只模糊记得好像是个女的。 池小鸽惊喜:“无心,是你吗?” “跟我走。”她拉住池小鸽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聂儿赶到,只看见地上躺的几个人,池小鸽不见踪影,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把她带走了,她想她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 第116章 长相思5 池小鸽对面的人拿小勺子吃着一块儿牛乳抹茶蛋糕,不时抬起头看向池小鸽,刚才那么危险她居然没有被吓得哭鼻子,看来二十岁的这个她和二十多岁那个的她还是有些不同的。 池小鸽忽然问:“小时候我迷路了,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姐姐把我送回家,那个人是你吗?” 蛋糕卡在嗓子里上下不得,无心剧烈咳嗽了几声。 她看着池小鸽精致的脸庞,轮廓和汪格没有多大差别,但那双眼睛生得晶莹闪亮,透着星辰大海的光芒,以为一眼就能看到底,实则深邃难测。汪格的眼睛虽然也是黑白分明,但她的那双眼睛从来不藏秘密,没有悲伤和孤寂。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无心试图装傻蒙混过关。 “你的声音和味道十多年来没有变过。”“每一次我有危险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暗中帮我,那个人是你。” “额……” 无心没法和她解释。 “很多时候你出现,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池小鸽真挚地说。 “可能上辈子见过吧!哈哈哈哈哈。”无心干笑几声,像是开个玩笑。 咖啡厅里恰巧播放“假如有来生”这首歌,池小鸽叹息一声。 “如果真有前世,我一定是十恶不赦的犯人。” 池小鸽突如其来的话没缘由刺痛了无心,十恶不赦的人应该是她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怎么会是没有过错的池小鸽呢。 “你的声音没有苍老过,为什么?八岁的时候我听你的声音猜测你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现在我依然觉得你是这个年龄段的人,我的眼睛看不见,但心亮堂。” 无心又笑:“你是觉得我不会变老吗?” “是,我想你的容貌这十余年里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因为我保养得好。” “你身上有碳粉和生石灰的味道,很少很少,常人应该发现不了。” 无心的眉头紧蹙,她有预感池小鸽马上会说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话,果然,她说:“你不是人类?” 无心以为一直以来她最害怕旁人说的话就是这句,但当池小鸽轻悠悠说出,她反而觉得浑身轻松没有了负担。 “bingo!” 池小鸽一震:“我看电影里说古法养尸,就是要用碳粉和生石灰贮藏尸体,原来是真的。你的手那么凉也是因为你不是活人吗?” 无心搓搓手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喝完人血就会热一点。” 池小鸽大惊:“你……你喝人血?” 无心忍不住笑:“开玩笑的,我和你们的饮食习惯没有差别。” “我很好奇,电影里说你们只能晚上出没,可好多时候你也能出现在白天,这是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你有什么特殊技能吗?”池小鸽全然不怕她。 她眸子里闪着光的样子像极了汪格,无心的胸口闷得厉害。 “我会讲故事,你要不要听。” “故事长吗?我还要赶回电台等哥哥接我。” “有点长,不过这个故事你错过了会后悔。” 雨过天晴,等到池小鸽离开,聂儿推开了那家甜品店的门,无心和她说了什么,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聂儿轻轻坐在无心对面,“好久不见。” 这个好久不见,是对无心所说,还是对多年前离开的母亲所说,聂儿在漫长岁月里已经分不清了。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狠毒残忍,自私自利,她不配做一个母亲,甚至不配做一个人,只是聂儿想起她,只要一记起她的存在,心口就会发痛,她明明已经没有了心,可是,那个地方就是痛得要命。 “聂儿……”她声音一哑,很快恢复常色,“你是我的聂儿吧?” 聂儿冷冷一笑,“你有资格说这种话?” “聂儿,我等你等了好久。”她说。 刘聂儿根本不想听这些花言巧语,“你对池小鸽说了她前世的事?” “是啊,我希望她能避开宿命。” “普通人应该不会信这些鬼话。” “可是她会信,而且,她已经记起来那些事了。” “你这样泄天机,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怕什么,我早就不想活了。” 聂儿手心一颤,“我要走了,以后我们也不要见面。” “等等,聂儿,你知道不知道,同一时间我们两个不能碰面。” “为什么?” “这是时空穿梭的规定。” “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我想抱抱你。” 聂儿还没有说不,她欠身过来稳稳把聂儿抱在怀里,这是她的骨肉,天涯海角,只有她们才是至亲。 “你干什么!” 周围的顾客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时间似乎被冻结,聂儿惊讶地看着刘勿欣化为光粉,在空气里四处飞散,很快她就消失在聂儿的怀抱。 原谅她,这一生只抱过聂儿这一次,这是她第一次抱住她,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抱。 原来,她死在这个空间,这个瞬间,原来,她就死在她面前,她再也不必寻找这个名为母亲的人。 黎开提前半小时到了电台大厦下面等待池小鸽,远远看见那一层的灯已经全部熄灭,周围一辆出租车也不见,雨依然下着,只是淅淅沥沥没有前些时候滂沱,城市的燥热因为这场雨消失,知了也都禁了声,周围只有雨声和风声。 黎开看到路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穿过风雨,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他来不及拿上雨伞便也冲进雨里。 池小鸽一身湿透了,整洁的头发此时滴滴塔塔往下滴水,衣服贴近身体露出年轻女孩美丽的身姿,黎开忙把他刚才随手从车里拿的一条毛巾给她披上,另一只手搂她入怀,匆匆拥她进车里。 黎开大怒:“这么大雨怎么能不打伞?” “忘了。”池小鸽失魂落魄说道。 “电台早就下班了,你去哪里了?” “去朋友家里了。” “哪个朋友?” 池小鸽不语,黎开只能把气压在心头,心想回家再找她算账。 黎合收到微信便准备好了电子体温计,感冒药和发烧药,又让黎物把她的干净衣服准备了一套。池小鸽着实把黎开气得不轻,黎合看见他信息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气恼。 爸爸妈妈早些歇着了,顺带着黎物也回了房间,她可不想听见黎开训斥池小鸽时还祸及池鱼。 池小鸽没有发烧也没有感冒,她洗了个热水澡就想回房间睡觉了,黎开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心里七上八下,本来想问清楚,却看见她的脸色像得了大病一样苍白,她不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黎合拦住黎开,不让他再多问。 “她不想说就不要问。” 黎开坐回沙发生闷气,“我担心她,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悲伤。” “一滴眼泪都没落,哪来的悲伤?” “你不了解她,她真正难过时眼泪隐在眼睛后面,那是她的伤心不想让别人看见。” “黎开,要我说,你就是太敏感了,小姑娘家家的,总有些悲天悯人的小情绪。你别小题大做。” “这不行,我上去看看她。” 黎合拉住他说:“我看她回来没和你说几句话,说不准是你哪里惹到她了。” “难道是她知道了我插手了她母亲的事?” “额,今天早上我告诉她的。” 黎开狠狠拿膝盖顶了他的肚子,“谁让你说的?” “我就是不想让她再插手那一家人的事,所以才告诉她他们的嘴脸。” 黎开随手拿起一支花瓶里的花,使了全力抽他,“多管闲事。” 黎合也不甘落后拿起抱枕当盾牌:“准你管她,就不准我管。” 两个人在客厅里打闹,黎开手里的花瓣尽落,只剩一根枝条,黎合大笑:“你的武器成了没毛的鸡哈哈哈哈……” 黎物扒着栏杆探出头:“现在十点了,明天你们不上班啊?” 黎开丢掉手里的东西,回了房间,黎合和他一闹,闹得他反而有时间思考池小鸽的事,一直以来,他以保护为名把小鸽子圈在身边,他在想会不会池小鸽觉得太沉重,产生了逆反心理。 客厅里只剩下黎合一个人收拾地上的垃圾,枝条上端长着小而细密的刺,下端却光滑平整,他倒拿枝条,手上渗出血滴,顷刻间伤口不见,可他依旧找出一张创可贴包扎上。 黎合收拾好,轻声走进池小鸽的房间,她蒙着被子,连脸也不露出来,黎合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于是他关上门走回她身边。 他说:“下个星期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池小鸽一动不动。 “我送你一只尾戒吧,哎——不行,黎开说他要送你戒指,钻戒。” 说完他离开了房间,池小鸽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满眼的泪水…… 窗外暴雨已经停止,虫鸣声居然又此起彼伏,池小鸽光着脚摸着床,经过衣橱,触过潮湿的墙壁来到窗口,耀眼的星辰又占据了天幕,凉风袭来吹醒了她疲倦的心。今天一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经历过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些噩梦全部都是真的,冥冥中上天已经暗示了她的命运,上一次逃不过是那愚笨的执着,这一次,她不准备再选择那个选项,如果放手是最好的选择,那她情愿放弃真心。 阳光依旧灿烂,池小鸽的心忽然明媚,他守护了她的整个世界,这一次就换她守护他。 谁是谁的劫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安宁就好。 黎合把左手的牛奶递给了池小鸽,池小鸽却迟迟不动,她等他已经半个小时了,黎开还没有来。 爸爸说;“小鸽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吃。” “等等再吃。” 他来了,看见了池小鸽的面前东西一点都没少,不禁说:“一会儿送你上班,快吃吧。” 池小鸽抬起头看向他来的方向,没有表情地一字一句说:“我要结婚了。” 黎开藏不住喜色对着黎合笑,一定是他提前告诉小鸽子的,这是黎合唯一一次让他开心的泄密。 然后池小鸽说:“和萧渊,大哥哥见过的那个人。” 周围的空气结了冰,除了黎合,其他人都僵在原地,他们和黎开一样错愕,只是黎开的脸上比他们多了苦涩。 他自己竟没有发现声音已经发颤:“好,回头我见见他,给你把把关。” 池小鸽点头不再说一个字,她每句话昨天晚上都排练了几百遍,确定说得自然流畅后才终于放心,如果谎话不能欺骗自己,那又如何期待能欺瞒他人。 黎物嘲讽地笑笑,然后回了房间收拾书包准备上学,这世上能让黎开如此大起大落的人果真只有池小鸽一人,她回头看池小鸽暗暗叹息。 爸爸和妈妈对视一眼,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因为黎开和黎合的坚持才允许池小鸽留在这个家里,现在她主动要离开说不准是件好事。 黎合找到车钥匙说:“我路过电台,顺便送你去上班。” 黎开摇头,依旧说:“快吃,我送你去。” 池小鸽一口都不动,“我们的方向正好是反的,我和二哥哥一起去吧。” “你想明白了吗?”黎开问。 “原来不明白,现在大梦初醒方才明白。” 七岁到十岁,池小鸽做梦都想做黎开的妹妹,只要能做他妹妹,即使上天把她的耳朵也收走那也没关系。十五岁的某天,黎物蹲在花园里和邻居家的小男孩玩过家家,池小鸽听到邻居家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要娶黎物做新娘。于是,池小鸽剩下的少女时期都在想象一件事,她穿上摸起来蓬蓬松松的婚纱,把手交给黎开,让黎开为她戴上漂亮的戒指,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整整六年,每天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会兴奋得上蹿下跳。 结婚后,她就是黎太太,这样她以后也算是姓黎。她可以先工作几年,等他们有了宝宝,她就做全职太太,她要给黎开生一个健康的、活泼的小宝宝。黎开上班前吃着她做的早餐,然后给她一个早餐吻,下班了,她站在门口等黎开,接过他的外套,对他撒撒娇。晚上,黎开会抱着她睡觉,如果她想,黎开会给她读本书,做噩梦了,黎开会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再次睡去。 不论黎合带回多少个女孩子,她都不会闷闷不乐,就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自由。可是黎开不行,他不能有一个女朋友,他不可以对任何一个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暧昧不清,他不能招惹一朵桃花,他不可以像拥抱她那样拥抱任何人。如果他做了,池小鸽发誓就再也不见他。 有好多次,池小鸽都想捧住他的脸重重的吻他,然后告诉他一直以来,她都无可救药地爱着他。可是她不敢,不是担心他不爱她,而是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她想要说出口,都会被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打断,下一次她还想说的时候,黎开就会无缘无故地受伤。池小鸽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威胁着她,迫使她对黎开放手。一次次停口,一次次延误,后来这份感情便逐渐被掩盖,谁也分不清尘土下模糊不清的是什么。 当她把所有事都记起来,才明白另一个阎浮世界里正是因为她的一句爱,诅咒般的命运之轮悄然转动,毁了她自己,也害了她爱的所有人。 神说,这是个神与神之间的公平游戏,可众神卑鄙,以爱为绳束缚他的手脚。 第117章 长相思6 桌上一张便条,坑坑洼洼的都是些凹凸点,旁人读不懂,池小鸽却只花了半分钟读完了那些密语。 纸上写着:“话明,放手,离去,珍重。” 池小鸽忽觉手中的便签有千斤重,萧渊和他一样,会为她学盲文,始终愿意陪伴她成长。自入电台一路走来,萧渊没有一天不和她在一起,两个人从小白变成稍有作为的电台主持人,一直共同扶持携手向前。 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却感觉心已经满目疮痍,恍惚间,她诧异自己是否已经没有力气探求未来,前路迷茫一片,继续向前或者原路返回都将会伤到她在乎的人,如果可以,她宁愿不曾存在,没有开始,他就不会为她犯下大错得罪众神;没有开始,她就不会因为嫉妒毁掉她的人生;没有开始,所有人都不必受牵连。这个死结是神打下的。 既然不能万全,那就只好找一个所有人都不会太痛的方法结束循环。 萧渊的飞机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起飞,他打算从香港回来就启程去冰岛或者西班牙过一段悠闲时光,调整心态重新开始工作。 时间到了,他正要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一个熟悉的号码亮起,旁边的工作人员催促他登机时间到了,他低头笑着从人堆里挤出来,清脆的笑声和俊朗的外貌吸引众人不时多看几眼。 池小鸽问:“萧渊,你在哪里?” 萧渊抬头:“萧山国际机场。” “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我等了你快一年。” “所以,不想等了吗?”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等了你这么久,再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等待是漫长的过程,即使你只是等一分钟。如果你不是提前知道你只是等一分钟,那么这等待的一分钟内,你会感觉十分漫长。 头上的黑色耳机阻绝了周围所有的杂音,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惹得几个乘客猜测他可能是某个乐队里的成员,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玩音乐的才子。 直到她来了,纷乱的喧嚣忽然停止,萧渊的眼里都是她,她却不知,众人拥挤,她在人海中不知所措,小兽般机灵的那双眼睛寻觅四周,尽管那双眼睛只能算是美丽的摆设。 萧渊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池小鸽微微一闪,躲开了他的手,萧渊再次牵住她,他知道她有可能再次躲闪,出乎意料,她也紧紧握住他的手,两只手十指交叉。 曾经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少年也牵她两次,第二次她才把手交给他,叹世事无常,转眼她只能背弃与那人的誓言,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从此就只能劝慰自己不恋往事。 萧渊问:“有很重要的事?” “对,我觉得必须当面对你宣布,我们结婚吧。” “你已经拒绝了我,凭什么认为我还念着你?” “你没有办法不爱我。”自大的话她说过很多,从来没有一句这么确定。 “你怎么知道?” “我猜你现在依然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我。” “我只当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料到你竟是摸透人心的老油条。” “那我看透你的心了吗?” 萧渊无奈,他被她吃的死死的,居然反驳不了她,倏而,预料不到的情况出现,萧渊忽然跪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 周围人忽然安静了一瞬,好事者呼道:“嫁给他,同意吧!”一阵阵的呼声让池小鸽再也无路可退,明明是她毅然决然这么做,可内心的凄凉无法自拔,终究是她没有勇气和神抗争。 “嫁给我,池小鸽,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我知道。”池小鸽把手伸出,同意把戒指戴上。 钻石的光芒映衬她肌肤如雪,众人都艳羡着看她,池小鸽却觉得浑身冰冷,指尖没有一丝温度,不知道为什么心痛如绞。萧渊起身,高兴地把她拥入怀中,此刻他才明白了何所圆满,只是渴求遇见一个能共度一生的良人罢了。 萧渊决定不走了,池小鸽疑惑他不去香港要不要紧,他笑道,为不必要的事情奔波才是要了他的命,池小鸽觉得奇怪,他平白无故随身带着戒指,难道是早知晓她会答应他?萧渊点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想起出门前伦子的占卜,原本只是一笑而过,伦子却坚持看法。 “你命中注定的那人今天势门极弱,抓住机会,今天就是你大满贯的好日子。” “铜钱不要再玩了,我看你最近才是势门极弱,神神道道,当心被当成疯子。” “那你放在衣橱第二层边上的戒指盒,过了今天可就没有用处了。” “该死!”萧渊咒骂道。 他急忙跑回房间检查戒指是否被淘气的小丫头乱动,拿起盒子走出房间,他有些生气:“没我允许,下次不许进我房间。” 伦子的腮帮子鼓成气球,她愤愤说道:“我们羽生家族从来不欺骗朋友,我没进你房间,我是占卜出来那里有求婚戒指的。” 萧渊不跟她多费口舌,一手把戒指装进口袋,另一只手提起箱子打开门,“我走了你不许乱跑,邓恩叫你做什么你就听话。” “我不。” “羽生伦子,你要是乱跑闯祸,等我回来绝对不带你一起去冰岛。” “啊,那里是修行的好地方来着,我听话还不行吗?”伦子拉他的袖子撒娇。 “这样最好。”萧渊摆脱她关上门。 没有任何律师能百战百胜,往往一个律师最挫败的时候便是第一次败诉,所有人都知道黎开虽然能舌灿金莲,但他第一次败诉时也只是一整天没有开过口。这一次,他的举动比第一次败诉更令人担忧。 “黎律师,这件案子韩律师前几天说她来做。” “是吗,我忘了,那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您……您现在坐的是韩律师的位置。” “是吗,我忘了。”黎开慌乱推开椅子。 “黎律师,案件编号zkm200622010我已经整理好当事人的家族关系图。”助理恭敬地双手至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黎开这么失魂落魄。 “知道了。” “小心!”助理眼疾手快接住桌上的一杯水。 动作再快也不及玻璃杯滑落的速度,“啪!”,满地玻璃渣,水打湿了原木地板。黎开一声不响蹲下收拾,他听见他的心也被摔在地上,破碎不堪。这么多年,他的一颗心竟只是一厢情愿。 助理拦住他:“当心,划破您的手。” “没事,没事,没事。”黎开鼓起一个微笑。 小助理见他笑得苦涩,也不敢多问一句话,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小助理忽然心里平衡多了,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失落,会难过,会假装不要紧。 低头看,小助理才发现他的手满是血渍,他却还视而不见。 助理提醒道:“黎律师,你的手!” 黎开翻过手掌,食指关节处冒出血滴,他看着那伤口,脑中飞速闪过池小鸽的脸,她被他们绊倒那次,她的眉骨磕出一条长血口子,伤口张着嘴,血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还没心没肺地站在那里笑,嘴里说着:“哎呀,没事没事,我就是流了点血。” …… 黎开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他让池小鸽精致的脸上留下了瑕疵,虽然她一次都没再提起。 助理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继续收拾,他精神恍惚得让人担心,助理尽量不招惹他,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黎开嘴唇蠕动,嗫嚅着说话,小助理靠近他想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却还是不懂他的话,他说:“难道是我迷糊了这么多年?” “您说什么?” “我可能快疯了。”黎开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黎开停下手中的工作问:“这是什么?” “有个人说这个务必要交给你,你看了就会明白。”小助理说完留他一个人看那份文件。 解开一圈圈白线,尘封的往事也映入眼帘。 黎开默读手中的文件,引语用清晰的西班牙语写道:“1996年1月18日,中国籍留学生汪格被刺杀案件。” 黎开的手在眼睛看到这个名字后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默念这个咒语一样的名字:“汪格,汪格……” 文件包里有具体的遇害地点,伤口状况,还有凶手的一系列动机等等…… “失血过多引起暂时性休克,颈动脉严重损伤未伤及喉管,刀自右向左划过脖颈留下六公分长度的伤口,四肢处总计十七处刀口……” 黎开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间都剧烈疼痛,窒息的感觉萦绕他左右,他强忍痛苦打开电脑查询发生于西班牙的这个案件,网络查询却是一片空白,这个案件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他安慰自己这是虚假的,全部都不是真的事件,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被这些字搅得生疼,就好像这些事都是真实存在的,他经历过,为之痛苦、疯狂过,一遍一遍,黎开质问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叫汪格的女孩子。 文件最底下,是那个女孩的一张照片。 她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所至正是给她拍照的那个人,女孩的一侧脸颊酒窝旋得可爱,身后一群觅食的小鸽子四处飞散,白的、灰的、绛的。 女孩的脸和池小鸽的脸重叠,一瞬间,黎开的耳朵深处尽是蝉鸣声,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许久许久,黎开一头冷汗脸色苍白,扶墙走出了事务所,金色的阳光依旧灿烂,他却不能像原来那样肆无忌惮地微笑,世上难事,经历过方知何为绝望何为痛苦。 刘聂儿从事务所门口出来,回身看了一眼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告诉他,让他也避开灾祸,这样他们两个人应该就不会重复上一次的悲惨。 池小鸽独自下楼,两只脚踩在不同阶梯上,池音铃叫住了她:“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池小鸽僵持的脚继续下楼,只当没有听见,可她还是不停地说:“你不会不知道,你只是心狠。” “没有任何依靠时,你就乖巧地伏在我身边,有了黎开这个靠山,你就敢同我叫板,现在在外面遇见——” “住口。”黎开不怒自威。 池小鸽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听了多少,她担心黎开会难过,可是她貌似忘记了是她自己先伤害了黎开。 池小鸽缓缓走到他面前,可是一句话她都说不出,她担心她还没有说话就会先哭出声。出乎意料,黎开轻轻抚摸她的头,依旧温柔,依旧宠溺,没有责问亦没有怨言,他还是一如往常,不论她做什么,他都在一旁微笑着鼓励。 他说:“明天你过生日,我可能赶不回来,先把礼物给你好不好?” 池小鸽摇摇头:“我会带他来,你帮我把把关吧。” “那我尽量行吗?” “行。” 黎开牵着她的手指,把她带到身前,池小鸽看不见那礼物是什么,只好静静等他揭晓谜底。原来是一条项链,冰冷的链子惊了她一瞬,他低沉地笑道:“胆子还这么小?” 黎开拨动她颈前的吊坠,其中的两颗活动的猫眼石一般的宝石幽幽发光,池小鸽伸手触摸,凉滑的触感扰得她心中总是不安稳,可仔细嗅闻,链子上似乎带着山林的清新香气,霎时间,心又平和如初。 黎开问:“鸽子,你爱我吗?” 他问的不是“爱过”而是“一直”。 池小鸽的心突然从云端跌落,“应该……不爱。” 黎开皱皱眉头无奈地笑:“应该是什么意思?” “抱歉说错了,是不爱,从来没有爱过。”她的话和神情突然坚定。 至于听完她每个字的黎开,或者说是勾陈,苦涩的笑颜竟然颇有些庆幸,他说:“还好,这一次你不爱我。” 站的即使很近池小鸽也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伤心来着,唉——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突然说要嫁人,有点接受不了。” 他像往常搂过池小鸽的肩膀,带她去花园里玩,池小鸽在他怀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黎开的味道,可是她还是觉得黎开有些变化。如果她能看见,一定能发现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有了新的神韵。 黎合按照黎开给的地址,顺利找到了黎开寻找的人——通灵者。千万个阎浮世界有亿万形形色色的人类,人如草木,落地即有生命,有生命的人较那些花鸟鱼虫是天地间的上品之作,但人比这些微不足道的外物少了灵,这也就是为何大灾难前往往动植物会有所察觉,而人类却麻木无知。大多数人皆为无灵者,但世间万物皆有例外,通灵者正是其中之一。 古往今来,无论南北,通灵者都在这变化的世道沉浮不定,有人称他们为巫女、巫师,有人把他们记载作卜师。有能者占天卜地,无能者招摇撞骗,自古他们便由于异于常人的能力不敢与旁人深交。他们经常以家族为单位存在,一个大家族中每个人都有这种潜能,只不过有一些家族成员尚未开启能力。 黎合敲开公寓的门,一个穿粉红色兔子睡衣的十五六岁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扒着门框看他。 黎合一见她就想起了从前他给池小鸽买的那件兔子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他还揪过好多次,不过后来她长大了,那件睡衣也塞不下她了。 黎合问:“我能见见这家的主人吗?” 伦子昏昏沉沉地摇头:“他不见陌生人。” 说罢,伦子终于完全睁开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她才看见面前人剑眉伶俐,狐目勾人,薄唇高鼻,下颚线像画过一般精致。伦子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不做掩饰急忙捂住不受控制的心。 黎合觉得她可爱不已,就想逗弄她几下,“小丫头,我猜你妈妈一定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 “有这么一个可爱动人的女儿,她一定也是个端庄大方的美人。” 伦子的脸通红,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是……狼叔叔吗?” 黎合止不住笑:“那你可以请我进去等你的家人吗?” 伦子想起邓恩的话,急忙对黎合说:“我给忘了,他们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 说罢,伦子慌张地关上防盗门,黎合收起不正经的笑,一只手把住门框,一只手推住门:“希望别吓到你。”伦子自然被他吓到了,她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也会擅闯民居,都怪自己关键时候智商不在线。 黎合进了房子,左顾右盼找那个人,勾陈说只要和那个人的目光对视上,那个人自然会一眼认出他,为他解答任何疑问。黎合和黎开已经失去了则算前因后果的能力,也就是说无论神为他们写上何种结局,他们都要乖乖按照剧本所写往前走。如果想摆脱目前的状况,一定要借助通灵者的能力。 伦子其实也没有很惧怕他,因为她感觉这个人身上并没有带着杀意和伤意,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伦子也没有打算把他赶出去,因为她又沉浸在这个陌生人的笑颜中了,该死,只要他一笑,伦子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了。 伦子看他找不到要找的人,眉头逐渐不展,暗暗猜测他要找的人是哪位,萧渊,处事稳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就是他——邓恩,风行不举,处处留情,现在居然连这么魅力无边的男人都不放过,话说,他长得比邓恩还好看,邓恩和他在一起一定很自卑,怪不得邓恩不要他了。 想到这里,伦子不免为他难过,她悄悄从冰箱里拿出一杯桃子汁,“给你,喝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他做这种没良心的事,放宽心。” 黎合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只好点头微笑。 伦子伸手递给他,电光火石,她碰到了他的手。沉闷的海水扑面而来,一个接一个的波浪拍击岸边崖头…… 伦子说道:“水、风,还有鱼,不是,那个不是鱼,好像是——龙!” 黎合有些惊讶,没想到要找的人就是她。 伦子问:“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看见了吗?” “龙生九子,古人说,第三子朝风好险,置于殿角,寓为吉祥、美观和威严。” 伦子嘟噜说了一大串,说完才想起害怕。 “我……我……我没有乱用灵力伤害人,没有扰乱人的秩序,你不要带我走。”伦子一紧张,中文又开始颠三倒四。 黎合倒是平和了不少,他终于找到了勾陈需要的人,“你叫什么?” “羽生伦子。” “羽生?” 黎合曾经也用过这个姓氏,在汪格的那个世界,他用羽生的身份接近汪格和季诺德,借此保护他们不受神的伤害。如果不是羽生的通灵能力,他恐怕没办法借居在人类的身上,果然这种能力是家族的共同潜能。 伦子又解释:“我妈妈是日本人,爸爸是中国人。” “不用和我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伦子恐慌不已,“我外公说我的能力不能乱用,只能辅助神。” “我也算是神,你帮我并不违反任何规则。” “那好吧。” 伦子接过来黎合手中的八字,仔细帮他推论了三遍方才说道:“这两个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和。” “还能看出什么?” “有一方的八字命势正是为了另一方而生,就好像是注定向另一方赎罪似的。” “如果他们不在一起会怎么样?” 伦子叹气,“两方都会不得善终。” 黎合自作主张拿出另一张纸:“你把这两个人的八字放在一起瞧瞧?” 伦子只演算一遍就大吃一惊:“这个不是人类,这个是——” 黎合当即捂住她的嘴,心中却疑惑:“勾陈的真身的确不是人类,可池小鸽的真身明明也不是人类,她却看不出,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黎合说:“你试试算他们的。” “我不敢,神的命数不由我算。” 小姑娘委屈极了,演算一次她就消耗一次灵力,这么多次下来,她已经昏昏欲睡。 “行了,那我就走了。” “再见。” 黎合刚要走,忽然想起:“谢谢你的帮助。”停顿片刻,“还有,你的中文……额,不错。” 伦子的精神气顿时又回来了,只要他对她笑笑,她能再算一百次,不,一千次。 黎合关上车门,无奈地拍打方向盘,看来勾陈猜得没错。萧渊的八字果然就是为了池小鸽而生,他欠她的生死债这一世恰好还清,成骏的那张脸他一想起就浑身不舒服,如果池小鸽知道她要嫁的人就是杀了她的人,不知道午夜梦回她会不会吓得哭出来。 第118章 长相思7 修栖之拿着那张请柬看了很久,这是一张结婚请柬,“你哪里来的?” “我在电台和池小鸽一起工作那么久,是同事,只要我要,她怎么可能不给呢?”聂儿擦干头发说。 “明天吗?” “嗯。” “我想和你一起去。” “可能有什么意外会发生,我总觉得没有那么顺利,你不要跟着,我怕到时候保护不了你。” “哼!”他两边的腮帮子高高鼓起。 “生气什么嘛,我很快就回来,不会在那里呆很久。”聂儿说。 池小鸽的婚纱全部由萧渊经手挑选,三套造型花费过千万,其中的一套中式礼服更是极尽奢华,三十个工人花费七百多个小时完成了这件作品。黎家虽然也是大户人家,但如此盛大的世纪婚礼他们也是头次看见。黎父提出分担三套礼服的费用,萧渊婉言拒绝,他不想再让池小鸽欠任何人的情义,因为他也看得出黎家除了两兄弟以外,并没有人真的把她当成家人,萧渊深想,池小鸽能这么多年待在他们家里,黎开和黎合一定没少操心。 池小鸽像个洋娃娃一般静静坐在房间里,她看不见一切,也不知道萧渊为她费尽心力,身边为她打理身上婚纱的女孩子一语不发,萧渊告诉过她们闲话少说。 池小鸽揪起裙摆的一边就要站起身,身边的女孩子都急匆匆围过来,“池小姐,您穿着婚纱行动不便,有什么事我们去办就好。” 池小鸽只好保持原来的动作,她恍惚觉得婚纱上绣的一颗颗的珍珠闪着刺眼的光,摇摇头,她自嘲那双没用的眼眸只是摆设,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 饰品设计师是一个说话温声细语的男人,他单脚蹲在新娘面前说:“池小姐,您脖子上的项链和婚纱有些不搭,能替您换一条吗?” 池小鸽紧紧握着黎开给的链子不松手,她摇头拒绝。 “那一会儿婚礼就要开始,我先帮您拿着手机好吗?” 池小鸽还是摇头拒绝,她已经等黎开的电话等到不耐烦了。就在昨天,黎开最后一通电话告诉了她,他要外派海牙,在海牙呆三四年才会回来,冷淡地告诉她不能参加婚礼。池小鸽根本不信他会这么狠心,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管刀山火海黎开都会回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黎合不接她的电话,也没有告诉她是否参加她的婚礼。 身边人又劝说了一遍,池小鸽不愿换下项链也不同意把手机交给她们,女孩们交换眼神后决定告诉萧渊。 萧渊听罢只是笑笑说:“不用担心,她想怎么做都随她。”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跟着其中的一个人进了装扮间,门是敞开的,萧渊一步步走近池小鸽,池小鸽就像是一朵娇柔清丽的凤尾百合,风吹过来,她就随着风舒展叶片,雨滴下来,她就仰着头去看每一颗水珠。 聂儿在门口看见池小鸽,忍不住惊叹,“高贵优雅,说的就是她了吧。” 修栖之看看她的侧脸,又看看梳妆室里的新娘,重重地摇摇头。 走到门口,身边的女孩刚想提醒池小鸽新郎到了,就被萧渊一个手势打断,他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池小鸽在手机震动的一瞬间忽然笑逐颜开,脸上的阴云消失不见。 身边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纷纷安静不语,设计师依旧帮她整理衣服,而池小鸽身后的红框眼镜女孩看见萧渊冰冷的脸,手下的动作稍微迟缓。 池小鸽接过电话,“还有一个小时,你怎么还不来?” 黎合把手机塞给黎开,他接过手机叹了口气,“我已经到了机场,等回头录像完成后可以发一份给我。” 池小鸽的手心有点汗,额头也出了汗,“你为什么不来?” 三分委屈,七分悲伤。 “我要登机了,挂了。” 池小鸽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嘟嘟声。 杂草一般的坏念头忽然成长起来,她真想撕开身上华丽的婚纱,一层又一层,她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窒息的感觉迫近她,她几乎快忍不住嘶吼。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她的额头。 “汗把妆弄花了,你就成了小花猫。” 池小鸽仰头面向萧渊,眼睛里的泪水蒸发极快,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邓恩也走进来,身边跟着伦子,伦子倒吸一口气,惊叹道:“池姐姐,你简直是最接近神的女人。” 萧渊被伦子的感叹词逗乐,一边继续为她擦干净汗水,低头吩咐身边人按照正常流程继续给她装扮,他对视上邓恩。 邓恩了然,说:“伦子,你陪池小姐在这里说说话。” “哦了。”伦子摆出ok的手势。 萧渊走到离这个房间远一些的走廊,小声问:“成家来人了?” 邓恩掸掸裤子上的白石灰,回说:“来了,你哥哥来了。” “贺礼是什么?” “一是老爷子的当家印鉴,还有一个我就不知道了,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萧渊双手交合成宝塔状,无论他想做什么,萧渊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招数。 黎合手提行李箱,准备去帮黎开办理托运。从接了她最后一通电话后,黎开就一步不动地停在原地。黎合拿着行李箱想着先告个别,等过些时候再去海牙看看他。 黎开递给他手机,忽然把外套也扔给他,转头就往门口跑。黎合对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心痛不已,他扔掉怀里的东西追上去,不能让他再回去。 黎开只有一个念头,即使她不爱他也好,他都要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远远地,不告诉她,他只是想看看她属于另一个人的模样。只看一眼,从此天高水远,他再也不和她纠缠。 迎面撞上一人,黑色的鸭舌帽,那人和黎开撞了个满怀,随后爬起身就跑,整个动作流畅到就像计划好了一样,黎开甚至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黎合终于追过来,看到的却是黎开紧紧捂住心脏。他看见暗红的血源源不断从黎开的指缝流出,黎开一只手死死撑地要站起来,脸色已经发白,不一会儿他发觉眼皮沉重。 一刀刺中要害,那人是计划好了要来取他的命。 黎合心急抱紧他大喊:“打120,快!” 一边拍着他的脸:“黎开,你快睁开眼睛!别睡!” 救护车已经到来,黎开躺在担架上,嘴唇发青,黎合握紧他的手,呼唤他的名字。 未到医院,黎合停止了喊叫,他身边坐着黎开,或者说是勾陈。一袭青衣,一捧乌发,一张轻然淡泊的脸。 医生停止抢救道:“病人死亡。” 上一次是她错过他的订婚礼,这一次是他错过她的婚礼,一来一往,两个人正好扯平。可是,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他们总是错过。 时间已经到了,房间里的新娘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伦子看到萧渊急切的眼神,点点头说:“池姐姐,宾客还在会场里等,要不我们……” 池小鸽也着急起来:“再等等,再等等。” 伦子向萧渊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池小鸽在等着谁,但是看起来那个人对她很重要。 邓恩在萧渊耳边说:“黎合来了。” 萧渊一阵心悸:“那黎开呢?” “没看见黎开。” 萧渊方才安定心,“让他到这里来吧。” 池小鸽任谁说都不起身,她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黎合进来第一句便是:“他已经走了,而且不会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你找不到的地方。” 池小鸽眼底里是深深的痛苦,明明是她亲手推开黎开,可是她比谁都难过。 池小鸽不再倔强,“我明白了,黎开——离开。” 黎开在她身边,她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萧渊走过来,轻轻把她的手放到他的臂弯里,“我们别让客人久等了。” 白色的裙摆摊在地上,从黎开的脚边划过,那一刻他真想攥住她的裙摆,不让她去萧渊身边。可是他不能毁了她的幸福,一意孤行,他只会伤害所有人。 宣读爱情告白,池小鸽尽量不让情绪被他人发现,她握紧手中的烫花帖子。萧渊忽然放下手中的帖子,跪在池小鸽身边,“鸽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刘聂儿和修栖之坐在宾客席上,互相对视一眼,那不是萧渊。 池小鸽一愣笑答:“我愿意,很早就愿意,愿意为了你爱,愿意为了你不爱。” 萧渊给她戴上那只戒指,忽然长吁一口气,他望着池小鸽手上的戒指,半天说不出话,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可能是自己过于兴奋才会忘却。 黎合悄悄从座位上离开,黎父叫住他:“去哪里?婚礼还没有完。” “黎开死了。”四个字砸在黎家人心中。 黎物转过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这件事,谁都不准告诉池小鸽,黎物,尤其是你!” 黎家这一桌忽然安静,婚礼一结束,所有人纷纷离开,黎物一出会场就放声哭…… 萧渊搀扶着池小鸽,对面走过来一个单耳墨绿色耳钉的年轻男孩,池小鸽发现萧渊的手臂僵硬,他往前一步挡在池小鸽前面。 伦子走过来低声对她说:“我们先回房间休息吧。” 池小鸽点点头,牵住伦子的手。 少年开口便笑嘻嘻地喊叔叔好,萧渊却连他的脸都不想看见。 “第二份礼物您收到了吗?” “怎么?” “消息还没到您手上,真是可惜,那我就先提前通知您,挡你路的那个人已经被踢开了。” 萧渊一头露水:“什么?” 男孩笑得阴冷:“您放心,是百乐梦临的老员工做的,怎么都不会查到您头上。” 萧渊皱眉,这孩子和他父亲一样满肚子坏水,就是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坏事。正想着,邓恩忽然接了个电话,他挂上电话慌张地说:“萧渊,黎开死了。” 萧渊恍然大悟,他冲上去一手拽住男孩的领子,一手作势要打碎他的骨头,男孩也是练家子,几下就挣脱束缚,笑着对他说:“叔叔,这不是正好遂了您的心意嘛。” 萧渊大怒:“滚,别让我看见你。” 男孩挥挥手脸上不屑一顾,“再见了,我亲爱的叔叔。” 萧渊忽然喊他停下,“别出现在我妻子面前,不然我一定废了你。” 男孩的背影停滞了一瞬又继续向前。 “池小鸽我保护得好好的,但是出事的却是黎开,看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聂儿走出婚礼现场,把一室喧哗留在身后。 “勾陈会感谢你。” “为什么,我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们的结局还是不能相守。” “你保护了他爱的人。” “不是我,是……刘勿欣,每一次她出事,她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你又见到她了?” “嗯。”聂儿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以后她也不会再提起这个人。 聂儿记起一件事,“池小鸽戴的那条项链,有着常人看不见的光芒。” “是的,那是——神的眼睛。” “什么?” “勾陈把自己的眼睛留给了她,很快,她就不再是瞎子了。”修栖之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池小鸽早上醒来,眼前模模糊糊一个人影,她再仔细睁大眼睛才看见身边躺着的萧渊,她钻到他怀里,以为只是做了个梦,等到闭上眼又睁开眼才发现,她是真的可以看见他了。于是她欣喜地下意识摸脖子上的项链,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条链子。 萧渊被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问:“你在找什么?” “我的项链。” “昨天晚上还在你的脖子上。”萧渊嘟囔。 池小鸽紧张不已,“我知道,但现在我就是找不到。” 萧渊翻看被子,又掀开枕头,做这些事时池小鸽头也不抬地说:“我翻过床上了,没看见它。” 萧渊点点头重复道:“没看见它,那它跑哪去了?什么?没看见?” “对啊,地上,房间里都找遍了。”池小鸽说着轻松从床头柜边绕开,举止都像个正常人。 池小鸽抬头说:“忘了告诉你,我能看见了。” 萧渊风一般从床上掠过,跑过去激动地举起池小鸽说:“你能看见了!你能看见了!” 池小鸽的腰被他握住,弄的浑身痒痒,她推开萧渊说:“一会儿再说这件事,先找项链。”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礼物,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 两人找了整整四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项链,萧渊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找下去,“有一些东西可能根本没有丢,它只是藏在你看不见的近处。” 池小鸽仰躺在大床上,所有力气忽然都被抽走。 聂儿则和修栖之回到了最开始的山上,这些时候他们都太累,需要一个有阳光和森林的地方休养。 “还是这个空间最舒服,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用放在心上。”聂儿清早起来伸了个懒腰。 修栖之劈柴劈了小小一堆,他看着地上的湿柴火有些担心,冬天又快来了,没有柴火两个人只能被冻着。 “时间到了你通知我一下。”聂儿说。 “好。”他知道聂儿说的是什么时间。 那是,一个人的葬礼。 这个空间的四十年转眼就过去,对于刘聂儿和修栖之,只是打开了不同的门而已。 四十年后。 “医生,我同意摘除医疗设备。”萧渊握紧池小鸽的手说道。 所有的医生都缓缓退出病房,这是他们能拥有的最后一点时间。 萧渊泣不成声:“小鸽子,这么多年你幸福吗?” “幸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刻都是。” “那你爱我吗?”有关于这个问题,萧渊问了她大半辈子。 “从嫁给你那一刻爱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停止,现在依然是,我不希望你被惩罚,所以一直努力爱你。” 萧渊抱紧她,“等我再遇见你,你还爱我吗?” 池小鸽的眼泪湿了枕巾:“不再爱了,我已经想念一个人太久了。” 萧渊自然知道她想念的那人是谁,但是他不再嫉妒和仇恨,池小鸽用全部的温暖教会了他有关于爱和不爱。 呼吸都很困难,池小鸽只能嗫嚅说几个字:“鸽子……要……要飞走了……”说完便没了呼吸。 萧渊伏在她身前,放声大哭…… 她这一生,勉强的一生,终于过去了。 聂儿抱着一束白菊花,在众人离开后走进房间,轻轻放在她的身边。 就在聂儿和修栖之以为这些都要结束,长长的走廊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走过来同聂儿打了个招呼。 “姨母?你——”聂儿回头看一眼那具尸体。 “那是我,这也是我。”她解释。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聂儿很担心她会把她的行踪告诉罗修,自从伦子告诉她参与换魂的还有姨母,她就不敢再相信她。 “我早就知道你在哪里,当你在我所在的空间,我就会暗自隐藏你的行踪。” “为什么要这么做?”聂儿问。 修栖之知道,她想让聂儿知道她发生的一切,因为,聂儿最是不吃硬,让她心软帮助她是最好的办法。 “我想让你帮我。”她果然这么说。 修栖之看她,眼神里尽是不屑,利用她一次还不够,还不肯放过她。 “我知道你可能会恨我——我只是……” 聂儿摇头,“我并不恨你,从来没有。” 她疑惑地看聂儿,“你不恨我?” “我明白,你想让勾陈回来,但是,我无能无力。” “你有办法,会有的,只要你愿意帮我。” 聂儿对修栖之说道,“我们走吧,送完这个朋友一程,我们也应该离开。” “聂儿!”她大叫。 刘聂儿也忍不住大喊,“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如果这么厉害,想要把谁找回来就找回来,那我早就把我阿婆带回来了,可是我不行,我什么都做不到,你不知道吗?” 姨母低着头,忽然跪倒,“聂儿啊,就这一次,你帮帮我。” 刘聂儿手忙脚乱,“姨母,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是真的。”她扶起她,“你说,想让我做什么啊?” “我——” 修栖之想要带走聂儿,她说等等,又是等等,只要一等就会出事,“你要用我的身体承接勾陈的灵魂是吗?” “你知道?” “我知道,但是罗修用我的身体承接崔颜颜的灵魂,已经失败了。” “这一次不会失败,你相信我,只用一小会,他不会占据你的身体,只是想要你帮助牵引,把他带回人间。” “我不会帮你。”聂儿说。 她笑了,“聂儿,你知道什么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吗?” 聂儿知道她等了勾陈很久,从小到大,她总是看见她仰望着天。 “没有他,我一个人独自活着,他把我转化成了神自己却困在未至荒地,我不老不死,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是无尽的痛苦,聂儿,你帮帮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朝风已经找到了片魂鼎。” “那是什么?” “可以逆转生死,召唤碎魂的上古神器。” 修栖之摇头,“她不帮你们。” 她看着聂儿,“就这一次,我发誓,如果失败了,我以身祭鼎,灵肉尽碎。” “不会失败。”聂儿说。 “你……” “我帮你。” “聂儿,谢谢。” “不是没有代价,我要和你永远划清界限,永远也没有任何牵绊,你对我的恩也好,怨也好,都一笔勾销。” “我答应你。” 修栖之牵住聂儿的手写下,“不要。” 聂儿反握住他,“这是最后一次。” 姨母说,“我们得回到亢庄,片魂鼎就在那里,罗修和朝风找到了它。” 修栖之并不想让她回去,可是她知道一旦刘聂儿打定主意,没人可以阻止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修栖之对她唯一的自信就是,她不会再和罗修在一起。 他们还是一起回到了亢庄。 鹿苑的门口,罗修在那里等着他们,聂儿要回来了,他在想,她应该已经消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