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色成瘾:一品神探夫人》 第1章 逃婚新娘(1) 公元657年十二月,唐高宗李治迁洛阳为都城,史称东都。 ==公元677年,丰州外城== 天边还是红彤彤的,七月初的盛夏天,太阳还没升起来,热度却已经上来了,丰州城,小商贩们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支起了摊铺,早早开门营业,渐渐的,支起的铺子多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周不断响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又是热闹繁华的一天。 “见过这个女子没有?”一大清早,一行人便拿着一女子画像穿梭在来往路人间询问。 “没看到没看到。”路人纷纷摇头。 “走,去那边看看。” “好好的姑娘这是犯了什么事啊?”官兵走后,一群百姓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你们没听说啊,这些个人是卞阳沈家的下人,那画像上的女子是咱们丰州娄大都督的小女儿。”一说书打扮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块醒木,还没开始摆摊,听到众人讨论,凑上前来神神秘秘道。 有的人听了,疑惑的问,“那怎么还被人拿着画像找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那说书人低声道,“听说啊,她嫁了三回,夫君死了三茬,一个听说是看了她本人被活活吓死了。” “啊?” “还有一个据说是看了画像后跳河自杀了,最后一个心态好一点,大婚当天还在逛窑子,愣是把自己喝死了。” “哎呦,看那画像也挺清秀个人儿啊,照你这话,这人得丑成什么样啊,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谁知道了,官家的人,画个画像还不就几两银子的事儿。” “后来呢后来呢,那这官兵又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眼看着过了春节就是二十的人了,还没嫁出去,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卞阳商贾大户沈家答应娶她了吧,这三媒六聘都下了,没想到大婚当天她却跑了,损了沈家面子,沈家这是要拿人。” “都长成那样了还挑呢?白给我我都不要,哈哈。”一个一身血污的屠夫听到这儿扯着嗓门吼道,哈哈大笑。 “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官家小姐能看上你?手上老茧还不得把人家细皮嫩肉的割出血啊。”人群里有人出声挖苦道。 “去去去……一边去……” “哈哈。”众人哄笑。 “瞎说。”听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又有人凑了过来,一书生样的人不同意道,“我听说那娄家小姐可厉害着呢。” “哦~怎么说?怎么说?” “你们没听过金簪断案的事儿吗?” “没有啊。”众人纷纷摇头,又都好奇,“怎么回事啊,你给大伙说说,说说。” “我听说啊,那时候这娄小姐还是个奶娃娃,随娄大人去洛阳述职,刚好娄大人去大理寺办事,她就四处溜达,不经意间就到了大堂,恰巧赶上大理寺一宗杀人案,她躲在门口亲眼见了大人审案,那犯人是个屠夫,丧尽天良的把妻儿老母全杀了,现场惨不忍睹,邻居听到惨叫声吓得连忙报官,那屠夫被当场捉住,身上还溅着血呢,一旁地上扔着杀人凶器,是一支金簪,证据确凿,审讯之后,犯人都认罪伏法了,正要定罪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书生顿了一顿,故弄玄虚道。 第2章 逃婚新娘(2) “别闹,快说快说~”众人正听的津津有味,突然停了,都好奇发生什么了,连连催促道。 书生一笑,“她却蹦了出来,指着犯人道,他是冤枉的,那大人很气愤,就要治她个扰乱公堂之罪,她却蹬蹬蹬跑到犯人身边,质问大人,你说他是用簪子杀人的?为什么不用杀猪刀杀人而是用一支簪子?他一个屠夫,头上不过一条发带,就算他不用惯用的杀猪刀,犯得着拔下妻子头上的簪子杀人吗?”书生尖着嗓子学着孩童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这这大人被她问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她却又开口了,所以那簪子是被死者生前拔下来刺凶手的,不过没杀死凶手才被杀了,那凶手身上应该被簪子扎中了才对,说到这她指着屠夫,他身上只有被逼供的鞭伤,没有被簪子扎伤的伤口,所以定是冤枉的。那大人一听,也觉得有理,当即下令重查,果然,最后在其邻居身上发现了被簪子刺伤的伤口。” “哦~”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怎么回事?真是邻居杀的?” “那大人对其邻居严加审问,见证据确凿也便招了,原来是邻居去他家讨债,见其妻子孤身在家,便起了色心,不想那女子贞洁,挣扎之中拔下头上簪子欲刺死他,不想一下子没能刺死,反倒被那人抢下簪子杀了她,那人匆忙逃窜之时碰到了买菜回来的婆孙二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杀了,丢下凶器回到家中,换了身衣服又跑到衙门报案,贼喊捉贼,恰好官兵到的时候赶上那屠夫那日收工的早,刚回到家,身上还溅有猪血,人证物证具在,逮了个正着。” “哦~”人群发出恍然大悟的呼声,也有人问,“你怎么知道啊?” 那书生听有人问,扬起头骄傲道,“我啊,我有幸去过洛阳一次,洛阳人都知道娄小姐的事儿,我听说的。” “干什么呢?”突然,远远的有官兵大声询问。 众人闻声一哄而散,回到自己的地儿,开始忙活各自的营生,没人在意这清早小插曲儿,更没人注意到,在众人忙碌的身形中,一个草垛里,探出的头。 娄姒言拔掉插在头上的稻草,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这都三天了,还查这么紧,这真是亲爹啊。 没错,娄姒言就是那个可怜见的,嫁三回死三任的可怜人。 她打小自由惯了,她爹也都依她,偏偏在嫁人这件事上死活不让步,她却野惯了,让她出嫁还不如让她出家。 当初第一门亲,她都计划好逃婚路线了,没想到大婚前一天新郎在窑子里饮酒做乐,活活喝死了,乐的她唱了好几天的歌,第二门亲,她包袱都打好了,就等花轿来了送上替身新娘,没想到新郎官在迎亲路上胯下马突然受惊,落马摔死了,第三门亲她什么准备也没做,果然,大婚前夜,她那未曾见过面的郎君失足掉河里淹死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嫁三任死三任是什么坏事,她倒认为这是老天爷在帮她,嫁一个死一个,看以后谁还敢娶她。 结果她失算了,卞阳沈家还真就看上她了,但是她可不想再嫁一次了,她不想出嫁不代表她也不要名声,要是天寡的名号传出去,她这辈子也就真的别想再嫁人了,所以三天前,卞阳沈家来娶亲,他怕沈家公子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出于好意跑了。 没想到她这一跑不仅惹毛了沈家,连带着把自己老爹也惹怒了,两家料到她没那么快跑出去,当即戒严了城门,沈家来接亲的人直接换了衣服在城内外来回巡视,娄府府兵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不断巡视。 吓得她一屁股躲进草垛,这一躲就是三天三夜,好在大夏天不冷,可是都三天了,身上汗塔塔的,散发着酸臭味,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带银两,她现在饿的是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路漫漫其修远兮,为了活命跑路兮。”见官兵走远了,娄姒言酸溜溜的念了句诗,使劲糊了糊头发,在衣服上扯了几个口子,趁人不注意,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弓着腰,走路一瘸一拐,踉踉跄跄的混入人群中,“咳咳,好心人,给点吧,给点吧。” 她头发乱哄哄的,衣服也破烂的不成样子,一身脏兮兮的,脸都看不出样子了,小身板罩在宽大的破衣服里,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乞丐。 一大清早,小商小贩都推着板车进城来,一卖包子的大哥包子刚出锅,腾腾的冒着热气。 娄姒言顺着香气,很快就锁定了香源,两眼冒光的盯着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咕咚咽了口口水。 卖包子大哥瞧见了她那一脸可怜样,清早无人,抬手招呼,“来来来……” 娄姒言一喜,连忙跑过去接过热腾腾的包子,连声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说着,瞄准包子就是一口,刚出锅的热包子烫的她嘴一抽,烫的她嘶嘶哈哈两手倒腾,惹得大哥哈哈大笑。 待娄姒言狼吞虎咽的结果了包子,日头也上来了,她只觉得天更蓝了,云更白了,阳光更温暖了,人也更和善了。 “见过这个女子没有?”远处,一列府兵脚步整齐的走了过来,对来往路人问道。 “催命鬼。”娄姒言低声嘀咕一声,连忙找了个犄角旮旯,蹲在那,透着精光的眸子却透过乱蓬蓬的头发瞄着府兵,随时准备跑路,直到府兵走远,她才一瘸一拐的往城门走去。 “你出城干什么?”城门戒严,来往盘查很严,官兵看乞丐要出城,不禁有些起疑,走过来盘问。 娄姒言捂住腹部,徜装腹痛的样子,粗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道,“大人,小人平日里有的没的吃一口,近日不知道吃了什么,腹中绞痛不止,怕是吃坏了,得了什么痨病,怕传染给大家,这才要……” “怎么了?”远处一身银甲的男子见城门那里有状况,远远的走了过来。 第3章 自作孽不可活 男子嘴角微微扯了扯,扯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含情脉脉,“要你。” 娄姒言揉胳膊的手臂一顿,抬头看着他,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儿,这撩人的姿势,这发情的声音,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单身少女离家出走却遇渣男殊死搏斗奈何不敌最后落得为保忠贞以死明志的悲惨遭遇,就在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搜索趁手兵器欲偷袭渣男,如若不成砸死自己以保贞洁的时候,却听男子嘴里又冷冷的蹦出一个字,“赔~” 说着,只见男子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玉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敲敲打打,自言自语道,“你骑着我的马跑了四十三里地,按照每里一百两银子算,我的爱马滴水未进,要加上爱马的耗损费,掐头去尾勉勉强强你赔五千两银子好了。” 娄姒言瞥了一眼看上去玩世不恭却穿的像个正人君子一样的男子,“你怎么不去抢劫。” “抢劫?那是没脑子的人做的事。”男子睥睨着她,一副你就是那个没脑子的人的样子。 娄姒言却是铁了心的打算无赖到底,破罐子破摔,“要钱没有……” “我可不要你命。”男子连忙堵住娄姒言下半句话,脸上写了一脸嫌弃。 “我也没打算给。” “破马还给你,一路上颠死本姑娘了。”娄姒言一把将缰绳甩给男子,自己悠哉悠哉的在周围走来走去舒筋活络绕圈圈。 “既然如此。”男子突然开口,吓了娄姒言一跳,“那匹马送你了。”男子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娄姒言去牵他骑来的那匹马。 娄姒言怔在原地,瞧瞧马,瞧瞧人,把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缰绳扔下,怏怏不乐,“不就借你马用了一会儿,什么仇什么怨?” 话音刚落,刚刚还身强体壮的骏马突然倒地,一阵抽搐,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男子靠在爱马身上,轻轻的抚摸着它的鬃毛,平静的仿佛没看见被他四十里路骑死的马。 娄姒言咋舌,“变态。” 说话间,她的目光往周围随意瞟了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正午日头高高挂,目测估计方圆十里以内没有人烟。此刻是悔不当初一时冲动偷了这么一匹马,要是眼前变态男现在拍拍马屁股走人,自己就要步行爬回去了,不过还好,不用担心饿肚子,这么肥的一匹马够自己吃好久了。 “看你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儿啊?”男子突然开口询问。 “洛阳。” “你去洛阳干什么?”听她要去洛阳,男子脸上露出了一副微惊讶的表情。 “你管得着吗?” “本来还想载你一程,看来是我多事了。” “用不着。” 本着宁可磨没了脚也不向变态弯腰的座右铭,娄姒言掉头就走,然而刚走一步,突然觉得领口一紧。 身后响起了属于男子特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你以为你走的了吗?” 男子深深记着眼前的女人欠着自己五千两白银。 娄姒言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为了防止脖子被勒断,连忙后退两步,回头尴尬一笑,“有话好好说。” “你叫什么名字?” “闫姒。”娄姒言挤了个笑脸,“你呢?” “沈拓。”男子牵着马不冷不热道,“上马。” 娄姒言见沈拓冷着一张脸,也不反抗,乖乖的坐上马背,“咱们这是要干嘛去?”娄姒言试探的问道。 “找个地方把你卖了……” 第4章 诡镇 “你们说她是逃出来的,那她为什么不趁夜逃走,反而逃回家去杀了自己的夫君?她跟她夫君是有多大的仇值得她不惜堵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他?再说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杀得了一个男子呢?她连辩驳都不辩,明显一心求死,你们看不出来吗?” 娄姒言说完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待到瞥到人群最后,却发现之前站在那里的白色身影不见了,娄姒言心下一堵,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微微甩了甩头理了理思绪,又问道,“谁有那个本事可以在深更半夜偷偷潜入她家杀死人后全身而退,你们好好想想吧。” “……” 众人一阵沉默,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说话。 “笨死,能在深更半夜偷偷跑到别人家杀人后迅速消失而不被发现的,更夫呗。” “不可能,哑巴牛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大叔当即反驳道,“他才不是那种人。” “哑巴牛呢?”有人为了证明他是清白的,要叫他出来作证,这一叫才发现,人不在。 “哑巴牛没来?”人群里有人高呼。 “去找找吧,找到他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娄姒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众人听到。 “智叟先生?”人群中有人向老者请示,老者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此时才缓缓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娄姒言一眼,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按她说的做。” 半个时辰后,众人在扶桑女家床下找到了昏迷中的哑巴牛,把他抬到了广场上,好不容易把他弄醒了,哑巴牛一睁眼见扶桑女被捆在火刑柱上,大声呼喊是他杀的人,洪亮的嗓门把众人吓了一跳,哑巴牛不是哑巴吗? 在众人不断地催问下,他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哑巴牛是孤儿,从小就被人欺负,后来误食了一种毒草,坏了嗓子,整个镇子,只有扶桑女不欺负她还会和他玩,后来哑巴牛做了更夫,每天晚上打更,三年前,扶桑女不知从哪学了医术,帮他治好了嗓子,那时候他默默发誓这辈子只说话给她听,守护着她。 然而,一个月前,扶桑女身上出现了鬼王疮,那个如同瘟疫一般的存在,镇上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了鬼王疮上,不出所料,当天扶桑女就被镇上的人送到石屋关了起来。 哑巴牛不放心,经常偷偷跑去看她。眼看着疮口越来越大,扶桑女也一天比一天虚弱,本以为她捱不了几天了,没想到就在几天前他惊奇的发现,扶桑女身上的鬼王疮竟然痊愈了。 他以为这是善有善报,昨晚便撬开石屋的门把她带了出来,想让她离开,扶桑女却不肯,执意要回去找她的夫君赵正,哑巴牛还要打更,两人就此分开。 扶桑女兴冲冲的回到家里,没想到却看到心爱的夫君竟然和王家女儿纠缠在一起,自己的房间里充满了自己夫君和别的女人欢爱的气息,她愤怒的指责赵正,赵正怕她大喊大叫引了人来,把她堵在墙角死死捂住她的嘴。 而和扶桑女分开后,哑巴牛还是不放心扶桑女,刚好打更的时候路过她家,哑巴牛便把铜锣放到一边的草丛里,自己则趴在窗前偷偷往里看,透过窗纸刚好看到赵正光着身子和扶桑女撕扯。 他想都没想,从地上捡起锣槌就冲了进去,用上全身的劲照着赵正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赵正的脑袋当场就开了花,王家女儿也被当场吓的晕了过去。 心爱夫君的背叛使扶桑女彻底没了求生的欲望,她知道哑巴牛对她的心意,他肯定会担下一切罪责以保全自己,所以趁他不注意,她把他迷晕,藏到床下,自己则静静的等王家女儿醒来告发自己。 众人听哑巴牛声泪俱下的讲完全过程,都唏嘘不已,同情扶桑女的同时大骂赵正活该被打死,那王家女儿见自己丑事败露,没脸见人,一头撞在了路旁的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的?”众人听了来龙去脉都还在感慨,智叟却抬头看着娄姒言,一脸严肃的质问。 智叟还是有点本事的,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娄姒言心下想到,大大方方的对上智叟质疑的目光,嘿嘿一笑,“我知道的事儿多了,比如你的……”娄姒言的目光准准的落在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上,比了个嘴形。 那老者一直坐在那里,一派端庄稳重的智叟形象,然而当他看到娄姒言最后无声的嘴形,瞳孔猛的一缩,双目撞上娄姒言含笑的双眸,终于慌张了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娄姒言没正面回答他,只开口道,“智叟大人,我喊的太久了,口渴。” “来人,把他们放下来。” “智叟先生,不可啊~”说话的正是昨日的老者,他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对智叟道,“他们二人形迹可疑,不能放了他们啊。” 智叟先生全然不顾他的话,斩钉截铁,“放!” “智叟先生,那这火刑?” “缓~” 就这样,娄姒言被众人七手八脚的从柱子上放了下来,又被风风火火的带到了智叟的房间里,室内只有智叟和娄姒言两人,两个人谈了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被挡在门外,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门再一打开,那姑娘被智叟先生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 “众乡亲,闫姑娘是来祝我们治疗鬼王疮的,任何人不得为难她。”智叟高声道,说完转身看向娄姒言,“还望闫姑娘能解救乡亲们于水火。” “好说好说。”娄姒言打着哈哈,自动过滤掉来自四面八方带着敌意的目光,厚着脸皮问道,“对了,我朋友呢?” “你朋友我们会代为照顾。”智叟笑意盈盈的看着娄姒言,笑的那叫一个坦坦荡荡。 娄姒言看也没看智叟那锤炼了七八十年的脸皮,当即表示不同意,“不行,我得见他一面,万一你们虐待他怎么办?” 智叟略微思虑一番,吩咐道,“把人带来。” 话音刚落,一身白衣的沈拓就从人群后闪了出来,只不过身后多了两个壮汉。 “还算你有良心。”沈拓走到娄姒言身边低声道。 第5章 上穷碧落(1) “对对对,就是这把就是这把。”林奇眼睛一亮,随即眉头一皱,“咦?你怎么会有这把钥匙?” “智叟大人给我的。”娄姒言满口答道。 “哦。”林奇木木的应了一声,丝毫没考虑到既然智叟给了她钥匙,她又何必拐弯抹角的让他来引路。 “咔~”正说着,娄姒言已经打开了锁。 见铁锁开了,林奇连忙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进去吧,我可不进去。” “怎么?” “他们都是被阎王选中的罪人。”林奇死死瞪着娄姒言,“谁也不能管他们,谁管谁就会和他们一样。” 娄姒言讥笑的看着他,从头上解下帕子,一头黑发倾泻而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用帕子捂住口鼻,就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娄姒言就被里面触目惊心的场景震撼到了,不大的石屋,四周被石板封死,只有头顶开着一个天窗,石屋里散落着僵硬的饼子,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十人,多为妇孺,也有孩童老者,全都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有的还在大口吐着血,大多数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没几天活头了。 大约半刻钟,娄姒言从里面走了出来,却是带着一肚子的愤怒,“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 林奇仔细想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三年前,三年前赵叔家的婆娘最先出现的这个情况,开始一年只有一两个,最近半年,每个月都要有几个。” “他们都是哪的人?” “他们都是镇上的人。” “我刚刚是和智叟要的镇上最聪明的人吗?我没说错话吧?”娄姒言诧异的看着他,有一种要撞墙的冲动,“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是问他们是镇南镇北哪儿的人?” “哦哦”林奇恍然大悟,“镇南镇北哪都有。” “那为什么不请大夫?” “他们可都是得罪了阎王爷的人,大夫也怕得罪了阎王爷,谁敢治啊。” 娄姒言一个爆栗敲在他脑袋上,“哪来的阎王爷!” “镇南镇北有什么是公用的吗?”娄姒言没好气的问。 听她这么问,林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桥。” 娄姒言扶额,“我说的是吃用的。” “哦哦,有。”林奇点点头,一脸兴奋的看着她。 娄姒言转头看向林奇,林奇也转头看着娄姒言,大眼瞪小眼。 娄姒言看着坦坦荡荡和她对视的林奇,气的差点背过气去,“有什么,说啊!” “啊啊,水,水。”林奇似恍然大悟,连忙道,“我们都从同一条河里打水喝。” “水源在哪里?” “镇西芒砀山后有一条大河,我们喝的水都是从那里打的。”林奇道,小心翼翼的问,“不会……是水有问题吧?” “还不知道,要去看一看才知道。” 娄姒言随他来到芒砀山,远远的就听到水花冲击石头的声音,哗哗作响,水很清,七月初的天很热,河边蒸腾着水雾,周围的空气也没那么燥热,清爽了许多。 娄姒言走到河边,轻轻掬了一捧水,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 林奇还是不相信水有问题,叨叨个不停,“怎么会是水的问题呢?水我们都喝啊,我们都没事……” 第6章 上穷碧落(2) “你没事儿?”娄姒言用丝巾擦了擦手,瞥了他一眼,“是不是没事骨头经常嘎嘣嘎嘣响啊?” “是。”林奇木然点点头。 “是不是半夜经常手脚冰凉啊?” “是。”林奇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经常半夜腹中绞痛啊?” “是。”林奇不住的点头。 “是不是经常浑身奇痒无比,痛不欲生啊?” “是。”林奇眼睛瞪的溜圆,见鬼似的看着娄姒言,“你怎么知道?” “现在你要是继续喝这个水,不出一个月,你就和石板屋躺着那些人一样了。” 林奇听她这么说,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死死拽着娄姒言的衣摆,扑通扑通磕起头来,“姑娘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起来。”娄姒言抬手就要扶住他,突然手臂一动,手绕到他耳后,从后面看上去,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林奇被娄姒言这一莫名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人看到,林奇耳后,一个纸团稳稳的落在了娄姒言的掌心。 “没事,你头发乱了。”娄姒言微微抚了抚他的头发,很自然的收回手,眼睛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山棱,一角白衣一闪而过。 “起来。”娄姒言虚扶着跪在地上的林奇,命令道。 “哦。”林奇木木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有……没有。”林奇支支吾吾道。 娄姒言眯着眼睛看着他,反问,“没有?” “没有。”这次林奇一口咬定。 “好,那我们……阿嚏!”说着话,娄姒言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当然是故意的,这水有古怪,说周围没什么东西她才不信,林奇的智商几乎为零,她也懒得找托辞,随便一个喷嚏,便四处张望了起来,“这周围有什么?鼻子怎么这么不舒服?” 林奇蹭的一下转到她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神情紧张,“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娄姒言越过他,狐疑的走向他身后的山壁,茂密的草丛里,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藏在杂草后,看上去仅容半人通过的山洞。 这时,林奇也跟了过来,踌躇的站在娄姒言身后,心里挣扎的很,村里的秘密从来没外泄过,可是出来之前智叟先生嘱咐过要好好配合的。 他这一纠结,娄姒言已经弯腰从洞口钻了进去,刚一进去,是一条狭窄的窄壁。娄姒言小心的穿过不算太长的窄壁,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然是一处天然峡谷,说是峡谷却又不贴切,因为只有四周有山壁,中央却是平坦的土地,而那平坦的土地上,放眼望去是一片花海。 娄姒言被眼前花海惊艳到,一片火红海洋,如同滚滚热浪,却又清爽袭人,慢慢走近,清凉更甚,只见那花茎上满是小叶,拇指大小的叶子上脉络分明,玲珑剔透,层层叠叠,上面是一大簇花朵,大团大团的绽放着,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大红的花瓣上有着淡黄色细纹,远远望去,说不出的震撼! “这是什么?”娄姒言面无表情的问。 “我们镇上的一种名贵花。”林奇面无表情的答。 “为什么种这儿?”娄姒言再问。 “这花喜水,所以就种在了河道两侧。”林奇再答。 娄姒言不再没说话,慢慢走到花前,仔细端详花纹,待到看到大红花瓣上淡黄色的花纹,瞳孔猛的一缩,二话没说抬手直接拔了一棵。 手速之快,快到林奇一个“别……”字还没出口,花就已经连枝带根被拔了出来,林奇肉疼的看着被娄姒言手里的花,这随随便便一拔,几十两银子就没了啊。 而就在花根离土的刹那,那花瓣却瞬间凋零,根须一下子变成了粉红色。 林奇也诧异不已,“怎么枯萎的这样快?” “喜阴依水,离土而枯,焰烈焰黄泉。”娄姒言全然不理一脸肉疼的林奇,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它?” 第7章 上穷碧落(1) “喜阴依水,离土而枯,焰烈焰黄泉。”娄姒言全然不理一脸肉疼的林奇,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它?” “什么?”林奇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你们的名贵花,黄泉花。” “黄泉花?”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这种东西都敢碰!” 娄姒言气急败坏道,她本来是一个心态很平和的人,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实在平和不下来。 “什么时候种的?” 见娄姒言怒气冲冲的样子,林奇老老实实回答道,“有十几年了,不过最近两年才开花。” “种子哪来的?” “赵叔从山里带出来的。” “就是他夫人最先得的病?”娄姒言反问。 “是,诶,对啊。”林奇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紧接着又叹起气来,“唉!他夫人没福气,好不容易日子好了点,就死了。” “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娄姒言突然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株就可以要了你们全村的命。”没错,娄姒言用的是村,不是镇。 原本她还不理解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镇子,虽然不大,建设的却不一般,村子里的人更是全都罗绮缠身,富得流油,而当她看到黄泉花的时候,却全明白了,黄泉花生的极美,这群人肯定是把这花卖给了大户人家,换了钱,黄泉黄泉,它只有在生长过程中遇到水,毒性才会扩散,使河水带毒,镇上的居民体内累积了十来年的毒素,终于爆发了,从妇女幼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中毒。 见娄姒言冷黑着脸,林奇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把一切和盘托出。 原本阎王镇不过是个落魄的小村子,叫阎王村,村里住着几十户人家,祖上流传供奉阎王,十几年前,赵风从山里带回了黄泉花的种子,尝试了不少办法,才种出幼苗,没想到这花一长就是十几年,最近两年才开花,这花却是极美,这里距离洛阳又近,所以村民把花运到洛阳卖给达官贵人,就这样富了起来。 于是便把落魄的村子建成了青砖青瓦的镇子,这也是镇子上的人虽然都是山野村夫,却都穿的很华贵的原因。 富了之后,镇上的人怕有人打黄泉花的主意,所以对外来人都很戒备,天刚擦黑就全都关门闭户,从不留宿外人,所以昨夜她和沈拓执意留宿,让老伯误以为他们是奔着黄泉花来的,才迷晕了她们。 “走,去石屋。”娄姒言丢下一句话,径直走了。 娄姒言回到镇上的时候,沈拓正在智叟先生的客房里悠闲的喝茶,眼见着沈拓端着茶杯递到嘴边,娄姒言想也没想顺手就把手里已经枯萎的黄泉花丢了过去。 “那有送人枯萎的花的。”沈拓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已至眼前的花梗,侧目倪着她。 “不能喝。”说话这空档,娄姒言已经走到了沈拓跟前。 “为何不能喝?”沈拓莫名其妙的问道。 娄姒言一把从他手里抽出花梗,顺便蹦出两个字,“有毒。” 沈拓闻言一愣,目光瞟向对面同样举着杯的智叟先生。 对面的智叟先生也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娄姑娘说笑了,老夫和沈公子喝的是同一壶茶……” 第8章 上穷碧落(2) “别说话。”娄姒言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你的也有毒。” “啊?” 这下,不仅沈拓不明所以,连智叟先生也糊涂了。 “我去过石屋了,她们手脚生疮,渐有腐烂趋势,内脏受损,大口吐血,嘴唇犯青,明显是体内常年有毒素积聚,毒素侵入五脏六腑,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她们是中毒了。” “中毒?”智叟先生明显一愣,“怎么会?” “你们种在河道两侧的那种花叫黄泉花,花开极美,但是那根却有剧毒,那花长在河边,你们喝河水,就等于在饮毒,你们所谓的鬼王疮就是中了那黄泉毒,幸亏那河够宽,花也不是很多,稀释后毒性很弱,否则就不是什么鬼王疮了,你们镇早就死绝了。”娄姒言冷冷道。 “这……这……”智叟显然没完全接受娄姒言的话,有些不知所措,诧异的看着她,“那……怎么可能?” “进来吧。”娄姒言提高声音朝外喊道。 沈拓和智叟先生侧目,只见林奇搀着一个妇人缓缓走了进来,那妇人一身污血,几步路走的踉踉跄跄,待智叟先生看到那妇人的脸,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林家婆娘?!” 林奇扶着妇人走进来,林奇微微点了点头,一脸感激的看着娄姒言。 “这……”智叟先生转头看向娄姒言。 “我说了,是河边黄泉花的毒导致了你们所谓的鬼王疮,怕你们不信,所以把她治好了。” 见智叟先生一脸震惊的样子,娄姒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但不查找原因,竟然还把病人关起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你知不知道一旦他们集体死亡,又无人管理,极易发生瘟疫,到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你们一个镇了。” “是是是,姑娘教训的是。”智叟先生连连点头,“老朽这就派人把那些妖花都拔了。” “不能拔。”娄姒言突然出声制止。 “为什么?”智叟先生不明白了。 “万物相生相克,那黄泉花天生无物可克,自成一脉,相成相长,却也相生相克。它那根须生长成一种病灶,可以说滴血封喉,可以顷刻夺人性命,这百十根根茎就污了那一河的水,要了那么多人的命,但是它那小叶却是解药,只要把它的小叶都采集下来,熬成绿色的汤汁,一人喝一碗,应该就没事了。” 这就是娄姒言接到的纸团上写的内容,娄姒言以前确实见过黄泉花的记载,所以一看到石屋里人的情况就联想到了黄泉花,但是治疗办法却是不知道的,那个纸团很及时,娄姒言去了石屋,按照上面的方法给林婆娘喂了叶片,一来试一试方法是否有效,二来有了治疗先例比较有说服力。没想到真的起作用了,这才回到镇上来。 智叟先生很快就行动了起来,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把娄姒言的话一句不落的重复了一遍,众人起初是不信的,但见到林婆娘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不再虚弱的呻吟,二话不说拎起锄头铲子直奔山后花田。 “没看出来,你懂得不少啊。”沈拓坐在娄姒言对面,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娄姒言也一脸趣味的打量着他。 “嗯?”沈拓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只微微一皱,却没有逃过娄姒言的眼睛,反问道,“今天你一直待在这里?” “不然呢?”沈拓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饶有意味的回问她。 难道给她纸团的那个人不是他?娄姒言听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心里糊涂了起来,似知道,似不知道,这句不然呢到底是他有意指在山后给了她纸条还是说他不待在这里能干嘛? 想着,娄姒言脑海里闪过那一角白衣,莫名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早晨人群中那个一袭白衣的身影,难道? “闫姑娘。”突然,外面响起了智叟先生急切的呼唤声。 被这一声呼唤打断了思绪,娄姒言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怎么了?” “闫姑娘,叶子不够啊。”智叟先生快步走了进来,急急道。 “怎么会?” “那叶子太小,几筐叶子才够熬一锅,一锅却只够十几个人喝,根本不够啊……这可怎么办。”智叟求救的看着娄姒言。 娄姒言一摊手,摇摇头,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要是没有黄泉叶,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他们的命。 “有一个人能救你们。”突然,一直冷眼旁观的沈拓站起身来,开口道。 “谁?” “扶桑女。” 娄姒言猛的一拍头,“对啊,我怎么把她忘了。” 第9章 挖银子(1) 智叟先生找到了扶桑女,表明来意,扶桑女二话不说,献了两碗血,给众人饮了。 其实那血不过是个幌子,沈拓,娄姒言和扶桑女心里都清楚,那鬼王疮是毒,不是病,又怎么不治而愈?那扶桑女的鬼王疮之所以能够痊愈,说明她身上有提炼过的解药,娄姒言此举不过是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她把解药拿出来而已。 众人都解了毒已经是黄昏了。 困扰了全镇老小一年多来的魔症被治好,人们自然把功劳都记在了娄姒言头上,三三两两,或一脸歉意,或一心感激,都来和她道句谢,褪去了谨慎戒备,镇子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虽然已是黄昏十分,众人缺都还在外面,或走或坐,或看落日或看晚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好不热闹。 “原谅老朽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两位,老朽这就给二位赔不是了。”老伯自知昨日迷晕他们,冒犯了他们,趁着他们身边无人过来道歉,说着就要跪下去。 娄姒言一惊,连忙扶住,“这可拜不得,要折寿的。” 见老伯半跪在空中,沈拓也伸手扶了一扶,不冷不热道,“别再来个什么迷香就行。” “不会……不会……”老伯心虚道,却不离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搅着衣服,满腹心事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老伯还有什么事吗?”娄姒言见他如此,开口问道。 “我……我……” “直说就好。” “我几年前攒了点银两,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闫姑娘能不能帮老朽找一找?”老伯恳求道。 “那您还记得大概把银两放在了哪里了吗?” “我记得就埋在了门外的那棵大槐树下边,当初我怕忘了,还特地系了条红绳,银两就埋在红绳下边,那会儿,它还是个树苗呢。”老伯说着带着哭腔,“可是~可是昨天我挖了一天也没找到。” “老伯别急。”娄姒言温柔的安慰老伯,“我帮你找。”说着拍了沈拓一下,“走。” “干嘛?” “挖坑。” 娄姒言辞了智叟先生,随老伯来到草庐前,站在槐树下看着红绳在树枝上飘飘扬扬,她轻轻把手放到红绳下面的树干上,大槐树很粗壮,老皮皲裂,她顺着树干纹络一路斜着摸下去,一直摸到树根,“拿锄头来。”守在一旁的老伯赶紧将手里的锄头递给她。 娄姒言却没接锄头,回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沈拓,“公子,您忍心让我刨吗?” 沈拓一愣,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我~来~” “来来来,照着这刨。” “不够深。” “用点力啊,又不是绣花。” “这树根也得刨。” “对对对,就是这,继续继续……” …… 娄姒言站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开启了唠叨模式,完全不顾脸越来越黑的沈拓,气的沈拓大力一刨,“铿~” “停。”娄姒言连忙扯过沈拓手中锄头,“就是这。”说着,蹲下去,用锄头头儿扒拉着锄断的树根和土块,不一会儿,几块碎银就被她抠了出来,“数数少不少?” 第10章 挖银子(2) “不少,这?”老伯傻站在那里,难以置信,“我也挖过那里,怎么没有?” 娄姒言咧开嘴角嘿嘿一笑,“因为您挖的不到位。”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沈拓也有些莫名其妙,跟过来问道。 “老伯当年埋的时候,树还小,长了这么多年,树体长大,树干变粗,树根变大,所以红绳的位置也跟着改变了,而且由于树根的生长,甚至,被绕进了树根里,老伯一直在树根旁边挖,当然挖不到。”娄姒言一副你是白痴的表情。 “快进屋,喝口水歇歇,受累了。”老伯拿到银子,乐的合不拢嘴,忙拉着娄姒言进了草庐对面的草庐,虽然也是草庐,却干净了许多,也豪华了许多,最起码有床有桌有门有窗。 “不累不累。”干说话不干活的娄姒言笑容满面,出力最多的沈拓气的满面冰霜。 说话间,老伯已经倒了一碗水端了过来。 “这水……”娄姒言看着碗里清澈的水,却是不忍心接过。 老伯似是看出娄姒言的顾虑,忙道,“闫姑娘放心,老朽身子骨不好,不能去河里挑水,这水都是下雨天接的雨水。老朽还以为是老朽拜的心诚,这才没有得鬼王疮,不想竟然是这雨水救了我一命。” “啊,哈哈……”娄姒言尴尬的笑了两声。 “老朽这草庐简陋,二位自便吧,老朽还要去卖鸡,就要走了。”老伯找到银子,兴高采烈的担起鸡就要走。 “老伯还需要去卖鸡?”突然,娄姒言挡在门口问道。 老伯自是知道娄姒言为何有此一问,全镇都富的很,又何必去卖鸡换钱,老伯略微有些惆怅道,“老头子在花田没有地。” 娄姒言没想到他如此回答,不禁问道,“那昨晚……” “老朽以为你们是奔着花田来的,毕竟是村里的财富,怕村里秘密外泄,所以才把你们捆了。”老伯说着微微摇了摇头,颇有些自嘲,说完,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老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卖鸡啊?”娄姒言又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老朽要去二十里外的市集去,要是不现在走,就赶不上明天的集市,这些鸡就卖不出去了。”老伯说话间已经担上了。 “老伯,等等,等等。”娄姒言连忙叫住老伯,转身对视若无睹的沈拓笑意盈盈道,“沈公子,忙活了一大天了,饿不饿?” “不饿。” “我饿。”娄姒言摆出一副无赖样。 沈拓抬抬眼皮,铁青着脸,嘴里蹦出两个字,“忍着。” “你不应该叫沈拓,真的。”娄姒言一本正经道,“你应该叫沈扣。” 沈拓满脸黑线。 “我要是一顿不吃饭,就会饿死,饿死了可没人还钱了,几只鸡和五千两那多那少,你可要想好啊~”娄姒言坐在桌前捧着肚子似自言自语。 “你……” “我想吃鸡。”娄姒言本着无赖到底的本性继续耍无赖。 “没钱。”沈拓本着铁公鸡本性黑着脸。 “才怪。”娄姒言撇下两个字,转头对左右为难的老伯道,“老伯,这些鸡我们都要了,你帮我们随便做点什么吧。” “哎,好好。”老伯连声应下,却踌躇的站在那里,看看娄姒言,看看沈拓,没有出去。 “你不会压榨劳苦百姓的对不对?”娄姒言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对面脸色极其不好的沈拓。 好一会儿,沈拓铁青着脸摘下腰间玉佩递向老伯,“给!” “这……”,老伯看看沈拓,看看玉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边娄姒言却一脸笑嘻嘻的接过沈拓手中的玉佩,塞到老伯手里,低声对老伯道,“老伯,拿着吧,这块玉佩色泽光亮圆润,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趁着这家伙没改变主意,快收起来吧。” “啊!”老伯被娄姒言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老朽不敢要,不敢要。” “你就收下吧,再推脱本姑娘要饿死了。”娄姒言一把将玉佩塞到老伯手里,催促道,“快去做饭,快去快去。” 听到娄姒言说饿,老伯一拍脑门如梦初醒,“老朽这就去,这就去。” “你怎么知道那更夫是凶手的?”老伯出去后,沈拓不禁好奇的问。 第11章 骗子 “你怎么知道那更夫是凶手的?”老伯出去后,沈拓不禁好奇的问。 娄姒言自是知道沈拓问的是白天扶桑女的事,不以为然道,“猜的。” “猜的?”沈拓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嗯。”娄姒言点点头,“那姑娘一身脏乱,从石屋逃出去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去找她夫君,说明她是爱他的,那么也就显然不会对其下杀手,而看那姑娘今日的表现,显然是一心求死,所以我断定不是她杀的人,她是有心包庇,昨天晚上我在一个草丛里看到了一个铜锣,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到了那里只有锣没有槌,再联想到他们说的昨天夜里的命案,这镇子又极其古怪,半夜很少有人出行,所以就猜是更夫杀的人了。”娄姒言说的很轻松。 却是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件受害人心灰意冷执意揽罪一心求死,为祸者不知悔改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当事人自命清高一命呜呼死无对证,审判者不辩黑白不明事理的冤假错案,竟然因为一个被丢到草丛里的更锣,而被一个毫不知情多管闲事的局外人猜出了真相。 “看见一个锣你也能想这么些许多,你想过万一猜错了的后果吗?” “猜错?”娄姒言微微一笑,“不可能,本姑娘就没错过。” 娄姒言嘴上这么说,没有一定的把握,她又岂会胡猜。 “谁给你的自信?”沈拓反唇相讥。 娄姒言得意的一昂头,“天生的。” “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沉默半晌,沈拓再次开口道,“我们被捆在上面的时候,你对智叟说了什么让他不惜扛下所有人的反对相信你。” “读罪辞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动了一动,却没有接,反而是他身后的人出来帮他撑开,说明他的手见不得人,后来又说扶桑女是得了鬼王疮从石屋逃出来的。我就猜他的手上也出现了所谓的鬼王疮,所以当时我没说出声的那个字,是手。他怕死,死马当作活马医,所以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 “我怎么没听过那个什么黄泉花?” “我也是以前凑巧在古书上见过而已。”娄姒言自动忽略了纸团的事儿。 沈拓也不再说话,只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 娄姒言看着满桌子的鸡,炸鸡蒸鸡煮鸡红烧鸡,胃口大开,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抠门要死的沈拓也顺眼了不少。 “你真不吃?”娄姒言的耳朵精巧的捕捉到了来自对面的微弱的肠胃打架声,第十七次问道。 “不吃。”沈拓坐在娄姒言对面,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娄姒言,咬牙切齿,“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不多管闲事你现在还能不破原则的坐在这儿和我说话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沈拓瞥了一眼娄姒言夹起的鸡腿。 “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能管就管点呗。”娄姒言说的大义凛然,一边吃一边问,“对了,你是哪儿的人啊?” “山东。”沈拓侧身坐在桌旁,看着吃的一丝不苟的娄姒言,若有所思道,“你是丰州人?” “不不不。”娄姒言连连否认,怎么能告诉眼前抠的要死的人自己家在哪里,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偷他马的地方离自己家不过隔了几条街,他还不得杀回去要钱。 “我是苏州人。”她眼睛眯眯一笑。不过长年居住在丰州而已,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苏州?穿成这样好意思说自己是苏州人。”沈拓一脸鄙视。 “穿成那样?”娄姒言低头看看自己穿的对襟长袍,衣袂飘飘,侠义十足,不刚不柔,恰到好处。 沈拓打量着娄姒言,似问非问,“你没听过住在杭,穿在苏,食在广,死在柳吗?” “还真没有。”娄姒言一撇嘴,“所以你不是去洛阳,是要去柳州是吗?” 沈拓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娄姒言喜笑颜开。 突然,沈拓坏坏一笑,“你就不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想你的呗,与我何干。”娄姒言照着鸡腿一口咬下去,笑眯眯道,心里却寻思着,反正也打不过你,你有非分之想我又能怎么着。 “真应该找个地方把你卖了。”沈拓看着破罐子破摔的娄姒言,气的牙根痒痒。 “别呀,我文能治国齐家平天下,武能安邦顺民定中华,才高八斗貌美如花,哪是银子这种俗气的东西能比的了的。”娄姒言一仰头,美滋滋道,说着又夹起一片藕片,仔细端详,得意洋洋的送进嘴里,一脸享受,“嗯,好吃。” “你娘没告诉过你,自恋是病,得治吗?” 娄姒言嘴角一翘,标准四十五度笑,“我娘说我天生丽质。” 沈拓扶额浅笑,“确实励志。” 娄姒言满头黑线。 沈拓静静地看着娄姒言吃饭,不急不慢,动作轻缓无声,虽然举止放浪行为乖张,但绝对是大家闺秀,收放自如,又见娄姒言一身利落,打扮不俗,好奇的问,“你不待在家里绣花,去洛阳干什么?” “小时候去过一次,洛阳热闹纷繁,灯火璀璨,好不热闹,我那时候就立志长大后一定要再来。更何况,皇上又下旨封洛阳为东都,皇上都乐意去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娄姒言脸红扑扑的,眼睛望着洛阳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向往。 见娄姒言一脸憧憬样,沈拓啼笑皆非,“你志向真远大。” “那你去洛阳干什么?”娄姒言反问。 “出公差。” “骗子。” “嗯?”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娄姒言语气肯定。 “哦~”沈拓意味深长的看着娄姒言。 第12章 夫妻双双把婚逃 “你神色疲惫,风尘仆仆,明显是连日赶路,昨天你的马是拴在官道上的,离丰州城门不过几十丈远,什么人会有城不进,在城外露宿?”娄姒言转着手里的筷子,缓缓道,“虽然肚子饿的咕咕叫,你却不吃农家饭,不饮民家水,很显然是个自命清高的洁癖狂。而且,虽然连日大雨,官道冲毁,但是也不是很严重,如果赶时间完全可以从那里走,虽然会难走一些,但绝对不会走不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说明你虽然赶时间,却还在躲着什么,不敢正大光明的走大路,所以才绕到这里来。” 娄姒言微微一笑,突然话锋一转,“你身上明明有银子,却偏偏给了老伯一块玉佩抵钱,说明你的银票上一定有某些泄露身份的印迹,怕被人发现泄露形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用的。”这也是刚才她为什么非要吃鸡,其实她并不饿,也没那么多管闲事,她不过是想借机确认一下心中猜测,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宁可用玉佩抵也不用银子,这也使她确定了心中猜测。 说到这儿,娄姒言眉头一挑,“如果我没说错,你在德州驿站也是用玉佩抵的。” “你怎么知道?” “在丰州,你追上我的时候,身上有玉佩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可你从德州驿站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了。”娄姒言道。 “你耳朵蛮灵的。”沈拓笑道,“不过只凭此你就说我是偷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娄姒言倪了他一眼,“还因为,你姓沈。你根本不是什么山东人,而是卞阳人。卞阳富商沈家独子四天前大婚,结合种种,你自然就是那刚刚大婚的沈家独子——沈拓。不过你还真是笨,出门都不知道拿散银的吗?” “所以呢,我的未婚妻——娄姒言。”沈拓突然笑道,“你出门连马匹都没有,倒是聪明的很。” “彼此彼此。”娄姒言笑眯眯道,突然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我是娄……” “我看过你的画像。”沈拓淡淡道。 娄姒扑桌大呼“不公平啊不公平。” 现在她终于想通为什么在初见她时,他下手十分凌厉,却在看见她的脸之后,放开了她,想必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她,什么要五千两银子作为赔偿,全是托词,他不过是想把她带走。 他不愿娶她,所以不想让她回去,如果她不回去,就是她逃婚在先,不管怎么说,都是娄家理亏,这门亲不仅结不成,娄家还要给沈家一个说法,新娘逃婚,新郎愤怒之下离家也解释的通,那么他逃婚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他不敢走大路,当然也是为了避过出来寻人的娄沈两家的人,毕竟他们两人现在在一起。 想必今天的事,也难不倒他。他之所以被捆在上面恐怕也是故意的,什么不和山野村夫动手,不过是想看她自己如何自救而已。 她敢肯定,就算她在最后关头也毫无动静,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自己毫发无损,至于她,可能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所以这个抠门又毒舌的骗子,从一开始就在耍自己。 果然,还是小瞧了他。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他不愿意娶自己,当初又为何要下聘礼,没人逼他不是吗?下了聘礼大婚之日又逃婚又是何道理,如果自己没逃婚,新郎官逃婚,他沈家的面子又要往那放? 娄姒言不知道的是,娶她本就是他的意思,沈河本来不同意爱子娶一个三嫁三出的下堂妇,虽然也不算,但毕竟名声不好,沈拓也应了,可是当沈拓听说她叫娄姒言时,却一口应下了婚事,还当即就下了聘礼。 而沈拓也不是有意要逃婚,只不过大婚前日他收到一份密涵,不得不离开,可是卞阳到丰州要走半个月,时间来不及,而他已经到了丰州,他都已经找好人,易容成他的样子代他迎娶了。 没想到却听说她逃婚了,无奈他只得装作找人的样子,找了三天,昨天才从丰州出来,没想到就换了身衣服的空挡,马却被盗了,当他追上盗马贼,发现盗马人的正是她时,他也很惊讶。 “都说娄家有女姒言,头脑发达,奇丑无比,我连名都没换,你竟然现在才发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蠢得可以。”沈拓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本公子嫌你五官丑陋,其貌不扬,行为放浪,命硬克夫,才决定违背父命辗转逃婚,你怎么也跑出来了?”沈拓似乎不太能接受被一个嫁三任,死三任的女人逃婚的事实,阴恻恻的问。 娄姒言也不甘示弱,高傲的一扬头,“本姑娘嫌你寻花问柳,夜夜笙箫,纵欲过度,阳痿不举,怒而离家,誓死不嫁!” “哼!” “哼!” 二人不约而同一声冷哼,却是双双趴在了桌子上。 第13章 大人喜欢宝贝吗(2) 赵平安似乎还是无法相信眼前事实,怔怔的看着娄姒言,半张着嘴,却是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你知道叫没用是吗?”娄姒言冷笑,这间屋子里不知道传出过多少寒士子弟撕心裂肺的惨叫,既然是老规矩,那些人必然会退走,无论多大的惨叫都不会有人来,只会等时辰到了来收拾残局,这一排排让人看着心寒,森然陈列的架子,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你……你是什么人?”赵平安终于认清现实,缓过神来,挣扎着问。 “要你命的人。”娄姒言说着,一刀插到他脚上,“啊。”赵平安条件反射弹坐了起来,这一弹脖子上绳索一紧,勒得他险些窒息,憋的脸通红,又重重栽了下去。 “对,就这样,千万别躺下,躺下多舒服啊。”娄姒言刀尖朝上放在他后面,赵平安刚要躺下的身子战战抵在刀尖上,生生顿住,肥硕的身躯停在半空中不住颤抖。 …… “对,就这样,千万别开口说话,不然掉下去了可别怪我啊。”娄姒言冷冷的看着赵平安。 赵平安被捆在架子上,跪在地上,身上用铁索锁住,胯下一根点燃的蜡烛,嘴里叼着宝贝命根子,嘴的正下方点着三根蜡烛,蜡烛熏得他直淌眼泪。 “我就知道大人喜欢喜欢宝贝。”娄姒言看着赵平安,“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会把门打开,你就等着你的人时间到了来救你吧。”娄姒言说完,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一根绳子,使劲一扔,绳子绕梁而过,她顺着绳子爬到了房顶,“再见。”她在房顶气死人不偿命的朝赵平安挥挥手,扒开瓦爬了出去。 赵平安保持着那个姿势,心里大恨,恨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道了,恨自己平日里折磨别人的时间太长,结果导致此时此刻竟没人能来救自己,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了,只能死死捱着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 逃出去的娄姒言真的来到门口,劈开了锁链,虚掩着门,“等着你的人来救你吧。” “正门不能走。”娄姒言收拾完赵平安,开启了逃跑之路,避过来往侍从,东跑西跑,跑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她被带进来的时候就看好了的角落。 “这墙不错。”娄姒言看着一人半高的墙,赞赏道,往后退了几步,向前一窜,顺势一脚蹬在旁边的树干,借力翻了过去,跳过去后还不忘评价道,“这墙不错,很好翻。” 先前她只看好这墙好翻,可以快速离开衙门,没想到墙这头却是水波流转绿树成荫好一派自然风光,芭蕉荏苒,绿水清波,然而娄姒言却没心情欣赏美景。 “这是什么地方。”她警惕的四处观望,小心的避过来往侍从,走过凉亭,穿过长廊,七拐八拐的转到了中堂,娄姒言仔细看了看中堂摆设,紫檀桌,龙井茶,座椅上镂的是五爪吞天蛟,壁花雕的是富贵牡丹图,后背冷汗蹭蹭冒了出来,“这不会是王府吧?” 突然,她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杂碎的脚步声,“五人?”娄姒言辨别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中她藏到了屏风后。 第14章 群王荟萃(1) “有什么重要的事,五哥非要叫大家伙来你府邸。”一行人走在代王府,八皇子李旦扳着李弘的肩膀,笑嘻嘻的问,“是不是五哥有喜事要告诉我们啊?” “是啊。”老三老六老七也一齐起哄。 代王李弘却一言不发,全程眉头紧锁,众人见他如此,也不再追问,随他穿过长廊,来到中堂。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李旦刚一座下就连忙问。 “昨日,容瑾去了上阳宫。”李弘好半天才开口。 众人听他提到容国公,都一脸的凝重,李旦却不以为然的样子。 “作为臣子去上阳宫很正常啊。”李旦完全不明白众人为何一脸凝重的样子。 “八弟,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许王李素节听李弘提到容国公,神情严肃的打断。 “为什么?”李旦疑惑的问。 “这事儿,还得从前国公容锋容老国公说起。”李弘一脸严肃的看着李旦,“那时候容老国公当年还是容大将军,执掌一国帅印,南征北战,平定战乱无数,边关倭寇闻风丧胆,引得无数少女倾心,然而老国公自视甚高,年过三十却迟迟未成家,贞观十八年,老国公班师回朝,竟带一女子回了长安,听说那女子白纱掩面,风华绝代,翌日,老国公就进宫面圣,将帅印上交先帝,辞将位,先帝挽留不得,授容氏子孙世袭国公,以彰其德。” “容老国公好肚量。”李旦却连连赞叹不已,“功高震主自古有之,为求封妻荫子,隐没功名,容老国公是真的爱那个女子啊。” “可惜好景不长。”李弘话锋一转,“就在老国公大婚的第二个年头,突厥突然进犯,几天的时间,连克我大唐数十城池,边关战事吃紧,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朝,朝廷却无将帅之才可以领兵出征,先帝无奈,于是连下三道急召入国公府,意图重新启用老国公,没想到老国公却一直称病不接,最后,先帝摆驾国公府,与老国公深夜密谈,一直谈到翌日凌晨,先帝才回宫,而当天,老国公便领兵出征了。” “这样啊。”李旦微微皱眉,“虽然是先帝逼他的,但是为国分忧,男儿本色,也没什么啊。” “本来是没什么。”李素节接道,“但是一个月后,边关却传来消息,最后一役,老国公亲自上阵,英勇杀敌,突厥溃败,不想却被流矢射中,命丧边关。” “被突厥流矢射中?”李旦的眼睛豁然瞪大,难以置信。 “消息传回来,百姓也是如此震惊,国公夫人更是不愿相信,就要进宫面圣,而当时,国公夫人当时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了。” “容瑾是遗腹子?”李旦惊讶的张大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遗腹子还不止。”七皇子李显冷笑一声,“国公夫人当即就要进宫面圣,不想先帝却下了一道圣旨,要国公夫人在府里安心养胎,还派了一千羽林军保护国公府。国公夫人悲恸之下,一病不起,卧床半月不到,便撒手人寰了。” “啊?”李旦震惊的彻底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来,“那……那那腹中胎儿?” 第15章 群王荟萃(2) “自是没能降生,据说当时国公府管家将国公夫人殓入棺内,置于祠堂,希望可以等到老国公尸首运回来,一同下葬,却不想,第二天,子时,棺木里竟然传出了啼哭声,管家打开棺盖,只见一个婴儿浑身是血的趴在国公夫人肚子上,大声啼哭。” “容瑾是棺材子?”李旦被一个又一个的密辛彻底惊呆了。 李弘见李旦惊讶的表情,见怪不怪道,“那时候坊间流传他是命中带煞,会影响我大唐气运。直到他失踪两年,才平寂下去,他幼时便有治国安邦之才,平定边关动乱,曾轰动一时,之后坊间有关他之前的流言一夜间烟消云散,再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嗯,父皇赐婚两次,孟瑶和林姝却在大婚之际全都暴毙,未生丧父,生而丧母,未娶丧妻,容瑾也真是够丧的。”李旦感慨道,“不过这些和他去上阳宫有什么关系吗?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棺材遗腹子,生而断掌,天生的煞星,克父克母克妻,坊间流言尽是他的不利言论,他沉寂了八年,八年来,终日在国公府养花蓄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孟瑶和林姝出事的时候,他都没出面,不过送了拜帖,将礼金悉数奉上就没了动静,可是最近却突然活跃起来,甚至经常出入上阳宫,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李弘看着李旦,忧心忡忡。 “是有些奇怪。”李旦听李弘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觉得言之有理。 “所以我才把各位兄弟找到我这来,商讨一下对策。” “不管怎样,我们又没干预他,他也没必要来找我们的麻烦。”李显一脸傲气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李贤却一脸正色,“这些年,他虽然深居简出,但是所有大事都有他的身影。” “哦~此话怎讲?” “近的就说年前昭容娘娘小产的事,表面上是大理寺的人出力,找到了含有堕胎药的药渣,于是查到了太医院,查到了朝堂,顺着这些蛛丝马迹,顺带着牵连出了大司马操纵后宫扰乱朝纲的事,任谁都知道大司马背后的人是赵太尉,父皇多年来一直想剪其羽翼却苦于没有证据动不得,而就这么一件事,赵太尉的人却被拔起了大半。”李贤严肃的看着各位皇子。 “当日下朝,我借机请大理寺卿柳奕柳大人去铜鹤楼饮酒,酒鼾之际,他透露说,那药渣其实是有人在御膳房发现给他送去的,大司马与后宫勾连的种种证据也是那黑衣派人给他送去的,而就在此案结了第二天,柳大人却暴毙而亡。这黑衣人应该就是容瑾的人,要不是当天我就探听到了真相,恐怕再无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了。” “据我所知,半年前,赵太尉曾经上书父皇,弹劾容瑾,希望父皇能削了他的国公爵位,因为种种原因,被父皇搁置了下来,此事,应该不会有别人知晓。”李素节接道,正色评价,“借刀杀人,搅动风波后全身而退,他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还记得当年国公府那场大火吗?”李弘低声道,“我们要多加小心才行啊……” “什么味道?” 第16章 一进国公府(1) “什么味道?”正说着,李旦突然四处闻了起来,屏风后的娄姒言闻言身子一颤,暗骂该死的赵平安屋子里熏香味太浓,自己待的时间虽然不长身上却还是染了一股浓浓的香味。 李旦闻了一会儿,一挑眉邪邪道,“五哥,你把女人都带到中堂来了?玩这么野?” “放肆!”李弘怒然开口,大声喝斥。 “那怎么会有一股欢宜香的味道,还这么浓。”李旦被李弘这一喝,不敢再说下去,只得低着头委屈的小声嘀咕。 “我也闻到了。”李贤看看李弘,又看看李旦,点点头表示同意。 “就是嘛。”李旦听李贤这么说,不忿的嘟囔,“明明就是你自己干的好事,被我发现了还训我……” “你……”,李弘被李旦气的说不出话来,啪的一声,猛的一拍桌子。 “容国公到~”高高的通报声响起,众人一凛。 “他怎么来了?” “诸位皇子好兴致。”一紫衣华服男子安然的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而来。 “什么风把容国公吹来了。”李弘惊诧之下,迅速恢复神色,站起身来客套道。 “本公闲来无事,随便走走,这七拐八拐的就拐到代王府来了。”容瑾泰然自若,看向神情颇为尴尬的诸位皇子,“不打扰吧?” “国公哪里的话,请上座……” “王爷,不好了。”突然王府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李弘大声呵斥,“没见有贵客在此吗!”李弘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容瑾身上。 管家却没顾在座众人,快步走到李弘身边,附到耳边低声耳语,只见李弘眼睛豁然睁大,怒喝,“什么?” “五哥,怎么了?”李旦被李弘的样子吓了一跳。 “大理寺死囚重伤大理寺卿,越狱。”李弘一个字一个字道。大理寺就在代王府旁边,有贼人越狱,代王府是最危险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李弘听说有人越狱,这么激动的原因。 “什么?”李旦闻言惊叫的跳了起来,“那现在贼子岂不是就在洛阳城内?” “最近又是杀人又是越狱的,洛阳城不太安生啊,各位皇子还是先各自回府吧。”容瑾淡淡的说了句,“保命要紧,本公行动不便,就先告辞了。”说完,挥挥手,钟离便推着他往外走去。 众人一愣,这容国公兴师动众来一趟,却没说两句话就要走,什么情况? 只有屏风后的娄姒言心里却是对他有些感激的,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肯定会因为身上的味道被他们发现,私藏王府偷听他们的秘密,自己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这一来一往,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把这件事岔了过去,归根结底救了她一命。 没有人看到转过身去的容瑾眼角余光轻轻瞥向屏风的方向。 大理寺出了事,众皇子也都紧随其后出了去,回府的回府,顺水推舟的顺水推舟,总之,浑水,越蹚越浑。 待到众人走远,娄姒言才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好险好险。”她长出一口气,差点被这该死的熏香害死。 第17章 一进国公府(2) 娄姒言趁着没人,轻手轻脚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脚步一滞,因为一把剑已经冷冰冰的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家公子要见你。”钟离仗剑从房檐上翻了下来。 ==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娄姒言问,钟离沉默。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娄姒言问,钟离沉默。 “你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一路上,娄姒言变着法的问,钟离除了路过某处出示了令牌外,一直保持沉默。 “你都不搭理我,把手拿开行不行。”娄姒言终于放弃了,把目标转移到了钟离搭在她手腕上的手。 一路上,钟离带着他从代王府房顶出去,顺着小路七拐八拐,把他从后角门带进国公府,沿着长廊,穿过中庭,把她带到了书房门口,终于松开手,说了一句话,“公子在书房。” 娄姒言看看钟离,看看门,觉得可能还是和他嘴里的公子沟通比较方便,于是出于礼貌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出一声清冷的声音。 “参见容国公。”娄姒言走了进去,微微欠身,大大方方的对着默然静坐,自我博弈的男子行了个礼,钟离在代王府没有说话,所以她不知道钟离是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主子是谁,方才她故意敲了敲门,一个进字,她也听出此人就是方才在代王府的人,那个替她解围的人。 钟离也随她走了进去,站到容瑾身后,为容瑾添满茶后站定。 “免礼。”淡然的声音响起。 娄姒言微微抬起头,细细打量着他,紫衣锦袍,怡然端坐,头顶银蔻白金冠,面似满月,又若暖玉,皮肤白皙细腻似出水芙蓉,威严与亲和共存,雍容与尊贵并在,威慑气场浑然天成,优雅气质与生俱来,唯一美中不足,身下的银色轮椅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坐。”容瑾头都没抬,手起手落,棋子不断落下,淡淡道,“你认识本公?” 娄姒言在容瑾对面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打着哈哈,“国公大名小人自是听说过。” “哦。”容瑾浅笑,心里却是清楚得很,方才不过进门一个进字,她就听出是他了。 娄姒言坐了下来,见对方不再言语,她也不着急,目光简单打量着书房四周,视线随随便便落在周围房梁上,窗户上,无聊的很。 好半晌,眼见容瑾自我博弈不亦乐乎,娄姒言突然开口,十分正经的问道,“不知道国公绑草民前来有什么大事呢?要是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草民就先告退了。” “本公今日看了一出杀人越货翻墙闯王府窃听机密的大戏,觉得甚是有趣,想问一下当事人作何感想。”容瑾面上一直啜着笑,一句话说的不紧不慢。 娄姒言心下一惊,面上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国公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啊。” “你以为刚才本公去代王府只是为了去说那么几句话?”容瑾抬头看着娄姒言,不答反问,娄姒言却听的头皮一麻,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你可知道,重伤朝廷要员,按律当斩。”容瑾笑容满面,娄姒言却从他的满面春风下听出了深深的寒意。 “国公说小人杀人越货,可有证据?”娄姒言当时就镇静了下来,冷笑道,她不信他能拿出证据来,只要他没证据,哪怕他真的看到了,没有当场捉住她,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做的,她绝不能认。 “哦~”听她这么说,容瑾却突然笑了,笑的娄姒言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容瑾没搭话,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玉佩,“这玉佩可是你的?” 第18章 卖身不由己 “这玉佩可是你的?” 娄姒言眼睛豁然瞪大,现在她可以肯定,他都看到了,那玉佩是她娘留给她的,她一直贴身收着,她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掉了出去,想来定是和赵平安打斗的时候掉出去的。 尽管这样,娄姒言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是我的,不过早就丢了,没想到被国公捡了去,虽然这玉佩是我的,却不知国公拿它出来是什么意思?” 容瑾浅笑,手里把玩着玉佩,不痛不痒道,“那本公就把玉佩交给皇上,反正本公是当着赵平安的面捡的玉佩,还特地让他瞧了瞧,他一定认得。”容瑾说的一如既往的淡然,娄姒言的心却凉到了底。 “所以呢?国公是要将草民绳之以法呢,还是?”娄姒言听他这么说,也彻底死了心,容瑾今天是吃定她了。 她话没说完,意思两个人却都懂。没有人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显然,容瑾刚才救她绝不仅仅是出于好奇,他是有目的的,不然也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呢?”容瑾手里拈着棋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敢揣测。”娄姒言直视着她,一本正经的答,虽然知道不沾亲不带故的,他没理由帮自己,而他却帮了,至少目前为止,他帮了。试想自己有什么是值得他堂堂当朝国公出手相助的?娄姒言自认为,没有。 “本来呢,本公念在你为民除害的份上可以不予追究的。”容瑾语气柔和,仿佛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般,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娄姒言平静的注视着他,心里却如一团乱麻,手指紧紧扣在扶手上,的确,如果说在大理寺时自己尚且还可不搅和进来,那么在代王府自己听到的那些有关国公府的密辛后,就已经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了。 娄姒言心里默默盘算着从这里杀出去的可能性,悲叹自己刚出狼洞又入虎穴,不说其他,单单容瑾身后站着的那个,自己就不是对手,再加上国公府的府兵,自己要想逃出去,除非劫持容瑾,娄姒言又开始盘算自己劫持容瑾的可能性,怎么算都是没可能啊。 那边容瑾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姑娘家家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容瑾思维跳跃之快把娄姒言惊的一愣,“你说什么?” “本公舍不得啊。”容瑾没理会她,似自言自语,说着不紧不慢的从桌上拿起几张纸递向娄姒言。 娄姒言抬抬眼皮疑惑的看了看,没动。 容瑾又递了递,示意她过来取。 娄姒言疑惑的走过去,轻轻接过,却见卖身契三个大字赫然入目。洋洋洒洒三大页,大意就是沈公子急需用钱,手头周转不灵,幸得容国公接济,为偿还欠款,遂将欠自己五千两白银的娄姒言抵押卖给了容瑾,最后一页的落款上,龙飞凤舞的签着沈拓二字。 娄姒言看着,气的脸色铁青,青筋暴起,一把将纸揉成团攥在手里。 旁边容瑾不紧不慢的拿起茶盏,刚送到嘴边,似乎想到了什么,茶盏在嘴边停下,温馨提示,“沈公子给本公的卖身契上,有姑娘指印为证。” “你认识我?”娄姒言这下彻底呆住了。 “看过画像。”容瑾微笑的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很像。” “沈~拓~”娄姒言攥着纸团,气的咬牙切齿。今天早上看到手上的朱砂痕迹,她就知道沈拓取了她的指印,没想到的是他竟是签了卖身契,难怪要迷晕她,合着打的是这个目的。 “这份卖身契沈公子给本公签了十份,姑娘想撕就撕,不用忍着。”容瑾云淡风轻的问道,“可还满意?” “满意。”娄姒言恶狠狠的咬着牙,说话也开始一字一字往外蹦,“我!要!见!他!” “谁?” “沈拓。” “不急。”容瑾看着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娄姒言,微微一笑。 “你怎么找到我的?”娄姒言突然问道。 容瑾面上不动声色,缓缓道,“欠债还钱,本公想找自然找得到。” “不好意思啊。”娄姒言闻言,双肩一耸,两手一摊,“我没钱。” 容瑾似乎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淡淡道,“没钱可以做工抵债。” “做工?”娄姒言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容瑾似没听出她话里的疑问,自顾自的说道,“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说说感想吧。” 被他这么一问,娄姒言不乐意了,反正身份也已经被识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了回去,“我莫名奇妙的被你抓来,你竟然还问我要感想,我要是敢想,就想你早点升天,纵享极乐了。” 她自是知道,容瑾指的是刚刚在代王府听到的关于国公府的事,心里不禁替那些皇子们捏了一把冷汗,他们肯定想不到,私下里说人坏话,结果却全都被人家听在耳里,心下默默祈祷,祝他们多活几天。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把自己卷进朝廷纷争里,她不想蹚那趟浑水,所以,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东拉西扯试图蒙混过关。 事已至此,她也彻底明白了容瑾打的什么主意,他要她为他办事。 听她顾左右而言他,容瑾却不怒反笑。“伶牙俐齿。” “真是奇哉怪也……” “不奇不怪本公也犯不着寻你来破案。”容瑾打断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所以本公想听听你的见解。” “你还真有本事,差十万八千里也能把话题扯回来。”娄姒言看着容瑾,突然嘿嘿一笑,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看着一直满面笑容的容瑾,“听故事嘛,听听而已,哪有什么见解。” 容瑾将娄姒言的话悉数听在耳里,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优雅自如的样子,“娄老将军叱咤疆场,戎马一生,却为爱女操碎了心,听说爱女三嫁三出,好不容易有人要了,四天前,娄老将军这个爱惹麻烦的女儿竟然逃婚跑了,气的娄老将军怒砸喜宴~”容瑾把尾音拖得老长。 第19章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个真相 “你……”娄姒言气结,既然容瑾与沈拓相识,她的情况想必容瑾也已经了如指掌了。 见她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容瑾话锋一转,突然暧昧道,“你说,如果本公向陛下请旨,求娶娄老将军爱女姒言,本公倒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你想我死啊。”娄姒言一想到林姝,孟瑶神秘死亡,大眼睛滴溜溜的瞪着泰然自若的容瑾。 “本公宅心仁厚,尽人皆知,仁心仁德,从不杀人。”容瑾施施然摆出一副柔弱心善的样子。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娄姒言看着做作的容瑾,说的阴阳怪气。不过她也算知道容瑾为什么费力气救自己了,她不知道容瑾和沈拓是什么关系,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要自己为他办事,至于为什么,恐怕要问容瑾和沈拓了。 容瑾浅笑,反问道,“知道为什么满朝文武会怕我一个有名无实的残废国公吗?” 娄姒言的目光落在他静静放在轮椅上的双腿。看着眼前这个毫不避讳说自己残废的国公,沉默不语。 “他们不过是怕我请旨赐婚而已。” “算你狠。” “为君分忧,为臣之幸。”容瑾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所以你还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国公府的事。”娄姒言思索片刻,终于正色道,“其实说白了,国公府从老国公开始就已经不太平了,恐怕早已成为帝王眼中钉,不剔难眠啊。”娄姒言堆坐在椅子上冷静的分析。 “这么明显的点就不用分析了。”容瑾拿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娄姒言,“然后呢?” “不查清楚,然后是什么我怎么知道。”娄姒言也拿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瞪着容瑾。 容瑾瞧着娄姒言一脸怨妇的样子浅浅一笑“有劳了。” “慢着。”娄姒言听容瑾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下一惊,绕来绕去竟然差点把自己绕进去了,连忙打断,“本姑娘接案,有三不接,皇亲国戚,不接,威逼胁迫,不接,我不想接,不接。”娄姒言掰着手指一一数来,“不好意思,这几条你占全了,所以这个案子,我!不!接!” “重伤朝廷三品大员,如果没有我,刚刚在代王府你就已经插翅难飞了,更何况现在大理寺的官兵正在满城搜捕你,如果没有钟离,就凭你,在洛阳城内,寸步难行。”容瑾看着娄姒言,“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 “你到底要怎样?”娄姒言怒了,又是玉佩,又是她爹。他到底想干什么! “本公说了,要你做工抵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容瑾浅笑,“你现在能站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娄姒言听容瑾这么说,心里却清楚的很,虽然那个大理寺卿以公谋私滥用私刑鱼肉百姓但毕竟是朝廷命官,自己说到底还是袭击了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就算压上自己老爹的身家也难救自己一命,而如果自己不答应他的条件,凭自己知道的国公府密辛,绝对出不了国公府的大门。 “你为什么帮我?”娄姒言突然问道。 “本公说过了,你要做工还债。债没还完,本公自是不允许你死。”容瑾淡淡道。 看着一直笑脸相迎容瑾,娄姒言觉得他比那个直来直去的沈拓恐怖的多,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国公,想被他赏识的人比比皆是,他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非要她为他办事,除非,他还有其他目的。 什么卖身契,什么大理寺卿,不过是让她走投无路不得不答应的条件而已,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大陷阱,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陷阱?或许是在阎王镇?或者在她逃婚那一刻?或者是在沈家下聘的那一刻?亦或是媒婆去沈家说媒的那一刻? 娄姒言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起头来和对面端坐的容瑾四目相对,“为什么是我?” “很早就对金簪断案的事有所耳闻,近日又听说了你在阎王镇的事……” “好,这个案子我接了。”娄姒言打断眼前一直运筹帷幄一脸淡然的容瑾,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管这些事是巧合还是有心人的策划,木已成舟,当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娄姒言正色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个真相。” “自然。” “我怎么没听说过容国公不能行走?”洽谈完成,娄姒言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轮椅上的容瑾,大大方方的问。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 “比如呢?” “比如,和国公府有关的女人,死的不止有孟瑶和林姝。”容瑾悠闲的坐在泛着银光的轮椅上,语气之平淡,仿佛口中所言不过是在讨论一群阿猫阿狗的死活。 “还有?” “监察御史独女赵凤迁。”容瑾轻轻接道。 娄姒言闻言一愣,一脸鄙视,“你是祸害了多少姑娘?”说完,坐在那里突然嘿嘿一笑,“不过你和我倒是挺像的,谁娶我谁倒霉,谁嫁你谁死,你要是真娶了我,谁死还不一定呢。” 容瑾听她这么说,微微一笑,“她不过是赶巧来了国公府一趟而已,回去后不久,便七窍流血而亡了。” “中毒?”娄姒言听他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中毒,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原因不明,不过应该不是中毒,毕竟她死后唇色骨色脸色皆正常。” “这么说来,这国公府风水不咋地啊,谁沾谁死。”娄姒言突然脸色一变,“天!那我岂不是危在旦夕了。” “你觉得呢?” 娄姒言认真思索片刻,很严肃的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离开?” “你觉得你走的了吗?”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娄姒言摇摇头看着处变不惊的容瑾,眼前又出现了那日沈拓说这句话时的那副嘴脸。 第20章 国公府半日游 “你和沈拓什么关系?”娄姒言突然问道。一个商贾之子,一个当朝国公,没理由认识啊。 娄姒言一问,容瑾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开口,“萍水相逢。” “信了。”娄姒言显然不信,却也没有追问下去,显然容瑾如此回答就是不想过多讨论此事,她也没必要继续问下去,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一阵沉默之后,娄姒言率先打破沉默,出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找到谋害孟瑶林姝的凶手。” “仅此而已?” “其他的我还没想到,想到再说。” “好吧。”娄姒言微微点了点头,突然笑眯眯的把手往容瑾眼前一伸,“查案要经费。” 容瑾瞥了一眼送到眼前纤纤素手,开口轻轻唤道,“钟离。” “公子。”身后钟离低声应道。 娄姒言眯着眼睛看着钟离,这个武功莫测的冷颜男子。 容瑾淡淡道,“姒言姑娘办案所需随时恭候。” “是。” 说话的空档,娄姒言已经回到座位上坐着,轻轻敲打着桌子将容大国公的注意力再次吸引过来,“我需要一个名真言顺的身份和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你只要恢复了女儿身便可,七夕将近,本公特邀娄师德小女娄姒言进京游玩。至于住所,国公府便可。” “钱呢?除了查案我的报酬呢?” “每月例银一百两。” “少了点儿哈。”娄姒言笑嘻嘻的嘟囔。 “据本公所知,娄老将军现任丰州都督,每年不过百两俸禄,每月一百两你嫌少?”容瑾眼睛微眯若有所思。 “好吧。”娄姒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没事你最好不要派人跟着我。” “没人拦你。”容瑾云淡风轻道,顿了顿又道,“不过,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你最好还是不要乱跑。”容瑾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毕竟,国公府的女人,没几个长寿的。” 娄姒言满头黑线。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沐浴换装,换回女儿身。”容瑾说着,对身后钟离平静的吩咐,“钟离,带她去梳妆换洗。” “是。”钟离应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娄姒言起身随钟离离开,盯着他的冰块脸,“你知道我是女的刚刚还钳制我手,存心占我便宜是不是……” “公子。”二人刚刚离开,管家就来到书房门口。 “什么事?” “御前一品侍卫扶风求见。” “好快。”容瑾自言自语轻声念叨,随即淡淡道,“请。” “不用请,我已经来了。”深沉男声响起,伴随着几乎没有的脚步声。 “卑职见过国公。”扶风大步跨进门槛,嘴上说着卑职,却一点卑微感都没有,直挺挺的在入门五步远的位置站定,“不知扶风是否打扰了。” “自然扰了。”容瑾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客气道,“不过看在是你的份上,就算了。” 扶风站在门口,双臂环胸,不语。 容瑾放下茶盏,淡淡一笑,“不知御前一品侍卫移驾敝舍所为何事啊?” “陛下口谕,宣容国公即刻进宫面圣。”扶风依旧站在门口五步远的位置,傲然挺立,不卑不亢,说话声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这么点事儿随便遣个奴才来便是,劳烦扶风大人实在不该。”容瑾一副大材小用感恩戴德的表情。 “最近洛阳城不太安生,国公行动不便,陛下担忧国公安全,特地让卑职前来接您。” “那就有劳了~” == 娄姒言沐浴之后,蹦蹦哒哒的在国公府四处转悠,美其名曰熟悉环境,身后,钟离寸步不离,美其名曰,贴身保护。 “那壁雕好精致。”娄姒言出了房门,在国公府内闲逛,一眼就看到了四面圆柱上精细的浮雕,游龙戏凤,水中跃鲤,栩栩如生。她不禁走到近前细细端详,不看还好,这一看她更惊讶了,“竟然是沉香木,奢侈啊奢侈,浪费啊浪费。” 娄姒言望壁兴叹,国公府真是低调的奢华,奢华的高贵啊,娄姒言在国公府随便走走,隐隐约约听到细腻的流水声,不禁游兴大发,循着水声就往后院走。 “国公府这么大,人怎么这么少?”她穿过前廊,来到国公府后院,一路上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公子怕吵。”钟离一直保持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答道,“何况,也没几个人敢入国公府”。 娄姒言微微点了点头,突然,娄姒言停下脚步,附到钟离耳侧,“那国公府这么多暗卫,陛下知道吗?” 钟离一愣,又想到自己调查的“天生灵耳娄姒言”,不禁释然,“姑娘好耳力。” “哪里哪里。”娄姒言打着哈哈一笑而过,随便找个话题岔道,“国公府里没有女眷吗?” “和国公府沾边的女人都死了。”钟离正话反说,用祝你洪福齐天的目光看着娄姒言。 看的她头皮发麻,“这就是你寸步不离保护我的理由吗?” “这是公子让我寸步不离保护你的理由。”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样可不好。”娄姒言摆弄着手里的树枝,说的漫不经心,“你还是去保护你家公子吧。” “公子有扶风保护。” “扶风?”娄姒言本着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物的心态,立刻转移话题,“扶风是什么人?” “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十岁入宫,冷酷无情。”钟离回答的简洁明了。 “冷酷无情?是因为他说话没有表情吗?” “自然不是,这么多年来,他为陛下除去了不少虎狼之臣,乃陛下左膀右臂。” “那你就不怕他对容瑾动手?” “他?”钟离冷哼,“还没那个本事。” 娄姒言诧异的看向钟离,却见他一脸高傲,小声嘀咕,“那么自信?” 第21章 帝王术(1) 转过假山,眼前之景甚是开阔,水声叮咚,苍翠掩映,一个四角凉亭若隐若现,假山上一挂小瀑布奔流而下,汇入泉水里,一侧有假山显巍峨,一旁有清泉石上流,繁花似锦,好不美丽。 “好美。”娄姒言直直盯着哪里,下意识走了过去,钟离一怔,本能一拦,却慢了半拍,她已经走了过去,他想也没想,赶紧追了上去。 “廿雨阁,廿雨……念雨……”娄姒言咀嚼着凉亭得名字,“好名字,好名字。” 她瞥了一眼的钟离,微微一笑,“此情此景,适合破案。”娄姒言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山清水秀之景不禁感慨道。 一句话,堵的钟离已经在嘴边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钟离,你去把关于孟瑶林姝还有那个赵凤迁的卷宗拿来我看一下。”娄姒言闭着眼睛呼吸着有些湿润的空气,觉得整个人都变得通透了。 ==上阳宫== “参见陛下。”容瑾坐在轮椅上微微低头,声音不大不小,却说的毕恭毕敬。 李治正坐在摆满奏折的桌案前,一筹莫展,见容瑾来了,顿时露出笑颜,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爱卿免礼。” “不知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爱卿昨夜睡得可好?”李治绝口不提国家大事,开口率先关心慰问。 “劳陛下记挂,微臣一夜好眠。” “爱卿一夜好眠,朕却彻夜未眠呐。”李治长叹一声,眉头紧皱。 “微臣双腿有疾,终日无忧无虑,自是好眠,不似陛下忧国忧民,劳精伤神。”容瑾却没顺着李治的话接下去,淡淡道。 李治哑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爱卿行动不便,久不上朝,有些事,怕是不知道啊。”说着从案上拿过奏折,身旁太监总管立马恭敬接过,递给容瑾。 容瑾接过奏折,仔细看了起来,突然瞳孔皱缩,“无头?” “此事国公怎么看?” “回陛下,此事乃是对皇威的挑衅,洛阳城自从改为东都,一向平和,百姓安居乐业,贼子妄想以此引起恐慌,陛下仁德,得天庇佑,贼子不过以卵击石尔……” “今日,大理寺卿遇袭之事爱卿可有耳闻?”李治突然打断了容瑾长篇大论的恭维话,问道。 “略有耳闻。”容瑾淡淡道。 “爱卿对此事怎么看?” “大理寺和刑部刚刚接手中书令遇害一案,今日大理寺便遭此大劫,如若不能及时将之绳之以法,怕是以后会出更大的乱子。”容瑾三言两语就把中书令遇害一事和大理寺遇袭一事合到了一起。 “国公所言甚是,朕也这么想。”李治眼底透着欣赏的应和着容瑾啰里啰嗦的客套话,“既然国公对此案深有感触,大理寺卿又重伤,无法继续办案,此案不妨国公就查到底吧。”李治紧接道,说完,连忙摆摆手。 一旁太监得令,尖着嗓子扯着长长的尾音“容瑾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书令惨死一案,手段残忍,天理难容,现命容瑾暂代大理寺卿,彻查此案,文武百官全力配合,三天之内缉拿凶手。 第22章 帝王术(2) 钦此。” 容瑾坐在轮椅上低头听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微臣领旨。” “还有前大理寺卿赵平安被窜出贼子伤了根源,虽然朕已经赐了些补药,但贼子还逍遥法外,既然爱卿现在代了大理寺卿一职,此案也一并办了吧。”李治看着容瑾淡淡道,重重咬了前大理寺卿四个字,也不等他搭话,又道,“没什么事了,朕也有些乏了,爱卿早些回去处理案情吧。”李治把任务派了下去也没什么心情继续演戏,开始打发人。 “微臣告退。” ==国公府后院廿雨阁== 容瑾在假山旁看着凉亭里,着藕丝衫子柳花裙的女子,不似平常女子挽着高高的发髻,不过素挽着长发,坐于石桌前,微风卷过发梢,身后碎发随风飘扬,手执卷宗,时而全神贯注,时而思索片刻,身后是如练瀑布,叮咚清泉,繁花蔟锦桃红柳绿,此景如诗,此人如画。 远远望去美人如画,其实事实是这样的。 娄姒言手里拿着孟瑶的卷宗,一直在自言自语 “上吊,还留有遗书一封,确实像自杀。” “自杀?可她早不杀晚不杀为什么偏偏在大婚前夜杀呢?难道是容瑾不想娶?” “不会不会,如果真是他就没必要让我参与其中,何况杀了自己未婚妻他也落不得什么好名声,这条不对,那就是跟容瑾有关。” “可是,国公府连个女人都没有,连个争风吃醋的主都没有。” “难不成有仇?有仇直接把容瑾干掉不就好了,何必去杀一个弱女子呢?” “遗书,遗书在哪里?都写什么了呢?”娄姒言眼睛一亮,翻着卷宗,从头翻到尾都没看到遗书副本,大声呼唤道,“钟离。” 然而好半天都没有动静,“死哪去了。”她放下卷宗,一抬头,却看到容瑾正坐在假山旁看着他,娄姒言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脸,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容瑾见她抬头,转动轮椅缓缓过来,不瘟不火道,“使唤我的人使唤的很自在?” “你回来了?”娄姒言不好意思的看着容瑾,“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个孟瑶的尸体可以挖出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她四年前就死了,这两年雨水又充足,估计烂的差不多了。”容瑾一本正经的回答。 听到这,娄姒言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腐烂的尸体,讪笑一声,“孟瑶自尽的时候,不是写了一封遗书吗,遗书内容是什么,卷宗里没有,我想我们应该去孟府走一趟……” “遗书丢了。” “丢了?” “事发时,所有人都只顾着看人,根本没来得及看遗书,孟尚书也是在之后才在孟瑶的怀里发现的遗书,确实是她的笔迹无疑,孟尚书过于悲恸,昏了过去,再醒来遗书就没了。” “那孟尚书还记得遗书的内容吗?”娄姒言追问。 “我也问过他,但是当时他过于悲痛,又昏了过去,所以只隐约记得一点,大概就是生无可恋之类的话……” 娄姒言没听到容瑾后面的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好端端的遗书,怎么会丢了呢?” 见娄姒言魂不守舍的样子,容瑾出声打断,“这个案子不急。” 娄姒言思绪被打断,不明所以脱口而出,“啊?” “先看看这个。”容瑾把手中卷宗递给娄姒言。 第23章 女仵作 “我说你有完没完,我说过皇亲国戚的案子我不接,你不知道‘我不接’这三个字儿是什么意思吗,亏我还帮你分析你媳妇们的案子,你对得起我嘛你……”娄姒言手里拿着卷宗,嘴里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连串的话堆给容瑾。说的直到口干舌燥,才喘着粗气停下来,喝口茶水润喉咙。 “你没的选择。”容瑾的声音温和,却透着股子寒意,“别忘了,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 “我不就收拾了个狗官嘛,大不了这条命我不要了,给你,拿去。”娄姒言气急败坏道。她是真的不愿插手朝廷的事,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到皇亲国戚或者什么宫闱密辛,到时候保不准查出了真相,自己脑袋却搬了家。 容瑾却只含笑看着她,见她如此,突然将手中明黄卷轴递给她,“看看这个。” “这又是什么?”娄姒言狐疑的接过卷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把圣旨阴阳怪调的念了一遍,狐疑的问,“什么意思?” “倒数第二句再读一遍。”容瑾轻声道。 “文武百官全力配合。” “你好歹也算官员子女,你要是不帮忙,本公只好去丰州请娄老将军帮忙了,听说娄老将军当年……” “停!”娄姒言立即打断他,一把将圣旨丢到他怀里,“我认栽。” “如此甚好。” “公子,大理寺吕岩求见。”这时管家前来通报。 “不见。”容瑾冷冷道,转身对娄姒言道,“我们现在去周府。”说完自己走了。 钟离先一步走到马车前,打开侧门,把容瑾的轮椅直接推了进去。 娄姒言随后坐上马车,内心却是有些小激动,陛下有旨,容国公行动不便,御批出行马车她是知道的,但是马车如此豪华也是世间罕见了,金丝楠木做的车梁,檀香木制的车轮,车内坐塌特地留了轮椅的位置,底板铺着金丝绒毯,窗口设计的透风透气透光不透热,低调的高端,奢华的大气,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车厢里不知道从哪里散发着阵阵凉气,消暑湿润,好不舒服。 “大理寺的人来国公府为什么不见?”去周府的路上,娄姒言不解的看着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容瑾。 “你想见?”容瑾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娄姒言扁扁嘴,没说话。 “皇上有旨,由本公暂代大理寺卿。”容瑾说了句,又闭上了眼睛。 娄姒言只觉眼前一黑,合着自己这个在逃犯现在竟然跟在了大理寺卿身边,真是不知是福是祸了,看来,自己的小命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了。 “你最好安分点。”容瑾闭着眼睛突然说了句。 马车骨碌碌驶着,在一个拐角晃了晃,“哎呦~”娄姒言一个不稳,一下子就射了出去,整个人扑到了容瑾怀里,容瑾豁然睁开眼。 情急之下,娄姒言两手隔在两人胸前,两个人贴的很近。 娄姒言唰的坐起来,一脸尴尬的挤了个难看的笑,“不好意思啊。” 容瑾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淡淡开口,“无妨。” == 洛阳城建筑从中而分,太宗时,便几次把政务迁到洛阳,后来定都,官员府邸也便依傍上阳宫建立,所以城南多是达官贵族的府邸所在,同在城南,因此国公府离周府并不是很远,马车晃晃悠悠行了一会儿便到了。 娄姒言跟着容瑾来到中书令周道直的府邸时,周府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匾额也已挂上了白绫,白惨惨的一片,悲凄萧条之景显得与热闹繁华的街道格格不入。 众人刚到门口,还未踏进周府大门,就听到了里面惊天动地的嚎啕声,丫鬟奴才们跪了一地,周道直的妻儿子女在棺木前披麻戴孝跪成一片。 “呜呜~” “老爷啊,你死的好惨呐……” “容国公驾到~”周府守门的人见容瑾来了,连忙高声通报,为众人引路。 通报声起,整个周府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声啜泣声。 “参见国公。”跪在灵前的男男女女们在地上转了个身,齐刷刷跪拜在容瑾面前。 “免礼,节哀。”容瑾冷冷的扫视众人,周道直的三位夫人,三女一子都跪在灵前。 “谢国公。”众人立起上身,继续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陛下有旨,由本公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彻查此案。”容瑾端坐在轮椅上,威严问道,“中书令大人尸身现在何处?” “回国公,大理寺仵作正在大人书房验尸。”管家跪在灵前恭恭敬敬的回道。 “带路。”容瑾摆摆手,钟离推着轮椅,娄姒言跟在后面,随着管家来到了周道直的书房。 娄姒言扫视整个房间,只见书房窗户禁闭,桌上几本书散落下来,地上有一滩已经凝了的血迹,刚一进门,就见一白衣女子站在那里,头发不似寻常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而是像男子一般全都束了起来,穿的干净利落,不知怎么的,娄姒言总觉得这个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个人。 此时白衣女子正站在一具无头尸体旁,正仔细看着什么,一旁放着各式各样的钢刀,有长有短,有薄有厚,两排银针,沸水烛火一应俱全。 娄姒言环视四周,除了白衣女子,确定房里再没发现第二个活人,“她就是仵作?”娄姒言轻轻拉了拉容瑾衣服,惊讶的问。 “大理寺女仵作,白素。”容瑾的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精通人体构造,医术非凡。” “大理寺还有女仵作?”娄姒言怔怔的看着白素,明显一愣。 “你都可以查案,为什么不能有女仵作?”容瑾的目光从白素身上移到娄姒言身上,“你别小瞧她,她那双眼睛可是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真的吗?”娄姒言诧异道,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闲杂人等,出去。” 娄姒言一愣,随即拍了一下容瑾,“闲杂人等,说你呢。” 第24章 公主李令月 容瑾似没听到一般,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言不发。 “没用。”娄姒言嘟囔一句,晃晃悠悠走到白素身旁不远处问道,“听说你会看病?看看我怎么样?” 闻言,白素回头瞥了她一眼,娄姒言见白素抬头,二人对视,在看到白素眼睛的一刹那,她不禁打了个冷颤,白素的双眸,竟是一双银色的瞳孔,目光幽深,深邃到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 “舟车劳顿,毛细充血,休息不足。”白素简单撂下一句话,便将头转了过去,继续忙着手下的活。 一句话,娄姒言也从初见银眸的惊诧中反应了过来,“姑娘真乃神人也。”她很不由衷的赞叹道,自己连夜逃婚,三天不眠,先被老伯迷晕,又忙活了一天阎王镇的事儿,好不容易吃顿饱饭,最后又被沈拓下药迷倒了,好不容易来到洛阳,又是跑又是打架的,刚洗了个澡,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就被拉来破案,可不是休息不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白姑娘,最近可出过城?”娄姒言突然问道。 白素头都没抬,矢口否认,“不曾。” 娄姒言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道,“那白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曾。” “那就奇怪了,姑娘没出过城,我也没来过,怎么我看姑娘竟如此眼熟呢?”娄姒言走到白素身边细细打量着她。 白素却没理会娄姒言的胡搅蛮缠,随口道,“不知道。”便不再开口。 娄姒言也不追问,走了两圈,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你看那么多,累不累?” “你听那么多,不也不累?” 娄姒言一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所谓异能,不过是身体某些器官发育超出常人而已,你耳蜗形状与常人有异,对声音应该很敏感,听力大概超出常人十几倍。” “那你的眼睛呢?能看到什么程度?是不是看我们和赤身裸体没区别?”娄姒言突然双臂环胸凑到白素耳边。 “你在说什么?我虽然眼睛与常人有异,不过能看到一些细微的东西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这群男人都被你看光了。”娄姒言的目光在钟离和容瑾身上扫来扫去,自动脑补容瑾赤身裸体出现在眼前的场景,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白素鄙视的看着一脸春色的娄姒言。 突然,太监极具穿透力的尖细声音高声响起。 “太平公主驾到~” 众人一惊。 “嘘,别嚷嚷别嚷嚷,都告诉你不用喊了。”娇俏声音响起,娄姒言抬头,只见一十六七岁,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蹿了进来,发髻梳的歪歪扭扭不伦不类,头上插满了凤钗金簪,娄姒言发誓,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钗竟然插在一个人头上,珠环玉绕,走起路来叮当做响,穿的是大红襦裙坠着金丝银线,粉红宫鞋攒着八宝珠,腰间挂着十几块玉佩,整个身上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身上还挂了七八个香包,所过之处一阵香风。 人家死人,穿一身大红,要不是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估计周府的人都不会让她进门。 而那奇葩公主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太监,阵仗直逼皇后出宫,再说那些丫鬟太监造型更是奇葩,有的丫鬟头发一半长一半短,梳的发髻也不伦不类,有的太监衣服反穿……总体来看就是没一个正经人。 太平公主刚进门,一眼就透过人群看到了容瑾三人,完全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周府人,蹦蹦跳跳乐乐呵呵的绕过周府哭成一片的丫鬟奴才,直奔容瑾。 此时容瑾也已经转了过来,见太平公主直奔自己,眉头微微一皱,面上却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样子恭维道,“不知公主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瑾哥哥。”太平公主一下子扑到容瑾怀里,容瑾下意识出手,又生生止住,公主,打不得。 “瑾哥哥?”她这一叫,不仅娄姒言一干人等惊呆了,就连容瑾也被像小猫一样扑在怀里的公主弄懵了,印象中自己好像不认识她,怎么叫的如此熟络? 太平公主才不管容瑾内心的纠结,扯着容瑾的衣袖撒娇道“瑾哥哥,本公主是奉父皇之命,前来协助破案的。”太平公主脸上洋溢着幸福,满含深情的望着容瑾。 容瑾一下子僵在原地。 白素霍然抬头。 第25章 天上掉下个月妹妹 “咳~”正在喝茶压惊的娄姒言被这个消息惊得呛了一口茶。 “你?”容瑾看着趴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的公主,只觉气血翻涌,一贯镇定自若的他,头开始隐隐作痛。 “对啊对啊。”太平公主听容瑾这样问,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话多的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要小看本公主哦,本公主破案厉害着呢,在宫里破过好多案子呢,就说前些日子吧,母后的雪球丢了,就是我发现蛛丝马迹,费尽周折才找回来的,还有小乙子的银子被偷了也是被我找到的,还有采莲的头发被人偷着剪了也是我破的,还有……” “够了够了。”容瑾连忙打断她后面的长篇大论,“公主,您确定不是奴才们在哄着你玩?” “我……”李令月正说的兴高采烈,被一下子被打断了,鼓着腮帮子,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也没说出话来。 “这是皇上派来搞笑的吗?”娄姒言站在白素身边,看着撒娇卖萌刁蛮任性又碎嘴的公主自言自语,“简直胡闹,皇上怎么会同意这么无理的要求?” 太平公主见容瑾震惊的都有些变形了的脸,怏怏道,“父皇说,如果瑾哥哥同意了,就允许我跟你们一起查案。”说完紧紧抓着容瑾的衣袖,“瑾哥哥,你就让我跟你们一起破案吧。” “公主请自重,微臣姓容名瑾。”容瑾把被李令月死死抓着的衣袖扯回来,实在忍不住强调道,这一句一个瑾哥哥,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说,辈分都乱了套了。 “我知道,你叫容瑾,所以我叫你瑾哥哥嘛,我叫李令月,你也可以叫我月妹妹啊。”李令月一脸深情的看着容瑾,美滋滋道。 容瑾只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太平公主是武后小女,深得皇上宠爱,被宠的一身脾气,怕是皇上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既不忍心太严厉的拒绝她,又不想让她掺和进来,所以把她支给了自己。 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盯着自己的“月妹妹”,容瑾人生中第一次无语望苍天。 突然,李令月好像闻到了什么,爬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好像在找着什么,边找边嘟囔“什么味道?”说着深吸一口气,“五个时辰又三刻钟。” “哐当。”白素手里的钢刀掉到了地上。 娄姒言仿佛猜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不死心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死了有五个时辰又三刻钟。” “你怎么知道?” “我闻的。”李令月一吸鼻子,骄傲道。 娄姒言难得见容瑾吃瘪,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得自在,这时候突然拽了拽容瑾的衣袖,“这鼻子蛮有用的,收了吧。” “收了?”想想以后每天都要和她在一起,容瑾突然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哈哈。”李令月也不顾容瑾到底同不同意,听娄姒言说收了,一下子跳的老高,蹦蹦跳跳的跑到娄姒言面前,像只欢脱的兔子,一把抱住她,“姐姐你真好。”说着撅起嘴就要一亲芳泽。 “不客气不客气……”娄姒言赶紧拦住那扑面而来的血红小嘴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咦,我怎么没见过姐姐啊?”李令月凑在娄姒言面前仔细打量她。 “她是本公请来破案的。”容瑾及时插话道。 而此时,白素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起身,走到容瑾面前,微微欠身,回头看了李令月一眼,“禀国公,周道直死亡时间五个时辰有余……” “是五个时辰又三刻钟。”李令月插嘴更正道。 白素没理她,继续禀报,“全身唯一伤口就是头颅被削落,致命伤也是由于头颅被削落,体表没有其他明显伤痕,但属下发现他腹部似有异样。” 说着,白素双手抱拳,双膝跪地。“属下恳请解剖尸体。” 她禀报尸检结果是不必行礼的,但她知道,死者为大,要求解剖尸体更是不合礼法,这个要求有多无礼,她是知道的,更何况死者还是朝中大臣,所以跪在地上请求答复。 容瑾略微思索,此案牵涉朝中大员,如不能拿出有力证据,是断断不能结案的。这也是皇上为什么非要逼他接下这个案子的原因。 断然结案不可,三天之内结不了案也不可,皇上是有意把他往绝路上逼。 自己虽然身残,但老国公旧部下多是在外镇守大将,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自己俨然是皇上眼中钉,如果自己没有腿疾,恐怕都活不到现在,这个案子交给自己,还限定三天期限,皇上的算盘绝不仅仅是破案那么简单,既然已经不简单了,那就不妨再乱一些了。 容瑾冷笑,脸上是一贯的淡然,“准。” 白素一喜,抬头看向容瑾,眼中有激动有感激,恭敬一拜,“谢国公。” “吱嘎”,娄姒言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向外扫了一眼,窗外是一个大池子,池里养着火红的锦鲤,三三两两,时而静耳聆听,时而蹙然而动。 娄姒言关上窗子,在室内走了一圈,粗略看了看,府中人发现周大人遇害就上报大理寺,现场保护的很好,娄姒言的目光留连在四周,窗沿干净,窗子禁闭,没有人进出过的痕迹,桌上的书散落一地,她微微躬身将书拾起,却看到散落的书册中,有一页被人撕了下去,断口很新,应该是新撕的,书册中记载的都是皇上的一些批示。 扫视一周,都没看到被撕下去的那页,地上有一大滩已经凝了的血迹,血珠溅的到处都是,再无其他,而架子上只有一具无头尸体,娄姒言不禁问道,“头呢?” “没有。”白素冷冷答道。 “没有?哪去了?” “我只负责检查尸体。”白素在烛火上烤着钢刀,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 “可你破坏了现场。” “你来晚了怪谁?” “怪我喽。”娄姒言白了一眼坐在门口看着一切的容瑾。 “嗤~”刀锋划过肌肤的声音。 第26章 人肉盾牌(1) “嗤~”刀锋划过肌肤的声音。 娄姒言走到白素身侧,只见白素左手拿着一根小钢棍,右手执刀,在周道直的腹部轻轻一划,一道巴掌长的刀口就出现在眼前,然而划开的刀口却没有血流出,而是呈现惨白色。 白素用钢棍抵着他的腹部,一次次的用刀加深刀口,一次比一次慢,一次比一次小心,划到第四次时停了下来,放下钢棍,拿过纱布挡在刀口处,第五刀下去,“噗”,一股血喷了出来,“腹腔出血”白素冷冷道。 说着,将被血染透的纱布丢到一边,又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简单擦拭了一下刀口周边的血,把刀扔到一旁的沸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个爪的东西。 娄姒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没想过一个人剖尸体可以剖的如此有条不紊,甚至知道几刀下去会喷出血来而事先做好准备。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崇拜之情。 此时的白素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剖开的肚皮,总觉得有些异样,她用一种特殊的工具轻轻挑起切开的肚皮。 “咻”,就在挑起的瞬间,六根银针自腹腔破体斜射而出,白素距银针射出位置不过尺远,容瑾捕捉到了银针一闪而过的银光,就要掠过,奈何距离太远,千钧一发之际,娄姒言也看到了银芒,下意识就要救白素,没想到手刚抓住她的手,白素却大力一拉,娄姒言一个受力不稳,直接被她扯了过去,反身趴在了她身前。 “嗤”,娄姒言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后背一凉,三根银针毫无悬念的刺进肌肤。 “噔噔噔”,同一时间,另一侧,三根银针正中横木,针尾还在颤抖。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容瑾此时也到了两人身旁,虚站着,见结局已定,腿下一软便要倒下去,幸亏钟离及时接住,扶他坐到轮椅上。 李令月还在屋里傻转圈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定的看着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的四个人。 娄姒言僵硬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后背开始迅速变僵变硬,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好厉害的毒,幸好我躲得快。” 由于尸体解剖过程中出了岔子,国公下令将周大人尸身运至大理寺,容后再查,又特地派人把太平公主送回皇宫,太平公主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玩过一遍,见没效果,自讨没趣,也便从了。 伤员娄姒言也被接回了国公府。 此时此刻,国公府竹楼小榭时不时传来阵阵杀猪般的哀嚎。 “啊~” “轻点……啊~” 娄姒言披头散发,衣衫褪尽,三根银针扎在雪白的后背上,雪背青紫一片,趴在床上大声哀嚎。 “忍着点。”白素坐在床边,拿过几个瓶瓶罐罐倒在纱布上,轻轻擦着银针根部,“你轻点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杀猪” “你还有没有人性。”娄姒言大声哀嚎。 “不过三根针而已。” “感情受伤的不是你。”娄姒言趴在被子上,没好气的反驳。 “不过真够阴险的。”白素衣用手轻轻碰了碰娄姒言已经变硬的背,一边擦着药水一边低声道,“竟然在肚子里藏毒针,我还以为是他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第27章 人肉盾牌(2) “啊~”撕心裂肺的疼使娄姒言面部表情严重扭曲,声音嘶哑着,“你确定不是在给我上盐水?” “你怎么知道的?”白素一愣,“我用瓷瓶装都被你发现了,早知道就直接用盆了。” “白!素!”娄姒言仰天长啸,“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别嚷嚷了,省点劲儿,一会儿更疼。”白素话音未落,只听娄姒言嗷一嗓子,惊飞了窗外正在睡觉的鸟,“啊~你要弄死我啊。”娄姒言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疼,她的痛觉神经十分发达,更何况这是往伤口上撒盐的疼,她觉得整个后背都在颤抖。 白素松开扒着娄姒言针孔的手,顺手将银针丢到一旁的沸水里,“三个针孔而已,瞧瞧你大惊小怪的,忍着点,盐水擦完了,针也拔出来了,再敷些药材,这毒就解个七八分了,一会儿我再给你熬一碗汤药,喝下去,保你明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娄姒言浑身是汗,头发也都汗打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她软趴趴的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反驳,“那可是带毒的。” “好吧,看在你舍命为我挡暗器的份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白素衣起身将桌子上的药材倒进罐子里,神情自然的开始捣药材。 “谁舍命为你挡暗器?”娄姒言肺差点气炸了,不顾后背传来阵阵疼痛怒吼。 “那就算是我强迫你的好了。”白素衣无所谓道,随手把捣碎的药材敷在针孔处,用纱布包上,还在她背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完工。” 娄姒言一脸不忿的看着悠闲自在的白素,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明明知道这上面有毒还拉我挡。” “淡定,你听我说,医者不自医听说过没有,这针上的毒,给我半天的时间就可以解,但如果是我中毒了,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配出解药……” “要不要太自恋?”娄姒言看着一脸傲娇的白素,“这就是你拿我当盾牌的理由?” “没办法啊,我不会武功,这三根针直袭我身上三大穴位,我来不及躲。” “所以来得及扯过我挡,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谁让你离我最近。” “怪我喽。” “我是仵作,拥有一双微视眼的仵作。”白素很认真的解释,“如果我中了这毒,会浑身僵硬再也无法行动,这样就会有很多尸体不能提供证据,你替我挡了这暗器,又死不了,你是破案的,孰轻孰重应该比我清楚。” “感情我这几针要是不挡,都对不起千千万万要死去的人了。”娄姒言特地加重了“要死去”三个字儿。 “可以这么说吧。”白素赞同道,“其实,这针对你是有好处的,这三根针刺破了你的血管,促进血气循环,恰好你连日奔波,血气翻涌,这三根针还是很好的,要是没有毒就更好了,也罢,你就当是我为你做了一次针灸吧。” “我谢谢你。”娄姒言脸色苍白,谢谢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不必客气。”白素一脸热络的坐到床边,那还有初见时高冷的样子,“好了好了,看在你舍身救我的份上,我送你一粒吃了就能舒筋活络,延年益寿,永葆青春,魅力四射的宝药作为补偿怎么样?”说着,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个小瓷瓶。 “这么好的东西你会舍得给我?”娄姒言半信半疑的接过瓷瓶,打开瓶塞闻了一下,鼻子一噤,狐疑的问,“什么味道,这什么药?” 白素一脸正色,“江湖人称‘春药’”。 “滚~” 第28章 是你(1) ==国公府书房== 钟离半跪于地,将容瑾不在的时候娄姒言的一言一行悉数汇报,说到最后双手抱拳,“请公子责罚。” 容瑾背对着他,悠闲的坐在轮椅上,“何错之有?” “属下应该拦下娄姑娘,不让她去廿雨阁……” “起来吧。”容瑾缓缓转过身来,“她是故意的。” “怎么会?” “如此会察言观色之人,怎么会看不出那里与别处有异。”容瑾浅笑。 钟离明显一愣,“恕属下愚钝。” “她借口破案,硬是待在那里直到我回来,就是故意让我看到她在廿雨阁,以她的耳力,怎么会听不到我的轮椅声,她却偏偏装作没听到。” “属下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来,她想借此机会试探我的底线,二来,她不愿搅和朝中之事,以看卷宗破案为由,可以阻止我把她扯进皇城纷争里。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聪慧如她,又岂会那么容易归心于我。”容瑾微笑道,手里摆弄着一只小指长的短箭,“罢了,你起来吧。” 钟离站起身来,一脸钦佩的看着容瑾。“果然不出公子所料,皇上真的把这件事交给了您。” “虽然今天皇上给我看的是奏章,但从圣旨上的墨迹干的程度来看,却是昨日就已拟好的,而周道直是昨夜子时遇害的。”容瑾突然严肃的看着钟离。 “也就是说……”钟离一惊,“也就是说皇上早就收到了消息!” “甚至不在我们之后。”容瑾正色道,“去查一下,皇上身边,除了扶风,还有谁。” “是,公子。” “去吧。”钟离得令离开,容瑾轻轻的把玩着手中短箭,“咔”,短箭应声折断。 == “别装死了,起来把药喝了。”白素端着药碗走过来,见娄姒言后背纱布上的药汁已经干了。 娄姒言耷拉着脑袋趴在被子上,有气无力道“我后背是僵的,怎么起的来。” “已经好了。”白素把被子给她往里掖了掖,坐在床边,“喝了这碗药,把体内残留的毒素排出来就完全好了。” “真的吗?”娄姒言试探性的动了动脖子,没事,轻轻扭了扭腰,没事,兴奋的猛的往起一跳,“哎呦!” “小心点儿。”白素连忙腾出一只手扶住她。 “碰头了。”娄姒言捂着脑袋,却掩不住笑意,“真的好了?”眼神却若有若无的瞟向屋顶,意味深长道,“该加片瓦了。” “当然,什么毒能难倒我,素手医仙可不是浪得虚名。”白素一脸得意道。 “你去过阎王镇。”娄姒言突然道,却不是问句,语气肯定。 白素一顿,“你说什么?” “在山后给我纸团的那个人是你。”娄姒言转头看着她,肯定道。“执行火刑时,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个白衣人也是你。” 白素只笑笑,没有说话。 “扶桑女的医术是你教的,她的毒是你解的,哑巴牛的嗓子也是你治好的,治疗黄泉毒的解药也是你给她的。”娄姒言定定的看着白素。 一开始,她还以为在山后给她纸团的那个人是沈拓,直到回去后她看到沈拓毫无怀疑的喝茶,如果解毒方法是他给她的,他又怎么会喝,除非他不知道,后来,她也试过他,可是那沈拓也是个人精,所有的回答都说的模棱两可,这让她又糊涂了起来。 第29章 是你(2) 还有那个扶桑女,也奇怪的很,能医好哑巴牛的嗓子,从黄泉叶中提炼出解药,这不是一个初学医术的人能做到的。 这一切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娄姒言心头,她问过扶桑女,但是扶桑女什么都不说。 直到昨天她看到白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容瑾说到她医术非凡时,她一切都想通了。她敢肯定,在阎王镇那个白衣人就是她,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素挑眉,不置可否。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配出黄泉花的解药,哪怕有黄泉叶也不能。” 白素浅笑,“没错,是我。” “扶桑女的医术是我教的,哑巴牛的嗓子也是我医的,黄泉花的解药也是我做的,纸团也是我给的。”白素淡淡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哪里?”娄姒言端着药碗,一屁股坐到白素旁边,问道。 “去年,我去代王府办事,看到他们把黄泉花作为摆设,那花我识得,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城外的人送进来的,我就去看了看,那个村子里的人凭着黄泉花的收入,短短半年就发达了起来,他们怕有人打花的主意,所以对外来人防的很紧,我没办法说服他们毁掉那些花。后来,我偶然碰到了扶桑女,她是纯阴女子,那日刚好是月圆之夜,她体寒晕了过去,我救了她,教了她医术,想通过她帮他们解毒,后来哑巴牛来寻,我怕被他发现,打晕了他,作为补偿,我医好了他的嗓子。” “哑巴牛不是说他的嗓子三年前就好了?”娄姒言突然问道。 “他是怕我被发现才那么说。”白素淡淡道,“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扶桑女也中毒了,我医好了她,她却被绑了去,她如果被烧死,我之前做的就都前功尽弃了,我不能眼看着她被烧死,所以那天我混到了人群里,直到后来你出声,我才离开。” 娄姒言捧着药碗坐在她身旁,眼中满是赞赏,作为一个医者,一个不会武功的医者,面对冥顽不灵的村民,却仍然尽自己所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仅此一点就值得她敬佩。 听她说完,娄姒言端着药碗,一手捏着鼻子,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作为一个大夫,还凑合。” “多谢夸奖。”白素却是一点都不谦虚。 “作为一个仵作,严重不合格,毒针都埋肚子里了非要刨出来。”娄姒言鄙视道,说完,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扣扣扣”,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容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可以进来吗?”娄姒言闻声,几大口把药吞下去,霍然低头,见自己衣衫不整,慌乱之中,一把将空药碗丢到一旁,连忙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边裹边喊,“容瑾你要是敢进来,我死给你看。” 白素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把药碗放到一旁的八角桌上,确定她把自己裹严实了,轻轻打开房门,“国公。” 容瑾一脸尴尬的进来,看到床上从头到脚只露出了一张脸的娄姒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 第30章 再探周府(1) 容瑾一脸尴尬的进来,看到床上从头到脚只露出了一张脸的娄姒言,万年冰山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 “我冷。”娄姒言有些语无伦次顺口胡诌,盯着容瑾,“你,你是干什么来的。” “看看你。”容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淡。 娄姒言才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半讽刺半挖苦道,“善心大发啊。”算计我的时候寻思什么来着,娄姒言心里补充道。 “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正常办案。”容瑾接着道,说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白素,“白素?” 白素一脸笑意的看着娄姒言,“现在就可以。” “白素,我和你有仇吗?”裹在被子里的娄姒言垮着脸,一脸哀怨的看着白素。自己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怎么正常办案?她一定是故意的。 容瑾浅笑,“我命人煮了雪莲羹,一会儿会送过来,今天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 “派人来给我添片瓦。”娄姒言最后说了一句话。 “嗯”,容瑾轻轻抬头,瞥了一眼屋顶密实的瓦片。 “哎呦。”娄姒言突然捂住肚子,叫唤了起来。 “怎么了?”容瑾微微皱眉。 娄姒言却像没听到一般,两眼瞪的老大的看着白素,“白素,你刚刚给我喝的什么?” “泻药。” 娄姒言此时也顾不得衣衫整不整了,滋溜一下从被子里窜出来,露出雪白肌肤一大片,撒腿就跑,跑出去的时候还嚷嚷着,“白素,我跟你没完!” 白素站在那里耸耸肩,不以为然,“排毒,当然泻药来的更快一些。” 娄姒言来来回回跑了十八趟茅厕,好不容易不折腾了,天都黑了,国公府一片静谧,娄姒言休息了一阵子,算算时间,关好门窗,从床下翻出一套夜行衣,没入夜色中。 她岂会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白天去周府不过做做样子,她从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中书令遇害的案子,她才懒得管,她现在要做的,是拿回玉佩,这夜行服是她中午借故出去买糕点顺带着买的。 白天在马车里,她故意扑到容瑾身上,就是要探探玉佩在不在他身上,不出她所料,不在,既然不在他身上,那么就只会放在一个地方,书房。 皇上只给容瑾三天时间,她就更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铤而走险,决定今夜便动手。 娄姒言嘴里叼着根草,蹲在容瑾书房不远处的树后,心里默默数着节拍,“三……二……一……” 隐隐约约,国公府后院冒起了火光,娄姒言微微一笑,把面巾蒙在脸上。 国公府暗卫何其多,所以她最后一次跑茅房,顺手在库房做了些手脚。 她用线拴着两个油纸袋子挂在半空,袋子里一个装着水,一个装着油,装油的袋子下竖着一根竹签,竹签旁边是几根燃着的香,装水的袋子下开了个口子,水一点点淌出去,渐渐的就失了平衡,终有一刻,装油的袋子会掉到地上,竹签刺破油纸袋,油撒出来,遇到燃着的香,这大火,没人也烧的起来。 至于那些东西,不论是竹签细线也好,香,油纸袋也好,在大火里,迟早化为灰烬,一点痕迹不留。 第31章 再探周府(2) 库房里是国公府全部家当,库房着火,娄姒言就不信容瑾不去看。 果然,不出片刻,有人来报,须臾,钟离便推着容瑾从书房走了出来。 眼见他们离开,娄姒言起身潜入了书房。 书房熄了灯,一片漆黑,娄姒言凭着记忆摸黑来到容瑾平素里办公的地方,翻来翻去,除了文书什么都没有,她转身来到书架处,敲敲碰碰,却都是闷声,没有机关? 突然,她翻腾的手一顿,因为她隐隐听到了脚步声,“这么快?” 娄姒言心下一惊,容瑾这么快就回来了,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现在出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不能让容瑾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干的,否则到时候就更难拿回玉佩了,慌乱之际,娄姒言一弯身钻到了软榻下面,屏气凝神。 灯亮了,容瑾的轮椅停到了软塌前。沉寂片刻,缓缓开口,“去把娄姒言叫来。” “是。”是钟离的声音,随后有脚步声响起,钟离出去了。 娄姒言暗道不好,这个时候容瑾怎么会让钟离去找她,她现在出不去,钟离必然会发现她不在房内,到时候就难办了,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又响起了脚步声,随即是钟离的声音,“公子,竹楼小榭内无人。” “嗯~”容瑾语调微扬,“去看看。” 容瑾和钟离赶到竹楼小榭,推门进去,只见塌上丝被整齐的铺着,娄姒言因为受了伤,衣服是剪下来的,都丢在地上,熏香已经熄了,却是没人。 “你们怎么在这?”一记女声响起。 容瑾回头,只见娄姒言一身中衣出现在门口,见他们在这里,显得很惊讶。 容瑾微微蹙眉,“你穿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去了?” 娄姒言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一身中衣,嘿嘿一笑,指了指库房的方向,“我看到那边着火了,去瞧了瞧。”说着走了进去,“你们干嘛来了?” “后院起火,本公来看看你。”容瑾平静的看着她。 “后院起火你不去后院来我这干嘛?”娄姒言随手倒了杯茶,突然觉得他的话有问题,后院起火却来找她,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娄姒言微微抬头,却见容瑾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娄姒言倒茶的手一顿,“这么晚了,你,不走吗?” “方才本公也去了,怎么没见到你?”容瑾挑眉,不答反问。 “我也没看着你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哦。”容瑾笑着点了点头,“夜寒露重,不要乱跑,早点歇息吧。” “嗯,这就睡了。” 容瑾走后,娄姒言从树后拿回夜行衣,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好在她嫌麻烦,夜行衣下穿的是中衣,方才容瑾刚一离开书房,她就脱了夜行衣,藏到树后跑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 容瑾腿脚不便,陛下御批不必上朝,因此一大清早,容瑾就来到了娄姒言门前。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穿戴整齐,一刻钟后,本公带你去周府。”容瑾在娄姒言门外冷冷道,随后又补了一句,“穿不穿衣服随你。” 一刻钟后,穿着整齐的娄姒言披头散发的出现在容瑾面前,“我没晚,刚刚好。” 容瑾抬头瞥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打算这样去周府?” “啊?哦。”娄姒言顺手从一旁架子上抽出一条丝带,随手一束,在头发上打了个结,“走吧。” 容瑾愣在原地,看着不似寻常女子绾着高高的发髻,随手一束却又没有男子的冷硬,恰到好处,娄姒言见容瑾一脸木然的表情,腼腆一笑,“我不会梳麻烦的发髻,凑合凑合吧。” 容瑾挥挥手,钟离推着他走了,留娄姒言在原地挤鼻子弄眼扮鬼脸。 “昨天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不知道今天竖着进去该怎么出来了。”娄姒言望着周府牌匾上的烫金大字,自言自语。 “中书令大人遇害之时,你们都在做什么?”娄姒言看着对面坐了一排的周家人,沉声问道,容瑾坐在她右侧首位,冷冷的看着众人。 “自从老爷娶了妾室,已经好久没来过我房里了,当时夜已深,我已经睡了。”坐在最首的大夫人低声道。 “自从那个小狐狸精入府,就没过过消停日子,要我说,就是那个小蹄子害得老爷……” “住口。”大夫人沉声怒喝,“休得胡说。” “哼,本来就是。”二夫人一脸不忿的翻个白眼,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所以当时你也睡下了?”娄姒言看着二夫人问道。 “我哪睡得着。”二夫人头一昂,一副刁蛮的架势,“当时有个奴才把我的玉钗打碎了,我正在调教她们。”说完,眼睛往旁边一扫,“大少爷你呢,你当时在干嘛?” 第32章 柳如烟(1) “我……我……我当时……”,坐在左边的长子说的吞吞吐吐。 “别吞吞吐吐的,把你干的那点丢人事儿说出来给国公听听”,二夫人斜睨着他,语气尖酸。 大少爷听二夫人尖酸刻薄的语气,脸憋的通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当时我在胭脂楼,第二天才知道父亲遇害的。” “哼,好一个大少爷。”二夫人酸溜溜的讽刺。 “下一个。”容瑾开口,冷冷道。 二夫人的话被容瑾打断,怏怏的不再说话。 “当时我在房里温习功课,后来是听到尖叫声跑到父亲书房的。”周道直二子周韵低头看着脚尖,说的一脸认真。 “子时还在温习功课?” “马上就要开考了。”周韵听娄姒言这样问,不好意思的把头低的更低了,说话声音也弱了三分,“父亲对我期望很高。” 大夫人见周韵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忙接过话来,“姑娘,韵儿这孩子打小爱读书,胆子却小的很。” “嗯,继续。”娄姒言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老三。 “我在睡觉。”老三才七岁,肿着红通通的眼睛道,“一觉起来,父亲就没了。”说完扁扁嘴,竟低声哭了起来。 “我也已经睡下了。”坐在最末的周媚一脸疲惫,紧接道。 “一二三四五六。”娄姒言一一数过,方才容瑾递给了她周府名谱,“好像缺了一人?” “老爷死了,靠山没了,那贱蹄子疯了,不知道跑哪去了。”二夫人扬着头,一脸的幸灾乐祸。 “住口。”大夫人横眉怒目,瞪着二夫人,看的她一阵心虚,小声嘟囔,“还不让人说了。” 娄姒言不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其他人,“当晚,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是老爷最宠爱的夫人,让我进去……”外面一阵躁动,传来府兵叫嚷和女子的哭喊声。 “什么人,赶出去。”二夫人刚被大夫人训斥,一肚子火没处撒,没好气的对身后侍女吼道。 容瑾轻轻拨动杯中茶,“钟离。” 不一会儿,钟离就带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走了进来。 “贱蹄子,你还敢回来。”待二夫人看清女子面貌,火气腾地蹿了上来,呼的站了起来。 容瑾豁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二夫人噗通一声坐了下去,鼻尖已经渗出密密细汗。 “姒言。”容瑾轻声唤道。 娄姒言轻轻点头,“你是何人?” “民女柳如烟,是周大人的妾室。”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有何事?” “民女本是曼月坊的舞姬,老爷爱看戏,经常出入曼月坊,一来二去,觉得小女子舞跳的好,就把小女子带回府来,还给小女子妾室名分,对小女子恩宠有加。” “哼。”二夫人一声冷哼。 柳如烟面色绯红,半天才开口,“事发前日,老爷说还会过来我这里,我早早备了晚宴,换上舞裙等着老爷,可是,汤水凉了热,热了凉,热了五次老爷都没出现,我开始以为老爷是去了姐姐们那里,便叫桃红收拾收拾准备睡了,桃红却告诉我说,她去厨房的路上,刚好能看到老爷书房,老爷书房还亮着灯呢,于是我就带着鸡汤,想给老爷送去,那成想,一开门,就看到没了头的老爷……”柳如烟说到这,呜呜哽咽起来。 第33章 柳如烟(2) “老爷,老爷是被一个叫穆宗的人害死的,还请大人为老爷做主啊。”柳如烟说着,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穆宗?”容瑾侧目,“中书侍郎?” “你怎么知道是穆宗害死的周大人?”娄姒言眉头一皱,紧紧追问。 “小女子不认识什么中书侍郎,小女子只是听老爷生前说过,穆宗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穆宗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娄姒言低声重复,追问道,“周大人遇害前,可还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反常的举动……”,柳如烟思索片刻,突然抬头,“有,在事发之前,老爷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比如呢?” “比如什么回来了回来了,回来报仇之类的,我记的不太清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有一次,我缠着老爷非要追问,他也只是说穆宗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便不肯再多说。” “还有什么?” “最近,老爷半夜还经常做噩梦,常常从熟睡中惊醒,就在前一晚,老爷说梦话,还大喊穆宗别杀我,这几日老爷心情不好,民女也不敢问,没想到这没过几天,老爷就出事了。” “嗯。”娄姒言微微点头,又对坐在对面一脸不屑的众人道,“你们之前有发现周大人有什么异常吗?” 众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声音呢?当夜可否听到了周大人的呼叫声?”娄姒言又问。 众人略作思索,全都摇摇头。 娄姒言起身,向容瑾微微欠身,“国公,可以了。” “嗯。”容瑾轻轻挥手,钟离推着他缓缓离开,行到柳如烟身侧时,容瑾示意钟离停下,轻轻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如烟,突然冷冷道,“你要好好活着。” 站成一排的周府众人只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刚走到周府门口,就见到一精瘦老头正在往里走。 “赵太尉。”看清来人,容瑾最先打了招呼。 娄姒言闻言微微打量了一番,来人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须发花白,大概有五六十岁左右的样子,神情严肃,眼睛里却透着股精气神。 老头儿看到容瑾,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 容瑾微微挑眉,“赵太尉这是?” “道直是老朽的门生,老朽来看看。”赵太尉微微摇摇头,一脸的悲怆。 “赵太尉,节哀。”容瑾点点头,淡淡道。 赵太尉苦着脸挤了个笑,笑的好不难看。 “那容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容瑾淡淡道。 回国公府路上,容瑾和娄姒言面对面坐在轿子里。 “国公越发有同情心了。”娄姒言看着一脸冷漠的容瑾,调侃道。 “我是怕唯一的线索断了。”容瑾知道她说的是刚刚他对柳如烟说的话,目视前方,波澜不惊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理解理解。”娄姒言盯着容瑾,一脸坏笑。 容瑾没理疯言疯语的娄姒言,冷冷的问,“有线索了?” 一提案子,娄姒言立马正色,“片面之词,算不得线索,不过总好过没有。” “你不相信她?”容瑾似问非问。 “你信吗?没觉得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了吗。”娄姒言面露疑色,“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如她所言,周道直是被穆宗杀的,那周道直经常自言自语的回来了回来了又怎么解释?恩将仇报又是什么意思,周道直和穆宗,一个中书令,一个中书侍郎,上下级的关系,如果真的是穆宗杀的人,又怎么会让周道直有所发觉呢?而且我仔细检查过书房,当时窗户紧闭,这七月份的天,天气这么热,谁会紧闭门窗?除非他当时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看到书房地上散落着一些册子,有一页被人撕了下去,所以当时他应该正在写什么,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从门进去作案的,可是,当时周道直坐在桌前,那段距离凶手要想杀人,必然会与周道直有一番搏斗,又怎么会连一声呼喊都没发出就被割了头颅,还有,头颅呢?凶手既然已经砍下了他的头颅,足够泄恨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带走?所以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嗯。”容瑾同意的点点头,“所以呢,现在我们要……” 二人相视一笑,“钟离,我们去大理寺。”娄姒言对着外面大声喊。 第34章 大理寺验尸(2) “来了有一会儿了。”娄姒言无语。 白素看到轮椅上的容瑾,连忙见礼,“见过国公。” “不必多礼。” 恢复了神智的白素把娄姒言拉到尸体旁边,把娄姒言吓了一跳,往容瑾后面一躲,“你又搞什么?” 白素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怕她被再当挡箭牌,突然笑了,拉过她,指着周道直没了头颅的脖子,“来来来,你们看,看这断口,碎骨很少,很整齐,说明作案凶器相当锋利,而且薄,一般的武器是不可能一下子将头砍下来的,那么,作案凶器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整整思考了一上午,刚刚,公主提醒了我。”白素充满感激的看向李令月。 李令月还没从刚才那大力一抱种缓过来,听她这么说,怀疑的指着自己,“我?” “对,就是你,你说两个,一大一小,有一种武器,正符合。”白素挑眉看着他们。 “双刃弯刀。”思索片刻,一旁端坐的容瑾开口说道。 “没错。”白素赞赏的看着容瑾,“双刃弯刀呈弯月形,有里外两道刃,外刃长,多用来割喉,里刃短,常用于~断头。”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知道这么多?”娄姒言看着白素,不解的问。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看的书多。”白素得意道。 “这双刃弯刀不是中原武器。”娄姒言开口,“中原必定不多见,洛阳就更少了。” “据我所知,双刃弯刀是草原人的武器。”容瑾缓缓道,“草原人多屠宰牛羊,双刃弯刀,外割人喉,内断畜头。但是由于打造双刃弯刀对造铸材料要求甚高,所以即使是草原人也很少有人拥有双刃弯刀。” “那,中原就没出现过双刃弯刀吗?”娄姒言追问。 “有。”容瑾思索片刻开口道,“开元三年,草原可汗向大唐称臣,曾进献过一把紫金双刃弯刀。” “那那把刀现在何处?”娄姒言眼睛一亮,似看到了线索,紧紧追问。 “那把刀被太宗赐给了当时的征辽大将军,风广亮。” “风广亮?他现在在哪?” “开元四年,因意图谋反,被满门抄斩,抄家时没有发现双刃弯刀,从此双刃弯刀不知所踪。”容瑾缓缓道,“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双刃弯刀竟然重新出现了。” “也就是说到底,还是不知道谁拥有双刃弯刀。”娄姒言道破实质,看向白素,“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比如毒针是怎么被放进尸体的肚子里的?” “毒针是怎么被放进肚子里的,我也纳闷呢,要是凶手开膛破肚放进去的也便罢了,可是明明没有啊,外表皮肤连个针孔都没有。” “我说你啊。”,娄姒言看着白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仵作当的真的不合格诶。” “我只负责验尸,尸体上有什么我就验什么,破案是你的事,你破不了案不要拖我下水。”白素白了一眼娄姒言冷冷道。 娄姒言完全忽视她,转头对容瑾道,“时间紧迫,三天时间已经被我浪费了一天了,虽然凶手不一定是穆宗,但他也拖不了干系,我们也是时候去穆府瞧瞧了。”说完,看向白素,“一起?”于是李令月也自然的跟了出来。 到了门外,钟离看着一起出来的四人,面露难色,“公子,轿子只能容下三人。” “公主有自己的软轿。”容瑾说的云淡风轻,直接上了轿子。 看着渐行渐远的轿子,李令月气的直跺脚,气冲冲的坐上轿子,“摆驾!” “起驾。”太监高声喊到,刚一起驾,随即又低声问道,“公主去哪?” “去哪?”李令月被问的一愣,气的差点哭了,“我不知道。”突然,她灵光一闪,大声喊道,“快,跟上容国公他们,快。” 此时,容瑾,娄姒言,白素三人坐在宽敞的轿子里,“明明还有很大地方,”娄姒言冷笑看着容瑾,“钟离也学会撒谎了。” “不想坐你也可以下去,本公不拦着。”容瑾闭目养神。 娄姒言乖乖闭嘴。 第35章 洛水桥(1) ==穆府== “不知国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国公恕罪。”穆宗听到通报,连忙赶到门口迎接。 “侍郎不必拘礼。” 穆宗不过一个侍郎,穆府自然不比周府的气派,显得中规中矩,门庭也没有周府恢弘,几步路就到了大堂,众人进了大堂,容瑾坐在右首的位置,钟离站在他身后,娄姒言,白素依次坐下,穆宗坐在左首的位置。 侍女上来为众人奉茶,容瑾不开口,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众人一阵相对无言,穆宗只得使劲的打着哈哈,赔着笑脸。 “近日,中书令遇害的事,穆大人可有耳闻?”沉寂半晌,容瑾终于率先开口。 穆宗脸上笑容一滞,连忙回道,“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穆大人平日里和周大人走的很近,不知穆大人对此事有何高见?” “这个,这个,下官以为,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是对天威的挑衅……” “本公问的不是这个。”容瑾打断他,“本公问的是,穆大人认为,谁是凶手呢?” “啪”,容瑾话音未落穆宗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同时,尖尖的太监声音高响,“公主驾到~” 容瑾侧目。 “哎呦”,穆宗连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丝巾,解释道,“吓我一跳,国公恕罪,恕罪。” “无妨。” “你们真是的,都不等等我。”说话间,李令月已经连跑带跳的走了进来,进了大堂,一屁股坐到了白素旁边。 吓得穆宗一下子跳起来,“公主使不得,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本宫乐意。”一句话,呛得穆宗什么于礼不合,有损天威之类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得默默坐了回去。 “穆大人还没回答本公呢。”容瑾不依不饶。 “啊,哈哈。”穆宗尴尬的干笑两声,“依卑职看,这定是大隋余孽所为。” “哦~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说来听听。” “周大人平日里帮助陛下起草诏书,自然知晓很多朝中机密,想那贼子定是想要套得信息,找到周大人,没想到却被周大人拒绝了,被惹怒的贼子一气之下动了灭口之心。”穆宗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嗯,很完整。”容瑾点头表示赞同,“那穆大人可知那贼人所用凶器为何?” “这个……”穆宗支支吾吾半天,才扭扭捏捏道,“实不相瞒,下官昨日去拜访过,可是周府的人不让下官进去,下官连周大人的遗体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凶器长什么样子。” “周大人一死,穆大人便接替了中书令的工作,周府如此也有情可原,穆大人如此仁义,周大人在天之灵也瞑目了。”容瑾看着紧张的手足无措的穆宗,淡淡道。 “是~是~”穆宗心不在焉的连连点头。 “公子。”钟离低声道。 容瑾目光瞥向娄姒言,娄姒言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穆大人,本公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容瑾客气的辞别。 穆宗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恭送。 “这个穆宗,神情紧张,说话颠三倒四,一定是他杀了周大人。”刚一出穆府,李令月就大声嚷嚷。 第36章 洛水桥(2) “我的祖宗,你小点声。”娄姒言连忙捂住她的嘴,回头见穆宗依旧站在门口恭送,似没听到的样子才松开手,“无凭无据,不得胡说。” “此事,就算不是他所为,也定和他脱不了干系。”白素却难得的站在了李令月一边,冷静的分析,“作为上下级,如果中书令大人死了,他受益最大。” “我倒觉得未必,他好像很怕我们提到周大人。”娄姒言提出自己的观点。 “做贼心虚。”李令月一口咬定是穆宗杀的人。 娄姒言不赞同的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反驳不出来。 这时容瑾冷冷开口,“本公要入宫一趟,你们自己回去吧。” 李令月听容瑾这么说,直接把破案抛到了脑后,一脸笑意的看着容瑾,“瑾哥哥,我们一起吧,刚好我也要回宫……” “本公尚有公务在身,和公主同行实在不便。”容瑾婉言拒绝,“公主如果闲来无事,不妨送送她们,还能省些脚力。”说完,坐上轿子起驾离开,留娄姒言和白素在风中凌乱。 “姒言姐,素素姐,那我们也走吧。”李令月乐颠颠的看着她们,又纠结道,“可是我们要去哪呢?”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这附近有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我带你们去。”说完,也不坐轿子了,拉着她们就跑,“你们回宫去吧,我不回去了。”李令月边跑边对身后愣住的宫女太监们喊。 娄姒言和白素被李令月拽着,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大门关闭之前赶到了洛水桥。 洛水桥,凌驾洛水之上,位于洛阳最西,是洛阳最繁华的夜市,最大的不夜城,杂耍的,卖艺的,青楼酒馆,茶寺酒楼一应俱全,上至达官贵族,下至三教九流,到了这里都有对应身份的娱乐之地,可谓得上是洛阳的第二中心。 余晖下的洛水,水面泛着粼粼辉光,桥下是九曲水道,磅礴洛水奔腾呼啸,九曲水,无源在德胜门内,汇城西诸水,东过回龙桥,永乐桥,会仙桥,聚仙桥,折北过升仙桥,洛水桥,河平桥,指挥桥至藏舟浦入金斗河。 “好美。”娄姒言望着磅礴洛水,不禁赞叹,连一贯不喜热闹的白素也不禁被这美丽的景色所吸引。 灯火通明的洛水桥,灯笼高挂,莲花灯转,游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往来桥上,叫卖声,喊号声响成一片,俨然一派节日气息。 “马上就是七夕节了,这里会有为期三天的相亲大会,现在就在准备了。”李令月乐呵呵的为她们解说。 “相亲大会?” “对啊,为期三天,届时会有很多姑娘来此,如果遇到心仪的人,只要在洛水桥上一起系上写着两人姓名的红娟,两方家人是不可以阻止两个人在一起的。”李令月不遗余力的向她们介绍。 “这倒是给了不少苦鸳鸯一个机会。”娄姒言点点头,赞同道。 李令月兴冲冲的对娄姒言和白素道,“而且这里是不宵禁的,到了时辰,南北大门一封,这里自成一方乐土,玩杂耍的,唱大戏的,水袖盈盈弹小调的,多的数不胜数,堪称洛阳一绝。” 第37章 娄姒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所幸我们没事,让他们走吧。” 那车夫连连道谢,便离开了,一个小插曲,没人在乎。 “玩了这么久有没有饿?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那边有家小店,店不大,东西却好吃得很。”李令月突然停了下来,神秘兮兮的看着她们。 娄姒言和白素面面相觑,不知道李令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走走……”李令月一手牵着娄姒言,一手牵着白素,蹦蹦哒哒的手走向不远处的一家小店。 “越来越,这是什么名字?”娄姒言和白素被李令月拉到一家小店门前,门口扯着一块红布,上书‘越来越’三个大字。 “这是先帝亲书。”白素淡淡道。 “哦~” “据说当年先帝还是秦王,与友人玩乐,酒酣之时赐下‘越来越’三个字,执笔亲书,没想到竟是这里。”白素道。 “没错,就是这儿。”李令月进门就喊,“小二。” “来嘞,客官吃点什么?” 娄姒言和白素刚坐下,菜名已经从李令月嘴里报了出来,“霞品鎏莲酥,糯米蒸花糕,什锦汆饼,召九烧,凤苏卷,水凌波……” “够了够了。”,娄姒言连忙止住李令月,“点那么多吃不完的。” “好吧,那就这些吧。”李令月意犹未尽道,“每样三份。” “啊~”娄姒言苦着脸摸了摸钱袋,欲哭无泪。 李令月见她这个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还有一天的时间,案子还没什么头绪……”娄姒言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道。 “诶呀,玩就要通通快快的玩,别惦记什么案子啦。”李令月不满的打断娄姒言,“你们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干嘛呢。” 娄姒言讪讪一笑,“都道是‘洛水西出是龙门’,那不如今晚我们就在龙门客栈落脚吧。” “好啊好啊。”李令月一跳蹿的老高,白素全程一言不发,只含笑看着。 不一会儿,糕点就上了来,当娄姒言看到不足拳头大的一小碟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令月要每样要三份了。 “嗯,入口酥腻,香甜入骨。”白素夹起一块糯米蒸花糕放进嘴里,不住点头。 “好吃吧。”李令月听她这么说,顿时乐的合不拢嘴,“本公主说好吃的东西自然好吃。”说着塞了一块凤稣卷进嘴里。 全程娄姒言一言不发,专注嘴下,吃的一心一意,耳朵却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听说了吗,城西最近又闹鬼了。”隔壁桌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对旁边的大汉低声道,“二傻子看见了,竟然说女鬼是天仙,天天守在那边等着看天仙呢,说不定哪天呐就被女鬼给吃了。” “傻就是傻,没听过谁等着看女鬼的。”大汉一口把碗里的酒喝尽,大大咧咧道,“不过我可听说,那片死了不少人了,听说混账王二就是被女鬼给‘咔’的。”大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报衙门了吗?”书生弯着腰,小声问。 “报什么衙门呐,早先也报过两次,官兵来了也找不到什么,就说是暴毙了,这一来二去,也就不报官了,反正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大家伙都说是报应,不做丧天良的事就没事儿。” “来来来,喝。”大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第38章 一间上房 娄姒言放下筷子,轻轻瞥了一眼那里,又默默的收回目光,白素和李令月此时也都吃完了。 李令月见三人都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招呼道,“走吧,去龙门客栈。”说走,三人起身就走。 “唉,客官,还没结账呢。”小二腆着笑脸及时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去路。“一共白银四十三两。” “呵呵。”娄姒言讪笑摸摸头,退到李令月身后,她身上本来也没多少银两,刚才玩玩闹闹花的也差不多了。 “多大点事儿啊。”李令月白了小二一眼,“小乙子,付账。”说完掉头就走,“哎呦!”一声,一头撞到了小二的胸膛,“你有完没完,钱都给你了还不让路。” 白素汗颜,娄姒言正在找地缝,李令月昂头挺胸理直气壮,突然“妈呀!”一声,“完了,我没带他来,可是我身上没有钱啊。”李令月回头望向娄姒言,娄姒言摇摇头,又望向白素,白素一脸无辜,“医者不带污浊之物。” “敢来越来越吃霸王餐,讨打”,小二见三人你推我我推你,登时怒了,“来人呐!” 霎时间,小店里多出来二十多个手持木棍的大汉。 “给我打!” “慢着!”娄姒言突然出声制止,心里却盘算着,白素不会武,公主也是个半吊子,自己以一挡众是绝对不可能的,只得商量道,“不如我留在这里,我朋友回去取钱可以吗?” “现在南北大门已经封了,你去哪儿取钱?”小二厉声喝道,大手一挥,“给我打!” “住手!” “还有完没完……”小二把木棍往地上一甩,嚯嚯作响,却突然看到眼前飘荡的银票,嘴里软绵绵的蹦出两个字,“放人。” “扶风?”李令月看清来人,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扶风?”娄姒言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多打量两眼,眼前男子一身银袍,头顶白玉水晶冠,腰系银丝细宫绦,面容明明白皙细腻,温润似玉,不似容瑾给人的如沐春风之感,也不同于沈拓的放荡随性,表情冷峻如冰,柔中带刚。 “走。”扶风把银票丢给小二,冷冷抛出一个字,当先走了出去。 “走吧。”李令月噘着嘴看着扶风,这个整个皇宫唯一敢无视她的人,显得很无奈,只得妥协道。 “你不在皇宫保护父皇,怎么跑到这来了?”李令月颠颠的追上扶风,锲而不舍的追问。 “办事。”扶风惜字如金道。 娄姒言和白素只得默默的跟着。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李令月跟在扶风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龙门客栈。” “我还没玩够。”李令月撒娇卖萌就要去够扶风衣袖,扶风轻轻一让,避过李令月的“咸猪手”,“等你明天回去,陛下会陪你继续玩。” “不要啊。”李令月仰天大哭。 出了越来越,扶风带着李令月走在前面,娄姒言和白素远远的跟在后面。 “刚才谢谢你。”走着走着,白素突然道。 “怕是本来就是冲我来的。”娄姒言苦笑,她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自从离开丰州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就像你说的,要是针对你,早就动手了不是。” “那马屁股处有一根银针,应该就是那银针使马惊了。”白素转头看着娄姒言道。 “猜到了,叫你就是让你确认一下。”娄姒言道。 白素也是看到了娄姒言的眼神,当时才没有说出来。白素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让她说出来,“那你为什么……” “那车夫不知道。”娄姒言肯定道,“他的慌乱不是装出来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让白素当场说出来的原因。凭着李令月的性子,如果知道这件事是人为的,绝对会搞得人仰马翻,那样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她就要幕后的人以为她们没有发现什么,这次不成,那幕后之人必定还会有所行动,有行动就迟早会露出马脚。 “你还是小心些好。”白素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开口。 ==龙门客栈== “一间上房。”龙门客栈里,扶风大步走了进去,对小二吩咐道。 “一间?” “一间?” “一间?” 三人异口同声惊讶道。 “我是公主,你要避嫌。”李令月垮着脸垂死挣扎。 “我是女的,你要避嫌。”娄姒言黑着脸不依不饶。 “我会透视,你要避嫌。”白素冷着脸威逼胁迫。 吓傻了的小二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三女一男,不知所措,表情似乎在询问这一男三女,能不能吃得消。 “一间上房。”扶风坚定不移,将银子往柜台上一放,“铿~”的一声,银子与柜台的撞击声悠悠回荡。 “好嘞,上房一间。”小二拉着长长的尾音喊道,立马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客官这边请~” “我不去我不去……”,李令月手蹬脚刨,撒泼耍赖,扶风一只手拎起她,刚要迈步,又想到了什么,倪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娄姒言,意味深长,“国公托我照顾你。”说完大步走了上去。 “走吧,一间房好歹也是房啊。”娄姒言扁扁嘴,拉着白素一起跟了上去。 第39章 穆府血案 “走!” “走!”二人异口同声,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李令月蹑手蹑脚刚走到门口,耳边却传来扶风冷嗖嗖的声音,“去睡觉。” 李令月张口欲辩解,可当她看到扶风毫无表情的脸时,识相的乖乖闭嘴,挤到床上,眼睛一闭,“我睡着了。” …… 娄姒言一记扫堂腿直袭沈拓胯下。 气的沈拓哇哇大叫,“你还是女人吗?” 娄姒言才不管他,只要近身必攻击那里,导致沈拓只好躲得远远的,防守为主不敢进攻,就这样僵持着,两人已经过了近百招。 “歇一会儿,明天再打行不行。”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沈拓手臂架着她的手臂,腿挡着她的腿,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这个玩命的女人,最先服软。 娄姒言唰的收回胳膊腿儿,“明天打就明天打。”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栈,刚一进门,一下子没了那股硬气劲儿,龇牙咧嘴叫个不停,“累死我了。”见沈拓跟了上来,立马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来了?”扶风斜卧在软塌上,闭着眼睛。 “嗯。”娄姒言往李令月旁边一躺,“睡觉。” “喂,我住哪里?”沈拓一进来就看到床上挤着三个人,扶风斜卧在软塌上,房间里放眼望去,只有地上还有一床被子。 “其他客房都满了。”扶风闭着眼睛,冷冷道,言下之意要么睡地板,要么不睡,你自己选。 “我……”,沈拓无语,一步一挪的走向地上的那床被子。 床上闭着眼睛的娄姒言嘴角一扬,笑了。 == 娄姒言醒时,揉揉酸疼的肩,感觉要散架了一样,李令月还在呼呼大睡,而白素已经梳洗完毕,在吃早点了。 “这么早啊。”娄姒言打了个哈欠,坐到了白素身旁。 “钟离在等你。”白素见她醒了,一边吃一边道。 “钟离?”娄姒言一愣,“他怎么来了?” “国公命我来接你。”此时钟离推门走了进来。 “他有这么好心?”娄姒言反问,她才不相信他会特地派人来接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穆宗死了。”钟离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什么?”娄姒言霍然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在哪里?” “穆府书房。” “又是书房?”娄姒言诧异道,“容瑾呢?” “公子已经去了穆府。” 娄姒言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顺手顺了一盒早点,招呼白素,“素素,走。” “沈公子,公子希望你能回国公府一趟。”钟离转身对沈拓道。 “我也要去。”刚睡醒的李令月听他们要离开了,顶着马蜂窝一下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刚要扑向娄姒言,却被半路杀出的扶风挡住了,拎住她往床上一丢,“公主还是先回宫吧。” “姒言姐姐,素素姐姐”,李令月扁扁嘴,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哭出来。 娄姒言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李令月,又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扶风,脸上满是同情,朝她摆摆手,“再见。” 娄姒言坐在马车上,白素坐在她对面,沈拓为了生命安全着想,陪着钟离赶马车。 娄姒言刚到穆府,只见穆府的人正在布置灵堂,气氛格外沉重。 娄姒言走进去,容瑾正坐在大堂询问,刑部的人也在,不过皇上有旨,此案交由大理寺,所以刑部的人在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容瑾看到她进来,示意她过去。 “穆大人生前可有反常?”容瑾淡淡的问。 “大人一向孤僻,不喜无人来往,平常倒也没有反常,不过前几日,周大人遇害的事情给了大人不小的打击,大人这几日便有些恍惚。”管家低声道。 “昨天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 “昨天……昨天……”管家吞吞吐吐的话不成话。 “但说无妨。” “回禀国公,昨日国公大人走后,大人就把奴才们都轰走了,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奴才今天早上也是担心老爷才过来看看,哪成想……” “嗯。”容瑾哼了一声,“你下去吧。” “我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看。”管家走后,娄姒言低声对容瑾道。 “嗯。”容瑾应了,转身走在前面,顺口问道,“白素呢?” “她回大理寺取工具,马上到。”娄姒言正色回答。 容瑾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娄姒言,“现场很血腥,你确定要去?” “要。”娄姒言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又担忧道,“今天就是三天之期的最后期限了。” “无妨。”容瑾似乎根本没把皇上定的三天期限放在心上。 说话间,已经到了。“就是这里。”容瑾停在门口。 书房的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把地板泡的红的发黑,书桌书架上溅的到处都是,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尸体已经被抬到了一旁的担架上,用白布盖着,白布上斑斑点点有血渗出。 娄姒言走到担架旁,轻轻挑起白布,唰的又盖上,快步走了出去。 “好残忍的手段。”娄姒言强忍着腹里的翻江倒海,终于知道容瑾为什么在门口就停下了,那穆宗被整个人被从腰砍断,肠胃膛了一片,好不恶心。 好半天,娄姒言才平复了下来。 “国公。”这时,白素拎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 “来的正好。”容瑾轻声道,眼神向屋子里一瞥。 “是。”白素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拎着箱子走了进去,似乎没闻到那呛鼻的血腥味,拿出一块面巾遮在脸上,又从箱子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东西戴在手上,把白布掀了开来,没有震惊,没有害怕,一如既往的淡定,大小刀具在手里灵活运作…… “怎么没看到穆夫人?”娄姒言奇怪的扫视着周围,上次过府就没见到,现在穆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是除了忙忙碌碌的下人,甚至连一个哭闹的人都没有,整个穆府寂静的可怕。 第40章 穆府血案(1) “穆宗性格孤僻,从未娶妻,无儿无女。” “中书侍郎竟然没有妻儿?”娄姒言惊诧道。 “此事你怎么看?”容瑾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沐浴着初升太阳的光辉,似乎死不死人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周道直的死,唯一的线索就是行为反常的穆宗,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昨天我们刚来过穆府,当晚他就遇害了,但是凶手没必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了他,所以,他其实早就被列在了凶手杀人的名单里,他和周道直都是被同一人所杀,而且是仇杀。” “国公。”这时,白素从里面走了出来,“死者死亡时间两个时辰有余,不超过三个时辰,从死者皮肤毛孔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曾受到极大惊吓,毛孔外张,死者是咬舌自尽后被人拦腰砍断的。”白素用简练的语言精确的概括尸检结果。 在穆府勘察了现场,容瑾又被召到宫里去了,白素带着尸体回了大理寺,继续检查,娄姒言则回到了国公府。 “受到过度惊吓后咬舌自尽,都自尽了还要分尸,这是有多大的仇。”娄姒言坐在国公府竹楼小榭喃喃自语,在纸上写下周道直和穆宗的名字,在周道直下面写上“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八个字,“周道直对穆宗有什么恩呢?” “钟离?”娄姒言唤道,“去吏部把周道直和穆宗的档案拿来。” “不用了。”容瑾的声音传来,只见容瑾坐在轮椅上,钟离推着他缓缓走了过来,“我已经让人去取了。” “回来啦。”娄姒言看了他一眼,“皇上怎么没把你丢进大牢里去?” “明天不是还有半天嘛。”容瑾淡淡一笑,“我向陛下承诺,明天午时之前一定破案。” “啊?”娄姒言拿着笔愣在原地,“谁给你的自信?” “你啊。”容瑾定定看着娄姒言,娄姒言被容瑾的目光看的一惊,下意识回避容瑾的目光,“万一我没破案的话……” “如果明日午时还不能破案,本公就先把重伤大理寺卿赵平安的贼子绳之以法,好歹邀些功,免个死罪。”容瑾含笑看着娄姒言接着说道。 娄姒言刚刚感动了一下的心瞬间摔成八瓣。 “档案拿来了”,这时沈拓从远处走了过来,把两本册子放到桌上,为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喝了起来,“渴死本公子了。” 娄姒言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茶杯送到嘴边,登时暴跳如雷,“谁让你喝我的茶的!” “噗……”,沈拓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呸呸呸,不早说,呸呸呸……” “好了。”,容瑾沉声道。 沈拓放下茶杯,擦擦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娄姒言也乖乖的坐了下去。 “四十年前,”容瑾看着桌子上的档案册,缓缓道,“年仅十五的周道直还是太子李建成府中门客,玄武门事变时突然反水,留了一命,太宗封他一个做了七品宣义郎,后来边关吃紧,主动请缨参军,太宗大悦,封他为振威副尉,大胜归来,从此仕途顺利,一路高升,直至中书令,而穆宗,一直都是秦王党,玄武门事变时他已经是长史了,不过因为一直碌碌无为,所以一直不升不降,直到后来周道直做了中书令,他才被提拔成了中书侍郎。” 第41章 穆府血案(2) “这样啊”,娄姒言点点头,“所以,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是说的通的。”说着想着,她突然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在吏部待过两年,看到就记下来了。” “你都知道还干嘛多此一举的取档案来?”娄姒言诧异的看着容瑾。 “当然是怕你太笨,记不住。”沈拓在旁边讥讽道。 娄姒言一个白眼翻过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可是,还是说不通啊。”娄姒言看着自己画的关系图,眉头紧锁,“就算是周道直提拔穆宗当上了中书侍郎,二人也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又怎么会同时被害,甚至人都死了还要用残忍的手段对待尸首,让他们不得好死呢?周道直的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穆宗的书房里?”娄姒言念叨着种种疑点,“档案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没有写出来。” “我再去穆府一趟。”娄姒言收起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纸,“周道直死后,穆宗寝食难安,一定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们,我要去穆府书房再看一看。” == “你觉得她可以吗?”国公府书房,沈拓坐在容瑾对面,收起了一贯的玩世不恭,一脸正色。 “粗中有细,机警有余,可以一试。”容瑾道出这十二个字,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为了你我可是把终身大事都搭了进去,现在目的达到了,你要帮我把娄家那门亲解决了。” 容瑾诧异的看着沈拓,“还没退?” “我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了,之前我要娶,老头子死活不同意,现在我不娶了,他反倒还非娶不可了。” “当初要不是听说她是娄姒言,我才不答应。又是逃婚又是卖身契的,我可是把人得罪透了。对了,你怎么收的她?别告诉我一纸卖身契她就妥协了,我可不信。”沈拓一脸疑惑的看着容瑾。 容瑾浅笑,“她断了赵平安的命根子。” “这个女人,打人怎么老往那里打。”沈拓小声嘟囔,脑子里回想起昨天娄姒言招招袭那,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次叫你来,是因为快到日子了。”容瑾放下茶盏,淡淡道。 “我知道,这不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那里经常死人,不过死的都是地痞恶霸一流,百姓都拍手称快,根本没人报官,百姓也都三缄其口,我也不便暴露身份,所以根本没办法追查,不过杀人手法不太一致,有时候是一刀封喉,有时候是一剑穿心,应该不是一人所为,但是死的都是些该死之人,没什么吧。”沈拓断气茶盏喝了一口,定定的看着容瑾。 容瑾沉默,不做声。 == 穆府书房里,娄姒言一头扎进书房,再没出来过,钟离一直守在门口,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钟离!”突然娄姒言在房里大叫。 “怎么了?”钟离应声而入。 “把这个这个帮我搬回国公府。”娄姒言从一堆书籍里探出头,指着一摞文书,站起身来揉了揉脖子,抻个懒腰,“累死我了。” “你呢?”钟离搬起娄姒言挑出来的书籍,走了两步,却发现她并没有跟他一起走的意思,不禁问道。 “我要再去周府一趟,你先把这些送回去吧。”娄姒言当先走了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钟离却转身跟了上来,“公子命我寸步不离保护你。” “那你就要搬着这些东西了。”娄姒言看着坚定的钟离,正经兮兮道,“很沉的。” 然后娄姒言就看到大冰脸钟离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突然从树上蹿下一个绿衣人,“把这个送回府。”钟离对绿衣人吩咐,看得娄姒言目瞪口呆,“这是?” “公子派来保护现场的。” “容瑾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娄姒言突然凑到钟离耳边低声问道。 第42章 穆府血案(1) “容瑾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钟离不语。 娄姒言也不追问,跟着钟离,有钟离这张堪比金牌的脸,她们很顺利的来到了周道直的书房,这回,她没有像在穆府那样埋头苦找,而是开始一点点的敲墙。钟离当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从另一侧帮她一起敲。 “扣扣扣”,娄姒言的手敲在墙上,发出了空明的响声,钟离听到声音,走了过来,可是周围一览无余,除了书没有其他物件,机关在哪? 娄姒言扫视周围,把目光放到了书架上,“书,机关一定是某本书,周道直身材矮小,机关必定不会在高处,从下往上找。” == 李令月被扶风带回大明宫,李治就下了禁足令,李令月哪里肯认,拎着点心佳酿直奔御书房。 “父皇,这是我特地去御膳房做的芝麻酥,尝一个?”李令月端着一盘点心站在李治身后,李治毫不动容,把头转向另一侧继续看奏折。 “父皇?”李令月放下碟子,接过身后丫鬟捧着的酒壶,有模有样道,“这是我从母后那里要的雪山佳酿,香的很。”说着把瓶塞打开,一股酒气的芬芳四溢开来,李治微微抬头,又把头转向另一侧。 “哎呀,我差点忘了。”李令月妈呀一声,“母后说您有头疾,不能喝酒。”说着把酒壶递给身后丫鬟,“去,扔了。” “慢着。”李治看着李令月扔来扔去的酒壶,终于忍不住道。 李令月嘿嘿一笑,撒娇的拉着李治的胳膊,晃来晃去,“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那……我是不是不用禁足了?” “你呀。”李治宠溺的看着她,“下次不可以一个人跑出去不回来了,听到没有。” “是。”李令月惝装严肃道,说完笑嘻嘻的跑了出去,“儿臣告退。” “陛下。”太监总管魏公公看太平公主走远了,低声道。 “怎么样了?”李治放下手里奏折,问道。 “国公本人似乎对破案没什么作为,但是他身边有一个姑娘,似乎对破案十分在行,一直在穆府和周府查找线索,貌似已经略有眉目。” “姑娘?什么人?” “最近才入洛阳,一入洛阳就去了国公府。只知道那姑娘姓娄。”魏公公面露难色,“陛下是知道的,国公府的人,不是聋就是哑,那个钟离又是个闷人,国公府的消息,最是不易打探,所以老奴还没打探到关于她的确切消息。”。 “女人?”李治冷笑,“他还嫌身边的女人死的不够多吗。” == “咔”,娄姒言搬动手中的书,传来咔咔的响声,应声,书房西侧整面墙壁转了开来,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费这么大劲,就这么个东西?”娄姒言把暗格里巴掌大的盒子取出来,有些失望,“希望你别让我太失望。”说完招呼钟离,“走,回府。” 娄姒言回到府里时刚好正午,容瑾和白素,沈拓正在凉亭吃中饭,旁边皿盆里放着解暑的冰块,冒着白雾,娄姒言正热的冒火,见这情景,登时怒了,“我东奔西跑的破案,你竟然在这享受,太过分了!” 第43章 穆府血案(2) “你不吃饭还不让别人吃?”沈拓反唇相讥。 “你闭嘴。”娄姒言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把盒子往桌子上一拍,坐了下去。 两个人自从昨日一见,见面必斗嘴。众人也都习惯了。 容瑾轻轻瞥了盒子一眼,没有说话。 管家很是时候的送上一副碗筷,娄姒言赞赏的点了点头,“国公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案子明日午时之前要是破不了,后果是什么?” “轻则牢狱之灾,重则身首异处。”容瑾说的云淡风轻,那样子仿佛在讨论芝兰玉树一般。 娄姒言对眼前这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国公大人表示忽略,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白素道,“素素,你怎么过来了?” “查到线索了呗。”白素还没开口,沈拓就已经开口挖苦道,“不像你,忙活半天什么用都没有。” “怎么哪儿都有你。”娄姒言瞪了一眼沈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这时一旁沉默的白素开口了,“根据周道直腹腔积血,那毒针应该是从他嘴里射进去的,至于是凶手刻意为之还是巧合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巧合还可,如果是刻意为之,就要多加小心了,这种角度力度的设计,就是能看透人体结构的我也是不能,而且周道直和穆宗伤口比对发现,穆宗的尸首也是被双刃弯刀分尸的。” “嗯,猜到了。”娄姒言舀了一碗酸梅汤解暑,喝了一口开口问道,“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人所为,容瑾,能不能请旨两案并查?” “你确定三天之内要查两个案子?” “查两个案子可不可以再给两天时间,我就要摸到真相了,还差一点,就一点儿。” “不可能,皇上圣旨都下了,怎么可能更改。”沈拓冷笑,好不容易有机会扳倒他,皇上岂会放过。 娄姒言放下碗,看了一眼沈拓,又看了一眼容瑾,“那万一我没破了案子,你死了可千万别怪我啊。” “放心,我会拉着你一起的。”容瑾淡淡道,话音刚落,娄姒言放下碗筷,拿起盒子起身就走。 “不吃了?”沈拓见她莫名其妙走了,高声问。 娄姒言挥挥手里的盒子头也不回,“看卷宗去,省的陪葬。” “钟离。”容瑾轻声唤道,“去厨房带点餐食给她,可别饿死了,本公可不想陪葬。” 钟离应声离开,白素也站起身来,“我也该走了。” “哎,别走啊,听说你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沈拓一脸好奇,“你看看我在想什么?” 白素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身就走。 沈拓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一个仵作怎的如此目中无人?” “我眼中只有两种人。” “那两种?”沈拓好奇的问。 “活人和死人。” “活人和死人?”沈拓喃喃道,“好歹我也算一种。” 白素瞥了他一眼,“我对活人不感兴趣。” “那如果我让你感兴趣呢?” “那我不介意你成为死人。” 白素扔下这句话,转身就从沈拓旁边绕了过去,走了。 沈拓怔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 竹楼小榭里,娄姒言叼着钟离送来的桃花酪,小心翼翼的打开从周府暗格里找到的盒子,深红色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两沓信件,这些信件没有往来名字称谓,很不正式,与其说是信件倒不如说是往来传递信息的字条,再加上她之前让人送回来的穆府文案,娄姒言边啃点心边看,这一看,就从中午看到了晚上。 “呼~”,娄姒言抻了个懒腰,忽然看到窗外两点绿光,汗毛一立,顺手拿起一支毛笔掷了过去,毛笔打在绿光上发出一声闷响,“喵呜”,一声猫叫传来,绿光消失在黑夜里。 “原来是猫啊。”娄姒言松了口气,“我就说不能接朝廷的案子,破事儿能扯到十年前去,还遮着掩着,哪那么容易破案。”她发了顿牢骚,在屋子里锤着脖子,摇头晃脑的活动筋骨,边活动边抱怨,“累死我了,钟离~” 闻声,钟离从门外走了进来。 “容瑾呢?”娄姒言表示很是不忿,自己劳心伤神的在这看破文书,他一下午都没什么表示。 “方才太平公主过来了,公子怕她打扰你,带她去找白素姑娘了,应该快回来了。” “容瑾真好,真的。”娄姒言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满腹苦水,一脸感激,“哎,那你怎么没跟去?” “公子让我留在你这,怕你乱跑。”钟离淡淡道,又似想起了什么,瞥了瞥房顶,“公子让我告诉你,瓦已经添好了。” “太贴心了。”娄姒言做感激状,瞥了一眼房顶,两人心里都清楚,所谓的添瓦是因为她发现房顶有人,叫容瑾差两个人给她。 娄姒言把文案整理到一起,把空盘子推到一边,顺嘴问道,“他自己出去的?” “公子身边有人在。” “哦,那就好。”娄姒言随便答了一句,把本子递给钟离,“我把有用的都折起来了,你把这些送到容瑾哪里去,让他有时间看看,然后你就不用回来了,本姑娘要睡觉了。” 钟离抱着文案,回头看了看刚黑下来的天,嘴角一阵抽搐。 钟离离开后,娄姒言真的放下帷幔,关窗封门,往床上一倒,睡了。 子时刚过,娄姒言盖着薄纱蜷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窗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第44章 临裆一脚(2) “诶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拓急的快哭了,手揽在腰间,扶住衣衫,越急越说不明白,一个劲的重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啦好啦,我不会往出说的。”娄姒言拍拍沈拓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娄姒言,你给我闭嘴。”沈拓突然大声吼道,反手把门关上,把娄姒言拽到床边,“你给我看清楚了,是他,寒疾发作,需要温暖,我才趴在他身上给他取暖的。”沈拓气的直哆嗦。 娄姒言这才注意到,盛夏夜,屋里竟然窗门禁闭点着炭火,烤着烘箱,容瑾身下是一块火岩石,而容瑾此时嘴唇惨白,双目紧闭,眉毛上甚至挂着微霜,脸庞两侧一直在往下淌汗。 “所以外面的人……” “都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了,全国公府的人都在外面护卫,没有一个敢睡的。”沈拓气的大喊,“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睡得着。” “那他现在……”娄姒言心虚的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容瑾。 “死不了。” “那就好。”娄姒言长出一口气。 沈拓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顶多痛不欲生。” “啊?” “本来还有一炷香就完事了,你偏偏这个时候来捣乱,中途被阻,残存的那点寒毒估计要在他体内游走一段时间了。”沈拓看了一眼容瑾,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娄姒言小心翼翼的打探。 “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也说不定。”沈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很严重吗?”娄姒言小心翼翼的问。 “生不如死,算严重吗?”沈拓放下茶盏反问道。 “这么严重?” 沈拓用看白痴的目光瞥了一眼她,没说话。 “咳咳。”突然,床上的容瑾咳了两声。 “你醒啦?”娄姒言连忙跑过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结果都是她造成的。”沈拓端着茶杯也跟了过来,抿了一口,指着娄姒言,“别赖我啊。” “一夜了,你回去歇着吧。”容瑾感激的看了一眼沈拓。 话音未落,沈拓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走到门口,又退回来,拿起自己的衣服,走了。 “对不起啊。”娄姒言看他虚弱的样子,略微有些自责。 容瑾却没理会娄姒言,低声唤道,“钟离。” “公子。”钟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跪下。”容瑾一声厉喝,钟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说过你去跟着娄姒言,本公的话都不听了吗。” “公子……”,钟离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我……做不到。” “放肆!” “国公,我不需要别人保护。”娄姒言噗通一声也跪在地上,“钟离没有做错,如果今夜的行刺不过是调虎离山,而钟离应你的命令离开这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当你是谁?国公府的女主人吗?”容瑾转头冷冷的看着她,“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一句话,娄姒言被斥的怔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触到了他的逆鳞。 “在本公这里,没有如果,不听话的人不配服侍在本公身侧。”容瑾侧卧在榻上,不再理会娄姒言,“从明天起,调覃枚过来我身边,你去带暗卫。” “公子……”,钟离欲言又止。 “走。”容瑾冷喝一声,闭上眼睛。 “是。”钟离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钟离退了出去,半晌,容瑾开口,疏远而冷淡,“我累了。” “民女告退。”娄姒言伏在地上行了跪拜大礼才从地上站起来,身形僵硬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第45章 遇刺(1) “娄姑娘,公子要见你。”一大清早,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就来到竹楼小榭。 “覃枚?”娄姒言打量了一下少年,“等一下。”,说着把文案放到一边,也不避人,把衫子套在身上,用清水随便洗了洗脸,顺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带路。” “公子,娄姑娘来了。”覃枚站在门外轻声通传。 须臾,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进来。” 闻声,覃枚对娄姒言做了个请的动作。 “有什么发现?”容瑾半椅着床头,脸色苍白,见她进来,开口询问。 “回国公,此案我已经掌握了大概,和案子有关的文件我已经让钟离送到你书房了,但是由于此事牵连甚广,寻求线索和证人还需要一些时间,今天午时之前破案恐怕做不到。”娄姒言一语中的。 “无妨。”容瑾淡淡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昨天夜里刺客……” “劳国公记挂,没事。”娄姒言打断容瑾,“如果国公没有其他事了,我要去查线索了,告辞。”说完掉头就走。 “完了完了,母夜叉被你弄生气了。”娄姒言走远,沈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一边,“你真打算把这堆烂摊子丢给我啊?” “形势所逼。” “娄姒言现在很危险。”沈拓语气有些担忧,“你应该知道,从她入府的那天起,竹楼小榭就没安生过。” “但是都被她化解了,不是吗。” “你就不怕那天她也死了?” “那也只能怪她自己。” 沈拓哂笑,“可怜的人啊!” “都准备好了?”容瑾岔过话题问道。 “准备好了。”沈拓把轮椅推过来,胳膊一伸,“国公请坐。” 当一身白袍的容瑾神采奕奕出现在眼前要带她去刑部的时候,娄姒言是拒绝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本来就要去刑部,又看到容瑾依旧苍白的脸,还是随他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沉默对无言,“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容瑾最先打破沉默。 “没有,就是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娄姒言的目光一直游离在车厢外。 “嗯?” “你昨晚的话是说给外面的隐卫听的。”娄姒言淡淡道,说实话,一开始她真的有些生气,但是回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说的话是为了他好,他没必要对她大呼小叫的。 再想到外面还站着一群隐卫,自从她入国公府以来,又是马车事件又是野猫又是遇刺的。想来他怀疑府里有内奸,他那一番训斥,不过是让众人明白,她对于他不过是一个破案的人而已,说到底他那么做竟是为了她。 容瑾浅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短暂的对话后,是更长的沉默,娄姒言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觉这一路好长好长,马车坐的好难受。 “公子,刑部到了。”外面,覃枚的声音传来,娄姒言如临大赦,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容国公驾到~”高高的通报声响起。 刑部侍郎连忙迎了出来,“不知国公大人大驾,有失远迎。” “不必拘礼。”容瑾淡淡应道。 第46章 遇刺(2) “这位是?”刘侍郎诧异的看着走在前面的娄姒言,传说容国公命硬克亲,凡是沾边的女人都已死于非命,这个女人又是谁? “破案的人。”容瑾简单明了的回答。 “哦哦”,刘侍郎了然的向她微微点头,娄姒言也微微颌首。 “不知国公大人亲自前来有何要事?”刘侍郎一边引众人往里走,一边问道。 “查一些旧案子。” “都在这里了。”刘侍郎指挥手下把一摞摞卷宗搬到容瑾面前,桌上地上都摞满了,整整摞了半人高,“这是开元年间,洛阳的大小案件记载,全都在这里了。” “辛苦了。”容瑾随便翻了翻,“没什么事了,大人去忙吧。” “下官告退。” “都在这里,需要什么自己找吧。”,刘侍郎刚走,容瑾整个人就瘫坐在了轮椅上,唇色惨白。 “你没事吧?”娄姒言看着他面色苍白,担忧道,“要不你先回府吧,我看完这些马上回去。” “刑部是朝廷重地,没有朝廷命官在场,外人是不能在这里逗留的。”容瑾淡淡道,“你没有官爵在身,会被驱逐出去的。” “狗屁规定。”娄姒言低啐一声,把自己埋进了卷宗里。 …两个时辰后… “找到了。”娄姒言从一堆卷宗里探出头,兴奋的看着容瑾。 “走吧。”容瑾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要下雨了。” 回府的路上,娄姒言坐在容瑾对面,目光流连在车窗外,容瑾依旧闭着眼睛。 “哎呦”,突然马车一倾一个急刹车,娄姒言正在愣神,一个不稳猛的往前一冲,差点撞到头,关键时刻,容瑾轻轻一捞,扶住了她。 “覃枚!”娄姒言咆哮,“你怎么赶车的。”说着就要开门。 “有埋伏。”外面突然传来覃枚的喊声,“嗖嗖嗖嗖”,利箭破空的声音,娄姒言开门的手一顿。 “蹬蹬蹬蹬”,木箭射入车厢壁的声音,以及外面突然响起的嘶喊声,娄姒言一下子扑到容瑾身上,“别动。”一支木箭透过车窗,擦着娄姒言的后背射在了车壁内。 “该死。”娄姒言下意识的一把把容瑾揪到马车地板上,容瑾诧异的看着她,轻轻转动扶手,只听四面“咔咔”作响,车厢瞬间被四块钢板封了起来,隔断了外面的声音。 这下换娄姒言愣在原地,讪讪的收回揪着他的手,“有这设备你不早用。” 容瑾挣扎的坐回轮椅上,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还是娄姒言先打破了尴尬,“我说,你招惹了多少人啊?”娄姒言看向容瑾,突然不忿道,“光天化日的在闹市就敢刺杀当朝国公,太猖狂了。” 不一会儿,马车就吱吱呦呦的恢复了正常行驶。 “阵势这么大,这么一会儿就完蛋了?”娄姒言被马车突然晃动弄得一个栽歪,差点撞到车框上,诧异道。 “未必。”容瑾禁闭双目,淡淡开口。 “这个钢板怎么撤下去?”娄姒言用手拍了拍车壁,透过钢板上透气用的小孔向外瞧了瞧。 “撤不下去。” “啊?”娄姒言拍车壁的手一顿,回头看向容瑾,“那我们怎么办?” “等人从外面打开。” “这破车厢谁设计的?”娄姒言大力一拍破口大骂。 车厢晃晃悠悠的行了好一阵,就在娄姒言半倚着软枕昏昏欲睡时,马车终于停了。 “吱~”,钢板被从外面打了开来,娄姒言打开车门最先跳下车厢,然而,刚迈出一条腿,她一顿,猛的转身,踢倒一个,顺手踢起地上散落的刀,提在手上,横踢侧踹外加扫堂腿,立劈竖砍带侧片,一连串的动作眨眼之时便已完成,撂倒黑衣人无数。 “住手!”一声大喝,娄姒言猛的回身,顺手把离她最近的人砍倒,一怔,自己刚刚以一敌众,打的正嗨,完全忘了马车里还有个容瑾,而对面的,四名黑衣人,四把钢刀正架在容瑾的脖子上。 第47章 懒得走(1) “放下武器,否则……” “当啷”,黑衣人话都没说完,娄姒言就把刀扔到了地上,把双手缓缓举过头顶,“有话好好说。”娄姒言嘿嘿一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四周,惊讶的发现她们竟然被黑衣人带到了城郊的悬崖上。 黑衣人怎么出的城?娄姒言有一刹恍惚,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黑衣人一声冷喝,“绑上。” “哎呦,你轻点,我这细皮嫩肉的你也忍心下手。”娄姒言哼哼唧唧叫个不停,说完看到一旁被捆的结结实实一声不吭的容瑾,又对黑衣人道,“你们给他多捆几扣,他皮糙肉厚的不怕。” “闭嘴。”黑衣人大力的捆着,没好气的吼道。 娄姒言完全无视没好气的黑衣人,见容瑾虽然也被捆的结结实实,却仍安安稳稳的坐在轮椅上,丝毫不影响风度翩翩的国公形象,不服气的问,“凭什么他能坐着,我就得站着。” “死到临头了你给我老实点。”黑衣人冷喝一声,完全不理会死到临头还疯言疯语的娄姒言,恭敬的走到一旁的黑衣人面前请示接下来如何做。 “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抬手一指不远处的香炉,冷冷道,“人没到就扔下去。” 娄姒言被黑衣人粗鲁的扭送到崖边,从崖下迎面刮来的风,伴着阴沉湿润的天,显得格外深邃,娄姒言深吸一口气,手心里刀片一闪而过,却对容瑾开玩笑道,“我们现在算是在等死吗?” “算是吧。”容瑾端坐在轮椅上,淡定的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悬崖。 “哎,我舍身救你,你有没有什么表示啊?”娄姒言突然凑到容瑾跟前,低声问,“你这一命值五千两银子不?看在我这么舍身救你的份上,回去把卖身契扯了行不行?或者把玉佩还我也行啊。” “我又没让你救我”,容瑾抬头看着眼前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娄姒言,一阵无语,当下可算共赴阎罗殿,她不想活命的办法,此时此刻竟然还惦记着卖身契。 “你要是不被抓住我能被抓吗。”娄姒言气鼓鼓的看着他,不乐意的抱怨道。 “你被抓了我也没被放,有区别吗?”容瑾反唇相讥。 容瑾的话气的娄姒言大呼,“你还讲不讲理?” “知道我不讲理你还和我讲理。”容瑾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娄姒言张口还要反驳,然而已经没机会了,因为时间到了。 “扔下去。”远处的黑衣人一声令下,黑衣人毫不留情大力一推。 突然的失重,娄姒言一惊,嗷一嗓子就叫出声来,“啊~”,落崖瞬间,娄姒言的绳子已经开了,她也顾不得收刀,随便一抓,抓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战战止住下落的身形,手指霎时间被割的鲜血淋淋,却见容瑾的轮椅在头顶上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娄姒言为了不被砸死只得松开手,身体再次掉了下去,娄姒言趁机调整身形,躲过头顶掉的比她快的一大坨,胡乱之中顺手又攀在一块石头上,左手一捞,抓住了轮椅的扶手,容瑾捆在轮椅上,两个人像串珠一样挂在了陡峭的岩壁上。 “这……么……重……”,娄姒言脸部肌肉扭曲到一起,拼尽全力死死扣着石头,然而左手巨大的拉扯力却使得她右手手指在一点点往下滑,眼看就要掉下去。 第48章 懒得走(2) “放手。”容瑾抬头看着她。 娄姒言龇牙咧嘴的扯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她也想放啊,可是玉佩还没到手,要是他死了,她怎么办?她的手还在不住的往下滑。 “你是猪吗?”落下去之前空荡的崖壁上留下了娄姒言的最后一问,在山中回荡,当然没有人回答,两人再次向下展开自由落体运动,而就在娄姒言手松开的一刹那,容瑾身上的绳子也已经开了。 娄姒言不断坠落的过程中,轻轻闭上了眼,就这么掉下去也好,活了十九年,破案申冤无数,也算功德圆满了,也省的老爷子天天愁着把自己嫁出去,只可惜没能把娘亲留给她的玉佩抢回来,中书令的案子刚有眉目还没破,也没能给容瑾的老婆们雪恨,就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葬身崖底了,想着,突然屁股一痛,好像跌到了什么里。 娄姒言睁开眼睛,就看到容瑾正咬紧牙关看着自己,嘴里挤出三个字,“你,好重。” 千钧一发之际,是容瑾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一转,“咔~”,轮椅重组,整个金属轮椅变形成铠甲护在小腿,椅身则重组为一件铠甲一直护到腰间,迅速下坠,金属与岩壁的碰撞,划过岩壁擦起一片火花,留下长长的痕迹,终于勾住岩石止住了下落的身形。 而一直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娄姒言则“砰”的一声砸进了他的怀里。 “容瑾,你存心的。”娄姒言挣扎着起来大叫,“有这宝贝不早用。” “别动。”容瑾左手紧紧搂着她,脚下蹬着岩壁,“抱紧我。”娄姒言闭嘴,抬头看着上方的容瑾,难得听话的紧紧抱住他,她刚刚抱紧,容瑾就揽着她,纵身一跃。 “噗通”一声,娄姒言还没从混沌的大脑中清醒过来,便被四面八方袭来的水堵住了思绪,带起一片水花。 连续下落两次,已经降了很高,因此容瑾止住身形的地方离崖底已经不远,底下是一条大河,容瑾算准了停身位置,距离河不是很远,索性抱着娄姒言一起跳了下去。 半晌,娄姒言哗啦一声从河里探出头,关键时刻,容瑾把她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水面的全部冲击力,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容瑾已经被冲开,娄姒言心知他的腿不能行走,落于水中更是生死未卜,心急如焚,大声呼喊,“容瑾~容瑾~” “没死呢。”容瑾虚弱的声音传出,从不远处探出脑袋。 “没死就好。”娄姒言看到容瑾大喜,连忙游过去,把他拖上岸,上去扶着他。 她眼中的他从来都是淡然自若,风度翩翩的,从来没见过他浑身湿透,碎发贴在脸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狼狈样,不禁多看了几眼。 “你干嘛?”容瑾奇怪的看着扶着自己的娄姒言,冷声道,“站好。”说着自己拍拍衣袖站了起来。 “你……”娄姒言瞪大眼睛,结巴的不能言语,看着站在眼前,身形修长的容瑾,“你……你不是不能走路的吗?” “本公何曾说过本公不能走路?” “好像……呃……好像是没说过。”娄姒言仔细思索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又觉得不对,“可是……可是……你能行走为什么还要坐轮椅?” 容瑾抖抖湿塌塌贴在身上的衣服,哗啦一声拧出水分,倪了她一眼,从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懒得走。” “懒……呃……”娄姒言一阵无语,“好吧,你赢了。” 第49章 忘了 沈拓得知容瑾被劫时,正在楼外楼和白素吃中午饭,听到消息气的他把满桌子玉盘珍馐砸了个稀巴烂。 国公府书房里,传来沈拓的怒吼声,“该死!”哗啦,茶杯坠地碎裂的声音。 “沈拓呢?”,白素踏进国公府,问覃枚。 覃枚眼神示意她在书房。 “你是不是除了骂人干不了别的。”白素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冷冷道。 “滚!”沈拓咆哮。 “该滚的是你。”白素丝毫不让,“你在这里发什么脾气,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想解决办法,在这发脾气有用吗。” 沈拓瞪着眼睛看着昂着头一脸傲气的白素,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国公府暗卫一半由钟离带队出城找人。一半混入人群中打探虚实,全国公府的人都在做事,只有你,不但自己什么都不干,还要绊着他们在这里陪你。”白素指着覃枚等人,大声对沈拓吼道,“枉容瑾竟然那么相信你,真是瞎了眼。” “国公府的事关你屁事。”沈拓歇斯底里的反骂。 沈拓的话让白素也安静了下来,“姒言是和他一起被掳走,她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白素轻声道,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站住。”沈拓见她转头就走,连忙叫住,“你去哪?” “进宫。”白素背对着他冷冷道。 “进宫?”沈拓反问。 “找公主。” “找她干什么?” “求皇上下旨出城寻人。” ==上阳宫金玉宫明月轩== “什么?”还没起床的李令月听到容瑾被掳走的消息,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求公主向陛下请旨,派兵出城寻人。”白素跪在地上恳求。 “来人。”李令月一轱辘爬起来,“来人,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见父皇。” 半个时辰后,李令月终于梳洗完毕,一路上走的飞快,“哎呦~”,由于走得急也不知道崴了多少次脚,身后太监宫女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溜小跑紧跟公主。 大明宫御书房内,此时早已跪了一地大臣, “陛下,连日里,中书令,中书侍郎相继遇害,凶手尚未落网,容国公竟然又被掳,惹得洛阳上下人心惶惶,凶手之猖狂,令人发指,恳请陛下派兵寻人。”监察御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陛下,容国公是因为办案触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才遭此大祸啊,出城寻人刻不容缓呐。”御史大夫苦口婆心的柬言。 “陛下,此事不管原因为何,敢劫持当朝国公,真真是罪大恶极,如若不惩治,百官寒心呐。”户部侍郎紧接道。 “臣等附议。”听到消息赶来的文武百官齐齐叩拜,齐声应道。 “传朕口谕,派三队羽林军即刻出城搜寻容国公,一队在城内维护治安。”龙椅上高坐的李治思虑再三,终于开了金口。 “谢陛下。” “朕乏了,各位爱卿,退下吧。” “父皇。”李治刚遣散了大臣们,李令月就冲了进来。 “月儿怎么走的这么急?”李治看了一眼满脸焦急快步走来的女儿,“你不会也是为了容国公来的吧。” “是啊。”李令月一把抓住李治衣袖,急急道,“父皇,你快派人出去找找啊,人命关天呐。” 李治看着焦急的女儿,诧异的问,“他被掳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他我还怎么破案。”李令月嘴一撅,把李治的龙袍使劲扯来扯去,“父皇父皇父皇……” “好啦好啦。”李治拗不过她,慈爱的打断道,“朕已经派人去找了。” “真的?”李令月半信半疑的问道。 “真的。” “耶”她高兴的跳了起来,欢声高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一溜小跑跑了出去。 娄姒言不知道白素和沈拓激烈的争吵,也更不知道三队羽林军正火速出城寻找他们,她只知道她现在很痛苦。 娄姒言用溪水轻轻冲洗着血肉模糊的手,面部肌肉都扭曲到了一起,她的痛觉神经特别发达,痛觉大概是普通人的十倍,所以她怕痛,特别怕,非常怕,哪怕一个小伤口都痛的直咧嘴,“就剩骨头了。”她小心翼翼的清洗着擦进破开的肉里的土沫碎石,本来就血肉模糊的手指在水中泡的已经发白。 突然,容瑾在她身边蹲下,轻轻的拉过她的手,把溪水轻轻的撩到伤口处,仔细冲洗着进入伤口中的泥土,洗干净后,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在她已经泛白起皮的伤口处,温柔的把粉末涂匀,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这个不留疤。”说完顿了顿,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一把扯过她的裙摆。 “你干嘛?”娄姒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嗤”,容瑾直接用动作回答了她,从她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好吧,她承认她没有想到,刚才他犹豫再三不过是在纠结扯谁的衣服好一些,当然最后还是决定从她身上扯下布条替她把手包扎好,“不想残废能不用就别用。”容瑾看着她的手淡淡道。 “哦。”娄姒言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刚才为什么不放手?”容瑾突然看着她问。 娄姒言一愣,半晌才开口,“忘了。” 容瑾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第50章 飞出狼群 “那些黑衣人真的不是你安排的吗?”娄姒言的衣服水沓沓的贴在身上,跟在一样浑身湿透的容瑾身后,沿着河水向上游走,一脸委屈的问。 “为什么这么问?”容瑾诧异的回头看着娄姒言。 “真的不是吗?你重伤成这样还坚持陪我去刑部,本身就很奇怪,这是其一,今天出府的时候,身后没有隐卫跟随,不科学,这是其二,今天是三天之期最后一天,午时之前如果还破不了案子,就如你所说,轻则牢狱之灾,重则身首异处,所以我以为这场刺杀是你自导自演的,这是其三,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推下悬崖啊,要是没有这条河,就那个破轮椅,摔也摔死了。” “你想太多了。”容瑾淡淡说了句,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你确定?”娄姒言半信半疑的问,连忙跟上去,“那箭雨射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你二话不说就把机关拉下来,直接把我们困死在里面,你明知道那东西我们从里面打不开,只得被困在里面任人摆布。” “你也说了,我是为了防箭雨。” “狗屁理论,凭你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娄姒言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讽刺道,“只怕是某人想自导自演一出遇刺记,结果不小心被人钻了空子弄巧成拙了吧。” 容瑾没接话,继续往前走,娄姒言也没接着说,默默地跟着,悠荡的崖底回荡着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哐当,哐当……” “这东西那么沉,你不解下来吗?”娄姒言的目光在容瑾下半身的铁甲上流连,实在忍不住的问。 “或许有用的到的地方。”容瑾语气清冷,头也不回,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估计现在钟离找你都快找疯了吧。”娄姒言走在容瑾身侧,打趣道,“你们就没约个地方汇合吗?” “没有。” “到底承认了吧。”娄姒言得意的大笑,“让你嘴硬死不承认”,说完又问道,“为什么不呢?就是因为有内奸?” 容瑾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我只信我自己。” “那你离我远一点,省的我趁你不注意弄死你。”娄姒言露出一排小白牙阴森森的说道。 “你说现在是派人找你的人多,还是派人杀你的人多呢?”娄姒言看着容瑾的侧脸道,想了想又小声嘀咕,“万一一会儿碰到人,你说我们是报名身份求救呢,还是躲着走呢,真是伤脑筋。” “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容瑾斜倪着娄姒言,打断道,“我们走了这么久连一点走出去的迹象都没有,你再唠叨下去,一会儿没力气了,别指望我帮你。” 娄姒言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容瑾,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崖下是一片草原,很长很长,天已经擦黑了,天空变得越发阴沉,阴云密布,六月的天闷热闷热的,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他们湿透了的衣服已经被体温拓干,赶了一整个下午的路,粒米未进,娄姒言饿的真的没有力气再说话,容瑾的脸也变得惨白,走起路来,身子都在微微晃动。 “嘘”,走着走着,娄姒言暗淡的双眸突然射出两道精光,突然伸出包成萝卜似的食指搭在嘴上,示意容瑾不要再往前走,警惕的看着四周,“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容瑾微微皱眉,侧身挡在她身前,眺望着远处闪烁着的点点绿光。 “天!”待到绿光一点点靠近,他们也看清了绿光的实体,娄姒言惊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那片闪烁的绿光是狼,无数的狼,说是漫山遍野都不为过。“这里怎么会有狼?” “嗷呜~”,头狼走在最前,站在土包上,仰天长啸,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嗷呜呜~”狼群集体发出嘶吼声,响彻山谷。 容瑾和娄姒言二人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狼群满满的围了过来,一点点四散开来,把他们围在中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一步步靠近他们,包围圈越来越小。 “说好的天无绝人之路呢。”娄姒言看着逐渐靠近的狼群,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腿都开始打颤,娄姒言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比这更骇人的场面,如果面对千军万马是震撼,那么面对成群孤狼绝对是惊悚,浓浓的野兽气息临前让人崩溃。 她脑海里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二人浴血杀狼,血气弥漫,然而狼群却越杀越兴奋的场景。 “嗷呜~”,狼群在不足七八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是两个人,两个疲惫不堪的人与一群狼,一群看着猎物眼冒精光的狼的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容瑾站如松,娄姒言的腿肚子却早已钻了筋,也只能故作镇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突然,头狼一声怒吼,“嗷呜~”,说时迟那时快,四面八方无数头狼闻声腾空而跃龇着嗜血的钢牙扑向猎物。 娄姒言紧闭双眼,心底满是绝望,终究难逃一死。 突然,耳边响起温暖的声音,“抱紧我。”容瑾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说话间,腰间数道钢丝飞射而出,他右手抓着钢丝,左手揽着细腰,一个悠荡离地而起。 娄姒言闻言倏地睁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却鬼使神差的死死的抱住了他,腾空而起,听脚下群狼嘶吼,碰撞落地,只觉冷风似刀刮过面颊,耳边风声呼啸,心却是暖的,近在眼前的人,放大的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表情,明明虚弱的很,却让人无比心安,她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动作太过危险而紧张,还是因为自己搂着的这个男人而激动。 阴沉沉的天也终于承受不住,哗哗下起雨来,一个秋千荡离狼群,容瑾脚下连蹬,蹬着山壁借着悠荡的冲力,顺势荡到了一个山洞里,刚一落地,娄姒言脚下一空,慌乱之中一把拉过容瑾。 “扑棱棱”,两个人滚雪球一般滚在了一起滚了下去。 “咳咳……”,好半晌娄姒言才从容瑾怀里探出头,“这是什么鬼地方?” 第51章 夜太冷(1) 娄姒言爬了起来,还缠着的双手被雨水打湿,传来隐隐的疼,洞里一片漆黑,莫名的黑暗给她一种恐惧感。突然,一抹辉光在空中飘浮。 待到娄姒言看清了发光之物,眼珠差点掉出来,“玉佩?” “火折子湿了,凑合用吧。” “果然有钱。”娄姒言借着玉佩的光芒,用牙一点点咬着手上的结,试图解开它,此时容瑾已经收了钢丝,把玉佩放到了石缝里卡住,“笨死。”容瑾低声道,说着拉过她的手。 霸道又带点宠溺的语气把娄姒言弄的一愣,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还是那张冷峻的脸,动作却温柔的很,虽然才认识三天,但是像他这种生来富贵的人,就应该优雅傲岸仪态万千的俯瞰众生,然而现在却如此狼狈,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紫色锦袍又是落崖又是入水又是淋雨又是滚地,污迹斑斑褶皱不堪,折腾了一大天,疲惫之色尽显,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风范,落魄都落魄的风华绝代。 娄姒言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容瑾这边已经重新替她换好了药,抬头就看到某人双目含情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看够了没有。”容瑾的声音毋然响起。 “这么丑谁看你?”娄姒言一惊,回过神来,讪讪的抽回手。 “咕咕~”,腹中两声空响在幽静的洞里格外清晰,娄姒言的肚皮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朝容瑾尴尬的笑了笑,“刚才我们应该杀一匹狼烤肉吃才对啊。” 正在拆甲的容瑾闻言手下一顿,倪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我不介意送你回去。” “啊……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娄姒言接触到他认真的目光,连忙摆手。 “你的手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被削掉了一片肉,如果再乱动错位了的话,那片肉应该就长不上了。”容瑾低下头继续拆腿上的铠甲,“你继续摆。” 娄姒言还在摆动的手唰的停了下来,“你不早说。” 容瑾浅笑,把铠甲拆了下来,放到一边,走到里面抱来一些枯草,坐在一边生起火来,“夜寒露重,小心着凉。” 娄姒言也凑到火堆跟前,烤起火来,虽然盛夏夜,刚下过雨也不冷,但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舒服,跳跃的火苗噼啪作响,娄姒言趴在腿上,眼球在眼眶打转,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眼前有个人影在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嗯。”娄姒言睡得迷迷糊糊,头没支住,一下子惊醒,听外面滴答声,雨似乎已经停了,自己的衣服也干了,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很难受,火堆也已经熄了,通红的木头还散发着热气,一旁竟然还有几块干木头,再看容瑾,正背对着她躺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衣服上还有水痕。 “冒雨出去找柴了?”娄姒言揉揉眼睛诧异的走到他身边,“喂,喂~”她轻声叫了两声,却见他双目紧闭,唇色惨白,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她连忙蹲下,把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烫的她嘴一咧,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怎么这么烫?” “糟了。”娄姒言暗道不好,容瑾昨夜寒疾发作,被自己一闹,没能消除,今天就闹了这么一出,又是坠崖又是落水,又是奔波赶路几里地,又是狼群对峙又是淋雨的,奔波一大天滴水未进,好人都没了半条命,何况他本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第52章 夜太冷(2) 娄姒言第一反应竟然是兴奋,手不由自主的便在容瑾身上摸索了起来,借着玉佩的微光,娄姒言细细的把容瑾浑身上下摸了个便,怀里,袖子,摸着摸着,心却沉了下去,还是没有。 没错,她在找玉佩,只要拿回玉佩,她就不必再受制于人,也不用再查中书令一案,刚才在河里她呼喊容瑾,也是为了确认一下玉佩在不在他身上,万一他今天带了呢,事实证明,果然,不在。 娄姒言突然急了起来,玉佩没到手,容瑾就不能死。 娄姒言急的抓耳挠腮却不知从何下手,只恨自己不会医术,却见容瑾嘴一张一合,喃喃低语。 “什么?”娄姒言跪在地上,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仔细听他嘴里发出的虚弱的声音。 “能~能~” “能什么?往下说啊。”娄姒言眯着眼睛,仔细捕捉着他发出的声响,第一次恨自己的耳朵不够灵敏,听的有些抓狂,突然眼睛一瞪,“能什么能,冷啊。”说完瞥了一眼双颊绯红,浑身发热,额头滚烫的某人,“都热成这样了还喊冷?” 娄姒言撕下裙摆,摸黑爬到洞口,下了小一夜雨,地上冲出了不少水沟,她随随便便找了个水沟,用雨水浸湿裙摆,跑回去给容瑾敷在额头上,纱布太薄,没一会儿就被他额头的热度沓热,没办法,娄姒言只好来回不断的跑出去重复浸湿裙摆,为他降温,这一来一往,折腾了小半夜…… 火堆熊熊燃烧,娄姒言累个半死,瘫坐在地上,抱着容瑾,如同抱着一个大火炉,热的她面色绯红满头大汗,“不行了,跑不动了。” 容瑾嘴里却仍旧喃喃低语,“冷~” “我的祖宗啊,我都快热死了,您还冷呐。”娄姒言又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木头,容瑾在她怀里蹭了蹭,终于不再喊冷,娄姒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娄姒言不淡定了,“喂,哎!”她轻轻拍了拍容瑾的脸,“死了没有,没死出个动静,你醒醒,出个声也好啊,你这要是一睡不起了我可怎么办。”娄姒言担忧的看着怀里的容瑾,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向昨晚沈拓那样趴在他身上,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凑合抱着吧,决定了心里却犯了嘀咕,“万一他要是因为我死了怎么办?玉佩还在容府,他要是死了,钟离急了,她就死定了。” “你可要挺住啊,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啊。”娄姒言也顾不上自己的伤了,反正为他换了一宿湿帕,手上的布已经被雨水浸透了,隐隐有些痛,她翘着手指,用没伤的手心使劲搓着他的双手,嘴里还不忘唠叨,“你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我白折腾大半宿了,你要是死了,谁带我离开这啊,你要是死了,我就是离开这了钟离也不会放过我啊,你快醒醒啊,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查连环杀人案了啊,你快醒醒啊……” “你怎么这么吵?”容瑾突然开口,虚弱道,缓缓睁开眼睛,“我还以为李令月来了。” “啊,你醒啦!”娄姒言见他醒了,大喜,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唔~”,容瑾从某人怀里挣扎出来,“咳咳……你要谋杀。” “不好意思啊。”娄姒言松开他,讪讪一笑,“我以为你醒不了了,一时有点小激动。” “还不是拜你所赐。”容瑾挣扎起身,靠在石壁上,语气不冷不热,“暂时死不了。” 娄姒言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扶他坐好,“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你有隐疾。”娄姒言也靠着岩壁坐在了他对面。 第53章 绞肉场(1) 那边娄姒言和容瑾睡醒了在山洞里闲聊逗趣,却急坏了这边寻找的人,沈拓按着路人的指点,带着人在城外地毯式的搜索,雨已经停了,地湿漉漉的,众人也顾不上那么多,踏着淤泥不停地搜寻。 洛阳那么大,找两个人如同大海捞,白素的夜视明眼睛在黑夜里派上了大用处,不用拿灯笼就能分辨出前方有没有人。李令月也出宫来,希望能闻到她们的气息,为了闻得更准确,她连妆都没化,身上一点香料都没带。 “白素,公主,天都快亮了,你们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来找。”沈拓拉住白素和李令月,试图劝她们回去休息。 “不行,要是找不到他们,就没人陪我破案了。”李令月当即就拒绝了。 “我不能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奉命来找容瑾的,只有我在找姒言,如果我回去了,她连希望都没有了。”白素也固执的不愿离开。 “如果找到他们,我们会一起带回去的。”沈拓再次劝道。 “如果他们没在一起呢?如果容瑾被先找到了呢?”白素反问,“这些人还会继续寻找姒言吗?”说完,也不听他的回答,挣脱他的手就往悬崖边走去。 “我……”白素的质问使沈拓一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是啊,如果他们不在一起,如果容瑾被先找到了呢?又会有多少人会继续寻找她? “沈拓!”突然,蹲在悬崖边的白素大声喊道。 “怎么了?”沈拓也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连忙跑了过去。 “你看这里,这里的石块是新断的,这里的草还有两道碾痕。”白素蹲在地上用手指着她看到的草。 沈拓提起灯笼,借着灯光确实看到地上的草有两道压痕。 “人走过草是不会被压成这样的,所以,这两道痕迹是……” “轮椅!” “轮椅!”二人异口同声,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可是这崖深不见底,人掉下去怕是……”白素一脸凝重的望着黑洞洞的崖底,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素却也顾上那么多,一心只想快点找到他们,“大家听着。”白素高声招呼众人大声命令,“所有人立刻到崖底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黑夜里,吼声震天。 “小心点儿。”沈拓左手搀着李令月,右手扶着白素,一行人下到了崖底来。 “什么味儿?”刚下到崖底,李令月突然吸吸鼻子,诧异的问。 “有吗?”沈拓使劲吸了吸鼻子,没觉得有什么味啊。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哄乱声和痛苦的哀嚎声。 “啊~” “啊~” “怎么了?”沈拓豁然抬头,黑漆漆的夜色下,只能看到有几个人影连滚带爬的跑向他们跟前,近些才看到,那人小腿的肉被硬生生撕去了一大块,腹部也被掏了一个血洞,向外淌着殷红的血,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却仍然跑的飞快,随着他跑过来,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扑到近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血腥味儿。”李令月低声道。 “怎么了?”沈拓一把接住他,焦急的问。 第54章 绞肉场(2) 那人嘴里不断往外溢着血,嘴里说的话含糊不清,“有……有狼……” 李令月一听有狼,不怕反笑,“真是没用,不就是几只狼嘛,逮几只来玩。”说着唰的抽出腰刀,还得意洋洋的朝刀锋吹了口气。 那士兵吞吞吐吐半天终于把话说全了,“有……狼群,好多狼……” 此时,李令月也看到了远处连成一片越来越近的绿光,耳边也听到了逐渐清晰的狼嚎声。 “哐当!” 李令月手一抖,刚拔出的刀掉到地上发出很大的金属撞击声,她扔了刀,左手沈拓,右手白素,拖着他们掉头就跑,“还看,快跑。” “啊~” “嗷呜~” 身后是士兵绝望的喊叫和群狼嘶吼,沈拓三人快速离开,离那里越来越远。 “别看了,快走。”李令月拉着他们跑的飞快。 站在崖顶,一起下去的二百多人,只还有三十几人随他们一起逃了上来,大口喘着粗气,还心有余悸。 李令月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白素没有功夫底子,是所有人里体力最弱的,这一通拼命的奔跑,跑的脸色撒白,有累,更多的是吓的。 黑漆漆的夜里,别人看不到,她却看的真真切切,那群噬血的狼怒吼着撕咬官兵的身体,张开血盆大口,森白的獠牙狠狠咬进血肉里,他们呼喊挣扎,求生的望向他们,他们却转身逃跑,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任由他们被狼群撕成碎片,他们绝望的目光透过黑冷的夜空刺进她的心脏。 那些鲜活的生命,在野蛮的狼群面前那么不堪一击,那不甘的目光,被狼一口咬断脖子后仍不住抽动的身体,所有走在前面的人都死在了狼口,无一生还,整个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这是一边倒的阵势,这是一场人兽对决的大战,狼群拥有绝对优势,如同一台绞肉机,粉碎所有生命。 这是一场疯狂的屠戮,整个山谷都充斥着血腥味,流了一地的鲜血染红了狼群的皮毛,反射着惨青色的月光,红的发亮。 那满山的断肢残骸那一个是容瑾的,那一个又是娄姒言的? “恶……”见惯了死人的白素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手紧紧捂着胸口,胃下一阵翻滚,一阵干呕,两行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而此时此刻的容瑾是不知道外面被派来寻找他的人遭到了饿狼伏击,死伤惨重,娄姒言隐隐约约听到了狼群嘶吼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被吓坏了留的后遗症,折腾一天疲惫得很,倚着容瑾沉沉睡了过去。 容瑾侧颜看着倚在自己肩上的娄姒言,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 夏日的早晨是清爽的,雨后的天空透着别致的蓝,经过一夜雨滴的洗礼,太阳似乎温柔了起来,褪去了炽热的火辣,红彤彤的太阳带着思思暖意冉冉升起,照亮雨后初晴的洛阳,空气中还泛着泥土湿润的芬芳。 城门刚刚开启,小商小贩都推着板车进城来,顺便街头巷尾打听打听达官贵人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在城南的巷子里,容国公被劫走了,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呢。”小商贩聚在一起低声八卦讨论着。 “啊,难怪昨天城里城外多了那么些官兵,我还以为是七夕快到了,在维护治安呢。” “哈哈……”此人的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听说是最近出的事太多,惹怒了皇上,皇上把羽林军都派出去找人了。” “那容国公不是很厉害吗,平突厥破倭寇,这么轻易就被人掳走了?”突然旁边一身锦衣打扮的男子打断道。 “国公当然厉害,但是几年前伤了腿,再不能直立行走,早都不是当年的国公了,唉~” “是个瘸子?”锦衣男子闻言一愣,眸中光彩霎时间失了去,“传说中惊为天人的容国公竟然是个瘸子,没劲。”他低啐一声,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城去。 第55章 归来(1) “醒了?”容瑾半个身子都被躺在自己身上的某人压麻了,见某人动了动,试探的问。 “嗯~”某人发出一声懒床的呻吟声,在他怀里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觉得不对,山洞里怎么会有这么软的枕头,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近在眼前。 “啊!” 一声尖叫响彻山谷。 “哎呦~” “哼”,容瑾一声闷哼。 娄姒言蹭的一下坐起来,一不小心“彭”的一声撞到了容瑾的下巴上。 “对不起对不起……”娄姒言捂着脑袋,连连道对不起,一下子从容瑾怀里跳起来,伸手就要帮他揉揉,包的像馒头似的手刚一伸出去,自己都尴尬的笑了笑,“你自己揉揉吧。” 容瑾动都没动,云淡风轻的道了句,“没事。” 娄姒言趁机连忙转移话题缓解尴尬,“那个……那个……这里是半山腰吧,那个……那个……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这里是通的。”容瑾完全没理语无伦次的某人,揉揉被某人压麻了的腿,站起身来往里面走去。 “通的?”娄姒言诧异道。 洞里四面密封,入口处又是一个下坡,把光遮的严严实实,黑天白天一个样,娄姒言环视四周,黑漆漆一片,啥也没看见,她此时此刻无比希望自己拥有一双白素那样的神眼。 “这个山洞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有人开凿过的,虽然看样子已经废弃了,但是绝对不是死洞,所以我猜继续往前走应该会有出口。”容瑾虽然是推测,语气却很肯定,“你跟紧我。” “你慢点……”娄姒言一手拽着容瑾的胳膊,觉得自己跟瞎子差不多,一只手摸索着山壁,小心翼翼往前走。 一个时辰后…… “容瑾你就是个天才啊。”再见到阳光的娄姒言兴奋的一下子跳到了容瑾身上,把自己整个挂了上去,“哈哈”刚笑了两声,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娄姒言从容瑾身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衣襟,完全没了刚才兴奋激动得意忘形的样子,“不好意思,太激动了。” 相比娄姒言的一脸兴奋,容瑾却显得有些过于镇定。 “我们回来了你不兴奋吗?”娄姒言诧异的看着旁边一脸高傲的落魄国公,他看上去好像有些纠结的样子。 等了好一会儿,纠结了半天的国公终于开口说道,“我不能这样出现在城门。” 娄姒言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容瑾倪了她一眼,“我走进去,还没回到国公府,皇上就能下一道圣旨办我一个欺君之罪。” “那怎么办?”娄姒言这才想起来,容瑾装瘸八年,把皇上耍的团团转,这要是被皇上发现他是装的,新仇旧恨一起算斩个十次八次都不解恨。 “你背我回去。”容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娄姒言瞪大了眼睛,四外看了看,眼见四周都没有人,才不可思议的用手指着自己,“我?你确定?”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 “你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背你回去吗?”娄姒言噘着嘴可怜兮兮的看着容瑾。 第56章 归来(2) “没别的办法。” “一步一百两,爱用不用。”见别无他法,娄姒言瞬间傲娇了起来,变脸比翻书还快,脖子一横头一偏,一扫刚才可怜样,一副你不同意就自己想辙的架势,挺直腰板微微抬头瞪着容瑾。 容瑾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谈妥条件,娄姒言乖乖的转过身去,背对容瑾半蹲下去,“上来。” 娄姒言背着容瑾,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往前挪,每挪一步都要说一句,“一……百……两……” 终于挪到了城门,娄姒言腰低的都快要贴到地上了,脸憋的通红,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大口喘着粗气,却仍不忘低声对身后容瑾道,“一共七十二步,给你个优惠,去个零,你还得倒欠我两千两,回去记得还啊。” 话音刚落,身后却响起了容瑾似笑非笑的声音,“本公何曾答应你一步一百两了?” “你……”娄姒言气的呼的一下直起腰来,“刚刚我问你,你点头了的。” “本公只是脖子不舒服……而已。” 听容瑾这么说,娄姒言彻底急了,气急败坏的对趴在背上的容瑾怒吼,“容瑾,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里,不背你回去。” “用不着你了。”容瑾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娄姒言一愣,这一愣神的功夫,一队官兵已经到了近前。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的人挡住路出声询问。 容瑾随手把一块令牌丢给他。 头领接住令牌,待到看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参见容国公?” “噗通。”又是一声,娄姒言突然松开扶着容瑾的手,一把将容瑾扔到了地上,容瑾没想到娄姒言竟然这么小心眼,一旁又有官兵在看着,他不能站起来暴露自己,这一迟疑的空挡,他已经噗通一声摔到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对,他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容国公,快通知国公府的人把他领回去。”娄姒言拍拍手阴阳怪气道,站在那里挑衅的看着跌坐在地上,已经愣住了的容瑾。 官兵把他们护送到国公府的时候,整个国公府死气沉沉,只有沈拓,钟离,覃枚,白素,李令月五人坐在一起正在讨论着什么,讨论的还颇为激烈。 “我不信。”远远的就听李令月扯着嗓子吼道。 “那种情况不会有奇迹的。”沈拓沉声打断。 话音刚落又响起了白素冷静的声音,“我们……应该面对现实……” “不可能,我是不会放弃的。”钟离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翻了面前的茶杯,神情激动。 “你们在讨论什么?这么热闹?”娄姒言蹦蹦哒哒走进去,凑到白素身边,再一抬头,却看到五个人像定住了一样呆呆的看着她。 见五个人愣愣的看着她,娄姒言轻轻抹了抹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公子!”愣住的钟离一眼就看到了后面士兵搀着的容瑾,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覃枚也连忙跟了过去。 “你们在讨论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啊?”娄姒言见沈拓和白素面面相觑,把目光放到了李令月身上。 “我们在讨论你们俩的丧事……唔……”李令月哭丧着脸委屈道,刚说一句话却被沈拓捂住了嘴,“我们在讨论你们俩怎么这么丧的事。”沈拓谄笑一声,死死捂住李令月的嘴。 “唔……唔……”李令月张牙舞爪好不容易从沈拓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气鼓鼓的反斥,“本来就是,你堵我嘴干什么。” “你还活着?”白素转身看着娄姒言,微微一笑,眼睛却泛起了微波。 第57章 饭来张口 “嗯,还活着。”娄姒言似没听出白素半挖苦半讽刺的反话,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突然眼前一黑腿一软,整个身子栽到了白素身上。 娄姒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来到一个神奇的地方,天上有香喷喷的烤鱼在飞,水里有八宝珍鸡在游,面前还飘着糯米珍珠卷,翡翠青团团,随手一招就有烧鸡烤鸭满天飞,看得她那叫一个馋,肚子打鼓似的咕咕叫,实在忍不住她伸手一够,眼瞧着就够到了香喷喷的烤鸭,突然玲琅满目的好吃的都消失不见了,周围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山壁,她竟然又回到了山洞里,冷风呼呼吹,她穿着破衣服蹲在漆黑的山洞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漆黑的封闭空间,娄姒言饥肠辘辘的躲在角落里,周围静的出奇,就是太静,她耳中好多悉奚索索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渐渐聚集起来,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东西钻进自己的毛孔里,阵阵恐惧袭来,吓得她大叫,“不要!” “没事没事。”娄姒言猛的睁开眼,却看到白素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 “素素。”娄姒言起身一把抱住她,竟轻声呜咽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噩梦而已。”白素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好半天,娄姒言才放开抱着白素的手,红着眼睛看着白素,破涕为笑。 “你饿了一天一夜,又连日奔波,导致体力透支,血气亏损,这才昏厥了过去,我为你熬了莲子粥,你先喝一点。”白素说着走到桌前把冒着热气的粥碗端了过来。 “我要吃烧鸡。”娄姒言擦干了眼泪定定的看着白素,目光丝毫未落在素的不能再素的粥上。 “如果你想拉肚子,我也不拦着。”白素见她已经醒了,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唉,我喝。”娄姒言叹了口气,怏怏的张开嘴,“啊~” “没长手吗,不会自己喝?”白素走到床前,见她一副饭来张口的架势,把粥碗往旁边一放,自己则坐在了另一边。 “刚才那个温柔的白素呢?”娄姒言一脸哀怨的看着娄姒言。 “看来你还没睡醒。”白素看着一脸哀怨的看着自己的娄姒言,伸手就要把碗拿走。 “你要不要这样对待一个饿死鬼。”娄姒言连忙用包成馒头的手挡住粥碗,含含糊糊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最毒妇人心。” 白素白了她一眼,端起粥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张嘴。” “就知道素素不会那么狠心。”娄姒言美滋滋的喝了口粥,笑嘻嘻道。 “你是真不爱惜自己啊。”白素一边喂她喝粥一边指责她,“手都那个样子了,竟然还被雨水泡过,要不是及时上了金疮药,你那双手以后就别拿出去见人了。” “这不是有大神医在嘛,要是以后都不能见人了,多有损神医您的形象啊,是吧。” “油嘴滑舌,快喝吧你。” “没饱。”娄姒言喝了最后一口粥,坐在床上捧着肚子朝坐在桌前的白素抱怨。 “容瑾在吃饭,你要是现在去,应该还能赶上喝口汤。”白素一边收拾粥碗,一边道, “你不早说。”娄姒言听她这么说,蹭的一下窜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见白素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禁诧异的问,“不一起吗?” “你既然醒了,我就要回大理寺去,尸体已经停滞三天了,天气这么热,赵之道的尸首已经有些腐烂发臭,不能再拖,今天申时就要下葬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没有发现,我要再去检查一下。” “好吧。”娄姒言闻言也知道她干的是正经事,便不再多说转过身去刚跨出门口一步,停了一下,突然笑着转身对白素深情道了句,“谢谢。” “救死扶伤医者本务。”白素说着站起来一步步也往外走,“你要是真感谢我,死了把尸首留给我解剖用……” “当我没说。”听到白素的话,娄姒言鸡皮疙瘩霎时间就起了一身,连忙打断,掉头就跑,“我去找容瑾,你请便。” 白素看着穿着单衣风风火火跑向容瑾房里的娄姒言,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微笑。 娄姒言来到容瑾卧房,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烤鸡的香味,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一开门,只见沈拓坐在一旁的茶凳上,端起茶盏刚要喝,见她闯进来,端茶的手一顿,容瑾正半卧在床上,面前摆了二三十碟佳肴,荤素搭配,有汤有水,比她寒酸的粥强了不知道几百倍,她突然间闯进来,容瑾正抬头看着她。 “姑娘家家衣衫不整生闯国公卧房,这要是传出去多有伤风化,你还是女人吗?三从四德你背过吗?女戒都被你就饭吃了吗?”沈拓瞧着娄姒言一身中衣就闯了进来,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恨不得把她吃了。 “伤风败俗我乐意,有本事你让你爹退婚啊。”娄姒言瞥了一眼多管闲事的沈拓,忿忿道。 “你以为我不想?” “哼”娄姒言冷哼一声,不再搭茬,转过头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床上一直旁观的容瑾,丝毫不像留下了病根的样子,“你的寒疾没事了?” “白天无妨。”容瑾放下碗筷,冷冷开口,他已经沐浴换洗过,再加上休息了一阵子,因此看上去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完全不似昨日那般狼狈。 “哦,怪不得昨天晚上你那么虚……” “噗……”娄姒言弱字还没出口,沈拓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你恶不恶心。”娄姒言连忙往后推了两步,避过沈拓的口水喷雾。 沈拓才不管这些,放下茶杯两眼冒光的盯着娄姒言,神情暧昧,一脸坏笑,“你们?昨天晚上?嗯?”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娄姒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妥,憋的脸一红。 “不用解释。”沈拓连忙打断娄姒言的话,放下茶盏擦擦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懂。” “你懂什么。”娄姒言望着烧鸡烤鸭吞了吞口水,走到沈拓跟前,挑挑眉,“跟我来。” 第58章 暮雪旌 ==国公府凉亭== “听沈拓说,你为了找我找了一夜,谢谢。”娄姒言坐在白素对面,看着一脸平静的白素。 白素微微一笑,“你替我挡毒针救了我一命,那日在洛水桥又救我一次,我救你不过是想还你一命,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谢。” “刀子嘴。”娄姒言放下茶杯朝她扮了个鬼脸,“说句软话能死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娄姒言看着白素,突然问。 白素一愣,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娄姒言一眼,“我说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想听实话。”娄姒言却褪去嬉皮笑脸,一脸严肃。 白素微微一笑,放下茶盏,眼睛看着一旁莲花池里娇艳欲滴的莲花,波澜无惊。 “有一个女孩儿,她一生下来便有一双银眸,所有人都说她是怪物,会克死亲人,但她爹娘很喜欢她,对她宠爱有加,她很快乐,过的很幸福。”白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直到她四岁那年,她一向健郎的娘亲突然染了重病。” “两天,从患病到去世仅仅两天。大夫说她娘是染了急病,不治而终,可是她分明看到她娘亲由内而外泛黑的毛孔,那分明是中毒而致,可是正常人都看不到,所有人都说她娘是病逝,没有人相信一个四岁孩子的疯言疯语,她去找她爹,求他找仵作验尸,她爹甩了她一巴掌,说她克死了她娘,便再不理她。” “从那以后,她爹再不正眼看她一眼,她二娘取代了她娘的位置,终日排挤她,她的兄弟姐妹欺负她,甚至府里丫头下人奚落她,她再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每天都有劈不完的柴,洗不完的衣服和吃不完的馊饭。” “可是她毕竟是长房所出,他们也只能打她骂她,却不敢真正动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依然有人看她不顺眼。” “于是不久后的一个夜里,她被人打晕了,带到了祠堂,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祠堂失火,祖宗排位被一把火烧的精光,只有她娘的排位被她抱在怀里,所有人都说是她不孝纵火,她才五岁,她不知道怎么让那个她叫爹的男人相信她。” “最后,那个男人相信了二娘的话,家法处置,鞭责后将她丢到柴房,任她自生自灭。当日,她二娘带人把她打的几次晕死过去。三天,她被锁在柴房里,粒米未进,她以为她会追随她娘的路,糊里糊涂的死在那里,带着她的血,带着她的恨。” “没想到那时候,府上来了两位客人,是一位大人带着他的女儿,大人的女儿看到了锁在柴房里奄奄一息她,偷偷把她带了出去。她被救活了,大人想带她走,可是她不敢,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于是趁他们不注意,她偷偷跑了。” “其实她没跑出多远就晕死了过去,再醒来却看到一个穿着黑袍子,没有脸的人,那个人很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对她也很感兴趣,经常把她泡在药罐子里煮,还教她医术,直到她九岁的时候,那个人死了,她独自一人到了洛阳,去义庄做了仵作,后来被大理寺的人看上,又去了大理寺。” 娄姒言听白素平淡无波的把一切说出来,心头微微一颤,她的事情,她知道一部分。 十五年前,她父亲还是巡查使,那年带着她到苏州巡访,顺便去拜访好友——当时的苏州刺史穆远青,那日她和穆大人的子女玩捉迷藏,无意中跑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屋子,就爬上窗子向里瞧了瞧,没想到屋子里竟然有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她以为那个人死了,爬进去却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于是她把那个人从狗洞偷了出去,偷偷带她去看了大夫,后来她回去的时候,发现穆大人的子女们用一种很恶毒的眼神看着她,她有些害怕,怕她偷人的事情被穆大人发现,就大哭大闹要回家,她爹只好跟穆大人告辞,出了穆府,她把她偷人的事情告诉了她爹,把她爹带到医馆,她爹见那姑娘可怜,表示要带那个姑娘走,那个姑娘答应了,一转身说要去茅房,却再没出现过。 从始至终,那个姑娘一直闭着眼睛,她还以为她看不见,原来是怕她看到她的银眸,所以在阎王镇时她初次见她,虽然只是远远的惊鸿一瞥,却也似曾相识,在周府二人第一次见面,她的那种熟悉感不仅仅因为在阎王镇的相逢,还有多年前那断相遇的似曾相识。 “你是暮雪旌。”娄姒言问。 “不。”白素摇摇头,“暮雪旌已经死了,我是白素。” “你早就认出我了。” “你知道,我的眼睛很毒的。”白素笑意盈盈的看着娄姒言,“在阎王镇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认出你来了。谢谢你,当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咱们两个谢来谢去有意思吗,何况我本就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女人。”娄姒言笑嘻嘻的看着白素,又有些莫名其妙,“那当初在周府,你为什么抓我挡针?” “因为那针是我放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我嗅出你体内有麝香散,解这个东西需要放血。” “麝香散?” “这是一种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中毒者的身体会散发出微弱的麝香气息,专门训练过的蝴蝶可以循香追踪。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中的毒,为了找个理由帮你解毒,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知道了。”娄姒言微微点头,“自从我来到洛阳,奇怪的事情就一件压一件。” “不论是麝香散还是你们这次遇刺,都像是冲着你来的。”白素忧心忡忡的看着娄姒言,“你最好离容瑾远一点。” 娄姒言闻言苦笑,“你以为我不想。” 第59章 凌迟之恸(1) 娄姒言坐在桌前正在很投入的写着什么,突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娄姒言豁然抬头,手中毛笔直接掷出,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刀锋已至近前,娄姒言只得暴退,奈何书房狭小,眼看刀尖已至,娄姒言横腿一扫,彭的一声掀翻了书桌,来人为避桌板,微微一让,就这一让的空挡,娄姒言却也避过了致命一击,惊呼出声,“来人呐。” 看着打的乱糟糟的书房,娄姒言突然颓败的坐到地上,看着拿剑指着她的人,“你能不能再快点?” 沈拓闻言,当啷一声丢下剑,苦着脸道,“我的姑奶奶,从门口到书桌整整十二步,什么样的轻功能一下子掠过这么远?这不科学,我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你喊出声之前砍下你脑袋。” 娄姒言却不死心,“你再快点试试?” “不是试了三次了吗,你也是练武之人,应该清楚轻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也不是三下两下就能提高的,我就是再试个十次八次的,该是这个速度还是这个速度。”沈拓坐到一旁怏怏道,“我来是告诉你,天气太热,虽然有冰块镇着,周道直的尸体也已经开始腐烂,不能再放了,皇上已经下旨,今天申时就入葬了,容瑾让我来告诉你一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事儿,趁着人家没下葬赶紧做,省的到时候还得挖人家棺材。” “哦,没事。”娄姒言随口应道,脑子里全是轻功的事。“你也不能,钟离也不能,什么人会有那么好的轻功。” 沈拓听她这么说,突然扬了扬下巴,“喏,看见了吗,门外树上躺着那个,轻功无敌,来回穆府一转身的功夫,让他试试。” 娄姒言向外瞧了瞧,果然,只见扶风抱着刀,闭着眼睛斜卧在树荫里,微风拂过,他便随着树枝上下悠颤。 扶风被皇上派来监工,所以容瑾就叫他来保护她的安全了,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出门时她没感觉到有人跟着她,还以为公子爷喝花酒去了,原来是躺在树里纳凉呢。 “他轻功很厉害?” “当然,论轻功,整个大唐,他称第二,没有第一。”沈拓一脸不忿的瞧着树上的身影,话里有不服也有佩服。 “真的?”娄姒言一听,登时来了精神,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是没用,我使唤不动他啊。” “他不是皇上派来协助破案的嘛,这也是破案所需,对吧。”沈拓试图劝道,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也对,娄姒言心想,“扶风?”娄姒言走到门口唤道。 “有事?”扶风眼睛都没睁,冷冷道。 “想找你帮个……”娄姒言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扶风已经站到了她身侧。 “忙”娄姒言怔怔的说出最后一个字。 “耍帅。”沈拓扁嘴。 “你的鞋?”娄姒言突然看到扶风洁白的官履,昨天夜里刚下过小雨,外面的地还有些湿,因此每个人的鞋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些湿泥,而扶风的鞋,却是洁白干净,连一丝泥土都没有。 扶风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头也不回淡淡道,“我走路,不踏地。” 娄姒言坐到桌前,约么过了一刻钟,扶风破门而入,娄姒言只觉白影一闪,眼前一花,下意识拿起手边的笔架挡了一下,开口便叫,“来人~”,人字刚一出口,娄姒言只觉脸上罡风一震,脖子一凉,扶风的刀已经放到了她的脖颈上,虽然带着刀鞘,娄姒言的心却砰砰跳个不停,刚才有一刹那恍惚,娄姒言觉得扶风那大力一拍,自己的脑袋仿佛霎时间就要被拍碎。 第60章 凌迟之恸(2) 娄姒言平了平心境,理了理思绪。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如果能再快一点,在她喊出来之前砍下她的头就是了,娄姒言眼里满是希望的看着扶风,“能再快点吗?” 扶风摇摇头,拎着刀掠了出去,又躺在了树梢,仿佛一直未动过。 “他也不能?”沈拓见扶风出去了,便走了进来问道。 “差一点。” “你不会是想说,那凶手可以吧?”沈拓一脸惊诧的问。 “没错。”娄姒言正色道,“我仔细检查过,事发时,窗子紧闭,没有打开的痕迹,而且窗外就是鱼池,如果从哪里走,必然……”娄姒言说到这似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嘴,“扶风!” 听到娄姒言的呼叫,扶风一瞬间便出现在门口,“什么事?” “你能从那边掠过来吗?”娄姒言站在窗口指着鱼池另一侧对扶风道。 扶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没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扶风从门出去,几步便到了鱼池另一侧,娄姒言只觉眼前一花,扶风就从窗子进了来,要不是鱼池泛起了微微涟漪,娄姒言真的难以相信他竟然是从窗外进来的。 “你的鞋湿了。”娄姒言轻声道。 扶风闻言,微微低头,只见他脚尖处有一小滩水痕,虽然很少但是很清晰,扶风微微皱眉。 娄姒言走到窗前看了看,抚了抚窗沿,又把窗子关上看了看,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你没事儿吧。”沈拓一脸茫然的问。 “没事儿。”娄姒言回头瞧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脸冷冰的扶风,敛了笑容。 这时候钟离突然走了进来,“娄姑娘。” 娄姒言正蹲在地上捡散落一地的书册,见来人是钟离不禁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公子让我来接你。” “又有什么事儿了?” “赵太尉死了。” “什么?”娄姒言捡书的手一顿,刚捡起来的书册又散了一地,那个双目炯炯,须发花白的老人,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赶去太尉府的路上,娄姒言问道。 “昨夜,具体时间还不知道,白姑娘还在验尸。”钟离如实道。 “怎么发现的?”娄姒言眉头紧蹙,短短四天的时间,接连死了三位朝廷命官,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近日,赵太尉一直抱病不朝,今早下了早朝,陛下去了太尉府,没想到却看到了赵太尉的尸首……” “皇上发现的?”钟离还没说完,娄姒言诧异道,“太尉府的人呢?” 听她这么问,钟离也摇摇头,“不太清楚。” 娄姒言却眉头紧锁,“遇害时间是昨天夜里?昨天夜里,不是所有人都出去找容瑾了吗?” “是,昨天太尉府也派了两队府兵出城寻人。” 钟离说完,娄姒言不再问话,默默的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尉府距周府不过几条街,几个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事发突然,太尉府还没挂起白绫,刚刚把火红的宫灯换成白灯笼。 第61章 凌迟之恸(1) 早在太祖皇帝时,太尉府就建了,是一座老府邸,建的中规中矩,不是很恢宏,却很大气,距大明宫不过百丈远。 娄姒言和沈拓赶到的时候,皇上还在中堂,很生气的样子,在训斥什么,容瑾坐在轮椅上,低头听着,娄姒言远远望去,却看到皇上身侧,扶风已经到了,他明明是后走的。 娄姒言没有去中堂,她不想让皇上看到她,能不见就不见,所以她随着钟离径直来到了赵太尉遇害的地方——他的卧房。 沿着长廊,娄姒言提脚刚走到门口,却被钟离拦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娄姑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嗯~”娄姒言微微蹙眉。 “白姑娘已经在里面了。”钟离又道,试图说服她不要进去。 见钟离一脸为难的样子,娄姒言突然笑了笑,想来他是怕场面太过血腥,她受不了吧,“无妨,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说着,推开钟离的手,刚一踏进去,娄姒言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整个人怔在了门口。 放眼望去,一片猩红,小小的卧房,地上淌满了血,已经有些微凝,红的发黑,娄姒言不敢相信,这些血竟然都是一个人的?沈拓一进来,显然也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那么精瘦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素素?”娄姒言轻声唤道,提步走进去,却看到李令月正捧着一个盆,缩在角落里呕吐,吐的脸色撒白,沈拓见状,一把捞过她,把她抱了出去。 “你还是不要看的好。”白素头都没抬,好心提示道。 可是娄姒言已经看到了。 那个花甲老人,精瘦的身躯,浑身血肉被割成了千片,血淋淋的贴在身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鲜血淋淋的躺在床上,鲜血染红了床榻,素白的里衣饱浸鲜血,只领子还能看出白色的样子。 娄姒言微微扫视了一下,只见地上丢着一柄匕首,沾满了血,窗子开着,昨夜下过雨,地上还很湿润,窗子上沾了少量的泥土。娄姒言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窗外就是草地,没有脚印。 看了个大概,娄姒言几步便掠了出去,“呕~”一阵干呕。 “姒言姐姐。”李令月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娄姒言看着李令月,一阵苦笑,四天死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官职高,这案子还怎么查? 此时,钟离推着容瑾走了过来,还是那架轮椅,还是那般风华,身后跟着衣袂纷飞的扶风。 “皇上走了?”娄姒言见他们过来随口一问。 容瑾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说什么了?”娄姒言见容瑾一脸深沉的样子,不禁追问。 “没什么,白素还没出来?” “还没。” “昨夜府里遣了两队府兵出城寻你,晚上就出了这事。” “嗯。” “白素,怎么样?”一旁的沈拓见白素拎着小箱从屋子里出来,连忙问道。 “他左胸被一剑刺透,按理来说就该死了,但是他的心脏却生在右边,所以,那一剑虽然重伤并不致命,他是血液流尽而死的。”白素在准备好了的热水里一遍遍的洗着手,说着看了李令月一眼,“死亡时间……” 第62章 凌迟之恸(2) “四个时辰有余,也就是亥时三刻左右。”李令月也缓的差不多了,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候,覃枚走了过来,“公子,太尉府的人都齐了,在前厅等着您去问话。” “去看看。” 赵太尉夫人早亡,没有再娶,唯一的儿子现在青州办事,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这一来一往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只一干府兵等在前厅。 太尉府前厅,容瑾坐在主座镇场,白素和李令月坐在一侧旁听,沈拓坐在左首喝茶,扶风椅在门口耍帅,娄姒言坐在右首问话。 “说说昨晚的情况吧。”娄姒言的视线从站在下面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昨天晚上,老爷吃过晚饭便歇息了,是老奴亲自伺候的,最近老爷不太舒服,早晨经常很晚才起来,所以今早奴才们也就没敢叨扰。直到皇上来了,才发现……老爷……老爷……”管家站在最前开口。 “那赵太尉最近可有反常?” “反常?”管家思索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老爷的身子近些年来一直不太好,要不然也不会瘦的这么快,老爷清心寡欲,每日吃斋念佛,没什么反常的。” “那昨天夜里,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管家回头看向一统领装扮的男子。 男子一惊,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 “昨天晚上,老爷遣了两队府兵去寻国公,因为最近出了不少事儿,小的也很警醒,所以小的特意叮嘱剩下的人一定要密切关注老爷,就怕有个万一,谁知道半夜却都睡过去了,小的怕管家责罚,没敢说,没想到,就出事了,小的该死。”男子彭的一声,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娄姒言却把目光转向了管家,“你呢?” 管家听娄姒言提到自己,明显一惊,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也睡过去了。” “白素。”娄姒言轻声唤道。 白素微微点了点头,打开工具箱,取出两枚银针,走到管家身前,“挽起衣袖来。” 管家挽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臂。白素将银针从腕间刺入,微微转了一转,便拔了出来,白素又用同样的方法取了统领的血。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朝娄姒言微微点了点头。 娄姒言了然,对容瑾点了点头。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准备后事吧。”容瑾缓缓开口。 待他们都下去了,白素才开口,“他们的血液里有迷香的成分,融在血液里,应该是吃下去的,量不是很大,但足以让他们沉睡一到两个时辰。” “一到两个时辰,足够了。”娄姒言冷冷道。 回府的路上,李令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素一路沉默,沈拓被容瑾遣去办事了,扶风动如风,若有若无,没什么存在感,娄姒言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直都游离在状况外。 “姒言?”白素轻声叫道。 “啊?什么?”白素一句话把娄姒言吓了一跳。 “你在想什么?”白素看着一脸恍惚的娄姒言不禁问道。 “我在想赵太尉的案子和周道直和穆宗的案子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白素听她这么说,眉头微微皱了皱,“虽然时间方面确实有些巧合,但是,不像。” “为什么?” “因为手法不同。” “嗯?” “虽然周道直被人砍了头,但是,是一刀断头,干净利落,穆宗的尸身虽然被人从腰斩断,也血腥了些,却也是一刀两断,但是赵太尉一案,与那两件凶案不同,手法残忍暴戾,伤口大小不一,深浅不同,显然割的比较急,而且现场还留有一柄匕首,这与前两宗干净利落的手法不同。” “你的意思是,赵太尉的案子是有人借着前两个案子杀人?” 第63章 凌迟之恸(1)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气很热,厨房做了很多解暑的羹汤,然而对着一桌子佳肴,却没有人动筷。 娄姒言脑子里都是白素的话,左胸中剑,本应死了,却没死,而是流血过多死亡。身上伤口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现场留下了凶器,窗沿有少许泥土,府兵都中了迷药,而前两宗案子,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这都与前两件案子干净利落的手法不同,所以不是一人所为?这个时候发生也只是巧合?是这样吗? 容瑾自打回来就冷着脸,也不说话,一改往日柔和的形象,高冷气质直逼扶风。扶风则环臂躺在树上,根本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白素还在洗手,一遍遍的洗,已经不知道洗了多少遍了。 沈拓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实在饿的不得了,“你们继续看,我饿了。”说着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一顿饭,除了沈拓,谁都没动筷。 撤了午饭,管家端来了几碟点心,添了茶便退下了。 “咕~咕~”娄姒言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娄姒言也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顺手拿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含含糊糊道,“虎唔啊,什么习候次饭?”(好饿啊,什么时候吃饭?) 娄姒言吃完了嘴里的点心,才发现众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娄姒言一头雾水。 “不知道,一回来就都这样了。”白素洗了百十来遍手,终于不再洗了,走了过来。 “抽什么风啊?”娄姒言瞧瞧容瑾,看看沈拓,一把拉过装点心的碟子,一块块的吃了起来。 好半天,容瑾突然开口,“皇上赐婚了。” “咳~”娄姒言一口糕点噎在嗓子里,差点噎过去,好在白素适时递过一杯茶。 “又赐婚?”开口的是沈拓,他眼里的震惊不比娄姒言少。 “皇上又想收拾谁了?”娄姒言缓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躺在树上的扶风。 “监察御史崔格的女儿,崔璇衣。” 娄姒言又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清了清嗓子,“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个节骨眼上赐什么婚呐?” “不知道。”容瑾回答的也干脆。 “说什么时候了吗?”说话的是沈拓。 “明天,圣旨晚些就会送过来。” “明天?开什么玩笑?”沈拓一脸的震惊,“堂堂国公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仓促?” “之所以选在明天是因为皇上怕再出事,所以就定了。”说话过程中,容瑾一直面无表情,显然心情不咋地。 “那就办吧,你办你的,我查我的,给我留口喜酒就好了。”娄姒言嘿嘿一笑,就坡下驴。 “姒言。”容瑾突然开口唤道。 娄姒言被他叫的一愣,“啊?” “你能保住她的命吗?”容瑾抬头定定的看着她。 娄姒言突然笑了,“四天三条人命,我还没查明白呢,哪有本事留她的命?” 现在手头的案子还没破,容瑾正是办案的主事人,皇上先是任容瑾为大理寺卿,还限时三天,后来出了容瑾遇袭的事儿,他又三言两语把事情打回了原形,现在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赐婚,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要是皇上想收拾他容瑾,她鼓掌还来不及呢,才不蹚这趟浑水。 第64章 凌迟之恸(2) “崔璇衣与娄子潇两情相悦。”容瑾突然道。 “什么?” “娄都督年前曾经向皇上请过旨,皇上以崔璇衣太小为由没应。”容瑾的目光落在远处,淡淡道。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娶你的好了。”娄姒言面上依旧平淡,心里却已经明白了过来,皇上赐婚是针对她的,皇上知道了娄子潇是她大哥,而她在为容瑾办事,所以把崔璇衣赐给了容瑾,离间他们,是这样吗?娄姒言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她之前确实听大哥和老头子说过赐婚一事,当时大哥一口一个小衣,小衣小衣原来是崔璇衣。 容瑾也不隐瞒,直言不讳,“监察御史是我的人。” 监察御史是容瑾的人,监察御史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崔璇衣死在国公府,监察御史以后恐怕也不会为容瑾卖命了吧,娄子潇又与崔璇衣两情相悦,崔璇衣嫁到国公府,又死在国公府,娄府与国公府的梁子也算结下了,就算娄府和崔府没有与容瑾生出嫌隙,这个时候大婚,分一分神是必不可少的,本来就时间紧,任务重,又来这么一档子事儿,一石三鸟之计,皇上打的好算盘。 “你需要我做什么?”娄姒言也吃不下去了,把点心往中央一推,抬头看着容瑾。 “不知道。”容瑾苦笑,“之前我做过很多,最后人都死了。” 娄姒言难得看到容瑾如此无奈的模样,却也逗趣不起来了。林姝,孟瑶的事她知道,国公府这么多隐卫,想来当初必然守卫颇多,最后人都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一天的时间,布置喜房也来不及啊。”沈拓在那边,眉头皱的老高。 “布置什么的都不重要,皇上是想让崔璇衣死在国公府。”娄姒言看着沈拓,一脸的无奈。 圣旨不一会儿就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批宫女太监,不出一个时辰,国公府就挂了一片红,一派喜气洋洋,然而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没有笑模样。 三府挂白绫,两府扯红绸,洛阳城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玄乎了起来,这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间众说纷纭,百姓们道听途说,议论纷纷。 娄姒言来到崔府的时候,崔府还在挂红绸换宫灯,与国公府一样的是,整个府里也一片死气沉沉,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也是,在他们眼里,嫁给容瑾和赐死应该没什么两样吧。 沈拓被容瑾差去置办婚礼要用的东西了,白素平日里多与死人打交道,为了避嫌,回了大理寺。 扶风很守本分,娄姒言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而且跟的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娄姒言表明身份,崔家人便引她去了崔璇衣的闺房,扶风则在门口随便找了棵树,纵身躺了上去。 娄姒言随着管家进入三层仪门,眼前是正房厢庑游廊,虽然不似国公府的轩峻壮丽,却也小巧别致,院中随处可见树木山石,兰花遍地,可见主人是个喜爱草木之人。 “小姐,国公府差人来了。”管家轻轻敲了敲门。 敲过门,好半天,屋里才传出声来,“进来吧。” “姑娘请吧。”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娄姒言推门进去,只见一女子着藕粉衫子兰蔻裙,挽着飞天髻,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身子微微颤动,看样子在流泪。 娄姒言走过去,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叫娄姒言。” 崔璇衣听她这么说,猛的转过头来,“你和子潇?” “娄子潇是我大哥。” “他在哪里?他说过他会娶我的。” 第65章 陋室空堂(2) “那奴才们就撤了,大人小心着点。”太监见这么说娄姒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再劝了,引着众人抬着架子回宫复命去了。 太监们离开后,娄姒言提步走了进去。 毕竟是将军府,虽然破败了却也能依稀看出昔日繁荣。 大门处设有门屏,已经缺了半角,门屏后是大门,进了大门是一条长廊,长廊的围栏多年风吹日晒,有半边已经倒了,立着的那半扇围栏上,透过厚厚的积灰,隐约还能看到上面镂着的浮雕,精致华美,穿过长廊又有中门,刻着戏水图,中门里是两排厢房,久经风雨,窗子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就那么挂在那儿,像缺了门牙的老人。 进了中门便是庭院了,这庭院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宽敞,观光的池子早就干了,像一口张着大嘴的枯井,一旁倒着兵器架,刀枪棍棒散落了一地。 穿过庭院就到了厅堂,厅堂里雕粱上蛛丝密布,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桌椅翻倒在地,可见当年遭过一番搜查。 厅堂一侧是祠堂,祠堂里还摆着风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也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娄姒言朝着牌位方向深深鞠了三躬。 物是人非,说的或许就是如此吧。娄姒言暗想,抬步走向后院,脚步刚踏进后院,娄姒言突然停了下来,耳朵一立,呼吸声? 这破落的将军府里怎么会有呼吸声?娄姒言一凛,听呼吸声很是均匀,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直至出了将军府,才看到一乞丐模样的人正靠着围墙的角落里,身上放了不少草编的兔子,此时他正闭着眼睛,看样子在睡觉。 “醒醒,醒醒。”娄姒言叫了两声,那人微微动了动,却转过头去继续睡,显然没有醒的意思。 “嗯~阿嚏!”一个大喷嚏打出来,那人醒了。 娄姒言见人醒了,丢了手里的草,定定的看着他。 “神仙姐姐!”那乞丐刚睁开眼,就兴奋的喊道,作势就要扑到她怀里,娄姒言连忙让了让,躲过一个大熊抱,这时候,乞丐也看清了娄姒言的脸,一脸的失望样,“你不是。”说完在原地蹭了蹭,又闭上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啊?”娄姒言问。 乞丐没说话,他的肚子却争气的回答了两声,“咕~咕~” 乞丐尴尬的睁开眼睛,摸摸肚子,从一旁得地上薅起一株草就往嘴里送。 “诶~”娄姒言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草,“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乞丐看了看娄姒言,摸了摸肚子,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 娄姒言看着被他风卷残云吃的满桌狼藉,有些微微发愣。 “慢点吃,不急。”娄姒言劝道。 直到他全都吃完了,坐在那里打着饱嗝,娄姒言才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二傻子,他们都叫我二傻子。”二傻子乐呵呵的看着娄姒言。 “你在那里干嘛呢?” “等神仙姐姐。” “这个神仙姐姐是什么人啊?” “她啊。”二傻子一听娄姒言提到神仙姐姐,突然笑了,笑的一脸甜蜜,“她可美了。” “你在哪里见到的神仙姐姐啊?” “那天我要了几文钱去买包子,遇到了疤瘌刘,疤瘌刘抢我钱,我不给,他就让他的人打我,就在我快被打死的时候,神仙姐姐从天而降,两下子就把他们打飞了,我当时还以为我死了,后来,神仙姐姐给我钱让我去买吃的,我才知道我没死。”二傻子说的神采奕奕,仿佛又见到了神仙姐姐一般。 “那在哪儿能见到她啊?我也想看看。” 二傻子听她这么说,突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撅着个嘴一脸委屈样,“我也不知道,我就在那个门那见过一次,所以我一直守在那儿,希望能再见神仙姐姐一面……呀!”二傻子突然一拍大腿惨叫道。 吓了娄姒言一跳,“怎么了?” “我怎么跟你出来了,万一神仙姐姐又出现了我不就错过了。”二傻子嘟囔着,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跑到半路又折了回来,“仙女姐姐,谢谢你请我吃饭,这个给你。”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往娄姒言手里一塞,掉头又跑了。 看清手里的东西,娄姒言微微一笑,她的手里,躺着一个草编的兔子。 第66章 沉重的入V公告(含上架活动,必看) 开文15年,上架17,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写写停停,修修改改。30万字,长达541天的公众期,走到现在真的好不容易。 《神探》收藏数据一直惨淡,上架公告原本想在题外话一笔带过灰溜溜的上了算了。但是这是我用心写的第一本,也是我第一本上架文,我要给它一个交代。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发了这篇正式公告。 《神探》定于本月28号上架,二月的尾巴。 虽然数据惨淡,虽然没什么人看,依然上架了。 连载至今,《神探》只有过一次字推。写文是我的兴趣,不指望它来养家糊口,但是上架可以争取推荐,让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这是我选择上架的原因。 虽然改了内容换了名字,但是大纲一直都是最开始的大纲,从未偏离,不过新瓶装陈酒。 文文惨淡,我依然坚守。曾经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来填坑,既然已扑开新文不好吗? 我想说的是,在本文开文之初那段最黑暗的时光里,我曾辜负过四位最开始陪伴我的读者,哪怕那时候情节并没有现在精彩。 十万字重新来过需要勇气,但是对你们真的对不起。 我辜负过,所以歉疚,我不愿意再辜负支持我的读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它写完,我曾经承诺过,公等仍在,定不负卿。 哪怕这一路萧瑟无人伴,但这是我的故事,宫澧和君兮的人生尚在远途,疑团渐解,真相应该由我揭开,为他们的人生画上句号。有读者在期待,如若放弃寝食难安。 还有就是,《神探》是倒v上架,所以部分上架章节字数较少。但是因为文是破案文,环环相扣,而且洛卿是一根筋,从来不会水章节,虽做不到字字珠玑,但每个情节确实都是脑海中过了好多遍才敲下的,甚至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好多遍。所以哪怕是一千章节也是有它存在的必要的,因此请亲爱的们不要跳订章节。 如果您喜欢这个故事,或者为他们漫漫探寻之路有一丝感动,请把它完整的存放在书架里,闲来无事打开书架来看看那个世界里属于他们的故事,莫要因缺失三两章节而把本来完整的故事拆解得支离破碎。 其实即便万字一章,也才三四毛钱,不够买一袋辣条,却足够在文字里领略另一种人生。也足以让我欣喜许久,不为几毛钱的施舍,而是为大家的认可。 一路走来每一个陪伴过洛卿的亲,洛卿都记得。哪怕是一条留言,一朵花,都是洛卿坚持到现在的动力。 谢谢“wdridj”姑娘一直以来的鼓励,在洛卿眼里那不仅是几块钱的收入,更是认可和陪伴。不论以后会如何,我都会记得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给我温暖的你。 我知道这篇公告一发会有很多读者离开,在盗版猖獗肆意横行的时代,我无力阻止。只希望,若你们离开,不是因为洛卿人品太差。 最后的最后,我没啥豪言壮举,但有一问。 路还远,故事还长,你可愿意继续听我讲? ——==—— ——这是一条分割线—— ——==—— 【注意,以下是上架活动!】 神探将会在【2017年2月28日】正式上架,既然上架了,当然要搞点活动出来,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大喇叭响起来,活动!活动!上架活动! 『活动一,抢楼活动』: 上架当天抢楼,一二三楼奖励188, 逢八打赏88(如8楼,18楼,28楼以此类推), 逢四打赏44(如4楼,14楼,24楼以此类推), 其余各楼一律打赏18。 层层有赏,来者有份,楼楼抢起来。 (注:抢楼活动截止至28日24:00,当天最早留言层为1楼。奖励发放时间最迟3月5日。) 『活动二,上架活动』: 自上架之日起,评论区留言评论与文文有关的,根据评论走心程度打赏22,33,66,222,333,666不等币币。 没钱充币追文的娃们可以拿精评砸我哦,敢砸我就敢赏。 该活动长期有效,破产为止。 另外补充,加更活动作废。 注: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洛卿专有,不服咬我。 第67章 狼口余生 宫澧眉头微皱,微微向前跨了一步,侧身挡在她身前,目光则眺向远处。 君兮站在宫澧身后,额头却已渗出丝丝细汗,四面青山环绕,避无可避,怎么办?而天边已经可以看得到闪烁着的点点绿光。 绿光一点点靠近,终可看清那绿光之后的实体,君兮呼吸一窒,她早已听到了细碎脚步声,却想不到这里竟会有如此多的狼,那片闪烁在天边的绿光是密密麻麻的狼眼,越来越亮的狼眼昭示着漫山遍野的狼,正在一点点向他们靠近。 “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狼?”君兮看着不断靠近的狼群,整个人愣在原地。 “嗷呜~” 头狼走在最前,立于一块巨石之上,仰天长啸,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嗷呜呜~”狼群闻声,集体发出嘶吼之声响应,狼嚎之声震彻山谷,回音不绝。 四面环山,高耸巍峨,周围地势平坦,宫澧和君兮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狼群已慢慢围了过来,一点点四散开来,把他们围在中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一步步逼近,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 君兮看着逐渐靠近的狼群,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腿都开始打颤,君兮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比这更骇人的场面,如果面对千军万马是震撼,还有一丝拼搏希望,那么面对成群饿狼绝对是惊悚,浓浓的野兽气息临前,让人崩溃。 她脑海里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二人浴血杀狼,血气弥漫,随着体力消耗越来越虚弱,而狼群浴血,却越撕咬越兴奋的场景。 “嗷呜~” 狼嚎阵阵,狼群在距离他们不足七八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宫澧站如松,君兮的腿肚子却早已钻了筋,也只能故作镇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两个人,两个疲惫不堪的人与一群狼,一群看到猎物红了眼的狼的对峙。 突然,头狼一声怒吼,“嗷呜~” 说时迟那时快,四面八方无数匹狼闻声腾空而跃,龇着嗜血钢牙扑向猎物。 君兮手扣银鞭,心底却满是绝望,漫山遍野的狼,他二人即便拼尽全力又能厮杀几时?终究难逃一死。 君兮手中银鞭刚要扬起,耳边突然响起一记温暖的声音,还是那句话,“抱紧我。” 宫澧附在她耳边,语气清洌却带着别样的安稳,让人心安。说话间,腰间数道钢丝已飞射而出,他右手抓着钢丝,左手揽着细腰,一个悠荡离地而起。 君兮倏地睁开眼睛,大脑内一片空白,手臂却死死的抱住了眼前之人,随他腾空而起,听脚下群狼嘶吼,跳跃而起,相互碰撞坠地。 这是今日第二次与眼前之人相拥在一起,君兮只觉冷风似刀,刮过面颊,耳边风声呼啸,心里却是暖暖的,近在眼前的人,放大的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不太有表情的表情,偶尔挤个笑也是那么苍白,虽只相识两日,却让她无比心安,仿佛无论身处何等境地,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绝处逢生,说的便是他这种人吧。 两个人的身躯靠在一起,她的头紧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心脏跳动,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动作太过危险,还是因为自己搂着的这个男人而紧张。 “轰隆隆……” 雷声滚滚,阴沉沉的天也终于承受不住黑压压的云,一个霹雳巨闪似一条电蛇银龙,划破漆黑天空,撕破天空最后一道防线,硕大雨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一个秋千荡离狼群,宫澧脚下连蹬,蹬着山壁借着悠荡的冲力,顺势荡到了山体腰间一个山洞里,刚一落地,君兮脚下一空,慌乱之中一把扯过宫澧。 “扑棱棱~” 两个人滚雪球一般缠在了一起滚了下去。 “咳咳……”,好半晌君兮才从宫澧怀里探出头,抹掉一嘴灰,“这是什么鬼地方?” 君兮爬了起来,还缠着的双手又被雨水打湿,传来隐隐的疼,洞里一丝光亮也无,一片漆黑,莫名的黑暗带给她心底一种恐惧感。 “宫澧?”她下意识开口唤道。 突然,一抹辉光在空中飘浮,“火折子湿了,凑合用吧。” 宫澧拿着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走了过来,君兮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用牙一点点咬着手上的结,试图解开它,此时宫澧已经将珠子放到了石缝里卡住。 “笨。” 第68章 懒得走 “笨。”宫澧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语气霸道,手下动作却十分轻柔。 君兮微微一愣,不禁抬起头。宫澧细心的为她包扎着,神情认真,散落碎发被雨水打湿半贴在脸上,像他这种生来富贵的人,就应该优雅傲岸,仪态万千的俯瞰众生,然而现在却如此狼狈,紫色锦袍又是落崖又是入水又是淋雨又是滚地,污迹斑斑褶皱不堪,折腾了一大天,疲惫之色尽显,却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的风范,落魄都落魄的风华绝代。 “看够了没有?”宫澧的声音兀然响起。 君兮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宫澧那边已经重新替她换好了药,抬头就看到某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谁看你?”君兮恍然回过神来,讪讪的抽回手。 “咕咕~”腹中两声空响在幽静的洞里格外清晰,君兮的肚皮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朝宫澧尴尬的笑了笑,“刚才我们应该杀一匹狼烤着吃才对。” 宫澧闻言侧目睨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我不介意送你回去。” “呵呵,算了。”君兮接触到他认真的目光,干笑了两声。 “你的手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指腹血肉划出不少伤口,如果再乱动淋湿的话,恐会留下不少癞痕疤。”宫澧说的一本正经,一点没有吓唬人的迹象。 “知道了。”君兮把手收回身前,搁在膝上。 宫澧说完站起身来,微不可查的脚步声轻飘飘,修长的身形在夜明珠的辉光下拉的老长,他缓步走到黑洞内里,片刻便出,手上却抱来一些枯枝干草,放在一边,擦着火石生起火来。 “夜寒露重,小心着凉。”宫澧屈身,也不顾及周遭山石灰重,栖身坐在火堆旁添着枯枝。 君兮闻言也凑到火堆跟前,烤起火来。 虽然是盛夏夜,然外面刮着大风下着暴雨,身上又淋了雨,身子泛冷,浑身又湿漉漉的,的确不舒服,烤一烤火,身子暖了不少,衣衫干的也快了些。 借着火光,君兮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宫澧,他衣衫微湿,一绺乌丝垂落胸前,乱而不杂,盘腿坐着,正拿着树枝拨着火,火堆芘剥的响着,漆黑的山洞里,火焰光影跳动,映在他脸上荧黄的光,显得棱角分明,别样好看。 君兮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突然,君兮眸子霍然瞪大,“你……” 君兮看着盘腿坐在身前,优雅自如的宫澧,震惊的不能言语,他的腿上穿着紫红官裤,双腿紧致圆润,裤线随和,并无绞银,再想到方才他进到里面取枯木引火时,走路便已无金属撞地之声,“你……你的腿?” “怎么?”宫澧垂眸,认真的拨弄火堆,毫无异样。 “轮椅呢?”君兮问。 “已拆成绞丝,自是无法复原,扔了。”宫澧答得自然,君兮却如遭五雷轰顶,“你无腿疾?” “我何曾说过我腿有疾?”宫澧闻言抬头看向君兮,眸子黝黑明亮。 “好像……是没说过。”君兮眉头一皱,仔细思索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可是……你无腿疾为何落坐轮椅之上?” 宫澧将手中已烧短的枯枝丢进火中,抖了抖贴在身上湿沓沓的衣服,哗啦一声拧出水来,又抖了抖,做完这一切,他才透过黄红火焰,看了她一眼,从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懒得走。” “懒……”君兮一阵无语,脑中突然回想起在城西药庐时,白殷对宫澧说的那句话,“带着这东西,不累赘吗?” 白殷天生银瞳,可视肌骨,她自然看得出他并无腿疾。 想到白殷,君兮突然想到今日望江楼之事,不禁开口,“今日,白殷于望江楼内找了我。” “谈了什么?”宫澧已又寻了一根枯木拨火,面上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对他说一般。 “谈了一道菜。” “目的?” “她想为你解毒。” 宫澧问的言简意赅,君兮答得也一针见血。 君兮说着抬头看向宫澧,“你手上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奔波寻求,甚至不惜剑走偏锋找到仅一面之缘的我来。” “血莲,她想要血莲。” 第69章 谜之死因 “血莲,她想要血莲。” 枯枝干草已不知在这山洞中放了多久,早已干的不能再干,火一燃起便烧了起来,烧的很旺,噼啪响着。 见火已生起,宫澧将手中的枯枝丢进火堆,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方才开口,语气平和清淡,“是药王谷寻了千百年的一味良药,据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我娘留下来的。” “你娘留下来的药王谷之药?二十年前夫人离世,二十年前老国公战亡,二十年前药王谷传人交替,鬼医白煞入世……”君兮低声喃喃道,霍然抬头,“那你娘是……” “没错,她是药王谷第七十一代传人,鬼医白煞的师父,人称圣手白情。”宫澧接道,肯定了君兮心中所想。 君兮却皱了皱眉头,当年老国公宫德临危受命,战平八方守国安泰的事迹,坊间不知出了多少话本子为其歌功颂德,后突遭大变,城民百姓竟自发丧服加身,三日方除。 甚至时隔二十余载,街头巷尾的说书人还在讲着国公府的事迹,多为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铁血之色,却也有一段是讲其与夫人举案齐眉的铁血柔情。二人情深意切,羡煞旁人,当年老国公阵亡的消息传回京来,夫人更是直接吐血昏厥,月余则殁,可见情深。 “她既是药王谷传人,必然医术卓绝,可当年老国公阵亡之时,她毕竟身怀六甲,心中有所牵挂寄许,怎会听到夫君去世的消息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君兮当即听出其中问题来。 “我娘入世时便与我爹相识,十年,我爹镇守边关,我娘于各国游走,寻得异国药草。待我娘出世,我爹方班师回朝,二人确感情至深。然如你所说,我娘纵使再悲伤,当时的她身怀六甲,那毕竟是宫家唯一一丝血脉,无论如何也不会心力交瘁到一病不起,甚至撒手人寰。然药王谷之人久浸灵药,一般药毒之物都不能伤其身,所以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使得她根本支撑不到生产,只能勉强逝后于棺材中诞下了我。” 宫澧说的不缓不急,语气也平静无波,仿佛口中所言不过他人一桩旧事,与他无关,眸子却黯然无色,黝黑的似一滩死水。 身体康健出身药王谷的圣手医仙,最后竟因身体不安,一病不起而殁,二十年已过,她真正的死因究竟为何,终是无人知。 “你可曾去过夫人陵墓?”君兮看着宫澧,轻声问道,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她此问,颇有大不敬之心。她心里其实希望可以开棺验骨,以确定夫人的死因。虽然已事隔二十年,物是人非,但骸骨仍在,尸骨是会开口说话的。 “去过。”宫澧答道,声音森凉冰冷,“不仅去过,我还开了棺。” 一句话,震惊的君兮说不出话来,她方才一问已觉不妥,自古以来崇尚死者为大,我朝律例更有亵渎尸身惩治刑罚。 凡是以焚烧、支解之类手段残害死尸或者是将尸体遗弃到江湖水中去的,都要按照“斗杀”罪减一等即流三千里行罚;如果仅仅是损伤尸体的,也是按照斗杀罪减二等即徒三年;但如果残害、遗弃的是自己尊亲属的尸体,那就要按照斗杀罪处以斩首死刑。此等不论,便是百姓在田间地头、施工时发现了无名尸首而不予以埋葬,随意丢弃的,也要处以徒二年;把尸体烧毁的,处徒三年;如果是尊亲属的尸体,就要加罪一等;烧毁棺椁的,处以流三千里;烧毁尊亲属尸体的,就要判处绞刑。 入殓之尸更不可随意妄动。至少有案在册的,不曾有一例入殓之尸开棺供验的,所谓入土为安,人们认为开棺会扰逝者安息,死不瞑目。 据说曾有人因对死者死因存疑而开棺验尸结果行路撞鬼的,被亡魂找上门的,民间虽有此等流言然无籍册记载,难辨真伪。不过她在丰州时经常助府衙知县断案,有几宗案子,明知有疑,却因已经入殓,其家人恐惊扰亡魂拒绝开棺验尸,而使真凶逍遥法外。普通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堂堂一品诰命夫人的棺。 君兮自己素来是不信鬼神,她一直坚信若查验尸骨可得死因,还逝者公道,才算慰了逝者亡灵。一具骸骨因得不到仔细勘验,使得真凶逍遥法外,才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可没想到身为人子的他,竟亲手掘了生母的坟,开了封棺。 第70章 不翼而飞的尸体 君兮心里想着,嘴上已开了口,“如何?骸骨之上可有伤痕留存?尸骨可曾泛黑?尸身之上……” “尸体不见了,棺里只有些陪葬的首饰。”宫澧出声打断了君兮一连串的问话。 “不见了?”君兮诧异的重复了句,眉头紧蹙,“那你开棺之前,坟土可有翻动的痕迹?” “我是两年前去的,陵墓多年无人打扫祭拜,坟土已被雨水打的僵硬结块,大块大块的结在一起,上面长满了一人高的草,少说有十几年未动过,若有翻动,也是十几年前翻动的了。” “棺木呢?你掘出棺木后,棺木之上可有开凿痕迹?” “棺椁乃由长木榫接后灌铁水层层封死,根本无法在打开后再拼接回去,我是用内力将棺木层层震碎后,方才看到内里的情形。” “所以,下葬时那棺椁里便已没了尸体?”君兮的瞳孔陡得一缩。 “可以这么说。”宫澧微微点了点头。 “坊间有言,‘昔有宫家主,殡出棺啼哭,开棺得验之,婴孩其中舞’,可是真的?”君兮突然问道。 “是真的。”宫澧点了点头,“那婴孩便是我。” “将你从中抱出之时,棺椁应还未曾浇灌铁水吧。” “那是自然。”宫澧浅笑,“若是浇了,即便哭喊之声震天响,他们恐也不会开棺将我抱出。” “将你从中抱出,彼时已近出殡,按理应立刻铁水封棺,以得及时入殓,当时棺椁一直在一干人等的眼皮底下,开棺抱出你的时候,夫人还在棺中,怎的这一开一闭后封了棺,尸身竟消失了?众目睽睽之下,一具尸体还能不翼而飞?”君兮眉头紧锁,脑子里思来想去,微微摇了摇头。 “我也想不通。”宫澧也摇了摇头,冷笑了声,“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爹的尸骨散在边疆,不曾运回半块,我娘葬身于野,尸身竟也不翼而飞,十七年前国公府那一场大火,我也差点尸骨无存。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团毫无头绪的线,纠缠在一起,看不透理不清。” “不对啊。”君兮突然眸子一闪,“既然你娘是药王谷传人,那药王谷不顾你娘的死活吗?”君兮诧异的问,药王谷不是十分庇护谷中之人的吗? “药王谷人出世之后,尽皆归谷隐世生活。当初我娘选择嫁与我爹,并非隐世,便是与药王谷断绝了关系,故不再受药王谷庇护。她离开时带走了血莲,药王谷念我娘十年来为谷中觅得无数稀药,便允了,这也是为什么血莲会在我手上。”宫澧开口解释道。 “我娘逝后,药王谷曾放言,宫氏一族凭血莲可不付代价求医药王谷,当时天下人都以为宫氏一脉已绝,对此嗤笑不堪,想来那时候,药王谷便知晓我尚在人世,此举也算对我娘之死的态度吧。” 君兮闻言轻笑,白情既已不是谷中之人,药王谷何必放出此言示好,天下之事,唯利所图,药王谷此举恐怕与白情无关,意欲夺回血莲吧。 君兮心想,口上却未多言,宫澧何其聪明,怎会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血莲能解你的毒?”君兮开口问道,今日白殷所言,虽句句透着欲夺回血莲之意,却更有想为他解毒续命之意。 “血莲虽有医死人肉白骨之传言,然世间焉有药物如此之神?她没与你说吗,三分把握,不治也罢。”宫澧语气依然平淡,似乎口中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算了,先不说这些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谈谈迫在眉睫的事吧。”宫澧似不想再谈论此事,话锋一转,直接将话题转到了近日大案之上,“国公府今日是回不去了,你心中若有惑不解,可询问于我,虽不尽晓,略知一二。” 君兮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追问,国公府的事非一日两日可理得清的,至于宫澧的毒,医与不医与她并无半点关系,她本就没有理由过问。 第71章 一夜安眠 “周道直和穆宗入仕之后,官职升迁情况如何?”君兮正色问道。 原本是打算回府后遣钟离去吏部调档案来看,如今是看不得了。周道直那句恩将仇报必不是空穴来风,为官之人,有恩一般也多与官职变动有关,故有此问。 宫澧亦知君兮心中所想,缓缓开口,“四十年前,年仅十五的周道直还是太子李建成府中门客,玄武门事变时突然反水倒像秦王,留了一命,太宗继位后封他做了一个七品宣义郎,后来边关战事吃紧,他主动请缨参军,帝大悦,封他为振威副尉,归风广亮麾下,大胜归来,一路连升直至副帅,用兵为人都深得圣心。甚至当年风广亮谋逆大案,麾下副帅尽皆株连都未曾动他分毫,再后来便是新帝登基,他入朝弃武出仕,累迁至中书令,而穆宗,一直都是秦王党,虽然玄武门事变时他已经是长史了,不过因为一直不曾有功,所以一直不升不降。周,穆二人是同乡同门,一同出仕,后来周道直做了中书令,穆宗才被一点点提拔成了中书侍郎。” “这样子。”君兮点了点头,“所以,周道直对穆宗是有知遇提拔之恩的。如此说来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是有可能说的通的。”说着想着,她突然诧异的看向宫澧,“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闲来无事曾去过吏部两次,看到便记了下来。” “太宗虽然开明治事,毕竟也是君王,既然风广亮犯的是通敌叛国的谋逆大罪,副帅尽株连,周道直何德何能竟可独善其身?”君兮眉头紧锁,在脑中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尘封多年的事,人已都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又有谁知道呢。”宫澧浅笑,那笑却颇无奈,他现在追查之事,何尝不是尘封多年,人已俱亡,深埋历史的往事,真相究竟何如,又有谁知道呢。 “万一我最终都没破了此案,会怎么样?”君兮看着宫澧无奈笑颜,突然开口问道。 “轻则牢狱之灾,重则身首异处。”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你若真因此死了可千万别来找我。”君兮摇摇头笑道,“届时每逢初一十五我会给你烧香的。” “放心,我会拉着你一起的。”宫澧看着君兮,露出了一丝浅笑,“到时候,钟离烧的香火分你一半。” “堂堂国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总要明白些。” “本公不知道浮屠有何用处,本公只知道,黄泉路难走,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宫澧笑着看向君兮,半晌又开口,语气透着慵懒散漫, “夜深了,早些睡吧。” 漆黑的山洞在火光照耀下呈昏黄色,跳跃的火苗晃得人影一晃一晃,枯枝干草在寂静的山洞中烧的噼啪作响,宫澧的话似有魔力一般,君兮抱着双膝,头抵在腿上,脑中思来想去,眼球在眼眶滴溜溜打转,迷迷糊糊就那么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中,仿佛眼前有个人影在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嗯~”君兮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旁热乎乎的,往里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外面滴答声,雨似乎已经停了,自己的衣服也干了,皱巴巴的穿在身上有些难受,不过枕头蛮软,还颇为舒服。 山洞里怎会有如此软的枕头?君兮心想,霍然惊醒,睁开眼睛猛的抬头,一张放大的脸近在眼前,君兮蹭的坐起身来。 “醒了?” 宫澧挺直坐在她身侧,双目一直看着眼前火堆,那里已燃了一地灰烬,见她醒了,开口问道。 君兮心中警铃大作,身处险境,自己怎会睡得这般熟? 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宫澧慵懒散漫的话,“夜深了,早些睡吧。”便再没了。 她素来眠浅,几乎永远都是半寐半醒,不是行走江湖的警觉,而是每每熟睡,必然从噩梦中惊醒,吓得多了,故而不敢深眠,昨夜竟一夜无梦安睡,是他用了催眠之术。 君兮的目光落在火堆之上,火已经熄了,只通红的木头还散发着热气,那大堆灰烬昭示着身旁一夜未眠人。 “你一夜没睡?”君兮侧目。 “地硬天寒,睡不着。”宫澧淡淡应了句。 “时间紧,任务重,想办法尽快赶回去吧。”君兮心中异样之感浓浓,站起身便欲向山洞外走去。 “回来。”宫澧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朝里面指了指,“从这里走,这里是通的。” 宫澧说着,轻轻拂了拂皱巴巴的衣摆,站起身来已朝里面走去。 “通的?”君兮诧异。 “通的。”宫澧肯定道。 第72章 那崖,那狼,那密道 山洞里四面山石密封,把光遮的严严实实,似乎永远也没有白昼一般,根本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入口处又是一个下坡,出去直接便会落于崖下,依昨日腾起高度,少说数十丈高。 宫澧拉着君兮往深里走去,君兮环视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洞里是弯弯曲曲的嶙峋之路,只容的下一人通过,坡坡坑坑十分难行。 “这个山洞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人工开凿的。”君兮抚摸着洞壁,可以明显摸出斧凿痕迹,诧异道。 于半山腰开凿这么一条通道,人力物力都不可估计。 “跟紧我。”宫澧似乎根本没觉得有何异样,只一手拉着君兮的手臂,一手摸索着山壁,小心前行。 君兮也不再问,一路磕磕绊绊,二人在黑暗中搜寻摸索,缓慢前行,约么两个时辰后,二人从蜿蜒石道已走到尽头。 头上是一块巨石,丝毫光亮不透。 宫澧站在君兮身前,遣君兮往回退了退,伸臂握住巨石一边,手上用力,巨石移动,只闻轰隆声不断,尘土下落,竟生生将头上巨石横推了开去。 久久在黑暗中停留,已适应了全黑之景,璀璨亮光乍照射进来,刺的君兮眸子一痛,待到眼睛适应了强光,二人方先后出了洞,才发现朝阳初升,竟不过卯时。 君兮站在洞口,立于巨石之上,前方十数丈远,漆红大门上书洛阳城三个大字,这出口竟设在城门边上。 “不解释一下吗?”阳光沐浴在身上,暖意洋洋的,君兮看向站在身侧的宫澧,开口问道。 “解释什么?”宫澧反问。 “那崖,那谷,那狼,那洞以及这直达城门的密道。” “有些时候,你真该笨些才好。”宫澧看着君兮绽了个笑,那笑,透着几分欣赏,几分赞识,更透着几分无奈与隐忍。 “十七年前,国公府的那场大火使得国公府百十余口尽皆丧身火窟,族叔宫忍拼死将我救了出来。我活了,他死了。”宫澧语气平淡,说的甚是简单,君兮却听得出,他平淡语气中蕴含着的浓浓忧伤,双亲早亡,只族叔一位血亲,却为救自己而亡,此中恨意,不逊于父母双亡之恸。 “临终前,他让我离开东都。我听了他的话,将他草草埋了,便只身离开,却因过于年幼,不慎跌到崖下,落入河中,为狼群所救。那崖便是此崖,那河便是此河,那狼便是此狼,这密道,是我亲手挖的。” “这十七年来,有十年,我是在崖下与群狼共度的,它们已将我视为它们一员,昨日群狼嗅到了我的气息才集体出现,见我狼狈之像,群狼误认为是你害我,才会发动进攻。” “对不起。”君兮开口致歉。 昨日落于崖下,他便带着她往前走,仿佛对那里十分熟悉,她便起了疑。再到狼群突现,他腾空而起,正落入山洞,那山洞与山体融为一体,又有草木遮掩,站在崖下根本发现,那时她便觉得他对那里过于熟了。在山洞里,他寻的到干枝枯草引火取暖,更能带她从人工开凿的密道直接从崖下回到洛阳城,她已确定他去过那里。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与狼共度十年,那该是怎样的三千日夜?想都不敢想。 “没关系。”宫澧淡淡道,“本就没打算瞒你,不过是有些事,你未问,我便没说而已。” “他将我们推入崖下,本该九死一生,最不济也拖的过这三日之期,若他得知我们只一夜便归,不知会不会疯掉。”君兮心知又提了宫澧心中往日旧事,心中有歉,寻了个话题将此事岔了过去。 “一夜已经够久了。”宫澧轻仰下颌,望着朝阳的辉光,城门在辉光中透着金灿灿的光,“朝阳初升,光明方现,不知又有多少生命已被暗夜吞噬。” 第73章 他终究是要失望的 “进城吧。”君兮道。 城门已经开了,商贩推着板车三三两两入了城去,君兮抬脚走了两步,不闻身后脚步声,回首望去才发现宫澧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君兮回身看向宫澧。 “我需要你帮个忙。”宫澧站在那里,见君兮回身看来方开口道。 “什么忙?” “我不能这样出现在城门。” “什么意思?”君兮一怔。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宫澧闻言睨了她一眼,“我若这般走回去,还未回到国公府,皇上就能下一道圣旨办我一个欺君之罪。” 君兮这才想起来,宫澧在众人眼中不过一个残废国公,才得了不朝不拜的特旨,将王公大臣耍的团团转,如今轮椅已废,他若这般走回府,只怕皇上会和他新仇旧恨一起算,到时候斩个十次八次都不解恨。 “那怎么办?” “你”宫澧霍然抬手指向她,四目而对,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背我。” 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置疑。 君兮瞪大了眼睛,四外看了看,眼见四周都没有人,才不可思议的用手指着自己,“我?你确定?”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吗?” “堂堂国公,你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背你回去,吗?”君兮一个“吗”字,音儿拉的老长,看着眼前身材修长的宫澧,仍然难以置信。 “别无他法。”宫澧双手一摊。 清爽的夏日的早晨,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雨后的天空透着别致的蓝,太阳似乎也温柔了起来,褪去了炽热的火辣,红彤彤的太阳带着丝丝暖意冉冉升起,照亮雨后初晴的洛阳,空气中还泛着泥土湿润的芬芳。 城门刚刚开启,小商小贩都推着板车进了城来,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街头巷尾的打听着达官贵人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听说了吗,昨儿在城南普宁坊的巷子里,荣国公被黑衣人劫走了,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呢。”一说书先生刚摆开摊,手里还捏着块醒木,见人群聚在一起,停下手上活计低声道。 “听说寻了一夜还没找到呢,这些贼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有人应和。 “那荣国公不是很厉害吗,平突厥破倭寇,这么轻易就被人掳走了?”突然一个一身锦衣打扮的男子出声道。 “荣国公当然厉害,但是毕竟有腿疾,无法直立行走,运筹帷幄倒还凑合,上阵杀敌说到底还是不行,唉~”那说书人长长叹了口气。 “是个瘸子?”锦衣男子闻言一愣,眸中光彩霎时间失了去,“传说中惊为天人的荣国公竟然是个瘸子,没劲。”他低啐一声,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城去。 聚在一起的人众多,没有人注意是有人加进来,还是有人离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着有钱人的新鲜事儿,唾沫星子横飞,说得仿佛亲眼见了似的。 “听说了吗,继中书令和中书侍郎之后,昨儿夜里,又有人遇害了。”那书人穿着长褂,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刚摆好了帆旗,见众人聚在一起兴意阑珊的模样,又开了口。 “这回又是谁啊?” “就是开国元老赵太尉,昨夜被人在府中杀死了,也是在书房内,那现场之惨烈,从门前过都可闻到血腥气。” “又是在书房?” “是啊,一日杀一人,这等恶徒一日不捕。朝中大臣怕是都不敢再踏入书房半步了吧。” “哼,为官的权眼遮天,死也活该。”人群中也有人低声啐骂。 “哎,你怎么知道太尉府出事儿了?今儿早上我打门前过都被官府赶了过来,普宁坊那一带已经被官兵封了。” “我?”那说书人闻言,突然脖子一横,“南来北往的消息,可是我吃饭的家伙事儿,我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所以你是咋知道的?”众人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却还有人不依不饶的揪着问。 “嘿~”说书人闻言脑袋一晃,“我婆娘的三姨婆家的小叔子的婶婶的姐夫的外甥女,是太尉府的厨娘,今晨我听她说的,可靠的很。” “又一条人命。”君兮沉着脸从人群中慢慢退出来,推起板车朝国公府走去,板车之上国公大人优雅的坐着,这板车,是宫澧坐过最简陋却也最奢侈的车了。 这板车是用昨夜那颗鸡蛋大的夜明珠与菜农换的。 君兮推着宫澧走在路上,过路官兵一列列,却一队查看的没有,就这么擦肩而过。 “看来相比破案而言,皇上更希望你死在外面。”官兵走远,君兮低声道。 坐着奢华板车的国公大人闻言,嘴角一咧,扯了个浅笑, “可惜,他终究是要失望的。” 第74章 归去来兮 君兮推着宫澧回到国公府时,府内还是昨日离去时的样子,一砖一瓦不曾偏移,一草一木不曾变动,草木深深似空院,庭院森森,一人也无。 “钟离?”君兮唤了声,也没见人出来。 “别喊了,他不在。”入了府,宫澧便从板车上跳了下来,一步步走回书房,再坐下去他会发疯的。 “你怎么知道?”君兮挑眉一问,这个消失了一夜的主子竟知晓钟离现在身在何处? 宫澧走在前面,停都未停,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话,“他护卫不利,现在应在领罚。” “真是个可怜人。”君兮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跟上去。自己主子乐意被劫,做护卫的还要为此领罚,可怜可怜。 宫澧面含浅笑走在前面,在翠竹掩映之中的风情阁门前站定,双手合击,啪啪啪,三声击掌之声清脆响亮。 “主子。”击掌之声未落,一黑衣人突然凭空出现,匍的半跪于地。 “说。”宫澧开口吐出一个字。 “昨夜丑时,赵太尉于府内书房被人割尽浑身血肉,血液流尽而死。主子失踪期间,沈相曾遣一百府兵出城寻找,今晨方归。夏侯昨夜遣人刺探国公府,铩羽而归。钟统领已领罚完毕,于药庐面壁候命。”黑衣人半伏于地,一句一件事,件件精简清楚。 “嗯。” 宫澧微微颌首,鼻子哼了一声,抬脚走进风情阁内,从案上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封早已封好了的信, “将此信送给钟离,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黑衣人恭敬接了信,后退几步,倏地消失在房檐之边,似未曾出现过一般了无痕迹。 “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宫澧对着空气淡淡吩咐了句,方转头看向君兮,“你也回竹楼小榭梳洗吧。” “好。”君兮微微点头,转身退出风情阁,回了竹楼小榭。 青石铺路,翠竹掩映,虽绿意盎然却难掩清冷,入门前君兮已注意到,竹楼小榭周边隐卫已退了下去,她微微吃惊,隐卫知她要洗浴,竟已提前退下,有素质,有眼力见。 当她打开竹楼小榭的房门时,更加吃惊,只见室内浴桶已然布置好了,水温刚好,氲氲热气袅袅腾起,屏风已摆在了入门处,洁净衣物也已备好,就连换洗绷带药酒都已经备在了一边。 这素质,这服务,这效率,君兮心里暗暗佩服了一下。 君兮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随手挑了件天蓝色水青长衫穿了上,给手简单重新包扎了下,又走到墙边雕花木柜前,取出一紫檀湘木首饰盒,啪嗒打开盖子,一支支金尾鸾钗静卧其中,钗头尾身,尽皆镶金攒玉,镂雕琢堑,华美的很,君兮的手从上掠过,却未在任何一支上停留,片刻已至最末,君兮的手一松,啪的合了上,抬手将披散在身后的五黑发丝撩起,随便绾了个结,未选一钗。 做完这一切,君兮又走到窗前,将窗门打开散了散热气,刚一推开门,见一黑衣人已端着姜汤候在门口,姜汤还腾腾冒着热气。 君兮笑着接过姜汤,两大口饮尽,把空碗塞回给黑衣人,大步出了竹楼。 宫澧坐在四角亭子里,手中摆弄着翠玉盏,头吊玉冠,两鬓发丝全都拢了进去,面目尽露于外,似月如玉,腰间系着锦丝绦,坠玉珏佩,不同往日大紫官服,着红黑长袍,金丝芡纹,红底镶黑边,坠绛紫祥云文,内配银白里衣,对此鲜明,甚是乍眼,看上去却不似往日冷冰疏离,反倒亲近自然了些。 身前桌上已摆上了十几碟佳肴,看色泽,闻香气,与望江楼的糕点菜肴相比竟毫不逊色。 “国公大人。”君兮走上前去,寻了个石凳坐了下去,目光则一直徘徊在盘碟之间,肚子已经唱了一整夜的空城计,她着实饿的慌。 宫澧闻声抬头,见君兮水青长衫随风而摆,内搭鹅黄抹胸,清新活跃,腰间不佩一物,黄蓝相间,倒显得腕上那碧玉珏的殷红纹络颇为刺眼,宫澧只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已转向他处,“趁热吃吧。” 第75章 飞来夫君 一场饕餮之餐,君兮吃的饱饱的方放下手中银箸,接过黑衣人递过的茶盏,刚要入口突然问道,“国公大人一年俸禄几何?” “千百两。”宫澧拨弄着茶梗,不假思索便答。 “黄金?”君兮紧接。 “白银。”宫澧浅笑。 “这么贪?”君兮眉头一皱,目光打量着眼前镇静自若的某人。 “嗯?”宫澧不自觉的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明白君兮言下之意。 “这一顿饭,丝毫不逊我在望江楼内胡点那一顿,即便不值万银,定也值白银千两,要不要再奢侈些?”君兮挑眉,“一饭千金,这日日顿顿,须得贪多少国银才够?” “放心吃你的吧,一金一银都清白的很。” “有多清白?” “比你清白。” “……”君兮一口茶水差点呛着,自己不过惩治了个朝廷蠹虫,怎的清白都不保了? 宫澧轻笑,看向君兮,一阵微风拂过,凉意袭人,君兮虚绾着的秀发随风轻摆,飘落三两丝。 “为何不插簪钗?”宫澧轻轻开口,目光落在她微散的发髻之上。 “国公大人置备的簪子过于华美,只那么一个还凑合,昨日还在河中遗失了,如今没得合适的,索性便没戴。”君兮笑道,“这不,想着来国公这里讨些银两,打算买支去。” “怀揣千两银票,何必来本公这里苦穷?”宫澧笑着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国公大人怎的这般小气。”君兮放下手中茶盏,也不再耽搁,“走了。” “这就去?” “不然呢?” “遣人随你同去吧。”宫澧轻轻叩着手中茶盏问道。 “不必了,不过买支钗,去去便回。” “普乐坊的藏金屋,簪饰甚美,可去一观。”君兮刚走了两步,宫澧在其后淡淡道。 国公府地处永宁坊,与普乐坊隔着十街二十四巷,君兮出了国公府,在街上闲散的走着,看着周围热闹非凡的街巷,人来人往,百姓碌碌忙忙,因一个铜板争执的面红耳赤,顶着斗大的日头高声叫卖,为琐碎生活的柴米油盐奋斗着,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不论家国天下发生了多大的事,百姓只希望得个安稳的日子,过活眼前,仅此而已。 “娘子!” 突然身后响起的一声喜呼,衣袂掠过,卷起风声,一个人影倏地自身后扑将过来。 君兮耳廓微动,目光一凛,一个闪身避过身后袭来身形,水袖甩出,直缠上身后袭来之人,绕腕猛的一扯,那人彭的一声滚落在地。 君兮甩手拂袖,全旋转身,裙角飞扬如一朵绽放花蕾,蓦然回首,眸中杀气腾腾,目光森冷如刀。 却见地上男子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不停翻滚,口中仍念着,“娘子……娘子……” 君兮目光变换,眉头微皱,什么情况? “女侠饶命啊。” 君兮还没想明白,一老妇人已从街旁屋内跑了出来,老妇人头发尽白,脊背深弯,步履蹒跚,看到蜷缩在地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女侠饶命,我这痴儿受了刺激,得了癔症,老婆子给您赔罪叩头,求女侠看在老婆子与痴儿相依为命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老妇人说着头便向地上叩去。 君兮连忙上前扶住老妇人,“婆婆请起,请起。” “多谢女侠,多谢女侠。”老妇人站起身来,连连道谢,方才匆忙走到男子身侧,身子微颤,脚步却一步紧随一步,焦急的走到他身侧将其搀扶坐起。 “痴儿啊,人都没了十多年了,怎的就放不下啊。”老妇人心疼的扶着儿子,眼中浊泪下两行。 近日来多翻刺杀暗袭,君兮的神经紧绷,乍发觉身后有人袭来,出手颇重,虽不致死,这一下撞的也不轻。见眼前情景,君兮心中颇为自责,走上前去搀扶起老妇人。 “娘子~” 男子原本捂着脸的手突然伸手抓住君兮的衣袖,双目含着泪,却死死盯着君兮,眸中透着惧怕,更多的却是欣喜。 老妇人见状连忙扯过儿子的手,扯了几下却没扯开,老妇人轻轻瞥了一眼君兮面色,略有些焦急,“儿啊,你认错人了,快松手。” 第76章 是个大官儿 “婆婆,快些起身吧,地上凉。”君兮尽量忽略掉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搀起老妇人。 “哎哎。”老妇人扶着男子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男子死死抓着的衣袖上,声音已微微发抖,“女侠若不嫌弃,可愿进屋喝点淡水,算老身给您赔罪了。” 君兮的目光落在男子死死抓着她衣袖的手上,若她不应,男子定不会让她离开,老妇人说话声音发抖,显然是怕她不应,不知一会儿该怎么办,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和心智不全的男子,她断下不了硬手,索性先应了吧。 “好。”君兮开口应了。 “诶。”老妇人欣喜应声,“这边走。” 老妇人口中的家,是一间青墙围起的砖房,里外两间,对寻常百姓来说也算大户了,入门里面却只简单几件桌椅板凳,都磕碰的缺了碴,掉了漆,桌上只放着两个缺了半角的大碗,再无其他。 “女侠请坐。”老妇人拉过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张木凳,颤颤巍巍去后屋盛了一碗白开水来,开水清波袅袅泛着白雾。 “儿啊,松手。”老妇人回来见男子还扯着君兮衣袖,连忙放下碗,扯了扯男子,“不然女侠坐不下的。” 男子俩眼睛滴溜溜的偷偷瞧了君兮一眼,好半晌才讪讪收回了手。 君兮领意,拉过木凳坐下,男子连忙紧挨着坐在了她旁边,眼睛偷偷瞄着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女侠见谅,痴儿自从多年前受了刺激,遇见年轻女子便唤做娘子,女侠切莫怪罪。” “女侠不敢当,若婆婆不嫌,便唤我君兮吧。”君兮微微颌了颌首。 “是,君姑娘。”老妇人应了声,君兮也不强求。 “夫人是遭了什么不测,令郎一时难以接受吗?”君兮看了看坐在身侧如孩童般的男子,若本是健全男儿郎,发生什么样的事才会使其成这般模样? “唉。”老妇人长叹了口气,“痴儿确是因为妻儿遭祸,受了刺激才成这副样子的。” “可否讲谈一二?” “我那儿媳是隔壁刘秀才的女儿,唤作刘枚。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刘秀才自恃文人清高,万般皆下品,整日里什么也不做,然他中了秀才连考了二十余年也不曾再获半点功名,又嫌娃子是女儿家,不能承他之志考取功名,所以日渐沉沦,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便将闺女卖给了官家为仆。”老妇人坐在木凳上缓缓道。 “我儿与刘枚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极好,当时老头子尚在,老身家里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好歹算是自在,吃喝不愁。我儿得知女娃子被卖给了官家做丫头,便想将她赎出来,三年积攒,又东拼西凑了些银两去赎,官家恩德,不曾收受便除了奴籍放她归家。老身一家感激戴德,后听闻官家夫人有了身孕,食欲不振,平素都是我这儿媳照料,为报恩德,儿媳便又回了府去,不做活,只陪官家夫人说说话唠唠嗑。” “儿媳当时已有孕在身,即将临盆,本想着去官家吃食上也可改善些,哪成想没出几天那官家却犯了事,整个府里的人都被拉去斩了,可怜我那怀着身孕的媳妇,就这么莫名冤死了。”老妇人说着扯着衣襟擦了擦眼角热泪,“我儿日日盼着媳妇带娃归来,没想到等来如此噩耗,一时接受不了,就成了这般模样。” “婆婆节哀。”君兮出声安慰道,“如此这般痛丧妻子,他这般状态倒可得一时安乐,不失为一种解脱。” “可怜本是幸福之家,一夜间儿媳惨死,儿子疯癫没了家的样子,祖上无德遭这飞来横祸啊。”老妇人说到这里,面上痛楚,再看向一侧癫傻疯儿,深深叹了口气。 “令郎至情至性,上天有感,这痴癫之症终会好的。” “老婆子没想过这等奇迹,只是惧怕老身这把老骨头活不上多久时日,到时候,这傻孩子怕是会吃得苦头。”老妇人忧心的看着疯儿。 “对了,婆婆可知刘枚所在那官家任何官职,是何姓府邸?”君兮开口问道,刘枚乃除籍之身,不过是入府相帮,即便那官人犯了株连大罪,按理也不该将已除籍的丫鬟牵连,就算缉拿当时情况混乱被一同被捉,她也当为自己喊冤,官府查看府籍便可将其释放,怎的会枉死?而且就算最坏来算,她真的已被官府枉杀,她还可为其追讨些抚恤金下来,虽解决不了什么大事,好歹可以改善下他们的生活。 “是个大官儿,好像是将军。”老妇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迟疑道,半晌重重点了点头,“对,是将军,姓风,风将军。” 第77章 洁癖 “确定姓风?”君兮开口追问。 “是,姓风,风将军。”老妇人这回肯定道,“是将军,打大仗的官儿,府里头人可多呢,可大的个官儿。” “好,我知道了。”君兮点了点头,看了看外面,“天儿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婆婆也节哀,有时间我会再过来看你们的。”君兮鞠了一礼,站起身来。 “娘子~”李钦抬头,眼睛紧紧锁在君兮身上,低声嘟囔了句,语气微弱,略有惧怕,更多的责是不舍,不过这次没动手。 君兮笑着看向他,“你要听婆婆的话,我出去买些物件就回,可好?” “我也去。”李钦蹭的站了起来。 君兮摇了摇头,将他按回木凳上,“你乖乖在家等着,听话。” “好。”李钦突然笑了,使劲点了点头,手往外使劲挥了挥,“那娘子快去,快点回来。” 君兮笑了一笑,辞了老妇人,出了门去。 人生处处有惊喜,有些深埋历史尘埃之中的事,总会在无意之间擦掉浮灰露出本来面目,许多陈年旧事也随之渐渐浮出水面,真相已然不远了。 君兮出门后加快了脚步,买了钗要早些回府去,时间不多,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藏金屋。” 君兮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匾额,心中颇为惊讶,昔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传为一时佳话,本以为这铺子怎么也会是高雅之殿,而这藏金屋不仅门面不大,除去匾额颇为出彩,与周遭铺子竟别无二致,不过东都一个小小的首饰铺子,竟敢以藏金屋为名。 “客官里面请。”君兮还没跨进门去,已有人迎了出来,是个须发尽白的老者,面容慈祥和蔼。 君兮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个敬礼,抬脚走了进去。 “客官需要些什么?”老者跟了进去,看着君兮绾着的发,慈声问道,“钗?簪?耳环?玉石?” “钗。”君兮出声答道。 “客官随老夫来。”老者走在前面,引着君兮入了里间,藏金屋门面不大,里间却不小,四面墙壁皆镩着紫檀架子,架子上分列钗簪玉石,井井有条,几位小姐模样的人正在架子前挑选着。 “此列皆为上等雕工玉金钗。”老者伸臂指向入门左手边的金丝楠木柜架,“客官可自行挑选。” “多谢。”君兮微微颌首,老者轻鞠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留她自己挑选。 架子上每个格子里摆着一支发钗,君兮走到近前,目光直接落到一支水玉凝露钗上,钗头处是碧玉翡翠打磨的一只飞翔之翼,点点凝玉似露似雾,钗身则是两条首尾相衔的透明小鱼,整个发钗素净清雅,造型别致,周遭金玉相嵌的精美发钗在它的身旁都微微失了色。 君兮的目光一下子便被它吸引了过去,抬手便欲取下,然手刚刚抬起尚未落下,一女子之声已在耳畔响了起来,尖细刺耳, “慢着。” 君兮抬头,见一着粉红衫子碧萝裙的女子站在身侧,尖着嗓子道,“这钗,本姑娘看中了。”说着伸手直奔凝露钗,君兮眸中寒光闪过,掌成手刀,猛的击向女子腕间,直接将女子伸出的手臂打了回去。 “别碰我的钗,洁癖。”君兮冷冷道。 女子的手腕被君兮手刀大力打中,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三四步,直撞到身后侍女方止住身形。 “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敢这般对我。”女子站定身子,指着君兮的鼻子,尖着嗓子大声喊问。 君兮抬手从丝锦托盒中轻轻拿起凝露钗,闻言将目光移至她的脸上扫了一眼,丹凤眼,吊梢眉,塌鼻子,大饼脸,脸上还扑了厚厚一层粉,白的吓人,丑的这么有特点的人,若是见过定然终生不忘,没见过,君兮心里暗道,遂淡淡开口,“不知。” “告诉她,我是谁。”那女子下巴一扬,趾高气昂的对身后侍女喝道, 那侍女也高扬着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们家小姐乃当朝沈相嫡女沈乐月。” 君兮冷笑,原来是沈拓不争气的庶妹,“嫡女?我只知沈府有个嫡子叫沈拓,其母产后身体不健,卧床三年而逝,你这个嫡女是怎么来的?” 第78章 已难回头 “你……”沈乐月被君兮的话说的一窒,多年来,她虽是侧室所出,却一直以嫡女身份自居,东都的王公小姐也是公认的,没想到这时候竟还有人记得沈拓嫡子的身份,沈乐月丹凤眼侧目瞥向自己的侍女,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看向君兮,“沈府的事,也是你这市井小民可以过问的?”说着看向君兮手里凝露钗,“若你识相把钗给我,乖乖道个歉,本姑娘善心一发,尚可饶你一命。” “识相?”君兮冷笑,目光冷冷的瞥向沈乐月已泛红肿起的手腕,“该谁识相些,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信不信……” 沈乐月刚一开口,君兮突然将裙摆一撩,里面贴身绑着的刀具匕首刀锋乌亮泛着冷光,君兮目光森然如刀落在沈乐月的脸上,惊的沈乐月身子一晃,登时噤声。 “若你识相,最好现在就消失。”君兮放下裙摆,冷冷道。 “你……你是什么人?”沈乐月站在那里,手腕已肿的老高,心下惧怕,却强撑着气场出声问道。 君兮不答话,薄唇轻启,“三……二……” “你给我等着。”沈乐月见君兮倒数三二一,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已跑了出去,选好的簪钗都未来得及拿。 “人不怎么样,好歹还算识相。”君兮冷笑,拿着凝露钗,刚欲抬步,身后突然响起男子醇厚戏谑的声音,“多谢娘子替为夫清理门户。” 君兮脚步一滞,抬手将凝露钗放回托盒之中方回头看向身后人, “藏金屋也是你的产业?” “娘子果然聪慧。”沈拓笑道,颇有意味的看着君兮,“不知娘子怎的孤身前来选钗?” “该死。”君兮低骂一声。 沈拓却似未听到般,手里摆弄着银扇淡淡道,“某些人似乎希望娘子在某些时候蠢一些。” 君兮瞳孔骤然一缩,当即搭腕行了江湖礼,“告辞。” “受伤了?”沈拓的目光落在君兮缠着的手上,眸子微微泛冷。 君兮不答,抬脚便欲出门去,沈拓却一个闪身挡在了门口处,“娘子不问问为夫是来做什么的吗?”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君兮被堵在门口的某人止住了脚步,往后退了两步方开口问道。 “昨日娘子遇袭,失踪了一整夜,为夫甚是担忧,故而遣人四外查探,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特来告知,为娘子分忧解惑。” “你想说什么?”君兮凝眸,直觉告诉他,沈拓知道些她不知道的真相。 “昨夜,洛阳城里的好戏可是一出接一出。”沈拓摇着银扇缓步踱着,慢悠悠道。“先是国公大人当街被劫,大批官兵被遣出城寻国公。在夜半时分,夏侯爷的人偷偷袭击了国公府,与此同时,另一伙人出现在了太尉府,然后,回了宫城。今儿一早又传出了太尉大人遇害的消息。” “你是说有人故意拖住国公府的人行杀人越货之举,此人还是宫中之人?” 沈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什么时辰的事?” “子时一刻。” “谢了。” 君兮刚要走,听沈拓悠悠开口,“身居帝都,有些事的真相,是你不可以触碰的,有些人,你亦动不了,要学会适时收手,方可于这虎狼之地留命存活。” “既已弃了平凡生活,投身这乱流之中,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公子之言,君兮铭记。”君兮曲身鞠了一礼。 “不叫姒言了?”沈拓浅笑,“看来娘子与为夫的关系又近了些,只是不知娘子何时能将公子一称换成夫君?” “告辞。”君兮不理沈拓的疯言疯语,鞠了一礼便要离去。 “娘子的钗忘了拿。”沈拓抬手拿起盒中凝露钗追了上去。 “不要了。” “望江楼的饭本少都请了,这小小一支钗,本少自然落不得。”沈拓走到她身侧,抬手将钗插进她的发间,乌黑发丝配上凝露钗,显得灵动不少,“不拿支钗回去,某些外人还道是本少小气,不可,不可。” “嗯,美钗配佳人,娘子不打扮便罢,打扮起来真是惊为天人。”沈拓看着君兮,啧啧赞叹。 “沈公子既已投身江湖,如今风生水起,该守得一方太平恣意人生才对,这等宫城之事,公子以后还是少沾染的好,告辞。”君兮微微欠身,转身出了门去。 “十年一瞥,已难回头。”君兮走后,沈拓轻轻开口。 第79章 空手而归? 走在回府的路上,君兮的心情十分不好。 宫澧既已料到那人会有所行动,必然做了万全准备,如今洛阳城危机四伏,国公府素日里固若金汤,今朝他落难,自然料会有人趁机夜袭国公府。他为了不与那人正面冲突。不惜以身犯险,对部下爱惜可见一般,既料到国公府会有一击,他必定会将隐卫悉数召回以备万全。届时耳目撤回,对洛阳的大小事宜必然无法灵活掌握,而沈拓手中的岚影阁在洛阳线人众多,沈拓与她又颇有渊源,断不会袖手旁观。 昨夜洛阳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他却会知晓几分。宫澧若是自己寻沈拓讨消息,沈拓必然狠宰他一把,而她来便不同了。她对沈拓有十年前的救护之恩,她的生死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素来喜爱素净,今日匣柜之中簪钗尽皆奢贵华美,她不喜,他便指引她至藏金屋去,藏金屋是沈拓的产业他不会不知,所以她是他故意支来从沈拓手上拿情报的,堂而皇之的利用! “娘子……” 一声低唤,君兮一惊,抬头才发现自己已到了李氏母子家门前,李钦正独自坐在门槛上,看到她兴冲冲的开口唤道。 君兮移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轻声道,“你有没有听婆婆的话?” “有。”李钦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有事要出门去办,你还要乖乖的听话,好不好?”君兮看着他笑道。 李钦原本还满面笑容,听她还要走登时沉下了脸,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不好。” “乖。”君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掰开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便欲起身。 “别……别走。”李钦连忙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表情纠结,半晌指了指心口,“想。” 君兮蓦然回头,看着李钦写满不舍的脸,心底某处被微微触动,君兮笑了笑,抬手将头上凝露钗取下放到他的手心里,“这个给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等我办完了事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李钦怔怔看了看手中凝露钗,又看了看君兮,半晌才松开抓着她衣袖的手,重重点了点头,“好。” 君兮笑着起身,听李钦又道,“注意安全。” “好。”君兮点头应了声。 君兮回到国公府时,宫澧正在八角亭里纳凉,钟离也已经回了来,不过脊背似乎没有以前挺拔了,站在宫澧身后随侍,空气中泛着一丝草药味儿。 “空手而归?”宫澧看向君兮,头上无一物,手上也空空。 “岂会,国公大人如此费心,自不会空手而归。”君兮语气不善。 “见过沈拓了?”宫澧见君兮一脸不悦的模样开口问道。 “如你所愿。”君兮冷冷答道,半晌又开口道,“沈拓不过一介江湖白衣,虽有沈府血脉,却不曾有半点功名傍身,即便有些势力,也不过为自保而已,我不希望为了一己私事,把他人牵扯进来,希望国公大人下次行事之前三思。”君兮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藏金屋的簪钗确为极佳。”宫澧也不解释,只淡淡道。 “时间不多了,去太尉府看看吧。”君兮不再纠缠,抬脚已走了出去。 早在隋朝时,太尉府就已建了,历任两朝风雨,太尉府俨然是一座老府邸。 太尉府距大明宫不过百丈远,采用中轴线对称布局,建的中规中矩,不是很恢宏,却很大气。 君兮随宫澧来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挂满了白绫,火红的宫灯也已换上了惨白的灯笼。 太尉府里,大理寺少卿吕岩正在勘察现场,眉头紧锁,之前赵平安在任,遇事素来是寻替罪羔羊李代桃僵,一干事务他丝毫插不上手,他虽看不惯亦管不了,索性不管。 如今宫澧代任,做事是雷厉风行自成一派套路,一概卷宗线索之案况皆留存国公府,根本没打算让他插手,以至于他对近日这几宗大案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及坊间百姓知道的多。 现下宫澧遭劫生死未卜,这查案大任自然顺延落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对整个案子却一无所知。还有一天,陛下给的三日之期便到了,到时候结不了案交不了差,自己的脑袋怕也保不住了。 吕岩站在太尉府的书房门口,双目呆滞的看着里面之惨像,天气并不是很热,他的额头上却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去,坠落于地摔成八瓣。 “荣国公到~”大门外突然响起高高的通报声。 第80章 亲自验尸 “荣国公到~”大门外突然响起高高的通报声。 吕岩的身子一震,涣散目光似突然得了精神,倏地亮了起来,连忙迎了出去。 “国公大人,您可是回来了。”吕岩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迎出,躬着腰鞠着礼,“听闻您昨日遭劫,下官心忧,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啊,遣了不少人四外寻找,万幸国公大人福大,得以归来,可喜可贺。” “当今时节,喜贺便罢了。少卿心安,此案本公来负责,牵连不到少卿头上,少卿可回去安稳的睡个回笼觉了。” 吕岩是个正直的,秉公执法上尚可任用,不过在赵平安手下被打压的狠了,做事束手束脚过于谨慎了些,多加敲打敲打,日后可成大事,因此宫澧的回话一点颜面不留。 吕岩没想到宫澧竟然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脸上笑容一僵,干笑了两声,连忙道, “国公哪里话,大人昨日遭袭,疲乏整夜,得以脱险已实属不易,如今更是不曾休整便前来探查新案,如此劳神,下官乃大人手下少卿,怎可弃之不顾回府高眠,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 宫澧明眸微眯,还算有些慧根,一句话便已听出不妥来了,遂淡淡开口,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太尉府书房的时候,书房外有大理寺官兵把手。宫澧在门外便停了下来,挥挥手,钟离得令退了下去。 吕岩适时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之内放眼望去,一片猩红,不大的书房,地上淌满了血,令人难以置信,这些血竟然都是一个人的。血已经凝结,红的发黑,泛着腥味。 仵作正勘验尸身,书房正中,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后脑朝上,是趴在地上的姿势。赵太尉已是花甲之年,精瘦的身躯干巴巴的,须发花白,浑身血肉被割成了千片,血淋淋的贴在身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鲜血淋淋,鲜血染红了衣襟,素白的里衣饱浸鲜血,只领口还能看出一丝白色的样子。 君兮微微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凝结血块之中丢着一柄匕首,刀锋刀柄尽皆沾满了血,落在尸体不远处,书房的窗子开着,昨夜下过雨,地上还很湿润,窗子上沾了少量的泥土,已经干了,看来凶手行凶后是从窗子离开的。君兮又出门去绕到窗前瞧了瞧,窗外便是青砖石路,没了脚印的痕迹。 昨夜一场大暴雨,道路泥泞,留得下些许痕迹,暴雨如注的同时也毁了诸多痕迹。 君兮再回到书房内的时候,仵作已经站起身来,恭敬的立于一侧候命。 “勘察完了?”君兮开口问道。 “是。”仵作站在墙角处,低头躬身答了一声。 仵作是从屠宰一行演变而生的,素为贱役,一般只有奴籍贱籍的人为糊口才从此役,因仵作多接触尸体,与腐尸打交道,被认身带死气,视为不详,被民间百姓称为阳鬼,意为阎王遣来行走在阳间的小鬼。 若想行仵作一役,需得割发一绺,放血半碗,视为报答生身父母发肤生育之恩。再用姜汁熏身三日,驱其阳气,视为放弃阳身,行勘尸之不德之事,经过此礼方才能成为仵作。 所以仵作不被允许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平素里也只能在义庄过活,只有发生命案才可出义庄,因此那仵作答话时站在墙角处,离他们远远的。 君兮对仵作倒不曾有此偏见,若不是她被父亲收养,得了官家小姐的名分,怕是也会是一名仵作吧。但她一人微薄之力根本无法扭转泱泱民众的悠悠之口,人分三六九等,自古而然。 “结果何如?”君兮开口问道。 “死者乃因周身皮肉被割,血液流尽而死。”仵作低声道。 “除去割伤,他身上可还有其他伤痕?” “死者皮肉损毁严重,无从勘验。” “死亡时间?” “昨夜亥时到今日寅时之间。” “还查看出了什么?” “没了。” “你下去吧。” 君兮简单问了问,便让他下了去,勘验这么半天,得出死因是流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在亥时到寅时之间,四个时辰的间隔,这点信息,入门看到这满地的血遍可得知,还需他勘验? “将尸首抬出来,轻一些。”君兮淡淡吩咐了句,出了门去,至于怎么在满地鲜血之中将尸首抬出来,她才懒得想,由吕岩去想好了。 宫澧除了最初开门时向里面张望了一眼,便一直静静地晒着阳光,悠闲得很。 有了主心骨,吕岩办事甚是利落,尸身很快便抬了出来,放到了门外的青砖地上,除了将尸身正面放在了地上,与在室内时别无二致,似没动过般。 君兮移步走上前去,屈身半跪于地,轻轻抬起尸身下颌,瞥了眼他的脖颈喉结,纤细素手轻轻探入他的脖颈,细细摸索。 一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探在尸体的脖颈之上,太阳已高高升起,阳光很明媚,却看的吕岩后背阴森泛冷,宫澧身边的人果然都不同凡响。 君兮细细摸索了一周,方才将手抽出来,眸子似一滩清水,平淡无波,仿佛经常这么做。 收回手君兮的目光又落于尸身满是鲜血的衣襟之上,抬手揽过裙摆,拔出腿侧薄刀,轻轻挑起尸身前襟的衣衫,那衣衫已被割得褴褛不堪,破了不少裂口,割口整齐,显然是被利刃所割,而在密密麻麻的横口之内,其中一道竖割的口子在阳光下甚是乍眼。 君兮将刀收回,寻了块帛巾擦拭干净后又收回腿侧,回手一把扯过衣襟,竟生生将衣襟从竖割口子处撕了开来,露出尸体浑身割肉片痕,那瘦骨嶙峋的胸膛之上满是血迹。 第81章 收尸 “她来做什么?”宫澧侧目。 “她说她来收尸。” “赵太尉也曾求医药王谷?”君兮诧异道。 “让她进来吧。”宫澧略作思索后答道。 “国公大人好久不见。” 明媚阳光里,素发轻扬,形影窈窕,一袭白衣的女子拢着长发缓缓而来,一双银瞳老远便闪着明光。 君兮心中一痛,她还是看不得那双眸子。 “久吗?不过两日未见。”宫澧坐在轮椅之上,语气慵懒散漫。 “对国公大人来说,这两日还不久吗?”白殷饶有意味的看着宫澧,说的缓而慢。 宫澧轻笑,“把日子过得长些,岂不是也比他人长寿些?” “国公大人自欺欺人的功夫倒是蛮深。” “不知毒医前来有何贵干?”宫澧看向白殷,似不愿再与她周旋,开口问道。 “你的手下没告诉你我是来收尸的吗?”白殷看向钟离反问。 “这里是太尉府,没有你药王谷的人,毒医来收的什么尸?”宫澧坐在轮椅上看着站在眼前的白殷,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非也非也。”白殷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药王谷行医天下,治万民,这赵太尉便是幸得以医的万人之一。我听说赵太尉昨夜遇害了,又刚好本医现在洛阳,便想一并收了,一来可与周道直做个伴儿,二来省去三年之后再行运送的麻烦。” “赵太尉也曾求医药王谷?”宫澧出声问。 “自然。自古病疾不饶人,王公大臣江湖侠客多与药王谷有所交易。” “可有凭证?” “凭证嘛,药王谷的文书国公大人想必是不会认的,不过还有一个,国公大人可抵赖不了。”白殷笑道,“上次你们来的晚了,故而没机会看到,这次倒可一观。” 白殷说着走到尸体旁边,看到仅剩寸缕的尸身,眉头一挑,发出一声赞叹,“呦,这是何人验的尸?”白殷说着轻轻瞥了君兮一眼,“有意思。” 她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卷状素锦布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排银针,粗细不等,长短不一。白殷取出其中最细的一根,细如牛毛,阳光下才可见一二。 白殷拇指与食指轻捏着银针,在尸首右臂臂弯天突穴刺了一刺,轻捻片刻方抽出。 收了针,白殷刚起了身,只见赵太尉胸口处一点点显出花纹来,虽然皮肉损毁严重,却仍能看到有青色花纹在不断显现,片刻已遍布全身。 “所有求医药王谷的人,体内都会被种下一颗噬魂种,人逝后噬魂种便会生根发芽,一个时辰便可长成,长成后其会融入死者血液,遇银针可显现彼岸花纹,这具尸体虽然外表损毁严重,依稀还是能看出彼岸花纹的。”白殷笑着看向尸体,瞳孔突然一缩,身子一怔,半晌脸上笑容更甚,“难怪咯。” “毒医可是发现了什么?”这次问话的是君兮,白殷银瞳,可视肌骨,她是看到了什么? “你是否对他的死因存疑不解?”白殷转头看向君兮不答反问。 “是又如何,毒医可解?”君兮不明白白殷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反问回去。 “可解。”白殷微微点点头,随即闭口不语,目光微微环顾四周。 “吕岩。”宫澧突然开口唤道,“将太尉府的人都聚到前厅候审。” “大人,我……” “嗯~”宫澧鼻子哼了一声,眼皮轻抬看向他,这一瞥,平淡无波。 “下官这就去。”吕岩未说完的话被宫澧这轻轻一瞥彻底憋了回去,鞠了一礼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吕岩退下后宫澧对周遭侍卫吩咐道。 镇守官兵闻言纷纷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继续。”宫澧低垂着眼皮淡淡道。 “他周身遍布伤痕,乃流血殆尽而殁。”白殷看着地上的尸首缓缓开口,“然其心口处有一剑贯穿之伤,你一定在想他是先被一剑穿心,还是先被割尽浑身血肉的,我说的对吗?”白殷抬头看向君兮。 “是。”君兮如是答道。 “可是,若是先被剑刺中心脏,这人也就死了,已死之人,即便割尽其身血肉,也流不出那么多血。”白殷的目光往书房方向瞥了一瞥,她虽未进书房,那浓郁的血腥味却躲不过她的鼻子,“可她若是先被割尽周身血肉的话,按理便已无法存活,凶手又何必补上这一剑呢?”白殷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尸身,“其实答案很简单,他先被人当胸刺了一剑,却没死,之后才被割尽了周身血肉。” “你也说了,当胸一剑正中心脏,怎能不死?”君兮反问。 “人嘛,总有一个两个生的不一样。” 第82章 没话说就闭嘴 “人嘛,总有一个两个生的不一样。”白殷笑看着君兮,“比如,你的耳朵,我的眼睛。” “之前看谷中求医名册录时,我便有不解,周道直乃是奉了一株雪山并蒂莲作为交换代价,方得家师白煞出手一医。这赵太尉的代价一栏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如今看来,这代价便是他的尸体了。”白殷斜睨着赵太尉的尸身说道。 “什么意思?” “被一剑刺透心脏,按理来说就该死了,但是他的心脏却生在右边,所以,那一剑虽然穿胸而过,却不致命,他是血液流尽而死的。家师看上了他的身体,故而医他一命,不曾收受代价,因为他的身体已足够代价。” “心脏生在右边?”君兮闻言眉头微蹙,她勘验过不少尸身,深度腐败的也遇过三五具,却从未见过有心脏生在右边的。 “不信我?”白殷轻笑,“不信我也没办法,这具尸身如今我是非带走不可,你没得剖尸查看的机会了。不过你应该也看得出,那周身割痕,轻重不一,具体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的。” “多谢。”君兮轻声道。 “我记得我曾说过,尸体我带走,将尸身情况告知你们是对死者的尊重,我要的,是他的心脏,咱们各取所需,不必言谢。” “上一个剔成了白骨,这一个打算要了人家心脏,毒医还确实是尊重死者。”坐在一边的宫澧轻笑出声。 白殷笑笑,“所以,尸身我能带走了吗?” “毒医身为女子,这尸身,打算如何带走?” “我倒是带了几个人过来,不过没能进得来,若得国公许允,助我抬尸,殷自当感激。”白殷鞠了一礼,淡淡道。 宫澧的目光掠过君兮,见君兮微微点了点头,方才开口,语气云淡风轻,“自然。” “国公,太尉府的人已经齐了,现在前厅侯着。”吕岩从前门走过来,在宫澧面前站定,恭敬的禀报,目光却流连在白殷身上,显然对自己被支出去办事没能听到尸检结果很是不满,心中不满嘴上又不敢说,只好瞪瞪眼睛出出气。 “去看看吧。”宫澧似没看到般,不再停留,当先动了身。 赵太尉正房夫人早亡,有两房侧室,唯一的儿子现在青州办差,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这一来一往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因此前厅里,只两位妇人与一干府兵在侯着。 太尉府前厅里,宫澧坐在主座之上,摇杯振盏不作声,君兮与钟离分立左右默侍。 宫澧不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开口,就这么垂头站在那干耗着。 “你可有话说?”沉寂半晌,君兮突然指着人群中一穿着护院服装的男子冷声问道,吓得众人一凛。 被点到的护院明显一怔,情急之下嘴上说话也不太利落起来,“卑职……卑职……没……没有话说。” “哦。”君兮轻哼了一声,目光已转向了其他人,“那你们说说昨晚的情况吧。”君兮的视线从站在下面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那护院见君兮直接把话转到了其他人身上,明显一愣,不仅是他,一干人等皆怔了一怔。沉默大半晌,没头没脑当啷一句问话,就这么完事儿了? “你们也没有话说?”君兮开口又道,“那可别怪我没给你们说话的机……” “老奴有话说。”君兮机会的会字还未出口,便被管家的声音打断。 君兮闻声闭嘴,嘴角轻轻翘起,脸上绽了个45度标准微笑,“请讲。” “昨儿晚上,老爷正常吃过晚饭便入了书房起草奏本整理文案,是老奴亲自伺候的,因着最近城里不甚太平,所以特地调了护院加重守卫,老爷在书房内办公,奴才们也不敢叨扰,便守在外头,直到今儿晨,老奴去送饭,才发现……老爷……老爷……” 管家低声道,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到底要问什么,但是多年管家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虽然看似问的话荒诞不经,然她问的话定没那么简单,如果自己不答话,后面很可能会出什么事,故而也不管什么重不重要的,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你家老爷死的那么惨,出事时一定有声响传出。可有人听到?” “没有。”众人全都摇了摇头。 “这个谎撒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君兮嗤笑,“太尉死前所承受之恸非常人可受,即便是隐忍不愿发出声响都无法避免发出响动,你们那守在房外的人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我……我。”最初被君兮点名的那个人支支吾吾开了口,他是护院统领。 “没问你。”君兮看都没看他,“你不是没话说,没话说就闭嘴。” 第83章 下去准备后事吧 “没问你。”君兮看都没看他,“你不是没话说,没话说就闭嘴。” “我……”那统领被君兮的话堵的一窒,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君兮凤眸半闭,睫毛低垂,根本不理睬他,转头对宫澧恭敬道,“国公大人,如此说来,此案已不必追查,可以定案了,此案乃是太尉府府兵与外贼勾结以监守自盗,生杀主子之行,直接把府抄了吧,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千百种酷刑加身,不信审不出杀人凶手到底是谁。”君兮的话字字铿锵,句句清晰,然话至于此,她明亮双眸突然闪了一闪,宁错杀不放过,那刘枚是否也是如此遭难? 护院统领听君兮如此说,脸被吓得撒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属下有话说,求大人让属下说话啊。” 君兮这才瞥了他一眼,“说。” 统领埋首跪在地上,低声答,“昨夜我们确领命守卫在书房外,然而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睡了过去,寅时方醒,所以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属下怕被责罚,没敢说,没想到,今早就出事了,小的该死。”他彭的一声,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刚才让你说,你不说,不让你说了,你说的还不少。”君兮白了他一眼,“早说何必费我那么多唇舌。” 那统领闻言一愣,她一开始就是问他这个吗?他怎么知道她一开始问的就是这个。 “看什么?”君兮瞥了统领一眼,眼见他眼中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服气?” 护院统领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君兮,话已说的不利落,“你……你怎么知道我……我……” “我不知道。”君兮开口打断他,“我只知道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等着国公大人问话,只有你肌肉发颤,眼珠乱窜四外偷瞄,神情紧张身子发抖,我不问你问谁?” “啊?”护院统领被君兮的话说的一惊。 宫澧也轻轻扫了一眼护院统领,他有肌肉发颤,眼珠乱窜,神情紧张身子发抖?他嘴角微微翘了翘,满含探索意味的看向君兮,本以为不过一块璞玉,没想到他是捡到宝了。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你。”君兮瞥了护院统领一眼淡淡道,说完方把目光转向了太尉府其他人,“你们呢?昨夜可安眠?” “昨夜,妾身困倦,睡得也较平日里早些。”说话的是太尉侧室,她说完还看了看旁边的妇人,那妇人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早早休息了。 “你呢?”君兮的目光落在管家身上。 管家身子一凛,连忙答道,“老奴也睡过去了,不曾听到什么。” “你们呢?”君兮看向一干丫鬟奴才。 “奴才不知。”他们全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睡了过去。 “嗯。”君兮鼻子哼了一声,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直到扫到最末方开口,“你们都下去吧。”说完顿了一顿,回眸瞥了一眼,“管家留下。” “是。” 众人得命,片刻已尽退而出,室内只余管家侯着。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官家垂眉低首站在堂下,心中颇有些忐忑。这问话女子是国公大人随身带来的,不曾表明身份,也没个官衔傍身,穿的也随意,他实在不知如何称呼,只好以姑娘相称了。 君兮不在乎他称呼自己什么,开口问到,“你在太尉府中多久了?” “三十有三年了。”管家立于下首恭敬回道。 “府中厨娘为何人?入府几载?如何入府?”君兮追问道。 “厨娘名为陈锦娘,天宝三年入府,至今已有十八年了。当时旧厨娘出府,是老奴贴榜招人,应榜而来一百三十六人,数她厨技最佳,便用了她。” “厨房中还有何人?” “厨房有个掌刀的伙计,有两个切菜的奴才,还有劈柴烧火的伙计,算来差不多有十七八人。” “炒菜做饭的有几个?” “有三个。” “什么分工?” “陈锦娘主要负责烹炒,刘海负责食材供应,冯澄负责掌刀切菜。” “嗯。”君兮点点头,“昨夜,各护院吃食为何,各夫人晚宴为何,太尉大人吃食为何,府中食材从何处而来,分往何处而去,剩余多少米粮,你午时之前列张单子给我。”君兮抬手指向管家,“一切事宜,秘密进行,不得泄露半点风声。” “是。”管家低声应了句。 君兮说完转身站回宫澧之后,不再开口。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准备后事吧。”宫澧缓缓开了口。 第84章 本公不瞎 “问完了?”管家退下去,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宫澧转头看向君兮开口问道。 “问完了。”君兮点点头。 “钟离,遣几个人贴身跟着那个厨娘,保她性命。”宫澧淡淡吩咐道。 钟离应声而出。 “你也看出她有问题了?”君兮转头看向宫澧笑问。 “太尉乃二品大员,府内下人护院众多,吃食也不尽同,昨夜却尽皆昏睡不省人事。下毒之人只有对太尉府人员寝食规划十分明晰,方可将整个府的人都迷晕了,诺大的太尉府能做到如此的,也不过那么一两人。”宫澧淡淡道,“你方才已问的那般清楚了,本公若还看不出来,岂不是过于愚钝了。” “这个厨娘既然已来内府十八年了,说明凶手想动赵太尉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君兮眉头微蹙似有不解,“既然幕后之人已埋伏这么久,为何要选择在这时动手?” “赵太尉是自杀的吧。”宫澧闻言开口,声音轻而淡。 “嗯~”君兮鼻子哼了一声,等着他下一句话。 “他身上伤痕深浅不一,而且越到后面割痕越浅,明显是体力不支所致,若是凶手行凶,只会刀刀深入,一刀比一刀狠厉,下手不会越来越轻,那浑身的伤口是他自己割的。”宫澧目光深邃幽远,语气淡淡。 君兮闻言颇有些惊讶,自打到这书房周围来,她几乎没见他正眼瞧过那具血淋淋的尸首一眼,没想到该看到的重点他竟一点未落。 君兮闻言莞尔笑道,“国公大人连这都看得出来。” “本公不瞎。” “夸你呢。”君兮挑眉。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宫澧笑看着君兮,开口问道,“回国公府还是去吏部?” 君兮闻言,眉头微蹙,“还是去户部吧。” “嗯?”宫澧诧异的看向君兮,三日三桩案子,死的都是朝中大员,不去吏部去户部是为何? “心中有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需去户部解惑。”君兮似看出宫澧的疑问,不待他问,已开了口。 六月的南方本是艳阳高照,暖意袭人,洛阳城上却笼罩着一股寒意,与那高悬于空的骄阳格格不入。 平民百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终日里除了为生计奔波,最大的乐趣便是聊聊显贵们的新鲜事,自古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消息流言最是封不住。虽然朝廷极力封锁消息,三日里连死三位朝廷命官的事依然在坊间炸开了锅,一时间舆论哗然,人人自危,甚至有流言称如此这般态势,那凶手即便是入大明宫取帝王首级都当如探囊取物。 朝中官员有些甚至不敢回府,宁愿常驻宫中,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上阳宫銮金殿外,百官侯君,但求一个说法,銮金殿内,李治放下手中奏折,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太监总管魏公公见李治停了下来,低声道,“大人们都还在外面侯着呢。” “让他们侯着。”李治闭着眼睛,轻按着太阳穴,声音略有些沙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魏公公是伺候陛下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陛下在为三公的案子头疼,如今态势越来越难以掌控,那凶手武功高强,目标又没有章法,只凭禁卫军,巡防营的人根本没办法阻止其行凶,一天死一人,百姓哗然,百官亦坐不住了,都来讨说法,眼见情况一日比一日严重,陛下的情绪也越来越暴戾了。 “陛下,今儿清早,国公大人已经回城了。”魏公公低声道。 “回来了?”李治按头的手一顿,眸子霍然睁开,“哪路人马寻回来的?” “他自己回来的。” “嗯?” “没有人知道国公大人昨夜究竟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只是今儿一早,探子回报国公大人被人推进了城里,用的是假身份文碟,而且颇为狼狈,这一晚上估计遭了不少罪。” “只不过一夜便归,这劫持一事究竟是真有人对他下了手,还是他自导自演的尚未可知。”李治眸子清冷,声音亦冷冰,“他回来后都做了什么?” “入府梳洗罢便入了太尉府查看。与往日里没什么异样,现在各府的人都已经差人前去问候了,国公府的折子也递了上来。”魏公公将折子递到头上。 第85章 聪莫若你 李治抬手如取过,粗略扫了一眼,便合了上,“一会儿送点金银玉器什么的问候下吧。”李治半靠在榻上,说的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放心,老奴已经办好了。” “嗯。”李治点点头,“你想着就好。” 李治放下国公府的奏折,按上太阳穴,眉头紧锁。 他内心现下十分矛盾,既想这个案子快些告破,好给百官一个交待,稳定朝局。又想宫澧被这个案子难住,给他一个收拾宫澧的机会。 “三公的案子,他到底查的怎样了?” 魏公公闻言,上前恭敬答道,“国公大人本人似乎对破案没什么作为,每日不过是例行出面,几乎不开口,也不入现场查看。” 魏公公说到这,眉头皱了皱,“倒是他身边有一个姑娘,似乎对破案十分在行,三公的案子几乎都是她在查,而且似乎已经略有眉目。” “姑娘?”李治的眉头一皱,“底细查清了吗?” “那姑娘名为君兮,是国公大人挂帅之前的旧部,最近才入洛阳,一入洛阳便去了国公府。” “旧部?国公府的人那个不是他旧部。”李治冷哼了一声,面上已然不悦,“朕遣去的三百护院入了他国公府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年间不曾传出半点消息,甚至半个人影再也无。”李治瞪目怒喝。 荣国公做事滴水不漏,却屡犯龙颜,虽当廷交了帅印,然西北大军领帅皆为其亲信,皇上虽平了外患,却有了内忧。一年来,陛下没少为此事忧心。 伺候皇室大半生,魏公公深知帝王之心喜怒无常,闻得帝王怒,敛声屏气,脊背弯的愈发深了。 “那个女人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何人?又是如何归于宫澧麾下的可都查清了?”半晌,李治平复了心中怒火,再次开口问道。 “这个嘛。”魏公公面露难色,连忙鞠礼,“陛下是知道的,国公府的人一向来去无踪,善隐于市井,底子干净,消息也最是不易打探,老奴无能,尚未打探到关于她的确切消息。” “查,给我查到底。”李治双目圆瞪,怒而爆喝。 “是。”魏公公恭敬应了声,方缓缓退了出去。 “女人?”魏公公退了下去,李治眸子凛然一缩,“你是嫌身边的女人死的还不够多吗。” 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喧嚣的街井,车水马龙,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向前奔驰。 马车内,男子怡然静坐,倚着身后锦丝雕花纹靠背,束发散在身后,半儒雅半慵懒,修长素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手柄,美目半合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女子坐在软榻之上,细碎的阳光透过半开着的窗子撒进来,照在她乌黑的发鬓之上,映得她晶莹的眸子愈发清明,她的目光落在窗角某处,看的霎是认真,垂落发丝轻摇,身子也随车厢微微晃动。 “在想什么?”宫澧看着一脸恍惚的君兮问道。 “啊?什么?”君兮一个愣神,似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这般投入?”宫澧又问了一遍。 “我听家父说过,赵太尉乃先帝倚仗重臣,为官正直刚正,然因已近还乡之年,近年来虽身在朝堂,却早已不再过问朝事,大有明哲保身的意味,我想不通有什么事可以将太尉都牵扯进来。”君兮说着,眉头紧锁。 “既然太尉府那厨娘是十八年前入的太尉府,便可说明有人想动他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宫澧淡淡的重复了君兮方才在太尉府时说的话,言下之意,赵太尉近年无心朝政,当年却不是。 “那人既已等了十八年,赵太尉又即将退朝告老,何不再等等,等……等等……”说到此处,君兮眸子霍然一亮,“幕后之人既然有杀人之意,怎会甘心苦等,然则既然等了,必然是有所忌惮,自然不会贸然动手,也不会在意再多等几年,如今却铤而走险,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使得他不得不动手,那意外便是……周,穆之死!”君兮霍然抬头看向宫澧。 宫澧眉眼之间笑意已显,嘴角微微翘起,“澧行江湖二十载,得大智者,聪莫若你。” 第86章 回府 po18.us “主子,户部到了。”马车外传来了钟离冷冰的声音。 户部尚书闻讯早已率户部众人迎到了大门外,恭敬的侯在门侧。 原本朝野上下,上下一心想着借此机会收拾一下这个目无法纪张扬跋扈的荣国公的,然而如今局势失控,日日有官员惨死府中,凶手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遁形踪迹无寻,各府百十护院形同虚设,终引发了百官惶恐。为官的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收拾人,只盼着宫澧早些破了案子,捉住真凶,好让他们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因此,三省六部百十八位官员,但凡闻宫澧过府的,尽皆礼遇有佳,配合至极,闻宫澧到了,户部尚书刘雍早早候在了门外,一路迎至大堂里。 “刘尚书。”宫澧坐在大堂首座,微微颌首。 “国公大人。”刘雍应声连忙鞠了一礼,开口问道,“国公大人皇命在身,怎的得空来我户部啊。” “本公如今得皇命领任大理寺卿,来你户部自然是要调些卷宗的。”宫澧缓缓开口,语调平淡而疏离。 “那不知国公大人想调什么年份何州何县何籍的卷宗?”刘雍恭敬问道。 宫澧闻言不曾开口,眼皮轻抬瞥了君兮一眼,言下之意,自己说。 君兮会意,欠身鞠了一礼,方开口答道,“贞观二十二年,洛阳城各官员府邸户籍载记。” 刘雍见是国公身后女子答话,颇为惊讶,却也当即应了声,“本官这就差人取来。” 宫澧微微颌首,“有劳了。” 当一件事危及到自身安危的时候,办什么事的效率都会提上几倍,在浩如烟海的历年卷藏书册之中,不过半个时辰,刘雍便领着个差役回了来,差役手中捧着半人高的文卷册子。 “国公大人,贞观二十二年,洛阳城内各府户籍载记都在这里了。”刘雍抬手示意身后差役将手中的卷册放到一旁的桌案上。 “嗯,刘大人辛苦了。”宫澧端起几上茶盏,语气平淡道。 刘雍面上露出笑容,微微鞠了一礼,“国公大人言重了,为国公大人分忧,乃下官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嗯~”宫澧侧目瞥了刘雍一眼,目光收回又看了看手中茶盏,“刘大人大可去忙了,这里有本公呢。” “哦哦,下官告退,下官告退,国公大人慢看。”刘雍似恍然大悟,连连应道,转身带着一应人等下了去。 “国公大人这端茶送客颇有鸠占鹊巢的意味啊。”刘雍退了下去,君兮看着宫澧端茶的手笑道。 “你也不希望你查某些陈年旧案的事被第三个人知道吧。”宫澧看着君兮缓缓道。 “你知道我要查什么?”君兮暗暗吃惊,她不记得自己曾与他说过来户部要做什么。 “贞观二十二年,本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需要来户部查。”宫澧轻轻将茶盏放到几上,不曾入口半滴,双目澄澈,锦袖轻拂,“时候不早了,快着些看吧。” 君兮撇撇嘴,不置可否。十八载行世,她从未见过思维如此敏锐之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全凭蛛丝马迹猜测行事,竟也能猜的这般准。 眼前之人,心思如此缜密,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如此睿智之人都深陷疑团难见真相? 一个时辰后,刘尚书来到大堂添茶问候时只见大堂里文卷书册整齐置于案上,似未动过,室内空无一人,似不曾有过人般。 “人呢?”刘雍折回门口对侍卫人员质问道。 侍卫被问的头缩了一缩,声音有些发抖,“回大人,国公大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刘雍怒喝。 “走了有一刻钟了。”侍卫垂着脑袋低声回道。 “那怎么不通报?” “国公大人吩咐,不必叨扰大人……” “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刘雍气的大骂,抬手啪的在他头上狠狠一敲,“我要你们何用。” 说着,刘雍气冲冲的走出去,大袖一挥,“备车,去沈府。” 走远了的刘雍没看到他走后,刚被他敲了脑袋的侍卫缓缓抬起头来,眸子冷清,身姿挺拔,一身凛然杀气,那里还有一丝怯懦,“我的主子自然是他。” 国公府的马车驶在闹市之中,外面骄阳如火,车内却凉爽怡人。 “合适吗?”出声的是君兮,哪有正大光明去串门,却把人家府里守门的换成自己的人,还翻墙而出的道理? 宫澧正靠在软靠上,闭目似眠,闻君兮问话,半晌开口吐出两个字,“沈家。” 君兮闻言闭口,她不懂朝堂党争,然家父毕竟在朝为官,略知官场人心,沈询为人奸滑,若那刘雍是沈询的人,还真不能让他知道他们在查当年旧案,否则会有大麻烦。不过宫澧这嚣张的不辞而别,估计能把刘雍气个半死。 “主子,去哪儿?”马车外传来钟离的声音。 “吏部。” “回府。” 马车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马车微微抖了一抖。 “嗯?”君兮诧异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宫澧,“我还有些事不清楚,需要去吏部查些旧籍。” “晌午了。”宫澧转头看向窗外金色暖阳,语调轻缓平和,“回府吃饭。”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us 第87章 赠回 回到国公府时,各府送来的慰问礼已堆满了库房。刚一入大堂,侍卫打扮的隐卫便将长长的礼单呈了上来。 “在都官员二百零七,礼单计有一百八十二府馈礼,另有皇宫赐赏一份。礼品已悉数入库,待主子处度。” 宫澧静静的听着,眼皮都未抬一下,听完后开口冷道,“同品官阶,乱序赠回。” 乱序赠回? 君兮转头惊诧的看向宫澧,面上露出了赞叹之色。 宫澧身为一品国公,如今虎口脱险,百官上礼,按大唐礼法是要馈回些以示情谊的,一百八十二府的礼单,回礼既要顾及赠礼的轻重,既要顾及赠礼人的官阶,又要照顾自己国公的身份。这回礼也是个好大的工程了。如果同品官阶,乱序赠回则容易的多了,同为一品大员敬的礼,差不到哪里,回赠回去,最是适合不过。 侍卫得了令,微微垂首,便退了下去。 “坐。”宫澧抬手示意君兮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桌上,已布了一桌佳肴。 宫澧自顾执勺,舀了半碗汤,却见君兮静坐在那里不曾提筷。 “吃不下?” “我不饿。”君兮扫了眼桌上色香味俱佳的佳肴淡淡道,“我还有些东西没弄清楚……” “不急。”君兮话未说完,宫澧便开口打断道,“先吃饭。” “你吃吧。”君兮把面前的碗往里推了推,双肘支在桌子上,脑子里在整理这几日来寻得的线索,时间紧任务重,她细细的串联着,生怕漏下了什么。 宫澧见君兮一脸入定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我已经差人去了吏部,现在差不多在回来的路上了。卷宗很多,今日有的你忙,你确定要空着肚子查……” 宫澧还没说完,君兮一把端起面前的碗大口吃了起来。全程未发一言,宫澧也不再言语,只含笑看着。 国公府门前,一个粉嫩的人影晃晃悠悠的飘荡着。女子着了一身粉红锦丝衣,头簪八宝爨(cuan)金钗,上束下垂,碎发在身后随意披着,腰间系了根玉丝绦,细看眉眼,赫然正是娇蛮任性的太平公主李令月。 李令月褪下了大红宫衣金鸾玉饰,身边也没了呼天抢地的跟班,不见往日刁蛮乖张,倒显的更娇嫩可爱了些。 李令月在门外等侍卫通报等的无聊,在国公府门前耷拉着脑袋,低头垂睫看着鞋尖儿,来回倒着步子在门前走来走去,走到第六圈的时候,突然面前刮过一阵清风。 太平公主一个趔趄,手忙脚乱的一顿乱抓,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又猛的打了个喷嚏,“阿嚏!” 站定的李令月心底一股火儿蹭的就窜上了来,堂堂公主,还从未被人撞过,然她刚抬起头,甚至来人长什么样子都未曾看清,耳边却飘来男子戏谑调侃的声音, “投怀送抱见得多了,可否换个花样?” 李令月双目登时瞪得有牛大,才是看清了方才擦身而过之人,乃一墨服男子,李令月久居宫城,自认识得俊男无数,还是被眼前之人惊艳到了。 男子缎发黑亮,淬玉吊冠,天庭饱满,凤眸璀璨,面若皎月,剑目英眉,气度不凡,容颜可与女子并美,英气可与宫澧齐肩。靓丽美颜搭墨黑锦服,亦正亦邪却又美艳不可方物,真真一个气宇轩昂好男儿。 李令月看着男子盛世美颜,一时怔住忘了言语,半晌才缓过神来,方才眼前这个男人说了什么?说的出如此轻薄言语之人,自己竟还被他那副皮囊所吸引,想着,她的脸登时似火烧,红了个透。 羞怒掺半,李令月的喉咙里嗷的传出一声惊天动地震天吼,“你再说一遍!” 男子站在光下,凤眸微眯,“比如,一个跟头翻进来或者从天上掉进来……” 李令月没想到他还在胡言乱语,双手叉腰,使劲儿跺了跺脚,柳眉一挑,秀目一瞪,俩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指向他,“本公~娘要剁了你喂狗!” “如此泼辣,还是头一回见。”男子瞥了她一眼,已不作停留,抬步到了国公府门前,那里已有侍卫闻声迎了出来。 “你……”李令月气结,“分明是你走路不长眼撞到了我。” 男子不答,自顾在门前站定,微微颌首,从袖中抽出一张烫金帖子递给门前侍卫,“沈拓请见宫澧。” 那侍卫是宫澧的隐卫,素擅察言观色,见来人递来拜帖又直呼主子名讳,也不迟疑,当即搭腕回礼,“公子稍等。” 站在一旁的李令月看到沈拓手中帖子表皮金灿灿的宫字,眼睛已发直,“你那儿来的帖子?” 第88章 省得陪葬 “宫澧给的。” “胡说,本公……”李令月再一次生生把主字吞进肚子里,音调一转,“……娘都没有邀帖,你怎么会有?” 百闻不如一见,太平公主果然够蛮横无理,沈拓轻笑摇摇头,不再作声。 “装什么哑巴?”李令月见沈拓不言语,认定他是理亏,看着静立的沈拓,脖子一横不依不饶道,“撞了人你凭什么不道歉,还信口雌黄,以为长了张小白脸就可以随便蔑视别人了吗?你当自己是谁,也不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耳边如苍蝇乱舞,嗡嗡不停,沈拓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默念宫澧快些让他进去吧。 凉亭里,午宴已过半,隐卫已将吏部一应卷籍取了来,置于桌侧小几之上。 卷籍取来了,君兮反倒不急了,慢悠悠的吃着,她平素里喜欢鼓捣案子,不搞清楚誓不罢休的那种,倒是忘了,如今这三公案是皇上派给宫澧的差事,说到底这案子破得破不得,跟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她急个什么劲儿。 宫澧笑看着君兮,她心中是惦记着案子的,手中不过半碗米饭,装腔作势狼吞虎咽,然大半个时辰也没正经吃几口。 宫澧浅笑,缓缓开口打破沉寂,“我向陛下承诺,一定按时破案。” “谁给你的自信?”君兮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宫澧,见宫澧正定定看着自己,朱唇轻动,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 君兮被宫澧的目光看的一惊,下意识回避,放下端了半天的碗,“那……万一我没破的了的话……” “无妨,黄泉路上好歹还有你陪我做个伴儿。”宫澧笑道,“夏日焦躁,笋片降火,你多吃点。”宫澧提起一旁新筷,夹了片卤煽脆笋放到君兮的碗里。 君兮抬头,阴恻恻的看向宫澧,还未答话,却听宫澧又道,“毕竟吃一顿少一顿了。” 君兮猛的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几前捧起卷籍,转身就走。 “不吃了?”她刚一抬步,宫澧淡然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君兮阔步向前,头也不回,“看卷宗去,省得陪葬。” “钟离。”宫澧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轻声唤道,“送些点心给她,别饿死了,本公可不想陪葬。” “主子,太平公主在府外请见。”君兮走了,侍卫方才上前通报。 “不见。”宫澧眼皮都未抬一下,手里摆弄着翡翠玉盏,漫不经心。 “主子,沈拓请见。”前一个侍卫刚要走,另一侍卫已过了来,手中捧着张国公府的邀帖,烫金封面上,一个大大的宫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请去前厅。”宫澧侧目瞥了一眼邀帖,淡淡道了句,放下玉盏,目光望向大门方向。 国公府大门口,李令月说了一大阵,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鼻尖已渗出细汗点点,大口喘着气。 “国公大人有要务在身,不宜见客。”最先前去通报的侍卫回了来,对李令月面无表情道。 “哼。”李令月撅撅嘴,就知道会这样。转头瞪了沈拓一眼,“骗子,走吧,我见不着你也见不着。” 李令月刚转过身,收了沈拓拜帖的侍卫也回了来,来到沈拓跟前手臂一展,“公子请。” “什么?”李令月眼睛腾的瞪得老大,当场就炸毛了,嗷一嗓子喊了出来,“好个宫澧,不见本公主,倒见这个男人,他……他他他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皇家!” 侍卫根本未理会据理力争的公主,只重复道了句,“公子请。” 沈拓默不作声,提步跨进大门,李令月一个飞奔就要跟进。 侍卫在沈拓入门瞬间一个闪身挡在门口,拦在李令月面前,李令月一下子撞进了结实胸膛,只听头上冷冰声音响起, “公主请回。” “你要造反是不是?”李令月这一冲,劲道十足,鼻子撞得一酸,两行清泪唰的淌了下来,她也顾不得擦,眼睁睁看着沈拓消失在门里,更是火冒三丈,“他都可以进凭什么本公主不可以!” “递帖入府乃国公府铁律,公主息怒。”侍卫微微欠身,行了个僵硬的礼。 李令月哪里会领情,转身冲着空气大叫,“扶风!扶风!扶风!父皇遣你护我周全,你再不出来,本公主就要死在这门前了,到时候看你怎么交……” 李令月“差”字还未出口,国公府对面高大树冠无风自动,密叶之中一个白影倏地飞出,人影一晃已在李令月身侧站定,若不是他的发丝无风飘扬证明他方才动过,不禁让人怀疑他一直就站在那里而不是骤然出现的。 李令月见扶风现身,大喜,连忙跑到他身边,“扶风,我要进去……” 扶风没有表情的脸丝毫未动,轻飘飘吐出个“好”,应了。 她听到了什么?好?李令月一时有些懵,扶风在宫里都是横着走的主,从来只听父皇差遣,见人从不行礼,自己从来调遣不动。她肚子里已准备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威胁扶风出手,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应了? 一个“好”字出口,扶风人已不在了原地。 拦门侍卫在扶风出现刹那面色已变,如临大敌。 “扶风大人是来我国公府开杀戒的吗?” 淳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随之而来的是轮椅轱辘的轻轻碾压声。 下一刻,扶风出现在国公府门前一步远处,默立,转头望向人来方向。 那里,钟离推着宫澧缓缓而来。 第89章 她死了 “国公大人。”扶风立于明媚阳光之下,开口回道。虽同列一品,但按官阶扶风是在宫澧之下的,然而扶风的话,声音铿锵,不卑不亢,不见一丝谦卑。 “扶风大人还知道本公是本朝国公?”宫澧眸子清冽,缓缓开口,语气却冷冰的吓人,“国公府的规矩,是陛下御口钦许,扶风大人若是再往前踏上一步,别怪本公不顾往日情面。” 扶风侧目,面无表情。 李令月转头看了看宫澧肃然的表情,心知他动了真怒,再看扶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心脏砰砰猛跳,她不过是置气而已,也不是非要进去的。 扶风是大家公认的硬骨头,素来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更是从不低头。而宫澧又是皇城一个特殊的存在,连父皇的面子都不卖的主,若是扶风和宫澧起了冲突,她的罪过可大了。 李令月心里想着,已迈开脚步走到二人中间,脸上绽了个大大的笑,“国公大人,扶风是随本宫来的,并没有冒犯国公府的意思,我们正要回宫呢,想不到国公大人竟然亲自出门相送,真是有劳了。” 李令月笑看着宫澧道,说着连忙回过身去,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扶风眨啊眨,扶风却像块木头一样,只站在那漠然的看着,不出声也不动。就在李令月觉得自己的眼皮就要抽筋了的时候,扶风终于似回神儿了般,收回了与宫澧对峙的目光,转身消失在翠绿树影之中。 李令月见扶风让步,心中无比感激,扶风今天简直让她感动到哭。 “那个,国公大人请留步。”李令月连忙回头看向宫澧笑道,“本宫回宫了。”说完不等宫澧出声,转身急匆匆的离了开去,已顾不上礼仪优雅,步速之快恨不得多生出几只脚出来,须臾便消失在了街巷拐角处。 竹楼小榭,微风轻拂幔帐翻飞,竹竿轻动竹影斑驳,地板上散落着吏部的卷册,矮榻上有个坐着的人影。 君兮叼着钟离送来的莲花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盒子,盒子八边呈八角,正是在周道直书房搜到的璇玑公主遗物——璇玑八宝盒。君兮绞尽脑汁,已试过了一百七十四种方法,都没能打开这个木盒子,萎靡的趴在桌子上,边啃点心边看,这一看,就从中午看到了黄昏。 “姑娘。” 君兮正在发呆,钟离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君兮趴在桌子上随口道,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有事?” “主子请您去沅陵轩。”钟离在入门处站定,开口答道。 “哦。”君兮含糊应了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站起身来,晃了晃脖子,活动活动筋骨,伸臂展腰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酉时了。” 太阳已沉没了半圆,红彤彤的挂在天边,沅陵轩内,两男子分列而坐,香炉内腾起袅袅白烟,缭绕散乱。室内静无音声,只闻衣袂轻拂手碰杯盏发出的清脆叮当响。 君兮推门而入,看到沈拓的刹那微微怔了怔。 “来了?”宫澧轻垂着睫毛,垂目看着手中透绿香茶轻声道。 “国公。”君兮开口应声。 “坐。”宫澧抬起头来,放下茶盏,声音慵懒散漫。 君兮应声在一旁坐下,正眼看向宫澧,尽量忽略掉一旁自带焦点搔首弄姿风韵翩翩的某人,“国公找我来可是有事?” “太尉府的食单送来了。”宫澧抬手将案上的单子递给她。 君兮接过,上下扫了一眼,面露讽笑,“果然。” “有问题?”宫澧见她突然笑了,侧目发问。 君兮摇摇头,将单子放回案上方抬起头来,“没问题。” “没问题?” “有问题。” “嗯?”宫澧鼻子轻哼。 “没有问题不是最大的问题吗?”君兮冷笑反问,“赵府共有主仆三百二十一人,巡防护院三百,是夜当值一百一十八人,加上仆从管家,当夜共有二百零七人在府,餐食更是分为十八种类七十二样之繁,赵太尉餐食每日都有记载,断错不得,可是丫鬟奴才的食品多为厨房剩下的羹汤餐食,或者是太尉亲赏,不作记录。而这份食单,在短短的三个时辰里,将府内二百零七人的餐食悉数记录,从羹汤到窝头,甚至下等奴才的馊饭都有记,说明了什么?” “这是精心设计过的食单。” “没错。”君兮微微点头,“这份食单多乱繁杂,却精准的很,即便我们每份都细细考究也查不出东西来。”君兮冷笑,“可惜,策划这份食单的人不懂事过精则糙的理儿,倒是此地无银了。单凭这份食单,已经可以将陈锦娘逮捕了。” “她死了。”君兮话音未落,宫澧已开了口。 “什么?”君兮猛的抬头看向宫澧,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今日我们离府后,有江湖杀手混入了太尉府,她的命没能保得住。”宫澧淡淡道。 “江湖杀手……”君兮眉头微皱,半晌霍然抬头,“那你的人呢?”君兮紧紧追问,在太尉府的时候,她亲耳听到宫澧吩咐钟离遣人贴身保护陈锦娘,若她死了,那他的人…… 宫澧闻言,眉头微蹙,略带诧异的看向君兮。她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人证被杀,线索被断进而恼羞成怒?竟还有心思关心他的手下情况何如? 当今天下,皇权至上,地位等级森然有别。人人为己,私欲当先,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在她的眼中众生才是平等的罢。 “性命无臾。”宫澧淡淡道。 君兮闻言心猛的缩了一下,性命无臾,宫澧口中的性命无臾怕是九死一生的吧。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命如此之多,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 “娘子果然心善,如此关头竟还忧心他人性命。”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自打君兮入门便未发一言的沈拓突然开口。 第90章 升官发财不按常理出牌 “你怎么在这里?” 君兮闻声转头,似才看到他一般开口问道。 沈拓的目光却一直徘徊在她身上,毫不避讳,闻言浅笑开口,语调轻缓暧昧, “你在,我怎能不在?” 沈拓一语出,君兮本就冷着的脸更冷了几分,“我在的地方不需要你在。” 沈拓没想到君兮答话竟会如此冷硬,喉结滚动,好半晌才发出声来。“娘子怎的能将如此深情的话接的这么的……嗯……无情。” 沈拓眉头微皱,然不过片刻,眉头便已舒展开来,凤眸半眯,满是宠溺,嘴角微弯,笑颜已绽, “不过只要是娘子说的,我都爱听……” “沈阁主。” 不待君兮出声,宫澧已开了口轻声唤道,打断了沈拓后面滔滔不绝的风言风语。 “国公真是心急。”沈拓手中把玩着银扇,言语不羁,却也收回了盯着君兮的目光,正色道, “我今日前来是因为捉住了个夜杀门的掌使。” “夜杀门?” 君兮眉头微蹙,她昔日在家在野,对江湖门派并不太清楚。如今三公案已查了十之八九,怎的这个时候又有江湖势力牵扯其中? “一个专门的杀手组织,以钱换命。只要价钱合适,谁的命都取得。”沈拓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道。 君兮闻言侧目,“陈锦娘?” “娘子果然聪慧。”沈拓轻笑。 “走吧。”君兮自动忽略掉沈拓口口声声的娘子,已转身走了出去。 沈拓面露涩笑,自己只不过提了个夜杀门而已,她便已猜到陈锦娘的死与其有关,也猜到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接她二人去审人的?虽然这样省得自己解释浪费唇舌,但是有时候,有话不说是会憋死人的。 这个女人也太聪颖了些,她知不知道女人过于聪慧会让男人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会很不爽? == 望江楼天字号雅间,紫檀隔断,雕梁画栋,室内茶香缭绕,白雾氤氲,锦木圆桌旁围坐着两男一女,男的风姿绰约有如天人,女的光彩夺目笑若花靥。若不是对面五花大绑的捆着个人,此情此景倒像是久别好友促膝相谈。事实上,他们确实在商谈。 “自荣国公归朝以来,大肆剿匪,三江五湖十八洲已不知矫妄凡几,正愁抓不到夜杀门的把柄,你就送上门来了,真是多谢你了。”君兮放下茶盏,侧目看向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黑衣人,声音森冷。 君兮一语出,黑衣人眸子霍然瞪大, “你……” “你虽有杀人之罪,亦有剿匪之功,功大于过,故而蒙荣国公意,欲授官职以彰奖之。”君兮站在幔帐边,幔帐微动,投下缥缈阴影,衬着她的笑脸,明媚笑靥透着丝狡黠。 “不过听闻夜杀门门主独孤夜武功绝佳,官府兵马有限,未必能够逮的住他,你这功劳也便没那么大了,勉强授予你个巡弋使之职吧。” “啊?” 黑衣人一愣,已准备好的满腹满腔的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悲壮之词生生哽在喉咙里,硬是一句没用上。 什么情况?黑衣人有些发懵,自己明明在皇城脚下杀了人,既然惊动了荣国公,本以抱了必死之心,来人不仅不审不问不动刑,还要授予官职与他? 黑衣人脑海中细细回想着眼前女子的话,面部肌肉渐渐绷紧,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了惊恐,“你……你……你们……” 黑衣人惊恐的看着君兮,牙齿已经开始打颤。 君兮嘴角微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黑衣人既然来了,必然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他不怕死。 可是却没有人不怕生不如死。 来的路上她已经问过夜杀门的详细讯息,夜杀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夜杀门能得天下死士效命,门主独孤夜的手段自然非比寻常。 既然他已经抱着必死之心,那么自己与其动刑严逼,不如直接断了他的后路,让他死不了。 若官府动用军队剿杀夜杀门,夜杀门必遭重创,此时若将他升官加爵,独孤夜会怎么对他?不用想也猜得到。 此事君兮事先并未与宫澧商量,她不过信口编了个由头,至于朝廷有没有足够的兵力,到底会不会出兵,她才懒得想,她不过是吓唬一下他而已。 “我们只想灭了夜杀门,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这……这……”黑衣人哆嗦着,却不知该如何做答,眉头紧锁,额头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可以咬紧牙关,为夜杀门尽忠而死,却承担不起莫须有的背叛,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若自己真的被封了巡弋使之职,独孤夜必然认为他背叛了夜杀门,他一家老小必生不如死,他更是不能独活。想阻止这一切唯一能做的便是他现在就将眼前之人想知道的和盘托出,换得一时安稳,可他一旦招认,也便坐实了背叛之实,夜杀门便再也容他不得。 这是一步死棋! “大人,我只是奉命办事,一家老小都在门中,我死不足惜,可老母幼儿都是无辜的啊。”半晌静默,黑衣人开口道。 “无辜?”君兮冷笑,“被你杀的人又何尝不无辜?” “那厨娘本就是该死的,雇主是个我们也不敢惹的,何况取她命的银子十五年就已经收了。”黑衣人急急道。 “那雇主是何人?” 君兮已从他的话中听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 “不清楚。”黑衣人闻言摇了摇头。 “你是夜杀门的掌使,仅次于护法,会不清楚?” “我们素来拿钱办事,对其中恩怨根本不过问,真的不知道。” “所以,她究竟是不是无辜之人你也不清楚了?”君兮眸子半眯,声音又冷了几分。 “我……我……”黑衣人一时语塞,若说她不是无辜之人,自己却又不清楚她做了何事,若说她是无辜之人,那自己又凭什么让眼前女子顾及自己家人性命? “我只知道她是宫中之人,办了事要被灭口的,既然有人灭她的口,想来她办的事也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君兮闻言,突然眉眼一弯, “多谢配合。” 黑衣人整个人明显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把知道的全都招了, “你……” “唰”白芒闪过,黑衣人只觉身子一松,身上紧绷的绳子已被女子掌心手刀割了开来。 “念在你妻儿老小的份上,留你一命,从此山高路远,改名换姓或可得一方安逸,你好自为之吧。” 君兮说完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去。 黑衣人怔怔的看着消失在门边黛青色的身影。有刹那恍惚,这就把自己放了?扭头又看了看坐着那两位,趁二位还未发话,连忙夺门而去。 第91章 君子一诺 茶香四溢,白雾袅袅,沈拓和宫澧自始至终都只坐在桌前,不发一语,斟茶自酌,待到室内只余他二人时方放下茶盏。 “国公大人不应该谢谢本少吗?” 沈拓身子半倚半靠着软椅,几缕碎发随便散在身后,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宫澧端坐在轮椅之上,手中正轻轻扣着茶盏,“沈大少爷想本公如何谢?” “要求不高。”沈拓抬手将银扇搁于桌上,嘴上说着面上已敛了笑意,“三公案结束让她走。” “走?走去哪里?和你成亲么?”宫澧刚触到杯盖的手陡然一松,杯盖下落与茶盏相合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沈少爷还看不出来吗?她处处避着你,你又何必强求。”宫澧抬起头来,眸中澄澈幽深,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冥池水。 “她去哪里都是她的选择,便不劳国公大人费心了。” “阁主还真是念旧情的人。”宫澧轻笑着摇了头。 “你也看到了,本公并没有以把柄相要挟,她追随于我是自愿的,何来让她走一说?” “你真的以为你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吗?”沈拓冷声质问,收起了一贯的不羁,满目肃然,剑眉横立已见怒容。 “一年前,你手下两大情报密探——鸾风魅影领秘密任务,周游九州十八地,在每地停留不过三五日,却在丰州停滞两月有余,后归。” “新年之夜,她之所以会‘无意间’得知自己养女的身份,完全是你有意引导之,目的便是让她到洛阳来。”沈拓重重咬着“无意间”三个字, “她会到洛阳来完全是你一手策划的!” “岚影阁的情报收集网果然名不虚传,鸾风魅影的行踪都可如数掌握。”宫澧闻言不仅不反驳,反而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知晓一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那模样,赞叹多于惊讶。 “不过本公更为好奇的是,沈阁主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消息的呢?”宫澧明眸微挑,饶有意味的看向沈拓。 “若是我能早两日得到这些消息,绝不会让她到这洛阳来。”沈拓冷声应道,他本以为来洛阳寻所失记忆是她的本意,没想到竟是有人精心策划的,可惜他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入了国公府。 “你不是阻止过了,在永安县的官道旁,又有什么用呢?”宫澧轻笑,修长指尖触上翠绿玉盏,轻斟了杯茶。 “本公说的,做的,全都是事实,她本就是娄师德的养女,又终日为噩梦缠身,我一个外人得知她所受之苦已生不忍之心,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何错?何况我只引她得知她是养女一事,再没做过其他,她会来洛阳,是她本意为之,又何来策划一说?” “不是策划?”沈拓冷笑出声,“多年来她深受噩梦所困,一朝得知自己乃一养女,那噩梦那遗失的记忆与自己的生身父母有关,她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说的也正是本公想说的,纸包不住火,自古而然。养女一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这洛阳她也迟早会来,本公不过加快了事态发展的速度,而已。” “是吗?她自己来也会入你国公府卷入朝廷三公案?”沈拓讥讽道,“你不过是想利用她助你查二十年前那桩案子罢了。” 沈拓之言狠厉刺耳,宫澧摆弄茶盏的手微顿,随即微微一笑,“同样的,在朝在野,也只有我有足够的势力助她早日解开身世之谜,解了她多年心结,化了她纠缠十余载的梦魇。我们不过是合作而已。” “看来你是不打算放她离开了。” 沉寂半晌,沈拓方开口道,声音低沉无奈。 “泥潭已入,焉能轻易全身而退。”宫澧冷道,声音沧桑幽远,有悲凉有无奈,说完,驱动轮椅,徒留背影,略显单薄。 “帝都风云已变,风雨将至,你可会守她安泰?” 宫澧方行至门边,身后响起了沈拓的声音。 “不论将来何如,我定护她周全。”宫澧缓缓开口应声。 男儿一诺,比千金。 “请国公大人记住今日所言。”沈拓双手抱拳鞠了半礼,眸子却冷冽如刀,“若有朝一日得负,拓定倾全绞杀之,不死不休。” “澧,谨记。”宫澧说完,背影消失在门边,徒留沈拓独自一人立于室内,茶香未散,人已皆离。 第92章 夜半好听书 太阳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满天霞云似舞娘纷飞水袖,挂在天边别样红,映得人脸都带着丝红色,红边堑着银白的边,红霞含银,今夜将有场不小的雨。 望江楼距离国公府并不是很远,君兮从望江楼出来,并没有乘坐马车,只自己随意游荡在街上,一边赏着天边晚霞,一边看着匆匆往来的人,排解心中乱成一团的思绪。 已日落西山,不少商贩已经收拾东西关了铺子,街上往来行人也少了许多,君兮缓步踱着,却见青石路边的街角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大的一群人,夕阳已尽都不曾离去一人,人反而越来越多,君兮好奇的挤了进去。 只见人群中围着的是一中年男子,男子着长袍大褂,身前一张四脚高桌,桌上一块醒木,赫然是个说书的。 “……话说周大人当时不过一振威副尉,那里比得过挂帅大将军,自知自己势单力薄,难有力挽狂澜之力,周大人连夜修书一封,为防起疑,这封信到了他多年旧友穆宗穆大人的手中。可穆大人当时不过一从七品的官职,根本无法面圣,边关垂危,随时有沦陷之危,密报信件在手,穆大人会如何做以挽救家国危亡?”说书人语调高扬,卖了个关子,手执醒木重重拍在桌上,“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的一声醒木响,说书人闭了口。 “嗨,正说的高潮就不说了。”人群中哄的发出一阵抱怨。 说书人闻言嘿嘿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要是今儿都说了,我明个儿吃啥子喽。” 嘴上说着,手里活计却没落下,手法利落敏捷,三两下已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亥~”人群嗡的一哄而散。 “想听的明个儿继续来捧场啊,明个儿正高潮嘞。”说书人笑嘻嘻道,说完包袱往背上一甩便要走,抬头却看到还有三个人不曾离开。 说书人也是精明的,眼见三人衣着光鲜不同寻常百姓,其中一人还坐着,心知三人来头不小,自己这种小人物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当即作了个揖, “官人,今儿铺子已经撤了,城门就要关了,若想听说的话,明儿再来吧。” “无妨,今夜月色甚美,适合听书。”宫澧缓缓开口,声音醇厚和煦。 君兮闻言抬头看了看乌云掩月漆黑似墨泼的天,嘴角抽了抽。 “钟离。”宫澧轻声唤道。 钟离应声,掏出张银票放在了案上,银票轻飘飘的落在桌上,薄薄的一张纸盖了个大大的朱红印。 “给钱也不行的,我要回家去……”说书人眉头紧皱,说着扭头瞥了一眼,眼睛霍然瞪大,一把捞起揣进怀里,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嘴直直拐了个弯,“好嘞,官人带路咱这就走。” 天已黑了下来,君兮也没了再散步的兴致,随着宫澧一同乘着马车往回赶。 “你给了他多少银子?”回府的路上,君兮好奇的问,以至于那说书人竟连家都不回就跟了来,一路上还死死捂着胸口,生怕谁抢了他似的。 “一百两。” “听段书,给了一百两?”君兮瞪大眼睛看着宫澧,财大气粗纨绔子弟败家子儿怎么说,眼前这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身外之物而已,怎比得你我性命。”宫澧轻声笑道,“何况,钟离应是没有散银了。” 君兮哽住,这真是个难以反驳的理由。 “你怎会知晓我在那里的?” “钟离在十几丈外的听雨阁等你不到,便来了望江楼。你先走了那么久,十几丈远都没走过去,不是被人劫持了便是被什么拖住了,夕阳已尽,各商铺都已打烊,唯独那里那么多人,你应该在。” 马车行的快,天阴的也快,一行人刚入了国公府,外面便下起了淅沥小雨,湿了青砖,朦胧了远山。 国公府风情阁里,烛光跳跃摆动,映出室内坐立人影,阁内,说书人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言辞之间似乎可见当年峥嵘光阴,讲完已是深夜时分。 “官人,草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说书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本能说一个月的书压缩在几个时辰里,可是把他累个不轻,转念摸摸怀里的银票,心里却又美滋滋的。 “钟离,遣人送先生回去歇息吧。”宫澧淡淡吩咐了句,转头看向君兮,“不早了,你也歇息吧。” 君兮闻言起身,微微欠身行礼,见宫澧只把玩着手中玉石不再开口,缓步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处突然停下脚步,“你不问些什么吗?” 君兮回头看向宫澧,今日已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在此之前他经常会问自己查的怎么样了,如今大限将至,他当真如此沉得住气? “问什么?没什么想问的,凡事自有因果,结果不重要,你尽力就好。”宫澧浅笑应声,“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君兮闻言闭口不再多说,只道了句“告辞”,转身已出了门去。宫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是信她还是自信? 第93章 谜底 外面雨已驻了,月亮蒙了一层月晕高悬天际,一场雨下来湿了地皮降了温,清夜朦胧凉如水,星子悬在天边眨着眼。 竹楼小榭里,君兮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小的时候她便有体寒之症,虽算不得病却是最不禁冻,天气稍转凉她便手脚冰凉,甚至身子发抖牙齿打颤,在家的时候,每年刚一入冬她便早早穿上大裘,卧房里更是长年不断炭火。 如今竹楼小榭虽然精致,一应物品备的也算齐全,然而这盛夏日里,炭火却是没有的,君兮曲着双膝坐在榻上只觉得凉意阵阵,身子已微微颤抖,只得紧了紧衣衫,扯过被子盖好。 好半晌,才稍恢复了些气色。察觉身子不再抖了,君兮方从锦被中抽出手来,纤长素手执着朱红盒子。她手中拿着的,正是璇玑八宝盒。 直觉告诉她,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如果今夜解不开盒子里的秘密,会有大事发生。 璇玑公主是亡国公主,这八宝盒是用来搁置重要物件的,开启之法必不简单,拿到盒子至今,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能用的法子宫澧都试过,这盒子连一丝反应也没有,盒子到了她手里,她更是融合各种机关术法,然而,这盒子不曾有过一点动静,她甚至怀疑这东西不过就是个实心的木头疙瘩。 君兮将璇玑八宝盒放在身侧,手臂搭在曲起的双膝之上,头枕在手臂上,在脑子里一点点的推演着,八边变八角,八角化八边,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方,四方呈八卦,八卦演万物,万物溯八卦,八卦得四方,四方化两仪,两仪归太极,八角归一…… 君兮想着,眼前已朦胧起来,整个人如同陷入卦象之内,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突然,“彭”的一声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君兮的目光循着声响望向声源处,待看清发声之物面色大变,那里,璇玑八宝盒在地上轻晃了晃。 她一时想的入神,无意中将璇玑八宝盒碰落于地,那盒子里不乏腐蚀毒液,这一撞…… 君兮连忙掀被起身,鞋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便来到盒子旁边,俯下身去,手刚要触到盒子,突然生生顿住,天生耳聪的她听到了机械运作的咔哒声,声音很小,寂静深夜里在君兮的耳中却格外清晰,机关启动了! 君兮收回要拿起盒子的手,脸色十分不好看,本以为今夜可以尝试打开它,没想到无意一碰,竟是要毁了。看来,它里面到底有什么,终不会重现于世了。 君兮摇摇头,目光再看向璇玑八宝盒,却见八宝盒八角收缩,下面各自伸出八根半指宽的小木条,木条边带着倒勾,勾外顶着八角,木条内里开始开裂,如同花苞绽放,一层层一瓣瓣,自最顶破裂开来,最外层八瓣,里一层四瓣,再里层两瓣,最中央,一个晶莹水晶球静卧其中,流光溢彩华光璀璨。 君兮近乎震惊的看着有些刺眼的水晶球,难以置信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盒子就这么随手一扔被撞开了? 片刻君兮平复了心情,抬手指尖触上水晶球,入手沉甸甸的。君兮将它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叠信纸。 君兮拿着信,来到桌前,就着烛光,将信一一拆了开来,越看到后面,她的面色也愈发的凝重了起来。 三日不到,三位朝廷大员遇害,她早已想到真相非同小可,却没想法,牵扯之人竟会这般可怕! 君兮放下最后一封信,面色已惨白,指尖冰凉,她却没有回到床上的意思,反而敛了神色,面庞微侧向身侧,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君兮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窗外闪了进来。黑袍黑靴,黑巾蒙面,只露着一双明亮的眸子。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今夜前来要做什么。”黑衣人刚一站定,君兮已开了口。 “本来我已想好了擒你之法,只待你出现,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君兮说着,将那最后一封信交与他手,“看完你会明白的。” 黑衣人眸中闪过诧异神色,快速将信上内容浏览一番,眸子逐渐放大,充满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盒子是在周道直书房暗格找到的,刚刚在你面前亲手拆开,我不曾动过手脚。”君兮看着眼前之人,冷冷开口道,“这,就是真相。” 真相!黑衣人霍然抬头,死瞪着君兮,身子几不可察的颤了一颤。 “你今夜前来是来杀我灭口的。”君兮直视黑衣人的眸子,面色平静,说的有些漫不经心,“现在还想灭口吗?”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半晌,黑衣人冷冷开口,声音略显沧桑。 “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也请你适时收手。” 君兮从黑衣人手中抽回那张信纸,信纸很薄很轻,上面记的东西却沉千斤,君兮将它沿着旧痕折起,似不曾打开过一样。 “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说。 “多谢。”黑衣人双手抱拳,道了句,转身,已消失于夜幕中。 “不用谢我。”黑衣人走了,君兮将信纸塞回水晶球里,喃喃自语,“有些人,我哪里惹得起。” 第94章 午时问斩 吵闹叫骂声,似蜂鸣般尖锐,充斥耳廓,君兮死死捂着耳朵,却仍能听到巨大的嘈杂声,他们在说什么?她听不清,耳朵里尽是女人的哀嚎声,声声哀恸撕心裂肺,周围尽是模糊的脸,她的眼睛坏了吗?她不知道,就是看不清。所有人都是红色的,像浸过血一样的红,他们怪笑的看着她,她想跑,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怪物一点点接近自己,把脸上的血滴到自己的身上…… “啊~” 君兮猛然从梦中惊醒,倏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两鬓散落碎发也已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衣衫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难受的很。 又做噩梦了。 君兮抬手抚上太阳穴,轻按了按,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起身来到外屋,却见浴桶里温水已备好了,正冒着热气。宫澧手下办事,果真得力的很,君兮心里暗赞。 君兮简单梳洗后,换了件黛青长裙,随手绾了个发髻,就欲出门。 她走到门前,刚一打开门,耀眼的金光一股脑的洒了进来,刺的她眼睛一痛,下意识眯起,以手遮眉,是个大晴天,看太阳的位置,此时恐已是巳时了,这么晚了,怎么没人叫她起床? “钟离?” 君兮试探的朝空气唤了一声,却只闻树叶飒飒作响,没有人应声。 意料之中。 君兮转身提步向宫澧的书房走去,她走的是一条小路,小路蜿蜒曲折,岔路却很多,几乎可以通向国公府每一处。这条小路也是竹楼小榭去他书房最近的路,那日初入国公府,钟离带她走的就是这条路。 路是青石板铺的,两边是各种各样知名的不知名的树,树不高,都可着劲儿的茂密,偶尔几朵小花挤在其中,露着笑脸,显着生机,君兮走在其中,心情都好了许多。 宫澧的书房是琉璃顶,老远就反着光,门窗都闭着,君兮来到门前,抬手轻敲。 “扣扣扣。” 三声清脆敲门声,君兮静立门前三步远处站定静候片刻,室内没有一丝响动,君兮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进去也知道了,房间里没有呼吸声,屋内没人。 君兮轻闭双目,身体放空,耳中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蝉鸣,鸟叫,以及呼吸声缓缓入耳。 然而当她再睁开眼时,已冷了脸,整个国公府,呼吸声都来自房檐屋角,那是国公府的隐卫暗桩,宫澧不在! 一大清早,宫澧和钟离都不在,君兮面色微寒,朝着空气冷喝了一声,“出来个喘气的!” 一声喝出,话音未落,一碧衣男子已落于一丈远处站定。 “你主子呢?”君兮出声问道。 “主子被皇上的人带走了。”碧衣男子抱拳垂首,恭敬答道。 “带走了?”君兮睫毛微垂,低声重复了句,今日是三天之限,皇上差人来再正常不过,可宫澧怎么没叫上自己,一个人进了宫?是其他别的事吗?君兮心里想着已问出了口,“可有说什么事吗?” 碧衣男子闻言微微抬头看向君兮,突然半跪于地,双手抱拳, “皇上有旨,宫澧职责逾期未履,特予批捕,午时三刻,东市斩首。” “什么?”君兮的眼睛霍然瞪大,斩首?虽说三日之期已到,可也不至于问都不问上一句便直接下了杀令吧? “他临走前可有说什么吗?” 宫澧为人谨慎,狡猾多变,有什么对策也说不定,君兮暗暗安慰自己,如今宫澧不再,自己断断乱不得。 碧衣男子闻言并未立即作答,眉头反而皱了皱,似在纠结主子说的话到底要不要说给她听? “他说什么了?”君兮追问。 碧衣男子纠结无解,抬起头来支吾开口,“主子……主子吩咐,不得打扰姑娘睡觉。” 一句话,碧衣男子说的铿锵有力,君兮胸口一口气差点没顺下去。合着生死关头宫澧还惦记着让自己睡个好觉,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一下? 君兮目光瞥向碧衣男子,心中更气,主子都被抓去砍头了,这群呆子就死等自己自然醒? ==东市斩台== 午时还没到,东市监斩台前却已围满了人,监斩台上一把龙身大刀反着光,晃得人眼睛疼,东市斩台不是普通的行刑之地,是专为朝廷官员所设,只有四品以上的大官重臣才有资格在此处行刑,而且在这里行刑的人都是陛下御笔钦批的罪臣。据说那刀柄龙身象征着九五至尊的皇上,以龙腾之气斩除邪佞。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斩过人了,上一次行刑还是十八年前,征辽大将军风广亮通贼叛国,批株连大罪,风家上下两百四十三口人,人头砍了三天三夜,红糊糊的血流成了河,方圆五里的人都能闻到那股子熏天的血腥味,如今十八年过去了,经过雨水长年累月的冲刷,已寻不到一点痕迹,血腥味早已闻不到了。 如今时隔十八载,监斩台再次被启用,听说被斩的还是一年间平步青云的世袭一品荣国公,这还了得。 因此一大清早,监斩台便里三层外三层的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凑热闹的大爷大妈,有想一览国公风的姑娘媳妇,还有想一睹龙颜的老百姓,因为据说这次是御下亲自监斩。 监斩台上,宫澧戴着枷锁跪在中央,由于时间太紧,宫澧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成囚服,还穿着那身紫色锦袍,头顶玉冠银簪,虽然戴着枷锁跪在地上,却丝毫不掩其风华,脊背挺的老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风采无限,在阳光下尤为耀眼。 监斩台上一袭明黄的身影端坐,坐的很远,在阳光的照耀下,只一个明光身影反映着金光,显得很刺眼。 太阳高悬,即将挂在正空,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太阳冒着金黄,散发着火辣辣的热量,炙烤着大地。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刽子手抵着手中锃亮大刀,跨立在侧,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紧绷泛着油光,整个人一动不动,豆大的汗珠顺着肌肉纹络一道道淌下去,掉到地上碎成八瓣。 魏公公弯腰弓背随侍在帝王侧,一直在一块块的往一旁的瓷碟里加着冰,腾起白雾为皇上降温,还不时端上酸梅汤来为皇上解暑。 刑时将至,人声鼎沸中,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里的宫澧突然开了口,“皇上。” 第95章 劫法场(一) 刑时将至,人声鼎沸中,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里的宫澧突然开了口,“皇上。” 宫澧醇厚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语调轻缓似平常,说的却是,“皇上,什么时候行刑?” 坐在监斩台上的李治本已坐的难耐,闻他开口凤眼微眯,盯着跪在下面的人, “你可是有话要说?” “陛下,什么时候行刑?”宫澧又重复了一遍,双目直直看着李治,人虽跪着,却不见卑微,语调平缓似话家常,“臣腿麻了。” 宫澧一语出,李治脸上的笑容一僵,好个宫澧,如此境地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李治心里火气腾起。然而他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已笑了出来,“爱卿倒是心宽。” 李治轻笑,饱怀“怜惜”的看着跪于下首的爱卿,“爱卿莫急,时间剩的不多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对有的人来说分秒必争,而有的人已等的难熬。 眼见太阳已经升至头顶,发出最璀璨的光芒,魏公公走上前去,附在李治耳边,“陛下,时辰到了。” “嗯。”李治应了一声,从案上签筒中拿出行刑令牌,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意,而一旁的魏公公已经尖着嗓子喊了起来,“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 君兮从国公府出来时已是午时一刻,一路轻功飞掠赶到东市,没想到前来围观的人已经多的围到了外围作坊,君兮不得不停下脚步随着人流向前挪动。 整条弄堂里人挨人人挤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眼看午时三刻将到,君兮心焦,也顾不得些许多,左拉右扯将堵在前面的人拉到一旁。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 “你这人也么这样?” 周围怨声一声接一声,君兮似听不到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刚一到台下,只听太监尖细之声响起,“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君兮霍然回首,见斩台之上刽子手已高高扬起手中钢刀,刀锋正对宫澧脖颈,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亮光晃得君兮眼睛一痛,电光火石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监斩台上,李治手中令牌已经掷出,君兮大惊想也没想一个纵身分踏左右之人的肩膀,从人群中飞身窜了出去,在空中滚身腾起,一把接过飞在空中的令牌,滚落在地。 君兮手里拿着令牌,转身回眸,令牌没有落地,刽子手的刀也没有落下。 她长出了一口气,却见宫澧正看着她,嘴角微翘,竟然在笑!差点魂丧断头台,他竟然还在笑。 “来人!”一声暴喝。 “将这逆贼速速拿下。”李治高声怒喝,一令下,两大队羽林军霎时间冲了上来将她围在中央,二话不说,箭已搭弓。 君兮闻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三公案已破,荣国公无罪。” 语气凛冽,附了内力,底下围观人群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三公案既破,宫澧逾期渎职的罪名也不成立了,事已至此,饶是皇帝也不能充耳不闻,黑着脸当着百姓的面生杀之。 “你是什么人?”李治站起身来,从羽林军后方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回陛下,奴婢乃荣国公手下之卒,领国公之命负责三公被杀一案,如今不负国公之望,此案已破。” “你说,案子已破?”李治缓缓走到君兮跟前,低头俯视着她。 第96章 劫法场(二) “你说,案子已破?”李治缓缓走到君兮跟前,低头俯视着她。 “是。”君兮沉声应是。 “凶手是谁?” “此地不适言语,还请陛下召一应官员于大明宫,奴婢入殿自然为大家解惑。”君兮跪在地上,头低着,说的不卑不亢,全程没有抬头看李治气的铁青的脸。 “退下。”李治狠狠的看了她一眼,挥挥衣袖,转身上了銮驾。 羽林军得令退下,一边已有人把宫澧扶起,将其身上的枷锁解下。闹腾了一个上午的闹剧就这么收了尾。 “还好,赶得上吃午饭。” 皇上銮驾刚起,钟离推着宫澧已走了过来。 “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君兮冷眼看着笑容满面的宫澧,只觉的自己被算计了似的。 “一大早,皇上就遣了人来,朝我要三公被杀一案的凶手,本公手上没人没线索,你又没醒,便随他们去了,他们就把我押到这儿来了。皇上许是没见过我下跪的模样,让我在这儿跪了一个上午,膝盖疼的紧……” “说重点。” “皇上料我三日之内破不了案,故而一早将我缚上刑场,目的是想逼我的人劫法场,将我死罪之名做实,我手里没有凶手的证据,又不能挑衅皇权,只能等你来。”宫澧浅笑道,“好在,你醒的不算晚。” “你怎么不差人去叫我,非等我自己醒来……” “你夜夜为梦魇所困,本就睡不久,安睡更不易。”宫澧打断她的话,“何况你尚未出阁,我手下又都是粗鲁汉子,遣谁唤你都不太合适。” “如果我来的晚了,你会就这么死了吗?”君兮反问。谨慎如他,竟然以命相赌,敢如此做,是信她还是自信? “你怎么会来晚。”宫澧浅笑,“他们不傻,你若辰时还未出房门,他们就算是拆了竹楼小榭也会把你揪起来的。” 果然,君兮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向国公府的马车,“走吧,去大明宫。” 看着君兮的背影,宫澧嘴角笑容已敛,“杀我,李治还不敢。” 高大的城墙厚重敦实,斗角拱门流光溢彩,磅礴殿门金碧辉煌,君兮站在宫城门口,望着门里雕梁画栋奢华的建筑,这是她第一次入宫,以一个婢女的身份。 入了宫门可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如松,往来巡逻队伍,丫鬟奴才一列列尽皆脚步匆匆,没人敢抬起头多停留一步,多说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着皇权的味道,静的可怕。 宫城深深,除了冷冰的金银玉石,唯一能陪在身边的就只有高大的围墙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破了头往里跳,君兮暗暗道。 “翻案不易,你准备好了吗?” 行至金殿之外,宫澧突然停下问道。 君兮一怔,“你都知道了?” “不过臆测而已,没有证据。”宫澧淡淡道。 “奉皇命查询三公遇害之案,如今大限已到,案情如此,我想要的不过是求自保而已,至于究竟会牵扯到什么,不是我能控制的。”君兮如实答道。 “尽管说你想说的,其他的交给我。”宫澧淡淡说了句,已入了金殿中去,留君兮呆呆怔在原地。 第97章 逼旨 金殿里,帝王李治龙袍加身,金珠垂额,端坐腾龙金椅之上,大殿之下左右丞相,周家子弟,穆家族人以及二品以上朝廷大员也已悉数到齐。 眼见宫澧着一品官袍缓缓而来,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才好。今晨都入了宫门了却被告知早朝被临时取消了,刚刚回到府中,一盏茶没喝完又听说陛下遣人缚了宫澧,午时亲斩。正等着消息又听说人没斩成被人劫了法场,还没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口谕便到了,直接宣进了大殿。 走了一溜十三遭,诸臣彻底不知道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了,此刻又见早上刚下旨昭告午时问斩的荣国公依旧端坐,被人推着缓缓而来,风华绝代似往昔,怡然端坐帝王侧。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可以说了?”李治鹰似的眼睛看着君兮,沉声问道。 “回陛下。”君兮跪在地上恭敬道,“此案,奴婢想换个地方解。还请陛下及诸位大臣随奴婢一走。” 君兮轻声道,一语出,朝堂哄的一声炸了开来。 “荒唐!” 已有人出声呵斥,“一介婢女,也敢让满朝文武随你而行,好大的胆!” “大人说的是。”君兮跪在殿下应声,声音细如琴,凛若冰,却极具穿透力,力压群臣呵斥的嗡嗡声,众人闻言噤声,目光纷纷转到她身上,一时间大殿静的只余呼吸声。 君兮继续开口道,“奴婢不过一介婢女,诸位大臣位高权重,岂是奴婢可领路之人。可如今朝野上下,只有奴婢清楚三公被害一案的来龙去脉,今夜是否还会有人遇害全在今日今时奴婢能否锁定凶手,将其绳之以法,奴婢言尽于此,诸位是否愿随奴婢前往,全凭陛下做主,奴婢不敢多语。”君兮冷冷道,声音不大,一言一语却字字戳心。 不足三天的时间,三位朝廷大员横尸家中,众人早已是惊弓之鸟,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恨不得立刻将凶手处死。听君兮如此说,那里还顾得上身份地位,当即有人改口, “陛下,此女虽然出言不逊,然所提要求也必有其用意。如今凶手逍遥法外,使得人心惶惶,当以大局为重啊。”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和。 “带路。”半晌,李治冷冷开口。 “谢陛下。”君兮道谢起身。 == 门楣已断,房梁已残,破落祠堂里,蛛网密布,君兮在这破祠堂里驻了足。 “就是这里了。”君兮恭敬道。 “咳~”不少大臣受不了灰尘气,皱着眉头嫌弃的用帕子捂住了嘴。 “现在能说了?”李治看着积满灰尘的祠堂,面上已明显不悦,她引他们来这破祠堂是何意? 君兮没有应声,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带起一室灰尘。 她这一跪惊得众人眉头一跳,只觉的她又有什么奇怪的要求要提了,这个奴才怎的这么多的事儿? 君兮却是不顾,跪于尘埃里对李治恭敬道,“奴婢道出真相之前,还有一不情之请。” 李治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突然冷笑,“即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说了的好。” “那请恕奴婢无法将案情公之于众,望陛下恕罪。” “你在威胁朕?”李治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子,声音透着股子寒意。 “奴婢不敢。”君兮垂首,话却说的铿锵有力。 “还有你不敢的事?”李治双眸微眯,语调清冷。 “回陛下,有。”君兮答的一丝不苟。 李治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子,薄衫加身,体态瘦弱,却偏偏让人看不出怯懦反倒透着一丝英气。 李治突然咧嘴笑了笑,“你成功的勾起了朕的好奇心,说吧,有什么不情之请。” 从始至终,君兮一直跪在地上,听到讲字,开口道,“请陛下赦现在在场所有人无罪。” “嗯?”李治低头看着一脸不卑不亢的君兮,眼睛微眯,“什么意思?” “陛下,此案牵扯甚广,其中不乏宫闱密辛,奴婢此求不过是为在座大人们求一道护身符,而已。” “准了。” 然而君兮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跪在那里,“请陛下拟旨。” “你不要太过分。”有朝臣出声怒喝,此女仗着知晓凶手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着无理要求,简直得寸进尺。 “陛下如果执意不拟旨,请恕奴婢无法道出真相。”君兮冷声道。 李治侧目,“你又威胁朕?” “奴婢不敢,奴婢是不敢抗旨。” “抗旨?”李治的声音清冷,明显不悦。“朕没下过旨,你抗的什么旨?” “陛下拟旨,奴婢便会道出真相,如若陛下不拟旨,便是不想奴婢道出真相,奴婢又岂敢多言。”君兮跪在地上,后背却挺的老直。 “好一个奴才。”李治突然笑了,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他的目光转而看向宫澧,果然是什么主子带什么兵,当初朝堂逼旨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他手下一个丫头都可以逼他下旨了,偏偏他还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果他不拟旨,便是他不让她道出真相,这是在逼他拟旨?漫长对峙,君兮跪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甚至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群臣静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僵持了好一阵子,终于李治微微摆了摆手,开口唤道,“扶风。” 声音未落,一道银白身影倏忽飞出。 之后再无言语,静默的祠堂里,透着股诡异的气氛。祠堂破落已久,积了厚厚的灰,包括李治在内的所有人都只得站着,宫澧却因腿疾端坐在轮椅之上。 自始至终宫澧未发一言,君兮跪在地上,也不出一声,诸位大臣也只得分列在帝王侧静候。 约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扶风便带着盖好了玉玺的空白圣旨回了来,一同带来的还有笔墨。 魏公公见扶风回了来,背过身去,半躬着身子,将后背对着李治。扶风将明黄圣旨平铺在魏公公的背上,李治提笔,挥毫落墨,不一会儿,圣旨便成了。 李治微微端详,扔了毛笔,挥挥手,魏公公便将圣旨呈给了君兮。 “现在可以说了?”李治沉声道。 君兮双手过头接过圣旨,快速浏览一番,确认了圣旨上的内容,方才合上,恭敬叩谢,“谢陛下。” 圣旨到手,君兮才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流连四周,开口道:“那奴婢就先从三位大人之死说起吧。” 第98章 消失的影子 “三位大人中,最先遇害的是中书令周大人——周道直,入夜被斩杀于书房之内,头颅则藏于书架顶层套书锦盒之中。” “因周大人曾求医于药王谷,尸身已被谷中传人接至药王谷药庐,此处有出自药王谷毒医白殷之手的尸检结果一份。”君兮说着,从钟离手中取过几张薄纸递给李治。“周大人遇害时间在戌时三刻左右,死因乃是头颅被斩落,身体之上再无其他外伤。” “周府有三百护院,一百仆从,凶手是如何做到杀人遁形的?”李治出声质疑。 “戌时已经宵禁,各坊通道已关,但对于会武之人来说,翻墙而入并不是什么难事。事发地在周府的书房,那书房背靠假山,窗前是丈余大池,那里地处偏僻鲜有人去。凶手乃是从池上掠过,自窗而入,斩杀周大人于座,从正门出。”君兮微微垂首,恭敬道。 “不可能。”周道直生前好友御史大夫王琳闻言当即出声反驳,“周府书房最是安全,道直生前还曾与老夫开过玩笑,说他那书房背靠假山,窗临巨池,门前更有护院巡逻分队日夜把守,可谓固若金汤之地,那池塘更是有十数丈之宽,怎可能有人从那上面掠的过去?” “对于轻功卓绝之人来说没什么不可能的。”君兮目光轻瞥向门外那抹银白身影缓缓道。 “奴婢曾随国公大人去过周大人的书房勘察,书房的地上留有喷溅而出的大滩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涸,红的发黑,然而中央却有几处的颜色较它处颜色浅了些,诸位大人可知是为什么吗?”君兮突然发问。 众人本就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被这突然一问问的一愣,都摇了摇头。 君兮见众人迷茫的反应,随手取出一张白纸,以薄刃为钉将其钉在墙上,回身提起饱蘸墨汁的毛笔,大力一甩,硕大的墨滴飞起溅落于上,散开墨花朵朵。君兮放下毛笔,转身走到宫澧身前,微微欠了欠身,“国公大人,此地偏僻简陋,求赐水茶一盏。” “准了。”宫澧看着君兮,笑的优雅。 宫澧是出了名的会享受,众人皆知,他那奢华的马车里稀罕玩意儿多的是,只是马车不过是出行的代步工具而已,哪有在马车里备着茶水的? 钟离应声而出,片刻已回了来,众人见他出去取茶已是吃惊,待到看到他手中之物更是惊的合不拢嘴。 他手中端着的碧绿小杯,不过两三寸高,却镂着精细的花纹,可不就是消失已久的翡翠玉盏! 据传翡翠玉盏乃是战国时楚怀王为敬献秦始皇,集当代十八名玉匠耗三年之力以水冰玉打造的一整套茶具,碧玉壶身玲珑盏,一樽值千金,秦始皇都不曾舍得用,只用金镶玉裱着,以彰身份,如今他这是……用来盛茶了? 闻这茶香,竟是新产的本年鲜嫩茶尖儿,这香气,这色泽,此等佳品皇宫里怕是都凑不出半斤来,宫澧将它随随便便放在了马车里? 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下,君兮淡然接过茶盏,看都未看一眼,转身端至泼了墨的纸前,手突然一抖,几滴茶水飞溅而出,滴落纸上,有几滴正落在墨滴之上,阴了墨迹。 “各位大人现在可看出什么不同了吗?”君兮将茶盏递还给钟离,转身取下墨染的白纸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 众人被问的一愣,方才只顾得心疼玉盏香茶,哪里知道她忙活这半天是为了啥,听她如此问又纷纷摇了摇头。 “溅了水的墨迹较他处颜色浅。” 终于有人开了口,众人纷纷望向出声之人,说话的乃是自始至终不曾开过口的宫澧。 众人回头又细看那溅了墨的纸,经他一说确实溅了水的墨迹较他处颜色浅了些,纷纷点头应是,溅了水的墨迹会自然化开,颜色自然会变浅。 “现在不具备制造喷洒血迹的条件,故而只得以墨替代。”君兮轻声道,“还记得奴婢方才所言吗?周大人书房里喷溅的血迹有几处的颜色较他处浅了些,那里曾经被水润湿过,改变了血液中水分的含量,所以才会与别处有所差别。” “经勘察,在书房的地上,没有破碎茶盏,排除了茶水溅落的可能,而且事发之前的几日里,天气燥热不曾有雨。那么问题来了,混杂在凝血之中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呢?” “池塘?”王琳第一个反应过来。 “没错,唯一的解释就是来自池塘。”君兮点了点头,“因那池塘过于广阔,纵使凶手轻功卓绝,从池上掠过之时足尖也难免被浸湿而在地板上留下水痕,虽被喷溅血迹所盖,还是看得出的。” “可是,那外面的护卫即便听不到里面的响动,行凶之时既是夜里,书房里发生了这么些许多的事,护卫连影子都看不到吗?”王琳出声问道。他想不通,什么人可以做到不声不响的杀人越货。 “大人可知投影一说?”君兮不答反问。 “怎么说?” 君兮不答,反而缓步走到门前将门掩了起来,祠堂里霎时间暗了下来,阴森森。 君兮又来到钟离身边,从怀里取出两个火折子,一个交与钟离,附在他耳侧轻声耳语,钟离微微点头,来到祠堂最里,点燃了火折子,火苗跳跃是暗黑祠堂里唯一的光源。 “请大人移步此处。”君兮站在钟离身前道。 王琳闻言移步,硕大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火苗的跳动微微跃动。 君兮则来到王琳身前,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起,照亮整个祠堂,让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王琳的影子消失了! 第99章 没错,是自杀 “投影,乃是由于不透光的物体置于光源与投影板之间,挡住了光,形成了光照盲区,就像我们的影子。”君兮熄了火折子,打开掩着的门,太阳倾泻进来,洒了一地金辉。 “人行于街上,太阳是那光源,街道便是投影板,人则是不透光的物体,一天的不同时间段,人的影子的方向长短形态都会有所不同,究其根本乃是由于一天之间太阳的位置是不同的,但再不同,太阳,人,街道都是在一条直线上,人都处于中间。而周府书房里,窗边门前都有照明灯火,室内灯火通明,就如同方才大人的影子可以消失一样,周府的书房里根本不存在光照盲区,又何来影子一说?” “这……”王琳已说不出话来,他只知人都有影子,何曾想过影子是如何来的。 君兮环视四周,见众人不再有疑,开口道,“如此,凶手杀人过程已清晰。” “凶手先趁周府护卫不备藏身于假山之后,一来那里往来人少,便于藏身,二来那里离书房只隔着池塘,便于观察书房的动静以伺机动手。” “待时机成熟,凶手便从池上掠过,自窗而入,周大人的案桌刚好在窗边,凶手速度够快的话,足以在周大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砍下其头颅。行凶之后,凶手将其头颅装于书架顶层套书锦盒之中。而据当夜周府值班护院交待,当晚众人吃坏了肚子,频繁出恭,想必便是凶手做的手脚,趁着换防时的些许空档脱身。书房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不曾进过人一般,其实人已经死了。” “这里是审讯周府下人时做的笔录。”君兮从钟离手中取过一叠文案,“一言一语皆有记录画押,陛下请看。” 君兮恭敬的将笔录递给李治,自动省略了柳如烟与周喏偷情一事,毕竟家丑不外扬,周道直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有些事也该散了。这绿帽子一扣上,他死怕是都死的不安稳了。 李治将信将疑的接过,粗略扫了两眼,转头看向君兮,“继续说。” 君兮抬头见众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方继续道,“第二位遇害的是周大人的左膀右臂,同乡幕僚,中书令穆大人——穆宗。案发当日奴婢曾随国公大人去过穆府,简单询问有关周大人的事,太平公主当时也在场。穆大人便是在国公大人过府之后遇害的,在青天白日里。” “穆大人死的更是蹊跷了,听说当时穆府三百护院尽皆调于书房四围,围了个严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穆府管家眼见着好好的人进去了,等管家再进去时人就已经遇害了,众目睽睽之下,那凶手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御史大夫刘伶出声问道,他向来胆子小,生怕下一个没命的会是自己,最近几日夜夜找理由宿在皇宫里,私底下却是遣人把他们三个遇害前后的细节打听的最为详细的。 “凶手不会飞天遁地,不过是耍了个小手段而已。”君兮轻声回答,“事发当日,奴婢曾随国公大人入穆府问话,问了没几句太平公主的车驾也随之而至。当时穆大人因周大人遇害一事受了些刺激,因此,国公大人并未久待,简单问了几句便离开了,公主也随着回了宫。穆大人是在送走国公大人和公主之后,才调了护院至书房四周只身入了书房,这一入便再没出来过。” “对,是这样。”刘伶点了点头,这些他专门差人打听过。 “三百护院围守着一间丈余书房,自是滴水不漏的,可惜他们守着的书房里不仅有他们的主子,还有凶手。”君兮冷声道。 “怎么可能呢?三百双眼睛盯着呢,凶手怎么进的去?”刘伶吃惊道,众人也都难以置信的看向君兮。 “三百双眼睛盯着,凶手自然进不去,因为那时候凶手已经在书房里了。”君兮冷声道,“凶手在穆大人调护院至书房外之前就已经潜入了书房之中,那时候,书房外并无侍卫护卫。” “可是凶手为什么偏偏选在书房动手呢?”王琳出声问道,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好久都没想清楚。 “是啊,是啊。”有人应和。 “因为遇害的三位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书房乃是重地,大人们可以一夜不眠,却不会不去书房,凶手藏身于书房之内是最明智的选择。” “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凶手藏身书房之中,可是凶手发难之时穆大人岂能毫无察觉?他明知外面有重兵护卫,怎会一声不响就被杀了呢?但凡发出一点声响,凶手便是插翅也难逃了呀。”刘伶不解。 “在座的诸位大人,可有人知晓穆大人的死因为何?”君兮不答反问。 君兮这一问,把众人都问住了,那穆宗为官艮的很,油盐不进,办起事来一章一程丝毫错不得,他们虽为同僚也不过是官场寒暄,慰问一番,备些薄礼送过去也便罢了,尸身被损毁严重,他们又不是仵作,怎么知道是如何死的?众人皆摇了摇头。 “怎么死的,总不会是自杀的?”刘伶嘟囔了句,一想到手下回禀的肠子淌了一地的场景,胃里便翻腾了起来。 “没错,是自杀。”君兮却郑重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穆大人的尸体是奴婢检的。”君兮冷声道。却见几位官员眼中明显露出了嫌恶之色。 “尸身虽被拦腰斩断,血流量却并不多,且在他死后,口中有大量凝血,说明他是在咬舌自尽后被人斩了尸身,而并非是被人砍死的。”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咬舌自尽?”刘伶沉声道。 “大人,奴婢何曾说过无缘无故?”君兮反问,“案发现场的地板桌角都有不同程度的血迹残留,在桌角处,有打翻的砚台落地,血迹落于墨迹之上,说明砚台是先坠落的,一个人处于平静状态时,不会慌张到打落沉重的砚台,那时候,凶手应该已经现身了。” 第100章 还原作案现场 “奇怪的是砚台落地之时,护院统领曾出声询问过,穆大人道了句无事。之后再无动静。” “结合穆大人乃是自尽而亡的死因,以及生前他不曾呼喊甚至隐瞒凶手现身的事实,想来那凶手是一个他于心有愧之人,使得他愿意以命来抵。”君兮沉声道。 “胡说,穆宗为人耿直刚正,为官三十载不曾做过半点亏心事,何事会让他怀愧于此,不惜以命为偿?”刘伶冷声质问,穆宗友人很少,他算一个。他最是敬佩穆宗刚正不阿的气概,听君兮道他乃是有愧自尽,登时火冒三丈。 “现在奴婢要说的是三位大人如何遇害的。大人之问奴婢稍后自会解答。”君兮恭敬回道。 “你说那凶手没杀人,只是斩了尸身,即便你说的都对,那凶手是如何脱身的?外面三百护院虽不曾入内,也不曾离岗啊?”王琳开口问道。 “因为凶手行凶之后根本就没有脱身,她就藏身于穆府的书房之中。”君兮开口道,“直到有人发现了穆大人的尸身,撤了护卫,方才离开穆府。” “这……”王琳瞪大眼睛,喃喃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狡猾的贼! “至于赵太尉的死,奴婢是有责任的。”君兮突然低眉垂首道,“若是奴婢能早一日解开这一切,或许他不会死。” “怎么说?”李治眉头微皱。 “赵太尉的死很简单,有人在当夜晚宴吃食中下了药,当夜整个赵府的人都睡得极好,行凶之人入府杀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那凶手为何一日杀一人,手法还这般凶残?”刘伶痛心疾首的看着君兮,这些日子可把他吓坏了。 “大人此言差矣,凶手真正杀的只有一人。”君兮微微欠身更正道,“赵太尉也是自尽的。” “什么?” 君兮的话有如闷雷炸响,轰的在场众人都惊呆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赵太尉乃是由于周身血肉被剔,血液流尽而死。只不过他那满身伤痕深浅不一,而且越到后面割痕越浅,明显是体力不支所致,若是凶手行凶,只会刀刀深入,一刀比一刀狠厉,下手不会越来越轻。”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浑身的伤口是他自己割的,越来越浅的伤痕乃是因为他失血过多,已没了那么大气力。” “可是赵太尉为什么?”王琳诧异的看着君兮,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要死谏。” “死谏?谏谁?” “凶手。” “什么?”众人震惊的一时难言语。 “因为周穆二人的死,让他想到了多年前的旧事,他不得不这么做。”君兮打断了王琳的话道。 “可是谁会以那种方式自杀呢?”王琳喃喃道。 “因为他必须死于凌迟。”君兮接道,“诸位大人没有发现吗?周大人死后首级被人割下,乃是砍首之刑,穆大人死后被人拦腰斩断,乃是腰斩之刑,赵太尉以凌迟的手法自尽,意欲劝凶手收手。” “你的意思是……赵太尉知道杀害周穆二位大人的凶手是何人?”王琳一凛。 “没错。”君兮点头应是。 “哎呦,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那凶手究竟是何方妖孽吧。”刘伶哎呦一声,急得已听不下去了。 “周大人,穆大人以及赵太尉的死,都源于这里。”君兮环视四周,缓缓道。 “这里?”众人抬头看向蛛丝结满雕梁,灰尘落满堂的破落祠堂,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周大人的妾室在周大人遇害前曾听周大人自言自语道,穆宗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所以认定是穆宗穆大人杀害了周大人。从原则上讲,周大人任中书令一职,穆大人任中书侍郎一职,如果周大人遇害,短时间内,穆大人必然会暂代中书令一务,甚至可能直接接管中书令一职。也就是说,周大人遇害,最大的受益人是穆大人。”君兮的目光自众官员脸上一一扫过,语调平缓清淡。 众官员纷纷点头应和,若不是穆宗也遇害了,杀害周大人动机最大的可不就是他。 “但是,不是。” 君兮肯定道,说到这里,君兮的目光掠过众人一瞬间转为疑惑的表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李治身上,“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为迎接不日来都的番国使臣,陛下将修建游园一事交给了谁?” 李治闻言眉头微皱,略微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周卿,朕将此事交由了周卿负责,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将此事交由周大人之时,遭到了穆大人的竭力阻挠,可有此事?”君兮追问。 李治一怔,似乎没想到君兮会问这个,想了一会儿,微微皱眉,一旁御史大夫却出声表示认同,“确有此事,周大人和穆大人二人一向交好,那次却因为修建游园一事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老臣倒是印象深刻,而且自那以后,二位大人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亲近了。” “那就对了。”君兮看着御史大夫,微微点头,又道。 “周大人与穆大人本乃同乡,四十年前,十五岁的周大人还是太子李建成府中门客,玄武门事变时突然反水,得以保命,先帝封他做了七品宣义郎。后来边关战事吃紧,他主动请缨参军,太宗大悦,封他为振威副尉。后得大胜归来,他从此仕途顺利,一路高升,直至中书令。而穆大人,虽一直都是秦王党,玄武门事变时也已经是长史了,不过因为一直碌碌无为,所以一直不升不降,直到后来周大人做了中书令,他才被提拔成了中书侍郎。”君兮一字一句清晰道,转头看向一旁恭敬站着着二品官府的中年男子, “吏部侍郎,我以上所言,可否属实?” 第101章 陈年旧案 众人听她提到吏部侍郎,纷纷将目光转向郑毅,郑毅没想到君兮竟然对朝廷官员的调度掌握的如此清楚,不禁有些惊讶,好半天才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 见他点头,君兮继续开口。 “修建游园一事,周大人本来就是陛下御选人选,然而却遭到了穆大人的竭力反对。这让周大人以为,是穆大人要揽下此事,借机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不惜当庭抗争,执意揽下此事。穆大人是他栽培起来的心腹,却在这时候与自己反目,所以周大人才会自言自语,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其实,穆大人的所作所为不仅并非恩将仇报而是救他之举,可惜,周大人会错了意,终究还是损了性命。” “你是说,三位爱卿之所以遇害与修建游园一事有关?”李治听的一头雾水,不禁问道。 “是的。”君兮点了点头。 “周大人遇害后,他的宠妾柳如烟曾言说周大人生前便已有反常,经常自言自语,说穆宗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所以一口咬定是穆宗害了周大人。当日奴婢随国公大人去了穆府,问话的时候,穆大人显得有些恍惚,答话也心不在焉,问过话我们便离开了,可是我们离去后,穆大人便调了全府护院于书房周围,显然穆大人是知道些什么的。” “穆大人遇害后,在案发现场的桌案之上,有喷溅血迹落其上。而有一处四寸见方的地方不见血痕,那里有一封信纸大小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奴婢勘验过穆大人的尸身,穆大人死于自尽——咬舌自尽。而且身上毛孔扩张,生前必然受到了过度惊吓。显然穆大人生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穆大人看到了什么,会让他如此恐惧,竟会咬舌自尽?”刘伶出声问道,只觉得背后冷风嗖嗖,越听越瘆的慌。 君兮闻言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凶手。” “穆大人看到了凶手,这个凶手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或者说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一个人,穆大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或者害怕这个人的存在,他知道凶手与这里有着某种关联。”君兮环顾四周道。 “所以金殿之上,他宁可与周大人撕破脸皮也不要让周大人参与修建游园一事。当周大人遇害后,他知道,他害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所以国公大人前去问话时他才会那么慌张,说起话来语无伦次,他怕的不是被错当凶手。而是知道他自己便是凶手下一个目标,所以才会在国公大人离开后立即调人保护自己,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下来,可惜晚了。所以当凶手找上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恐惧,最终选择咬舌自尽。” “穆大人可是被拦腰斩断了的,如果像你说的,穆大人是咬舌自尽,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人都死了,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斩断尸首?”刘伶追问道,这些问题他想了好几天了,怎么想都想不通。 “因为凶手不仅仅是为了杀人。” “嗯?” “还为了泄恨。” “泄恨?泄的什么恨?” “因为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二十年前做了,二十年后又做了。” “什么事?”李治明眸半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接下来的话会很惊人。 “修建游园。”君兮看着李治,“一月前,陛下下旨,由中书令大人指挥将将军府改成游园,准备半月,此工程于五月末动工,刚刚搭好架子,周大人就遇害了。” “不会吧,此事虽然有点巧,但周穆二位大人多年来监督过不少工程,从没出过什么纰漏,何至于修建个小小的游园竟遭此横祸啊。”刘伶摇摇头不赞同道。 君兮不言,突然跪了下去,双手相搭举过头顶,“如果没有修建游园一事,这件事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翻出来。国公大人奉皇命之命,全力追查三公遇害一案,承蒙国公抬爱,命奴婢随侧,不想新案引出陈年旧事,如今得见往日旧案真相,故而斗胆请于天子之前,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说一说陈年旧案。” 第102章 陈年旧案(二) “说。”李治冷声道,案子都说了一半了,怎么可能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是。”君兮得令,方站起身来。 “奴婢有一个故事要讲,因年代过于久远,所以多为道听途说,更多的不过臆测,不存真凭实据,陛下与诸位大人姑且算是奴婢妄言罢了。”君兮福了福身,已开了口。 “昔日有一位大将军,统帅三军卫国边疆,南征北战十数载。某年某月,边关动荡不安,他领命卫边,朝廷倚仗,特派遣朝中大臣领任振威副尉辅佐左右。那将军是个武将,不善文稿,遂将处理文案一事交由了这个新遣的振威副尉。” “可惜那振威副尉并不是一个老实的,他并不甘心屈居人下,于是利用职权便利,对那将军的往来信件进行临摹,伪造了一封将军通敌叛国的反信,以飞鸽之途经自己同乡友人之手递到了天子面前,天子见了反信,勃然大怒,当即召其还朝。” “那一仗,将军率领部下深入敌腹,大捷而归,听闻京中来信,喜而还朝。却没想到刚入了京,当夜便被抄了全家,卸了兵权,府中二百四十五口,无一得免。可怜那将军至死都不曾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陛下一眼,更不知犯了何罪竟落得株连之惩。” “在那之后,将军麾下所有副将尽皆株连,而那位凭着检举有功的振威副尉却不曾受到半点牵连,反而一举深得君主赏识,从此仕途之路大顺,官阶直升至一品中书令,长伴帝王侧。” “荒唐,你有什么证据竟敢当着众人的面污蔑一品大员!”周喏开口怒斥,本来他还对君兮没有公开他与柳如烟的事心存感激,想不到她竟胆大包天的污蔑父亲伪造通敌信件,其心可诛。 “虽然各中细节多为臆测,不过证据奴婢还真是有的。”君兮微微欠身,转身来到钟离身侧,取过一叠信件。 “周大人遇害后,奴婢曾在周府书房进行勘察,于桌案之边坐榻之下得到一八角玲珑盒,盒子机关精密,这沓信件便出自其中。”君兮拿着泛黄的信纸看向周喏,“周道直周大人早年弃笔从戎,入的可是风广亮风将军麾下?” “是又怎样?”周喏横眉冷对。 “我手中这一沓皆为风广亮将军与京都往来信件,粮草调度,抗敌近况……” “父亲当年任的乃是振威副尉,负责执掌军中墨笔,父亲念旧,虽风广亮通贼叛国,终究还是有些哀悼之情的,留有这往来信件虽于国法有悖,却也不至于如你所说那般。”周喏不待君兮说完便已开口打断,愤愤道。 “周公子所言,确实合情合理。”君兮微微点了点头,“若这些只不过是寻常信件,奴婢怎敢拿出来指正一品中书令大人?”君兮反问一句,继续道,“这些信件内容虽不过平常内容,然而在一些文字的下面,有一些浅墨记号着实有些意思。” “怎么说?”李治沉声道。 “记号只不过是墨笔轻点,有趣的是若将这十数封信被标记的字连起来读,倒像是另外一封信。”君兮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张信纸,“这是奴婢按照标记的信件临摹的一封信,陛下请看。”君兮将标记的信与临摹的信对照着摆成一排钉于墙上。 李治抬步来到近前,看着明白纸上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字,再看一旁泛黄信纸被标记的字,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贞观二十二年,陛下已经辅政,不知可还记得,二十一年前还是振威副尉的周道直周大人托同乡友人穆宗穆大人辗转送到您手中的所谓风广亮通贼叛国的信,与此信可有差异?” “不可能,这些信是伪造的。”周喏发疯了似的看着君兮,尖叫道,“她是风家余孽……” “信纸已黄,墨迹已干,奴婢伪造不来。”君兮恭敬侧立,声音绵长细悠,极具穿透力的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官员敛声屏气,这些泛黄的信纸已经将当年那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彻底翻了过来,如今周道直已死,此事一出,周家必定落不得好,素日里与周道直交好的人都把头沉得低低的,恨不得从未与周道直有过往来。 “你是说,当年风广亮通敌叛国一案不过是周道直为了自身荣华所伪造的?”半晌,李治低沉着声音,略显沉重。 “是。”君兮应声道。 “不……不是的……”周喏颤抖着摇着头,红着眼睛看着李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家父为官几十载,为人您是清楚的,家父绝不是那种人,是这个女人污蔑家父,陛下,您要相信家父啊,陛下……” “滚。”李治一脚踢开跪在脚边的周喏,将他踹翻在地,目光甚至不曾垂下扫过一眼。 “你说的这些和三公被害一案有何关系?”李治转头看向君兮,眸子通红。 “回陛下。奴婢曾随国公大人去过刑部,查了贞观二十二年洛阳的大小刑件,发现了一件极其巧合的事。” “什么事?” 第103章 偷梁换柱 “三公案中,三位大人的死状恰恰契合了砍头,腰斩和凌迟三种极刑。这也是为什么赵太尉会以那般残忍的手段自杀。因为周道直被砍头,穆宗被腰斩,赵太尉只有死于凌迟才会让凶手知道,他知道凶手的动机与目的,以己之死告诫凶手及时收手,不要继续在这条路上错下去。而凶手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报仇。”君兮的声音冷冰冰的飘进众人的耳中。 “凶手选择如此方法杀人行凶,必然与这三种刑罚有所渊源,而在刑部的行刑记录中,一族之人被处以这三种刑罚的,只有一例。” “风家?”刘伶怯生生的猜道。 “没错,风家。”君兮点了点头。 “贞观二十二年,风将军风广亮被查通贼叛国,处以株连大罪。风将军被凌迟处死,风老爷子被腰斩,而风夫人及其家众一百六十三口皆被斩首。” “你是说周穆二人的死是风家人进行的报复?”刘伶诧异开口。 “是的。”君兮再次肯定道。 “不可能。”刘伶开口打断,猛的摇了摇头,“风家获的可是株连大罪,风家人连个奴才都没能得活,满门尽株,旁系不存,怎会有人……”刘伶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惊恐的看向君兮,“难道是鬼?” “放肆!”李治沉声怒喝。 贞观二十二年,他虽未登基,一应事务却已经接手,风广亮的案子是他亲笔批红下的株连之令,如今竟被告知所谓的通贼叛国不过是小人为谋求仕途伪造的。更可笑的是,二十一年过去了,他的臣子竟还因此连丧三命。 他乃天子,龙威加身,岂可鬼力乱神? 刘伶闻言敛声,垂首立于边侧。 “陛下息怒。”一旁君兮欠身垂首道,“奴婢还有一个故事,听于一年迈妇人说述,或许可为陛下,为诸位大人解惑。” “说。” “有一文人本姓刘,因科考中了秀才,自恃文人清高,万般皆下品,整日里什么也不做,然他中了秀才连考了二十余年也不曾再获半点功名,又嫌膝下只有一女,不能承他之志考取功名,所以日渐沉沦,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便将女儿刘枚卖入了官家为仆。”君兮缓缓道。 “那刘枚从小有一青梅竹马的邻居,唤做李钦。李家虽也不过普通人家,经营着小作坊,家境还算宽裕,听闻刘枚被卖入官家为仆,李钦看不过,便欲将其赎出。三年积攒,又东拼西凑了些银两去赎。因那刘枚机灵懂事,在官家颇受夫人青睐,当时已被提拔成大丫鬟,专门负责伺候夫人起居,那夫人听说了刘枚生父不慈之事,不曾收受赎银便除了她的奴籍放她归家。” “刘枚除了奴籍便嫁入了刘家。不久便有了身孕。怪胎八月时,听闻官家夫人也有了身孕,因官人常年在外,鲜少归家,夫人患了妊娠疾病,身体虚乏食欲不振。平素里都是刘枚伺候夫人起居,刘枚为报夫人免奴籍之恩德,便又回了府去,不做活,两个准妈妈只相互说着体己话,二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那一日,官人奉皇命回京,阔别大半年,本是大喜,然而官人刚入家门不久,主仆二人便相继临盆,折腾了整个下午,二人分别诞下千金女,此乃双喜临门,府中上下洋溢着喜气,却不闻喜极而悲。当日刚刚入夜,持刀官兵却突然闯了进来,手执明黄圣旨,整个府里的人都被拉上了囚车。一时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刘枚惊恐的看着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被粗鲁的架上囚车,知道官家犯了事了,事先不曾听到半点风声想来是凶多吉少的。然而官府抓人,自有吏部籍案在册,多一人少一人都不可能。刘枚聪明伶俐,心知自己不在府中奴籍,即便是株连之罪也连累不到她身上,关键时刻,她忍着痛楚,将自己的女儿与夫人的孩儿对调,凭着自己不在奴籍抱着官家最后的一丝血脉躲了起来。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偌大的府邸里只剩下她和怀中婴孩。” 说到这里,君兮微微福了福身,“奴婢曾随国公大人去户部查看往日卷籍,贞观二十二年,带队抄风家满门的正是穆宗穆大人,在被捕的一百六十五口人中,不曾有姓刘名枚的女子。而刘枚的夫家李家自打风家出事后便再没了刘枚的音讯,李钦突遭妻子变故,更是为此伤了心神患了癔症,整日疯癫,看到年轻女子便唤做妻子,只孤寡老母伴在身侧。” “风府巨变,一个丫头凭空消失了。如果奴婢没有猜错,刘枚将自己的孩子与夫人互换后,便带着主子唯一血脉逃出,从此隐姓埋名,等待有朝一日为主家翻案,或者说报仇雪恨。” “当初周道直遇害后,他的尸身曾得药王谷传人毒医白殷亲自仔细检查,他的脖颈断口处极其整齐,碎骨很少,乃是一刀断头,刀锋极利,刀身极薄。据国公大人言说,贞观二十一年,因风广亮将军御敌有功,曾得先帝赏赐紫金双刃弯刀一柄,然而时隔一载,风府突变满门抄家之时却不曾寻得。” “双刃弯刀,正符合制造周大人的伤口形态的种种极端要求。所以,杀害周穆二位大人的凶手就是风将军遗孀。”君兮冷声道,转身抬头看向积满尘灰的祠堂突然提高音调,“我说的对吗?风姑娘?” 第104章 潜伏 “昏君!”冷漠的女声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白光一闪,尚未反应过来,剑芒倏忽已至李治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离李治最近的君兮一个闪身,身体已经挡在了李治身前,大声喊道,“杀了不能洗冤。” “哧~” 剑锋划破肌肤的声音。 尘埃落定,众人这才看清眼前之景。 一黑衣女子半束乌发,执剑而立,剑尖刺进君兮胸口,那里已是血红一片,女子显然也没想到君兮会以身挡剑,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唰”的拔出剑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带出血珠点点。 就在君兮动身挡剑刹那,一直端坐一侧的宫澧眉头猛的一皱,表情森冷,他让她破案可没让她把命搭进去,何况还是为他挡剑。 说时迟那时快,宫澧微微闭目,胸膛起伏,身下轮椅突然飞旋而动,宫澧衣袂飞扬似一阵旋风卷转瞬已掠至君兮身前。 然而终究慢了一步,眼见黑衣女子剑锋抽出带出鲜血点点,君兮似被抽了线的木偶,向后倒去,宫澧伸手一把揽过,轮椅飞旋停至边侧。 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 君兮窝在宫澧的怀里,唇边血迹红艳刺眼,突然咧开笑颜,挣扎着附在他耳侧轻声道,“对不起,我要死了,可能帮不了你了。” “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这个?”宫澧瞳孔微缩,看着怀里虚弱的人,眸子里腾的蹿出浓浓杀气。 “别。”君兮一把拉住宫澧的手。 宫澧回眸,手腕翻转,指间反扣在她的腕间,面色一变。 再说众官员,根本没想到会有贼人混入,都被眼前之景吓傻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惊变突起,眼见君兮倒在身前,李治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额头渗出大颗汗珠,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来人快来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高声喊道,众人闻声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都跟着喊了起来, “快来人!护驾!” “护驾!” 应声,两列羽林军着银盔配大刀冲了进来,齐刷刷分列两侧,配刀出鞘,将帝王文武大臣与黑衣女子分隔开来,中央空处,一道银色身影,踏风当空翻了进来,银袍金冠,是扶风。 见扶风出现,李治大喜,抬手指向黑衣女子,“扶风,快,把那个妖女给朕拿下。” 扶风凝眸,望向傲然而立的风离,风离执剑一脸高傲的望着扶风。 下一刻,扶风突然动了,众人只觉白影一闪,眼前一花。 “铿~” 刀出半鞘,扶风已经站定,背对风离,刀指李治。 这一惊变,不光李治吓了一跳,就连风离也疑惑的看着背对自己,以保护姿态护着自己的扶风。 什么情况? 众人一时间有些发懵。 “朕的御前侍卫跟朕亮刀?”李治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目光却落到了扶风执刀的右手上,“右手用刀,你不是扶风,你是谁?” “风家,扶风。”扶风冷冷道,四个字,在场众人却炸开了锅。 “扶风竟然是风家余孽!” “扶风可不正有扶持风家之意?” “风家余孽竟然做了御前侍卫,真是天大的笑话。” “风家?扶风?好,好,好一个扶风”李治连道三个好,气的嘴唇发抖,脸上血色全无。 扶风眸子冷冰凝视李治,缓缓开口,“陛下给我十年荣华,风家给我十年家,我左手执刀护你十年,恩情已了,右手执剑只为风家。” 扶风言罢举起手中刀鞘,这时众人才看清,扶风的刀鞘里竟嵌着一柄剑鞘。 “众将士听令!”李治突然大喝。 羽林军闻声,齐齐向前跨出一步,铁甲加身,动作整齐划一,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清脆的女声响起,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君兮从宫澧怀里爬起来,走到扶风和李治中间,盯着扶风,“陛下都不治你的罪了,你还逞什么凶。”说着,一把将扶风出鞘一半的剑推了回去。 “什么?”众人一惊,此妖女杀害朝廷多名命官,手段残忍,不诛九族难以平民愤,再说这扶风,欺君罔上,剑指君王,能留个全尸已是皇恩浩荡,怎么可能不治罪。 君兮却已经转向李治,微微欠了欠身,“陛下刚刚已经答应奴婢,免了在场所有人的罪,风姑娘和扶风也一直在场,所以,陛下已经一并免了罪了,陛下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字千金,如果陛下要是不想承认,奴婢这里还有圣旨为证。”君兮说着扬了扬手里明晃晃的圣旨。 众人闻言齐齐愣住,这……这圣旨…… 好吧,确实是陛下亲笔所书,写的也确实是赦免在座之人无罪,可谁知道在座的还有反贼余孽啊。 “放肆!此乃欺君罔上之罪岂能赦得?”李治大喝,已是怒火中烧,他乃天子,何曾这般被动。 “你是还想判一个株连九族的大罪给我吗?”风离突然冷冷开口,声音似寒夜冷冰骤然撕裂,脆而冷,“可惜,我的九族已经被你杀干净了。” 第105章 没那么大度 风离一语出,所有人都震了一震,是啊,风家宗族已经被斩了个干净,她如今孑身一人,大不了一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风姑娘轻功了得,如今得扶风相助,如虎添翼。即便羽林军战力够强,可他二人的轻功,是任谁也比不了的,若真拼个鱼死网破,他二人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死之前绝对能拖上两个垫背,至于他们想拖谁,也不用奴婢多嘴,又是何必呢?”君兮附在李治耳侧低声劝道,“何况陛下还下了一道赦免圣旨在先,为人君者,金口玉言,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荒唐。”李治愤怒的看着君兮,“她杀了两位朝廷命官,此等恶徒岂能轻饶?” “您也冤杀了风家二百六十五口。”君兮也不示弱。 “你……”李治气结,“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 “那风家二百六十五口的命谁来偿?”君兮反问。 李治被君兮问的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双目圆瞪怒喝,“王法何在?” “法不外乎人情。”君兮微微垂首。 “陛下,若不是周穆二人当年伪造反信,您又怎会冤杀风将军满门,又何来今日的三公血案?赵太尉乃是风将军同门,为此事已献出了性命,为这件事丧命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如今风姑娘虽然杀了人,却也是为报家门血海深仇,而且奴婢已经说过了,她真正杀了的,不过周道直一人。于法于理都是情有可原的,陛下何不给个顺水人情,免了他二人的罪,免得凉了忠将的心。” 李治闻言抬头,只见风离剑指偏锋,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身前扶风右手执剑,傲然而立。 君兮说完,不待李治开口,已走到风离面前,与风离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 “风将军戎马一生,忠君一世,不可不忠;二十载含冤饮恨,今沉冤将雪,不可不孝;帝王有义,不能无情;君臣之谊,不能无义。” 风离站在那里,没有动。 “方才我所说的,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周道直和穆宗做的,陛下也是被奸人蒙了双眼,如今你已手刃仇人,陛下也已经赦免了你们,一切也该过去了。如果你仍旧冥顽不灵,如何对得起赵太尉,又何颜面对死去的风家人。”君兮手臂一展,指向风离身后的祠堂牌位,字字铿锵。 风离美目流转,眼前的女子一直在维护她,她知道。若是没有那道圣旨或者方才那一剑真的刺进了李治的胸前,她今日都必死无疑。从那道免罪圣旨到她以身相护挡住她刺向李治的那一剑,她一直在帮她。 在看到众人出现在祠堂的刹那,她就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她本是想听此女子解开案子再动手,没想到她竟然翻了风家谋逆之案。 现在她不能死,她不知道枚姨还有家人在世,更不知道他夫君竟因此患了疯癫癔症,她还不知道身前相护的男人是谁,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 君兮素衫静立,看着风离眼里的挣扎纠结,终于,风离执剑的手垂了下去。 “朕有圣旨当先,你二人死罪可免,然风家虽蒙受冤情,此女残忍杀人手段之残劣,国法难容,特逐风氏宗族永世不得入洛阳一步。”李治见风离垂下了剑,开口沉声道。 “周穆二人狼狈为奸,陷害忠良,周氏穆氏尽皆罢免,永世不得录用。风家沉冤得雪,立忠魂冢。”言罢,李治衣袖一挥,大步跨了出去。 众官员还没来得及跪下听旨,这口谕已下了来,眼见李治离了开,众人心知朝堂风云已起,周氏倒台,穆氏瓦解,中书省已成大空,根本顾不得风家的事,纷纷跟了出去,中书省乃一大厚差矣。 一大屋子的人转眼就只剩下了他们五人,方才还显得略挤的祠堂一下子宽敞了起来。 “你没事吧。”风离的目光落在君兮殷红的衣襟之上,略有担忧。 “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不待君兮开口,一旁的宫澧乘着轮椅过了来。 君兮闻声讪笑,“没事,没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淌着血的血包和一小块钢板。 “这?”风离看的目瞪口呆。 “她又不傻,连圣旨都替你们求了,怎么会想不到你会行刺?”宫澧冷冷道。 君兮眨眨眼,不置可否,方才真不应该让他探脉,听这语气是生气了吗?好吧,她其实是想诈死一下的,如果可以她还是想离他远点,他强大的过于可怕了。 “多谢姑娘为风家洗雪沉冤。”风离突然双手抱拳对君兮鞠了一礼,“姑娘大恩,风离谨记莫不敢忘。” 君兮连忙扶住她的手臂,“风姑娘多礼了,我所做的不过是尽己之责而已,我所说所言并无半句虚言,恩不敢当。” 君兮说着瞥向扶风,扶风无言默立,眸中感激之情莫名。 “扶风大人。” 君兮话音刚落,一道冷音响起。端坐的宫澧下颌微抬,目光似刀森冷落在扶风的身上,“夜袭,刺杀,劫人,坠崖,闯府,扶风大人不想给本公个解释吗?” “风昔日所做皆为旧主,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国公大人海涵。”扶风双手抱拳,微微欠身,声音却是敦实淳厚,不见一丝歉意。 “海涵?”宫澧语气轻缓重复道,眸子轻眯,本就冷着的脸嘴角骤降,“本公还没那么大度。” 第106章 始作俑者 “本公还没那么大度。” “待在下处理好旧主之事,国公想何如,风当奉陪。”扶风拱手。 宫澧却摇了摇头,“就现在吧。” 话音未落,宫澧的手猛的拍在身下轮椅之上,身子已腾空而起,绛紫官袍似游走龙蛇直奔扶风面门。扶风凝眸,鬓发纷飞,见宫澧骤然袭来,大袖一挥风刃已出,几乎一刹,扶风足尖点地身子暴退,手肘成弯抵住宫澧一击,反手成刀劈向前去,眨眼之时二人已缠斗在了一起。 晴朗无风的天气里,霎时间罡风阵阵,卷起一地的飞沙走石。 扶风轻功卓绝,只见人影闪现,来去无踪,宫澧身形虚无,变幻多诡,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风离眉头紧锁,注视着半空中一银一紫两道身影,完全没想到刚刚还和气相谈的两人一言不合竟大打出手。 “扶……” 风离刚一开口却被一旁的君兮拉到了一边去。 “账总归是要算的,男人自有男人的解决方式。”君兮轻声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带着刘枚回到李家去,李钦疯癫二十载着实可怜。” 风离被君兮说的微怔,半晌方开口道,“枚姨不在了。” “什么?”君兮惊讶的看着风离,她本以为刘枚怕泄露风声才一直隐姓埋名不敢露面,没想到竟然已经死了。 “枚姨产后不待休养便带着我奔波逃命,落下了病根,十年前的第一场雪,在我怀里去世了。” “对不起。”君兮轻声道。 “没关系。”风离应声微微笑了笑,似已释怀,“姑娘可否告知风离,枚姨的夫家所在何处?我想去看望一下。” “也好,李家住在城西永宁坊慈溪巷十三号。”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风离刚走了两步回头问道。 “叫我君兮。” 风离再三道谢后便动身去了永宁坊,那里有一对孤寡母子在等着她。风离走后,眼见扶风与宫澧打的如火如荼难解难分,君兮与钟离知会了一声,先行回了府。 回府的路上,君兮却表情冷,肃不见半分轻松。 此刻,她才真正站在了刀尖之上。只因为她今日所言,撒了谎。 方才在言说三位大人的死因时,她故意忽略了赵太尉尸身之上胸前那当胸一剑,而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那遍身伤痕之上,只因为幕后指使欲取赵太尉性命之人,她惹不起。 沈拓曾在藏金屋时告知与她,行刺赵太尉的黑衣人最后消失在了大明宫外,而背后动手脚迷晕太尉府众人的陈锦娘更是二十年前便被送入了太尉府,显然,幕后之人想动赵太尉很久了。 赵太尉与风广亮乃是同门,二十一年前,风家还没出事,赵太尉习文,风广亮习武,赵有运筹帷幄之智,风有三军将帅之才,合有文武双璧之名,二人交情匪浅,不是兄弟胜似亲兄。 二十一年前风府巨变,整个朝堂对此事都三缄其口默不敢提,唯独赵太尉几次三番上书请愿彻查,惹得先帝暴怒,当廷怒斥,下令禁足三月面壁悔改,方止。 也是从那时起,赵太尉一改犀利睿智的文客常态,不仅渐渐地将手中所有权力都交了出去,也开始有意的不再参与议政,大有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之意。 在那之后,陈锦娘便受人指派入了太尉府。 从赵太尉禁足之后的所作所为来看,种种迹象皆可表露,在禁足的三个月里,赵太尉似乎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知道了风家被诬陷的事实。 虽然风广亮通贼的信件是周道直伪造的,但当时的周道直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副尉,穆宗则是六品小官儿。即便想官阶攀升也不会选择诬陷朝廷大将这条路,更何况如此做他们也不见得讨的了好,反而一个不慎还会东窗事发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除非是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而那个人有能力保他二人荣华。 显然赵太尉想到了这点,而从周、穆二人在那之后一路高升的仕途之路来看,那幕后之人的地位绝非常人能及。 赵太尉知道那幕后之人过于强大,不得已选择了不言语,同时他也对皇权失了信心,因此不再为官场出哪怕一分力。 当年风光无限的文武双璧,卫国戍边的大将军被满门抄斩,运筹帷幄的大智者也再不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半句,似乎他的心也随着挚友一并死了,两人的事曾经一度为国人叹息。 那幕后之人必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赵太尉风华一时不可不防,为防他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举动,遂遣了陈锦娘入太尉府去,以备随时行动。不过赵太尉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似乎真的只是因为挚友的死受了打击,幕后之人也便一直不曾下手,直到周、穆二人遇害。 第107章 第一皇后 那幕后之人不知晓有风离的存在,不然风离也活不到这么大。因此自然想不到杀害周、穆二人的乃是风家后人。 时隔多年,还对当年风家一事耿耿于怀的恐怕也就只有赵太尉了,周、穆二人则是当年风家灭门一案的直接推手。周、穆二人的死,幕后之人唯一能想到的凶手恐怕只有那个沉寂了十八载的赵太尉了。 所以在事隔二十一年后,幕后之人启用了早已埋在太尉府的暗线,下药迷晕了府中之人,对他下了杀手。 赵太尉何其睿智,他应是从周、穆二人的死状联想到了当年风家的死,因此,虽然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必然是风家人便是了。 赵太尉知道风家当年一事的幕后指使之人地位非常,他知道,他或者是背地里的那个风家人都根本不是其对手。 当幕后之人派人刺杀他时,他便猜到幕后之人误以为周、穆的死是自己所为的了。他当时虽然没死,却清楚幕后之人既然对自己动手了,一次不成必然还有第二次,他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所以他选择了以凌迟的方式自杀。 一来,他一死,幕后之人会以为心腹大患已除,不会再追查下去,那背后的风家人可得一时平安。 二来,他惨死的消息必然会传到那背后里那个风家人的耳中,风家人知道他与风广亮的关系。这个时候他死于凌迟,风家人自然会明白他知道了他(她)的存在,是要以死来告诫其不要再轻举妄动。 此举虽然不是上策,最起码可保风家人一命。 风广亮得友至此,死也该瞑目了,君兮暗道。 至于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常言道,戎马疆场掌军千万不敌帝王耳边香风一缕。 今日她出示的周道直所伪造风广亮通贼叛国的信便是昨夜于璇玑八宝盒内水晶球里得到的,但是她私下里留了一封不曾示于众人眼前。 那封信不同于普通信纸,纸张发白,质地细腻,内容也与其他信上有所不同。其他信上皆为风广亮执笔,内容多为将士调度,粮草运输之类,而此信上只写了寥寥十三个字: 风 七月初七帝驾归,西北长廊,杀。 字迹娟秀,自成风骨,落款单字一个,曌。 日月当空——曌。 这个字出自一个人,那个人曾是后宫一平常女子,十四岁以美貌应召人宫,不过才女之称,历经帝崩削发之境,如今却坐在最高端,拥有九天之上的身份,笑看世人。 那个人,盛宠不衰,历两朝却可为后。 武曌,武则天。 毫无疑问,那次刺杀失败了。 先帝乃是贞观二十三年于终南山翠微宫含风殿之中病逝,当时随侍左右的便是那个九年前便已与大将勾结欲杀之的武才人,那个时候她还叫武媚娘。 如今看来,先帝所谓的病恐怕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而贞观十三年,边关动荡久平不安,将帅出征久不回还。 贞观十四年,先帝曾御驾亲征,七月初七,帝驾行至西北长廊遇袭,幸得当时挂帅西北的大将军宫德以身相护,方得保命。那一刀正中宫德胸口,害其险些丧了性命,也正是因此机缘,宫德结识了宫澧的娘亲——圣手白情。 兜兜转转,事实竟是这样的,君兮只觉得浑身冰凉。 贞观十四年,不知什么原由,已经是将军的风广亮奉了当时不过是先帝才女的武媚娘的命令,于西北长廊刺杀先帝,不想宫德以身相护,不曾得手。 或许是因为武则天后悔当初不该亲笔写信落真名,又或者是因为刺杀失利她惧恐事情败露。贞观二十二年,先帝病疾缠身,国家大事已全权交由当时的太子李治,而李治对武则天可谓言听计从。 因此,当时身为才人的武则天暗中指派周道直一步步入了军营,做了振威副尉,捏造伪证将风家满门斩首,除了心腹大患。 穆宗奉皇命对风家抄家,拿到了武则天的那封亲笔信,或许武则天本就是要拿回那张亲笔信的。然而穆宗好巧不巧的看了信的内容,他当然知此事非同小可,自会与周道直相商。 周道直不是傻子,从这一封信便可看得出风广亮是为武媚娘做事的,最后却被她亲手送上了刑场。 他知道自己构陷朝廷大将,一旦事发必然死无全尸,而武则天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他自然不会全听她的指使,所以他没有将信交给武则天,而是给自己留了张护命符。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把诬陷风广亮的往来信件以及武则天的手书藏在座下暗格的璇玑八宝盒里而并没有销毁。 只要那封信在手,周道直就不怕武后会要了他的命,他图的不过是富贵荣华,他不死,信不出。 如此一来武则天不仅不能杀他反而还要保他。 第108章 二进宫 二十余年相安无事,当年帝王侧的小女人如今已贵为国母皇后,他二人也官路亨通位列一品。却没想到这平静会被李治的一旨召命所打破。 周道直领了皇命负责了在风府旧址修建游园一事,或许他已经忘了当年风家的灭门惨案,然而风离却不会忘。 眼见身负家门百十条性命的仇人如今锦衣玉食春风得意,竟还要毁了风家府邸旧址,风离如何忍得下?遂潜入周府杀了他,她这一出手,战战维持了二十余年的一条平衡链也随之被打破。 周道直遇害后,穆宗曾几次三番想入周府去,他去周府恐怕不仅仅是吊唁那么简单,而是以为是武则天对他们动手了。 当年的事是他同周道直一起做下的,他自当知道周府书房座下的那个暗格,他去不过是要拿到武后的那封手书。可惜周府的人以为是穆宗杀死了周道直,将他拒之门外未让其入得府中去,第二日周府便被宫澧接管了,他再没了接近周府书房的机会。 所以他惶恐难安,因为他认为自己手上没有武后的那封亲笔信,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凶手竟是风家后人。 而穆宗辗转反侧未能拿到手的璇玑八宝盒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君兮得到了。 昨夜扶风一袭黑衣前来灭她的口,她曾将此信递与他看。风家勾结外贼密谋造反一事虽为捏造,勾结后宫于边关密谋犯上却是真,这诛九族的事他终究是做了的。 风家一事本以为是被人构陷的莫须有的冤罪,此信一出,扶风当然清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事已至此,他唯一还能做的不过是让事态不再继续恶劣发展下去,因此他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也没再对君兮动手。 至于风广亮谋刺圣驾一事,风家已经付出了应付的代价,因此君兮许诺扶风不会将此事说出去,那封信她甚至不曾给宫澧看过。 今日风府祠堂里,她避重就轻的了了此事,不仅不曾揭露风广亮逆谋犯上的罪行,反而雪了他通贼叛国的冤屈,扶风感激的目光她看的懂。二十一年来,风广亮在风离的心中都是卫国守边的威武英雄,她背负着血海深仇独活世间,心中必然充满了报仇的意志,若是让她得知风家惨案竟是罪有应得,她心目中的英雄父亲竟是与后宫勾结的谋逆罪臣,让她如何继续活下去? 斯人已逝,生者不应该为其背负罪孽。 而这所有的一切,君兮都只能埋在心底,她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与至尊无上的武后抗衡,更何况李治对武后的宠爱早已超越了一切存在,她若胆敢将这些事抖出去,无异于飞蛾扑火,不过自取灭亡耳,甚至连一丝火星都带不起来。 她现在只能赌,赌武后不知道那封信落在了她手上,赌武后不会对她下手。 只是她瞒过了九五至尊,瞒过了满朝文武,却真的瞒得过九天之上那个笑看众生的女人吗? 君兮想着,不知不觉的已到了国公府,老远的便可看到身着大红宦官服的宦官已经在国公府大敞的门前候着了,怕什么来什么,君兮见到宦官,下意识就要往回走。 那太监见君兮回了来,哪里肯放过,君兮脚尖还不曾转动,那公公已迎了过来,扯着尖尖的嗓子高声喊道, “奉皇后娘娘懿旨,宣君兮入宫。” 太监特有的声色拖着长长的尾音听的君兮身子一颤。 君兮转身的脚步一顿,觉得心脏突然漏了一拍,浑身冰凉。 “好快。”君兮苦笑,这时候武后遣人宣自己入宫,总不会是待的闷了特地请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奴婢入宫话家常的。 看那宦官的服侍,头顶三珠乌纱,金丝袖口大红袍,位同二品大员,正是武后身边一等宦臣——孙长喜,在上阳宫里都可以横着走的主。 遣这么高阶的宦官来宣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武后是决定对自己动手了。 可是宫澧现在还在将军府,自己一介奴婢,面对皇后娘娘的懿旨,该如何脱身? 君兮心里想着,面上却已经笑了出来,“公公,我这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这般去见皇后娘娘着实有失礼数,不知可否容我沐浴一番再行前去,已示对皇后娘娘的尊敬。” 那公公是武后身边人,自是人精,见君兮一身素藕衫子,衣衫前襟却被利刃割了开来,露出里襟,胸前又满是血污,这么带她入宫着实不妥,只好道,“那你快着点儿,别让皇后娘娘等的急了。” 君兮浅笑,“那是自然。” 君兮略鞠了一礼,快步进了府,直到看不见身后人影方驻足,面色清冷抬手随手一指,“你,出来。” “姑娘有何吩咐。”一青衣男子倏忽落于其身后五步远处站定。 “立刻去风府旧址,禀告国公大人,皇后懿旨宣我即刻入宫,请他速归。”君兮冷声道。 “是。”青衣男子应了声,身影已消失不见。 “准备热水浴巾,我要沐浴。”青衣男子前脚刚走,君兮高声喊道,生怕候在外面的太监听不见。 第109章 太阳快要落山了 氤氲水汽,缭绕不散,睫毛染了水雾,晶莹玉润,君兮略过散发着白雾的浴桶,径直来到窗前,此时此刻此等境地哪里来的闲情沐浴? 君兮换了身干净衣服,简单束了发髻,头枕着手臂坐在桌前,一边等着宫澧回来,一边脑子里飞速旋转。 贞观十一年,武氏以美貌应召人宫,始为才女,赐号武媚,时年14岁。贞观二十三年,太宗殁,一应妃嫔殉葬昭陵,武才人以祈福为名入感业寺削发为尼得保一命。 太宗过世后,陛下登基,后来王皇后与萧淑妃争宠,武氏借势复出,被封宸妃,翌年生长子李弘,晋为昭仪。 武氏得以再次入宫,得力于王皇后,她也确实曾助王皇后打压过萧氏,萧淑妃曾盛宠一时却在她复出后的短短几年里失了圣宠。 在那之后,武氏曾又产下一女,深得陛下喜爱,谁知不久却传出了王皇后杀死小公主的消息,王皇后因此被废去后位,武氏立后。 这是君兮脑子里能想到的所有关于武后的事情。 从当年的小小才女到感业寺削发为尼,再到复出斗倒萧淑妃与王皇后,自己登上那至尊之位。 识时务,懂进退,能屈能伸,善弄权术。这是君兮对武后的评价。 一个女人在后宫之中搅动风云,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放在她之前都令人难以置信,可她都做了且都做到了。 再加上她操纵将军行刺先帝,又控制朝臣构陷当朝大将,当时的她不过是先帝一个小小的才女啊! 这且是她知道的,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君兮甚至想都不敢想。 后宫的女人本来就是不可小觑的,更何况是专为后宫而生的女人。 李治之所以能在众多皇子中被先帝选为储君,完全是因为在众多皇子之中,数他性格懦弱。 先帝在时,夺嫡争储闹的诸皇子被废的废贬的贬,最后先帝为保全仅剩的三个儿子,才选了三人中性格最为怯懦的李治接替皇位。 李治初登大宝之时,朝廷政局皆握在元舅长孙无忌的手中,一应政务也都任其处理,然而在有关武氏的事情上,李治却寸步不让。 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许了她昭仪的位份,后来更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执意立她为后,更铁腕手段流放了褚遂良等极谏大臣,在那之后不久,身为元舅的长孙无忌就卷进了朋党案,被指构陷忠臣近戚,要使权归己手,伺机谋反。李治大怒削去了其的太尉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长孙氏宗族尽皆株连,或流或杀,三个月后,长孙无忌于黔州自杀。 在那之后,朝堂已被清洗,再没有人敢对立后一事有疑义。 武则天,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她的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现如今坐主江山的虽是帝王李治,可是朝中的人都清楚,朝堂之下的多数政务都是武后处理的,大明宫里下达的圣旨更多的是武后的意思,更可怕的是现在朝中甚至无人敢多言一句。 当初应了宫澧接手周道直遇害一案时,君兮便已做好了应对可能被牵连出其他事件的准备,毕竟朝堂中人没有几个是干净的,难免会牵扯到些密辛,却没想到随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遇害,竟牵扯到了三十年前先帝边关遇刺,二十年前将军府灭门惨案,更涉及到了后宫之主。 桩桩件件,随便那一个都是上位者的大忌,知道任何一件都有被灭口的可能,而她都知道了,更糟糕的是推动这一切的元凶还知道她都知道了。 此事已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君兮现在只希望宫澧能有办法救她。 “扣扣扣。”三声清脆的扣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君兮惊觉,站起身来到门前打开房门,见钟离正站在门前,君兮向外望出头去,没看到宫澧的身影。 “国公大人呢?”君兮诧异的问。 “主子在府门前等你。”钟离面无表情的答道。 “府门前?” “随我来。”钟离道了句,已走在了前面。 君兮疑惑的跟着钟离来到府门处,宫澧正背对着大门,坐在轮椅之上,懒散的用手支着头,看着面前繁密翠叶,鬓边碎发散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点点的暖辉落在他攒着的玉冠之上,美的晃眼,然而君兮现在没心思欣赏这些。 “国公大人。”君兮走过去,开口唤道。 “太阳快要落山了。”宫澧微仰着脸,任阳光洒在脸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第110章 赐茶 “国公大人,我……” “梳洗完了吗?长喜公公还在候着呢。”不待君兮说完,宫澧已开口打断道,“去吧,快着些去也好早些回来,本公等你回来共吃晚餐。” 宫澧说完不待君兮开口,已驱动轮椅走远了。 “……” 君兮怔怔的站在那里,要不是一旁身着大红宦官服的太监还在候着,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阳光还是那么暖,只是不再那么刺眼,君兮的身子却凉了个透。 宫澧什么意思? 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特地遣人把他找回来,他不咸不淡的说那么两句话就走了? 虽说自己今天自作主张演了一出挡剑的戏码,事先没与他打招呼,他也不至于置自己性命于不顾,怎么说自己也是为了他才惹上武后这个大麻烦的。如今武后兴师动众的来府中拿人,明显不怀好意。即便自己没将武后的手书给他看,出于地主之谊,他也应该慰问几句才对。 如今他连自己的话都耐不住性子听完一句了吗? “君兮姑娘,可否随咱家走了?”见宫澧走远了,孙长喜上前一步,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尖细的嗓音刺的君兮耳膜生疼。 君兮这才回过神来,忙对孙长喜微微欠了欠身,“劳公公久等了。” “咱家多候了会儿不打紧,皇后娘娘可还等着呢,姑娘快上车吧。”孙长喜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为她卷起车帘。 马车很宽敞,铺着金丝绒毯,一旁小几上熏着黛香,袅袅白烟腾起,沁人心脾,布置摆设都十分舒适,君兮却觉得难受的紧。 一个外府婢女,一日之内两入宫城,她也算婢女界的传奇了,君兮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轱辘辘的带着自己驶向宫城深处,脑子里一团乱麻。 马车驶了约么半个时辰,慢悠悠的停了。 “君姑娘,下车吧。”外面传来孙长喜的声音。 君兮下车时太阳已渐斜,朱漆的宫门大敞着,在金辉下反着光。 她不过是婢女的身份,是没资格坐着马车入宫的。 上一次,烈日正当午,她站在这里是为了救他,他在一旁告诉她,想说什么说就好,这一次,残阳已斜,她再次站在这里,生死难测,身边却没有了他。 自己现在已经是弃子了吗? “别看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呢。”孙长喜见君兮看着宫门发愣,出声提醒了句。 “劳烦公公带路。”君兮敛了心神,福了福身。 大明宫很大,君兮从来都知道,却没想到会如此之大,君兮跟在孙长喜后面,穿长廊过窄道,脚下踩着青石板,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太阳都沉没了半张脸,才驻了足。 面前,“凤鸾殿”三个烫金大字高悬门楣。 “娘娘在里面,咱家只能送到这里了,君姑娘自己进去吧。”孙长喜象征性的道了句便自行退了下去。 君兮望着面前幽深宫殿,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抬脚跨进了三角宫门。 一步步走进凤鸾殿,眼前见的是大殿内的紫柱金梁,水晶玉灯,珍珠帘幕,床边悬着鲛丝绮罗帐,不尽奢华。 中央软榻之上,武后头簪金凤钗,耳戴水玉坠,披着玉带叠罗衾,倚着青丝绣软枕,身下铺着软蚕冰簟,身前摆着四碟精致小菜,身旁有六个一等宫女伺候着。 武后睫毛低垂,似不曾看到有人进来般,素手执玉箸,将嫩绿菜品送进朱红唇齿,轻闭唇瓣享受着佳肴美味,一举一动慵懒散漫,举手投足间却尽显雍容华贵。 君兮除了刚入门远远瞥了一眼床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步行至殿下正中,屈膝跪地。 “奴婢君兮,奉召请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君兮伏叩在地。 接下来是一片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君兮的话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音儿,君兮跪在地上,头埋的低低的,耳边是头上衣袂相扶的摩擦声,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武后凤目低垂专注于眼前佳肴,玉箸来往于碟盘之间,似乎没听到君兮的问安,也不曾看到这个被她从宫外召来的卑微奴婢正战战兢兢的在下面跪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兮听到了撤除几案的响动,之后是女子涑口的声音,再之后是衣袂丝绸摩擦的声音,武后起身了。 武后抬起眼皮瞭了一眼殿下,这才似刚看到君兮般缓缓开口, “你就是君兮?” “正是奴婢。” 君兮跪在地上只觉得腰都要折了,头上终于传来女子优雅的声音,连忙应声,许久不开口,声音带了一丝嘶哑。 “让你等的久了。”武后听到君兮嘶哑的声音慢声斯语道,“本宫这凤鸾殿别的没有,茶水倒是有的,可以润润喉。” 武后看着殿下低头跪着的人,眸子里如静水之潭不见一丝波澜。 “天也不早了,来人,赐茶。” 武后的话似雷霆万钧炸在耳边,君兮的心霍然一沉,后背的冷汗霎时间就渗了出来,她没想到武后竟然什么都不问,直接便赐了茶,果真她只相信死人吗? 君兮脑子里疯狂的思考着如何脱身的同时,宫女已经将茶递到了她的手上,一杯茶水不过掌心大小,却重若千斤。 君兮接过茶盏,拼命的镇静,然而脑子里现在唯一还能想到的就只是入宫前宫澧对她说的那句话,本公等你回来共吃晚餐。 天不早了……天不早了…… 宫澧原来是这个意思,君兮顿悟。 第111章 赌命 但愿宫澧压的住,君兮心中默道,已开了口,“娘娘说的是,天确实不早了,方才奴婢入宫前,国公大人还特地叮嘱奴婢早些回去好陪大人同进晚餐呢。”君兮双手端着茶盏倘装镇定,心脏怦怦跳动显示着她内心的紧张。 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宫澧在等你吃晚餐。”武后低声重复了句,虽是陈述更像是问句。 “是的。”君兮点了点头。 “不过一个丫头,他对你倒是重视。”武后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奴婢在国公大人手下办事,可为大人分忧,大人对奴婢自是厚待一点的。”君兮强装镇静应声道,后襟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茶凉了。”武后的目光落在君兮端茶的手上,突然道了句。 君兮的心咯噔一下,武后还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吗?君兮望着手中因抖动泛起丝丝涟漪的茶水,一瞬间心如死灰。 却听武后继续道,“说了这些许多,茶都凉了。”武后微微摇了摇头,说的有些漫不经心,“采莲,去换杯热的来。” 君兮闻言一愣,对武后的话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宫女拿走了她手上的茶盏,她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命这就算是保住了。 “月儿很喜欢你,经常在本宫面前提起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武后柔声道,丝毫不似方才狠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才见到君兮般。 君兮本是低垂着头的,闻言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嗯,长得还算标致,难怪那么讨喜。”武后看着君兮的脸柔和道,那神情似乎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听说你在三天的时间里,破了两桩大案,一桩三天前的,一桩十八年前的。” “承蒙陛下和娘娘福祉,奴婢不敢居功。”君兮垂头顿首。 “听说周道直陷害风广亮的信是你从一个八角盒子中得到的?”武后随意问道。 “是。”君兮如实答道。 “那盒子里应该还有其它东西吧?”武后试探性的问。 她心知周道直狡诈多诡,既然他连构陷风广亮的信都还留着,那封信一定也在那个盒子里。 君兮闻言一凛,当即正色道,“娘娘,奴婢自知不过一介婢女,为国公大人做事不为财不为利,混口饭吃而已。奴婢没有野心,也很惜命,不会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的命赌上。有些事不该奴婢知道的,即便奴婢无意间知道了,也是不知道的。” 君兮直接把厉害关系清楚的摆在武后面前,但求一活。 “你倒是机灵。”武后轻笑,已改了口,“那东西现在在哪儿?” “皇后娘娘,奴婢惜命,不谋高官厚禄,但总归还是需要点什么护命的。”君兮轻声道,“不过奴婢可以保证的是,只要皇后娘娘仁慈,奴婢定然咬紧牙关,将那东西带进棺材里,绝不透露一个字。” “你在威胁本宫?”武后眸子里一道厉光射出。 “奴婢不敢。”君兮凛然。 “你觉得那东西对本宫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武后微微一笑,眉眼不动,只嘴角牵动了一丝肌肉,床边幔帐的阴影投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带了几分狰狞。 “没有。”君兮如实答道,“娘娘大可以说是伪造的,只要是娘娘说的话,陛下都是信的,陛下信的便是事实。” 她知道陛下对武后的恩宠,早已超过了一般的情爱,即便她拿着那封手书当廷检举武后,只要武后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是伪造的,陛下便会信了八分,武后最多被禁足几日,而她自己,陛下为堵悠悠之口,怕是第一个留她不得,这也是为什么她把一切都瞒了下来。 “你知道就好。”武后冷声道,眸子里腾起一丝悸动,泛着清冷的光。 君兮虽跪在下面,却将武后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竟又起了杀心。 “娘娘,奴婢不过一贱役而已,奴婢的命并不值钱,可娘娘却是高高在上坐在云端的人。奴婢无意冒犯,可若娘娘心狠,奴婢死后娘娘也必不安稳。即便那东西动摇不了娘娘的地位,这隔阂终究会在陛下心里留下疙瘩。而依国公大人的性情,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娘娘稳坐的至尊之位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君兮跪在下首开口道,这是她所有的筹码,她赌武后不会拿已拥有的地位来赌未知的风险。 “罢了,本宫倦了,你退下吧。” 冗长的沉寂后,武后微阖双目,朱唇轻启,下了逐客令。 “娘娘万福。”君兮叩首,恭敬退出。 君兮刚自殿中退下,孙长喜便自一侧幔帐后来到了武后身侧,“娘娘。” “那句话可是宫澧说的?”武后睁开眼睛,眸中冷冽凛然,哪有倦态。 “是的。”孙长喜弓着背低着头轻声道,“在奴才面前嘱咐的,半字不差。” “宫澧。”武后凤眸微眯,脸已阴沉,“回朝不过一载就敢跟本宫叫板了吗?” 第112章 好巧 从凤鸾殿出来时君兮才发现天已全黑了,深寂长夜,昏黄宫灯照着脚下青石路,人影一晃一晃的重着影儿,看不真切,虫鸣在寂静的夜里嘹亮交织撒着欢儿。 君兮走在夜幕中,脚步已有些虚浮,今日走了几个时辰的路,脚趾已疼痛难忍,怕是已磨没了皮,见了血。饶是如此,她的后背却是冰凉一片。 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甚至可能随时命殒,虽死里逃生余悸仍在。她庆幸及时领悟了宫澧的话,庆幸武后终究还是投鼠忌器使自己得保一命。 大明宫夜晚正门戒严,只开偏门,偏门恰如其名,偏的很,紧贴宫城西北角。而皇后所居鸾凤殿又处于大明宫正中偏南。 君兮从凤鸾殿出来,走了好久才来到偏门。看着眼前半个人影都没有的偏门,君兮刹那间心如死灰。来的时候有马车接,回去却是撒手不管了,也罢,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 大明宫距国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跪了几个时辰,腿已酸痛难耐,她从大明宫里走出来已累的不行,再走回国公府去这双腿非得废了不可。 武后的人已经跟守门的打过招呼了,护卫并没有难为她,简单问了几句,便放她出了去。 君兮喘着粗气虚着脚步从偏门出来,刚一抬头却怔在了那里。 看到那人的一刹那,君兮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儿眨了眨眼,然而眼前的人还在,只是模糊了光影,泛着彩斑。 在君兮身前不远处,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头微微仰起,下颌轻抬,正看着头上弯月。那人紫衣轻垂,缎发半簪,身下轮椅在月辉下反着点点银光。听到身后响动,他缓缓转过身来,眸中散着银光点点,只听他开口说了句,“好巧。” “国公大人怎么在这?”君兮诧异,心里想着嘴上已问了出来。 “赏月。”宫澧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的很是自然。 赏月?君兮看了看眼前嘴角带笑的宫澧,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一抹柳叶似的下弦月。嘴角微微抽搐,近乎三更深夜,国公大人兴致大发,特地备了车驾来到大明宫偏门前赏月?说谎也不打个草稿。 “恰好路过,见月色不错,便下来看了看。”宫澧似乎知道君兮心中所想,简单解释了句,“上车吧。” 说完不待君兮再开口,抬手招了招手,钟离赶着马车过了来。 君兮还在一旁愣神的时候,那边宫澧已上了车,回头见君兮还站在那里发愣,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她还缠着绷带的手上,语气不善, “手伤还没好,你是想要把脚也废了吗?” “不是。”君兮像突然惊醒了似的,连忙应声,跟着上了马车。 自己误会他了。 自打看到宫澧,君兮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即便知道武后要对付她,他也没有弃自己于不顾,反倒为了救自己而把他自己推到了武后的对立面。而且他本也不必亲自来接她的,只要遣钟离来就够了,可是他来了。 君兮心中莫名的腾起一丝感动。 “对不起。” 君兮看着坐在对面的宫澧,低声道,一句对不起,也不知是为下午挡剑的事还是自己错怪他的事亦或是她隐瞒了武后的事。 对于她的道歉,宫澧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笑道,“既已知道对不起,以后少做点对不起人的事便好。” “……” 君兮刚到嘴边的话霎时间咽了回去,对这么毒舌腹黑的人,自己刚才竟然会有一丝感动。 宫澧似没看到君兮一瞬间变脸的表情,自顾提起手边茶壶斟了杯热茶递给她,“走了许久,口可干了?” 君兮微微点头接过,待看到杯中冒着热气澄澈透明的液体微微一愣,“水?” “夜深了,饮茶提神,会睡不好。”宫澧淡淡回了句。 “多谢国公大人为我担责。”君兮稳了情绪后正色道。 她是真的感激,她知道武后会放她一命,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她对这个刚刚上任一年心绪难测的国公不够了解,不愿贸然与之为敌。然而此事一出,宫澧与武后之间的嫌隙终究是免不了了。当下虽解了眼前之急,日后宫澧的日子却未必好过。换句话说,自己能活着回来,宫澧是功不可没。 “本来就是我的事。”宫澧转头看向君兮,语气似嗔似怪,“你昨晚就应该去找我。” “你都知道了?”君兮的眼睛霍然瞪大。 “十八年前周道直和穆宗不过官从六品,根本没胆量做出诬陷卫边大将的事来,身后必然有人指使,再结合他二人如今的地位,便可猜出七八分了。本来是不确定的,直到武后召你入宫,我才肯定了此猜想。” “武后既然心急如焚的宣你入宫,想来是有把柄落入了你手里。昨夜在璇玑八宝盒里除了风广亮的那几封信还有其他的东西吧。” 宫澧语气很淡,君兮却听的心惊,想不到他竟将事情看的如此透彻。 在她拿到武后的那封手书之前,她从未将此事与后宫联系在一起过,他竟然早就想到了。 “没有那东西,只凭本公,今日怕是护不住你。”宫澧轻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国公大人,现在已经没有我了。”君兮浅笑,而后喃喃道,“如若没有那东西,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 “那东西放在我这儿会比较安全。”马车里,传出宫澧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再无声音传出。 寂寂长夜,月色下,马车奔驰在街巷之间,马蹄的踢踏声清脆回响,夜已深了。 第113章 扶风 半月高悬,若有若无的银辉笼罩着朦胧大地,星子闪烁映得天空格外的黑,飞檐屋脊之上,两道身影分列而坐。 女子墨黑衣衫与夜色浑然一体,长发飞散,盘坐于顶,身侧之人银白雪袍映着虚浮月光,手臂支着腿,懒散优雅。 二人微微仰首,看着头顶下弦弯月,听着盛夏幕夜晚风。 “风家宗族尽皆株连,无一得活,你是谁?”女子转头看向身侧男子,当先开了口,声音有若冷月清风,不带一丝温度。 “株连么?人可斩杀殆尽,风家卫国戍边半百年,铮铮战绩却又如何诛的尽。”男子冷笑道,唇齿相碰,缓缓吐出六个字,“我不是风家人。” “我没有名姓,不知生辰,不过是一个流浪儿而已,以偷盗为生。”男子拎着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缓缓道。 那年冬天,寒风凛冽,他缩在街角,守着往来行人,伺图偷得三两铜板果腹。 然冷风刮面深冬已至,人们都缩在屋子里,街上清冷无人过。 他实在太冷太饿,恍惚之中,他盯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他没见过,但他披着锦衣大裘,非富即贵。 他卯足了劲儿冲过去撞了他一下,钱袋轻而易举的到了他手上,然而才跑了没两步他便被人提了起来。 他吓破了胆,上一次失手被捉,他被打惨了,撕心裂肺的疼让他刻骨铭心。 他不偷百姓,只偷官人,官人却是最心狠的。 他任由男人拎着他,不喊不叫。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咬紧牙关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毒打。 然而不曾等来打骂,他等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袭身,由外而内。 男人解下身上大裘披在了他身上。 从那天起,他有了家。 一间偏房,七尺床,热腾腾的饭菜浓汤。管温饱授知识传武功,男人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教育他。 男人披盔戴甲,乃是当朝大将。大将戍边,一年中有十个月要守在边疆,甚至有时两三年才能回来一次。 男人说,他是天生的轻功者,若苦练,他日必轻功卓绝可为人中枭首。 他牢记着。 一有闲暇便勤加练习,发愤读书练武,盼着有朝一日也可随军出征,卫国八方。 那一日,夫人临盆在即,他出城静隐寺,跪于佛前潜心一天求了平安符,踏月而归。 那一日,三军归朝,暮夜晦暗掩了月辉,他踏着暮色回到府中时,已是宵禁时分,万籁俱寂,漆红大门之上,多了两道冰冷的封条。 他翻墙进去,只看到了破碎的茶盏,凌乱幔帐,打翻的热水盆,摔碎的盆栽花卉,散落的兵器架乱了满府,本应卧床待产的夫人房里只剩下了冰冷的床。 满院狼藉,不见一人。 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 第二天,他躲在角落里注视着行刑台,望着昨天还在自己身边说笑的人,被大大的枷锁押跪在台上,排了好长一排。 他站在角落里啜泪等着奇迹,等陛下回心转意。 等到阳光耀了眼。 监斩台上坐着的年轻人头上戴着官帽,轻轻松松的丢出身前的令牌。 高举大刀的刽子手像得了令的机器,手臂高高扬起,重重落下,高高血柱喷涌,一颗颗头颅落地,蒙了尘。 几百颗人头,从午时砍到了黄昏,头颅滚了一地,血流成了河。 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刑台之上,高高举起手中的布包,狠狠摔到地上,布包中蜿蜒淌出一串鲜血。 那是夫人刚出生的孩子! 风家满门陈尸菜市口,曝尸整日,弃于乱葬岗。 鲜红色的血黏稠殷红泛着腥,久久不散。 他的家,没了。 走在街上,他听人们口中说着将军的名字,他们说他勾结外贼叛了国,说到他的名字,人们脸上露出的鄙恶之色晃了他的眼。 昨天还在歌功颂德,只一夜,崇敬成了厌弃,尊敬成了憎恶,他们亲眼看着曾经仰慕的战神的头颅滚到尘埃里,还大声叫着好。 那夜,他于乱葬岗寻得将军夫人二人尸首,以手为铲,生生刨了个大坑,指尖的血混着泥,他却感受不到痛。 把没了头的尸身拖到坑里草草葬了,已耗尽了他的气力,血汗浸透衣衫,湿了那道平安符。 漆黑深夜,瘦小的身影直挺挺跪在那里,直到双腿麻木无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那一日,他为自己取名扶风。 扶者,复也。 扶风,复风。 风家为奸人构陷惨遭灭门,全族几百口被屠戮殆尽。 此仇不报此恨难绝。 他不是风家人,幸得风家恩,而今蒙冤遭劫,无人得活,既如此,风家大仇他来报,风家的荣华他来复。 十年苦练,他的轻功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 春日野穹,得天子赏识,他入了宫。 他可轻易取得天子人头,但他没有,他要的不仅仅是一颗人头。 他要的是天下人的悔,他要的是风家声名,他要奸人得到百倍惩罚。 他要翻案! 然而十年光阴如水,当年之案早已被岁月尘封,当年奸人已位列一品,随侍帝王侧,他手中握着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却迟迟拿不到风家蒙冤的证据。 皇上下旨改造将军府修建游园,他第一个不愿,但他不能说。 十年隐忍不发,怎能如此功败垂成?他忍下了。 然而刚刚动工,周道直却死了。 当得知周道直被割了头颅毙于书房,他喜忧参半。 本以为风家只有他一人得活,不想竟还有人在世。 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却猜得到。 第114章 旧事(一) 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却猜得到。 二十一年沉寂隐没,仍然记得风家之仇,只因旧邸被毁不惜斩杀一品重臣显现行踪的,只有那人。 刑场之上,风家宗族俱在,唯独少了那人,那个因与夫人投缘入府待产的姑娘。 她的产期与夫人相近。 那一刻,他隐隐觉得那刑场之上被摔死的孩子并不是将军之子,将军遗孤尚在人世。 因此当得知皇上将此案交给了宫澧时,他恐慌难安。 他无法与将军遗孤取得联系,却深知宫澧为人怪厉狠辣,手段非常,生怕他查到风家后人身上,故而夜探国公府,潜入君兮房中,透了口风与她,不想她竟不曾上当,翌日清早便同宫澧驱车去了周府。 他惧恐夜长梦多,便逼迫行了乱伦之举意欲逃跑的柳如烟回了府去,意图将嫌疑引到穆宗身上,不成想当天穆宗却遇害了。 宫澧对此案追查的越来越紧,实在无奈,他选择了下下策。 当天下午他设计调开了巡防营,于街井劫了宫澧的马车。他本意不在取人性命,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拖过三天,此案便会交由他人调查,只要主事的人不是宫澧,他都能处理。 所以他劫了人之后便把他们推下了悬崖,他知道那崖下就是奔流大河,他二人不过遭点罪,死不了。 本以为此事已结,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宫澧竟又回到了府中。而他,则被皇上派去保护太平公主。 那日看到沈拓请见宫澧,他心里十分没底,所以李令月闹着要进国公府时他当即现了身。 他本想借着公主的名义入得国公府以探得消息,不想宫澧突然现身,他的言行透着凌厉。分明已经怀疑到他了。 但他无法做到看着风家后人落入皇上手里而坐以待毙,所以当夜他冒险潜入国公府意欲杀了她,那个一直追随宫澧左右查案的女人。 他轻功非常,然而国公府隐卫众多,第一次夜探国公府未被发觉已是不易,二探国公府,他怕是有去无回,但他仍然去了。风家已经没了,如今最后一点希望不能断,哪怕丢了性命他也要阻止他们。 他不知道那时候竹楼小榭四周早已埋伏了无数暗卫,只待君兮号令一出,他插翅难飞。 宫澧对他动了杀心。 伏于暗处,他看到她卧于榻上,摆弄着手里的八角盒苦苦无果却在无意间碰落打开了盒子。 她发现了他。 她给他看了那封信,那封与众不同的信。 她说,这就是真相。 勾结后宫行刺君上,他苦苦追寻二十一年的真相,竟是这样的真相! 那一刻,他似乎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问他,还要杀她吗? 她问他,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风家已殁,即便是行刺君上的大罪,惩罚也已经够重了,风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他们心中,将军是被奸人所害征战沙场戎马半生的铁骨英雄,突然一天,被人告知他是罪有应得的,他一个外人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被仇恨充斥了二十三年的将军遗孤? 他不敢想象那人知道真相会怎样。他唯一期冀的不过是留风家一点香火,而已。 她说,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风府祠堂,当着百官的面,她把桩桩件件凶案的疑点解开。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抖出将军勾结后宫谋逆之事竟还翻了风家通贼叛国逆案。 将军是卫国忠将,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也一直都会是。 足矣。 “之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扶风转头看着风离,露出了一丝笑颜。“万幸,你还活着。” 那个秘密,便一直隐瞒下去吧,扶风看着坐在眼前女子,心中暗道。 “我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竟还有惦念当年之事的人。”风离笑了笑缓缓开口,“当日枚姨与娘亲先后诞下一子一女,又逢父亲归朝,府里上下一派喜气。” 明黄灯影晃动,青纱帐里,她卧在榻上怀抱稚子,只觉得三生有幸,自己不过贱籍奴役,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厚待,不仅除了自己的奴籍,还留自己在府中生产。 看着怀里熟睡稚子,她嘴角难掩笑意,轻轻的剪下稚子头上须发一撮放进绣着花的锦袋里,贴心口收着,心里满满的幸福满足。 突然,房门被大力撞了开,带入夜风微凉。 是夫人。 夫人裸足于地,发髻散乱,只着了中衣,她大惊搀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夫人惨白了脸,叫她赶紧走。 她不解,问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待夫人答话,她便知道了。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水盆坠地丫鬟们的哭喊尖叫声,她听到了官兵的打砸怒骂声。 夜半时分,官兵闯府,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猜到了几分。 出事了。 她脑海中蹦出三个字,有如天崩。 她看着眼前刚刚生产不足半日的夫人,衣衫不整裸足相奔只为让她得以脱身的夫人。 她不是府中人,夫人知道,她也知道。 天涯海角,夫人躲不掉,她却逃的脱,因为她不在府籍,只要她躲得过今夜出得了府,他日谁人都不能奈她何。 她笑了。 她笑着把怀中幼子交到夫人手中,跑了出去。 夫人寝房与她的卧房相邻,榻上,婴孩已睡熟。 匆忙之中,她取过墙上挂着的弯刀揣进怀中,一把抱起孩子躲进了暗道。 那日阳光明媚下,二人房中叙话,夫人曾笑对她言,建府之初房中曾修一暗室与城外相连,夫人本不愿,将军却说总要为自己留条生路。 没想到,如今这生路留给了她。 第115章 旧事(二) 暗道晦暗难以视物,她于黑暗中奔跑,迎着阴潮的空气,迎着墨色雾霭,直到看到暮夜之上那银白月辉,透着冷凉洒下来,青黑穹宇中朦胧月晕泛着绯红,那是血的颜色。 她紧紧抱着女婴,回首望向京都方向,寂静深夜不闻深院泣,墨染大地不见血色浓。 她的脸迎着夜风,热泪下两行。 风家,于她是落魄冬日一碗羹,苦难之际一帮衬,赎身勾契一挥手,生死存亡一牵挂。 恩重如此,她当以报。 第二天她听说了将军满门抄斩的噩耗,一齐殒命的还有她的儿。她才刚出生一天,还小小的,她的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却再也摸不到了。 他软软的裹在布包里,就那样结束了性命,化成了一滩血。 她流荡于城门外不敢回家,她的家就在菜市口不远处,她甚至不敢进城,她害怕,她怕见到她的相公,她怕看到那鲜红的颜色,她怕闻到那血腥的味道,她怕想起她的儿。 夫人的仇,幼儿的恨,她要报。 八年。 因产后未能得到修养,落了宿疾,她只勉强活了八年。 八年,她每天都要把风家之事讲给她听,她要她记住父母之恨灭门之仇。 八年,织布缝衣,她什么都做过,甚至森冷寒冬为人洗衣只为多赚两个铜板为她请教书先生。 她不识字,却日日要她早起读书练武,在她咬牙坚持汗如雨下时,她一遍遍告诉她,你姓风。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她饱经风霜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永远的倒了下去。刘枚亡故,双目圆瞪,无论如何都合不上,没能看到仇人报应,她死也是不瞑目的吧。 临终前她手心儿里紧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绣花锦袋,里面是一撮须发。 那里装的,是母亲对儿郎的爱,仅一面之缘的她的儿。 半日温存,永记在心。 将军府的那条暗道没有被官兵发现,随着府邸被封,那条暗道也被尘封进了岁月。 刘枚亡故后,风离便隐入了那条暗道,日日习武读书,带着满门深仇,灭族大恨。 十五年,她活在黑暗里。 她曾想过直接斩杀奸贼为父报仇,却又不甘风家从此背实那通贼叛国的骂名,父亲戎马一生,然风府剧变他不抵抗不逃离,任枷锁束缚,就是不愿做有悖皇命的忤逆之事啊。 直到那日。 封了二十一载的风府大门被再次推开,惊起满地尘灰。 无数的官兵闯入,一样的盔甲长矛,一样的冷血无情。 为首的身着大紫官袍,头顶三珠。 那个人她认识。 周道直。 爹麾下副尉。风家灭门,三军将帅尽遭株连独独活了他。 大紫官袍头顶三珠,而今已是一品重臣了吗? 踩着风家百具骨登上而今万人巅,幽魂缕缕枯骨成堆,万籁幽沉,手染血腥的他可曾夜半惊醒? 他抬着高傲的头颅,目光扫过积灰满堂的院落,大手一挥。 残了门楣,断了房梁,本就不堪一击的旧宅被毁的面目全非。 她暴怒。 再难平复理智,于是她杀了他。用枚姨从府里带出的那把刀割了他的头颅,那颗高傲的头颅。 她把她的头装进了书盒之中,她要他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不得好死身首异处。 周道直死了,她以为工程会停,风府可以恢复平静。 然而,没有。 周道直死了,穆宗接手了。 穆宗,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监斩当朝一品大将,他的一挥手,落了满地头。 据说,他与周道直乃是同门,据说自监斩之后他的官运亨通一路高升,据说,是他把检举风将军的奏折送进了御书房。 她听说荣国公领了圣旨彻查周道直之死,荣国公——宫澧。 不过入朝一载,坊间却流传着很多他的话本子。她知道他的势力非比寻常,为防止节外生枝,她尾随公主车驾入了穆府。 她动手时他正伏案写字,他发现了她,打翻了砚台,惊动了门外护院,可惜那时她的刀已架到了他的颈侧。 他斥了护院,试图与她周旋,却在看到她脸的瞬间骤然惊恐,咬舌自尽。 她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枚姨与她说过,她与娘亲长得很像,很像很像。 看到二十多年前被自己害死的人又站在自己眼前,他以为自己看到了鬼吧。 他死了,她拦腰斩断了他的尸身,腰斩——她的祖父被处以的极刑。 连杀两人,她以为风家再无翻案之日。 直到那日,一个姑娘入了府中来,她装扮随意,四处看着,似无意闯进般。她隐于暗处,敛了气息,看到她在祠堂驻足,鞠了三礼。她的眸子黝黑,行了礼后继续四外看着,突然凝神望了幔帐一眼,只一刹便大步出了去。 那一眼看的幔帐之后的她心惊了起,那一眼竟然四目对视。若不是她确定自己完全隐于暗影,不会被察觉,只那一眼,她定然会认为自己已被发现。 翌日,她得到了赵太尉惨死的消息,赵太尉,父亲的挚友。 他竟死于凌迟! 凌迟腰斩砍头,风家人的三大极刑,赵太尉竟以如此方式劝诫于她吗? 风府大门被再次推开,进了一屋子的人。 她看到了最该被杀的那个人,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人。她也看到了那个姑娘,那个对着牌位拜了三拜的姑娘。 她看着她入门请旨赦免无罪。 她听她解析自己如何杀人如何脱身。 她看她拿出那些伪造的信倾诉风家是如何被冤枉的。 她听她讲出最后那句,“我说的对吗?风姑娘。” 她终于确定,那日,她真的看到了她。 “她没看到你,应该是听到了。”扶风轻笑出声,“她听力远超常人,除非内力远超于她或者完全闭气,其他人只要出现在她身遭三丈之内,她都听得到。” “原来如此。”风离颌首了然。 “如今忠魂冢在建,风家事已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扶风开口问道。 “风家沉冤得雪,我想先还了这份恩情。”风离淡淡道,“你呢,锦衣玉食不再,以后有什么打算?” “和你一起吧。” 扶风拎着酒壶望着弯月,缓缓开口,和煦淳实的声音响起,在夜风中,又渐渐消散。 第116章 三星批卦 回府的路似乎比来时长了些,马车似乎也慢了些。 宫澧已不再开口,静默坐着闭目养神。君兮静静地坐在他对面,手中茶盏已泛了凉,马车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半个时辰的路,走了已近两个时辰。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钟离的声音,“主子,到了。” “嗯。”宫澧应声睁开了眼,下了车,君兮随后下车。 下了车君兮才发现马车根本未回府,眼前轩宇庙门厚重沉稳,静隐寺牌匾高悬,笔锋劲足入木三分。 差点忘了,与空心大师的三日之约到了。 朱红漆门前,小沙弥已经在侯着了,见二人下了马车,双手合十走上前来,“三位施主,随小僧来。” “施主稍候,住持方丈稍后便到。”小沙弥带三人进了禅房恭敬道,临出门又叮嘱了句,“寺中师叔兄们多有怪癖,施主切莫肆意走动。”说完深深看了君兮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空心大师是罚他了吗?”小沙弥刚退出去君兮便轻声道,分明上次就是他引他们入的禅房,这次就像不认得一样,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尤其是出门前那一眼,满是幽怨,莫不是上次她不小心抢了空心大师的鸡腿,空心大师把气撒到了他身上? “空心大师对弟子要求一向严格。”宫澧浅笑道。 宫澧和君兮在椅子上分左右而坐,小沙弥又进来送了壶热茶,便退了出去,之后再无动静。 君兮随手取过桌上茶盏,斟了杯热茶,轻扣杯盖,刚要送入口中,突见杯中潋滟茶波荡漾着圆亮光圈。 月亮? 君兮诧异抬头,只见房梁之上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烧鸡呢?”空心大师倒吊着,只露出一个光圆脑袋,两个眼睛滴溜溜的正看着下方的君兮。 君兮端茶的手一个不稳,“大师不是嫌弃外面的风味不正吗?”君兮及时稳住手,放下手中茶盏,和声答道。 “哼。”空心大师冷哼了声,嗖的一下翻了下来,顺手扯过衣角擦了擦油乎乎的手。 君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尽量让自己忽略掉空心大师身上散发着的浓浓的烧鸡香味。 “这次倒是守规矩。”空心大师扁扁嘴瞪了君兮一眼。 君兮心里翻个白眼,和尚不守戒律还不让说,奈何有求于人不敢造次,心里想着脸上还是硬挤了个笑,“空心大师,三日之期已到,不知可否为小女子解疑。” “解什么疑?”空心大师闻言眉头一皱,“有这回事儿吗?” “空心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肉都吃得,诳语怎么打不得。”一旁静默的宫澧突然出声打断了君兮的话,“空心大师是又要耍赖了?” “老夫何曾耍过赖。”空心大师瞥了宫澧一眼,抬手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自己站在那纠结了半天,才似下定决心了似的转头看向君兮,“问吧。” “只能问三个。”空心大师说完连忙又补了句。 “是。”君兮也不矫情,当即开口,“十五年前大师可是于何处见过我?” 空心大师端庄静立,双手合十立于胸前,一脸的正色。 “十五年前老衲曾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便是于这寺内。” “大师可是识得君兮生身父母?”君兮追问。 空心大师却摇了摇头,“当年,老衲只见到了施主一人,那时候,施主已失了记忆。” “不知大师口中托赠玉佩的故人是谁?” 空心大师微微摇头,“老衲曾应承故人保守秘密,不可说。” “不过当年初见,曾得八字批言可说与你。”空心大师看着君兮轻声道,“龙睛凤颈,天寡多舛。” “天寡……多舛……”君兮眉头微皱,“怎么解?” “龙凤乃九五之数。” “你是说我有九五之数?”君兮刚还皱着的眉头展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嗤笑,“本朝女子为官已是开史上先例,还能出个女帝不成?” 空心大师闻言不动声色继续道,“寡者,孤也,舛者,劫数耳。” “你的意思我是一个天生多灾多难注定孤独一生的九五之命?”君兮挑挑眉,显然不信。 “天命虽此,然万事万物命格虽定,命数多变,施主得以再次得见老衲已是命数之外,世事无常不过造化弄人耳。施主心中之疑待时机一到自然化解,如今时机未到不求也罢。” “但望施主事事三思而为,瞻顾他人运命,常怀慈悲之心,莫忘而今行路苦,切记得饶人处且饶人。” 空心大师说着,突然鞠了一躬,君兮还沉浸在那八字批言里,见空心大师突然鞠躬,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扶住,“大师不可。” “三问已毕,夜也深了,老衲累了,施主请便吧。”空心大师直起身,不待君兮答话已缓步踱了出去。 “时机未到?”君兮转头看向宫澧,宫澧望着空心大师消失的地方望的出神,只淡淡道了句,“走吧。” “星盘异动,凤星横移,愿这盛世经得住。”空心大师仰首立于屋脊之上,看着漫天闪烁星子,微微叹了口气。 夜风微和,吹动柳枝浮动,暗影轻晃,碎了一地月辉。 “你们来了。”空心大师看着夜空星,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那里,于夜色之中,多了两道身影。 “师父。”二人双手扣腕鞠躬行礼。 “天罡,淳风,你二人早已出师,与老衲师徒缘分已尽,此事起于为师自当终于为师,无须你们插手。”空心大师缓声道。 从静隐寺回去后,钟离一直铁青着脸,满是心事的样子。 “主子,送她走吧。”送君兮回了竹楼小榭,钟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宫澧目光冷冷扫过钟离略带焦急的脸,自顾的摆弄着手中玉盏,未发一语,似不曾听到般。 “主子。”钟离有些急了,“龙睛凤颈,那可是当年袁天罡初见武后的批卦,武则天那个女人……” “够了!”宫澧霍然放下玉盏,沉声喝断钟离后面的话。 “主子……” “还记得李淳风对本公的批卦吗?”宫澧突然侧目发问。 “……” “天寡之命。”宫澧从齿间挤出四个字,“我倒是想看看同时拥有武后与我的命格的人会活成什么样子。” 第117章 四娶美娇娘 回到府中,把武后写给风广亮的那封谋逆之信交给了宫澧,君兮便回了竹楼小榭。 龙睛凤颈,天寡多舛。 虽然不尽信天定命数一说,却难免被其扰乱心神。卧在塌上,君兮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八个字,辗转难眠。 不知生母,不记陈事,无亲无故,可算天寡? 诸事不顺,奔波周折,遇刺落崖九死一生,可算多舛? 君兮心里思忖着,不知不觉已入深夜。 连日奔波赶至洛阳,卷入三公案中,又是遇袭又是落崖,她的身体早已疲累不堪。 渐渐的沉了眼皮,模糊了意识。 这一夜,残月高悬,风柔云淡,三日生死徘徊,终得安寝。 君兮睡得特别沉,再从噩梦中惊醒时已经是晌午了。 太阳已升至半空。 君兮屈膝坐在榻上,侧头看着太阳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明黄光影,眉头微蹙,眼睛直直的看着落在地上的辉光,任碎发散落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自从入了洛阳,在国公府宿了三夜,第一夜被扶风打晕了,天未亮便醒了。第二夜也就是前天夜里,直到翌日巳时方醒。今日则是日上三竿才醒。 三晚每晚都睡得很好,并未有任何异常,异常却恰恰是睡得太好了。 君兮知道自己多年为噩梦所困,素来睡得浅,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基本上可以保持整夜清醒。在这里竟然可以睡得如此深,若是偶尔一次睡得沉还可以用过于疲累来解释,可是一而再的这样绝不正常。 如果说第一夜被扶风打晕,醒的晚些也还说得过去,可那夜却恰恰是她醒的最早的一天。记得崖下那晚,宫澧对她施了催眠之术,她也不过才睡了两三个时辰。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在这里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这屋子有问题! 这是君兮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屋子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可以让她陷入沉睡或者昏迷状态? 想到这,君兮一把翻开身上薄被起身下床,缓步踱着在屋里晃了一圈,目光自下至上细细将整个房间扫视一遍。 竹楼小榭是宫澧差人布置的,房间很素雅,只有几件衣服首饰。因只有里外两间,所以也没有摆花卉盆栽,房间简洁的可谓一目了然,没有任何怪异的花草,再加上她不喜香火,房间里更是连熏香都没有。 房间里没有特殊的气味,究竟是什么让她陷入沉睡的? 在室内晃悠了两圈看了好半晌,君兮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君兮甩甩头不再看了,穿好衣衫,打算去找宫澧问问清楚,宫澧没理由对自己下暗手,或许国公府里有些东西是他也不知道的。 心里想着已开了房门,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君兮差点栽倒。 素来冷清的国公府里,现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手里端着宫灯红绸的太监宫女来去匆匆,诡异的是那么些的人都紧紧闭着嘴,动作也轻柔的尽量不发出响动,门外大红绸已挂满了房梁。 君兮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掩上房门,快步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闩,打开窗子,眼前看到的是和门外一样的场景,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手里捧着红绸大花正往房檐上挂。 “啪嗒。”君兮推着窗子的手一松,窗子落下发出一声闷响。 君兮找到宫澧时,宫澧正坐在枫林轩里下棋,左手执黑右手落白,棋盘上黑白分明,正下的如火如荼,君兮走到一旁随手拿起一子止住了他即将下落的手。 “发生什么了?”君兮把棋子随手放在桌上,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宫澧诧异的问,一觉起来变了天了,要不是竹楼小榭还是竹楼小榭的样子,她差点以为自己梦游到了什么其它地方去。 宫澧闻言不曾抬头,反倒是随手又取出一子落在君兮方才拿走的那粒棋子的位置,落下方才被君兮阻了的子,方才缓缓道, “今儿一早大明宫里传了圣旨来,皇上把御史台的女儿指给了本公,三日后完婚,这些人是宫里遣来布置喜房的,本公怕吵,勒令他们不许出声。” 宫澧似知道君兮心中所想,一一解答。 “你又要娶亲?”君兮一口茶水差点呛住,“一年娶三次,三次三条人命,还娶?” “天子指婚,便是折了十条人命,也得娶。”宫澧冷冷道。 “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来送死?”一句话君兮用了两个叠词。 “不然呢?”宫澧冷哼,“本公不是什么都没做过,沈心玉大婚之时婚房之内遣人看守她不还是死了,死的莫名其妙。该做的能做的本公都做了,偏偏就是有人能杀人遁形而不留痕迹,本公还能有什么办法?” 君兮难得看到宫澧如此无奈的模样,林姝,孟瑶和沈心玉的死还没有一点眉目,国公府众多隐卫,想来当初必然守卫颇多,最后人都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君兮抿唇沉思,目光却落到棋盘旁的锦册之上,册子穿着金丝线,坠牡丹纹饰。 “这是什么?”君兮抬手拿过锦册。 “新嫁娘的生辰八字。”宫澧扫了一眼淡淡道。 君兮颌首了然,随手打开,然刚扫了一眼眉头突然皱起,“御史台是崔格?” “嗯。”宫澧鼻子轻哼了一声。 “他的女儿叫崔璇衣?” “好像是……” “你不能娶她。”宫澧话音未落,君兮突然冷声道。 “嗯?”宫澧落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君兮,见她一脸认真甚至带着丝愤怒的模样不禁诧异, “为何?” “崔璇衣是我准嫂嫂。”君兮冷声道,“她与我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娄家早就提过亲,奈何崔家与娄家素来不合,崔家一直不同意。年前家父曾上书请旨赐婚,希望促成二人好事,却被皇上以不舍崔璇衣过早嫁人为由压了下来,家父也便一直没再提此事。” “这个时候赐婚,看来我们的皇上已经知道我是娄家人的身份了。”君兮低声喃喃道,“不过一夜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是武后。”宫澧突然出声打断她的喃喃低语,“你幼时曾得先帝赞扬,声名在外,昨日表现又太过出众,以武后的能力,会知晓你的身份不足为奇。” “只是想不到她竟会这般心急,看来这次触到她的痛处了。”宫澧冷笑道,落下了最后一枚子,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也罢,顺从他们够久的了,该做点什么了。” “你要做什么?抗旨拒婚?” “不然呢?” “不行!” 第118章 国公娶亲 “不行!”君兮突然打断宫澧,“必须要娶,一定要娶。” “嗯?”宫澧眉头微皱看向君兮,半惑半疑。 “就算你不娶,崔璇衣也会被崔格嫁给别人,而那个人绝不会是我哥哥,如果你娶了……” “如果我娶了,人就死了。”不待君兮说完宫澧冷冷开口,三分暗讽,七分自嘲,“你不记得林姝孟瑶沈心玉的死了吗?崔璇衣嫁过来,必死无疑。” 君兮一时哑然,她何尝不知道。可她也知道,如今赐婚一事根本就是针对她的,武后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娄姒言,娄子潇是她大哥,而她在为宫澧办事。 每一个嫁进国公府的女人都在大婚当日暴毙,这是事实。 在外人眼里,她们的死皆为宫澧所为。 若崔璇衣没出意外,宫澧也就算是默认了之前三位小姐的死是他为之,届时孟家,沈家和林家三家联合敌对他,宫澧在朝堂之上势必处处受制。 而崔格就这么一个女儿,倘若崔璇衣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死在了国公府,御史台势必会与宫澧死磕到底。她大哥娄子潇又从小便与崔璇衣两情相悦,倘若崔璇衣嫁到国公府,又死在国公府,娄家与国公府的梁子也就算结下了。 而她,作为娄家女儿又如何能再追随在宫澧左右?届时没了宫澧的庇护,她的生死也便不会再有人关注。 不仅为宫澧树了御史台的大敌,还挑拨了娄家与国公府的关系,又可拿回她手中的那封署名信。一石三鸟之计,武后倒是打的好算盘。 “相信我,我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了的。”君兮看着宫澧正色道。“武后想假借刀杀人也要看这刀她借不借的到。” == 一大清早,大明宫连传三道圣旨,一赐御史台长女与荣国公,一抄周穆二府,一复风家声名,建忠魂冢。 圣旨须臾便下到了各府,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周穆两府的白绫甚至都来不及撤下便被抄了府,只太尉府还挂着白绫办着丧,那边哀怨悲恸,相隔几条街的地方,两座府邸已扯起了大红绸。 洛阳城的气氛也变得诡异了起来,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愈发多了起来。有怒斥周穆两家乃是被奸人陷害死不瞑目的,有感慨风家沉冤二十载终得雪的,有埋怨陛下此时赐婚荒唐至极的,亦有说荣国公权眼滔天罔顾家国顶丧婚娶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道听途说再添油加醋,茶余饭后传着为官的风流韵事。 君兮来到崔府的时候,崔府的下人们正忙着挂红绸换宫灯,与国公府一样的是,整个府里也是一片死气沉沉,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把女儿嫁进国公府崔格也是不愿意的吧,毕竟在他们眼里,嫁给宫澧和赐死也没什么两样。 君兮表明了国公府的身份,崔家人便引她入了府去。 君兮随着管家进入三层仪门,眼前是正房厢庑游廊,虽然不似国公府的轩峻壮丽,却也小巧别致,院中随处可见树木山石,兰花遍地,可见主人是个喜爱草木之人。 “小姐,国公府差人来了。”管家轻轻敲了敲门。 敲过门,好半天,屋里才传出声来, “进来吧。” 声音嘶哑哀婉,显然刚哭闹过一番。 “姑娘请吧。”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兮微微颌首,推门进去,只见一女子着藕粉衫子兰蔻裙,挽着飞天髻,坐在床边正望着窗外,身子微微颤动,看样子在流泪,有人进来也不曾挪动分毫。 君兮缓步走进去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奴婢乃是国公府末等侍卫君兮,奉国公大人之命前来教授小姐国公府礼仪。” 床边的人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低声啜泣,置若罔闻。 君兮看着眼前瘦弱的背影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我也是娄家女儿,娄姒言……” 她话音未落,崔璇衣猛的转过身来,“你和子潇?” “娄子潇是我大哥。”君兮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轻声道。 “他在哪里?他说过他会娶我的。” == 君兮从崔府出来时,天色尚早,她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上。 不说崔璇衣是大哥的心上人,即便不是她也不能让她成为武后对付他们的牺牲品。 她要救她。 可是救她又谈何容易,前有三女暴卒的先例,目前对凶手的犯案手段毫无线索,这次赐婚又是帝后为对付他们走的一步棋。 为了保证崔璇衣能活着嫁进国公府,届时皇上必然会派羽林军前来护卫迎亲,说是护卫,暗地里做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明里有皇上“护卫”,暗里有还有杀人凶手防不胜防,想要她活命已经难如登天,救她出来更是痴人说梦。 君兮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府已经是一派喜气,虽然时间紧,但该有的程序却是一样也不少,沈拓正在指挥皇上遣来的人布置喜房,钟离拿着单子一样样的对着明日大婚所需,宫澧倒是悠闲,自顾在书房里看书下棋。 待到布置完喜房,君兮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左瞧了瞧,右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宫澧的书房,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宫澧就跟了出来,来到喜房前看了看,指挥众人继续布置,布置来布置去,却是布置了四间喜房出来,把众人弄得迷迷糊糊。 用君兮的话来说,就是真真假假,安全。 喜房刚刚布置完,皇上派遣的羽林军就到了,说是奉命保护喜房不被动手脚,防止大婚之日出事的。 百十来人的羽林军把四间喜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实。 作为国公府唯一的女眷,布置新房挑选礼品一应事件,君兮参与的特别积极,跟着里里外外忙活着实累的不轻,直忙到深夜才回到竹楼小榭,躺下便睡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没脱。 “啊~”天才刚蒙蒙亮,竹楼小榭却传来了一声狼嚎似的尖叫。 第119章 国公娶亲(二) 天子赐婚,帝后主婚,作为臣子来说是难得的殊荣,一大清早,唢呐喇嘛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声就响透了半边天。 太阳刚刚升起来,两驾火红花轿便穿街过巷抬了出来,宫澧因为腿疾的缘故,无法骑马,前几次都是钟离代迎,此次亲自前往崔府迎亲,皇上特地多备了一顶喜轿。 大官儿娶亲是经常的事儿,这新人同乘喜轿,却还是头一回,百姓们早早就都守在道路两旁看着,好不热闹。 王公大臣携其家眷也一早就到了,国公府本就没什么下人,女人就更没有了。作为国公府的唯一一名女眷,毕竟是国公大婚,君兮破天荒的绾了个朝云髻,虽然是最简单的发髻,君兮绾着,却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她穿了一袭粉红青衫,也颇为喜庆,顺势招呼起了客人。 帝后一早便来了,武后着锦衣华服戴凤冠,坐在堂上左首,候着新人。 李治则站在中堂位首默默注视着众人,言笑晏晏。 眼见一着水粉素衫的女子拎了壶酒走了进来,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了下,自顾斟了杯酒,旁若无人的自饮自酌。 李治看着眼前只束了发带的女子,不施粉黛自带冷傲之气,显得难以靠近,不禁多看了两眼。 “她是什么人?”李治眉头微皱,对身后跟着的魏公公轻声问。 “回陛下,她是现任药王谷行世传人,白殷。” “就是那个据说可医死人肉白骨的药王谷?” “正是。”魏公公恭敬回道。 “药王谷……”李治看着白殷,微微沉思。 白殷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头微微抬起,漠然看了李治一眼,似嗔微怒,放下酒壶起身出了门去。 这边白殷出了门,那边沈拓拎着酒壶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绾着发髻的君兮。“嗬,国公娶亲娘子装扮的如此娇美是为何?”沈拓放下酒壶逗趣道,走近又看到君兮脸上蒙着的面巾,不禁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睡觉吹了风,起了风疹。”君兮眼皮都没抬,仔细的布着碗碟。 “那岂不是大花脸了?”沈拓笑看着君兮,抬手就要掀她的面巾,“来,掀开瞧瞧。” “让开。”君兮转身避过他不老实的手,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扭头自耳门出了去。 “君姑娘,喜轿迎回来了。”钟离从大门处走过来,大声喊道。 “知道了。”君兮应声,出去迎新人去了。 崔璇衣一身大红喜袍,头上的盖头是真丝喜帕,呈半透明状盖在头上,这一身装扮都是皇上御赐的,说是怕被人做手脚,国公府情况特殊,大家都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宫澧父母早亡,天子主婚,因此中堂主座上端坐着的是一袭明黄龙袍的李治和威仪雍容的武后。 “一拜天地~”高高的拜礼声响起。因宫澧腿脚不便,所以只微微低头便算拜了。 “二拜帝后~”宫澧扶着扶手的手轻轻一扳,轮椅的座椅整个旋了一圈,转到了后面,微微低头。 “夫妻对拜~”宫澧反手旋了半圈,座椅又转了半圈,宫澧与崔璇衣四目相对,崔璇衣一个弯腰九十度鞠了下去,宫澧微微垂睫低首。 “礼成~” “恭喜国公,贺喜国公啊!”礼成后,众人纷纷道喜。 之后又是一系列冗长的拜礼,待到一切都完了,已是黄昏了,君兮在一旁缓缓引过崔璇衣送她去新房,穿过长廊,众人都想知道她到底入那间喜房,却不想君兮竟引着她去了竹楼小榭。 “这是?”李治看着一袭大红喜袍的宫澧,疑惑的问。 “启禀陛下,此乃臣授意的,为了以防万一,臣特地以四个喜房为饵,其实竹楼小榭才是臣真正属意的喜房。” “爱卿有心了。”李治微微点头,一个眼色过去,羽林军转瞬便将竹楼小榭围了个严实。 “陛下过奖了。”宫澧淡淡道。 “荣国公,小女就交给你了。”崔格和崔夫人一同走了过来。 宫澧微微点头,“崔大人放心,本公自会好好待她。” “夫人之貌倾城倾国,国公大人好福气”史官牟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牟大人说笑了。”宫澧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前面,宫澧还在与王公大臣应酬着,这边君兮引着崔璇衣进了竹楼小榭后,便离开了,刚出门却碰到了拎着酒壶的沈拓。 沈拓喝了不少酒,脸色也泛了绯红,看到君兮,快走两步就追了上去,“娘子把面巾扯下来给夫君瞧瞧,为夫不嫌的~” 君兮见他已半醉,不曾理他,转身就走,不想脚下一个落地不稳,绊了个踉跄。 “哎~小心着点儿。”沈拓一把捞过差点摔倒的君兮,语气暧昧。 揽过刹那,唇角附在她耳侧,低声道了句“左边。” 君兮站稳,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沈拓站在原地,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拎着酒壶又跟了上去,“等等我。” 中堂里,皇上饮了些酒,正在和宫澧说着什么,君兮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国公大人,奴婢已经把崔璇衣完整的送进喜房了,你要怎么谢我啊?”君兮走进中堂,对已经喝的微醺的宫澧邀功道。 宫澧本还言笑晏晏,却在看到君兮的刹那,骤然变了脸色, “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了?就许国公大人饮酒作乐,奴婢便不能讨口喜酒喝……” “速去竹楼小榭。”宫澧一口打断她,满是焦急。 第120章 大变活人 眼见宫澧面色大改,君兮也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转头便跑。 钟离推着宫澧紧随其后,皇上见此情形,也提步跟上,王公大臣见皇上和宫澧急冲冲的直奔新房,也紧跟了上去。 君兮走在最前,走的也最快,到了竹楼小榭,猛的推开门,直奔喜床,后面跟着的众人也跟着一股脑的涌进竹楼小榭。 竹楼小榭里虽然没有布置成喜房的样子,但是也布置的很喜庆,桌椅脚踏都是崭新的,漆着大红的漆,桌上布满了佳肴美味,帷幔布帐都是粉红色的,整个房间看上去,整整齐齐,显然什么都没动,然而喜床之上却是空空如也。 人呢? 君兮呆呆的站在床边,怔在那里,一时间竟不能相信眼前所见。 李治也几步跨到了床前,只见大红喜帕整整齐齐的盖在本该是新娘坐着的地方,中间微微凸起。 有东西? 李治抬手猛的一掀,红色的喜帕被扯到地上,随着喜帕被扯落,一朵火红欲滴的牡丹花顺势滚落在地,坠地刹那,散落了一地花瓣。 那花,开的正艳。 此时,宫澧也到了,看到散落一地的花瓣,眸子陡然一缩,抬手猛的一扫,满桌珍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碎成一片。 人群轰的一声炸了开来,都难以相信刚才还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么消失,生生变成了一朵花。 “皇……” “嗯?” “陛下,不好了,崔大人昏过去了。”众人纷纷回头却见崔格晕倒在地。 “白姑娘。”君兮回头,一眼便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白殷,连忙唤道。 白殷皱皱眉头,站在那里,似乎不太情愿,抬头又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这才向前走了两步,揽了衣裙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方雪白帕子覆在他的手腕之上,纤长素指轻轻搭上。 “怎么回事?”皇上大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白殷,沉声问道。 “气血上浮急火攻心,一时背气昏厥了过去,为他施几针便可了。” 白殷诊了脉,收了帕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轻轻打开,里面的银针轻轻颤动。 白殷熟练的取出三根细针,分别刺入崔格的太阳穴和前庭。银针刺入前庭瞬间,崔格眼睛霍然睁开,只一刹又缓缓闭了上。 白殷轻轻转动银针,须臾一根根拔下,放回布包之中,收进怀里站起身来,“已无大碍,休息半个时辰左右就会醒了。” “把崔爱卿抬下去。”皇上沉声喝道。 “来人!” 羽林军首领闻声走上前来,半跪于地,“陛下。” “立刻封锁国公府,不许任何人出入,给朕搜!”李治冷声喝道,他亲眼看着崔璇衣进的房中,羽林军层层包围之下,他就不信崔璇衣还真能蒸发了不成。 “是。” == 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中堂,崔格已经醒了,坐在下面,脸色还微微泛白,睁大眼睛死瞪着宫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般。 李治坐在主座上,一脸冰霜,武后坐在他身侧,脸色也不好看。 宫澧坐在下首,也是一脸的铁青,王公大臣或坐或站,挤了一屋子人。 羽林军首领季临跪在地上,沉声禀报,“陛下,已仔细搜查过了,不曾发现崔小姐的身影。府中也没有可疑之人,国公府四周皆有羽林军把守,不见有人进出过。只是……” “只是什么?” “府上宾客中有一人不知所踪。”季临冷声答道。 “不知所踪?”李治的声音带着疑问,更多的是怒气。 “是。” “谁?” “沈相之子,沈拓。” “沈拓?”李治转头看向沈洵,“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儿子?” 沈洵连忙上前一步,“陛下,此子生性顽劣,打小便送到了卞阳,近些日子才回洛阳来的。” “他去哪了?” “这个……”沈洵微微抬头朝宫澧的方向看了一眼,沈拓可不是他带来的啊,是宫澧自己邀请的。他又不能和陛下说此子忤逆,他也只见过一面,正想着该如何解释,门外突然有声音响起, “谁找我?” 不待沈洵答话,一人缓缓而来,墨色长袍,身形修长。 “你去哪儿了?”沈洵看清来人当先开口问道。 沈拓侧目看了一眼半责半怒的沈洵,哂笑一声,“左相大人放心,拓不过是在树上坐了会儿,哪儿也没去,牵连不到您的。” “你这逆子……”沈洵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抢在皇上之前开口确有表明自己不知情之意,却没想到此子竟当众说明一丝情面不留。 沈拓轻蔑的看着沈洵,他有意晚出现一刻,想不到他立马撇个清楚,爹,他也配? “在树上坐了会儿?”李治侧目看着沈拓,眉目之间是满满的不信。“宫卿大喜,你不在堂内饮酒贺喜,去树上坐了会儿?” “是。”沈拓应声,答话时微微俯身,以示恭敬。“陛下不知,在下喜静,前来贺喜不过是不想拂了国公大人的面子,若不是府外羽林军重重护卫,此时此刻没准我已经在美人尖儿听着曲儿了。”沈拓嘴角微翘,带着笑意。 宫澧大婚,朝堂半数以上的文武大臣皆有出席,人多而杂,年轻人不喜喧嚣寻了静处无可厚非,毕竟羽林军在喜房府外里三层外三层护卫个严实,却不曾见到半个人影。 李治眉头微蹙,似乎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你什么时候从喜房出去的?”李治转而将目光锁定到了君兮身上。 “回陛下,奴婢引着夫人入了喜房后便回了大堂,一来一往也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君兮当即跪下,恭敬答道。 “陛下,羽林军当时何在?”君兮话音未落,宫澧陡然出声,却是瞪着李治。 在坐众人生生打了个激灵,这是臣子在对帝王讲话? “爱卿是在怀疑朕?”李治侧目,对上宫澧暴怒的眼。 第121章 第107君臣之弈 “臣不敢。”宫澧冷笑,哪有一丝不敢的样子。 “臣只是觉得蹊跷而已,虽然臣这府邸以前也出过不可思议之事,好歹也算是死可见尸。而今陛下撤了臣的人,遣了羽林军,不仅不曾保住人,连尸体都不曾留下,不知陛下这羽林军是何用的?” 李治闻言骇然,他特地调走宫澧的人,遣羽林军全程护卫确有伺图暗中动手之意。他本想让崔璇衣死在婚房之中,借此挑拨宫澧与御史台的关系。 三公案得以三日之内破案,尽仰仗其身侧侍女——君兮。然而他得到消息,君兮乃是娄师德的女儿。娄师德年前曾请旨赐婚被他拒了,若崔璇衣今日死在国公府里,娄家必然与宫澧反目,那君兮也定然不能再为宫澧效力。 为其树敌,断他臂膀。可谓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崔璇衣却消失了。 变成了一朵花。 他更没想到的是宫澧竟然倒打一耙。 宫澧句句叩问羽林军,斥怪自己撤了他的护卫,遣了羽林军层层护卫却没护得住人,话里话外倒像是自己故意为之,是羽林军监守自盗。 再看崔格的模样,竟似已信了几分。 宫澧三言两语便将崔璇衣消失了的责任推到了羽林军,推到了他的头上来。如此一来,此次赐婚不仅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甚至崔格都将倒戈宫澧。 崔格高龄得子,膝下只一女,爱女如命,他本想借其力对付宫澧,不想竟出了此等事,若崔格信了宫澧之言,日后必成祸患。 “季临。”沉寂片刻,李治突然暴喝一声。 “臣在。” “当时你在干什么?”李治沉声怒问。 “回陛下,臣等正严守在府外与喜房四周,不曾有半个人影入府,喜房之内亦不曾飞出半只飞蛾。” “那人呢?活生生的人蒸发了不成?”李治暴怒,啪的扫下手边茶盏,热茶混着瓷片炸了一地。 “卑职失职,愿领刑罚。”季临当即半跪于地,任瓷片刺入膝盖,渗出殷红的血。 “陛下消消气。” 季临刚一跪下,一只白皙玉手轻轻抚上了李治的胸口,缓缓顺了顺。 “喜房之内不曾见到人也不曾见到尸身,人未必殒了。”一旁一直沉默的武后缓缓开口。 “这院子里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等离奇之事了,案子都还悬着,想来此番与前几次是一样的吧,万幸的是较前几次来看,衣儿不曾殒命当场,羽林军也算是护卫有功了。季首领即便无功也不至于领罪。”武后昂首俯视着跪在下面的季临,嘴角微微扬起,目光转而看向一旁坐着的崔格,朱唇轻启, “崔大人觉得呢?” “陛下娘娘重兵相护之恩,老臣心领。”崔格闻言当即跪下,双手叩腕,“只是……只是……小女如今生死未卜,求陛下娘娘为老臣做主啊。” 崔格说着,两行热泪滚下,一个头深深叩了下去。 “崔卿哪里的话。” 武后缓缓起身移步到崔格身前,虚扶了一把,“陛下当然会彻查此事为爱卿做主。”武后说着转头看向李治,“是吧,陛下。” “爱卿身子不适,快快起身吧,璇衣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自会给爱卿个说法的。”李治连忙应声。 “君兮。”李治转头开口唤道,“你既能在三日内破了三公案,此案也定然不在话下……” “回陛下,奴婢不过是国公大人身边末等侍卫,根本无权问案,蒙国公大人抬举,侥幸破获三公案实乃承陛下与娘娘恩泽,奴婢不敢居功。”李治话未说完,君兮连忙跪下回道,表明自己不过是国公府末等侍卫而已,根本无权领案。 李治听君兮大气不喘一口气说完,喉结滚动,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好半晌,李治才转头看向宫澧,“宫卿,你现在兼任大理寺卿,此事……” “陛下,崔璇衣乃臣过门夫人,臣当避嫌。”宫澧一口回绝。 李治看着坐在眼前的宫澧,低眉垂首跪在地上的君兮,气的眼前一黑。 “陛下,璇衣是国公大人拜过堂的夫人,此事交由国公大人确有不妥。”武后及时出声,头上金步摇轻轻晃动反着光。 “还是交由刑部吧。”武后微微坐起身凤目轻瞥了崔格一眼缓声道。 “那就交由刑部吧。”半晌,李治冷冷开口。 众人闻言纷纷应和,却也知道此事交由刑部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传令下去,国公夫人染疾,病逝。”李治长叹了口气。 “皇上以后还是不要赐婚了的好,臣消受不起。”李治话音未落宫澧的声音冷冷响起,说着挥了挥手,钟离推着他走了。 李治闻言身子一颤,眸中怒意暴起,登时就要起身,却被身旁一只纤细素手按住了肩头,“陛下息怒,国公大人也是急了才会出言不逊的,无意冒犯陛下。”武后嘴角微扬,取过身旁茶盏递给李治,“陛下消消气。” 李治侧目瞥了她一眼,抬手接过茶盏,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都散了吧。”武后昂首看着堂下候着的众臣,扬了扬衣袖,目光幽深沉沉。 一场喧嚣婚宴草草收了尾,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清净。 清风阁里,香炉袅袅腾起青烟,散着缕缕幽香。 宫澧低眉垂睫,自顾的下着棋。 君兮坐在一边喝着茶,脸上哪有半点疹子。沈拓就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喝茶看她发呆。 白殷一袭白衣,默然静立于窗前,看着夜空中半轮弯月正望的出神。 “吱~” 门被推了开,带进夜风一缕。 第122章 金蝉脱壳 “吱~” 门被推了开,带进夜风一缕,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于门外。 扶风,风离。 看到二人归来,君兮连忙站起身来,“怎么样?” “安全交接。”扶风回答的干净利落。 君兮一喜,脑子里绷了一整天的弦总算是松了。 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她去崔府教授崔璇衣礼仪是假,安抚她才是真。 从崔府出来,她便飞鸽传书与娄子潇,让他赶紧来洛阳接崔璇衣,从丰州到洛阳有四天的行程,即便是良驹,想在三日内赶到也不太现实。也就是说娄子潇根本无法在大婚之前赶到洛阳。 而在他到洛阳之前她们要把崔璇衣从国公府偷出去送到城外。 她不知道隐于暗处的凶手这次又有什么手段,但她知道,皇上派来的羽林军一方面是监视宫澧的,另一方面怕是奉了皇上旨意来取崔璇衣的性命的。 皇上想取崔璇衣性命,那个隐于暗处的凶手也要取她性命,虽然无法预测他们会选择何时以何种方式动手,但是有一点是一定的,他们两方的行动不仅对他们救人来说是变数,对彼此也是变数。 她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荒诞却最具可行性。 因此回到府中,她便找到宫澧,和宫澧说了她的计划以及需要多少人手。 第二天,望江楼里,她见到了白殷和沈拓。 白殷说她想去国公府很久了,宫澧前几次成亲都没赶上这次万万落不得。 沈拓直言,他们需要一个接应的人,而身为沈相之子,君兮未婚夫的他,正合适。 她让宫澧布置了四间喜房,目的无非混淆视听,让曾多次在婚礼之上下暗手的人摸不到头脑,而她住的竹楼小榭才是真正的喜房。因为她对竹楼小榭最熟悉,她住的地方也最是不易被人动手脚,而竹楼小榭只有里外两间,是座独立的阁楼,因是新建的,四面也没有利于藏身之处,也不易下暗手。 今日一早,她以得了风疹为由戴了面巾,那是因为今天会有三个她。 因为新娘的盖头是透明的,所以,拜堂的那个人必须是崔璇衣本人。 她先是在婚礼进行之前,故意在皇上面前和沈拓演了那么一出戏,即是合理的把自己戴面巾的原因说出来。 而让白殷到中堂去走一遭其实是为了让她在皇上面前露一下脸,既不能太深刻又要引起皇上的注意,让皇上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出席了婚宴。 白殷从中堂离开后,就变妆成了君兮,在宫澧和崔璇衣拜过天地后,引崔璇衣入竹楼小榭的那个君兮就是白殷,而送新娘入了竹楼小榭后从里面出来的君兮却是崔璇衣。 沈拓在中堂出来后就在竹楼小榭外面候着了,见“君兮”出来便上前去,目的是护送她离开国公府。 崔璇衣从竹楼小榭出来不知从哪里走,那假意一摔是事先君兮便设计好的,因为崔璇衣没来过国公府,不识路,而竹楼小榭外有季临在,容不得半点差池,故而特意让沈拓候在门外为她指路。 至于如何出府,季临亲自率兵守在竹楼小榭外,国公府四周不过是普通羽林军护卫,宫澧的隐卫替换掉两队羽林军再容易不过。 崔璇衣便在内外接应下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国公府。府外,扶风和风离已备好了接应的马车。 掐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真正的君兮便出现在中堂,与宫澧引众人前去竹楼小榭。 竹楼小榭有羽林军重兵护卫,白殷根本无法离开,因此那个时候白殷还在竹楼小榭里。 所以君兮走在最前面,她必须是第一个开门的人,她一定要众人第一时间发现崔璇衣消失了。 而白殷当时就站在门后,门被推开她便隐于门后,众人随着君兮的目光,一进去便发现新娘子消失了,本能的就会涌进去朝那里看去,白殷则趁机混入人群。 整个过程,君兮最担心的不是崔璇衣,而是白殷。 她倒不担心皇上会对崔璇衣下手,因为宫澧遣了隐卫守在羽林军四周,羽林军想动手并不容易,她怕的是那个杀了林姝孟瑶的凶手会有所动作,那是难以预料的意外。 白殷虽然擅用毒却不会武。 因此虽然已做了万全准备,也极力缩短了白殷单独在喜房的时间,君兮心中还是不安的。 万幸的是一切都按照预料的发展,羽林军没来的及动手,那个幕后凶手也没带来什么意外,也不知是被君兮的障眼法蒙混过去了还是怎样。 不过在众人涌进竹楼小榭时,白殷其实被发现了,被崔格发现了。 崔格当时欲呼皇上,喊了一声,被白殷及时用银针刺中了他的涌泉穴,昏厥了过去,只喊出了“皇”。 君兮耳力过人,当即听了出来,回头看到白殷,忙唤她上前。 白殷切脉之时趁机取回银针,之后为崔格施的那几针,根本不是为了唤醒他,而是在众人眼前消了他一小段记忆,对于医谷传人来说,消除一段记忆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此时他们已经算成功了。再之后的,不过是宫澧和李治之间的博弈。 虽然大活人变成一朵花很玄乎,但是国公府本来就很玄,再加上有林姝孟瑶在重兵把守下殒命的先例在,这事儿看起来也就没那么玄乎了。 出了国公府,扶风与风离护送崔璇衣出了城,一路向西直奔丰州,直至与娄子潇接头方回,宫澧则遣了隐卫沿路护送。 “有劳。”宫澧淡淡道了句,抬手递了茶与扶风。 扶风接过,浅尝一口,微微含笑。 君兮侧目看着二人,只觉得那日二人打了一架之后,关系似乎有了些变化。 宫澧对扶风本就颇为赏识,若不是后来扶风接二连三袭击国公府,宫澧也不至于对他冷面相向,当日宫澧与他打的那一架估计也已忍了许久了。如今二人相视神情不再似针尖对麦芒,反倒像好友相望,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之前是非恩怨一笔勾销,男人之间,果真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帮你的可不只他一个。”见宫澧只对扶风递了茶,沈拓哂笑一声,“你这忘恩负义的也太快了些。” “你帮的可不是本公。”宫澧放下手中杯笑道,说着瞥了一旁的君兮一眼。 “多谢诸位今日出手相帮,君兮谨记。” 君兮站起身来,身子刚要弯下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扶了起来。 第123章 魅夜曼陀罗 “娘子多礼了。”沈拓扶起君兮笑道,“你于那两个有翻案雪冤之恩,此番不过举手之劳何谈谢字。”沈拓瞥了一眼扶风和风离淡淡道,又看向站在窗前的白殷,“至于她,根本就目的不纯,卖的也不是你的面子,更谢不着。” 说着转头看向宫澧,“这件事,他落的好处最大,若是谈谢,他该谢谢你才对。”沈拓白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看着君兮,“这个屋子里,你要是想谢,就好好谢谢为夫吧。为夫这一日,着实辛苦。” “你目的也纯不到哪里去。”一直站在窗前赏月的白殷闻言出声讽刺道,轻轻合上了窗子,转身看向君兮,那双幽深银瞳泛着漩。 “竹楼小榭是你住的地方?”白殷突然开口问道。 “是。”君兮点了点头。 “住了有几日了吧,休息的可好?”白殷似无意问起,宫澧端杯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目光转向白殷。 白殷,从不说废话。 “很好。”君兮如实答道。 “很好?”白殷轻笑一声,“怎么个很好?是不是每夜都睡得特别沉,日上三杆方醒?” “你发现什么了?”君兮眉头微皱,三公案破的第二天一早她便发现了蹊跷,她那日寻宫澧便是要说此事,却被赐婚一事扰了,几日来一直忙着婚礼,她还没来得及和宫澧说。 “今日我扮作你送崔璇衣入房时无意间看到竹楼小榭对面的阁楼前生着一种草,宫灯之下,茎短叶厚,花瓣极灿,开万朵,小而成簇。”白殷淡淡道,“当时我用药涂了眼,染了双瞳,花瓣隐于夜色,不曾看清,不过,看那花形茎叶,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妖花,魅夜曼陀罗。” “魅夜曼陀罗是什么?”君兮追问道。 “魅夜曼陀罗,花团璀璨,花开无香,日落花绽,日出而败。”白殷缓缓道,“花开之时,虽无异香,那花香却有麻痹神经之效,花开之时毒气挥发,周遭三尺之内可致死,人畜不存,故而得名魅夜。” “花有毒?”君兮眉头一皱。 “放心,那花开在竹楼小榭五尺开外,花香已被空气稀释了许多,你又有内力傍身,断不致死的。”白殷看了君兮一眼道,“不过是休寝时久处卧姿,身体陷入沉眠,长时间吸入花香会昏迷一阵子,待日上三竿,余毒褪去,自然也就醒了,没什么隐患。” “那阁楼门前草已半人高,至少半年不曾有人居住了,魅夜花香应不曾伤了人命。”白殷转头看向宫澧淡淡道。 “宫澧,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白殷话音未落,沈拓已来到宫澧身前,瞳孔骤缩,厉声质问。 “如果我说我不知情,你会信吗?”宫澧抬头看着身前的沈拓,冷冷道。 “我信。” 不待沈拓应声,已有人开口。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君兮。 “那日他被缚上刑场,午时行刑,他安排好了一切,唯我是变数。我巳时方醒,赶到刑场时差点晚了。若魅夜曼陀罗是他故意为之,那日他断不会如此做。”君兮看着宫澧缓缓道,“更何况这么做对他并没有好处。” “不过是堆草,既如此,拔了便罢。”沈拓轻笑一声,转身坐回去笑看着宫澧,“国公大人觉得呢?” “留着不过祸害,可拔……” “国公大人既然觉得此草无用,不知能否让我带走。”不待宫澧说完,白殷已出声抢道,“我半生致力毒道,正对此等草药情有独钟。” “难怪毒医如此热心。”一旁的沈拓闻言突然冷笑,“在下不才,虽然不学无术,却刚好在古籍上见过有关魅夜曼陀罗的记载。魅夜曼陀罗,花香有毒,少量吸入虽不至于要了命,毒素却会滞留体内,随血液游走周身,吸入者若非有极强内力,可能随时毒发晕厥。” “魅夜曼陀罗,其香有毒,其果实却可入药,用于麻醉,药谷想要这东西很多年了。”沈拓坐在椅子上嘴角啜着笑,“药王谷不是最喜交易的吗?想要这几株草,毒医还需得拿出点儿诚意来。” “药王谷想要的东西,你觉得你拦的住?”白殷眉头微皱。 “药王谷我惹不起,守着几株草还是做得到的。”沈拓说的漫不经心却少有的正色。 “这是国公府,还轮不到你做主。”白殷看着沈拓回道。 “我想在这件事上,国公大人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沈拓的目光瞥宫澧,嘴角微扬。 白殷转头看向宫澧,却见宫澧竟没有插嘴的意思。片刻沉寂,白殷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抛给沈拓, “这是洗髓丹,里面有三颗,她中毒不深,足够了。” “谢谢。”沈拓抬手接过,笑滋滋的揣进了怀里,却摇了摇头,“不过,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白殷气结,“不要得寸进尺。” “洗髓丹是好东西,但是对魅夜曼陀罗来说太弱了。”沈拓摇了摇头,“若是想要魅夜曼陀罗,需得用血丹换。” “你可知血丹为何物?”白殷闻言暴怒。 “以历代医谷传人鲜血为底,百十种稀世草药混合熬制凝练而成,可解百毒。”沈拓微微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也该知道血丹有限,历代传人不过三颗而已。你觉得魅夜曼陀罗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我会用血丹来换?” “魅夜曼陀罗对毒医有多重要我还真不是太清楚,不过我知道魅夜曼陀罗的果实虽可当麻醉使用,但是它的花香却才是最有价值的。以医谷之人百毒不侵的体质,只要将花液提取出来,那无色无味的花香可就是一大杀器,杀人于无形。有了它即便不会武功也可自保了,毒医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沈拓不答反问。 “给她解毒,洗髓丹足矣。”白殷眉头微皱重复道,她万万没想到在座之人竟会有人识得魅夜曼陀罗。 “洗髓丹虽好,却未必能根除余毒。”沈拓冷笑,“难得有机会与医谷交易,当然不能轻易应了。或者,你就权当我是狮子大开口吧。” “如果毒医不愿,我就拔了那几棵草,天下医者众多,总有人能弄的出解药来。” 沈拓话音落下,之后是一片沉寂,好半晌白殷才抬头看向沈拓, “成交。” 白殷给了血丹,取了魅夜曼陀罗,辞别宫澧便离开了。 “吃了。”沈拓将血丹递给君兮轻声道。 君兮接过,看着面前站着的人,笑意盈盈。一直以来,他什么事都在为她考虑,可她却什么都不能给他,哪怕一个承诺,一句话。 “沈拓……” “什么都别说。”君兮刚一开口便被沈拓打断,“夫人对夫君的爱意为夫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夫人无需再多言。”沈拓笑看着她。 “夜深了,沈少爷也该歇息了。”宫澧突然在一旁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沈拓在君兮吞了血丹之后便离开了。扶风和风离暂住国公府,夜深人散,他们也随钟离去了客房,一时间清风阁里只剩下了宫澧和君兮二人。 夜风悠缠,卷着丝丝暖意,撩动乌丝几缕,君兮站在窗边,沐着夜色。 “那阁楼是……” “沈心玉的婚房。”宫澧望着窗外重云障月缓缓道。 <第一卷完> 第124章 嘘,别说话 九曲水,无源出于德胜门内,汇城西诸水,东过回龙桥,永乐桥,会仙桥,聚仙桥,折北过升仙桥,洛水桥,河平桥,指挥桥至藏舟浦入金斗河。 水势奔腾呼啸而过,激流腾着雪白水花倾泻入洛水却若细流归海,乍动为静,力骤无形,悠悠流淌,金光之下,泛着粼粼波光。 动若奔雷静如止水不过如此耳。 河道两侧,青楼酒馆,茶肆酒楼一应俱全,繁华喧嚣。这里店铺众多,规矩不一,但是不论达官贵族,还是三教九流,到了这里都有其对应身份的玩乐之所。 洛水桥,因横跨两岸凌驾洛水之上而得名,地处洛阳最西,桥面极宽,两侧有高高的护栏防止往来百姓坠落河中,桥上有不少商贩摆摊,往来行人众多,甚是繁华。 巍峨耸立的洛水桥,大红灯笼高高挂,嫩柳飞燕挂满桥。今日是七夕佳节,桥上热闹非常,游人熙熙攘攘挤满了桥,携二三好友临江览游,凑几分热闹喧嚣,享一时缤纷繁华。摩肩接踵,行人在人流之中慢慢的挪动着。 尽管拥挤如此,不少人的手里却都小心翼翼的托着个绿油油的荷叶,荷叶两边卷起被折成碗状,亮绿的折痕透着鲜。人们将其高高举过头顶,荷叶中央水珠滚动,泛着莹光,剔透玲珑。 那是鹊桥之水。 接自桥旁飞燕衔草之边,平日里只枯梗而已,然而每到七夕这一天,便回有水沿着草梗成滴落下。 水不知何源,人们称之无根。 传说无根水不触凡物可窥听神仙讲话。 因此每到七夕节,人们便早早的下河采莲,取三两张大荷叶来到飞燕衔草之边收集鹊桥之水。据说入夜之后把此水放在枕边,可以听到牛郎织女密会约谈。 不知是真是假,人们每年都乐此不疲的集着无根水,就像中秋吃月饼端午吃粽子一样,俨然成了节日必做的事。 君兮也挤在人群之中,托着个荷叶包。 她才没兴趣半夜偷听牛郎织女密会谈话,她的荷叶里包的是糍油糕。 这糍油糕可不是等闲吃食。 洛水桥边多怪异规矩,鹊桥水是一个,这糍油糕也算一个。 那卖糍油糕的店家自有店规,只七夕这天开张一日,新出炉的油糕腾着热气以新鲜荷叶包裹,沁着清香,备百份,每人限购一份,卖完就关门。不管你是有权还是有钱,若是没抢到这一百份,想吃就只能等到下一年。 宫澧说,很好吃。 说话时的表情非常享受,似有无尽回味。 宫澧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从未见宫澧对吃食有所偏爱,听他提到糍油糕时那模样着实难得。她实在抵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便跑了出来。 她在宵禁时便偷偷潜到洛水桥守在了店外,店刚开张没多久东西就到手了。可是人也多了起来,拥挤不堪,回府之路变得异常漫长。眼看着日头越来越大,她也没能走出几步,卖糍油糕的店仍在身后不远处。 “唉,也不知道还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挤在人群中缓慢挪动,有人望着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感叹道。 “番邦联名称臣不过一年光景,此话怎讲?”一样挤在人群中,一旁有人出声质疑。 “没听说吗?一年之前边关动荡,圣上下旨征兵,在江北之地征得十万大军,刚建了编制,近几日不知何故突然调到了都郊,怕是又要打仗了。” “有这等事?” “当然……” 人群拥挤嘈杂,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了人声中,君兮也没心思再听下去了。番邦使臣即将入都,届时必然有军事演练,一年前边关紧急朝中将士都遣到了边关,现在军中根本没有兵可训,年前西北征了十万将士正好填补,皇上这个时候调西北大军到都郊不无缘由,君兮心里暗道。 “君姑娘,这里。” 君兮想着突然听不远处有人喊了她一声。 抬头望去见钟离正站在不远处的护栏边朝她招手。 “你怎么来了?”君兮有些诧异,试着挪了挪步子,奈何身前的人太多,根本难以移动。 “不行,过不去。”君兮看着眼前乌压压的脑袋瓜摇了摇头。 “主子让我来接你。”钟离说着指了指头上的日头,“午宴就要开始了。” 君兮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升至半空,即将到头顶,果真快到午时了。 三公案因牵涉到了二十年前,虽然证据确凿,也早早就抄了周穆二府,但是定案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月初才算彻底结了案。两天前宫里传来圣旨,七夕佳节皇上于宫中设了宴,宴请百官,圣旨还特意说明要宫澧携她同行,以便对三公案进行结案行赏。 午时就要入宫了。 她只是出来买个糍油糕,宫澧再三叮嘱人多,快去快回莫误了时辰,可她却万万没想到人竟会如此之多,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这万一误了时辰又是罪事一件。 “啊!” 君兮还在考虑该如何从人流中穿过去,人群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像一颗燃爆的炸弹,在拥挤的人群中起了连锁反应,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尖叫声响起。 场面顿时失控乱成一团,人群突然从中央开始向外反行。 本就拥挤不堪的桥上,突然形成了对流,走在前面的人像疯了一样突然疯狂往外挤,外围的人来不及反应,不少重心不稳被撞到在地,被人踩踏足下,哀嚎不止。 人挨人人挤人人撞人,人们互相推搡,不少人摔倒在地,连滚带爬。人潮涌动,君兮挤在人群中间,被身边人潮簇拥着踉跄往外,重心一个不稳就要栽倒,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一把拉过她。 结实的臂膀将她护在怀里,任身旁人流涌动他自岿然不动护得一方净土。 君兮抬起头,看到了沈拓俊俏的脸,微微一怔。 人群突乱,钟离也立刻来到了君兮身边。见沈拓揽着她,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在这儿?”君兮抬头看着沈拓诧异的问。 “嘘。”沈拓伸出食指轻轻搭上她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君兮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连忙闭嘴,头顶上却响起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别说话,好不容易抱一次。” 君兮眉头一皱,砰的一拳砸在他胸口,转身挣脱开去。 一时骚乱,此时人群已经散了开,一个个翘首望向桥中央,那里围成了个圈,人们指指点点正说着什么,圈里腾着缕缕白烟,似有火光,远远的便可闻到一股焦糊味,围观的人里好几个人的衣袖被烧了窟窿出来。 嘈杂声中,隐约可闻女子痛苦的哀嚎声。 第125章 焦尸 嘈杂声中,隐约可闻女子痛苦的哀嚎声。 “起火了?”君兮眉头皱起,随手将糍油糕揣进怀里,转身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君……”钟离刚开了口,君兮已走的远了。 钟离抬头看了看即将升至头顶的日头,无奈的跟了上去。 “让一让,让一让。”君兮轻轻推开身前的人来到近前。 人群中央,一个火人正在翻滚,火势正大,火里的人不住的拍打着身上的火,却抵不住火势滔滔越烧越旺。 女子的哀嚎声便从此传出。 围观人群避着女子翻腾经过之处发出唏嘘之声。 “好端端的怎的起了火了?” “可说呢,奇怪呢。白瞎了个年轻轻的姑娘。” 这里地处桥中央,根本无处取水施救,火烧的旺,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活的生命被烈火一点点吞噬掉。 方才躁动突起,不少人在人流中被簇拥摔倒,手里托着的呈着鹊桥水的荷叶散落一地,被拥挤的人踩得稀烂,那里面少的可怜的水珠也洒了一地,阴了桥面,仿佛刚下了场小雨似的,却没落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而相隔一层石板的桥下浩浩汤汤的洛水静静流淌着,泛着粼粼波光,与桥上火光相映,显得煞是刺眼,却被坚实的护栏隔开,本是为防止有人坠河特别加固的高高的护栏。 大火里的人颤抖着伸出已烧糊的手,刚伸向护栏又骤然蜷成一团。 她身上,火烧的正旺。 渐渐的,哀嚎声弱了,翻腾的动作也缓了,火也渐渐熄了。 “小姐~”一黄衣姑娘跪在一旁唤着,咧着哭腔。 小姑娘的穿着打扮显然是大户人家的丫头,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发髻歪乱,衣服被烧破了两个大窟窿,露出手臂在外,泛着青紫,手背也被烧起了一片水泡,肿的老高, 她抬着手伸向焦尸的方向有些不知所措,只放声大哭着。哭的气息不接,抽泣着大口喘着气,口里还喃喃喊着小姐。 一刻钟左右,火才熄了,人也被彻底焚毁,还冒着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 此处在洛水桥桥中央,周围多商户却并无人家,人又如此多,突然起火根本无地取水施救。可是要多大的火才能在一刻钟出头的时间里把人烧焦? 眼见火彻底熄了,君兮才移步来到焦尸旁,俯下身去,却见那尸身已被烧的碳化,完全辩不出任何信息,若不是黄衣女子口口声声说这是她家小姐,说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人根本不会有人信。 君兮抬头扫了四周一眼,桥上除了方才暴乱被掀翻的铺子以及散落了一地的荷叶,再无它物,根本没有火种,大白天的甚至连灯笼火烛都没有,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呢? “别哭了,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君兮把目光转向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的黄衣丫鬟。 “你……你是谁?”小姑娘收住哭声,一下下抽嗒着,质疑的看着君兮,一脸的警惕。 “我是大理寺的。”君兮掏出大理寺的令牌递给她。 小姑娘接过令牌看了看,眼泪唰的又淌了下来,“大人,你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别哭。”君兮冷声喝住,小姑娘霍然收声,大眼睛看着君兮,眨了眨,两颗泪珠滚下挂在脸颊上。 “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小姐……小姐突然就着火了,火一下子就特别大,小姐瞬间就成了火人了,我扑了半天也没扑灭,火反而越来越大,小姐就……就……”小姑娘说的语无伦次,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哭声渐大。 君兮一个冷眼过去,吓得小姑娘连忙抿住嘴,抽嗒了两下,硬憋了回去。 “你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止住了哭声君兮开口问道,小丫头手上红肿之处是被火烫烧所致,手臂上的青紫却是旧伤,她近日被打过。 “是。”小姑娘点了点头,“因为人多,所以奴婢一直走在前头为小姐开路。” “既然你走在她前头是如何发现她身上起火了的?” “我走在前面,听到小姐惨叫了一声,再回头就看见小姐被大火包围了。” “你是说突然就起火了?” “嗯嗯。”小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 君兮的目光又回到焦尸上,抬手捻了捻焦尸表面,收手闻了闻。 午时将近,日头足热,天干物燥,此处人多而挤,丝绸摩擦确有生热可能,却断然不会突起大火,可是眼下尸身已被彻底焚毁,空气中除了浓浓的焦糊味再闻不到其他气味儿。 虽无法解释起火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此事绝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君兮心里暗暗道。 “你们今日出门是做什么的?”君兮试着轻轻搬了搬焦尸的手臂,随口问道。 “取衣服。”小姑娘讷讷答道。 “取什么衣服?” “小姐前些日子看上了桥头绸缎铺子的新布匹,订了套襦裙,今儿是来取衣服的。” “取衣服这种事儿,你家小姐都亲力亲为?” “不是的,是那家铺子有规矩,这衣服若是本人来取,取的时候可以试穿,若是不合身店家会再改。若是本人不来差人取了,便是默认认可了尺寸,若是不合身店家也不会再改。这套襦裙几百两银子呢。” “那你家小姐穿着合适吗?” “合适啊。”小姑娘使劲儿点了点头,“穿着特别合身,小姐喜欢的不得了。” “今天这里人这么多,如此拥挤,怎么不改天来取?” “官人有所不知,这洛阳城里小姐们多数都在这家店做衣裳,为了避免上门客人太多,店家在做衣服之前告诉我们取衣服的日子,只能当天来取。” “哦~”君兮微微抬头,鹊桥水,糕点铺子,绸缎铺子,这洛水桥奇葩规定还真是不少,君兮微微探了探怀里的糍油糕若有所思,转而发问,“你家小姐取衣服的时间是?” “今日卯时。”小姑娘应声道,小心翼翼的盯着君兮的脸看了看,随之试探性的问了句,“怎么?有问题吗?” “随便问问。”君兮随口应了句,转头四外看了看,见一旁滚着个被烧了一半的布包,走过去拾起,“这就是那件襦裙?” 君兮打开布包,包裹被火烧了一半,里面只剩下了半件长裙,却见小姑娘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君兮拎着长裙的手微微一僵,“衣服呢?” “小姐身上穿着呢。”小姑娘颤巍巍的指了指一旁的焦尸。 “直接穿上了?” 君兮眸子一凛,扔了手中长裙,目光再次落到黑糊的焦尸身上。 她蹲下身来,也不顾尸体被烧的焦糊,抬手使劲掰开焦尸的手臂,反手抽出腿侧匕首,轻轻挑出腋窝下几块不曾完全烧毁的布片,拿到鼻前嗅了嗅。 “人太多,换衣服过于麻烦还要等,小姐不耐,又甚是喜爱便直接穿着了。”小姑娘低声解释道。 君兮闻言微微点头,从怀里掏出张火折子点燃,见火光腾起又迅速晃灭,余点点火星泛红,她随手用刀尖挑起一片布片凑近火星,火苗腾地一下燃了起来,转瞬而熄。 “取到襦裙后你可有闻到过什么异味吗?”君兮侧目问道。 “异味儿?没有。”小姑娘摇摇头,“只有一股香薰味儿,特别好闻。小姐都没闻过,还朝店家讨要来的,店家没给。” “嗯。”君兮哼了一声,低头看着刀尖若有所思,半晌才将另一只腋窝下的残片刮了下来,又从怀里取出方丝帕将其余碎布片收了起来。 第126章 夺命新衣 “你是什么人?”京兆府尹接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却见一女子正在尸首旁弄着什么,当即厉声训斥。 君兮抬头见来人乃是京兆府尹,当即起身。 “回大人,被卑职乃是大理寺公差,事发当时恰巧在此,便过来询问了两句。”君兮出示了大理寺的令牌,微微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大理寺的。”京兆府尹抬头大微微打量君兮两眼,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可有发现?” “凶手是桥头绸缎铺子的掌柜。” “此话怎讲?”京兆府尹闻言一凛,当即问道。 “此处虽人多而杂,但并无火种,不可能突起大火,而且火势乍起便异常凶猛,根本不给施救的机会。当时桥上站满了人,这火却只烧一人,不会太巧合了吗?”君兮不答反问。 “这……”京兆府尹略作思索,“你的意思是?” “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怎么说?” “凶手先是以上等布料吸引死者在其店中订做襦裙,又故意让她今日来试取。死者换上新衣后店家又巧施妙计让其穿着新做好的襦裙出门。绸缎铺子开在桥西,死者离去则需经过洛水桥,彼时已近辰时,七夕佳节行人暴增,死者不得已挤于人群之中。一路从桥头挤到桥中央,百十丈远,烈日炙烤,衣袂摩擦,终于在她行至桥中央时起了火。” “一派胡言。”京兆府尹本已信了几分,听到此处怒而斥声,“衣袂摩擦怎会起火?若真如此,不知多少人要被烧死了。” “普通衣衫自是不能。”君兮闻言不曾反驳反而反问了句,“可若是浸了火油呢?” “火油?”京兆府尹眉头微微蹙起。 “死者订做的襦裙乃以苏锦打底,苏锦乃是由上等蚕丝精纺而成,布料软滑细腻,轻薄柔顺,冬暖夏凉,唯一的缺点是与绸缎摩擦会有细小火花产生。不过穿的起苏锦的,皆是名媛小姐,鲜少会有与绸缎摩擦的机会,更何况即便有所接触摩擦,那细微的火花也不会怎么样。但是,若将苏锦浸了火油后风干,再以香薰掩掉火油细微的气味,以此布料制成的衣服则不一样了。” “在阳光正当午时,一个将浸了火油的衣裳穿在身上的人,挤在人群之中一路摩擦,终于在到达桥中央时引燃了火油,火油遇火,火势突起,迅速燃遍全身,这才能解释好好的人为何在行路之时身上会突起大火,且在短短一刻钟的时辰里,竟被烧至炭化。” “你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可是不过臆测而已,可有证据?” “有。”君兮应声,“人被大火裹身疼痛难耐,出于人体本能会整个人蜷成一团并不断地在地上翻滚,虽然缩成一团之举会使火势更集中烧的更旺,但也正因为人出于本能的这种自我保护的姿势使得有些证据没能被大火彻底烧毁。” 说着,君兮将手中丝帕打开,里面的衣服残片露了出来,“这是从焦尸腋窝下刮下来的衣衫残片,只需星星之火即可燃,若非浸过火油绝不可能。” 君兮将丝帕递给京兆府尹,微微仰首,阳光泛着的金光刺的她眼睛一痛。 “糟了。”君兮眸子霍然瞪大,一把将丝帕塞到京兆府尹手里,急急道了句,“大人,卑职还有要务在身,缉拿嫌犯诸事卑职便不参与了。” 君兮快速说完了一大串,连忙转身唤道,“钟离。”却见钟离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无奈的望着天。 “快走。”君兮一把扯过他的衣袖就要跑却被钟离避开。 “来不及了。”钟离冷冷道,反手抓住她的胳膊,“直接进宫。” “多管闲事的女人。”护栏边,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背影,沈拓的嘴角微微上扬。 == 一路疾驰,赶到大明宫时日头也已略偏斜,钟离出示了国公府的令牌,二人很容易进了宫门。 好不容易来到殿前,大殿里已传出阵阵丝竹之声,开场曲幕已奏,端着金碟玉盏的宫女在殿外排了好长一排,一列列进入殿中。 百官列席,开场曲奏响,宫宴始。 殿外羽林军已封了门,终究还是来晚了。 钟离是宫澧近侍,倒是可以自由出入殿中,可她是皇上点名出席的人,此时殿门已封,群臣列席,她一介婢女若是此时直接入到殿中去,便是对天子皇权的大不敬。 站在殿外,钟离重重叹了口气,一脸严肃的看着殿内。 一旁的君兮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应对之策,听殿内琴瑟声声婉转悠扬,一曲将毕,宫宴即将正式开始。君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已渗出丝丝细汗,就在殿内传出琴声陡然转落刹那,她眼前一亮,附在钟离耳侧低语了两句。 钟离听着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入了殿,君兮仍站在殿外,却不再急躁,反而恭恭敬敬的候着。 琴瑟声止,一曲舞毕,宫宴正式开始。 帝后同列位首,看着两侧百十位朝臣。 “近日来的连环杀人案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如今凶案得破,又适逢七夕佳节,朕特地设了这宫宴,众爱卿不必拘礼。”李治高声道,说着举起案前玉盏。 百官同时高举眼前杯,齐贺,“吾皇万岁。” “宫卿,朕不是要你把那个侍女一同带来吗?”刚放下杯,李治的目光就落到了宫澧身侧空着的座椅上。 第127章 连环套 “此乃宫宴,陛下宴的是诸位大人,她不过一介婢女,岂能出席?”宫澧怡然端坐说的不缓不慢。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她,三公案焉能结案的如此之快?今日宫宴本就是庆功宴,怎可少了她呢。”李治说着倘怒,“宫卿不会没带她入宫吧?” “陛下说笑了,圣旨特意言明,臣岂敢不从?”宫澧笑道,“臣命她在殿外候着。” “哦,那还等什么,快快宣进来。” “宣君兮进殿~” “宣君兮进殿~” “宣君兮进殿~” 三声高宣,声声渐远,殿门处,一抹黛青身影渐渐放大。 “奴婢参见陛下娘娘,陛下娘娘万福金安。”君兮恭敬叩首。 “今日是庆功宴,不必拘礼,平身吧。”李治微微抬了抬手。 “谢陛下。” “入座吧。”李治扬了扬下巴。 自古尊卑有别,尤其是宫宴。 宫澧是世袭公爵,位列一品,仅次天子,坐于下首,其侧左右丞相相对而坐,百官严格依次按官阶品级落座。 君兮微微抬头看了看坐的满满的席位,只宫澧身侧还有一个空位,难道自己要坐到宫澧身边去? 君兮站在原地愣了愣,半晌微微欠了欠身,“陛下,奴婢身份卑微,实不敢与诸位大人同席……” “嗯?”李治声音陡然下沉,鼻音冷哼了声打断君兮的话。 “奴婢遵命。” 君兮恭敬应声,趁机微微瞥了宫澧一眼,见他自顾的坐在那里面无异样,似乎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只得一步步从百官身后走过,硬着头皮坐到宫澧身侧的座位上去。 君兮刚落了座,头上再次响起了李治的声音,“今日之宴不仅是单单应七夕佳节而设,更是为对三公案结案封赏而设。三公案得以迅速告破,宫卿当列功首,特赏金铢十串,良宅一座,赐西北封地一邑,地万民。” “臣谢主隆恩。”宫澧拱手淡淡道了句。 宫澧谢了恩,李治继续道,“君兮,于三公一案协助有功,赏白银百两,如意两尊,特赦仆籍,擢为六品散大夫,听天命。” 唐朝开科考,擢贤才,世风开化,更开创了女子任官的先例,故而封君兮为散大夫百官也并未觉得不妥,毕竟君兮在此案中出了不少力。 君兮诧异李治竟封了她官职,却也不敢多言,只得先谢了恩。之后便是对其他朝臣的赏赐,什么安抚民心得力,稳固朝政有功,在座的几乎人人有赏。再之后便是宫宴固有的模式,帝后相继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文武官员便开始互相敬酒寒暄,大殿内一时喧嚣非常。 君兮坐在宫澧身侧却没有一点食欲,头埋得低低的,慢慢搅着瓷碗里的鲜汤,不是说宫宴帝后只停留片刻开个场便会离席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走?他们就坐在自己边上自己如何吃的下,君兮心中正郁闷,头顶突然响起女子儒雅的声音, “陛下。” 大殿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陛下,臣妾听说散大夫不仅聪颖过人,武艺也是人中佼佼,眼下宴已过半,歌舞也看的腻了,不如让散大夫比上几式让臣妾见识见识。”武后娇笑着征求李治的同意。 “哦~”李治闻言惊讶的哦了一声,“散大夫对武学也有造诣?既如此,爱卿便武上几招助助兴吧。” 帝后说话,百官都放下手中之物看向位首,君兮也转头看着帝后,听说有比武心底有点小兴奋,一场场莺莺燕燕的歌舞小曲儿,听的她头都大了。 然而李治话音落下殿内竟无人应声。 这散大夫架子端的也太大了,君兮心中暗道,回头正想看看这散大夫是何许人也,却见文武朝臣正都盯着自己。君兮转头看向宫澧,宫澧也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她,红唇轻合,“散大夫,陛下问你话呢。” 散大夫是她! 君兮一时僵愣住,又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可是才封的官衔,她哪里记得住,鬼知道这些人怎么会叫的如此顺口。 君兮心里这般想着动作却不含糊,立刻站起身来应了声,“奴婢……不对。”奴婢二字一出口,君兮眉头一皱,连忙改口,“卑职……也不对。”君兮摇了摇头,“臣,遵旨。” 君兮站在台上,微微打量着帝后的表情,在接到圣旨要宫澧带她出席的时候她就知道今日这宴席不简单,吃了一半突然让自己亮武,更是明显的意图不轨,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刀枪斧钺,爱卿用什么顺手些?”李治开口问道,一口一个爱卿叫的亲切。 “有剑吗?”君兮反问了声。 “哈哈。”李治闻言哈哈大笑,“准~” “谢陛下。” 很快殿内随侍的小太监便取了剑来,君兮单手接过,在指尖触到剑鞘瞬间手腕突然发力,手腕一转唰的一下抽出剑,接着一个旋身已到了台中央。小太监似没想到君兮会这么取剑,捧着个剑鞘站在台下愣了好一会儿才退下去。 君兮执了剑,侧立于台,剑刃紧贴背脊,足尖轻点整个人弹射而出,甩手剑花飞旋于胸前,似绽放银莲,脚下飞跃直到台边,刹那右臂猛的伸出整个人骤然停于原地,整个人只足尖点地,身子整个倾于台下,定若松,只剑身抖颤不止。剑身微定,君兮曲臂一震,整个人似被拉着一个后跃奔回台中央。刚一站稳,整个人突然似飓风飞旋,衣袂飞扬似蓓蕾绽放,剑气如虹,猛的划破虚空利刺而出,侠姿万千,剑锋泛着冷芒,一整套武下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君兮反手握剑对着众朝臣行了个江湖礼,“见笑了。” “散大夫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武后看着君兮,轻轻鼓了鼓掌。 君兮嘴角微微抽了抽,她就知道武后目的不纯,让她武剑她选了套花拳绣腿的招式,看上去华丽丽,稍会点功夫的人就看得出,这套剑术就算是不会功夫的壮汉都击不到,一般妓院小倌为推新花样,多会调教些风尘女子练习武剑,练的大多就是这套,难为武后还要装作惊艳的样子夸的这么走心。 武后看着君兮,丹蔻红唇微微荡着一抹笑意,“只是太快了些,本宫都还没看得过瘾就完了。” 君兮闻言一笑,“那臣再武一遍……” “那岂非无聊。”武后笑着打断,说着招过身后一个宫女,“本宫身边这个随侍丫头,也会比划那么几招,你们两个比试比试如何?” 不待君兮答话,那宫女已上了台来,一旁候着的太监连忙奉上剑,宫女接了剑双手抱拳对她鞠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连串动作无缝衔接,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那宫女上台走的的那几步,脚步虽有意放重却难掩步态矫健,显然是一个练家子。 女子着宫女素衣,发绾髻,再普通不过的装扮却难掩眉目间的灵动之气。 昔日武后登顶后位,宰相上官仪曾起草废后诏书,被武后斩杀,上官家尽遭牵连,一应女眷入掖庭为奴。 然上官家有女婉儿,天资聪颖,文比文曲,武可匹将,虽幽居掖庭,难掩风华。 武后听闻,下诏召见当庭考礼,女子文不加点须臾而成,文意通畅词藻华美似夙构而成。武后大惊,又以武考之,女子剑光凛,风声烈,身柔而矫,刚柔并济。 武后为之大悦,当即免了其奴隶身份,让她随侍身侧,昼夜不离。 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你先。”君兮反手握剑冷冷道。 第128章 连环套(二) “你先。”君兮反手握剑冷冷道。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上官婉儿冷着脸,猛的甩手大力将剑鞘拍飞,手执剑柄身体霍然前驱,足尖借力,整个人仗剑弹射而出,倏忽已至君兮身前,手臂抡圆剑势如虹自上劈下。 君兮眼看着上官婉儿欺身近前避也不避,剑刃袭来瞬间猛的抬臂一翻,肘侧剑刃露在外硬接了这一记,两剑相碰,大力袭来,君兮身子霍然下沉战战稳住身形,整个手臂酥麻一软,差点握不住剑柄,撼了这一记君兮身子暴退,她第一招不躲不避不过是想看看上官婉儿是何招式,不想她出手狠辣,竟是奔着取她性命,众目睽睽之下,武则天也敢? 眼见君兮暴退,上官婉儿毫不犹豫已追了上来,甩手一剑直袭君兮颈窝,君兮右手酥麻之劲儿尚未缓和,猛的张开手,手中剑骤然落下,君兮右脚后撤一步,脚掌蹬地,小腿一弯,整个人向后仰倒,避过上官婉儿袭来剑锋,身子贴地持平瞬间一个旋身左手稳稳接住下落剑柄,拿到剑君兮足尖用力,手臂猛的一挥直袭上官婉儿双足,上官婉儿一个后旋跳避过,虽只刹那躲避已给了君兮发难之机。 君兮左手接过剑,反手一剑直袭上官婉儿心口,上官婉儿连连暴退,退至台边借承重柱飞身而起,手中剑刃在前正对君兮脖颈,君兮手臂上扬剑锋相撞打开袭来之剑,噼里啪啦是剑锋碰撞的声音,只刹那二人已拼了百十数招,只见台上白芒闪,风声烈,二人执剑相碰,衣袂纷飞,拼的难解难分,突然上官婉儿身子后旋剑锋一转直刺君兮心口。 上官婉儿背对着宴席,众人只见她一个旋身占得上风,手中之剑即将刺入君兮胸口,下一刻整个人突然横飞了出去,而君兮左手执剑立于身前右手成掌收于身侧屹然而立。 不知是谁当先鼓了掌,众人纷纷拍手,鼓掌叫好。 君兮站在那里,眉头微微皱起,她当时本已收了手打算硬承那一剑。 当时剑锋袭来,君兮手中剑锋正朝下,剑柄于手心飞转,剑刃旋上便挡袭来剑刃,却见上官婉儿嘴角微微一翘,君兮心中一凛。上官婉儿受命武后,招招狠辣致命,但武后断不会选在此时此地置她于死地。所以上官婉儿步步紧逼不是为了取她性命,而是想逼她全力迎击。 实则是在探她的底! 想到这君兮汗毛一炸,提剑的手霍然一转,剑面立于面前,右手成掌收至腰侧,此时上官婉儿手中之剑已至她胸前,然而就在剑尖触到衣襟刹那,上官婉儿手中之剑霍然坠落整个人突然横飞出去,“噗”的吐了一大口血。 君兮的目光落在上官婉儿突然苍白的脸上,上官婉儿也正看着她,挂着血的嘴角微微翘起。 “爱卿真是好身手。”李治拍着巴掌高声道,“当真配得巾帼二字。” “陛下谬赞。”君兮有些看不懂武后想做什么,冷脸扔了剑回到了席间。 “爱卿不仅聪颖过人,更是武艺超群,朕心甚慰。”李治看着君兮笑道,“朕正有忧心事一时难断,如今得爱卿倒是解了这燃眉之急。” “不知臣能为陛下分解何忧?”君兮眉头微跳,直觉得最大的坑到了。 “番国使臣来都在即,届时必然免不了一番比试切磋,可是一年之前边疆战乱,我军损失惨重,如今虽新征了兵,奈何时日不足,野性难驯,根本无法在各番国前展我华夏风采。方才看了爱卿大才朕可谓豁然开朗啊。爱卿既有过人智谋又有卓绝武艺,定有妙法整规军纪,扬我国威。”李治笑看着君兮,满脸慈眉善目。 “陛下抬举微臣了。臣方方才还不过是一介奴仆,即便升了六品散大夫也不过从六品,军营只认军衔,臣以散大夫之名入营实难以约束众将领,还望陛下……” “君兮听旨。”李治突然冷声道,君兮闻声面色微微一变,动作却不曾慢了半分,当即跪下,听头顶李治高声道,“散大夫文武兼备,实乃大才,国之栋梁,更有巾帼之资,朕心甚慰。时吾辈才人倍出,当不拘一格任重之,特赐令军金牌一块,封授衔英威将军,以训西北营三军将士,即日领任。” “陛下……”一声冷唤。 “臣遵旨。”宫澧刚开了口,君兮连忙应声接了旨。 “朕已经将西北军调到了城郊驻军,八月十五各番邦使者就到了,时间紧迫,爱卿明儿便去军营吧。”李治见君兮接了旨,自动过滤掉宫澧不和谐的声音。 “朕也有些乏了,众爱卿继续。”说完起身笑意盈盈的与武后一同出了殿去。 皇上走了,宫宴也到了尾声,众臣又待了会儿便纷纷回府了,自打君兮打断宫澧的话接了圣旨,一直回了国公府宫澧都没再发一语。 眼看着到了竹楼小榭了,君兮讷讷开了口,“国公大人慢走,奴婢先行回去歇着了。”说着已朝竹楼小榭走去。 “站住!”宫澧冷声喝住,君兮脚步一顿,生生站在那里。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宫澧冷冷开口。 “君兮不敢忘。”君兮回身正色答道。 “那还这么急着去做你的授衔英威将军?”宫澧哼了一声,慢慢抬起头,略有怒色的看着君兮,“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我……” “你知道西北军都是些什么人吗?”君兮刚开了口就被宫澧冷声喝断。 “……” “你知道李治封的将军就没有一个得以善终的吗?” “……” “你明知道这是武后的阴谋。”说到这宫澧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无奈,看着君兮重重叹了口气。 “我知道。”眼见他沉默了下来,君兮点了点头,移步走到他身前来。 “我知道,从设宴,授衔到比武都是武后设计好了的,明着里是把我遣去城郊训练三军,实则是要对付我。西北军刚刚建编,鱼蛇混杂,以西北汉子的脾性,上官婉儿为将实乃大辱,训练一事本就艰难,如此一来更是难如登天。倘若我无法训练出一支高精尖的部队,那西北营便将是我的葬身之地。然而即便我得以成功整编三军,我的封号不过是授衔将军,随时可撤,到时候十万训练有素的西北将士随时可以收归她手。我知道。” “可是有什么用?他是君,她是后,他们说的话就是天纲王法,他们设的局就算是死局我也得跳。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侥幸躲了这次可是还会有下次下下次。皇上登基二十年,他想做的,武后想做的,不论王法纲常伦理道德他们可曾罢手过?不论是手握重权的元舅长孙家族,还是功德大臣褚遂良等人,与之意见相悖之人可有得了善终的?” “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我,不过是一个奴才,甚至根本就没有能力与他们抗衡,连周旋都不能,皇上随便一纸诏书就能要了我的命。你帮的了我一次,却帮不了每次,我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 “皇权在上,多的是身不由己。”君兮的眸子泛着冷光缓缓道,“这个天下,是姓李的。” 宫澧坐在轮椅之上微微仰首看着她,看她黛青长裙默然而立,以暗夜为底,繁星做衬,黝黑的眸子揉碎了一汪清水,心底某处被隐隐触动。 “我以为我能护你,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害了你。” “国公大人帮我的够多了。”君兮微微一笑,“可惜为了能活下去,我暂时不能履行约定帮你查二十年前的案子了,不过,我虽然不在,你还在,帮我查找生身父母的事还要多多倚仗国公大人的。”君兮说着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 “你倒是想得开。” “当然。”君兮嘴角微微上扬,“有什么想不开的,训练三军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你想做什么?” 第129章 宫公公 “你想做什么?” “武后杀我之心昭然若揭,只不过不好直接斩杀我,所以想假以他手。皇上对你显然也已经忍无可忍动了心思,不过碍于边疆不稳且番国即将来贺不得不忍而已。你的亲信幕僚大都在边关戍边,虽然位高权重,唯恐到时候鞭长莫及。如今西北营刚刚建编,军心不稳,是个好机会,如果可以,我想收了军心。西北汉子血气方刚重在情义,军心比令牌有用的多。” “西北营里面多为粗莽汉,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君兮轻笑,“终有一日,武后会后悔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那里没有我的人。”宫澧微微有些担忧,转而开口道,“遣钟离随你去吧。” “他?”君兮转头见钟离一脸的不乐意微微摇了摇头,“算了,对着这张脸我怕夜里睡不着。如果你非要遣几个跟着我,便挑几个隐卫给我吧,聪明伶俐会打架那种的。” “几个?”宫澧眉头微皱,“你想要几个?” “听国公大人的。”君兮抿着嘴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 今儿是待在洛阳城里的最后一天,君兮早早起了来,宫澧答应带她出去逛逛,公款吃喝玩乐实在不要太开心。 因为宫澧的轮椅太惹眼,不坐轮椅又不行,所以宫澧决定易容带她出门,她十分期待宫澧现在的样子。 君兮兴冲冲的跑到逸云轩,推开门却见一男子正候在那儿。 男子身形修长,头束高簪,乌发垂于身后,只前额散着碎发,肌肤嫩润似水芙蓉,眉清眸亮,唇红齿白,身着云锦月牙白,腰系碧珏水玉,美端端一个俊秀儒雅男儿郎。 “姑娘可是寻人?”男子回首对君兮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声音若春风化雨,清亮淳和。 “正是。”君兮应声缓步走了进去,“公子呢?在这儿又是为何?” “在下在等人。” “哦~等的什么人?” “有缘人。” “既然公子等的人不曾来,我寻的人也未必在,不知我能不能做公子的有缘人?” “也好。”男子略作思索后点了点头。 “宫澧!”君兮突然冷下脸暴喝一声,紧接着堆出一脸媚笑,“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改的声音,我怎么没辨出你的声音来?” “等你不用耳朵便能听出隐卫隐于何处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宫澧淡淡道了句,从一旁桌上取过一张信封,“扶风来信了。” “他们最后决定去哪了?”君兮好奇的拆开信封。 宫澧大婚之后他们在国公府小住了段日子,一直到忠魂冢建毕。 皇上下旨君兮永世不得再入洛阳城,她必须要离开洛阳。扶风好不容易找到了风离哪里肯让她一个人离开,当即决定和她一起走。二人祭拜过风家先祖后便辞了行,说是要去各地走走,临行前说好了要多多写信回来,这一走也有大半个月了,也该有信传来了。 “大理,苍山洱海,家家有水处处有花,他们还真是会挑地方。”君兮收了信露出了欣慰的笑,他们半生为仇恨奔走,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生活。 宫澧忽略掉她脸上憧憬的陶醉神情,移步来到一旁桌案边拿起一张薄皮面具递给她,“戴上。” “我也要戴?”君兮诧异的接过面具轻轻摸了摸,面具极薄,附在手上甚至可以看到指纹,这东西戴在脸上会有用?君兮有些怀疑,不过看宫澧那张完全变了样的脸又有点儿小兴奋。 == “老板,一份苏粉。”大街上,一青衫女子左手捧着烤番薯,右手拿着枇杷糕,手臂挎了大小不一十好几个油纸包,对着小贩吆喝了一声,一旁的白袍男子端着手臂无语望天。 “宫宫快来,快来,这里有糖人儿。”青衫女子看到一旁小贩的手来回挥动,一个个惟妙惟肖的糖人便成了,捧着番薯的手朝白袍男子挥了挥,一脸的幸福样儿。 公公?太监? 白袍男子的脸霎时绿了,走上前去一把拎起吃的正起兴的某人,“回家。” “不要。”青衫女子一把抱住怀里的美味,央求道,“你看,吃的我都自己抱着呢,你就站在旁边负责英俊潇洒顺便付个小钱儿,我明天就要去那个水深火热的地儿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再玩会儿吧。” “再给你一个时辰。”白袍男子低头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生生挤了几个字出来。 “宫宫威武!”青衫女子笑的一下蹿的老高,立马转头便去催促装米粉的小贩,留白袍男子满头黑线。 “你买这么多吃得了?”白袍男子看着抱了一抱的吃食像个孩子似的青衫女子一脸嫌弃。 “吃不了。”青衫女子摇摇头,朝白袍男子微微一笑,“我打算带走。” “快看,那有果脯卖,”青衫女子看白袍男子的时候一眼瞥到他身后卖果脯的铺子连忙越过宫澧急匆匆跑了过去,“老板,来两包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把果脯都包起来拎在手里,青衫女子觉得满满的小幸福,虽然抱着一堆吃食看起来活脱脱像一个卖杂货的。没办法,她生平最爱,除了破案就是填五脏庙了。 打包好了青衫女子回头叫白袍男子来付钱却见刚刚白袍男子站着的地方人没了。 “宫宫?”青衫女子唤了一声,没见到人,“宫宫?”青衫女子又唤了一声,依然没人应声,君兮讪讪回头对老板尴尬的笑了笑。 “在这儿呢。”白袍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扔给店家几块碎银。 “你去哪儿了?” “买了点儿东西。”白袍男子淡淡应了声,抬手覆上她的鬓发,盯着她瞧了瞧,微微点了点头,“还不错。” “什么东西?”青衫女子挣扎着想摸一摸,奈何手上东西太多根本抬不起来。 白袍男子接过她手上的大包小包,青衫女子的手空了出来,抬手摸向发间,拿下来时手上多了一支凝玉水雾钗,钗头冠以紫金花,内含一颗玲珑珠,钗身为透玉打磨,雕着细纹图腾,似火若云类雾如风,有缥缈虚无之感却又触手可碰,手感细腻冰冰凉。 “给我的?” “欠你的。”白袍男子淡淡道,转而看向别处,“我们得回去了。” “啊?”青衫女子闻言一愣,脸瞬间垮了下来,“不是说好再逛一个时辰吗,堂堂公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银子用完了。”白袍男子无奈的看着她。 “嗯?”青衫女子哼了一声,看向白袍男子手里拎着的东西诧异道,“这些东西很值钱吗?” “都用来买它了。”白袍男子的目光落到青衫女子手里的凝玉钗上。 “你太败家了你知道吗?” 闹市中突然传出女子暴喝之声,扑棱棱惊飞树梢歇脚的鸟儿。 第130章 黑白无常 钟离刚打发了两个请求见宫澧的朝臣往逸云轩走,脚步突然顿了一顿,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风华绝代的主子手上大包小包拎了十几个,十分的接地气,此时正往这边走。 宫澧看到钟离微微扬了扬下巴,钟离会意连忙过去接过手中包裹,见鬼似的看着君兮,君兮看着她微微撇了撇嘴。 “他们到了吗?”宫澧抬手撕了易容面具开口问道。 “到了,在前厅候着呢。”钟离低着头应道。 “嗯。”宫澧点了点头,“你把这些东西放进她行囊里去,给她带走。还有,运两箱金疮药送去西北营” “是。”钟离应了声便去准备了。 “你跟我来。”宫澧瞥了君兮一眼走在了前面。 君兮随宫澧来到前厅刚一进门便愣住了,里面齐刷刷站着两排人,五个一排,左一排五个男子,清一色的墨服黑发,透着邪魅。右一排五个女子,一水儿的水袖白衫。 君兮从未见过宫澧身边有女子随侍,见此情景不禁愣在了那里。 “进来。”宫澧阔步坐到位首,对她招了招手。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要追随于她,听她差遣,护她周全。”宫澧看着身前站着的人冷声喝道。 “是。”众人齐应。 “鬼愿率魑魅魍魉效忠主上。” “王愿率琴瑟琵琶效忠主上。” 排首二人齐齐转身拱手对君兮道。 “十人可够?”宫澧转头看向君兮。 “够了。”君兮点点头,低声道,“魑魅魍魉,琴瑟琵琶,鬼,王。” “是。”众人齐应。 “鬼。”宫澧开口唤了一声。 “主子。”左侧为首的男子微微欠身。 君兮看到他虽也一身黑衣却与身后其余四人不同,他的领口袖口皆绣着黑丝图腾,似花非花似草非草。 “鬼,擅轻功,使暗器,杀人无形,形似鬼魅。”宫澧淡淡道。 “魑,长于箭术,可十里之外取人首级。魅,精修轻功,百里之地可一日往还。”宫澧一个个点到他们,说到魅时略作停顿,眉头微挑又补了句,“比鬼稍差之。” “魍魉,乃双生子,精通兵法深谙行军布阵之术。”宫澧挨个给君兮说着他们各自的本事。 “王。”宫澧数完了一边目光转向另一侧。 “主子。”右侧为首的女子也微微欠了欠身。 “王,以机关术见长,杀人的花样儿尤其多。琴,长于易容之术,方才那两张面具就出于她手。瑟,擅药理懂巫蛊,不过……希望你用不到她。”宫澧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转头继续道,“琵琶以乐器为武器,多合作,琴箫合奏可聚气成刃。” “她们是女子,跟着你更方便些。”宫澧说着转头看向君兮,“可清楚了?” “清楚了。”君兮点点头看着眼前齐挺的十二人,虽然是一样的衣服,但鬼和王的气场明显更强一些,左右肩上各绣着一只图腾,长着羽毛利爪,似鸟非鸟,似龙非龙。 “他们十二个人各有所长,配合出击效果尤佳。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唤做黑白无常。”宫澧扫了一眼齐齐站了两排的人缓缓道。 “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宫澧挑挑眉说的不咸不淡,说完起身走了。 宫澧走后君兮风风火火的把他们带到了竹楼小榭,门窗紧闭,一关就是半天,直到太阳偏斜才把人放出来。 “皇上差人来了,主子要你自己解决。”她刚打开房门便看到了候在门外的钟离。 君兮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正门前,老远就见魏公公正坐在漆红箱子上,他身后一样的箱子还有十几个,魏公公脸上已明显不耐,身旁随行的小太监一个个也蹋着肩耷拉着脑袋,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劳魏公公久等了。”君兮脸上啜着笑大步迎了出去。 “将军可是回来了,让咱家好等。”魏公公见君兮出来了连忙起身,脸上堆着笑目光却犀利苛责,“咱家一早儿就来了,听说将军清早便出门了不在府中在这儿候了一天了,可也没见将军入府去,将军是去了那儿了?” “啊,这样啊,真是不巧。我一早出门去办了点事,刚刚才回来,从偏门进的府,公公候在正门自是看不到。”君兮心中冷笑,她和宫澧为掩人耳目特地从偏门出府打偏门回府,他看得见就怪了。 “不知公公前来有何贵干啊?”君兮看着他身后的大箱子直接问道。 “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将军送军需备品的,守门的非要将军本人来收,如今将军也见了,咱家就回去复旨了……” “等等,你说这些东西叫什么?”君兮眉头一皱开口打断道。 “军需备品。”魏公公闻言一怔,不知君兮是何意思讷讷重复了句。 “军需备品。”君兮了然的点了点头,“军需备品是什么人用的?”君兮又问了句。 “将士官兵?” “将士官兵在哪儿?”君兮看着魏公公眉头皱的更紧了。 “军营。”魏公公诧异的看着君兮,她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那这是哪儿?”君兮抬头看了看门上高悬匾额。 魏公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颤巍巍的回了句,“国……国公府。” “这就对了,这里没有用这些东西的人。”君兮听到国公府三个字眉头瞬间打开,“前方路口左转穿过三街十四巷出了城门直行四十里,西北营欢迎你。”君兮朝魏公公微微一笑,“慢走不送。” 魏公公听到君兮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直到慢走不送四个字飘进耳朵里,一时愣在当场半晌没动,君兮才不管他,转身进了府里。 李治也真是抠的可以,若是十几箱子金银她还真舍不得推出门去,赐给她十几箱子又笨又重的铠甲。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给她出行带点困难。她这个光杆将军,除了个所谓的授衔英威将军的称号外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如果宫澧不善心泛滥施以援手,带着这些个御赐的箱子,她爬都爬不到西北营。 君兮简单吃了晚饭便回到了房里,点着东西,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希望鬼,王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君兮把竹楼小榭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只住了半个月,看着熟悉的摆设却也有了些感情,今日一行再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难得清闲,君兮坐在窗边,迎着若有若无的夜风,看着天上半轮弯月,嘴唇微微抿起。 傍晚的时候京兆府尹来找了她,京兆府尹先去了大理寺,说找大理寺当差女子,吕岩便让他来国公府。他才知道昨日三言两语帮他破了案的奇女子就是近日破了三公连环案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君兮。 京兆府尹一个四十多岁的都津父母官儿,激动的拉着她的衣袖好一通感激,说什么按照她的话,他率人到了桥头绸缎铺子捕了人,起初那店家矢口否认,可当他看到君兮刮下的衣衫碎片遇火星便可立燃终于瞒不下去认了罪。 又说那被火烧了的女子叫夏灵,是个大来头,她爹乃当朝一品军侯夏远,若不是她帮忙拿了凶手,他不仅难以交差,头顶乌纱恐怕也难保。 她问他店家的动机是什么,京兆府尹说他只道是怨恨有钱人,夏灵不过赶巧了。她又问店家凶手被判了什么刑她可否见上一面,京兆府尹却摇了摇头,说那店家在身上藏了毒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昨日匆忙,君兮只简单推断出凶手如何作案,却想不通店家的杀人动机,只是觉得怨恨有钱人这个理由过于敷衍,然而如今人都死了也只得作罢。 弯月挂天边,月辉浅淡,星子闪烁眨着眼,晦暗宫灯下,国公府上方,一个黑影闪过,刹那不见。 夜色渐浓,半月隐于重云之后,掩了月辉,投下大地一片晦暗不明,二更时分,城门外,黑影晃动,一骑绝尘。 “主子,查清楚了。”一个人影悄然落到城门上。 城门之上,守门将士东倒西歪的倒在自己的岗上。 那里已有一男子怡然而立。 男子淡然接过黑影递来的纸条,打开只淡淡扫了一眼,目光转而看向远方,夹着纸条的手指微微蜷起,纸条瞬间化为齑粉散于夜风之中。男子一身夜行服与暗夜融为一体,眺望着天边黑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第131章 生死选择 寂寂深夜,望江楼天字号独间里,熏着睡香,灼红的香块腾起白烟袅袅,幔帐朦胧了光影,跳跃光影中一团墨影静卧榻上,头枕着手臂半支着腿,眯着眼,半寐半醒。 “阁主,叁柒回来了。”一小二打扮的小厮进了门轻声通禀。 “让他进来。”沈拓靠着软枕披着发慵懒道了句,微微坐起身来。 “阁主。”一黑衣男子进了来,弯腰深鞠了一躬。 “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只是那药的药性太强,人尚未清醒。” “嗯。”沈拓轻哼了一声。 “阁主,此事是属下想的不周,没想到浸了火油的衣衫起火后竟还能留下残片,给衙门钻了空子,使得阁里丢了一个岗哨,害的周老吃了苦头,属下愿领责罚。”黑衣男子突然跪下双手抱拳道。 “不怪你。”沈拓伸着食指的手轻轻摇了摇,“本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计划,要怪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碰到了她。”说到她,沈拓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黑衣男子跪在地上看着主子微微上扬的嘴脸一脸懵。 “洛阳城里周老是待不下去了,等周老养好了身子便送他离开洛阳吧。”沈拓淡淡道。 “是。”黑衣男子应声,“阁主想周老去那边?” “丰州。”沈拓缓缓开口,“周老祖籍丰州,就回丰州去吧,在丰州都督府旁边开个绸缎铺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沈拓似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了他,“从夏灵手中救下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那孩子被生生烧掉了一层皮,目前已经控制住了伤情,外表的死皮已经有脱落的迹象。只是……” “嗯?” “只是因为伤痕面积太大,她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她的肌肉大多被烈火焚烧发生了萎缩,手指也因癞疤过多影响灵活,更有疤痕遍布全身,尤其是那张脸……”男子说到这微微摇了摇头,“她似乎不太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已经连续两天拒绝进食了。” “带她来见我。”沈拓眼皮微微向上挑起冷冷道。 一炷香的时辰不到,黑衣男子便带着一个通身黑纱带着斗笠的人进了来。黑衣男子微微低首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室内只剩沈拓和那个人。 沈拓半倚着靠背懒散的看着站在下面斗笠遮面的人,冷冷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斗笠轻摇了摇。 “说话!”沈拓突然将手边茶盏扫落在地,暴喝一声。 “不……不……”那人被破碎的瓷片溅到吓得猛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晦涩的字眼从喉咙挤出,嗓子沙哑似含沙。 “不知道?”沈拓帮她说道,“很好,那我告诉你,我不是慈眉善目的大善人,也干不来普度众生的事儿”沈拓双目若刀盯着她,声音冷若冰霜,下面站着的人明显颤了一颤。 “我救你,不是我有慈悲心,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沈拓冷着脸,说的话也泛着寒,“人命在我眼里最是不值钱。” “昨天正午,为你带来周身伤痕的那个女人在洛水桥上被大火烧成了炭。”沈拓缓缓道,下面站着的人猛然抬头似难以置信。 “如今你已经看到了仇人的结局,她死了,死于大火之中,被烧成了炭。”沈拓说着往后一倚,又软踏踏的靠在了靠背上,手里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银扇,嘴唇轻合,“现在到你了。” 沈拓声音很轻,落在她的耳中却若惊雷。 “听说你绝食两日了?”沈拓的指尖轻抚扇脊,一点也不似方才狠厉,却比刚才更吓人。 “既然不想活了,不如死了算了。” 沈拓说的随意,说着,手中折扇随意一扫,只听当啷一声,一把刀正落到她脚下。 孩子抬头看向沈拓,似乎没想到他叫她过来竟是为了杀她,他救了她,如今为何又要杀她? 沈拓丢了刀,便不再发一语,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半晌,她缓缓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刀。 “铿~” 是刀出鞘的声音。 她满是癞痕的手握住刀柄,一股冷意从手心直传心底,她缓缓直起身,看着光亮如镜的刀面上反着的她狰狞的脸,她被救以来再没看过一眼,她长了十二年的脸。 十二年,她苟活在世十二年。 无名无姓,无依无靠。 十年流浪街边人人喊打,她看着一起讨饭的孩子被有钱人收留,那些人像天神一样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服穿,她也幻想着那么一天。直到她被那个女人捡回去,她以为她的苦日子结束了,却没想到竟是噩梦的开始。 她不是天神,她是魔鬼。 她在人前是柔弱的千金,受了委屈却把怒气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她被打的遍体鳞伤,被踩在脚下活的生不如死,甚至她的身上被她刺满了针只因为她想学刺绣。 她根本不把她当人! 忍受着各种暴虐,终于她忍不下去了,她趁看守不注意逃跑了,却很快又被抓了回去。 她愤怒于她的逃跑,命人把她带到一座荒园里,用铁链锁住她的手脚,当熊熊大火扑面而来,她闻到了自己的肌肤被火烧焦的味道。 她怨天道不公,咒苍天无眼,恨化作厉鬼不饶她,却从没想过那样的情形自己还能活下来,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为自己讨个公道。 如今夏灵已死,她之前积了满腹的仇怨也都随之消散。 她本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苟延残喘十二载,更何况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自己都不愿看上一眼。 既已了无牵挂死了也好。 一滴热泪自眼角滚落,顺着布满癞痕的脸淌下,她缓缓提起刀,刀横颈前。 第132章 奇袭大营 一滴热泪自眼角滚落,顺着布满癞痕的脸蜿蜒淌下,她缓缓提起刀,将刀横在颈前,冰冷刀锋抵在喉咙,握紧刀的手背绷的紧紧的,那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疤。 手上力道加大,她绝望的闭上眼,却听对面坐着的人突然开了口,“夏灵死了,夏家还在。” 她猛的睁开眼,本已用了力的手生生僵住。 “夏灵死了,夏家还在,夏府的女人还在,死了夏灵还会有第二个被宠上天的夏灵出现,还是会有和你一样的人被践踏摧残,你能死的瞑目吗?” 男子的话轻而缓却重若千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她握着刀的手微微颤动。 “我……”她努力张了张嘴,奈何嗓子被损毁严重,她只能支吾发出个把音节,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既然又不想死了。你可以把刀拿回去慢慢考虑一下要不要死,如果还是想死,我好人做到底,赏你具棺材。若你什么时候想活了,可以再来找我。”沈拓半倚着靠背懒懒道,说着微微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 == 七月夏正浓,夜深无风,嘹亮的蝉鸣叫得人心烦,闷热的空气更是让人喘不过来气来。 西北营,营中多西北大汉,初来江南,即便是夜里也热的难耐,营帐里将士们一个个光着膀子翻来覆去折腾的睡不着觉。 “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妈的。”一光着上身的大胡子汉子从铺子上爬了起来大骂了一声,起身往帐外走去。 “胡三儿,这大半夜的你干啥去?” “老子上湖边冲个凉,鬼天气热死个人。”胡三儿大咧咧回了句,头儿也没回的出了帐去。 “这鬼天儿啥时候是个头儿啊,奶奶的,在西北待的好好的咋就非得把咱们弄这儿来遭这个罪。”胡三儿出去了,帐内躺在大通铺上的人中有人不忿道。 “听说把咱们弄这儿来是要训练咱们,训练完了就能上阵打仗了。”一精瘦汉子应了声。 空气闷热难受,众人也都没有睡意,有人起了话头众人索性都坐起身来天南海北的唠着。 “西北咋的不能训啊非得上这来,这有蛮子咋的?”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呛声道,“当初俺参加征兵就是听说边关打了败仗才来的,谁知道刚报个名不两天又听说咱们打赢了,蛮子又投降了,你说蛮子都投降了,咱连屁都没得打还训练个球!” “谁知道上边儿是咋寻思的。”旁边一稍显瘦态的黑脸汉子摇了摇头,“对了,你们都是咋被征进来的?” “我先说。”一壮汉闻言当先开了口,“我之前是个杀猪的屠子,听说边关大败扔了刀就过来了。” “我是砍柴的,一年也卖不几个钱儿,冬天连个过冬的衣服都弄不着,听说这儿给发衣服我就来了。” “我是因为在我们那儿打死了恶霸,被关进了大牢,本来是要秋后要问斩,后来狱卒说皇上下令征兵,来当兵就不用死了,我就拜托他帮我交了名册,就来了。” “我要来当将军的。”一年轻人扬了扬拳头兴冲冲道。 “毛儿都没长齐丫的想当将军,老子还想当天王老子呢。”众人嗤笑。 “你呢?”众人把目光聚到一旁的黄脸少年身上,众人唠的火热,黄脸少年却一直坐在角落里没吭声,见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脸微微泛红,声音轻而弱,“我听说这里边供饭吃。” “姥姥的,牢里还供饭呢,你咋不去?”络腮胡子大咧咧道,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少年的脸更红了几分。 “行了行了,不早了抓紧睡觉吧,明儿还一堆事儿呢。” 插科打诨了一阵子,稍微凉了些,壮汉一个倒身躺了下去倒头就睡,众人也纷纷躺了下去。 须臾,鼾声四起。 西北营驻营洛阳城西,营区选地处在两条大河汇融处,近水源,营门再往西行十里就是一片茂密森林,此处地广人稀宜驻军训练。 因此处不是战地,故而营区不曾设暗渠沟壕等战备手段,又因营区背靠大河,所以只在两面立了倒刺栅栏,派兵三步建防。 营门处有六队分队看守,共三百人,其中两座瞭望台各一队明哨,配弓弩。守门两队,暗哨两队,可谓固若金汤。 “轱辘辘……” 车轮声声,一戴巾布辔头的老妇人深佝偻着推着大大的板车缓缓来到营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恶臭。 “站住!”守门将士拦住推板车的人,神色存疑,“干什么的?” “官人,收夜香的。”老妇人微微仰首看向将士,皱巴巴的褶子堆了一脸。 “这时辰收什么夜香?”将士疑惑的走向妇人,然没走近两步,板车上夜香桶的味道便肆无忌惮的灌进了他鼻子,他向前的脚步一顿,在几步远处停住抬手微微挡住鼻子。 “官人,老身是奉了副将军的命令的,说是明天将军初次上任,今儿晚上就得收。”老妇人半仰着头一脸为难的看着守门将士。 今日下午副将军确实通告全军说陛下调了位将军来,守门将士见老妇人难为的表情,目光微微落在放着夜香桶的板车上,按例当检查一下方可放行,可鼻子里萦绕不绝的恶臭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探头往板车上看了两眼,除了些污秽之物别无其他。 他又扫了老妇人一眼,部队在这里驻营不过五日,虽然他今日是第一次守门并没见过收夜香的,但看老妇人佝偻的脊背步履蹒跚的样子也不像装的。 “进去吧。”守门将士挥挥手。 “谢谢官人。”老妇人感激的低了低头,干裂粗糙大手推起板车颤巍巍的入了营门。 推着板车,老妇人佝偻的身影在弯月下拉的老长,穿过辕门武场转过弯,直到高大的营帐挡住了本就浅淡的月辉,暗影罩下,佝偻的老妇人缓缓直起了背。 老妇人脊背挺直步履轻盈的走到板车对面,利落的取下车上的夜香桶,露出底下铺着的车板,手下用力,嗤的推开木板,木板下两个黑衣人倏忽坐起。 黑白无常,鬼,王。 “按计划行事。”老妇人低声道,脱掉外面罩着的肥大麻衣,里面是紧身夜行服。随手扯掉脸上面具,露出底下一张精致的脸,君兮。 鬼王二人微微颌首算是应承,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133章 全军覆没 营帐外,巡逻队一趟趟的走着。 “这地界儿巡的什么逻,天子脚下还能有敌人是咋的。”走在队列最后的士兵趁着前面的人不注意偷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抱怨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来,里面两个包子已微微泛凉。 他笑眯眯的咬了一口肉包子,包子面筋馅香,好吃的很,深更半夜腹正空,肉包子下肚他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好吃吗?”旁边有人问了一声。 “晤晤~”他嘴里大口咬着包子含含糊糊的点点头,眼看着解决了一个。须臾,第二个包子也被他全塞进嘴里,塞的鼓鼓的活脱脱像个青蛙。 “吃完了吗?”旁边的人又问了一声。 士兵闻言脖子一僵,正上下咀嚼的腮帮生生顿住,他记得他坐下来的时候身边没人啊! 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点点转过头去…… “别动。”清冷的声音响起,与其同时一把锐利刀锋抵到了他颈前。 是人! 他大大松了口气,眼睛自然深眨了眨。却听身边的人冷冷道,“听好了,我是皇上新封的西北营将军,现在是来上任的。”说着一块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乌金底花,正篆刻字,敕造金牌,真的! 他眼睛瞪得牛眼大,脖子被刀逼着不敢动,眼珠子骨碌碌转向最左边想要看看身旁之人的样子。 然而夜色已浓,墨夜罩苍穹,此处地处偏角有阴影遮着,身旁之人的面容看不真切,他却清晰的看到了夜色中她的玲珑身姿。 这个人是……女的?将军? “现在你死了。”君兮收了令牌收了刀冷眼看着他。 “是。”他使劲一口将包子吞下去,讷讷点了点头。 “很好。”君兮点点头,瞥了他一眼,“衣服脱了。” “啊?”士兵原本震惊的看着君兮脸微微泛红,月黑风高星稀夜浓,她一个玉似的人儿让自己…… “快点!”一声冷喝打断了他继续想入非非。 士兵穿着中衣躺在草丛后,雪白的中衣衣襟上被朱砂笔画了个大大的叉。他蜷成一团心里憋屈的很,不过就偷个懒吃两个包子,竟然被半夜来上任的奇葩将军逮个正着,还被劫了盔甲命令躺在这儿当死人,这都什么事儿啊! == 营门口,远远的一披盔戴甲戎武之姿的人阔步而行,来到在营门处驻了足, “奉副将军军令,请二位队正去中军帐一趟。”来人气浑声厚刚正有力。 “现在?”守门的队正微微一怔,“可是我们正在值守……” “营门值守由我暂代。”来人声色不改道,“二位队正莫让副将军等急了。” 两人面面相觑,深更半夜副将军不睡觉叫他们去中军帐干什么?可看着眼前之人盔甲是银亮盔甲,乃旅帅衔,大自己一级,也不好多问,只拱了拱手,“有劳大人。” 两位队正离开后,着旅帅盔甲的男子昂首阔步站在营门口,左右巡视,双目如炬。 突然从帐里急匆匆跑出一将士,附到他耳侧耳语一番。 “当真?”他怒喝一声,似不可思议。 将士忙不迭的点点头。 “守门将士听令。”旅帅回头高喝一声。 闻声,营门处将士迅速列队,六队分队列齐听令。 “随我来。”旅帅当先领兵入到营内。 营门边的暗影里,被“副将军”叫走的两个队正脸上被血红朱砂画着个大大的叉,眼睁睁看着营门将士被调离,暗自嗟叹。 营门处守门将士刚刚撤离,八道黑影似暗夜点星,身形矫健迅速,转瞬入了营区,与夜色相融。 三百将士跟着旅帅绕着校场跑了一大圈,半个人影没见着,兜兜转转又绕回了营门来,旅帅跑的飞快,将士们一个个大口喘着粗气,累个够呛也没搞清楚他要干什么。 却见旅帅昂首立在营门前大气不喘一口冷声喝道,“你们回到各自岗位去,守好营门。”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营区。 营区之中,将士军帐相连布于营区四周,中军帐是将领营帐,位于中部,将帅都尉校尉皆宿于此。 西北营初建编制,只一位副将军主事,两位果毅都尉四位校尉八位副尉相辅。其中副尉乃是两人一个营帐,其他人各有独自营帐。 副将军帐对面,一个人影隐于暗处,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枝草梗。 “啾啾~”两声鸟叫声传来,嘹亮清晰。 人影闻声手指一弹,弃了草梗站起身来。 帐前巡逻分队五个一列,两列一队,十二队巡逻兵分布在十一座营帐前后,六队顺时针,六队逆时针,相对而行往复巡逻。 君兮双目炯炯盯着中军帐,似一支在弦之箭,蓄势待发,眼见帐边处一队巡逻兵渐渐远去,另一边尚未过来,就在帐前两队巡逻兵擦肩背离而去的瞬间,君兮骤然发力,整个人弹射而出,黑色夜行服与夜色相融浑然一体,眨眼之时入了帐中。 君兮入帐瞬间身子缩成一团就势滚在地上,全程悄无声息。 然而能当的上副将军统帅万人的人,多年沙场舔血,军人对危险天生的敏感,使得他在君兮入帐的瞬间已经醒了。 帐里熄了灯,隐约可视物,君兮稳住身形,站起身来,手中薄刃泛着冷芒正对榻上。 “铿~” 白刃飞出,榻上之人骤然翻滚,避过薄刃,然而就在薄刃掷出刹那,君兮脚下生风,移形换步已至榻前,手中刀刃森森,副将军没想到君兮掷了暗器竟还欺身上前,殊不知君兮耳力卓绝,在入帐瞬间便已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变化。 她知道他醒了。 再说那副将军,君兮两攻连续,他一时来不及躲闪,仓促之间滚落在地头微微偏,战战躲过君兮手中刀,薄刀贴着头皮削过,带起一缕乌丝。 副将军失了一招,滚落在地门户大开,想也没想他双脚蹬地骤然暴起。然而君兮竟似知晓一般,眼见他胸膛大露却不曾俯身补刀,一刀未着,手臂却在空中划了个圆直直转回,身子向前进一步,在他起身瞬间将刀刃轻轻送上,薄刃贴着他的喉咙,带着一丝凉。 “你输了。”君兮看着眼前只着了中衣的男人微微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你怎么进来的?”副将军冷眼看着君兮,帐外不曾传来打斗声,想必巡逻兵不曾发现有人潜入,帐外巡逻兵相对往复巡逻,密切叠合,这个女子如何入得帐内的? “我暂时没时间告诉你这些。”君兮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死了。” 君兮嘴角突然荡起一抹笑。说着唰的收回手中刀,取出朱砂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副将军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一凉。 “你……”他抬手抚上脸颊一时说不出话来。 “咚咚咚~” 帐外突然响起了擂鼓声,鼓声响震天。 “走吧。”君兮睨了他一眼,率先出了帐。 第134章 三通鼓 行军之令,明鼓为号,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辕门校场已燃起了火把,火光照得通亮,君兮站在校场台上,看着营帐之中的将士迅速集结。 三通鼓毕,集结令止。 夜色中,校场站满了人,他们齐齐望向校场台,正中央站着一个女子,黑衣加身冷眼相望,不怒而威。而他们亲爱的将帅统领一个个穿着中衣站在她身后,脸上一溜划着大大的血红叉,在火把下尤为显眼。 “禀将军,后方粮草已烧,有朱砂痕迹为凭。” “禀将军,军需辎重已烧,有朱砂痕迹为凭。” “禀将军,箭塔已毁,有朱砂痕迹为凭。” “禀将军,果毅都尉两名,斩于帐中,有朱砂痕迹为凭。” “禀将军,校尉四名,斩于帐中,有朱砂痕迹为凭。” “禀将军,副尉八名,斩于帐中,有朱砂痕迹为凭。” 一排黑衣人站在校场台上,依次拱手禀报,声声起,盛夏夜里,冷冽铿锵的声音听的众将士心底发寒。 将帅脸上的朱砂是被袭杀的标记!不仅如此,还有粮草军需也…… “副将一名,斩杀于帐,有朱砂痕迹为凭。”站在中央的女子冷冷开了口。 “十一个人对阵十万将士,在保证不杀人不用暗器迷香的前提下,烧辎重粮草斩将帅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如果想,甚至还可以全身而退。传言西北多勇士,如今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女子嘲讽声音响起,听在他们耳中似一把刀狠狠扎在心口。 “我乃钦封西北营主帅将军,君兮,现来上任。”君兮举起手中御赐金牌,骤然提高嗓音,清晰的把每一个字送进将士们耳中。 “什么?” 君兮的话有如惊雷投下,轰然炸开。人群瞬间沸腾,他们只听说近两日会有一位钦封的将军上任,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女人! 将军是女人! 一个选在半夜上任的女人! 一个上任之前领着十个人把大营一锅端了的女人! 她是女人?! 君兮站在台上,把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在眼底,他们有震惊,有羞愧,有不甘,有羞耻却没有愤怒。 很好,是她想要的效果。 西北汉子多豪放魁梧,得她一介女子为将必然恼羞成怒,如今她先发制人挫了他们男子汉的傲气,以后会好做的多。 “众将士听令!”君兮高声喝道。 众将士骤然噤声。 “今日之耻,副将,果毅都尉,校尉,副尉领兵失职,布防不当,当为罪首,军衔各降一级,领军棍二十。门卫兵查防不严,当为罪次,各领军棍四十。巡逻兵寻护不当,当为罪三,各领军棍三十。十万将士警醒不足,当为罪末,各领军棍二十。”君兮目光冷冷扫视着众人,一项项说着处罚,十万将士一个不落。 最后撂下四个字,“现在执行!” “你凭啥罚我们!”络腮胡子闻言登时跳了出来。 君兮幽幽将目光转向他,眸子中泛着危险的光,“你有疑义?” “有。”络腮胡子脖子一横头一仰。 “你叫什么名字?”君兮突然问了句。 络腮胡子微微一怔,似没想到她不问有何疑义竟问他名姓,呆住片刻才反应过来。 “张林。” “嗯。”君兮微微点了点头,“有什么疑义,说。” “将军大人,今夜虽然我们被端了营,但是你……将军你是突然袭击,我们并没有准备,所以才会全军覆没,如果……” “如果什么?你可是想说如果我告诉你们我会来偷袭让你们准备一下?” 络腮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行军作战敌人会告诉你何时袭营?”君兮的音调陡然上升,呛得络腮胡子一窒,要说的话也生生吞了下去,只低声嘟囔了句,“这里又没有敌人……” “谁告诉你这里没有敌人?”君兮反问一声,“八月十五各国使臣入朝觐见,如今只剩月余光景,可有人告诉你们他们会什么时候以什么身份来都?有谁知道远在南部的车驾里坐的是不是他们的使臣?有谁知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已经入了都城?番邦联合发兵边疆,战败求和,心中可会服?军营,是他们最想一探究竟的地方。今天,我用的是朱砂,若今天来的是敌人,你们看到的就是湿淋淋的血!到时候,谁给你们如果?” “记住,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君兮冷冷扫视台下,众将士都惭愧的低下了头。 “既然入了军营,就该时时警觉半刻懈怠不得。既已建了编制,就该严守岗位半点马虎不得。你们是三军将士,你们看的守的不是营帐三尺地,那是家,是国,是一方天下太平!” 君兮的声音响亮清晰的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你们以前什么样子我不管,从现在起,我说了算。” 全场静寂,鸦雀无声。 “现在对罚处可还有人有疑义?” “没有。” 一声应和,响震半边天,那是十万将士的热血自尊。 “执行军令!” 棍棒与血肉相击,沉闷的声音响起,十万将士,相互掌刑,一直打到了日头正当午。君兮像一尊雕像,静立台上,冷冷注视着台下。台下十万将士,军棍打断了百十根,却没有一个人喊叫出声,所有人都咬着牙忍着,把惨叫声吞进肚子里。 “禀将军,执刑完毕。”副将军一瘸一拐的来到君兮身前禀报,屁股上血糊了肉。 台下,整整齐齐站着十万将士,屁股模糊了血肉,却都尽可能的挺直脊背,比昨晚还挺拔。 “嗯。”君兮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台下。 “全军整修三日,三日后开始训练。”君兮大手一挥,转身下了校场台入了中军帐。 “哎呦~”君兮前脚刚走,刚刚还英姿飒飒的校场瞬间趴了一地的人,一个个嘴里哼哼唧唧喊着疼。 “哎呦……太狠了……哎呦~” “奶奶个熊,闷棍子疼死人。” “轱辘辘……”车轮声响起。众人纷纷扭头望向声源处,见方才跟在将军身后的两个黑衣人推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将军赏给你们的金疮药,日后训练带伤不便。”黑衣人冷冷撂下一句话掉头走了。 “快帮我上点,疼死老子了。”黑脸汉子趴在地上哼唧道。 “你小子看着结实,二十棍子都捱不住。丫的这小子看着就跟鸡崽子似的,二十棍子都没吭声,莫不是给打死了,先给他上,你等着。”张林一拐一拐的拿了两瓶药,先走到了黄脸少年身边儿。 张林一连给十几个上了药,最后才来到黑脸汉子身边,给他上完药把药瓶往他手里一塞。 “嘶~你给老子也上点,还真他娘的疼。” “你不是捱得住。”黑脸汉子白了他一眼挖苦道。 “哎,胡三儿呢?”张林上好了药提起裤子问了句,他刚才给一个帐里住的人都上了药,没看见胡三儿。 “胡三儿?没看见。”众人纷纷摇了摇头。 张林提裤子的手一顿,“三通鼓毕,他……他……他没来?” “嘘。”黑脸汉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看向旁边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小点声儿。” “他小子跑哪儿去了,不知道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昨儿夜里他说上河边儿冲个凉去,然后就没见回来,后来鼓响了,咱们就来了校场了,集结的时候就没见着人。” “坏了,莫不是掉进河里淹死了。丫一旱鸭子上河边冲个屁凉。”张林低骂了声,“走,上河边找找去。” 几个人点头同意,一个个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往河边走去。 “胡三儿~” “胡三儿~” 几个人一边沿着河边儿走,一边喊,老远看见一个人坐在草丛里,脸虽然对着河,但赤裸着上身,一看就是胡三儿。 “那呢。”张林最先过了去。 “丫的老子还以为你掉河里淹死了呢。”张林迈开步子骂骂咧咧的走过去,“集结鼓响,你小子咋的不去集结,不要命了。” 胡三儿背对着他,没动。 张林暴脾气蹭的蹿了起来,“你丫的……” 说着伸手推了他一下,这一推,胡三儿的身子被推的往前一移,头却未动,失了承重的身子,头整个翻掉下来,头顶朝下,只后颈一层皮连着,脸对着张林倒挂着,露出下面光秃秃的骨茬。 第135章 计擒真凶 张林等人知道事情严重,没敢声张,第一时间通知了君兮。君兮赶来时,胡三儿的尸首已经被放了下来,因死亡时间过长已形成尸僵,胡三儿呈坐姿倒在地上,连着一层皮的头摆在脖颈上方,看上去霎是诡异。 “他何时出的营帐?” 君兮俯身看着胡三儿脖颈已凝结发黑的血开口问道。 “子时左右。”张林应道,“当时天热,他出去后我们还扯了一阵子。” 子时,君兮凝神看着尸首,结合尸僵程度以及血液凝结颜色,可以推测他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子时一刻左右。而她们袭营时间选在子时三刻,那时候,他已经遇害了。 死者的双目瞪大,显然生前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但他的身子处于坐态,更像是被突然袭击。他脖颈处的切口细薄无碎骨,断口处不曾有半滴血液喷溅,只颈前有成股的血沿着胸膛流下。 能形成这样的伤口,凶器必然极薄锋利无比,且凶手杀人之人手法奇快,使得血在凶器抽离之后才淌了下来。 至于尸首颈后那层连着的皮,倒像是凶手为了不让头颅滚落故意为之。 快速出手又瞬间收手,这样的伤非速度力度巧度的完美结合不可为,而能造成这样伤口的人,在她的认知中,只有宫澧用雪蚕丝做得到。 可是能与宫澧比肩的高手为何会对一个普通兵士出手? 君兮瞳孔微缩,目光向四周扫了扫,这里处在河边,日头足热,氤氲腾着水雾,河边草长莺飞。 她的目光扫视一周,最终落到尸身几丈远处,那里垂柳依依,迎风而动,草丰叶茂,绿的晃眼。 君兮缓步来到垂柳之下,柳枝轻柔垂到河畔,细叶窕窕随风而飘。她的手微微抚上柳条,百十柳条散于风中,有两根却被削落了梢,露着鲜梗,微微泛黄,是新伤。 再往前走两步,河边生着的野花努力朝着阳光,绽着层花,花头之下,绿叶冉冉,却有嫩叶折了新痕。 嫩叶折痕,曾有衣袂拂过损了它的叶茎。 下面的草地也有被压过的痕迹,中央挺立的青草微微倒向一侧,被践踏过的草叶多匍匐在地,只需一两个时辰就可再次挺立,如此痕迹,说明有人在此长坐过。 此地水清月明草长莺飞清幽静籁,确是一处美景鸿城。 有人夜半时分坐在此处面朝河岸观景赏月,被看前来河边冲凉的胡三儿无意撞见,遂出手割断了其脖颈,出手之时拂袖折了嫩叶,内力溢出气刃断了柳枝。 相距几丈远,竟可留下如此伤口,此人身手了得。 “你们回去好好养伤,莫要张扬,胡三儿的事我来处理。”君兮看着微微倒向一侧的草对张林等人道。 很明显,胡三儿是被人杀的。而且从伤口来看,凶手本事不俗。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走的意思。 “将军,胡三儿是我们一个帐的。昨夜点兵他不曾到,我等就该禀报才是,欺瞒不报拖到现在是我等之过,然事已至此,惩罚不论,但求将军让我等一起追查。”张林突然半跪于地恳请,声音洪亮。 一旁众人也齐齐跟着跪了下去,异口同声,“惩罚不论,求将军让我等一起追查!” ……三天后…… 日落日升,昼夜交替,当银白月辉取替了炽热骄阳,暮夜降临,黑暗笼罩着大地,投下一片晦暗不明。 柳枝轻轻摇摆,剪碎了一地暗影浮动,河水静静流淌,朦胧腾着水雾,映着月光粼粼。一阵微风拂过,小草摆着头,晃着影儿。 杨柳岸,水波边,一角衣摆踏出,红锦长袍映月流光溢彩,银丝舞动雪发飞扬。 皎洁月辉泛着柔光,映的那一头银发更亮了几分,雪发之下,大红锦衣叠簇边绣,修长背影在月光下拉的老长。 他正对着湍流河水,微微仰首望着苍穹半轮皎月,默然独立。 突然,静立身影骤然暴退,红衣人身形若燕倏忽仰卧于后,身倾于地,双臂打开足尖点地,转瞬间掠出十数丈远。 刚一掠出去,他方才驻足之处劲风凛凛,飞刃如麻瞬间斩碎虚空,他暴退身形未止,突然生生转了个弯,身后一张大网呼啸带风,网上乌光森森挂着倒钩。 前有大河截断去路,左右飞镖铺天盖地,身后巨网乌光森森。 死局。 来不及多想,他足尖点地身子骤然腾起,于半空飞旋,内力外溢,衣袖回卷,巨大衣袖似两轮风轮,飞刃飞射半空,受力卷入衣袖之中,眼看大网将至近前,他猛的挥扫衣袖,飞刃自袖中飞射而出,于半空中于巨网相遇,生生将其肢解,麻绳断裂,坠着倒钩的绳头被重力拉着,噼里啪啦坠了一地。 眼见巨网割裂,飞镖落地,风静声止,他才悠悠落地,大红锦衣似裙蹁跹飞扬,不曾皱了衣角。 然足跟刚一落地,只听叻哒一声,他身子霍然腾起,却是晚了,两个铁扣已死死扣在了他的脚踝之上,铁扣之下是两根粗锁。 身子腾在半空,他一个旋身猛的收腿,生生将铁锁扯了起来,而就在铁锁被扯起瞬间,无数掷箭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男子身在半空,整个人暴露于箭雨之下。 几乎瞬间,男子腾的沉了身子足尖点地,整个人匍匐于地,身似游鱼瞬间滑到一旁,半跪于地,脚踝上的铁锁已被扯的绷直,更紧了两分。 惊变突起,他被一而再的机关暗器偷袭,狼狈逃窜来不及回击,这两根铁锁束住双脚碍事的很,他抬手就要抚上铁扣。突然他猛的回首,在他身后,草木茂密处五支梅花镖针飞射而出。 又来! 梅花针附了内力,速度非常直袭他身上五大命穴,针未到风声至。他来不及挣脱铁锁,整个人霍然转身站起,衣袂拂卷,风声劲劲将梅花针卷入衣袖,就在他卷落梅花针之时,四只飞爪凭空而出。 飞爪,爪为钢制,略似手掌,有五个钢爪,每个爪又分三节,可张可缩,其最前一节末端尖锐,犹如鸡爪。钢爪掌内装有机关,可控制各爪。钢爪尾部系有长索,与机关相连。以飞爪击人,只要将长索一抽,钢爪即猛然内缩,爪尖可深陷入肉,万难摆脱。 四只飞爪从四个方向袭来,直奔他腰身手臂,他正迎着梅花针,脚踝被束,无暇顾及四面飞爪,卷落梅花针瞬间站站扭身避过一左一右两只飞爪,然终究差了些,两只手臂霎时间被飞爪勾了住,钢爪收紧生生勒住。 “铿~” 两柄剑刃交叉,兀然横于颈前。 红衣男子嘴角微微下撇,手臂下垂,衣袖随之垂下,失了劲头的梅花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挑挑眉微微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抬头看向对面。 第136章 三王子 红衣男子挑挑眉微微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抬头看向对面。 那里八个人分列而立,黑白分明,魍魉一左一右站着,手中牵着飞爪长索,飞爪爪头正爪在红衣男子手臂之上。 “黑白无常?” 红衣男子看到衣着鲜明的八个人,又回头看了看他身后拿着剑的两位,眉头微蹙,“宫澧在这儿?” 黑白无常分列左右,中央空出空场,君兮在前,身后跟着一行人缓缓而来。 红衣男子看到君兮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宫澧是个女人?” “不,不是。”红衣男子的目光在君兮身上徘徊,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太弱了。”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是什么人?”红衣男子见君兮在不远处站定,高声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君兮冷脸看着红衣男子,肤白若脂,凤目半狎,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却顶着一头银白雪发,与一身火红锦衫分明格格不入,穿在他身上却又莫名的和谐,“你是什么人?” “你兴师动众的绑了我,问我是什么人?”红衣男子诧异的看着君兮。 “我绑了你是因为你杀了人,与你是什么人无关。”君兮冷冷回道。 “杀人?杀什么人?谁死了?”红衣男子一脸无辜的看着君兮。 君兮冷眼睨着他,不曾答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一地狼藉,“专门为你设计的,可还满意?” “先是用飞镖巨网逼我离开河边来到铁锁处,在我破了暗器放松警惕之时误踩机关束缚双足,再用掷箭逼我不得不按你们的设计来到一旁空处,然后,你们埋伏好的人以梅花针相逼配以飞爪相辅,将我生擒之。从飞镖开始一步步逼着我按你们设计的路走,一连串的暗器机关设计的精准巧妙,环环相扣,不错。”红衣男子一脸赞赏的点点头。 “只不过太粗鲁了些。”红衣男子摇摇头,一脸怜惜的看着周围被机关暗器殃及的花花草草,“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绑我不必如此麻烦,直说,我束手就擒就好。” “直说?”君兮冷哼,“我怕刚见面,还来不及说话,脑袋就搬了家。” “怎么会搬家,会留着层皮连着的……”红衣男子刚一搭话,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住了口。 “承认了?”君兮冷笑。 红衣男子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想到她顾左右而言他是要诱他不打自招。他也不再打马虎眼,直接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杀了人之后还会再来?” “你以为这三日我们都闲着吗?”君兮反问。 红衣男子挑挑眉不置可否。 “胡三被割断了脖颈,只颈后一层皮连着。这样的伤口对出手的力度收手的时机都是一种莫大的挑战。杀人的方法有很多,你选的却是最麻烦的一种。” “每个人做事自有他的缘由,凶手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不想他的头滚落在地。换言之,凶手是一个有着怪癖苛求完美的人,杀人也是如此。这里地处偏僻,这样的人会来这里绝不是偶然。” “这里远离尘世喧嚣,花红柳绿山高水长草长莺飞一派自然和谐,少有的怡然风情。凶手既有爱美洁癖,想来是被这里的风景所吸引。而且,凶手既然功夫卓绝自是有恃无恐的,此处风光难得,凶手一定会再来。所以我让鬼在此蹲守了两夜,没想到你不仅来了,而且每日都来。”君兮淡淡道,“所以今天我为你备了份厚礼。” “难怪这两日总觉得空气没那么新鲜了。”红衣男子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被你们糟蹋了。”红衣男子一脸惋惜的望着天。 “你大费周章的布置机关陷阱,无非就是怕正面与我相对打不过,你觉得这两道铁锁两只飞爪困得住我?”红衣男子看着君兮说的似笑非笑。 “当然困不住。”君兮如实点了点头,“所以在发动攻击之前,我顺便放了点三乌软筋散散于水雾之中,你呼气吐纳之时软筋散随着水雾进入了你的身体,之后你运功躲避暗器,软筋散又随着血液散布全身,现在应该起作用了。”君兮笑看着他,“不信,你运功试试。” 红衣男子本来啜着笑的脸闻言微微一僵,微微提了提气,脸色微变,“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我是……” “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君兮开口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承认是你杀了人,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都只是凶手。” “你确定?” “确定。”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红衣男子眉头微皱。 “杀人偿命。”君兮冷冷吐出四个字。 “你用我的命去偿那个丑的不像话的人的命?”红衣男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一下我的身份。” “在你杀了人的那一瞬间,你是谁是什么身份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红衣男子微微仰起下颌,皮肤细腻光滑,狎长凤目微弯,火红锦袍衬的肤色白皙透亮,微风拂过,雪白银飞扬发散于夜色之中,竟泛着几分妖娆。 “不想。”君兮冷回了句。 “我是应你们皇帝之邀出使的西域使者,西域三王子。”红衣男子才不管君兮想不想听,一连串的把家门报了出来。 西域三王子? 如今距离八月十五还有月余时间,西域的人竟然已经入都了?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君兮也微微惊讶,没想到她三日前在校场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本以为不过是某个有背景的世家公子或者江湖侠客,没想到他竟是西域的人。君兮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只见他脚踩的是软戈鞋,穿得是云锦苏绣,簪的是玉冠头,那里像个西域人,活脱脱大唐公子样。 “那你为何杀人?”君兮冷眼看着他开口问道。 “他看见我了,必须要死,我也是被迫无奈。”三王子微微摇摇头,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 “既然长的见不得人就不该出来招摇过市。”君兮冷呛。 “在我们西域,看见我脸的人都得死。” “这是大唐,不是西域。从你踏进我大唐国土的那一刻开始就该守我大唐的规矩。” “守规矩?规矩不是用来打破的吗?” “我现在告诉你,在我大唐,铁律在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是西域使者。”三王子强调道。 “我大唐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一个西域来的又算得了什么?”君兮冷眼看着他,“不管你是谁,杀了人就得偿命。” “你们皇帝应该不愿意我死在你们的土地上吧。”三王子眼皮微挑,慢悠悠道,“父王只我一子,若得知我死在了中原,必会发兵中土讨个说法,届时好不容易平了的战事又要被挑起,大唐皇帝貌似不想这样呢。”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君兮冷笑,“今日是七月十二,使臣入都时间是八月十五。在八月十五之前的时间里,你出了任何事都只不过是意外,与我们可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么多人看着,你就不怕走漏了消息出去?” “你们可听到了,他是什么人?”君兮微微回首,对身后的人问道。 “杀人凶手。” 众人异口同声。听到红衣男子是西域人的时候他们的眸子就已泛了红,他们充军本就是为保家卫国,然训练还没开始,他们的人竟然就死在了西域人的手里,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然君兮在前,他们一个个只得攥着拳头咬着牙死死忍着。 “你看,我只是抓了一个杀人凶手而已。”君兮轻笑。 “嗯,你们中原的女人也并非都很笨嘛,你够聪明,我喜欢。”三王子笑看着君兮,毫不掩饰眼底的欢喜。 “中原有你很多意想不到的,可惜,你见不到了。” “是吗?”三王子看着君兮冷哼一声,“时候差不多了。”他轻声道。 话音刚落,君兮身后跟着的张林等人扑通扑通倒了一地,魑魅魍魉琴琵琶也都瘫软在地,鬼王相互扶着尚可站立,却可看出他们根本提不起气力。 只有长医擅蛊的瑟还站在她身边。 “风中有毒。”瑟低声道。 细风拂过带动枝叶飘摇,柳叶飒飒作响。 君兮眉头微微蹙起,看向远处。 第137章 公子硕 幕夜之中,月辉之下,垂柳之侧,一男子迈着轻步缓缓而来。男子着绛紫流光锦,墨发如缎,儒雅翩翩,左前额一抹青色水云纹延到眼角,凭添了几分邪魅。 男子缓步行到三王子身侧站定。 “他们有深厚内力护体可暂时不受毒雾侵扰,你为什么?” 三王子解了手臂上的飞爪,拧断了脚上铁扣,笑眯眯的看着君兮,眉头微微皱起。 随即他眉头霍然舒展似发现了什么似的,“你百毒不侵?” “不怕毒,蛊呢?”刚刚站定的男子闻言冷然抬头上前一步。黝黑瞳孔深邃竟似泛着漩涡,幽深难测。 “硕。”三王子低唤了一声。 叫硕的男子向前的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三王子一眼,片刻迟钝退回了一旁去。 君兮冷眼看着硕,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个叫硕的男人现身之后她便一直注意着他,可他身上一片死寂竟无半丝响动,喘息之声姑且不论,他……竟然没有心跳。 虽说内功深厚之人闭气可以短时间内停止心脏跳动,但也会有时间限制,没有人可以时时闭气,尤其是在走动的时候,可他…… “公子硕,苗疆大祭司。”瑟附在君兮耳侧低声道。 “见了本座竟敢不拜!”瑟刚一出声,公子硕猛然抬头冷喝一声,声音冷厉无情,若霆雷炸响,震的人耳膜轰隆,声音起,其前额水云纹骤然变色,青色渐淡,颜色愈深竟趋血红。 瑟闻声霍然抬头,看到公子硕前额水云纹变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瞪大眼睛看着渐趋血红的水云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咬着牙忍着,指甲攥紧深深扣进肉里。 瑟长药理擅巫蛊,君兮没问过宫澧瑟来自于那儿,不过巫蛊之术素为苗疆所长,巫蛊之术重在控蛊,公子硕既是苗疆大祭司,瑟必然不敌。 几乎毫未迟疑,君兮反手一个手刀打在瑟颈后,一掌劈晕了她。 瑟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君兮将她置于地上转身看向公子硕,眸中冷意凛然。 “硕。”君兮尚未开口,三王子又唤了一声,声音冷淡肃厉带着微愠。 公子硕闻声目光一滞,随即收回目光,微微回首,须臾垂下了头去,前额殷红水云纹颜色渐淡。 “看来今日你是不能拿我归案了。”三王子抬头看向君兮,声音带着些许戏谑,“今日之后本王不会给你第二次故技重施的机会。至于你今日无礼一事,本王大度便不与你计较了。”三王子淡淡道。 “希望三王子在我大唐土地上守着律法,如果有下次交手的机会,我保证你会比今天更狼狈。”君兮冷道。 “凭你?” “凭我。”君兮微仰着头立于夜色中,目光坚定如炬。 “那本王倒是有点小期待。”三王子轻笑了声,“不过,本王还是希望你可以让他们保守本王入了洛阳这个秘密,否则,所有人都得死。”三王子说着,目光凌厉的扫了一眼君兮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 “要知道杀人很累的。”三王子嘴角轻翘,说完转身而去。 “对了,我叫赫连峥。”三王子刚转过身去,朗声道,“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西域三王子——赫连峥。 苗疆大祭司——公子硕。 君兮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微发怔。 =西北营= 瑟卧在榻上,唇色惨白,身子软遢遢的倚在靠枕上。 王在一旁刚收了药碗,君兮就进了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君兮走进来开口问道。 “回主子,不过是蛊虫反噬,休养两日就没事了。”王恭敬回道。 “嗯。”君兮微微点头。 “公子硕是什么人?”君兮径直来到床边看着瑟一脸严肃的问,“为何我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王在一旁收了药碗,微微欠身,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顺手掩了门。 “他没有心。”王出了门去,瑟轻声道。 “苗疆多蛊,所以苗人多擅巫蛊之术。巫蛊之术听起来神秘,其实不过是人与灵蛊互相利用罢了。蛊虫与主人之间靠契约相通,苗人在修习了巫蛊之术后便可去四处搜寻灵蛊。当得到灵蛊之后,让其咬破自己食指,喝下自己的血再加以咒语灵契辅助,便能实现与蛊虫的心意相通。灵蛊以主人精血为养的同时为契主驱使,我们苗人视此为结契。” “灵蛊忠诚,一生结一契。结了契的灵蛊认主,便再不会为他人驱使。大多数苗人都是这样与灵蛊结契的。” “但大祭司不是。苗疆重蛊术,皇室灵蛊尤佳,而大祭司是苗疆的掌事,高于首领的存在,之所以大祭司会有如此高的地位,据传便是因为大祭司体内养着王蛊。王蛊寄于大祭司体内,以其精血为养,同时,因为王蛊的召力,大祭司可以驱使所有灵蛊,不论结契与否。但是养王蛊与其他灵蛊却又不同。” “一般灵蛊的寿命都比较短,短的几年,长的也不过十几年。随着灵蛊的消亡契约也便随之消解。但王蛊,是不会死的。” “随着王蛊在宿主体内长大,它不光会吸**血,还会吞噬掉宿体的五脏六腑,不过宿体不会死,因为王蛊会代替他的五脏六腑。换句话说,宿体的皮囊下根本没有脏器,他的代谢是由体内的王蛊帮他完成的。” “待王蛊长到了一定程度,它也会衰老,那时候它便会吐茧将自己包裹起来,与此同时,宿主体表就会出现水云纹。随着王蛊渐渐陷入沉睡,水云纹的颜色也会发生变化,由起初的白色渐渐变红。” “公子硕前额的水云纹想必就是因为王蛊已经开始陷入了沉睡产生的。当王蛊彻底沉睡,宿体的能量被彻底吞噬干净,水云纹会变成赭红色,那时候茧已完全成熟,王蛊获得新生,等待下一个宿主,而宿体的生命将彻底终结。” “王蛊是苗疆大祭司代代相传的,然而苗疆不过是一个边陲小国,国人重巫蛊轻武力,十二年前,匈奴与突厥联合攻打苗疆,前后夹击,苗疆战败,举国被灭。因擅蛊多惑,惨遭屠城,族人零落,公子硕是最后一任大祭司。想不到他竟然流落到了西域,还追随在西域三王子左右。”瑟说到这,神色微有感伤。 “公子硕前额出现了水云纹,说明王蛊已经开始沉睡,宿体是无法驱使开始沉睡的王蛊的。可他前额的水云纹泛着青色而非红,想必是用了什么方法阻止了王蛊陷入沉睡,所以他现在还能驱使王蛊。” “你……” “主子放心,我没事。只是可能需要休养两天了。”瑟苍白的脸莞尔一笑。 “没事就好,近日也无大事,你好好歇着吧。”君兮安慰了句便出了帐去。 君兮从瑟的营帐出来又见了张林等人。嘱咐他们一行人等莫要于众将士提及此事。 张林等人虽然出身民间,不过是些粗鲁莽汉却并不傻,他们知道君兮已经尽了她最大的能力。 此事涉及异国使臣,牵连甚大,如今两军休战,无名贱民的命怎抵得上家国天下重要?皇上断不会为一无名之卒挑起战事,如若声张不但讨不得半分好处,恐怕还会惹火烧身,殃及众人。 他们亲眼见了君兮布置连环陷阱捉拿凶手,眼见了君兮不惜背上重罪也欲还胡三儿一个公道。 可是,她毕竟不过是人臣。 而对方是异国王子。 胡三儿的死,终究是讨不回个公道了。 营帐里,明黄灯火跳动,素来粗莽的汉子一个个攥紧拳头勒起了青筋,牙关紧闭,当日捱了二十军棍都不曾喊一声的汉子们眼眶却泛了红。 “我已经缝合了胡三的尸首,差人置了棺椁,今夜便会下葬,从今以后,西北营再无胡三这个人。”君兮冷冷开口。 第138章 巾帼将军 夜色之下河岸之边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的飞快。 “还在生气?”公子硕跟在赫连峥身后低声道。 “你能不能不动那只虫子。”赫连峥猛的停下来,霍然转身看着公子硕,公子硕一个停步来不及,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赫连峥瞪着公子硕,满脸怒容。 “不是的。”公子硕低声否认。 “那个女人是苗疆皇室后裔,懂蛊擅毒,你的软筋散就是她下的,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 “你是教训她还是教训我?”赫连峥还没听完便打断了公子硕的话,怒目而斥,“你知不知道你激它那一下需要我为你平复多久?好不容易把它稳了下来,你这一激现在它又开始蠢蠢欲动,它一旦被激活陷入沉睡,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你。” “可是我除了驱蛊也不会其他,偏偏那个女人是苗疆皇族后裔,知晓我的底细,更知道我不会武。我是怕那个女人醒着,揭了我不会武的事儿。” “那个领头的女人体内有种特殊的东西,很新鲜,一般的蛊近不了她的身,若是驱使高级灵蛊又有彻底唤醒王蛊的风险。当时你又中了软筋散,我是怕脱不了身才出此下策。” “你觉得我对付不了她?”赫连峥眉头一挑诧异的看向公子硕。 “当然能。”公子硕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真诚。“你这不是被暗算了,我怕你失手坏了你的名声嘛。” “对付一个女人还需要本王用全力?”赫连峥侧目看着公子硕满脸的难以置信,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公子硕低垂着头,不置可否。 “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死的。”赫连峥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错了。” “还记得我带你来中原是干什么的吗?”赫连峥没好眼色看着公子硕。 “找毒医殷。”公子硕喃喃道。 “在找到她之前你要是再敢动那只虫子,我就一刀劈了你。”赫连峥咧着嘴恶狠狠道,转身大步走到了前面。 == “咚!咚!咚!” 天边刚刚泛了青,西北营突然响起了擂鼓声,鼓声阵阵,彻响震天。 西北营的将士都还沉浸在睡梦中,霍然被震天擂鼓声震醒,一个个忙匆匆起身,蹬上鞋就来到了校场,有的甚至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 几十军棍挺下来,众将士趴在榻上养了三天屁股,一出营帐却都傻了眼。 营区内,原本好好的校场被挖了个又深又宽的大坑,坑深丈余,坑口十数丈见方,坑里填了半高的水,泥水相融,和了好大一坑稀泥汤。大坑一旁还堆着百十来根粗壮的树干,足足有三四怀粗,尽皆被砍成了半尺长的木头。 这都是啥? 众人列队站在校场中,懵懵糊糊的抬头看向前方。校场两侧的火把台里的明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校场台上,一袭银白素锦长衫的君兮默然而立,正冷眼看着台下。 她身后,架了长长的几排铠甲。肩井配飞肩金甲,铠甲由细小钢片串成,片片相接,环环相扣,泛着金辉,在火光下尤为**。 眼见将士集结完毕,君兮冷冷开了口,“低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君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众人闻言低下头,看着身前半扣着的衣衫,脚下穿了一半的鞋,微微红了脸。 如果说三日前被端了营还可以用事出突然作为借口狡辩,那么今日鼓声再次响起,他们衣衫不整的出现在校场,无异于抽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三尺男儿郎竟然被同一个女人在三日之内侮辱两次,西北汉子骨子里的血性让他们羞愧难当。 “你们就想以这样的状态准备随军征战吗?”二次叩问,君兮音调陡然上升,若寒冰乍破,冷冽凛森。 “我曾一度认为三日前我得以袭营成功不过是侥幸钻了漏子而已,今日我才算是知道了,我能端了西北营分明是必然。因为你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君兮嘴角扯着冷笑,唇齿相碰,“乌合之众”四个字说的很慢很缓,她的目光森冷望着台下,“西北营,应该叫乌合营才对。” 全场静寂,鸦雀无声。 “你们可服气?” 众人头埋的低低的,脸上羞耻与愤怒交加,自责与不甘共存。 君兮将他们的神情都收在眼底,缓缓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心中还是不服的。从今以后我就在军中,中军帐外不设护。随时欢迎你们来寻我一雪前耻。若是谁能用朱砂在我脸上画个叉,不论出身品阶一律晋升一级。” 君兮一语落下,底下众将士诧异的抬起头来,一个个难以置信,眼见君兮脸上认真的模样,众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一个个跃跃欲试。 “不过失手的,按例领三十军棍,从头再来。”君兮又补了句。 “是!”十万将士振臂高呼,高声应和。 “为人军者,当时时警醒,以备战需,这是作为一个军人应该担负的最起码的责任。”众人呼声渐平,君兮又开了口。 “本将奉皇命整训西北营,是因为一个月后的八月十五中元节,各番国使臣入都来朝,届时我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一千精将代表我大唐将士于诸国使臣我朝天子之前进行军演,扬我国威。” “从你们十万将士中选出的那一千将士将穿上我身后的黄金铠甲。圣上钦赐,衔副尉。” “副尉!” 君兮一语落,人群顿时哗然。 自古军将出战场,军中军衔非军功不得授,历朝历代,为官的代代相传,鲜有寒门。寒门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唯有参军报国一条路,然而战场凶残,戎马沙场出生入死十有九死,偶有幸运儿郎幸得保命也不过熬个百夫长而已,再上的军阶自古便是世家子弟的位置,寒士子弟岂能染指? 多少将士血洒疆场,马革裹尸都换不得哪怕一个百夫长,眼下不过于人前进行一次军演竟可得封副尉军衔,位五品,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有选取自然有考核。”无视众人炽热的目光,君兮继续开口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对你们进行各种训练,包括身体和心理上的。当然,每项训练都会有相应的考核,不定期。考核标准只有一个,按时完成我的要求。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择优选取。十万人角逐一千名额,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愿意参与选拔。” “愿意!” “愿意!” “愿意!” 君兮话音未落,十万将士异口同声齐声高和。 “你们要知道,得到的越多往往意味着付出的会更多。你们能得到的好处我已经亮给你们了,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相应的,你们也必然会做出更大的牺牲和付出。接下来的训练,强度非常,非常人所能忍受,不蜕骨也会扒层皮。而且,一旦加入了选拔,不论结果如何,不得退出,这是军令。” 众人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君兮,脸上满满的是对副尉的向往,哪里有半丝怯弱退缩的样子。 “可看到营区的变化了?”君兮的目光瞥向灌了水的巨坑,“以后,会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你们。我保证,接下来的军营生活,绝对不会比地狱好过。” 君兮凝眸看向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缓缓道。 “如果有想退出的,可去辕门处提交名姓营区籍册,退出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申请退出的人原有的例银和补俸不变,我会为提出退出申请的人准备单独训练。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之后,原地集合。”君兮眉目微转,轻瞥台下,“解散。” 第139章 斗智斗勇 “主子,整编区类已经整理完毕,十万名册已经清点完毕,现有在籍将士九万九千六百七十三人。”众将士散了去,鬼上前一步微鞠了鞠身,恭敬道。 “让你做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十万之数,数目庞大,三日时间只理了半数出来。符合要求的人已用朱红批记在册,剩余部分尚在整理。” “嗯。”君兮微微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鬼微微颌首,默立其后。 “对了,今日给宫澧去信的时候记得把昨夜的事告诉他,尤其是赫连峥和公子硕已入都的事。”君兮说完又补了句。 鬼闻言霍然抬首,整个人微微怔住,一时竟忘了答话。 “嗯?”君兮没听到回音,回身望去。 “是。”鬼略作迟疑,连忙答了话,心里却犯了嘀咕。他给主子传信向来小心,为了避免被君兮发现,还特地选在每夜子时去营外密林以黎鸽传信,她是如何知晓自己与主子有通信的? “猜的。”君兮似知他心中所疑,低声道了句。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香炉里落了一层新灰,香已燃尽。 共有五千七百四十九人递了退出名册。这个数字完全在君兮的预料之中。军中募兵本就良莠不齐,其中亦不乏被强制征军的,身体素质也不尽相同,不是所有人都禁得住高强度的训练,他们也未必都有心向仕途。 “我对你们进行了重新整编,分七区。根据你们从军之前的旧业进行的整编,分别为步兵,骑兵,指挥手,侦察手,弓箭手,警戒手,布阵手。” “你们是兵,十万基数,可攻万物。但你们是人,普通的人。十万将士,聚是出鞘利刃可攻可杀,散是箭矢弥天可克可卫。每个人都是一把刀,我希望除了我,不会有其他人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你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定不辱使命!” “定不辱使命!” “定不辱使命!” “步兵由鬼统领,骑兵由副将雷钧统领,指挥手由我亲自统领,侦查手由王统领,弓箭手由魑统领,警戒手由魅统领,布阵手由魍魉统领,现在各统领清点人数,卯时开始操练。” == “翁嗡嗡……”是撑弓之音。 数千将士挺直而立,双臂打开撑着巨弓,手臂上各挂着一袋沙袋,站在烈日之下,额头上汗珠滚落,在脸上划出淡淡汗痕,衣衫湿透。 “撑圆,撑满,稳住,别动。”魑背着手走在众人身侧,手中箭柄时不时戳着士兵的手臂。 “嗬!嗬!”将士们赤裸着上身,半个身子浸在泥浆中,把几人粗的木头高高举过头顶又重重放下,呼号声和着淌下汗水坠落泥塘消失不见。 营区外,数千将士列成队,绕着营区已不知跑了多少圈,腿似灌铅,喉似含烟,然而统领当先跑的飞快,他们只得踉跄紧跟。 整个校场,高高低低的呼号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支交响。 西北营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没日没夜的操练,休息时间少的可怜,将士们脑子里的弦时时紧绷,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集结鼓会响。新来的将军是个疯子,喜欢变着法折磨人的疯子。 训练强度的大把营区的夜显得格外短,巡逻的将士披盔戴甲持枪往来,铿锵之声在夜里轻彻回响。 万籁俱寂,天地沉眠,中军帐外,一人也无。 暗夜之下,隐约响起了“窸窸窣窣”之声,像老鼠嗑木又像爬虫过道。 中军帐内,君兮和着衣衫侧卧榻上,黛眉微蹙,似做了噩梦。 窸窣声起,榻上人身子微动,翻了个身。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中军帐外突然响起了急促呼唤声。 榻上君兮霍然睁眼,眸中澄澈清明。君兮陡然坐起身来,方出了声,“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营区后方走水,粮草辎重全被烧了,你快去看看吧。”帐外人急急道。 君兮闻言当即起身下榻,两步来到帐门处,刚一撩开帐门,只闻“飒飒”风响,一张漆红巨网当头罩来,与此同时,君兮手中长鞭一震,鞭音霍霍,手臂抡圆猛的甩鞭,鞭刃泛着冷芒迎上巨网,巨网指粗的麻绳与鞭刃相碰,鞭刃若刀剑穿透而过,巨网生生被劈成两半,坠落在地。 巨网落地,一左一右十数道身影奔射而出,君兮回手收了银鞭,腰身后旋避过左右袭来之剑,抬脚踢起地上散落树枝拿在手上,手上用力,左右开弓,暗夜叠了光影,具体招式已看不真切,只闻树枝在空中甩的嚯嚯作响,噼里啪啦之声响成一片,片刻,君兮停了手,丢了手中树枝返回了帐中。 帐外,一十三人,全部翻倒在地,刀剑悉数掉落在地,手背肿的老高,通红像馒头。 “明日一早,去辕门领三十军棍。”帐中传出女子清冷的声音。 第一百零一十七,卧在榻上合着双目,君兮暗道。 自从她十日前许他们来雪耻报复,他们都使出了看家本事,想着法的让她挂彩。 不论白天训练多么辛苦,一入了夜她的营帐就分外热闹。 其中不乏拎着大刀找她单挑的,她一一应战,不得不说,军中确实卧虎藏龙,有几个确实会些功夫,她竟不敌,若不是她机灵,险些落败。对于那些有本事的人,她特地留了名姓,让黑白无常对他们多多关照。 她的帐中会出现暗器,帐门会有机关,最多的一晚,她迎了二十三波行刺她的,都被她打翻在地送去了辕门,这些人一波波来,一批批走。领了军棍过几天再来。 他们流连忘返,君兮乐此不疲。 刚开始人还很多,这几日人便就少了不少,每夜不过有两三批人,今夜才来了一批,将士看她的目光也已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不愤平添了几分敬畏。 时候差不多了。 第140章 未思主上 帐外,呼号声声,帐中,君兮端坐案前,笔杆动的飞快。 一月时间已过小半,多日操练,已有出色之人显露出来。君兮身前铺着素纸,墨迹轻移,一个个名字出现在纸上。 须臾,鬼大步入了帐中来,微微搭腕行礼,“主子,步兵已初训完毕,今日,我想带他们入密林集训。” “嗯。”君兮点了点头,“不过密林时有猛兽出没,注意安全。” “是。” “把琴叫来帐中。”君兮驻了笔,对身后随侍的琶低声道了句。 须臾,琴便同琶来了帐中。 “名单我已初步录了出来,你照着这份名单把他们从各营区提出来,我要对他们进行单独集训。”君兮将刚刚誊写的名单交给琴。 “主子,宫里来人了。” 琴这边刚接了名单,那边琵快步入了帐来。 “宫里?”君兮诧异的看过去,“宫里来人干什么?”君兮小声嘀咕了句,对琴使了个眼色,琴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君兮方才站起身来,“人到哪儿了?” “刚到营门。” 君兮起身出了营帐,远远的便见身着深红太监服的魏公公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咱家给将军见礼了。”魏公公来到君兮面前,脸上啜着笑微微顿了顿首。 “公公客气了。”君兮扯了扯嘴角,“这荒山野岭的,不知公公前来有何贵干?” “将军接管西北营已有十日了,陛下心忧,咱家乃是奉陛下口谕前来视察,看看将军的训练成果。”魏公公看着君兮,眼角笑的愈发弯了弯。 “这样啊,那公公来的是真不巧。”君兮神色略有为难道。 “怎么?” “陛下遣的军费有限,根本不够十万张嘴吃喝,批的训练用度又不够,眼见着粮草见了底,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今儿本将让将士们入林打猎去了,不训练。公公请回吧。”君兮一脸的难为情。 “哦对了,不知公公回去能否代本将问问圣上,什么时候能把军费批下来,十万张嘴要吃饭呢。” “这……”魏公公堆着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今日是奉陛下口谕来视察的,却是万万没想到,君兮不但不给看,竟然还开口要军费! “将军,咱家是奉皇命前来视察的……” “没饭吃,没训练,打猎去了。”君兮一板一眼说的认认真真。 “将军,三日之后陛下和娘娘会亲临军营,您这样……” “把军费批下来,现在就训练给你看。没有军费,十万将士饿着肚子,便是陛下来了也训不了。”君兮三句不离军费,噎的魏公公一脸紫青,说完返身回了帐中,留魏公公一行人站在风中目瞪口呆。 ==国公府,清风阁== “主子,魅姬已与代王碰面,一切顺利。另,知情之人已尽诛。” 钟离一身夜行服,衣角色深,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此时身子挺直,微微垂首半跪于地,身前,宫澧锦衣华服怡然端坐。 “尸首都处理好了?”宫澧淡淡开口。 “是。”钟离应声。 “嗯。”宫澧微微颌首应承,“起来吧。” 钟离应声起身,缓步来到宫澧近前,为他斟了热茶。 “信呢?”宫澧执了茶盏微微侧首。 钟离了然,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小竹筒交给宫澧。 宫澧打开盖子,取出其中细小纸卷,纸上写着四行隽秀小字。 第一行,“公子硕随赫连峥入都,当众调戏之,已交手” “赫连峥……”宫澧低声轻喃,“赫连巴萨第三子,活的腻歪了。” 宫澧低语,目光下移,继续看。 “中军夜夜袭兵入帐,今已渐少” “姑娘日夜操练废寝忘食,酷爱看屁股” 她上任当天不就看了十万屁股,宫澧的目光细细扫着手中纸卷,当时鬼用了十个字形容,“初上任,十万屁股尽收眼。” 鬼做事向来精简,“酷爱”二字,值得深思。宫澧心下暗道,又往下看去,只见四字, “未思主上” “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宫澧放下纸卷怅然道。 钟离站在宫澧身后,忽觉一股冷意。 “今日的呢?”宫澧低声问。 “在这里。”钟离连忙抬手将手中另一个小竹筒递给宫澧。 宫澧打开竹筒,却见里面纸卷不同往日,只书了寥寥数字: “魏来督察,君弗,拟约三日后,帝后同视,君不悦。” “最近朝中过于太平了。”宫澧目光平淡似一汪静水,默默注视着手中纸卷和声道。 天还没亮,惨青色的云缭绕在半轮弯月两侧,空气微凉夜未央,草木沉寂,蝉儿在树上悠悠的叫着,更显万籁俱寂。突然,城郊“轰”的一声响,火光红透了半边天。 急促马蹄声声,清脆响亮,打破了夜的静寂,一骑入城,敲开紧闭宫门。 上阳宫御书房里,传来帝王的震怒声,“给朕查!彻查!彻查!” “哗啦~”是茶盏坠地的声音。 == “主子,夜深了,早点歇着吧。”王取了火钳拨弄着烛台,火光更亮了几分。 “外面的响动是怎么回事?”君兮未答,随口问道。 “响动是从西南方向传过来的,从方位来看,应是皇陵出了事,鬼已经去看了,须臾便回。”王放下火钳回道。 “皇陵?皇陵能出什么事?”君兮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手依然执笔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王回了话,拎着茶壶出了帐去,半晌才又端着食盘回了来。 此时君兮也已驻了笔,正抬手按揉太阳穴。 “什么时辰了?”见王进了来君兮开口问道。 “快到丑时了。”王放下茶壶,食盘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羹。 “天都要亮了,属下让厨房煮了些宵夜。”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羹碗放到了案上。 “嗯,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君兮接过羹碗舀了一勺羹,细米混着浓汤,细腻稠和散着香,一勺入口,丝滑稠腻润喉,不过一碗羹却透着莫名的香郁。 “这羹是什么人做的?”君兮眉头微蹙,放下羹碗看向王。 “厨房只一个伙计还没休息,所以属下就让他做了,可是不和胃口?” “没,就是和之前吃的味道不太一样。随口问问。” “前两天厨房有个伙计家里出了事,这个伙计是今日新招来的,做菜的味道可能不太合,明天属下便辞了他……” “我想见见他。”王的话还没说完,君兮便开了口。 “是。” 王微微一怔,随即退出去,须臾便带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少年回了来。 少年头上缠着粗麻绳,穿着深灰色粗麻布衣,跟在王身后,脊背微弓。 “时辰不早了,王,你且回去歇息吧。”君兮瞥了少年一眼,开口吩咐道。 王微微欠身,缓缓退了出去。 “是你?”君兮看着黄脸少年,站起身来。 第141章 你很闲? “是你?”君兮看着黄脸少年,站起身来,目光在少年的脸上徘徊。 “将军招小的前来可是有事?”黄脸少年颤巍巍的弯了弯背,行了个粗礼,便规规矩矩的候在一旁,低头盯着脚尖,头埋的低低的。 “有事,当然有事。”君兮冷眼睨着他,见他那副拘谨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一时起了玩儿心。 “你别紧张,本将军叫你过来是觉得你羹做的不错,所以想见见你而已。”君兮笑看着他。 “你是哪里人?”君兮随口问道。 “小的祖籍兖州浚县。” “你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小的家祖是种田的农人。” “你今年多大?” “今年二十有五了。” “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十五岁随父来都。” “什么时候做的厨子?” “小的十八岁那年家中遭难,流落街头,学了厨艺。”黄脸少年探着头一脸的小心翼翼,答得却是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既已学了七年厨艺,你的厨艺又如此精湛,为什么不在酒楼当伙计,反而到这偏僻营区来?” “小的听说这边例银多些,就来了。”黄脸少年畏畏缩缩的答道,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的笑。 “给的多?现在营中军费不足,一应吃穿用度都已尽量减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方厨子,每月例银不过半两。”君兮冷笑反问,“你不觉得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吗?” “小的确是听说军中例银多些才来的,不过小的才来一日,还不知月例几何。” “哦,这样啊。”君兮似恍然大悟般挑了挑眉, “倒也说得过去。” 君兮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端起放在一旁已冷了的羹碗,“那你告诉我,在军费紧张的情况下,作为一个为了例银来到军中出身西北农家的你,是从哪搞来的火灵芝和上等人参熬的这一碗羹汁?” 君兮手执汤匙舀起一勺羹汤,目光落在黄脸少年的脸上。 “将军,这些东西是小人带来的。小的听说莲心配以火灵芝和人参有补气血养精神的功效,所以特地下河采了莲心,人参是小的自己种的,至于火灵芝,这个是小的祖传的。” 君兮闻言轻笑一声,慢悠悠开了口,“首先,你方才言说祖籍兖州,十五才随父到洛阳来。据我所知,西北少水,而采莲唯一的要求就是熟识水性,采莲女都是在水边长大的,你一个西北汉子,怎么亲自采的莲心?” “其次,你虽是农人出身,但是洛阳城周多贫土,貌似长不出人参来,何况是这样的上等人参。”君兮慢慢搅着已凉的羹汁,说的不缓不急。 “再次,火灵芝喜湿嗜热,生于木上。而你祖籍兖州,兖州天干地平,气候温和偏冷,多田少林,你家祖上代代为农,这火灵芝又是从何而来?” 君兮片刻不停连发三问,紧扣初见面满口乱问的几个问题。 “将军……我……” “装~继续装~” 君兮嘴角微扬,几步走回靠座前,身子向后一倚,整个人懒洋洋坐到椅子上,微微扬头,面上啜笑看向黄脸少年。 “将军说的什么话,小的听不懂。”黄脸少年声音发颤,双手相搭扣在身前,不停搅着衣角,一脸的紧张模样。 君兮支着手臂抵着头,饶有意味的看着他,好半晌才又开了口, “有意思吗?沈拓。” 黄脸少年身子微微一僵,低垂对着地的脸神色不改,嘴角微微向上挑起,啜了一丝笑意。随即缓缓挺直腰身,抬起头来,蜡黄无奇的脸上一双眸子澄澈清明,哪还有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直起身来,抬腿缓步走到君兮对面座椅前微微屈膝,粗麻前襟潇洒一撩,大咧咧一坐,虽着粗麻破衫难掩不羁放荡,霸气十足。 听他含着笑意语调轻挑,“娘子果然了解为夫,乔装成这样都瞒不过娘子慧眼。” “你来这儿做什么?”君兮黛眉微蹙看着沈拓。 他还真是喜欢给她惊喜,处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说人话。”沈拓刚慢悠悠的开了口,君兮便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想你了。” 沈拓话被打断也不恼怒,三个字脱口而出,说的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说完一脸认真的看着君兮,又煞有其事的补了句, “真的。” “你很闲?”君兮见沈拓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她目光不善的看着他,心中又气恼又无奈。 “不闲,不然也不会任娘子在这儿受苦至今日才来。”沈拓答得却是认真。 “营中训练苛苦,你何必……” “几日不见,娘子竟瘦削至此,为夫着实心疼的紧,此羹乃以上等莲心细熬精浓而成,辅以三乌参,梓青花,火灵芝。暖胃调气,可还合口?” “你……” “夜深了,明日还要操练将士,你的身体会吃不消,早点歇着吧。” 君兮刚一开口,沈拓便快速岔开话头,堵的君兮一句完整话也没说出来,无奈,君兮怏怏坐在椅子上定定看着沈拓。 眼见君兮不再开口,沈拓也闭口不言,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大眼对小眼的面面相觑。 “主子……” 门外一声低唤,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鬼掀开帐门进了来,刚唤了句便看到君兮和一个黄脸少年正面面相觑,脚下脚步一顿。 “怎么了?”君兮闻声转头看向鬼。 沈拓也随之侧目看去。 “刚刚西南传来响动,属下闻声检视,声音来自皇陵,现场火光冲天,皇陵被炸了。”鬼指着西南方向回道,目光却落在君兮对面坐着的黄脸少年身上,“他……” “多谢将军关心,小的不过是摔打小伤,不碍事的。”黄脸少年嘿嘿一笑,腼腆道,说着拘谨的站起身来,“将军要是没其他什么事,小的这就下去了。”说完缩头缩脑的鞠了鞠身,退了出去。 “一个厨房伙计而已。”君兮淡淡一笑,简单的一语带过,“奔波半夜,天都快亮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鬼恭敬应了声,退出去的时候目光略有深思。 和一个厨房伙计分列而坐,还眉来眼去的,他该不该告诉主子呢?鬼心里犯了嘀咕。 第142章 一石好多鸟 “主子,大理寺少卿吕岩请见。” 刚刚布了早宴,侍卫便前来通禀。 “吕岩?他来做什么?”宫澧不明所以,刚刚端起的碗又放了下来。 “让他进来。” 宫澧淡淡道,说着轻轻扬了扬手,钟离会意,当即撤了冷茶,换了热茶。 老远的,便见吕岩跟着侍卫匆匆而来,脚步交替之快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出来。 “国公大人。” 吕岩着青襟官府,刚一站定便连忙一本正经的行了礼。 “吕大人好精神。”宫澧眺向远处刚刚泛红的天边,似夸似讽。 “下官清早过府实属无奈,还望国公大人莫要怪罪才是。”吕岩见宫澧身前桌上摆着的早宴还腾着热气,也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兹事体大他也顾不得这么些许多了。 “吕大人有事?”宫澧知他一大早忙匆匆的请见定有要事,也不卖关子直问道。 “回国公大人,昨日,有民众于都津西郊掘井时发现了无名白骨一具,看样子少说有十几个年头了,京兆府处理不来,昨日连夜报到了大理寺,如今使臣即将入都,朝中上下风声正紧。国公大人现在代任大理寺卿,津都莫名出现无名尸骨兹事体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冒昧清早过府。”吕岩挑着重点言简意赅道。 “尸骨现在何处?”宫澧闻言微微侧目发问。 “已经移送到了大理寺,现停放在偏堂里。”吕岩恭敬答道。 “去看看吧。”宫澧淡淡道。 钟离没想到他这就要走,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早宴有些为难,“主子……早宴还没……” “主子,宫里传了话来,陛下宣您即刻入宫。”钟离话没说完,守门侍卫前来通禀。 “早宴……晌午能吃上就算不错了。”宫澧微微仰首看向微微露出一角的太阳,“走吧,先进宫。” “什么叫没有可疑的人!”远远的还没进大殿便听到了李治震怒咆哮。 “哗啦~”是瓷盏坠地炸裂的清脆响声。 殿门前,魏公公满脸焦急往来徘徊于殿前,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哎呦,国公大人可是来了。”魏公公抬头见到宫澧如见救星,连忙紧上两步迎了过来,“陛下正等着您呢。” “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宫澧面露疑诧的看向殿内,偌大金殿乌压压已跪了一地的人。 “国公大人有所不知啊,昨夜有贼子炸了皇陵,陛下正在为此发怒。”魏公公忡忡忧心道。 “有这等事?”宫澧眉头一挑,面露惊讶。 “国公大人还是快着进去吧,陛下等着呢。”魏公公连忙偏身让了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钟离推着宫澧缓缓缓入了金殿,忽视了跪了一地的人。 “臣参见陛下。”宫澧乘着轮椅止于殿下,开口见礼。 “宫卿来了。”金座上,李治正用手肘支着头,闻声抬起头来。 “发生了何事,让陛下连林俊将军都迁怒了。”宫澧的目光瞥向跪在一旁盔甲加身的男子,说的不冷不热。 “昨夜城西巨响轰动都津,爱卿未有耳闻?”金座之上李治不答反问。 宫澧闻言嘴角微扬轻笑一声, “不瞒陛下,臣刚起了榻,早宴尚未来得及吃上一口便奉口谕入了宫来,倒是不曾听闻昨夜发生了何事。” “爱卿不知,昨夜有贼子夜袭皇陵,陵园被毁。”李治一字一顿说的缓慢而清晰。 “竟有这等事?”宫澧闻言面露惊讶之色,低声喃语,“贼子今是愈发猖狂了。” “朕急召你来,就是想听听你对于此事有何看法?”李治看着宫澧,声音低弥沧桑,似无奈似疲惫。 宫澧闻言轻笑一声,“臣一介残人,栖居国公府内,忙于大理寺一应事务,历年疑案悬案繁杂,臣已是焦头烂额。对皇陵事宜着实没什么看法。倒是林俊将军,多年领兵守陵,昨夜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吗?” 宫澧悠悠开口,目光则转向跪在一旁的林俊。 “一切如常,不曾有异。”林俊闻言沉声应道。 “那就奇怪了,既一切如常怎会突然出了事端。”宫澧喃喃低语,略做沉思。 片刻又言,“好端端的,突然有人选在这时节炸了皇陵,断不会是临时起意。所谓事出必有因,自有其目的。” 宫澧的声音如静水无波,说的轻缓。 “怎么说?”李治听他的意思知他还有后话,连忙追问。 “臣听说当初战事紧张,戎夷侵我国土,祸我民众,一时间惹得怨声载道,愤怨难平。对于番邦联名请和一事,百姓心中早有积怨,眼下使臣入都在即,却出了这样的事,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联系。” “依爱卿之意,此事是有人不满使臣进都故意为之?”李治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或者,是怕使臣来都开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朝廷都会答应,提前示警吧。毕竟,当初战事吃紧,十万将士埋骨边塞。戎夷联名求和之时,朝廷却不曾为他们讨个公道,只收了一纸求和文书便停了战,已经寒了百姓心。” “岂有此理!简直反了!”李治闻言冷然暴喝,“竟有如此刁民,来人,即刻排查今昨两日往出城众,一律逮捕处以极刑。” “陛下息怒。”李治怒喝声止,宫澧轻声接道。 “方才林将军已道不曾发现异常,林将军领兵守陵已有七年之久,从未出过纰漏,此番出了这样的事,想来行事之人也不是普通贼子。自古才杰出民间,布衣百姓中亦是藏龙卧虎,若是不分善恶一律处刑怕是会激起民愤。”宫澧端坐轮椅之上面色和润。 “你什么意思?”李治看着宫澧,侧目而问。 “此事即是因百姓不满所起,安抚民心当为最重。切不可步步紧逼,惹了民怨。如今使臣入都在即,若是逼得紧了,届时闹出更大的乱子,不仅有损国威,更会让番邦各国反心再起,得不偿失。眼下安抚民心,顺从民意方是上策。” “安抚民心?拿什么安抚?皇陵被炸,我皇家脸面何在?”李治不可思议的看着宫澧,怒不可遏,骤然暴喝一声,“简直荒唐!” 李治一掌怒拍在手木上,啪的一声清响。 “陛下,皇陵一事事关重大,影响恶劣,当然要彻查到底。不过更应彻查的是皇陵周遭蛛丝马迹以擒得真正的贼人,不可祸及无辜才是。” “那依你之见,此事交由谁调查合适些?”半晌,李治平复了情绪,冷声问道。 “如今朝中为迎使臣入都已忙的不可开交,又逢刚失了中书省两位要员,朝中人手已是不足。而皇陵被炸一事,事及皇家脸面,因此承手之人不仅要有足够的经验还要有一定的地位才行,非一品大员不能承。” 宫澧坐在银椅之上,答话声音温和轻缓,突然话锋一转。 “可如今沈相正着手准备迎接使臣诸多事宜,苏相奉皇命代天巡授各州不在朝中,中书令一职暂时留缺,夏侯爷领了护卫使臣在都期间安危防护之事。臣又身兼大理寺职务,实在分身乏术。此事交由谁来做貌似都不太合适,臣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来。”宫澧眉头轻皱,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李治高坐金椅,听宫澧一字一句说的平缓,紧皱眉头也缓平了下来。 “一品朝臣,倒是有一人可用。”李治看着宫澧朗声道,“爱卿可是提醒了朕。” “一品朝臣臣已悉数列举,还有遗漏不成?”宫澧诧异的看向李治。 “爱卿不上早朝自是不知,夏卿昨日早朝刚递了折子,行宫守卫布防他已安排妥当,正得空闲,此事交由夏侯再合适不过。”李治说到这,脸上微微露出释然之色,似乎皇陵被炸一事已了结了般。 “来人,即刻宣夏远觐见。”李治高喝一声。 却没见殿下银椅之上,低首垂睫的宫澧嘴角轻轻勾起。 第143章 无名白骨 “国公大人您可是来了。”宫澧的车驾刚驶到大理寺,吕岩便迎了上来。 “去看看尸骨吧。”宫澧下了马车,避过吕岩伸过来的手淡淡道了句。 “尸骨停在偏堂,这边儿来。”吕岩闻言连忙伸臂引着宫澧入了大理寺。 “国公大人,报官的民众做了笔录下官便让他们先行回去了。下官也嘱咐了他们莫要声张,知道此事的人不足十人。根据腿骨和头颅拼接的情况来看,身高约在五尸左右,应是个女子。今日上午下官去了户部查阅了近二十年人口报失情况,但是身高尺寸都不太相符,所以尸骨身份尚未确定。” “方才下官传了义庄老仵作来勘验过了,但是由于尸骨被土掩埋时间过长,岁月侵蚀,尸骨之上已经不带一点皮肉了,就是一副枯骨,仵作看了一上午也没看出什么结果来。” 去偏堂的路上吕岩对宫澧絮絮叨叨道,把他这一上午的行程汇报个清楚。 吕岩说着低声嘟囔了句,“要是君姑娘在就好了,以她的本事,就是一堆白骨也肯定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吕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飘进了宫澧的耳中,宫澧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到了。”宫澧抬手指了指偏堂大门冷声道。 偏堂里置有一案,案上一颗骷髅头置于最上,四根臂骨拼接摆在一旁,最下边是四根腿骨相接,大致摆了个人的样子,在案台中央处还有不少碎骨片,混着泥土堆在一起。 “骨片太零碎了,实在难以拼接完好。”吕岩看着中央那堆碎骨片讪笑道,“不过仵作说这尸骨被土掩埋的时间虽然有十几年了,但是尸身外没有棺椁,是直接埋在土壤里的,周遭密不透气,应是不易腐败的。按理说这尸身应该还有腐肉附连着,不应该被侵腐的这么干净才对。” “还有这些泥土好像因为与尸骨接触时间过长渗进了骨中,根本分离不开,因为怕损了骨头,也没敢用水清洗,骨骼表面也被侵蚀的有些凹凸不平了。”吕岩看着案上白骨,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给宫澧听。 “尸骨是在何处发现的?”宫澧听吕岩滔滔不绝的说着,直到他住了口才淡淡开口问道。 “尸骨是在都津西郊旧山神庙旁的荒地里埋着的,深足三尺有余,要不是有民众在那里掘井,这尸骨说不上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吕岩看着还带着泥土的白骨答道。 “旧山神庙?就是静隐寺旁的那个破落庙?” “对对对,就是那个。”吕岩闻言连连点头。 “那里地处偏僻,又掘了那么深的坑埋了尸首,尸骨掩埋已有十数年,如今人口迁移,都城变迁,户部又没有疑似人口的失踪记录,这……这……这就是个无头悬案啊。”吕岩看着案上摆着的几根白骨皱着眉道。 “要不,下官起草份悬案就封了卷吧,反正历年悬案疑案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桩,更何况此案无法分辨尸骨身份,也没人追着,以悬案封了卷也不会有人反对。”吕岩转头看向宫澧,知他行事素来自成章法,小心翼翼道。 “本公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宫澧转头注视着案上白骨,面无表情道。 “啊……我……” 吕岩张着的嘴一时僵住,转头怔怔看向宫澧,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先出去吧,有事本公会叫你。”宫澧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冽若寒冰乍裂。 “是。”吕岩见宫澧肃然神色连忙应了声,恭敬退了出去。 吕岩退了出去,掩了门。宫澧静坐案边,缓缓抬手触上案上白骨,骨棒不过拳头粗细,骨上沾着的泥土遍布于沟壑各处,看上去像是岁月侵腐痕迹,指尖细触却感觉得到平滑骨面上细密轻浅的凹痕,像梳齿般整齐。 铁梳插进皮肉,混着殷红的血,拿着铁梳的手用力推划,铁梳受力直直滑动,肉便整条被刮了下来,一道道血痕规矩齐整,铁梳一遍遍梳着,肉条一条条被刮下,转眼间便可洗出一副白骨来,何须十年? “西郊,寺庙,梳洗之刑。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宫澧的指尖抵在白骨之上,眉头轻蹙,神色黯然伤悲。 第144章 密林突击 “连日来的考核训练,你们是在各项比拼中脱颖而出的精英。今日是最后一次选拔,我在营西密林中放了十块令牌,你们需要在天黑之前将令牌找齐并回到校场。无人领兵,自行组队,现在出发。” 太阳刚洒了金乌,君兮大手一挥,三千兵士呼啦啦就被发配到了营西密林去。 将士们成排列队,背着君兮分发给他们的装备直奔密林,却在密林口处都驻了足,徘徊不前。 这片密林占地极广,历经多朝,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因地处偏郊鲜有人迹,林中从木繁密树高参天,繁枝茂密掩日。 多年落叶层层堆积腐烂化土,空气常年阴冷潮湿,林中地形复杂,广袤丰舆,稍不留神便会迷失于广林中失了方向。 “这林子这么大,又没人领队,令牌那么小的玩意儿怎么找的着啊。” “就是就是,令牌不过巴掌大,放在眼前都不一定看的着,这林子里阴森森的,哪儿去找?” “将军就喜欢让咱们领这种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众人徘徊在林口,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却没一个人敢打头阵进林子中去。 “我觉得这样吧,既然将军在林子里藏了十块令牌,那咱们就三十个人一组,十组一队,分头行动,这样效率速度都能高一些。”唉声叹气中,有一人提议道。 众人闻言纷纷向声源处看去,说话之人正是络腮胡子张林。 “嗯~这个主意不错。”众人纷纷应和。 “来来来,兄弟们围过来围过来。”得到肯定,张林站起身来拍拍手,招呼散在四外的将士们围过来。 “将军藏了十块令牌在林子里,咱们有三千人,而且是从各兵种中选拔出来的精英,不如咱们就以兵种为别,十人成一组,十组成一队,尽量保证每队都有各兵种的人,各组各队由指挥手指挥,咱们分头寻找,日落之前不论找没找到都务必赶到林口来集合,好不好?”张林看着众将士征求道。 “好主意。”众人正对无人领队犯愁,一听有人想出了办法,纷纷应和。 “咱哥几个又聚到一起了。”精瘦汉子看着身边的人嘿嘿笑着往林子里走。 “成毅,你在侦察营咋样啊。”大胡子笑嘻嘻的问。 “这几天差点被折腾死,好在我命大,挺了下来。”精瘦汉子回道。 “消停点儿,都注意着点脚底下,我总觉着以将军的性格,绝不会单纯让咱们来找什么令牌,这林子里八成有陷阱等着咱们呢。”一旁的张林开口道,一脸的小心谨慎。 “去指挥营待了几天,丫的你咋像个娘们似的了。”大胡子鄙夷的瞥了一眼张林,不同他的小心翼翼,阔步向前走去。 “王明,你等等……”张林见他不顾左右大步流星,转眼已走在了前面,连忙唤道。 “密林广阔,擅自离队会有危险,王明!” 王明却置若罔闻。 “注意四周,小心行事。”王林回头对小组其余成员嘱咐道,担忧的看了一眼王明扬长而去的背影。 林子里树生的密,长得也高,靠近下面的树叶久不见阳光绿的发黑。枝繁叶茂,比着劲的高,太阳金辉根本洒不下来,地上偶尔有跳动着细小光斑。 王明折了根树枝握在手中,阔步当先,边走边一下下抽打着脚下厚厚的尘积落叶。他是步兵营的,脚力体力都比其他人要好,转眼便把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踩着厚积落叶,王明四外看着,树枝上树叶轻晃没有异常,树洞里黑漆漆一片,伸手进去摸了摸,也没摸到什么。 突然,王明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得来全不费工夫。”王明嘿嘿一笑,蹲了下来,扒开脚下厚厚的落叶,一块令牌静静躺在那里。 王明笑呵呵的拿起令牌,就在令牌离地瞬间,一张大网呼啸带风当头兜下,大网足有十几丈宽,浸了红漆,铺天盖地的罩下来。几乎瞬间,王明手中抓着令牌,身子伏地一个滚身便欲离开大网罩下范围。 然而他身子刚一触地,只听一声细微咔嚓声,像是树枝断裂之声。 他眼睛陡然一瞪,就要起身,可惜已经晚了。身下地上一张大网霍然兜起,正与头上罩下大网相合,两张大网扣在一起倏的收紧,像一个布袋稳稳把他网了进去。 两张大网同时收紧霎时间收成布袋大,兜着王明,悬在半空树梢头。 王明蜷在网兜里,一番挣扎,脸上身上都染了红漆,鲜红印迹横竖交叉,像被鞭打的似的。 将军的东西,果然都不是白拿的。王明看着手里抓着的令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第145章 血地 “等等……”正走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黄脸少年突然出声叫住了众人。 “刘沫延?”络腮胡子回头见出声的是黄脸少年微微怔了一怔。 这小子话少的很,除了吃饭几乎没见他张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哑巴,他们私下里都叫他哑巴刘。而且平素里他也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记忆中除了将军袭营那晚被逼问为何来从军说过一次废话,只听他说过三次话。 第一次是全军整修的第三日那晚。刚入了夜,他就说,今晚会不太平,让大家警醒着点。当然,没人听他的,睡得一个比一个死。 结果当晚三通鼓后,这小子衣冠齐整老早就到了,站在自己的队列里冷眼看着他们衣衫不整的匆匆跑到校场集合。 第二次是集训的时候,他们被拉去拉练,绕着营区一周。所有人都拼了命的跑在前头,他站在一边看了看,慢悠悠的跟在最后。 张林看不过去便问他为什么不跑快些。他说为了得第一。张林看了看前头密密麻麻的人头,觉得他的脑子坏掉了,转头加入了快跑大军。 然后就见跑在前头的人不是被大网网走了就是掉进了泥潭里,一个个狼狈不堪。他跑在最后,眼见前面的人都折在了各种陷阱里,拂拂衣袖大摇大摆的绕过陷阱,拔了旗子回了校场复命。 第三次就是眼前这次。 前两次的经验告诉他,这小子心细眼尖脑瓜儿好使,他一开口必有蹊跷,不能不听。 “怎么了?”张林来到刘沫延身边出声问道。 “这里的积叶稀疏繁乱不同别处,不久前,被翻动过。”刘沫延半蹲着,目光注视着脚下踩着的积叶冷声道。 “这林子这么偏,鸟都不乐意来拉个屎,谁没事儿大老远儿跑这儿来翻动这些个枯巴叶子干啥?”大胡子闻声也凑到刘沫延身边俯身瞧了瞧,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大咧咧道。 “这里曾经设有陷阱,被人触动了。”刘沫延俯身拾起一片枯叶举到眼前,枯叶已彻底萎枯至蜡黄,粗黄叶片上的一抹残留红漆显得尤为乍眼。 “王明,肯定是王明。”王明点点头肯定道,“那小子性子直,脾气倔,走在最前边,这陷阱肯定是他遭着了。” “将军说是让咱们来找令牌,他也不想一想,将军藏的令牌哪是那么容易拿的,吃了那么多苦头也不长记性。准是他走在前头搜寻令牌的时候触动了机关,这下栽了跟头看他还拽。” 大胡子笑嘻嘻的跺了跺脚,幸灾乐祸道。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这陷阱既然都被触动了,你叫啥子停。” 大胡子说着大步一迈,然而抬起的脚却没有落下去。 一只干瘦蜡黄的手死死钳住了他的脚。 大胡子的脚使劲往下蹬了蹬,然而这刘沫延虽然看上去干瘦的不行,手劲儿却是不小。眼见无论自己怎么用力,这脚就是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大胡子的脸挂不住了, “你干啥?” “王城。”刘沫延没有出声,张林连忙急唤一声一把拉住了王城。 只见刘沫延一手牢牢抓着王城的脚,一手避过他的脚伸到他脚下的积叶中,拾起一片枯叶。 枯叶缺了一半叶片,只半片枯叶留在梗上,残叶上点点殷红新鲜刺眼。 王城被张林拉那一下心提了老高,以为脚下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见刘沫延捡了片残叶起来,嘴角一撇。 “我当是什么事儿,不就是块红漆,这些日子训练下来,这红漆咱们见得还少了?”王城挣脱刘沫延的手,落下脚,斜眼看着刘沫延,脸上带着一抹不屑。 “这是血。” 刘沫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把王城惊得一个踉跄, “啥?” 王城也不顾刚刚对刘沫延的偏见,连忙凑了过来,只见刘沫延手里拿着的枯叶之上殷红点点,红的鲜艳却不似红漆色深,没有漆味儿,反倒泛着浅腥,可不正是血。 “这……这咋能有血呢?将军虽然经常使坏,可也从来没见过血啊。”王城皱着眉头盯着刘沫延手中的那片残叶,挠了挠脑袋。 “不过就这么点儿血,应该没啥事儿吧,那王明是个犟的,没准是他遇了陷阱心里不服,挣扎的时候儿不小心刮的……” “王明出事了。”刘沫延冷着脸又道了句。 “一,二,三,四……” 一旁的张林掰着指头,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的直觉隐隐告诉他,他们摊上大事儿了,因为他从没见刘沫延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刘沫延不曾抬头,抬手轻拂地上积叶,王城见状连忙后退让路。 “哗啦~” 刘沫延抬手猛的扬起厚厚的积叶,积叶扬向空中飘飘洒洒,枯黄的叶子染着红漆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下了一场盛夏秋枫雨。 积叶扬起,积叶之下的地上,浓腥扑鼻,殷红的血粘稠泛腥,混着枯叶黑土黏在一起,地下还在不断地向外汩汩冒着血。 第146章 长脖尸 “这……这……” 王城瞪大了眼睛,双腿发颤,向后连连踉跄了两步直到撞到了张林方止住了身形。 “什么情况?” 张林扶住王城也凑了上来,同行的将士们见状也都围了上来。 此时被刘沫延掀起的积叶已经落了下来,层层积叶片片相接,再次盖住了下面那可怕的场景。 众人二话不说,抽出随身佩刀三下五除二便拨开了地上铺着的厚厚的积叶。 泥土已经浸饱了血,不断冒出的血向四外蔓延开去,像是蠕动的蚯蚓曲折蜿蜒。 众人围在四周,心中骇然,地下反血,这林子里到底有什么?浓郁的血腥气萦绕不绝,红黑的颜色刺的眼睛生疼。瞪着那血土混杂的地,众人提着刀的手齐齐僵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拨开了地面上盖着的积叶,不同众人发愣,刘沫延从地上默默拾起了一根指头粗的断树枝。 “喀嚓”一声,他把树枝在一头折断,受力不均,断口处参差不齐露出半截不规则的劈叉,像一把小刀似的。 刘沫延拿着那半截断枝对着冒血的地方,埋头开始刨地。 渐渐的,他脚下堆起了小土堆,慢慢的,混着血的土被刨了开来,形成一个约有一掌深的浅坑。突然,刘沫延的脸色微微一变,刨地的手也顿了一顿。 他手中划地的断枝遇到了阻碍,底下凹凸不平埋了东西,断枝划在土里像是划在了粗糙的石面一样,已划不出笔直的线,断枝划过,沿着凹槽划成了弯曲回环的道道。 埋了东西的区域约有碗口大,血正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刘沫延丢了手中树枝,站起身来看向围在四周的将士们。 “挖出来。”他指着他刨出来的浅坑面无表情道。 众人正不知所措,闻言像得了指令的机器人,刀枪齐上。 林子里多古树,地下盘根错节,生着大坨的树根,挖起来费劲儿的很,好在树根也起到了疏松土壤的作用,尽管百年沉积,土也不是很硬。 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才将埋在地下的东西挖了出来。 是一具尸体。 露着长长的脖子,很少见有人有那么长的脖子,足有两掌长,血糊糊的脖子上光秃秃的,头已不知到了哪里去。 尸体的整个身子被竖直埋进了土里,断了的脖颈朝上,像是一个被栽进了土里的树苗。因为被埋得实,四外土壤巨大的压迫力才使得有血不断地从被斩断的脖颈冒出来。 尸身的衣服已经没了,赤裸着,又没了头颅,一时难辨身份。 众人听刘沫延的挖了半天却挖了具尸首出来,一个个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是被拉来集训的,这是碰到命案了? 密林深处人迹罕至,将军又不在,这可咋办?眼见日头都快升到头顶上了,他们也才找到一块令牌,又碰到了这档子事儿。按大唐律法,路遇尸身,当立即报官,这一来一往八成天都要黑了。若是就这么弃之不顾吧又觉不太地道,毕竟他们已经把尸首刨了出来。 眼见进退两难,今日是完不成任务了,回去恐怕又要挨罚了。 “他是王明。”刘沫延蹲在一旁看了看,嘴里蹦出四个字。 “什么?”同行将士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又多看了两眼放在地上的尸身,可是尸身就只有俩胳膊俩腿儿,虽然长得也算粗实,但是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就是王明啊。 “你怎么知道的?”张林诧异的看着他,追问道。 刘沫延未作声,抬手一根根掰开了尸体紧攥着的手指,手心里,一块令牌掉了出来。 令牌镶祥云边,金篆刻字,与他们找到的那块别无二致。 “这……这不太可能吧……”王城看着掉到地上的令牌结结巴巴道。 “虽然……虽然他手里攥着令牌,很有可能是王明。但那王明脚力是好一点儿,可咱们也不差啊,与他总不会差的太远了。先……先不说他……他这个样子我们过来的时候压根儿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王城看着地上的尸首,脸上仅有的一点肉都皱到了一起,“单是把他埋到这地下又得需要多长时间,咱们离他到这儿的时间多说也就一刻钟左右,哪里来得及杀人埋尸。依我看,这人未必就是王明。” 王城的话响在耳边,将士们闻言也都默默点了头应承。毕竟王明是走在他们前头的,他们一路过来小心谨慎,不至于王明遇害了他们都没听到一丝响动。 刘沫延没有说话,反倒抬手把尸体的手翻了过来,使其手背朝上,尸体的手背上虽然有着些许剐蹭破了皮肉却仍能看到深色红漆的痕迹。 王城一下子闭上了嘴。 这红漆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小半个月的训练下来,将军没少折腾他们,这红漆在将军眼里就是血的代名词。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被这红漆留下过印迹。 所以,王明走在当前,在取令牌的时候确实触动了将军挖的陷阱,被漆了红的大网网了住,在那之后,没人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他却确确实实遭了不测。 有敌人!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如今的境地。 “这里本来没有挖掘的痕迹,他是被内力生生砸进地底的。”刘沫延站起身来开了口,似乎在对王城刚刚提出的质疑进行解释。 “砸……”王城眼睛瞪得牛眼大,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太舒服了。 “他的头,被内力轰碎了。” 第147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变换侦查队形,注意警戒。”几乎立刻,张林便发布了号令。 将士们也知道事情严重,当即变换了队形,警惕的注意着四外的动静。 一个小组只有十个人,死了一个,他们只有九个人,勉强凑齐了侦查位。 “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将士小心的观察着四周出声问道,声音已微微发抖。 “我们必须尽快与其他人取得联系。”张林沉声道,“如今敌人情况不明,我们这么分散开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们……我们要去找其他人吗?”问话的将士闻言明显一怔,望着身前幽深密林微微发颤。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张林冷着脸,面露沉重,“咱们就只有九个人,人手不够,布防布阵都布不了,营里又没有几个功夫出众的,若是现在正面遇到了敌人就糟了。” “那个……将军不是发了信号弹给咱们,要不咱们放信号弹吧。”说话间,有个将士提议道。 “将军说了,放了信号弹就不能参与选拔了,咱们都坚持到这儿了,现在放弃也太……” “命都他娘的要没了,你还寻思封官加爵呢?” “放红的,将军曾说过,如果训练的时候出了意外就放红的信号弹,放了红的信号弹将军就会派人来救我们了。” “这个可以有。”大家闻言纷纷点了头。 得到了肯定,当先提议的将士一把抽出了身后背着的信号弹,刚要拉开引绳,然而手却被一只干瘦的手死死按了住。 “不能放。” 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刘沫延冷冷开了口。 “哪他妈有你小子说话的份……” “你觉得敌人和援兵哪个会先来?” 刘沫延平淡无奇的脸上一抹嘲讽一闪而过,声音干脆利落,说完转身走到了一旁去。 “这……” 刚要拉引绳的将士拉着绳头的手一顿,连忙松了开来,不过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的头上却已冒了一层密汗出来。 幸亏哑巴刘及时拉住了自己,眼下敌人就在这林子里,当然比援兵来的快的多,刚才若自己放了信号弹出去,这时候敌人估计都已经杀到了,想想都后怕。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庆幸有黄脸少年在,然刚松了口气,突然,走到一旁的刘沫延把头猛的一偏,一双眸子鹰似的瞥向那里。 “窸窸窣窣……”林中有细微响动从他看向的方向传来,像人的脚步声又似野兽出没,众人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蹭的绷的更紧了。 张林也注意到了林中动静,忙打了几个手势,众人会意,伏匿了起来。 林子里刚探出了人影儿来,“嚯嚯嚯~”破空之声惊了风林,十数个火把从天而降,正落在人堆里。 来人似没想到会天降火把,毫无防备,登时被烧着了衣摆,火光乍烧,顿时乱成一团。 惊变突起,一个少年像只豹子弹射而出,一把钳住了走在最前的人的咽喉。 一旁树后跳出八个人紧随其后,拎着白惨惨大钢刀照着地上翻滚的人抡刀就砍。 黄脸少年扼着为首之人的咽喉,绷紧的手刚要用力,突然眉头一皱。 “自己人?”刘沫延看清了身前人的一身戎装连忙松了手。 张林等人闻言一怔,落下的刀生生顿在半空,却见地上翻滚的人着对襟软铠,胸戴配徽,可不正是西北营的兄弟。 张林等人连忙丢了刀,帮着拍打灭火,刘沫延见状默默走到了一边,那里积叶之上,五根透明细线绷的老直,线的一头悬着五柄短刀。趁大家忙着灭火,刘沫延沉着一张脸,默默收了刀。 好一阵子才彻底扑灭了火,他们一个个也都被烧的够呛,蹭了个灰头土脸。 “你们……你们疯了……咳咳……”一个将士衣服被烧没了半襟,头顶冒烟儿,断断续续道。 “兄弟啊。”张林看着眼前被烧秃毛了的一组将士,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被烧的乌烟瘴气的一组人嫌弃的看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张林等人,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衣冠整洁的刘沫延,“什么情况?” 刘沫延漠然抬手指了指一旁王明的尸体。 王城见状也凑了过来,绘声绘色的讲解,十个人听了,坐下来全都陷入了沉思。 “你们没碰到什么古怪的事吧。”张林出声问道。 “没有。”众人摇了摇头。 “我们迷路了,这才误打误撞到了这边儿来。”这组的指挥手出声道。 “这里不能待了。”他们正说着,坐在一旁的刘沫延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第148章 等死 “这里不能待了。”他们正说着,坐在一旁的刘沫延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怎么了?”众人惊问。 “凶手要回来了,马上离开这里。”刘沫延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张林却在他平淡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紧张。 “回……回来了?”张林低喃,脸瞬间转为惨白。 细想刚刚发现王明尸首时的场景,虽然他是被大力直接轰进了地底,可那上面的积叶明显是人为铺上去的。 凶手如此做的目的显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王明的死。再看王明的死状,无论是尸体被埋在地底的样子还是那不断往外冒血的脖子,处处都透着诡异。 既已杀了人,又何故大费周章的做这些许多?具体原因暂不得而知,但那个杀人凶手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那么他不希望被人发现王明的尸体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很可能会再回来! 想到这儿,张林连忙招呼另外两个指挥手过来,包括刘沫延在内,四个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了片刻,起身叫过众人。 “立刻变换侦查战斗队形,赶快离开这儿。”张林沉着脸急声道。 十几个人按侦查队形,侦查兵在前,步兵在后,指挥手则占据中央位置,前三后六,呈锥形向前推进。大家背对着背,警惕的注视着前方未知密林。正中间,两个人用树枝做了简易支架抬着王明的尸身走在中间,一行人缓缓没入了身前密林。 突然,走在最前的侦查兵霍然止步做了个停的手势,众人一凛,连忙止步,手掌倏忽已扣上腰间佩刀。 几乎瞬间,张林一连串的手势已打了下来,众人领意,队形悄然分散开来,分左右向前走去。 避枯叶,轻放步,众人分散开来悄悄围上前去,直到各自都来到了指令地点,张林抬手做了个竖掌下劈的手势。 众人得令,登时蹿将出去,白森森大刀同时抡起,空中嚯嚯声起,“铿铿”声响是刀锋相撞的声音。 人人奋力拼杀,场面霎时乱成了一团。 “自己人。”张林手臂肌肉紧绷架着刀,待到看清身前人,忙高唤了一声。 “靠!”一声大骂。 “你们搞什么?” 和张林僵持的壮汉撤了刀,揉了揉被布条裹着的手臂,大声咒骂道。 “我们以为你们是……” “你们交过手了?” 那边张林和壮汉正解释着,刘沫延漠然走到众人身后,看着躺在地上的将士,居高临下道。 “你们也知道那东西?”壮汉闻言剑眉一立,连忙跟了过来。 “什么样子?什么招式?多少人?可看清了?”刘沫延冷着脸,一双眸子深沉的吓人,不答反问。 “多少人?一个就够受了。”壮汉眼睛一瞪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娘的,那玩意儿速度快的很,在眼前晃过就勉强能看着个影儿。样子看上去跟人差不多大,但力量可是不小,之前被它偷袭打中了全子,只一下子,全子半个身子就废了,强吊着口气。”壮汉说着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士兵。 “但是那鬼东西身子软的又像条泥鳅,娘的,完全没人样。依我看,那玩意儿压根儿不像是人。这林子这么大,年头又久,说不准是个啥怪物。”壮汉摇头晃脑骂骂咧咧道。 “是人。”刘沫延听了壮汉的话却肯定道。 “那可说不准。”壮汉摇了摇头,不同意道。 刘沫延闻言抬头对着后方丛林指了一指,同行将士会意,当即抬出了从里王明的尸体。 刘沫延却转身去了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张林见状,知道刘沫延自己不愿解释,便代口将他们发现王明时的场景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那么深厚的内力,只能是人。”张林肯定道。 “这么说的话,那也太吓人了点儿。”壮汉听完眼睛瞪得有牛大,一下子垮了脸。 本以为他们遇到的不过是个什么罕见的畜牲,没想到竟然是人。 畜牲智慧有限,即便攻击力大些对付起来也相对较容易。可若是人就大大不妙了,人与人之间的智慧相当,对方又有那么高深的内力,如若遇上…… 此时再回想之前遇袭的场景,命大躲过一劫简直万幸,原本守在这里的人齐齐打了个激灵,心里不禁后怕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众人顿时焦虑了起来。 “咱们先在这里修整一下吧。”张林见状出声征询道,众人纷纷应和,相比较游走在前路未卜的林子里,不知道前面的路上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倒不如选则守在这里,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当面对未知的危险时,人内心的恐惧驱使,宁可死守着眼前看似的安宁,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这里是安全的,也不会选择走出去与恐惧正面相迎,将自己置身危险,这就是人面对未知危险的本能。 张林转头看向刘沫延,见他坐在一边没有反对的意思,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一点。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留了记号,兄弟们看到便能循过来,大家先原地休整,等我们集合的人再多一点事情就会好办些了。”张林看着众人和声道。 “可是……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办法啊,万一那怪物……那人又回来了岂不是……”有人担忧道。 “那咋办?”此言一出,众人又陷入了焦灼当中。 “兄弟,咱们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如今敌暗我明生死攸关,你有啥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呗。”张林见刘沫延悄无声息的坐在一边儿,凑过来坐到他身边道。 “等。”刘沫延冷冷开口吐出一个字。 第149章 白骨化石 “等?等啥?”张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说着抬头看了看已略偏斜的太阳,“不是,兄弟,现在好歹还是白天,要是等到太阳落了山,入了夜岂不是更危险。咱们怎么能就这么守在这儿等死呢。” “将军让咱们天黑之前回校场复命,天黑人不到,营里必会遣人来寻,若能活着等到他们来,命也就算是保住了。”刘沫延微微仰首瞥了一眼渐斜金阳,面无表情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张林惊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咱们现在应该干点什么呢?总不能就在这儿死等啊?”张林小心翼翼的问,默默把等死二字换了顺序。 “就地建防。”刘沫延转头瞥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张林,这一眼如看智障。 “建防?对对对,建防!”张林猛的一拍脑袋,嘿嘿一笑。一时乱了阵脚,竟然把这茬儿忘了,说着连忙起身招呼大伙儿忙活了起来。 挖沟壕,埋倒刺,布陷阱,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刘沫延也没闲着,拾了些地上散落树枝,用匕首削尖一头,做成箭状,却削成了不过拇指长的箭头,刘沫延瘦干的手扣着刀,削的利落,身前须臾已积了小堆。 刘沫延把削好的树枝的一头用浮土压住,另一头用石块担着。又从腕间取下一根透明的细白丝线,一头缠在削好的树枝上,另一头在身后树枝上绕了两圈。一根丝线缠在指尖,随他手指上穿下挑,宛若细蛇游龙。转眼竟打了一连串的结出来,细线也露了头。 刘沫延缠着丝线的手指轻轻一拉,压在树枝一头的浮土滑落,细线登时绷直,二十几根削好的树枝蹭的弹起,像在弦之箭悬在半空。 他将手中拉着的细线细细埋到了地上一寸的位置,将线头系到了一侧树杈上,透明白线轻晃在树影之下,几乎难见。 “啊!”一声惊呼乍起。 刘沫延霍然抬头。 “快来看!快来看!”一个正在外围挖陷阱的士兵盯着身前的坑,突然大声招呼道。 “嚷嚷什么,吓死人。”有人大声喝斥。 “骨……骨头……” “什么骨头?” “人骨头。” “什么?” 众人闻言一惊,连忙凑了上去,却见半人深的坑里,半个骷髅头露在外面,已不带一丝血肉,虽埋在土里却也不曾沾了半点泥土,光滑洁净似水玉开凿的摆件儿。 头顶有一个拳头大的凹痕口,像是剐蹭撞击痕迹,头骨却没有碎裂。这个创口应该是挖坑的人不注意砸到的。在头骨一旁还有半根白骨也露在了外面,还有半截埋在土里。 然那骨头却不同寻常惨白青灰之色,看上去莹白似玉,内里却还带着一抹黑,像是无暇美碧中掺了一丝杂质,然这瑕疵却更显骨头的润白不同凡响。 “此骨年旧,时日颇久。”一瘦削汉子皱着眉头盯着那头骨看了看,摇头晃脑道。 “死秀才,说人话!”一旁壮汉大喝一声。 “这尸骨质硬触凉,已然石化。”瘦削汉子摸了摸头骨上的凹痕口,“尸骨埋进土里按常理来讲会逐渐被侵蚀化土。先贤曾言,一抔黄土半世尘,正是这个道理。人终究是要化为尘埃融于这皇天厚土之中的,可这骨头触感跟石头差不多,被刀斧劈砍也没碎裂,明显变得更加坚硬了,真是奇哉怪也。”瘦削汉子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解。 “哎呀,先别管那么多了,既然是人骨,咱们有缘把这副尸骨挖了出来,就把它挖出来带出去寻块好地儿埋了吧。”壮汉听不懂秀才酸不拉几的咬文嚼字,提议道。 毕竟路遇白骨而不问是大忌,众人听了壮汉的提议都觉得合理,随即从坑里把白骨一块块捡了出来,壮汉脱了外袍把白骨包了起来。 “快快快,继续干活儿。”壮汉收了白骨招呼道。 眼见残阳已斜,夕阳渐下。 四周已全都布了防,只一边儿堆着大堆削尖了的短树枝,不过指长。众人蹲在地上在一旁的树下草下小心的埋着,尖头朝上,又在上面洒了枯叶,埋了足足有几百枝。 全子的半个身子已被大力贯穿,整个成了血糊糊,虽然已做了包扎,但是不断喷出的血根本止不住。在张林等人到了不久便咽了气,死时眼睛瞪得老大。好不容易闭了他的眼,大伙儿把他和王明并排放到了一起。 万幸的是在布防的时候,又有十三个小组循着张林等人做的记号寻了过来。聚集的人多了,恐惧便相对少了些。 树上,地上都有人守着,百十来号人轮班值守,歇值的人分列坐在中央空地上,偶尔打个盹儿。或解下背上布袋取些干粮草草填腹。 然而无论是值守的还是歇值的人,脑子里那根弦都已绷到了最紧,警惕着四周。 “咻~啪!” 突然,西南方向,一朵火红信号弹砰然升空,在半空中炸开了花,为蔚蓝的天添了一抹红霞,红烟凝在半空盈盈而扩,久久不散。 所有人都抬头向炸响信号弹的方向看去。 面对未知的恐惧,终究有人耐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拉响了手中看似能救命的催命弹。 第150章 殊死鏖战 与此同时,密林口处,十万将士戎甲加身,整装待发。 君兮当先静立,脸阴沉得吓人。 连日训练下来,她心中早已有了阅兵人选。但她的目的并不仅仅只为了阅兵,她希望经过训练,十万西北营将士日后都可以独当一面。 而实战才是检验训练成果最权威的标准。所以有了这次密林集训。 事先她已遣人细细搜寻了整个林子,布了各种陷阱的同时也确保了林子里没有危险才遣他们进了林子。 却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眼见太阳已沉,夕阳渐没,三千将士竟无一人归。 她心知,出了意外。 虽然不过是心中疑猜,然而几乎片刻未迟,君兮当即发布军令,点兵入林。 一路疾驰快进,部队开拨刚行进到林口。 突然,西南方向,一枚信号弹“咻~”的腾跃半空,在碧青蓝天陡然炸响,红烟开散,像开在蓝天的一朵火红花。绽起乍落,留下一抹艳红久久不散。 赤红弹,求救信号。 君兮微微仰首,目光凝视着天空那抹红,若真遇险,那赤红弹岂不成了夺命弹。 “结阵入林。”君兮面色一变,冷声道。 将士们得令,迅速变换队形,盔甲相碰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侦察兵在前开路,持劲弩的弓箭手走在中间,步兵断后。人人面色威严,青筋绷起,脚步生风,嚯嚯声响,步步铿锵。 十万大军外阵内防,齐整入林,阵势浩大,横推而过。 突然,走在最前的君兮手挥青旗,停了脚步。部队得令霎时止步,君兮手掌竖起向前一送,左右分拨,又接连打了一连串的手势。 左右副尉领意,分别领兵分头而行,成半包围状,君兮微微回首轻瞥一眼,对着身后其余的人道,“黑白无常随我来,其余人原地布枪林,待命。” 说完直入身前密林。 鬼王紧跟在君兮身后,转首相视对望了一眼,已明各中深意。 == 大网零落,断枝散乱,刀箭折断,百十名将士尽皆翻倒在地,身上腿上都已见了血,疼的痛苦呻吟着来回翻滚,地上沉积枯叶溅满了血,显然这里刚刚有过一场血拼。 一旁的张林手握佩刀,在地上勉强坐起,腿上正冒着血,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直直望着身前。 那里,黄脸少年正和一个黑影缠斗在一起。 黑影整个身子都拢在袍子里,头上罩着连襟黑帽,脸上也遮了黑布,竟无半寸肌肤裸露,身似游蛇滑行而过。 刘沫延利锋在手,欺身近前,与黑袍人近身相搏。他的左肘已露森森白骨,劈刀却仍利落,快狠疾厉。 明明不敌,明知不敌,刘沫延却像不要命了似的,脚下移形换步紧跟黑袍人。双手刀锋配合密切,寸寸割削,劈剁刺砍,正对其身遭多处大穴,转眼间已出了数十招。 近身贴搏,黑袍人也见了血,却不过是黑袍割裂,溅出点点血丝。他身形移动迅捷,然刘沫延像个贴布,步步紧跟,缠斗不离。 黑袍人内力运转,袖凛似钢刀,振臂猛力一挥,黑袍拂卷,所掠之处,带起串串血花。 霎时间,刘沫延的身上又多了几个血窟窿。 刘沫延衣襟割裂,身上满是血痕,然其蜡黄脸上一双眸子幽似寒潭凛若芒锋。 黑袍人显然已倦了无聊缠斗,一击落下,右臂已抬,聚力凝气轰然落下,手掌对着的地方,刘沫延正挺直而立。 眼见黑袍人祭来一掌,刘沫延身子一滑直贴上前去,他猛的抬起右肘硬撼黑袍人劈来之掌。背靠黑袍人,他左手执刃,手肘反向一弯,直送进黑袍人腰窝。 利落插刀,白刃抽出,一串血花溅起。 这一刀正中要害,黑袍人吃痛闷哼一声,抬手猛的一掌轰出。刘沫延正背对黑袍人,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他后背上,大力突袭,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刘沫延像个破布袋被一掌轰飞,重重砸到了远处树干之上。 “咳咳~” 刘沫延滚落在地,哇的吐出一口血沫子,身子微蜷,四肢百骸疼的钻心。 那边黑袍人受了一刀,身侧突起罡风劲劲,树头枝晃,卷起一地飞沙走石。 他怒了! 黑袍卷起,他的身子陡然一弯,生生旋了个诡异的角度,黑袖袍下,他手中冷芒一闪直刺过来。 刘沫延苍白的脸上早已全无血色。 剑锋袭来,刘沫延躺在地上,望了一眼头顶蓝天,残阳已红,晚霞似血。 那一眼,似决绝似永别似无奈似嘲讽,甚至还有些其他看不清的情愫在。 黑影袭来,须臾已至近前,颈侧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得到剑锋冷意,刘沫延默默闭上了眼。 第151章 困兽脱网 “铿~” 一只飞爪破空袭来,飞爪收缩,登时勾住递进冷锋,剑止锋顿,剑头离喉不过寸许。 黑袍人递进剑锋受阻,身形一顿,抽剑暴退。 飞爪中空,骤然收回。几乎同时,两道软鞭嚯嚯作响,似银龙游蛇破空而来,黑袍人身子半倾向后滑去,黑袍悠悠飘扬。突然他足尖一转,在半空生生扭了个身。 身后魑魅仗剑分袭而来,黑袍人顿迟身影闪过,后腰旋身,手中长剑迎上剑锋,“兹啦啦”划出一串火星。 黑袍人左手执剑,回手劈出一掌。 运足内力轰出的一掌,威力非常。周遭积叶受力纷飞腾空,树枝猛摇晃摆。 魑魅见状抽身退出。 黑袍人一掌击空,欺身追上,然而刚刚近前丈余,前方奔退魑魅霍然转身,手中剑刃森森,刺将过来。 魑手中剑锋攻其上身灵冥穴,魅执剑直挑其下盘。上下齐创,黑袍人前奔身形一止,转而暴退。 然而他身后两个身形奔射而来,剑锋正对其背心。一左一右两道飞爪已在路上,地上嚯嚯软鞭若银蛇出洞蜿蜒袭来就要缠上其足腕。 八方攻击配合默契无间,几乎同时出手直袭命门。 黑袍人困在当中,毫不迟疑,霍然扭身转了个奇怪的角度。只听骨骼咔咔声响,黑袍人整个儿缩成了一团,看上去不过一个人头大小。黑球点地,倏忽飞射,紧贴着魑魅剑锋滑出。 魑魅见状面色一变,手中剑刃合移砍向那团黑球。然黑袍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剑刃骤然相合不过破了衣襟,留了残血,黑袍人却已脱了围困。 出了围困,黑袍人展了身形,飞身跃入密林。刚进丈余远,突闻铿锵声声。 只见密林之中,枝桠之侧,长枪林立。密密麻麻,望无边际。万千将士整齐排列,枪头高立,鳞次栉比。 将士藏身枪后,霍然出枪,长枪齐整递出,枪头冷光闪闪似万千箭矢,黑袍人身在半空直奔进冷尖枪林。 长枪齐递,当先一排将士身前厚盾挺立。黑袍人足尖踏上枪林瞬间,手中长剑抵上身前一银冷枪头,借力霍然旋身,回身一跃翻了回去。 那里,四黑四白正等着他。 魑魅魍魉占据四个方位弹射而出,手中长剑互相配合,分上下左右合刺而出。 琴瑟琵琶执飞爪长鞭跃上半空,陡然甩出,飞爪长鞭交叉袭来,劲劲生风。 黑袍人落了地,身子陡然滑出。腰身向下一旋避过魍魉上下拼将剑刃。手中长剑一抖,长剑寸折,霎时变成一柄扣鞭,甩开上空两道银鞭的同时,扣鞭曲回锁住身下两柄剑锋。 然而终究未避过头顶射来飞爪,黑袍人扭身战战避过一只,另一只飞爪狠狠嵌入血肉,左臂被死死勾住。 几乎同时,黑袍人左手攀上飞爪铁索,猛力一扯。铁索一头牵着的琴被突来大力扯动,猛的翻落在地,琴一个翻身弹起双脚连连蹬地,强稳住身形。 黑袍人扯过铁索的同时,足尖点地腾的跃起,双脚分踏当胸踢向魑魅,魑魅手中之剑被扣鞭所束,躲避不及生生捱了一脚,喷出一口血来。 魍魉心意相通,眼见魑魅被制,魍手中长剑一转直奔黑袍人喉管,魉执剑之手一翻,手臂一振刺向黑袍人背心。 黑袍人头骤然后仰,整个人成拱形扣翻,同时手指扣上左臂嵌入飞爪,猛的一扯,生生将抓进血肉的铁爪扯了出来。 魍魉出剑击空,在上空飞掠而过,魑魅趁机也挣脱扣鞭立于一侧。 长时缠斗,黑袍人身上多处受了伤,腰窝的伤也已撕裂开来,左臂更是鲜血淋漓,把墨袍浸透一片。 眼见四周陈兵,长枪森森,中间又有黑白无常无间配合与其缠斗,招招夺命,黑袍人已然吃不消。 他突然扭身,似疯了般直奔身侧古树,右手成掌猛厉劈出,千年古树轰然侧倒。 古树正倒在黑白无常与他之间,古树倾倒刹那,黑袍人奔射而出,不是朝着密林方向,却是扑向一边半坐着的张林。 黑袍人欺身上来,手成爪状向下一捞。张林腿部遭创,难挪分毫,眼看着黑袍人似鹰利爪伸向自己。突然,旁边一只手横空伸出,拽着张林生生把他拖到了一边。 黑袍人一下捞了个空,顿时暴怒,爪化成掌直接劈过,拖着张林的人避闪不及结结实实受了一掌。 “主子!” “主子!” 两声惊呼,鬼和王连忙近上前来,手中长剑劈向黑袍人。黑袍人已拼的筋疲力竭,不愿再战,回首袍袖猛的一甩,一团白烟随袖喷出。 鬼王连忙闭气掩鼻,然而还是慢了半步,少量白烟已吸进鼻中,鬼王腹内浑厚内气霎时散若游丝,竟再提不起一分。 此时再出剑已慢了几分,黑袍人已远。 黑袍人奔近密林,周围长枪临近。他却视若无睹,在枪林丈远处身子突然转了一个扭曲的角度,身子像盘蛇般从长枪的间隙滑过,速度之快矫兽不及。 黑袍卷的尘土飞扬迷了将士的眼,尘土之中掺着些许白粉,白粉飘过,执枪将士身子一软,噼里啪啦竟倒了一片。 黑袍人出了枪阵,一个纵身迅速跃入林中,动作矫疾若风,须臾已蹿出丈余。 君兮后背捱了一掌,猛的喷出一口血去,脊背传来钻心疼痛。君兮却顾不得,一个滚身执起身侧散落箭弩,搭箭拉弓,手臂大开拉了满弓。 君兮半坐在地,手臂高抬,瞄着远处快速移动的黑影,咻的射出。 弓箭破空,若闪射银龙,倏地没入黑影,带出一串血珠。 那一箭,内力相附,用了全力。 那黑影顿了一顿,转瞬消失在昏黄天际。君兮执弓的手指捏的泛白,额上已渗出汗珠点点。 受了一掌又透支体力,君兮眼前蓦然一黑,身子一软,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逞能。”失去意识之前,君兮模模糊糊听到了男子清冷似嗔的声音。 第152章 失踪人口 天地一片茫茫白,似雪似雾似云霭,萦绕左右,眼前的路已看不真切。 “你的记忆就是你的,没有人可以剥夺。”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声音清冷无温,回荡在天地间。 “你是谁?”君兮问,声音扩散开去,声声回荡,只余回响不见回声。 “你是谁?”君兮又问,抬头试图搜寻声源,突然脚步一顿。 君兮站在朦胧白雾中,凝神看着身前,那里一角水蓝长袍落在地上。 他缓缓走近,轻轻拉过她的手,有云雾遮了他的脸,她看不清。 他抬手抚上了她的额,耳畔响起了和声低喃。那声音温润和煦似春风化雨,好听的紧,可又缥缈虚无,飘进耳中一句都听不清楚了。 渐渐地,那温柔的声音远了,散了。君兮抬手欲抓却抓了个空。 突然,耳边音调陡然变了,变成了女人的尖叫声,变得狠厉,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声接一声。地上霍然冒出血来,像滚开油锅,鲜血翻腾着一下子溢了满地,她想跑,却迈不开步子,眼见鲜血染了她的鞋裙还在外溢,眼前霎时间血红一片。 “啊!” 君兮霍然惊醒,倏地坐起身来,这一抻拉,后背传来隐隐阵痛。 “嘶~”君兮倒吸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 五脏六腑都泛着抽丝的疼,若不是当时她穿了护甲,黑袍人又受了重伤,这一掌她怕是就死了。 “主子,您醒了!”一旁正洗着帕子的王闻声连忙过来扶住。 “是谁送我回来的?”见帐内只有王一人在,君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温润,似还有一丝余温在。 王闻言脸色一凛,当即跪了下来,低首垂睫恭敬道,“当时情况紧急,是鬼抱您回来的,冒犯之处还请主子恕罪。” “鬼?”君兮重复了句,抬头见王肃然神色,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真是魔怔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说着轻叹一声,叹自己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了。 “军队伤损情况如何?”君兮敛了心神,正色问道。 王闻言抬头看了看君兮,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 “折了三十四人,伤了一百零七人,其中重伤二十八,已经遣了大夫医治,目前除两个重伤的将士尚处在危险之中,其余人已经趋于平稳。已腾了营帐给他们安养。”王缓声道。 “嗯。”君兮点点头,神色肃然,没想到伤亡竟然如此之大。 “主子,鬼现在正在帐外候着呢,有事要禀,您现在可否能见他一面?”王看了她腰间的伤一眼,试探的问。 “我没事,让他进来吧。” “主子。”鬼阔步进了帐来,在榻前丈远处驻足行了礼。 “说说吧。”君兮背倚着软枕,轻声道。 鬼直了身子,恭敬道,“属下已询问过困在林中将士,他们分组入林,有十几组曾与黑袍人相遇过。不过每次黑袍人都袭杀一人,也只会杀一人。至于昨日激战之处,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林中设了陷阱埋伏伤了那人,惹恼了他才大开杀戒。” “黑袍人的身份可查了?” “魑魅魍魉琴瑟琵琶八方合攻之下挣脱之人,只有主……国公大人。”鬼连忙改了口,“看黑袍人的招式,实力怕是与国公大人难分伯仲。但他的招式透着怪异,属下从未见过。”鬼冷着脸,说的平缓。 “这样的人,在朝在野按理都该有其名号才是,可是江湖朝堂,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人的存在。他的背景一片空白,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无从可查。” “凭空出现在密林的高手,碰到无冤无仇的将士,一次杀一人。”君兮挑了挑眉,“为什么?” “属下也想不通。” “那个少年怎么样了?”君兮压下心头疑惑又问道。 “他……”鬼闻言略作迟疑。 “怎么了?”君兮见鬼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猜他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昨日他们赶到时,那少年正与黑袍人缠斗,少年显然没有内力,全凭利落甚至有些古怪的打法刺了黑袍人一刀,他却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自己有内力傍身尚重伤至此,他…… 却听鬼冷声道,“他,失踪了。” “失踪了?”君兮诧异的重复,难以接受这个回答。 “当时场面复杂,一时没顾得上他,待到黑袍人离去后,我们回头去寻时,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滩血。属下随即遣人在林中细细搜寻,可是整个林子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踪迹。那里几乎处于林子中央,他身受重伤,应走不出去才是。” “失踪了。”君兮低声轻喃,半晌抬头问道,“他怎么从的军?” “他本是通州鄂检郡青石县人。因杀兄弑母与嫂通奸被判腰斩之刑,后来正值朝廷大举征兵,刑囚从军可免罪刑,他便递了名册从了军。” “杀兄弑母与嫂通奸?”君兮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能夹死一只苍蝇。 刘沫延她已经关注很久了,他虽个头不高,身板瘦削孱弱,长得也其貌不扬,但连日训练中却表现卓越,那一双眸子更是坚定隐韧璀璨芳华。 他与黑袍人缠斗之时,招招凌厉,虽明知不敌,黑袍人却也没讨得好处去。 这样的人会杀兄弑母与嫂通奸?说得通? “也罢,既然没寻到尸首,至少说明他还活着。”半晌,君兮淡淡道。 “主子,那黑袍人袖中白粉不仅可抑制真气运行,还有迷药之效,他在窜出枪阵时用白粉迷倒了布阵将士。瑟已试过多种办法,均未奏效。他们,尚未清醒。”鬼突然拱手道。 “那你和王……” “我二人本有内力傍身,只是暂时内力被制,并无大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君兮若有所思道。 第153章 要我喂你? 当时她受了一掌,鬼王奔出来救,黑袍人袖口洒出白粉时她也在,那白粉她也吸了进去! 禀退了鬼,君兮坐在榻上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想到这儿,君兮也顾不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疼痛,当即提气运功。 却觉丹田充沛,气聚罗魂,内力气息稳得很。 “我为什么没事?”君兮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诧异,论内力修为她都比不过鬼和王,而且她当时又受了一掌,也没来得及闭气,那白粉既然如此厉害对她为何没有作用? 君兮迟疑,脑中突然回想起那日设计赫连峥时,他曾说的那句话,“你百毒不侵。” 那么……原来是这样吗? 君兮笑了。 她知道该如何救昏迷的将士们了。 “真是一日都不让为夫省心。”帐门掀开,一道戏谑声音响起,沈拓一如既往的油腔滑调。 君兮抬起头来,却见他衣衫都没来得及换。身着大绿锻锦,头戴金玉冠,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那日沈拓来帐中虽然易了容貌身形,但鬼又岂是那么容易欺瞒的。 只不过沈拓有他厨子的身份在,在营中出入自由也算是得了她的默许,他们也便睁子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拓阔步走了进来,然其虽极力表现的风华优雅,却难掩苍白脸色,看上去甚是憔悴。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二人对视,异口同声的问。 “我没事。” “我没事。”两人同时回答。 室内陷入短暂尴尬的沉寂,随即二人相视一笑。 “坐。”君兮伸手示意。 “作为一个女人,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沈拓瞥了她一眼苍白的脸道。 “作为一名将军,我应该保护我的兵。”君兮轻声回道。 “你还真拿自己当将军?” “一日住在营里,我便是一日将军。” “顽固。” “谢谢。” “你……” “别说我了,倒是你,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把你弄得这么狼狈。”君兮上下打量着他,几日不见他竟这般憔悴,看样子已有几日不曾歇息了。 “还不是听说娘子出事了,连夜赶路累的。”沈拓没好脸色的看着君兮,“为夫不过走了一日,娘子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还真是能干。” “我没事,你有事就去忙吧。”君兮笑了笑,没有拆穿他的话,直接道。 若是连夜赶路都能让他眼圈泛黑脸色苍白憔悴至此,他就不是沈拓了。 沈拓瞧了瞧她,没说话,一把拉过了她的手,君兮一惊就要抽回,他的手已探上了她腕间。 然后就见他眉头皱了一皱,神情古怪的看着君兮,好像要说什么,看了看却又没说出口。 “你好自为之吧。”他莫名其妙说了句,转身扬长而去。 留君兮愣在原地,她如果没看错,他出去时的表情……是……生气了? 君兮右手抚上左腕探了探,她看尸体还有两下子,探脉嘛,她又不是大夫,她探了几次仍不明所以,他生的什么气? 中午的时候,沈拓又来了,臭着一张脸把王连带药一起丢了出去。王好像要说什么,被沈拓一瞪又憋了回去。 君兮怕苦,最不爱喝药,见药碗被扔了出去,头一次觉得沈拓如此顺眼。 然后就见沈拓变戏法似的端出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逼着她喝下去。 她气的眼睛一瞪嘴一抿,不喝。 只见沈拓把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脸一沉,“喝!” 那目光,厉能杀人。 君兮也知他是为了自己的伤好,又见他那副因为来不及休息的极像纵欲过度的样子,一时势弱。捏着鼻子强忍着喝了下去,沈拓站在一旁直到看着碗里见了底儿,才慢悠悠的走了。 药过喉留香,君兮喝了药,嘴里苦的她差点自杀。 好在王有心,见沈拓走了,拿了盒蜜饯给她。君兮苦兮兮的抱着盒子,吃了三大盒仍然难解嘴中苦涩。 傍晚时分,刚撤了晚宴。沈拓又端了一碗过来,这碗更黑更浓,闻着都泛着苦。 君兮一头扎进被里,死都不喝。然后就听外面响起沈拓冷冰冰的声音。 他说了四个字,“要我喂你?” 君兮身子一颤,立马钻了出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样子像是壮士出行。 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壮烈。 看她喝完了药,沈拓又潇洒的走了,留个背影供她观赏。王见他走了,故技重施,又递给她一盒蜜饯。然而君兮刚一接过来,已经走了的沈拓突然折了回来,把王扔出去的同时顺手把蜜饯也带走了。 君兮哀怨的抱着被子,恶狠狠的看着他的背影,那药分明可以加些蜂蜜不熬那么苦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苦,败火。”出门前,他说。 谁有火?明明是他有火。 君兮把被子抱在怀里恶狠狠的搓成一团,把它蹂躏的皱的不成样子。 夜半三更,君兮躺在榻上眼睛瞪得溜圆,掰着手指头。鬼王内力被制,魍魉受了伤,魑魅和琴瑟琵琶又不是他的对手。 君兮数来数去,脸一苦,这营中十万之众,她竟数不出一个打得过沈拓的来。她突然有点想宫澧了。 第二天,沈拓又来了,这回端了食盘来。食盘上,三大碗黑乎乎的药看的她直犯呕。 沈拓放下食盘,一指药碗,还是那个字,“喝!” 她苦了脸,哭着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他臭着脸一指旁边正擦着桌子的王,“问她。” 王回头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声,把手中抹布往盆里一丢,“我去换水。” 再没进来过。 “救命啊!”中军帐里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有如猪叫。 第154章 万军哗营 天边刚刚泛了一角白边,西北营里,一个身影突然溜出,躲过巡逻队,弯着脊背蹑手蹑脚没入了营区厨房。 不一会儿,一缕炊烟沿着烟筒悠悠升上了还泛着黑的天,腾起大块的白云朵。 渐渐地,烟停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除了一双眼睛带着一丝白,整个儿熏得炭黑。 黑人捧着一个黑糊糊的锅小心翼翼的从厨房出了来,蹑手蹑脚的入了中军帐。 太阳腾腾挂在半空,发出黄灿灿的光,王端着盥洗盆入到中军帐时,榻上被子折的齐齐整整,君兮已不在帐中了。 一边桌上留了一锅泛着浅腥汤不汤水不水的东西,下面压了张字条。 “可解白粉之毒。” 此时的君兮正坐在河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水波粼粼。头顶金轮,君兮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晒着朝阳金辉,抻着懒腰感慨没病真好。 太阳的光耀了眼,晃得君兮的脸别样白,白的像纸。 被沈拓折腾了三天,黑糊糊的药已不知喝了多少碗,但不得不说效果确实明显。 原本四肢百骸疼的钻心,腰骨脊柱都不太敢动的君兮在沈拓的魔鬼调养下,三天下来已是生龙活虎,内伤血於也基本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做大幅打斗动作,几乎与平时无异。 果然,良药苦口利于病。 沈拓今日一早便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见她好了狼心幡然醒悟了还是阁里出了事,君兮心中想着,倒是希望是前者。 “主子,您怎么在这里?”远处,王朝她挥了挥手。 “药都给他们喝了吗?”君兮双手相扣放在脑后眯着眼睛懒洋洋的问。 “喝了,他们都已经醒了。”王点点头道,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 “你和鬼喝了吗?”君兮又问。 “嗯。”王微微颌首,“我们的内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君兮眯着眼睛点点头。 王很自觉的没有问君兮解药是从哪里来的,有些事是不该做属下的知道的。 “主子,您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王担忧的看着君兮眉头一皱,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可是还没康复?” 君兮的头微微一动避开王的手,一个弹身坐起,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草梗,“不早了,回营吧。” “是。”王闻言恭敬应声。 王跟在君兮身后正往回走着,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叫住君兮,“主子,今日难得好天气,咱们再去走走吧。” “你忘了,我武功虽不及你,耳力却不逊你。”君兮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冒着头的营帐尖儿,“走吧。” “主子~”王见君兮走在了前面连忙跟上。 == “将军无能,玩忽渎职,死伤惨烈,有辱军颜,卸甲请罪!” “将军无能,玩忽渎职,死伤惨烈,有辱军颜,卸甲请罪!” 校场下乌压压已聚集了好多人,人头攒动,声浪滚滚,将士们手执长枪,嚯嚯顿地,振声高呼。 魑魅魍魉等人混在人群中在说些什么,声音却淹没在了数万将士的高呼声中。 三十四具亡卒尸首也被抬到了校场上,齐刷刷摆了四排。 君兮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卸甲请罪!” “卸甲请罪!” 见君兮出现,本就失控的场面愈加混乱了。 黑白无常见君兮回来连忙跟了过来,君兮没管他们,昂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骚动人群,步步迈出,坚实稳准毫不犹豫,转眼已至千军近前。 人群蠕动,自动让了条两尺宽的路出来,笔直通向校场台。 王抬手欲拽住还在往前走的君兮,却被君兮避过。 君兮看着身前密密麻麻的脸,他们的表情是一样的,冷漠,愤怒。 轻移莲步,踏入人群。嚓一声,两侧将士手中长枪齐齐落地,斜立递出,枪头相交而立,仅余半尺,刀尖枪尖冷白森森,指向君兮。 君兮今日着了一件素白长衫,脸看起来越发的白了。她站在千军之前,闻着风里飘浮着的铁锈气息缓缓前行。走向他们为她准备的,摆满了尸首的校场台。 看着两侧那些熟悉的脸,那一刻,心头泣血。 “彭!”不知是谁提枪甩了一棍,枪身重重砸在君兮背上,君兮脚下绊了个踉跄。 “找死!”鬼红了眼,倏地奔冲过来,一把拎起那人,拳头就要砸下,却听君兮轻哑的声音响起,“退下。” “主子!” “错了就是错了。”君兮面无表情道,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交代。 君兮抬头望了一眼半空高悬的耀眼金轮继续在枪林中漫漫而行。 鬼的愤怒还是起了作用,没有人敢再提棍。然而半尺宽度根本不容一人走过,君兮走了全程,身上已不知划破了多少血口子。 “女人,你根本不配为将!”底下一个汉子高声喊道。“胡乱出兵,训练不防,枉死三十四,你罪过之大万死难赎。” 喊话这个人,君兮识得。 在密林一战中他吸入白粉晕了过去,今日才醒,他叫刘元。 他是营中为数不多会功夫的人之一,在之前的各项训练中都表现较好,无论指挥谋略还是阵法都学的极快,她也有意栽培。没想到他煽动起人心来也是个中好手。 “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卸甲,跪下为死去的弟兄磕头守灵,要么现在就死在这里!” “当啷”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到了君兮脚边,匕首刀锋冷芒森森晃着白光,瞧着刺眼。 “谢罪!”众人齐声高呼。 君兮站在校场台上,目光从匕首移开,茫然看向台下,细细扫过每一张脸,刚要开口,远处突然有一个人冲了过来。 “你们都他娘的疯了!” 来人怒喝一声,声浑如钟响彻若雷。 众将士闻声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两个人搀着个壮汉,壮汉一脸的络腮胡子,一条腿缠着绷带,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过了来,却走的比常人还快几分。 “你算什么东西?”刘元见来的是个兵,眼神里添了几分不屑。 “妈了个巴子,爷爷今儿就是来剁了你这王八羔子的。”张林大骂一声,转而看向四外漠然看着的众将士。 “弟兄们,当日密林一战,我张林最是有话语权。”张林嗓音洪亮大声道,“我亲眼见了被一掌轰进地底的王明,亲眼见那黑家伙一下子便破了弟兄们花了半天时间才布好的陷阱。那黑家伙就他娘的不像个人。要不是将军来救,我们三千人都得死在林子里。” “我的命是将军从黑家伙手里抢出来的,将军替我挨了一掌,卧床三天,这个情儿,我张林记着呢,你们呢?”张林厉喝一声。 “你,你,你,还有你!”张林抬手指着站在前头的几个士兵,“你们被那黑家伙的白粉迷晕了,知道是如何解的吗?” 张林大声质问,全场沉寂,鸦雀无声。 校场台上,君兮面色一变,“张林!” 第155章 智揪内鬼 “你们喝的解药是血,是将军的血!你们七十九个人喝了整整四大碗血!”张林忽略了君兮的声音,喊的声嘶力竭。 君兮闻言嘴唇一抿。 众将士登时愣在当场。 站在一旁冷着脸的鬼和王闻言猛的抬起头来。 那锅泛着浅腥微甜的不明汤水……是她的血! “我亲眼看她进了厨房划开手腕,一滴滴挤着血,生生划了七刀才流了四碗血。”张林说话声已带了些哽咽,“她怕被发现,添了蜂蜜,还特地熬了其它药汁兑了进去。” “不可能。”刘元高喝一声打断张林,“不要听他信口雌黄!” “你不信?”张林嗤笑一声,提步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直上了校场台。 “张林……” 君兮刚开了口,张林二话不说一把揽起她的袖子,宽大袖摆下纤细藕臂上四道纱布已被血浸透泛红。 张林健壮手臂拉着君兮的手臂,白皙手臂上殷红的颜色鲜艳刺眼。 底下攒动人头不动了,森森长枪定格了。他们像极了雕像,定定仰头望着台上女子。 阳光下,女子面白如纸,站在那里,身躯瘦弱单薄。 她是他们的将军。白日里,她总有各种点子折腾他们。晚上他们想着法的算计她,她都笑着破解。有人受了伤她第一个递上药,从来不苟言笑却从没苛待过他们。她起的比谁都早,风里雨里,他们训练她陪着,他们休息她却还要修整文件。 她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却忘了,她也是一个女人。 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纤细手指捏着绣花针。她却穿着盔甲拎着大刀站在沙场教他们如何杀人更利落。她不过是被遣来选人阅兵的,做的这些,于她何益? 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战场上活的长一些而已。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 看着,想着,有人眼中氤氲了水雾,朦胧了台上玲珑身影。渐渐的,四外响起了低声啜泣。 “她做这些是她应该的。”刘元暴喝一声,“将士们是因为她的命令才受的伤,她救也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死去的弟兄却是再也活不了了,这一切就因为她把人遣进了林子里!” “无德女流,卸甲偿命!”刘元一语落,他身侧众人高声齐喝。 “刘元,潞州青石县白锒镇人氏。总章二年于潞州从军西北营,咸亨元年七月十三擢任百夫长,时年三十有二。”校场台上,清冷的声音响起。 君兮不知何时已挣开张林,悄声拢了袖子。 “……”刘元抬头看着君兮,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结贼人害我?”君兮冷冷开口,目光隼利盯着刘元。 “……” “因为你本来就是他的人。”刘元刚要开口,君兮已继续说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刘元沉着脸冷声道。 “那我解释给你听。”君兮嘴角一扯,绽了个笑。 “密林一战本是死局,本将统帅十万大军困他一人,他便是插翅都难飞,更何况他还受了伤,可他偏偏就逃走了。这是为什么呢?”君兮和声细语说的轻缓。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通。只之后,我仔细回想了当日的情况,这才解开了心中疑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刘元猩红的眼明显急了。 “别急,听我慢慢说。”君兮淡淡道。 “那日我埋了十万大军在四周将其团团围住,黑袍人有伤在身不过困兽之斗。他与黑白无常初交手时不曾应敌而是直奔向外围,在见到枪阵时退回。后来他又与黑白无常缠斗许久,吃了败,怒而轰倒古树趁机欲擒住张林做质,被我阻了,见我受伤,鬼王二人同时出手。” “那时候黑袍人已身受重伤,所以不愿再战,用了白粉毒袭他们,趁此空档奔向北侧,用白粉迷倒了布阵将士,逃了出去。”君兮娓娓说道。 “既然那白粉如此厉害,那么黑袍人第一次奔到林边时为何不直接便用白粉逃出呢?当时他腰窝中刀,且已与黑白无常交了手,明知他们八人配合无间他讨不得好去,为何要回来?”君兮看着刘元问。 刘元沉着脸盯着君兮,脸色泛白。 “因为他知道,在那里即便用了白粉他也无法突围。”君兮冷笑一声。 “那么,为什么黑袍人第二次就逃了出去呢?”君兮又问。 “你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在为自己脱罪。”刘元怒声道。 “如果你只有这点耐心,怎么对得起我周身这么多伤痕。”君兮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割裂开来带着点点血迹的长衫,冷笑一声。 “黑袍人起初被枪林逼退,本是想以张林做质换得一条出路,被我阻了。那时候我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的暴戾,那是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可是在鬼和王出手时被他挥洒白粉制住时,只旋身那一刹,他突然就有了生的希望,直奔北侧。” “我记的没错的话,在训练阵法时我曾强调过,布阵枪林时,枪杆之间距不过五指。因为那个样的缝隙任何人都无法穿过。可是那日,黑袍人生生从枪林中越过并洒了白粉。黑袍人身形柔软异于常人有目共睹,但骨骼肌肉也至少要八指才能栖身。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们做了什么?”君兮看着刘元,目光森冷。 “我……” “你们悄悄挪了枪杆,腾了缝隙,助他脱逃。所以,他才能攀着枪杆卷起飞沙走石趁机洒下毒粉,从间隙逃离。”君兮冷笑,“我说的可对?” “果然名不虚传。”刘元直勾勾的看着君兮,脸上现出狰狞戾笑。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以血相救?做尽样子。”刘元冷哼一声。 “当然要救,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们当中谁是无辜之人?又去哪儿去看这么大的一出戏?”君兮讥笑反问。 刘元面上表情一滞,目光一转,“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了的。” 刘元突然大笑一声,身子直直撞向身侧斜立长枪。 几乎同时,早已愤怒到极点的鬼倏地窜出,形影重叠转眼已到刘元身前,鬼一把将其拎过,抬腿一脚狠狠将他踢飞。 刘元被踢飞十几丈远,“噗~”的喷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王猛,赵方田,张七……”君兮站在校场台上,唇齿相碰,一个个名字蹦出,一个个脸色惨白的人被押下去。 七十九名中了毒的人有五十一人在内,还有三十一人是被君兮从周围人中点出来的。因为走过枪林时,不同于其他人的愤怒,她清楚的看到了他们面上那得意狠戾的神情。 要她谢罪自刎,他们叫嚣的最欢。 一旁站着的张林默默看着君兮,今晨他起来本是去解手的,却看到黑影流窜便追了过去,没想到竟看到了将军割腕收血的场景。 方才他正躺在帐中睡觉,被呼号声声震醒,他忙不迭的出了来,就见到了众将士齐逼将军自尽的场景。 他心中满是愤怒,当即站了出来将军情义恩重,他无以为报,仅有的,不过一腔热血。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君兮默许甚至有意推动的。现在再看身侧站着的人,不仅仁厚且睿智,那身影虽单薄却高大。 台下依然站着的数万将士握着手中冰冷长枪,羞愧难当。 他们竟然听信贼人煽动,差点逼死将军。 “将军!”一声齐喝,众人收枪撤退,竟齐跪于地,垂下了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数万男儿郎,校场一跪,自愧托心。 君兮双手背立,冷肃看着台下局势瞬间转变,“密林一事,没有遣人同行,折了三十四条性命,是我的错。明日陛下来视,我会亲自请罪。你们不曾做错什么,无需自愧。只需记得,日后行事莫要一昧听信他人煽动。有时候,眼见都未必是真,何况耳听。”君兮朗声道。 “谨听将军训言!” 君兮拢着手,看着场下兵士,嘴角牵动一丝笑意,若冰莲乍破。然而笑未全绽,单薄身躯突然倾倒。 “主(将)子(军)!” 第156章 春光乍泄 “彭!”帐门被大力踢了开,霎时倒了半边。 “娘子真是好有本事,半日不见便又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了。”酸涩声音响起,沈拓大步进了来。 君兮躺在榻上,闻声心虚的连忙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了半张脸。 “你可还记得你是个女人!”沈拓来到床边,大手一拂,一把将某人即将盖到头顶了的被子掀了半边。 “我没事。”露了脸的君兮苍白的脸上扯了个惨笑。 “没事?”沈拓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兮,抬手撩袍坐在床边轻轻拉过她的手臂,言语愤怒动作却轻柔的很。 “娘子倒是慷慨。”沈拓瞥了她手臂上已凝了的红痕一眼,冷哼一声 “嗯?”君兮一愣。 “命都豁的出去。” 沈拓冷声道,轻轻解开纱布,从怀里取出一只拇指大的小瓶子,拔了塞子往伤口上轻轻一斜,两滴透明液体滴到了伤口上。 君兮觉得手臂一凉,随即清凉丝丝点点散进手臂。 “当初我就不该与白殷要那血丹。这样娘子就没了放血救人的资本了。”沈拓一边重新将纱布缠上一边抱怨,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孩子。 君兮心虚的没接话。 “以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少干。” “好歹赚了二百,不亏的。”君兮眼睛一弯,笑了笑。 沈拓白了她一眼,没吭声。那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 “消消气,消消气。”见他气的不行,君兮眼睛深弯了弯,笑的走心了不少。 沈拓帮她手臂上七道伤口都上了药,把小瓶子收了起来又阴恻恻开了口,“听说娘子今日威风凛凛的过了枪林?” 沈拓斜眼睨着她。 “我都猜到他们之中有奸细了怎么会不做准备。”君兮诡诈一笑,“我穿了软甲在里面。” “还算长了点儿心。”沈拓和声道,脸色此时才算缓和了一点儿,说着又开了口,“那一棍子也没事儿?” 君兮脸上笑容明显一僵,哪个天杀的把事情给他说的这么详细。 “没事儿没事儿。”君兮忙恬着笑脸道。 “转过去我看看。”沈拓清和的声音如若一阵清风拂过。 “不用了吧……就。”君兮闻言眼睛一瞪,同时手往领口一护。 “转过去。”沈拓的语气不容置疑。 君兮瞪着他,捏着领口,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宫澧能点胸渡气,为夫怎的不能看看背。”沈拓沉声道,反手一捞拂上君兮穴道,翻手整个一扣,君兮吧嗒一下就趴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宫澧点胸渡气是啥意思?宫澧啥时候来过?那酸了吧唧的语气是吃醋? 君兮的脸扣在被子里,瞪着的大眼睛眨了眨。脑子里倏地出现前两天沈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臭脸,和那堆黑乎乎的汤药,合着前几天他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正想着,背上突然一凉,后背的衣服直接被撕成了碎片,还捏着领口的君兮想去死。 沈拓手中捏着一只白玉瓷瓶,看着面前白皙的背,一道掌长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穿了软甲还伤至如此,这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沈拓眸中冷光森森。 沈拓将瓷瓶中液体轻轻倒在青紫之处,轻拍直至液体被吸收了才停了下来。 “行了,你休息吧。”沈拓收了瓷瓶,把她往过一翻。见君兮的手还维持着护领的动作,沈拓眉头皱了皱,抬手把她的手放了下去。 君兮本就只着了里衣,后背又被撕了去,前襟仅剩的一点布料将能蔽体。就在她捂着领口的手被放下的同时,胸前那道本就飘荡荡的残破衣襟就要撑开。 几乎立刻,沈拓大手一拂,软绵绵的被子霎时便盖到了君兮身上,遮住了胸前那乍泄春光。 沈拓俯身缓缓靠近君兮耳边,轻声喃喃,“为夫收回那句话,娘子确实是女人,货真价实。” 君兮眼睛猛的瞪大,眼睛里无数刀子飞出,如果眼神能杀人,沈拓绝对已经万刀穿心而亡。 沈拓笑眯眯的瞧着她,若不是点穴的同时封了她的哑穴,现在的她嘴里会蹦出什么话来?可还会像往日那般清和冷静? 沈拓定定看着君兮像怎么都看不够似得,半晌,嘴角微微牵了牵,抬手在她颈侧轻轻一点。 君兮只觉身子一软,便睡了过去。 月色倾泻而入,皎洁清明,白而净,冷而柔。榻上熟睡的君兮翻了个身,朦胧中,仿佛看到一个人影立于榻前。 君兮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却见那人有着修长身姿,明玉之颜,金玉冠头,流光紫袍,儒雅负手静立于夜色月光之下。 “国公大人?你怎么来了?”君兮诧异开口,便要起身。然而刚一动身,一股凉气倏地钻了进来,背后一凉,君兮唰的躺了下去,眼睛瞪的老大。 “本公再不来,你的命都要没了。”站着的人儿红唇轻阖。 榻上僵卧着的君兮心虚的笑了笑。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 “本公记得当初你入营前,曾言说要武后后悔她的决定。武后后没后悔本公不知,如今,本公却是后悔了。”帐中投下阴影遮住了宫澧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语气中淡淡的惆怅。 “我没事。”君兮低声喃喃。 “什么样子才算有事?”宫澧闻言反问,“等你陈尸一具的时候吗?” “我……” “你的命要好好守着,你答应本公的事还没做到。”宫澧的声音和煦如三月暖风,听在君兮耳中却像一道铁令。 “我惜命的很,死不了的。”君兮嘴角一扯,笑了笑。“那个……能不能麻烦国公大人一件事。”君兮想了一会,难为情的开了口。 “说。” “能把那边的衣服帮我拿过来一下吗?”君兮小心翼翼的问。 板板正正的躺在床上和他对话实在累的很。 宫澧转头,见桌上托盘上确放着一叠齐整里衣。回头神情古怪的看着君兮,“你……睡觉都不穿衣服的吗?” 君兮尴尬的笑了两声,心里把沈拓祖宗骂了百十八遍。 “哒~”衣服准确丢到了君兮怀里。 “穿好。”清冷声音响起,某位正人君子已避了出去。 “好了。”君兮穿好了衣服,轻唤了声。 第157章 皇上很忙,尸体很僵 “密林的事,你打算怎么做?”宫澧推开帐门儒雅迈着步子,走的仪态万千。 “不管怎么说,三十四名士兵惨死是事实,是我布防不严出了纰漏才会害得他们惨死林中。这个责任我会担。明日陛下来巡视我会亲自请罪。不管是何惩处,我都认。”君兮正色回道。 “你想求死?”宫澧眉头一挑。 “死了三十四人,我难脱其疚。” “前几日皇陵被炸,宫里乱成了一团,御书房里折子堆成堆,皇上没空到这偏僻大营来管你的闲事。”宫澧背对月光负手站着,说的轻缓。 “你是说……皇上不来了?” “皇陵被炸有损国威,势必要尽快修复,还要缉拿炸陵贼子,皇上很忙。”宫澧淡淡道。“过几日,使臣入都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呢。至少三个月内,皇上都没工夫管你犯了什么事儿。” “至于三个月后,你在迎接使臣的时候表现得好一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君兮听的目瞪口呆。 她以为这次她死定了。刘元其实说的是对的,要不是她把三千将士遣到密林,那三十四人也不会死。不管黑袍人是不是意外,这事确实是因她而起。是她领军失职。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是绝对没有活的希望的,更何况武后对她本就有杀心,这样的把柄她一定不会放过。 想不到皇陵这突然一炸,倒是救了她。 “本公已遣人厚慰了亡卒家属,你只管专心练兵便好。至于那个黑袍人,交给本公。”宫澧缓缓开口道。 听宫澧提到黑袍人,君兮的眉头皱了一皱。 对于那个黑袍人,她心中还有诸多疑惑未解。 当日三千将士入林,不曾有一人冒犯了黑袍人,他为何要杀人?若是与某个士兵本有旧怨又如何会多次偷袭连杀多人?可若是他有嗜杀怪癖,却又为何一次只杀一人? 黑袍人的行为矛盾又诡异。 如果非要寻一个理由的话,左不过是冲着她这个将军来的。 因为多次袭杀可以在军中挑起恐慌的气氛,然而不论他杀的是哪队的人,他们的共同点便是都是她的兵。无论他们谁死了,作为将军,她都难脱其疚。 再者便是刘元等人,他们在军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去年征兵时他们便从了军。可是她被调来西北营却是因为三公案,皇上临时起意。黑袍人怎么会在许久之前就有先见遣人入了营中呢? 还是黑袍人把刘元等人安插军中本是有其他目的的,密林一战只是个意外。 可那又如何说得通在黑袍人脱身后,刘元却煽动将士欲置她于死地呢? 虽然有诸多矛盾疑惑,但是不论是黑袍人花样杀人还是刘元煽动军心,目的却都只有一个。 要她死。 君兮回想着十几年来自己做的事,从来安分守己奉公守法,仇家冤家算在一起也不过武后一个而已。 黑袍人是武后的人? 可黑袍人武功奇高身法诡谲,如果武后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在,当初对赵太尉动手的时候,他不死无全尸都对不起黑袍人的本事,又怎会大费周章的利用陈锦娘在餐食下药迷晕府众才入府杀人,还没杀死。 完全说不通。 可是除了武后,还会有谁要杀她呢? “怎么了?”宫澧见君兮走神,轻唤一声。 “啊?没什么。”君兮一下回过神来,“我只是觉得那个黑袍人的行为有些古怪,处处矛盾。完全猜不透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只要他出现了,便再无法隐匿于暗。终有一日会被撕开披在外面的皮露出那张躲于黑袍之下的脸。”宫澧目光深深如幽明寒潭,淡淡道。 君兮微微点头,只要有动作就难免留下痕迹。突然,君兮耳朵一立。宫澧也侧目看向帐门。 “主子。”片刻,帐外响起了鬼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怎么了?”君兮开口问道。 “刘元他们出事了。”鬼冷声回道。 君兮闻言霍然站起身来,转身便朝帐外去。宫澧也起身跟在其后。 “你不回去吗?天快亮了。”君兮转头看向宫澧微微诧异。 “无妨,一起去看看吧。” 鬼立于帐外,见宫澧随君兮一同出来面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 君兮和宫澧随鬼来到羁押刘元等人的营帐中,看到的却是八十二具冰冷的尸体。 八十二人姿态各异,或坐或卧,手上脚上铁索仍在。然而一个个双目紧闭面色惨灰,早已凉透。 君兮俯身探了就近士兵的尸身,却发现尸体竟已僵硬如石。 “什么时候发现的?”君兮冷声问。尸体体表皮肤已经变为硬质,皮肤已失了弹性,即便是死上了十几个时辰也形不成如此程度的尸僵。 “半刻钟前帐里还有喘息声,方才突然便全都消失了。属下察觉到,立刻进来查探,那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鬼恭敬回道。 “突然?” “突然。” “在那之前这周围有什么动静吗?”君兮侧目发问, “没有。”鬼果断摇了摇头,“属下与王率魑魅魍魉琴瑟琵琶亲自镇守帐外,帐顶布有玄铁网索,从把他们关进来开始就再没有人进来过。送饭等一应事务都是属下亲自做的。” “连挣扎惨叫都没有吗?”君兮似难以置信的追问。 “没有。” “那就奇怪了,既没有人来过,他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君兮眉头微皱,“在喂他们解药之前,我已经把他们牙后藏着的毒药剔了。他们怎么可能会集体死亡?而且死于同一种方式。” 君兮抬手欲扒开尸体眼皮查看瞳孔情况,然而试了两次,那人却似雕像一般,眼皮紧闭竟纹丝未动。 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雪山冰窟。 因为冰窟周围温度极低,人死后代谢身体会迅速降温被冰冻起来,从而出现尸体迅速僵硬,皮肤失弹的情况。 可他们体温虽凉,却不冰,指尖碰触与寻常尸体无异,何况此时正值七月盛夏,他们…… “他们中毒了。”一旁站着的宫澧出声道。 “怎么会?” “这种毒,我见过。”宫澧的声音平和若静潭止水,“族叔宫忍,死于此毒。” 第158章 黑袍人 “二十年前,家父沙场马革裹尸,家母悲恸忧郁而终,产子于棺中。” 中军帐里,宫澧的声音不缓不急,轻声叙说着自己的故事。 “族叔宫忍本是浪荡江湖客,听说国公府突遭大变赶来寻我。可是他无官无爵,又随性惯了,所以自那时候起,国公府便不再有昔日荣华。” “在我刚出生的三年里,国公府里的人莫名其妙死了大半。于是民间开始有谣传说是我命硬不详,才克死生父亲母,甚至连奴才都躲不过。” “一时流言四起,大街小巷,流言蜚语口口相传,国公府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甚至有家奴偷跑,逼得族叔杖毙了一些逃跑的奴才。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命数不详的流言,各种言论反而愈演愈烈。” “坎天监莫白更因为此事出观面见皇上,说我命数不祥,世所罕见,很有可能会影响大唐气运,使大唐国运衰败,为保国运昌隆,向皇上请旨处死我。”宫澧的声音还是毫无波澜,轻声道,“那年,我三岁。” 君兮的心一颤,眼前仿佛看到了三岁的孩子无助又害怕的眼神,一个三岁的孩子却背上了克父克母的名声,甚至到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宫澧继续开口说道,“他们千方百计的想除掉我这个命中之煞,想让我死,但是他们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们忘了我是宫德的儿子,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继承我爹的爵位。荣国公——太宗皇帝御封世袭爵位,没有人可以剥夺,也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剥夺,除非大唐亡了天下。” 宫澧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所以我在所有人的抗议与谴责中继承了国公爵位,尽管当时我仅仅才三岁。” 宫澧说的轻松,但是君兮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透露的疲惫和闪躲,冒着随时丢命的风险胆战心惊的活着,那几百个日夜对他一个孩提来说该有多么黑暗。 然而他的语气却一直很平缓冷淡,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过往。 “全天下的人都指责我,只有宫忍支持我,至少还有一个宫忍支持我。他教我识字,教我习武,给我讲我爹娘的故事。” “然而在我三岁生辰那日,国公府里突然起了大火。” 宫澧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些许惨淡与凄凉,目光悠悠沧桑,仿佛透过时光看的到那年光景。 因他的生辰又是母亲祭日,所以每年的生辰这天,小宫澧都会在祠堂守上一天,晚上再同叔叔摆上一桌佳肴庆祝。 那日,像往常一样,小宫澧和叔叔吃完了晚宴便早早回房歇息了。 然而刚上了榻,小宫澧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琼楼玉宇飞檐琉瓦在纷飞火舌中化为乌有,明光火焰烧的热烈欢腾,火舌席卷霎时间吞噬了雕梁画栋,火光烧红半边天。 小宫澧醒来时房间已被大火焚了半边,烟气呛得他睁不开眼,他捂着口鼻蜷在榻上,眼前之景重影打着晃儿,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提着桶舀着水的下人跑着往来井口与火海之间。一桶桶冷水浇下,如投石入海,熊熊火势不曾弱了半分。 火光愈烈,困住整个府邸,空气滚烫,焦肉的气味充斥满天,已喘不上气来。 通红殿宇中,一个黑影奔射而出,直冲进大火之中。 房梁烧的通红,滚烫中空,房屋轰然塌下,冲天火光可与日月争辉,府外的人跟着抬水救火,却没见到一个人从火窟里逃出来。 城郊断崖,一身黑灰的人抱着孩子停了下来。宫忍的脸上背上都有大片灼伤,他却不觉,手探在孩子腕间,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进去。 他怀里,小宫澧软软的靠着,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只勉强吊着一口气。 宫忍把孩子放到地上,毫无迟疑,手中匕首唰的割破了小宫澧的手腕,殷红的血冒了出来。几乎同时,宫忍手中匕首飞转,反手割向自己掌心。 宫忍听着孩子渐弱气息,将淌着血的手搭上孩子腕间。 残月弯弯投下银白的光,映着座下草叶凝的冰,地上厚土落的霜。 孩子脸色由青灰转白,气息渐稳。宫忍搭在孩子腕上的手却微微发颤,抬起来已耗尽气力。 “噗~”一口鲜血喷出,宫忍脸色灰白如菜,栽倒一侧。 看着孩子的侧颜,宫忍惨灰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缓缓闭上了眼。 孩子醒来时已是暖阳万丈金辉满天。 爬起来,却看到了身旁已僵的叔叔,叔叔脸上被灼掉了一块皮肉,鲜血淋淋。 他双目紧闭,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叔叔是替我死的。他渡血把我体内的毒导进了他的体内,同时把他的内力传给了我。他死了,当时的样子,和他们一般无二。”宫澧淡淡道。 君兮静静的听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从来没想过万众瞩目风华绝代的荣国公小时候竟然是这么过来的。难怪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处事不惊的样子,小小年纪便亲眼看着至亲死在眼前,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冷眼相待,步步惊心,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 “你可记得你是如何中的毒吗?”半晌,君兮才开口问道。 宫澧却摇了摇头,“那日我回房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中毒了。” “所以,你现在体内的毒是……” “我体内的毒不过是叔叔渡血后的余毒而已。” “所以,他们煽动营啸其实是为了保命。”君兮低声喃喃。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黑袍人把刘元等人安插在营中其实是为了对付宫澧。那么那日密林一战黑袍人为脱身不得已动用了他们,自然料的到他们的身份会被发现。 君兮虽然剔了他们牙后的毒,却不知黑袍人本就是用毒来控制他们的。 如今他们之于黑袍人已没了利用价值,刘元等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醒来便煽动将士们啸营,意欲逼死她,若她死了,他们的命就算保住了。 所以黑袍人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宫澧。在密林中,黑袍人袭杀众人确实是为了要她死,只不过与她无关,与武后也无关,而是因为她在帮宫澧。 指挥失职导致将士死伤百众,她死罪难逃。 只是黑袍人自己或许也没想到他会被刘沫延拖上那么久,拖到援兵到来己身被困万军之中,才不得不动用了秘密安插的暗桩。 “从你生下来,形形种种,一切便都有他的身影在。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和你父母的事,很可能都与他有关。”君兮霍然抬头,“所以,一切的一切其实从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从我生下来开始,便有人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我死。在那场大火之后,我离开了国公府,苟活二十载。如今,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手了。”宫澧说的平淡,眸中却已燃起烈烈杀机。 “只要他有所动作,便会留下踪迹。终有一日会被撕开披在外面的皮,露出那张躲于黑袍之下不敢见光的脸。”宫澧目光沉沉望向天边。 远处青蓝天边已被撕开夜幕一角,朝阳初升,金光满天。 天亮了。 第159章 茅房填大坑 天刚亮了,宫澧就走了,那些僵硬的尸体如一只无形大手撕开了他深埋心底的伤口。 然而他经历的又岂止是丧父亡母阴阳两隔那么简单? 君兮不知如何劝他,只对他道了句“等我。” 等我帮你解开这谜团。 寅时刚到,校场上便开始训练了。已是八月初,时间愈发紧张,阅兵训练也紧锣密鼓操办了起来。君兮连日卧榻,一应事务鬼和王都代办了。 今日阳光正好,君兮穿了件梅色长裙搭素白衫子,乌发半束,负手走在训练场。 身后三步远处,一袭流光青云锦的沈拓悠哉悠哉跟在后面。 沈拓说她气血两亏,随时可能晕倒,他准备随时英雄救美。 君兮难得出来走走,不愿和他争执,由他跟着。 君兮来到校场观训,沈拓跟着。 君兮中军帐进餐吃饭,沈拓看着。 君兮午后去茅房,沈拓也慢悠悠跟了来。 “沈拓!”君兮怒喝。 “娘子请便,为夫不过来看看风景。”沈拓悠哉悠哉的仰着头,望着天。 君兮回头看了看四外因营养过剩蔫巴叶子枯死一片的草,一边儿死了一半的秃柳,脚底下又黑又硬破的石头,脸绿的发黑。 “离我三丈开外,立刻马上。” “娘子怎的如此小气,何不学为夫这般,大度一些。”沈拓眉头一挑,进了旁边茅房。 须臾,“哗哗”声起,君兮脸一红,转瞬立马黑了。 “沈拓!”一声咆哮,茅房破门抖了抖。 “嗒”的一声,沈拓一脚踢开门,笑意盈盈的出了来,抬手往里一指,“娘子快看,那里漏水了。” 君兮听水声还在,循着他的手看过去,果见茅房里面泥墙不知怎的破了个洞,茅房顶上放着个大荷叶,荷叶里盛了不少水,荷叶缺了半角,水从缺角流下,哗哗水声正是从此发出。 水淌下来,湿了泥墙,好几处已溅出浅坑。 “这里怎么会有荷叶?”君兮眉头一皱。 “可能是这里养料比较足,落子成株。”沈拓耸耸肩。 “那是一片荷叶。”君兮翻了个白眼。 “娘子好眼力。”沈拓点头称是。 “你放的?”君兮问。 “娘子,为夫可是与你一起来的。”沈拓闻言眉毛一挑。 “荷叶缺角新鲜,明显是刚刚掐的,你刚进去,就起了水声,不承认?” “缺角是我掐的,我承认。但荷叶不是我放的,娘子不能冤枉为夫。” 君兮狐疑的看了看沈拓,他确实是和她一起来的,而且是她要来茅房他才跟来的。况且他也实在没必要弄个荷叶摆在这儿。 不是他,那这荷叶放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君兮若有所思的绕到了茅房后面,却见后面有一个齐腰深的坑。坑边挖出来堆着的土颜色较他处新鲜,明显是浇过水后才被挖开的。 洛阳已经有二十几日不曾下雨,泥土干硬,浇了水再挖坑确实可以省些气力,但是在茅房后面挖这么大的坑干什么? 君兮看了看沈拓,沈拓看了看君兮。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突然,沈拓一把揽过君兮,蔽身茅房边儿的那棵秃柳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快点快点儿……”低声催促,随之而来的是细碎脚步声。 两个士兵鬼鬼祟祟的拎着铁锹抱着个布包一路小跑过来。怀里抱着的布包里有两处支着,像是裹着两根棍子。 他们头上肩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难怪挖坑还要用水泡。 “没人看见吧?”其中一个问另一个。 “没有没有。”另一个细声答,“大家伙都午歇呢,睡得正香哪有人上这儿来。” “埋这儿能行吗?”抱着布包的士兵看着大坑有些犹豫。 “这玩意儿你还舍不得是咋。”望风的士兵一把夺过布包丢进了坑里,抡起胳膊就是一锹土,嘴里还念念有词。 “在密林里无意把您挖出来实在罪过。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因为在密林里出了事儿,营中现在不让随意走动,出营更不行了。我们实在出不去才把你埋在这儿了,您大人大量莫要见怪。等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再给您寻个风水好的地儿。您就先委屈委屈,不然我们天天抱着您睡觉您也不踏实不是。” 二人你一锹我一锹,转眼便把坑填平了。 “不会被发现吧?”之前抱着布包的那个小心翼翼的问。 “不会。”另一个抡起锹在填的土上狠狠拍了几下,又蹦了蹦,“把水拿过来。” “好。”之前说话那个连忙走近茅房,抬手小心翼翼的捧下荷叶,突然“呀”了一声。 “你小点儿声。”另一个连忙捂住他的嘴。 “水……水没了。”捧着荷叶的指了指手里的荷叶,轻声细语道。荷叶里面半滴水都没有了。 捂着他的人看到荷叶缺了一角,摇了摇头,“真晦气。” “水没了,咋整?” “咋整?撒水!”那人看了他一眼,开始解腰带。 秃柳后,沈拓一把捂住了君兮的眼睛。 那边二人对话还没结束。 “我没尿。” “挤。” “挤不出来。” “硬挤。” “哗哗”声起,片刻后,响起了提裤系带的声音。 “走吧。”系好裤带,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头,背影渐渐远了。 二人走的远了,秃柳后,沈拓和君兮走了出来。 “你的兵?”沈拓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问道。 “不是。”君兮冷脸摇了摇头,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哦,不是就好。”沈拓微微颌首,“我就说娘子这般的人儿调教的兵断不会是这般素质。” 君兮听沈拓冷嘲热讽的正话反说,脸憋的通红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瞧瞧他们都干了点啥。”沈拓缓缓迈步走到方才二人填起的大坑旁啧啧称赞,“这么聪明的人如今是不多见了,不是你的兵真是可惜了。” 君兮闻言也走了过来,却见二人的尿液正撒在坑上,浇的浮土一片坑洼,却是实称了不少,不仔细看竟看不出有翻动过的痕迹。 “娘子猜他俩埋得是什么东西?”沈拓问。 “布包不小,说明里面东西不少,布包有支出的凸起,看样子像是短棍之类的东西。他们言语说是在密林挖到的,应该是什么古怪的东西吧。”君兮分析的头头是道。 “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总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拓浅浅一笑,“管他是什么东西,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后,君兮往旁边一靠,倚着秃柳干枯的树干数着它仅剩的几根柳条儿。 沈拓双臂环胸,直立望天。 “天很蓝。”沈拓说。 “树很绿。”君兮说。 正午的阳光火辣刺眼,空气燥热,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地上湿痕已干了个透。 “看在娘子体弱身虚的份上,这份儿工,为夫担了。”不待君兮开口,沈拓优雅的迈着步子到了坑上,不一会儿便挑着布包过了来。 “人骨。” 沈拓把布包扔到地上冷冷开口道。 第160章 帐中论骨 中军帐里,君兮已腾了副床案出来。床案上,铺着那个从茅房后挖出来的布包。 布包里几根大骨棒已经取了出来,里面还余一堆碎骨混着土。 白骨很干,却不轻。 君兮垂着头,捧着骨头,小心的将各骨块儿按其位置拼接在一起。 头颅,颈椎,胸骨,肱骨,胫骨,髋骨,耻骨,指骨,甚至牙齿都一丝不苟的放到了它本应在的地方。 一具尸骸须臾便被她拼接了个大概。 “娘子手真巧。”沈拓站在一边儿看着一堆白骨在君兮手中转瞬便有了人形,称赞的点了点头。 君兮拼的认真,没作声。 “这副骸骨长五尺有余,说是女人不算高,说是男人不算矮。这一堆骨头铺在这儿连什么时候死的,是男是女,年龄几何都看不出来,娘子便是拼的再认真也就是一堆白骨而……” “是个女人,身高五尺七,亡故十五年以上,死时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 沈拓而已的已还没说出来,君兮已经冷静的开了口。 沈拓眉头挑了挑,双臂环胸,饶有意味的看着君兮,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分辨男人女人很简单,男女之间除了骨面的粗糙程度以及骨质重量等因素外,最大的区别就是男人不能生孩子。”君兮抬头看着沈拓,说着瞥了沈拓的小腹一眼。 沈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因为……他不能生孩子? “女人因为要生孩子,所以骨盆不同男人的狭小,骨盆宽大且矮。因为胎儿是从耻骨联合处娩出的,所以女人的耻骨联合处宽短而低,富有弹性。同时骨盆壁也较男人的更光滑,菲薄。”君兮缓步走到床案旁,伸手指着案上跨部的大骨比了比。 沈拓看着君兮说的一丝不苟,不自觉的扭了扭胯,所以她的意思是说男人的骨盆就狭小?就粗糙?就没有弹性? 沈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胯骨,又捏了捏,小?粗糙?没有弹性? 没觉得。 他抬头狐疑的看向君兮,她怎么知道?看过? 君兮对案上白骨的热情明显比对他大,目光一直落在白骨上,根本没察觉到一边儿沈拓的异样,继续说道, “因为分娩的原因,所以女人耻骨弓的角度也会比男人大些。”君兮比着耻骨下支向下的一处弯曲向后与弓状线相连的地方,“这里的角度明显比直角稍大。所以可以确定这具骸骨是个女人。” 君兮说着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沈拓茫然的脸。 “说了你也不懂。”君兮喃喃。 “为夫是不懂,娘子说了为夫不就懂了。”沈拓微微一笑,“所以,她亡故十五年以上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兮闻言目光又落到案上白骨之上,说的认真,“人亡故后,尸首掩埋在地下,表层接触土壤空气,会被氧化,形成所谓的尸斑。继续侵腐,表皮躯肉腐烂,则尸体白骨化。这一过程需要三至五年。尸首白骨化后还会继续氧化,在白骨表面形成青灰色的氧化层的同时骨骼中的水分会蒸干。水分彻底蒸干的时间需要十五到二十年。” 君兮说着拿起一根胫骨掂在手里,“眼下这些骨头上一丝腐肉不带,尸体呈现完全白骨化,鼓棒洁净干燥已全无水分,可以推测在土中埋了至少十五年。” “那故亡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沈拓继续追问。 “从尸骨来推测年龄主要看的就是牙齿的磨损程度。”君兮闻言低下头从案上拾起一颗脱落牙齿,指着齿尖处给沈拓看。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齿尖磨损,已经露出了齿质点,依据牙齿的磨损程度可以推测出女子死亡时的年龄应是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 君兮发带束发,垂在身后,阳光透进来打在她低垂睫毛上,染了一层金辉。 沈拓目光深深看着身前女子一丝不苟讲解的样子,微微一笑。一直以来都以为她能解开各种疑难杂案靠的是心细如发,如今看来,她知道的东西却也是不少。 “看什么呢?”君兮抬头见沈拓定定看着自己,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 “娘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着实好看。”沈拓情意满满说的柔情蜜意。 君兮抚额不答,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到身前白骨上。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东西?”沈拓看君兮目光灼灼盯着案上白骨,转而发问。 她乃是一州都督之女,平素里不都是守在闺中绣花织补或者寻些金钗玉饰胭脂水粉锦罗霓裳与三五姑娘一起消遣,对骨头又是如何有了这么些许多的研究? “我五岁开始便与死人打交道了,看得多了自然懂了。”君兮自然答道。 “五岁?” “没办法,从小便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命。”君兮浅笑一声,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倒是没落下。 君兮抬手轻敲了敲骨头,眉头突然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又看出什么名堂了?”沈拓见君兮面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开口问道。 “你看这里。”君兮闻言抬手指向案上颅骨前额,那里有一个拳头大的凹痕口。 “这个创口较新,应该是不久前形成的。看起来像是硬物砍凿撞击的痕迹,但是头骨却没有碎裂。” “有问题?” “人体死亡十到十五年,因埋在土中常年受各种细菌侵腐,尸体骨骼会干燥脆化。别说是硬物撞击,便是用手敲一敲,都应该能敲块骨片下来。更何况是这种深埋地下近二十年的骨头。”君兮疑惑道。 “而且这些骨头深埋地下近二十年,非但没有呈现出受十数年侵蚀应有的惨白青灰之色。反而晶莹如玉,泛着暖白之色,骨面触感微凉如滑石。” 君兮指尖轻触白骨,俯身自上而下小心仔细的将案上骸骨细细查看一遍又一遍。却见尸骨周身二百零四块骨骼除额上那处凹痕外尽皆完整,连条裂痕都没有。她生前没受过一丁点外伤。 君兮轻翻案上白骨,却见脊椎玉骨之中带着一抹黑灰,萦绕缠在髓缝之中,像是在无暇美碧中掺了一丝杂质。 她,死于中毒? 第161章 白骨之主 “咕噜噜~” 腹中一声空响拉回了君兮的思绪。忙了半天,君兮确实也饿了,抬头却见不知何时沈拓已经出了去,帐内只剩她一人在。 自打沈拓搅和进来,王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连晚饭都不来送了。君兮在一旁的盆中打着皂角洗净了手,揉了揉瘪瘪的肚子。 飘忽中,一股浓香幽幽缕缕飘进鼻中,君兮鼻翼轻动吸了吸气,转身出了帐去。 帐外,沈拓半支着腿坐在窗前树下阴影里,身前盘中盛着一只冒着油的烧鸡,一旁还立着一壶高嘴儿瓷壶。 沈拓望着天边渐下夕阳,就着烧鸡下酒,吃的正欢。见君兮出来手中酒杯扬了扬,“为夫知道娘子对那堆骨头比较感兴趣,所以便没叫娘子吃晚饭。” 君兮笑眯眯的走到沈拓跟前,揪下一个鸡腿儿,“五脏庙提出强烈抗议,眼下我对这鸡腿儿更感兴趣。” 君兮在沈拓身旁坐下,鸡腿吃的香。 沈拓轻笑一声,把另一只鸡腿也递给她,“多吃点,好干活。” “恭敬不如从命。”君兮笑嘻嘻的接过。 一会儿功夫,君兮就解决了两个腿儿,站起身来又钻进了帐里去。 沈拓再进帐里来时,君兮正站在案边定定望着那副白骨,面部表情纠结凝重,那模样似疑惑似迷茫,“这些骨头为什么没有脆化,反而坚硬至此,不应该啊。” “别想了,该喝药了。”沈拓端着汤碗缓缓走过来。 “啊?什么?”君兮一愣。 “喝药。”沈拓说着把药碗递向她,“本来内伤就没痊愈,那一棍子力气不小又添新伤,为夫给你熬了些补身子的药来,疏络清於固本培元。” “疏络清於固本培元?”君兮低声重复了句,眸子霍然亮起。 吃草药可以固本培元,为器脏疏络清毒,从而起到调理身体的效果。那么会不会有草药对骨骼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使骨骼变得更结实。 按照这样的理论是不是可以推想,这具骸骨的主人曾吃过大量滋补之药,使得骨骼脱旧换新莹白若玉的同时也大大改善了其密度,使得即使在她故亡后,尸体掩埋地下近二十年骨骼却依然坚硬结实。 君兮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抬手拾起一块白骨。 可是如这般深埋地下二十年仍触感坚硬如石,得是需要多少灵药滋补? “别想了。”沈拓一把夺过白骨,把药碗往君兮手里一送,“加了蜂蜜,不苦。” “嗯。”君兮鼻子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接过药碗,两大口下去,一碗药便见了底。 “今天的药,好喝。”君兮把空药碗塞到沈拓手里,知道了白骨为何会异常硬滑,君兮心情大好,笑的灿烂。 沈拓怔怔看了看手里空空药碗,抬手探了探君兮的额,“没事儿吧?” “没事儿。”君兮脸上挤了个笑,“多谢沈公子今儿送的这碗药,帮了我个大忙,等明儿我得闲,一定好好报答你。” “为夫穿不愁吃不愁,娘子想怎么报答?”沈拓拎着手里空药碗,笑的饶有意味。“娘子要是以身相许倒还可以考虑。” “谢我道了,情儿你爱领不领,别得寸进尺。”君兮瞪了他一眼,“出去,挡光。” 沈拓抬头看了看,外头太阳早沉没了脸,他挡的哪门子光。沈拓看着君兮故意绷着的脸,拎着碗笑意盈盈的出了帐去。 轰走了沈拓,君兮定定看向案上白骨,渐渐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密林遇到突然袭杀的黑袍人安插在营中的士兵死于一种奇怪的可使人僵死的毒。二十年前国公府那场突起大火,宫澧莫名中过此毒,至今,仍有余毒残留体内。 密林里,士兵挖出了白骨一具,白骨属于一位生前曾吃过大量滋补之药的女人,深埋土中十五年有余,年龄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 宫澧曾告诉过她,他娘的墓里是一副空棺。 想到这儿,君兮的后背霎时冰凉一片。 所以,眼前的这副白骨是……宫澧的母亲——圣手白情? 白情是药王谷传人,常年灵药浴身,骨质自是不同常人。她三十岁嫁与宫德,三十一岁亡故,距今二十年整,最重要的是她亡后,棺中尸身不翼而飞。 种种条件都与眼前这副白骨相吻合。 可是她于棺中诞下宫澧,随即封棺下葬,她的的尸身又是如何被运出埋到了四十几里外的城郊密林中来?而且她身为药王谷传人,拥有百毒不侵之体,怎么可能会死于中毒?那个黑袍人与她之间又是否有着什么关系? 想着,君兮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君兮似想到了什么,看向尸骨耻骨联合处。 之前与沈拓讲解如何分辨尸骨性别时她曾仔细看过,但当时不过是为了判断性别却没太过注意,如今脑中突然闪过的画面,让她把目光又投到了耻骨联合处来。 之前在丰州的时候,她曾勘察过两具白骨,一具是个姑娘,另一具是个少妇。 妹妹定了亲,嫂嫂为了庆祝进山采了蘑菇做了野味儿。不想蘑菇有毒,两个人吃了都毒死了。哥哥回来见状痛苦不已,知妻妹情深,便将二人并棺埋在了一起。 转眼五十几年过去了,哥哥也与世长辞,当儿子挖开母亲的坟想将父母葬在一起时却傻了眼。 坟包里,一个坟尖里两座棺,母亲和姑姑的棺材长得一样,尸体早已化为一堆白骨。哪一个才是母亲的棺?儿子犯了难,便找了君兮帮忙。 两具尸骨抬出来,君兮比对了一下便指出了他母亲的尸骨,因为是否分娩过在骨头上是有很大区别的。 分娩时,因为胎儿会从耻骨联合处娩出,所以耻骨间的韧带附着处会被拉伤或韧带嵌入骨质,致使骨面留下永久的凹痕。 而且因妊娠期间的骨质吸收等原因,髂骨耳状面前下方会形成一道深而宽,边缘不规则,底部凹凸不平的沟槽。除此之外,耻骨联合面上端与骨嵴的部位也可见一些形态疤痕。 而妹妹没有分娩史,所以耻骨联合处光滑平整,并不存在凹痕以及沟槽等疤痕。 当初她把这些解释给儿子听,他还将信将疑,怕她搞混,把父亲和姑姑葬到一起乱了分。后来还是一位宫中退下来的老稳婆表示同意她的观点,儿子才信了。 君兮捧着胯骨,目光深沉。 如果眼前这白骨确实是宫澧母亲的尸骨,那么耻骨联合处必然也会留下生育过的典型骨性特征。 可她在这副尸骨上却什么都没看到,眼前的这副尸骨上全无此等痕迹在。 所以……她没有分娩史? 第162章 打情骂俏 白情没生过孩子,那宫澧是从那儿冒出来的?还是说之前种种吻合条件都不过仅仅是巧合而已,这具尸骨根本就不是白情的。 可是刘元等人的毒与宫澧的毒又怎么解释? 疑团一层覆一层,千头万绪如同线团抽丝,虽然线头就在眼前,然而线尾却深缠线团之中,抽的稍微紧了些便乱成一团,打了死结便再也解不开了。 君兮双臂环胸细细思索,有一个人或许能给她这些问题的答案。 几乎立刻,君兮就拿定了主意。 == 国公府清风阁里,宫澧微仰着头坐在窗前望着对面的二层阁楼。 黑漆漆的穹宇,繁星璀璨眨着眼,近满的月亮泛着银白的光,透过掩映翠竹照在孤零零的竹楼上,似为它披了一层浅白薄衫。 不同其他房间连绵矮伏,二层竹楼立在那里,高挑清冷,透着别致的优雅,像曾住在那里的女子一样。 那个认真心细冷清孤高却有着独特性情的女子。 那个仅仅相识几日,便可在生死关头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的女子。那个贪生怕死不敢说出真相偷偷使性子的女子。那个何时何地都为他人着想的女子。那个为达目的对自己也下的去狠手的女子。 她和他一样,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谜团,她却活的比他乐观。 如果不是她,他现在可能还深陷在三公案中与扶风周旋。 论破解悬难杂件,他当真不如她。 当初把她诱到洛阳来,本是为利用她解开国公府的重重谜团,却无意给她树了武后这样的大敌,如今她去了西北营开拓属于她的天地,其实也好。 武后为人狠辣却也惜才,过些时日武后明白君兮是个嘴严的人,再加上她整训西北军有功,对于某些事也便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他体内的毒压制二十年已近极限,他感受得到。体内压服的毒素已开始逼近心脏,绕是他用内力封锁压制,毒素依然在渗透,他剩下的日子已屈指可数。 父亲埋骨边疆尸骨无存,母亲莫名而逝尸骨不翼而飞,族叔为他死于中毒,他亦为残毒所困,不过苟活于世。 本以为他有生之年已解不开父母亡逝疑谜,此时黑袍人的突然现身却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她对他说,等她。 他相信她,愿意等。 自从她离开竹楼小榭,国公府便又恢复了昔日沉寂。三岁遁走国公府,族叔宫忍死在身侧,他再没了亲人,性子也冷了,再不喜喧嚣。二十年来,他孤身一人已然习惯。 可如今这于他再熟悉不过的安静却让他觉得冷清落寞了些。府里多那么一个说说笑笑的人似乎也是不错的。 夜风卷着暖意拂过,撩起鬓旁散落碎发,宫澧嘴角轻扬,手中玉盏挪到唇边,浅尝一口。 青轩小窗大开,宫澧静坐窗边,手中玉盏填了空,空了满,一盏换一盏,一壶酒须臾已见了底。 热辣浓酒入喉,宫澧润白如玉的脸上起了一抹绯红。 “咕咕~” 一只白羽信鸽从夜色中飞来,扑棱棱落在窗棂上,黑曜石似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的灵活,圆滚滚的小脑袋低头轻啄几口。 窗棂上,一把细碎小米铺的均匀。 宫澧手指轻动,取下信鸽腿上捆着的小竹筒。 从君兮搬出国公府的那日起,他便多了个习惯,那便是每夜子时都在窗前候着鬼传来的密信。即便有事耽搁了,也会遣钟离收了。 鬼行事简洁雷厉,每次的密信上也不过寥寥几字,他却看的乐此不疲。仿佛透过密信上那几个字就可看到她欢笑的脸。 宫澧修长手指卷着竹筒,抽出里面纸卷打开,鬼的笔锋凌厉,“打情骂俏”四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 宫澧握着玉盏的手轻轻捏紧,指节捏的泛白,细微咔嚓声像骨骼碎裂之声。 一阵清风吹来,宫澧手中玉粉流下随夜风飘散。 == 子时刚到,西北大营里一个拉肚子的小兵弓着脊背捂着肚子拿着将军大人的通行令牌出营寻大夫去了。 夏夜闷沉,天气燥热无风,垂柳枝条挂在半空都不动一动。月辉倾泻下来,投下一地明暗交错的阴影,远处岱山朦胧了月色,万亩青葱药田静静立于夜色之中,嫩尖儿翘着脑袋吸着月华。 远处的草堂里,木门大开着,屋内油灯点了十几盏,烛影跳动,把本就不大的草庐照的通明。 草堂对面繁茂大树之下,一个黑影倏地晃过,转瞬即逝,像是树枝轻晃叠的影。 “嘎~嘎~” 树桠上黑漆漆的乌鸦匿于夜色冷叫两声,眼睛咕噜噜转的快,左右晃着脖子,拍拍翅扑棱棱飞的远了。 树后的人耸耸身款款走了出来,入了草堂中去。 “毒医好勤劳,这时候还没睡。”君兮一袭藏青男装,头束水碧发带,走的不急不缓在堂门口处站定看向草堂内。 草堂内,白殷仍着一袭素白长裙立于案前,手中刀具齐全,案上放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尸体。 上次她是同宫澧一起来的,来的时候草堂外有五毒之阵。那时候她便在草堂里剔肉,剔了周道直的周身血肉,把血管脉络留了下来。这次也差不多,就是略糙了些。 案上尸身皮肤已肿胀发白,却不是寻常白色,更像乳白,显然被特殊的药水浸泡过。 白殷垂着头,借着明黄烛光,手中薄刀片下,刀刀见骨,手起刀落,削下的肉片直接被她丢到了一旁地上的盆子里。手法利落果决,若不是白殷身形瘦削衣白衫,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傲气场,倒像是个经验老道的屠夫。 门外树梢上,两只秃鹫正灼灼盯着盆子里的肉,眼里冒着光,却似忌惮着些什么,不敢俯冲进来吃这近在眼前的肉。 然而不得不说白殷的刀工确是不错,那剔下皮肉的白骨之上非但一丝血肉不留,白骨也不曾伤了半分。若不细看,竟与自然褪下的白骨无甚差别。 白殷不作声,君兮也不急,双臂环胸倚着门,自顾的看着草堂里。目光在草堂环视一周,只见四周摆满了大架子,架子上关着大抽屉,长约一丈,宽二尺。 每个抽屉上都贴着个小签,签上写着不同人的名字,粗数一下,架子上的抽屉大抵有百十个。 现下八月的天,天气闷热,尸体搁上一日便会腐败发臭。即便用冰块冷气镇着,存放个三四日也已是极限。可这草堂里陈尸百十具,却没有一点枯骨烂肠的味儿,空气中反倒飘着清淡药香,沁人心脾。 联想当初周道直的尸身,难道每一具运到药庐的尸首都被她剔成了白骨不成? 百十具尸骨剔的精细不留血肉需得多大的耐心?瞧她剔的精细样儿,这样的人不当仵作,实在屈才。 看着案上放着的已成半副白骨的尸身,君兮眉头微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按《唐律疏议》的规定,我朝之人无意损坏尸身的,或流或押,罪行按斗杀论处,若是有恶意虐尸之行为,更是会判处诛杀大罪。 看草堂里的规模,少说也有百十几屉被她虐割尸身,照她这架势,便是把她祖上诛个千八百代怕是也不足偿。 第163章 你有病? 白殷借着油灯火光,手下动作利落,转眼已剔尽了尸身血肉。手中刀彭的丢到一旁圆盘里,放下手中刀的同时,抬腿一踢,一旁地上放着接肉的盆受力悠悠滑动,直滑向门边。 君兮连忙避身,让开门口位置,回头却见盆子已被她一脚踢到了门外去。 门外石子小路凹凸不平,盆子刚滑出去便停了下来,树梢上挺脖站着的秃鹫蹭的一个俯冲下来,蜷着爪子抓着盆边,刀子似的弯钩嘴儿两下便把肉片吞进了肚子里,一盆肉须臾便没了一层。 案前的白殷眼皮都没抬一下,动作轻车熟路,似乎经常这么干。 她默然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白底青花小瓷瓶,打开塞子,斜立瓶身,里面的白色粉末便均匀洒在了白骨之上,一股淡淡清香溢出,室内血气霎时便淡了许多。 眼见白骨上已洒遍了白粉,白殷收了瓷瓶,这才把手往一旁烧着的热水盆上轻轻一伸。盆里腾起热气遇冷,须臾便在白皙的手上化了点雾水珠。 直到手上有水柱成股流下,白殷才把手放下来,在一旁的清水盆里洗了几遍手。 “没了五毒阵,如今什么人都入得我药庐来了。”白殷取过手巾擦干了手,轻声冷哼,转头看向君兮, “你有病?” “何处不适,症状多久,吃过何药,可有宿疾,寻我医治代价为何可想好了?” 君兮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殷已抽过一个小本子在一旁桌前坐了下来,手上狼毫蘸了墨悬在本上就要记录。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的君兮呼吸一滞。 君兮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毒医说笑了,病倒是没有……” “没病出去。” 君兮话还没说完,白殷手中笔杆啪的拍在纸上,抬手一撩便合上了本子,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上次在国公府里,白殷被沈拓敲诈了一颗血丹后,这是她与白殷首次见面,看她的样子似乎还在气着。 君兮轻笑一声,一个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所谓来者是客,这就是毒医的待客之道?”君兮似没听到白殷轰人的话,挡在门口全然没有出去的意思。 “客?我是医者,药庐里没有客,只有病人。没有病,便就不是我的客。”白殷被阻了去路,往回退了两步,嗤笑一声,“我阅历虽浅,行走江湖也有十几载,却是没听说过把康健之人往药庐里请的待客之道。” “毒医的伶牙俐齿君兮早就领教过,今日更是深刻了些。”君兮浅笑,“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些问题想问毒医,还望毒医不吝指教。”君兮说着搭腕行了个江湖之礼。 “我是医者,救人看病找我,问问题,恕不知道。”白殷脸往旁边一扭,别过去不再看她。 “我要问的,毒医一定知道。” “你可知我是药王谷传人?”白殷眉头一挑,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自然。”君兮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你也自然听说过药王谷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了?” 君兮颌首,药王谷的规矩她知道,“毒医想要什么,只要我拿的出。”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对你的耳朵比较感兴趣。”白殷嘴角荡了一抹笑,目光灼灼看着君兮,“一只耳朵换一个问题。” “一只……耳朵……”君兮掐着手指算了算,“那总共也就够问两个的……” 君兮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比在眼前。 “你的两只耳朵按理来说纹络发育都差不多,对我来说一只已够研究的,两只已经累赘,不过为医者心善,就算你买一送一好了。”白殷嘴角微扬看着君兮,“问不问?” “能不能商量商量?”君兮眨了眨眼。 “没的商量。”白殷一口否决。 君兮闻言嘴唇一抿,面上稍显为难,“我这耳廓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是耳蜗发育有异才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一只耳朵换一个问题,听上去还挺合理的。你要耳朵,我可以给你。可是耳廓就是一片肉,给了你你也研究不了我的耳朵与普通人究竟有何不同。但是如果我连耳蜗都给了你,必然要将其从脑袋里挖出来,那样我的命也就没了。这交易也就不止是一只耳朵换一个问题那么简单,把我的命也搭在了里面。” 君兮眉头微蹙,“问题有很多解法,命可只有一条。用一条性命换一个问题,我岂不是很亏?” 白殷闻言略作沉思,似乎觉得君兮的话有几分道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她要研究她的耳朵可没有要她命的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白回答问题的,所以你打算拿什么换?”白殷饶有意味的看着君兮,嘴角轻扬了扬。 “方才来的路上,我在药田里看到了魅夜曼陀罗,它的毒性之烈有目共睹,毒医把它栽在药田里不会影响其他药草生长吗?”君兮不答,反而翘首向门外瞧了瞧。 “魅夜周围全是含毒药草,谁影响谁的生长还说不定。”白殷顺着君兮的目光看向门外立于夜色之中的黑色花簇,“如果你惦念,可以送你一束。” “那倒是不用了。”君兮连连摆手,“只是见它栽的离草堂蛮近,想提醒您,那东西毒性不小,毒医还是小心着点好。” “放在门口,可以驱虫,也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入得我门中来了。”白殷说着瞥了君兮一眼,冷哼一声。 君兮眨了眨眼,默默告诉自己,自己进了她的门,她口中的阿猫阿狗说的不是自己。 君兮深吸口气,眉眼深弯了弯,脸上绽了个笑,“当然,毒医体质非常,百毒不侵,自是不怕魅夜曼陀罗的,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一种毒是药王谷之人都无能为力的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白殷刚说了句,突然噤声,眼皮一抬,“我不过是想换你的耳朵来看看,你还要毒死我不成?” “毒医说笑了。”君兮轻笑,“我只是觉得药王谷灵药颇多,还以为药王谷的人便什么毒都不惧呢。” “人,终究是人。即便是百毒不侵之体也总还有第一百零一种毒让你无可奈何。”白殷轻叹一声,睫毛轻垂看不出面上情绪。 “那……有没有可能,有一种药或者毒可以让人产生妊娠假象,可实际上……并没有……” “不知道。”白殷冷冷打断君兮的话,“你问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便是再旁敲侧击我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天下疆域广阔,毒物繁多,尸虫草树都能产生毒素,甚至很多都没有为人所发现。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白殷面色严肃道,“我半生致力毒理,也不过才见过一千多种而已,甚至不同毒素混在一起又有不同效果,中毒现象也各有千秋。没什么不可能。” “言尽于此,请回吧。”白殷下起了逐客令。 “既然话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君兮轻鞠了鞠身,“君兮不请自来深夜叨扰,还望毒医见谅。” “劝你一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君兮刚踏出门外一步,身后白殷突然开口。 “凭你现在的实力,独善其身都捉襟见肘,便莫要妄想染指天下苍生了。” “多谢毒医规劝,不过君兮也回毒医一句,事在人为。”君兮驻足回眸,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白殷看着君兮藏青身影溶于夜色,消失在暗夜之中,却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转身回了桌前,目光沉沉瞥向身后。 “人已走的远了,还不出来吗?” 第164章 肾虚不举 “毒医虽不会武,这耳朵却是利的很。”门外拂过红衣一角,银丝飘散,男子嘴角啜着笑意慢悠悠走到门口站定。 红锦长袍映着皎白月光,张扬银发披散身后无风自动。 “风尘气太重,臭。”白殷衣袖半抬掩了口鼻。 赫连峥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轻笑一声进了堂中来,“都道阁下是毒医,不想毒医的舌头竟也毒的很。” 白殷悠然抬头瞥了他一眼,银瞳一缩。 “你有病?”白殷语气微挑。 赫连峥脸上的笑彻底僵住。 “头上无创,骨头没断,内外无伤,心肝脾肺工作正常,就是发色不太正常。” 白殷银瞳幽幽打量着赫连峥,唇齿轻碰,一连串的话已蹦了出来,说着扯过一边儿的小册子,狼毫蘸墨,大笔一挥。 “问题不大,吃几副药就好了,随便哪个药铺都治的了,用不着特地来寻我。” 白殷扯下那页纸递给赫连峥。 赫连峥接过,只见洁白的纸上,写着两个墨黑大字。 “肾虚”二字清晰晃眼,赫连峥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我没病。”赫连峥狠狠看着白殷,一字一顿道,手掌成拳,手心里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间关节已泛白。 “问题不大,说没病也没毛病。”白殷点点头,不置可否,转身坐会桌前提笔又写了些什么。 “你是药王谷传人吗?”赫连峥往后退了两步,退出屋去抬头看了看眼前草堂。 西郊山下,河边二十里,万亩药田之中十丈草堂,没错啊。 白殷坐在桌前写的认真,轻哼了一声,“行走江湖十几载,这个身份倒是没人怀疑过。” “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赫连峥眸子散发出危险的光芒,抬腿跨进草堂,步步逼近桌前坐着的白殷,“用不用我证明一下?” “如果你看到个女人便想证明你没病的话,你的肾可能真的吃不消。”白殷把纸撕下来一巴掌拍到赫连峥胸口上。 “轻则气血两亏精神萎靡,重则肾亏身损自此不举,马虎不得,应该禁欲。”白殷一脸严肃,说的认真。 赫连峥眼前一黑,平生第一次脸憋的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赫连峥的目光扫向白殷拍在他胸口的纸上,纸上的字比刚才多了不少,上面是六味药材名,“鹿茸,杜仲,淫羊藿。锁阳,附子,巴戟天。” “熬汤炖菜怎么做都行。”白殷语气清冽。 赫连峥看着纸上的这些名字已觉体内气血翻涌热燥难平。他堂堂三王子,器宇轩昂,阳刚气壮,这些东西吃完确定不会热血沸腾,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 她真的是大夫? 赫连峥侧目看向白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看你穿着华贵,买这些东西应该不成问题。”白殷见赫连峥盯着她的目光,眉头微皱了皱,“如果觉得太贵了,把鹿茸换成羊鞭也可以,效果差不多,就是难喝了点儿。” “你……”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代价也便不必了,算我行善……” “白!殷!”赫连峥把手中纸团摔在地上,几乎咬着牙吼出这两个字。 白殷收笔的手一顿,头微微一偏,自从十岁出师,已经有十一年没听过有人叫她的全名了。 “如果非要我医先把代价开好,没事出去,我要睡觉了。” 白殷心里犯了嘀咕,草堂里几十天不见个人影,今天一下来俩,却都没病,那来着这找她干什么,她脸上写了很闲二字吗?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说着抬手拿起桌上册子。 “啪!”白殷的手刚触上桌上册子,一只大手猛的按在上面。 “还有事儿?”白殷扯了一下没扯动,冷声问。 “我再说一遍,我没病,有病的是他。”赫连峥脸气的都快变形了,怒目看着白殷,猛的抬手指向门外。 白殷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银瞳一凛。 那里站着一个男子,着绛紫流光锦。墨发如缎,儒雅翩翩,左前额一抹青色水云纹延到了眼角,带着几分邪魅。不同赫连峥的张狂跋扈,他的身上透着沉静。 看在白殷眼里,却是他那副精致好皮囊下的枯骨烂肠。 白殷站起身来走到公子硕身前三步远处,凝眸看了有半刻钟,随即摇了摇头。 公子硕轻轻垂下了头,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本就没报什么希望,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如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一趟又白跑了。 “怎么样?”赫连峥明显比他更关心结果,也不顾方才白殷的戏侃,走过来急切问道。 “我治不了。”白殷往回走了几步,又坐到了桌前,“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不能……控制一下吗?”赫连峥看了看公子硕,看了看白殷,眉头轻皱。 “他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白殷仰头看着赫连峥。 “如果他早半年来,我还有法可以把那条虫子从他体内逼出来,可如今他的器脏已经被蛊虫侵蚀,心脏已经彻底被挖空了,那只虫子已经替代了他的心脏。你应该察觉得到,他身上已经没有心跳了。” 白殷扫了赫连峥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公子硕身上。 公子硕一直冷着脸站在门外,惨青的月光照在脸上,映的脸色青兮兮。 闻言,赫连峥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微微低下了头。 “即便是用玄冰液冰冻了那条虫子,暂时延缓了它沉睡,但它依然在逐渐沉眠。透过他的躯体皮囊,我看的到它已经结了薄茧,通过他前额水云纹你们应该也察觉的到。等到茧彻底结成他也就走到了头。如今薄茧已结,玄冰液功效渐失,他活不久。” 白殷说的清楚明白,丝毫没有避讳公子硕的意思。他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隐瞒的必要。 “大概还能撑多久?”公子硕抬头看着白殷,冷声问。 “情况好的话,三个月,情况糟的话,随时。”白殷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她口中说的并不是一条性命。 “你不是擅长用毒吗?或者……以毒攻毒也可以……” “以毒攻毒?”白殷重复了句,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用毒液灌进他体内,把那条虫子毒死。但是现在那条虫子已经代替了他的心脏,虫子死了他也就死了。”白殷认真的看着赫连峥,“那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哪怕延迟几年也好。”赫连峥看着白殷,目光殷切,似暗夜迷航在找寻引路灯塔。 接着是冗长的沉寂。 跳动烛火映的人影老长,白殷目光沉沉,似在思索,似在发愣。 “有。”终于,白殷长叹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赫连峥眸子一亮,似有星光乍起,“怎么做?” “不过要不要做还要看他的选择。”白殷的目光瞥向公子硕。 “说来听听。”公子硕站在夜色中轻巧开口。 白殷嘴角翘了个角,轻笑一声,“我可以施针断了你的经脉,把虫子困死在你的心脏里,然后为你换一颗心脏。” “换……换心?”公子硕眉头一皱。 “你的心虽然空了,但是其他器脏问题不大。”白殷盯着公子硕黛眉轻扬,“如果换心的话尚有一丝余地。” “如果换心……有几成把握?”赫连峥出声问道。 “一成。”白殷伸出一根手指,“甚至更低。” 赫连峥霍然抬头看向公子硕。 “但是如果换心成功,你可以向以前一样运功。”白殷悠悠开口。 “我想想想。”公子硕冷清的声音响起。 “嗯,可以。”白殷点点头,“不过最好快点儿,我等的起你等不起。” “是。”公子硕微微点头应声。 “顺便把代价想一下。要不要给你做我也得考虑考虑。”白殷招了招手,脸上挤了个笑。 第165章 人在床上 君兮回到西北营时丑时将尽,西北营在她的训练下往来巡逻的队伍更加密切,将士们也更警觉了。 这直接导致了拉肚子出营看大夫的君兮跑到帐后阴影套上了平日穿的衣服才威风凛凛的回了中军帐。 奔波了大半夜,君兮已有些疲累,进了帐中不曾掌灯,直接便脱了外袍,然而就在解开里袍腰带瞬间,君兮浑身汗毛一立。 帐内有人! 她什么都没听到,就是直觉室内有人。君兮解衣带的手未停,反手却又系了上。 君兮不动声色的将外袍挂到一边的衣勾上,竖耳听了听,没有动静。这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已经把帐内情况看了个大概。 帐内没有掌灯,只虚浮月光洒进来隐约可视物。 她的营帐里陈设不多,只布了一案一榻一几一床。案不过三尺,里外通透,小几上摞着文案卷册。矮榻不过小腿高,整个营帐里几乎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然而站在君兮的角度纵览帐内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帐中气息不对,一定有人,那么…… 人在床上! 粗扫了一眼,君兮心中已然明了,身体却似没察觉般,缓步走向床前。 一步两步……就在君兮转向榻前瞬间,手中银鞭陡然飞出,嚯嚯作响,直卷榻上。几乎同时,榻上一个人影猛然翻起,袖摆带风拂过银鞭。 修长手指沿着鞭身抚过,转臂晃手在空中划了几圈,搭着鞭身轻轻一缠,已将银鞭抓在手中。那人拉着鞭尾,手臂一松一弛陡然一拽。 君兮只觉手中鞭子被大力一扯,一个受力不稳,身子不由扑向榻上之人。 毫不迟疑,君兮骤然松手任银鞭脱手而去,然惯性已有,君兮扑将向前的身子不曾止了半分。身在半空,君兮踢倒一旁矮榻止了身形同时手中冷芒闪过,落地瞬间猛然递出。 榻前人影大袖一挥将她递出手臂卷住,君兮觉得手中匕首似刺进了一团棉花里,毫无借力之处。 一击不成,君兮当即撤手,身子一个顶头翻转,匕首在掌心回旋,收于臂侧。君兮翻到对面,骤然曲肘,反身背对那人,一肘猛撞,身后之人手臂一扬,大手一抓正钳住她的手肘。 君兮心中一凛,一个后仰旋身欲挣脱钳制的手,然那人的手却似两条游蛇,从背后伸出穿过二人之间层层衣袂,匕首刀锋。黑漆漆的营帐里,大手一捞便擒住了她的双臂,她的双臂被紧紧箍在胸前再难挪半寸。 那人站在她身后制着她的手臂,随浅吸起伏的胸膛紧紧贴在她的背上,更像是在抱着她。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气息,君兮脸微微一红,登时大怒。黛眉一扬,头一甩,足尖一立,轻薄红唇直凑上他的颈侧,唇离脖颈不过寸许距。君兮薄唇一抿,齿间一片刀片白光森森。 “你去哪儿了?”头顶响起属于男子清冷慵懒富有磁性的声音,淡淡杜若香入鼻。 君兮眸子一凛,也已看清了男人的脸。而此时口中刀锋已贴至男子颈侧。君兮连忙收刀闭口往回一吞,刀片从其颈侧倏地收回,收回口中瞬间划破红唇溅出点点血珠。 君兮将刀片卷进口中的同时唇已至男子颈侧,电光火石间,唇瓣猛的印上他的颈。清凉气息透过双唇传遍全身,君兮点着的足尖登时落地,唇颈相接刹那分离,一丝温凉尤存。 君兮脸上飘了一抹红,好在室内不曾掌灯,倒也看不见,免了面面相觑的尴尬。 如果没记错,现在好像是丑时,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她的营帐。宫澧怎么会在这儿? 要不是他及时出声,这会儿她恐已割开了他的喉管,这一收手倒像是自己投怀送抱占了他的便宜,搞什么? 君兮抬头看向宫澧,宫澧也正低头看着她。 她刚抬起头来突觉唇上一凉,一片柔软压下来,附上了她的唇。君兮看着眼前放大的脸,眼睛霍然瞪大,一时忘了反应。 清凉薄唇轻附,含着她的唇,轻吮了两下。君兮只觉唇角一痛,一丝血腥气在口中扩散开来。 君兮霎时清醒了过来,方才收刀太快伤了唇,见了血,想到这儿君兮下意识将伤了的下唇轻含进口中。这一动,本因口中含刀而紧闭的双唇也欠了条缝,几乎立刻,一条温舌撬开细缝滑了进来。 君兮呼吸一个不稳,终于有了反应,双臂一振就要挣脱。她却忘了,她的双臂早就被禁锢在了他的怀里。他不过轻抱着她,她却难脱分毫。 他的舌在她口中滑过,舌尖轻轻一勾,她口中含着的刀片便被勾了出去。 “口中含刀,你要自杀?” 宫澧放开钳着她的手,冷哼一声。口中刀片“咄”的一声钉进了帐角辕木,刀片整个没入木中,只露一角。 君兮脸上滚烫,怔怔看着宫澧,已不知说什么好。口中隐有淡淡酒香残留,他……喝酒了? “你怎么在这?”君兮脑子里有点发懵,想了半天觉得这么开口最合适。 “我累了。”轻浅的声音搭着男子淳厚的声音,撩拨的人心一颤。宫澧的身子霍然往后一仰,直接倒在了她的床上,眼睛一闭,就要睡觉。 “你……”君兮眼睛眨了眨,莫名其妙的看着躺在榻上的宫澧,大半夜跑到她帐中来就是为了睡觉? “将军,属下已取来籍册,请求入帐。”外面突然响起盔甲抖动和男子浑厚的声音。 她何时要过籍册?君兮眉头一皱,几乎同时,君兮察觉到帐外有人分列包围了中军帐。 君兮暗叫一声不好,方才二人打斗动静不小,看来已经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 “不必了,我已经睡下了。”君兮瞥了一眼鸠占鹊巢的某人,忙清嗓应了一声。 听到帐内打斗声响寻由进帐,同时迅速包围中军帐防止贼人潜逃,反应敏捷迅速,明天午饭加鸡腿。君兮心里暗赞。 “那将军好好歇息。”帐外传来回声,随即是包围帐外士兵撤走的声音。 君兮回头瞥了一眼床上,刚刚一番缠斗,榻侧的矮帘掀了半角,露出半截莹白骨棒,矮帘一角被宫澧压在了身下。 “国公大人?”君兮来到榻前轻唤了一声。 榻上的人双目紧闭,没动。 “宫澧?”君兮又唤了一声。 榻上阖着双目的人睫毛轻动了动,依然没睁开眼。 君兮转头就要出帐,刚走了一步,榻上传来某人的声音,“你去哪了?” 第166章 国公醉酒 君兮嘴角微微翘起,转回身来看向榻上的人,“你怎么在这?” 君兮不答,又问一遍。 “你先说。” 两道声音相合,异口同声。一立一卧,一闭一睁,二人同时开口。 “有(闲)事(的)。”二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床上躺着的人倏地坐起身来,凤眸一扬看向君兮,“你去找白殷了?”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 君兮站在一边眨了眨眼,没做声。 “一身的生冷血腥气,混着药香,是药庐的味道。还有……还有松陵散,五子珠的味道。”宫澧身子侧倚着软枕,歪头看着君兮,眉头一扬,“你生病了?” 君兮闻言一怔,她黄昏时候喝的药,现在身上还有味道?君兮鼻翼微动,抬起袖子嗅了嗅,然而除了风尘气,却什么都没闻到。 “好苦。”床上半倚着的人突然吧唧了一下嘴,眉目轻皱,回味似的抱怨。 君兮的脸霎时红了个透。 宫澧却浑然不觉,轻甩了甩头,“好困。”他轻声哼了一声,身子一矮扑通又躺了下去。 “国公大人,那是我……”君兮忙抬手拉了宫澧一下,然而榻上的人却借力翻了个身,再翻过来时双目已阖,气息均匀。 “的床。”君兮喃喃吐出最后两个字。 此时君兮才看清了宫澧的脸,他头上只束了一条绵青丝带,几番倒榻现已散了开来。不知是醉酒还是太热,他的领口已整个散了,露出光洁锁骨半截胸膛。乌黑的发散在身侧颈间,黑白分明,凌乱中带着别样诱惑。 光滑如玉的脸上还透着一抹微红,素来冷冰不苟言笑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面色,君兮看的一时失神,目光挪到他的唇上,白皙的脸庞衬的他唇色别样红。 想到方才那片刻温存,君兮的脸今夜已不知第几次红的发烫。 宫澧睡得熟了,内力隐下,酒气也渐渐散了出来,淡淡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杜若香,形成一股莫名独特的香气反而别样的好闻。 看他的样子,分明已是深醉,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君兮叹了口气,转身就走,然而刚走两步终究不太忍心,又回了榻前来。 宫澧斜躺在榻上,双腿搭在榻边。君兮走到榻前抬手把压在他身下的矮帘拽了出来,看他现在的样子根本无须顾及他是否发现了榻下白骨,即便看到了他明日醒了也未必记得住。 君兮俯身为他除了靴子,将他的腿往榻上推了推。榻不过三尺宽,宫澧斜躺着,腿搭在榻边推不上去。君兮站在床边儿,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俯身搬起宫澧的头想往上挪一挪。 然而手臂刚放到他头下,榻上熟睡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君兮一个失力,陡然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嘭的砸到了床里侧去。 君兮一个弹起便要起身,然而翻过身去的宫澧手臂一扔,正搭在她身上,刚翘起身的君兮被这一臂生生压了下去。君兮眉头一皱,抬手推了推,宫澧的手臂却像铁箍似的动也不动。 床很小,两个人躺着略有些拥挤,宫澧与她对面而卧,挨得很近,气息相合,君兮突觉得今夜过于热了些。 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君兮轻轻往外挤了挤,宫澧的身子倒是往外让了让,君兮却不敢再动了。床就那么大,一个人正好,两个人本就挤了点,她再往外推一寸,他绝对会掉到地上去。 勿与醉酒之人多计较,君兮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又默默拽着宫澧微散的领口把他往里拉了拉。万一掉到地上把国公大人的盛世美颜摔个一青半肿的,便是她的罪过了。 君兮被宫澧的手臂压着,呈双臂环胸状,板板整整的躺在床的里侧,起初还精神得很,瞪着一旁睡得香甜的某人,生怕他醉酒过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后来见某人虽然手臂搭在她身上,倒是老实的很,渐渐的,手臂绷的累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她便抬头瞪眼望天,双目紧盯着棚顶的花纹看,条条纹络看上个百十八遍,甚至花纹镂刻走向都已经牢牢记进了脑子里。后来房梁开始打晃,花纹开始画圈,迷迷糊糊的君兮便没了意识。 不知多久,均匀喘息声响起,一旁熟睡的人倏地睁开眼,眸子似曜石璀璨晶莹,哪有一丝朦胧醉意。 宫澧笑若三春柳,和君兮挤在一张小床上也不觉得拘束。 “喝过那么多药,第一次觉得药是甜的。”宫澧笑意盈盈的看着君兮略有些泛白的唇,抬手轻抚了抚,“以后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了,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歉疚,“你就该是笑着的,我不想看到你伤心的样子。” “我已时日无多,身世之谜也无心再解,拖你入这泥潭中来我已深悔,我走之前会帮你解决掉那个黑袍人的。至于沈拓……他对你确实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过现在,还是需要修理。”他看着她的睡颜,笑的温柔。 “所以我把他发配到苏州去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出了洛阳城,我这么做你一定很同意对不对。” “你虽吃过血丹百毒不侵,却不知杜若加酒,有催醉之效,可比陈年佳酿三日眠。你今日便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宫澧唇边轻弯,在君兮的额上印了一个浅吻,“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该多好。” 君兮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也没了那个醉的烂泥似的人。君兮伸手探了探,床榻已凉,人已不知走了多久了。 她坐起身来,发现昨夜被她撞翻了的矮榻已被扶正,散落的文册也整整齐齐的归到了原处,像从来没进过人一般。 君兮有刹那恍惚,确有一瞬以为昨夜的事不过是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随即抬头目光幽幽瞧了瞧棚顶的花纹,一笔一勾,脑子里记得深刻,错不了。 君兮起了身,来到帐角水盆边,简单洗洗脸,然而水刚撩到脸上,唇角一痛。君兮撩水的手一顿,眼睛一瞪,昨夜……伤了……吻了…… 她忽的直起身,也不顾手上的水,忙从一边儿的小几上翻出个铜镜出来,比在脸前照了照,眼前一黑。 果然,肿了。 君兮眉头一皱,心里把宫澧骂了个透,他醉了跑到她的帐中来乱搞一通,留得一片狼藉,他挥挥衣袖潇洒的走了,她的唇肿成这个样子却又如何出去见人。 君兮眉头紧了紧,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从床头匣子里捧出了十几个小瓷瓶,这是当初来西北营前宫澧给她的,给了她便被她扔到了床头从没打开过,如今一看青白蓝绿各式各样瓶瓶罐罐琳琅满目倒是全的很。 “解毒的……驱热的……祛疤的……” 可惜绕是素有远见的宫澧也没想到她会有嘴肿不敢见人的这一天。药都是好药,跌打损伤药到病除的那种,却没有一个对症的。 十几个瓶子眨眼之间已全被君兮丢到了一边儿去,君兮的脸一下子苦了下来,“为什么没有消肿的!” 君兮拄腮坐在桌前,看着身前东倒西歪的小瓶子,沉思片刻,起身又到矮榻前翻了翻,翻出一匣掌心大的小圆盒来,盒子不过寸余深。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水粉。 君兮将水粉在红肿的唇上轻点了点,遮了伤痕。粗看看不出,却经不起细瞧。 不过唇嘛,一般人也不会仔细瞧的,君兮安慰着自己,脑海中霍然出现了沈拓那张阴沉的脸,觉得头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主子?”帐外突然响起了王的轻唤声。 “嗯?”君兮闻声耳朵一立,惊觉的样子像只炸毛了的小兽。 “主子您醒啦。”帐外王听到君兮答话明显松了口气。 王没事绝不会唤她,君兮忙将发绾了髻,“有什么事吗?”君兮问。 “主子,夏侯爷请见。” 第167章 恩将寿报 “夏远?他来干什么?”君兮闻言眉头一皱,连忙又往唇上遮了点水粉。 “夏侯今日一早便入了营来说要见您,再没说其他,具体想干什么属下不知。”王在帐外恭敬回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把人请到偏帐去,我马上就到。” “是。” 君兮简单梳洗一下,便出了帐去。帐外魑魅魍魉披盔戴甲正领兵操练,士兵呼号声声,热血飞扬。 君兮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偏帐,一路上没撞到半个人影。心中却有些纳闷,这几日太阳一出来沈拓便守在她的帐外了,今儿又消失了? 她不知道某个小心眼的人动用权势搅了人家江南根基,岚影阁江南分支一夜之间没了五大掌事,乱成了一团,沈拓早就出了洛阳城。 “英威将军。”君兮刚走到帐外,帐中候着的人便迎了出来,深鞠一礼。 “侯爷礼重了。”君兮连忙抬手搭住他弯下的身子,鞠躬还礼。 趁这空档,君兮的目光已在夏远脸上轻扫而过。夏远面上挂着笑,笑的眼角都弯成了弧线,目光却深沉警锐不带一丝笑意。 夏远是异姓军侯,无家世倚仗凭一己之力晋一品军侯,宦海沉浮三十载,绝非简单之辈。 当初调查周道直遇害一案,她随宫澧二入周府问话,与夏远在周府门口曾有过一面之缘,初见时便觉他城府深沉。 只是三公案后她就被武后遣到了这西北营来,接了迎接使臣来访大阅兵这个烫手山芋。尽管皇上封了她散大夫之位,衔英威将军。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武后对她有敌意。因此尽管她是从国公府走出来的,宫澧对她也照看有加。但群臣大多持观望态度,不过表面恭维,实则敬而远之。 而她与夏远之间既无交集,也无交情。如今她所在这西北大营的营区位于洛阳城郊,这荒山野岭的他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大费周章的来了,必有所图。 君兮心中暗道,面上却也挂了一丝浅笑,“侯爷请入帐上坐。” 君兮伸臂将夏远迎进了帐中。 “营区僻陋,侯爷莫怪。”君兮为夏远斟了杯热茶轻声道。 “哪里哪里。”夏远一脸笑意的接过茶盏。 “侯爷不远路遥亲自前来我西北营中可是有事?”君兮为自己也斟了杯茶,坐了下去。 “本侯今日前来是来送帖子的,英威将军务必收下才是。”夏远说着递出一张金帖,“八月初十是老夫六十一岁寿诞,希望将军能赏脸过府。” 君兮闻言眼皮轻抬扫了一眼,夏远手中大红帖上面一个烫金“寿”字灿灿晃眼。 爱女才死不足月余,当爹的就张罗着为自己办寿诞,若是夏灵泉下有知怕是会气活了吧。 “送帖这等小事竟劳侯爷亲自前来,君兮惶恐。”君兮微微欠了欠身,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眸中却有冷意闪过。 夏远倒是瞧得起自己,一品军侯不惜委身亲自为她一个授衔将军送帖,是怕她不收么?可惜,即便他亲自来送,她也没有收的意思。 君兮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侯爷也知本将奉皇命训练西北营以迎接使臣入都,本来时间就颇为紧张。如今使臣即将入都,阅兵在即,训练正紧,本将实在走不开。” 君兮轻轻将寿帖推还给夏远。 夏远似早已料到君兮不会接,面上并无惊诧之色,回手将帖子放到了桌上,脸上表情则被笑意取代,“本侯知道将军事务繁忙,但是……”夏远的脸上略有一丝难为情。 “侯爷有话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老夫今日亲自前来营中,一来是送这帖子请将军过府赴宴,二来则是来道谢的。”夏远略有薄褶的脸上感激莫名,自称也从本侯变成了老夫。 “本将与侯爷不过两面之缘,何谈谢字?”君兮眉目轻皱,似难理解。 “本侯与将军确未有交集,然而七月初七洛水桥上,小女灵儿遭贼子毒手被大火焚身惨死桥上,若不是将军提点,那歹徒怕是逍遥法外了去。小女得以安终,得于将军之力,将军于我夏家有重恩呐。”夏远说着站起身来又是一个深躬。 君兮连忙起身扶了一把,浅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事,侯爷言重了。事发当时恰巧赶着我在场便多言语了几句,其实即便当事人不是令嫒,我碰到了也会管上一管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万不敢劳侯爷挂怀。” “将军睿智机敏,能得将军三言两语指点迷津破贼子伪装凶迹实乃小女之幸。若非将军指点,灵儿怕是去的冤枉莫名,此事于将军事小,于老夫却大的很。” 夏远一脸感激的看着君兮,“将军恩重,老夫无以为报,如今恰逢老夫诞辰,所以亲自前来送金帖邀将军过府,便是为了以示感激之情,还请将军给老夫个报恩的机会。” 君兮闻言嘴角微扬,心中却冷哼一声。 夏灵那桩案子过去已经快一个月了,侯府也不曾有一点感激的意思,这个时候却又提了出来,盛情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又把姿态放的这么低,有事现交人吗? 可是自己助衙门拿住了害他女儿的凶手,不应该是他承她的恩情吗?怎么还要自己这个当恩人的给他贺寿,他脑子坏掉了。 “侯爷抬举了。”君兮笑着拱了拱手,“本将……” “老夫知道将军无意与朝臣深交,寿宴之上老夫不过略请了些幕僚好友,安排了些好看的玩意儿,请将军也不过是吃个晚宴而已。”不待君兮拒绝,夏远已开了口,“而且老夫人为灵儿之事,日日感怀将军言语指点之情,也念叨要见见您呢。总嚷着请将军去府里坐坐,老夫知将军繁忙,莫敢叨扰,如今正巧有这么个机会。为了家母,便算是老夫恳请将军了。” “蒙侯爷抬举,实乃君兮之幸。”君兮浅笑着从桌上拾起金帖,“这帖子,君兮收了便是。” 堂堂一品军侯亲自送帖上门,又是亡女又是老母,自己再不收岂非太不识抬举了。看夏远放低姿态的样子,必是有所求,怕是这趟生日宴也是不简单的。她倒要看看夏远为她准备了怎样的一场鸿门宴。 “那么老夫在侯府恭候将军大驾。”夏远见君兮收了帖子,忙拂袖站起身来搭腕浅鞠了一礼。 “不敢当。” “既如此,将军忙着,老夫便先回去了。” “侯爷慢走。”君兮伸臂把夏远请出了帐外,看着手中烫金寿帖,脸上的笑意已淡。 第168章 心脏自备 城西药庐草堂里,白殷难得的穿了件浅蓝色抹胸搭薄荷色素单长裙。长发也全都束了起来,发尾垂在身后,由一只玉扣钗着,把额角整个都露在外面。 白殷悠闲自得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浅盏轻晃,正小口喝着药茶。 对面椅子上,赫连峥和公子硕分列而坐,二人中间的桌子上置了壶腾着热气的沸水。 “想好了?”白殷朱唇轻启,缓缓开口。 “想好了,不换。”公子硕挺直坐着,闻言摇了摇头,说的斩钉截铁。 “那你回来做什么?”白殷闻言倏地放下手中浅盏,眼皮轻撩看向公子硕,“我看起来很闲吗?” “毒医说笑了。”公子硕轻浅颌首,“硕想请问,如若换心,心从何来?”公子硕双目直视白殷,冷声问道。 “换心若想得活,需自活体取心,当然是寻个人现挖了。”白殷见公子硕面色凝重的样子,眉头一挑,“你既是操纵蛊虫的,体内养的又是王蛊,杀过的人不少吧?” 白殷以为公子硕是因要害人性命才拒绝换心,有些诧异。 “我无法容忍把别人的心换到我的身体里来。”公子硕面色阴沉的摇了摇头,“有劳毒医了,我还是撑得一天算一天好了。” “既然不医,那我药庐也就不招待了。”白殷闻言冷了脸,站起身来走到他二人身前去,把桌上的开水壶拎了起来。 “请便吧。”白殷柳眉一扬,唇齿相碰,声音清脆如凝冰碎玉。 “换~” 白殷刚转过身去,一旁坐着的赫连峥悠悠开了口。 “他嫌脏~” 白殷出门的脚步一止,微微回眸,音调拉的老长。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转而瞥向赫连峥,“你说了算吗?” “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说我说的算不算。”赫连峥微仰着头,斜扫了旁边的公子硕一眼。 白殷闻言点了点头,把盛水的壶放回了他们中间,缓移莲步又坐了回去。 “你们的事儿我不管,但是药王谷有药王谷的规矩,这点你也应该清楚。只有开出合理的代价来,我才会出手相医。既然你说你同意,那么拿什么作为交换条件你可想好了?” “寻毒医出手自然备了可易之物,我西域因着地态气候之宜,素有三宝,灵珠子,苓圭枝,巽芳草。二十多年前,圣手白情曾深入西域腹地得到了苓圭枝和巽芳草,此两种草药在药王谷已有药籍。所以此次本王入得中原来,特地带了一株活体灵珠子,药随使团来都,七日后便可奉上。” “成交。”白殷嘴角微扬,答的干脆利落,随即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赫连峥,微挑了挑眉,“不过换心的药材我出,心脏自备。” “没问题。”赫连峥也干脆应声。 “赫连……” “闭嘴。” 公子硕刚开了口,赫连峥便冷睨了他一眼,沉声呵斥道。 “在换心之前需要先控制他的血液流量,沿着七经八络逐渐将王蛊逼进心脏里,再用银针封脉将其锁住,届时宿体会出现假死征兆。待王蛊感应到宿体即将失活便会吐丝结茧封闭自己,等王蛊封了自己的时候就可以换心了。”白殷似没见到他二人之间的四射火光,自顾的说着。 “这是几副调理的药,每日煎服一副,不能多喝不能漏喝,每七日来药庐一趟封经闭脉。什么时候他前额水云纹褪成了白色,什么时候来寻我。”白殷从桌案下取出一摞已捆好了的药,递到赫连峥手里,又补了句,“带着心脏一起。” “草药调理大约需要多久?”赫连峥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药,转头看向白殷。 “一到两个月吧,具体时间还要看王蛊沉睡的程度。” 赫连峥闻言有些担忧的看向公子硕,“那他……” “放心,有我配的药在,只要他不强行激蛊,勉强活上一两个月还是无大碍的。” “有劳毒医了。”赫连峥一本正经的行了个浅礼。 “慢走不送。”白殷不答,随意的挥了挥手,转身已忙活了起来。 “赫连。”刚出了药庐,公子硕便唤住了赫连峥。 “你咳血日益严重,已拖不上几日了,正所谓死马当作活马医,药王谷传人皆非等闲,即便一成把握也比等死来的实在。你说过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我现在要让我的命活的长一点,所以我说换就得换,你说的不算。至于心脏我自会寻来,保证健康干净无污染而且不会是随便从大街上拉过一个活人便挖的。灵珠子乃是稀有药草,有续经接络之奇效,活体灵珠子更是难得。我西域皇族也不过仅有三株而已,如今与药王谷交易已经达成,灵珠子已付,你还想说什么?”赫连峥偏头看向公子硕。 “……” 公子硕看着赫连峥,轻叹了口气,“我饿了。” “听说洛阳城有家酒楼叫望江楼,菜色不错,去瞧瞧?” “听说洛水桥上有几家也不错。” “小铺?” “嗯。” “不去。”赫连峥一口否决,“本王吃饭的地方自然也要与本王的身份相得益彰,本王带着银两呢,去望江楼。” 一红一紫两道身影轻快欢脱,眨眼之间已消失在了万顷药田的尽头。 “换心……还需要再练练手才行。”草堂里,白殷捧着药王谷求医名册录看的认真,“近日洛阳城周还有三个要到日子了,差不多够用了。”白殷轻点了点头。 第169章 笑里藏刀 八月初十,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宜登门访拜,摆宴贺喜。 天边刚掀起暖阳一角,侯府里已陆续有客登门。 “侍郎大人,里面请。” “尚书大人,里面请坐。” 侯府长子夏航瑾早早便候在了门外迎客。 “英威将军!” 在一群紫青官袍之中,夏航瑾一眼便看到了一袭鹅黄长裙的女子,眼前顿时一亮,忙迎了过来。 迎来之人君兮不曾见过,因此君兮微微颌首浅鞠一礼便算是打了招呼,也未寒暄,直接微微扬手。身后跟着的王会意,将手中卷轴递给了他。 “略作薄礼,望莫嫌弃。”君兮缓声道。 “哪里的话,将军能赏脸前来已令蔽府蓬荜生辉。”夏航瑾笑着接过卷轴,将君兮往府内迎去,“将军这边请,家父在中堂等着呢。” 夏航瑾伸臂请君兮入府,回头一个眼色递过,管家已守在门外迎起了来客。 “英威将军。”夏远见君兮进了中堂,忙迎了过来,“将军能来,老夫着实欣喜。” “侯爷说笑了,本将既应了又岂有不来之理。”君兮浅笑,目光则转而缓视着四周。 堂内已有十几位朝臣到了,尚书侍郎,掌使参军,文臣武将各占一半,正三两相聚说着话。府内府外一派喜气,丝毫看不出月余前曾死过人的样子,夏灵真是夏远的女儿吗?还是爱女?虽说人死茶凉,这为人父母的也太过心冷了些,想着,君兮脸上的笑意已淡了几分。 “将军,家母正在偏殿和孩子们说话,你看是不是……” “君兮既入了侯府来,自当拜访老夫人的。还请侯爷引路。”君兮和声应道。 “这边请。” == “小沐呀,来,坐奶奶身边儿来。”老夫人满头乌丝已尽白如雪,坐在偏殿正中大座上,笑眯眯的招呼身前的年轻人到自己身边去。 “戚沐,祖母唤你呢,快过去。”一仪态雍容的女子轻推了夏戚沐一把,脸上堆满了笑意。 “祖母,您看孙儿给您带了什么。”夏戚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水晶球出来,水晶球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只半指长的眼睛,半眯着,球身还隐隐泛着淡蓝色的光。 “呀,这是什么呀?”老太太抬手轻碰了碰,疑惑的看向夏戚沐。 “祖母没见过吧,这是产自东海的蛟珠。”夏戚沐笑道,“这是孙儿在东海无意中得到的。知道奶奶最近难能安寝,适逢爹的寿诞,孙儿特地将它带了回来,这东西可抵安眠香之用,睡前燃上一块保您睡到天大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好。”老太太连道两个好,抬手抚上夏戚沐的手轻拍了拍,“还是你有心。” 夏戚沐笑着将蛟珠交给了老太太随侍丫头,虚扶着老太太。 君兮来时正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爹,您来了。”夏戚沐坐在老夫人旁边,最先看到了夏远,一把撇开老夫人搭在他手背上的手站起身迎了过来。 “老爷。”一旁妇人此时也转过身来,轻唤了声,目光却停在了君兮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英威将军了。” “没错。”夏远笑了一声。 那妇人衣着华贵,与夏远说笑无拘,头錾八宝蔻玉,位等二品朝臣,想来便是夏远的夫人霍宛心了。 “君兮见过夫人。”君兮得封授衔将军,位同一品,比她职高,因而微微欠身便算是行礼了。 “将军多礼了,妾身可不敢当。”霍宛心见状连忙搭上君兮的手臂将其扶起,笑眯眯的看着她。 “将军破了三公案,这洛阳城里尽传着些将军的话本子,我早就想见见了。今日终得一见,没想到将军不仅聪颖过人竟出落的也这般丽质,果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霍宛心拉着她的手,像是旧识般说的热络。 “夫人谬赞了。”君兮轻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这一家子的虚情假意让她难得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来了?”老夫人见大家都围到了身前去,也往这边张望着。 “娘,她便是……” “灵儿?”夏远还没说完,老夫人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眼睛一瞪,拄着龙头拐已颤巍巍站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皆僵在当场,就连君兮也怔了一怔,被当成死人的滋味,有些怪异。 “灵儿,你回来啦。”这时候老夫人已走到了她身前来,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竟有水光泛起,“灵儿啊,我听他们说你死了,奶奶不信。你看,你回来了吧。” “娘,她不是灵儿。”夏远搀过老夫人,有些尴尬的朝君兮笑了笑。 “谁说的?”老夫人闻言眼睛一瞪,举起龙头拐杖就往夏远的身上敲了两下,“你看这眉,这眼,这小嘴儿,这不是灵儿是谁呀?我还没老糊涂呢。” “来,灵儿,跟奶奶说说,这些个天你跑哪去了,受没受欺负,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奶奶说,奶奶帮你讨公道。”老夫人拉着君兮的手就往大椅上走。“这些日子奶奶呀想你想的紧,饭都吃不下了,你回来可是好了,奶奶呀还能再活上个三年五载的。” 君兮任由老夫人拉着自己,目光则在夏远,霍宛心和夏戚沐的脸上扫过,却见夏远和霍宛心丝毫没有阻止解释的意思。君兮心中冷哼一声,轻轻从老太太手中抽出了手,双手一搭便深鞠了一躬。 “老夫人,在下乃西北营主帅,授衔英威将军君兮,问老夫人安。”君兮声音冷冽清晰。 老太太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夏远的脸上平添了两分尴尬。 “是啊,娘,灵儿已经去了,此乃英威将军,便是指点衙门擒住了害死灵儿的贼子的恩人,不是灵儿。”夏远忙搀过老夫人。 “不是灵儿?”老太太扭过头打量着君兮,神情一下子失落了起来,“不是灵儿……不是灵儿……” “娘,您不是一直念叨要见见这位恩人吗?”夏远坐到老夫人身旁轻声道。 “灵儿真的死了?没了?”老夫人看着夏远,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 “娘~” 老夫人置若罔闻,转头看了看君兮,动作迟缓犹疑,“谢谢你呀。”老夫人怅然道了句,抬手抹了抹眼泪。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老少一家子演起戏来倒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君兮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心中却在想如果自己方才被老夫人拉过时犹豫了,没有甩开手表明身份,将错就错了下去,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老夫人会做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爹,人已经到齐了。”这时候夏航瑾走了过来,谦鞠道。 “好。”夏远应了声,“英威将军咱们去中堂去吧。” 君兮微微颌首,“侯爷请。” “夫人,为夫先去中堂会客,你且留下宽慰宽慰娘吧。”经过霍宛心身旁时,夏远轻声道。 霍宛心微微点了点头,“侯爷放心。” 老夫人哭的伤心,直到夏远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将掩面的衣袖放了下来。 “娘~”霍宛心缓步来到老夫人身前轻唤了声。 “此女机敏智睿,反应迅捷,非等闲之辈。今日恐难留得住。”老夫人面上泪痕已干,不带半点伤悲意,目光悠悠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娘且放宽心,侯爷早就料到此举可能留不住她,已经想了其他方法。今日她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霍宛心眸中厉色闪过。 第170章 侯门宴 君兮随夏远回到中堂时,前来道贺的朝臣已经入席列座。 “今日虽是老夫生诞,但不过是家宴而已,老夫在这谢各位赏脸,略备薄酒答谢,诸位同僚莫要嫌弃,老夫先干为敬。”夏远说着举杯饮尽杯中酒,“那……现在便开席吧。”夏远放下空樽,轻拍了拍手,叩掌之声清脆响亮。 声落,一列列宫装婢女端着食盘缓步进了来,丝竹声起。 “恭祝侯爷南山之寿身体康健。” “恭祝侯爷乐此悠悠纵享天伦。” 一时恭维声四起,夏远站在位首高举金樽言笑晏晏。 “太平公主驾到~” 突然门外响起太监奸细的声音,极透穿具力的嗓音穿透层层屋脊传进来悠悠回荡,丝竹声戛然而止。 声音未尽,一团花花绿绿的人影已蹦蹦跳跳奔射进来,金靴站定,头上戴着的七钗八环却止不住的剧烈摇晃撞的叮当作响。 “呀,都吃上了。”李令月看着已动了筷的众人,脸一皱,嘴一撇,苦兮兮的看向夏远,“我来晚啦。” 夏远在听到高宣之声时便已站起身来了,忙迎过去脸上挤了个笑出来,“公主亲驾,老夫惶恐。来人,加椅……” “慢着。”李令月笑嘻嘻的听着,忽的抬手止了夏远的声音,“本宫今儿不光是来蹭饭的。”李令月嘴唇微抿,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一眨,脖子一横手往后一伸,小巧玉润的手指呈半弧状擎在肩上。 看着高扬下巴抬头挺胸摆着傲气造型的公主,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夏远的嘴角抽了一抽。 等了片刻,只有身后空荡荡的空气拂上指尖,李令月得意洋洋的面色一变。翘着的下颌往下一压扭头一瞥,见身后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儿,面色略有些尴尬。 只见她唰的收回手,靴尖一转两步又蹿出门去。门外则响起了她咋呼呼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愤的呵斥,“你们磨蹭什么呢?快点儿!” 众人探头往外瞧了瞧,却见一众丫鬟奴才埋着头提着衣裙脚步匆匆正往这边跑。 李令月唤了几声,转身往堂中一站,手往后一伸,定定又拗了个造型。 身后还喘着粗气的随侍太监忙双手奉上一明黄卷轴。 “咳咳。”李令月素指扣上明黄卷轴,介有其事的清了清嗓,故作深沉的压着嗓子朗声高宣,“夏远听旨~” 在场之人闻声连忙起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李令月高扬着下巴,很满意他们的表现,大手一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夏卿卫守都津功勋无量。寿诞今逢,朕心相念,特赐白晶玉珠一串,如意两柄,上等梓尖儿一斛,苏绸十匹,黄金百两,以示朕心。钦此~”李令月念到最后还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儿。 “微臣谢陛下隆恩,谢公主特宣。”夏远忙叩拜谢恩。 李令月笑意盈盈的把圣旨交到夏远手里,“侯爷请起吧,寿诞吉祥。” 夏远拂拂衣袖站起身来,“谢公主吉言……” “你……你你你你……”李令月眼睛突然一瞪,猛的抬手指向身前刚刚起身的众人,“你叫什么来着?君兮!对,君兮,你怎么也在这!”李令月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夏远僵站在那里,脸色铁青。 君兮闻言一惊,忙站起身来,微微鞠礼,“臣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你知不知道人家想死你了。”李令月两步凑到了君兮身边,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欣喜,“听说三公案是你破的?三天就破了,天呐你怎么这么厉害,你都做了什么?能不能教教我?” 李令月紧紧抓着君兮的手臂,好像她随时会跑一样。君兮抬头无奈的瞥了一眼夏远,却见夏远也正一脸尴尬的瞧着她。 “公主,此乃夏侯爷的寿宴,说这些事不太好吧。”君兮轻声道。 “没事儿,侯爷大度,不会计较的,是不是侯爷?”李令月柳眉一挑,扬声问。 “呵,公主开心就好。”夏远僵着脸应和一声。 “你看。”李令月笑嘻嘻的看着君兮,“你快告诉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君兮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李令月直接抢了旁边户部员外郎的位置坐到了君兮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三公遇害到风府破案,讲的细致入微甚至比君兮知道的还要详上几分。中间除了夏远作为主人来敬了她一杯酒外,再没人过来打扰过。李令月口若悬河,讲的滔滔不绝。 她是武后和李治的小女,素来娇宠惯了,养了跋扈的性子,君兮虽然心烦却也不得不应和着。 所以接下来的宴席,君兮除了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夏远的样子,明显李令月的到来是他也没想到的,自打李令月进了门来,夏远脸上的笑意就变成了刀刻的假笑,甚至假笑都有些挤不出来了。 因为李令月的到来,众人也都拘谨了起来,席宴摆了不过两个时辰便撤了。接着的是一台戏。 都城里很多王府摆宴都爱请戏班子唱上几出,就好比过年放烟花,不过图个乐呵。 为了烘托气氛,夏远特地用黑布搭了暗棚,只台上亮着灯,前来贺寿的众人都坐在台下的阴影里。 “锵锵~”敲打乐起,台上细嗓亮,小曲儿和着戏腔细调,咿咿呀呀便唱了起来。 今儿这一出唱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民女十年织补资贫家子弟十年寒窗苦读,幸得金榜题名,却遇冒名顶替,百般周折终正名,辗转还乡迎娶娇娥,双双出门去,却被猎人一箭伤了性命。 “高举妾身杯中酒,愿君来世再相逢~”台上红妆女子嘤嘤啼泣,哀婉扑向身前倒地男子。 “将军觉得这女子可会殉情?”坐在君兮身旁的夏戚沐缓声问道。 “今日是侯爷寿诞,既是喜宴,总不会是悲剧吧。”君兮淡淡道。 “哈哈。”夏戚沐大笑一声,“在下归都不过月余,将军之智却早有耳闻,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在下钦佩。对了,九月伊始,在下在洛河上筹办了个诗会,不知将军可愿赏脸?” “公子谬赞,本将有公事在身,怕是不得空。”君兮浅笑婉拒。 夏戚沐闻言轻笑两声,“将军繁忙,是在下唐突了。” 君兮浅笑不答,目光转向台上。 此时台上已至下幕,就在女子举起毒酒之时,台上看似已死的男子一口气喘了上来,女子登时扔了毒酒,破涕为笑,此时二人正相拥在一起。 看着大圆满的一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君兮却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那边男子已携女子归家见母,亲娶在即。耳边咿呀的戏曲还在唱着,君兮眸子一凛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劲。 这观曲的位置是按方才宴席排位所坐,李令月占了户部员外郎的位置,就坐在她身边,这半晌她怎的如此安静,竟未听到半点动静。 因这是现排布的座椅,为了方便饮茶,座椅之间还摆了矮几,挨着的人之间也有着半臂左右的距离。 台下昏暗,难能视物,君兮微微侧首,却见一旁坐着的人儿歪在一边儿轻靠着扶手,像是睡着了。 君兮心下稍安,随即眉头微皱。 “公主?”君兮轻唤了声。 旁边倚着的人没动,君兮抬手碰了她一下,然而触手湿淋淋粘稠发冷,君兮心中一惊。 “公主!” 第171章 我在等你 “公主!” 一声冷唤,君兮猛的站起身来。 “怎么了?”夏远闻声忙过了来。台上曲子停了,此时灯也亮了起来。 “这……”夏远看到眼前之景,差点背过气去。 只见坐在一角的李令月身子侧靠在椅子扶手上,面色惨白如纸,身前黄绿相间的宫装已被鲜血浸了个透,一把短刃薄刀正插在她的胸口。 而君兮的手上,满是鲜血。 此时看戏众人也都围了上来,看到眼前之景,一个个瞪大眼睛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来人,快宣太医。”夏远毕竟久经官场,虽有片刻迟疑却最先缓过神来。 “你……你竟然袭杀公主!”礼部尚书看着满手是血的君兮,颤抖着说。 “公主对你那般热络,你竟也下得去手。” “来人,快来人,把这个暴贼押下去!”一时喧嚣四起。 “我……”君兮看着周围指责的人,张张嘴,低头瞥了自己手上的血一眼却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看到李令月满身是血的被抬了出去,里面骤然嘈杂哄乱,王也进了来,却见君兮满手的血,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欲近前却见君兮递给她一个走的眼色。 王一怔,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主子自有她的想法,要她走她便走。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满手的血,还有什么说的?”刑部尚书见君兮张了张嘴,厉喝一声,“来人,立刻把她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审判。” 夏远一听连忙上前来,“刘大人,可能不是这样,英威将军怎么会袭杀公主呢,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公主坐在最角落里,大家都在看戏,只有她坐在公主身边,你看她手上的血,铁证如山不容狡辩!来人,绑了!” 两列官兵得令上前,押住君兮,君兮却只怔怔看着手上的血,始终未发一言。 “带走!” 官兵押着君兮走的瞬间,君兮霍然抬头看了夏远一眼。 君兮被押着直接投进了刑部天牢——专门羁押重案死囚犯的三杠死牢。潮湿的空气泛着发霉的气味,四角里燃着的火把腾着暗黄火光。 君兮手脚戴着锁铐,略显单薄的身子挺立在牢房一角,正透过高窗仰头望着已略黑下来的天。 但愿王看懂了她的意思已回了营中去,否则她一夜不归,鬼一封密信递到宫澧那去,就麻烦了。 在墙角站了会儿,君兮缓缓走到草榻前坐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细碎脚步声,有人来了。 须臾,狱卒便领着夏远过了来。 夏远一袭紫红官服,头戴三珠玉冠头,明显是从宫中过来的。 “你且退下吧。”夏远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牢门前,昂首挥了挥衣袖。 狱卒应声退了下去,偌大的天牢里,只剩他们二人。 “老夫刚从宫中回来,太平公主遇刺一事陛下震怒,皇上已经把此事交给了刘大人全权处理。那刘禹徵是个顽固的,认定了是将军要害公主,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夏远脸上略有担忧的看着君兮。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老夫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让您受了委屈,如今将军蒙冤莫白实属老夫之责,老夫惭愧。但请将军放心,此事既然起在侯府,老夫定会还您清白的。” 夏远说的真诚,然而自打夏远来了,君兮便一直坐在草榻上,静静听着他说,直到见他说完了才开口轻问,“公主怎么样了?” 君兮的声音清冷森凉。 夏远闻言脸色略有缓和,连忙应声,“那把刀虽然插在了公主胸口,但是正插在心窝之下,目前已取了出来,并无大碍,只是还没苏醒,现已接回了宫中去。” 君兮闻言微微颌首,“若如此,倒可考虑饶你一命。”君兮淡淡道。 “你说……什么?”夏远面部表情忽然僵住。 “我说户部员外郎捡了一条命回去,当给太平公主备些厚礼才是。”君兮神情严肃说的认真。 “将军在说什么,老夫怎的听不懂?” “侯爷不知道君兮在说什么吗?”君兮反问道,嘴角微扯轻笑一声,“那我解释给您听。” “公主今日前来侯府宣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怎么会有人盯上公主意欲行刺呢?这是说不通的。所以,行凶之人的目标并不是公主。或者说行凶之人的目的根本不在杀人,而在嫁祸。所以不管今日是谁坐在那里,都会遇袭,而那个位置本来要坐的人,是户部员外郎张兴茂。” “按照行凶之人栽赃嫁祸的目的来看,户部员外郎位不过四品,若只是受了轻伤怕是不足以嫁祸于我。所以今日若不是公主恰巧坐在了那里,张兴茂怕是会死在当场了。但公主就不同了,太平公主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小女,素来娇宠,身份尊贵,别说受了伤,便是刮破了皮都是大事。” “所以今日之事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观戏之时,公主坐在台下最右首,因为看台是呈倒梯形的,公主身后不曾排椅,所以公主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又因拉了幕布,台下黑漆漆一片难以视物,当时戏唱半场正是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看台之上。这时候侯爷二子夏戚沐倘装与我交谈吸引我的注意力,同时,有人借着戏曲之声的掩盖,溜到公主身边捅进了那一刀。” “至于那个行凶之人嘛,灯亮之后众人尽皆围看过来,有一人却来的最晚。所以那个刺伤公主的人,便是坐在公主身后两椅,灯亮起之后却最后一个围过来的,您的长子——夏航瑾。” 君兮明眸皓齿,朱唇轻阖。 “一派胡言!”夏远闻言凛然冷喝一声,“本侯为将军蒙冤深夜奔走,将军不感激便罢了,怎的竟反咬一口?” 君兮轻笑,“侯爷抬举了,君兮从不知胡说为何物。” “既不是胡说,将军所言有何证据?” “当时公主就坐在我身侧,偏偏我天生耳力优于常人,虽然当时棚内戏曲声吵,又与夏戚沐相谈分了心神,但是由着公主的性子,别说被利器刺中,便是放任她独自坐着都不可能一声不出。可是偏偏当时我什么都没听到,这只能说明她在遇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切肤之痛难忍,她不可能一声不吭,所以她那时候必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公主自打进了侯府来便一直跟在我身周,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中。她一直缠着我问有关三公案之事,没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唯一接触的,只有在席宴之上,侯爷敬的那杯酒。”君兮字字清晰口若吐莲。 夏远闻言,原本平淡的脸色已略阴沉,“公主来府,老夫敬杯酒有何问题?”夏远沉声问。 “有何问题?”君兮重复了句,不曾答话反而问道,“侯爷记得嘛,在下不才但与药王谷传人白殷却也有些交情,如果侯爷认为没问题的话,我倒是愿意邀她验上一验。凭她的本事定看得出公主可曾喝下过什么东西,又几时发作,发作起来是何征兆。药王谷传人的话,陛下想来是信的。”君兮嘴角含笑,“不知侯爷可敢?” 夏远想到宫澧娶亲时白殷确曾过府贺喜,脸色瞬间一白。 “只毒酒一事,我的嫌疑便可洗清了。至于侯爷嘛,公主的酒是侯爷敬的,伤是在侯府受的,侯爷怕是难脱其疚。”君兮轻叹着气摇了摇头。 “你既已看的这般清,又何必一言不发来这天牢里?”半晌,夏远长叹一声。 “我在等侯爷啊。” 第172章 班门弄斧 “我在等侯爷啊。”君兮浅笑一声,“侯爷亲邀君兮过府,先是动之以情不成,不惜行刺公主嫁祸与我,再为救我而奔走,不过意欲施恩于我罢了。侯爷如此这般费劲周章想是有所求了?但不管怎么说,侯爷对我并无恶意,君兮也不想以怨报德。所以甘心委身大牢等着侯爷,所幸侯爷并没有让君兮等太久。” “将军睿智超群素有耳闻,今日得见,是本侯班门弄斧了。”夏远闻言双手相搭深鞠了一躬。 君兮从始至终都坐在草榻上,莫名来这天牢走了一遭,在这待这一夜,这一躬,她受得。 “老夫确是有所求,只是与将军素未平生,怕将军不肯出手相助,才行此下策。还望将军看在府上老幼的份上指点一二,老夫感激不尽。”夏远深弯腰脊谦卑道。 “侯爷早些便直言,又何必这般波折。”君兮冷声道,“既然公主无大碍,我也不想把这件事捅大,侯爷原本想怎么把我救出去便怎么做好了。” 君兮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我只在这待一晚。” “老夫这就去办。”夏远拘谨应声。 “有劳了。”君兮莞尔。 君兮以为她今夜便要在牢中度过了,然而刚躺下不久外面便有了动静。不得不说夏远的办事效率很快,亥时刚过他便又入了牢中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刑部尚书刘禹徵。 刘禹徵一脸歉意的样子,亲自为君兮除了锁拷,还说什么真凶已经被抓到认罪了,是他一时糊涂抓错了人,让将军受了委屈,将军莫怪之类的话。君兮懒得理他,径直出了牢去。 “如今城门已经关了,坊间也已宵禁,若是将军不嫌便去府上小宿一晚,明儿一早老夫再差人送将军回营去。”出了刑部天牢,夏远试探性的提议道。 “打扰了。”君兮和声应了。 原本以为这一夜她势必要在牢里度过,没想到夏远动作倒快,现在便把她释了出来。如今她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这三更半夜的,她可不想露宿街头。 君兮随夏远回到侯府时,为她准备的厢房里已备好了宵夜,君兮填饱了五脏庙,表示很满意。 眼见君兮吃饱了,宵夜也都撤了下去,夏远却没有走的意思。 “将军,老夫的事,您看……” “侯爷想让我帮什么,说来听听。”君兮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她知道夏远在担心什么,他怕天一亮自己便回了营中,不管他的事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夏远对她确是无恶意的,虽然对他两面三刀的样子比较反感,但身为一品军侯为寻她相助,再三放低姿态,也是难得。如今既然身在侯府,看上一看也无不可。 夏远闻言一喜,连忙开口道,“几日前,皇陵被贼子所炸。惹得陛下震怒,将此案交由本侯查探,责令使臣来都前务必了结此事。” “可是贼子狡猾,事发之前守陵将士竟毫无察觉,皇陵周遭又尽皆被炸毁,查看了这些许天竟一丝线索也无,眼看着使臣来都的日子渐近,这一点头绪都没有实难结案。老夫忧心,便想将军三日可破三公案,此事或许也能看出什么眉目来,特寻将军相助。” “把卷宗拿来给我看看。” “在这里。”夏远忙从袖袋中取出卷册递给君兮。 卷册上写了字的不过寥寥几页,可见他们进展蜗速。卷册上记载着这几日他们发现的所有线索,因为少,所以记载的特别详细。 君兮翻开卷册粗略扫了几眼,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有什么发现?”一旁的夏远忙开口问道。 “皇陵建筑占地颇广,能够将皇陵外壁尽皆炸毁,想来火药的用量也是不少的。火药乃是朝廷严格控管之物,专用于炮竹制作,公坊自有官船运输。贼子既是用火药炸了皇陵,定是有运送火药的暗渠。侯爷去码头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对呀,本侯怎的没想到。”夏远猛的一拍头,恍然大悟,不禁赞叹道,“将军真乃人中智者。” “侯爷过奖了。”君兮笑了笑,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 “那将军且先歇息吧,本侯便不叨扰了。”夏远见状收了卷册便告辞出了门去。 “侯爷请便。” 夏远走时子时将尽,折腾了一天君兮也乏了,吹了灯台往榻上一躺,绷了一天的身心整个放松下来,须臾榻上便响起了均匀喘息声。 十五将近,亮月半满,飘浮云团偶遮了半月一角,暗夜笼罩大地忽明忽暗。 榻上君兮睡得正熟,突然忽的睁开眼,双目瞬间清明起来。几乎同时君兮一个翻身弹起,手中长鞭已然甩出,鞭音嚯嚯直卷上门边。 门外黑影闪过,一抹白光晃眼飞射而入,君兮一个侧身避过,飞镖“哆”的一声钉进床头圆木,君兮甩鞭欲追却在转身刹那停了下来。 却见那钉进床头的镖上钉着张字条。 君兮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门半开着,皎洁月光倾泻进来透着一丝凉意,门外却无半个人影,来人已走了。 君兮回手收了银鞭,点亮烛台,取下镖头字条展开,就着烛火之光可见上面写了两行字, “预拾记忆知身世,侯府后院枯井寻。” 字迹隽秀,笔锋奇触,记忆中倒是不曾见过此字。 看着字条上鲜明的“记忆身世”四字,君兮心脏一紧,那里似乎有什么正欲冲破枷锁跑出来。君兮眉头微皱,随手将字条丢进烛台里,起身奔将出去。 厢房偏壁,一角黑袍隐于夜色看着房内君兮急急奔出,黑袍之下唇角微挑。 侯府院落呈标准的中轴线布局,因是老府邸,所以占地极广。君兮所宿厢房接近府门略靠前。暗夜之下,君兮奔驰的飞快,任散下鬓发随夜风飞散,周遭草木横伸不曾阻了她的脚步,仿佛她慢一点便再难触到真相一般。 虽然不知道纸条是何人所留,也不知留纸条的人是何目的,但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可能得知真相的机会。 纠缠她近二十年的噩梦,她莫名失了的三年记忆,想着这些,君兮的心跳的从未有过的强烈,好像马上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侯府是君兮第一次来,路并不熟,又值暗夜,看不真切。君兮走的又快,忙中出乱,几次都走岔了路。 侯府后院最里有三十二间连排房,是府里丫鬟奴才夜宿的地方。此时夜色正深,排房都已熄了灯,黑暗暗的隐在夜色之中。 连排房再后,过两个空场的后面是一间废弃的院子。因厨房等皆挪到了连排房后的空场去,院子已很久没来过人了。院子里杂草横生,枯枝败叶落了一地,仅有几棵残树苟延的冒了两个新芽,却把院子显得更加破落。脚下踏着的青石路已积了厚厚一层尘土,远处,月光下,一口井静静卧在那。 第173章 第三块玉牌 青惨惨的月亮像失了神的眼睛高高的挂在天上,泛着青光,惨兮兮的月光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阴森的光罩,几颗若有若无的星子在深邃的天空中闪烁着,盛夏夜里竟然透着丝丝凉气。 君兮踏在青石铺的路上,朝着枯井的方向一步步走着。不同之前快速疾掠,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触动了那沉埋的记忆,把那立于尘封岁月里的回忆碰碎,顷刻间化为乌有。 枯井上盖了张大石板,君兮来到井侧,心脏剧烈的跳动让她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君兮俯身扳住压在井上的石板,触手冰凉,凉的君兮心尖儿都颤了一颤。 石板盖在井上已有些年头了,井口与石板之间生了绿苔。又经累年风吹雨打,泥土填了缝隙。一心想掀开石板的君兮没注意到,那井口与石板间的缝隙中的泥土已有松动。 君兮提气运功,费了好大力才把石板搬开去。 挪开了石板,井口里有浓烈腐败气味传出,那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朝天张着的大嘴。 君兮的目光在井边扫了扫,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心跳却丝毫不减。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和她那段空白的记忆是有关的,可是…… 想到字条上的第二行字,“侯府后院枯井寻”,君兮探头望了望黑洞洞的井底。 既已来到了这里,不看清楚又如何甘心,想到了便做。君兮摸了摸腰带正中一颗眼睛大的珠子,她素来喜洁净,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饰件,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君兮从地上拾了几颗石子攥在手里,将腰间银鞭解下,甩手鞭头缠上井侧巨石,右手紧扣鞭柄,一个纵身跃入井中。 井身狭窄,君兮手执鞭柄下坠,井已封了不知多少年,四面八方阴冷潮湿的气息压过来,让人喘不上来气。 向下坠落的过程,君兮两鬓碎发随风上扬,阴沉的气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这坠落过程君兮却觉得很熟悉,似乎很久之前她经常这么做。 身子向下坠了一会儿,身形便止住了,手中鞭子也已绷的紧了,君兮知道是鞭子不够长了。 她指尖轻动,把手中握着的石子转到指尖,两指间相并轻轻一弹,“铿”的一声是石子被弹落到井底传来的回声。 君兮霍然松手放开鞭柄,“噔”的一声惊起满地尘灰,她身子一个下蹲缓冲,双脚已踏上了结实的井底。 井深五丈有余,君兮心中已有数。井呈圆形,空间并不大,只大约挤得下四个人砥肩并足而立,勉强能容一个人转身不碰井壁。 君兮回身大致看了眼周遭情况,今夜的月亮不满,却很亮。君兮的鞭子为了增加杀伤力,当初在做的时候加了绞制银丝。所以长长的银鞭悬在井中,反着皎洁月光,君兮一个转身避开了光线反射的光路,在井底投下了一块亮斑,拇指大小,却照亮了井底尘土中一块玉牌。 玉牌上不曾蒙尘,像是新掉下的。 君兮俯下身去,拾起那块玉牌,玉牌触手微凉,君兮把它托在手心,借着玉珠月光的辉光细细瞧着它。视线沿着玉牌之上的每道勾纹游走,走向与脑海中的花纹相重叠,是那般熟悉。 这样的牌子,她已有两块。一块从小便戴在脖子上,那是她那三年空白光阴的见证。另一块,是宫澧给她的。宫澧说是从空心大师那里得到的。 玉牌不过是普通玉质,随便哪一户官家都拉的出一车来,但上面镂雕的花纹却是不可复制。虽然每一块牌子上镂刻的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每一笔的刀锋笔法花纹走向却又如出一辙,明显是一种手法。 或者说,其实他们本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一直将玉牌作为寻找生身父母的线索,便是以为这样的牌子只有两个。她手中的那两块玉牌是一对,没想到今天却看到了第三个。在这尘封的枯井之底。 她手中这三块玉牌,一块从小便在她手里,配对的一块出自空心大师手中,而这第三块却出现在侯府枯井之内。她,空心大师,夏远,分明是毫无干系的三个人,却偏偏都与这玉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与那两个一样,这块玉牌的花纹也与它们不同。那两块玉牌是一对,两个牌子上镂刻的花纹单看是富贵牡丹图,一左一右对称的镂雕,并在一起却是鸳鸯戏水。 而这一块牌子上的花纹却是雪山并蒂莲,图腾在左侧。 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第四块玉牌的存在? 君兮手心里攥着玉牌,心中突然腾起莫名恐惧。她的那块玉牌从她有记忆以来便带在身上了,她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也不知道玉牌有何意义,更不知道玉牌与她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若真的有四块玉牌在,那么雕刻这四块玉牌的人镂刻这玉牌是何目的?这四块玉牌之间又有何联系,这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夏远和空心大师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君兮脑子里的思绪被这突然出现的玉牌搅的一团乱麻。 君兮甩甩头清了清思绪,暂时这团迷还无法解开,她把玉牌揣进了怀里,然而就在她把玉牌揣进怀里瞬间,她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了井壁上。 她现在身子半蹲着,目光平视井底一尺高处。井底的土很干,明显水已枯了很久了。毕竟是侯府的井,井壁都是用青石砌的,四外爬了一层枯死的青苔,她面前处青苔较它处密了不少。 青石光滑,能长如此密的青苔,底下必然有凹槽。君兮借着腰带上玉珠微弱的光,抬手轻触了触井壁,上面铺的青苔已干透枯死,手一碰,稀松的土窸窸窣窣便掉了一片。 君兮的指尖触上井壁上青苔最重的地方,任干枯的青苔窸窣的掉着,转眼已摸了半截,突然,君兮的手一顿,又往回探了探。 这里的触感不同他处光滑,她指尖触到了纹络。 君兮半蹲着身子,抽出腰间短刀把纹络里的尘土清了清,把腰带也解了下来拿到眼前来,只见那井壁之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看痕迹应是用石头刻上的,只是这些符号歪歪扭扭的,文不成文,字不像字,更像是婴孩瞎画的。而且沟痕里已被尘土填满,虽然用刀清了却仍有灰土残留,看上去有年头了。 君兮看着这些奇怪的符号,总觉得这些符号她像见过似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们是什么意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手继续往一边探去。 果然刚探过一掌的距离便又摸到了纹络。君兮把浮着的尘土清了清,看清了井壁上的纹络,这次井壁上刻着的不是字,而是画。 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涂鸦来的贴切。因为井壁的砌石很硬,所以画的全都歪歪扭扭,连直线都没有一条,笔触也是深一道浅一道。 第174章 深井涂鸦 君兮用短刀小心的将纹络里的灰土一点点的清出来,清的仔细。 剔的净了也看清了,井壁上一共画着四幅,四幅画之间用几道划痕隔开。画的很抽象,但隐约也看得出画的什么。 第一幅画上画着的是一口井,井口旁放着个筐,井底坐着个婴孩昂头看着头顶。 君兮看着眼前粗糙的涂鸦,脑中似有朦胧画卷缓缓展开。 第二幅画画着一个女人,她正趴在井口上,她的手里画着一条粗线,粗线的另一头吊着那个筐,筐里坐着井底的那个婴孩。 第三幅是女人抱着孩子的背影,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第四幅画上那个女人躺着,手脚上各画着粗粗的一条线。和第一幅拉着筐的线一样。君兮知道那是绳子的代表,女人被捆着,旁边还有好多人。 四幅画像连环画一般,画虽粗糙,内容却精细。四幅画的内容连在一起便是一个鲜活的故事。 看到这,君兮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脑中某一处像开了闸的洪水终于决堤,无数片段霍然涌现,各种声音争吵着挤出。君兮一个踉跄猛的蹲下身去,头埋在双膝里,双臂紧紧抱着头。 “不……不要……” 君兮的表情痛苦,眼角有热泪淌下。 婴孩抬头透过盖在上面的树枝看的到头顶三尺天空,每天只有两刻钟的阳光透过树枝缝隙照下来,暖着她的身子。她从记事起便在这里了,这里从没有人来,她缩在井底的角落里,等着头顶的筐降下来,这是她日日唯一期待的。 因为只要筐降下来她便能爬到筐里去,外面的女人会把她拉到上面去。上面有风,吹在脸上痒痒的,外面很大很宽,不用仰着头便能看到天。只是女人来的时候天都是黑色的,太阳也不暖,照在身上有点冷。 女人每天都会来,把她拉到外面去,塞给她硬了的馒头和馊了的窝窝头,那是她赖以存活的食物。 女人还喜欢抱着她,对着她小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她听不懂,只能感受到女人干枯的手臂咯的她骨头疼。 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她根本不会说话。 曾经有一次女人来给她送馊馒头,她曾经咿呀试着说了一句话,本是想讨她欢心。女人从来都慈爱的抱着她,可那一次,她第一次看到了女人愤怒,也是第一次挨打。 女人枯槁的手狠狠拍在她身上,像是棒子打在身上,单薄衣襟下霎时便起了红印子。她哽咽着,眼中泪水湿了衣襟,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女人狠狠打着她,打着打着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每日在井底她唯一的娱乐便是拿着石子在旁边的石头上划着道道。画一个圈是女人干瘪的脸,画两个点是女人的眼,画一个竖道是女人棍子似的腿。画一个大圆是蓝色天上挂着热的太阳,画一个半圆是黑色天上凉的太阳。画一个三角是外面高高的房子。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个井底,还是那个圆地,外面是白色的天,女人不会来。她在井底把看到的都画完了,便开始试着走路,她扶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像女人一样。她嘻嘻的笑着,抬腿向前迈了一步,井底石块不平,她一个不稳重重跌倒,磕痛了前额。 哇的一声,她哭了出来。 她捂着头,在地上拧着翻了个身,突然止了哭声,她记得女人不让她哭。然后她便看到头顶的树枝被扒了开,圆圆的天角探出了一个头,一个女人的头,可是不是每日抱着她的女人。那个女人探了探头便缩了回去。 她没敢再站起来,老老实实坐在井底等着天黑下来。 那天和往常不一样,天刚灰下来女人便来了。她兴冲冲的爬到筐里,女人把她提了上去,可是女人没带硬馒头来,她抱起她就跑。 女人的身上比手臂还瘦,就像一副活骨架,女人跑的一颠一颠的,咯的她胳膊腿上刑似的疼。 那一天,她看到了大房子,看到了绿色的树,红色的花,还有人,好多人。 女人抱着她跑到了一个坏了半边门的破庙前,把她藏到了供着果子的大像下面,让她不许出声不许动,便匆匆走了。 她趴在地下,不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嘈杂声,好像来了很多人。她偷偷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看过去,正看到女人跪在地上对着一个穿的特别好看的女子不断的磕着头,额头已经血糊糊一片。那个穿的好看的女子却狠狠踢开了她的手,女子招了招手,她身后的人便把女人的手脚束了起来。 女子问了她什么,女人一直摇着头,女子似乎怒了,喝了一声。她身后的人便拿着一个东西,狠狠扎进了女人的身体里,用力一拉,便刮下一条条肉,艳红艳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啊!”女人痛苦的嚎叫声刺破耳膜,震的她身子发颤。 她眼眶里有水雾朦胧了视线,却死咬着牙趴在地上。女人告诉她不要出声不要动,她便不敢出声,不敢动。 渐渐的,女人哀嚎的声音弱了,她的身上本就不多的肉已被剔尽,露出白兮兮的骨头。 她趴在桌子下透过布帘缝隙看着女人,她看到女人死瞪着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不要……” 脑中记忆决堤涌出,君兮死死抱着头,眼中的泪一行行淌下来,湿透了衣襟,她缩成一团靠在井壁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就是画中那个婴孩,那个女人……是她娘。 所以噩梦里经常出现的那艳红的腥稠一片是她娘的血,耳边莫名响起的女人刺耳的惨叫声是她娘死前痛苦的哀嚎。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蹒跚学步摔倒哭的那一声引来了那个陌生女子。 君兮缩成一团看着眼前文不成文字不像字的图案,那是被藏在井底的她画的房子,画的娘。 在今天之前她曾做过无数次设想,设想自己是某家丢了的女儿或者是不被家族喜欢被遗弃的女儿,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丫鬟与主子的私生女。 她曾想过最坏的情况,她设想她寻到最后却发现父母已逝,却没想过她娘会死的那么惨。而那个指挥众人剥了她娘周身血肉的衣着华美的女子,她看到了她的正脸,柳眉杏眼。她与她刚刚见过面,见面时她还热络的拉着她的手笑的温婉,她是霍宛心。 君兮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突然站起身来,之前她不记得所以无所谓,可如今她一切都想了起来,便应该去做些什么。 君兮足尖点地,一个跃身蹬着光滑井壁蹿将上去,手臂伸展在半空一把拉住擎在半空的银鞭。几乎同时,君兮耳廓轻动,察觉到井口上方有轻微响动传来。 君兮暗叫不好,一个甩手抓住鞭子猛的一抖,鞭身向上一缩,君兮拉着鞭柄飞身向上。却还是晚了一步,巨石板轰的一声盖在了井口,遮住了头顶银白月光。 井内骤然一黑,尘土震动窸窸窣窣的落下来,君兮眼睛陡然闭紧,一个松手落回井底。 “咳咳~”好半晌,井底飞扬尘土才沉了下来,而井底已经彻底陷入黑暗。 君兮冷脸站起身来,那巨石板她搬过,石板极重,井深五丈有余,井壁砌了青石,光滑没有借力之处,从里面根本无法到井口将石板移开。 而这里,在侯府最里的废弃院深井之中,当初她娘能把她藏在这里三年而不被发现,便可见清冷。如今从外面疯长的草便看得出更是人迹罕至。 她方才急于解读井壁上画的内容,没有太过注意画的图形,现在却注意到,井壁上由她刻的那些符号因年份原因,里面已积了黑色的灰,虽然她用短刀清了,里面还是有残留。而那四幅帮她唤醒记忆的涂鸦画的刻痕上面虽然扬了一把尘土,刻痕里面却干净的很。 这四幅画是新刻的。 所以那个给她消息的人是故意利用回忆一事把她诱到这里来。至于目的,在这无水无食的深井之底,最多三天她便会困死在这里。 君兮蹲下身坐在井底,略做沉思,她素来谨慎,难有什么可诱她涉险,却终究在有关身世之事上乱了分寸。 黑暗中,耳边突然有“嘶嘶~”声传来,君兮头皮一紧,抬手触上身边结实的青石井壁,心底腾起一丝绝望。 第175章 手下难做 “主子,您可回来了。” 修长的身影掠了进来,钟离忙端起一杯温茶递了过去。 “您不在的这一天一夜,宫里传了三道口谕一道圣旨宣您入宫。属下以主子身体不适为由拒了,您再不回来,今日怕是皇上就要亲自来了。”钟离低声汇禀。 “发生什么事了吗?”宫澧接过茶盏,浅饮一口。 “自然还是皇陵的事,夏远接手此案数日,推了几次替罪羊都被您给搅了。眼看使团就要来了,皇上也有些急了,想让您协同调查此案。”钟离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食盒里端出几碟点心摆在桌上。 “皇上真是糊涂了,让本公查凶手。都是本公的亲信,那还怎么可能查的出来。”宫澧嘴角微翘着轻摇了摇头,“一会天亮了递个折子上去,就说本公腿疾犯了,疼痛难忍卧床不起,三五天内怕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 “是。” “昨日城里还发生了什么事吗?”宫澧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随口问道。 “别的倒没什么,听说昨日侯府热闹的很。” “哦,说来听听。” “昨日是夏远六十一岁寿诞,太平公主抢着去宣旨,宣后便入了席。不想席后观戏时却遭到了袭击,当胸捱了一刀,惹得皇上勃然大怒,夏远宫里宫外跑了好几趟,这寿宴也就没办下去了。”钟离仔细回想着,说的仔细。 “还省了什么没说的一并说了吧。”宫澧垂着的睫毛动也没动,仔细观察着手中点心上的细花。 钟离闻言一怔,随即眉头皱了皱,“主子,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不过是你不太擅长有心事,尤其是瞒着本公的心事。你方才说话的时候目光闪躲,语速放慢有仔细回想之像,和我汇报需要仔细回想说明你藏了拙。”宫澧把点心丢进嘴里,吃的很香,“说吧。” 自从君兮在府上住过月余,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练的是愈发炉火纯青了。叹一声手下难做,钟离一脸挫败的样子,怏怏道,“昨日侯府寿宴君姑娘也受邀了,公主遇刺时她就坐在公主旁边,被当做凶手下到刑部大牢去了。”钟离快速的说着,说完目光在主子脸上迅速扫过,然而在主子雷打不动的笑面上却没看到一点变化。 “是吗?”宫澧闻言脸上非但没有一点惊讶之色,反而轻笑一声。 “主子,您要不要去刑部看看?” 主子每次看鬼的哨子信都一副神游九天之外的样子,手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可能要有夫人了。怎么如今听说君姑娘被下了刑部大牢主子还在笑?钟离觉得主子可能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试探性的问了句,把刑部两个字说的很重。 宫澧正低头修着点心上一条点歪了一根头发丝距离的花边,闻言抬头细细想了想。想到少女明亮的双眸,想到少女挺立的翘鼻,想到少女温热的唇,想到少女凹凸有致的身形,想到那夜借酒放纵。宫澧轻摇了摇头,唇齿一碰,“不去。”两个字清脆蹦出。 钟离看着万年笑颜的主子脸上丰富变换的表情,觉得主子可能真的没听清他说什么。直到听到主子嘴里吐出不去二字,钟离脸色一黑,要不是他跟在主子身边十二年了,早已熟悉了主子的气息,他很可能会以为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主子是个假主子。 “皇上让夏远在使团入都前结了皇陵一案,如今使团入都在即,交案迫在眉睫,皇上都急了,夏远只会更急,他需要一个人情卖给君兮。”宫澧修正了花边,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慢悠悠的开了口。 “主子此言何意?那皇陵被炸一案与君姑娘有何关系……”钟离眉头微皱,说着忽然眼睛一亮,“主子的意思是说,夏远是故意设计君姑娘的,目的不过是想卖她个人情,好趁机请她帮他查皇陵被炸一案?” “嗯。”宫澧点了点头,一口咬掉了点心的半边,好不容易修正的花边瞬间成了口中泥。 “可是刑部大牢待一夜,也是不好受的。”钟离轻叹了口气,“君姑娘最近受了伤,身子还没好利索,再在天牢住上那么一晚,啧啧……” “夏远的那点伎俩,还不够看。依着她的本事,这时候估计早已出了牢了。”宫澧斜睨了钟离一眼,他还是他那个不苟言笑的护卫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的? “君姑娘睿智机敏,她会不会真的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坏了主子的事?”钟离闻言正色道。 “本公做的事,没有蛛丝马迹。”宫澧轻搓了搓手,把指尖的食渣扫落,红唇轻阖,“放心吧。” 钟离在一旁递上袖丝帕子,宫澧接过擦了擦手。目光扫过盘中还剩的几块点心,想了想,抬起修长的手指触在点心上轻轻一按,点心上留了个指印,鼓鼓的点心一边霎时被压扁,像个扁嘴的娃娃脸。 宫澧嘴角一扬,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手指移向旁边,如法炮制按向了第二个。 宫澧笑的晃眼,钟离捂脸,好无聊的主子。 “啾啾”两声嘹亮鸟鸣,檐边飞脊上,一个暗影隐于一角,对着钟离做了几个手势,一个扭头消失在天际。 “主子,侯府的人去了码头。”钟离正色回禀。 “我就知道夏远是不会让本公失望的。”宫澧看着盘中一排扁脸笑的深,“让他们动手吧。”宫澧把碟子推到一边沉声道。 “是。”钟离应声退了下去。 “可惜了,那么美的烟花要放在青天白日里。”宫澧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角淡淡道。 “主子,王来了。”钟离刚退下去便有侍卫来禀。 “她回来做什么?”宫澧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让她进来。”宫澧冷声道。 王跟在侍卫后面,脚步匆匆几步便走到了前面去。王急急来到宫澧面前,双手相搭当即半跪于地,“主子,君姑娘不见了。”王的声音急切焦灼。 “发生什么了?”宫澧眉目一凛,沉声问。 “昨日姑娘受夏侯之邀入府赴宴,宴后观曲之时太平公主遇刺受伤,姑娘被指行凶被下了刑部大牢。当时情况紧急,主子示意属下先行离开,属下便回了营去。但属下放心不下,今晨开了城门便去了刑部,刑部却说昨夜姑娘已被夏侯接出,属下便又去了侯府,可侯府里已不见了姑娘的身影。” 王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夏侯爷说昨夜他安置了姑娘便出了门去,离房时子时将尽,属下去侯府时是寅时三刻,床榻已冷,烛台燃尽,姑娘已经离开有一阵子了。属下已经检查过姑娘在侯府暂宿的房间,房内没有打斗痕迹。但是床辕上有飞镖射入的印迹,根据辕木嵌入口的形状可以看出镖头是锥形的传信镖,但是在房间内并没有发现镖头。” “镖头被取走了。”宫澧冷冷道。 “是,正因如此,属下担心姑娘安危,所以前来请见主子。” “本公知道了,你且先回营中去,若她回营传信来。” “是。”王恭敬应声。 “来人。”王退了出去,宫澧冷唤一声。 “主子。”一青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倏地半跪于地。 “把替子带进府来。我不在的时间里一应事务报由钟离处理。”宫澧冷声吩咐。 “是。”青衣人恭敬应声,退了下去。 “侯府,信镖,一个时辰你会去那?”宫澧取出张薄皮面具贴在脸上,转身出了门去。 第176章 惊天第二炸 瓦蓝瓦蓝的天上飘着几大朵白云,灿黄的金盘盘升起来投下一地金辉。关着的店门打开,铺子也都支了起来,扬声叫卖,沉寂的街井又陷入一片忙碌。 位于洛阳城西北方向的普忻坊也如往常一样热闹了起来。 然而就在太阳腾腾升至半空时,普忻坊突然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忙碌的事务向相邻的永安坊涌入,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普忻坊已奔走一空。 就在人群奔走涌入永安坊时,普忻坊一角一个不起眼的民房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炸响咸亨第二炸。 巨大轰响震动大地发颤,整个皇城抖三抖。普忻坊百十房户瞬间倾颓塌倒砸起满天尘。临近坊间房屋也都被波及,墙壁震动挣开巨大裂缝。熊熊火光骤然腾起烧红了半边天,夺了半空高悬烈日辉光。 “混账!” 大明宫銮金殿,龙椅之上李治猛然抬手把身前半人高的折子推倒在地。 “把夏远给朕带进来!”李治横眉爆喝。 “老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夏远深鞠着脊背进了大殿伏叩在地,颤声道。 “夏远,你告诉朕,朕待你如何?先帝待你如何?我李家待你如何?”李治俯视着殿下伏叩着的夏远,强压心下怒火沉声发问。 “臣不才,幸蒙浩荡隆恩。”夏远身子一缩恭敬应声。 “你还知道我李家待你不薄!朕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走私火药,竟然还把私炮坊藏在朕的眼皮底下。” 夏远闻言忙叩首顿地,“皇上明鉴啊,私炮坊是老臣之罪,但炮坊突然爆炸事有蹊跷,老臣听闻炮坊爆炸当时坊内的人都莫名涌入了永安坊,炮坊爆炸也不过死了三十一人……” “放肆!”李治爆喝,“三十一人,你还嫌人死的不够多吗?要不是永安坊今日有酒楼开业吸引了人去围观,普忻坊这一炸死的何止几十人。” “皇上……” “好了!”李治沉声喝住,“朕叫你来,不是听你狡辩的。朕叫你来是想问你,为何炸了皇陵?”李治的声音清冷阴沉。 夏远闻言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猛的抬起头来,“皇上,私炮坊是老臣一时被黄白之物迷了眼,可皇陵一事确与老臣无关啊。”夏远一脸的急灼。 “无关?”李治横眉轻挑,“就在刚刚你候在殿外的时候,刘尚书查了码头所有关口,近三个月来,只有你用运盐的官船私运了火药。不是你做的,难道皇陵自己炸了不成!” “啪”的一声,李治拾起案上折子砸出,硬角正击在夏远额角,霎时见了血。 夏远看也没看滚在地上的折子,连忙伏地顿首,“臣……” “简直是死不悔改。”李治怒瞪着他,心中怒火中烧已失了听他继续狡辩的心,大手拂袖一挥,“来人!把夏远拉下去,午后车……” “什么人惹得陛下这般怒气。” “你来干什么?”李治抬头瞥了一眼来人,语气不善。 “臣妾听闻皇上早膳都没吃便处理起国事了,怕陛下犯了胃疾,特来瞧瞧。”武后轻笑一声,轻移莲步避过殿下散落一地的折子,缓缓登上金台在李治身旁坐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一等宫女将端着的嵌花瓷碗轻轻放到案上。 “朕没空喝……” “国事再忙也没有陛下龙体重要,这是臣妾亲自熬制的,陛下可不能不喝。”武后丹蔻素指执玉白汤匙舀了一勺浓羹递到李治唇边,“陛下尝尝。” 李治瞥了一眼身旁雍容娇笑的人儿,轻啄了一口。 “去外面候着。”武后斜睨了眼跪在下面的夏远,沉声道。 “皇后今日来,不止是来送羹的吧。”夏远刚退了出去,李治便推开了武后递过来的瓷匙。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武后轻笑,“臣妾听说了普忻坊的事,怕陛下震怒伤了龙体,特来看看。” “你既也听说了此事?有什么看法?” “臣妾以为侯爷藏私炮坊于闹市确是罪深,皇陵一案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武后将羹碗放到案上,长长的鎏金护甲轻轻划过案上散落的锦封折子。 “但如今使团来都在即,侯爷统率巡防营负责行宫内在的护卫,若是这时候皇上就动了侯爷,行宫护卫一职便空了出来。朝中本就缺人,到时候恐怕会在各国使团面前丢脸,陛下还得三思才行。” “那依你的意思?” “皇上,至少目前皇陵一案还有疑未解,侯爷是否蒙冤也未可知,不如便让他戴罪立功,领了普忻坊重建之事。至于皇陵一事,待使团离了都,再细查也不迟。”武后朱唇微挑。 “夏远听旨~” 魏公公从銮金殿缓步出来,高喊一声。 “罪臣夏远接旨。”夏远双臂相搭,垂首恭听。 “罪臣夏远,走私火药私开炮坊致死伤数人罪大恶极,然朕心感念卿两朝为侯功勋业绩,法外开恩。特罚俸禄十年,废其巡防营统帅之权,并禁军协管,夏远戴罪督办行宫护卫。着手普忻坊重建之务。钦此。” 圣旨里不曾提及皇陵之事,夏远知道此事还没有完。倘若他督办行宫重建普忻坊有失,皇上随时可以一旨诏书收了他的命。 “罪臣夏远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夏远伏叩在地。 “侯爷,把巡防营调令给咱家吧,咱家还得复命呢。” “劳烦公公。”夏远将巡防营调令双手递给魏公公,撩袍站起身来。 “侯爷好自为之吧。”魏公公把圣旨递给夏远,狭长眸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夏远垂首恭立。 “娘娘在凤鸾殿等着侯爷呢。”经过夏远身侧时,魏公公低声道。 == 侯府偏耳厢房里,修长人影默立门侧。 宫澧指尖轻触门棱,门棱平滑木角上有一道半指长的浅痕,是鞭印。 她发现了来人,曾出过手。 之后……宫澧的目光挪向床辕,之后来人射了信镖,她看到信镖停了手,取下镖看了信。当时是深夜,她想看信必然点亮烛台。宫澧移步走到桌案前,指尖伸向蜡已燃尽的烛台,轻捻了捻烛台里的黑色灰烬。看过信后她把它烧了,出了门,失了踪迹。 如果按照这个行动轨迹,镖头应被她放在烛台旁,现在桌上什么都没有说明她出门之后有人进来取走了镖头。 来人是故意诱她出门的,那么送信的人是以什么东西让她心甘情愿出门去的呢?宫澧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子,“侯府……信镖……一个时辰……你还在侯府,对不对?” 那一日,私炮坊炸响房毁屋伤死伤多众,一旨诏书传来,夏侯被宣入宫。侯府府外有层层禁军把守严禁出入。府内人心惶惶,上下闭锁房中禁步不出,谁也没注意到府里多了个飘忽而逝急灼四顾的身影。 宫澧踏进侯府最里侧的荒园,四外扫了一眼颓败的草木,心已凉了半截。绕着荒园慢慢走了一圈,他的心已彻底沉了下来。 侯府已翻了个遍,你当真不在吗? 如今可让你不顾一切只身于陌生之地深夜前行的,除了身世可还有其他?夜已宵禁,你必出不了城,若不在侯府你会在哪? 你便这般离开了我的视线,甚至招呼都不打一声。 宫澧眸中隐有失落,转身便欲离开,却在转身刹那被强光晃得眼睛一痛。 宫澧转身凝眸,荒园不小,却尽生着疯长的草,没什么东西可以反射强光。那么…… 第177章 躺着挺好 凤眸微眯,宫澧抬步走向不远处盖着石板的井口,微微蹲下身去。那里有一截拇指长的银鞭露在外面,便是它反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那银鞭由绞银牛筋混制,上面的纹络眼熟的很。宫澧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抬手轰的一掌推上石板,石板瞬间横移碎为齑粉,洒落在挺立草尖上。 石板已去,露出底下朝天的井口,宫澧探头向井中望去。 日头正当午,没了石板相隔,阳光倾泻下来照亮黑洞洞的井底。 里面蹲着的人似难以适应突来强光,阳光照下来的瞬间手臂抬起遮了脸。她衣襟褶皱沾灰,发髻散乱,鹅黄长裙上血迹斑斑。井底不过三尺方圆,她身遭却滚落了一地截成几段的蛇尸。 宫澧心脏一紧,当即跃入井中,衣袂飘浮掠起风声,他甚至不曾落地,井底的人倏地抬手,手中短刀狠厉刺下。宫澧左腿绊住劈下手掌,趁机飘落在侧,左手一抬掌心竖立旋了两转,移形换肘已架住她再次扬起的臂,却在看到她腕上蛇齿咬痕的刹那力度弱了三分。 井底本就不大,两人相对而立已显拥挤,君兮还蹲着占了更大的地方,宫澧半俯身子架着她的手臂,君兮手臂被制手中刀柄一旋已反握在手,也不顾手腕伤口推手便刺。 “是我。”宫澧反手附上刀身,指尖敲在刀侧把刀尖推了开去,轻道一声。 “宫澧?”君兮刺将的手一顿,微微侧头听了听。 趁这一顿的空档,宫澧大手一捞,已揽上她的腰,双臂一拥把她横抱在怀。却在俯身瞬间扫到了井壁上刻着的四幅涂鸦。 宫澧眉头一皱,低头见她面色无异,双目紧闭着,手中两把短刀却握的紧。宫澧敛了神色,足尖点地蹬着井壁,放开揽着她背的手,腕间白丝飞射而出,一个纵身跃了上去。 “没事了。”他说。 “宫澧。” 她双臂勾着他的颈,横卧在他怀里,感受着风从两颊刮过,眼前五彩光斑渐淡显出一张陌生的轮廓。 陌生的脸,熟悉的气息,她知道是他。 君兮伸出手去够了够他的脸,嘴角翘起一抹笑意,紧绷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下。在手即将触上他脸的刹那,头一歪倒在了他怀里。 强弩之末一夜坚守固垒终于溃塌。 “君兮!”宫澧低唤了一声,指尖探上她的腕,目光一凛,抱着她旋身惊起已掠出府外。 守在侯府外面的禁军虎二抬头正看到天上一抹蓝光闪现,好像流星划过。他揉了揉眼睛,推了推身边人,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虎二猛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大白天见鬼的流星,估计自己花了眼。 宫澧抱着君兮径直回了国公府,匆匆进了竹楼小榭。 “速把药伯带来。” 宫澧把君兮放到榻上对着身后空气冷声道。 君兮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结,齿痕泛黑,蛇有毒。 宫澧当即封了她周身大脉,她身上多处染了血,衣襟也有破损。宫澧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她身上有四处伤痕,全是被毒蛇所咬,其中以左脚踝处的最深。 回想下井时她那劲凛攻击,身中蛇毒她也刺的出那般凌厉的刀?宫澧心疼的看着榻上脸色惨白的人,被困深井身中蛇毒,难以想象这一晚她是如何捱过来的。 “主子,您回来……了”钟离听说宫澧回来了连忙赶了过来,看到眼前情形不禁怔了一怔,“君姑娘怎么了?” “受了点伤。”宫澧侧目,“药伯到了吗?” “祁墨去了,马上到。” “你慢着点~” 钟离话音刚落一声惊呼响起,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肩上扛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 进了屋里,黑影把老者放到地上对着床边的人轻鞠了一礼转身便跳上了房檐消失无影。 老者捂着胸口猛喘了两口气,双手一叉腰指着房檐破口大骂,“小兔崽子,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让你颠散架了,你给老夫滚下来,老夫要拿你作药人!” “药伯~”宫澧轻唤一声。 “主子。”药伯闻声正色应道。走上前来看到榻上躺着的人敛了怒容,就着床边坐下抬手搭上了君兮的腕间。 随着切脉时间愈长,药伯两道长须白眉皱的愈发紧了,直到双眉紧紧挨到一起,在眉头拧了个疙瘩。 一个脉切了足足半刻钟药伯才把手抬了起来,又扒着看了看她手臂上的齿痕,捏了捏。 “怪哉怪哉~”药伯脸上的皮肉都挤到了一起,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如何?”宫澧问。 “此女是被七彩蛇所伤,七彩蛇毒性暴烈,中此毒者不出一刻钟便会毒发攻心而亡。如今从她腕上伤口来看中毒已经三个时辰有余,毒入五脏,按理该死了才是。可是她虽然有毒发迹象,脉搏仍在,尽管虚弱了些,但却有逐渐回强趋势。她体内毒性貌似正在逐渐变弱。”药伯一脸难以置信的抚了抚下颌白须。 “会不会与她吃过血丹有关系?”宫澧也切过脉,自然也清楚她现在的情况,开口问道。 “血丹!”药伯一听血丹二字眼睛登时瞪得溜圆,“就是那个据说用上百种灵药混药谷传人鲜血制成的可解百毒的药王谷的血丹!” “对。”宫澧微微颌首。 “既然她体内有血丹,那就让她在这儿躺着就可以了,待她体内的血丹发挥了药效,估计八成可能差不多就没事了。”药伯转头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人,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目光灼灼。 宫澧探过脉,知道她的情况,不过是不太放心所以才把药伯叫了来,如今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大概会睡多久?”宫澧开口问。 “看她的身体情况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都有可能。”药伯沉着脸道,说着揉了揉腰,“我当多大的事,这把老骨头差点交代了。” “既然如此,她昏迷的时间里由你看着她。”宫澧抬手对着药伯一指,“出了一点问题,你负责。” “我!”药伯诧异的指了指自己,“凭什么!”药伯大呼,抬头却见宫澧已转身往门外走去。 “主子,等等,老夫还有话没说呢。”药伯见状忙跟了上去。 “说。”宫澧止步回首。 “是这样的,这个姑娘呢身体疲累血液粘稠,若是老夫帮她放放血,可以助她快些把体内的毒排出来,所以……” “你不是说她脉搏回强,体内蛇毒渐弱了吗?” “这……”药伯眼睛滴溜乱转,“放了血可以让她快些苏醒。”药伯脸上堆了个笑,认真的看着宫澧。 “躺着挺好。” 宫澧回头往榻上瞧了一眼,大步出了门去。 药伯僵在门口,看着门外修长身影渐远,枯皱指侧忽有针尖递出,药伯缓挪脚步阴恻恻走向床榻。 “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本公就拔光你的胡子。” 走远了的某人的声音悠悠传来。 药伯猛的抬手护住下颚,“放点血又不会死人。”药伯苦着脸回头看了看门外早就没了影的人,低声嘟囔了句。 “主子你这是?” 钟离跟在宫澧身后,却见宫澧过九阁而不见径直奔向府邸最里,不禁出声问。 “吃饭。”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钟离一怔刚要唤隐卫去买却见主子已直直入了厨房去。 “主子!”钟离唤了声,想告诉主子,厨房里一尘不染没有饭,不对,是连米都没有。 然而他刚到厨房外就看到七八个隐卫从房檐屋脊上跳了下来,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个拎着柴米油盐,抱着锅碗瓢盆又回了来,分分钟填满了厨房。 从没起过火的国公府燎了锅底冒了烟。 钟离站在厨房口,看着厨房里面来来去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主子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的表情不再只有不达眼底的笑和面无表情两种,还会有担心,会着急,会发怒,会笑,发自心底的笑。 和之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比,现在的主子更有人味了。 除了追寻旧事真相,主子的生命里似乎多了其他的东西,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清风阁窗口摆着的盆栽已经好久没有因为营养过剩而死了,药伯前些日子送来的药丸也少了好几颗,那些貌似都进了主子的肚子。 主子比以前惜命了,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现象。 厨房在一阵乌烟瘴气乒乒乓乓之后,仪态万千的主子端着一碗汤不像汤饭不像饭的东西出了来。 虽然衣摆被燎没了一角,软白丝的衣服被熏的黑糊糊了一片,足上金履尖也被烧露了两个洞,但主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尝尝。”宫澧把碗递向钟离。 钟离闻言一怔,硬着头皮接过,为了表示对主子的支持,钟离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大勺。热汤入口,钟离的冰块脸也不禁抽了一抽。 “好咸。”钟离忍着舌尖难以言说的感觉,轻声道。 “原来那个白色的东西是盐。”宫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主子~”钟离脸一皱,宫澧已经又入了厨房去。 在煮了一十三碗之后,宫澧终于煮出了一碗不咸不淡的素汤出来。 钟离抱着已撑得鼓鼓的肚子,说能喝。 宫澧表示很满意。 从厨房出来宫澧笑意盈盈的回清风阁换了新做的淮南生丝锻锦袍,才风态翩翩的往竹楼小榭去。 竹楼小榭里,宫澧刚出了门去君兮便醒了,五官感知也渐渐恢复,不过意识还有些模糊。恍惚中,她听到了脚步离去的声音,但察觉的到室内还有人在。 那人在室内往复徘徊了几圈,好像在犹豫什么似的,过了不知道那人多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步步走向床边,走向她。 君兮身子仍然虚弱,但也恢复了些气力,就在那人近到身前刹那,君兮手掌握拳倏地击出,璀璨双眸霍然睁开。 “哎呦~”一声惊呼,一团白影被撞出好远。 与此同时君兮已坐起身来,双手利落抽出腿侧利刃收于肘侧横于胸前,摆出一副防御姿势。却在看清周围环境之时微微怔了一怔,熟悉的矮榻幕帘,小宇轩窗,镂纹细花,这里是竹楼小榭? 那……君兮的目光转向被她一拳轰到门口的人,那这个白胡子老头是谁? 第178章 她害羞了(首订抢楼万更求收) “你个女娃,怎么突然出手打人。”药伯瘫坐在门口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宫澧和钟离入了门来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 宫澧看到药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眉头挑了挑转头看向榻上一脸警戒的君兮。 君兮突然明白了什么,面上倒也没有尴尬之色,自然的把手中的刀插回了腿侧。 “国公大人。”君兮开口道,脸色微微泛红。 这是营帐一夜之后二人首次相见。君兮快速瞄了宫澧一眼,却见某人脸不红心不跳,仪态翩翩儒雅自得,哪有一丝不自在的样子。 似乎好像他完全不记得那夜发生了什么。君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若他宿醉忘了便是最好,免了尴尬。想到这,君兮脸上微红也有了些许缓和。 “主子,她她她她……她打人,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她摔折了。”君兮刚言语一句,药伯已经抢着开了口。 宫澧轻笑了笑,接过钟离手中端着的汤碗,避过药伯伸过来的手,阔步走到床边撩袍坐下。 “为老不尊,该打。” 宫澧红唇轻阖,声音似落珠滚玉。 “主子,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护下属的主子了。”药伯捶地顿足捂脸痛哭。 一旁的钟离实在看不下去,拉着药伯领口揽臂往肩上一担,把药伯扛了出去。屋内瞬间清净了下来。 “醒了。”宫澧轻搅了搅手中汤,语气轻和自在像在说今天天气好晴朗。 “嗯。”君兮微微点头。 “热了?”宫澧眉头一皱,把被子往一边扯了扯。 君兮脸上表情微僵,“还好,还好。”君兮尴尬应声,抬手摸了摸脸,有红?可能是室内过于憋闷了。 “觉得如何?可恢复些了?”宫澧没看到君兮一瞬间纠结的神情随口问道。 “劳国公挂心,好多了。”君兮笑着应声,丝毫没有被昨夜之事打击的样子。 她心中想的清楚,从最后那个封井放蛇的举动来看,那个人诱她入井的目的是为了取她性命。 但是他分明可以在她入井之时便直接封了井口,完全不必费劲周章的在井壁刻下那四幅涂鸦。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并不仅仅是要杀了她。 幽闭的空间,无边的黑暗,随时而来的死亡,加上那段惨痛的记忆。他不仅要她死,还要在死前击垮她的心理防线。 可惜她没死,便注定不会如他所愿被那段沉暗的记忆打倒,从此一蹶不振消极度日。她是君兮,不管那三年的记忆多么残忍痛苦,都是过去的事,活人从不会被往事逼死。她能做的,是做好当下。 宫澧轻搅着汤,感觉凉的差不多了,手执汤匙舀了一勺微微递了递,像是要往前送的样子,随即又收了回去,这么重复了两三次。宫澧眉头轻皱略有些无奈的放开汤匙把碗往君兮手里一推,“尝尝。”宫澧说。 君兮浅笑接过,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味道如何?”宫澧问。 “还好,就是稍微清淡了那么点。”君兮挑了挑碗里仅有的几根青菜。 “这也是买的吗?”君兮问道,直觉得口中汤味浅淡,似乎和以前喝的价值连城的那些不太一样。 “钟离做的。”宫澧说的一本正经。 外面正与药伯大眼瞪小眼对峙的钟离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刚醒,喝些清淡的比较好。”想了想,宫澧又补了句。 君兮不置可否,须臾便把一碗汤喝了精光,井底一夜她确实也饿的不轻。 “你怎么会去找我?”君兮放下碗似随口问道。 石板盖下那一瞬,她心底已然绝望,后来更是雪上加霜的中了蛇毒。随着精力消耗蛇毒攻心,她的意识也已渐渐模糊,好在曾吃过血丹勉强尚可维持一丝清醒。她以为她会在那个幽暗的深井之底饿死,或者中毒而死,风干发臭都不会有人发现。那时的无助绝望,此时想来仍然心悸。却没想到不过半日,他便来了。 “王来了,说你在侯府失踪了。本公觉得以你的性格,三更半夜应该不会走的太远,应出不了侯府去。所以便在侯府随便找了找,恰巧就找到你了。”宫澧把大半天翻遍整个侯府千百房舍的焦灼急切说的轻巧。 “所以,你没事跑到枯井里做什么,还盖了盖子?” 君兮闻言噗的笑出声来,他如何把那般险的境地说的这般清新脱俗,好像她去井底是和他玩捉迷藏似的。 “昨夜我歇下后察觉到门外有人,便出了手,门外人射了信镖以身世信息诱我去了井边。我一时头脑发热便去了。” “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宫澧问。 君兮摇了摇头,“他在门外,门刚咧了缝他便射了镖,我完全没看到他。” “那你也信了那信上所言?” “信了。”君兮自嘲一笑,“所谓当局者迷,当如是。” “所以……在井底你发现什么了?”宫澧双目直视君兮,试探的问。 “我都想起来了。那三年空白记忆,我的生身父母。” 到底还是这样,她终究是知道了。 宫澧没有出声,抬头听她说。 “我娘是侯府的婢子,我是她和夏远的私生女。”君兮说的平淡,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知道。”半晌沉寂,宫澧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君兮蓦然怔住。 “在你出城去西北营的那夜我便知道了。”宫澧缓缓道,“我的人找到了侯府遣出的老嬷嬷,她是霍宛心的奶娘。据她交待霍宛心曾在城外山神庙里杀过一个与夏远私通的婢子。因为在静隐寺旁,所以便联系到了你,后来经过多方走访查证,最终确认那个婢子就是你的生身之母。” “一直不知道该要如何告诉你这件事,现在看来不必我说了。”宫澧面色微黯。 “国公大人几次救君兮性命,君兮铭记。但请国公放心,即便我的事已了,我也会竭尽所能帮您查探当年国公府一事的。”君兮闻言正色道。 宫澧见君兮一脸严肃的样子,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告诉于你,岂是惧你不为我驱使?不过是不愿让你直面那凄惨旧事罢了。 “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用再在榻上歇着了吧。”宫澧不应,岔话道。 君兮抬手挥了挥,点点头,“嗯。” “走吧,为你备了晚宴。”宫澧瞥了眼窗外偏斜夕阳。 一顿风卷残云,君兮心下甚是满意,这才是国公府伙食的正确打开方式,刚刚那碗汤着实不符国公府高贵的气质。 撤了餐盘,桌上又摆了两盘果品,君兮吃的饱了却还是忍不住吃了不少。 “你饿了许久,且先少吃点。”宫澧看着见了底的果盘出声道。 “我想明白了,说不定下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所以在还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君兮粲然一笑。 “那个人是冲你来的,此次失手必然还有后手。”宫澧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君兮,“回到我身边来吧。” “现在本就是多事之秋,武后于我虽投鼠忌器终究还是容不下的。我得封衔位,怕是想回都回不来。”君兮嗤笑摇了摇头。 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留下你。宫澧心中暗道,却没有说出口。她有心振翅,他拖着有毒之体残喘苟活终究护不了她一世。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宫澧轻声问。 “接下来?我想先把我娘的尸骨找回来。”君兮正色道。 她还没想好日后该要如何做,要面对夏远,如何应对那个暗中要杀她的人。但当下她最该做的便是收敛娘的尸骨,无论如何她是娘的女儿,为人子女,怎能放任母亲尸骨埋于荒野之中。 “你吃饱了吗?”宫澧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嗯。”君兮轻点了点头。 “跟我来。”宫澧施施然起身走了出去。 君兮微怔,却也跟了出去。 宫澧走在前面,径直来到青虞轩门口,抬手推开门,转身站在门边对她招了招手。 君兮疑惑跟上,却在看到里面景象刹那驻了足。 青虞轩正中的位置置有一案,案长八尺,宽三。案上一副白骨摆的齐整,除了一些散碎骨片已拼了大概,白骨长约六尺,是个成人。然而那尸骨干细薄削,一眼看上去便知其生前定然长期处于饥饿。 案上白骨于她本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可虽相距丈远她却也清晰看到了白骨上那细密如梳齿般的凹痕。 这是…… 君兮缓步走向案台,步若千金重,不过丈余远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使得她走到案边已耗尽了气力。 白骨上多处都有细微裂纹,手肘处更有骨折的痕迹,君兮抬起手来探向案上却生生止在半空。这不是君兮第一次看到枯白骸骨,却第一次惧怕碰触。手掌缓缓落在白骨之上,指尖轻触骨面,凹痕斑驳粗糙不平刺着指腹细肤,那是铁梳刷过留下的痕迹,历光阴岁月而不消。 她本为奴,却与主上私通诞下一女,遮掩度日残喘苟活,却终因为幼女蹒跚学步那一声啼哭发了祸端。正室夫人咄咄相逼,死命拼逃得保幼女一命,己身却亡于酷刑。 一生之路于芳华岁月而止,一辈子活的低贱,死的更是凄惨。 抵着白骨的指尖有冷意传来,君兮眼中水雾氤氲,朦胧了眼前尸骸白骨。 君兮无言,宫澧不语,室内笼罩着压抑的气氛。 “她怎么会在这?”好半晌,君兮才敛了情绪,开口问。 “是几个在山神庙旁掘井的普通百姓发现的,报给了京兆府,京兆府督办不来,移交了大理寺。”宫澧在她身后缓声道。 “谢谢你。”君兮抬手擦干面上泪痕,低声呢喃,案上碎骨拼的不全但却尽力还原,他用了心。 “如今使团来都在即,不宜行葬。尸骨且先停放在这里吧,待使团离都……” “能借个火吗?” 不待宫澧说完君兮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火?” “我想将尸骨火化。”君兮冷声道。 她知道她娘是奴籍婢子,又是因与主上私通而死,这样的人背纲常德行,被丢进山野喂狗的也不在少数,根本受不起大葬之礼。 “她生前一直禁锢侯府,受了太多苦,逝后便化灰一缕看看万千世界繁华吧。” “也好。”宫澧微微颌首,对着空气轻唤一声,“来人,速去后院备耒木架火。” “是。”一声恭应,已有人去办了。 “多谢国公大人。”君兮垂首行礼。 火光燎燎腾起明黄亮焰,映的人脸虚影扭曲,大火炽烈吞灭耒木之上嶙峋白骨,焚成干灰一把。 君兮和宫澧并肩而立,看着大火烈焰腾腾燃烧,看着耒木渐没,看着白骨成灰。直看着火苗节节矮下去,看着烧的通红的木头渐渐失了温度,看着浓浓夜色笼下来。 君兮不动,宫澧不语。 他看着她,看着她站在那里,双目睁圆,就那么看着,瞧着,直到最后一点火星也湮没在黑夜里。 火光灭尽,耒木化炭,白骨成灰。 “骨灰请国公大人差人代为撒入洛水。”冗长沉寂,君兮终于开了口。 “好。”宫澧和声应。 “多谢国公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出来也很久了,该回营中去了。”君兮目光略过身前灰烬,微微鞠礼,“告辞。” 宫澧静默,看着女子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她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坚强。一句一言谢,在她的心中,他们之间的界限也比他想象的划的要清。 这样的疏离,似乎是从那夜放纵之后才开始的。 她,害羞了。 思及此,宫澧嘴角轻勾荡起一抹笑意,很浅,却很真。 那边钟离已经遣隐卫将骨灰收进了盒子里,转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便见自家主子正看着天上半残的月亮痴痴笑着。钟离仰头瞧了瞧,实在不明白万年不变的月亮有多好笑。 “主子,收拾好了。”整理完毕,钟离来到宫澧身边轻唤了一声。 宫澧被这一唤回过神来,微微颌首,“收到祠堂里。”宫澧淡淡开口。 “是。”钟离应声。 “那边怎么样了?”宫澧抬头看了钟离一眼,冷声问。 “武后求了情,不过收了他的调令而已。”钟离自是知道宫澧问的什么,站在宫澧身前恭敬的答。 “武后?夏远竟然是武后的人,还真是出乎本公的意料。”宫澧轻笑。 “主子,夏远毕竟是……”钟离的目光往方才人影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您这么做会不会……” “不会。”宫澧笃定道,脸上一贯的云淡风轻之色,“之前不会之后亦不会。” “那……此次没能扳倒夏远,他会不会反过头来与武后联手对我们不利?” “落了齿的老虎不如猫,没了军权的军侯也掀不起风浪。何况我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她伤在侯府,我很生气。”宫澧语气清冽,却透着阴气森森。 君兮不知道她走之后国公府主仆二人的对话又掀起了新的事端,她心头现在已经乱的很了。 从国公府出来她并没有直接回营区去,因为井底那四幅涂鸦不仅仅唤她想起了她的身世,同时也让她记起了她娘被害死之后的事。 那日霍宛心看着她娘咽了气便离开了,留下了四名下人处理尸体。那四名下人草草将山神庙里的血擦了,便抬着她娘的尸骨出了门。而她惊恐之下则从帘下爬了出来,爬到了门边,透过门缝她看到那四个下人在庙前不远处挖了个深坑把她娘的尸骨埋了。 然而就在四人埋了尸骨要离去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倒了下去。 他们晕倒之后,从树后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那个女人摸索前行,是个瞎子。她看到女孩把女人领到那四名下人身边,女人生生剜下了他们的眼睛,吃了。 当时的她被这一幕吓得身子一颤,手无意抖动碰到了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女人发现了她,要杀了她,却被女孩阻止了。 女孩对女人说,“师父,徒儿消忆之术练的差不多了,她便让徒儿练练手吧。” 女人同意了。 随后她便觉得神智不清楚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她说,“你的记忆就是你的,没有人可以剥夺。”再那之后,她醒过来便已经是娄家女儿了。 而那个小女孩,她有着一双幽深冥瞳,发着银色的光。所以那日药庐初见她脑中的似曾相识之感是真的,那双银瞳她曾经确实见过。 白殷——她的记忆便是被她所封。 君兮来到药庐时,白殷刚从一个人体内挖了颗心脏出来,天知道她在哪搞到那么多新鲜的尸体。君兮见她在忙也不急,背倚着门静静看着。 只见她拿着那人的心脏在外面放了约么一刻钟,这一刻钟她一直在帮那具尸体止血。一刻钟后她拿起那颗心脏转而塞回了尸体胸腔里,纤长指尖捏着一根银针穿针引线须臾便又将其缝了回去。 “你又有什么事了?”白殷接好了心脏,开始缝合胸腔,显然对于胸腔的缝合她比较擅长,所以尽管手下工作未止她却也淡淡开了口。 “我们明明见过,你为什么不承认?”君兮的声音清冷薄凉。 “我很忙,记不得很多事。” “我都记起来了,在山神庙发生的一切。” 白殷闻言头都没抬,专注手下走线银针,甚至一丝惊诧之色都没有,似乎早就料到她是来说这件事的。 “记起来又怎样?”白殷轻笑,“你现在快乐吗?” “我……” “所以有些时候你苦苦追寻的结果未必便是你心中所希冀的那样,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你是如此,宫澧亦如此。”白殷的声音冷冷清清却听的君兮心头一颤。 宫澧亦如此? 君兮想到了营帐床榻之下的那副白骨,她助他揭开国公府旧案之于宫澧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他苦苦追寻二十载的真相若是惨痛的除了平添悲情仇恨又有何意义?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君兮抬头看着白殷,什么叫宫澧亦如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也知道国公府之事的始末? “我是医者,只知救人。”白殷漠然开口,她已经将尸体的胸腔缝合了一层,断了线,燎了火开始缝第二层。 “只知救人?那你为何封了我的记忆?” “你不是全都想起来了吗?那也应该记得当时她要杀了你,封你的记忆是救你的手段。” “既然你已经封了我的记忆,为何不彻底抹除它?反而让那些记忆碎片化作梦魇夜夜入梦来,让我追寻,让我记起?” “彻底抹除?你太天真了。”白殷嗤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这世上有人能将一个人的记忆彻底抹除吗?” “我能做的不过是尽量让你遗忘,不再想起,就像旧物埋在尘埃里。是你被那血腥场面刺激了心智,执念太深不愿忘记才时刻以梦魇提醒自己。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的记忆就是你的,没有人可以剥夺。你自己不能,我更不能。” “是……我吗?”君兮微怔,脑子里女人凄婉的惨叫,满眼血红,天地黏稠血腥一片,那都是她自己在提醒自己吗?是吗? “你本来可以在丰州生活的很好,有疼你的兄长,爱你的父亲,还可以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白殷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 “那么那四个下人呢?”君兮冷眼看着白殷,“你没有杀我,他们呢?” “他们并非死于我手,与我何干?”白殷侧目发问。 “那女子双目失明,分明是由你引领着的,你身为药王谷传人却又何故追随歹人枉顾性命?” “歹人?她是我师父,怎的就是歹人了?”白殷冷笑一声。 “你师父?鬼医白煞?”君兮有些难以置信。 “算也不算。”白殷冷声道。 “什么意思?” “她尚未入世的时候双目便失明了,你知道的,药王谷传人,以银瞳为志,失明了也便失去了入世资格。但当时我已拜在她门下,所以追随了她两年,至于你看到的她剜目生食是她为了医好双目做的引。” “你既已拜在她门下又何来不算一说?” “因为她死了。” “死了?”君兮眉头猛的一皱,“怎么会死了?不是说白煞入世二十载?” “是人都会死,何况她还是盲人。”白殷如看智障似的看了她一眼,“你口中所谓的入世二十载,是谷中族师代行的,于外道是而已。因为当时我还小,所以族师代行十余载,直到我入世行医。” “她是怎么死的?”君兮惊然而问,她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需要白殷的证实。 “中毒。”白殷轻轻突出两个字。 “中毒?怎么会?”君兮眉头猝然皱起。 “听谷中族师讲是因为她作孽太多,被谷主赐了毒药结命,族师亲监,就在山神庙一事之后不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已经被带回了谷中。” “她死时何龄?”君兮急急问道。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三十左右吧,记不清了。”白殷摇摇头。 “你们不是二十入世吗?”君兮诧异的问,十五年前白情不过出世五载,白煞怎么会有三十岁? “你当银瞳是量产的吗?”白殷鄙视的看了君兮一眼,觉得她今晚可能吃错了药,脑子着实不灵光。 “每一任药王谷行世之人游历期间除了敛药救人之外,还有一个任务便是寻得继承人收授为徒。本来透视银瞳便鲜有天生,若非天生便要上一任行世之人寻资质出众的孩童回谷,以灵药养眼,养出一副银眸的时间十几二十年不等。所以谷中人很少有真正二十入世的。近百年来也只有我与白情是的。” “那……中间的空档怎么办?没听说药王谷有中断行医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多中间衔接的空档都是族师入世代行的,不过打着该行世者的名义而已。” 白煞,药王谷传人,曾得灵药浴身,中毒而死。而十五年前她三十岁,若她死于那时,十五年已过,当也腐化成骨。 她与白情唯一的区别便是她不曾分娩过。 所以……帐中的那副未娩白骨是白煞的? 君兮已经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药庐的了,那一夜她接收的信息太多,多的把她的脑子搅的乱成一团。 原本发现了疑似白情的尸骨以及密林黑袍人的出现让她打算待阅兵之事一了便着手调查国公府的旧案,却没想到那具白骨竟不是白情的,而是白煞的。 在被封井底的那段静谧的时间她曾猜想诱自己入井之人是那个女人,那个当年便要杀了自己的女人。 她的身世知者寥寥,即便是宫澧也不过知道她是夏远私生女,她在井中经历的一切他亦不清楚,可那四幅涂鸦却画的明白。 而那日在山神庙里,霍宛心曾质问过她娘,说过井底之事,她以为是被白煞听了去,是她欲置自己于死地,却没想到白煞竟然在十五年前便已死了。 那又是何人想要自己的命呢?难道……君兮心中隐有异动,难道是霍宛心察觉到了什么对她动了手?可自己与她不过见过一面,她失忆的事父兄皆不曾外说过,对外也不曾言语过她是养女,霍宛心一介深闺妇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她失忆的事呢? 况且井底那块掉落的玉牌也说不通。 井底那块玉牌不曾被尘灰掩埋,再加上那四幅涂鸦是新刻上去的,可以肯定那块玉牌是诱她下井的那个人掉下的,有意无意。 如果诱杀她的人真的是霍宛心,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必然会遣手下袭杀她,绝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而那牌子虽质地普通镂纹却甚是精美,之前的两块属于她和空心大师,这第三块不可能在一个普通下人手里。 可那人若不是霍宛心,又会是谁那般清楚她的身世? 而且,井底那四幅涂鸦唤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世,记起了那三年空白记忆,记起了所有的所有却根本不记得自己身上曾有过玉牌。她娘是侯府婢子,果腹尚艰又怎么会有玉牌留与她? 当初二入静隐寺,三问之答,空心大师曾言他曾于静隐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却不知。 宫澧手中的玉牌是空心大师的,与她的是一对,空心大师说是故人托赠,他口中所谓的故人是何人?她的牌子又是从那里来的? 从她记忆被封到成为娄家女儿,她的记忆有空白期,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以为寻回了记忆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却没想到纵然想了起来竟还有这般多的疑团残留。 那个想要她命的人,如果不是霍宛心便只有武后和密林的那个黑袍人。 她手中有武后暗害先帝的手书,又有宫澧相护,武后投鼠忌器,近日宫中事务多杂,断没道理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 至于黑袍人,他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宫澧,对她下手不过是因为她在帮宫澧,密林一战黑袍人受伤不轻,应该不会这么快便有动作才是。 而且无论是武后还是那个黑袍人都没理由会知道她那三年深井之底的身世才是。 空心大师的玉牌来自一个故人,拖赠与他,与她身上的是一对,但她的玉牌来源却是个谜。昨夜诱杀她的人也有着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玉牌一块,身份不明,袭杀目的不明。 国公府悬案仍悬,宫德尸身不在,白情尸骨不知下落,国公府突起大火无因,那三条命案除沈心玉死因已明皆疑,白殷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肯说。 如今她手中掌握的线索纷杂不一,疑团一层覆一层纠缠在一起像个死结。 她不知道自己在整件事情里算什么样的存在,更不知空心大师以及那个黑袍人甚至白殷在这里面又都扮演了何种的角色? 明里暗里的人都蠢蠢欲动依着自己的目的把事情推向更加复杂的境地,那本就不明朗的真相也被搅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君兮回到营区的时候,鬼和王正立守在中军帐前。副将雷钧带着都尉副尉一行十几人正围在帐外嚷嚷着要进得帐中去,王严词厉拒,他们却仍不依不饶。 鬼一身缎锦黑衣混于夜色,月色映的脸色铁青。他的手执刀侧立,剑锋半出横臂拦在帐前,周身杀气腾腾,额上暴起青筋,手腕微抖似在抑制拔剑劈人的冲动。 争执不休,雷钧等人情绪愈发激烈,动静也闹的越来越大。 “做什么呢?”君兮于帐前三丈远处站定,冷声喝出。 闻声众人齐齐看过来,见出声之人竟是君兮众人脸色各异。 鬼铁青脸色微有缓和,王的脸上情绪复杂,有惊讶有欣喜。相比之下雷钧等人脸上的表情便比较单一了,他们只有一脸的诧异。 不是说将军被这群人囚禁了吗?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将(主)军(子)。”几乎同时,众人都围了过来。 “现在是三更天,中军帐还这般热闹,夜禁忘了吗?”君兮沉脸喝道。 鬼冷脸昂首抱着剑站在一边,王默立不语。 “将军息怒,我等两日未见您的身影,担心您……”雷钧话没说完,只意味深长的瞥了一边昂首挺胸的鬼一眼。 “本将自有职务,副将多虑了。”君兮冷声道,“现在人也见了,都散了吧。”说完迈步便要进帐,却听一声急唤,“将军!” 雷钧急急唤住君兮,横身挡了她的去路。 “如何?你们还有事?”君兮睨目而问。 “将军,我等连夜请求入帐并非无理取闹,确是有要事相商。”雷钧双手抱拳上身略作前倾。 君兮横眼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严肃神情,不似玩乐。 “进帐。” 帐门掀开,君兮已经进了去。雷钧等人应声,随即跟了进去。 “布防。”须臾里面传出女子清冷声音,之外再无声响传出。 那一夜,副将雷钧率两名果毅都尉四名校尉八名副尉共一十五人齐入中军帐。中军帐内彻夜掌灯,帐外黑白无常十人齐出督岗,撤了巡逻队伍,中军帐周围十丈不许任何人靠近。 远远的只能看到烛火跳动把硕大人头映于帐顶扭曲变了形,帐幕上人影攒动交叠,不时颌首以示赞同。偶尔有细碎声音传出也消碎在浓浓夜色里。 没人知道那一整夜西北营整个核心领导团队商议了什么,只知道中军帐严密封锁。直到翌日太阳升的老高众人才出了来,出来时一个个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熬夜一宿的沧桑疲惫。 那一日,副将在泥潭泡了一天,把长达十丈的泥潭障碍整个过了一遍,身上添了六处伤仍浑然不觉,大呼过瘾。 那一日,两名果毅都尉来到校场拼了一天箭,无数箭头刺烂了三十七个靶子仍不放下,直嚷再来。 那一日,四名校尉与八名副尉两两一组在辕门比武,挥着大刀从白天砍到黄昏,刀刃卷了十九把,直砍到手已握不住刀把仍不休止,躺在地上还道好爽。 众将看的发愣,直呼有病。 雷钧对此表示鄙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果毅都尉刘琦韬与赵猛相视一笑,我们的世界你们不懂。 校尉副尉十几个汉子抱成一团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从军十载熬了这么久终于要出头了,生个官发个财套俩铜板娶媳妇。不禁仰天长叹,跟对主子就是好。 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向中军帐,帐门掩着,随风而动,却看不到帐中半点细情。帐外大统领鬼亲自守门,众人不敢靠近,竖起耳朵听着,然听了一天中军帐里没传出一点动静来。 直到黄昏时分帐中终于传出了众人期待许久的声音,女子的声音慵懒迷蒙,“打盥洗水来。” 盥洗……水?将军在睡觉? 众将倾倒。 雷钧一把拍在皱眼大兵的头上,“你懂什么,那叫养精蓄锐。”说完一个躬身钻回了营帐,须臾鼾声嘹亮。 “疯了疯了。”众将摇摇头,挪走盯着中军帐的眼继续嚯哈操练。 咸亨元年八月十三,距番国使团入都不过两日之差,授衔英威将军领任整训西北营一务已过三十七日,一日后行阅兵大典,将帅按例当领兵赴麓山行宫述职。 天才蒙蒙亮,行宫外百余将士已成方列队整齐排开,将士们重盔铁甲加身,手执长枪齐立身侧,周遭三尺清风里都漂着铁锈味儿。 他们是才入伍一年略余的新兵,没上过战场厮杀没见过疆场冷血,却有严明军纪,一个个昂首挺胸身姿挺拔矗立若松,风过发飘眼不眨。 百余兵士静立如若无人,只闻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他们昂首迎着晨风,候着朝阳,等着大门开启亮给天子一把出鞘利刀。 寻常时候五更天一到行宫即开,眼下太阳已升了起来,卯时一刻大门仍然紧闭。 月余大晴,地已干透,热辣辣的太阳升起来,虽是朝阳初升,热度不逊。毒热的阳光照着静立方队,无声无息,可闻厚重盔甲之上汗滴坠落之声,汗珠成股,无一人动。 当先女子胯骑高头大马,披盔戴甲目光炯炯直视身前紧闭大门,身板挺直坐立若松。 卯时三刻,一骑踏风而来卷起干尘飞扬,骑兵手中金令高举,守卫得令,粗索拉收,撤栅解栓,厚重大门轰然打开。 君兮双腿夹紧马腹,驱马入城,领兵一百直入麓山行宫,行宫建于山顶,入围再直入五里便至山脚,那里已有内侍恭候。 君兮一马当先于山下翻身下马。 内侍见状手中火把燃上一旁静置一臂粗巨香,“香已燃,将军请入。”内侍低眉垂首恭敬道。 君兮停也不停大手一挥弃马进山,身后方队行化作列,分队两排齐整排列紧接相随。 麓山行宫广场。 金撵屏扇銮驾飘摇,场围四周彩旗招招,场周禁军三步建防紧密护卫,场上首位帝后同列,两侧百官协齐。 刚刚进了茶,西南方向突然“咻”的攒射一颗紫色亮弹跃入如洗碧空,“轰”的炸响在蓝天之上。 第179章 兵来将挡 “报~”一士兵长报近前,跪于场下。 “说。”李治冷声开口。 “报,授衔英威将军已领百兵于长脊通廊进山,长香已燃。” “嗯。”李治哼了一声,瞥了一旁魏公公一眼,魏公公连忙将手中火把递到巨香之上,巨香燃红,腾起白烟缕缕。 百官列坐,目光都聚在场外,等着传信兵的消息。 沉寂半个时辰后,有报响起。 “报~山脚防布被破,驻守四将阵亡,白湛旗被夺,西北军已至山根寒鸦苑。” “报~林中围剿失败,统帅三将阵亡,赤木旗被夺,西北军直上天桥。” “报~网索天桥伏击被破,三百伏击禁军全部阵亡,水魂旗被夺,西北军已奔山腰。” “报~山腰防线遭袭,无人阵亡,朱令旗被盗,西北军不知去向。” “什么?”此报传来,群声哗然。 一万禁军纵观战况,一百个人的队伍,还能看丢了? “报~天险绝壁遭偷渡,幽幽谷埋伏禁军全部被俘,玄镜旗被夺。” “报~山涧镇守被破,统领蒙钧被擒,龙旗已失。” 一声声长报层层递进。 众人心中都明白,龙旗一失便意味着这场战斗结束了。 李治转头看了看一旁燃起大香,香头已被削去,只留一截长长的香身插在香坛里。 三个时辰,深山林障,一百新兵对三千禁军精锐,斩杀十八大将,擒主帅,攻山夺旗。 不过三十七日而已,那些涣散痞兵竟已成如此精兵。李治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皇后果然没有看错。 此女若为男,当为将相才。可惜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便才能卓卓也仅仅能领任个授衔将军之务。 马蹄扣地踢踏声起,场外响起整齐迈步声。众人纷纷转首看过去,只见女子身着素白布衣一骑当先,背负五面明晃短旗。身后一百将士盔甲尽弃,身上衣襟沾灰带土脏乱不堪,可见山下之战他们赢得并不容易。 走在前面的百余将士都不同程度的狼狈,然而他们一个个脸色肃然,步伐整齐划一,扛着高大龙旗步步铿锵。看在众人眼里却更多了几分震撼。粗莽规于行法,野气隐于军纪,令行禁止,虽无嗜血深沉气息却有热血烈性,这才是军人。 国有强兵,士有良将,何愁国不泰民不安? 调转马头转至场外,君兮扬鞭勒马,胯下马儿高扬前蹄长嘶一声,君兮一个跃身已下了马。 帝后同坐,百官列席,君兮驱步上前,她的脸上落了灰土,不甚清洁,目光却利如鹰隼直视场上高坐之人。 “西北帅将君兮,领兵述职。”君兮止步场中,双手抱拳敬上,上身脊背挺直。 “讲~”李治威严开口,目光却瞥向队伍最末的蒙钧,他身上染了红,跟在队伍后面,脸色十分难看。 “西北营集训三十七日,十万兵将训练完毕,随时候检。”君兮的声音清晰响亮,传遍四面八方,微风带着鬓前碎发飞扬,英姿飒爽。 “你们准备好了吗?”君兮高声叩问。 “时刻准备着!”震天呼声高起,身后将士扛着高大龙旗,风卷过,猎猎作响。 “好!好!好!”李治站起身来连道三个好,双掌扣击三声击掌声清脆响亮,“好一个时刻准备着,不愧是我大唐的将士,好!” “为陛下分忧,我等荣耀!” 百名士兵齐声高呼,李治微微颌首心中更是满意,脸上笑意已溢达眼底,“今日得见训练成效,朕心甚慰,西北儿郎当真骁勇,君卿整训得力,当为功首。” “陛下谬赞,西北营得今日之势乃营中将士刻苦训练之果,臣不敢居功。”君兮微微垂首,身后五面旗子随身子轻晃微微飘动。 “君卿既集齐了五方旗,想要朕许你何诺?”李治的目光转向君兮背负五面短旗威严开口。 先帝战五胡平边关,深知将帅兵士之重,遂定下了这么个规矩。若征兵集训,阅兵前两日时整训将军带百兵进山,宫中派遣十倍兵将于山中布控设防匿护五方之旗,称为试兵。 以八个时辰为期,燃巨香以计时,若香尽之前新兵可得全部五方之旗,则赏扣印空白圣旨一张,许愿于天子驾前。只要要求未悖人伦纲常未藐视皇权宗族未剥削黎民百姓,尽允。 为了刁难君兮,此次试兵李治特地调了三千禁军精锐于行宫设卡,且不仅有五方旗还外设龙旗由蒙钧亲自领兵一百护守,他都已做好夜宿行宫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仅用三个时辰便尽灭禁军,夺五方之旗。 此等战绩,前所未有。 “臣肯请陛下下旨,为十万西北将士尽皆擢拔一级。”君兮的声音冷冽清凉,不带一丝温度。 前日,雷钧带着一众都尉副尉深夜入帐便是与她探讨试兵一事的。 试兵一例自先帝增设近半百年来,据说只有老国公宫德当年曾领兵在香尽之前集齐过五旗,只是他驾前并未提任何要求,先帝感其忠义,赐爵位世袭以彰其能。 如今阅兵在即,不日试兵。虽知试兵一役艰难,却毕竟有成功先例在前,他们都为那空白圣旨而心动。 不知道他们从哪搞到的麓山地图,那一夜,他们商讨了一整夜攻山战术,所有人都卯足了精神。 他们请求她能为众人求得一份名衔,从戎当兵,谋的不过一份功名利禄,她应了。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帝后在上,她却改了口。 都是她的兵,生则同襟,与子同袍。这份名衔她不仅要求,更要为营中十万将士全都求。 “你说什么?”李治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开口问道。 “臣肯请陛下下旨,为我十万西北将士尽皆擢拔一级。”君兮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嘹亮清晰递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十万将士尽皆擢拔一级?”李治眼睛瞪大若珠,似乎仍然不愿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知道她与常人不同,可能不会要黄金白银这些钱财之物。他以为她会求免死金牌护身,或者请求调回国公府去。他曾设想过她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让他下旨擢拔十万将士,诓不论副尉副尉校尉等一干人等,便是十万普通将士擢拔七品从衔,那例银俸禄又岂是千万金银可填的洞?她好大的胃口! “陛下,今日将士之勇您已亲见,臣不敢吹嘘他们有以一敌百之勇,却有保家卫国之才,不过擢拔一级,他们当的起。”君兮说的不卑不亢。 “你可知朝廷法度?”李治沉声问。 “将士戍国卫边出生入死,以已身血肉之躯筑边防城墙守国疆安泰,功勋卓卓,却换不得半点利禄,不过封擢七品从末。臣熟知朝廷法度,貌似不曾有过擢拔禁令,此事可议。况且臣以为,此事在座的诸位大人应该也没有人反对吧?” 文武朝臣一听君兮的话头落到了自己身上,都微微低下了头。开玩笑,将士戍边出生入死是人尽皆知的事,待遇低也是公认的,不过武将多是些粗鲁莽夫,素来没人提议,死也就死了。但众所周知能有国泰民安的安稳天下,他们的功劳却是最大的,如今被人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提出这样的请求,谁敢说个不字。 君兮话音落,全场静寂半晌不闻一句人声,君兮转头扫视四周,却见四品之上文武百官悉数到齐却独独缺了风华绰约的那位。 君兮目光一凛,忽的想起,在国公府时貌似听到隐卫议论,皇诏三下国公府都被挡了回去,他好像请了病假。 “陛下您看,先祖既不曾颁过禁令,如今朝臣又无人反对。此举励军心振士气,还望陛下应允。”君兮转头看向场上,眼角余光却扫了武后一眼。 “二圣”并称已非一日,朝中大事皆有武后定夺已是大家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李治根本拿不定主意。今日之事能否应承全在武后。 然而一旁武后眉目如画,凤服流光雍容端坐,身子稳如山峦,甚至头顶金鸾坠饰都不曾晃动一丝,只见她焰红双唇密实闭合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日头虽已斜西,热度却丝毫不减。场上静寂,百余西北营将士挺立骄阳之下,任汗珠沿脸颊淌下,他们昂首挺胸看着前方傲然挺立的身影,看着对面高坐帝后。 百官目光轻瞄着场上场下,官场混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们也都是人精,心中自有一杆秤。 当初是如何把君兮遣到西北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帝后做扣把西北营那么个烂摊子丢给她,怕是对风家翻案之事心中仍有不满。 毕竟三公案君兮算是立了功的,皇上也不好公然翻脸,可她去了西北营,若收承不了那群粗鲁汉子,届时便另当别论了。 谁知道这君兮确有几分本事,不过月余光景竟然真的带出一手好兵来。如今西北营整训完毕,如果不出意外,两日之后阅兵礼一毕,皇上必会收回将令。不过三十几天,任她君兮也翻不出大浪来,可若是擢拔令一下则不然了。 普通将士年禄不过半两银钱,即便喋血沙场也不过埋骨边塞葬万人坑,甚至连个扁木牌都没有。可若擢拔为七品从末便是朝臣,月例三两,亡有抚恤。 虽说国库现在富足,这点银钱也不算什么,但是此事是君兮提出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若是陛下提议,此事成也就成了,还能落个天子体恤之恩。可如今君兮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若真成了,十万西北营将士日后感念的必然是她君兮的恩情。 例银出在国库,好却让君兮捞了去。这军心归属怕是也……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偏偏这个君兮又是出自国公府的。国公府那位本就阴晴难测,虽然一年前的边关一战打的漂亮,然而他领兵回来了,可边疆镇守兵将却皆为其亲信,此事已然让皇上头痛不已。如今若是再让他收服了西北营,一国兵权尽皆握于一人之手,这天下怕是都要易主了。 而再看场下那傲然挺立的与帝王对峙的身影,却是丝毫没有罢休的样子。果真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周侧围坐的文武百官额头隐有细汗渗出,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此事事关国体法……” “报~” 李治刚一开口,场外突然传来一声长报,马蹄声起,来人转至场下紧急勒马,一个翻身落马急奔上前来。 话被打断,李治闭了口,目光看向远处来人。 君兮眉头微蹙,黝黑双眸转向奔来骑兵,他束发凌乱,衣服贴在身上褶皱不堪,双目红肿,眼圈发黑像是许久未曾歇息过的样子。 虽有疑虑君兮却也微微让身避过了场下正中的位置。 “何事?”李治高座上位沉眉发问。 “回禀陛下,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密函呈上。”来人双手托平高举过头,手中擎着一个两掌大小的用油纸包裹着的袋子。 “呈上来。”李治大袖轻拂,魏公公忙快步走下来,接过骑兵手里的油纸包敬上。 “拆开。” “是。”魏公公恭敬应声,一侧内侍已备了剪刀。魏公公剪开油纸包,却见里面竟还用荷叶缠了几道。层层剥开,共开了六层外皮,才终于见了底,里面是一纸信封。 魏公公将信封交由李治之手,恭退一侧。 李治拆开信封,取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纸,目光快速扫过,脸渐渐沉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为何此时才来通禀?”李治啪的将信拍在身侧矮案上,对着下面跪着的骑兵怒目发问。 “陛下,此信乃州丞大人七月二十八日所书,然而自上月以来江南已连下暴雨二十日有余,大水泛滥绝户,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什么?!”周围百官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哎呀,这……这个节骨眼竟然发了洪水。” “难怪最近天干无雨这洛河水却滔滔汹涌,竟是江南出了事。” “因为大水泛滥,大雨不歇,州丞大人带着百姓们都在山顶避着,然而抢运出来的粮食不多,山顶百姓众多,粮食告急。不得以,自上月二十八日开始,州丞大人每日便遣一队深熟水性的将士下山来都求援。奈何洪水激猛湍急,出来一个便被洪流卷走一个,前前后后遣了八十几人,也只有小的一人活着出了来,这才得以将此事通禀陛下。”来人声音发抖说的极快。 “那江南道现在情况如何了?伤亡损失怎样?”李治连忙追问。 “小的下山时,江南道七州十四郡全部遭难,洪水冲毁房屋数万,良田千顷,民众死伤愈万,失踪者更是不计其数。小的出来时被洪流冲的晕了,醒来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如今时隔也已近八日了。” “八日!” 李治身子猛的晃了一晃,围困八日,洪水不退,粮食绝尽,浮尸满地,那该是怎样的灾情! “运河呢?江南道有运河疏水多年不曾出事,年前又刚刚加筑过?怎么会发这么大的洪水?”李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跪着的人听到运河二字面色更是凄苦,“水量太大,运河坝口决堤,河中水发,大水惶惶,简直雪上加霜。” “运河决堤可不是小事,咱们洛水其源相通,万一滔滔江水卷出来,届时死伤岂止万数啊。” “如今使团即将来都,却又突发洪水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祸事一桩接一桩,这下可要怎么办。” 众人左顾右盼议论纷纷,没看到高座之上武后微微侧身,红唇轻动在李治耳畔低声耳语。 第180章 管杀不管埋 君兮站在场下冷眼看着,洪水爆发,死伤数万,位高权重吃百姓税负的文武朝臣们能做的便是动动嘴唇问问该怎么办,他们唉声叹气顾左右而问,让黎民百姓怎么办? “都给朕闭嘴!”李治突然冷声暴喝,喝声起,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场上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求陛下快派人救救他们吧,还有好多人困在山上呢。小的下山时存粮勉强只够喝四天白粥,如今八日已过,存粮怕是早已尽了。”跪着送信的骑兵声音焦灼,说着一个躬身叩首,脑袋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君卿。”李治忽略骑兵伏叩身影,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君兮朗声唤道。 “卿方才所言之事朕可以考虑,但西北营初建编制无功绩傍身,自古无功不受禄。他们亦无资受擢拔之重恩。今日朕便御笔撰好圣旨一张。若你愿领兵赴南抗洪,救万民于水火,立了功绩,朕立刻扣上玺印将十万西北将士尽皆擢拔一级。”李治的声音深厚清晰,“你可愿?”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李治话音刚落朝臣中便有人提出疑义。李治循声看过去,却见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品军侯夏远。 “你有话说?”李治见出声的是夏远,脸色忽的沉了几分。 “陛下,英威将军整训西北营为的是那阅兵之礼,如今阅礼在即,若这时候带兵治水,后日阅兵又该由何人领兵?这个节骨眼换了领兵之将,届时岂不是在各番国使臣前丢了我大唐脸面?”夏远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样子。 “阅兵之礼?”李治喃喃,口中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似在思索。片刻低沉,李治霍然抬头一挥手,“延,待治水归来再阅不迟。” “陛下……” “行了,夏卿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李治不耐烦的开口制止夏远继续说下去,夏远的脸色忽的沉了沉,阴鸷悠悠。 李治斥了夏远,目光则转回到君兮脸上,“君卿意下如何?” 君兮心中冷笑,武后当真会顺水推船。以无功不受禄一说三言两语便将试兵五方旗一事四两拨千斤给化了。 再以擢拔为名以治水相付,此事如果自己应了,治水归来擢拔封赏,将士们有了功绩按功行赏,也自不会有人感念她提议擢拔的恩情了。而若自己现在拒了治水之事,那么营中兵士不得擢拔便不是帝后的责任,而是自己主动放弃了给营中兵士擢拔的机会,这坏人反倒是她了。 如此看来,这治水一事,她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了。 几乎毫无迟疑,君兮胯步上前,双手抱拳,“臣,领旨。”君兮垂首应声,声音清脆响亮,低首眼角余光却瞥向西南角夏远僵沉的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上算计自己,他急什么?还是说他知道了什么?君兮心中微有异样。 试兵礼毕,太阳尚未落山。有禁军护卫,李治也未宿留行宫,玉辇当即起驾回了宫城,文武朝臣也都各自散了。 君兮号令百名西北将士在场侧候着,自己则转身来到了夏远身前。 “侯爷请慢。”君兮开口唤道。 夏远回首见唤他之人是君兮,面上微有诧异。“将军有事?” 君兮目光森冷,她今日要在夏远这里确认一件事。 只是看着夏远那张脸,眼前便能看到女人临死前痛苦暴瞪的眼,君兮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 “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君兮看了看周遭往过朝臣出声问道。 夏远左右各斜了一眼,往一边没人的空场走了几步,“有什么事将军不妨直言。” “君兮是特地感激侯爷方才出声相助的。”君兮看着夏远,说的冷硬。 “将军说笑了,且不说同僚一场,你我二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能帮便帮一把。何况将军那日于侯府内失踪,老夫心有愧责呀。”夏远眸子凌厉看着身前站着的人,说的却没一点愧责模样。 她确实是自己诱骗入府请求对于皇陵一事指点一二的,她来了便让他去码头查火药走私。看起来一切正常像是在助他。 结果第二天他藏在坊间十几年的炮坊就炸了,这时候刑部却在码头查出了他走私火药的罪证,把炸皇陵这个屎盆子扣到了他的头上。 哪里会有这般巧合之事,现在细细想来,分明是有人做的扣故意整他。这里面的人头官司他还没和她算清楚呢。 至于今日发声,她当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忤逆龙颜的?真是可笑。 “说起来,君兮与侯爷得以相交全倚仗当初洛水桥上那场火,本将军听说夏灵是侯爷唯一的女儿,是吗?”君兮嘴角微翘,皮笑肉不笑,唯一二字戳心落血。 “是啊。”夏远闻言微微颌首,面色却沉重下来,“本侯身下育有三子,独有一女,素来娇宠,没想到……唉。”夏远重重叹了口气,“却不知将军何来此问呐?” “本将军听说侯爷钟情,府内一房妾室也无,侯爷专宠夫人,令人钦羡。”君兮面色微嘲,钟情专宠,多么讽刺的字眼。 “将军谬赞。”夏远冷脸轻笑,“此乃本侯家务俗事,钦羡二字可不敢当。” “对了,那夜留宿侯府,本将失眠,曾出门随意游走,无意中去了府上后院,见那里有一处废园,缺木少瓦,与侯府轩昂房宇不甚相符,不知侯爷可曾去过?”君兮试探的问,目光幽幽打量在夏远身上,却见夏远听到荒院二字面色骤紧,身子明显一震。 “侯爷怎么如此紧张,难道那废园里有什么吗?”君兮嘴角翘起,面露讽刺。 她已经可以确定,当年之事,他知道。 在此之前,在她今日截下夏远前一秒,她心中依然存有幻想。夏远毕竟是她生身之父,她娘虽是婢子但毕竟为他产下一女,以他对夏灵的宠爱来看他是喜欢女儿的,或许当年他可能不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霍宛心对她们的所作所为他亦被蒙在鼓里而不尽知。 然而并不是。 提及废园枯井他如此紧张的表情表明他分明是知道那件事的。即便他可能不知道她于深井之内那三年,却也是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知道山神庙发生的事。 而他——她的生身之父却纵容霍宛心将她们残忍迫害,当真绝情心狠。这是她爹,她心心念念的爹,她也配! “将军说笑了,那荒院废弃二十余载了,因在最里角落,鲜少人去也就一直荒着了。将军怎么逛到那里去了,莫要破砖败瓦污了眼。”夏远目光闪躲瞥向一旁。 “本将军也觉得甚是污眼。”君兮面啜冷笑,目光炯炯盯着夏远不自在的脸,“谢也道了,眼下本将赶着赴南赈灾这便告辞了。”君兮虚搭一礼。 “将军慢走。”夏远双手负后微微颌首,看着女子利落离去身影,面色微凝。 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年头,知道细情的也已全部杖杀。十几年来相安无事,如今那荒院枯井盖着的石板突然没了,可是她发现了什么? == 江南突然遭遇洪灾,李治确也急了,君兮还未回到营中,圣旨便已经到了。 鬼和王正在训练将士们,见宫里来了人一头雾水的接了旨。圣旨里说了一大串的溢美之词,把君兮几个月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夸了个昏天黑地。总结大意不过是封君兮为钦差大臣,即刻启程赴南赈灾。还御赐金牌一块,据说见令如见陛下亲临。 随圣旨一同送到营中的还有赈灾粮草、蓑衣和一些应急药品。 听旨中有“即刻启程”四字,鬼知道事态紧急,趁着君兮尚不曾归营,招了雪羽鸽传信宫澧。 果不出所料,君兮回了营中片刻未歇,当即点将一万,分粮发蓑,争分夺秒连夜奔赴余杭。 然而,八月十三是宫澧的生辰,亦是亡母祭日。自从宫忍去后,每逢这一日他便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或上山祭奠或去坟冢上香。但因为墓中其实并无尸骨,所以自从国公府重建之后,每逢这一日他便把自己一人关进密室里,那里挂着三幅画像。 宫澧从密室出来已是子时,雪羽鸽正站在窗棂上低头啄着白羽。他看了密信赶到营中时,只看到了留守营区的魑魅魍魉等人,还是晚了一步。 日落月悬,夜啼悠悠,晦暗苍穹几点星子硕亮异常,宫澧负手而立,微微仰首眺望东南方向。 == 八月十五。 东都洛阳。 五更天一到,厚重城门准时打开,百年厚木发出沉闷轰响,似巨虎呜嗷张口。 一座城门幽幽挺立于晦明晨色,透着百年老城的底蕴。 五更天,天角微白,城门开,城里浩浩荡荡的迎候队伍便出了城去。 城外三十里,十里长亭。 风轻卷,发飞扬,兵骑齐整分列两旁,迎候番国使团车驾。 身位前首的是左丞沈洵和代王李弘,皇子丞相亲自列迎,可见天子视重。 暖阳灿灿,金日高悬。 天角之边轰隆声声,脚边石子抖颤似地震。地平线上,人影放大,扬鞭策马卷起尘土飞扬。 远远的,七面大旗迎风高扬。 青底大旗,金丝边绣,兽禽图腾,飞爪蟒兽。自左向右,匈奴,西域,突厥,吐蕃,鲜卑,高丽,契丹七国番旗齐头奔近。 奔至亭前十丈倏地勒马,快马急勒扬蹄长嘶,马骑急停,队伍行止。七顶金顶马车停在队伍中央。 车停风止,七车车帘不约而同逐个掀开,里面坐着的人齐齐看向前方来迎队伍,手中金牌递出,车侧骑兵策马来前,双手递交到高坐马上的沈洵和李弘手上。 七块金牌乌金篆花,图腾各异,入手冷凉沉甸,那是七国之使令。 沈洵与李弘转而相视,微微颌首。 “领兵回都。”李弘高喝一声。 禁军铁骑开道,皇子丞亲亲临,领着七国使团向洛阳城驶去。 朝阳初升,暖光满天,城门鎏金,十里铺红。至此,宣扬百余日的来朝使团终于踏进了东都城门,高头大马拉着七驾马车缓缓驶向宫门,一时万人空巷,七国使团热闹入都。 夜。 大明宫。 接风宫宴。 此乃边关战平以来番国首次入都来朝,泱泱天朝上国自不能丢了脸面,因而对此大家都甚是重视,这些仅仅从一个宫宴便看得出。宫宴布的奢华大气,帝王李治临位首高坐,七国使臣对列,百官协陪。 推杯换盏宴饮而欢,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铿~”修长指捏着玉盏轻置于案,发出一声清脆之响。 身着大红南丝锦裳的一头银丝玉人面啜浅笑看向对面怡然端坐笑容可掬的宫澧,幽惑开口,“本王十分好奇国公大人拖着半残的身子是如何悄无声息斩杀我西域十八大将于帐的。” 赫连峥的目光幽幽盯着宫澧身下绞银轮椅,还以为孤身驻疆三月一战平边扭乾坤战局的宫澧是何方神圣,没想到竟是一个残废。遣一介残人领兵出征,大唐是没人了吗。 赫连峥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清晰递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当初边关战事挑起是各番国联合而为,联军士气高涨一路夺城势如破竹,本已攻下十几座城池,若不是半路杀出一个宫澧来,整个中原恐怕都早已是他们的囊中物了。此番各国齐齐来朝本就是因边关战事失利不得不来都求和,听到有人当众发难呛声宫澧,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 “如果三王子想看,本公倒是不介意现场演示一遍。”宫澧闻言轻轻放下手中银箸,眼皮撩起看向对面赫连峥,面含浅笑。 “哦,若能有幸亲见自是甚好。”赫连峥嘴角轻扬。 “那不知三王子想死在那儿?”宫澧修长手指扣着桌角,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说的风淡云轻。 赫连峥啜着笑的脸一僵,“国公何意?” “三王子想看,以身为试最好不过。”宫澧笑意不减,所言之话却听的人寒意森森。 “本公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但是看在三王子远来是客的份上,倒可以卖分薄面与你。三王子想死在哪说出来本公应了便是,先要说好了,管杀不管埋,却不知三王子安排好了后事没有?” “活的好好的谁还考虑死了如何?”赫连峥轻笑一声,“本王心大,死在哪算哪,至于身后事从不考虑,这点与国公大人确实没法比。听说国公大人父母双卒,宗族尽殁,您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吧,本王今日兴致好倒是愿意送您一……” “哈哈。”李治突然朗笑一声打断了赫连峥的话,“宴饮正欢卿家怎么便说上比武之事了。如今边关战事既已谈和,谈武恐伤了和气,至于过去的事也就莫要再提了。”李治以比武二字将二人之间四射火花一笔带过,一句过去的事掩了国公府悲惨旧事,说着举起身前金樽,“大家一起为共和大局友好贸易提杯!” “天子英明。”众人纷纷提杯高声齐贺。 宫澧闻言抿唇未言,亦举杯提至唇边,目光则瞥向对坐的赫连峥,赫连峥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隔空交汇,眉眼凛劲,目光若刀。 李治饮酒同时目光在赫连峥与宫澧之间往复,神色深深。看他二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架势,似乎旧有积怨,若能好好利用这个矛盾或许能为他解决掉一些麻烦。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此时此刻倘若宫澧和赫连峥真的斗起来,依宫澧言出必行的心性,势必不顾后果斩杀于他。而那个赫连峥一身的睥睨傲气,定也是个不要命的主。 他二人拼杀起来,定然刀刀见血,然而他二人谁败了头疼的都是他。 那赫连峥是西域赫连巴萨第三子,他若死了,赫连巴萨势必不顾大局举兵寻仇,边关战事必起。如今朝中多难无人,国家千疮百孔再经不起战火硝烟。 至于宫澧,一年之前宫澧三月平乱,在诸番国声名赫赫。时至今日他们甘愿求和而不敢贸然发兵一大原因还是因为忌惮着宫澧。倘若他二人真的斗起来而宫澧不敌,这边关战事瞬间便能挑起。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国公大人的性情非常合本王的口味,本王喜欢。”赫连峥隔空对宫澧敬了一杯,高托杯底一饮而尽。 宫澧脸上淡笑挂面,却若无睹,淡定的夹起身前玉碟中一只脆笋送进嘴里,一咬,“喀嚓~”脆笋被从中咬断,清脆的像头骨碎裂声。 “天朝皇帝陛下,我等来都路上,一路都听到路过百姓在宣扬一个女子。说她卓智不凡,三日之间得破两桩官案,申陈年大冤,如今更以女儿身得封将帅。话本子连成番,走一路听一路,沸沸扬扬传的是神乎其神。本王子心心念念想着见上一见。今日夜宴天朝百官列席,不知为何她却未曾露面?”赫连峥的目光早已扫过满殿,殿中坐着的尽皆是些老头子,哪里有那个人的身影。 想到那夜岸边女子卓智机敏,明明不敌却下连环套智擒于他。想到女子刀子似分毫不让的嘴。想到女子明明已处劣势仍放狠话只因他杀了一个小兵而愤怒的眼。想到暗夜月色之下女子那张冷傲霸道的脸以及微微扬起的下颌,赫连峥嘴脸扬了扬。 李治闻言微怔,似没想到赫连峥竟会知道君兮这个人,却没看到赫连峥提到君兮时宫澧的眸子隼利凛然,瞬利如刀。 “着实不巧,君卿领了职务在身,现在身不在都津。卿家恐怕要失望了。”李治笑着摆了摆手。 “不在都津?”赫连峥闻言微有些惊讶,不是说她训练的军队要行阅兵之礼,怎又不在都津了?赫连峥心想,随即一笑带过,“那还真是不太巧。”赫连峥低声道。 第181章 风声入耳 泱泱洪水围困,分分秒秒都是在与时间赛跑,他们早到一分便能多活几人。君兮心焦,因而连夜领兵启程。 自从大军出发,赵猛,雷钧,刘琦韬等一众将领便窝在一驾大马车里,整日整夜的商讨治水事宜。改道修堤,筑坝泄洪,因意见相左又互不相让,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马车之外十步开外都听的到马车里的喧嚣驳斥声,彻夜不绝,不过一日夜,只地图就画烂了一十三卷。 车队浩荡,人马逶迤前行,运粮马车在中,行军赴南。 天昏沉沉的,像是大风卷的沙石为湛蓝的天蒙了层厚灰,空气中都浮着些土气。军队人数有万数,然而营中只有一千马骑,大多数将士都只能步行赶路。因此队伍虽连夜赶路,进度蜗速。 洛阳城离江南道近五百里,照这样的速度,队伍赶到余杭便是不眠不休也要六日。何况连日赶路马顿人疲效率更会大减。 他们等的了,被洪水围困的百姓怕是捱不住。队伍这么行了一日夜,君兮终于坐不住了。 “传令下去,今夜全队整歇,由步兵三防换守。一千骑兵各领粮两石,明日一早与我先行赶去余杭,为他们送一批粮食救急。后行军由雷钧指挥,赵猛和刘琦韬协助押运药品等尽快赶到。”君兮对鬼吩咐道。 营中副将都尉副尉全部随军而来,营中无人统帅,她本是要黑白无常全部驻守营区继续训练将士的,可他们执意不肯,最后君兮带了鬼王和瑟来。瑟长于医术,治水之后洪水退去,死伤多众尸横遍野,若处理不当恐生疫患。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这是西北营整编以来第一次出任务,他们是她从十万人里挑出来的,要么略识水性,要么会些拳脚功夫,一个个生的结实健壮。 因是第一次出任务,又是赈灾救民之事。他们热情很高,因此行动起来也很快,一千骑兵每人领了四袋口粮,两石粮食用油纸包着挂在马身两侧。 翌日天微微亮,君兮便率领骑兵队伍策马启程。 千骑齐奔似移动幕景,平地卷起黑云一片,铁蹄踏地有如绝地起奔雷,轰隆绝耳,为首一骑当先疾奔如电,突然,君兮猛的扯紧缰绳紧急勒马。 马儿正撒腿扬蹄狂奔,突然被勒,前蹄高扬仰天长嘶一声,身后跟进队伍见状连忙勒缰勒马。 马蹄顿地,划出长长拖痕,灰土飞扬。 “咳咳~”众兵士抬袖掩住口鼻。 “咴律律~”胯下马匹原地踏蹄。 “主子。”马刚停下,鬼连忙驱马上前低唤一声。 “嘘~”君兮食指附上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耳朵立起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鬼会意闭口,举起左手掌心朝前五指倏地攥紧。 噤声指令。 队伍中行进将士虽不明白赶路赶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停了下来,然将军行事自有其由,众人皆静默等候。 空气霎时沉寂只闻风声掠过,君兮目光深深,耳边没了马蹄踏地之声,原本轻微细绳受风力抖动轻晃之声愈加清晰。 “退。”君兮手掌立起,冷冷开口。 骑兵闻令齐齐牵缰调转马头,头换作尾,向回退了十余丈远方止。 队伍退了开去,君兮一个翻身下马,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面向退出前方。 风轻掠,鬓发微扬,君兮双指回转,石子在指间轻轻滚动,一个弹指用力,石子倏地弹射而出,斜射向方才队伍退身之处。 那里,距地面一指高处,一根绊马细绳紧绷,在阳光下趋于透明。弹出石子附了内力,正射击在细绳中央。 大力打击,绊马绳受力倏地弹起,与此同时两侧草丛有窣窣声起,是绳子拖地之声。 绳子拖地,几乎不曾有反应时间,空中便有倒钩巨网当空罩来,嚯嚯带风。几乎同时四面八方无数箭矢利锋劲劲而来,划破虚空,箭头乌光森森,淬了剧毒。 “嗖嗖嗖……”羽箭擦动空气形成哨响,漫天羽箭似流星划过,密的乍眼,不过转瞬之间,以方才马踏之地为边,一方官道,三丈宽地已被四外飞来箭矢刺成了蚂蜂窝。 众将士端坐于马背,直看的脊背发凉目瞪口呆。 这荒野官道竟有这等寸土不遗的屠戮埋伏! 如若方才将军不曾紧急勒马,如若方才他们不曾退后十丈,那么现在被穿成蚂蜂窝的……想到这,众人齐齐打了个激灵,目光感激的看向前方双手负立的女子。 这一勒马,他们勒住一条命。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君兮冷脸缓步上前,俯身拔起脚下深插入地的一根羽箭提至眼前,箭头乌金,箭身圆滑,箭是好箭。 君兮瞳孔微缩,目光转而移到前方落地巨网之上,巨网的十字结处挂着倒钩,钩由角钢制,箭头和倒钩之上都淬有剧毒,再观被箭矢扎的刺猬似的官道,密密麻麻的孔戳的像筛子,一眼扫过去,少说也有上千支羽箭。 剧毒利羽,好大的手笔。 若不是今日天气略有微风,驱马疾奔之时她听到了微弱细线受风力抖动轻晃的嚯嚯之声,这样的埋伏,一千骑兵至少会折了大半。 江南道暴洪水灾亟待救援,什么人会对赴南赈灾的队伍出手?骑兵先行是她临时决议,谁会提前知晓并在此处设伏?君兮眉头皱的紧。转而目光幽幽看了眼手中羽箭,似在思索,随即手一松,羽箭倏地掉落在地。 “清路。”君兮冷喝一声,转身走回马侧。 路遇埋伏似乎只是个小插曲,清了路障队伍便再次踏上行程。将军没有追究设伏之人是谁,只道了句清路便再未多言,将士们也知趣的没有问。 骑兵行进速度比步兵快了许多,只一日脚程便入了巴蜀之地。 沿官道行至牧州道时天色已暗,连日行军,将士们早已疲累不堪。眼看夜幕将至,君兮下了休整军令。 离余杭近了,气候也明显变了许多,青天白日里也见不到热辣骄阳,空气潮湿厚重,脚下土地也略有湿潮,头顶黑压压的乌云层层叠叠压的极低,似乎随时都会被内含云雨压垮降下一场大暴雨。 扎了营,起了火。 围坐成一圈的将士身前架着五口大锅,锅里煮着清水粥,满满五大锅,却不过放了三两把米。他们带的粮食不多,为了多省给围困在山上的百姓些,每日也不敢吃饱,只勉强果腹。 一边儿的君兮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就着身侧火光研究江南道的水道地图。 “主子,已经扎了营,今夜我和鬼守着,您好好歇一晚。”王端着一碗热粥过了来递给君兮。 白日赶路,夜里还要研究疏水之策,主子已经几日没怎么歇息了,不过短短三日,人整个清瘦了一圈。 “我没事。”君兮淡定接过粥碗放在一边晾着热气,目光不曾离开地图册,“那个送信的呢?”君兮问。 行军队伍里,前来送信的那个将士也跟着,进了江南还要他带路才能寻得到州丞他们被困之地。但是他因为体力严重透支,刚启了程便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整整两日夜,雷打不动,怎么颠簸就是不醒。 “还睡着呢。”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拍醒。”君兮说的干脆。 王应声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里面的人睡得正香,王手中剑身一转,“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声音清脆响亮。 吕世荐睡得正酣,脸突然被冷物拍打,身子整个一抖,人也醒了。 “现在是哪儿了?”吕世荐揉了揉眼,透过掀开车帘扫了一眼四外景色,跳下马车看到头顶压到眉梢的乌云,眼睛陡然瞪得玻璃球似的,“我睡了几天了?” “你睡了三日夜,现在已经到了巴蜀之地。”王面无表情道。 “三日夜!”吕世荐伸出三根手指比在眼前,嘴巴张得老大,似乎难以置信他们竟然三天就到了巴蜀之地。 “别傻愣着了,钦差大人要见你。”王睨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君兮,吕世荐一个晃神连忙跟上。 大运河北通涿郡,南达余杭。通过通济渠、永济渠两大渠道,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洛水,长江,钱塘江六大水系,总长两千七百公里。运河分为四段,其中润州至余杭段称为江南河,长约三百三十公里,那里也是此次运河决堤口之所在。 她们现在进了巴蜀之地,距离余杭还有不足百里行程,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应该便能赶到余杭区。部队行进到这里已有沉阴天象,再往前进去还有二十里官道,下了官道便是野土路,大雨之后的道路势必泥泞难行。百姓被洪水困在山顶,山路崎岖,千余马骑带粮奔行会更难,她要寻一条最近能最快进山的路。 “钦差大人,您找我。”吕世荐拘肩躬背恭敬唤了声,脸微微红。赴南赈灾这么紧急的事,他身为灾区出来的人竟然睡得这么死,真是没心没肺的踏实。 “嗯。”君兮微微颌首,眼皮不曾抬起一下,睫毛轻垂看着身下地图,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从巴蜀入余杭有七条路可选,进山有三个入口。我希望能找出一条相对易行且能够尽快进山的路。你是从里面出来的,对里面的地势灾情都熟悉一些,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君兮把地图铺在石头上,手指在巴蜀与余杭之间划了几下。 吕世荐整个愣住,似乎没想到君兮的开场这么单刀直入。 片刻不曾听到回音,君兮眉头微蹙,抬头看向他,“问你话呢。”君兮冷声道。 吕世荐一个晃神回过神来,讪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搓了搓手,“钦差大人,这城里……”吕世荐歪了歪头,张张嘴,似乎没想明白话要怎么说。 君兮见他为难的样子知道城里情况可能比她想的要糟,“不妨直说。”君兮的面色更严肃了几分。 “不瞒钦差大人,这整个江南道七州十四郡都被大水绝了城,牵连何止千百里方圆之地,土地都被喂饱了,不仅不吸水还鼓着尖儿往外冒呢。哪里还有马骑行进的地方。您也看到了当初那封加急密信裹得那般严实,小的出来送信是憋着口气一路游出来的。”吕世荐怏怏道。 “如今虽然隔了十几日了,洪水可能退了些,但大家都困在山顶,没人疏水,这路怕是也……” “知道了。”君兮微微点了点头,“要想上山,必须先泄洪。” “要想泄洪还得先把决堤坝口堵上。”吕世荐默默补了句。 君兮闻言略陷沉思,似乎在思索堵坝泄洪的可能性,目光则瞥到一边晾着粥碗,随手端起沿着碗口吹了吹腾起热气,已递到唇边。 “咕噜噜~”寂寂深夜,一声空腹之响清彻响阔耳畔。 君兮递到嘴边的碗生生顿在唇前半寸远。 对面站着的吕世荐摸摸肚子,尴尬的笑了笑,睡了三日夜不曾入腹半粒米,五脏庙唱起了空城计,他好饿。 君兮放下粥碗,回头看了眼一边将士们围坐的大锅,将士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五口大锅里如今一滴多余汁水都没了,有几个将士正在用草叶刮着锅底。 君兮把粥碗往吕世荐手里一递,“我没喝。”君兮和声道。 吕世荐闻言眼睛一瞪,双手立于身前连连摆手,好像粥碗多烫手似的,“钦差大人折煞小的了,小的怎么能与大人抢饭吃。” 手触到碗边,吕世荐吓得脸都变了色。 “我吃过了。”君兮将碗往吕世荐手里一推,吕世荐手成掌状连忙推了回来,而君兮已经松了手。 没了托力,粥碗因受力失衡而作自由落体运动,与地上碎石来了个亲密接触。 “啪!” 碗碎粥洒汤水溅。 君兮惊诧抬头,吕世荐僵成雕塑。 二人僵视四目相对,只闻夜蝉入耳,风过,人不动。 突然,地上有“嗤嗤~”声起,君兮眉头一皱,低头看向粥碗碎裂处,却见地上碎石混在粥汤里,正嗤嗤冒着泡。 粥里有毒! 第182章 尸汤有点咸 君兮目光一凛,霍然转首看向一边被众人吃的精光的五口大锅,心陡然一沉。 吕世荐的脸就更白了,身子抖若筛糠,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钦差大人,小的心宽多睡了几日,小的有罪,小的该死,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幼儿,求大人感念老小份上开恩留小的一命,小的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吕世荐叩头如捣蒜,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吕世荐一连串的动作闹的动静很大,一旁休息的将士们闻声纷纷看过来。 行军在外,若有敌袭,恐动军心。 “闭嘴。”几乎立刻,君兮冷喝一声止住吕世荐哭喊之声。吕世荐闻言登时噤声,无声啜泣的扁了扁嘴,整个人瘫坐一堆。 君兮冷脸站起身回头却见将士们正神采奕奕看着这边,似乎没有中毒迹象。 而此时鬼、王和瑟听到动静已经赶了过来。 “王。”君兮开口冷唤,“这碗粥你于何处盛来?”君兮看着地上嗤嗤冒着泡的粥冷声逼问。 王闻言低头,见地上之状已知情况,面色一变,连忙屈膝跪下。君兮待她们从来不端架子,平素里只欠身鞠礼便算行礼,这是王第一次跪于君兮身前。 “回主子,粥是属下亲自熬的。”王垂首认真回道,目光则落在身前摔碎碗片上,心脏怦怦猛跳,这带毒的粥,她竟亲手递给了主子! “可是从大锅里盛的?”君兮视若无睹,轻蹙黛眉。 “不是。”王摇了摇头,“是属下单独做的。” 君兮闻言双目闭阖,长出一口气,不是大锅粥就好。 “这粥可还有其他人喝了?”君兮问。 “刚才有几个士兵出恭没赶上大锅粥,属下见小锅里还有不少,就给他们盛了几碗。”王说的缓慢。 “把喝了小锅里粥的士兵带过来,立刻。”君兮一丝不苟的吩咐道,声音清晰透彻,没人知道她手心里已渗出丝丝冷汗。 王领命起身。 这时候,瑟已经俯身拾起一片碗片置于鼻下轻嗅了嗅。 “风罗红,由罗丝叶风干碾碎制成。无色,略有芷兰香,遇银针而不黑。此毒毒性极强,一旦中毒瞬间发作。一粒风罗粉丢进水缸中,整缸水都会带有剧毒,一滴封喉。而这碗粥里风罗粉的量至少有半钱。”瑟一脸严肃对君兮汇禀。 君兮脸色微凝,没有出声,只是双目直直盯着地上碎裂碗片,像要看出花来。 王不一会便回了来,跟着过来的还有六名士兵。 “瑟。”君兮转而开口唤道。 瑟会意,上前为他们每个人都搭了脉,却都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了,你们下去歇着吧。”君兮摆摆手,心中却疑惑不解,他们既然都没事,为何她这碗里会有风罗毒? “锅里可还有粥?”君兮问。 “有,还热着。” “端来。” “是。”王恭敬应声,不一会便端着小锅过了来。王俯身把小锅置于地上,锅里的粥还冒着热气。 君兮下巴扬了扬,瑟会意,蹲下身用勺子舀起一点粥米,送到鼻子下面轻嗅了嗅,随即眉头轻轻蹙起。瑟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又从里面舀了些,如此反复再三,才终于放下了勺子。 “锅中的粥,没有毒。”瑟看着君兮说的认真。 锅里的粥没有毒,所以吃了锅里粥的士兵没有中毒。她的这碗粥有毒,可她的粥是从锅里盛来的,锅里的粥没毒,她粥碗里的毒是哪来的? 毒是碗上的? 君兮转首看向王。 “主子,粥是属下煮的,碗也是属下亲自洗刷的,全程不曾假于他人之手。”王倏地跪于地上,“但是,毒,属下真的不知。”王一字一顿,说的清楚。 “毒是下在碗上的,但不是你下的,无需自责。”君兮俯身抬臂扶着王的手臂。 王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君兮,眸中有莫名情绪涌动。 粥是自己煮的,碗是自己刷的,一锅粥都没有问题,偏偏她亲手递给主子的这碗下了剧毒。就连瑟都不愿意相信毒是下在碗里这样的事实,王没想到君兮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自己。 “煮粥时,你可曾离开过火架?”君兮看着王,轻声问。 “没有。”王摇了摇头。 “仔细想想,一刻也不曾离开吗?” 王闻言面色微沉,脑中细细回想,突然眼前一亮,“如果要算的话,属下洗净了米之后才去舀的水,中间离开过约一刻钟左右。”王霍然抬起头来。 “以后做事精细些,莫要再让人钻了空子。”君兮轻声道,说着扶起王,“入夜了,你们去歇着吧。” “主子……”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们无需插手。”君兮摆摆手打断了王未说完的话。 一天之内两次杀招,一次明袭一次暗杀。 一次是于行军队伍所经之路沿路设伏,铺天盖地的羽箭巨网兜下来,寸土不遗,那是针对全军的袭杀。这一次相较而言则逊色了许多,只偷偷投了剧毒在粥碗里,省时省力,袭杀范围也缩小的很多,只针对她一人。 因她对地图记得熟络,为了加快进程,行军队伍中她一马当先开路在前,若埋伏不曾被发现,那根绊马索最先绊倒的会是她的马,而羽箭射杀范围正以绊马索为中,前后宽六丈有余,若马蹄突然被绊,她必然摔落在地,届时漫天利箭飞射而来,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脱。 六丈长的射程,根本不足以袭杀掉整队骑兵。所以,那沿途埋伏的机关针对的其实也是她。 所以这两次袭杀的目的并不是为阻止队伍行军赴南赈灾,仅仅是为了要她的命而已。 他们可以先行于即将到达的官道沿路设伏,也可在扎营火架前公然下毒,说明要动她的人不仅是外贼,还有内鬼。 君兮抬手摸了摸脖颈,她自认并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却不知为何有这么多人都想要她的命? 那一夜,君兮整夜不曾合眼。 翌日。 队伍没有急急拔营前进,反而往返运了一整天土袋,马背上坐的再也不是人,而是一匹马驮着两大袋土。队伍向前推进五十里,将军便下了扎营令。 脚下土地已泛泥泞,显然目的地已然很近了。这一夜将士们休息的很好,第二天军令便下了来。将军要他们将之前装满土的袋子运到坝口去堵住决堤口。 运河里的水已经倾泻出来,经过多日融汇,已与洪水持平,水流已趋于平缓。将士们扛着麻袋一袋袋往决堤坝口送,往来十几里地,趟水扛袋阻力又大,趟着的水里被暴洪冲下的残垣浮尸应有尽有,走起来磕磕绊绊一个不甚就要跌跟头。且坝口被水泡着整个颓倒,边堵边塌,一千人往复一整日也才堵住了小半边。 “主子,坝口的土疏松散碎,一碰即落,决堤口在逐渐扩大,堵堵塌塌,照这样的趋势,至少还需要几千袋土才能堵的住。”鬼衣衫尽透,明显刚从坝口处勘探回来。 “不是说年前刚刚加固过?” “年前是否加固过属下不知,但以坝口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五年内不曾加固。”鬼回话的神情严肃认真。“这场洪水未必就是天灾,可能是人祸。”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去挖土。”君兮冷脸发声。 第二日,君兮令将士们排成一列纵队,从驻扎营地直接连到决堤坝口,三尺一人。营地留守十几人装搬土袋,其余将士们只要站在自己的地方等着上一个人把土袋送到自己肩上便可。此举省了不少脚力功夫,士兵们的体力也得到了一定保存,工程速度也大大提了上来,只两日,决堤坝口便被填住了。 “钦差大人,坝口是堵住了,但是泄出来的水却送不回去。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大水封城,咱们要如何上山去啊?”篝火哔拨响着,吕世荐坐在君兮对面,神色焦灼。 如今距他下山已过去了十几日,山上早已弹尽粮绝,便是吃土怕是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第二天天一亮已经吃饱喝足的将士们便准备好撸胳膊卷袖子开山泄洪了,谁知将军大人却不知所踪,只留黑白两位统领带着他们。 与将军大人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来送信的吕世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看黑白统领坐立不安的模样怕是也不清楚。 == 天色微微透明,阴沉沉的天却也看不到几分光,小雨淅沥下着,投进汪汪水洋,如细针入海眨眼消失不见。 细雨朦胧了远山,重叠了树影,连日阴雨,空气里雾气很重。 脚踏淤泥深没足踝,路泞拔脚,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趟着齐膝深的浑水跋涉在泥潭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你确定前方有谷?”君兮专注往前走,头发就着汗珠混着雨水黏在脸上也顾不上。 “有的,但是那里有一道天然石壁作为屏障,水泄不下去的。”吕世荐跟着君兮往前走,第二十三次强调那里没办法泄洪水。 如今已经堵了坝口,只要泄了洪便可进山,昨夜他与钦差大人一直在研究地图,商讨将洪水泄到哪里去。洪水汪汪,他们只有一千将士,挖山泄洪人手根本不够。 钦差大人思维迥异,他完全跟不上,只不时被询问一下地图上标注的具体情况。 天将明时,钦差大人指了地图上一块三角标记之地,他随口说了句那里是一个天然大峡谷。钦差大人听了眼睛直冒光,他连忙补充虽然那里是一道天然峡谷,但有天然石壁屏障,无法作泄洪之用,钦差大人却竟充耳不闻,连连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他以为这事也就这般过去了,哪知刚刚歇下不久,英明威武的钦差大人拖着三个大大的油纸包,一身劲装摸到了他的帐子里,猛的两巴掌把他拍醒,非要他领着来寻峡谷。他好说歹说也没劝服,只好奉命行事。 “还有多远?”不知过了多久,君兮抹了一把脸上一道道淌下来的汗雨混合物,开口问道。 “十二三里吧。”吕世荐翘首眺望了下远处重叠峰峦,“这里是洼地,愈靠里积水愈深,大约六七里之外的水便会淹没口鼻,到时候必须憋着一口气快速游到谷壁……”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君兮冷冷道。 “什么?”吕世荐瞪大眼睛看着君兮。 “我看得懂地图,这里地势低洼,已经是龙脊沟与瞿溪州交汇之处,前面最矮的山壁之后就是那座天然峡谷。”君兮一指前方绰约山峦,“我寻得到,你不必再跟着了。” “……” “你回去告诉将士们,准备好,待我回去即刻上山。”身后没有回音君兮也不理会,自顾的说着。 浑水没到了腰际,身后“哗啦啦……” 浑水没到了腋窝,身后“哗啦啦……” 浑水没到了下颌,身后“哗啦啦……” 君兮回头,冷眼看向身后垂头垂脑跟着的人,“我让你回去,没听到?” “听到了。”吕世荐连连点头,却有点为难的看着君兮。 “钦差大人,您是小人带出来的,小人要是自己个儿回去了。万一,小人是说万一,万一您要是出了什么不测,小人是说万一。”吕世荐小心翼翼的瞧了君兮的脸一眼,生怕她闻言震怒,再三强调万一二字。 “到时候将士们非把我生撕了不可。”吕世荐紧紧跟着君兮,“思来想去,小人觉得还是跟着您比较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再往前走水就要没顶了,小人的水性在江南道七州十四郡都是一把好手……” “我会水。”君兮的脸沉了沉。 “您就权当小人是个给您背粮的。”吕世荐腆着笑脸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油纸包,“小的要是现在回去,您回去可是要饿肚子的。” 君兮没心思再理会吕世荐,回过头去憋住一口气,没入身前混水之中。 水声哗啦啦的响,天色将明,幽幽白光隐约映着黄黑混水,映着水面之上漂浮着的被大水冲走泡肿发胀的尸体。 眼前随处可见充水暴凸的眼,脱水褶皱的手,惨白惨白的皮,偶有三两只手脚以诡异造型支出水面,远远看上去像在对人招手。 潜在水里,脚一蹬,踩上一颗肿胀若盆的头。臂一推,触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拨水前游,指梢不时缠上一团水草似幽幽飘荡的乌黑长发,鼠鸡禽畜毛乎乎一团团一块块顺着水流卷过来的更不知凡几。 借着天边泛起白光,映的入目死人脸更清晰了几分的同时还带了一丝白冷之光,更觉鬼气森森。 君兮和吕世荐在这样充满惊喜的洪水中游了整整两个时辰,就在君兮一口气憋尽,觉得手脚酸痛已无力继续时,指尖终于触到了冷冰石壁。 “哗啦~”混兮兮的脏水里冒出颗人头。 头未肿胀,脸未扭曲,只皮肤微微泛白,眼睛睁的黑玻璃球儿似的,活人。 君兮嘴唇紧抿,使劲甩了甩头,头上脏水四散甩开去,一旁冒出人头躲避不及,溅了一脸。 噼啪水珠砸在脸上,有点疼,有几滴正落进闭合唇瓣,水珠沿着双唇缝隙流进去,染了舌尖,有点苦。 吕世荐眉头一皱,抬头看到甩发女子,眼睛一瞪,脑中出然出现水中那些泡了不知多少天的胀尸。 “呕~” 甩净发上滚下水柱,君兮仰首看向头顶,似在寻找什么,只见她手扣腰间银鞭,倏地甩手,银鞭蜿蜒甩出,直缠上头顶大石块,君兮拉着鞭子的手腕猛的用力一抖,倏地扯下。 吕世荐胃里空空,只干呕了几下,好容易缓过翻腾肠胃来,正咧嘴散着口中苦气,听到这边动静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大石块“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水面,溅起半尺水花。 君兮手臂抬起以袖遮脸,直待水花落下。刚转过头来的吕世荐咧着的嘴正被水花喷了满口泡尸浑水。 “噗~”吕世荐嘴里喷出一股黑色喷泉,水珠点点,很好看。 这一口,泡尸浑水满满,唇齿舌喉尽染,味道不仅苦,还有点咸。 吕世荐眨眨眼,一个转身,“哇~” 第183章 背后之手 君兮此时已放下手臂,她双手扣着石壁凸起处不让身子随水波飘动,面色无波,抬手取下吕世荐背上捆着的大油纸包,同时把自己身后的油纸包取下,一个利落转身把油纸包甩到大石块上。 君兮一身败烂腐气,浑身湿透十分狼狈,然她双目邃深,神情肃然,竟有几分英姿之气。 君兮仰着脸,顶着穹宇淅沥小雨,任其落在脸上溅起星星点点,湿了眼帘。 大雨不歇,祸患当道,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君兮冷着脸,回手取下腰间绳子,一头系在放着油纸包的巨石上,另一头缠上身前凸起壁石。 吕世荐蹲在一边抱着块大石头,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君兮做完这一切,一个利落转身跃上吕世荐扒着的巨石,伸手拽住他的领口把他拖到身后,“走。”君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这就完了?”吕世荐回头看了看石块上的油纸包,他们走了一日夜,游了大半天,他还额外喝了好几口腥黑泡尸水,合着就为敲块石头放个油纸包? “大人……” 君兮自顾走着,走了约有十几丈远,直到一块凸起大石跟前才停了下来,松开了拽着他领口的手,反手取下背上的另一个油纸包。 吕世荐在后面探着头看着君兮打开油纸包,却见里面包着的是一张鹿筋弓,三支包头羽箭,和一张火折子。 “那个是……”吕世荐怔怔看着君兮打开油纸包,抬手指了指石块上的两个大油纸包,好像想到了什么,那可是他背了一路的包。 君兮并未理会他,燃起火折子点燃羽箭包头,手法利落的将三支羽箭搭上弓床,牛筋弓弦拉开吱吱绷紧,君兮臂拉满圆,双目微缩瞄准漂浮巨石之上的油纸包。 “咻~”羽箭离弦,划破虚空,哨响嚯嚯。 三支火箭正中油纸包,油纸遇火,腾的燃起,几乎同时,君兮回手拉着吕世荐一个蹲身躲在巨石之后。 “轰~” 一声巨响炸起,天崩地裂之轰隆振聋发聩,水花冲天,火光暴闪,碎石横飞,挡在二人身前巨石有细微咔咔声响,碎出数道蜿蜒裂纹。 几乎同时,身下原本平静和缓的浑浆洪水如脱缰野马沿着崩裂豁口奔流涌下。 == 营地里,千骑将士已整装完毕, 在营地静静等待君兮归来的鬼和王听到轰隆震响猛的站起身来,望向声源方向。 西南方向,陇陵山赤悠谷。 “斥候,去探。”鬼冷声吩咐。 须臾斥候归。 “统领,洪水渐退,已退深约一尺,预计三个时辰可退尽。” “准备拔营,洪退进山。”鬼冷脸下了令。 王有些担忧的眺向炸响声传来的方向,“君姑娘怎么办?” “留一队人马在此处留候,眼下进山救人要紧。”鬼轻声道,手心里一张字条已攥的皱成一团,“姑娘,你一定要回来。” ==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火药味儿,君兮双手堵着耳朵阻止轰鸣贯耳,然她天生耳聪,炸山的巨大轰响在她耳中更如天崩,通天之响震得她耳蜗轰鸣,嗡嗡直响,君兮双手附在耳侧微微晃了晃头。 耳中蜂鸣不断,隐有细微声音传来,君兮皱了皱眉,刚一抬头却见奔流洪水中有一人正在扑腾挣扎。 君兮一惊,霍然回头,身后哪还有吕世荐的影子。 “救命!” 此时的吕世荐已被携卷在激流洪水中,他双臂猛的拍打水面,扑腾的水花四溅,然而水流很急,湍流汹汹涌涌,吕世荐一已之力人弱力微根本止不住漂移身形,飘忽忽如枯叶落水飘向火药炸开的巨大豁口。 君兮见状顾不得耳中蜂鸣,手叩银鞭,唰的抖出,银鞭似蛇直缠上吕世荐扑腾手臂,吕世荐手触鞭梢连忙翻掌一把扯住,任掌心被鞭梢崩的皮开肉绽,双手死死攥紧绕着掌心缠了两圈。 一根细鞭漂浮滚滚洪流,抓着鞭梢的吕世荐如在绝境之中抓住了救命稻草,止住下落身形,不顾殷红鲜血混着浑水沿着鞭身淌下。 君兮左腿屈膝,右腿后撤,双手紧紧拉着鞭柄,反手一绕鞭子绕手而过,嗤的收紧,手背勒红一条深陷。 然而吕世荐毕竟是七尺男儿,身子壮实,又受奔涌洪水之力,全身重量承于鞭股重若千斤,君兮手指紧扣鞭柄,指结泛白,掌背勒红拖的吃力。 君兮面色严肃,目光直视激流之中沉浮飘荡的吕世荐,手臂绷紧用力扯着,脚下用力蹬地,陡直手臂微微曲起试图将吕世荐拉过来,却见洪流之上露着半个头的吕世荐突然面色一变,张嘴喊了句什么。 二人相距并不算远,但方才轰响震动,君兮耳中蜂鸣不断,吕世荐的声音传过来细若蚊蝇。 “喀~”一声轻裂之声,洪流冲过,君兮脚下踩实石块本就被巨响震裂,又受君兮大力踩踏,终于不承碎裂开去随洪流裂解。 君兮正全力拉着吕世荐,突的脚下一空,失了借力身子猛的栽倒。 “危……” 声嘶力竭之喊被激流灌口,一个险字哽在咽喉。失了鞭子牵扯拖力,吕世荐被滚滚排浪推翻,身子腾转已被激流卷着涌向邃深断口。 失了借力之处,二人以银鞭相牵,如断了线的风筝被洪流拥向远处崩开壁口。 漆黑壁口大开,像一张幽幽张着的血盆大口。 断口之后,是万丈幽谷。 洪流奔涌滚滚拍来,把五脏六腑拍了个七荤八素,君兮身子裹在骇浪惊涛之中猛的翻了两翻滚出几丈远,口鼻呛水,眼前蓦然一黑一时失了方向感知。 君兮沉没水中,气息幽闭,四面八方的水蹿着灌进来,冰凉冷水拍在脸上,君兮的脑子陡然清明起来。 洪水排山倒海翻腾前涌,君兮顺着水向借力侧起身子,一个挺身稳了身形,身子尽力伸展。就在即将涌入断口瞬间君兮双腿猛的劈开,实实支在断口最下边参差侧缘。君兮双腿蹬直足底借力,止了因受涌流而不由己的身形。 身下再外延一寸便是万丈深渊。 止住了身形君兮单手撑地,头顶有激流卷过,君兮倏地挺起腰身。同时双手扣住一旁参差石壁,整个人翻转如壁虎般贴在壁角。 一切不过发生于刹那之间。 “嗤~” 就在君兮身稳瞬间,手中鞭子瞬间绷直。 吕世荐已经坠了下去。 君兮目光一凛,手中紧紧攥着鞭柄,双脚蹬着凹凸石块,丹田内力全力运转,捏着鞭柄的手收紧三分手臂陡然一扬。银鞭甩起一个人影破水而出,水花飞溅,君兮扬手一招,穿透带起水帘结实拉过吕世荐的手,大力一扯,吕世荐已滚到她身侧。 君兮足尖勾地卡着凸起石块,右手拉着吕世荐不让他被身前涌入断口的洪流冲下谷底。 奔腾洪流滚滚,卷着肿胀浮尸呼啸带风兜下去,君兮和吕世荐倚着一截残壁缩在洞口,只要待洪水退尽,他们便得救了。 君兮微微松了口气。 突然,耳中传来一声细微脆响,“咔~” 君兮一惊,知道身后残壁被轰炸波及,已抵不住湍急水流带来的巨大压力,即将溃裂。 “抓住石壁。” 君兮把吕世荐往里一推,左手揽着石壁,右手摸向高处凸起石块。 君兮一只手正攀向岩壁,重心不稳,突然一只手伸到她的背后,猛的一推。 这一掌结结实实,君兮被大力一推失了借力之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倏地坠落。 激涌而下冷凉腥臭的水花打透了衣襟,身子腾空下坠,君兮维持手臂伸出姿态,伸出的手瞬间收成爪状,一个推揽抚接上去,手指利如鹰钩死死抓住身后推来之手。 风刮面颊,身下身上有洪水泄下,打在脸上瞬间起了红斑点点,君兮右手扣紧,五指死死抓着坠落瞬间从身后抓住的手臂,指甲深深已扣进肉里。 君兮双眸炯然若狼,死死盯着身上的人,拖着他的手臂身在半空霍然一翻,翻身在上。 == 漆黑晦暗,暗响悠悠,不知何处发出晦暗青光,隐约投下阴影片片,黑雾朦胧中重叠暗影处有细碎窸窣声响。 密室无风,头顶无月,空气中漂浮着发霉气息呛鼻难闻。 角落里一个黑影缩成一团,上面支着个大大的球儿,像个桌角摆台雕花笼。 突然黑影动了一动,极细微,肉眼几乎难辨,一动之后恢复沉寂,静止片刻,黑影又动一动,如此往复,须臾竟已挪出半丈远。 静止片刻,黑影又挪了一寸,然而就在这时地上忽的弹起另一个黑影,弹起黑影长约六尺,身形窈窕纤细,是个人。 后弹起的黑影身影尚未稳住,一双如筷细腿已然高抬狠辣劈下,果决利落。挪动黑影似破布袋被大力劈倒,然不曾倒地黑影劈出一腿倏地落地同时横腿扫过直踢上正倾倒黑影硕大的头。 “噗”的一口浓血如雾喷出,黑影彭的栽倒,惊起一地浮灰。 后起身影一个翻身欺身压上,双腿半架锁住双臂,双手合掐扣上脖颈。 “大……” 大字哼出,颈上一双冷凉细手猛的收紧,一个人字在喉中不曾成形已哽死无声。 “嗯~”气喘不来,一声闷哼,随之而来的是缺氧无气足跟嗤嗤蹬地之声。 “一,二,三……”女子的声音冰冷入骨,漆黑幽禁之地声音碰射四壁回响声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胸腔残存空气渐没,数字响在耳边犹如生命倒计时,这是在寻求杀人的快感?吕世荐只觉头皮发麻。 “……十一,十二,十三。”数到十三,勒紧双手倏地收回,清凉空气涌进五脏六腑,吕世荐眼白翻转,脸憋青紫,猛的缓上一口粗气,咳嗽不止。突然颈前一凉,吕世荐喉结一僵,木木然抬头,入眼的是女子冷冽无情的脸。 “谁让你这么做的?”女子声音森若阎罗,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知道……” 颈侧冷刃骤然逼近一寸,渗出血珠点点。 “谁让你这么做的?”女子又问。 吕世荐闻言面色一苦,“我真不知道。” 吕世荐声音凄清无奈,说完紧紧闭上眼睛,等着冷刃继续逼进割断喉管喷出三尺热血,等了半晌却不曾感到一丝冷凉。 “你是谁的人?”身上女子换了个问题。 “我是州丞大人府中护院……”吕世荐刚开了口突觉颈侧冷刃又向前递进一寸,温热鲜血擦着冰冷刀锋破皮而出,沿着圆润脖颈横淌下去。 皮开一指。 女子半字废话不听,半点疑虑不问,心中存疑直接刀进寸尺,利落决绝。 吕世荐额上冷汗瞬间满头,眉眼紧蹙皱成一团,急急开口,“我真的只是州丞大人府里一名普通护院,那日我带着州丞大人的密信于麓山行宫面圣,还没出了行宫就有人拿着州丞大人的令牌找到了我,让我无论如何阻止您来江南道赴任,找我的是个奴才,我也没见过。我说的句句是真啊。”吕世荐生怕君兮手中刀锋再进前来,连珠炮似的说的急。 女子未曾答话,手中冷刃再近一寸,皮开两指,刀锋抵住喉骨只余毫厘便破喉管,吕世荐浑身一僵,喉结顿时定住再不敢动分毫。 “州丞远在江南道,会未卜先知陛下遣我赈灾,先行派人拿令牌候在行宫?你还不说实话?”君兮微眯双眸,一言一字从齿缝挤出。 言罢君兮手中刀退半寸,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钦差大人是个女子,为人素来清冷平和,待下属极好,做事顾虑周全,心善人娇。从未见过她这般狠厉模样,眸若毒狼,下一秒似乎就要断了他的喉管。 吕世荐吞下一口唾沫,吸进一口凉气,后背已被冷汗打透。 “我所言之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吕世荐抖颤道。 “当真?” “当真。”吕世荐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我问的话,你最好想好再答,若有半字虚言,我定将你开膛破肚,剜心喂狗。”君兮手腕一转,吕世荐生生打了个哆嗦。 “队伍进程是你泄露的?”君兮冷声问。 吕世荐眉头轻皱了皱,微微点点头,“是。” “粥碗的毒是你下的?”君兮又问,虽是问句,语气却并没有半分疑问。 “是。”半晌,吕世荐重重点了点头。 “引我来此是你故意的?” 今日背后那一推手,智敏若她,今日不死,自己必然在劫难逃。 “是。”吕世荐低声喃喃,已失了反抗之力。 “你坠洪也是故意的?” “是。”吕世荐应声,随即面色一变连忙改口,“不……不是。” 君兮瞳孔微缩,目光凛凛。 “真不是,当时爆炸声波剧烈,波及甚广,我脚下的石头被震碎我一个不稳栽了下去。” “否则,当时掉下去的本该是我对吗?”君兮沉着脸冷声道。 吕世荐闻言面露尴尬,干笑了两声,没做答。 “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阻止我赴南赈灾?” “是。”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个拿令牌的人说了,赈灾之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您,让我务必阻止。” “不惜以己命为代价?”君兮冷哼。 闻言吕世荐的脸倏地染了一片红,他知道君兮指的是断口处发生的事,若不是他推的那一把他二人不会掉下来。 “我……” “你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我还能抓住你垫背。”吕世荐刚开了口君兮便截断了他的话。 “推出那一掌你心中是否已经想好如何带着我的死讯去复命以此升官发财了。”君兮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漆黑暗室之中,一抹青光映在脸上,竟带了几分厉色,“我救你一命,你却想要我的命,当真会知恩图报。” 吕世荐闻言脸红热发烫,撇向一旁。 “小的就是个护院,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弟兄,过得自在不求升官发财。是那个拿着令牌的人告诉我,如果进山之前不能取了你的命,他们就把山上的人全杀了。”吕世荐喃喃道,“几日相处下来我知道您是个好官,可山上是几万条人命啊,眼下队伍已经到了山下,我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动手了。” “所以你故意告诉我此处可以炸山泄洪,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我的命。” “我一条贱命换山上几万条命,值了。”吕世荐低声嘟囔。 “你可想过我若死了,谁来指挥西北营将士赈灾?” “那个人说了,会有人代替你。而且,粮食药品已经运了来,眼前得活。后期不过是灾后重建,总不会要了人命。” “你知道为什么赈灾的人不能是我吗?”君兮突然开口问道。 第184章 天上掉下盗墓贼 “为什么?” “前几日填补决堤坝口时有将士回禀,堤坝的土松散开裂,薄土糙糙一碰即溃,至少有五年不曾加固,而年前国库刚拨了运河加固银两,刚刚加固过。某些人怕我会发现什么,所以抢先对我下手。”君兮冷哼一声,“可惜,有些时候先下手未必为强,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是说,加固堤坝的银两被人中饱私囊了?他们怕你来惹得东窗事发所以暗下杀手?”吕世荐闻言眼睛一瞪,随即猛的摇头,“不可能,州丞大人爱民如子,素来清贫两袖清风,府里常年不见半点荤腥怎么可能私吞修堤官银酿如此大祸,不可能不可能。”吕世荐连连摇头。 “州丞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官银没用来修堤导致运河决堤死伤无数是事实。”君兮冷声道,转而冷睨他一眼,“既然东都有人能拿着州丞的令牌去寻你,州丞的人脉关系也必然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吕世荐闻言微微侧过头去,眼底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兮不理会他心中隐思,四外环顾四周石壁。四面漆黑无风无亮,像个幽禁困地。 “你不是说石壁后面是万丈深谷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吕世荐抬起眼皮看了眼黑漆漆的头顶摇了摇头。 “嗯?”君兮手中刀倏地逼近。 吕世荐登时苦了脸,“我真不知道。石壁炸开洪水确实泄出来了啊,所以那底下确实是大峡谷,至于咱们怎么掉到了这里,我真不知道。我以为掉下来必死无疑的,那成想那电光火石间您竟然反应的那么快,一把就抓住了我。”吕世荐低声喃喃。 “那你方才想悄悄挪去哪儿?”君兮冷声逼问。 吕世荐闻言眉头微皱,面色拘谨,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方才你躺在这边儿,我看到的是一个长长的黑影,像是什么怪物趴在这睡觉,我以为掉进了什么猛兽窝里,心里害怕,就想挪的离你远点儿。”吕世荐轻声道。 猛兽?君兮的脸瞬间绿了。 吕世荐尴尬的笑了一笑,目光也往四外瞥了瞥。 君兮瞧着吕世荐四顾茫然的模样,似乎确实不清楚此处是何地,抬手收了刀。 吕世荐回过头来,君兮收刀这一晃手他正看到她白皙掌背一道勒红触目惊心。 那是为了救他被鞭子勒的。 吕世荐脑中突然闪现出女子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查数的场景,十三,她用鞭子扯着落水的他差不多也是那么久。 所以她数数不是在寻杀人快感,而是在报复。她救他勒在手上的伤,她用双手勒了回来。 救他,她后了悔。 吕世荐抬手摸了摸脖子,割开喉口的血已微凝,吕世荐心中如压巨石,闷闷沉沉。 “醒来便在这里了,这里必然仍在谷中。”君兮收了刀站起身来,“只是不知道如何掉到了这里来。” 借着悠悠绿光,君兮起身走到一面石壁前,石壁上已结满了蛛丝,君兮用刀尖划落,清了清灰,那里好像雕了壁画,君兮抬手欲触。 吕世荐此时也爬了起来,走过来,看到壁画瞬间身子一颤一把拉住君兮抬起手臂,身子抖颤不止。 “嗯?”君兮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吕世荐紧抓着的自己的手臂上。 “这……这……” “好好说话。”君兮冷斥一声,甩开吕世荐的手。 “这是墓室。” 四个字,吕世荐费了好大力气。 “什么?” “江南这一代流传着一个散轶,生活在江南道的人都知道,没想到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吕世荐像魇住了般,哆哆嗦嗦后退了两步。 “你知道些什么?”君兮双臂环胸,冷脸看着吕世荐。 “据说春秋时期诸侯割据,纷争迭起,时楚国不过安于一隅的落寞小国。楚庄王登基之初沉迷酒色荒于政事。有大夫唤做苏从,以隐言进谏,称楚国高地有一大鸟,栖息三年,不飞不鸣,不知何鸟。时庄王继位正三年整,庄王心知苏从之意,故而答曰,大鸟三年不飞,飞则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自此庄王勤于政事励精图治国力渐强。” “时楚国欲图中原争霸诸侯,庄王命苏从领兵,四外征战。苏从领奇兵巧收晋国,一举灭掉萧国,又连续三年攻伐宋国。自此庄王饮马黄河,问鼎中原,成为地域最大,人口最多,物产最丰,文化最盛之霸主,号令天下。” “然而苏从却因连年征战体留旧疾,楚国称霸不足一年便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庄王痛心不已,感念其功高德重,庄王下令以国礼厚葬,葬入王陵耳墓,这是正史。” “而我们这一代流传的散轶还有一说,说是苏从领兵灭了晋,萧,宋三国,犯下太多杀戮。楚国称霸之后,苏从经常梦撞阴兵借道百鬼夜行,那些刀下亡灵夜夜入梦向他索命扰的他终日难安。苏从难以忍受长期噩梦折磨身体日渐没落,终有一日耐不住夜入宫城,与庄王商议对策。” “那一夜宫灯长明,苏从对庄王讲,那些幽灵亡魂他活着可以斩杀于马下,死了亦不惧。如今楚国已盛,阳间战乱已平,他向庄王请求下阴间平乱。庄王应了。第二日苏从神采奕奕的回了府,回府不久便传出了死讯,而庄王当即宣旨把他葬进了本属于他自己的王陵。其目的是待自己百年之后下了阴间,继续由苏从为将护保自己叱咤一方天下。” “而那王陵位于山水依傍之边,连绵群山之下,墓葬于龙脉之上,有龙游之气为护。庄王为助苏从平阴之乱,特在墓中置十万俑兵供遣,以震百鬼,而据流传来说那条龙脉就在陇陵山。” “你是说这里是庄王墓?”君兮目光一凛。 “帝王陵。”吕世荐仰头长叹一口气。 “所以,这墓……” “铜墙铁壁杀机重重,九死一生万入莫出。” “进的来就出的去。”君兮目光沉了沉,起身走向石壁。 “不能碰,有毒!”吕世荐大喊一声。 君兮面无表情,手中刀背已敲上石壁。 “铛~铛~铛~”三声空响。 声音绵长,嗡嗡悠悠,打在四外石壁反射回来,余音震震,回荡不绝。 “这不像墓室,倒像一个封闭的死室,我们怎么会掉的进来。”吕世荐听着空响回音仰首看了看头顶。 死封严密,不透一丝光亮。 “这间墓室应该是供建墓的劳工修陵完毕后脱身的通道——方耳囚。” “方耳囚是独立陵墓的独立密室,它上面的出口应该是翻板顶,修陵劳工出去后顶板本该是由重重栓构机关封死的。不过你我既然掉的进来,想来翻板打开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断口泄下洪水打透了封着墓室的石壁连通了顶部机构开启了翻板,而恰巧你我从断口坠落,所以随着水流掉了进来。” 君兮看着地上微潮地面淡淡道,真是时也命也。 谁能想到这连绵山脉之下会有一座春秋霸王陵,本是封密严实的方耳囚竟然因一场泄洪之水被冲开了,他们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掉了进来。封死的幽禁密室,两个渺小如蚁的人,便是在此化为枯骨一堆,百年之后怕是都不会被人发现。 这般的巧合便是设计王陵的工匠知道了怕是都要骂上一句老天爷,这么精巧的机关锁了龙脉千百年,竟然被一场大水泡开生砸进两个盗墓贼。 吕世荐听着君兮的话,仰头看着头顶,眼中突然灵光闪过,抬手指着头顶兴冲冲道,“那我们能不能从这……” “不能。”君兮否决的干净利落。 “且不论这是帝王陵,即便是某达官显贵的墓冢,为防被盗都会灌铁水封死。这种顶板一旦从外打开,会迅速闭合,且铁沙倒灌,密层机关倒行运作彻底封死,这是为防盗墓的手段。我们掉进来昏迷了许久,上面的石壁必定已经彻底封死。” “那我们怎么办?”吕世荐头皮一紧,心中发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四面密封,困在这里终会因粮水断绝而成枯骨一具,若往前走尚有一丝活命余地。”君兮冷声道,“不过现在,还是想想如何从这里出去吧。” “你不是说这是独立的密室?” “方耳囚是修墓劳工脱身之所,虽独立于陵墓之外但与墓道相通。”君兮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解释。 吕世荐闻言脸一红,怏怏闭了口。 此时君兮已经起身站到了一面墙壁前,君兮盯着墙壁看的认真,既然这间方耳囚里徒有四壁,进入墓道的入口机关也必然在这四壁青墙上。 墙有问题。 四面墙壁立着厚重石壁,根本无一丝发光之物,但不知何处幽幽透着青绿的光,像鬼火一般。借着青绿幽光清晰可见墙壁也泛着绿光,不是反射的光,而是散发出来的,显然有毒,却显然并不是挥发性毒物,空气中没有毒物,墙壁上的毒似乎只是防止有人触碰到。 墙壁上整片镂着精雕,但光线晦暗,看不真切。 君兮仰头细看了会,嘴角微微翘起。 她手中刀尖倏地一转割下衣袍一角,反手系在鼻口处,随即目光轻瞥了吕世荐一眼。 吕世荐见状身子一凛,却又不解,这墙壁虽然有毒但并不污染空气,否则他们昏迷那么久早就毒死了,却又为何要遮住口鼻?但他不敢问,君兮冰冷的目光递过来,吕世荐连忙撕下一条衣摆遮住口鼻。 君兮见吕世荐蒙了面,方轻移莲步缓缓走到壁角处,手中刀尖铿的插进镂雕一槽,随即君兮双目轻阖,手动刀移。 随着刀尖顺着墙壁镂刻纹络游走,刀尖划壁,绿粉簌簌掉落纷纷扬扬。 吕世荐这才明白君兮为何要他掩了口鼻,绿粉涂在墙上,虽不挥发但毕竟有毒,刀尖刮过绿粉掉落,若吸进体内,怕是不妙。 吕世荐站在君兮身后看着君兮执刀闭目游走四壁。墙壁很高,足有五丈。他们是被洪水卷进来的,有水在下减了坠落力道,否则从上面掉下来不死也得残。 但君兮显然够不到上面的镂刻,吕世荐以为她有什么妙法,却见她只绕着底层手臂够的到的地方走了一圈。 然后,后退三步,睁开了眼。 吕世荐挠了挠头。 “你有银子吗?”君兮问。 吕世荐挠头的手一顿,整个僵住。 “你有银子吗?”君兮又问。 这地方她不会要打劫吧?此时要银子必有大用,莫不是银子能寻到墓道入口? “有。”吕世荐连连点头。 “有多少?”君兮又又问。 吕世荐嘴角抽了抽,这时候,这地方,银子何用?有一口白米实在? 吕世荐抬手探进怀里,把钱袋掏出来,刚要打开已被人一把夺了去。 女子抬手掂了掂,听着银角子碰撞窸碎声,嘴角哼笑,“护院一名,私房钱不少。” 吕世荐头低了低,那是他这么多年攒的全部家当,也罢,如今困在这里,冷冰冰的银子又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呼呼呼……”衣袂掠风之声。 “嗖嗖嗖……”异物破空之声。 “铿铿铿……”金石撞击之声。 吕世荐正想着银子有何用耳边乱声已起,他霍然抬头,看清眼前景象眼睛陡然一瞪。 他抬起头来就看到满眼银角子在天上乱飞,嗖的一下砸到发着青光的墙壁上,与墙壁亲吻瞬间受大力挤压变形,像一团稀泥倏地上墙被砸扁整个变形陷进墙壁上镂刻花纹的凹槽里。 君兮动作迅捷,手中不断有银角子四散飞射而出,不过转瞬之间墙上已砸了几十块银疙瘩,点点碎银坠在墙上别样好看。 吕世荐在一旁看的心头滴血,那袋银角子可是他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一点一滴攒下的全部身家啊! 丢着别人银子的君兮没有一点心疼,四面开弓丢的起劲,须臾功夫已把一袋银角子丢了精光,手中还剩最后一块。 吕世荐眼泪汪汪的盯着君兮手里唯一的那块银角子,刚要劈手夺过,君兮纤长玉指轻轻一弹,银块擦着吕世荐的指尖嗖的飞过,啪的一声脆响贴在墙上。 最后一块上墙,砸在墙上贴的扁扁的,此时四面墙壁已坠满银白碎银,四外反射着绿光,墙壁幽暗漆黑一片,银角反光亮白闪闪,看上去若夜幕坠子,繁星点点,美不胜收。 吕世荐嘴角抽搐,双手捂脸不愿再看这残忍景象。 那边甩出最后一块银角子的君兮突然咦了一声。 吕世荐手指张开露出眼睛。 君兮抬步往最后一块银角子砸到墙面走过去,瞧了瞧嘴角一撇,“成事不足。”君兮嫌弃的看了一边十指张开偷瞄过来的吕世荐。 吕世荐嘴角抽搐,“成……” 却见君兮手中刀刃一立横在最后一块银角子下移半指处,刀身一转,不知何处映的一缕幽绿青光照到刀身被光平刀面反射出去在漆黑暗室照出一条明绿光路。 第185章 密室逃脱 光路被光滑刀背反射投向对面,散于对面墙壁上的银角子。光路幽幽直射银角若激流击石倏地四外折射开去,四面八方银角子密布,光路曲折折射于银角子之间如蜿蜒曲蛇。 银角子将光路四外反射回转,经四散于壁看似不成章法的银角子将四面八方的散光四外反弹,光线倏地乱射。 吕世荐僵直站在那里,身前身后密密麻麻布了几十个光点。 “过来。”君兮冷喝一声,吕世荐闻声连忙快步来到君兮身后。 没了人体阻隔,中断光路通射。 君兮手中横立刀锋起引流导向之作用,四外杂乱光路反出,密室霎时间被绿光结满,看上去像一道道细线散于整间密室。 而反射回来的绿光则已自成章法,汇聚于顶时竟不再杂乱,光路往复弹射竟在头顶之上横竖错落汇成一张八卦图,照亮壁顶。 八卦图之中正央位置,一只奇形大眼吊在那里像一个失了神的人在俯首以窥视之角泱泱俯视,而四面八方所有蜿蜒光路曲曲折折最终却皆汇于头顶正中那隅镜眼,无数散光交融若细流归海,原本黯淡无光的镜眼霎时间熠熠生辉,向下笼罩散着璨璨绿光。 吕世荐怔怔望着头顶奇象僵在原地忘了动作。 君兮手举短刀,冷眼看着。 四面无源却有绿光隐隐,暗室不过是一间方耳囚,四壁却镂有精美细雕。 徒徒四壁,寻墓道一条。 密闭暗室,细纹镂雕,满室毒粉,幽幽绿光。 它们便是开启墓道的钥匙。 镜眼之光灿灿渐盛,直至人眼莫敢直视。君兮和吕世荐不约而同低下头闭上眼睛,已避免强光照射的眩晕感。 “轰~”厚重石门挪动声穿透岁月重重,挤压而来,深重厚灰迭起。 “噗噗噗~”长明灯遇空气嗤嗤燃着,照亮脚下一条高悬挂桥。 君兮和吕世荐闻声睁开眼望过去。 石壁整个横移开去,拖开厚厚的沉痕足有三尺宽,若非寻得开启之法,任有再深内力恐也奈它不得。 岁月气息浓浓,墙壁之后连着的是一架铁索挂桥,桥底由青石铺成,铁索相连,左右挂粗长铁索做扶摆,因受阴潮气息长久侵蚀,粗索上绣迹斑驳,透着岁月气息。挂桥隔空高悬,下面是涛涛黑水,静若幽冥,挂桥对面连着长长的甬道。 “开了。”吕世荐看到石门挪开,骤然一喜,快步走上前去,却被后跟上来的君兮一把扯住。 吕世荐身子一顿,诧异回眸。 君兮不曾作声,抬手附上耳垂,手掌收紧陡然用力,耳坠上细密若星的小玉碎已攥在手心。君兮足尖微转后退两步,手臂高抬霍的一个旋身扬起手臂,旋身扬起之时手中玉碎飞撒而出。 “叮叮叮叮~” 一把玉碎洒上石面,似弹珠坠地,撞到石板之上再细细弹起,不断前跳,一时间满桥都是跳动的小玉碎。 君兮闭目,任清脆微声入耳,叮叮铃铃。直到所有玉碎都失了弹力静止在桥上,君兮才睁开眼。 “听出什么了?”吕世荐轻语出声小心翼翼的问。 “此乃王陵,这条挂桥勾通墓室与方耳囚,为防有人盗墓自有其防护之措。方才玉碎落上桥面青石,与有些石板相碰声音轻细不及其它厚重,那些石板相较薄脆,碰之必动,踏之必碎。”君兮伸手对着身前青石板一指。 玉碎散落声音有轻细厚重之分?吕世荐挖了挖耳朵,他怎么没听出来?还有这铁索桥上的这些石板,看上去分明是一样的,怎么就薄脆了? “不会吧。”吕世荐有些不太信,“方耳囚不是修墓劳工最后离开的地方吗?劳工一般都是民间寻来的苦匠,可不会飞檐走壁的功夫。若真如您所言这座挂桥下布有机关,那些劳工如何出的去?劳工总不会难为自己吧。”吕世荐诧异的问。 “所以这条挂桥有一条安全路线可通达对面墓门,以保劳工修墓完毕后可退进方耳囚。劳工知道那条安全路线可全身而退,而私闯进来的人却不知。一旦闯入之人贸然踏上桥面必然触动机关。一个不慎掉落桥下黑水深潭,届时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你若不信大可踏上试试,我不拦你。”君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说笑了。”吕世荐脸上虚伪的挤了个笑,腿却实在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这地界儿大人就别挤兑小的了。” 君兮嘴角微扯,冷笑一声,抬步上桥。 足尖轻点,君兮的步势跨度很大,甚至有几处要跃四块石板而过。 “大人,您等等我。”吕世荐连忙跟上。 君兮分步错足,移形换步,凭着玉碎碰撞入耳之声行于桥上。心中有了路线,君兮开路在前,很快便至尽头,然而君兮双脚刚一榻上桥头实地,铁索悬桥突然从中破开,吕世荐一脚抬起刚要踏上地面,脚下骤然一空身子腾的坠落。 “嗤~”几乎立刻,君兮回身甩手,细长指尖擦着快速下落衣袂一把抓住坠落之人因突然下坠而扬起的手腕。 悬桥中破,失了借力的桥上石板已悉数坠进黑水之中,幽幽黑潭水凛若死水,石板落水而无声,黑水之上竟无一丝涟漪泛起。 吕世荐仅借君兮之力挂在壁边,像被一线牵引的风筝飘飘悠悠似随时可挣断束缚自由而去,那身下黑潭似一汪噬人无骨之流冢,静无涟漪。 “救我,大人救我~”吕世荐面若菜色,声音已抖然发颤,两只手臂紧勾着君兮。 君兮双腿微曲蹬地,一只手拉着吕世荐,眉目轻皱,递出另一只手,“我救不了你。抓紧我自己爬上来,否则,我会放手。”君兮目光森冷。 吕世荐仰首望着女子冷颜面目,她有内力傍体,拉他上去并不难,她不是不能,是不愿。 他们现在身在千年霸主庄王墓中,前路漫漫机关重重,出去希望渺茫。她不愿动用内力救他浪费自己的力气。 自打来到这里开山泄洪,她几次出手救自己,自己非但不曾感激反而暗中对她下黑手,他们落得如此境地是他一手促成的,她不杀他已是恩慈,如今再次出手救他已是以德报怨。 吕世荐扬手艰难攀上君兮递来的手,手臂肌肉绷紧,膝盖弯曲,脚战战蹬着侧缘石壁借些力来,连蹬两下身子向上起了几分。 吕世荐一只手放开君兮,扒着身前地面,手脚并用一个蹿将爬起,身子倏地腾了上来。 触到实地,吕世荐手脚一软,如一滩烂泥堆坐在地。 君兮松开手,未顾及爬上来的吕世荐,反而蹲下身去看着她登地初踏的那块地面,看的出神。 这底下有机关。 她双脚离桥踏上地面瞬间耳边有一声细微轻响,虽是闷声听在君兮耳中却如枯枝断裂般清脆。她踏上地面的瞬间,重心由桥面挪于地面,自身体重承于地面,体重触动了地下机关,使得悬桥分裂坠毁。 当闯进的人从悬桥上步步惊心的走到尽头,终安全抵达桥端之时,高悬的警惕之心会稍显放松。桥悬黑水之上,若出意外恐无借力之地,因此出于人体本能的反应,桥上人必然想立刻离开桥面。然而任谁也想不到离桥踏上实地的第一步却踏在机关之上。双足踏地,体重承重触动地下机关,悬桥坠毁。 身在桥上,桥身骤裂,那桥上人…… 若不是她耳朵灵敏异常,听到异响便已警觉回身,否则便是再快的身手怕是都来不及拉住跟在后面的人。 不得不说此机关设计的巧妙之至。 只是……设计这个机关的人不曾想过万一只有一个人来的情况吗?设计出以体重开启的机关,第一个人踏上地面触动机关以至于后面跟着的人尽皆因触动机关而坠落黑水,然而终究有一个人踏上了对面实地。 还是说,悬桥坠毁本就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是为了……绝了退路! 墓穴从来都是千方百计阻止外来人入内,所以才会有悬桥设阻。可此处却反其道而行,想方设法绝了后路将来人逼进墓室。 这不是好客,而是自信,对墓穴中的关卡暗器绝对的自信。 君兮看着脚下石板面色凝重,若真是这样的,那甬道后面怕是会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危险。 “大人又发现什么了?”那边吕世荐喘息半晌却见君兮半蹲在那里望着黑潭静水看的入神,往过探了探头轻声问道。 “没事。”君兮微微摇头,压下心中疑问。 如今退路已断,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能走了吗?”君兮站起身来走到吕世荐身前居高临下的问。 吕世荐知道君兮指的是他发软手脚能站立了吗,面色一红,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君兮微微颌首,转身走进身前长长的甬道。 楚庄王时楚国军队南征北战吞并三国,楚国正盛,确是财大气粗的不一般。不过墓穴之中的一条甬道而已,地铺青砖,宽足三丈,两壁画着精美飞天壁画,涂料色彩斑斓大胆,旖旎靓丽。头顶上还缀有十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向下投下辉光一片,隐约可视脚下之路。 有了方才断桥惊魂,吕世荐跟在君兮身后再不敢落后一步。 “他们怎么会选了你来杀我。”君兮突然讥笑一声。 吕世荐闻言脚步一顿。 君兮已将后面的话补全,“除了一个可混进队伍来不必遮掩的身份,半点可用之处都没有。” 吕世荐气息微乱,“我……我可是几次都差点完成任务的。”吕世荐张张嘴把杀人以完成任务代替。 “差点?”君兮嗤笑,“差一寸胜败难言,我毫毛未损,差点,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无论怎么说你终究算做了件好事,泄了洪水,山上的人便能下来了。”君兮轻声道。 吕世荐闻言眉头一皱,自己引她来此是为了取她性命以保山上万民性命,听她的话却像是她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不过为了泄洪故意顺水推舟而已,自己貌似好像被利用了似的。 “大人。”吕世荐突然低唤一声,宽阔甬道里有细音微微回响。 “嗯?”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吕世荐跟在君兮身后小心翼翼的问,他自认为没露出马脚来。 “那碗粥。”君兮冷冷吐出三个字。 “粥?”吕世荐微微一怔,似乎难以置信他那么早便已被发觉。 “你自认为做的很完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其实方法拙劣技术粗糙漏洞百出。”君兮嗤笑。 “方法……拙劣?技术……粗糙?漏洞百出?”吕世荐觉得这三个词格外刺耳。 “怎么说?” “那日路遇埋伏我便知道营中出了奸细,不过不好妄下定论。当日扎营为了避风易起火,王把火架搭在了车队旁,王离开火架去取水的那一刻钟,将士们正围坐在大锅前煮粥。将士们战友情谊深厚,素喜一队共食,若有人中途离开必然有人知晓。在那之后我曾遣人问询,将士们三两在一起互为人证不曾有人离开。扎营之地偏僻,不可能有外人潜入,因此有机会动手而不被发现的只有正躺在车里‘睡觉’的你,此乃漏洞之一也。” “当日我唤你前来时你已沉眠三日夜,腹中正空,腹鼓空响想必饿的难耐。你明知大锅粥已经见底,除了我这一碗你没的果腹。我将粥碗推与你,若是正常人必然感激,你却再三推诿不肯接受,不符常理,此乃二也。” “碗碎事发,你竟以为我是要毒杀于你,当即跪地叩首,动作极大,若不是我及时喝止,毒粥一事一旦传开,军心必动。你反应严重过激,心思不正,此乃三漏。” “你以为你以假寐掩护便可免于嫌疑,却忘了风罗红无色却隐有淡淡芷兰香,不重但有,药带在身上久了,那香气也便留了。那日粥里隐有芷兰香,我本以为当是王煮粥时添了花汁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后来碗碎了我才算发现,你来了之后,香气更重了两分。那香气并不仅是碗中散发的,那日风向在上,还有一部分是从你身上传来的,此乃四疏。” “所以,那碗粥里的毒只能是你下的。风罗红,一滴封喉。半钱风罗红,你真瞧得起我。”君兮冷笑,目光则扫视着身前渐没甬道。 “所以,您是故意随我来此的?”吕世荐诧异的问。 “不然如何泄洪?”君兮反问。 第186章 走不尽的石阶路 吕世荐面色微变,心中自嘲,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设计的以为了无痕迹的陷阱却早已被人家看破,不过未说破而已。 “既然您已经知道是我下的毒,为何当时不擒下我?”吕世荐低垂着头,怏怏道。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为何要杀我,但对我有敌意是真。如果直接抓了你确实可以避免后患,但你未必会配合我泄洪。” “江南道山水相间,群山连绵地势复杂,营中将士多为来自西北贫瘠之地的粗人,不曾有人来过江南,对此处地势并不熟。而地图又是画师手绘,以至于许多地方的具体情况在地图上绘的并不详尽,你是唯一一个熟悉这里地形的人,我需要你带路助我泄洪,所以将计就计。” “自从毒粥一事发生以来,鬼和王放下一切事务,贴身跟着我几乎寸步不离,饮食上也顾及的十分严密,你根本没机会再下暗手,迟迟动不了我你必然心中焦灼。所以我故意让你看出我急于泄洪的焦急之心,届时你为了方便下手必然会想办法引我出来。而为了不让我发现破绽,你一定会认真制订一个可泄洪的方案以达到诱我亲自前来的目的。” 君兮轻笑着看着吕世荐,看在吕世荐眼里却满是嘲讽。原来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人家设计好的,算计来算计去,本是为了算计人家没想到却走到了他人编的网里,上了套,可笑的是自己竟还浑然不觉。 吕世荐怔在原地头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与人斗其乐无穷,与不是人的斗,生死都愁。 “您既知道我心中有鬼,为何在我不慎掉落洪流之时还出手相救?”虽然事已至此,但吕世荐心中却仍有疑不解,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如她所言,她不拿下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他对这里地形的熟悉度以便诱他择一地泄洪而已。可失足落水时,他已经把她带到了陇陵山,石壁已开,洪水已泄,他之于她已完全没了利用价值。她既已知道报信下毒之事是她所为,是他要杀她,他落水坠谷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她又何必出手来救他这个欲图其性命的凶手? “我以为人心终是肉长的,善有善报,可惜我错了。”君兮闻言面色微嘲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有杀我之心,却没想到你杀我之心竟这般决绝。山上困着的都是无辜百姓,我开山泄洪奋力进山,且在你落难之时全力救你,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软上三分,没想到那种境地之下你竟没得一丝犹豫,当即狠心下得黑手。那一掌推得当真利落果决。”君兮声音薄凉,目光凛然若刀落在吕世荐颈前那道红痕之上。 吕世荐接触到君兮的目光,面露尴尬,脖子上已凝结的伤口突然有些疼,她曾是要杀了他的。 吕世荐身子陡然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脖子轻笑一声,“我也是被逼无奈,害怕他们对山上下黑手,不得已而为之。大人大人大量饶小的不死,小的感激不尽……” “你想多了。”君兮冷冷吐出一句话。 吕世荐身子微僵,不知君兮是说他说的她大人大量是他想多了,还是她饶他不死是他想多了。吕世荐刚要开口问,君兮已转身出了甬道去。 甬道已至尽头,君兮抬头看着眼前之景。甬道尽头连着的是一间石室,地上铺着整块石板,石板呈八卦排布,层层渐大。石室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只三足巨鼎,大鼎巍巍,金耳铜足腾云角,高丈二有余。石室不算大,三丈见方,在巨鼎后西北角处有一条长长的石阶,不知通向何处。 “这里面会不会有机关暗器?”吕世荐跟上来躲在君兮身后向石室里探了探头。 “四壁都是石板,机关从何而来?”君兮左右向四周环视一圈,又扫了一眼脚下方抬腿阔步走进石室里。然刚走了几步,君兮便微微低下头来将目光落在脚下石板之上。 石板是整块的,一块石板铺满了整间石室。天知道楚庄王从哪弄来这么大一块平整的青石板铺地,而且从石板整齐而光滑的表面来看竟没有开凿的痕迹,好大的手笔。 君兮足尖轻转向后退了两步,让出脚下的刻字。在石板之上镌着楚篆小字,密密麻麻刻满了整个地面。 当年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推行文字一统,楚篆渐失,但因楚篆与秦文字有融合之处,虽有形变但多数文字较类似。因此千年之后的现在,君兮虽然不尽识楚篆却也勉强认得几个字,简单通读也算明了了石板上记载的大意。 通俗来讲这石板上刻的是一篇墓志。 墓志开文记载的是楚庄王的生卒年份。之后正文的前半部分长篇累牍的是对楚庄王振楚兴国一生功绩歌功颂德,在后面还特地用大量笔墨提及了大将苏从对庄王称霸立下的赫赫战功。 上面所记载的苏从之死与吕世荐之前讲的散轶相差不多。果然自古真相出民间,空穴来风必有其源。 墓志石刻,祭祀宝鼎,所以这里是墓穴前室? 思及此,君兮心中疑虑更盛。 墓志在此,可以确定他们现在所在之地确实是千年前春秋霸主楚庄王墓。前面方耳囚与相连甬道之间有两道暗关防护,明显是为防外来生人闯入以扰亡灵之魂而设的卡。为何这记有墓志的前室却没有半点机关? 这不合理。 正想着,君兮脑中突然浮现出甬道口那架突然坠毁的悬桥,斩断后路的念头再次升起,君兮的心脏霍然一紧。 直觉告诉她,他们摊上大事了。 吕世荐站在一边儿,看着君兮的面色由疑惑转为了然,再由了然转为惊愕,心脏跟着一紧,蓦然漏掉一拍。 “继续走吧。”君兮扫了一眼屹立巨鼎,石室空空,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君兮转身走向巨鼎之后延伸石阶。 “轰”的一声骤响惊起满地尘,他们刚一踏进石阶路,身后入口瞬间被封死,君兮闻声一个转身却也晚了一步,手心只触到了冰冷石门。 “啪啪啪。”吕世荐对着石门使劲踢了两脚,“什么鬼东西。”吕世荐气急败坏道。 君兮未应,回首看向身下石阶。 石阶很长很长,长到一眼看不到头。石阶两旁灯台里寥寥几盏长明灯已熄了不知多久,只余灯台光秃秃的矗立在两旁,然而石阶古普庄严,隐隐透着净肃之气,像是迎接宾客举行的某种仪式。 君兮心中异样之感愈加强烈。 入室封门,如今他们好如入瓮之君逃不开躲不掉,唯有眼前路一条,这条石阶会指领他们去往何处? 无人知晓。 “嗒嗒嗒~” 石室很静,落针可闻,因此鞋底踏上台阶发出的清脆之响在寂静石室碰撞回环,回音叠着原声飘荡传来,落在君兮耳中便显得格外清晰。 “嗒嗒嗒~”一步一阶,一阶一响,二人身影一前一后没入石阶之下阴影之中。 刚走了不远,二人便停下了脚步,只因面前石阶分成了两条,被石壁一左一右分割开来。 迷宫?暗道? “怎么走?”吕世荐傻了眼,转头看向君兮。 “走右侧。”君兮在两条石阶前分别张望了一眼,开口道。 “嗒嗒嗒~嗒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吕世荐弓着腰喘着粗气,拖着君兮一角衣摆连连摇头,久到君兮的腿都已酸麻。 “不行了……不行了……”吕世荐倚着石阶坐了下来,连连摆手,“不能再走了……再走要累死了……” 君兮漠然回首,停了下来,目光则沉沉注视着身下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头的台阶。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但绝对不少于两个时辰。身下台阶深深,无论这台阶通向何处,地宫都不可能修出这么长的台阶来。 君兮的指尖抚摸着墙壁上一角圆痕,那是不久前她随手刻上的,现在他们又回了来。 所以……他们一直在绕圈子! 可他们分明一直在沿着石阶向下走,台阶层层降低,高度递减,虽分叉众多可选,但他们一直在向下走又不曾转弯怎么可能会回到原地绕圈子? 君兮摸着圆痕,双目直勾勾看着身下石阶陷入了沉思。 “别看了,这地方如此邪门,与一般的墓穴完全不同,咱们怕是撞了鬼打墙了。”吕世荐坐在那里,面色青紫,一脸颓败,“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鬼打墙?怎么说?”君兮开口问道。 吕世荐闻言诧异抬头看向君兮,还以为她无所不知,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看着君兮一脸认真的样子,本来被智商碾压打击的不行的吕世荐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了起来,心底突然有了迷之自信。 “简单来说就是鬼魂作祟让我们迷失方向,在一个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直至累死或者困死。”吕世荐偏着头看着身下石阶。 “鬼魂作祟?”君兮闻言嗤笑一声摇摇头,“若真有鬼,天下也便没那么多草菅人命之徒了。” “亡魂自有灵岂可大不敬。”吕世荐小声嘀咕,念念叨叨,君兮直接无视。 “你留在这里看着我再走一遍。”君兮冷冷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不要。”吕世荐连忙招手一把拉住君兮的衣摆,仰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大人,您不能把小的自己扔在这儿啊……” “这是我之前做的记号,我们回到了走过的地方。可是我们一直在向下走,下石阶时足尖也一直朝前,我们也不曾察觉到有转弯,但我们确实在兜圈子。”君兮指着墙上她做的记号严肃道,“这石阶有古怪。” “我要你留在这里不是要丢下你,而是要你留在这里看着我往前走,如果这条路是笔直的那么你可以一直看到我的身影,也能看到我为何会走回来。当然如果这条石阶是直的,那么我不可能回到这里来。可若真的是这石阶有问题,这条路是有兜转的,那么走到一定角度时我可能会不知不觉改变方向,你站在这里应该看得到,届时你叫住我便是。”君兮细细解释道,“你可听清楚了?” “噢。”吕世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哎,等等~”君兮刚迈一步,吕世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唤道。 君兮驻足回首。 “下面暗黑无光,小的怕看不真切。”吕世荐站起身来拘谨的搓了搓手。 君兮黛眉轻蹙思索片刻,随即抬起右臂,衣袖揽开,一抹青光倏地亮于眼前,露出腕间一只玉镯。玉镯夜明,于暗黑之室泛着青亮暖光。 吕世荐瞪大眼睛盯着雪腕之上的碧玉镯,这镯子乍一看便不是普通碧玉,通体清透绿的纯粹,中间还溶有一丝红嫣,青底作衬,里面红纹竟似腾起飞凰。 好东西,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吕世荐眼冒金光。 君兮左手扯着衣袖在臂肘下挽了个结固定垂袖,“如此,可能看的清了?”君兮扬了扬手臂。 吕世荐讷讷点头,看着带着夜明璧镯的君兮如提着个小灯笼走下台阶,随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瘦削身影也一节节矮了下去,渐行渐远。 突然,吕世荐眼睛瞪大,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 身前冰冷石阶仍在,那抹冷光却已不见。 君兮……消失了。 “大……”吕世荐连忙高喊,然而大字喊出,人字未出,他面色突然大变,喉中成形的字陡然消散,已难言语。 吕世荐僵硬转身。 身后,君兮正朝他走来。 “大人你吓死我了。”吕世荐身子登时软下来,面色一苦连忙上前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说与君兮听。 “你说我在前面突然消失,又从后面突然出现了?” 吕世荐连连点头应是。 “你可看到我有改变行进方向吗?” 吕世荐闻言眼瞳孔微微上看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啊。”吕世荐皱着眉头道。 “没有?”君兮低喃,微微沉思,随即蹲下身去手掌轻轻抚上脚下石阶,随即抽出腿侧匕首,横置于石阶之上,君兮弹指敲了敲刀身,刀身一震嗡的发出细响,轻晃了晃。 君兮又缓步走到台阶边处墙角之下,将刀身往台阶上一贴,随即了然点点头。 君兮嘴角微微上扬,好一个无穷无尽的连环阶。 第187章 以石作鼓 “这里太诡异了,我们难道就要困在这了么,活活饿死或者窒息死,变成一具枯骨干尸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发臭腐烂……”一边的吕世荐紧张的看着身上身下漫漫无尽头的石阶,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烂的面目全非化腐骨一堆的样子,越说心中越怕,身子已微微发起抖来。 另一边君兮已经站起身来,“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君兮冷冷道。 吕世荐闻言眼睛一瞪,蹭的窜起来,“您明白怎么回事了?那您快说说您是怎么从我眼前消失又突然从后方出现呢?” “其实我并没有消失,我一直在沿着台阶向下走,只是你眼中的我消失了。那是因为这台阶并不是直的,它向下延伸的同时有向一边偏转的趋势,不过是变化极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罢了。” “所以当我走在石阶上时我本能的沿着石阶走,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方向,只不过偏移细微且仍背对着你,所以你不曾发现。所谓的我消失了不过是我离开了你的视线,而我的突然出现也不过是我沿着石阶又走了回来进入了你的视线而已。” “我们是两个人,所以无法直接演示给你看。若是三个人的话,让第三人随我同行,在我消失时让他退回你的视线之内,他便能同时看到你和我,这石阶的障眼法便不攻自破了。”君兮轻声道。 这或许就是设计者为什么要将悬桥坠毁的原因吧。不论闯进者有多少人,一旦悬桥坠毁,进入前室的也不过最先踏上地面的那一人而已。若是一个人进了这回环石阶,怕是就再也出不去了。 吕世荐听的半明白半糊涂的,抬手挠了挠头,“可是石阶是层层降低的,您步步往下走怎么可能饶回来呢?” “根据前室祭祀金鼎三足摆放位置可以推断我们是从东方进入石阶道的,以东为起点向西走。进入石阶道的我们只顾着走完它,殊不知这石阶其实就是一个首尾相接的循环圈。” 君兮静静开口,吕世荐听的面部肌肉都纠结到一起,摇了摇头,不知道大人抽了什么风,竟然说高低有别的台阶是循环的圈。 “这便是设计石阶之人的高明之处,也是它蒙了我这么久的原因所在。”君兮轻笑一声,半讽半嘲,似乎在笑自己愚钝被一条石阶耍的团团转。 “我们脚下踩着的石阶其实都被做了手脚,很细微,而且因为这里光线极暗,而我们一直向前走只顾着奔向石阶尽头,所以不曾发觉。” “石阶有问题?”吕世荐被悬桥之事吓得半死俨然惊弓之鸟,闻言连忙后退两步,却发现身前身后全是石阶,退无可退。 “它会不会塌陷?我们该怎么办?”吕世荐吓得直跳脚,急急道。 君兮一个冷眼睨过去,仰首望天,“石块铺地,还能塌到那儿去?” “您不是说石阶被动了手脚嘛。”吕世荐闻言讪讪站在一边小声嘟囔道。 “石阶确实被动了手脚,也正是因为石阶的原因,所以我才会明明是向下走的,然而兜兜转转却还能走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 “这石阶与其说是石阶倒不如说是四方迷宫来的贴切。我们脚下踩着的石阶表面并非是平面,而这石阶,其实与平地无异。”君兮冷声道,说着俯身将手中的刀置于石阶之上,君兮指尖沿着刀身轻轻一比,刀身森白比在石阶上可明显看出刀身有微微倾斜。 “这石阶围成的其实是个大大的回字形,只不过跨度极大渐变而成。” “台阶的水平面齐齐向上微斜有半指宽的距离,如此细小的变化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根本察觉不到。而石阶的落差不过八寸许。将台阶面向上微斜的距离累积在一起再减掉台阶落差,是实际上我们沿着台阶下降的高度。” “可是如果这样计算,实际上我们是向上走了两寸,转到北侧也是同样向上两寸,再转至东侧时一路累积走下来,我们其实是向上走了八寸,刚好是台阶的落差高度,最后一阶搭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所以整条石阶只有那一阶是平的。如此也便形成了这首尾相接的石阶路,永远也走不完。” 吕世荐听的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这么复杂的地宫她竟然也能看的如此通透。果然没两把刷子是当不了大官的,吕世荐心中竖起了大拇指暗暗赞佩。 “那您可想到出路了?”吕世荐竖着耳朵小心翼翼的问。 君兮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吐出四个字,“没有出路。” “没有……” “这石阶不过是个幌子,是修墓之人故意将闯入者引进来的,目的便是把闯入者困死在这里,这根本就不是通往主墓室的方向,自然没有出路。” “那我们怎么办?”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君兮冷声道。 “哪儿还回得去。”吕世荐闻言脸一苦,“方才在这里左一圈右一圈饶个不停,东南西北都已分不清了,那还知道进来的地在哪儿。” “还记得嘛,刚进来时我们看见分叉尽皆选择靠右走。回去,只要转身靠左走即可。” 吕世荐闻言眼睛一亮,面上一喜仿佛已经出去了般,“大人当真智慧卓卓,欲算神机,人中诸葛是也。” 吕世荐张开嘴便是一串溢美之词,君兮已拂袖大步而去。 == “石门!” 一声惊呼,吕世荐兴冲冲的跑到石门前,像模像样的深鞠一礼,兴高采烈的等着君兮来开门。 一路过来吕世荐已经彻底被君兮的智慧所折服,他已经认定君兮的超群智商,只要有她在他们一定能从庄王墓里活着出去。 君兮缓缓而来在石门前停了下来,她在石门两侧摸索一番,随即黛眉缓缓蹙起,细细摸索了三遍不止,她似不甘心似的抬手猛的拍了一掌石门,有闷响传来像千年古刹臃沉之声。 君兮一脸无奈的放下手,随即摇了摇头。 吕世荐脸上啜着的笑渐渐淡下,“大人……” “这道石门是两扇,用铜包裹门枢,按在铜制的坎上。在门坎的平行线内面汉白玉石铺成的地上,紧挨着石门下角里面,凿有两个约有半个西瓜大小的石坑;对着这两个石坑里边约二尺之地面上,也凿有两个凹舀,并在这深浅坑中间凿出一道内高外低的浅沟。另外每扇石门都预制好西瓜大小的石球一个,放于石门里面的浅坑上。当关闭石门的时候,浅坑里的石球向外钩拉,这石球就沿着已凿好了的小沟滚进了门边的深坑,合了槽,恰好顶住了石门。从此,除非设法破坏,这石门就不能打开了。”君兮的声音幽幽荡荡,说的吕世荐心头一凉。 “所以……出不去了?” 万万没想到退回起点却也是死路一条,吕世荐眸中闪烁光芒渐淡。 “所以,要设法破坏石门。”君兮冷声道。 吕世荐闻言脸上皮肉陡然皱成一堆,“咱们只有两个人,四只手,这石门厚重何止百斤,咱们能怎么办?” “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个典故,讲的是西周时期,周武王领兵伐纣,时征讨大军节节胜利,武王遂遣一队三十人铁骑小队回西岐送捷报。不想队伍行至武安桥上时,大桥突然塌毁,整队精兵坠落冷江葬身鱼腹。” “桥被三十人马压垮了?”吕世荐愕然。 “与之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隋文帝时期,在岳阳也曾发生过这么一起大桥突然塌毁的事情,只不过当时桥上并没有人往来通过。那日天刮大风,桥是在风中塌毁的。” “您的意思,桥被风吹垮了?这都是什么桥,豆腐做的不成?” “桥皆为巨石桥,武安桥更是百丈大桥,可供千人同行,怎会禁不住三十人骑齐上?它绝不是被压垮的。” “那是……” “三十人骑行于桥上,整齐划一,他们定是产生了某种特殊的力量,那力量非比寻常所以武安桥才会塌毁。” “您是想,借用这种力量让石门塌毁?” “我的耳朵能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或许,可以试一试。” 君兮轻笑,抬手取下身后墙边枯手般支着的灯架。左右手各拿一只,她抬手猛的砸在石门上,沉闷石门矗立在那发出“嗡”的一声响。 君兮紧闭双目耳廓微动,手臂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两下三下,丹田内力运转,君兮肌肉绷紧砸下频率也越来越快,两只手交替若擂鼓。 满耳都是金属与石门撞击的闷响声,吕世荐站在君兮身后看着,君兮击打石门的频率一直在变化,时快时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吕世荐发现君兮已不再变化砸下速度,而是保持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擂击石门。 “彭彭彭……” 吕世荐将目光转至石门,眼睛陡然瞪大,他看到了裂纹! “咔嚓嚓~”石门如同幼雏孵化破壳般裂开,由中心一点渐渐扩大,眼见石门之上已满是裂痕,君兮方停了下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确定已到了安全范围,君兮一个抡臂甩手,手中早已变了形的灯台脱手而出,直直飞向皲裂石门。 灯台在空中飞旋彭的砸在石门之上,石门已裂,这最后一力暴击砸的石门轰然碎裂,碎石横飞,石块滚了一地。 开了?开了! 吕世荐看着眼前之景,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尘土落地,君兮拂拂衣袖,大摇大摆的出了去,吕世荐见状回了神似的连忙跟上。 “大人,我们出是出来了,但是悬桥已毁,退路已断,我们在这和在石阶里没什么两样啊?”吕世荐开口问道。 “这里是墓穴前室,一定有通向主墓室的通道。主墓室里一般都会有排水系统,我们可以顺着暗河离开这里。”君兮严肃道,“这间石室一定有机关。” 说完开始在四外搜寻起来,吕世荐也跟着东拍拍西敲敲。 “这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口破鼎也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啊。”吕世荐趴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按,膝盖隐隐泛麻。吕世荐眉头皱的高高的抱怨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 “你刚刚说什么?”吕世荐话没说完,一旁正拍石壁的力君兮突然看向他开口打断。 “啊?我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吕世荐趴在地上抬头仰视君兮,一时被问的有点懵。 “前一句。” “这里空荡荡的,除了破鼎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吕世荐老老实实重复道。 “三足祭祀鼎。”君兮扶着石壁的手放下来,回首将目光落在身前巨鼎之上,原来如此。 “怎么了?”吕世荐也发现了君兮异常,站起身来,“那……那可是做祭祀之用的,您要干什么?” 君兮未答,抬手摸了摸鼎足,乌金触手冰凉。她一手拉着鼎足手臂陡然发力身子一个挺身飞立而起,君兮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扣在巨鼎飞耳之上,身子一个腾跃已进了鼎中,瞬间没了身影。 “大人不可……”吕世荐刚喊出声来,君兮已经跳进鼎中。 “祭祀金鼎,您要做活祭不成?”吕世荐见状忙奔上前去,然而巨鼎高耸,他并不会武,爬了两下竟没爬上去。 “大人!大人!”吕世荐高唤了两声,却未听到鼎中回声,急得他在原地团团打转。 大人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自己要不要去救大人? 心中想着,随即自己连忙否定,不会不会,大人那么聪明咋么了能会出事,想多了想多了,大人一定是在研究如何开启通向墓室的机关,一定是这样。 然而灼急之心又起,如果那里面真能通向主墓室?大人会不会不管他自己入了主墓室? 吕世荐走来走去,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打架,掐的难解难分,然而他终究没有胆量爬上鼎口向下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啪!”一只白皙纤手搭上鼎口,随后是一只头,一个身子,一个人影蹭的从鼎中窜出倏地落地。 吕世荐一惊,待看清跳出之人,面上一喜,“大人……” 人字出口,君兮蹭的站起,同时猛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拉着他就往碎裂石门处跑。 吕世荐口鼻被堵,一口气喘不来气脸憋的通红,刚要挣脱却看到君兮一脸严肃,神色骇然,脚下步步生风奔的极快,像怕什么追过来似的。 有危险? 吕世荐心中一惊霍然转头望向巨鼎处,却见巨鼎轰然翻倒,一只硕大的头探了出来。 第188章 好厚的皮 头刚一探出来吕世荐眼睛一瞪,反手抓住君兮拉着他的手使劲往下一拽二人身子同时一矮。 就在二人向后仰倒瞬间,嚯的一声风声抽响,一条粗尾横空抡起倏地甩过来,二人仰面置地战战避过。巨尾横拍过来,几乎擦着吕世荐的鼻子扫过,一股浓郁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轰~”巨尾抡空直接砸向二人身后进入循环石阶的入口。粗壮巨尾似巨锤般轰砸下来,一尾横扫如钢刀之利,石壁竟如豆腐般嚯啦啦扯开一个大口子,顶部石壁轰然碎裂,碎石横飞噼里啪啦掉落一片,须臾已将入口整个堵死。 君兮和吕世荐避过扫来巨尾,仰倒在地,巨尾扫过二人分散开来在地上滚了两番,方一左一右弹起身来止住身形半伏于地。 惊变乍起,吕世荐趁机猛喘了两口气,却觉光线一阴,头顶倏地有黑影罩下来,使得本就不明亮的石室瞬间更暗了两分。 吕世荐身子一僵,眼皮上撩,这时才看清了三足金鼎里出来的是什么怪物。 身前昂首挺立的似乎是一条巨蟒大蛇,说似乎是因为它盘起的身子圆滑粗壮若蛇踞,然而此蛇高大的惊人,遮了半室的阴影便是它的身子所投下的。 大蛇身粗若象高高盘踞,其身下石板已被其碾裂,青石板上碎裂细纹密布若网。它身上鳞片密布仿佛披了件铁盔金甲般,眼如拳珠头若扁钟,扁嘴里四颗獠牙尖细森森。最诡异的是它的身子上首竟生着三颗头颅,中央最大,左右次之,头自脖颈而分,身子却只有一条,看上去就像三条蛇的身子被生生捏成了一个。 巨蛇三颗头颅脖颈微微晃动好比三只触手,拢在一起又若一朵绽放三叶花。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三头蛇正中央的三角扁头之上竟还生着两只梅枝似的角。 这是要成精不成? 吕世荐心中暗骂,目光瞥向蛇身旁侧,那里原本放置的高大金鼎已被巨蛇掀翻在地。祭祀金鼎,青铜混铁而制,高丈余,重千斤,非十人之力不可挪分毫。然而方才不过被三头蛇的蛇尾扫了一下,巨鼎竟整个被掀的翻倒在地,鼎檐飞耳也已被生生砸扁嵌进鼎身里,鼎身上一道粗长凹痕清晰可见。 这一尾力道可见一斑,倘若躲避不及砸在人身上,必然五脏俱损骨骼尽断被拍成肉饼一张。 此时三头蛇已将蛇尾收回了身下,尾梢高扬,而其身旁原本放置三足金鼎的位置,那里开着一个丈宽圆洞,向下蜿蜒不知通向何处。 三头蛇高立昂首,巍巍轩昂。与三只蛇头相连的脖颈皆弯成“乙”字,分前左右三个方向散开。 头颅高扬,三头蛇拳珠子大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正探头看着他们,嘴里不断吐着血红细长的信子,发出嘶嘶响。 难怪这一路上都未曾遇到射杀阻击,暗器机关也寥寥无几,原是有此等活物震墓。有这样一条杀伤力巨大的巨蟒在,便是千军万马亦不足惧兮。 所以,方耳囚通向前室的悬桥坠毁是为了截断闯入者的后路。甬道连接着前室,石阶蜿蜒,人本能会继续往前走,殊不知在踏入石阶的瞬间就已经落入了建墓者的圈套。 以敞开石阶为饵,诱私闯者深入连环石阶路,且在闯入者踏入石阶之后立刻降下石门以断后路。石阶连环,首尾相连宛若迷宫,闯入者只要进了石阶路,石门一封,再想出来几乎不可能。 倘若日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不速之客入内,即便石门封死,他们的第一目标也必然直奔石门。石阶首尾相连,占地极广岔路众多,且在地下无光影指向,即便石门被毁也鲜少有人能成功走的出来。 弓弩暗箭终有射尽之日,阻的了一时阻不了时时。这条石阶迷宫却可以永远存在。 一间旁置迷宫,修墓人旨在不费一弓一弩便将所有闯入者困死在迷宫之中。 但是凡事皆有意外,如果闯入者心存警戒天性多疑,没有直接进入石阶路,或者还会有人如他们这般进去后却又全身而退的。而这间石室一眼望上去并无过多物品摆设,祭祀金鼎之下隐藏的真正入口很容易被发现。那么闯入者很可能发现玄机而进入主墓室,一旦外人进墓,则墓床危矣。 修墓者自然也想到这点,所以不仅在外面石阶的故布疑阵上下了功夫,还留了后手。 在真正通往主墓的墓道之中隐了巨蛇护守,且在金鼎底部以机关封住,若闯入者不曾开启鼎底机关,那巨蛇便会一直被封在下面,而闯入者不曾进入主墓室,便无法对墓室造成破坏,迟早会困死在这里。 然而即便闯入者发现了鼎底机关,为了进入主墓室,闯入者必然会设法开启机关。鼎底机关一旦开启,真正的通道也会被闯入者发现,与此同时鼎底盘守大蛇也便有了出来通道。 通向主墓的通道就在蛇身之下,然此蛇身粗体壮不乏开山之力,破坏力更是惊人,一身鳞片护体,一旦发起狂来怕是整间石室都会塌毁,万一石室被捣烂他们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君兮额上渗出丝丝细汗。 三头蛇高高盘立,不断探头却未有继续动作,君兮和吕世荐僵着身子也不敢动作,一蛇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吕世荐僵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长时间的僵持下来,他身子已微微发起抖来。突然他鼻子微微抽动,一股很重的血腥气钻进鼻子,血腥气很浓却与方才腥臭气味不同。 吕世荐眉头微皱,面目轻移将目光投向君兮却见君兮腰间血红一片,她受伤了? 石室里两人一蛇尽皆静默不敢动,吕世荐这一扭头,本已静止的空气倏地泛起涟漪,细弱拂发。 只这一动,三头蛇口中信子竟触电般倏地一抖,几乎刹那之间,三头蛇正中头颅倏地张开血盆大口软颈一个俯递扑咬过来,带起一阵腥风。 蛇身粗壮,然动作之迅捷有如闪电乍起,须臾已至吕世荐头顶。蛇口大开,腥臭逼人,吕世荐反应不及怔在原地,甚至已看到了它喉口嗓眼。 而就在三头蛇俯冲过来同时,一旁一直静默的君兮也动了。 君兮足尖蹬地一个弹身迎上前去,飞起一脚直踢在三头蛇俯冲下来的下颚上。 巨蛇张开大口竟被这一脚踢合一半,下颚无鳞片相护,三头蛇吃痛,脖颈猛的缩回。 吕世荐此时才反应过来,身子连连向后退去。 君兮全力踢出一脚,蛇身绷劲,巨大反力将她弹飞出去。君兮空中调整身形却终究难控大力,身子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咔的一声响。 吕世荐眼睛瞪大转头看向君兮,却见她左臂衣袖已被鲜血染红,她受伤了。 君兮却顾不得,一个旋身已再次奔近蛇身。 巨蛇下颚虽无鳞片皮却极厚,君兮那一脚虽阻止了它吞下吕世荐却并未造成半点伤害。被踢下颚,它已然愤怒,三头倏地散开,蛇尾陡然横拍过来。 吕世荐见状大惊,连忙双手抱头倏地伏地,巨尾擦着头皮扫过,石壁霎时毁塌半边。 此时君兮已至蛇身,君兮手中一柄短刀闪着白光直奔蛇身七寸之处,刀锋利刃刺上巨蛇光滑的皮竟若抵在铁板之上,大力刺下却不见锋利刀尖递进半寸。毫无迟疑,君兮执刀之手使劲划开,此刀乃钿铁打造,不敢说削铁如泥却可是吹发可断,令君兮惊讶的是划在这蛇皮之上竟一丝痕迹不存。 难怪七寸要害随意裸露在外,原是不怕打七寸,好厚的皮! 此时巨蛇粗尾已扫拍过来,君兮眉头一皱,收刀起身,抬腿向上,一气呵成。足尖借力已踩着光滑蛇身翻起而起,巨蛇三头齐转直奔君兮,像在觅食一般。 君兮引着蛇头四外奔驰,细看却可发君兮一直游走在蛇身附近,君兮身子缩成一团,一脚踏上蛇身厚硬外皮,身子倏地在蛇身空隙滑过。她往复奔走,在蛇身周围快速穿梭的同时也要避过巨蛇不时袭来的森森血口。 一人一蛇,一逃一追,不过片刻功夫,三头蛇身头竟纠缠在了一起,全程不曾碰到君兮一点。三头蛇顿时暴怒,蛇身倏地收紧,君兮一个展身纤长若鱼陡然自蛇身滑出。 机会来了。 君兮滑出蛇身困境,抬脚登上蛇身借力猛的蹿起,手中两把匕首对着三头蛇正中头颅两个拳珠大眼,狠狠刺下。 “噗”,一股白色浆液喷出溅了君兮一脸。 三头蛇身子顿了一顿,似僵住一般。随即身子猛然一抽,巨蛇似癫狂一般,身子突然剧烈抽搐抖动起来。巨蛇身子翻腾的厉害,头颅大力甩动,面侧冷风呼啸,蛇身鳞甲湿滑,攀附蛇身之上的君兮一个抓不牢如破布袋般被甩飞出去。 单薄身影似秋日落叶飞甩而出,在空中旋转两周,又重重砸在石壁上。 “彭”的一声砸的结实,君兮身子微蜷,哇的吐出一口血。 三头蛇双目被刺,血霎时淌了出来瞬间披流一身,剧痛袭来它身子扭曲陷入癫狂,粗壮蛇身痉挛着四外砸扫过去。 三头蛇发动攻击以后,吕世荐害怕被蛇尾扫中一直双手抱头伏在地上,挪动爬行,突见巨蛇发疯般抖动四蹿,吕世荐身子一蜷整个缩成一团。却见巨蛇翻滚竟离开了进入主墓室入口,吕世荐趁机连忙近上前去。 “别!” 一旁君兮刚撑起上身便见吕世荐奔向入口,当即惊呼一声,却是晚了,吕世荐已经跳了下去。 三头蛇眼睛中刀,血染半身已陷癫狂,长长蛇身正猛烈翻滚,却见有人跳进金鼎下的入口,受了刺激似的直冲过去,须臾已至入口上空。 吕世荐听到上面动静面色大变,刚要跑却见手边有一块凸起青砖,吕世荐连忙抬手拍下。 “轰~”的一声,头顶一块巨石横移出来,石门倏地闭合,冲来巨蛇躲闪不及扁头彭的砸在石门之上,身子猛的一晃。 君兮衣襟带血的伏在地上,听到石板闭合之声眼前蓦然一黑。 “混蛋!”君兮心中大骂。 她为救他与三头蛇殊死搏斗,他竟然自己跑了,跑也就跑了,他不会武也从未指望他能帮她,可他竟然把她和这条变态的蛇关在一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好别让她再见到他,否则非剜心剖肺活剐了他,君兮恶狠狠的看着对面已扭过身的三头蛇。 三头蛇中央首头双目被戳已失了方向,脖颈耷拉着,两侧头颅高昂,眸子猩红,巨口大张露出獠牙在外。 巨蛇盘桓缓缓向她而来,君兮心底陷入绝望。 在金鼎之中她便被蛇尾扫中,虽只擦了个边却也生生豁开腰间皮肉,又两次被巨蛇甩飞,她的左臂现在已经抬不起,从剧烈疼痛感来看怕是断了。方才那一摔力道又大极,尽管她及时蜷缩起来也不可避免的受到重创,现下四肢百骸疼的钻心。 君兮痛觉神经敏感,平素里一点小伤都疼的要命,如今内伤外伤都不轻,她已经痛到了极致。以至于根本不知是那里痛,却又觉得好像那里都痛,而她的意识竟也有渐渐模糊之趋势。 君兮头上唰一下冒出冷汗,再难忍的痛她都能忍,但不能忍的是虚弱和昏眩。肉体在受到极度伤害时出于机体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自主寻求休眠。 可这个时候,君兮知道她现在不能晕,她现在若是倒下,必会被暴怒巨蛇撕成碎片碾压成泥。 吕世荐还活着她怎么能死? 君兮眸中暴出冷光。 方才被甩落君兮怕手中刀伤到自己丢掉了,银鞭也在洪水中不知被冲到了那里去,如今只腰间还有两柄短刀,那蛇皮鳞甲还是个刀枪不入的。 眼见三头蛇已挪至近前来,君兮忍着五脏六腑喧嚣疼痛坐起身,仰头目光森森看着它。 三丈……两丈……一丈…… “瀣~”巨蛇两头大口张开,同时扑咬过来。一左一右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大口张开君兮已闻到了它口中发臭的涎水气,就在巨口扑至君兮头顶瞬间,君兮身子蹭的一蹿,避开一颗头,身子偏至另一张张开大口,手臂往它嘴里猛的一戳。 “嗤~”手中短刀没入咽喉,还不算完,君兮握着刀柄在里面陡然一转,在它咽喉里剜出一个大窟窿。 三头蛇遭受巨创,血盆大口倏地闭合,然君兮另一只手正支在那里,手中刀尖朝上。 蛇口闭上一半,刀尖整个刺透牙膛,君兮趁机收手一个滚身避到一旁。 一切发生不过刹那之间。 “彭!”巨石扫落,碎石横飞,三头蛇整个身子痉挛抽搐,蛇尾乱扫。 越翻腾刺进的刀越深,鲜血汩汩从被刺穿的蛇头口中冒出,淌了一地。 左臂已断,君兮还强行用力,大力错使左肘已支出臂外。君兮全然不顾,任它垂在身侧,身子缩在一角冷眼看着。 三头蛇翻腾了好一阵子,终于安静下来,然它刚一停下,君兮却动了。 君兮滚身刹那从地上拾起一把之前掉落短刀。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条长虫害她臂断内伤,把她折腾的这么惨,不还回去怎么对得起它。趁三头蛇伤痛难耐,气力精尽之时,这把刀也要送给它才好。 君兮右手执刀,直斩向最后一颗完整的头,不是奔着眼睛,不是奔着嘴,却是奔着其颈下一道褶皮。 方才三头蛇剧烈翻腾之时,她细细瞧着,在其仰头瞬间看到这里有一道细白的纹。 三头蛇身披鳞甲,不惧七寸被击。如果她没猜错,这道白纹便是它的致命线。 君兮动作很快,须臾已至蛇身前,三头蛇两颗头颅已经垂下,唯一挺立头颅正垂着侧靠在垂下头颅之上,颈间白纹刚好露出。 君兮移形换步赶上近前,手中短刀飞转,“嗤~”破皮之声,刀刃带出血花一串。 三头蛇仅剩的头颅似未觉般,依然侧靠在一边,拳珠大眼中似有晶莹氤氲。 它在哭? 君兮愕然。 三头蛇侧头颈下白纹割开,皮肉翻开,鲜红的血沿着粗大的身子淌下去,蜿蜒了一地。 蛇头渐渐矮了,缓缓垂了下去,与旁边的两颗一样。三条脖颈垂下像凋落花瓣,倒挂在枝头不忍坠落。彭的一声,巨大蛇身砸在地上,盘踞蛇身松了,散了。 君兮喘息未定,心中却有波涛汹涌。今日本就是你死我亡之境地,她不后悔宰了这条长虫,然最后一个头颅的举动却让她动容。 只为它眼中晶莹之泪。 同伴双卒,它竟甘愿赴死。都说蛇是冷血动物,却不知,动物虽是动物也有情,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君兮坐着喘息片刻后挣扎起身,将四外散落在地的短刀拾起插回身上刀鞘。最后走到三头蛇尸体旁,君兮抬腿一只脚踩着蛇的下颚,右臂猛的扳住其上颌,蛇口里一汪血呼呼冒了出来。 君兮就这么支着,待血流尽,用身子倚着蛇的上颌,伸臂进去拔出扎在它喉咙里的两柄短刀。 此刀打造不易,不可随意丢弃,君兮心中暗道,将刀上的血在身上擦了擦,然而一低头,君兮目光一凛。 第189章 墓室见诡 三头蛇一颗头颈喉中刀,一颗头被割开颈线,流了大量的血出来。 君兮低头注意到脚下的石板不知何时已被三头蛇流出的血浸染大片,还有血源源不断的从颈线涌出。 脚下石板上刻着一整篇的墓志,殷红的蛇血沿着楚篆小字弯曲回转的笔触凹痕蜿蜒流淌。 仅靠后面源源不断流过来的血推动流淌,血液流动缓慢渐渐填满了脚下的一个字。本以为继续流动血会溢出来却没想到蛇血竟从字与字之间渗透而过继续流淌。 君兮眉头一蹙立刻蹲下身去,也不顾粘稠血液脏不脏,伸出手去便将指尖探向了两个楚篆字中间的分隔之处。指尖圆润小口之触感清晰可感。君兮目光一凛,抬手探向一旁不曾被蛇血染了的字,不出所料,凹痕边侧两字间隔处同样存在沟通圆孔。 这些墓志小字乍一看不过是一篇记载楚庄王生平的墓志,但却在人眼看不到的凹槽侧面以暗槽相连,将单独的字通过圆孔相连起来,就像一条连贯的线。 君兮转头视线向四外扫去。 所有字的情况都差不多,整个铺地石板上的篆字大半都已被蛇血填满,只还有一小部分空着。蛇血借着后面涌来血液推力正缓缓向空着的部分推进,从一个字流到下一个字,无数血液在四外蜿蜒流淌齐头奔进,整个石面须臾已成血书石刻。 满室浓郁的血腥气,君兮身上被自己的血和三头蛇的血污了大片,发鬓散乱甚是狼狈,她却只静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蛇血流淌。 祭祀金鼎中没有宰杀牲畜为祭的痕迹,本以为祭祀金鼎是为了隐藏入主墓室的通道,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没想到它的的确确是祭祀金鼎,也只是祭祀金鼎。 至于祭品,便是这条三头蛇。 巨蟒镇墓,以血为祭。 好大的祭祀礼。 蛇血蜿蜒,最后一个字被浸满瞬间,脚下突有“匝匝”声传来,像是机轮咬合之声。 君兮面上毫无波澜,既然祭祀礼行,当开主墓之门。 脚下石板一震,随着“轰~”的一声响,地面缓缓裂开。以中为界,君兮站在祭祀金鼎旁,看着对面另一半石板竟分裂开去。 石板呈八卦形排列的,层层渐大,石板分裂开来各层竟似阶梯般缓缓下降,越内层降的越低,八方降稳,整间石室俨然成了一个向下递延的台阶。 而君兮脚下石板却封的严密,没有一丝动静。 君兮低头看着脚下踏实石板,心中不知是何感受。本以为金鼎之下的通道便是沟通墓穴前室与主墓的通道,没想到依然是陷阱。 设计墓穴之人好深的心计,竟如此擅长揣摩人心。 石室里只置有祭祀金鼎和幽长石阶。人本能会以为石阶便是通向主墓之路,然而却被摆了一道。而金鼎之下又有机关,开了一条通道出来。有了石阶障眼法一事,此时在隐藏祭祀大鼎之下发现第二条路,便是她也对这条通道便是通向主墓室的通道一事深信不疑。 却想不到竟然再次走进了修墓之人的陷阱中。 悬桥骤毁,私闯者可亡大半。石阶诱入连环阶,可困多数。祭祀金鼎之下暗门一开,三头蛇出,更是死伤无数。 而即便有一两人逃窜而出,前路退路尽绝之下面对三头巨蟒私闯者也会慌不择路躲入金鼎之下的通道中去。殊不知这条三头巨蛇的血才是开启主墓真正的钥匙。 修墓之人善弄人心,既然祭祀金鼎下面并不是真正通往主墓室的路,那条路上不知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候着,必然不好走。 君兮懒得去想吕世荐在下面会遭遇到什么。 自己几次救他性命,为救他更不惜与三头蛇正面相扛,他却只顾自身安危自己逃跑不说还把她和蛇关于一室。 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那所谓的逃生之路却是鬼途。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人从来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见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否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了。 君兮没有急着下到下面去,她不知道下面是何情形,目前来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三头蛇战力惊人,方才一翻打斗下来,她伤的不轻,方才拼全力一搏体力已严重透支。她不过强提着精神不让自己倒下,现下三头蛇已死,安静下来体内伤势顿时开始喧嚣。 君兮咧着嘴面部表情疼的扭曲,索性坐了下来,将衣袍撕成布条把左臂固定住,简单包扎一番,不然即使活着出去了这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做完这一切君兮吃了两口干粮,原本是为返途准备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倒还起了大用。君兮草草果腹,倚着石壁小憩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力气恢复些才站起身来,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君兮脚步轻缓走的小心,根据之前一路的波折来看,这下面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明堂。 下面的长明灯已燃起,火光将墓室照的通明。君兮缓步走下去,看到眼前之景整个呆住。 她以为她会看到金碧辉煌的主墓室,会看到沉闷静置帝王棺,会看到垒满白骨的殉葬坑,会看到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却万万没想到她看到的会是满室乱箭。 石阶下面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只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椁。然而不论地上墙上还是棺椁之上,尽皆密密麻麻钉满羽箭,有若刺猬。 有人来过! 这是君兮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君兮转头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动静,才缓缓走下去,却在行至墓室中央时脚步一顿。 那里有一具尸体被钉在棺椁之上,尸体皮肉已腐烂干净,蜕出白骨一具,尸骸背靠棺椁还保持着死时姿态,坐的笔直,像一具艺术标本。 尸骸的胸肋腰腿中了有十几箭,却皆未中要害。这般密集的无缝射杀,还能做到如此,绝对是个功夫高手。 难道是个土夫子? 君兮心中诧异却也并未多想,然而就在她抬腿欲离去瞬间,目光扫到白骨胸前肋骨。君兮身子突然僵住,视线在白骨的胸口停下。 那里一道划痕清晰可见。 君兮当即俯下身去,微微抬手触上白骨胸口肋骨,骨上划痕贴着指腹触感凹凸不平。划痕不浅,约有一掌长。 划口略宽,是刀伤。 左胸,刀伤,一掌长。 君兮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贞观十四年,边关战事吃紧,太宗心忧,御驾亲征,不想军中出了奸细,御驾行至西北遇袭,幸得领兵之将宫德以身相挡,抵命相救,护得太宗周全,心口却留下了掌长的疤。 他是…… 君兮看着身前白骨,面色沉重。 左腿劈裂,右臂骨折,左侧肋骨折了三根,这样的伤生前必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君兮的目光上下扫了一眼,骸骨上的伤痕在心中已然有数。 但这些皆非致命伤,她伸出手指尖轻碰了碰骸骨的头,果不其然,在棺椁之上密密麻麻射的蜂窝似的羽箭中还有短镖外刺,棺椁之上开有细口,短镖便是从细口刺出来的。 尸骸后脑被短镖穿脑而过,这短镖才是形成致命伤的攻击。后脑颅骨创口发黑,短镖有毒。 君兮抬手摸了摸骸骨手臂,尸体是个男人,从牙齿可推测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根据骨头风干程度可以判断此人故亡时间在二十年左右。 看到这里,君兮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这具尸骸就是二十年前便传出死讯的宫澧之父——老国公宫德。 贞观十四年,宫德为护亲征帝王李世民,以身挡刀,胸口落疤。 永徽元年边关乱起,宫德为帅领军卫边,最后一役深入敌腹马革裹尸,尸首下落不明,时年三十七。永徽元年至今刚好二十载。一切信息皆相吻合。 恐怕宫澧怎么也想不到,他尸骨无存的父亲并非战死沙场曝尸马下,而是死在了这距边关千里之外的江南道幽谷之下千年古墓里。 死的这样惨。 只是,他乃三军将帅,本该身在边关领兵作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落得这般狼狈。 而且…… 君兮看着眼前骨心已经泛黑的尸骸,他的胸口肋骨颜色呈黑灰色,体内似乎早有积毒,便是活着恐也撑不多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君兮不禁皱眉而问,墓室寂寂,无人应答。 君兮站起身来,对着尸骸深鞠三礼,“国公大人,你我能在这墓室之中相遇便是有缘,若君兮能活着走出去,必带您魂归故土,您若在天有灵,助我。” 君兮身体前倾九十度,说完直接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外袍已经被她撕了几块下去,衣摆已秃,君兮却是不顾,双手拖着尸骸的头轻轻一抬,头骨便被她捧了起来,君兮将头放到外袍上,又手脚麻利的将胫骨骨盆等骨头拾到外袍上。 “啪~”的一声脆响,君兮拿过尸骸手骨,一块碧绿牌子滚落在地,君兮捧着指骨的手生生僵住。 那牌子不大,质地也非上乘,君兮却看的呆了。熟悉的大小,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翠玉,熟悉的纹络。君兮的心脏怦怦的跳,恨不得从口中跳出来。 猛然一个激灵,君兮霍然丢下手中白骨,缓缓伸过手拾起玉牌。 翻过来,入眼的是雪山并蒂莲,图腾在右。 第四块玉牌。 君兮拿着玉牌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第四块玉牌会出现在这里?在宫德手中? 那么自小便带着一块玉牌的自己与宫德有什么关系?或者宫澧与侯府井下刻下涂鸦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可那个人分明是要对她和宫澧不利的,怎么会与宫德扯上关系? 君兮脑子彻底糊涂了。 然而此处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君兮冷脸将玉牌揣进怀里,三下五除二已将整副尸骸打包起来。 “若有冒犯之处,您就多担待些吧。”君兮拍拍打包好的外袍,一甩手将其系在身后。 宫德获封世袭公爵,南征北战平乱无数。卫边十载边关便平了十年,其本事可见一斑。宫德是一路闯过来的,所过之处机关尽毁,暗器全失。所以接下来的路,君兮走的很通畅,一路无阻。 耳边已隐隐能听到流水声,排水系统应该就在附近了,君兮脚步轻快走在甬道里,突然眉头一紧。 “呜呜……呜呜……” 突然有异响传来,却又不知从何处传来,听的人毛骨悚然,君兮提起右腿刚要落下生生止在半空。 “呜呜……呜呜……”声音再起,这次较刚才清晰了些,君兮已听出声源方位,来自墙内。 君兮附耳贴在甬道墙上,闭目细听,突然变色一变拔腿就跑。 君兮跑的飞快,须臾已至尽头石室,这里水声最大,地上石板开了小口,只要挖通便能进入地河。 君兮用刀尖撬起石板,右手执刀,手中短刀对着土墙使劲刨下,须臾已刨出一小堆土来。 快点,快点,再快点! 不知是急得还是累的,君兮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还不时回头看向甬道口处。 土已刨出一筐,指尖也已磨破血混着土粘在一起,君兮却全然不顾,疯了似的往下刨。 “轰”的一声响,石板碎裂之声。 出来了! 君兮的心陡然一沉,手下刨土更快了两分。 甬道那头,石壁塌毁,一团黑雾挪了出来,动作缓慢的走向君兮所在的石室。 君兮还在刨土,明明水声就在耳边已十分清晰,却就是不见有水出来。 君兮回头瞥向甬道却见黑雾已挪到了石室口,那一团黑是上百万的食人蚁!数量之多根本斩杀不尽。遇到它们除非深厚内力可抵片刻,再无计可施。 食人蚁越来越近,君兮心底腾起一丝绝望。 突然指尖一凉,一股细流冒出,君兮大喜。 食人蚁已至近前,上万蚁群团成一团,君兮已能感受的到蚁群快速移动卷起的风。 彭!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绿影扑了过来正扑在蚁群之上,聚结蚁群霎时被从中冲散,又迅速集结,直奔绿影。 “啊!”万蚂噬心,绿影缩成一团来回翻滚哀嚎不止。 “吕世荐?”君兮听到哀嚎之声大吃一惊,那绿衣人可不正是吕世荐。 “哗~” 大股水流涌进来,暗渠终于挖通。 大水沿着君兮挖开的口泄进来,君兮运足内力猛的振臂激起暗渠水。大力击水,涛涛水花如练飞溅,哗的浇在地上来回打滚的吕世荐身上。 他周身敷了一层又一层的食人蚁啪的被水花拍落,君兮趁机蹿起一把拉过吕世荐倏地潜入暗渠水。 浸没水中,食人蚁都被冲了开去。君兮右臂推水前游,用左臂揽着吕世荐,本已归位的肘骨再次错位支出,疼痛异常,她却顾不得。 她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而吕世荐已经陷入了昏迷,衣服已被食人蚁咬烂破破烂烂粘着血挂在身上,不知伤情如何。必须立刻上岸,否则她二人必死无疑。 本就负伤,又拖着吕世荐,君兮顺着水流方向前游,只片刻手臂已酸累发麻,眼前视物已打晃重影,渐渐模糊起来。 不要!君兮心中大叫,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190章 你是谁? “咳咳~咳咳~” 胸腔火烧似的疼,一阵猛烈的咳嗽,君兮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树叉弯枝横的房梁,破布草帘垒的墙。 君兮挣扎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褶皱干硬的脏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素朴的对襟麻衫,支出的左肘也已被扶正,仔细的包扎了起来,上了药也不再感到那么疼。 “房子”里没有人,一旁炉子上架着熬药的壶,散了一室药香。 君兮环顾四周陌生的摆设脑子有片刻空白,记忆中最后关头她挖通了暗渠,与吕世荐一同进入了地下下河,但自己因体力不支在暗渠中昏死了过去。 这是哪?吕世荐呢?想到这,君兮面色一变,她换了衣服,那背着的包着宫德尸骨的外袍呢? 君兮目光一紧抬腿便要下床,这时门外突然有响动声起,君兮倏地转身躺回榻上双目闭合装作未醒模样。 君兮刚一躺下,关着的破门便被轻轻推开一条细缝,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先是透过细缝朝里面瞄了瞄,随即门缝渐大,一个小脑袋伸出来往里探了探。 确定屋内无人,小人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小声嘟囔,“丑一点丑一点,拜托你一定要长得丑一点……” 脚步急促轻碎已至榻前。 “啊?!”一声低声惊呼,“狐狸精!” 狐狸精三字一出,饶是淡定如君兮脸也不禁黑了黑,谁家奇葩孩子?然而还没完,孩子瞧着君兮的脸,本就撅的高高的嘴使劲儿撇了撇,“哪儿来的妖艳贱货竟然敢勾引我鲁爹爹,哼!” 卧在榻上的君兮心中呕血。哪来的熊孩子如此缺少家教……君兮心中正想着耳边突有风声起,须臾已至面门。 君兮倏地侧身弹起,避过刺来匕首,同时右手递前直钳住刺胸前握刀的手,抓紧,手腕陡然下压。 “啪~”小手吃痛一松,匕首骤然落地。 拿刀的是个小男孩,小脸蛋胖嘟嘟的带着婴儿肥,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气,小鼻子小嘴的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总角包,穿着素麻衣,被洗的已经发白。 “你要干什么?” 君兮无视掉在地上的刀,冷眼看着身前瞪大眼睛故作镇定装出一副我不害怕我不害怕却把害怕写了一脸的小包子。 “我……我……我要划花你的脸。”小男孩身子抖颤,然而却脖子一横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样你就不能勾引我鲁爹爹了。”小男孩气鼓鼓道。 勾引?君兮错愕。 “你爹爹是谁?”君兮问。 “哼!”小男孩闻言鼻子一噤,大斥一声,“明知故问,哼!” 一声鄙弃沉哼鼻音重重,君兮无语望天。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有勾引你爹爹?”君兮换了个问题。 “村里人都看到鲁爹爹抱了个女人回来,他们都说爹爹要成亲了。娘亲等了爹爹十几年了,就是因为你,我要没有爹爹了。”小男孩闻言委屈的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水雾氤氲,眼泪就要淌下来。 嘎?成亲? 君兮被孩子的话说的哭笑不得,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苦情戏,自己这个外来人被当作了横刀夺爱的狐狸精,这算什么事?君兮无奈苦笑,看着身前扭曲成一团的包子脸,戒心也松下来。 君兮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反手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吧,我已经嫁人了,没人抢你爹爹。”君兮安慰道。 “真的!”孩子闻言眼睛一亮,像曜石璀璨。“真的。”君兮笑着点点头。 闻言,孩子刚还扁着的嘴角瞬时扬起,扯了个灿烂的笑,眼角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他却忘了似的,噤着鼻子使劲吸了吸气。 “我就知道姐姐美的天仙似的才不会做抢爹爹的坏女人。”孩子乐呵呵的笑着,眼睛都弯成了一条弧线,说完彭的扑到君兮怀里,“美人姐姐抱抱。”大脑袋在她腰窝蹭来蹭去。 刚才还是妖艳贱货这么会就美似天仙了?君兮摸着孩子梳着总角的辫子摇头轻笑,腰窝被他蹭的直痒痒,抬手把他拉开,抱到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一大一小分坐一榻,四目相对,君兮开口问道。 “我叫八糸。”孩子小腿搭在床边儿晃啊晃。 “八糸。”君兮微微颌首,“小八糸,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谷俞村啊,你不知道吗?”小八糸一脸奇怪的看着君兮,抬起小手在太阳穴晃了晃,嘴角一咧,“美人姐姐脑子不好吗?” 君兮表情一滞,她是晕死之后被水冲过来的那里知道这是哪里?不过看在他还这么小的份上,童言无忌便不与他计较了,君兮心想。随即淡淡一笑话锋一转,“江南道七州十四郡不是都发大水了吗?这里没事吗?”君兮往门外看了看,洪水似已退尽。 小八糸听到大水二字团子似的脸陡然一沉,小嘴一张声音怨重低沉,“发大水了,房子都被冲跑了,好多人被冲走找不着了,同村的高大爷和邻村的豆宝子一家饿死了。要不是有鲁爹爹,我和娘亲也早就饿死了。”小八糸的声音奶音奶气却透着浓浓哀伤。 “官府没有布粥铺建屋舍吗?”君兮眉头微蹙。 “官府?”小八糸听到官府二字脸一抽,“他们都是大坏蛋。” “嗯?” “隔壁王叔叔说,皇上派下来的官把救我们的银子都自己吞了,用来盖新房子,城里已经盖起了好多新房子,当官的天天在城里吃喝玩乐。还有官府的那个粥铺,一家一个户每日只能领一碗粥,粥里连粒米都没有,根本就是要饿死我们。坏蛋坏蛋他们都是大坏蛋。”小八糸挥舞着拳头恨恨打着空气。 君兮闻言面色微沉,她临走之前明明给鬼留了字条安排他接下来要如何做,怎么会这样? “糟了!”一声惊呼拉回君兮的思绪,君兮低头却见小八糸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 “鲁爹爹要回来了,爹爹不让人来他的屋子,怎么办怎么办?”刚还义愤填膺的小八糸此时面色惊恐有些手足无措。 “跑!”小八糸眼睛一瞪,手脚麻利的扑腾爬下床,身子一躬像只小猫贼溜溜的跑了出去,“美人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君兮不知自己困在墓中几日,但她身上带的够三日吃的粮食被她省吃俭用的吃光了,算起来她在墓中困了至少有七日。后方押送粮食的军队早就该到了,怎么会日日给百姓发稀粥?这一定不是鬼的意思,可以依照鬼的个性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吱~”小八糸刚出了门不久,门便被再次推开,一名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君兮抬头看过去,男子四十出头的样子,生着粗目浓眉,鬓若刀裁面如斧凿,棱角分明。尽管额勒粗股绳,身穿破麻衣,然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似要破衣而出,难挡周身英气。难怪小八糸心心念念他爹爹。 男子身后背着个大竹筐大步走进来,脸颊肌肉绷紧面无表情,进门见君兮起身也只斜了一眼。 “醒了。”男人开口道,不是疑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醒来一般。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君兮闻声站起身来微福了福身。 “你是被冲到河边的,我不救你你也死不了。我不过给你捣了几棵草,举手之劳无须谈恩。”男子自顾的取下竹篓择着里面新鲜药草的根梗。 君兮闻言面含浅笑,不置可否。 “请问公子有看到我的同伴吗?”君兮试探的问,当时在水中被冲散,她虽然是沿着水流方向游的,但不确定吕世荐会不会和她冲到一起来。 “看到了。”男子应声道,“他没有你幸运,伤势很重,现在还没醒。”男子声音冷硬不带温度。 “我想去看看他。”君兮缓步走到男子身边。 男人自在的蹲在炉火前将筐里草药一根根填进去,不曾抬头却也未起身,“谁?”男子问。 君兮眉头一皱,“我同伴。” “活着。”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 “活……” “你问完了吗?”男子倏地站起身来,鹰似的眼睛盯着她。 接触到男子目光,君兮心中略有异样,随即微微点头。 “你是什么人?”男子逼视而问。 “小女子是永辖县人,因洪水突发不幸被卷入,幸得公子相救方保一命。”君兮说着又福了福身。 “我希望你能说实话。”男子身子挺直冷眼睨着她。 他不是普通人,君兮头皮一紧,可从小八糸的话里话外可以听出此人在这里住了非一日两日了,应该不是专门为针对她来的。 “你想听什么?”君兮微扬着脸与男子对视,心中却在思索脱身之法。 “那东西是从哪来的。”男子问道。 “什么东西?” “你背着的东西。”男子声音如冷冰阴沉沉。 “你是问我背的布包里的东西吗?”君兮试探的问,“那其实是……” “你用外袍包着的东西,一副骨骸。”男子一板一眼的更正道。 君兮心中警铃大作,她本以为他不过是触碰到了包裹心中有疑,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 一个女人背着副尸骸从水中来,任谁见了都会心中起疑,现在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恋尸癖还是摸金人? 她理解他此刻的心境,可是她要如何说? 他问她尸骸从何而来,她该怎么说?编故事吗?一个谎话要用千个万个谎话去圆,她到那里去编一个完美的谎言? 或者实话实说是从墓地背出来的?那墓在那里?在山下?怎么进去的?掉进去的?怎么掉进去的?炸山泄洪掉下去的?为什么诈骗泄洪?因为她是钦差大人? 眼下赈灾出了岔子,鬼和王等人怕是也出了事,这里是一方州丞郡守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的身份又岂能随便告知于人? 如果他问她背尸骸出来要干什么?她难道要说因为他是当朝国公他爹吗? 不能,一切的一切她都不能说。可是尸骸摆在那,她又该如何回答? 君兮面色一沉,“无可奉告。”君兮冷脸。 男子眸子一凛,“说出来,我放你走,否则仔细你的命。”男子的声音冷硬非常,君兮却知道他没有说大话。 他进门走的那几步分明是武式步法,步态虽刻意放重然而落地却依然浮轻,几乎难闻。他择药草根梗时右手虎口处有薄茧露出,那是常年用剑才会留下的痕迹。他会武,且是个高手。眼下自己身受重伤,此时此刻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实力悬殊,何必垂死挣扎。君兮仰脸看着他,薄唇轻抿,缓缓闭上了眼。 男子被君兮不顺从亦不抵抗举动彻底激怒,身上猛然迸出烈烈杀气,右手成钳直钳上君兮喉咙,大力勒住双指扣骨,只要轻轻一捏,君兮脆弱喉骨便会粉碎。 男子盯着君兮的眼利如鹰隼,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看着她的脸因窒息而扭曲,看着她抿紧的双唇。 君兮咽喉被扼,面容微微扭曲,脑中残存氧气越来越少,闭合着双目眼前也有金星晃眼。就在君兮觉得意识就要丧失时,钳在喉咙的大手突然撤走。 君兮身子一软堆坐在地,“咳咳~咳咳~”君兮脸憋的通红,软坐在地,剧烈咳嗽不止。 “你和他什么关系,宁可死也什么都不说?”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君兮捂着喉咙坐在地上,喘吸难平,未作声。 “让我猜猜,你因为一个不能说的原因进入了一个不能说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在那里受了重伤。也同样在那里遇到了这具骸骨,你知道这具骸骨的身份,你和他有关系,所以尽管筋疲力尽身受重伤却还背着他,把他带了出来,我说的对吗?”男子慢慢说道。 君兮低垂着头,看不出面容情绪。 “不仅如此,你身上还有四块本不属于你的牌子。”男子说。 君兮霍然抬头,“你是谁?” 第191章 第三块玉牌之主 君兮霍然抬头,“你是谁?” “一名失败的守卫者。”男子说的面无波澜,君兮却从中听出了深深自责。 “你都知道什么?”君兮扶着椅子站起身来看着男子的眼,那双眼睛沧桑甚至带着深沉死气,好似希望尽灭绝望到了底。 “我知道他的身份,知道那几块牌子的来历,知道他生前的一些事,这些都可以告诉你。”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君兮,“但前提,你要先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从何处寻到的尸骸。” “空手套白狼吗?”君兮冷笑,抿唇不语。 男子见君兮一脸倔强完全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幽深若寒潭死水的眸子微闪了闪,“那四块玉牌出于同一块璞玉,上面的镂雕便是出自他之手,我在他身边随侍五年曾见到过。” 男子双手负后缓缓说道,随即闭口目光看向君兮,似在等她接下去。 “人已化白骨一具,你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也死无对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君兮冷笑。 “四块玉牌中有一块玉牌是他贴身之物,随身携带,便是沐浴都不曾取下,他把它看的极重。如果不是那块牌子让我确定了他的身份,你以为我为什么多管闲事的把你从河边救回来?” 男子冷冰冰的说着,君兮的心思却已游到了九霄云外去。 男子说话不急不缓,气定神闲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左右年不过五十,二十年前应是二三十岁,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知道玉牌是宫澧身上的,他是宫德的身边人? “如此,可信了?”男子问。 君兮闻声敛了思绪,微微点点头,“李大人竟有这般随侍,便是死也该瞑目了。” 君兮轻笑,却见男子剑眉陡然横立,“他不姓李。”他说。 “嗯?那他姓什么?”君兮黛眉微挑,面似不解。 男子闻言神色怅然,目光虚浮仿若透过如水时空看到了那张熟悉面庞,曾经那个姓氏代表的是万千荣华,受黎民敬仰。岁月境迁,却不想如今只剩白骨一具。 “他姓宫。”他说出那个字。 “单名一个德。”君兮接道。 男子微怔,似乎没想到君兮会接话。 君兮心底却明镜似的。她故意将宫德说成李大人,若他不过是在乍她,并不清楚那具骸骨的真正主人,她说是李大人,他一定会顺着话说下去。可是他没有,他说出了那个姓氏——宫。因为那块玉牌。 当初国公府初见,宫澧手中有一块从空心大师那里得到的玉牌,与她身上的是一对,但宫澧对玉牌并没有过多在乎,似乎只认为它是与她的身世有关的。 当初她也这么认为。可是她现在已经记起了全部的记忆,却独独不记得她身上的玉牌是从何而来。 她不知道记忆被封之后到她成为娄姒言的那段空白里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可以肯定,是有人在那个时候将玉牌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最后一块玉牌是在宫德手里掉出来的,宫德亡于楚庄王的地宫之中,没有人发现。如今二十年已过,便是宫澧都不知道宫德也有一块这种玉牌之事,他却知道。 至少他是知道当年之事的人。 若他真是宫德的身边人,那么他在这里长居这么久必然是有原因的。宫德的尸骨是在这附近发现的,说明他对当年发生了什么必有一定的了解,从他口中或可得到一些想不到的真相。而若想让他把知道的告诉他,必须要他认可自己的身份。所以君兮接了话。 “将军离世已二十载,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背着他的尸骸?”男子闻言转目盯着君兮,面色疑惑大于哀伤,额上青筋凸出,双目如珠,好像君兮一个答话不小心就要扑过来拧断她的脖子似的。 “我和他算不上有关系。”君兮如实答道,“我是国公府出来的,荣国公宫澧于我有恩,适逢我来到这里偶遇老国公骸骨,所以我要将骸骨带给他。” “从国公府出来的?你是皇上派来赈灾的钦差大人——君兮?”男子诧异的看着君兮,语气带疑似是不信。 “我也没想到我会落得这般狼狈境地。”君兮看着自己捆在身前吊着的手臂苦笑道。 “君兮,三日得破三公案,雪风家二十年沉冤,以女子之身得封将职,统帅三军。短短两月声名鹊起事迹于坊间山野遍传,鲁某人蜗居这偏僻村落却也是如雷贯耳。素闻此女心慈人善,见不得半点不公,这样的人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确实也做不出私吞赈灾银款而给黎民百姓喝米汤的事来。”男子施施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番话说下来不知是褒是贬。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跟着队伍进山救人,反而这般狼狈的背着将军的遗骸出现在清河岸边?你遇到了什么?”男子目光犀利的看着她,心中似仍有疑。 “你已知道我的身份,我还不知你是谁?”君兮不发反问。言下之意一句换一句。 此人虽然可以通过玉牌认出宫德的骸骨来,但也不能完全信任。 密林里的那个黑袍人隐于暗处,势力不明。宫澧体内的毒与他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宫德的死也与他有关。 假使黑袍人是因与宫德有仇故而一而再的暗下黑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么他会知道宫德身上有这块玉牌也未可知。若当年宫德进入庄王墓便是他一手策划的,并对外宣扬是死在了战场上,那么以防宫德的骸骨被人发现留一个人守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那个在侯府井底要取她性命之人,那人曾掉下一块玉牌于井底,那块玉牌与宫德身上这块是一对。他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又如何知道她的身世的? 太多不清不楚的东西隐于暗处,暗地的人时不时伸出手把本就一团糟的局面搅的更乱成,没有头绪的线索纠缠在一起把人绕的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相,她不得不防。 “你如何这般谨慎?”男子闻言摇了摇头。 此女身受重伤于河中力竭被冲上河岸,那般境地,她却仍背着骸骨,哪怕脱力晕厥也不曾为自己减掉负重。骸骨是被外袍包卷,明显并非故意去挖的骨头,而是无意遇见。她是真的想把骸骨带出来,并非有恶。 “我叫鲁毅行。”男子缓缓开口,“生于西北苦寒之地,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将军救了我。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追随他了。贞观十三年,时边关战事吃紧,朝中无将,将军便揭了皇榜请命,太宗知人善用当即调兵封帅,我也跟了来。” “将军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初临边关不过十日便收回二十三城,我军士气大振。我也被将军提拔做了副将。将军是个随性之人,待手下极好。边境的天是红色的,大风吹到脸上刀刮似的,风里都带着沙,我们经常围坐在风沙里,大家一起吃肉,一起喝酒,热辣烈酒入喉也不觉得冷了。那样的日子,虽然苦却有滋味。” “贞观十四年,太宗亲至遭了埋伏,将军为救太宗舍身挡刀,命悬一线,幸亏遇到了药王谷传人才挽回一命。那之后,将军便变了,喜欢笑了,兄弟们知道我们要有夫人了。” “可是一切都结束在了永徽元年。当时边关已经平定,将军领兵归朝,娶了当年救了他的药王谷传人白情为夫人。然而将军刚离边一月,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五胡开始频频有小动作,眼看动乱将起,不得已营中写了密信加急上报了朝廷。不久将军便回了来,将军回来士气大涨,战事呈一边倒的趋势。” “最后一役,五胡军旗已倒,大军已溃丢盔弃甲仓乱而逃。那一战根本没有悬念,冲锋陷阵里,我看到将军在半路追着五胡的一个头领出了战场。我担心将军遇上埋伏便跟了上去。将军的马促的急,我一路追赶就追到了这里,然而将军的马乃千里神驹,我还是跟丢了。” “这里有山有林,我不知道将军去了那里,便回了军营去。可刚一回去便听营中将士说将军只拨马追着五胡首领出去片刻,不足一刻钟便回了战场上。他们还说将军中了流矢死在了战场上,说五胡兵马是佯装溃败,其实布了埋伏,我军损失惨重没能抢回将军尸身。” “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明明看到将军调马来了这里,我一路跟着虽不曾追上却也没有落的太远。将军是在这里才消失的,不可能在离开一刻钟后便回到了战场,战场上中流矢而死的人不是将军。但将士们都说看到了将军回来,没有人相信我。” “我心知将军可能中了埋伏,他是在这里失踪的,所以我又来到了这里。我要找到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了找到将军,我在这里长住了下来,却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二十年。二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打探将军的下落,可是纵将三山八河踏遍却也一点头绪都没有。直到前日我在河边看到你,看到你背上用外袍裹着的那副骸骨,看到那四块玉牌。” 鲁毅行慢慢讲着当年的事,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说的轻松,君兮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愧疚和绝望。 当尸骨摆在面前,心中所有的幻想都会被打破,他只能面对血淋淋的事实。就像一个人心心念念的朝着一个目标走,走了二十年,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前面没有路了,你一直奔着的目的地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毁了。凭着一股气支撑了二十年才建立的信念瞬间崩塌,一瞬间便失去了目标,怎会不绝望? 二十年了,近千个日夜,他怎会没想过宫德可能已经遇害?只是心里一直不愿相信他已死的事实罢了。 君兮听的心情沉沉,原来所谓的宫德深入敌腹身中流矢以至尸骨无存的事实竟是这样的。 “你是从哪里找到将军骸骨的?”鲁毅行问道,“二十年,我走遍了能走的地方,翻遍了三山八河从未发现一点线索。” 君兮闻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路遇暗杀连连到开山泄洪之时吕世荐暗中推手以致双双坠入深谷以及在楚庄王墓中的古墓惊魂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楚庄王墓建的极其隐蔽,我们能进去完全是误打误撞的。”君兮冷声道。 “将军竟然在古墓里,难怪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鲁毅行面露嘲讽。 “将军,受苦了。”鲁毅行的声音泛着浓浓哀伤。 他看到了骸骨,自然也看到了骸骨上多处骨折碎裂之惨像,君兮闭口不语。 “对了,这种牌子你为什么会有四块?从何处得来?”鲁毅行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那四块玉牌放到桌子上。 君兮看着四块牌子,面色严肃,“这块我一直戴在身上。”君兮指着左侧镂刻富贵牡丹图的玉牌道。 “这块是宫澧从静隐寺空心大师处得到的。”君兮指着另一块道。 “至于这两块,一块是捡的,另一块是从老国公手中掉出来的。”君兮如实道,“有什么问题吗?” 鲁毅行看着四块牌子,面色严肃,却抿着双唇似乎在思索什么。 “宫澧一直对老国公之死心存疑虑,作为交易,我要帮助他查出当年老国公洒血疆场尸骨无存的背后真相。近些日子,我对当年之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如果你想找到暗害老国公的凶手为他报仇,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君兮看着鲁毅行的脸认真道,“你提供的每条线索都可能帮我锁定幕后黑手。” “你知道这块牌子是属于何人的吗?”鲁毅行直勾勾的看着她在井底拾到的那块玉牌。 “何人?”君兮诧异的问。 “它们虽然花纹不同,但皆出自将军之手,这两块我不曾见过。”鲁毅行指了指镂着富贵牡丹图的两块玉牌,“但这两块我认得,它们上面的花纹一对,一块属于将军,另一块是将军送给夫人的。”鲁毅行的声音不低温度听在君兮耳中却阴气森森。 “夫人?白情?” “是。”鲁毅行点点头,“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将军还曾问我以这块玉牌质地普通,作为信物会不会逊色了些。我还和将军开玩笑说这牌子的镂雕是将军亲手刻的,岂止精美,刀刀含情,普天之下只这独一无二的一份,万金难求岂会逊色。” “后来将军回了长安与夫人完婚,再临边关每每思念夫人便拿此牌出来。我还打趣问将军可送了夫人了,将军说送了。” 君兮已经听不清鲁毅行后面说了什么,她耳边只剩下一句话,另一块是属于夫人的。 圣手——白情。 她因宫德于边关战死的消息传来急火攻心吐血卧床,身心俱损郁郁寡欢,不久辞世,乃是于棺中诞下宫澧。 这是坊间流言。 宫澧和她说,他后来曾经想开棺验尸,可白情的坟冢里的棺材里却没有尸骸。 而这块玉牌是她于侯府井底拾到的,新掉下的,那座废园本就鲜少有人去,井下更没有人会去,那玉牌是那个在井壁刻下涂鸦之人所掉。 而这块玉牌的主人,是白情。 第192章 二十年的守候 君兮的手心渗出丝丝密汗,外面暖阳炽热阳光明媚,她却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据说当年老国公身殒疆场的消息传回,夫人闻此噩耗当即卧榻一病不起,不久辞世,然出殡之日棺中却闻婴孩啼哭,那个婴孩便是宫澧。 可是人死后真的可以诞下婴孩吗? 只有坊间流传着所谓的棺材子之说,无据可考,没有人真正知道人死后究竟还可不可以分娩。但侯府井底之下发现的那块牌子是白情的是事实。而白情死后下葬,棺木之中的尸体不翼而飞了也是事实。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白情其实根本没有死。 或许她是知道宫德是被人害死的,惧怕自己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亦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所以她佯装郁疾病重而卒以掩人耳目,然后在棺木下葬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封死的棺木中出了来。 所以才会在坟冢里留下空棺一具。 可是她为什么要留下刚刚娩下的孩儿? 宫澧是她与宫德的孩儿,还那么小。宫德暴卒,她也离开了大众视野,若真有人欲对他们不利,那么作为她和宫德之子的宫澧暴于众野必然会处于十分危险之境地,她却偏偏在棺材中留下了刚刚娩下的孩儿,她为何要这么做? 还有侯府井壁上的那四幅涂鸦,画着她身世的那四幅涂鸦。她的身世仅仅是侯府的内事,与国公府毫无关系,白情又是如何知道的?况且宫澧是她的儿子,自己明里又是宫澧的人,她为什么要暗害自己? 如今二十年已过,宫澧也不再是个孩子了,领军卫边军功傍身,官复爵位已然坐大,无论地位还是能力都足以令人忌惮三分,如果白情真的没死,她为何不现身相认? 既然这四块玉牌皆出自宫德之手,她不过是侯府婢子的私生女,如此这般养在井底见不得光的身份,她和宫德完全搭不上边。为什么她身上会有一块玉牌?还有空心大师手中的玉牌又是从何处得来?空心大师与宫德可有什么关系? 层层迷雾结成一张大网把这么多毫无干系的人网在一起,如今一条条线索渐渐显露出来,冰山已露一角,只是不知还有多少是隐在不为人知的水面之下的。 君兮看着桌上的四块玉牌,心绪难平。 “你说夫人的牌子是你捡的,从何处捡的?”鲁毅行面色沉重的问。 “说来您可能不相信,我是在一口枯井里捡到的。”君兮嘴角一牵露出半嘲之笑。 鲁毅行闻言眉头蹙紧,“枯井?夫人的玉牌怎么会出现在枯井里?” “我也想知道她的定情之物为何会出现在一座枯井里。”君兮讪笑一声,目光落在桌上镂刻着富贵牡丹图的两块牌子对鲁毅行道,“之前您说您只见过国公大人和夫人的这两块牌子,那这两块呢?您在将军身边可听他提起过吗?” 君兮一口一个尊称“您”,鲁毅行从她的称谓转变看的出她心中已经认可了他,微微颌首。“没错,我只见过两块。” “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一直以为这牌子只有两块。因为那是将军亲手镂刻的,将军的镂刻笔法凛劲顿错极其特殊,一般人很难模仿。可这四块牌子上镂刻的笔法走向如出一辙,牌子质地也完全相同,它们确实皆出自将军之手。我追随将军身边十几年,确不曾见过,也不曾听将军提起过。” 连他都不曾听说过么?所以这两块牌子的出处依然是一团谜,君兮心中有些失落。 “您见过夫人吗?”片刻敛了思绪,君兮又开口问道。 “自是见过的。”鲁毅行肯定道。 “您能和我说说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与将军大人的感情怎么样吗?”君兮得到肯定的回答连忙追问。 鲁毅行闻言眉头微蹙似在思索,片刻方开口道,“初见是夫人救了将军那次,后来夫人又来过军营几次。印象里夫人总是一袭白衣,不苟言笑,但性格很好,为人也很随和。至于与将军的感情自是极好的,将军等了夫人十年,夫人舍弃药王谷传人的身份嫁与将军,本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可惜夫人用情至深,在听到将军身殒的消息后呕血卧榻郁疾而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随口问问而已。”君兮浅笑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如今将军的骸骨已经找到了,您日后有什么打算?”君兮问。 “日后么,不知道。” 鲁毅行摇了摇头。二十年他已习惯了寻找守候,从来没想过当有一天不再需要他这么做时他该做什么。 报仇么?当年五胡的那个头领确实回到了营地,他回到营地听闻将军于战场中流矢而亡后,当夜便潜入了五胡营地,却只看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在回营当夜暴毙了,他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如今二十年斗转星移,他又要找谁去报仇? “您既然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可有想过日后便定居在此?”君兮试探的问。 “别说我了,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鲁毅行触到君兮探索的目光,强行转走视线。 “如今州丞柳福江贪赈灾银款,只顾为官的衣食住行,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如今郡中三十八县饿殍满地哀嚎遍野,这是身为钦差大人的你眼前亟待解决的事。我这里虽然不至于饿死人,却也多添不了两副碗筷。不出意外你的同伴在今明两日便会醒来,到时候你们便另谋出处吧。”鲁毅行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这四块牌子,你可以带走。至于将军的骸骨,若你想带给宫澧,便带给他罢。不过在你解决掉赈灾的烂摊子之前,暂且由我保管。”鲁毅行快速说完转头便出了门去,根本不给君兮说话的机会。 背筐里择了一半的药草倒在地上,炉子上的药也熬的沸腾。 君兮看着鲁毅行窘迫的样子和匆匆离去的背影,面含浅笑的拾起药草整装进筐里,把药壶取下来盛了一碗出来。 走的这么急,生怕她看不出他的心虚么,君兮笑着摇摇头。她心中清楚,鲁毅行在这里久居二十年绝非仅仅是为了寻找宫德。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寻找一个人,几年都毫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倘若宫德没有死,他又岂会留在这里?他死守在这里又有何用?即便宫德在这里遇害了,尸体也可能会被抛尸他处,他寻找几年未果,又何必还在这里寻找? 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是人,有喜怒哀乐的人。 自小便孤身一人,最无助的时候是宫德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家人的温暖,所以他甘心追随宫德哪怕是冲锋陷阵也热血沸腾。然而宫德一死,他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天地广阔却没有一个他可依靠之人,他失去了人生目标。 那份难得的温暖再次失去,这种感情上的患得患失让他难以接受,他不知道以后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他才不相信宫德已死的事实疯狂追寻至此。 为了那份衷心,却何尝不是给自己寻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然后他来到了这里。 最初他当然是为了寻找宫德才落户于此,宫德消失在这里,不管他是生是死,守在这里便仿佛守着他吧。 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年。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他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年,在寻找宫德的过程中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之中融进了这里。 小八糸口口声声唤他鲁爹爹,眼中尽是崇拜之色,叫的熟络亲切,显然已非叫了一日两日了。 从小八糸方才慌忙跑路之像可以看出小八糸其实是怕他的,若他不许小八糸不会那么叫。小八糸既然那么叫,必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人都是念旧的,习惯了便很难再变。 在这里,他再次找到了那种温暖,他贪恋不愿离去,所以才会在这里长居二十年之久。所谓的寻找守候,不过是他让自己能心安理得的生活在这里而借的由头而已。 如今宫德的尸骨已经找到,他也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君兮怕他心中过不去那道坎,推了他一把,她这一问,足够他仔细的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但愿他想的通。 傍晚鲁毅行给她送了晚饭和敷手臂的药来,君兮搭了几句话,鲁毅行冷着一张臭脸一个字都没说放下碗便走了,君兮也不以为意。 她的晚饭很简单,一碗稀粥半碟草根,君兮就着草根喝了稀粥又喝了两碗汤药,最后将手臂上的药换下便睡下了。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不自在,也不担心鲁毅行会半夜回来,村子这么大,总有他住的地。 现在是盛夏日,就算无处可去他身强体壮的在树上躺一宿也不会有事。 她知道自己受伤不轻,又体力透支,伤了身子需要修养,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所以早早的便睡下了。 之后的日子里,君兮几次提出要去看吕世荐都被鲁毅行拒绝了,君兮不知道为什么,但鲁毅行做事不会没有道理,所以君兮也就乖乖待在屋子里没有滋事。 毕竟现在这种非常时期自己吃人家喝人家的还不给钱,要不是看在宫澧他爹的份上自己可能已经曝尸河边死不瞑目了,人在屋檐下好歹要低低头。 君兮就这么窝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昏昏沉沉的过日子,把在古墓里没睡的觉没合的眼全都找了回来。也不知鲁毅行给她敷的什么药,她的伤恢复的飞快。虽然算不上药到病除,最起码她不觉得胸腔疼痛了,手肘也不再作痛,可以简单的拿些轻物件,至于体内留下的宿伤,她此时根本顾不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三日天刚亮小八糸便蹦蹦跳跳的来找她,告诉她,吕世荐醒了。 小八糸把君兮带到了吕世荐的房间里便懂事的悄悄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君兮看着床边站着的人,不过三日未见他整个瘦了一大圈,宽大的衣服罩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就像小媳妇穿了自己男人的衣服一样。吕世荐面色泛白,唇无血色,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君兮注意到他的脸上手上有不少的小伤口,那应该是食人蚁留下的伤痕。 在食人蚁袭上她的最后关头,他为了救她扑向了食人蚁,为她挖通暗渠争取了一线生机,否则,他们根本无法活着出来。 “大人,您来了。”见君兮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吕世荐当先开了口,声音略带沙哑。 “你醒了。”君兮看着吕世荐轻声道。 “没死成。”吕世荐咧开嘴角嘿嘿笑了笑。 “你知道吗,在你关上那道石门的时候我发誓只要不死必亲手宰了你。”君兮看着吕世荐,声音平淡。 吕世荐讪讪笑了笑,“我就知道,您几次三番救了我的命却被我把你和那条三头怪蛇关在了一起,您一定恨当初没杀了我。” “所以最后你为什么要扑向食人蚁?”君兮问,“你的任务不是杀了我吗?如果不是你阻止,我会死在食人蚁口中,待食人蚁退去你便可从暗渠离开墓穴,为什么那么做?” 吕世荐闻言微微低下头去,似在沉思,“因为,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总要回报一次。” “您是个好人,不仅待下属好,便是待我这个几次欲害您的人都极好,您完全可以把我丢在墓里,让我自生自灭,可您没有,尽管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帮不上您,您一直都带着我这个累赘。” “在墓穴前室时因为我的乱动使得三头怪蛇突然发动袭击,也是您及时出手救了我,为此还被弹飞受了伤。我当时是怕极了,所以才会朝金鼎下的通道跑过去,我以为跑过去便安全了却没想到三头怪蛇竟然跟了过来。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乱之下看到墙壁上有凸起的砖块便本能推了下去。在石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也是后悔的。然而我也是庆幸的,幸亏您不曾走那条路,因为我走的那条路并非是通往主墓室的。” 第193章 反击 “那条通道连着的是墓穴的殉葬坑,坑里横七竖八有好多尸体,却都支离破碎,断肢残骸烂了半边的头挤了满地,不知因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彻底化成成骨,只有腐肉满池。”吕世荐的声音沧桑而忧郁。 “我起初还以为我下到下面去三头蛇会那么迅捷的攻击我是要阻止我进主墓室,直到我看到了殉葬坑我才明白,根本不是那样的。” “因为殉葬坑里不仅有尸体,还有好多蛇卵,其中不少已经破壳。池中的腐肉里也有好多小蛇涌动,它们有的长了一个头,有的已经长出了两个。所谓的殉葬坑,更贴切来讲其实是那条三头怪蛇的巢穴。” “那条路没有弩弓暗箭,只有那些幼蛇,它们似乎还太小只会盘在殉葬坑里吞噬腐肉,并没有攻击性。我以为那里只是供三头蛇繁殖之地却没想到竟也处处暗藏杀机。我沿着墓道往前走时遇到了食人蚁。” “我慌不择路四处逃窜,退回了殉葬坑时我发现食人蚁对腐肉有抵触,我便从殉葬坑里捞了些烂了一半的人将烂掉的腐肉披在身上以掩藏身上的气味,才终于甩开了它们。” “那时候我是绝望的,我以为我出不去了,即便不被食人蚁吃掉也会困死在墓室里,没想到却在转角看到了您。您不知道看到您的刹那我是何等激动。”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便发现了异常,我看到您焦急的在挖着什么,同时我也看到了食人蚁奔您而去。食人蚁是我带出来的,我已经对不起您好多次,不能再对不起您,所以我扑了上去。没有您我根本出不去墓穴,横竖都是死。但您不一样,我知道哪怕我只能给您争取到一点时间您都能够扭转乾坤,至少还能保住您。” 吕世荐双目清明澄澈,全无半点虚伪之色。他看着君兮,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似在庆幸君兮活着亦或在庆幸自己还活着。他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这一笑扯的伤口隐隐裂开他却浑然不觉。 君兮站在吕世荐对面,听他说着他在墓里的境遇,心中怒恨已然消散。 其实她几次救他也并非是心胸大度,而是为了日后查探朝中大臣与地方官员联合私贪修坝官银以及对自己暗下杀手等事留个活口而已。 而他也并非故意将她与三头蛇关在一起的。如今他已知悔,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君兮心底微有动容。 “如此这般,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君兮轻声道。 吕世荐闻言微微摇头,“那种情况,任谁都会以为我是自私小人。” 君兮浅笑,不置可否。 “钦差大人。”话音刚落,吕世荐又开了口。 “小的听鲁大哥说官府没有将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分发给百姓,房毁屋塌百姓们现在居无定所食无米粮,过得十分艰苦。大人仁善心怀黎民,当初若不是小的一时糊涂,泄洪之后大人便回到队伍之中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的深知自己罪大恶极以致局面变成这个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小的不敢奢求大人原谅。可现在百姓夜无可宿,居无可食,曝尸遍野,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月江南道便是一座死城了。求大人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快些入城去吧。” 吕世荐说着屈膝跪下。 君兮连忙上前两步抬手扶住,吕世荐没想到君兮会扶他,身子向后微微避退,然而君兮的手却已触到他的手臂,手扶衣袖触手一空,手中抓着的是空荡荡的袖管。 手中空握之感使得君兮心脏跟着陡然一空,君兮一怔,蓦然抬头看向吕世荐,“你……” 吕世荐见状不好意思的低头,讪讪一笑,“捡了一条命已是万幸,这只手臂被食人蚁吃光了,鲁大哥帮我截掉了。”吕世荐说。 “当初我便是用这只手推您坠下山谷,所以才会有了后面古墓中发生的那么多事,才会让州中百姓落如此境地。如今这条手臂因古墓中的食人蚁被截掉,不过因果报应罢了。”吕世荐淡淡道,不着痕迹的从君兮手中抽出空袖管。 怪不得她几次欲来见他都被鲁毅行拒绝。突然失了一条手臂,这三日他经历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吧。手中袖管拂下,君兮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大人,眼前赈灾之事迫在眉睫,还望大人宽宏,大人不记小人过快些进城去救救他们。”吕世荐敛了袖子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断掉手臂的失落之色,反而目光灼灼看着君兮。 君兮闻言目光微黯,“你以为我回的去?” “怎么?” “你以为在洛阳下令让你杀了我的人会轻易相信我死了吗?你以为若他知道我没死会轻易让我回去吗?你以为州丞会让我回去吗?你以为我回去了就不会再出意外吗?”君兮四问连续问出,吕世荐跪在地上已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朝廷里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若堂而皇之的出现,必然还会引来杀机。可她若不出面,钦差大人失踪,朝廷遣来赈灾的将士们势必都要听从州丞大人的调度。如果钦差大人当初分析的是真的,州丞大人与朝廷某位大官相互勾结贪污了修坝银款,那么如今拨下来的赈灾银款怕是也会进了他们的腰包,届时百姓怕是苦不堪言。 “那怎么办?”吕世荐茫然的看着君兮,她出面不行,不出面也不行,到底该要怎么做才行? “我在等你醒来啊。幸亏你没死,还能做些事来弥补已铸大错。”君兮笑道。 == 江南道辖有七州十四郡,其中以杭州为首,杭州又以余杭郡为心。因此赈灾军队第一时间赶到的便是余杭,君兮炸山泄洪后,百姓们便都下了山来,算起来距今已有近十日之久。 余杭城里经过连日加时整理,街道上的淤泥已经清尽,道路两旁被洪水冲毁的房舍也已盖了新的,只还有小半部分不曾完工。赌坊钱庄酒楼茶馆这等官家投办的娱乐之所也都陆续支起了摊子,贵族子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吃喝玩乐,杭州城内俨然已经恢复了洪灾前的繁华,这一切都与城外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尸横遍野之景象格格不入。 一门之隔,隔得是生死之别。 因杭州是江南道辖区之首,故而杭州州丞兼任江南道御使之职,官从五品。杭州州丞柳福江爱民如子素来清贫,上任以来一直宿在旧府上,因年久失修在大水中被冲溃塌倒,故而便在原址上新建了一座。 圆柱红瓦,青砖高墙,好一派大气磅礴。 吕世荐站在州丞府邸门口,看着眼前新建的高墙深院,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张饿的皮包骨的脸和路边横尸遍野的惨像。 “看什么呢?”一声斥喝,一个人驼背弓腰扭扭哒哒走了过来,“哪来的要饭花子滚滚滚。”来人老远就挥手撵吕世荐。 吕世荐抬头看过去,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让你滚听没听到。”候三不耐烦的摆手。 “候三,你让谁滚?”吕世荐冷脸问道。 候三挥动的手一僵,抬头目光在吕世荐脸上细细扫过。吕世荐脸上有伤,经过一番折腾又瘦了不少,以至于候三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柱香才认出来。 认出眼前之人是吕世荐,候三面色大变,“吕……吕……吕统领!你不是……死了……啊呸!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回来了?”候三瞪着吕世荐像见鬼了似的,话都说的不利索起来。 “进去禀报大人,我回来了,有要事禀。”吕世荐阴着脸道。 “是是是。”候三连连应声。 候三进去不久,管家便出来将他迎了进去。新建的府邸不仅比旧府气派了,也大了不少。吕世荐跟着管家走了有两刻钟才来到州丞大人的书房。 “叩,叩,叩。”三声指节叩门声。 片刻书房里传出一声平和之声,“进来。” 吕世荐轻推开门跨进去,桌案前州丞大人刚收了一封信。 “这些日子你去那儿了,本官还以为你也被洪水冲跑了?这些日子没少遣人去水里捞你。”吕世荐刚进了门柳福江便指责道。 “属下吕世荐,归队误时,望大人赎罪。”吕世荐进了门来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柳福江见状连忙起身来扶,却在碰到他手臂的瞬间怔了一怔,“这手臂是怎么回事?”柳福江诧异的问。 “回大人话,属下随军队归来途中跟着钦差大人去陇陵山赤悠谷开山泄洪,不想中途出了意外,属下和钦差大人不慎双双掉下了悬崖。钦差大人心地善良不顾我是下属竟然舍身护我,属下还好只摔断了手臂,性命无臾,可是钦差大人她……她……”吕世荐说到这,神色哀伤的摇了摇头。 “钦差大人怎么了?”柳福江连连追问。 “她死了。”吕世荐艰难吐出这三个字,却见柳福江面色霍然一喜随即眉头皱紧,“唉,钦差大人这般体恤下属,怎么就……唉。”柳福江重重叹了口气。 “那钦差大人的尸身呢?”柳福江试探的问。 “谷底太深,属下又断了手臂,实在无法运送回来,谷底全是石头又硬的很,属下又怕钦差大人的尸首曝尸荒野被野狼叼了去,实在没办法无奈推进了河里。”吕世荐怏怏道。 “那般境地,你做的很好了,无需自责。”刘福江拍拍他的肩膀,面似难过。“世荐呐,从谷底出来这一路你受了不少苦吧,快快起来吧。”柳福江说着,双臂用力便欲扶起他。 吕世荐却不愿起身,“大人,属下如今失了一条手臂,府内护院一百能人众多,属下半废的身子恐怕再难服众,日后怕是无法再为大人做事了。”吕世荐神色凄婉,说的低声细语。 柳福江的目光隐隐落在他空荡荡的袖管上,面色微有愧色。 “你放心,虽然你失了条手臂,但你不惧滔滔洪流舍身入都请旨解救万民于水火,是我余杭的大功臣,本官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尽管安心在府里养伤,州丞府护院统领一职还是你的。”双手扳着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 “大人此话当真?”吕世荐闻言果然抬头,面色希冀的看着柳福江,“您不嫌弃我没用,您不赶我走?” “你是功臣,本官怎么会赶你走,快起来吧。”柳福江拉起他,“这些日子你休息的不好吧,人都瘦了一大圈,这样,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去吃点饭,暂时什么都不用管先好好养着。”柳福江热络道。 “谢大人。”吕世荐兴奋应声。 “柳丁,带他下去吧。”柳福江高声唤道。 管家柳丁带着吕世荐往后院走去,吕世荐随意的踢着脚下的石子。 “丁叔,这府邸是什么人盖的?我这次去洛阳可是见了世面了,这府邸恢弘大气竟可与那天子行宫比上两分。”吕世荐看着脚下铺着的细腻青石板随口问道。 “可莫胡言乱语,这地方官府怎比的天家行宫,传到圣上耳朵里可要掉脑袋了。”柳丁笑呵呵道。 “所以是什么人盖的啊?待日后我攒够了银子讨了娘子,我也寻他们给我盖一个。”吕世荐嬉皮笑脸道。 “你怕是没那个福分呦。” “我有银子。”吕世荐拍拍胸口说的一本正经。 “可不是银子的事,这可是朝廷遣派的军队将士盖的,过了这阵子就该回洛阳去了,你说你有没有这个福分。” “朝廷派遣的军队?就是前来赈灾的队伍了?” “对,就是他们。”柳丁点点头。 “哎,我记得他们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穿的也怪异,进城来也没见着他们呀?”吕世荐四外左忽右盼的挠挠脑袋。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私自挪贪了赈灾银两,被大人下到大牢里去了。”柳丁四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什么?他们竟然敢挪贪赈灾银两!”吕世荐震惊道。 “可不是么,看着人摸人样的。”柳丁低声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一间偏房门口,“行了,这就是你的房间了,一会儿就有人来给你送水了。我还有事呢,就先走了。” “丁叔慢走。”吕世荐站在门口恭敬的看着他离开,脸上笑意渐淡。 第194章 销魂乱葬岗 柳丁走后不久,便有下人将洗澡水打了来,吕世荐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饱饱的吃了一顿久违的丰盛之宴。 “吱呀~”房门推开。 吃饱喝足的吕世荐悠悠迈着步子款款而出却被守在门外的候三和另外两个护院挡住了去路。 “统领,您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这是要干什么去?”候三挡在他身前一脸谄笑的问。 “吃的饱了,随便散散步。什么时候我的事也需要向你汇报了?”吕世荐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不待候三言语抬腿大步跨出。 候三脸上因笑而褶成一堆的皮陡然一僵,被吕世荐不冷不热的语气说的面色十分难看。 看着吕世荐离开背影候三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即递出眼神示意一旁候着的两名护院跟着,自己也连忙抬腿跟上。然而才跟了两步,前面本走的好好的吕世荐却倏地停了下来,候三一个停的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统领。”候三尴尬的摸着鼻子讪笑低唤。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吕世荐转首侧目而问,“我不过想在府里随便走走,不需要你跟着。现在灾后重建人手本就不足,你如果很闲可以去帮忙。”吕世荐说完抬腿往前又走了两步,候三默默在后跟了两步。 “大人还没撤掉我护院统领之职,你们已经不听我的了?”吕世荐没有回身,只驻足阴测测道。“还是你们是大人派来监视我的?” “当然不是。”候三闻言连忙摇头否认,“我们是大人遣来伺候您的。大人担心统领身上的伤,所以特地遣小的贴身照顾你。”尖嘴猴腮的候三将贴身二字咬的格外清晰。“而且现在的府邸与往日不同,可是新建的。与旧址格局变化颇大,小的也怕统领走迷了路。” “原来如此。”吕世荐似恍然大悟,一脸感激模样,“大人待我,当真体恤。” 候三在一旁弓腰垂首立着,低下的脸上目光阴鸷。自然是体恤的,毕竟便是死囚行刑前也还要吃顿饱饭的。 “那你们就跟着吧。”吕世荐心中将州丞大人祖上三代感激个遍,大方的挥手,拂袖而去。 候三刚要跟上一旁的护院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周木,怎么了?”见吕世荐走的远了,候三低声问。 “他这么不想咱们跟着,是不是要做什么事不想咱们发现啊?”叫周木的护院瞧着吕世荐的背影低声道,“咱们慢点跟上去没准能发现什么大秘密。” “有道理。”候三微微点头,“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挺机灵的。” “嘿嘿。”周木笑了笑。 “猖狂的样,看你还能蹦哒几天,我呸!”候三对着远处的背影吐着口水,“他算什么东西。” “就是,他根本不算个东西,副统领才是东西。”周木跟着点头应声巴结。 “啪。”候三甩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副字儿给我去了。” “是,统领是东西。”周木捂着脑袋连忙改口。 “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候三闻言登时火冒三丈,甩手就是两巴掌。 候三打的正起劲儿,一边的另一个护院突然猛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统领……那个统领快走的没影了。” 候三霍然抬头,正看到吕世荐转过拐角。 “都赖你。”候三不待见的又甩了周木两巴掌。 “快快很上”。说着撩袍小跑着追上去。却没看到周木被打的低下的头,目光一直瞥着吕世荐消失的方向。 候三一路小跑着转过拐角却傻了眼。眼前屋瓴深深,树密草深,却那还有吕世荐的影子。 “都赖你出的馊主意。”候三抬腿便是一脚踹向周木,满脸怒容。 “去让守门的兄弟们守住了,绝对不能让他出了府去……” “咦,你们怎么在这?”候三话音未落,吕世荐款款从屋后转出来,看到他们三人不禁咦了一声。 候三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刚要离去传信的护院。 “吕统领您腿脚也忒利落了,小的们就慢了一步竟都跟不上了。”候三连忙上前,目光往吕世荐出来的方向张望,“您这是去哪了?” “茅房。”吕世荐说的云淡风轻。 候三嘿嘿直笑。 “你们来的刚好,没有你们我还真不知道哪是哪呢。”吕世荐对他们招招手,“来,带路吧,我自己走怕是真会迷路。” “这花不错,比以前的香了。”吕世荐指了指路边星星点点刚冒出头来的嫩绿花苗夸道,候三嘴角抽了抽,叶都没长出来,闻得到香? “这树不错,比以前的绿了。”吕世荐抬头说的介有其事。 候三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这棵树粗壮的能四人并排站于树后而不露身,长在这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载,本来是长在路边的,这次府邸扩建才扩了进来,本是要砍得,大人说此树历百年风雨也不容易,便留下了。 此次洪水泛滥,这棵老树没死却也扒了层皮,树上的叶子黄了一半,莫不是他掉下悬崖去把眼睛摔坏了? “这鱼也不错,比以前的活泼了。”吕世荐笑意盈盈的看着脚下池子,随即一拍脑袋,“呀,不对,以前府里没有鱼。” 候三跟着轻笑,总算脑子还算没彻底坏掉。 吕世荐说是随便走走,确实便是随便走走。来来回回在府里绕了一大圈,从花鸟鱼虫到屋瓴瓦片夸了个遍。 吕世荐毕竟是州丞府里护院统领,虽然不会武功但好歹会些拳脚,而且他擅长游泳,体力也是极好的。因此一番游走下来却依然神采奕奕丝毫未见疲累之像。然而候三身瘦体弱却是禁不住如此强度的脚力,走的腰酸腿乏却见吕世荐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想让他停下吧,吕世荐是护院统领压他一级,他又不敢多言。想不跟了吧,大人还特地嘱咐要监视他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无奈只得双手叉腰慢悠悠挪着步子上刑似的在后面跟着。 “三儿,咱们还有什么地儿没去?”半晌,吕世荐站在他的房门门口认真的对身后喘着粗气的候三问。 “没了没了,全走完了。州丞府就这么大,整整走了个遍,连一条小路都没落下。”候三弓着腰双手支腿,上气不接下气道。 “走完了?我记得府里还有羁押犯人的大牢呢。”吕世荐眉头一皱。 候三喘息的呼吸一滞,心中明白,折腾了一下午,重点来了,“怎么?统领还要去牢里散散步?” 吕世荐双手负后,抬头看了眼候三身后捂着胸口喘息的护院,抬手拉着候三往一边走了走才低声道,“我听说赈灾将士的两个头头因为私挪赈灾银两被大人下到大牢去了,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候三点点头。 “你不知道当初随军回来的路上那几个家伙是怎么对我的。不仅不给饱饭吃,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还以马匹有限为由让我跟在马后跑,这一路下来可是没少折腾我,这口气我怎么咽的下去。”吕世荐阴恻恻道。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栽在我手里,当然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了。”吕世荐低声道,“但是吧,这个事儿我又怕大人知道了怪我小气心窄。” “三儿,我知道我不在这些日子想必你已经代任了统领一职,如今我回来了,你又做回了副统领心里肯定不痛快。我向你保证,只要今儿你帮了我这个忙,待过两天我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去向大人请辞,并且荐你当这护院统领。” 候三闻言连连摇头,“统领何出此言,大人都说了只要你在一天,这统领的位子就不会动,小的可不敢觊觎。” “非也非也,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失了一条手臂日后还如何能领着弟兄们,大人的情我心领了,可这统领我是万万不能继续做下去了。你放心,我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告诉我大人把他们关在哪了,我自己去找,下手也会把握分寸绝对给他们留一口气的。”吕世荐认真的看着候三。 候三手拄着下巴,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个忙兄弟帮了。”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统领这边我跟着就行了。”候三转头朝另外两个护院挥了挥手,二人如蒙大赦,连忙道谢,脚底抹油一般走的飞快,生怕候三反悔似的。 “统领,跟小的来。” 吕世荐随候三来到的是大牢最里的密牢,栏杆皆为精铁制成,三道铁门防守,那是专门关押死囚犯的牢房。 吕世荐在看到鬼和王的刹那心脏猛的一抽,似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心。 鬼的双手被铁索束缚,身子捆在铁架上,肩颈穿了琵琶骨,血在黑衣上覆了一层又一层,凝成乌色。鬼的头垂挂着,头发也都披散下来,听到声响动也不动一下,让人怀疑是不是死了。 王的情况相对好一些,身上倒不曾见有外伤,虽被落在架子上仍白衣如雪,只十指红肿似萝卜,但一样的是王也垂着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三儿,你且去外面等着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动手。”吕世荐目光幽深的看着二人,冷声道。 “好,我去外面等你,你也不要待的太久了,下手轻点。”候三应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架子,“刑具都给你摆在这儿了。” “嗯,去吧。”吕世荐双手负后,直到候三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你们当初对我百般刁难,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见候三走了,吕世荐厉而发声,面目狰狞。“你们的主子死了,你们也没什么活头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寂,牢里不闻一点声动,只火把嗤嗤燃着。 吕世荐看着捆在架子上的二人,咬了咬牙,缓缓抬手触上鞭子冰冷的手柄,握在手心。 “今天我就要你们把施加在我身上的苦楚百倍千倍的偿回来!”吕世荐说着拖出长鞭嚯的甩起抽向鬼。 噗,是鞭子入肉的闷声,黑衣崩开血花溅,登时皮开肉绽。 鬼的身子微颤,头轻晃了晃,却不曾发出半点哼声。 躲在牢道拐弯的候三听到抽鞭响声,嘴角微微咧起一抹笑,迈开步子出了去。 候三走了,缚在架子上的鬼才抬起了头,虽然动作不大,吕世荐却看的清楚,连忙近前。 “你没事吧?” 鬼的面色惨白竟无半点血色,抬个头竟似耗尽了力气。他双唇轻动艰难的碰出两个字眼,“主子……” “大人很好。”吕世荐忙应声。 鬼得到肯定回答,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的?”吕世荐看着鬼现在的样子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曾遭受了什么。 鬼的本事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那样的人本是高高在上可以俯视一切的存在,怎么会落得现在这般惨的地步。 昨天大人要他来救他们他还以为大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们真的…… “他们在汤里下了药。”鬼虚弱的说,吕世荐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三个中武功最差的瑟没有被捕,反倒是他们两个下了狱。 “那个,我现在在给你用刑,你喊两声呗。”吕世荐商量的口吻对鬼道,说着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生怕候三又回来。 鬼的回答却让他不知说何是好。 “我从来不喊。” “……”吕世荐怔了怔,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声不吭?心里想着吕世荐心中不禁暗暗佩服,果然是个人物,落魄都落魄的有骨气。 “你见到瑟了?”鬼问。 吕世荐微有诧异,难以理解自己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自己见了瑟了,虽心中不解但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多问只点了点头,“见到了,她很好。”吕世荐说。 “我不能在这里久待,现在你听我说……” == 州丞府的书房密室里,柳福江弓背垂首恭敬的站在下面,对面一个锦衣人负手而立。 “你来见我,可是寻到尸首了?”锦衣人冷声问。 柳福江双手合拢恭敬回道,“尸首还不曾寻到,但是下官遣去都城送信的属下回来了。” “和她一起失踪的那个?” “正是。” “他说什么了?” “据他说,他们当日开山泄洪出了意外坠下山崖去,钦差大人摔死了。” “那他怎么还活着?”锦衣人质疑的问。 “他说是钦差大人不顾身份救了他,结果才导致自己身殒。下官那个属下也受了重伤,整个断了一条手臂,不过捡了条命。”柳福江小心的解释。 “尸体呢?” “尸体……因为运送不便,被他推进了江里。” “他说的话可信吗?”锦衣人问道。 “可信的,他是下官的心腹,绝对可信的。”柳福江连连点头。 “嗯,辛苦他了,给他家人多送些抚恤银两吧。”锦衣人说的轻飘飘,柳福江的身子却过电般一抖,霍然抬起头,“大人……他没死,何来抚恤一说?” “他死了。”锦衣人抬起头来露出光洁下颌,一张一合。 “在东都他见了那块令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锦衣人的声音阴恻恻,听的柳福江打了个哆嗦。“大人……” “去办吧。”锦衣人声音冷冽堵住了柳福江的话。 柳福江从密室出来时面目沉重,来到书房门口打开门,候三已经在候着了。 “大人。”候三恭敬的唤了一声。 “进来吧。”柳福江低声道。 “是。”候三应声恭敬走进去,随手将门掩上。 “粮食分发下去了吗?”柳福江坐回椅子上,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 “粥铺做的粥实在太稀了。”候三回道,“沿途已经有不少百姓都饿死了,要不是新修的城门,现在灾民怕是都要涌到城里来抢了。” “我不是让你私下里给他们散些粮食吗?”柳福江闻言震怒,“怎么能让百姓饿死!” “我的大人呐,府衙一日只放十石米,那可是上万张嘴呀,分到每个人碗里的怕是连十粒都不足,岂会饿不死。您是让小的私下送粮,可是上万张嘴,府里就这么几个人,还要偷偷的送,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跑断腿也救不过来呀。”候三抱怨道。 “小的就想不明白了,明明粮食都是您发下去的为什么非要借着土绅的名义往下放?您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开库赈灾呢,非要偷偷摸摸的,做了好事不仅没有好名声还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戳着脊梁骨骂您。” “你懂什么。”柳福江打断他的抱怨。 “再捱几日,再捱上几日就可以放粮了。”柳福江低声喃喃似自言自语。 却听的候三一愣一愣的,“什么?” “没什么。”柳福江正色道抬手端起茶盏,“对了,吕世荐那里情况如何?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的?” “异常倒是没什么异常,整个下午他一直在府里兜圈子没见什么人。要说特殊的也就是他去了大牢一趟。”候三道。 “大牢?”柳福江端茶的手一顿,“他去大牢做什么?” “是这样的,那两个人在回来的路上对吕统领十分苛刻,如今他们落难吕统领想报复就进去折腾了一下。大人吩咐要尽量不要让他察觉异常,小的觉得这也没什么便也没阻止。小的在后面听了会儿,打的蛮凶,不像有假。” “他什么时候这般斤斤计较了。”柳福江眉头微蹙。 “估计是被折腾的不轻,不然吕统领不会下手那么狠,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心性怕是也不同往日了。” “嗯。”柳福江微微颌首,面色微沉,“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从牢里出来便回房去了,说是好久没睡个好觉了,这会应该已经歇下了。” “睡下好。这一路也辛苦他了,睡就睡的久一点吧。” “大人……” “今夜就送他走吧,他走了,这护院统领便由你来当。”柳福江轻叹了口气。 送走?送去哪? 候三微微一怔,大人不是说吕世荐活一天这护院统领他便做一天吗?怎么又让自己当了……候三脑中霍然蹦出一个念头。 “大人,您是要我……”候三抬手在颈侧比了个手势。 “做的干净些。” 子时三刻,重云掩月。 州丞府后院,偏房。 三个黑影摸进了房里,悄无声息的近到床前。其中一个伸手在其鼻下探了探。 “怎么样?”另一个低声问。 “死透了。”探鼻息的人回道。 “这药这么厉害?” “那当然……” “行了,死透了就快把他抬上扔乱葬岗去。”中间的人喝断他们,声音尖细正是候三。 候三开路,另外两个人抬着吕世荐的尸体往外走。因为洪灾缘故,灾民都被挡在城外,夜里的城内更是没什么人,因此三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抬着吕世荐的尸体来到了乱葬岗。 到了乱葬岗,周木和白天那个护院一起荡了两下,彭的将吕世荐丢进死人堆里。 “这样好么?需不需要挖几锹土埋上?”其中一个问。 “要挖你挖,我可不挖。”周木拒绝道,说着目光还四外看了看。此时正值子时,天色最暗,据说此时是阴气最盛之时,脚下横七竖八躺着不知多少具尸体,周木抱着膀,觉得身子缩的再紧都有股冷气往脖子里钻,鬼气森森。 “可他毕竟是咱们的统领……前统领。”另一个有些扭捏,似乎仍觉得这么做不对。 “大半夜抬个死人够吓人的了。”周木低声道,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四面,生怕那里会突然蹦出来个鬼似的。 “行了,扔这就得了,埋什么埋。”候三大咧咧一挥手,“走走走,回去睡觉去。” “走走走。”三人转身就往回走,声音大气听不出一点害怕,脚步却是不约而同走的极快,像有什么追他们似的。 空气薄凉,有雾飘扬,暗黑的夜里,偶有蝉鸣几声,游游荡荡。 乱葬岗。 一张张死人脸在月色下扭曲变形,静静地保持着被丢进来时的诡异姿势躺在那里。 三人走后不知多久,尸堆里一双眼睛倏地睁开,在黑夜里锃亮发光。 “咕~”腹中一声空响,在寂静夜里格外响亮,正是吕世荐。 吕世荐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心中却暗暗为君兮竖了个大拇指,钦差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钦差大人告诉他,只要他和州丞大人说她已经死了,州丞大人对他的态度定会极好,届时他再提出不能继续领任护院统领一职,州丞大人必然不允,还会安排他住在府中。钦差大人还说州丞大人不会留他这个知道他与朝廷勾结的人活着,所以必然会选在夜里对他动手,所以在府中这半日,他不能吃府里的任何东西。 他本是不信的,他不信州丞大人会对他下手,他不信州丞大人是这样的人。可是,眼下的一切全都被钦差大人猜中了。 万幸的是,他完成了钦差大人交待的任务。 既然你是这般不仁之人,便莫怪他人不义了。 吕世荐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却发现手脚冰凉竟一时竟无法走路,不得已只得坐在一堆死人身上打着哆嗦搓着手。 半满的月亮罩下白惨惨的光,一个人坐在尸堆之上,对着一堆狰狞的死人脸,哆嗦着搓着手,偶尔刮过微风,发丝飘动晃着影儿映在死人脸上,那画面,诡异至极。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场面吕世荐也是惧恐的,可古墓走一遭,对于尸体他已经免疫了,相比之下,现在这些简直小巫见大巫。 至少他们还是完整的人,没有烂成腐肉汤,他也不必披着他们往外爬。 吕世荐在尸堆上呼着哈气搓着手,心里不禁羡慕起君兮来,厉害的人物不仅自己厉害,便是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凡人。 鬼和王能忍住那般酷刑而不吭一声,而瑟的蛊虫竟然可以让人闭息假死,就连手脚都冰凉,仿佛自己真的死了似的,甄至以假乱真之境。这样的人,如何做不成大事业? 暖和了一会,吕世荐试着起身,身子刚起来一半却停在半空,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着自己。 身下,只有死人。 吕世荐身子一僵。 空气稀薄,夜雾渐浓,吕世荐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脖子一点点扭过去,却见身后一只白惨惨瘦若枯枝的手不知怎的挂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吕世荐长出一口气,将其从身上解下去。 不知怎的,吕世荐突然觉得这里也透着丝诡异,后背隐隐发凉,也顾不得手脚凉不凉,连忙朝着与瑟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她还在等他呢,莫要人家等的久了。吕世荐心想,脚下生风飞快似逃。 第195章 差一点 余杭城里。 久雨初晴,潮气退下,厚云拨开,骄阳悬空洒下灿灿金辉。 城里部分被冲毁的房舍已在原址上建了新舍,青砖青瓦新庭院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能这么快便有财力盖起新房的多为官宦之家及商贾人家,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房倒屋塌流离失所的普通民众则都以影响安定为由被驱逐到了城外去。 因而余杭街上往来行人极少,偶有三两行人,却也是步履匆匆甚是冷清。 然而城西九曲折巷里的赌坊却已支起铺子开始营业,室内完全不同于街井萧条之像,喧嚣吵闹沸反盈天。 这间赌是余杭城里最大的赌坊,往日里接待的便都是些官宦子弟。这些人被困山上多日,好不容易下了山各种玩乐之所又都关了门,早已手痒难耐。因此赌坊今日刚一开门,便挤了一室的人。 “开!开!开!” 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围在一起盯着庄家晃动骰盅的手喊得一声比一声高。 桌上碎散银块铺了满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如是矣。 而就在吕世荐在州丞府里左右乱逛的时候赌坊里也来了一个人。 坝口决堤,洪水泛滥,受灾之地何止百顷良田,百姓流离失所果脯尚艰,哪有余钱在赌坊消磨?因此此时来赌的都是些官家子弟,同住一城又皆纨绔,大家经常一起玩乐相互之间也都很熟,此人却眼生的很,因此刚一踏进门来便引起了众人注意。 此人身材较一般男子瘦小,头戴灰辔头,面色灰黄,一身粗布麻衣,怎么看也不像有钱赌的模样。 与闹喧喧众人不同,他进了门来安安静静站在人群外,默默看着赌桌,在骰盅摇定开点之前,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黄豆粒大的碎银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写着“小”字的庄上。 看着碎的不能再碎的银子,众人唏嘘声一片,也不曾多加理会,只道是那家托大的穷小子。 然而骰盅开点,众人眼睛都直了。 三个一,小。 “唉!”押大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押小的笑意津津一胳膊把银子揽过来。 麻衣少年也接过自己赢的银子,一个豆粒变成俩,发家致富全靠它。 “再来再来。”坐在位上衣着最为华丽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庄家继续开。 “小。”沈丘把身前所有银票往写着大字的庄上一拍,“小爷我就不信今天一次大都开不出来,小!” 五五六,大。 四三五,大。 二五三,大。 …… 骰盅一次次打开,沈丘的脸越来越黑。 银子在桌上挪来挪去,每挪一次都要少一点,兜里的银子进进出出,输输赢赢谁也没留住多少。 在一轮轮开点之后,有人渐渐发现了端倪。 “你发现没有,打这小子进来,就没押错过。”一个输光了身上所有银两的少爷捅了捅身边的人,目光看向一边忙着捡银子的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默默押点不说话,手中却已经收了一大袋散银,那都是他用那块小的几乎找不到的碎银翻的本。 “是吗?”那人往麻衣少年身上瞥了两眼,看到他手中钱袋眼睛一直,“天哦。”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庄家摇骰的手一阵猛烈摇晃,稳稳定住,目光却锁定在麻衣少年身上。 作为赌坊庄家,他自然发现了此人从进门来一直没错过庄,从一钱银子生生翻到几十两。 桌子上已经没有碎银,倒来倒去,众人兜里的银两已经输得差不多了,毕竟非常时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也不再押庄都看向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已经从最初的外围进到了桌前内围。看也不看,“啪!”的一声将钱袋往小庄上一扔,全押。 小! 众人看的呆了。这小子今日押了一天大庄赢了一天,最后一把竟然押小。今日可是没开出一个小来,众人见麻衣少年押了小全都摇头发出了唏嘘之声。 可惜了,这小子赢的这么多便是他们看着也不禁有些眼红。可惜穷就是穷,侥幸赢了点却终究还是太贪,被银子冲昏了头。 赌桌这个东西,一场暴富者有之,更多的却是一庄倾家荡产。 哪怕再幸运也有失手的,所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若这把押错可是连本带利全还回去了。 “你确定吗?”扣着骰盅的庄家看着麻衣少年问道,“若押错了可是满盘皆输。” “小,全押。”麻衣少年说了进门第一句话,声音有些细,没一点男子气概。 庄家是个中年男子,见麻衣少年语气坚定坚决不改,抬手就要开盅。围观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骰盅上,想看看能不能开出今日第一个小出来。 庄家的手拿着骰盅刚起了条缝,麻衣少年突然按住了庄家的手,众人跟着心脏倏地一提。 “叩~”骰盅又扣了上。 庄家抬头看向麻衣少年。 “你玩不起。” 麻衣少年木木然吐出四个字,黄黑的手按在他开盅的手上,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桌上钱袋揣进怀里。 松手转身,抬腿就走。 “请慢。”庄家站起身来看着麻衣少年,一个眼色递出立刻有人挡住了门。 “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估计是第一次来我这玩儿,不懂规矩。赌庄的规矩,买定离手,骰子已摇定,盅还没开,你不能走。”庄家慢悠悠的站起来说的不急不缓。 众人见状都环臂看着,有好戏了。 麻衣少年闻声转过头来,脚步轻抬走回赌桌前,抬手将桌上静止骰盅一把扫开,骰盅嗤的滑出两掌远,里面骰子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众人眉头一跳,耳边已传来少年轻细声音。 “这局,作废,再开一局定输赢,敢不敢玩?”麻衣少年转首与庄家四目相对。 “好大的口气。”庄家的目光落在被少年推开的骰盅上,面色微沉。 他那一推看似随意却用力恰到好处。骰盅挪动碰动内里骰子,正将骰子推出了个“三三一”,方才那盅若不是他开盅时故意碰了一下骰子,正是此点,此子会听音识骰? “赌坊接盘,不知会注多少?”少年冷声问。 “赌坊开盘要下赌注,不知你押多少?”庄家昂首睨着少年问。 “我用它赌你赌坊所有存银。”少年将手中钱袋扔到桌上,里面碎银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在座众人齐齐倒吸了口气。 这才是好大的口气! 此赌坊在四周八郡都是最大的赌坊,往日里人流量极大,过往商客偶尔犯了瘾也要来押上几把,存银几近万两,此子不过几十两碎银竟要赌人家所有存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庄家也不禁被少年的话逗得笑了,看着桌上那袋散银不禁问道,“你可知我赌坊存银几何?” “不知。”少年答,“只要你把银匣拿上来,我就赌,你若不敢赌现在就让我走。”少年说的干脆。 众人捂脸,这是蚂蚁吞大象自取灭亡啊。他赢了几十两银子庄家已经不满,不想让他走了。这把竟还要赌人家全部存银,若他真赌赢了,那便赢了赌坊全部家当,庄家会让他走?开玩笑一般。 若他赌输了,这一下午的收成便尽打了水漂,白忙活了一场,这场局怎么算都是亏的。 可看麻衣少年一脸坚定的样,似乎铁了心要靠一粒碎银拿下整个赌坊趁机发家。 此子脑子绝对不正常,众人扼腕。 “好,我跟你赌。”庄家高喝一声,他会听音辩骰便以为稳赢不输了吗?真以为天底下只他一个会听音辩骰? “取骰盅来。”庄家唤道。 伙计很快便拿了两副骰盅回了来,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个。 二人作赌规则很简单,一人一副骰盅,内带三颗骰子,分别摇盅,同时开点,谁的点大谁赢。 众人兴致勃勃的围观,见过两人独挑的,没见过赌注这么大的。一个个低声猜着谁会赢,人群分成两拨,不过大多数都支持庄家,毕竟玩了十几年的骰子了,经验老道。麻衣少年一看就是新手,说不准之前赢得都是撞得。 庄家抬手对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等等。”少年开口唤住。 围观众人紧绷的神经蓦地一松。 “又怎么了?” “你没下注呢。”少年的目光落在庄家身前的注盘上,随即扫了扫自己注盘上的银袋,意思很明显,要赌便把赌注拿上来,你想空手套白狼,恕不奉陪。 “等着。”庄家一挥手,转身进了内阁。 动真格的?! 众人又兴奋了,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说不定他真有点本事,这场局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庄家的支持率略有下降。 庄家从内阁出来手中拖着个檀木锦盒,足有一尺见方。 “彭!”庄家盒子放到了注盘上。 少年不语,手已扣上骰盅。 二人手若银蛇光影重叠抖得生风,骰子在里面噼里啪啦猛撞盅盒。 “叩。”二人同时按下骰盅。 庄家开,“六六六。” 庄家嘴角微扬看向少年。 “我输了,银子归你?”少年抬手将银袋推到庄家面前,说完转身便出了门去。 庄家一愣,似没反应过来。 围观众人也没想到少年就这么认输了,有些吃惊,不禁好奇的打开少年盅盒。 三颗骰子,“六六五。” 输了一点。 庄家手中握着银袋,看着“六六五”三点,心中已然明了,他是故意输得。对于随手一推便可推出心中点数的人来说,六六六并不难摇。 他是故意输的。 玩赌之人最鄙厌的便是暗中动手脚。他因自己暗动点数而欲离去,见自己不肯放他所以才要求与自己再赌一局,这是玩骰子的人的骄傲。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他带走银子,所以为保自己全身而退这一场故意以一点之差输给自己。 这一点,就是在告诉他,他没输,他只是不愿意赢。 余杭什么时候有了这等人,庄家微微深思。 “可惜了,只差一点。”有人看着三颗骰子上的点数惋惜道。 “可惜什么,差一点差很多好不好?”有人不屑。 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谁也没看到少年转过身去嘴角露出的那抹浅笑。 笑魇如花。 赌坊的这场小插曲过去了人们也便一哄而散,毕竟总有人会有三两回的好运气,最终银子还不是都进了庄家。一两日那个没有一点特点的脸便已在印象中变得淡了,没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 日子照常慢悠悠的过,贫民百姓一如既往的忍饥挨饿,有钱人还是一样的吃喝玩乐。 三日后深夜,州丞府府衙突然起了一阵骚乱。衙役匆匆进了州丞大人书房,又被两脚蹬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整个府里衙役护院全部出动,满城满街的搜查。 据说是府衙大牢夜半走水,牢里奄奄一息的两名私吞赈灾银款的死囚越狱而出。 据说捆人的铁索仍在,牢门紧闭,锁头不曾被破坏半分。 独独人没了。 州丞大怒,命所有人城内城外严密搜查,却没查出半点踪迹,人好似凭空蒸发了般。 余杭城外四十里。 谷俞村。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半跪在地,“多谢主子相救。”鬼和王恭敬道。 “这些日子受苦了。”君兮抬手将二人扶起。 三日前他遣吕世荐回到州丞府的目的便是救出鬼,王和瑟他们三人。 吕世荐在州丞府待了十几年,当了这么多年的统领,在府里也不是没有心腹的。 君兮要他回去将自己的死讯带给柳福江,吕世荐是柳福江的心腹,他万万想不到吕世荐会背叛他,所以他的话他会信,此举旨在让柳福江放松警惕以便他们后续动作。 其实吕世荐回府之前便已经和府里的心腹联系过了,那个人就是周木。 周木告诉他,鬼和王被抓进了大牢,瑟跑了。 鬼和王的武功鲜有对手,且都在瑟之上,他们被捕入狱而瑟幸免,所以他们定是被下了药。而鬼和王的内力深厚,一般的牢狱根本扣不住他们,他们却消停的被关在牢里,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内力被制了。 为了不暴露她还活着的事实,解救鬼和王的行动必须悄无声息。 所以要想救他们出来,必须为他们解毒。 因此君兮给吕世荐写了一封手书,是写给瑟的。黑白无常从来都是团体作战,鬼和王出了事,瑟必不会走远,君兮猜测瑟一定隐匿在州丞府附近伺机救人。 而吕世荐和她是一起失踪的,他出现在府里一定会引起瑟的注意,届时只要他单独行动,瑟必会现身。 吕世荐照做了。 当日他在州丞府中洗了澡出门所谓的散步便是出去给瑟制造时机的。 那日出门时他故意与候三周旋,周木趁机出声阻止候三跟着他。在他刚一转过拐角去时,瑟便现身了,逼问他君兮的去处。 吕世荐来不及解释直接将君兮的信给她看,瑟也不含糊,当即给了他为鬼和王解毒的药,并且还给了他一只封在蜡里的蛊虫助他脱身。 候三等人追上来时,吕世荐从房后转出来,那时候瑟就在后面。 之后在府里兜的圈子纯粹是他为掩人耳目故意为之的,当然也有想政治政治候三的心。 瑟告诉他,她一直在寻找关人的地方,但一直没有找到。 吕世荐心知关押鬼和王的地方一定极其隐密,所以便谎称自己与他们有旧怨让候三带他去。 候三一直想当统领,一定会怀疑自己与他们有没有勾结,所以不会拒绝。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候三应了。 他进到牢里第一句话便呵斥鬼和王说他们有旧怨,说他是来报仇的。 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一路上他们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又何来仇一说。 所以鬼当即听出了他话里端倪,猜出了他的意图。 便是趁那个时机,吕世荐为鬼和王解了毒,并且将牢门的钥匙交给他们。君兮为掩人耳目,特地嘱咐吕世荐告诉他们三日后再行越狱之举。 而吕世荐回到房里便将瑟给他的蛊虫从蜡里取出,让他沿着手腕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君兮告诉他,他知道了州丞与朝廷勾结之事,州丞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回去后州丞大人一定会对他下手,但他毕竟对外宣称有功,所以不会直接杀了他,而会选在没人的时候悄悄下手,做出暴毙的假象。所以君兮再三嘱咐他,府里的东西他一口都不能吃,水也不能喝。 果然当夜,候三等人便向吕世荐的房里放了毒烟。而当时,瑟就在门外。瑟看到候三等人摸过来,先一步驱动吕世荐体内的蛊虫,那蛊虫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呼吸心跳停止而呈现出假死状态。 吕世荐则被当做尸体运出了城外,而蛊虫一旦离开主人超过一定距离便会失去驱动控制陷入沉寂。所以被丢到乱葬岗的吕世荐在不久后自然便醒来了。 “主子,我们……”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且在这歇着。”君兮打断鬼的话,转头看向同样穿了一袭夜行衣的瑟。 “三天前下的网,该去捞鱼了。” 第196章 斩草要除根,除根! 夏夜深深,万籁俱寂。 两个黑影贴着墙面渐渐接近城西赌坊。 四联木门紧闭,灯火已熄。 君兮对身后的瑟打了两个手势,最后手掌握拳向下顿了顿。 前屋七人,里屋三人,深眠。 瑟点头会意,将手搭上门檐,一只细香自掌心翻出,手中火光一闪香头已有白烟腾起。瑟手掌轻拂带动空气流动,白烟袅袅飘进门里去。 须臾,灰落香尽。 瑟回头对君兮招了招手。 君兮正观察着往来街口,见瑟已得手,手指着紧闭大门做了个开的手势。 瑟收了香梗,抽出一柄短刀沿着门缝插进去,然而插入一寸许便再难入里。瑟手执短刀沿着门缝整个划到底却也不曾碰到门栓。 此门是双层隔板门。 所谓双层隔板门,便是在门栓与门缝之间再横上一道木板,这样贼人便无法从外面用刀挑开门栓了。 此方法防君子不防小人,但确实可起些作用。比如眼下,主子不让破坏门…… 瑟有些为难的看向君兮,却见君兮指了指头顶。 君兮一个跃身已攀上房檐,瑟了然当即跟上。 二人提气丹田,足下放轻,生怕踩断一片瓦。 她们此番行事要避免泄露踪迹,从房顶入内一个不甚留下痕迹恐会暴露君兮的身份引起柳福江警觉,原本是想勾开门栓从正门进的,如今正门进不去只好从房顶下去了。 君兮跳下去轻车熟路的来到里室,直奔壁隔上摆着的盆栽花卉。 三日前她乔装来此赌博为的便是今夜之便。 既然柳福江与朝廷有勾结,而朝中之人又不惜连番刺杀也要要了自己的命,除了怕自己发现他们之前的一些劣迹,恐怕更是想打赈灾款的主意。 此次决堤发洪,灾区甚广,朝廷为了赈灾将国库所有储备全部拨了下来,甚至诸位大员也都供了自己一份绵薄之力,灾银数目十分可观。既然朝廷里有人与柳福江有勾结,这笔钱他一定会动心。 下级官员为谋求仕途晋升等私利巴结京官向上级敬银是常有的事,但数目巨大的银两必会寻个合适的途径。 而赌坊,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赌坊人流大,往来银两流通也多,完全可以作洗黑银之用,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自古以来赌坊的背后都有官府的背景了。这家赌坊是四州八郡最大的,眼下衰败之际却可以这么快便开门营业各中实力耐人寻味。 柳福江孝敬上首的银钱很可能便是通过这个赌坊流通的,只要找到账簿,一切便都明了了。 赌坊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猫腻,一般的赌坊都不会允许赌客一次赢走太大数目的事情发生,所以一般意图去赌坊捞金的最后基本都输得底掉,便是侥幸赢了,最后庄家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拿不走那些银子。 她那日便利用了庄家这样的心理。 初始,她连连押中,以三钱碎银翻成几十两是故意要引起庄家的注意,目的不过是为了与庄家最后那一赌而已。 与庄家那一赌,她知道自己必须输,自己不输难以脱身,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赢。因为庄家去里室取存银时,她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她走这一遭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出赌坊存放账簿的地方在哪。账簿上会记录赌坊的银两流向,若柳福江有私吞当年修坝银款,账簿上定有记载。当然也便知道了他吞下的这些银款最终进了谁的口袋。 只要找到贪污修坝银款的证据,不管上头是多大的官,君兮保证她一定扳的倒。 只是账薄这这等机密文册干系重大,因而必然会被藏的极深,但因为赌坊每日银两流量都很大,需要每日记录,所以账簿不可能藏在别处,一定就在赌坊里。而在赌坊里,与账簿有着同等地位的便是银票。 所以那日她才会提出要庄家以所有存银做注。她并非为银票而来,而是为与银票放在一起的账簿而来。 在庄家进去取银票时,君兮看似在原地漠然等着,其实已经将自己自然放空。庄家在里室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尽收耳底。 君兮走着,心中默数五步感受着距离,根据那日庄家走路的轻重以及传出响动,他便是在此处停下的。君兮抬头看向面前的花盆,手握盆沿却不曾挪动分毫。双手扳着花盆,君兮按着那日听到的声音逆时针旋转三圈再回半圈。 花盆归位,一声细微咔声在耳边响起。 身后石壁突然挪开一人宽的距离。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外还封了一道上锁的小铁门。 君兮嘴角一扬。 瑟已经从庄家身上取了钥匙来,见君兮寻到了暗格过来拿给君兮。 钥匙入锁,“喀哒”一声,锁栓跳起。 君兮打开铁门,看到里面只放着两件东西,一个檀木盒和一本账簿。檀木盒便是那日庄家捧出来的檀木盒,里面装的是银票。君兮看也没看直接拿过账簿,快速浏览了两页,眉头微皱。 账簿很新,只前三页写了字,记录日期开始于四天前。 君兮捧起檀木盒,闭上双目在耳边晃了晃。 “账簿被转移了,不在这里。”君兮回手将檀木盒和账簿原样放回锁了回去,将钥匙往瑟手里一丢。 “此地不宜久留,走。” 君兮盖上最后一片瓦遮住月亮投下的光,底下榻上人已睡的极深了。 二人沿原路回到谷俞村时已是丑时末,吕世荐,鬼和王都没有歇下,见她们回来忙站起身来。 “拿到了吗?”吕世荐当先开口。 君兮摇了摇头,来到桌前坐下,从壶里倒了碗白开水润了润喉。 “怎么会?”吕世荐闻言眉头一蹙,“那家赌坊是柳福江的弟弟柳福健经营的,柳福江若是真要洗黑银一定会通过那个赌坊的。” “账簿被转移走了。”君兮放下碗轻声道,“账簿对柳福江是极其重要的,他所以必然不会让它离自己太远,转移的地方他又要十分放心才行。这样的地方不多,你仔细想一想,在这附近柳福江可还有其他亲信吗?”君兮仰脸看着吕世荐。 “其他亲信?”吕世荐挠挠头,突然眼睛一亮,“有!柳福建娘子的娘家弟弟在邻城富阳开了个镖局,叫金门镖局,这几年做的越发大起来,镖局里有百十号人。柳福江要是转移账本肯定是转移到了那里。” “富阳,金门镖局。”君兮咀嚼着这几个字,“好,明天就出发去富阳。” 君兮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鬼和王,他们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依旧难掩血气,他二人在牢里被上了刑,受了重伤,现在能站在这已经不易。空气中漂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鲁毅行还是看不过去的帮了忙。 “主子,忙了一夜天都快亮了,您歇着吧,属下告退。” “不用。”君兮连连摆手,“王和瑟便在这屋宿下,吕世荐,你带鬼去你那屋。”君兮比划着吩咐,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主子,那你住哪?”王闻言出声唤住。 “你们四个暂且挤一挤,我回房去了。”君兮说着掩面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吕世荐看着女子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角,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鲁大哥能给他们搭出两间棚子已着实不易,她哪里有房可回。不过是看鬼和王有伤在身不忍让他们去外面露宿罢了,却也不想想她自己也有一身的伤。 “走吧。”吕世荐不忍拆穿君兮的谎言,转头对鬼道,“我们也回去吧。” 丑时已尽,黎明将至,天角已不再黑的发乌,隐隐透着银白亮光,朝阳在努力挣破阴霾为大地洒下一片金黄。 看着吕世荐和鬼离开,君兮在王和瑟的棚子外寻了棵大树倚着坐下,轻阖双目,呼吸渐匀。 第二日一大早,草草喝了碗稀粥便算解决了早饭。君兮决定带吕世荐和瑟去富阳,但鬼和王不愿留下执意要跟去,被君兮喝止。 “只是去拿本账簿而已无需这般兴师动众,你们留在这好好养伤。拿了账簿回来还有硬仗要打,我需要能做左膀右臂的你们。”君兮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洪水过后,留下满地狼藉,路面凹凸不平。 君兮一行三人的口粮从鲁毅行那忝着大脸要的,从鲁毅行手里拿过肉干时,他的白眼能翻死人,好在君兮脸皮够厚,一点也不以吃长辈大叔软饭为耻。 口粮凑到了了,代步马匹却无论如何淘不来。 所以从谷俞村到富阳城近百里的路程,全靠脚力,这一走便是一天的脚程,三人不停怠步片刻,却也申时才进了富阳城。 富阳城位于余杭西百里远处,因运河决堤坝口在余杭城东几十里外,因此富阳城虽也被洪水波及却并没有余杭那般严重,城中房屋多数也都挺立着,只城外农民失了田产,对城内人们的生活影响不大。 因而富阳城里往来之人较余杭多了不少。 君兮三人入了富阳,不曾歇息,只简单在一家小店填了五脏庙便让吕世荐带路来到了金门镖局所在的街上。 然而君兮只远远眺望了一眼,眉头便低低压了下来。 金门镖局门口有四名镖手守着,院里三步一岗,这些人虽算不得武艺卓绝却也都是绿林好手,他们三人想潜进去偷账簿简直难比登天。 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君兮挥挥手带吕世荐和瑟退走,在金门镖局附近寻了间小客栈要了三间客房。 君兮没有要上房,手中银子不多,省着些比较好。她现在手中的银子还是那日在赌坊赢的,她没打算全拿走却也没打算全不要,自己凭本事赢得,凭什么一点不要?所以她在不断将赢来的银子装进钱袋的同时也顺了些揣进自己兜里,毕竟身漂在外,没银子不行。 当夜戌时之后,君兮又到金门镖局四周走了走,她发现金门镖局夜里的防空比白日还要密上两分。 虽然没找到布防漏洞,但君兮的心却安了下来。镖局从来都是护镖行进时进行严密布防,那是为了防止有匪徒劫镖,有谁见过布防似皇宫的镖局?如此反常的行为只能说明他们镖局里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害怕被盗。 颇有此地无银的意味。欲盖弥彰而不自知。 在来之前还只是猜测账簿在这,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当夜,君兮卧在榻上思考该如何渗透进金门镖局,想的辗转反侧难以入寐,竟睁眼到天明。 虽然龙门镖局重重护卫像在昭告天下我这有宝贝似的,但是不得不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简单粗暴效果却依然显著,至少她目前还没想出破解的办法。 直接打进去,以一当百,他们三人怕是会牺牲在这异地他乡。 偷偷潜进去却又无法同时将所有守卫放倒,一旦被发现,结果同上。 若是能见到金门镖局的镖头就好了,可以让瑟驱蛊控制他,进而拿到账簿。 可是……君兮看着第七次被轰出来要保镖的吕世荐摇了摇头。 人家现在根本不接镖,摆明了死守着账簿不出。 君兮苦闷的游走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从身旁走过,脑子里想着各种方法。 上门下战书?放火烧?色诱? 正想着,君子一个不稳彭的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鼻子大力撞在结实的胸膛上,君兮鼻子一酸,眼中霎时氤氲了水雾。 突然耳边风声一紧,杀气! 君兮眼睛一瞪顾不得被撞扁的鼻子倏地一个转身避过身前人的手刀。她这一转身,身前之人看清她的面容,手刀倏地一转化掌,大手抓住身前就要脱离开去的人,往回一揽,二人身子倏地贴紧。 登徒子! 君兮霎时大怒,手臂反旋两圈挣脱大手桎梏,两指成勾犀利剜向身上之人的双眼,同时提膝向身前之人小腹之下三寸处抵去。 对付流氓,斩草当除根。 君兮犀利的抬起头,却在看到头顶那张俊俏的脸时,整个人生生僵住,大脑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勾子似的手止在他的双目前,感受着眼睫毛柔柔软软,身下膝盖离他那里不足寸远。 “娘子终于学会投怀送抱了。”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三分蛊惑七分暧昧。 沈拓俯首看着君兮,嘴角微扬。 一句话,定住的君兮突然回了神似的,脸若燎着大火,腾的燃红一片,热的滚烫。 君兮抬着的腿登时落地,挣出沈拓怀去。 “你怎么在这?”二人异口同声问。 “说来话长。”同样的话,一个说的咬牙切齿,一个说的沉闷愁苦。 “既然话长便坐下说吧。”沈拓提议道。 沈拓带君兮到酒楼要了一间独间,点了一桌子的菜,玉壶矮杯也都布了上来。 “娘子真是喜欢给为夫惊喜。”沈拓坐在君兮对面细细打量着她。 “为夫走的时候,娘子虽然受了点伤好歹精神还不错,月余不见,娘子祸害自己的本事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沈拓的语调带着一丝侃谈更多的是不满,他在怨她。 “世事难料。”君兮低声回了句,随即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那夜宫澧醉酒之后,他便消失了,想想竟有月余没见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富阳城里? “宫澧没和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沈拓说的咬牙切齿,好像此刻嘴里咬着的不是牙,而是宫澧的骨头。 “宫澧?”君兮微怔,摇了摇头。 那夜他烂醉如泥,整个人严重混乱,自己在那都不清楚了哪还会告诉她沈拓去那儿了。 “他的人……算了。”沈拓张张嘴,猛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大口饮下,“我来处理一些私事。”沈拓改了口,有些账回去再好好和某人算。 “所以娘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太久不见为夫思念之至特地追来的?”沈拓笑看着君兮,尾调一扬。 君兮已经习惯了沈拓的说话方式,权当没听到,把自己从试兵到接下赈灾之务再到柳福江与朝廷勾结暗害她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君兮隐下了她被吕世荐推下山谷掉进墓里的事,只道自己中了埋伏受了伤。 “我到富阳来是想将柳福江放在金门镖局的账簿拿到手。” “金门镖局。”沈拓低声喃喃,面上略过一丝浅笑,“娘子说的这般详细可是在寻求为夫帮忙?” 君兮语塞。 她确实有此意,沈拓的岚影阁不仅有专门的杀手还有遍及各处的商铺,若他肯帮忙,拿到账簿的几率会大很多,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会变几分味道。 第197章 夫夫同心 沈拓看着君兮眉目轻蹙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的样子,忽的发现清冷如她敏锐如她竟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几眼。 “如果可以,请你帮忙。”半晌,君兮生硬的挤出几个字。 余杭周边的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她必须尽快找到柳福江和朝臣勾结贪污的证据把柳福江拿下,夺回令权,开仓放粮。 沈拓看着君兮扭捏的样子,笑意更浓,“娘子放心,娘子的事便是为夫的事,为夫定倾全力相助。” “不过想接近龙门镖局的镖头,当务之急是娘子该换件体面的衣服。”沈拓手拄下颌看着君兮一身的灰麻布衣说的意味深长。 从酒楼出来,沈拓又带君兮去裁缝铺子挑了几件合适的衣服,君兮没有拒绝。沈拓说的没错,她现在的装扮别说见镖头,便是镖局的门都进不去。 沈拓为她挑了几件小号男装,君兮身材偏瘦削,在女子里还算高挑,然而对于现成的男装却还是过于单薄了些,难得沈拓挑的这几件还算可以,勒上腰带勉强合身。 “别忘了娘子的小跟班也要换上。”分开前沈拓特地嘱咐道,“为夫可不希望她明日穿着白无常的衣服跟在我身后。”沈拓唇展两边扯了个笑。 第二天,君兮带着瑟来到与沈拓约定好的地点时风华绝代的沈大公子已经在了。 沈拓戴了一张玄金面具遮了半张脸,只露出光洁下巴在外,头顶玉冠,发绾股,鬓散庞侧。一身绵绸黑锦长袍,腰挂佩珏玉丝绦,端端而立。 在君兮面前,沈拓从来都是慵懒散漫风言风语的纨绔像,君兮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模样,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素爱暗色,衣着从不见浅亮颜色却将各种暗黑色系穿出一番独特风姿,三分邪气两分阴沉,更多的却是厚稳。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灿灿光芒,站在人群里一眼便注意的到。君兮扶额,她昨日怎会眼瞎到撞到他身上。 沈拓转过身来见君兮和瑟都是一样的男装打扮,头簪银寇衣蓝袍,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三人会合后便向着镖局而去。 沈拓形态散敛相宜,步式优雅,每一步都走的仪态万千,倚仗之大像是帝王视察一般。君兮和瑟一左一右默默跟在他身后。 沈拓慢悠悠的来到了金门镖局前。 “铿~”门前守门镖手倏地横刀立前,“镖局暂不接镖,公子止步。”镖手声音浑厚冷冰冰道。 君兮嘴角微抽,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吕世荐请见十几次,哪次不是被轰出来,如今见沈拓气场强大,也会公子公子的叫了。 “告诉林如安,我来了。”沈拓微扬下颌,唰的抖开手中银扇立于身前,银白扇面上一个大字在阳光下晃得耀眼——岚。 镖手看到银扇明显一怔,目光快速在沈拓脸上扫过。 墨服银扇。 半面金妆,玉人无双。 岚……岚影阁! 镖手面色一变连忙双手抱拳鞠上一礼,“阁主且请稍候。”说完足下生风一溜烟进了门去。 站在后面的君兮平视沈拓的背影,举手投足间尽显雅优之姿,傲立仪姿自成风骨,浑然天成的气场震慑人心。 当年那个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小男孩历十年磨砺如今已成振傲翔龙,睥睨一方。 君心心有安慰。 镖手去报,很快便有了回应。 门里镖头林如安亲自出门来迎,来到门前见到沈拓拱手赔笑,“今儿这是起了什么风,怎么把阁主大人吹到我这偏陋之地来了。” “本座来是想与林镖头就日前三道岭伏尸一事探讨一番。”沈拓冷色寒声。 沈拓话音落下,君兮明显看到林如安面色陡然一变,“有话里面说,阁主请。”林如安面上挤笑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拓大袖一拂,昂首阔步向里迈进。 中堂里,二人相对列坐。 林如安禀退了侍奉属下,中间除了送了热茶上来再无人进来。 林如安与沈拓平视,目光在君兮和瑟的身上徘徊。 “他们是本座的人,本座未做亏心事,无须回避。”沈拓淡淡道。 林如安被沈拓说的略不自在,低头讪讪一笑,以掩饰尴尬之色。 “所以,三道岭之事过去已有月余,林镖头就没有什么要对本座解释的吗?”沈拓冷声问。 林如安看沈拓兴师问罪的架势不禁疑惑,岚影阁事很少吗?他很闲吗? 这么大点的事值得他堂堂一阁之主亲自跑一趟?林如安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笑了出来,“误会,误会,三道岭一事完全就是个误会。”林如安摆摆手道。 “当日我镖局的弟兄押送一批货经过三道岭时遇到了几个自称是岚影阁的人。弟兄们知道岚影阁的处事作风,当即让路让他们先行,从未有过冒犯之心,但那几个人二话不说便拔刀劫镖。岚影阁素来以行侠仗义为本,怎么可能做这等劫道的勾当。因此弟兄们立马辨认出他们不过是借着岚影阁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的匪徒,并非真正岚影阁之人。弟兄们拿人钱财护送押镖,当然不会放任匪人劫镖,也便拔刀相向。我也一直以为那几个人不过是打着岚影阁的名号的匪人,所以一直不曾为此事与岚影阁交涉。怎么难道他们真的是岚影阁的人?”林如安最后发出疑问。 刘如安将话说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首先,我承认三道岭发生的事我方有参与,但我的人没有先动手,是你的人先动的手。其次,你的人一向标榜行侠仗义,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肯定不是你们做的,我方以为他们是败坏你们名声的坏人,实在看不过才在保护镖银的同时顺手帮你们清理了这群冒名贼人。 因为一直以为他们是打着岚影阁名号的劫道匪徒,所以在事发之后我方也不曾与你方有过任何接触,只想默默做个好事,不求回报不留名。 陈述事实条理清晰,简单明白,直接表明了我们是多么正义,多么见义勇为乐善好施啊。言外之意顺带讽刺你不仅不感激我们还登门兴师问罪简直是不知好歹的意思。 最后一问顺带着叩问一下岚影阁的价值观,你们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行侠仗义扶弱济贫的组织吗?怎么却做了拦路劫道的买卖,亏得我们还不相信为你们除奸斩佞,真是让人太太失望了。 好一番颠倒黑白的狡辩之词。 君兮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世上竟有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耻之徒,造物者造物时定是被风沙眯了眼。 “你知道岚影阁是做什么的吗?”沈拓指尖轻叩桌面,声音不大却很冷。 “啊?”林如安微微一怔,本能的答出江湖上的传言,“上戮贪官,下斩大盗……” “林镖头觉得大盗和贪官那个更可恶些?”不待他说完沈拓已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自是贪官更可恶些。”林如安如实答。 大盗再猖狂祸害的也不过个别人家行者,贪官祸害的可是一方百姓,千家万户。 答完林如安心底有些发毛,因为他不知道沈拓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林镖头开镖局十几年,当听过自古民镖不押官银的规矩吧?”沈拓又问。 林如安霍然抬头,心脏骤然加速,在胸膛乱撞。他怎么知道镖局那次走镖押的是官银! 难怪,难怪那次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岚影阁的人会劫下他的镖。 那日岚影阁只去了三个人却灭了他一队押镖镖手,那批官银是孝敬给朝廷中人的,十分重要。他担心镖队会在路上出意外,所以在镖队出发后自己亲自带队追上去护送,否则那批官银恐早已落入了岚影阁手里。 官银之事所知之人寥寥,便是押送之人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只道是一批匕首,岚影阁的人怎么会知道? “阁主所言极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自古民镖便不走官银。”心里疑问多多,然话没从他口中说出来便还有转机,林如安口上回答的没有半点迟疑。 “所以林镖头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金门镖局押送官银又是为何了?”沈拓看着林如安,一双明眸散着危险的光芒。 “阁主在说什么?林某人听不懂。”林如安一脸迷茫的问,很明显,打死不承认,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那批镖已经在我手上了。”沈拓缓缓开口,林如安的脸陡然一僵。 “在你们押送镖银到崇州莆淞道时,押镖箱子已经被我掉了包。”沈拓说的云淡风轻,像在说我上你家拿了一棵葱。 林如安端着茶盏的手僵在身前,已经忘了动作。 林如安并不怀疑沈拓所言的真实性,因为夜宿莆淞道之后,上路时确有两个兄弟说箱子重量好像变了,但箱子是密封的,他便未在意。如此说来难道那个时候官银就已经被掉了包? “你们送到东都的,是五十箱石头。”沈拓的声音幽幽传进耳中,想到他将石头送给了那人,林如安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既然如此,阁主还来找我干什么?”林如安身子坐直,强装镇定。 林如安不傻,他心里清楚既然岚影阁已经拿了官银那他还来找自己做什么?总不会是为死的那几个手下报仇的,他找自己还有其他的目的。 他今日只带两个手下便敢进他镖局大门,也不像是要和他撕破脸皮,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现在在他的地盘上,管他是什么人都休想翻起风浪来。想到这些,林如安的腰板更直了些。 沈拓听林如安当即反问,并未答话,反而抬手翻起桌上其中一个茶盏为自己斟了半杯,说的太多了,润润喉。 然而他的手刚提到嘴边又似想到了什么,茶盏在身前顿了一顿转手递给了身后的瑟。 瑟恭敬接过茶盏,缓挪步子来到了林如安身前,双手奉上。 林如安看着递到面前的半盏茶,面露不解。 “行走江湖十几载,本座得罪了不少人,夜夜宿在刀尖上,惜命。” 沈拓说的云淡风轻,林如安的脸抽了抽。什么惜命,分明是大张旗鼓的告诉他,我怕你在我的茶里动手脚,你先喝一杯尝尝先。 行走江湖之人,最不屑于用毒这等卑鄙手段,林如安觉得自己被华丽丽的鄙视了。 林如安黑脸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盏在手心一翻,盏口对着沈拓,“如此,阁主可放心了。” “放心了。”沈拓嘴角微扬,林如安一怔,只觉得那一笑宛若桃花一绽,明明只露了半张脸却难得美的晃眼。 “本座今日是来救林镖头的。”沈拓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说的不缓不急。 “救我?”林如安嘴角一咧,面露嘲讽,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在这平平稳稳,救字何来?” “本座刚刚不是说了吗?你们送到东都的那次镖是石头,你想过那位收到你千里迢迢送去的石头时的场景吗?你猜以那位的性格,会赏赐如此孝敬他的下属些什么?”沈拓不答反问,林如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那位位列高权,自己以石块当银锭送给他,必然恼羞成怒,姐夫定会遭殃。 “你为什么要救我?”林如安霍然抬头看向沈拓,他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特地跑到他这来告诉他你要有难了我来帮你。他没这么闲,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引起的,他们之间起了冲突他看戏都来不及。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你很荣幸的成为了本座敌人的敌人。”沈拓轻笑。 “你不过一介江湖中人,又无功名傍身,能怎么救我?”林如安心中警惕未懈,当即发问。 “为什么要有功名才行?你难道还要本座去替你向他求情不成?” “那你要怎么做?”林如安眉头一皱,脑中跳出岚影阁的八字江湖传言,上戮贪官,下斩大盗。 “你要暗杀他?” 沈拓笑着摇摇头,斩杀当朝大员他以为是抚州县令吗?好傻好天真。 “那……” “扳倒他。”沈拓接道,“扳倒他,他便无法对你等下暗手了。” 林如安闻言不赞同的摇摇头,能在东都供职的人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扳倒的?抬头却见沈拓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又不禁有些动容,“阁主可是有妙计?” “有。”沈拓也不谦虚,“不过需要你帮个小忙。” “阁主但讲无妨。” “我要柳福江放在你这的账簿。”沈拓缓缓说道,林如安听到账簿二字倏地站起身来,像只被惹毛的刺猬,“你是奔着账簿来的?”林如安眸子一凛,瞪着沈拓。 “你把账簿给我,我帮你解决掉他。很公平。” “哼,什么都不用说了,请回吧。”林如安态度很强硬,直接下了逐客令。 “娘子,我失败了。”沈拓突然回头一脸委屈的看着君兮,君兮身上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啊~”一声闷哼,林如安突然捂着腹部软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瑟缓缓走上前去,嘴中念念有词。随着她走近林如安,林如安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呆滞,双目空洞发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如木头人。 他的手边放着瑟奉过来的那樽空盏。 “柳福江放在你这的账簿拿给我。”瑟双目直视林如安开口道。 椅子上呆坐如木头人的林如安像得了指令的机器人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 “会不会突然醒来?”君兮看着林如安的背影问瑟。 “不会。”瑟很自信道,“那只蛊是上等灵蛊,蛊控心智之能非常,除非主人解开,否则可以控制很久,当初主……国公大人中了也有半刻钟才醒。” 片刻,林如安回了来,拿着个扁平木盒交给瑟。 “这里面是账簿?”瑟接过木盒问道。 “是。”林如安点点头。 “全部吗?” “全部。” 瑟回身将盒子交给君兮。 盒子是沉香木制,入手沉甸,上面封了一道锁,锁上刻着八卦符号——千机锁。 君兮眉头一皱,这种锁锁芯百变,一时半会难以解开。 “问问他怎么开?”君兮看着盒子吩咐。 “盒子怎么开?” “不知道。”林如安缓缓开口道。 瑟转身对君兮摇了摇头。 君兮抓着盒子在耳边晃了晃,里面物品前后晃动击打着盒壁,是纸张与木盒碰撞的声音。 君兮将木盒收起来,与瑟站回沈拓身后。 林如安坐在椅子上,突然打了个激灵,双目回神,抬头便看到沈拓悠哉悠哉的坐在他对面。 “我不是让你们走了吗?请便。”林如安大袖一挥冷喝道。 “告辞。”沈拓慢悠悠站起身,三个人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第198章 夏远之心 沈拓三人走后,林如安当即修书一封遣人送往余杭城州丞府。 奉银被调包一事非同小可,东都那位看到送去的十几箱石头必定气的不轻,然而月余的时间来却并未有任何消息传来,怕是会有大动作,姐夫处境危险,当早备应对之策才是。 沈拓等人离开了金门镖局便往落脚客栈走。回客栈的路上君兮脑中却还在想着方才发生之事。 他们本来计划的是借岚影阁之名寻个由头见到林如安,见面之后再寻找机会让瑟将蛊虫下到林如安身上以控制他交出账簿。 君兮没想到的是沈拓口中所谓的由头竟也与柳福江有关。沈拓今日所言三道岭之事时义正言辞,周身戾气凛凛,而且看林如安当时的样子竟也确有其事,可是细细想来却又是说不通的。 作为下级官属,孝敬给上首十几箱石头无异于公然挑衅,那可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此事若为真,柳福江早被莫须有的罪名拿下了,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的在这做他的州丞? 而且…… 岚影阁能在短短几年内江湖地位迅速提升,多是因为岚影阁不惧官府,无论是地主恶霸土匪强盗还是贪官污吏,只要被岚影阁盯上,他都敢杀。 岚影阁最辉煌的战绩是一个月之内连斩十二官,官位从三品到七品不等。朝廷也听到了风声,奈何死的十二人都是莫名出了意外而死,官府找不到指证岚影阁的证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以至于那段时间为官的都缩着脖子掰着指头数自己做过的孽事,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莫名“出意外”的人。 久而久之,岚影阁便成了惩恶扬善的代名词。其实那所谓的惩恶扬善说到底就是以暴制暴而已。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扼止了贪污腐败,奸淫掳掠之风。 百姓们无不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也是从那时候起,岚影阁成了超越律法的存在。 甚至江湖朝堂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关键时刻宁可犯在官府手里,也绝不能犯到岚影阁的头上,可见其手段一般。 没有人知道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哪里,但又仿佛无处不在。它俨然化成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带血钢刀,只要你做了不当为之事,那把刀随时可能砍下。 无论何时,无论官匪,听到岚影阁三字,颈侧都会冒起凉风。 他沈拓虽不是锱铢必较之人,却绝对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否则卞阳沈家那些从小便欺辱他的表兄弟姐妹们也不会一个个染了恶疾断了手臂瘸了腿。那个几次都差点要了他命的姨母也不会在几年前突然暴毙而亡,据说死相极惨。 对付歹恶之人,他从不手软。 若他的人真因执行任务失败而丢了性命,作为阁主的他岂会就那么放任杀人凶手在自己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继续过营生? 他那般心慈手软之人吗?显然不是。 那么,整件事的真实性便有待确认了。 “岚影阁真的将林如安护送到洛阳的那批镖银调包了吗?”君兮不禁开口问道。 “娘子为何有此疑问?” “若我是收到石头那位,柳福江早就死了,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君兮如实回道。 “嗯,确实是个漏洞。自从遇见了娘子为夫才发现想不留蛛丝马迹而行事着实不易。多亏当年不曾遇见娘子岚影阁才能在江湖快速站稳脚跟。”沈拓微微颌首,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好像在说多谢当年不曾捣乱之恩。 君兮眼前发黑,不理会他口中不知褒贬的话。 “三道岭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福江往日装出一副清廉之像,勾结朝臣之事隐秘至极,又有镖局掩护,岚影阁的手还没伸的那么长。若是我知道他们做的是鱼肉百姓之事,柳福江和金门镖局早就被抹了去。为夫很忙,才没闲心和他们玩偷梁换柱的游戏。”沈拓不再拐弯抹角,正色道。 “我不过是前几日恰好听说了金门镖局在三道岭遇袭之事。而且据说那伙人是打着岚影阁的名义劫的道。原本没在意,昨日娘子说要去金门镖局,为夫便想起了此事,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死的那三个就是我岚影阁的人,那就算他们是好了,第三万六千五百七十五六七名成员。”沈拓掰着手指笑吟吟道。 “你在炸他。”君兮了然。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子慧眼。”沈拓闻言转头看向君兮,面带笑意。 为了不引人耳目,出了镖局不远沈拓便已经将脸上面具取下。玉润面庞光洁皙白,看着君兮的眼里写满了宠溺,哪还有半点在镖局时睥睨威风的冷傲之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欺我。君兮扭开头去避开他凝眸视线,“那你怎么知道那批镖里面押的便是官银的?” “不是娘子告与为夫,林如安和州丞有贪污贿赂之嫌吗?”沈拓反问一句。 君兮愕然,“你是……猜的?” “嗯。”沈拓优雅的点了点头。 君兮抚额,耳边是方才在镖局时某人言之凿凿的词句,瞬间觉得论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与沈拓相比,林如安怕是还得要再修上几世。 沈拓在富阳城还有事未办,将君兮和瑟送到了客栈便离开了。君兮和瑟与吕世荐会合后便踏上了回余杭的路。当然贴心的沈拓已经为他们备了三匹马。 ==余杭城外,界碑口== “咱们牵着马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毕竟我们可是死了的人。”吕世荐看着写着“余杭”的界碑低声问君兮。 余杭城离运河不算远,因此灾情相比之下重的多,城里城外千平土地,伏尸遍野饿殍满地,寻地住宿都成问题,他们牵着马进去让人看到确实有些不妥。 君兮想了想抬手抚摸了一下身侧高马的鬃毛,将手中缰绳一松,“杀马,割肉。” 那一日,路野两旁许多饿的奄奄一息的人都得到了一块来自陌生男子送来的马肉。 多少年后,已子孙满堂的苍苍老者回忆起那年暴洪之灾,仍忘不了那于绝望之中递过来的新鲜马肉。那人,体瘦若杆,一双眸子黝黑放光,穿着破衣烂衫却宛若天仙,人们都道那是观音菩萨遣下凡间的救世使者。 那一日,路旁纷纷起了火,空气里漂浮着烤肉的香气,救了好多人的命。 君兮三人回到谷俞村时,君兮手上还剩一块拳头大的肉,那是君兮特地带给小八糸的。 君兮将肉交给鲁毅行时,鲁毅行看了看肉,又看了看君兮,“算利息。” 鲁毅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君兮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利息?他算的是他们一行人在他这吃住的利息? 君兮看着迈着重步走到架起大锅前的人,轻声笑了一笑。 “主子。”鬼和王听到君兮回来了,从屋里迎了出来。 “你们的伤养的如何了?”君兮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王恢复的还算可以,鬼的脸色仍显苍白,牢里的苦头他没少吃。 “属下无事。”鬼和王闻声拱手齐应。 “不要逞强。”君兮抬手按在鬼的肩头,拍了两下,转身进了屋去。转过身去的君兮面色凝重,鬼抬臂刹那,她分明听到了骨骼拧错之声,被穿了琵琶骨岂能好的如此快。 君兮刚走,鬼的脸瞬间惨白,肩窝有血渗出。 王连忙搀住他,“没事吧?” “没事。”鬼应的有气无力,目光落在君兮刚拍过的肩头,她正拍在他裂开的伤口上。 因地方有限,所以白天鬼,王,瑟和吕世荐都和君兮在一起,君兮将林如安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与众人一起思索解锁之法。 “千机锁内里机芯变换多达千种,若本就不知该如何解锁,根本就解不了。”鬼看着锁上的八卦图面色凝重。 “唉!”君兮长叹一声。五个人围坐在圆桌前,盯着盒子再次陷入沉思。 半晌还是吕世荐沉不住气了,一把抓过盒子,“这东西直接劈开不行吗?”吕世荐气急败坏道。 “那样盒子不就废……”君兮话没说完眼睛突然一亮,“对啊,直接劈开好了。我们要的是里面的账簿,又不是盒子。千机锁只是一把锁,便是被强力破拆也不会将里面的东西损坏。”君兮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人的定性思维,见到盒子上了锁,要想打开盒子便想着要怎么开锁,其实打开盒子和开锁根本没有关系。锁是锁住盒子的唯一方式,打开锁却并不是打开盒子的唯一方式。 君兮从腰间抽出短刀,沿着四角铆接结构轻轻撬动,随即甩手一戳,刀尖哆的一声插在木盒之上。君兮手掌握住刀柄用力向前推划,刀尖破开木盒顶板划出一道裂纹,刀划一半时,君兮握着刀柄用力将刀身生生一拧,“喀~”,檀木沿着纹络从中裂开。 “开了!”吕世荐面色一喜。 君兮放下刀,从破开木条中拿出里面的三本册子和一叠信纸。 君兮翻开册子快速浏览一遍,越看到后面面色越是阴沉,最后,周身竟已爆出烈烈杀气。 三本账簿记录了从龙朔二年三月开始到咸亨元年七月八年多的时间里,柳福江通过赌坊敬献上去的所有银两。小到徭役赋税的抽成大到修坝建堤的万两白银,共有几千笔记录,银钱总计达百万。 而其中最大的一笔便是一年前,那一笔便是白银三十万两。一年前,朝廷拨巨款放下江南以加堤固坝之用,没想到却被柳福江将七成以上都供敬给了上首官员。 而账簿之上每一笔的最终记录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那个名字荒唐而刺眼——夏远。 这些银子最终的流向竟然是夏远。 君兮抓着账簿的指节已捏的泛白。 挪贪百万,难怪说来赈灾的人是谁都可以,就不能是她。 江南道洪水泛滥,运河决堤,他心里当然清楚一年前刚拨过整固银款的运河为何决堤,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他的库里他怎会不知?十几年不曾修整运河堤坝早已溃垒他怎会不知?那样的坝口是个人都猜的出有何猫腻,他怎么可能愿意她来余杭呢? 她是谁?她是君兮啊,三日得破三公案的君兮,三日翻了风家二十年旧案的君兮啊,什么阴谋诡计瞒的过她的眼。 她是谁?她是宫澧府里走出来的油盐不进又臭又硬的臭石头,她发现了堤坝的问题必定上报朝廷,届时必然会引出乱子,又贿赂不得那就只能灭了她了。 所以当日在行宫,皇上点她赴南抗洪。他不顾场合地点当即出声反对,原来是怕她到这里来发现他做的这些阴暗勾当。 所以,在反对无效之后,他便派人拿着柳福江的令牌联系了吕世荐意欲在路上取她性命。一路上,吕世荐跟在队伍里与他们里外勾结,他们得到行军路线事先便在前面连连布卡。 仅仅为了不让她到余杭来,他竟不顾随行将士的命,布下那般屠戮杀招。 可惜,他终究还是失算了,她没死成。 而且她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她不仅发现了堤坝的问题,还拿到了他贪污的证据。 夏远,她的生身之父。 从她生下来便无一点交集的父亲,与她所有的接触便都在想法设法的要杀了她。 君兮双手紧紧攥着账簿,脑中突然跃出当初二入静隐寺时空心大师对她的批言——天寡多舛。 她的娘死在她爹的正室手里,死的那样惨,她的生身父亲从她生下来开始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要她死,千方百计。可算天寡? 一路跌跌撞撞,她要找到家竟是这样的家,可算多舛? “主子……你没事吧?”吕世荐见君兮怔在那里,出声唤道。 这一唤,君兮也回过神来,缓缓放下账薄道了句“无事。” 君兮放下账簿拿起和账簿放在一起的那叠信。上次拆信拆的还是从璇玑八宝盒里取出来的。厚厚的一叠信里记录了周道直陷害风广亮的事实推翻了风家勾结反贼叛乱的陈年旧案,也记录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女人曾经做的疯狂事,差点丢了自己的命。这一次会是什么? 君兮心情沉重的将信一封封拆开,里面倒是没有记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多是些夏远与柳福江的书信往来,汇报一下收成,夏远的回信一般是些夸赞的溢美之词,当然偶尔也抱怨一下供奉太少的问题。君兮面色沉沉,拿起桌上最后一张未拆开的信封。 这张信封上的墨迹最亮,应是最新的一封,君兮拆开信封取出里面折成三截的信纸展于眼前,面色陡然一变,手一松扭身跑了出去,速度快如飞。 “主子!” 一旁看着的鬼,王等人没想到君兮看看信会突然跑出去,急唤一声,君兮却已没了影。 鬼转身面色凝重的从地上捡起君兮丢下的信,上面只写着短短几行字。 “汾山山下,火药已备,将军与兵,一个不留。”落款日期是五日前。 汾山!吕世荐眼睛一瞪,回来路上给沿途百姓分马肉时,听他们闲聊因修建街路的石材不够,赈灾队伍被遣去汾山采石去了。 采石要用火药爆破,若山中已被埋了火药,采石之火一点…… 吕世荐惊出一身冷汗。 “大人……大人有危险!”吕世荐惊呼一声已追了出去。 第199章 君兮之怒 道路两旁树木庄棚之景快速后退,君兮飞速掠于山水之间,风声卷过耳边嗡嗡作响。 快一点再快一点,君兮心焦如焚。 汾山山下,将士们正热火朝天的将拆分成小包的火药布于事先指定的地点,一包包分的细致布的小心。 “动作快点。”副将军雷钧负手立于一侧督促着。他的下巴已冒出了细密胡茬,双眼深陷眼窝,不过短短十几日的时间,看上去却沧桑了许多。 “雷副将军,你真的相信黑白统领是贪吞赈灾银款之人吗?”赵猛站在雷钧身旁看着身前将士们忙碌的身影低声问。 这是进城以来赵猛第一次同雷钧说话。 当初为了快些赶进程以解救被围困在山上的民众,君兮下令将队伍分为两队前进。她亲自带领骑兵先行队伍先行一步,但是来到江南道之后因堵堤泄洪等一系列事件的耽搁,实际上先行队伍只比后行军早了半日进城。 雷钧等人领兵赶到城外时他们是震惊的。 本以为入目的会是滔滔洪水断壁残垣,没想到看到的却只有铺了满地的厚重淤泥。 决堤坝口已修,洪水已倾。 难以想象仅仅一千人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将决堤坝口堵上并将洪水泄出的,可他们确实做到了。 雷钧指挥将士们一边清理路面上沉积的淤泥一边入了城去,进了城却得知将军失踪了的消息。 那一日夜,一万赈灾将士散遍了整个山谷寻找他们的将军。 却不知他们的将军被洪水冲下山谷时因水柱之力冲开墓室翻板顶意外掉进了千年古墓里去。在他们在山谷里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正陷入昏迷重中。他们更不知将军掉进去的那墓道的入口有一个人已经找了二十年都不曾寻到,因为那墓室压根就没有什么入口。 所以他们将山谷翻了遍也不曾看到将军的身影,却忘了掘地三尺还可以挖一挖。 虽然将军失踪,但赈灾事项不能停,还有数以万众的民众要救。因此在寻了一天无果后,将士们被撤回城中开展灾后重建工作。 而因为州丞府在大水中被洪流冲塌,所以赈灾银款便被安置在了驿站里。夜间由黑白统领亲自领兵防守,大家也都认为有黑白统领亲自防守定是万无一失的。谁知第二日却听说防守将士们齐齐被迷晕,赈灾银两竟莫名失了大多数。 据州丞说是鬼,王和瑟三人相互勾结,监守自盗。由瑟暗中在值守将士们的餐食里下了蒙汗药,趁机转移灾银。 他们赶到驿站时值守将士们还陷在昏迷中尚未醒来,黑白统领却已经被捕下狱了。不过一夜的功夫,犯案审案定案结案一气呵成,容不得他人质疑半点。 事后他们也曾问过当夜值守的将士,他们的回答都一样,只说好好的守着,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面的事完全不记得。符合中了蒙汗药的症状。可是谁会傻到盗取自己职守的银款?不过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在一起训练几十日,黑白统领的本事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绝不是几十几百个衙役擒的住的。 没有人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人会做什么事,什么人不会做什么事,大家心中都有杆秤。然而身为副将的蒙钧不仅当即痛斥鬼,王贪挪灾银的罪行,还第一时间接手了军队指挥权,全面负责灾后重建之务。 柳福江说一,他绝不说二。 不仅不先以百姓为重,还费力的为柳福江建了新宅。 将军下落不明,黑白统领锒铛入狱。赵猛实在想不明白蒙钧难道看不出来事有蹊跷吗? “黑白统领是追随将军才进营区来的,此番领了来南赈灾之务本就是为了弟兄们授衔,他们不可能为黄白之物做出这等事来,况且,以他们的本事,也不该被擒得住才是。”雷钧正色回答。这些话他一直憋在肚子里不曾和人说过,可眼下情况愈发的糟了,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对是错。 自从他代了重建之务,果毅都尉,校尉副尉甚至将士们都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些日子他们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失望,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吧。 “你既也觉得黑白统领莫名入狱事有蹊跷,为何还要事事听从柳福江的调遣?”赵猛闻言语气陡然变厉,“将军待你何如?统领待你何如?你怎能这般逢迎苟合?” “将军待我,统领待我,自都是极好的。”雷钧面色凝重低声应道。 “可如今将军下落不明,柳福江是一州州丞,将军不在他便是我们的首级,他的话我们如何不听?如果我们因为冲撞了他也莫名被捕进了牢里去,弟兄们怎么办?受灾百姓怎么办?” 雷钧面色怆然,“我曾暗中遣人去赤悠谷中秘密搜寻过,没发现半点将军的踪迹。如今将军不在,黑白统领不在,御赐令牌也不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保住我们自己,待重建工作完毕回朝复命时将现在的种种疑难上奏圣上。如若现在便与柳福江撕破了脸,他一纸奏折上去恶人先告状胡乱安个私挪灾银监守自盗的罪状。到时候将军,统领,甚至将士们都百口莫辩。” 所以他今日所表现的一切都是装的,不被理解的扛着所有人鄙视的目光,为的不过是保全大局?赵猛没想到雷钧心中是这么想的,想想自己之前对他横眉冷对的态度心中微有歉愧。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助纣为虐啊。”赵猛眉头微皱。 “你还记得之前魏兄弟和咱们说他们先行军碰到绊马索埋伏的事吗?那时候洪水还未泄下,柳福江根本不能有所动作,明显是还有人瞄着这里。倘若黑白统领是被陷害的,那么将军现在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将军是什么人?统领是什么人?他们都栽在了这里,我们算什么?如果我们现在表现出质疑甚至怀疑来,我不排除那些背地动手之人对弟兄们下手的可能性。”雷钧说的认真,“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之后怎么办?” “忍。”雷钧缓缓吐出一个字,仰脸看着天,“忍到回都述职为止。” “雷副将军,所有爆破点都已装好了。”有兵士前来禀报。 “通知众将士散队集合退到十丈外平谷去。”雷钧吩咐道。 “我们走吧。”雷钧回头看了赵猛一眼。 雷钧和赵猛来到平谷时,将士们已经集结的差不多了。清点好人数确定所有人都已撤到了安全地带雷钧高抬右臂振臂一挥,“点火!” 远远的,君兮快速奔走气息不接已近脱力,她却觉不得,目光眺视前方,只看到雷钧高高举起的手重重落下,山上的士兵手中火把倏地落下,她的心也跟着沉下。 “不要!” 君兮似一阵风卷过,速度更快了几分,若扶风此情景定会发出一声慨叹,人的潜力无极限。 雷钧手臂刚一落下,突觉眼前一花一个人撞了过来。 “山中有炸,立刻撤退。”君兮高喝一声,丹田发力,内力附音远远传出去。众将士懵在原地,什么情况? 雷钧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将……” “快走!”君兮一把扯过他的手臂往外一推。 雷钧看到君兮喘息不止满面焦急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大手一挥,“立刻撤退!快!快!快!” 将士们听到号令也反应了过来,当即转身向山外撤出,动作迅捷整齐。 山体爆破震动波及甚广,为了防止引火的人受伤,一般炸石开山的引线都会做的非常长,足够引火人转移到安全地带的,这也给军队撤退争取了一点时间。 所有人都在向山外撤退。君兮和雷钧,赵猛奔来最后,突然君兮回头看了一眼。山上,她还有一个人没有通知。 “将军~”雷钧发觉君兮停了下来也停了下来。 “信号弹呢?”君兮一把抓住雷钧的袖子,“放红色信号弹,快!” 随时随地身上都要带有三枚信号弹是君兮定下的规矩。信号弹分红黄蓝三色,红色为危险求救信号,这是西北营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雷钧闻言当即明白了君兮的意思,连连点头,从腰间翻出一个引着红色线绳的圆筒,抬手拉起,一股红烟咻的蹿上天去炸开朵朵红花。 “走。” 放了信号弹雷钧反手抓住君兮的手臂拉着她往外退,君兮微有迟疑,还是扭过头去迈开脚步。 “轰~” 他们刚转过身去,身后便响起了惊天震响,山石横飞,“轰轰轰~”像是燃起的鞭炮,暴响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顿时燃起火光冲天,脚下大地都在颤震。 身后是欺身压上滚烫热浪,雷钧和赵猛一左一右拉着君兮,感受着逼近的滚滚暴雷,山口就在眼前却宛若天边。 就在气压压上来瞬间,雷钧和赵猛拉着君兮猛的一跃,扑向山口。 “轰~~” 最大的一声轰响,烈烈火舌喷出,暴响彻天,汾山终于禁不住,轰然塌倒,碎石飞了满天。 “咳咳咳~”一片狼藉中,君兮挣扎着咳了两声,挥去脸前的灰,身上被重重压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最后一刻来不及跑出山口,那一跃有人挡在了她后面。 君兮挣扎坐起身,看到雷钧趴在她身上,他的后背衣服已被炸飞碎石割的稀烂,伤痕累累。 “雷钧!雷钧!”君兮拍打他的脸急声呼唤。 “咳~”雷钧一口气喘上来,哇的吐了口血,他挡在后面被气浪震伤了。 “怎么样?”君兮抱着他急切的问。 “没……没事。”雷钧摆摆手,拄地坐起身。 一旁的赵猛此时也坐起身来,气浪压上来时他的本能也是扑向君兮的,没想到却与雷钧撞了个顶,他的头撞在雷钧头上整个被弹飞了。他倒是不曾被气浪打到,只不过那一撞,额头起了个鸡蛋大的包。 君兮见雷钧无事抬头看向前方,大多数将士们 在爆炸逼近之前都撤了出来,爆炸起时都伏地躲避,虽还是不同程度被横飞碎石击伤,性命无臾。 君兮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他们三人勉强抢出一条命,走在最后点燃引线的士兵怕是…… “将军,怎么回事?”雷钧捂着胸膛站起身来到君兮身边,回头看着已经被炸塌的山。他们不过是想炸些石块下来,只放了很少的火药,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而且将军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炸山?还知道他们会有危险?雷钧的脑子里好多疑问在冒泡。 “有人事先在山里埋了大量火药,只待炸石火起便在此将众将士一举歼灭。”君兮冷冷道。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们竟还不愿放过我们。”雷钧眉目蹙皱,周身骤然爆出杀气腾腾。 “主子!” 一声高呼,是鬼和王赶到了。他们轻功不亚于君兮,奈何前两日二人在牢里伤了根本,内力受损。而君兮情急之下潜力大爆发,速度大大提高,所以被君兮远远甩了开去。 听到山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二人的心跟着猛跳不停,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万幸她没事。 鬼和王到了不久,瑟也赶到了,众人看着满地狼藉都陷入了沉思。 “副……将军。”一名队正走上前来,看了看君兮又看了看雷钧,踌躇的不知该向谁禀报为好。 “看什么看,向将军禀报。”雷钧爆喝一声。 “是。”队正得令应了一声,面向君兮,“禀将军,一万将士成功撤出九千八百四十九人。成功撤出的有十三人因被碎石击中心脑死亡,伤五千三百二十三,其中重伤三十一,以上。”队正双手相搭,恭敬禀报。 君兮听着一连串的数字报出来,脸阴沉的吓人,竟然有百数之众不曾撤出。 他们本是为报国从戎,为救民而来。他们都是铁血铮铮男儿郎,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争,没想到不曾上了战场,却因某些人的私心而莫名死在这片冰冷的山中,尸骨无存。 一崩之间百条性命如蝼蚁。 君兮漠然抬头看向将士们。他们虽然不同程度的挂了伤,列队依然整齐,此时正迷茫的看着君兮,似想从她这里讨要一个解释。 君兮看着身前狼狈却不散漫的将士们,心中甚是安慰。几十日的相处,他们已经是一群有着铁纪军规的兵。进退有序,遇突发事件而不乱。章法有纪,在突发事后第一时间统报伤亡,列队待令。 有兵如此,复何求? “将士们。”君兮高声道,“我之所以突然失踪是因为在开山泄洪时遭人暗害受了重伤。黑白统领是被人下了毒强安了挪贪灾银之名。今日炸掉的汾山,是他们为你们准备的坟墓。而这一切为的不过是掩藏他们贪污腐败的劣行,不惜赔上万条性命。” “我已经掌握了他们贪污贿赂的证据,你们可愿随我去为莫名枉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君兮的声音高亢有力,掷地有声。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将士们看着面前横卧百尸冷目肃然,振臂高呼,雄浑之音直冲九霄而上。万众红眼齐振臂,裂血滔滔惊天怒。 龙有逆鳞,狼有暗刺,触之即怒,抚之必死。 君兮一人当先,脚步坚实,身后跟着万数军中儿郎,浩浩荡荡奔向余杭城州丞府。 第200章 兴师问罪 远远的,城门守卫便见有黑压压的人头快速涌近,如风卷来。 “快去通知大人。关城门。”守门衙役连忙驱散列排等待进城的百姓,轰的关合厚重大门。 军队开至城门前,君兮冷脸后撤两步,一指路旁倒伏树桩,“砸!” “彭!彭!彭!”滔天怒火裹挟在断成一截的木头里重重砸在城门之上,每落一下城门都发出一声闷响晃三晃。 大水破了城,弓弩长矛全被冲走了,城中根本没有武器以阻止门外那群疯子。守门衙役站在门后心脏跟着圆木一下下的重击砰砰直跳。最后一下砸下,高大城门轰然倒下,砸起一地尘灰。 城门破,门外黑压压的人涌了进来。 城外刚被轰出去百姓看的呆了。什么情况?逼城造反打仗了?城门被破家亡了? “你们……你们要造反!”守门衙役眼见城门被破,眼睛瞪的如斗大。 “城门控管。”君兮撂下一句话直奔州丞府,身后跟着的将士们得令迅速将守门衙役控制住,取而代之。 “你们这是造反,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被押住的衙役双臂被制仍扯着脖子朝着远去队伍大声喊,声音湮没于整齐步伐声里,没有人应。 黛影灰衫翩翩起,君兮回身一脚踢开州丞府紧闭高耳大门。 将士们列两队分头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将州丞府重重围住。 “什么人如此放肆!”柳福江刚得到衙役通禀,从中堂出来便看到了千军困围之景,不禁暴喝出声。 却在看到走在最前女子的瞬间身子明显一怔,因为他看到曾被他投到大牢里的鬼和王一左一右立于她之后,她是…… “柳州丞,本将还活着,你可欢喜?”君兮微扬下巴看着柳福江冷冷开了口。 “你是……” “御封钦差,一品授衔英威将军——君兮。”君兮自报家门。 柳福江袖拢身前,听到君兮二字面色一变,“你……你不是死……你没死?”柳福江一句话变了三个调。 “让你失望了。”君兮冷哼。 “不不不,大人那里的话。”柳福江闻言连连摇头,脸上瞬间堆出一脸的笑来,“大人乃奉天命来南指挥灾后重建之务的,为我一方百姓造福。不幸中途出了意外,下官遣人搜寻不得还以为大人遇难了。大人福大命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君兮看着柳福江瞬间转变的脸色,那一脸欣喜模样竟像真的一般。若不是知道他背地里都做了什么,看到他此时表现,君兮怕是都会被他所蒙蔽。越是这样君兮心中厌恶之意便越甚。柳福江,假惺惺的两面人活脱脱的佞臣像。 “下官还道谁能有这般排场,原是钦差大人荣归,该当如此。”柳福江眼角余光轻扫了一眼围在府中四周的西北营将士,拂袖展臂向右侧递出,“大人请上座。” 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翘首向门里张望着。君兮负手立于院中,看着堂前躬身垂首的柳福江。如此局面,他怎会看不出气氛的诡异,难得他反应这般快,面对杀气腾腾的一万西北营将士围府,他竟不慌不乱,几句话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之中便将她带兵围府的不轨之举变成了荣归排场。 在余杭,天高皇帝远,他和她便是这里最大的人,只要他不追究,今日之事便可全当没发生过。毕竟大张旗鼓的领军入城是触国法纲纪之大不韪,他这一退步算是给了她足够的台阶下。柳福江还保持着请她进中堂的姿势,那模样似在和她说,大人,有话屋里说。 “柳州丞看不出本将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君兮站在原地讥讽的看着柳福江,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柳福江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向君兮。 有些事藏在阴暗的地方久了,也便再见不得光了,今天她便要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抖到太阳下万人前好好晒一晒。 君兮冷眼看过去,与柳福江隔空对视。 “本将问你,年前朝廷拨下白银十万两以供整修运河之用,为何此次运河决堤,本将领军填堵之时看到的却是糟蠹稀疏破烂的堤坝?” “大雨多日不绝,洪流浸泡,新修堤坝溃烂也非不可能之事。”柳福江轻声回道,似不明白君兮为何如此问的样子。 “好。本将再问你,你作为一州州丞,月俸五十,年禄六百。所以,从龙朔二年三月开始到咸亨元年七月八年多的时间里,柳州丞通过余杭西建赌坊转运,以富阳金门镖局为媒介运至东都洛阳的百万白银是从何得来?” 柳福江本是面无表情恭敬的听着,听君兮此言眉头一跳,“大人听那个不长眼的嚼的舌根,下官一向清贫,食素衣麻,全城百姓都可为证,何来百万白银之说?”柳福江气愤的看着君兮,满脸愤慨之色。 君兮已经看厌了柳福江那张虚伪的脸,手掌从肩上往后一伸,“账簿。” 身后的鬼将账簿双手递上。 “此账簿是本将从富阳金门镖局得来,里面记载着数目不等的押运银额,页页盖着柳州丞的金印,你还有何话说?”君兮翻动手上三本新旧不等的账簿,冷冷看着柳福江。 柳福江的心霍然沉下。 完了,一切都完了。 账簿上笔笔供银记载清楚,叩金印,铁证如山。 没有那个账簿,溃堤等等一切事都还有辩驳机会。账簿被她拿了去,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罪臣认罪。”柳福江甩袖屈膝跪下伏叩在地。 “认了?!”围观百姓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柳福江跪下说出那句罪臣认罪难以自已。 “大人一贫如洗两袖清风,怎么会?”有人无法理解素来爱民清贫的大人怎么就行了贪污贿赂之事。 贪的还是整修堤坝的银款,如果……那笔银子用到了运河坝口,运河会不会就不会决堤?洪灾会不会也就没这般惨烈? 街头陈尸近万,房毁路瘫,一方劳作,百万民生,千顷良田,皆毁于一崩之际,遗祸百年。 只因被银钱迷了眼。 他竟还在平日里装出一副穷困潦倒为民为生的样子,他是他们的父母官? 围观民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默然看着门里伏叩的他们的州丞,眼中满满的写的是失望。 柳福江认了罪,君兮却还没问完。 “本将问你,八月十九日晚,你遣府侍为驿站送去掺杂迷药的晚宴以迷倒值守将士,趁机将赈灾银款转移。并将罪名强加在当夜值守三位统领头上,趁其昏迷未醒之际将其羁押于牢,因惧怕其越牢而动用私刑,你认是不认?” “我认。” “本将问你,八月二十一日,你府上吕世荐回府复命。因他得知你与朝廷中人勾结之事,所以暗下黑手将其毒死,你认是不认?” “我认。” “本将问你,今日你遣将士们去汾山开山取石,并与朝中重臣相勾结事先于汾山埋下大量火药,意欲轰杀万众将士。你认是不认?”君兮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柳福江闻言倏地直起身,一脸茫然的看着君兮,“不是,我没有。”柳福江连连摇头。 “你不认?”君兮微有诧异,他所犯贪污贿赂推罪顶替之罪随便哪一个都是死罪,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我没有让他们去汾山采石,我遣他们去的是禺山。”柳福江直起身仰脸看着君兮,本以为方才天边轰响是开山之声,他还道是火药放的多了才如此响,没想到竟是有人将队伍遣去了汾山,那封信不曾有人看过,怎么可能有人知道汾山有埋伏? 柳福江心中疑惑不解,对君兮道,“我从来没有要轰杀将士们之意。” “没有吗?”君兮重复问道,眸中冷芒乍起,大喝一声,“雷钧何在?” “副将雷钧,在。”站在君兮身后雷钧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应声道。 “本将问你,今日去汾山采石是何人传令,奉谁之命?” “回将军,是州丞府护卫候三传令,奉柳州丞之命。”雷钧高声应道,目光阴沉扫在柳福江脸上,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便是因为他,使得上百弟兄埋尸冷山,魂断他乡。 “候三?”柳福江闻言眉头一皱,单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对身后的管家柳丁一挥手,“去把候三给我找来。” 君兮冷脸看着柳福江一系列的动作,眉头微挑,他在耍什么把戏? 前面诸多大罪都认了,为何到了汾山采石一事却抵死不认?难不成想将罪责推到候三头上?便是如了他的意,结果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大人,前后院都找过了,没见到侯统领。”半个时辰后,管家回来禀报道。 柳福江闻言身子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栽倒。 “报~”一声长报,君兮回身见一副尉走上前来,“报,我等于城门处檎得一名欲混出城的可疑之人,请将军指示。” “带上来。” “是。”副尉领命,向门外招了招手,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进了来,那人脊背深弯尖嘴猴腮体瘦如猴,正是候三。 柳福江看到候三不待君兮开口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拎住候三的衣领,“谁让你将队伍遣去汾山的?”柳福江瞪着候三,额上青筋暴起。 君兮立于一旁环臂观望。 “是……是我自己。”候三歪着脑袋脸上的肉都纠结到了一起,身子瑟瑟发抖。 “放屁!”柳福江暴喝一声,君兮眼睛一瞪,果然是表里不一的人,斯文如他竟也会爆粗。 那边柳福江已怒火中烧,拎着候三的手骤然收紧,喊的歇斯底里,“我让你将队伍发去禺山,你怎么知道汾山的?你为什么将队伍遣去了汾山?” “大……大大人……”候三缩着脖子吓得口齿不利落起来,“大人,您记错了吧……” “啪!”柳福江一拳砸在候三脸上,候三双手被士兵押着,脑袋被一拳轰偏向一侧,噗的吐出一口血沫子。 候三怔怔看着柳福江,似不认识他一般。 “候三,你别以为死咬着不说我便拿你没办法。” “你要我说什么?”候三闻言突然高喊一声,“你是大人,你要脱罪,我帮你顶,我认,是我做的还不行吗?什么谁告诉我将队伍带到汾山的,明明就是你,你装什么装!你先让我将队伍带到禺山,又让我将队伍带到汾山,我都照做了,你如今又来问我是谁让我做的,不是你吗?”候三尖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场之人听的清清楚楚。 柳福江呆在当场。 君兮却已经从候三的话中听出了蹊跷,“谁让你将队伍带到汾山的,是柳福江本人吗?”君兮开口问。 “不是。”候三脱口而出。 “那是谁?” “谁?我不知道。”候三摇摇头,“我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会听他的将队伍带往汾山?” “因为我是在大人书房里看到他的。我去书房找大人,书房里大人不在只他在。他说他是朝廷遣下来暗中保护大人的,手里有大人的令牌,我便信了。后来他问我将军可是让赈灾队伍去了汾山了,我说没有,去的是禺山。他告诉我说将军改主意了,禺山多层石不利做地石之用,让我带将士们去汾山采石。他说大人让他将此事告与我。”候三一边回忆一边说。 君兮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撒谎。 “他是谁?”君兮目光转向柳福江。 柳福江面色一变,缓缓吐出三个字,“夏戚沐。” 君兮闻言瞳孔陡然一缩,没想到夏远竟然将夏戚沐派了来。 “他现在在哪儿?” “他……爆炸声起的时候,他便启程回东都了。”柳福江喃喃,还是他亲自送走的。 “鬼,王听命。”君兮当即唤道。 “属下在。” “本将命你二人率骑兵三百追截反臣夏戚沐,务必擒拿,即刻启程。” “是!”鬼和王领命带三百士兵撤离。 “柳福江,你还有什么话说?”君兮看着愣在一旁的柳福江冷声问。 “下官无话可说。”柳福江摇摇头。 “来人,押下去。”君兮挥挥手,便有士兵上前将柳福江押走。 “善恶终有报,世道好轮回。”君兮看着柳福江的背影,低声喃喃。 “谢将军救命之恩。”柳福江刚被押走,两旁候着将士们突然半跪于地,齐声高呼。 舍命相救,一跪比心。 “男儿膝下有黄金。”君兮双手高抬,“站起来。” 君兮高声道,众将士齐齐站起。他们的命是将军救的,将军的话,他们听。 “大人,不好了!”突然一声惊呼响起。一名衙役匆匆忙忙冲了进来,待看到府中偌大的阵仗登时噤声,看了看君兮,看了看围在整座府邸的将士们,一脸懵圈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君兮开口问道。 “大……大人。”衙役看了看君兮一脸冷傲之气,觉得她可能是管事的,事态紧急,大人不在和她说也行。 “大人,灾民之中突然出现了大面积的发热呕吐之症,已经死了十几个,看样子怕是起了疫症。”来禀衙役双手一搭急急禀报道。 “去看看。”君兮大袖一挥,随他而去。 君兮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无数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路边,奄奄一息,一旁便是发臭的水沟,再远一点是洪水中被泡肿胀了的尸体。人和尸体之间相隔不过几丈远。 “瑟。”君兮低声唤道。 瑟随便来到一名闭着双目面色绯红的女子身前俯下身,抬手搭上她的腕。瑟切脉时间越长面色越是沉重,抬手撑了撑女子阖着的眼。瑟一连切了五个人的脉才过来,站在离君兮一丈远的下风口,双手一搭,“主子,他们都感染了瘟疫。” 大面积爆发疾病,君兮心中已经猜到,听到瑟的禀报,双目轻闭。 因运河决堤致使洪水泛滥,带走了多少人的命,毁了多少人的家。灾后重建竟然做成这个样子,尸体不掩埋,地上连石灰粉都不撒,这场疫情又要带走多少无辜之魂? “把柳福江给我带过来!”君兮暴喝一声。 “过来。”士兵将柳福江押过来,君兮一把将他推到横卧在地的灾民身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些都是你的民!只因为你的自私自利,致使洪水肆意,他们家散命殒。还是因为你的利欲熏心,瘟疫横行,他们又要赔上无数条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柳福江踉跄的走上前来,看着满地狼藉连连摇头,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201章 我是你亲哥 “我明明已经遣人敛埋了尸体,我明明让人做了防护措施的。怎么会这样?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他走了,没有人再监督我了,我们可以进行灾后重建了,我们可以重新建起家园了。”柳福江连连摇头,手足无措的看着一地奄奄一息却捧腹抽动翻滚的人,似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不断喃喃自语。 “不……不是这样的……”柳福江挥舞着手臂,一步步往后退去,脚步踉跄一个趔斜绊倒在地。“不该是这样的……” 柳福江摇着头爬起来,抬头看到一角衣袍在风中飘荡,沿着衣袍看上去是一张冷肃无情的脸。柳福江看着身前傲然而立的女子,那个“死而复生”的传奇女子,突然疯了似的扑到她脚下。 “大人,我贪赃枉法,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可他们是无辜的,您神通广大,求求您,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柳福江扑通跪在君兮身前着,伏身便拜,磕头如捣蒜。额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砸的地面都发出闷声陷了浅坑,只几下额心便见了血,地上土屑混在额头破开皮肉里他却浑然不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君兮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柳福江狼狈的样子,冷声质问。 柳福江闻言叩首的身子微微一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呵呵,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柳福江说着身子一软整个瘫坐在地,“我以为我能护住一方百姓,没想到最后却是我将他们都害死了,呵呵~” “如果不是我挪贪了修堤银款,运河便不会决堤,运河不决堤,洪灾便不会那般惨烈,洪灾没有那般惨烈也就不会爆发瘟疫,都怪我,都怪我。”柳福江重重锤着胸口,“可……我也是为了你们啊!”柳福江说着,眼中竟有热泪滚下。 “我不是个好官,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柳福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身前染了他的血的土地,颤抖着回忆。 “三十三中举人,三十五做地方县令,二十年了,我从没拿过百姓一个铜板。素来执法秉公,百姓称赞有加。也因此我的官路亨通直上,十二年,我便从原本的贫苦寒门自七品县令升到了四品州丞。我以为官职坐的越高,能为百姓做的越多,可是我错了。我还是一方县令的时候,管的不过一县百户民,断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案子,经手饷银也不过百十两。州丞辖的却是万户民,府衙里尽是些大案,经手饷银数目庞大到以万数计。” “银钱于我从来没有引力,可就在我上任的第三天,府里师爷拿着本名册请见,那本名册记录的是历代州丞的事迹。他告诉我,来江南道上任的州丞要么贪赃枉法不顾百姓生计鱼肉百姓胡作非为,要么公正廉明励精图治铁面无私两袖清风。可奇怪的是但凡公正廉明的不出一年必然因种种原因被停职搁办。而贪赃枉法之辈却往往可稳坐高位达数年之久。” “没有人知道是因为什么。直到我出任州丞一职那年夏天我才知道原因为何。” “那是一年多雨之年,我上书请求拨银筑坝,陛下准了。那一次朝廷拨下了三万两白银。随着银子来的还有一个人,他直言便是来拿银子的。我当即严词拒绝,他却告诉我,州丞的位置很多人想要,如果想继续在这个位子前坐下去便要听他家大人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那个高高在上压了我八年的名字。” “夏远,一品军侯。朝堂之上的风云人物。” “那个人告诉我,江南是他家大人囊中之物,我若冥顽不灵执意与其为敌,不出一月,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便会换成另外一个人,银子,终究还是他家大人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了历任州丞的结局为何是那个样子。刚正不阿的被权势滔天的军侯大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发配到了其他地方去。阿谀奉承的为了填上夏远这个窟窿,只得增收赋税剥削百姓。” “我不怕丢了州丞的位子,却怕如果我不向他妥协,这个位子他终有一日会换一个妥协于他的人来坐。到时候又是一场胡作非为的横征暴敛,百姓便仍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果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我,至少我心中有百姓民生,一切还有周旋余地。他要银子给便是,所以我妥协了。” “为了填补银两亏空,为了减轻赋税,我将所有俸禄都填了进去。可我万万没想到,夏远的胃口竟然那么大,他简直就是一只吸血鬼。” “他身在朝堂参与朝政,所以朝廷拨下来的所有银款他都清楚,而每一笔他要抽走九成以上,只留不足一成用以实际工事建筑。即便哪年风调雨顺,朝廷没有拨款下来,他也要来信索要大量的奉银。他就是个永远不会满足的无底洞!” “从我坐上州丞这个位子开始,八年了。我已经挪了百万之数奉送东都。我知道从八年前我妥协的那一刻起,我和他已经成了一路人,贪污腐败,我不敢揭发他,我怕死,我总是安慰自己,虽然贪了银子但我还在守护着我的民众,只要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他们便不至于活的太惨。” “每当他的人来余杭,我都要装出一副鱼肉百姓贪婪成性的样子出来。此次我将赈灾银款的一部分藏了起来,我大肆新修州丞府,不过都是做给夏戚沐看的而已,我要做出我与他们是一丘之貉的样子,我要装作我也是剥削百姓的样子,好让他们相信缺的那三成灾银是被我挥霍了,没有压下不奉上去,只要夏戚沐走了,粮食,药材,银子便都可以发下来了。” “我虽处处妥协,但我有我的底线原则。可在他来信让我轰杀一众赈灾将士的事情上,我没有照做。我可以帮他谋财,却断不能害命。所以我让队伍去禺山采石,没想到却差点被夏戚沐将队伍葬送在深山里。” “我做错了太多,没想到的太多。我没想到竟会连下十数日的暴雨,我没想到运河会因年久失修于暴雨中崩溃决堤。却没想到他竟然要杀死所有赈灾将士,更没想到因为灾后救援不利竟然爆发了瘟疫,我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柳福江抱着脑袋,面目狰狞哆嗦着忏悔,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却不断有热泪滚下,脸上干涸泪痕被淌下泪水覆盖,道道交错。 “你错的最离谱的便是以为你可以护住这方天地。”君兮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他已过不惑之年,护此方百姓八载,此时却哭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带他下去。”君兮挥挥手命一旁候着的士兵将柳福江带回去。 看着柳福江如今这般懊悔的模样,君兮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对半老的他该怀着点怜悯之心还是该骂他愚蠢。今日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柳福江便是那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身为一州州丞,他知道夏远高高在上,他的话他如若不听便会被其寻由贬谪,这里会换一个听他话的人上来。他怕那样百姓会遭殃,所以妥协低头,他以为他可以周旋于两者之间以保护他的百姓,为此不惜倾尽家财。却也正因为他如此半推半就助纣为虐的行为,把他所守护的一切都毁在了自己手里。 因为他挪走了加固堤坝的银子,暴雨倾泻而下,堤破了,城毁了,民没了。也是因为他的懦弱屈服,因夏戚沐来了而不敢及时发布救助药粮以致瘟疫横行,再起大祸。 疫症起,一传便是百十里。 病来如山倒,短短两日便有几千人感染,甚至军队中也有十几人病倒。起初症状还只是四肢无力,肚痛难耐,口脸生疮。后来很多人的脸腿等裸露肌肤开始溃烂化脓,甚至有白花花的虫子从溃烂肌肤里翻腾出来。 为防止疫情继续扩散,君兮将所有未感染的人送进了城里,不得不感激柳福江不曾将所有的赈灾物品全部奉上东都,城中还有不算少的药品在,君兮命人在城中地上撒了石灰,喷了辞艾汁,让校尉和副尉在城内维持秩序。 城外水沟里的水已经发出恶臭味,本深绿的百年老树一夜叶尽落,枯干绿叶铺了满地。 在一地翻滚的感染瘟疫的灾民之中,有两个身影穿梭其中。 长发长衫,是两个女子,瑟和君兮。 瘟疫具有极大的传染性,通过空气或者接触,君兮不敢让将士们冒险。 瑟是苗疆族人,体内养有灵蛊,不惧瘟疫。而她吃过血丹,一般的毒她都不惧,瘟疫应该也可以抵御。所以她只允许瑟留在城外和她一起为感染的人治疗。 瑟却不愿让她涉险,然眼下本就捉襟见肘,上千染病的灾民,她一人却着实顾看不来。 一整天,瑟熬了几十锅汤药挨个盛给他们,却仍有百十人在痛苦的呻吟中死去,死时面目狰狞扭曲。君兮不知道他们死前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却分明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绝望和不甘。 只因上位者的一贪之恶,上万卑微人命如蝼蚁,一个个消失在世间。 犯如此深重罪孽,夜半惊醒,不会做噩梦吗? 君兮抬手将手中燃着火把扔到身前横七竖八摞在一起的尸堆上。看着明黄火焰腾腾燃起,空气中满满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耳边响着嗤嗤声。君兮已经麻木。 她已经数不清今日她焚毁了多少具尸体,但记得这是她焚烧的第十三堆尸体。其中大多数尸体都是当初被洪水卷走便溺死的,只不过之前将士们忙着修建房舍以蔽户,这些尸体便曝尸荒野了。 她和瑟人弱力微,只能将这些尸体拉到一起全部焚毁,再将骨灰深埋地下。 夜半,焚尽了最后一堆腐尸,君兮将面巾和缠在手上的绷带解下丢进火堆里。用碱水细细将手,脸等裸露肌肤洗了三遍。 然后她与瑟片刻未歇,背着背篓直接去了禺山,趁着夜色采草药。 因洪水之故,山脚下的草药早已枯死,她们只得去山腰以上的地方采摘。 两个人忙碌了一夜,却也只收获了半筐。有聊胜于无,君兮乐观的对瑟笑笑说。回到搁置灾民的地方,君兮和瑟只小憩了半个时辰便起来煮药掸艾汁,又忙碌了起来。 第一天,疫情严重,死了二百六十三人。 第二天,疫情进一步加重,死了五百一十七人。 第三天,瑟兑出了一种可以控制疫情的药,虽然副作用极大,却也起到了明显的效果。当天因疫症发作,病情加重而死的只有九十八人。 第四天,因药材的副作用导致三百六十人死亡,但大多数有回转迹象。 第五天,死,三十一。 第六天,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死七。 第七天,无人卒,疫情得控。 君兮在城外立了一个高耳碑,上书万民冢。 七天生死之争,君兮和瑟几乎不曾歇息,本就单薄的两个人瘦的更是一阵风便能刮倒似的,她二人却神采奕奕似衣锦还乡的状元郎。 君兮和瑟带着控制了病情的百姓回城时,城中万民齐跪,叩首高呼,如迎天子。 君兮站在城门口,看着身前躬匐满地,黑压压的头,鼻子一酸。 “民得安居,国方安泰,民得乐业,国方盛昌。君兮所做,本为己责,何德何能担如此重礼,大家起身吧。”君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众人应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让开一条路,对面是鬼,王和副将领着果毅都尉,校尉和副尉。 “禀报将军,逆贼罪子夏戚沐已捉拿归案,现羁押州丞府内大牢。”鬼上前一步,双手相扣禀报道。 “带路。”君兮拂袖上前。 == 州丞府中堂,君兮坐在正中主座上冷眼看着下面站着的夏戚沐。目光凛冽如刀,恨剐他不得。 “将军大人,我……我是夏军侯的儿子,我们见过的,您不记得了吗?”夏戚沐脸上堆了个笑。 “不记得。”君兮冷冷道,“我只记得被我烧了的堆成山的尸体,上万条命。” 夏戚沐面色一变,本就发抖的身子更软了两分,“这……这些跟我没有关系的,我只是……只是恰巧来此而……而已。”夏戚沐牙齿打颤话也说的不利落起来。 “恰巧吗?”君兮冷笑,“恰巧来此,恰巧在队伍前路布置埋伏,恰巧来到州丞府,恰巧拿着柳福江的令牌让候三将将士们遣到汾山,恰巧汾山埋了大量火药,恰巧炸死了百十名将士,恰巧吗?!”君兮厉喝一声,站起身来。 “……”夏戚沐面色苍白,没说出一个字来。她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一刻,夏戚沐心如死灰。 君兮看着夏戚沐绝望的脸,与那些被疫症折磨死的人何其相似,他在做那些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死亡离他也这般近? 君兮缓缓走下去,一步步逼近夏戚沐,毫不掩饰心中怒火,周身杀气肆溢。 “你……你要干什么?”夏戚沐手脚带着枷锁,身后又有鬼和王抱剑候着,脚跟一点点往后退去。 “你既是见不得光来的,便也悄无声息的死了罢。”君兮一字字咬出,手掌一翻手中已递出一柄短刀。 “你不能杀我!”夏戚沐看到君兮凌厉刺过来的刀,惊叫一声,“我是你亲哥!” “你说什么?” 君兮瞳孔一缩,手中对着他心脏的刀尖侧挪插进他的肩窝,嗤的溅出一串血花。 第202章 这墙质量不合格 “你……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夏戚沐看着君兮阴沉的脸重复道。 君兮微扬着脸目光深深看着夏戚沐,听他热络的念着亲妹妹三字,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垂死挣扎。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的? 本心如止水的君兮突然被这句话搅动心神,翻起骇浪惊涛。然而面上君兮却不为所动的讥笑一声,“这时候想跟我攀亲吗?”君兮冷笑,手下用力利落将刀从他的肩窝抽出。 夏戚沐吃痛身子随着短刀抽出陡然向前一弯,闷哼一声。 “不是攀亲,我说的是真的。”夏戚沐抬头见君兮一脸漠然的样子有些急了。 “那时候你还太小,所以不记得了。你幼时体弱多病,所以娘亲带你去庙里祈福,没想到母亲去上香的功夫,你竟被贼人抱走了。那段时间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彻夜难眠好久才缓过来。这些年来父亲母亲没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所以父亲才会对灵儿那般宠溺,都是为弥补对你的歉疚啊。” “这么多年了,父亲母亲已经绝望,以为再寻不到你了。万幸苍天有眼,你无意中协助京兆府破了灵儿的案子,父亲感激,特邀你来府上赴宴,无意中看到了你耳后的痣这才认出你来。父亲当时并未敢相认,立刻遣了人去查,先是查出你不仅是国公的手下,其实是娄师德的女儿,不久又得到消息称当年娄师德的夫人因难产而亡,母子都没能活下来,你是娄师德从外面抱回去的,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啊。” 夏戚沐一字一句说的声情并茂,言语之间已讲出一段慈父善母感人肺腑的故事来。因爱女体弱特地入庙求福却意外丢失,以至多年已过仍悔恨不已。在遍寻不得后便将全部愧疚转移到了小女儿身上。 君兮冷脸看着夏戚沐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 多么感人啊! 她倒是希望她苦苦追寻的身世是这样的,不存在那个横卧在眼前血淋淋的尸体,不存在那幽禁井底的三年光景,不存在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有的只是父慈母爱,家庭和睦。 夏戚沐三言两语便抹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把她说成了夏远和其正室夫人的女儿,受尽宠爱的军侯嫡女。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生身之母死在眼前,她怕是会被这感人的故事感动呢。可惜,她已经记起了那段黑暗的身世。那些她深深刻在脑子里的画面,不断以噩梦的形式提醒着她莫忘,那段痛苦的记忆真实的仿佛就在眼前。每当夜深人静她独卧于榻时,静谧深夜里,那些画面便会一幕幕浮上眼前,一次次揭开心底那道血淋淋的疤。 永世难忘。 况且谎言终是谎言,便是用一万个谎来圆也是谎言,焉能轻易取信于人?尤其是在她面前。 且不论她对当年之事仍有印象,便是她现在不曾记起来,他当下的话也是漏洞百出。 竟然将她耳后的痣说成认她的证据,那个是个不瞎的人都看得到的痣?他连她肩头的胎记都不知道也敢在他面前夸夸其谈? 再者说,军侯夫人出行是何种排场,侍卫护院不说呼天抢地却也是前呼后拥,岂会出现百般受宠的幼小姐无人照看的情况?便算是如此这般,那所谓的贼人冒着生命危险抢了当朝一品军侯的爱女,不要银子来赎,反而将其送到另一个朝廷命官手中又是为何? 拙劣的谎言,虚伪的演技。他只有这点伎俩吗?这便是他周旋的资本吗?这就是他的底牌了吗? “这些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君兮目光幽幽看着夏戚沐,虽然他口中所说的这些事全是杜撰的,但至少她是夏远女儿一事是真的。 至少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是我来此之前父亲大人告诉我的。”夏戚沐一脸真诚的看着君兮。 君兮从他希冀的眼中看的出他说的是实话。 “呵呵。”君兮冷笑一声,心重千斤。 她一直以为夏远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一直以为夏远对她一路追杀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身份。 没想到,他竟然是知道的。 她可以肯定当日她在行宫截下夏远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是什么时候让她对自己起了疑并遣人调查自己的? 是因为那天他们说话提到了那口井? 不会。 那天自己当天便领兵奔赴余杭,夏戚沐是她开山泄洪当天赶到余杭来的。从洛阳到余杭这一路最起码要走上六日。也就是说夏戚沐与她出发的时间最多不过相差三日。 三日,从怀疑到调查再得出结论,夏远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效率。所以,其实夏远在她初入侯府那日便已对她起了疑,甚至更早。只不过是在她上路不久才得到了她是当年那个女婴的准确消息。 但是他为什么要将此事告诉夏戚沐?他的目的是什么? 君兮微微思索,心中已有了结论。 夏远一直想要她的命,不论她是何身份。 在知道她是他女儿之前,他只想不让她挡了他的路。恐怕是在知道她是他女儿之后,他才下定了杀了自己的决心吧。 因为在行宫时她提及了那口井。 因为她是他与丫鬟私通之女,他还纵容夫人将那个丫鬟残忍处死。 自己如今凭三公案而声名鹊起,又被遣到了余杭来。 他怕自己查出身世给他带去麻烦,他更怕他与柳福江勾结贪污贿赂之事败露。 她对他而言是一个致命的威胁,所以,他一定要杀了自己。 他将她的身份告诉夏戚沐,无非是要夏戚沐重视这次任务,确定自己死了而已。 他知道她是当年那个女婴,他却毅然决然对她下了杀手。君兮心中对夏远残存的最后的一丝希冀彻底泯灭。本以为他不过圆滑了些,无情了些,没想到竟是这般绝情之人。 “你错了,我乃丰州州丞娄师德的小女儿——娄姒言,跟你夏家,没有半点关系。”君兮抬眼看着夏戚沐冷冷道。 夏戚沐闻言眼睛一瞪,似乎没想到君兮会是这般反应,大喝一声,“不,你是他领养的!” “把他带下去。”君兮不耐烦的挥挥手,眸中冷硬不带一丝温情。 若不是他的到来,柳福江不至于贻殆灾后救护的时机,也就不会起了那场瘟疫横死数千。若不是他,又岂会有数百将士埋骨深山他乡。 他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赎。 君兮原本想在这里便结果了夏戚沐的。 夏戚沐此次来余杭是暗中来的,死在这里夏家也翻不出浪来。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既然夏远这般忌惮她,五次三番的想取她性命。这么多年了,作为女儿的她也该报答一下她这个“有情有义”的生身之父了。 她要送夏远一份大礼。 君兮行事雷厉风行,一面开仓放粮分给百姓解决温饱,一面严肃整顿江南道官吏政治,从中挑出一批正直公廉的人出来。最后君兮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命通郡郡守代任州丞一职。 江南道已治。 七日后,君兮领军队踏上回都之路。来时万将齐列,回去时却再凑不齐来时方队。数百英魂长眠远山。 队伍出城时,百姓自发沿路相送,黑压压的人头并排列了好长,直送出百里之远,直看着队伍消失在天边仍翘首以送。 咸亨元年,南雨,洪荒难济。 巾帼将军奉上命,领万赈。 毕。 三军归,民发百里相送。 ——《唐史·女将志》 余杭城局势已定,远在洛阳的夏远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除掉的女儿此时正带着足以覆灭夏家几代基业的罪证在回来的路上。 他正忙的焦头烂额。 他领命进行普忻坊爆炸后的重建工作,本以为因祸得福还可好好捞一笔,不想没过两日,皇上突然遣了宫澧做监御史。 监御史,说白了便是监督他不能贪挪银两之用的官职。 宫澧也是够闲,身为一国国公,满朝文武都在忙着与番国使臣周旋,他却哪儿也不去,谁也不理。天天一大早便到普忻坊来,舒舒服服的往树荫下一坐,一个字都不说,吃喝全在这儿。这也倒可以忍受,最不能忍的是他身后的那群侍卫。 他天天顶着大太阳在这督工,好不容易造好了一面墙。宫澧一个眼神,他身后那群人便到墙前来,啪的一掌拍出,墙面轰然崩塌。 宫澧怡然端坐轮椅之上看着身前塌倒的墙微微摇头,“夏侯爷,这墙质量不合格,一拍就到。” 宫澧说的云淡风轻,夏远听的想吐血。 他那群手下身上尽是烈烈杀气,那一掌能拍死一头牛。 他修一座,他拆一座。 这已经是他拆的第五座墙了,他发誓,只是用了些海沙而已,其他材料半点没有偷工减料。 “本公府里值钱的全部捐了出来,如今茶都只能喝陈了两年的了,侯爷莫要如本公这般的大臣寒了心。”宫澧扣着茶盖,轻吹了吹。 夏远的脸彻底绿了。 因南方洪灾,国库空虚,本就没拨下几两银子来,照这么下去,他不仅贪不下怕是还要往里搭不少。 第五天,当宫澧的侍卫一掌轰上墙面,墙面只裂了一层裂纹时,宫澧终于认可的点了点头,“凑合吧~” 与此同时,使团行宫里各国使臣也正僵持着。 匈奴,西域,突厥,吐蕃,鲜卑,高丽,契丹七国使臣同坐一室。 “我们来了已经有一个月了,天天吃喝玩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还不和大唐皇帝谈边疆事宜。”高丽使臣胡尔克勒最先开口。 高丽王已六十二岁高龄,身下育有八子他却迟迟不肯退位,大有死在王座上的意思。今年尤其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膝下八子中,以胡尔克勒最长。 他此次来中原便有向父王立功之心,希望此次与大唐达成一个有利的合约回去好接替王位。可他那些弟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如今他不在部落,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他回都回不去了。 在中原的这些日子,他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他还没回去高丽王便去了,所以也最急着快些提出边疆事宜以约定一个合理的公约信守,那样他们便可以回去了。 可是要想提出和谈边疆事宜,必须七国一起上书请见大唐皇帝。他之前几次与他们商量,却始终得不到认同。 他们七国的关系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暗地里也都在较着劲。对于商谈公约一事,他们七国有三个立场。 一个便是以高丽为首的速度派,主张尽快解决尽快回去,有这样主张的还有鲜卑和突厥。原因都是一个,他们来的使臣都是王子,主张快些回去都是担心在自己离国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地盘里出现事端,换言之,他们都有夺位之心怕万一生变远在中原掺和不上。 另一个便是以西域为首的拖延派,赫连峥也是王子,但人家不一样,人家是独苗,父王身子骨也硬朗着,不怕王位飞了,所以没有顾虑,在中原玩的开心,自然也不急着回去。 还有便是夹在中间无所谓的中间派,他们来的使臣多为佐士等重臣,不管谁做了王位,他们都是臣,所以一直在两派中间观望。不提约也不拒绝。 “就是。” 眼见胡尔克勒一脸的怒气无处撒,众人齐齐应声纷纷将目光投向没有开口的西域使臣,西域三王子赫连峥。 他素来是个纨绔主,却绝非简单角色。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只要将矛头引过去,至于其他的,看着就好。 “中原不好么?地大物博花红柳绿。”赫连峥虚倚着软枕,大咧咧的坐着,一头银发披在火红华服上,张狂妖艳。 “三王子别忘了,我们败了。中原再好也不是属于你我的。”胡尔克勒阴阳怪气道。 “嗯。”赫连峥认同的点点头。 “三王子在西域如何我等管不着,但既然领了使臣的名,便该做些该做的事才是。” 赫连峥指尖把玩着一只玉扳指,闻言红唇突然往上一挑,“直说了吧,本王子就是没玩够,不想回去,所以要在这多待几日。反正我父王身体健郎,本王不急着回去夺位。”赫连峥声中半带浅笑。似笑似讽。 “你……”胡尔克勒被赫连峥噎的脸一红,“你要知道作为使臣,我们来中原是和大唐皇帝谈条件来的,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忘不了。”赫连峥猎猎一笑,“但若是像你这么沉不住气的话,恐怕只能拿着一纸年奉百万的合约回去。” “咱们在中原,吃大唐的,喝大唐的,大唐皇帝都不急,你急什么?”赫连峥身子一震坐直身子,“如果你等不及了,可以现在就去向大唐皇帝称臣,本王子不拦着。”赫连峥站起身,慢悠悠出了门去。 转过身的刹那,目光戏谑不羁之色被忧虑取代。 硕,你再不将那条虫子取出来,就要拖不下去了。 第203章 龙阳之好喜雌伏? 国公府四角亭里。 翠竹掩映,风过轻晃,簌簌作响。 斑驳竹影里,一道修长身影默然静坐,看着头顶明媚碧天。 风光依旧,人如昨。 她已经走了三十六天了。 断了联系也有二十余日了。 只身赴南,你还好吗? “联系上了吗?”宫澧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扣缓缓开口,似随口一问。 当初将黑白无常遣送给君兮之前,他曾叮嘱过鬼和王,每日都要传信一封回来。不论在城外营区还是赶赴抗洪,他们之间的通信一直不曾间断。 可从二十天前开始突然便断了音讯。府里雪羽鸽一只只放出去,却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信。 雪羽鸽识路通灵,迟迟不归说明它没有寻到收信之人。能令鬼和王与他断了联系,那边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今各国使臣在都,宫宴一三五,比武二四六。尤其是赫连峥似乎嗅到了什么,近日格外喜欢与他纠缠,处处与他较着劲。替子应付李治尚可,那赫连峥狡猾似狐,替子应付不来,所以他脱不开身去。 他的人多隐于暗处,奔赴江南一来一回太过费时,他虽遣了人去却仍不放心。所以他遣人给被他设计支到苏州的沈拓递了信,岚影阁下授店铺遍布各地。此事交由沈拓处理,效率会更高。 如今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传来了。 “我们的人还没有回来,但岚影阁那边递了信来。”钟离恭敬回道。 “怎么说?” “君姑娘……应该是没事的吧。”钟离眉头一皱,说的含糊。 “应该?”宫澧微扬起头看向钟离,像看陌生人一般。 钟离行事素来利落果决,说一不二从不含糊,什么时候学会了“应该”二字? 钟离抿了抿唇,神色纠结,一脸为难的样子,似在想要如何开口,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主子您自己看吧。”钟离恭敬的将信递到宫澧手上。 信头封漆已经拆开,钟离看过了。 宫澧疑惑的看着钟离一脸纠结的模样,剑眉微蹙,信里写了什么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钟离竟露出这幅表情? 宫澧修长的手指探进信封里夹出里面的信纸,只薄薄一张,合折着。宫澧打开信纸,看到上面写的字的瞬间,脸倏地一沉。 信纸上,没有题头,没有落款,只飞扬跋扈写了一行大字,“拓之娘子不劳国公挂记。” 字迹张狂,顿挫有致,是沈拓亲笔。 看着信纸上这行字,宫澧淡淡一笑,难怪钟离用了应该二字。 这封信虽然字里行间都没有提及君兮的安危,但沈拓既然有心情写这么封信送到他这来,说明他至少已经确认了君兮的安全。否则以他的性格,得知君兮出事必然跳脚,哪还有功夫与他贫嘴。 而这封信,不仅是告知他君兮的情况那么简单,细读便能从中品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嗅觉从来都是敏感的。 这分明就是一封战书,张狂霸道的字迹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封信无题头,无落款,看上去就像是写信之人随手提笔而写下的。既然简洁至此,写“不劳国公挂记”岂非更符合他傲娇的气质?何必加上前面那四个字,像是故意强调一般。 他在强调她是他的娘子吗?虽然人家根本就不认。宫澧笑着摇摇头。 钟离默默站在一边看着坐在身前的主子,主子本是阴沉着脸凝视着手中那封不伦不类的信的,突然笑起来却又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君姑娘没事主子开心?难道主子没看出那封信另有深意吗? 钟离有些纠结。 多年来追随在主子左右,从未见过主子对什么人像对君姑娘那般的……纵容。 主子爱笑,却素来笑的浅,那种笑疏离冷淡,不过逢场作戏掩饰他心中的孤冷,在遇到君姑娘之后,主子会怒了。 在得知君兮悲惨的身世之后,主子便盯上了夏远。先是遣人炸了皇陵,并略施小计将此案交给夏远去查。 他亲自动的手,痕迹全部抹除,一场爆炸毁了一切痕迹,这天底下若真有人能发现线索,那个人非君兮莫属。夏远查不出来是何人动的手在皇上那里吃了瘪。主子又合时宜的将私炮坊引爆,扯出夏远走私火药之罪。 虽然此事被武后压了下去,并没有扳倒夏远,但也足以让夏远在武后心中的地位降下几重。 再之后,夏远戴罪立功接手普忻坊重建工作,主子跑到大明宫喝了杯茶,出来时便多了个身份——监御史。 目的则是方便主子打着皇上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刁难……监督夏远。夏远也够不争气,拿空心砖顶替实心砖,以海沙当河沙。他那个鸡蛋怕是孵出了小鸡来,主子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便能从鸡蛋里挑出一堆骨头来。 普忻坊重建,夏远没少出血。 而且或许是因为不想忆起以前流落在外的那段黑暗的日子,主子对衣食非常讲究。非上等淮南丝不衣,非新鲜果品不吃,非玉盘珍馐而不食,饮得是山顶趵泉,喝的是上好尖茶。 可自从设计把君兮从丰州拐了过来,不知是迁就她还要帮着查老国公一案还是如何。 君兮和他同坐而食,所谓男女不同席,主子装看不见。 日常多奔波,君兮常与主子在桌上讨论案子。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主子当不知。 所谓红颜祸水……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是主子从来未与女子这般相处过,虽然君兮长得并非惊为天人,然种种迹象表明,主子春心隐动。 鬼和王随君兮去了营区,曾传回信来,表示君兮长于领兵训练,飒爽英姿确为女中之首。 结合之前她查探三公案时她的表现,冷静细腻,不卑不亢。他多日观察下来也觉得君兮虽然心软了点,却也不算太弱,配主子也算马马虎虎。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不要告诉主子,他手上拿着的那封信看起来醋意甚浓? 钟离正纠结着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有侍卫来报。 “主子,西域三王子赫连峥请见。”侍卫拱手通禀。 “去中堂。”宫澧放下手中的信,淡淡道。钟离会意,走到宫澧身后推动轮椅向中堂走去。 钟离推着宫澧来到中堂便退了出去。 此时赫连峥已经到了,正认真的看着中央正墙上挂在的山水图。 “三王子竟然追到了本公府里来,此举会让本公觉得三王子意图不轨。”宫澧微扬着脸,看着身前妖娆的人。 自从那日接风宴之后,赫连峥便缠上了他,只要他出门去,便能与他“偶遇”。他似乎非常喜欢与他斗,难得普忻坊重建完毕,他今日不曾出府去,他竟然追到了府里来。 赫连峥闻声转过身来,凤眸半眯,红唇微挑,“意图不轨?国公有何可供峥图?” “听说西域三王子年及二三,不曾婚娶妻妾。民间有言,巴萨三子赫连峥,男生女相,喜龙阳好雌伏。”宫澧说的云淡风轻,赫连峥眉头一挑,嘴角带笑,“国公大人知道的果然不少。”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宫澧微诧。 “本王喜欢一切看起来美好的物和人,若男人生的俊美,龙阳也好,雌伏也罢,也不是不能考虑的。”赫连峥悠悠踱步到宫澧身前,半俯下身,如雪银丝自身后滑下,散于半空。 “原来三王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宫澧似恍然大悟。 赫连峥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宫澧搁置在轮椅上的双腿,“国公生的俊美,深得我心,可惜残了腿。”赫连峥说的平缓,似惋惜似嘲讽。 “实乃澧之幸。”宫澧闻言微微颌首似庆幸。 二人一见面,便是一场唇枪舌战,每次到最后都打个平手。一向以毒舌纨绔著称的赫连峥看着身前笑意盈盈的宫澧,觉得人生都有意思了许多。 宫澧与赫连峥斗则完全是出于当初鬼递来那纸密信,调戏二字如鲠在噎,不怼不快。 “国公大人,本王今日过府可是有正经事与你相商。”斗完了嘴,赫连峥终于正色道。 “三王子还有正经事,本公倒是孤陋寡闻了。”宫澧轻笑,“澧洗耳恭听。” “本王得到确切消息,高丽王大限将至。高丽王在位多年一直不曾立储,膝下七子对王位皆虎视眈眈。而如今部落里呼声最高的长子胡尔克勒却在中原,只要在高丽王咽气前阻止他回到高丽接管朝政,届时六子夺权,高丽必生大乱。高丽处在我西域和你大唐中间,高丽生乱于你我皆有好处。”赫连峥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三言两语之中,高丽已在他口中被西域和大唐瓜分。 “此事三王子应与我君商议才是,为何会找到澧来?”宫澧眉头微皱似不解。 “国公大人觉得作为一个前来议和的异国王子,与他国君主商议吞并邻国之事,合适吗?”赫连峥不答反问。 “那三王子觉得作为一名臣子,疆域版图扩充与否与我有关吗?”宫澧眉头一扬,笑着轻摇了摇头。 “国公大人要知道,高丽夹在你我两国之间,若高丽起乱,我西域必定发兵从中分得一杯羹。七国如今难得的和平局面便会被再次打破,边关必然动荡。届时你朝天子定不会放任不管。你说,他会放心谁去边关坐镇?”赫连峥看着宫澧笑道,“本王来洛阳非一日半日了,对于国公的事也略有耳闻。既然国公在此还有事做,想来是不愿亲临边关守上十年的吧。” “所以,依三王子之意,是想让本公出面拖延使国议和商约之事了?”宫澧问道。 听宫澧如此问,赫连峥面色一松,“国公大人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都道三王子纨绔放荡,不理政事,看来传言也不可全信啊。” 赫连峥微微笑了笑,默认了宫澧的恭维夸许。 “难道三王子觉得就凭这点便足以要挟我了吗?”宫澧看着赫连峥突然话锋一转。 赫连峥微微一怔,没想到宫澧竟然杀个回马枪。 “自是不够的。”赫连峥应道,“但我听父王说,当年诸国之所以联合起乱,便是高丽于暗中联络的。后被宫德平了,宫德是位悍将,调兵遣将驭军有术,镇守十年不曾生乱。后来宫德离了边疆,也是高丽最先起的兵。而且宫德最后指挥的那场战役,并不是与五胡打的,那些其实是高丽的军马。”赫连峥看着宫澧,微微一笑,“这个理由,足够吗?” “我要高丽王。”宫澧收了之前的温和冷声道。 “他快要死了。”赫连峥摊了摊手,“我只能保证把高丽当年参与对唐战事且还健在的将领给你。” “你身边有一个控蛊能人,吊一个人的命不是难事。”宫澧阴测测道,赫连峥闻言面陡然色一变。 他带硕来此是暗中布置的,硕又不同常人,完全可以匿于无形,连使团的人都不知道硕的存在,他怎么会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只要你将高丽王活着送到我面前,我保证高丽一寸不少的并入你西域版图。” “不行。”赫连峥矢口否决不留半点余地。 “哦?”宫澧微微扬起头,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他体内的蛊虫已经变异,他再操纵蛊虫会死。”赫连峥严肃道。 “所以,三王子今日来此让我帮忙,让高丽起乱并非为了什么疆域版图,不过是为了拖延回去的时间,好有足够的时间救他是吗?”宫澧浅笑。 赫连峥闻言目光微滞,抿唇不语。 他确实存的是这份心思,他虽然暂时说服了胡尔克勒,但高丽局势动荡,他必然沉不住气。他要寻个稳妥之策,在大唐,有能力压住此事而不留痕迹的,只有这位年轻的将帅国公了。可是与虎谋皮,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看来某些流言确实也是有其几分可信度的。”宫澧看着赫连峥光洁的面庞,轻笑一声,“听说公子硕生的甚是俊俏,三王子愿为良人这般奔走,着实感人。君子成人之美,本公答应帮你拖延留都时日便是。” “国公此言当真?”赫连峥眼中有希望之光亮起。 “当真。不过还是那个条件,我要活着的高丽王。不管你是把他偷出来还是让他炸死。”宫澧正色道。 “好。”赫连峥和声应道。 “既如此,本王便不叨扰了。”赫连峥微微颌首。 “慢走不送……” “主子。” 赫连峥刚迈了一步,门外响起钟离的声音。 “说。” “主子,宫里传了话来,辰时陛下于含元殿广场设台,宣您出席。”钟离平声道。 “好。”宫澧淡淡道,说着看了赫连峥一眼,“看来,本公是非要送三王子出去了。” “国公同行,荣幸之至。”赫连峥展开右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204章 碎尸万段(内含小剧场) 含元殿中央广场。 三级玉阶之上,武后与李治于中央主位并排高座,身侧七国来使同列,回廊两侧坐着朝中三品以上文武众臣。 番邦七国战败来朝请和,不仅带了珍稀贡品,更带了各国能人异士前来。明里为切磋讨教,实则更是想借机看看大唐的国力究竟如何。 文武比试都已过大半,今日是武斗最后一场,大唐与高丽武士对决场。 只不过这场对决原是定于三日后进行的,至于为何突然提至了今天,胡尔克勒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即便不说众人心中也都明了几分,左不过就是怕他那个油尽灯枯的父王咽了气而已。 琉光灿瓦,金日盘盘,广场四围的栏杆上七国大旗五彩招招,迎风猎猎。 “唐皇陛下,我高句丽有集大能者一十三随团而来,渴求赐教,不知中土有何能人指教?”胡尔克勒笑看着李治,语气张扬带着一起挑衅意味。 李治闻言面色微沉,目光看向左首自然端庄的宫澧。 宫澧本是垂着睫毛的,闻声眼皮轻撩,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胡尔克勒,“我大唐没有所谓的能人,不过都是些布衣平民耳。”宫澧悠悠开口,唇角微扬,“还请王子殿下的能人手下留情才是。” 胡尔克勒见答话之人是宫澧,眸子闪了闪,怎么又是他? 前面大唐与其他六国的比试中,最开始对匈奴,西域和突厥的三场武比,大唐的人无不是以惨败告终。可是自第四场大唐压阵的人换成这位年轻的残废国公开始,局面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宫澧遣派的人,竟然三战三胜,将局面生生扭转为三比三平。宫澧虽然是个残废,但其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他前前后后已经遣派了三十余人出来,还有人可派? 现在使团比武一场的输赢与否全压在高句丽上,只有赢了才能有和大唐谈判的资本,这一场至关重要,他一定要赢。胡尔克勒心中暗道,面上却挤出一个会心的笑,“好说,好说。” 赫连峥散漫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胡尔克勒阴晴变幻的脸,嘴角一牵。 胡尔克勒过于自大,又太沉不住气。 他难道看不出来宫澧派的那些人身上都有极强内功?看不出来也对,除了西域,其他各国重练体,一身发达的肌肉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钱。对于内功确实不通。 那些人明显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只不过西域的场早就比完了,宫澧没给他惹事,作为回报,他也就没多言语。毕竟闲来无事看他们吃吃瘪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而且他相信,宫澧已经知道了当年宫德的死与高句丽有关。以他的脾气,今日这一场,他会让高句丽输得很惨。 他几次三番阻止他,可他偏要与他唱反调,那就怪不得他了。 赫连峥左手捏着金樽托,提至嘴边,香醇美酒入口,散入五脏六腑。 难得如此顺心意,听风赏柳配美酒,关键还能看人挨揍,人生之乐妙也哉。 场上高丽的人已经上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高丈十,头戴五彩珠,腰缠粗麻绳,脚蹬牛皮靴。一双眼睛有牛大,赤裸着上身,双臂肌肉紧绷爆起如铁臂。 赫连峥扭了扭身子,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嗯,有点意思。 不过胡尔克勒也太过心急了些,才上场第一个就用了杀手锏了。 场下这个人赫连峥认识,他是胡尔克勒身边的第一勇士——鲁奇。他是高丽的元老人物,辅佐了两代高丽王。当时七国使团刚刚出行时,他便跟在随团队伍里。 使团出使按理只有使臣可以有座驾,其他人一律骑马,但是他不同,他有单独的座驾,与胡尔克勒俨然平起平坐。而且他一天就要吃掉一头牛,胡尔克勒全权满足。 据说他一身肌骨硬功夫已练至炉火纯青之态,可只身穿墙而毫发无伤,刀砍斧劈而不裂。力大无穷,在高丽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来中原途中,据说夜晚驻扎时,鲜卑的一个下人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直接就把那个人拍成了肉泥,只剩下颗矮了半边的头。 那个时候他已经到了洛阳,所以没有亲眼瞧见,不过从鲜卑人现在对此人的态度来看,此事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场下宫澧派的人也已经上场了,是个白衣人,没什么特别之处,手执双枪。 白衣人刚一上场,尚未站稳鲁奇就已发动攻击。 鲁奇身材高大,一拳轰出离好远都能听到拳风呼啸之声。白衣人一个翻身避开去,侧身递近鲁奇身边,腰椎用力上身一个飞旋,手中双枪舞动如风车砍向鲁奇。鲁奇侧对着白衣人,来不及避走,见状陡然横起手臂,硬接了这一记,枪划在他的手臂上如划铁石,竟无半点痕迹留下。 白衣人见状吃了一惊,当即抽身暴退。鲁奇却不愿让他走,一个移形换步竟已截断了白衣人的退路,右膝曲起直撞上白衣人肋下,白衣人身形顿止身子一侧,以腹部撞上袭来膝盖,大力撞击身子飞出丈远方止。 “哈哈哈~”胡尔克勒鼓掌大笑。 鲁奇一击得手,身形一闪已至白衣人身侧。 白衣人以腹部受创以替代肋骨断裂,实乃情急之举,口中一口血还未喷出却见鲁奇已经追至。白衣人倏地翻身滚起,一个灵跃跳离鲁奇的攻击范围。 方才以双枪攻击鲁奇时已附了内力,却仍伤他不得,说明他不仅练了肌骨,定也有深厚内力傍身。 不敌。 白衣人心中对敌我情况已然明了,目光向看台西北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坐着的是宫澧。 白衣人手中双枪已失,再向看台看了一眼之后,脚步陡然变换竟直奔鲁奇而去。鲁奇正朝这边过来,见状大手一招直接抓住白衣人肩头,手指收紧以有血透出,白衣人闷哼一声,一柄短刀递出。鲁奇丝毫不顾,右手高举直轰上白衣人天灵盖。 看台上赫连峥静静看着已经收尾的战斗,顺手扭下一粒奶葡萄扔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腔溅开。好久没看到那个白花花的颜色了,有些想了呢。 “轰~” 就在鲁奇手掌拍下瞬间,一抹青影自台下飞速掠近,一掌对上鲁奇拍下手掌。 一声轰隆如闷雷乍响,一掌对上,鲁奇手臂一麻,身子向后退了三步方止。 对面一个青衣人飘飘落下,手中揽着方才被鲁奇抓在手中的白衣人。 白衣人肩头已经被殷红的血浸透,骨头估计碎了。白衣人捂着受伤肩臂从青衣人身旁退下场去。 “国公府末等下人——黎弓,请赐教。”青衣人对鲁奇行了个标准江湖礼。 从鲁奇手中抢人,正对一掌将其击退三步方止。赫连峥突然来了兴趣,正了正身细细打量着青年人。他穿了一身青衣,头吊乌冠勒抹额,面容冷峻如满月之色,薄唇轻抿,剑眉横立,看向鲁奇的目光……如看死人。 那张脸很陌生,并无出奇之处,顶多算是清秀。宫澧派上场的人普遍都长成那个样子,可这个人看上去却有几分的……似曾相识。 赫连峥不禁多看了两眼,身子突然一震,霍然转首看向对面坐着的宫澧,却见宫澧正悠闲的把玩着金樽玉盏,目光投在场下正看着下方对峙的两个人,目光清冷。 赫连峥微微摇摇头,默默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宫澧再厉害也毕竟是有腿疾的,而且方才他二人是一道来的,两架马车同时进的宫门,又同时到此处就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了岔子。 况且宫澧睥睨一切的气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方才他竟有一刹觉得场下的青衣人与宫澧有几分相像,现在再看越来越不像了。 比如那张脸,长成宫澧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装扮成这副模样。 赫连峥将目光再次投到场下时,二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鲁奇一向标榜天下第一,被这么个自称莫等下人的人从手中抢走俘虏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轰然上前。 黎弓相较鲁奇而言身材瘦小,采用的是灵活战术。鲁奇身材高大破坏力惊人。 顿时场上就起了灰。 黎弓速度之快常人不及,只见满天青影重叠,鲁奇身子也转动迅捷。 一时间看台上的人都晕了眼,只一人越看眼睛越亮。 赫连峥看着黎弓身形诡异快速在鲁奇四周穿梭,上蹿下跳,避过鲁奇轰出拳掌的同时手中不断有细针刺出,却又不刺进鲁奇的体内,只在其体表轻轻划一下,半点痕迹不留。 鲁奇只看到眼前尽是青影,抡臂扫了半天却也没能抓住此人,已然暴怒,额上青筋高高绷起,却又无可奈何。 二人缠斗持续了足足半刻钟,突然黎弓足尖点地横掠出去。 鲁奇见状一喜,抓紧时机扑将出去。青衣人掠出丈远,手掌于丹田运气,身子一直,足尖由身前转至身后,掠退变近前。 鲁奇看着黎弓欺身近前来,大喜过望,找死! 二人近身瞬间,鲁奇大掌拍下,黎弓手臂弓起一掌对上。 “轰”的一声响,如平地起奔雷。青衣人一掌轰出,掌风击出惊天若哭。 二人双掌相对,激起四周尘土飞扬,鲁奇圆瞪双目,看到身下矮了一头的黎弓嘴角突然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阴森似地狱阎罗。 鲁奇眼睛一瞪,突然觉得体内真气暴涨。 他……他这一掌不仅化了他的掌力,还向他体内灌了内力! 鲁奇大惊便要收掌,可惜已经晚了。 鲁奇觉得体内内力失控,如暴走龙蛇在四处乱窜,体表隐隐发痒,竟有要裂开之意。 “不~轰!” 一声惊呼湮没于爆声之中,只落进他二人耳中。 鲁奇的身体轰然爆裂,满天肉块横飞出去,散落一地。鲁奇身爆瞬间,黎弓一个转身掠出丈远,一袭青衣悠悠半点血花未沾。 飞灰落,尘土尽,一地碎裂尸块汩汩冒着血,鲁奇的脑袋正落在尸块之上,眼睛圆瞪如生。 看台上响起一片干呕之声。 绕是赫连峥也不禁怔了一怔,宫澧竟然纵容手下当场击杀了鲁奇,还是以这种方式。 不过不得不说,黎弓的杀人手段倒是很细致艺术。那堆尸块切的齐齐整整,大小均一,便是他这么追求完美的人都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他有点喜欢上这个黎弓了。 “王子殿下承让了。”醇和声音响起,宫澧嘴角微勾,手中金樽落于桌上,“铿~”的一声清脆响亮。 “你……你的人杀了我句丽勇士!”胡尔克勒难以置信的望着场下那堆肉块,那可是他句丽第一人,肉身无敌的第一勇士!竟然被一个手无寸铁的下人给…… “比武,当……当乃点到为止……”胡尔克勒已经语无伦次起来。 “方才你句丽勇士也差点杀了我的勇士。”宫澧淡淡道,“若不是我的人上场去救,现在横尸的便是我的人了。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知王子殿下可有听说过?” “你……”胡尔克勒气结。 “唐皇陛下,您就这般纵容你大唐的臣子对我句丽勇士下此黑手吗?”胡尔克勒怒而看向李治,气愤道。 宫澧下手也太黑了点…… 李治将目光避过场下那堆血淋淋的尸块,强压心底恶心,嘴角扬了扬,“比武场上难免打的高兴了,一时下手重了点,卿家莫要挂怀才是。” “……”胡尔克勒嘴角抽了抽,人都被轰成了一块块的,只是下手重了点? “王子殿下,句丽可还有勇士上场吗?我的勇士还等着呢。”宫澧目光瞥向场下挺立的黎弓。 言下之意,我的人还没打够。 “国公大人手下能人倍出,本王佩服。这场比赛,本王认输。”胡尔克勒看着宫澧怡然温和的脸阴恻恻道。 除了认输他还能怎么办?他第一勇士都被碎成了肉块,其他武士出来没一个能活的下来的。与其全折在场上再灰头土脸的认输还不如现在就认输的好。 “王子殿下好气度。”宫澧淡淡道,不知是褒是贬。 一直都知道宫澧笑里藏刀亦正亦邪,今儿算是见着了。同坐众朝臣一边干呕一边心中默默盘算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宫澧。 胡尔克勒比武输得一败涂地,也没了开口提议和之事的心情,闷闷坐在一边看着宫人忙忙碌碌敛了鲁奇的尸身。 赫连峥笑眼看着宫澧,他不曾说一句话,便堵住了胡尔克勒的嘴,不愧是宫澧。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 天高水阔,云淡风轻。 长长的一队人马于官道急过,直奔洛阳。 金牌亮,城门开,三军止步,将领一十四人随最前女子直入宫城。 第205章 班师回朝 一路金牌开道,御赐金牌,如圣上亲临,宫中守卫不敢阻拦,直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含元殿。 蒙钧一身戎装跟在后面,看着身前威风凛凛的一行人眼皮直跳。 君兮,她不是领兵赴南赈灾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而没传来一点风声? 况且,统领禁军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哪一个武将敢率领手下众将无召入宫的。 这个女人,越发的大胆了。 君兮从蒙钧口中得知了皇上此时正在含元殿与诸番国使臣观看勇士比武。俗话讲,家丑不可外扬,现有使臣团在,此时本不宜抖出夏远之事的。 然而她既然来了,便断不会无功而返。 夏远能在朝堂立足至今,背后说不定有多少势力牵绊,她若想扳倒他便必须搞出大的动静来,让某些人想保他都保不了。 她要给遇难的百姓和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 不惜代价。 “授衔英威将军君兮,请见陛下。”君兮领着众将于含元殿殿门止步。 君兮手中御赐金牌高举,朗声对殿门守卫道。 殿门守卫看见君兮手中龙纹金牌连忙半跪见礼。礼毕,守卫微微抬头看向手拿金牌的女子,想告诉她,皇上正与番国来使在里面观摩勇士比武,闲人免进。 然而抬头看到的却是女子冷峻如冰的脸,守卫已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探头往后面瞧了瞧,瞧见了冷脸跟在后面的禁军统领蒙统领,看蒙统领的样子似没有阻止之意。思及此,守卫连忙进去通禀。 广场上比武胜负已分,鲁奇的尸体被迅速收了下去。原计划要到巳时的比武也随着高丽的认输而提前结束。 胡尔克勒面色黑沉,已经坐不住了。甩袖站起身来,刚要辞去却被急急近前的守卫打断。 “报~”一声长报。 殿门守卫快步近前跪地通禀。 殿门守卫向来是守门不出,非遇急事不会前来通禀,李治大袖一挥,“说。” “禀陛下,授衔英威将军君兮于殿外请见。”守卫跪地拱手高声道。 “谁?”李治闻言身子往前一探,觉得今儿风可能有些大,话传进耳朵里出了差错。 “授衔英威将军君兮。”守卫咬字眼一字一字重重道。 李治这下听的清楚了,自己没听错。 她回来了?李治吃了一惊。 江南洪灾控制住了吗?那她为何没有递奏本上来竟然直接进了宫来,如此枉视君威,她真当自己有功了?李治心中微起怒气。 “宣。”李治冷脸道。 君兮?城郊使手段算计他的那个傲娇女人?她回来了? 赫连峥看着殿门守卫匆匆退回殿外,嘴角牵起一线笑意,身子扭了扭换了个儒雅的姿势。 远远的,女子身姿比于偌大更显几分娇小,君兮步步铿锵走上场上。 “臣将君兮,奉陛下圣命率领万将士赴江南道抗洪赈灾,灾情已控,灾后重建已毕,现班师回朝领兵述职。”君兮一身戎装,立于场上正中,搭腕垂首,声音冷冽恭敬。 “君卿辛苦了。”李治不冷不热的敷衍了句。 “事既已毕,君卿当应好生歇着,述职一事上书奏折一封言明情况便可了,没必要领着众将士亲自进宫。”李治朗声道,虽然话里话外是体恤将士们奔波劳累,语气却明显是不喜君兮莽撞擅入宫来。 “陛下有所不知,臣将今日入宫,便是有本要奏。”君兮放下作礼手臂,挺直脊背,仰首看向看台上已经一脸不悦的李治,眼角余光则扫到两旁一脸看戏模样的诸国使臣。 有些话,她必须说,但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 李治闻声下巴微扬,不明白君兮是那根脑筋搭错了弦。“奏上来。” “臣将请奏之事,乃我大唐国事,不宜外泄。”君兮低眉垂睫,意思很明显,我有本要奏,但事乃我大唐私事。你批准我说了,现在有外人在,我又不能说。 诸番国使臣难得有热闹看,那会那么容易便走,一个个摸杯子的摸杯子,吃果点的吃果点,总之权当没听到。 大张旗鼓的来了,这时候想起来要避着人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避着人说? 她想让自己说什么?说我有点见不得人的事要处理,你们先回避一下? 成何体统! 李治面色微僵。 多日不见,她和她那个主子真是越来越像,简直无法无天了。 赫连峥坐在座位上,看着台下那个不卑不亢的女子,凤眸微眯。冗长沉寂,她竟无半点退步的意思。摆明了你不让他们走我就不说,你不让我说还不行的架势。 赫连峥目光转向对面的宫澧,不是说她是从国公府出去的吗,如何此时看她与皇上僵持不下也不出言相助? 此时的宫澧优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心已满是冷汗。 今日备车来宫里,钟统领将自己事先藏在了马车里,在马车里,主子告诉了他今日何时该说什么话,可谁能想到君姑娘突然回了来。 主子对君姑娘有心,他们都知道。现下场面僵持,若场上的是主子,定有法化解,可他只是个替子,万不敢多说一句话。 各国使臣还在装傻充楞,一袭红衣的赫连峥微微一笑,款款站起身来,“既是大唐私事,本王也就不厚颜无耻的赖在这了。”赫连峥悠悠道,说着对李治鞠了一礼,“峥且回避了,唐皇陛下万福。” 李治见状面色微微缓和,颌首应承。 赫连峥潇洒一个转身,临走前回眸瞥了场上一眼。女子脊背挺的老直,目光平静无波。 其他六国使臣见赫连峥离席脸色微变,你要走便走好了,非要加上句“不厚颜无耻的赖在这了”,说谁呢? 但既然有人开了头,纵使众人再想赖在这也不能了,所以赫连峥离去后,众人也都怏怏辞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下了帝后和朝中三品以上文武朝臣。 “有什么事,说吧。”李治身子往后一倚,明显已经发怒。 “臣有本奏。”君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一身盔甲碰地发出哗啦声。 “臣有本奏。臣领兵赴南,在填补决堤坝口时发现坝口之土散碎糜烂,粗略估计,至少有五年不曾加固,因而才会在暴雨中不支决堤。” “不可能!”李治闻言猛的一挥手,“年前朕才命户部拨了修堤银款下去。” “陛下,填补决堤坝口时,臣领兵一千,随行将士皆可为证。”君兮恭敬道。 “户部尚书……” “陛下息怒,臣还没奏完。”君兮打断李治的话。 李治闻言面色一沉,“接着说。” “臣有本奏,有人私挪官银中饱私囊,以至堤坝不建,运河决堤。千顷良田,一方民计,皆毁于这一崩之间,祸遗百年。” “臣有本奏,有人因怕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之事东窗事发,不惜沿路埋伏我等,以致千骑兵马险陷万箭穿心之境。” “臣有本奏,有人为防事迹败露,威逼州丞柳福江设计轰杀所有赈灾将士。柳福江不从,则假施号令。以采石之名将一万赈灾将士遣至事先埋了大量火药的山中,欲全歼之,臣听到风声匆忙赶到,却仍有数百将士葬身冷山。” “臣有本奏,有人利欲熏心,不惜遣派亲信下至余杭监督州丞柳福江将灾银上缴,柳福江莫敢不从,官府粥铺每日不过放粮十石,以至饿殍满地,伏尸遍野。柳福江为向其表忠心,不得不大兴土木,已私藏赈灾银款待其离去下放民用,以因此延误最佳时机,导致江南道大规模爆发瘟疫,横死万众。” 君兮一连五句臣有本奏,一字一句说的平静缓慢,然而每一个字却都狠狠敲在李治的心上,字字见血。 在座众臣看着场下不苟言辞的女子,已然呆住。 搅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没有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不是今日他送你,就是明日你送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朝堂之上,贪官十有八九,却没见过有这般……这般手笔的。 吞并灾银百万,袭杀将领,轰杀将士,又致使瘟疫横行,沾染人命岂止万众? “臣恳请陛下为于洪水中丧命的三千二百六十一名黎民百姓,为汾山死不瞑目的一百五十一名将士,为沾染瘟疫横死的百姓无辜百姓讨个公道。”君兮挺直跪在地上,言罢伏地顿首。 “谁?那个人是谁?!”李治颤抖着手支于身前,爆喝一声。 “当今一品军侯——夏远。”君兮直起身,冷眼看向看台西南方向,扬臂一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女子伸出手臂看过去。 夏远在看到君兮进殿刹那便已面无血色,此刻看着君兮的手指向自己,忙撩袍起身。 “简直是一派胡言!”夏远沉声怒斥,“老夫历任两朝,护我大唐社稷江山,一向忠心耿耿,怎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来。你莫要血口喷人”夏远看着君兮,一脸震怒之色,转而拱手看向李治,“还请陛下明查还老臣个公道啊。” 李治看着夏远那张因愤怒而有些扭曲变形的脸,心中已信了几分。夏远是两朝元老,一向耿正,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君卿,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有证据?”李治面色深深的问。 李治知道君兮是个用事实说话的人,没有证据这些事她根本就不会抖出来。 虽然她所列罪状涉及久远,但是他相信,她手中一定握着证据。 李治期待的看着君兮,耳边果然传来了她清冽的声音,“有。”君兮说。 “人证物证齐全,夏侯爷敢与本将对峙吗?”君兮问。 “有何不敢?!”夏远下巴一抬冷睨着下方,心脏却怦怦跳个不停。 “那就先请你见两个人。”君兮冷眼看了夏远一眼,“带上来!” 一声冷唤,殿外由西北营将士押着四个人走了过来。被押四人中只有一人戴了枷锁,其他三人皆只被扭着双臂。 待众人看清了戴着枷锁之人时都不禁吃了一惊,那不是夏远次子夏戚沐吗?他不是生病了在家养病吗?怎么会被绑了去? “他是夏侯爷您的二子,您可认得?”君兮幽幽问道。 夏远的脸阴沉的吓人,难怪这些日子没得到南面半点讯息,连君兮回都的消息都没传来。 “自是认得。”夏远绷着脸,冷声道。 “我是在余杭捕到他的。”君兮冷声道,“就是因为他假施号令,致我军中百众儿郎埋骨他乡,尸骨无存。” “他是人证。”君兮指了指一边跪着的候三儿。 “是这样吗?”李治沉声问。 “是的,是他。大人本来让闲的将队伍遣去禺山的,是他让小的将队伍带去汾山的。小的真的不知道汾山有埋伏,不然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儿啊。”候三身子哆嗦如筛糠,“求皇上饶命。” “逆子,你怎能做这等事?!”夏远突然暴喝一声,在座众人皆惊了一惊。 什么情况? 夏戚沐闻言霍然抬手,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的父亲。 “回陛下,此逆子之前与老夫说要去寻江湖友人玩乐,老夫觉得无伤大雅,也便许了。自古朝堂江湖便不作交涉,老夫怕此事于他声名不利,才谎称他生病卧床,没想到逆子竟然做了这等恶劣之事,老夫……老夫……家门不幸啊!”夏远掩面作伤心之状。 “爹~” “我没有你这个逆子!”夏远暴喝一声截断夏戚沐的话。 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好不厉害。 君兮看着夏远那张虚伪的脸,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当年便离开那个家何尝不是幸事一件。 君兮将目光转向另一个被押上来的人。 他的头发散乱垂在脸侧,身子蜷成一团,手不断地在空气中挥舞,嘴里还说着什么,“不……不是我……怎么会这样……夏远……夏远……是夏远……” “他便是江南道统领七州十四郡的州丞柳福江。”君兮看着坐在地上疯疯癫癫的人道,“他在看到因瘟疫而暴毙的百姓后便成了这个样子。”君兮说道,语气轻和像怕惊了他一般。 “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悔恨不已,精神崩溃,脑中只剩下了他记忆最深刻的事。” “不是我……我是被逼的……”柳福江抱着头,哭着道,“你们别找我,是夏远,是夏远,你们去找他……” “一个疯癫之人的话,叫人如何相信?”夏远沾了沾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看着场下乞丐不如的柳福江,冷哼一声。 君兮不答,转头看向另一个被押上来的人,“这位,在座诸位大人都见过,他便是当初在行宫将江南道发洪灾的消息传来的人,州丞府护院统领,吕世荐。”君兮说的不急不缓。 众人微微颌首,虽然此人现在看起来单薄了些,但是毕竟两次见面相隔时间不算太长,况且他上次出现的太过隆重,想忘都难。 “吕世荐,你告诉陛下,当日在你离开行宫至来到西北营的中间,你都做了什么。”君兮冷冷开口。 “那日我去西北营前,被一个拿着州丞大人令牌的人截下。他说他是州丞大人的人,他要我在队伍抵达余杭之前除掉钦差大人,否则就派人将被困在山上的百姓乱箭射死。”吕世荐如实答道。 “你还记得当初拿令牌那个人的样子吗?”李治问。 “回陛下,小的记得。” “来人,宣画师!”李治传令道。 画师很快就到了,吕世荐跪着描述着那个人的面貌细节,画师根据他的描述将人像画出来,画好再给他看以提出修改意见。 日头一点点由偏东移到了偏西。吕世荐终于点了点头,“就是他。” 此画师是宫中御用画师,选妃的画像皆出自他手,眉眼素来清晰,栩栩如生。 因此画师将画像展示到众人眼前时,很多大臣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来。 每个大臣身边都有一两个贴身侍从,画像上这个人就是夏远的贴身侍从——夏季。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夏远身上。吕世荐是从余杭来的人,按理来说不可能见过夏季,如今他能将夏季的特征清晰的描述出来,说明了什么? “不过一幅画而已,只要事先让他多看几遍画像,自然记得住,又如何能信?”夏远冷哼一声,“枉本侯寿诞还曾亲请将军过府,不想竟给自己惹了祸端。本侯不知是哪里惹了英威将军,这般处心积虑的要陷害本侯。” 众人闻言觉得此言有理,吕世荐虽然能爆出夏季的特征来,却也未必真的就见过。而君兮又曾去侯府赴宴,自是见过夏季的,若是君兮有心要陷害夏远,事先让吕世荐看过夏季的画像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觉得你的话根本说不通吗?”君兮冷笑,“首先,他是柳福江的手下,是余杭人,在行宫那日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他如何肯随我来此冤枉于你?” “其次,他为了保住困在山上的百姓,曾三次对我下杀手。你说我与他勾结?” 第206章 二见武后 怎么回事?李治听到君兮说到“三下杀手”四个字,眉头一皱。赴南这一路,都发生了些什么? 君兮面色不变,双目仍直直看着夏远,“第一次,他将我军的行军路线告与你的人,让你的人有机会于前路设伏,险些伏杀我千骑将士。第二次,是驻营之时,他在我的粥中下药欲毒死我。最后一次是在我开山泄洪的时候,他趁机将我推下了断谷。那时候你以为我死了吧。” “简直是一派胡言。老夫一直在负责普忻坊的重建事务,哪里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发生了什么事?” 夏远拂袖,昂首。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与方才看到夏戚沐时痛心疾首的模样判若两人。 “夏侯爷好口才,为了脱罪连亲儿都可以舍弃,把所有指证推脱的一干二净,君兮真是佩服。”君兮冷笑一声,“人证已全,本将还有一物证,肯请侯爷来辩。” “哦?”夏远扬眉睨着君兮,冷哼一声。原以为她能三日破三公案,翻风家旧事,得有多大的本事呢。本还心忧怕她手中真的捏着什么重要的证据。 没想到她手里竟然只有这么点筹码,根本奈他不得。 什么集大智者,什么神探第一人,什么睿智女将,声名在外却也不过如此。 “既如此,那便亮出来让大家看看吧。”夏远不屑道。 “定不负侯爷之望。”君兮冷道,目光转而看向李治,双手相搭微微垂首。 “陛下,在吕世荐将臣将推下山谷之时,臣也将他拖了下去。在谷下我二人九死一生,吕世荐也终幡然悔悟,愿意协助臣下暗查柳福江贪污一事。在吕世荐的帮助下,经多方走访,最终臣于州丞柳福江夫人胞弟所开设的镖局内得到账簿一本。账簿上记录的是柳福江上任八年来通过赌坊成功洗白并经镖局押送来都的所有金银,账簿上一笔笔上交账目记录的细致清晰,数目足有百万之多。” 君兮缓缓道,在陈述证据的同时表明吕世荐从中所起的作用。他虽之前犯了错,却也在寻找证据的过程中立了功,虽不至得到封赏,最起码可功过相抵。 “与账簿放在一起的还有指使柳福江轰杀赈灾将士的手书一封。”君兮说着从怀中掏出三本账簿一纸信件递上头顶,“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李治见状一挥手。 魏公公得令,脚步匆匆走下场来,从君兮手中接过账簿,又匆匆走上去,恭敬递给李治。 李治翻开账簿,一行行墨迹入眼。李治的目光在账簿上快速扫过,面沉如水。 “陛下,老臣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这账簿定是她为陷害老臣而蓄意伪造的。”夏远听到账簿二面色一变,连忙看向李治急急道。 “账簿新旧不一,字迹干涸程度不一,也就是书写时间不一。而笔迹却皆出自一人之手。夏侯爷是想说君兮从八年前便蓄意要陷害你了吗?”君兮反问。 夏远身子一僵。 李治的脸已经阴的发黑。 账簿的纸张都已微微泛黄,一看便知有年头了。八年前,君兮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可能那时候便有心做扣蓄意陷害他夏远? “每一笔款项后面都扣有州丞红印,证据确凿。那个贪污受贿,袭杀将领,轰杀军队的人就是你——夏远。” 君兮言辞锐利,再次扬臂指向夏远。 挺直的臂,指出手指与方才那一指一模一样。 纤细手臂横于空中,像一柄标枪猛的戳向心口。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随着那条手臂汇向夏远。 夏远僵在那里,脸上岁月纹痕层层斑驳如蜡像一般。 一切都可辩驳,他的儿子他都可以不认,可……那白纸黑字的账簿……那盖着官银朱砂的账簿如何不认? 万万没想到,柳福江竟然会留一本账簿出来。 “夏远!”李治啪的摔下手中账簿。 他算是知道为何君兮自余杭归来都不上本奏了,她活着归来的消息若是传回来,夏远狗急跳墙,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君兮入城不回营而是直入宫中来,并执意避开使臣团是为保全他李家脸面,这样的事若让使臣团听了去,他大唐颜面何存? 君兮口口声声嚷着有本要奏,却一本奏折都没递上来,空口白牙说于众臣之前。夏远,他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又岂是几本奏折写的下的! 君兮带着人证物证一一上场,说是有本奏,他在,文武百官在,今日之景像何尝不是一场御审厅堂,不过是场所不合而已。 夏远脚步虚浮,身子晃了一晃突然跌坐在地。 账簿一出,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真相到底是什么。 铁证如山。 此时的夏远仿佛就是一个小丑,在彰显着他方才那么多有力的辩驳是多么的可笑。 “陛下,夏远勾结地方官员贪赃枉法,视百姓生死而不顾,致使运河决堤,洪流泛泛。为防事迹败露不惜袭杀同僚,伏击士万。所做之事泯灭人性,所犯之罪罄竹难书,臣将请陛下为死去的将士百姓做主。”君兮突然高声道。 这一声冷冽清晰,像一道闪电劈开现场死一般的沉寂,亦如一道引火索。众臣闻言似反过神来,齐齐从座位上起身,齐声应喝,“请陛下做主~” 墙倒众人推。 “来人!”李治爆喝一声噌的站起身来,大袖一挥,“把这个罪大恶极的罪臣给朕拿下打入天牢!” “是。”禁军得令走向夏远。 “陛下~”李治身旁一直冷眼看着的武后突然开口低唤。 “你住口!” 李治沉喝一声,剑眉横立,“当初若不是你阻止朕拿下他,今日又怎会出了这等事!” 李治怒目看着武则天,拂袖而去。 武则天闻言微微垂首,目光幽幽望向场上那个女子。 君兮看着夏远失魂落魄的被禁军押下去,心中冷笑。 夏远,宦海沉浮几十载,怕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本账簿上吧。 他以为柳福江已是他的心腹,却万万没想到,柳福江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柳福江一心向民,屈服于他完全是因本心懦弱,又怕自己不向他供奉银款会被调离开去,换一个听话的心腹上来,届时百姓的生活会更苦,所以才被迫上了贼船。 他所以一方面安抚着夏远,一方面拿出自己所有俸禄贴补百姓,以至自己的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做的都是砍头的大罪,他害怕事发丢掉性命,所以一直隐忍着夏远越来越大的胃口,却也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夏远的要求能忍的他都忍下了,可若是他的要求太过分,那便一起去死吧。 因为他早已做了以己之命换夏远的命的打算。 所以,他才会从挪用第一笔官银时便用账簿记录,八年多,一笔不落。 所以,当夏远来信要他将将士们遣去汾山时,他没有照做。 柳福江懦弱,怕死,却不自私,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真正下了杀手的,只有吕世荐一个人。 柳福江没有按照夏远的意思将将士们袭杀的意思,那么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做了与夏远同归于尽的打算。对吕世荐下手,一方面是为了稳住夏戚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吕世荐说他杀了她。斗杀本就是大罪,何况杀得还是朝廷命官,柳福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届时整个事情都会被揭开,吕世荐杀了她的事也会被揭开。 他无论如何活不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对吕世荐动手。 只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夏戚沐竟然暗中把军队遣去了汾山去。 他没想到民众会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援而爆出瘟疫,横死过万。 他没想到欣欣向荣的城市因他的懦弱堕落如地狱。 他自责,他愧疚,他后悔。他的精神被现实的惨状所击垮,他将自己生生逼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夏远,不是他。 或许这样,他会好受些。 李治走后,武后随着起驾,文武百官也都纷纷出了宫去。 夏远被下了狱,蒙钧也从她手中将柳福江,吕世荐和夏戚沐接过也投进了大牢。 君兮仰脸看着头顶已偏西的太阳,和走的时候一样,还是那轮圆日,走时是夕阳西下,现在亦是。 走时,骄阳虽沉,暖意仍在。如今余晖已残,暖意已散。九月的天,开始转冷了。 “回营吧。”君兮对身后站着的雷钧,赵猛等人道。 君兮没有走出多远便被孙长喜截下了。孙长喜还是一袭大红色,橘皮老脸上堆着一脸的假笑,“将军大人,皇后娘娘命老奴来请将军喝茶。” 雷钧看着孙长喜阴柔模样,眉头一皱,“将军……” 夏远是武后的人吗?君兮心中微有异样。方才在场上听到武后唤住皇上,以及皇上怒斥之声,君兮便已猜出了几分。 她和武后还真是对冤家。无论走到哪,她都能触到她的头上。 “你们带领将士们回营去,本将稍后便回。”君兮打断雷钧的话。对孙长喜递出手臂,“公公带路。” “这段日子将军辛苦了,人整个都瘦了。”孙长喜领着君兮往凤鸾殿去的路上,随口说道。 “公公倒是较之前丰腴了些。”君兮闻言嘴角一扯。 “……” 眼下江南,普忻坊都出了事,又要接待使臣团,国库吃紧,说谁胖与说其贪几乎无二。 她这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是安了个大帽子扣在他头上。 孙长喜欲探其口风,不想刚一开口便碰了壁,呵呵干笑了两声,“老奴侍在娘娘身侧,自是比不上将军一路奔波的。”孙长喜轻描淡写的将此话题一笔带过。 “公公还是快些带路吧,莫要娘娘等的久了。”君兮不置可否的结束话题,她没功夫与他周旋,留着些精力对付武后才是正事。 想当初,娘娘第一次宣她入宫,他们之间也有过同样的对话。只不过那时候是他对她说的,是他催她快着些,如今话如旧,人却整个对调了。 君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低贱的奴才了,虽是授衔将军,在军衔被收回之前就是一品大臣,官位在他之上,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君兮的话虽然平和却明显是在告诉他,我不想和你说话。孙长喜尴尬的笑了笑,敛了声。 含元殿离武后的凤鸾殿并没有很远,二人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君兮随着孙长喜来到凤鸾殿前,眼前的殿门还是那般恢弘大气。 看着殿门上那三个熟悉的大字,君兮只想叹上一句世事无常。 上一次踏进这里,她只是外府一名卑微女婢,随时担心自己的脑袋搬家。如今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她被再次宣来此处,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朝中第一女将了。 君兮提步,款款迈进殿门去。 “臣将君兮奉召觐见,娘娘万福。”君兮现已是一品朝臣,又有戎装在身,不必行大礼,因而只双手搭腕浅行一礼。 武后已经换下了凤服冠头,乌丝半散披在身后。整个人横卧在金丝帐里,以手肘支头,轻阖双目,慵懒的躺着。她身上只披了件碧青纱衣,身旁四个一等丫鬟正跪着为她捶腿揉肩。 武后听到君兮的声音,睁开眼,缓缓抬起手,丫鬟会意,垂首行礼退了下去。 “君兮,你可知你能有今日全是本宫所赐?”武后坐起身来,倚在鹅绒软枕上,凤目轻移看向君兮幽幽开口。 “臣感念娘娘洪恩。”君兮恭敬应声,心中却冷哼一声。当初宴上设连环计将自己投到西北营去她安的什么心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能得到将士的认可全凭自己的本事,合着还要感念她的恩情? “你觉得自己有功吗?”武后长长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身侧矮桌上,幽幽开口问。 “臣不敢居功。”君兮垂首回道。 “你领着西北营的将领浩浩荡荡闯进宫来,当着陛下,本宫和文武百官的面,一条条揭露夏远的罪行,很有成就感?”武后说到最后,语调微扬。 “没有。”君兮如实答道,“臣只是将南行一路所发现的如实禀报给陛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武后丹唇轻阖,重复道。“君兮,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大错!”武后突然猛的拍向身边矮桌。 君兮闻言当即屈膝半跪于地,一身铠甲稀里哗啦。 “臣,不知。”君兮低头垂首。 第207章 梁上君子 “那你可知今日那般情况下本宫为何还要忤逆龙颜替夏远说话?”武后凤目一转,已敛了怒容,语调温和低沉,又恢复了一惯的雍容之态。 君兮闻言面色一紧,低垂着头硬着头皮回道,“臣不知夏远是娘娘的人。” “哦?如若你事先知道他是本宫的人,今日就不会将这些事抖出来了吗?”武后微扬下颌,玩味的看着身前跪着的人儿。 “……” 君兮没有作答,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夏远犯下那般杀戮罪孽,她定饶他不得。不论他是不是武后的人。 君兮不语,室内陷入短暂沉寂,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半晌,头上传来一声轻叹,气悠绵延,“夏远贪赃枉法,视国法纲纪于无物,鱼肉百姓,罪大恶极。你可知本宫为何要这般袒护他?”武后婉叹,气若游丝。 “臣愚钝,望娘娘明示。”君兮直了直身子,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君兮确实想不通,即便夏远是武后的人,可夏远背地里勾结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犯下那么多杀戮大罪。便是再得力的心腹她也不该这般袒护才是。 “经营一国平稳首先要做的便是平衡朝堂。你那般聪颖,当也明白什么叫做朝堂之争。”武后缓缓开口。 “朝堂之上,除去三师三公不参与党争政事,满朝文武皆有其随众,也便是所谓的结党。朝臣众多,而其中以左丞沈询,右丞苏穆,军侯夏远为首。” “沈询年轻时曾是先帝麾下谋士,时先帝还是秦王。而当年先帝于玄武门遭到长兄李建成和胞弟李元吉埋伏,命悬一线。那日沈询于宫外与太子门客私饮时得知此事,匆忙回府带着尉迟恭,秦琼等大将进宫来救。” “沈询以玄武门为心,率众将太子的人反包,救陛下于危困之境。后来先帝继承大统,一直感念沈询的救命之情,对他青睐有加,一路加官进爵。不过七年光景,沈询便从一介布衣谋士累迁为一国丞相。时,朝中能人奇多,所以也未有不妥。直到后来,先帝仙逝,一众将臣也随之殒落,能臣渐凋。” 君兮听到这,嘴角微微抽搐。 能臣凋零? 时新帝登基,国基坚稳,举国上下海清河晏。若不是陛下执意立她为后,元舅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能臣岂会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流黜?如今却又在此感慨朝中无人了。君兮眸光微闪。 君兮低垂着头,武后没有发现她的神情变化,目光深深忆回曾经岁月,仍在轻声讲述。 “朝堂局势重洗,一向默默无闻的沈询借机张开羽翼,势力开始膨胀的越来越大。后来一度导致他于朝堂之上进言一句无人敢驳的局面。沈询之势如日中天,鲜有人可抗衡。” “所以本宫栽培了苏穆和夏远以平衡沈询之势。苏穆从文,夏远从武。借着本宫之力,他二人在朝堂争得了一席之位,渐入佳境。” “多年来,他三人在朝堂之上呈鼎力之势,互相牵制,朝中一片平和。可是最近两年,苏穆那里出了问题,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有几方势力被拔起,以至苏家势力大削,陛下对其似也失了倚重之心,遣给苏家的都是些远离政务之杂事。苏穆已经无法与沈夏两家抗衡了。” “而今,因为你的指证,夏家又被连根拔起。本宫费尽心思战战维持了十几年的平衡就此打破。苏家已经不复当年,三足之争已显吃力,如今更是力不从心,而短期内本宫根本无法培养出一个得力心腹替了那个位置。徒留沈家一家独大的局面。”武后俯睨着跪在下方的君兮,“你一向聪慧,你来说说看,如今的朝堂,本宫该用谁来牵制沈家?” 武后说的轻缓,君兮却听的头皮发麻。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平素里帮着府衙破破疑案已是极限,父亲在地方任官也从来没这么些许多的勾心斗角。她从里不知道看似平和朝堂竟是这般的暗流涌动。可是难道就只为了平衡牵制各方势力,在位者就可以枉视生灵于不顾,任其涂炭生灵而逍遥法外吗? “娘娘,朝堂之事臣将不懂。臣是以解疑断案伸张正义起家,臣只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夏远有罪,不管他处于什么地位有何作用,有些事可以容,有些事不能忍。”君兮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 “好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武后闻言赞同似的微微颌首,丹唇微扬,“自古上位者没有一个手上是没沾过血的,那么有史录记载以来,你见过那位天子与庶民同罪过?”武后声音微挑。 自古帝王就是天,一张圣旨下来,屠灭满门又如何,征兵百万又如何,大型土木又如何,谁敢不从?法纪纲常是天子订的,天子怎么会触犯?何况便是触了,又有谁敢说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来?君兮唇角抿住不言。 “有些话,随口说说也便罢了。国不稳,何谈民生苦乐?蝼蚁之命,不过尔尔,若为社稷稳固牺牲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武后睫眉轻垂。 君兮闻言心陡然一凉,冷的彻底。 蝼蚁之命,卑微低贱,所以便可任人宰割。身居高位,她便不知什么是民心吗?先帝有言,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先帝仙逝不过二十载,她这个曾侍其侧的人便将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竟还言之凿凿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着实可笑。 “如果娘娘心中是这么想的,那么,臣无话可说。”君兮抬起头来冷脸看着武后,“夏远之事是由微臣而起,搅了娘娘苦心之局,微臣听凭娘娘处置。”君兮已没了再周旋下去的打算,一国之母有这般心境,何愁家不灭国不亡?不过是时日问题而已。既如此,还不如早早死了不见的好。 “君兮,不要以为你现在有官衔傍身本宫便动你不得。你要知道,本宫能让你加官进爵,自然也能让你沦为阶下之囚。”武后柳眉微立,语态转冷,不怒自威。 “君兮身份低贱如蝼蚁,莫敢与皇后娘娘抗衡。”君兮冷声回。 “你在给本宫摆脸色?”武后凤眸半眯,透着危险的光芒。 “臣不敢逾矩。”君兮冷冰冰回道。 “既然你已无话可说,告诉本宫,你想怎么死?”武后眉头微挑,戏谑的看着君兮。 “娘娘在上,娘娘想让我吊死,我便不能毒死。我想怎么死又有什么用?”君兮冷笑一声,“一切全凭娘娘裁决。” “看来你想被毒死,那本宫便随了你的意。”武后轻笑一声,嗓音一扬,“来人,赐茶~” 宫女很快便端着一盏茶进了来,双手奉到君兮面前。 “国不以民为重,则苍生为怒,国,必覆。皇后娘娘好自为之。”君兮与武后四目相对一字一字道,说完接过宫女递来茶盏。 “啪~”是瓷盏坠地碎裂之声。圆转杯底撞在地上,不见半点阴湿。 一饮而尽,不余半滴。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的沉寂…… 空气沉沉,笼罩着压抑的氛围。 君兮跪在地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等着腹中穿肠绞痛,然而除了口中残存淡淡茶香却什么都没有。 “青影尖春,取自南国,本宫宫里也只有一包,味道如何?”武后悠悠开口,随意散漫。 君兮霍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武后。 “本宫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舍得你死。”武后轻笑一声,缓缓从软榻上站起身,俯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君兮看着身前突然温柔亲近的武后,一时无言难自已。 什么情况? 茶里无毒?武后没想要自己的命? “当初本宫召你来欲置你于死地,你搬出宫澧,搬出那封信,三分哀求七分威胁,费尽唇舌但为活一命,为何今日决绝喝下那杯毒茶?”武后坐回榻上开口问。 君兮目光微闪,为何吗? 她抵不过权势滔天的帝王之后,却视人命如草芥,如此,家之不家,国之不国。与其看着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倒不如死去。 “国之将亡,孤单力薄,无力回天,愿永不见。”君兮缓缓道。 十六个字,是她之心,以死明志。 “好一个愿永不见,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武后面带笑意。 君兮彻底懵掉。 “夏远做的一切所做之事罪恶滔天,本宫断留他不得。但沈家一家独大也是真,如若不扶植第二方势力出来,朝堂之上很快又会成为一个声音的局面。”武后话止于此,面带忧色。 君兮听的半懵半懂,“所以,娘娘想如何?” “本宫想扶植你以制衡沈询之势。”武后长长的护甲指向君兮,护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刺的君兮眼睛一痛。 “我?”君兮反手指向自己,脑子彻底乱掉。 武后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刚才还言之凿凿蝼蚁之命如草芥,转眼又要扶她以抗衡沈询?绕是脑回路精奇的君兮此刻也有点理解无力。 “朝中势力现已极化一端,如今朝中无人。而你赈灾有功,又检举了夏远的罪行,不日定会迁升,虽不能与沈询平起平坐,却也足够与其抗衡。现下朝中也只有你既不与沈询有交集又有足够地位。如今南方洪灾初稳,国库空虚,又有番国使团在,朝廷再禁不住一点动荡。只有你,能稳住眼下局面。你,可愿?” 君兮此时才算明白了武后的意图。合着武后言辞偏激不过是在用话激怒自己,所谓赐茶也不过是探测自己的心性而已。她的目的在于寻找一颗平衡局势的棋子。 “臣,遵旨。”思索片刻,君兮双手抱拳应承。 “从三公案的时候,本宫就看出你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武后轻笑。“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如今回来了便留在宫中修养一段时日吧。” 君兮闻言脸色陡变,霍然抬头。她没想到武后竟然要将自己留在宫里。“娘娘,那营中……” “这会儿,懿旨应已到了营区了。”武后优雅的开口,断了君兮最后一点念想。 懿旨已经下了去,武后是断然不会放自己回去了。 “臣谢娘娘隆恩。”君兮冷声谢恩。 在余杭发生了那么多事,军中定然已经对朝廷起了抵触情绪。武后心中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现在便借着对自己示好以挽回军心么。 然而百众儿郎埋骨冷山,岂是他夏远一人偿的完的。 “时候也不早了,君卿连日奔波想必也伐了。长喜,带君卿去她的寝殿看看吧。”武后扬了扬手,孙长喜从偏殿走出来。 “将军,随老奴来。”孙长喜在前走了两步。 “臣,告退。”君兮行了礼退出凤鸾殿。 孙长喜学乖了,这一路并没有多话。君兮也难得清净,跟在孙长喜后面走了直有半柱香的功夫,兜兜转转来到一座轩宇殿前,殿门匾额上书“霄辰殿”三字。 “老奴便送将军至此了,里面娘娘已经遣了宫娥奴才,将军若是用的不惯随时遣人到凤鸾殿寻老奴。”孙长喜尖声道。 “有劳公公。”君兮客套应声,转身进了殿去。 “将军大人。”八名丫鬟,两名太监分两列排开站在院中,已不知站了多久,看到君兮进来齐齐屈膝鞠礼。 君兮眉头微挑,目光扫向四周。 霄辰殿不是很大,一眼便能看到整个殿的格局,殿中陈设规矩整洁。而且霄辰殿地处御书房西南方向不过两炷香的路程,看得出来,武后用了心。 只是,朝中可以扶的人多的是,并非如武后所言的非她不可。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还不可知。 奔波多日,君兮已累,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此事也留懒得去想那么多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我睡那?”君兮随便挑了个宫女问道。 “将军随奴婢来。”宫女柔声道。 “你们都去睡觉吧。”君兮跟上去的同时挥了挥手。 宫女带君兮进了卧房,立刻有小太监将洗澡水放好。 君兮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一身疲累去了大半,已经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从澡桶里出来,让人将澡桶搬出去便滚上了榻。 君兮仰面躺着,床榻很软,躺上去很舒服。沾上便不愿意起来。 君兮突然理解了所谓的帝王从此不早朝,这么舒服的软榻,便是没有美人,她躺着也不愿意起来。 等等……漏了什么……美人? 眼前青袍飘飘,乌丝袅袅,有一人都独坐房梁之上,支腿托腮,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笑若桃花。 君兮朦胧意识突然回春。 第208章 好久不见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进来这么久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君兮眼睛一瞪,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 “好久不见。”梁上人坐姿优雅,风度翩翩。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 “国公大人?”君兮眉头一皱。 “难得你还记得本公。”宫澧淡淡道,手臂一直陡然从房梁上跳下来,衣袂卷风飘飘起,脚步稳健,落地无声。修长身形被窗口跳动灯火拉的老长。 宫澧缓缓走到桌前,撩起衣袍随意坐下。灯光下,那张脸赫然正是黎弓。 “国公大人怎会在这里?”君兮此时也已从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宫澧对面。看着一向端庄怡然的宫澧戴面皮着简衣束冠头,不禁诧异的问。 宫澧向来注重仪表,即便是入宫来害怕被人发现充其量戴一张人皮面具遮掩,衣着从来精美低调奢贵,绝对不会将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此点从当初去西北营前他陪她上街那日便看得出来。 君兮不知道,在她进入含元殿之前,含元殿里有过一场生死对战。宫澧以这副面貌顶替武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灭了高丽的第一勇士。 “来看看某个一声不响就消失一个多月的人过得好不好。”宫澧手法利落的为自己斟了杯茶,目光则在君兮脸上徘徊,“黑了些,瘦了些,倒也精神了些。”宫澧淡淡道。 “当时事态紧急,未来得及告知国公大人。不过鬼应该通知了国公大人才是。”君兮嘴角微牵。 “嗯~”宫澧轻应一声,目光沉沉,“本公赶到的时候,官道上连人马行过的痕迹都模糊了。” 君兮闻言莞尔,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霍然抬头见鬼似的看着宫澧,“你……我……”君兮抬起的手在二人之间比划了两下,有些语无伦次。 君兮突然怪异的举动把宫澧也弄的一头雾水,“我们如何?” “你来了多久了?”君兮似捋清了思路,一脸严肃的问。 她上榻之前刚刚沐浴过,他……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一会儿了。”宫澧随口道。 “有一会儿了是多久?”君兮眉头微皱追问道,似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躺下的时候刚到。”宫澧眉头微微皱,“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君兮连连摆手,心下则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宫澧看着君兮霍然放松的表情,心中疑问迭起。自己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自己错过了什么? 宫澧决定回去要让钟离去空心大师那里面壁三日,以惩罚他因打探消息耽搁延迟而耽误他来此的时间,使他错过了本不该错过的事。 “国公大人知不知道私入女子闺房很无礼。”君兮瞪着纯洁的大眼睛看着对面怡然端庄的国公大人。 “待你住进自己的府邸,本公一定敲门再进。”宫澧淡淡道。 宫澧的话没有错,她如今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宫澧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已是不易,要是敲门进来,估计现在便要以无召入宫淫乱宫闱之罪投进牢里去了。 君兮怏怏然,抬头再看宫澧,却见他自斟自酌正一脸认真的在品茶。 “国公大人不惜以身犯险深入宫中来寻我,不会只是来喝茶的吧?”君兮问。 “不是。”宫澧闻言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如水。 “你想过今日之事一出,对于夏远,对于夏家会是怎样的后果吗?”宫澧一脸严肃的看着君兮。 “轻则抄家没族,重则九族尽株连。”君兮正色回答。话是如此说,然夏远之罪行揭露于众,行径之恶劣怕是株连九族都偿不得千分之一。 “你日后可会后悔今日之举?” 君兮闻言低下脸,目光微缩。 她知道宫澧有此问是担心她对夏远还顾念着父女之情。怕自己日后对自己亲手将其推上行刑台而自责。 她会后悔吗? 夏远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也是她唯一憎恶恨不能手刃的人。 他给她身,却毁她心。 那些无辜亡魂漂游于野,他可会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不会。 他已被金银蒙了心。 便是再来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而她,也依然会这么做。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夏远咎由自取。我姓娄,他夏家荣也好,覆也罢,与我都没有半点关系,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我所做的问心无愧,没什么好后悔的。”君兮面目肃然,答的认真。 “你若如此想最好。”宫澧淡淡道,声音和煦如风飘进耳中带着一丝安抚,“本公今日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要说与你听。”宫澧得到答案话锋一转,缓缓开口。 “请讲。” “赫连峥说他曾听赫连巴萨说,当年五胡之所以联合起乱,是高丽于暗中联络,后被家父平定。得十年安稳,后来家父离了边疆回都迎娶家母,也是高丽最先起的兵。而且家父最后指挥的那场战役,并不是与五胡打的,那些人是高丽的军马。如果赫连峥没有说谎,那么家父殒身边疆,而家母亡故后尸首却不翼而飞。当年国公府之事牵扯的怕是不止本国一家。”宫澧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君兮闻言面色微沉。她其实有些犯愁,她要不要告诉宫澧她找到他爹的尸骨了。可告诉他又该怎么说呢?国公大人,我不慎掉进了楚庄王墓里,恰巧碰到你爹了,所以爬出来的时候顺便将他老人家的尸骨背回来了? 君兮略作思索,随即开口,“国公大人,我在余杭的时候,也有新发现。” “哦?” 君兮面色肃然,将她在墓室遇到宫德的情况以及后来被鲁毅行救下以及鲁毅行告诉她的关于宫德在军中之事一五一十讲给宫澧听。 说到鲁毅行,君兮眼前便浮现出那个线条冷硬的中年男子,一向不苟言笑却偏偏对小八糸没办法。 在领军队回都的前一日,她去谷俞村寻他要老国公的尸骨。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进了里屋去。君兮跟进去看到眼前之景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洪灾过后吃住成难,他竟然在里屋搭了一个简易祠堂将宫德的骸骨供奉了起来。 他取下骸骨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眼中有泪珠滚动。 二十年的守候,二十年的信念。 他告诉她,路上小心,别磕碰了他。 她问他,想好日后的打算了吗。 他没有回答。 她走的时候,余晖正灿,她看到小八糸蹦蹦跳跳的去叫他收拾山鸡。隔壁的木板房前一个女人正在生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最后,他终于卸下了背了二十年的包袱,打开紧闭心扉开始尝试接纳,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与家父平辈,你应唤他叔叔。”宫澧听君兮一口一个鲁大哥纠正道。 “……”君兮语塞。 “鲁大哥的孩子才这么大。”君兮用手在胸前比了一尺宽,嘴唇一抿笑了笑。 宫澧摇头轻笑,不打算继续与她讨论辈分问题,淡淡道,“继续说。” “据鲁大哥说,当时是五胡的一个首领落逃,老国公单独去追,他因担心遂也追上前去,直追到余杭城郊的山中追丢了才返回营中。可回到营中却听说将军早已回了战场厮杀,而且被敌军流矢射中身亡。可鲁大哥一口咬定他亲眼看到老国公骑马入深山,不可能那么早便回到战场去。” “如今从我在庄王墓带出来的尸骨来看,已经可以确认鲁大哥是对的。战场上那个被流矢射中而死的人,并不是老国公。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老国公死后没有尸骸运送回来。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是假的。而真正的老国公死在了庄王墓里。千年古墓,墓中机关重重,没有人能进的去将尸骨带出来,所以便寻了个不曾抢回的由头。” “所以,结合你我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是高丽的人假扮作五胡的人,在战场上以落逃首领为饵将老国公单独引出,将其诱进庄王墓。而那个首领与另一个假扮做老国公的人重回战场,做出老国公中流矢而殁的假象。”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那场战役其实是高丽专门为了老国公而发动的,目的便是老国公的命。”君兮惊觉,面色微沉。 “或者,可以说是内外勾结欲杀之而后快。且为了防止其麾下将士造反,所以才费尽心机设了那么大个局。”宫澧淡淡道。 “我和吕世荐是自方耳囚掉进去的,而老国公的尸骨是我在主墓室发现的。后方机关尽毁。从路径来看,他应该是从北侧进入墓室的,但有部分墓道以被破坏,所以具体位置已辨不出了,我后来也曾去过谷底,岁月变迁,已寻不到一点痕迹了,无法得知老国当年是中了何等埋伏”君兮正色道。 “可是,我想不通,老国公那般英明神武,即便那是个五胡首领,可他是军中主帅,不可能抛下将士们只身追出一个逃将几百里,更夸张的是竟还追到偏僻的山中去而中了埋伏落入古墓身亡,这不符常理。”君兮眉头微皱,略作沉思,脑海中细细将所有线索过一遍。 “依赫连峥之言,高丽是有意挑起的战事。十年前也好,十年后也罢。如果说十年后是为了家父的命,十年前呢?高丽两次起兵会不会是有关联的?再者说,白情的尸首尚未寻到,她的死因依然是谜。是什么人对她下手的?又是什么人对你下手的?” “高丽的事,我已经在办了。”宫澧轻声回答,“至于母亲的死,或许那个黑袍人是一个突破口。” “黑袍人?”君兮闻言眼睛一亮,“对了,还有,我从鲁大哥那里还听到一个故事。”君兮兴致勃勃道。 “愿闻其详。”宫澧面含浅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玉佩。”君兮严肃的看着宫澧,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 “这一块是我自小便带着的。”君兮指着其中一块,“这一块是你从空心大师那里拿到的,你说当初你在望江楼之所以会出手是因为看到了我颈间露出的玉牌,对吗?” “没错。”宫澧微微颌首。 “你可知这玉牌出自何人之手?”君兮问。 宫澧微微摇头。 “老国公——宫德。” “什么?” “而且,这样的牌子,不只有两块。而是有四块。”君兮说着从怀中掏出剩下的两块,“而这两块,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 宫澧看着君兮后拿出的两块玉牌,难得的露出一脸糊涂的样子。 “鲁大哥说,他曾亲眼见过这两块玉牌。老国公亲口告诉他,这牌子是他亲手镂刻的。” “你在哪儿得到它们的?”宫澧指尖微颤,探手拿起那两块牌子,将两块玉牌拼合在一起,正是一幅龙凤和鸾图。 “这一块是在庄王墓的时候,从老国公的手中掉出来的。老国公死时,紧紧握着它。至于这一块,说来着实诡异。按理说,这牌子是老国公和夫人的定情信物,当要随身携带的,便是亡故这等贴身信物也该做殉葬之品才是。”君兮欲言又止。 “如何?” “国公大人可还记得那次我去夏府赴宴被困枯井之事吗?” “自然记得。” “这块玉牌便是我在井底拾起的,而且是新掉落的。当时井底刻有四幅新刻的涂鸦,便是那四幅涂鸦我才得以记起儿时那段记忆。而且夏府的那座废院鲜有人去,我一度认为这块玉牌就是诱我下井欲杀我的那个人掉下的。可是,本该是你娘的物品,为何会那般巧合的出现在夏府枯井之中。” “你是说,我娘……可能没有死?” “从目前来看,可以这样认为。”君兮认同的点点头。“虽然我不想质疑,但是棺中无尸,又有这块玉牌出现,她身为药王谷传人,想炸死其实很容易。我不得不这么想。” “那你可知道这块牌子的故事?”宫澧从桌上拿起当初他从空心大师那里得到的那块玉牌,面露讽笑。 “它?它不是空心大师无意掉下被你拾到的吗?” “它不是空心大师无意掉下的。”宫澧轻声道,“它是空心大师交给我的。他告诉我,拿着与这块玉牌配对的人能帮我解开国公府的种种。我的人搜寻了很久,最后找到了你。” “所以?” “那日你能听到你父亲和兄长的那番谈话,是因为我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目的,便是让你来洛阳。”宫澧语气凉清,仿若三秋冷风,“是我步步为营把你带到了我身边。” 第209章 十年之谋 “你一直在利用我?” “不,我只是想与你合作而已。”宫澧矢口否认。“就是怕你生出这样的想法,所以当初我才在玉牌之事上说了谎。” “当初我的人查到你就是那个持有玉牌之人后,查了你的详细资料。也是那个时候我得知你并非是娄师德亲女,而你的身世与洛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才有了借此将你引来洛阳的想法。” “当日初见,我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你有另辟蹊径的头脑,我有无孔不入的势力网,我们合作,事情的进展会加快许多。空心大师推演之能朔古绝今,我相信他的话,对你的能力也从未质疑过。” “我是真心想帮你找回你失去的那段记忆,寻到亲身父母。只是我没想到那份回忆会是那个样子。我亦没想到在这一过程中会出现如此多意外。赵平安的横空插手使得你卷入了三公案和风府旧事,因此得罪了武后,以至于后面的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控起来。”宫澧神色黯然。“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卷进了宫家的漩涡中来。” “所以,一切的起因都源于这一块玉牌。”君兮的目光落在宫澧手上的那块玉牌上。 她一直以为这是她寻找亲生父母的线索,没想到却是沟通她和宫家的联系。 因为它,宫澧找到了她,知道了她是养女的身份,引她来了洛阳。随着她与宫澧关系加深,她逐渐开始探查国公府的事,隐于背后的真相也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你说空心大师将玉牌交给你,告诉你拿着与这块玉牌配对的人可以帮你解开国公府的种种,而你是凭着这块玉牌找到了我,所以才将我引到了洛阳来?” 君兮黛眉轻蹙,低声重复道。 “是。”宫澧应承。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这块玉牌是从何而来。”君兮无奈笑道。 “什么?”宫澧面露惊诧之色。 “尽管我现在记起了一切,我仍然不知道我这块玉牌来自何处,它就像凭空出现在我身上的一样。”君兮面色沉沉,“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老国公亲手镂刻的。而我当时只是一个被抛弃的私生女。而且,据鲁大哥说,他在老国公身边不曾见过这两块玉牌。那么为何这两块玉牌会在我和空心大师的手里。” 君兮面带疑惑之色。 她最想不通的还是为何会有人将这块玉牌放到当时年仅三岁的她的身上。她与宫家没有半点关系,又是一个被弃孩童,这块玉牌为何要放在她身上?这么做有何目的? 想着,君兮眸子霍然瞪大,惊然觉悟。 她忽略了一点。 她忽略了自己在得知自己是养女之前,自己一直认为这块玉牌与她那三年空白记忆有关。那么,即便没有宫澧推波助澜让她发现了自己的养女身份,可她毕竟是养女。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她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么试想一下,如果某一天她发现了自己养女的身份,她会怎么做?她会继续心安理得的待在娄家吗? 不,不会。 她一定会和现在一样来到洛阳查探当年的事,试图寻找亲生父母,寻回那段空白的记忆。 不为其他,便是为那夜夜入梦的噩梦她也一定会来。 而在她得知自己养女的身份后,那块一直被她认为与空白记忆有关的玉牌便是她寻找身世的唯一线索。 那么她来到洛阳之后,定然会发现玉牌与宫家之间的关系,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其实是宫家人?而宫家莫名突起的大火,宫德死不见尸,白情抑郁而终等等一系列的蹊跷事情会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从而让她开始着手调查宫家旧事? 一定会。 她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一定会顺着玉牌的线索向深查,直到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揭开整个宫家的谜团。 只因为,那一块玉牌。 所以,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卷进了宫家的事情中来。宫澧在这里面起的作用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的进展而已。 君兮后颈发凉。 是谁在十几年前便为今日发生的一切埋下了伏笔?是谁要把她与宫家的事牵扯在一起? 君兮抬头看着宫澧,手心突然冒出冷汗涔涔,“为什么会是我?”君兮木木然开口。 宫澧的面色也十分难看。 他只当这玉牌是君兮之物,不想竟是他宫家的东西。这玉牌又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其中一块会在当时不过三岁的君兮的手上? 君兮和他宫家有何关系?空心大师与宫家又是何关系? “若想知道真相,去寻空心大师一问便知。”宫澧缓缓开口,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情绪来。 “对。在整个事情中,空心大师是一条很关键的线索。他让你寻找玉牌的另一半,可这两块牌子单独来看风格自成,根本看不出是一对来,所以他是知道这玉牌是一对的,那么他一定见过我手中这一块。而且他曾说他的这块玉牌是故人托赠的,那故人是谁很重要。”君兮认同的点点头,“可是,现在我被武后以披恩休养的名义困在皇宫里,很难出的去。” “无碍。江南一行你伤的不轻,已经动了本源。如今夏远的事一出,朝堂势力重洗,西北营军心动荡,这时候武后不会对你怎么样。在宫里防守总是严密些,也可防着点黑袍人。你且好好在这里休养便是,宫外的事就交给我吧。”宫澧淡淡道。 “也好。”君兮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道,“还有,老国公的遗骨放在我的随行物品箱中,现在应该已经运到了中军帐里。如今我出不去,你寻个合适的时间将遗骨取出来吧。” “好。”宫澧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国公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在看宫澧斟第五杯茶时,君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还活着,线索也听了不少,没什么事了。”宫澧修长手指托着茶盏,浅饮了一口,“这茶喉齿留香,清新香醇,令人回味,武后对你不错。” “是吗?”君兮眉头微挑,嘴轻轻张合回味了一下口中味道,除了苦涩之味和淡淡茶香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精致的人果然不同。她喝茶是话说太多润喉的,人家喝茶是闲的。 “国公大人没事了便请回吧,我要歇息了。”君兮看着宫澧把玩着茶盏的手委婉的下起逐客令。 连日赶路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歇息了,如今终于不用再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刺客杀手,脑子里紧绷的弦一松身体也便跟着放松下来。她现在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只想快点歇息。 “嗯。”宫澧轻哼了声,“你歇息吧,我坐坐便走。” “国公大人……现在……不走吗?”君兮眼睛一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直挺挺的坐在这里她如何歇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要名声的。 “现在外面巡逻队伍众多,子时换防再出去会容易一些。”宫澧淡淡道。 君兮闻言了然点点头,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处在戒备森严的大内皇宫。 君兮又陪宫澧做了片刻,却已经无论如何撑不住了,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君兮掩面打了个哈欠。算了,名声这东西早在她逃婚那一刻便不保了,他在这就在这吧。 “国公大人在这坐着吧,我先歇下了。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门。”君兮闭着眼睛朝宫澧挥了挥手,迷迷糊糊走回榻前,翻身上榻,盖被闭眼,一气呵成。 须臾,气息已匀。 “呼~”一阵轻风,烛台灯灭。 窗前泻进一地皎白月光。 幔帐相映,睡颜已深。 青色身影坐在床边看着榻上人,指尖探上雪白皓腕。 == 君兮睡得很好,醒的也很早。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一觉起来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君兮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觉得丹田内力浑厚了些,运行也更流畅了,就连内伤也轻了些似的。君兮大喜,将功劳归给昨夜的安稳觉。 君兮梳洗完毕出去的时候,丫鬟已备好了早宴,四碟菜系,两荤两素,还搭有一小盆鱼汤。 君兮有些受宠若惊,武后对她太好了些。 吃过早饭,君兮决定出去走走,毕竟皇宫这么大。谁知刚出了门,便被一声惊呼喊断了去路。 “君兮!”一声惊呼,一团红黄蓝绿叮叮当当迎面扑了过来。 君兮脸色一变,身子微微一让避过飞来熊抱,“参见公主。”君兮微微低头算是行礼,脑仁开始隐隐作痛,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个祖宗。 一边扑过来的人一个扑空头上珠环玉绕叮叮当当缠响不停,好容易站稳身子,连像模像样的挥了挥手,“无须多礼。” 那张俏皮的脸可不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好巧,竟然在这里遇到公主。”君兮脸上挂着浅笑问。 “不巧,本公主是特地来找你的。”李令月一脸的小娇羞,“今儿早上一起来我便听说你又立功了。”李令月兴奋道,“天呐,你简直太厉害了!你去了趟江南道竟然就扳倒了夏远那个老头,你太了不起了。” “公主过奖了。”君兮赔着笑脸听着满耳朵的赞誉之词。 “……君大将军,你收我为徒好不好。”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李令月终于说到了重点。 收徒?拜师?君兮闻言一怔,连连摆手,“公主身份尊贵,自有太傅教授,君兮莫不敢当。” “不不不,你比那些老顽固好多了。”李令月一把扯住君兮的衣袖,嘴一撅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就答应人家吧~” “臣才疏学浅……” “我要跟你学破案,不用你学富五车。” “臣出身卑微……” “本公主地位高,你师凭徒贵,刚好相得益彰。” “臣一介女流……” “刚好我也是。” “……” “好君兮,你就收了我吧,我可以帮你搜集线索打下手。”君兮的袖子被李令月揪着扯来扯去揉成一团。“你也不用顾及我公主的身份,就叫我月儿就好。” “公主殿下,此事不是臣一人说了算的,便是臣应了,陛下和娘娘那里也不会应允的。”君兮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却见李令月咧嘴一笑,“母后已经同意了。” 被李令月缠上,君兮一个头两个大,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臣现在领兵训练,已经不负责查案破案了。”君兮看着李令月,嘴唇一抿。 李令月抱着君兮的手臂一松,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样啊~”李令月嘴垂下头,低声嘟囔,语气中满满的失望。 君兮看她这个样子,心中轻叹一声。毕竟还是个孩子,在皇宫里也就只有她能这般真性情了,天真烂漫,把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如果下次有案子,我带你一起。”君兮轻声道。 “真的?”李令月闻言霍然抬头,大眼睛里泪光闪闪希望满满,期望着君兮的肯定回答。 “真的。”君兮微微一笑,轻点了一下头。 “我就知道,你会收我的。”李令月破涕为笑,一把抱住君兮,咯咯笑个不停。 君兮僵直身子任她抱着,嘴角微微扬起。 与此同时,夏府偌大的府邸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证据确凿,李治当日便拟下了抄家没族的圣旨。 夏家上下二百四十三口全部被投进天牢候旨。抄没家产时把蒙钧都惊了一惊。夏府里一箱箱金银封箱,竟载满了四十几车。 想如今国库里几乎都没了存银,小小一个夏府竟然有近百万两金银,更何论珠宝玉石。 夏家倒台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人人自危。 夏家旁系三十二支也被牵连,连根拔起,男流女娼,永世为奴。 清点赃款,核对证据,翌日便升堂问审,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同台会审。 然而大堂之上,面对如山铁证,夏远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夏远,你便是抵死不认,也是死罪。若你配合,尚可为你夏家宗族争得一分转机。”宫澧代任大理寺卿,作为三司之一看着堂下跪着的夏远冷冷开口。 “我要见君兮。”夏远看着宫澧,双目如钩。 第210章 那就一起死吧 “我要见君兮。”夏远看着宫澧,双目如钩,“见不到她,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罪臣夏远,你现在没有资格提条件,好好配合交待是你唯一的出路。”刑部侍郎刘湛元闻言厉喝一声。 夏远不去看曾跟在他身后狗尾乞怜的刘湛元如今一副大义凛然怒目相向的样子。墙倒众人推,他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他们都恨不能与他划清界限。 夏远只直勾勾的看着宫澧。 他要听他的回答。 “好。”片刻沉寂,宫澧缓缓开口给了他肯定得答复,“本公会将你的话带到,至于她是否愿意见你便是她的事了。” “我等着。”夏远昂首。 “来人,将夏远带下去,押后再审,退堂。”宫澧高声道,抬手啪的拍了下惊堂木。 惊堂木与堂板相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左一右坐着的刑部侍郎和监察御史被突然响起的惊堂木声惊的一个哆嗦。 三司会审,顾名思义由三司协同审理,所以一应决定也该三司协同决定。奈何宫澧虽是大理寺卿,然其身为国公,位高一等,他做的决定刘湛元和王远山也不敢否决,只好默默认可。 “退堂~”刘湛元不甘心的应和了一声。 另一边,君兮和李令月在宫中逛了大半天,从御花园到后花园一路逛过去,一路上李令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了李令月这个负责的向导,仅仅半天的功夫,君兮已经将大明宫熟悉了近半。 晌午的时候,李令月留君兮在她那里吃午宴,被君兮拒绝了。公主无视规矩与她以名字相称是公主的事,她却断不能逾矩。 君兮悠哉悠哉回到霄辰殿时,刚进了门便看到了主室里正在喝茶的宫澧,身后钟离冷脸站着,腰身笔直。 君兮迈步脚步微顿,什么情况?大白天的宫澧怎么来了?君兮微诧,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宫澧穿的很正式,束冠头佩腰珏,一袭淡紫官袍加身,怡然端坐,面色沉稳不苟言笑。而他身前,殿中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列了两排,垂头候着。 那些奴才都是武后的人,宫澧却让他们都候在了室内,他是故意的。 几乎立刻,君兮便有了该有的反应。 “国公大人。”君兮迈进门槛,走上前去,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君将军去哪了这是,本公好等。”宫澧正在进茶,闻声眼皮向上一撩,面带浅笑。 “随便在宫里走了走,让国公久等了。所以今儿起了什么风把国公大人吹了来。”君兮半开玩笑的看着宫澧。 “本公是奉皇命来传口谕的。”宫澧闻言淡淡道。 “果然是能者多劳,不知国公大人什么时候把魏公公的差事也一并兼做了。”君兮笑着揶揄道。 宫澧刚要开口,被君兮一句话气笑。 两旁候着的宫女太监虽然都低着头,君兮的话却听的清楚,闻言忍不住笑意,不禁轻笑,一个个肩头微抖。 君兮目光狡黠如狐。 宫澧势力不明,如今她从江南道归来,又收了西北营的军心。如今局势明朗,只待阅兵礼后她便会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国公府去。一个宫澧已让她看不透,再加上她,武后自然忌惮。 武后以休养为名让她暂住宫中,除去有安抚军心之意,其实何尝不是怕她与宫澧走的再近些恐危皇权。如今她身在宫中,一举一动也自然落在了她的眼中。这些个丫鬟太监明着是来伺候她的,暗着则是监视她的。 宫澧倒好,直接光明正大的让他们进来听。 她本就是出自国公府的,有今日之势得力于宫澧,且当初武后要取她性命也是宫澧出手相护,因此她与宫澧之间的关系要把握得当,既不能太过疏远引起武后猜忌亦不能太过亲近的让武后不放心。 “咳咳~”君兮故意咳了两声,宫女太监连忙噤声。 君兮面色恢复正色一本正经的看向宫澧,轻鞠一礼,“国公大人请宣口谕。” “也不算口谕,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宫澧轻笑。 “今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于刑部设堂对夏远进行了三司会审,在堂上他咬死什么都不说,扬言要见你。”宫澧敛了笑意正色开口,“方才本公入御书房就此事请示了陛下,陛下的意思是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也无妨。” 君兮闻言脸上冷意渐席。 夏远,要见她吗。 这个时候,他争取见她一面又能如何,夏家已经覆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君兮看着宫澧,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心意她读得懂。 自己与夏远毕竟有血缘关系,却一直敌对相向,他们二人至今为止不曾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如今夏远是戴罪之身,不日将身首异处。夏远在堂上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怕直接拒了,自己心中有些结便再也打不开了。 他是希望自己去的,否则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他亦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受不住,一方面是无数无辜性命的白白葬送,一方面是生身父亲的追杀屠戮,他不想让她再面对那样的场面,所以他的眼神很复杂。 去还是不去。 二选其一。 “我愿意去。”君兮正色答道。 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不论夏远做了多么灭绝人性的事,他认她也好,不认也罢,她都不能抹杀他是她生身之父的事实。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问心无愧,何惧见他。 “什么时候去?”君兮问。 “尽快最好。”宫澧答。 “那就现在吧。”君兮回的干净利落。 “好。”宫澧微微颌首,“那便劳烦君将军随本公走一趟了。” “国公大人请。”君兮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离推着宫澧先行出了门去,君兮随后跟上。 ==刑部天牢== “将所有人撤到天牢外去待命。”宫澧端坐轮椅之上对狱守沉声令道。 “是。”狱守得令,对着里面守卫狱卒打了个手势,守在天牢内部的狱卒得令撤出。 不出半刻钟,牢里狱卒便撤了个空。 “你想好了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望着里面黑洞洞的牢门,宫澧面沉如潭,不带一丝表情。 “又不是龙潭虎穴,何需千思百虑。”君兮轻笑。 “你若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宫澧轻声道,“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好。” 君兮面含浅笑向牢房深处走去,转过身去的瞬间,笑意已被冷目取代。 刑部天牢最里是专门为死刑囚而设的,因四面高墙累筑不透光亮,牢里湿气很重。里面光线晦暗,只燃着的火把投下缕缕昏黄幽光,散着死气。 墙角的油漏里油珠一点点的漏着,空气中浓郁的铁锈气息混着火炭味儿冲进鼻子里,闷的人喘上不来气。 君兮脚踩在石地面上,缓步走向牢房尽头那一间漆红牢房前,驻足站定。 “我就知道你会来。”夏远看到君兮,从草铺上站起身来。 夏远穿了一身囚服,手脚戴锁,发结散乱,原本高傲挺直的背也佝偻了起来,一夜之间竟沧桑似耄耋老者。 夏家满门举家入狱,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可是,与她无关不是么。 “你很自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来?”君兮看着夏远,冷声道。 “呵呵,这点自信老夫还是有的。”夏远轻笑,抬步走到君兮面前,每走一步,脚上锁链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直到与君兮隔着牢门栅栏面对面站着方止。 “你心中清楚,我的事远不止余杭那几件。如果我抵死不招,即便我夏家倾覆,也必有其他许多事便随着我的死去而成为疑迷。所以,你一定会来。” “嗯。”君兮肯定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余杭城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夏家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所谓树倒猢狲散。至于你曾经做的那些龌龊事翻出来与否根本毫无意义。” “哦~那你今日为何会来此?”夏远诧异的问。 “我只是想看看曾经高高在上的夏侯爷如今狼狈的样子,而已。”君兮缓缓道,面色清冷。 “哈哈哈~”夏远大笑一声,“老夫为官三十载,与形形色色的人斗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输得这般惨过,你,是第一个。” “满盘皆输,你也只输得起一次。” “呵,是啊,一招落错,满盘皆输。”夏远摇头苦笑,“你很有本事。在你去余杭的路上,我派了十二路人马追杀你,你竟然都没死。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 “你想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站在你面前?”君兮冷笑,“怎么,叫我来就是想问问我为什么没死的吗?” “当然不,现在你的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夏远摇摇头。 “既如此,你执意要见我又是为何?” “在你接触三公案的时候我就派人调查过你,你是丰州州丞娄师德的女儿。我派去调查你的人无意中得知娄师德的夫人在生产之时因难产母子双亡,你根本就不是娄师德的女儿。”夏远看着君兮一脸正色道。 君兮漠然看着夏远说的一本正经。 “你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夏远问道。 “你要说什么?”君兮冷笑。 “我说的你可能不信,但这是事实。你其实是我的女儿。”夏远急声道。 “哈~”君兮诧异的笑了一声,还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原来是要认她这个女儿了。 在她养于井底的时候,在她被人封了记忆的时候,在她迎来一波波暗杀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不是作壁上观就是想要她的命。如今,他落魄了,要死了,终于想起她是他女儿了。 “在你心里,我不是早就死了嘛。”君兮并未否认夏远的话,微扬着脸与夏远四目相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可能要比我先走一步了。” 君兮的声音冷凉如冰。 “你……知道?”夏远见君兮竟连疑问都没有一句,眉头微皱,额头皱纹层层叠叠。 “你老了,所以可能会忘了很多事。”君兮漠然看着夏远的脸,“我还年轻,所以记得很多事。” “你……记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么刻骨铭心的事怎么可能忘。侯府的那口井,霍宛心的那张脸,血淋淋的骨架,我都记得。” “你……竟然全都记得?”夏远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君兮,半晌才回过神来,“也对,你这般聪颖,当比常人记得要多些的。”夏远了然似的微微点头,“那个时候,你应该只有两岁吧~” “你什么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下半身都不记得了吗?”君兮盯着夏远那张因思索而陷入僵硬的脸,声音厉狠,眸中爆出怒色。 “太久了,记不得了。”夏远长叹一声,“你既然都记得,当也知道,娄师德不过是收养你的人,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觉得你担得起父亲二字吗?”君兮冷声逼问。 “我担不起?你又好到了哪里去,不也是个心狼的。你明知道我是你的生身之父,还揭了运河之事将夏家置于此等万劫不复之地。”夏远冷哼。 “且不论你夏家于我无半点恩情,便是从未将我抛弃,你犯下那等杀戮大罪,我一样不会袒护。” “哼~”夏远冷哼,“那你知不知道,我犯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与我何干?” “你以为江南一事我输得一败涂地,你就赢了吗?你错了。你别忘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你身上有一半淌的都是我夏远的血。”夏远笑道,“你也是我夏家人,若是株连九族也有你一份。” “哦~当初夏家荣华之时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体内流着你的血的夏家人,现在砍头下狱倒是记起我是你夏家来了。”君兮冷笑。 “我见识过你的口才,你不用在这和我争。我今天叫你来,是和你谈条件的。”夏远冷脸看着君兮。 “我知道你脑子灵光,如今势头正盛,又有宫澧相帮。只要你能保我不死,我答应你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不将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你我从此天涯各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会将你是我女儿的事全部抖出来,死也会拉着你一起。”夏远厉声威胁道。 “那就一起死吧。” 第211章 敬你是条汉子 “你……你说什么?”夏远没想到得到的会是如此答复,原本渐渐露出笑意的脸陡然一沉,难以置信的看着君兮。 “我说,那就一起死吧。”君兮冷冷道。 “你想死?” “当然不想,尤其还是因你拖累,格外不甘。” “那你……” “你大可以把我是你女儿的事情说出去,你若是能因此而得到一丁点转机,算我输。” “你要做什么?你不想承认是吗?”夏远冷目看着君兮,目光炯邃幽深,“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身上淌的是老夫的血,只要滴血便可认亲,你逃不掉的。”夏远的声音凄厉似从地狱发出。 “我没想要逃。”君兮冷笑,“我有十几种方法可让你我的血不相融。你除了滴血认亲,还有什么可证明我是你女儿的?而我只要请来家父娄师德便可证明我娄家女的身份。我从小长在娄家,丰州百姓无不可作证。你多次欲除我而后快,如今又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女儿,你觉得皇上是会相信狗急跳墙四处乱咬的你,还是一代忠臣娄师德?” “你可知欺君罔上,是死罪!”夏远面色陡变厉声喝道。他如今身陷囹圄,君兮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借你之力,夏家满门皆屠。你,霍宛心以及夏府所有知晓当年之事的下人如今都要上断头台了。我便是欺君罔上了,又有谁知道呢?” “若你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你大可以揭开整件事,顺便讲一讲当初你是如何纵容霍宛心对我母亲施以酷刑杀害后埋尸荒野的。依大唐律法,私自施刑致死,抛尸不报,情节恶劣者,以斗杀罪加三等论处,又是一桩死罪。如此,霍宛心的罪便不止株连一桩了。”君兮冷笑。 “不……不……你不能……”夏远看着君兮,连连摇头,身子后撤,脚下一个不稳身子陡然踉跄栽倒在地,“你不能如此心狠,我是你亲生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苍天若当真如此不开眼,那便报应好了,我受着。” “你,非要我死了才甘心吗?”夏远见君兮一脸漠然的样子,像卸了气的皮球。她抵死不认,他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而皇上,也未必会信他的话。 “你又何尝不是?”君兮回道,“不论是山神庙,还是江南道。你想要我死很久了。或者确切来说从我出生开始,我们就注定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不过我能活到今天是苍天有眼,而你落得今日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是啊,咎由自取。” 他曾无数次遣人截杀她,她却从未对他下过手。她手中的罪证,都是事实。他能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夏远坐在地上,目光绝望而深沉,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诡异笑声在空旷牢房里回荡叠加,回声阵阵,显得鬼气森森。 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一脸颓败青灰之色。 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转机了。 “你,后悔吗?”君兮看着夏远一脸苦涩笑意出声问。 “后悔?咯咯。”夏远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笑个不停,“后悔,我夏远做的事从来就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将你赶尽杀绝,让你得以喘息如今败坏我夏家。” “你早就知道我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所以,你费尽心机要杀了我。不仅是为了防止我揭露江南道的事,也怕我日后为母复仇是吗?”君兮问。 “没错。你不该活着的,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夏远摇头冷笑。 “所以,即便有重来的机会,你也依然会纵容霍宛心那般对待我们母女是吗?”君兮冷声道。 “对。”夏远毫不犹豫道。“你是孽种,是丧门星,要不是因为你们母女,我夏家岂会有今日之灭顶之灾?你们母子都该死。如果有重来,我一定亲手结束你们的生命。” “既如此,你当初又为何让她怀上我?”君兮突然问,目光深深。 这是她一直都想不通的事。 夏远府中只有一房正室,素以衷情而为人称赞。与婢子私通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件不太光彩之事,以夏远后来对她们母女的态度来看,他对她娘应也没有爱慕之心的,更不愿承认她们的存在,那么他便是与婢子有了一夜云雨情,也不该让其诞下子嗣才是。 “当初?”夏远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君兮指的什么,面容陡然变得阴狠。 “当初是那个贱婢的阴谋。那日老夫与夫人拌了两句嘴,多饮了两杯,宿在书房,那个浪蹄子竟然就爬上床去勾引我。她就是一个贱婢,竟然妄想诞下老夫之子,简直胆大包天!那夜之后,我本已遣人给她送了堕子汤去,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还是生下了你。”夏远咬牙切齿道,“贱婢心歹竟欲借子谋图上位,不想生下的是个女儿,万幸苍天有眼。咯咯~” 原来是这样,君兮心中长叹一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真是无情。 “若你与霍宛心之情真有外界所传那般至死不渝,只多饮了两杯酒后就能乱性了?硬的起来?”君兮冷笑,“你没有那个淫心,她便是勾引了你又能如何?她一个贱婢,难道还能强迫身为主子的你不成。”君兮将贱婢二字咬的极重。 “便确是她有心勾引,也是你半推半就的。一夜云雨,与女婢私通你恐伤名声,提上裤子便将自己择了干净,翻脸不认人,将一切推到她的身上,你全了脸面,可想过她吗?她怀着什么样的心,在霍宛心的眼皮底下与你同房?她怀着怎样的心十月怀胎诞下与你之子?而你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你当时是否真的人事不醒?”君兮冷问,“十五年了,你还要她背着淫荡贱妇的名背多久?” 君兮一句句叩问出来,字字如刀扎在心窝,触动他深埋心底的记忆。 夏远面色沉沉,低垂着头,看不出情绪来。 “我也不想的……”夏远摇摇头,眼前仿似还看得到女子青涩的脸。 他本一介布衣,科举出身,一路摸爬滚打也不过从四品,之所以娶了霍宛心,不过是看中了她父亲节度使的地位而已。霍家在涿郡一代地位极高,若不是借了霍家之力,他也不可能在之后的短短五年里平步青云登至军侯之位。 那时候他才刚刚稳步,根基尚不稳固。而霍宛心出身大家,养了一身的强势霸道脾气,她借着娘家之势,处处压他一头,让他十分挫败。那日他多饮了酒,借着醉意与霍宛心吵了几句,赌气去了书房。 而她来为他送醒酒汤。 霍宛心强势,不许他纳妾,他便真的没有姨娘。男儿本色,他心中自是不甘。而霍宛心又是个霸道的,无论日常琐事还是床第之间,他都觉得自己要低下一头。因此当他看到她看他因紧张敬畏而微惧的神色时他突然找到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他从未在霍宛心脸上见过那般柔媚之色,一时贪恋,他强迫了她。 她起初抵死不从,他便向她承诺,会给她名分,她便信了。那夜,他尝到了甜头。后来他又几次与她私行密事,她问他什么时候许他名分,他让她再等等,她便傻傻的等。 后来,她有喜了。她害怕被夫人发现,急忙来寻他。那时候,霍宛心入门已满一年,却不曾诞下一子,得知她害喜,他欣喜若狂,他告诉她,只要她诞下长子,他便给她名分。 十月怀胎,她小心翼翼裹着肚子藏着,没想到最后生下的却是个女孩。 他失望至极,让她把孩子扔了,同时将她调离了书房,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 直到被霍宛心发现了孩子。 他怕霍宛心因此事去母家诉苦,便将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 霍宛心带着人浩浩荡荡去追,他就跟在后面,那个曾经的可人已瘦成了那副模样。他匿在树后亲眼看着她死于梳洗之刑。 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变的强大。 后来,他做了军侯,扬眉吐气。霍宛心见他也不敢再放肆,敛了骄横性子,温柔了许多。他足够强大了,却没了想保护的那个人。 后来,他忙于政事,对男女之事看的淡了。没想到因他只有一房正室,同僚大臣便传他衷情之衷,却没人知道,他心中一直住着那个女子。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夏远呵呵直笑,眼角一滴晶莹泪珠滚下,“兜兜转转,如今,我败在你手,也算还了她的怨罢。” “善恶终有报,世道好轮回。”君兮缓缓道。“如果你还有半点良知,让她瞑目吧。” “她懦弱一生,到死都是那么窝囊,想不到竟生出你这般刚强的女儿来,终于还是为她雪了恨了。罢了,罢了~终究不过是一死。”夏远长叹一声,面如冷灰却似解脱。 君兮看着夏远的模样,面沉如水,“你好自为之吧。”君兮道,转身便欲离去。 “她,叫什么?” 刚走了一步,君兮驻足侧首而问。 “夏莲。”夏远像回了神似的,缓缓开口,目色深沉似回忆。 “谢谢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君兮道。 “你……能叫我一声吗?”夏远缓缓转头,看向君兮侧背身影,声音低涩而沙哑。 “她以己命,换了我一命。她是我娘,但你不是我爹。”君兮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去。 君兮没看到她走后夏远脸上露出的满意的表情,“爹~呵呵,不是你也叫了,傻丫头,呵呵~” 君兮出去时,宫澧还坐在牢道口处,维持着她进去时的姿势,目光看着她出来的方向。 “说完了。”宫澧淡淡开口。 “嗯。”君兮应声。 “走吧。”宫澧没有多言,转身缓缓朝门外走去。 君兮神色略带感激,她心中还在盘算出来该如何回答宫澧的问话,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问,一句走吧,心中暖暖。 “你殿中那些人里有两个会些把式,你要注意。” “嗯。” “武后如今虽投鼠忌器,但也不能不提防她忌惮你在军中势力狗急跳墙,每日的吃食还是要小心些。” “嗯。” 出牢房的路上,宫澧一句句低声嘱咐,君兮轻声应和。出去后,宫澧遣钟离送她回了宫中去。 君兮回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焚香三柱,遥祭生母。 翌日,刑部大堂再次升起。 没人知道昨日君兮和夏远说了什么,只看到一夜之间,夏远须发尽白,沧颓似耄耋老者。 夏远被押上堂去,不待主审开口,便将一切全都招了。 自他出仕任官始到前日下狱为止,为官三十三载,大大小小受贿多达四百二十七万余两,从运河修葺到行宫建设,从卖官鬻爵到收受贿赂,再到遍地经营私炮坊,倒卖官盐,牵扯大小官员竟有百数之多。因利益相悖,夏远他还曾利用权势便利暗中排杀陷害朝堂异己多达四十三。 涉及有法可循大罪一十七宗,更有十余项无律可依。 这些倒都还在众人可理解接受的范围之内。最为离奇的是大堂之上,夏远还不打自招了一段自己的风流韵事,涉及多年前夏府一个婢子。夏远招认了他与其私通,因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其声名,放纵霍宛心将其打杀的事。 主审三公当即派遣衙役去其交待地点去挖,然而岁月变迁,那里已经由当年的荒野改成了村落,尸骸也已不知去向了。 夏远一案,影响重大。虽朝廷刻意封锁消息,然而当日君兮当着众臣的面将一切揭开,人多口杂,世上焉有不透风的墙。夏远一案查抄封府,轰动京都,因而不出两日,消息已不胫而走,番国使臣亦听到了风声。 望江楼里,赫连峥和公子硕正在吃饭。 赫连峥喝着陈酿胭脂醉,面色绯红如霞,“我敬你是条汉子。”赫连峥隔空举杯,眼前仿佛看的到女子孤傲清高的脸。 “王子殿下,行宫出大事了。”赫连峥刚举起酒杯,一名黑衣人推门进了来,跪地通禀。 “多大的事?有夏家的事大吗?”赫连峥灿然一笑。 “……” 黑衣人眉头皱了皱,似乎在对比两件事的大小程度。 “属下觉得还是夏家的事大一点。”黑衣人纠结了片刻,支吾道。 “那不听。”赫连峥闻言摆摆手,“夏家的事真是刷新了本王对大唐的印象,真不知大唐竟然这般富庶,一个军侯而已竟然能敛去这么多财,本王也想来大唐讨个官来当当了。”赫连峥笑着对公子硕道,“要不要一起?” “中原火气过旺,不宜久居。”公子硕淡淡道。 “硕,不食人间烟火的是神。”赫连峥眉头皱了皱。 公子硕不置可否。 赫连峥摇摇头,改造计划还待深入。 黑衣人眼见自己被主子忽视的彻底,面色微变,“王子殿下,属下觉得这个事您还是听听的好。”黑衣人顿了片刻,见他二人谈毕再次开口道。 “你这么想说?”赫连峥闻言扭过头去,眉头微挑,“那就说来听听吧。”赫连峥捏着金樽送到嘴边,豪饮一口。 黑衣人得到许可,恭敬道,“胡尔克勒死了。”黑衣人知道王子殿下不喜长篇大论,简洁道。 “噗~”赫连峥被这个消息惊得喉头一滚,口中一大口酒喷出如雾,对面公子硕盛着白开水的杯子刚提到唇边,顿时被酒泉喷了一脸。 杯中水波漾漾,层层荡开。 公子硕目光幽幽看向赫连峥。 赫连峥抬头看到公子硕一脸迷茫模样,微微一怔,随即嘿嘿一笑,“酒瀑洗面,益寿延年。” “滚~”公子硕低声咆哮,转身出去洗脸了。 “小黑,走,咱们回行宫看热闹去。”赫连峥抬手一招,乐呵呵的领着黑衣人出了门去。 至于硕,这一喷,洁癖如他,够他洗脸到天黑了。 不过胡尔克勒怎么会死了呢,中原皇帝是肯定不会允许来使使臣在行宫出事。来使七国虽然各自暗中较量,但现在毕竟在中原,各国还是以合作为共识的,此时理应报团一致对外,总不至于内斗至此。 胡尔克勒初来中原,也不至于得罪了什么人,谁会杀了他呢? 夏家大戏刚刚落幕,赫连峥觉得又一场大戏拉开了,兴冲冲的往回赶。 赫连峥回到行宫时,行宫已经闹哄哄乱成了一团。 六国使臣全都在,护卫侍者挤了满院,高丽使团的人正围着在嚷嚷着什么,人多口杂听不清楚。 院子正中间摆着一具尸体,身上无半点外伤,面容安详似睡熟,只眉心一点红,泛黑。 伤形半点,毒杀,高手,赫连峥暗道。近到前去,却见宫澧也在,钟离正在维持躁动不安的高丽使团中人的秩序。 “国公大人好勤劳。”赫连峥笑呵呵的跟宫澧打了个招呼,“夏家的事刚理出头绪,这么快又接手这个案子了。” 宫澧端坐轮椅之上,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身前的尸体,没有答话。 赫连峥碰了个钉子只当宫澧故意耍冷,无所谓的耸耸肩。 “怎么回事!”一声高喝,刘湛元领着官兵拨开人群近到前来。 “你是官府的?”高丽的人见刘湛元领着官兵穿着官服,迎上前去。 “本官刑部侍郎刘湛元,奉命督办此案。”刘湛元一本正经道。 一边看热闹的赫连峥有点迷茫,宫澧在这,怎么又来人了? “过来吧。”高丽副使祁尔戈冷脸招呼他们近前。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使臣大人。”祁尔戈冷脸一指,手指方向正是宫澧。 冷眼旁观的赫连峥被这一指头彻底搞懵,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前端坐的宫澧。 他? 刘湛元顺着祁尔戈的手看过去,看清坐在那里的人也是懵的一逼,“国公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他就是杀害使臣大人的凶手,你要包庇?”祁尔戈一把拎起刘湛元的领子就要拎起。 “本王不过请求国公大人拖延使团回国时间而已,国公大人怎么把人弄死了。”赫连峥在宫澧身旁以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宫澧默然。 “不……不是……”刘湛元被衣领勒的呼吸阻滞,眼前霎时金星满天,连忙求饶道。 祁尔戈冷睨他一眼,松开手。 “咳咳~”新鲜空气涌进,刘湛元猛咳两声,“国公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刘湛元看向宫澧,问道。 第212章 屋漏偏逢大冰雹 “如你所见。”宫澧平静的回道。 刘湛元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宫澧,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朝国公跑到使团行宫来杀人,还被当众擒住,他疯了不成。“人真的是……国公大人杀的?”刘湛元难以置信的问。 “不是。”宫澧否认。 “那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您杀的人?”刘湛元看看祁尔戈看看宫澧,双方各执一词,刘湛元觉得自己脑容量严重不足。 “当时只有他和使者大人二人在房间里独处,我们侯在外面。过了能有半刻钟,房间里突然有打斗声传出。我们听到响动立刻便冲了进去。那时候使者大人已经断气,而他尚未来得及遁走,手里正捏着行凶毒针。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祁尔戈看着宫澧说的一丝不苟,“众目睽睽之下,当场人赃并获,凶手就是他。”祁尔戈抬手一指。 “国公大人,是这样的吗?”刘湛元战战兢兢的看着宫澧,希望他嘴里说出的会是不是。 然而他失望了。 他忘了宫澧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人猜的透的人。 “在他眼中是这样的。”宫澧应声,算是间接承认了祁尔戈的话。 所以,他确实和胡尔克勒独处了半刻钟,半刻钟后突然起了打斗,祁尔戈等人闻声闯进去的时候,胡尔克勒已经死了,房间里确实没有第三者,而他手中也确实捏着毒针。 这摆明了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就是我一招制敌,以毒针将其毒杀,我就是凶手啊。 刘湛元霎时苦了脸,南方暴洪,普忻坊重建,国库早已空虚。先是三公案,如今又是夏远案,朝堂又经一番血洗,缺才少人。现在这时候朝廷已经再也经不起一点风雨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住着番国使团的行宫出事了,而被指证的凶手竟还是当朝国公。 这这这……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对,屋漏偏逢大冰雹。 刘湛元长叹一声,“既如此,国公大人便随下官走一趟吧。”刘湛元挥挥手示意官兵将胡尔克勒的尸体也一并带走。 “不行。”刘湛元刚要转身,却被祁尔戈一把扯回。 祁尔戈一身肌肉暴涨,刘湛元衣领被大力扯得一歪,露了半襟。 “你做什么?”刘湛元诧异的扭过头去看向祁尔戈。 “人你们不能带走。中原官员最擅徇私舞弊,最近更是传的满城风雨,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会包庇他,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祁尔戈冷冷道。 “不让我带人走你们报官干什么?”刘湛元莫名其妙的看着祁尔戈,对他不留情面的话有些气愤。什么叫中原官员最擅徇私舞弊之事,他夏远是他夏远,如何一杆子打死所有人。 “报官不过是知会你们一声,他杀了我句丽王子。一命抵一命,我要把他的头砍下来带回句丽,交与我王。你,只要知道他杀了我国王子,做个旁证便可。”祁尔戈说的一板一眼。 宫澧乃当朝一品世袭国公,他的头,便是当今圣上想砍怕是都要掂掂分量,他一介它国副使口气倒是不小。刘湛元嘴角微抽,目光落在身前端坐的宫澧身上,扫过他光洁的颈,这样的脖子砍上一刀太过影响美观了。 “国公大人……” “人不是我杀的。”刘湛元刚唤了一声,宫澧已开了口。 “你还狡辩。”祁尔戈见宫澧一脸漠然神色,登时怒了,一个跨步上前。原本静立宫澧身后的钟离瞳孔一缩,一个闪身挡在宫澧身前,刀横身侧,刀锋半出,周身杀意凛然。 祁尔戈冷目看着钟离,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你大唐不是有句俗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祁尔戈冷声道。“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便是拼死也要你偿命。” “本公和你说不清楚。”宫澧淡淡道,“进宫见驾吧。” “好,那就让大唐天子来决断。”祁尔戈应承,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大明宫而去。 == 霄辰殿偏室里,君兮独坐小轩窗,一边吃着水晶葡萄一边看着医书。 医书是她遣宫女去寻孙长喜要的。 多次生死存亡,她越来越觉得有一擅长医技傍身是多么的重要,至少关键时刻可自救。 而她朝孙长喜要了医书,这消息自然也就传到了武后的耳朵里,她既安心在此读书,也便算间接向武后传递了无心谋反的信息,于武后也起了些安稳作用。 君兮坐在窗前,轻轻翻动书页,随即眉头一皱。耳边有叮叮铛铛声响,君兮知道是李令月来了。 这丫头自从得知她住进了宫中来,没事就往她这跑,一扎就是一大天,吃喝也全都挪到了霄辰殿来,就差抱着铺盖卷住进来了。 李令月缠着她,脑子里还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古怪问题,变着法的问。 君兮闲着无聊,便与她解说一二,一来二去接触下来更觉得李令月性情与这深宫高围不符,虽然任性了些却也没那么烦人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她叽叽喳喳的围在身边。 “公主午安。”君兮轻笑合上书卷。 “君兮,你知道吗,出大事了。”李令月脚步匆匆闯进门来,一脸兴奋的看着君兮。 君兮抿唇,看着李令月一脸兴奋难自已的模样,所谓的大事对公主而言可能是件不错的好事。 “什么事?”君兮问。 “高丽使臣胡尔克勒死了。”李令月兴冲冲道。 “哦?”君兮收拾医书的手一松,霍然抬头,这个敏感时期番国使臣怎么会突然死掉?君兮心中微疑,面上则有些好笑的看着李令月,“公主,你和他有多大仇,他死了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君兮挑挑眉。 “我和他没有仇。”李令月闻言噘了噘嘴,“我高兴是因为他死了我们不是就有案子可破了嘛。”李令月笑嘻嘻的看着君兮。 “公主,我还在养伤期间。”君兮淡淡道,她现在被武后视为眼中之钉,本就是泥菩萨过江,如今又是多事之秋。番国使臣的死肯定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说不定又会牵扯出什么。这时候不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没有插手的理由。 “你不管啊?”李令月闻言脸一塌,“那澧哥哥怎么办?”李令月噘嘴嘟囔道。 “谁?” “澧哥哥啊。”李令月重复道。 “番国使臣死了,与国公大人何干?”君兮被李令月说的糊涂了,心中却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本来是没关系的,但是高丽副使指证杀死胡尔克勒的凶手是宫澧,所以就有关系哦。”李令月紧俏眉头蹙在一起。 “宫澧是凶手?怎么会?”君兮愕然。 “我也觉得,澧哥哥那样的人杀人怎么可能亲自出手。”李令月接道。 “你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君兮拉过李令月坐下来。 “你不是要养伤吗?”李令月笑嘻嘻的看着君兮,“怎么听到澧哥哥的名字伤都不养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好了。”君兮笑了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李令月听君兮如此问挠了挠头,“方才我去给母后请安,孙公公正在向母后禀报,只听说胡尔克勒被人杀死了,高丽人一口咬定凶手是荣国公,父皇当然是不愿相信的,荣国公也是不认的,但据说是当场擒下的,所有在场的人都一口咬定是荣国公杀了人。一面是荣国公空口狡辩,一面是番国使团言之凿凿,明显荣国公处于劣势,高丽人嚷嚷着要一命抵一命,父皇也没办法,暂时将荣国公禁足在了国公府,算是两不偏倚。但是这个事交给谁处理成了大问题,现在父皇还在御书房和众臣商议呢。” “你能带我去御书房吗?”君兮听完冷静开口。 “你要插手?”李令月一怔。 “现在立刻马上。”君兮答非所问。 李令月兴奋的无以复加,以最快的速度带君兮到了御书房门前。 御书房房门紧闭,门前有一列禁军护卫,书房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传出,几若寒蝉。 君兮走到御书房前,门前守卫禁军刚要阻拦,却已晚了。 “君兮,请见陛下。”君兮朝里面高喊一声,声音洪亮如鼓。 御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进来。”半晌,里面传出帝王李治的声音。 “哎哎哎……我?”李令月拉着君兮的手,指着自己。 君兮给了她一个淡定的眼神,转身进了御书房。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李令月恨恨跺着脚,却不愿离开,静静在门外等着。 就不信你不出来。 君兮一步步走进御书房里,里面左相沈询,右相苏穆,刑部侍郎刘湛元以及三公太傅列了一大排,此时已退至两侧,目光皆朝她看来。 “臣将,君兮,参见陛下。”君兮跪地行礼。 “爱卿平身。”李治施施然抬手,示意君兮起身。 君兮抬头,看到的是李治愤怒又无奈的脸,便知道这一屋子的人讨论了半晌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君卿可知,御书房无召不得入?”君兮刚站起身,李治已开了口。 “此时此刻臣觉得陛下应该有意召臣来才是,所以臣来了。”君兮答的一丝不苟。 “哦~那你说说为何朕会有意召你来?”李治下巴微扬。 “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臣一直养着实在心中有愧。臣养的这几日,已经闲的发慌,听说今日出了件臣最为拿手的事,臣想,此时该是臣报效陛下的时候了。” “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李治问。 “略有耳闻。”君兮答。 “那你也应该知道,此事牵扯的不仅是单纯的一桩命案。牵扯的更是两国安定。一旦处理失当,边关起乱,万死莫辞。”李治严肃的看着君兮,“朕不难为你,你要想清楚,是否要揽下此案。” “我想清楚了。”君兮想都没想便答。 起初听到胡尔克勒的死讯,她最先想到的是七番国窝里斗下的黑手。正所谓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作为东道主,本朝是不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动使臣团的。她没想到胡尔克勒的死竟然会牵扯上宫澧。 她相信以宫澧的势力,若真想杀一个人,绝对做得到了无痕迹,不可能使自己落得那般被动境地。 所以,他是被冤枉的,或者说是被陷害的。 如果死的是除胡尔克勒外的任何一国来使,君兮都会认为这是有人意欲挑起两国战事而为, 可死的偏偏是胡尔克勒——高丽使者。 高丽。 当年宫德的死,与高丽就脱不了干系。 如今,宫澧又因为高丽王子的死而身陷囹圄。 只是巧合吗? 不会。 宫澧是什么人,他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陷害的人吗?可此事他确实栽了。 君兮隐隐觉得,那个匿于暗处的人又出手了。 这次,他的目标是宫澧。 “此事不仅只是只是针对荣国公的,而是有人意欲挑起我大唐与高丽的矛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胡尔克勒的死不过是个开始,各番国使臣如今皆处在危险当中。”君兮以阴谋论将事情夸大化,以打消李治的疑虑让他将此案交给自己查。 “我不想赵太尉的事再次发生,所以,请陛下准我参案。”君兮正色道。 李治原本还以为君兮是担心宫澧,情急之下乱了分寸,然而在听她说道赵太尉三字时,后心突然冒出冷汗。 赵太尉…… 当初三公案,她说如果她能早一日揭开谜底,赵太尉就不会死。如今她是怕她参与的晚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吗? “好,朕相信你。高丽使者御刺一案朕全权交由你调查,朝臣倾力配合,你有权调问任何人。”李治看着君兮,朗声道。 “臣,领命。”君兮行礼领旨,转身退了出去。 “陛下,她一介女流之辈,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君兮刚走,苏穆便出声质问。 “别的不说,单论破案,君兮,老夫是服气的。”一旁的沈询淡淡道。 御书房里,一时间火药气十足。 “行了,问你们要办法的时候没有,事情解决了一个个都来精神了。”李治冷喝一声,“去去去,要吵出去吵去。” 君兮出了御书房时,看到等在外面的李令月一点都不意外。 这孩子什么都不咋地,就这份坚韧不拔的毅力,一般人还真比不得。 “怎么样怎么样?听到什么消息了吗?”李令月看到君兮出了来,连忙奔上前。 “现在你开始接手第一个案子了。”君兮勉强笑了笑。 “真的?”李令月微怔一秒,随即一蹦八丈高,仰天大笑“哈哈哈”。 “君兮,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去哪抓谁?怎么做?”李令月兴冲冲的看着君兮。 君兮无奈的摇摇头,“去国公府。” 第213章 弄巧成拙 君兮和李令月来到国公府门前时,国公府四面已被团团围住,严防把守。 里一层是国公府的护卫,严阵以待。外一层是禁军围堵,奉公执法。再外一层是高丽使团的人,虎视眈眈。 君兮近上前去便可明显感觉到国公府内外对峙而爆出的烈烈杀气。 “什么人?此处已被封锁,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君兮刚一接近国公府,当守禁军当即喝道。 “我乃陛下钦点负责高丽使臣案的君兮,前来向国公大人了解情况。”君兮冷面上前递出御赐金牌。 禁军见到御赐令牌连忙行礼。“大人请。”守卫沉声道,当即退下。 “烦请通禀国公大人,君兮求见。”君兮得到禁军的许可并没有直接进去,反而缓步上前对国公府守门人轻声道。 门口守卫禁军见状面色微沉。 国公府守门人眼底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好聪明的姑娘。 她这一问,表面上是询问能否入内,实则是全了国公府的面子。 方才守门禁军那拦人一喝,明显是把国公府当成了查封禁地。 在他眼里,国公大人已经是杀人凶手了。 可眼下国公大人虽有杀人嫌疑,但并未下定论,陛下也没有降罪下来,不过是命其禁足在府中而已。国公府有皇旨加持,无帖入内后果自负。君兮这一问,无异于侧面给他们提了个醒。 国公大人还是当朝一品国公。 “主子有令,君姑娘入府不必通禀,姑娘请进。”守门人见来人是君兮,身子微退,手臂一展。 “多谢。”君兮道了声谢,进了府门。 自从一年前宫澧复归请了那道荒唐的圣旨,国公府重建一年来,李令月还没进去过。如今终于有机会进去,连忙乐颠颠的跟上去,然而刚进两步却被身前突然横出的手臂阻了去路。 “你干什么?”李令月脸色一沉。 “主子有令,除君姑娘外,其他人进门立斩。”守门人冷冰冰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还请公主见谅。” “见什么谅?本宫是随君兮来破案的,凭什么你让她进不让我进?我偏要进你敢拦我?”李令月跳脚。 “国公府有皇命,无帖入内,后果自负,公主自重。”守门人见李令月不依不饶,也不再阻拦,身子后退让开门口。 李令月显然没想到守门人竟让了开去,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即往里面探了探头。 门里是宽敞幽静的院落,不见人影。李令月不禁想起坊间传言,据说国公府里从来没有家丁护院,但府上一只鸟都飞不过。李令月看了看门里,微微打了个冷战。 “算了,本宫突然不想进去了,还是在这等着的好。”李令月脖子一横,扁着嘴道。 君兮进了门去,转过两道回廊后,脚步止住,“宫澧在哪?”君兮对着空气问道。 “清风阁。” “谢了。”君兮随口道了句,匆匆而去。 清风阁里,宫澧正对花对窗小心的修着指甲,剪一刀碎沫平平,剪一刀棱角尖尖。 “主子,君姑娘来了。”钟离看了隐卫的手势,低声道。 “噔~”一刀下去减偏了半根发丝的距离,再不对称。 “不是告诉你不要告诉她的吗?”宫澧微微侧目。 “其他人都处理好了,是太平公主漏的口信。”钟离有些为难的看着宫澧,“属下无能,没能拦住。” “罢了,来就来吧。”宫澧将剪刀放到桌子上,将双手抬到眼前置于阳光下,不对称也是另一种完美。 “国公大人怎么回事?”君兮过来就看到宫澧正对着太阳欣赏自己的手,嘴角一抽。 摊上这样的事,搁谁都会焦虑不堪,也就是他能这般安稳的坐着,不急不躁。 “这件事不用你管。”宫澧放下手,指尖微微蜷起,阳光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为什么?” “谁都可以,不能是你。”宫澧淡淡道。 君兮闻言轻笑,“在我去江南道赴任的时候,夏远说过同样的话。他怕我查出他的罪证,你怕什么?” 宫澧已经从鬼那里得知了她在江南道时发生的事,听君兮将他与夏远放在一起对比不禁莞尔,“我怕你没那个本事。” “晚了。”君兮坐到宫澧身旁的椅子上,“过府之前我已经见过皇上了,这件案子现在由我负责,所以你用不着害怕连累我便将我推出去。既然十几年前我便已经与国公府有了牵连,便注定再无法全身而退。你和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风浪已起,我们若想得活只有将真相一一揭开。”君兮冷声道。 宫澧闻言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君兮早已被卷进了宫家洪流之中,但她能至如今的处境一大部分还是因为他,她本在外围,是他将她拽进了漩涡中心。 宫家就像个诅咒一样,只要与宫家沾边的人无一得活。他本以为她是局外人,以为她站在她的角度看宫家的事可能会拎的清,却没想到她亦是局中人。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使计将君兮诱到洛阳来。那块玉牌是个引火索,但他若没有动作,君兮何时会发现自己养女的身份还不可知,或许她永远不会发现。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做回从前的自己。来洛阳之前的那个。”宫澧看着君兮,淡淡道。 “不可能。”君兮否决的干净利落。 “这两日我在宫中闲的无聊将整件事情都重新捋了一遍。你有没有想过,你我能相遇会有交集,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块牌子,而那块牌子放在我身上无非是想让我误以为我是宫家人,从而彻查宫家旧事。换言之,有人想借我之手查宫家旧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但这至少说明除了黑袍人,还有怀疑当年老国公之死的人在。” “那个人或许就是空心大师口中的那个故人。而他之所以会把牌子放到我身上应该是那个时候的他以为你已经死在了国公府的那场大火里。宫家已无后,所以他才将牌子放到我这个外人身上,他是想在日后由我翻开此事。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一个外人会有老国公亲手镂刻的玉牌。” “本来事情很顺利,我在侦案方面小有成绩,直到一年前你的突然出现,使他的计划出了意外。于是他便改了主意,由你将我引出来,让你我协同查探此事。所以我们会走到一起,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至于那个人,他同那个黑袍人一样,亦匿于暗处。”君兮分析的详尽细致。 “虽然我觉得这个人也够差劲,在背后偷窥我们办事,但他的出发点却是好的。他也想弄清楚宫家的事。而我现在已经是他推出来的一张明牌了,继续走下去,至少还有一方是向着我的,若中途退出两方都不会放过我。”君兮冷脸看着宫澧,“走到今天,我已没的选择。” “那便随我一起看看真相长什么样子吧。”宫澧听君兮说的头头是道,微微一笑。 “所以,和我说说今日都发生了什么。”君兮正襟危坐,话锋直接转到胡尔克勒遇刺一案上。 “为什么你会和胡尔克勒独处一室?为什么你会被指认为凶手?为什么你手中会有毒针?”宫澧尚未开口,君兮嘴像连珠炮似的已问了一大串出来。 “你难道不应该问你为什么要杀胡尔克勒,因何动的手吗?”宫澧挑眉。 “若国公大人想杀胡尔克勒,他一定是以一个合理的不能再合理的理由死掉。如果人真是你杀的,我才要问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国公大人了。”君兮轻笑。 宫澧闻言轻笑,自己什么时候动手被她瞧见了,怎么在她口中自己像个狐狸似的。 “昨夜胡尔克勒遣人送来一封密信,送信的人说,胡尔克勒约我今日卯时于行宫见面。胡尔克勒为人奸诈,心术不正,本来我是不会去见他的,但他送来的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德’字。”宫澧说的平缓。 君兮却已经知道了他为何会去见胡尔克勒。 宫德的死一直都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而宫德的死又与高丽脱不了干系,所以当高丽王子送来一封写着“德”字的密信且约他见面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 “今日卯时,我带着钟离去了行宫高丽使团所在的梨院。胡尔克勒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即便将手下都遣了出去,我便也将钟离也遣了出去。期间我问了他几句,他答得却都模棱两可,甚至有些话不知所云。我察觉事情有异便欲离去,刚一动身察觉身后有风声动,有毒针正对着后颈射来,我接下了袭向我的毒针,然而胡尔克勒没能避开,毒针正从眉心穿过。这时候,门外的人听到响动冲了进来,胡尔克勒已经死了,而我的手中正捏着毒针。所以他们便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人。”宫澧没有解释君兮的问话,只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答案她自会提取。 “你看到毒针是从什么方向射出去的了吗?” “我当时坐东朝西,毒针自西侧射出。” “你看到射毒针的人了吗?”君兮追问。 宫澧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事后我仔细观察过西侧门窗,窗纸没有针孔痕迹,也就是说毒针是在室内射出的,可是在毒针射出之前我却不曾听到半点动静,且在我接下毒针后也不曾见到有人逃离,毒针,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你说,是胡尔克勒送信邀你去赴约的?”君兮已经听出了端倪。 “是。”宫澧赞同的点点头。 “最近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说你的手下刚刚打死了他高丽第一勇士,这个时候他应该与你势不两立才是,怎么会突然间邀你过去?而且怕你拒绝,还用了德字做饵,别忘了行宫是他的地盘。换个思路想,便是有人要杀胡尔克勒,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赶在你在场的时候?” “依你之见?” “你的手下杀了他的勇士,你又在六国面前让他丢了脸面,他心中必然记恨。所以据我猜测,他邀你前去行宫其实就是为了要你的命。虽然我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杀了你会如何向朝廷交待,但那毒针一定是为你准备的。至于为何最后会是他死于毒针之下,便有待进一步查探了。”君兮说的一脸认真的样子。“而且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说来听听。” “高丽是一个以修体为主的国家,胡尔克勒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粗人,孔武有力,智力有限,但他并不傻。他若是想报复你,直接上门挑战或是暗中下杀手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今日是受他之邀去见他,如果今日死的不是他,而是你,那么胡尔克勒便会是你现在的处境。” “作为番国来使,杀了当朝国公,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也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那般被动的局面。也就是说他一定还有后手能够洗脱自己的嫌疑。从知道此案的来龙去脉后,我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出来。” “洗不脱的。”宫澧听君兮说完摇了摇头,“当时室内只有两个人,无论是谁死了,活着的那个都会是最大嫌疑人,在没有外人被发现的情况下,活着的那个就是凶手。” “如果死了呢?”君兮闻言眼睛一亮,有若暗夜苍穹突的腾起明火一点,虽小却明。 “什么意思?” “如果两个都死了呢?”君兮看着宫澧,黛眉轻蹙,“如果两个都死了,凶手怎么算?” “第三者,或者互为凶手。”宫澧答道。 “试想一下,如果今日你们两个都死了,现在的局面会如何?”君兮看着宫澧,目光灼灼。 宫澧略作沉思,“若都死了,两国为保住现在的和平局面,都不会太过深究,毕竟两方人都死了。” “对,就是这样。”君兮闻言惊起,手啪的一拍桌子,“胡尔克勒一定就是这么想的。他为报仇,事先在房间里做了手脚,他知你是宫德之子,故而以密信把你请来,他原本设计的一定是要与你同时中针。只不过他低估了你的能力,却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所以最后,你没死成,他却死了。” “你也知道,胡尔克勒是修体的。他的敏感程度本就不如我等修内力的人,毒针射出声音微乎其微,他根本躲不掉。若真如你所言,他原本便想与我同时中针,无异于自杀。”宫澧不赞同的摇摇头。 “那如果射中他的毒针没有毒呢?” 第214章 他的目标是你 “射中他的毒针没有毒?”宫澧闻言目光微暗低声重复道,略作沉思后抬起头来,“你是说他想诈死?” “没错。”君兮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同意的表情,“如果在他的计划里,本来应该射中他的毒针是没有毒的。当时你又没能避开射向你的毒针。那么便会是你死他活的结果。而他在你中毒之后若也装作中毒的样子,因你二人同时中针,那么这件事便会被视为是第三者所为。这样一来,他便摆脱了自身嫌疑。” “只是……这样他虽然能杀了你,自己也要诈死才行。虽然他国使臣死后尸身是要运回本国的,他可脱身。但如今各番国与我国的休战合约尚未谈妥,他来都的目的并未达成,他会仅仅为了报复你杀了一个勇士而这般不顾后果吗?”君兮有些疑惑。 “听你如此说来,倒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宫澧面色微沉。 “胡尔克勒是高丽王的长子,在诸位王子中他的权势最大,也是呼声最高的接位人。当初他之所以揽了来中原的事便是为向高丽王表忠心,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王座罢了。至于你所说的谈判合约事宜,他们是求和国,进贡在所难免,不过是多少的差异。但他现在根本顾不上那点贡奉。” “据我所知如今高丽王病危,可恰巧他现在不在高丽。他不在,他手下的人也不敢有动作。高丽王已经油尽灯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其他王子皆对王位虎视眈眈。如果王位被他人占了,便是合约谈的再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胡尔克勒不会绕不过这个弯来,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回到高丽去。若不是前两日的比武败得太惨,恐怕他早就提出议和之事了。” 宫澧淡淡道。“高丽现在本部的诸位王子势力相差无几,他们心中都清楚,如今胡尔克勒不在本部,只要高丽王咽气,他们坐上王座的机会是均等的,争一争希望很大。所以在阻止胡尔克勒回去这件事上,他们会格外的齐心。胡尔克勒想要回去,这一路的暗杀埋伏在所难免。胡尔克勒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如果他以尸体的身份运遣回去,会顺利的多。” 宫澧捋清线索,将各中利益分析清楚,君兮点头赞同。 “你的人杀了他的勇士,以至于他没能提出谈和事宜,无奈推迟了回国日程,但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趁着高丽王尚在人世的时候回到高丽去。而且他知道他若大张旗鼓的回国,一路上必然少不了暗杀埋伏,但时间不等人,他在路上根本耽搁不起。” “所以他就想出了诈死的法子。而且在离开之前,还要把你这个让他落入这般被动境地的人解决了。所以他遣人给你送信约你相见,并暗中在房间里做了手脚。他计划以毒针毒死你,而他自己则诈死,这样一来他不仅洗脱了害你之名,在名义上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高丽的其他王子没有理由会阻拦他的遗体归国。如此,他即可快些回到高丽去,又可报了你带给他的侮辱之仇。”君兮将胡尔克勒的行为动机串联起来。 “可结果是他死了。”宫澧在一旁冷声道。 “他真的死了吗?”君兮问,会不会胡尔克勒并没有死,他只是像当初她让吕世荐从州丞府里脱身时一样,只是闭息了? “死了。那针上的毒,是兰桑槿,沾之必死。”宫澧答的清冷。 他没死成,胡尔克勒却死了,本该回国的人死了,本该死的成了疑犯,一切都变了样。 只是意外吗?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你还记得方才我与你讲的,高丽是一个以修体为主的国家,胡尔克勒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粗人,孔武有力,智力有限,他虽然不傻却也没那么精明,否则就不会在比武出现三比三平的情况下还傻傻的以为最后一场他会赢,以借机提出谈和事宜。”君兮面沉思索。 “回国的方法有很多,他偏偏选了最不该的一种,以他这样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想出这种一箭三雕的法子来。而且,关键的是,最后的结果是他死了。若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他为了回国去而策划的,便是宁愿杀不死你,也不可能意外的害他自己丢了性命。” “你是说他背后有人指点?”宫澧听出了君兮的意思。 君兮微微颌首。“从我听说杀死胡尔克勒的嫌疑人是你时,便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君兮面色微沉。 “怎么说?” “其他的不说,单说老国公的死就与高丽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如今你又因为高丽王子被困在府中。我总觉得,这件事就是针对你的,而且与国公府的旧事有关,很有可能背后就是那个黑袍人在搞鬼。” “目的呢?”宫澧闻言眉头微皱,“若真是黑袍人做的,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你已今非昔比,他杀不了你,所以杀了胡尔克勒嫁祸与你。” “即便胡尔克勒死了,我也只是有杀人嫌疑而已,没有确切证据谁也奈我不得,他这么做的的目的是什么?”宫澧不解。 “那就要看看现在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了。”君兮的目光徘徊在宫澧脸上。 “现在,你因胡尔克勒之死而禁足于国公府。而我本在宫中休养,因为你与高丽的关系插手了这个案子……” “他的目标,是你。”宫澧霍然抬头。 君兮心中也是一惊。 “你在宫中休养有禁军守卫,他动不了你,所以将你引了出来。”宫澧冷声道,低下去的眸子闪了闪。 “为什么他会突然对我下手?”君兮抬手扶额,略做沉思。 “难道是因为我从余杭带回了老国公的尸骨?”君兮错愕。 “你将尸骨从军营带回来了吗?”君兮突然急急问道。 宫澧闻言微摇了摇头,“这两日忙着处理夏远的案子,一直与刑部和监察院的人在一起,一直没有抽不开身。” “军营!”君兮眼睛一瞪,似想到了什么起身就要往外跑。 然而刚迈开一步,手臂一紧,被人拉了住。 “等等。”宫澧拉住她,淡淡道了句,随即站起身款款进了内室去。 不出片刻,一个身着黑衣手执长剑乌发束后的俊秀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身打扮像是府里隐卫。 “好了。”宫澧的声音从他的喉咙发出。 君兮刹那微怔,什么情况? “好了。”宫澧见君兮怔在那里没有动作,又说了一遍。 “你这是?”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作为将你置于危险的人,从现在开始,我负责贴身保护你。”宫澧说的一丝不苟。 君兮的思绪全在宫澧的身上,完全没注意贴身二字,面上略有担心道,“你现在禁足在府,你走了,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宫澧还在。”宫澧淡淡道,“走吧,你不是很急吗?”宫澧说道,转身出了门去。 “不行。” 君兮见宫澧出了门连忙跟上,然而刚跟了两步却突然叫住宫澧。 “怎么了?”宫澧回首问。 “太平公主还在外面。如果从正门出去,她一定会跟着的。”君兮担忧道。 “她已经走了。”宫澧轻轻一笑,迈开步子朝大门走去。 “铿!”守门禁军看到君兮带了个人出来,伸臂拦住去路。“他是什么人?”守门人的目光落在宫澧身上。 “我乃奉国公大人之命负责保护君将军安全的。”宫澧抱剑冷道。 “国公府戒严,任何人不得擅出。”守门人面沉如铁冷冷道。 “陛下只让国公大人禁足在府,什么时候下了任何人不得擅出的命令?”宫澧上前一步冷声问。 “这……”守门禁军闻言怔了一怔,陛下确实没说任何人不得擅出的话,可是陛下让他们将国公府围住本就有禁止任何人出入的意思啊,这还用明说吗? “既然没有,就别挡路。”宫澧啪的打开拦在身前的手,大步跨出府去。 这这这……守门的禁军也知道君兮本是出自国公府的,与国公大人关系更是不一般,说担心她安全派一个人跟着也确实不算过分,但是陛下也没说国公府里的人可以出去啊。 “如果陛下问起来,便说人是我带出去的就好。”君兮看着守卫纠结的脸,微微一笑。 “是。”守卫见君兮担下了,也不再纠结,恭敬退下。 君兮缓缓迈步跨出国公府大门,目光则在门口的树周围瞟了几眼。 柳条垂垂随风而动,树叶飒飒反着光。直到二人转过街角,也没看到李令月的影子。 君兮不禁惊讶的看向跟在身后的宫澧,“你用了什么办法把她弄走的?”君兮难以置信的问。 李令月的坚韧劲她可是见识过的,那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要是一直不出来没出来她能把国公府门前蹲出个窟窿来,自己才进去这么一会,她怎么可能会走? “钟离把她敲晕了送到了胭脂楼,她长兄李弘恰巧也在。她们兄妹二人会有一个奇妙会晤,李令月私自出宫逛花楼,会被怒不可遏的李弘扭送回宫,闹到武后那里,李令月至少会有半个月的禁足。”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君兮眼前黑线三条,“你好黑。” “如果你不愿,现在去救还来得及。”宫澧抬头看了看头顶太阳的位置,笑道。 君兮一想到李令月缠人的样子,连忙摇头,“算了,她还是在宫里消停待几天吧。” “你看,你和我一般黑。”宫澧轻笑。 “外面人多又杂,公主乃金枝玉叶,我是担心她会出意外。”君兮强行狡辩。 宫澧只笑笑不说话。 二人从国公府出来后去驿站借了两匹马,一路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西北营营区。 营区里,将士们正在训练,看到君兮回来了一时都忘了动作,齐齐瞧过来。 营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参与赴南抗洪,但这两日却已经听弟兄们讲了他们在余杭发生的事。 万人去,不满归,很多人都负了伤。 回来的将士给他们讲将军是如何急勒马蹄救众人的,讲将军如何为将他们从有埋伏的山中带出而急奔脱力,将将军是如何不顾己危救治染疫兵民的。 她的生死他们不曾参与,却听湿了眼。 他们在她眼中不是随意生杀的炮灰,更是活生生的人。 如今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的人,不少人红了眼眶。 “恭迎将军回营!恭迎将军回营!恭迎将军回营!” 不知谁起了头,大家纷纷高喊。万军齐呼彻天地。 军啸声铺天盖地振聋发聩,君兮站在中军帐前,那一瞬间,心中只有感动。 以我真心换忠心。 这是她初入西北营时告诉自己的,如今她做到了。 君兮抬臂示意众人落声。 “我很好,我没事。”君兮轻笑,说着高扬手臂一挥手,“继续训练。” “是!”热血高喊。 “主子,您回来了。”鬼这时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道。 “嗯。”君兮应了一声。 “这位是……”鬼的目光落在宫澧身上,一脸打量模样。 “他是……” “十四。”君兮刚一开口,宫澧冷冷道。 君兮陡然住口,却明显看到鬼在听到十四时脸上闪过惊诧之色。 “鬼。”鬼抬手行了个江湖礼。 宫澧漠然。 “我从余杭带回来的行李在哪?”君兮没时间猜十四是什么人,直接问鬼。 “都抬到了中军帐里。”鬼恭敬应声。 君兮得到回应,直接带着宫澧进了中军帐。 中军帐靠西北脚放了两个上了锁的大箱子。 君兮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锁,掀开盖子,探手进去,把包袱一个个从里面拿出来,不一会便摆了一地。 宫澧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翻箱倒柜。 “十四是什么人?”君兮一边翻包袱一边随口问道。 “一个江湖名号,暗卫之首。”宫澧如实答。 暗卫之首?君兮愕然,她还以为鬼已经是巅峰了。 “那个十四就长你这个模样吗?”君兮问,他现在易容成这个样子,万一十四不长这个样子,日后暗卫交接任务岂不是会有麻烦。 “十四就是我。”宫澧淡淡道。 君兮一怔,难怪鬼听到他说是十四,先是一怔,随即自报名字。恐怕连鬼都不知道他们暗卫之首其实就是他们的主子吧。 说话的空档,君兮已经将两个箱子里的所有包袱都拿了出来,也都摸了个遍。 君兮缓缓直起身来,面色阴沉。 “骸骨,没了。”君兮看着一地狼藉冷冷道。 第215章 凭空出现的毒针 “你将骸骨放在随行箱子里的事告诉过其他人吗?”宫澧出声问道。 “没有。”君兮当即答,“因为涉及到国公府的事,便是鬼和王我都没有告诉,他们甚至不知道骸骨的存在。我找到了骸骨的事只有吕世荐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骸骨的身份,而且他刚一进城就被投进了天牢中去。” “鬼~”宫澧当即对外面唤了一声。 鬼应声而入,“十四。”鬼恭敬唤了声,却在看到一地狼藉的时候微怔了怔。 “回来为止,营中可发现有什么异常吗?人或事。”宫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鬼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头,“不曾。”鬼否定道。 “回来后是什么人把守中军帐。” “因主子不在,中军帐内无人,因而未派将士把守,不过是巡逻队在四外巡逻而已。”鬼如实答道。 “知道了,你去吧。”宫澧挥挥手,心中已然清楚了。 中军帐外没有将士把守,巡逻队伍对于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太容易钻空子。 “是他。”鬼退出去后,宫澧缓缓开口,声音深邃缥缈似穿悠悠虚空而来。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凭空臆测的,当宫德的骸骨不翼而飞后,一切便都是不争的事实了。 当初密林一战,黑袍人吃了不小的亏,心中对君兮自然有怨恨。可是君兮赴南归来后便住进了宫里,他自然无法对其下手。 君兮与武后有隙是有目共睹的事,她在宫中必然是住不长久的,可黑袍人连这点时日都不愿等,大费周折的利用胡尔克勒之死绊住宫澧,把她引出来。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报密林之仇。 君兮找到了骸骨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可如今骸骨莫名失踪,黑袍人又突然对君兮出手。 这绝非巧合。 他之所以这般急着对她下手,是因为那具尸骸。 “他害怕了。”君兮和声道,“他怕我在骸骨上发现什么线索,追踪到他的痕迹,所以等不及我出宫再对我下手。这说明我戳到他的痛处了。”君兮冷笑。“宫家的事就像一张被切碎的画,我们碎片一片片找回来,拼回去,原来的画长什么样子也便一目了然了。我们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如今已经可以验证我们的猜想了,胡尔克勒是受了黑袍人的指点才演了这么一出戏,却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只是一颗弃子。如今想将你的杀人嫌疑彻底洗清,我们要做的就是搞清楚那毒针是如何射出的即可。”君兮略作思索后说道。 “既已知道了他的目标是你,你便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宫澧低头看着君兮,眸中有莫名情绪涌动。 “那能怎么办,胡尔克勒死了是事实,如果不能将你的嫌疑洗清,高丽那边岂会轻易松口。现在的朝廷已经禁不起再起战事了。若高丽因此事挑了战乱,牵扯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我的命与万众将士比起来,轻的多。” 君兮面色微沉,随即淡淡一笑,“而且,我不是待宰羔羊,他想要我的命,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况且不是还有你这个高手在保护我么,我怕什么。” 宫澧见君兮自信的样子,浅笑,不语。 “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该去行宫走一趟了。”君兮笑笑,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明明知道眼前的境地是某人处心积虑设的局,他们却不得不往里跳。 去行宫的路上,二人快马加鞭,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 君兮不知道宫澧在想什么,她心中则隐隐有些担忧。她总觉得,胡尔克勒的死没这么简单。 君兮和宫澧风尘仆仆赶往使团落脚行宫,却见行宫外也有重重禁军把守。 远远的,便见一个红影正在门口和禁军周旋。 “你们不要太过分,他高丽死了人,为什么本王都不能出门?”一身火红华服的赫连峥站在行宫门口,看着拦在身前的蒙钧,怒不可遏。 “陛下有旨,高丽王子之死尚未查清,行宫中同住之人皆有嫌疑。在负责此案的专差大人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出,还请三王子配合。”蒙钧手执大刀,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 “凶手不是你们的国公大人吗?”赫连峥眉头微挑,语调戏谑玩味。“况且事发当时本王根本不在行宫内,胡尔克勒死不死跟本王没有半点关系,便是你们想为他脱罪也找个软柿子捏去,给本王让开。”赫连峥抬手挥开蒙钧的手就要出去,蒙钧哪里肯,一个退步,身子直接挡在了门口。 赫连峥眼睛一瞪,要不是顾及蒙钧是禁军统领,他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他来中原为了什么?无非一个玩,如今把他圈在行宫这个一亩三分地,他还不如回西域去自在。 “国公大人亦有嫌疑,现也已被禁足在府。但三王子之前便与高丽王子有矛盾,确有杀人动机,恕末将不能从命。”蒙钧冷着脸,话说的生硬冷肃。 “你……”赫连峥哑然,但他确实和胡尔克勒有点过节,说他有杀人动机也确实没毛病。 “你不是说唐皇陛下遣了专人查此案吗?现在太阳都升到了头顶,人呢?他一年不来难道你还要困本王一年不成?” “劳三王子久等了。”一道女声传来,赫连峥循声望过去,看清来人时微微诧异,“是你?” “是我。”君兮走上前来。 “你不是从国公府出去的吗,如今宫澧是最大嫌疑人,作为旧部,你不应该避避嫌吗?”赫连峥嘴角一勾。 “秉公断案,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三王子不是见过吗?”君兮不发反问。 赫连峥知道她指的是当初在城郊营区外的事,脸色微变,这个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因为见识过,所以本王甚是期待你要如何帮宫澧脱罪。”赫连峥顾左右而言他。 “有罪的,我不会脱,没罪的,我也不会冤枉。”君兮冷冷道,说着将手中令牌举起给蒙钧看了一眼,抬步进了门去。 “拭目以待。”赫连峥嘴角咧开一角,有意思。 行宫其实是由一座游园改造的。原本打算是专门为此次番国使团来朝督建一座驿馆的,原来的地址选在风府旧址,打算拆了风府重建,后来因三公案耽搁了,后来三公案告一段落了,但是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兴修大工程,便将游园改了改凑合了。 游园内部是回字形结构,设有厢房一百零八。最里八扇主室的门是相对的,向外呈八卦排布,正中是一个小广场。 七国使臣当初来的时候分别选了一间主室入住,刚好在赫连峥和胡尔克勒的房间中间空了一间出来,那一间作为公议之所。 当日胡尔克勒约宫澧见面,是在他的主室里,胡尔克勒也是死在那里的。 胡尔克勒的死在使团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浪,反正也困在行宫里出不去,大家也都没事,便坐在中央广场观望。 左不过就两种观点。 一种认为胡尔克勒的死就是宫澧所为,另一种认为是那个纨绔不恭的西域三王子借刀杀人。 本着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心态,五国使臣难得的和平坐在一桌一起看戏。 君兮等人刚一转进来,便有五道目光扫过来。君兮无视,径直走到胡尔克勒的房前,在看到胡尔克勒的房间外亦有禁军把守时,君兮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现场倒应该不曾被动过。 君兮出示了令牌,禁军行礼避退,君兮推门进了去,宫澧跟着也进了去。赫连峥很识趣,只跟到小广场,便寻了个阴凉地坐下了。 “你们好。”赫连峥笑呵呵的对着对面围坐的其他五国使臣打了个招呼。 五国使臣正在说赫连峥,赫连峥便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有一种被捉奸在床既视感。 “嗯,该去午睡了。”匈奴使臣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起身回了房。 “饿了,该吃午饭了。”突厥使臣摸了摸肚子转向了厨房。 吐蕃使臣看了看头顶的天,“哎呀”一声,“有几封信忘了发了。”说着急匆匆回房发信去了。 鲜卑使臣和契丹使臣互相看了看,“我们的棋还没下完,走,下棋去。” “走走走~” 一桌人霎时走了个空,期间没一个正眼瞧了赫连峥一眼的。眼见中央广场空了出来,赫连峥微笑着走向中央石桌,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软垫子,放在石桌上,身子一翻,右手支头,左腿支起,以一个极其妖娆的,妩媚的姿势半躺在石桌之上,面朝君兮和宫澧进去的房间,凤目一闭。 金辉罩下,微风拂过,红衣轻动,雪丝飞舞,如诗如画。 房间里,宫澧跟着君兮进去后顺手掩了门。 君兮扫了一眼四周布置,床榻几案,门窗桌椅,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一点杂乱痕迹。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西。侧桌边位置摆着一盏茶盏,里面茶水留半,已经冷透。 桌子东侧下方的地上有茶盏碎片四散。 桌子四面各配有一个凳子,但是此时南侧桌下有两个凳子,东侧则一个也无。 靠东侧的凳子被挪到了南侧去。 宫澧身下有轮椅,不需要坐配的凳子,所以当时坐在东侧的是宫澧。 地上是碎裂茶盏碎片。 所以,当时他二人正在谈话,宫澧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回身接下毒针的时候碰落了茶盏。 以宫澧的本事,接针的时候竟会碰落茶盏,可见当时情况之凶险。 君兮目光从地上茶盏的碎片上挪开,抬步来到宫澧身后的窗子前,窗纸完好,窗前的柜子上摆着一盆开的正盛的红螺花,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君兮抬头看了宫澧一眼。 “什么都没动过。”宫澧像知道君兮要问什么似的,不待她开口便出声道。 “事发之后我特别留意了房间里物品的摆放位置,而且我在刑部的人来了之后才离开。”宫澧淡淡道,君兮明白他的意思。 刑部的人来之前,他亲自守在屋子里,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而刑部的人到了,这间屋子便不可能再进来人。 也就是说,当时胡尔克勒中毒死后,房间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房间外有人把守,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窗子上没有针孔,毒针不是从外面射进来的。然而毒针也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因此虽然是胡尔克勒递信邀请宫澧来的,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只有宫澧有杀人的可能。 最大的问题便是,毒针是从哪来的。如果无法证明毒针来自他处,那便只能来自宫澧了。 君兮手上用力,将花盆端起,上下看了看,又看了看花盆之下的柜子,放下。君兮不信邪,又蹲身将柜子打了开来,柜子里只有几件衣服,整齐的叠放着,再无它物。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毫无异常。 若不是君兮知道宫澧不可能是杀胡尔克勒的凶手,面对这样的现场,她怕是也会觉得就是宫澧杀了人。 宫澧见君兮陷入沉思,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杀了胡尔克勒嫁祸于他,这个手段并不是十分高明。毕竟他会来此见胡尔克勒是因为胡尔克勒给他递了邀请信,是胡尔克勒要见他而非他要见胡尔克勒。况且,他要杀胡尔克勒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断不至于在这里杀人而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境地,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阴谋,因为毒针的来源不明,不得不让人怀疑宫澧是不是因一时冲动而对胡尔克勒动了杀机。 所以今晨面对祁尔戈的指认,宫澧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因为他无法说清毒针的来源,就如同现在依然不知道毒针是从哪里射出来的一样。 无法证明毒针不是出自他手便是间接证明了毒针是出自他手的,那么不管前面有多少不合理,杀人的罪名他都逃不脱。 “胡尔克勒的尸体停在哪儿了?”君兮在窗前饶了两圈没看出所以然来,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宫澧问道。 “停放在刑部。”宫澧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但仍如实回答。 “我想我该去看看他的尸体了。”君兮淡淡道。 第216章 水牢验尸 君兮和宫澧刚一出门便看到了广场中央石桌上躺着的人。 红衣白发交相掩映,手肘支头风姿绰约。 好一个妖娆美人,可惜是个雄的。 君兮无视,脚步轻放,从石桌旁侧而过,然而刚行至石桌旁,石桌之上假寐的人突然睁开双眸,手掌撑起一个旋身跳到君兮身前,挡了她的去路。 火红华服在阳光下艳艳晃眼,君兮止步,漠然抬头,“三王子殿下是做噩梦了吗。” “嗯?” “梦中惊坐起,尤似诈尸人。”君兮冷道。 诈尸人?他的盛世睡颜她竟然说他诈尸? 赫连峥原本脸上还带着玩味痞意,闻言不禁被她气笑,“分明是大人你走路声音太重,惊了本王,怎的就做噩梦了。” “三王子睡在风口,小心中风。”君兮看了看南北通透的广场阴测测道了句,言外之意我搅醒了你是为你好。 赫连峥笑笑,不置可否。“大人步履匆匆,这是要去那啊?”赫连峥饶有意味的问。 君兮却不愿再与他多言,只道是,“本官尚有要务在身,多有打扰还望海涵,告辞。”说完提步便欲离开。 “慢着。”赫连峥见君兮转身便走,出声唤住。 “三王子还有事?”君兮漠漠转身。 “你要去哪儿?干什么?”赫连峥凤眸微眯,下颌微扬俯视着君兮,再一次问道。 “我的事,似乎没有向三王子汇报的必要。”君兮冷冷道。 “其它事本王不管,也没兴趣管。但有关胡尔克勒的事,本王还必须得管上一管。” “为何?”君兮打量着赫连峥,面色微疑。毕竟涉及外交国事,胡尔克勒一死,他国使臣都纷纷避着躲着,生怕自己沾上一点,怎么他不仅不躲还上赶着往上贴。 “因为有人怀疑胡尔克勒的死是本王借刀杀人,也就是说本王和宫澧都是此案的嫌疑人。偏偏你和宫澧交情匪浅,若你这时候护短将杀人的罪名安到本王头上来,本王岂不是吃了大亏。” 君兮微微仰头看着赫连峥的脸,合着他是听了闲话怕自己把罪名扣到他头上去。 “那不知三王子殿下想如何管?”从来都是官家找嫌犯,还从没见过嫌犯赖着官家不放的。君兮意味深长的看着赫连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身后这个人不是之前跟着的那几个,他是国公府的人吧。”赫连峥不答,反而将目光转到了跟在后面的宫澧身上。 方才在门口初见此人他便觉得此人气场与他人不同。此人入门来虽不曾言语半句,然其面色肃穆,步伐轻矫,周身透着肃冷之气,甚至比之前跟在她身边的黑白无常的气场还强些。他敢保证,这个人绝对是宫澧的人。 “他是什么人与三王子有关系吗?”君兮不明所以。 “当然有关系。”赫连峥目光从宫澧脸上挪开,看向君兮,“本王和宫澧都有杀人嫌疑,可作为负责此案的大人你,如今却和国公府的人走在一起。这不得不让本王担心你们根本是一路人,你也就更有可能将杀人罪名推到本王的头上了。” “他只是奉命保护我的安全的而已。”君兮眼前黑线,自己从来没把他与胡尔克勒的死联系在一起好不好。 “可你身边跟着国公府的人是不争的事实。”赫连峥不依不饶。 “那依三王子之意该当如何?”君兮知道他们进到里面去这半晌赫连峥一直等在外面,现在又拦着不让她走,肯定有其自己的目的,遂出声问道。 “出于公平考虑,作为两名嫌疑人之一,本王决定也要派个人跟着大人你,以保护大人的安全。”赫连峥嘴角一牵,灿灿一笑。 终于说到了正经的。 然而君兮心中不解,赫连峥如此费尽唇舌,只是想找个人监督他们吗? 他自己是否杀了人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若非他所为,自己无论如何也嫁祸不到他身上,他为何这般害怕自己会将杀人罪名扣给他,非要遣人监督着她查案,他在怕什么? “请便。”君兮冷脸,既然赫连峥想派人跟着他们便随便派好了,她也想看看赫连峥在搞什么鬼。至于造成的不便,以她和宫澧的能力,甩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吧。”赫连峥笑弯了眼。 “你不是要遣人跟着我吗?”君兮往赫连峥身后看了看,只看到苍郁树叶随风而摆,不见人影。 “本王决定派本王亲自监督。”赫连峥嘴角一勾。 “……” 君兮嘴角抽了抽。 赫连峥施施然伸了伸臂,“大人请吧。” 出门时,赫连峥走在最先。蒙钧看到赫连峥又出了来,脸都绿了。 赫连峥悠悠走过去,告诉蒙钧,她君兮有带着疑犯查案以确保清明公平的规矩,国公府的人她已经带上了,自己这个第二当事人必须也要跟着才公平。 君兮在一边看着,活了十八载,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叫她有带着疑犯查案的规矩,分明是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的。 另一边,赫连峥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蒙钧辩不过,又见一旁的君兮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让了开去。 赫连峥见状满意的点点头,跨出大门,望着头顶蓝天白云,手臂张开,深吸一口气,“自由的空气就是清新。” 君兮看着门口拥抱空气的某人,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合着他费了这么大劲,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名正言顺的出行宫的大门而已。 纨绔二字,他还真是当之无愧。 三人同行,刚转过两条巷子,原本还老老实实跟着的赫连峥已经耐不住了,慢跟了两步就要往旁边的巷子里转。 “三王子,我们要到刑部去,你这是要去哪啊?”君兮走在前面,听到赫连峥放慢的脚步,微微一笑转过身来。 利用完了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本王不过是想出恭而已。”赫连峥见君兮转过身来,尴尬的笑了笑。 “殿下身上还有皂角味未散,以今日清风暖日来算,应刚刚洁手半个时辰不到,三王子有隐疾?”君兮的目光直接落在赫连峥的小腹上,就差说出尿频二字。 赫连峥脸色微变,直觉自己被人看光了一样,几乎立刻,大袖一挥,右臂梗于身前挡住了某人的视线,“本王不去了,走走走……” 在君兮的冷嘲热讽之下,赫连峥一路垂头丧气的跟到了刑部来。他真的只是想出来快活快活而已,哪知道这女人竟然真当他是跟着她的,一丝不苟的看着他,他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的感觉。 他们三人来到刑部的时候,刑部正忙成一团。 偌大的大堂里,一群人正在整理夏远的卷宗,将卷宗封条装档,地上摆着十几口贴着封条的大箱子,桌案上各种各样的账薄摞了半人高。 “你们大人呢?”君兮随手叫过一个正忙着核对账目的衙役。 衙役看了看君兮,抬手指了指桌案,随即低头继续核对账目去了。 “刘大人。”君兮走到桌案前,唤了一声。 刘湛元正在忙着核对夏远贪污整修运河银款的有关账簿,听到有人唤他,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见来人是君兮,连忙爬起来,抖了抖官袍。 君兮请旨查案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所以知道君兮在查胡尔克勒一案的事。 刘湛元本就忙着夏远的案子忙的昏天黑地,这时候胡尔克勒又死了,而且还牵扯到了当朝国公,整个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正愁扔不出去,没想到被君兮揽了去。他心中对君兮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感激的,所以对君兮的态度也温和很多。 “君大人。”刘湛元笑了笑,在看到君兮身后跟着的赫连峥时面色微诧。 大堂里乱成一团人多耳杂不宜交谈,刘湛元将他们带到了偏堂来。 “本官有什么能帮大人的?”刘湛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我想看看胡尔克勒的尸体。”君兮直言。 “好。”刘湛元应了声,出了门去。 刘湛元弯弯绕绕竟把他们带到地牢里,直下到最底的水牢里。 水牢设在地下,因长年不见光,泛着冷气。又因在下方开潭,四面环水,气温比外面低了不少。而在水牢正中央位置的上方吊着的囚笼里装着一具檀木棺。 刘湛元站在水牢的门前,挥了挥手。守在一旁的两名高大的狱卒得令,撸起袖子,大手附上手臂粗的铁索,手臂肌肉绷紧,腿成弓形弯曲借力,用力拉动铁索。大力拉动,铁索绷直,随着铁索收紧,吊在上方的囚笼也悠悠移了过来。 君兮站在一旁看着,耳边是狱卒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辰,棺木彭的一声落地了。 狱卒松开铁索,外面一层罩衫已被汗水打透。棺木落地,他们走上前来,合力推开厚重棺盖。 轰的一声,棺盖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君兮望向棺中,见胡尔克勒的尸体四周放了大量冰块镇着,眉鬓都上了白霜。 “现在天气过于炎热,为防尸体腐败方才出此下策。”刘湛元解释道。 “大人费心了。”君兮随口客套了句。 君兮的目光在胡尔克勒的身上从头顶扫到足跟,身长七尺一寸。胡尔克勒的样子很安详,除去眉心那一点伤痕,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赫连峥和宫澧都见过胡尔克勒死时的样子,所以并没有上前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君兮动作。 君兮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手中挽了一个刀花,白光闪过,胡尔克勒的衣襟被直接从中割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胸膛。 君兮只看了一眼,手中短刀便向胡尔克勒的下身招呼去。一边的赫连峥眉头微挑,这女人当着五个大男人的面要干啥? 宫澧虽已习惯了她独特的验尸方式,此刻的脸却也阴沉的吓人。 室内温度似乎又降了两分。 君兮完全没顾忌到身后两个男人此刻的心情,她认真的看着眼前尸体,确定了正面没有外伤,朝着一旁招了招手,示意那两名高大壮实的狱卒过来。 “翻个面。”君兮说。 狱卒得令,小心得将胡尔克勒翻过来,面朝下背朝上。 君兮将已经割开的衣裤剥开,又抬起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指尖,确定他前前后后除了眉心一点伤再无其他外伤才了然点了点头。 “翻过来吧。”君兮轻抬了比了比。 之前在丰州时她曾参与过一桩故意杀人案。杀人凶手与死者起了争执,失手将死者推倒,地上恰好有一柄锥子,穿脑而过。凶手杀了人害怕,小心的清理了血污,并将其伪装成了上吊自尽的模样。 那桩案子原本已经要以自尽做结了,是衙役在抬尸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死者挽着的发髻,重新为其梳理的时候才发现了其头顶伤痕。 所以在那之后,君兮再遇到案子时,都要思考一下眼前所谓的死因是不是死者真正的死因。以至于她每次验尸,都要将尸体脱光细细看上一遍。 她原本以为胡尔克勒的死因也可能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毕竟她在事发之处没有发现毒针的可能来源。所以猜想胡尔克勒可能是死于其他,可能是有人在他衣服中藏了毒针,或者是在他见宫澧之前便触了有毒物质。 但是现在看来,他身上确实只有眉心这一处伤口。 君兮的目光落在胡尔克勒的尸身之上,因低温冷冻,胡尔克勒的面上结了一层薄霜,眉心伤痕已经有些看不太真切。 君兮俯下身去,举起手中短刀,刀锋触上胡尔克勒的额,轻轻一刮,一层霜花附在刀面,露出白霜之下的伤痕。 胡尔克勒的眉心针孔处已经发黑,有外扩迹象,像墨汁滴进水杯中,虽愈来愈浅然而确实已蔓延开来。 君兮抬手扒了扒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眼白竟也有发黑迹象。君兮又捏开他的嘴,果不其然,他的牙龈也有乌色。 不过一根毒针而已,毒竟蔓延至整个头颅,好烈的毒。 君兮想了想,抬手搬起胡尔克勒的头。尸体已经冻僵,触手冷寒逼人,君兮的手指瞬间麻木无觉。君兮忍着入骨寒意,在他脑后细细瞧了瞧,又用手摸了摸,确定他后脑没有针孔才将其放下。 放下后,君兮的目光又转移到胡尔克勒的眉心处。 他是因眉心中针毒发而亡,眉心针孔伤痕没有二次受伤痕迹,脑后亦没有针孔,那么,毒针停在了他脑中。 第217章 绣花钩 思及此,君兮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办法。 “刘大人,有绣花针吗?”君兮将目光转向刘湛元。 刘湛元听到绣花针三字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有的。 君兮问了一句后便继续俯身看尸体去了,没再说话,刘湛元明白君兮的意思,抬手招呼狱卒去取绣花针。 绣花针很快便取来了,整整一包。 君兮接过,从里面取一根出来,将针尖部分放到棺板之上,右手拿着短刀将刀刃压在针尖处,同时左手将针尾推起。 绣花针很细,针身也不硬,因而随着针下面指尖一点点顶起,便在针尖处弯了个弧度出来。弧度成形,君兮又将短刀往针尾处挪了一挪,又像之前一样卷了卷,将针尖处弯成了一个凹槽钩子形。 赫连峥饶有意味的在一旁看着,他很好奇她拿着那根细细的绣花针拧来拧去是要做什么。 此时君兮已经折好了绣花针,拿起来,针尖处的钩子直接便对着胡尔克勒眉心的伤口递去。 宫澧眉头一皱,刚要出声阻止,声音却哽死在喉咙里,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顾虑自己现在侍卫的身份,一旁又有人精似的赫连峥在,他开口干预多有不妥,这边宫澧正在纠结要不要阻止君兮的时候,那边刘湛元已经开口了。 “大人请慢。”刘湛元急急开口。 君兮手中绣花钩正停在尸体眉心前,再往前进毫厘之远便破了皮肉。 刘湛元俯下身凑近看了看,见针钩不曾入肉,长出一口气。 “大人要干什么?”君兮和刘湛元同时扭头看向对方,异口同声道。 “我要将毒针取出来。”君兮答道。 “万万不可。”刘湛元一听连连摆手。 “为何?”君兮不解。 “君大人,这胡尔克勒的身份不比寻常,一触一碰都非同小可。他死在行宫里我们已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了。高丽那边本就不依不饶。如果此时尸体再受到二次伤害,高丽更不会善罢甘休了。”刘湛元眉头皱紧,分析的头头是道。 一旁的宫澧面色微沉,他刚刚其实也是有此顾虑。截至目前为止,高丽的人虽然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人,但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就是他所为,说到底不过是怀疑他而已。而他有当朝国公的身份摆在那里,高丽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一切都尚有周旋余地。 可她这一钩下去,毒针是出了来,然而胡尔克勒眉心也必然会留下二次伤痕。 胡尔克勒是高丽王子,他的尸体是一定要运回高丽的。届时若让高丽人看到胡尔克勒在死后的尸体竟然受到了再次伤害,必然会认为是大唐有意对高丽的侮辱,届时又岂会善罢甘休。 “可是毒针不取出来,我要如何查验伤口以判断毒针射入角度?”君兮问。 判断不出毒针射入角度如何推断毒针是从什么地方射出的?后面一句君兮没有说出来,但眉头却跟着紧了紧。 “便是无法查验伤口,找不到真凶,君大人也不能损伤尸身。”刘湛元双手拢在身前,一脸严肃模样。 显然对于君兮要毁伤尸体的行为,他是不会让步的。 “好吧。” 短暂沉思,君兮放弃了。她收回手,将卷好的绣花针放回到旁边的针包里。 是她考虑的不周了,自古推崇死者为大,损伤尸身本就是大不敬,何况这个死者还是它国王子。虽然她的本心是好的,但此举确实唐突了。 “既如此,这尸体也没有再勘验的必要了,劳刘大人遣人将棺木归位吧。”君兮拱了拱手。 “应该的。”刘湛元见君兮打消了碰尸体的念头,面色一松,随口客套了句。生怕君兮改口似的,刘湛元连忙挥了挥手招呼狱卒上前来。 狱卒得令,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桶还冒着白气的冰块,哗啦啦倒进了棺中。 “君大人,这边请。”刘湛元伸臂示意君兮随他上去。 君兮颌首跟上。 刘湛元引君兮走在最前,赫连峥和宫澧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刚出了地牢,刘湛元又开了口,“君大人,本官有一桩小案搁置许久,百思不得解,今日刚好大人过府,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刘湛元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君兮一眼。 “大人抬举了,能为大人解惑是君兮之幸。”君兮轻笑。 “大人这边请。”刘湛元引君兮往藏卷库走去。后面跟着的赫连峥也自然的跟了上去,然而刚跟了一步,却被刘湛元笑盈盈的拦了下来,“三王子殿下,此案乃我朝内事,王子殿下还是回避些好。”刘湛元毫不委婉的拒绝了赫连峥跟上去。 赫连峥先是一怔,随即笑笑,“这样啊,那本王就不跟着了。”赫连峥对君兮摆了摆手,像是在说不是我不跟,是人家不让跟一样。 “谢殿下体谅。”刘湛元笑道,随手招了个衙役过来,“来人,带三王子去偏堂坐坐。” 赫连峥欣然接受,然而就在他面带笑意,昂首挺胸的跟着衙役往偏堂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女子平淡的声音。 “十四,你也留下。” 走在平路上的赫连峥脚下一个踉跄,霍然回头。 “是。”宫澧面无表情的应了,赫连峥翘着的嘴角陡然一沉。 好容易有个脱身的机会,这个女人,这么不想他走吗? 刘湛元带着君兮来到藏卷库,在门口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跟上来才掩了门。 “君大人,这个卷宗您看一下。”刘湛元从书架上随手拿了卷卷宗下来递给君兮,有些踌躇的搓着手,目光闪躲。 君兮欣然接过,打开卷宗粗略扫了一眼,见上面记录的都是些贞观年间的案子,不禁轻笑出声。 “此处无人,刘大人有话但讲无妨。”君兮合上卷宗,嘴角微勾。 刘湛元将她带到这里来,还不让赫连峥跟着,根本就不是为了让她指点什么案子。他是有话对她讲吧。 “君大人果然聪慧。”刘湛元赞赏的看了君兮一眼,掩了面上尴尬。 “君大人今日过府怎么带了西域三王子来?”刘湛元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细细打量着君兮,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本官在来刑部之前先去了行宫那边,三王子见了便非要跟来。”君兮如实答道,“怎么,有问题吗?” “君大人可知,胡尔克勒的死,疑犯并不只国公大人一人?”刘湛元说着,一脸严肃的看着君兮。 “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君兮眉头一皱,故作不知的问。 “君大人刚刚接手此案,有所不知。今日案发之后,是本官最先带人去了现场。后来本官曾询问过胡尔克勒的手下人胡尔克勒可否与人结阋。据他们所说,胡尔克勒善于交际,与各国使臣也都算过得去,只和那个西域三王子一向不和。就在三日前他二人还曾因为是否要提起与我朝共议合约之事闹了不愉快。” “而且今日出事之时,其他五国使臣都在行宫里,只有那个赫连峥不在。从表面上来看是他不在场的证明,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避出去的。” “虽说胡尔克勒死的时候是与国公大人在一起,但是胡尔克勒死在洛阳对国公大人有何好处?没有。”刘湛元自问自答道,“不仅没有,还给他自己造成了困扰。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国公大人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傻到在这个节骨眼杀了它国来使使臣而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上身,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刘大人是怀疑,胡尔克勒的死与赫连峥有关?”君兮反问。 “君大人想一想,在地理位置上,高丽处于何处?”刘湛元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 “我朝与西域之间。” “没错。如今高丽王子死在我们大唐,而且还口口声声喊是国公大人所为。想不过一年前,国公大人领军定边关,如今边关镇守将士半数以上都是国公大人的心腹。陛下若为平息高丽之怒,交出国公大人,边关守关将士定然不服,边关恐生乱子。可若是不交,高丽与我朝必然生阋,轻则交恶重则开战,届时我朝和高丽的势力双双削弱,那么直接的受益方是谁?” “西域。”君兮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没错,是他西域。只要挑起高丽与大唐的纷争,他西域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利。”刘湛元一脸认真的点点头,“虽然这只是本官的猜测,眼下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赫连峥下的杀手,但从各个方面来讲,是赫连峥动手的可能更大些。” “确实如此。”君兮点点头。 难怪赫连峥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嫌疑人,原来是因为这层关系。 她之前只将胡尔克勒的死与国公府联系在一起,推测此事是黑袍人欲对付宫澧和她而起的,遂一直没有往国家利益这方面想。听刘湛元这么一说,她倒也觉得赫连峥杀人的动机更大些。 那……会不会赫连峥其实就是凶手。黑袍人不过利用赫连峥与胡尔克勒的矛盾,诱其出手,使得赫连峥在无意中帮他做了事? 可是证据呢。 宫澧有杀人嫌疑尚且是因为与胡尔克勒同处一室,并亲眼看着他死的。可赫连峥与胡尔克勒甚至都不曾有接触,虽然二人之间略有不合,却又如何能以此便判定是他杀了人? 况且,若真是赫连峥暗中动了手脚,他现在跟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监视自己的动向以防露出马脚吗?那他又为何三番两次想跑呢? “本官说这些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提醒大人一声。那赫连峥本就有杀人嫌疑,大人带着他查案怕是不妥。”刘湛元见君兮陷入沉思,以为她不同意自己的想法,解释道。 “君兮知道了,多谢大人提点。”君兮微微欠首。 偏堂里,赫连峥大咧咧的坐着,下颌微抬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这家伙抱着剑,双臂环胸,看他像看犯人似的。赫连峥看得出他功夫底子不俗,也没打算与他硬碰硬,既然他拦着门不让他出去,他便不出去好了,这个时候了,硕早就走了。 赫连峥的目光上下扫视,细细打量着身前直挺如松的人,虽只一袭黑袍裹身,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 “你叫十四是吗?”赫连峥问。 宫澧漠然。 “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赫连峥又问。 宫澧无视。 “你既也是国公府的,可认识一个叫黎弓的?”赫连峥又又问。 抱着剑的宫澧缓缓将脸扭到了另一边去,依然没吭声。 “十四,走了。”门外一抹黛影走过来,朝着门口伫立人影招呼了一声。 宫澧闻声转身便向外走去,刚迈出一步,门外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叫上三王子殿下。” “他叫你。”宫澧冷冷回头,瞥了赫连峥一眼。 赫连峥脸一黑,好傲的家伙。 “又要去哪儿?”赫连峥慢悠悠从偏堂踱步出来,斜睨了君兮一眼。 “去国公府。”君兮见他出了来,转身就走。 “你们都不需要吃饭的吗?”赫连峥皱着脸,看了看头顶盘大的太阳。 眼看就快丑时了,还四处乱跑?看来中原的官没那么好当。 君兮闻言本能的抬头看了看悬空骄阳,见太阳已偏过头顶,抬手摸了摸肚子,“你这么一说,我还确实饿了。” “本王还以为你是铁打的,不需要吃饭。”赫连峥幽幽道。 君兮不知道赫连峥为何突然阴阳怪气的,只当他是因为没能跑路成功心情不爽,也没管他,招呼宫澧一声,“先去吃饭。” 刘湛元将三人送出刑部大门便回了去,三人决定了吃饭,慢悠悠便晃到了望江楼去。 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君兮,宫澧和赫连峥各坐一个方向。 菜很快就上了来,君兮看着满桌珍馐,胃口大开,然而刚提起筷子,赫连峥手中筷子突然敲过来,君兮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筷子,手一麻,筷子吧嗒掉落。 眼看筷子被赫连峥打落。君兮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抹了下鼻子并未多言,默默又拎起一双,然而银箸刚要碰上红焖肘子,一根筷子又敲了过来,君兮有了教训,手腕一转收回筷子。 “赫连峥,你不要太过分。”君兮秀眉一立。 第218章 匪劫道 “自古男女不同席,看在你是负责本王案子的大人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怎么还想让本王和下人同桌吃饭?”赫连峥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银箸,目光在宫澧脸上徘徊,一脸的嫌弃。 君兮一怔。 她知道宫澧的真实身份,自是没觉得与他同席有何不妥,却是忘了,宫澧现在是侍卫的身份。与他们坐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妥,难怪刚一坐下赫连峥就一脸不满的样子,原来是在纠结身份之别。 “不想吃出去。”一直漠然的宫澧突然冷冷说了句,说完提起身前银箸,夹了片鱼肉缓缓送进口中,旁若无人。 君兮见宫澧故意气赫连峥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国公大人这是怒了。 不过也是,国公大人甘愿委屈自己扮成侍卫跟着她,处处受掣肘已经够难为他了,要他站着看他们吃饭实在有些不像话。 赫连峥却是不能理解,见剑眉一紧,“你说什么?” “不吃,出去。”宫澧又说了一遍。 “从没有人敢这么跟本王讲话。”赫连峥目光一凛,死死盯着宫澧。 君兮也看的有点懵,宫澧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为何却在此事上与赫连峥针锋相对,他不怕反应过激暴露了身份吗? “也很少有人这么和我讲话。”宫澧漠然看了赫连峥一眼。 “给本王一个和你同席的理由。”赫连峥放下筷子,身子往后一靠。 “慕十四。”宫澧薄唇开合吐出三个字,缓缓抬起头来,不太出奇的脸上一双眸子璀璨幽深似装了满天星河。 君兮不知道慕十四是什么人,却看到赫连峥在听到慕十四这个名字的时候脸明显一僵。 “你是慕十四?那个亦男亦女,江湖人称千面狐的慕十四?”赫连峥身子倏忽压前,银丝碎落身前。 “三王子听过最好。”宫澧面无表情的回道。 君兮不是江湖人,所以不曾听过慕十四的名号,但从他二人的对话她已听了明白。 宫澧在回到国公府之前混迹,慕十四是一个江湖中人, 赫连峥讶异的看着宫澧,半晌轻笑一声,“本王实在想不通他一个残废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甘心追随,自在江湖不好吗?” “人各有志。”宫澧淡淡回了句。 == 胭脂楼一间花房里,李令月一袭男装装扮,软软的躺在榻上,双目闭阖,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身旁一个妖娆美人侧身相伴,锦被拉至腰际,外露肌肤上未着寸缕,只一头乌丝披散身上,与雪白胴体交相掩映。美人面颊绯红,双目闭阖,亦已睡深。 室内香炉里,一角欢香泛着红光,腾起白烟袅袅,空气静谧安逸,透着一室暧昧芬芳。 渐渐的,门外突有响动传来打破安静。门外脚步凌乱杂碎轻浮,伴有采药姑娘娇嗔嬉戏声。 “代王殿下,这呢~来呀来呀~” 细碎脚步声迂回往复,离花房越来越近,采药姑娘娇笑声也越来越清晰。 花房里,阳光明媚,突有黑影从窗外翻跃进来,落地悄然无声。 黑影落地,一身宽大黑袍自头顶罩到了足尖,寸肤不露。 榻上裸身美人似若有感,霍然睁眼,眸中眉目清明,足尖一个蹬点就要翻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美人刚一弹起,身子腾直一半时,黑袍人身形一转,有如飓风飞旋顷刻已至近前。 美人身子尚斜,欺来黑袍之下两根手指却已递出,双指如钳直钳上美人玉颈,夹住,收紧,再狠狠错开,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一切不过刹那间,只听咔的一声骨裂声,指尖捏着喉骨霍然错裂,榻上起身一半的美人明眸之上霎时涂上一层暗灰。黑袍人利落抽回手去,美人却如被抽去了筋骨,脖子一歪,整个人软了下去。 双目圆睁,乌发披肩,散乱锦被之上。 黑袍人收回手,大袖一拂卷上榻上仍“睡着”的李令月,横起一揽,足尖点起自窗子跃出,离去瞬间袖子一甩,窗子啪的关了上。 与此同时,门外娇笑姑娘撞开了门。 “来呀来呀~”女子声音娇媚,四个着薄衫长裙的女子互相推搡着进了门来,往榻上走去。 李弘有锦带蒙了眼,双臂在四外摸着,听着声音一个扑力,一名女子面色微沉伸脚一绊,李弘的身子本是扑将向前的,这一绊瞬间失了重心,直载向榻上。 “美人,抓到你了。”李弘跌倒瞬间却触到一片柔软光洁,顿时喜上眉梢。 身后四名女子互相交换个眼色,咯咯笑个不停。 “殿下看看你抓到的是谁~”其中一个娇嗔。 李弘听到笑声自身后传来,知道自己抓错了人,然入手手感却是极好的,忍不住多抓了两下才抬手扯下眼前蒙着锦带,却在看清身下人的瞬间白了脸。 “啊!”一声低呼,李弘一个踉跄后退,抓着身下丰盈的手瞬间撒开,身子后退的同时手在衣袍上擦个不停,恨不能磨掉层皮。 “殿下这是怎么了?”魅姬见李弘并未如预期般暴怒,反而面露惊恐,心中疑惑忙上前来搀住,却在看到榻上景象之时僵愣住。 榻上哪里有太平公主的影子,凌乱锦被之下,只有一个瞪圆眼睛的人,面容扭曲已没了生气。 “啊!”一声惊叫,魅姬瞬间面白如纸,一下扑进李弘怀里。 “别,别叫。”李弘听到叫声像突然回了神似的,一把捂住她的嘴。 跟进的另外三名采药姑娘此时也已经看到了榻上景象,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只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殿下~死……死人了……” 魅姬窝在李弘的怀里,面带惊恐的看着他,身子止不住的抖颤。 “没,没事,报官就好了。”李弘揽着魅姬,声音发抖的安慰。一想到方才亲密,李弘浑身汗毛炸起。 “可……我们是最先发现的人,官府会不会以为是我们杀了人啊。”魅姬本就吓的发抖,说到这里声音更是带了哭腔。 李弘一听当即变了脸。 魅姬说的没错,虽然他们刚一进门来人就死了,可若是报了官,也没办法证明人不是他们弄死的,何况方才那刹那接触他感觉的到她体温尚在,她才刚死。 来青楼玩的,难免有一些特殊癖好的,但也都掌握着分寸,万不敢弄死人。可眼下这情况,倒像是他玩的过火了似的。 “魅姬,魅姬,你听我说。”李弘一把揽过魅姬,胸膛起伏喘着粗气,“现在朝堂倡俭,若是让父皇得知我在这个时候逛青楼,还牵扯了命案,定会扒了我的皮的。为了我的未来,我必须得先走才行。”李弘扳着魅姬的肩膀,脸色惨白,又补了句,“还有,只有我走了你们才能报官。” 魅姬已经吓傻,只怔怔看着李弘竟忘了答话。 李弘急灼,见魅姬未应,大手用力捏着光洁肩头,“记没记住?” “记……记住了记住了。”肩膀隐痛传来,魅姬回神,连连点头。 “好好好,记住我的话,一定记住我的话,我走了再报官。”李弘知道报了官,京兆府的人马上就会来,他再不走被堵住,将这事传了开去,就说不清了,想到这李弘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奔了出去。 眼见李弘转身奔出,本已吓的花容失色的魅姬脸上的惊恐已被冷肃取代。 见李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一名站着的采药姑娘走到门口及时掩了门。 “秦姨不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另两名采药姑娘走过来,搀起魅姬。 “想办法将消息传给钟统领。”魅姬冷脸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人,白皙肌肤之上,颈前淤青甚是显眼。 == 洛阳城东二百里。 青黎山。 近日来因使臣入都,官府剿匪力度大减。各路山匪水匪被打压的久了,难得有了喘息机会,有不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自从荣国公复归,大肆剿匪,平日里尽或者躲躲藏藏的日子,青黎山上已断了好久的荤。 今日阳光正好,宜劫道宜劫色。山上的山匪色心早已大过了戒心,终于耐不住寂寞,下了山来。 “你说大哥捡那个娘们是啥来路,咋那好看?”一头盘麻绳的汉子嘴里叼着草梗,大咧咧的走在头前儿,对身后跟着的兄弟说道。 “大哥只说是在山下捡的,也没说哪捡的。管她啥来路呢,上了山就是咱山上人。等大哥玩腻了,咱都能轮着耍上一耍,看那娘们细皮嫩肉的,长得还那么好,爽上一爽滋味肯定不一般。”汉子身后跟着的人里有人应和道,说着露出一脸春意,嘴角咧开,本就有豁开刀疤的嘴扯得更加瘆人。 “孙豁嘴儿你可得了吧,就你那德性轮到你还没等干上,看见脸还不就给人家吓死了!”有人笑嘻嘻的调侃道。 “去你的刘麻子,你比老子好到哪去了。”孙豁嘴听有人说他的嘴,登时瞪眼。 “忘了你那嘴咋豁的啦?”刘麻子听孙豁嘴说他麻子脸,脸一沉。 “咋豁的?说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不是趁他兄长不在家,跟他嫂子耍,被她嫂子用剪子豁的。”刘麻子大声道。 “哈哈~”众人哄笑。 “刘麻子我去你姥姥~” “嘘~”众人扯皮正扯的火热,领头的麻绳汉子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豆眼直勾勾的看向前方。 众人见状一齐瞧过去,登时一喜。 “今儿兄弟运气不错啊。”孙豁嘴看着前方,咽了口唾沫。刚一下山便碰到了进山采药的姑娘,啧啧啧~ 几乎一瞬间,众人便呼啦啦的围了上去。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头盘麻绳的汉子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梗,歪着脖子打量着身前采药姑娘。 虽然穿着朴素,身上也没二两肉,但好在长的还算水灵。只目光扫上一扫,他的小腹便已燥热起来。 采药姑娘见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怕是遇了歹人,心中怕极了面上却装着镇定,“小……小女子不过是进山采药,无意冲撞各位爷,小女子这就走,这就走。”采药姑娘怯生生的连连道歉,说着脚步后退,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 采药姑娘刚转过身去,一只大手便伸了过来,大手一把拉过她纤细手臂,采药姑娘受力一个踉跄,身后向后一仰撞进一个结实胸膛。 “呦,还会投怀送抱呐~哈哈”麻绳汉子粗犷笑声响起,采药姑娘身子一抖,肩膀缩紧,“各位爷,小……” “啥也别说了,爷瞧上你是你的福气。”麻绳汉子揽着她的手臂像铁箍箍在身上,采药姑娘拧着身子欲挣脱开去,二人身子相贴,她的举动无异于点了一把火。 “你们等着,等爷爽够了再给你们爽爽。”麻绳汉子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体内热火,揽着身前人便往一旁草丛里走去。 “你放开我……”采药姑娘咧着哭腔,用力捶打汉子的胸膛,却如打在石上,不仅不起作用,反而挑拨的汉子身子更加火热。 “嗤~”衣襟碎裂之声。 汉子拉着采药姑娘挪到草丛里,避过众人,不顾地上石子草枝,大力一推直接扑倒,将身子全部压在采药姑娘身上,迫不及待的扯开隔在二人身体之间的衣物,上下其手。 “救……救命……救……命……”采药姑娘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只得大声呼喊,然而刚一张开口,嘴里便被男子填满。 “唉,没戏喽~”其他人听着草丛里男子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忍着下腹燥热。四散开去物色下一个目标。 草丛里。 采药姑娘拼尽全力挣扎仍难抵男子大力,身上衣物已被如数褪去,忍着身上人粗鲁野蛮的欺凌。采药姑娘眼神变得空洞涣散,她只是给爹来采一味医风寒的草药,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群猪狗不如的贼人。 浑身痛楚由内而外,她已失了全部力气,木偶似的被压在底下。屈辱的忍受着身心剧痛,她绝望的闭上了眼。 “嗖嚯嚯~” 就在采药姑娘闭上眼的同时,头顶突然哗的一下有热流喷下,湿了脸颈。 她睁开眼,看到血红一片。 第219章 三杰霸王餐 “你是专门来救我的吗?”李令月坐在地上,微仰着脸看着沈拓,声音甜甜。 “你想多了,我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救人不过顺手而已。” 沈拓不冷不热的回道,目光却带着深深疑惑,他是知道李令月的身份的,也正因为知道她的身份,他便更想不通了。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她如何会被山匪绑到这城郊百里开外的山上来,还穿着一身男装。 然而他今日是岚影阁阁主的身份,现在明显不适合直接开口问。 沈拓还在思索,对面李令月听到他答话的声音,身子一苏,心脏陡然加速猛跳如小鹿乱撞。 “我就知道你是专门来救我的。”李令月蹭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才不管沈拓说了什么,双目含情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脸颊瞬间染了层红晕,自顾的自言自语。 “顺手~”沈拓眼前黑线,无奈的强调。 “这里有这么多山,你怎么就上了青黎山了,还在我要被非礼的时候及时救下我,你一定是专门来救我的,我都知道的,你不要不承认了。”李令月娇笑一声,说的言之凿凿。 沈拓无语望天,向她丰富的想象力致敬。如果他说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她会信吗?沈拓斜瞥了一眼身前挂了一脸自恋傻笑的人,打消了解释的念头。 她对自己的美貌显然是极其自信的。 坊间素传太平公主刁蛮乖张,李令月的任性劲他也不是没见识过。 与她讲理无异秀才遇到兵。 他现在只盼着能全身而退便好。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沈拓无奈道,“山贼已诛,你也已脱离险境,快些回家去吧,否则你家人会担心。”沈拓敷衍的说了句,转身便欲离开。 “不要。”李令月闻言连连摇头,见沈拓走开去,沈拓走一步,她便跟上一步。 沈拓听着身后如同回音一般的脚步声,脸沉了沉。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拓有些抓狂。 “你救了我,我不跟着你跟谁?”李令月见沈拓停下,也止了步,一双健康无害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他救了她,她就要跟着他?什么逻辑? 沈拓回过头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李令月,难以理解她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思索片刻,沈拓突然双手抱拳作了一揖,“在下刚刚失手救了姑娘,实属无意,如有冲撞冒犯之处在下于此诚意道歉,还请姑娘放过我吧。”沈拓搭了搭手,“在下还有正事要办,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愿后会无期。”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李令月见沈拓转身要走,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沈拓侧目,目光落在某人抓着自己的手,眉头蹙紧。 “你叫什么名字啊?”李令月抓着沈拓的手臂,抿唇一笑。 “萍水相逢,不必留名。”沈拓薄唇轻阖,手臂一转,挥开抓在手臂上的手,大步走开。 手中蓦然一空,李令月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努了努嘴。 沈拓走开去,耳朵却仔细注意着身后动静,片刻不曾响起脚步声,沈拓心中一松,然而刚走两步,身后脚步声又起。 沈拓眼睛一瞪,愤而转身,“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惹急了我,我会像对他们一样割开你的喉管。” 沈拓一指身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首,声音阴森冰冷。 “我这么聪明伶俐端秀可爱你怎么舍得杀我?杀了我,你岂不是白费了救我的力气。”李令月无视沈拓的怒容,俏皮的眨了眨眼。 沈拓刚营造出来的一身冷肃之气霎时散了精光。 “不、要、再、跟、着、我。”沈拓一字一顿,六个字清晰咬出。 青山绿水间,一道人影行色匆匆,像后面被什么追着似的,使得原本潇洒的身姿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 走下青黎山,走出芳草地,走过河岸边。 人影终于停了下来。 沈拓驻足挺立,昂首挺胸,目光深邃望向身前宽平大道,长出一口气。 “要怎样?你怎么还不走?”沈拓幽幽叹了口气。 “救命之恩都还没报,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身后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李令月蹦蹦跳跳的跟上来,从他身后探出头,一双杏眼冒着红心,咧了个大大的笑。 “举手之劳,不足挂怀。”沈拓一脸黑线。 “那可不成,我李令月从来不欠别人人情。”李令月闻言脖子一横,微翘的鼻子噤起。 “所以呢?” “所以~”李令月凑上前来,看着沈拓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腆着笑脸,“公子刚刚救了小女子的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以作报答尔。” 李令月压着嗓子娇羞道,听的沈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抱歉,在下已有娘子。”沈拓幽幽道。 “什么?”李令月闻言杏眼一瞪,脸陡然一沉,“谁家女儿?长什么样子?有我美吗?有我漂亮吗?有我好看吗?” 有区别吗?沈拓心中诽腹。 “为何告知于你?”沈拓目光沉沉,“在下已是有妇之夫,望姑娘自重,莫要纠缠。” “哼,谁缠着你了。”李令月听沈拓说已有娘子了,柳眉一扬,脸瞬间阴了足有八度。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走哪边?”李令月下巴一扬,愤愤道。 “那你想走哪边?”沈拓闻言,目光微闪。 李令月柳眉微皱,大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半晌抬手往前一指,“我往南。” 几乎毫无迟疑,沈拓登时转身,“我往北,再见好走,慢走不送。” 说话间已跨出了好几步去。 李令月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恨恨跺脚,在原地挣扎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我改主意了,我也往北。” “你有完没完!”沈拓怒目。 “这儿荒山野岭的,我要是不跟着你万一再遇到了歹人怎么办?”李令月苦着一张脸,委屈的站在那,两只手放在身前来回搅着衣摆。 “我说过了,青黎山匪人已被我斩杀殆尽,你已经脱离了危险。”沈拓面具下的脸无奈沉下,声音清冷疏离。 “那……那万一有什么别的歹人觊觎我的美色呢?你总不至于看着好不容易解救出来的人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吧。”李令月挤眉弄眼噘着嘴,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沈拓扶额。 这姑娘自恋的可以。 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此处地处偏僻,她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路,确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她毕竟是当朝公主,又是被他救出,若在回洛阳的路上出了意外,他也难免自责。 罢了,沈拓心想,随即似下了决心似的,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放在嘴边吹了个响哨。 李令月懵懵的看着,不明所以。 须臾,远处苍郁掩映间,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驰奔来,速度之快如闪电划过。 李令月看着迅速近前的白马,不禁看的呆了。 “咴律律~” 骏马奔至近前,速度已减,蹄腿踢踏,悠悠走至沈拓身前,俯下头在他的肩头亲昵的蹭了蹭。 沈拓抬手宠溺的抚了抚爱马鬃毛,轻轻拍了拍。 他本就将马散在了山下,方才为了甩开李令月才在山下兜圈子的。 沈拓拉着缰绳,一个翻身跨上马背。 “上马。”沈拓稳坐马背,冲着李令月抬了抬下巴。 “是。”李令月闻言身子一正,蹬着马镫,坐到了沈拓身前。 “驾~”沈拓的手臂绕过李令月,扯动缰绳,马儿扬蹄。 风呼啸,发散飞,身后抵着的是男人结实的胸膛,腰旁是有力臂膀。 马儿疾驰,道路两旁风景快速后撤,李令月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灿烂如花。 一骑两人,朝着洛阳方向,消失于官道之上。 == 望江楼里。 宫澧和赫连峥相对而坐,二人目光如刀,须臾之间已不知对了多少回合。 笼罩在二者逼人气场之下,君兮无视宫澧和赫连峥之间眼神的刀光剑影,旁若无人的解决了午饭。 待会还要问案,脑力消耗很费体力的,不吃饱怎么干活?不干活怎么休息?不休息会死人的。 君兮快速解决了眼前的最后一碗热羹,满足的放下碗。 望江楼的东西,总是这般美味,君兮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抬起头来才发现一左一右打眼架的两人不知何时已停了眼底官司,正齐齐注视着她。 “咳~”君兮以手遮面,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你们……吃完了吗?”君兮面色如常的问。 “嗯。”二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哦,太好了,我也吃完了。”君兮扯了个笑出来,“那我们走吧。”君兮自然的说道,说着站起身来。 赫连峥和宫澧闻言也跟着站了起来。 然而三人刚走了两步,尚未离开桌前,一旁招呼客人的小二拎着一个小本子过了来。 “客官,您三位今日一共消费了白银四十三两七钱,划去零头,四十三两。”小二顶着一张笑脸过了来,目光在三人之间游走,似在问是谁结账。 三人同时怔住。 差点忘了,他们还没结账呢。 可是…… 就这么几碟小菜,几碗肉羹竟然值四十几两…… 听到四十三这几个数字,君兮嘴角抽了一抽。 好吧,她忘了他们来的是望江楼,传说中的洛阳第一楼。 可是她从余杭回来后就进了宫,行李都送到了营区去,而她进了宫就再没出去,吃喝全由御膳房供应。她身上穷的一个铜板都没有,实在囊中羞涩,她以为她的吃喝宫澧会负责的。 “呵呵。”君兮讪笑的摸了摸后颈,求助似的看向宫澧。 宫澧感受到君兮投来目光,毫无躲避痕迹的,以极其自然的姿势将头转到了一边去,悠闲的看着窗外风景。 开玩笑,他堂堂一朝国公,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银票那等俗物在身上。平日里都是钟离跟着付账的好吗,便是偶尔钟离不在,他也可以让店家把账记在国公府的账上。 若是只有他们二人,他还能让店家把账记在国公府,现在么…… 君兮见宫澧别过头去,心一凉。 看来他也没戏。 “三王子殿下。”君兮将目光转向赫连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钱袋,你看能不能您先垫付一下,待我回去取了……” “本王出门从不带钱袋。”赫连峥朝她摊了摊手,“往日里都是手下人结账的,可今天,其他人都困在行宫里,只有我出了来……” 言外之意钱和人都被禁军困在行宫里,他身上也是分文没有。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君兮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是当朝国公,一个是他国王子,一个是授衔将军。 除了她之外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好不好,可如今三个人来望江楼小吃一顿,竟然谁都没带银子,好笑不好笑? 小二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徘徊,见三人你推我我推你,却都没有掏银子的打算,脸上的笑容渐淡。 “三位看,哪位结下账?”小二又问了一遍。 宫澧目光看着窗外,无动于衷。 赫连峥抬手掩面,做沉思状。 眼见小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君兮苦笑。 饭三个人吃的,怎么到结账的时候他们两个大男人的样子就好像与此事完全无关似的。 把烂摊子推给她,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好不好。 “能……记账吗?”君兮硬着头皮问。 “可以。”小二闻言当即点了点头。 君兮一喜,有门。 她没看见,对着窗子的宫澧那张恨不得钻进地洞的脸。 “请问记在三位的账上?”小二从一旁的柜台上取了个本子过来。 “嗯……”君兮知道这时候她不能把账记在宫澧的头上,赫连峥又是他国王子,怕是她想记他头上店家也不会同意。 “君兮。”君兮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小二眉头一皱,“君兮?”手在本子上快速翻着,半晌,合上,看向君兮。 “您以前可在望江楼消费过吗?”小二问。 “消……”君兮记起上次因国公府不供饭她来望江楼大吃那次,刚想答消费过,转念一想那一次她并没有付账,是沈拓结的。沈拓是望江楼的老板,他消的账应该不算她消费的。 “没有。”君兮摇了摇头。 君兮话音刚落,便看到小二了然的点点头,“是这样的,望江楼有规矩,记账需有一千两消费记录才行。” 君兮的嘴角抽了抽。 第220章 失踪的公主 “是这样的,我们今日出来有些匆忙,忘记了带银两出来。”君兮有些尴尬道。 小二闻言眼睛一直,似没想到君兮会这么直白告诉他,他们没钱。 “你们……来望江楼吃霸王餐?”小二的认知被打破,在望江楼干了十年有余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江湖散客,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了不少,却还从没见过敢这般正大光明吃霸王餐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君兮闻言连连摆手解释,“我们只是忘了带银两。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把他们俩押在这抵着作质,由我回去取了银子再来赎他们。”君兮以商量的口吻对小二说道。 小二闻言,目光一转,看了看宫澧又看了看赫连峥,见二人衣着气度皆不凡,看得出自是非富即贵的。这样的人有眼下窘况可能确实真的只是忘记带银两来,想到这里,小二也不为难,只道是,“客官快去快回。” “多谢。”君兮得到应允,面上一喜,应上一声,转身已下了楼去,留宫澧和赫连峥面面相觑。 那个女人貌似把他们押在这抵债了,望着消失在楼梯口的人影,他二人才反应过来。 这女人…… 赫连峥的脸黑了黑。 宫澧的脸沉了沉。 君兮从望江楼出来后,直奔向国公府。 没办法,三个人中除了她这个穷光蛋,那两位都是挥金如土的主。她自作主张的把两个金贵的不得了的人押在了酒楼里,趁着二人还没发怒,必须要尽快把他们赎出来才是。 可她身上没有银子,又不能去行宫找西域的人要,只能去国公府了。 算起来她也拿了宫澧几千两银票了,所谓拿人手短,她的手差不多已经没了。 国公府外的禁军已经识得君兮了,因而君兮来到国公府时,并未遭到阻拦,她很顺利便进到了里面去。 君兮进了府里,直奔账房而去。 她曾到账房取过钱,这一次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账房。 账房里布置的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长溜的锦匣子一字排开,君兮在未封死的匣子前停下,随便开了个,抽出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收进袖袋。 在她收起银票的瞬间,她的耳廓微微一动。 身后有人。 君兮微微回首。 门外拐角处,一个端坐轮椅之上的人正注视着她。 绛紫华服,飞入鬓角的眉,脉脉无波的眼,圆润如皎月的脸以及脸上那副从容闲适的表情。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 “你是谁?”几乎一瞬间,君兮就反应了过来,冷眼看着端坐轮椅之上的人,出声质问。 “我是宫澧。”轮椅上的人微微仰头看着君兮,淡淡开口,云淡风轻的语气,绕是君兮耳力卓绝,竟也没听出差异来。 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宫澧。 虽然他和宫澧穿着一样的衣服,坐着一样的轮椅,走着一样的脸,甚至周身散发着一样的气度,但不是就是不是。 他给他的感觉疏离而陌生。 何况,宫澧现在在望江楼里,身边有赫连峥在,他不可能端端正正的坐在这里。 “你是替子。”君兮微有迟疑,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国公府的守卫她还是放心的,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必然是本就在国公府里的无疑。 她记得宫澧随她离开国公府时,她曾问他若被人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他说宫澧还在。 他口中的宫澧便是眼前的这个吧。 尽管他和宫澧极其相似,但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倒像那日她领兵进殿揭露夏远罪行时于殿下那远远一瞥。 虽只远远看了一眼,可她总觉得那天的宫澧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今日看到替子,她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天殿上的人其实是他吧。 这样才能解释的通那晚宫澧为何会衣着怪异的出现在霄辰殿里。 因为他与替子交换了身份。 而他则扮做了另一个样子。 所以,所谓的宫澧的手下打死了高丽勇士,其实分明就是宫澧亲自动的手。 君兮的目光在“宫澧”身上徘徊,不禁心惊。眼前之人无论是身形眉眼的外观还是举手投足间的内在气质,甚至眼中的那份忧郁隐忍竟都与宫澧像极了。 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若不是她敢肯定宫澧现在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仅凭着那一点点的异样感觉,她不确定自己会发现眼前这个是假的。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宫澧”听到替子二字,唇角微勾。 “有什么事。”君兮黛眉微凝,开口道,语气并非疑问。 既然他是替子便该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才是。可眼下她来了账房他便出现在这里,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进了国公府也便进入了隐卫的视线,是隐卫将她的位置告诉了他。 “钟统领吩咐,若主子回府,务必将此物交付。”替子正色道,说着递出一根小指长的竹筒来。 “好。”君兮接过,看着躺在掌心的小竹筒,目光微沉。 宫澧随她出了府,换了身份,钟离联系不上有情可原。可宫澧才不过离开半日,钟离竟留了字条在府里,是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猜想太多,君兮收了竹筒,便出了府去。 国公府和望江楼之间隔了五坊十三街,君兮拿了竹筒,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必然不是小事,想着快些交给宫澧,走路脚步也便快了几分。 在君兮行至永乐坊的一个拐角时,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君兮身子顿住,蓦然回头,看向身后人。 “钟离?”待看清拉住她的人的眼,君兮满脸疑惑,钟离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没和你在一起吗?”钟离放开君兮,往外面看了看,没看到宫澧的身影神色微黯。 “他在望江楼里,我正要去找他。”君兮知道钟离找宫澧有要紧事,应声道。 “你把主子自己留在了望江楼?”钟离诧异道,“我有事要找主子。” “还有赫连峥。”君兮没有隐瞒,“我刚从国公府出来,拿到了你要交给国公大人的竹筒,正要去交给他。” 钟离听到赫连峥三字,转向望江楼的脚尖又转了回来。 “没时间了,主子不在,姑娘也可,随我来。”钟离略作停顿后看了君兮一眼,转身进了巷子里。 君兮微微怔了怔,随即抬腿跟上。 “怎么了?”君兮跟在钟离后面在巷子里左拐右拐,不禁问道。 “今日,太平公主跟着姑娘到了国公府去,主子怕她误事,特地遣我将她敲晕送到了胭脂楼去,代王李弘正在胭脂楼里。本来按主子的意思,代王会无意撞见扮作男子逛花楼的公主,公主会被带回宫去,闹到武后面前,少说也要禁上几天足。”钟离从头开始不紧不慢的解释。 君兮了然颌首。 这些出门时宫澧与她说过,她都知道。 “我按计划将公主送到了胭脂楼,便离去了,一切进行顺利。可当李弘撞进公主所在的房间时,却发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公主不见了。” “公主不见了?”君兮诧异。 钟离的脸微阴,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炷香的空挡,竟会出这么大的事。“是的,不见了。或者确切说应该是被人绑走了。” “怎么说?” “负责陪在公主身边的姑娘死在了榻上。”钟离深沉回道。 “那李弘……” “李弘没有见到公主,但是看到了遇害的姑娘。怕事情闹大,陪在李弘身边的魅姬设计让他先行离去了。目前公主失踪的事还没有人知道,死了人的事也暂时压着还没有报官。” “发现人死的时候皇子李弘在场,不能压着不报官。”君兮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将公主送进去,引皇子撞人,死了人不第一时间报官,反而是钟离最先得到消息。 胭脂楼,是宫澧的。 “你找两个人把胭脂楼姑娘遇袭之事在大理寺做个底,万一之后李弘那里出了岔子,可以有所托辞,不至于暴露了胭脂楼。”君兮冷静吩咐道。 “是。”钟离应了一声,他也有此意,已经差人去办了。 钟离已经领着君兮出了巷子,从一个后门进了胭脂楼。 “吱~”钟离推开门。 听到推门声,里面坐在桌前三个姑娘同时站起身来,看到开门的是钟离时,神色略有缓和,微微鞠了一礼。 “尸身在那里。”钟离进到房里,抬手指向榻上。 君兮微微颌首,移步来到榻前,看到的是一张瞪着眼睛透着不甘的脸,早已没了生气。 君兮左手抬起抵住她的下颚,右手在她的咽喉处探了探。 那里,喉骨已彻底断成了两截。 没有割开看不到骨碎程度,但至少现在隔着皮肤以手摸,没摸到一片碎骨。 喉骨,断而不碎,这要怎样的指力才能办到?君兮瞳孔微缩。 “被子有人动过吗?”君兮的目光掠过尸身,往其身下褶皱被子看去。 “没有。”三个姑娘齐齐应声。 得到想要的答案,君兮细细看着被子褶皱纹路,半晌直起身,微微闭目,眼前是被子的褶皱。 被子本该盖至胸前的,被下人身子豁然腾起,身上被子下滑,身子起了一半,陡然止住,疏忽倒下,下落带风,所以长发披至身前,因起落不过刹那之间,因而被子只下滑一半便随之落下,落至腰际去。 她遇害之前发现了来人。曾想起身抵抗。但来人技高一筹。她才起身一半,来人便拧断了她的喉管。 君兮豁然睁开眼,眸中澄澈清明,移步到窗前,抬手轻轻推开窗子。 窗外,正对着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只有几户人家,因略微偏僻,街上并无行人。 这里是二层楼,高约六尺。 若是会轻功的,这样的高度跳下去根本没有问题。 李令月是和她一起出的宫,若李令月出了其它的什么事,与她都无关,可李令月失踪了就不一样了。 李令月是李治和武后的小女,之所以会养成那副纨绔的脾性,完全是被李治和武后宠出来的。 平日里都是被捧在手心的,生怕受了一点委屈,今日跟着君兮出了宫,那么大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失踪了。 君兮心中清楚,李令月失踪的事只能瞒得一时,若天黑之前仍没能将她找回来,李令月失踪的事必然会被武后和李治知道。 而作为将公主弄丢的人,她难辞其咎。 这件事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如果……如果那人劫走李令月真的是为了对付她,那么李令月会不会已经…… 君兮不敢再想下去,胡尔克勒的案子还没有眉目,李令月又出了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带李令月来胭脂楼的路上,可曾被人看到吗?”君兮从窗外收回目光,视线转到钟离身上。 “没有。”钟离摇摇头,“我怕被人发现,特地选的偏僻小路,而且,我是把她装进运首饰的箱子里推进来的。便是有人看到也不会知道里面装着公主。” “会不会是那人是认得你的,他看到你进了胭脂楼,尾随而入?” “不会。”钟离一口否决,“为防意外,每次来胭脂楼,我都是易了容貌的。” 君兮闻言以手扶额,按了按眉心。 钟离自信他带李令月来胭脂楼没有被人看到,而他只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出了事。 她要插手胡尔克勒的死是临时起意,同李令月出宫去国公府也是临时起意,而将李令月送到胭脂楼来是宫澧临时起意。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什么人可能会洞悉一切而劫走李令月呢? 不可能。 君兮自己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所谓人心隔肚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预知他人的思想。 这一连串的临时串在一起,不可能有人推测的到,并赶在钟离和李弘之间将人劫走。 那么换一个思路想,如果那人并不是推测的,也不是无意得到的消息,而是根本就知道李令月被送到了胭脂楼来。 那么知道李令月在胭脂楼的人有哪些? 宫澧,钟离,死的这个,还有……作为诱饵要把李弘引过来的三姐妹。 君兮的目光缓缓落在站在桌子前面的三名女子身上。 “站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君兮面沉如水,声音冷森如从地狱发出。 第221章 回马枪 钟离立于一旁,闻言目光微闪却并未作声。 君兮虽然身手不行,断案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之前曾奉命查过她的底细,从她五岁断的第一个案子到日前的三公案,十三年来,她破解的案子大大小小足有千桩。 眼下太平公主下落不明,天色渐暗,若在城门关闭之前不能找回公主,君兮必受牵连,当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尽快找到李令月。然而茫茫人海无迹可寻,想找到一个人却又谈何容易。 主子此时又与赫连峥在一起,国公府的事是万不能让他人知晓的,所以现在唯一能扭转目前死局的人便只有君兮了。 她所怀疑的,绝非是没有道理的。 “姑娘此话何意?”魅姬见君兮的目光在钟离身上直停留刹那,继而径直转向她们三人,微微一怔,随即眉头轻轻蹙起,出声直接问道。 君兮闻声目光转向出声女子,与其他两名女子迷茫愤怒神色不同,她虽然对自己的言语也有微词,却尽力隐忍,并未出言不逊。 她最先应声,又摆出一副庇护的架势,想来便是三人之中管事的人了。一问之间,君兮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你就是魅姬。”君兮看着魅姬,开口道,语气肯定并非问句。 “正是。”魅姬看着身前女子恭敬应声。她没见过她,但她是钟统领带过来的,地位自是比她们要高的。 “发现尸体之后是你想办法让李弘离开的?”君兮想起方才来的路上钟离的话,出声问道。 魅姬也不推诿,“是的。” 君兮闻言下颌微点。 三人之中无论是处事的方法态度还是随机应变的本事魅姬都要更胜一筹,而且明显魅姬的地位也要更高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能跟李弘搭上话。 李令月的人际关系素来单纯,久居深宫的她也不至与人结仇,所以劫走李令月唯一的可能便是针对她的,因为她和李令月是一起出的宫门。 既然这件事是针对她做的,那么劫走李令月的人当然希望事情的发展对她越不利越好。 可若魅姬就是那个内鬼,在李令月被劫,美人惨死被李弘撞见的情况下,她的反应不应该是让李弘离开。 李弘乃是当朝皇后的长子,亦是李令月一母同胞的亲长兄。如果在发现美人尸体的时候魅姬没有将李弘支走,而是同他一起报官,官府便会介入此事,那么胭脂楼死了人的事就会闹大。 美人脖颈的伤明显是高手所为,凶手杀人遁离,形迹可疑。胭脂楼不过烟花之地,发生这样的命案,官府难免会追踪下去。届时再爆出李令月莫名失踪之事,有心人难免会嗅到什么。 虽然官府介入此事最后也未必能牵连到宫澧头上去,但宫澧对胭脂楼的掌控必然不会再如今日这般灵活,而且此举也可阻止她和宫澧参与调查美人之死。李令月的去向也便更加无从追踪了。 可是魅姬不仅没有让李弘卷进来,而且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通知了钟离来,说明她心中无鬼。 “你的嫌疑排除了。”君兮淡淡道,目光转向另外两名女子身上。“轮到你们了。” “姑娘……” 魅姬闻言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质疑,却被钟离抬手止住。 已滚到喉头的字眼霎时化于无形,魅姬敛声。 “现在来说说在你们从接到这个任务之时到事发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你们都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过程中都遇见了什么人,每一个细节我希望你们都不要落下。”君兮眼皮轻抬看了二人一眼,目光沉静无波,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菲儿和玉儿闻言齐齐转头看向魅姬,见魅姬已经没了阻止的意思,面色微黯。 见已没有回旋余地,玉儿先开了口。 “我是今日辰时一刻接到任务的,是魅姐亲自来告诉我的。魅姐让我配合她将李弘引到这间花房里来,目的是让李弘撞破李令月女扮男装逛花楼之事,我的任务是引李弘误入这里来并添油加醋使其震怒带李令月回宫去。” “接到任务时我正在一楼侧间的花房里陪尚书大人的公子刘季,接到任务后我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出了来。约定的时间是辰时三刻接陪李弘,所以从花房出来后我先去了趟茅房,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从茅房中出来,出来时我遇到去茅房的翡翠。从茅房回来后我便回了自己的房里,回去的时候我让平儿为我拿了些小点心来房里,我吃了两块后躺了一会儿,直到快到辰时三刻的时候,紫娟来叫我告诉我李弘来了,我才从房里出来,去了前厅。接了李弘之后,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再没有分开过,后来撞进这里,看到了如意的尸体。” “嗯。”君兮了然的点点头。未发言论反而转向一边,“你呢。”君兮看向菲儿。 “我也是辰时一刻接到的消息,是魅姐亲自来告诉我的。因为我今日不太舒服,所以并没有接客,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就在自己的房里,魅姐来过之后告诉我今日的任务细节之后便离开了。魅姐离开后我唤明珠为我煮了碗糖水,辰时三刻的时候明珠为了送了糖水来,我刚喝下紫娟便来唤,告诉我李弘到了,我便出了房门。走到花梯的时候遇到了玉儿,我们一同去的前厅,再之后我们三个人就一直在一起了。”菲儿一字一句说的清晰,目光凝视有回忆之像。 “所以,从始至终你一直都待在房间里?”君兮音调微扬。 “是的。”菲儿点头应承。 “你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何还要接下引李弘的任务?”君兮质疑道。 “李弘这条线是魅姐经营了一年多的,李弘每次来都会找我们姐们三个,魅姐为主,我和玉儿做辅,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只是来了月事而已,小腹略有不适。但并无大碍,今日的任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推诿。”菲儿严肃道。 君兮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游走,在一层细腻的胭脂之下,确实能看出几分苍白面色。 菲儿的时间线其实很清晰,辰时一刻接到任务,便命人去煮糖水,辰时三刻糖水送来,喝完糖水便去了前厅去。 而玉儿的时间线相比较而言就复杂了些。辰时一刻她接到任务便从花房出了来,出来后先去了趟茅房,一炷香后从茅房出来回了房提,回房之后让丫头为她准备了点心,吃了几块后躺了会,直到辰时三刻去了前厅。 二人的时间线看起来都没有问题,却都有一个空白期。 菲儿的空白期在她命丫头去煮糖水和丫头为她送来糖水的这两刻钟的间隔。 玉儿的空白期在她所谓的吃了几块点心后上床躺了一会的时间里,那段时间是没有人证的。 君兮探索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 二人并列而立,借扬眉挺首,不见半分心虚模样。不必唤来她们口中的证人君兮也知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玉儿,告诉我,李令月在那?”君兮游走不定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玉儿身上。 “姑娘什么意思?玉儿不明白。”玉儿听君兮说出自己的名字,面色一沉。 “将李令月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人就是你。”君兮肯定道。 “我?怎么可能,姑娘莫要血口喷人。”玉儿柳眉横立,薄有怒意。 “我说是你,就是你。”君兮横眉冷对。 “属下愚钝,还请姑娘明示。”一旁一直看着的魅姬闻言正色道。 菲儿和玉儿都是她的下属,在她身边已经三年有余。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眼前的女子只进来看了一番便对二人冷眼相向。 她们只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负责将李弘引到李令月所在的房间里,仅此而已。算起来不过是整个任务中的一颗棋子而已,虽然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们有疏漏之责,可是如何她们就成了她的怀疑对象了。 何况她们二人的行程根本就没有问题,她又如何就判定是菲儿泄露了秘密? 她需要一个解释。 如果没有一个足以说服她的理由,便是她地位在上,她也断容不得她在此信口雌黄。 “公主是在胭脂楼被劫走,不论劫走她的人是谁,只单单她被劫走这一点至少就说明劫走她的人是知道公主在胭脂楼的。而公主在胭脂楼的事只有七个人知道。我,国公大人,钟离,遇害的这个,还有你们三人。”君兮一丝不苟的解释道,说着目光转而看上榻上已冷的尸身,“她已经死了,你觉得我该怀疑谁?” “你是觉得我们三人之中有人透露了公主行踪?”魅姬闻言当即明白了君兮的意思。 “没错。”君兮微微颌首。 “因为是你将李弘支走的,免除了更大的麻烦,所以我排除了你的嫌疑,那么也就是说,泄露李令月行踪的人是她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君兮耐心的解释道。 “她们二人的时间线听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她们的行程一部分都有人证,但也都有一部分是空白的时间段。玉儿的空白时间段在于她从茅房回到自己房里之后到去前厅中间的时间。而菲儿的空白时间段在于她让丫头去煮糖水到送糖水这中间的时间里。” “有空白时间段是很正常的,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视线之下。”魅姬不太赞同君兮以此来作为判定内鬼的线索。 “相比较菲儿命丫头去煮糖水,玉儿待在房里的时间完全没有第二人参与。她说她吃了点心又歇息了一会。谁知道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出去传信去了?只要她保证在辰时三刻之前回到房里便不会有人发现她曾出去过。” “我……”玉儿闻言脸涨的通红却愣是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证明那段时间她的行踪的。 “我没有。”半晌,玉儿挤出三个字,神色急灼而无助。 钟离在一旁冷眼旁观,听到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目光微黯。 魅姬看看君兮,看看玉儿,不知该相信谁的好。 就在大家僵持的时候,一旁的君兮开了口,她说,“我知道。”声音温和,说的云淡风轻。 什么? 菲儿,玉儿,魅姬和钟离闻言齐齐转头看过去,却见君兮将目光幽幽投到了菲儿身上。 “魅姬刚才说的没错,谁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视线之下,可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君兮冷道。 “我身子不适,当然要待在房里。”菲儿驳斥。 “你不是第一次来月事了,也不是第一次身子不适了吧。”君兮突然问。 “是。”菲儿想都没想便答道。 “所以胭脂楼煮一碗糖水需要多久你心中是很清楚的。” “没错。” “正因为你知道煮一碗糖水需要的时间,所以是你利用这段时间,向你的主人传递了消息。” “就因为我知道煮一碗糖水的时间便以此断定是我通风报信的吗?”菲儿闻言面露讽色。 “当然不是。”君兮摆摆手,“为了让你露出更多的马脚,我不是给了你表演的机会么。”君兮轻抬下颌。 “刚刚我问你们两个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是玉儿先开的口。你之后答话只能让我认为是你要思索一会整理一下语言。如果心中无鬼的话是不需要整理记忆的。需要整理记忆只能说明你心虚,害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出来。这是其一。” “我……” “听我说完。”君兮打断她的话。“你很聪明,所以在得到李令月在胭脂楼的消息后,你没有直接行动,而是招了丫头去为你煮糖水,或许你是真的身子不适需要糖水暖胃,但更多的目的其实是为自己准备一个人证,证明自己一直在房里的人证。你知道胭脂楼煮一碗糖水需要两刻钟的时辰的,而这个时间足够你将消息传递出去了。这是其二。” “当然这两点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不能直接证明你就是内鬼。所以为了确定我的猜想,方才我特地表明我怀疑的人是玉儿。其实我不过是为了诈你而已。当然,你真的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君兮嘴角一勾,“当我表明怀疑玉儿的时候,你的反应不是震惊不是释然,而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222章 僵尸 在场之人听到君兮的“暗暗松了一口气”,纷纷转头看向菲儿。 菲儿站在那里,神情僵怔,面色微凝,无语相对。 一旁的玉儿已经听的呆了,似难以理解怎么内鬼刚刚还是自己,一转眼便成了菲儿了。 “面对同伴被污蔑成内奸的情形,魅姬的横眉冷对再三质问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即便是证据再确凿也该表现的或诧异或震惊,就像玉儿现在的样子。”君兮点出魅姬和玉儿两人,菲儿闻言转头看过去。 “可是在你听到我质疑玉儿的时候,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你知道我要找的内鬼其实是你自己。在我一口咬定内鬼是玉儿的时候,你以为找到了替罪羊自己得以侥幸逃脱,所以紧绷神经稍有放松而流露出了真正的内心情绪。”君兮继续说道。 “本来你们两个都是有嫌疑的,甚至玉儿那段空白期的嫌疑比你要更大一些。可惜,做贼的,从来都是心虚的。是你的心虚出卖了你。所以,你就是那个泄密的人,无疑。” “你胡说,我哪有什么暗松一口气。”菲儿怒目看着君兮。“你有何证据证明便是我泄的密?眼下这般情况,你不去找公主,反而在此污蔑于我是何居心?”菲儿冷声叩问。 “这不是大堂之上,不需要证据。”君兮冷眼看着菲儿,目光森凉,“我知道是你就足够了。”君兮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冷声问道,“钟离,国公大人对叛徒是如何处置的?” “分筋错骨,暗庭为奴。”钟离面无表情的答。 “嗯~”君兮微微颌首。 菲儿听君兮直呼钟离的名字,面色一白,却在听到暗庭二字的刹那,脸上血色陡然全无。 “我没有,我没有。”钟离话音刚落,菲儿连连摇头,见君兮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怔怔转头求助似的看向魅姬,口中呢喃,“魅姐,我跟在你身边三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认吗?”君兮看着菲儿满脸委屈的样子,心中冷笑。 “你为什么要污蔑我?”菲儿听到君兮的冷笑声,大叫一声,猛然回首怒视着君兮。 “当一个人处心积虑维护隐藏的秘密被当众揭开的时候,会因暴露而极度缺乏安全感。这时候,手掌会本能成拳呈现出保护自己的姿态,以掩饰内心惶恐,那是极度紧张的表现。你的手心里现在应该满是冷汗吧。”君兮的目光落在菲儿紧紧攥着的双手上,说的平和轻缓。 钟离,魅姬和玉儿闻言齐齐扭头向菲儿的手看去,菲儿一怔,紧攥的手掌霍然松开。 “我攥拳只是愤怒而已。”菲儿争辩道。 然而君兮的下一句话彻底将菲儿的心理防线击垮。她说,“你说的没错,人在愤怒的时候更会攥掌成拳以示愤怒。但与心虚紧张成拳不同的是愤怒成拳是无意识的,如果你是因为愤怒握拳,在我提醒你手掌已呈握拳之态时,你应有的举动是低头去看自己是否真的握拳了,而不是心虚的立刻松开手。”君兮语调平缓,将心虚二字说的格外清晰。 钟离和魅姬闻言把手举到身前攥了攥拳,转而看向菲儿,神情微深。 菲儿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君兮,嘴里却再没发出一声来。 众人看着菲儿那双骤然松开的拳掌,心中都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菲儿~”魅姬看着身前站着的人,那个跟在她身边三年的人,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眼前的人长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觉得那般陌生。 菲儿怔怔转头看着魅姬,嘴唇轻动,“我……” 就在菲儿转头刹那,君兮动了。 这一动若矫兔乍奔,留虚影无形。 君兮一个旋身已来到菲儿面前,右手成弓直扣住菲儿左臂,手肘弯曲掣肘其右臂,左腿蜷缩抬起抵上她的小腹,身子猛然向前一扑。 君兮动作很快,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菲儿正看向魅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被君兮扑倒在地。 “彭!”君兮身子在上压着菲儿,倒地瞬间左手成拳甩手就是一拳,拳头正端在菲儿的侧脸上。 “噗~”一口血沫子喷出,菲儿细白的脸上霎时起了一块红印。 一拳落下,君兮钩子似的手狠狠捏住菲儿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在她另外一侧的脸上又是重重一拳。 几颗混着血的牙齿滚了出来。 血泊里除了牙齿,两小团银叩清晰可见。 牙后藏毒? 钟离目光一凛。 “李令月在那儿?”君兮单手端着菲儿的下巴,冷声质问。 “咯咯~”菲儿身子被压在地上,闻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君兮面色一沉。 菲儿一个扭头挣开君兮钳制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来,与君兮同高平视。 “我笑你聪慧过人又如何,知道是我泄密的又如何,你现在不还是得不到李令月的下落?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会输的很惨。”菲儿的嘴角挂着狞笑,声音凄厉狠狰,“你是斗不过他的。” 君兮闻言瞳孔陡然一缩。“他是谁?” “他是谁?”菲儿重复,咯咯直笑,“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好了,问我干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菲儿下巴扬起,斜睨着君兮,一副我就不说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君兮看着菲儿挑衅的脸,面沉如水,没有作声。 “呵~”菲儿嚣张讽笑,然而笑未绽全却已凝死。 就在菲儿嘴角咧开刹那,君兮指尖扣上腿侧短刀,铿的拔出又重重甩下。 “哆~”的一声,短刀入木,刀柄轻晃。 “啊~”一声惨叫从菲儿嘴里发出,菲儿垂在地上的手倏地收到身前,身子痛到痉挛。 君兮甩出短刀直直扎在地板之上,刀身入地三寸许,刀锋带血,一根手指斩断一旁。 “他是谁?”君兮无视眼前被她斩断一指的手,又问了一遍。 切肤断指之恸,直抵心窝。菲儿断了一指,面色惨白如纸,神情痛苦的缩成一团,好半晌才缓过来。 “你不该问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菲儿强忍痛苦,额头汗水点点成珠。 “哆~”君兮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刀,刀刃横于眼前,在脸上映出一道明亮光影。 “不……不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菲儿见君兮拔下刀来,指尖疼痛仍在,心悸之恸识得她连连摇头,身子挣扎着向后移动。 “那你是如何与他联系的?”君兮手中短刀哆的钉在菲儿指缝间,声音森冷如冰。 “我只是他的一个手下而已,负责为他搜罗消息。每次我有消息传递的时候,就在窗口摆一盆粉叶兰,粉叶兰有独特的香气可以引来五彩玉蝶,我将特制的信纸缚在五彩玉蝶的翅上,他看到便会有所行动。”菲儿瘫坐在地,怏怏道。 “你是如何被策动的?”君兮看着菲儿,冷声质问。 君兮跟在宫澧身边时间不长,但感觉的到他手下的人对他都有着甘愿赴死之忠心。菲儿既然会被安排这么重要的任务,其忠心程度自然也是被信任的。 她为何会背叛宫澧?这是君兮想不通的。 魅姬闻言目光微缩,她也正有此问。 菲儿听到君兮问话,目光幽深似回想,半晌才开了口。 “我是上原陇西人,家中被恶霸屠戮,只我一人独活,被卖作歌女,受尽欺凌。六年前的一天,我在接客时被欺凌受辱,熬不过,决心自裁,被恰巧在那里的主子救下。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他问我想不想报仇,我当然想,做梦都想。主子说只有自己亲手报的仇才叫报仇,他不会替我报仇,但可以帮我。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加入的暗魂卫。” “我想报仇,但我不会武功,又错过了练武时机,只能修习媚术,隐于烟花巷。那一年,有专人训练我如何周旋于权术之间,如何借力打力,修成之后,我回到了陇西去。两年,两年的时间,我从普通歌姬直升头牌,最后成功利用女人的力量借官府势力除掉了灭我家满门的恶霸。” “事后,主子曾问我是否离去。是主子帮助我报了仇,我孤身一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我留了下来。三年前,我被调到了胭脂楼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结识了魅姐。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陇西我是头牌,在洛阳我不过是一个普通歌姬而已,魅姐是我的上级。在这里和姐妹们在一起,我生活的很好。直到一年前主子复出回朝,一切都变了样。” “那天是主子回朝的第二十三天,我像往常一样上街去买胭脂,路上被一个人擒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我是主子的人的。他带我到了城外的一个破庙里,破庙里躺着一个男人。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家人并没有全部被恶霸害死,我的弟弟没有死,但是他的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虽苟活于世,然而双腿失力已再无法站起。” “擒住我的人告诉我他能医好弟弟的手脚。只要我帮他传递消息,每传递一条有价值的消息,他就可以无偿为弟弟医好一处伤。我起初是不信的,可是当我看着他当着我的面为弟弟续上手筋的时候,我相信了。” “你们不会理解一个孤零零活了二十年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还有亲人在世的感觉。为了医好他,便是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主子的事情很多,我的弟弟只有一个。自私也好,自利也罢,最终我应了他。可是洛阳不比陇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歌姬。只能接触到一些挑拨离间的任务。一年来,我也只传递了两次消息而已。一次是主子有意回朝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这次了。” “国公大人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助你报仇雪恨,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弟弟……” “不过自私耳。” 为了她的弟弟,所以背叛了曾帮过她的恩人。君兮冷笑。 “钟离,将粉叶兰搬过来。”君兮目光直视着菲儿,吩咐道。 钟离应声,很快便从菲儿的房间里将粉叶兰搬了过来。 “放到窗外去。”君兮吩咐,说着将短刀插回了腿侧。之后君兮又让钟离取了个扁盒子,线团和一根短木棍来。 君兮将扁盒子放在花盆边上,用木棍支着,木棍的一头用细线牵着,线的另一头扯在君兮的手中。 那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捕鸟。 菲儿看着君兮里外忙活着,脸带迷茫,直到看到窗外熟悉的飞碟时,才霍然顿悟,“你要……” “哒~”君兮拉动手中细线,棍倒,盒子扣,五彩玉蝶刚落到粉叶兰上便被扣进了盒子里。 “你想以玉蝶为指引以找到他身之所在?”菲儿看着落下扁盒,问道。 君兮没有回答,只轻轻打开盒子,用瓷瓶将五彩玉蝶装了进去。 “没用的……没用的……你们找不到的……你们斗不过他的……”坐在地上的菲儿突然癫疯的笑了起来。 “你们都会死的……他不是人……你们斗不过他的……你们都得死!”菲儿的脸几近扭曲。 看着菲儿扭曲的脸,拿着装着五彩玉蝶的瓷瓶的君兮眉头微皱,什么情况? 就在君兮愣神空档,癫笑的菲儿眸子里突然射出阴芒,身子猛然向前一撞,直扑向君兮。 君兮站在窗边退无可避,退手中又端着瓷瓶,为防止五彩玉蝶飞出去。就在菲儿撞来瞬间,君兮身子往旁边一避,让了开去。 菲儿一扑未扑到人,脖子直接一转,张开嘴直接朝着君兮端着瓷瓶的手腕咬去。 惊变突起,君兮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花,身子被撞了开去。 “嗤~”利器入肉之声。 菲儿俯冲向下的身子霍然顿住。 身前,剑刃穿胸而过。 齿离雪腕毫厘之间,却再也抵不到了。 “嗤~”钟离冷脸抽出剑,菲儿僵住身子霍然倒地。 钟离收了剑连忙走上前来,“君姑娘,没事吧?”钟离铁打不动的面容微带急色。 “没,没事。”君兮托着瓷瓶,怔怔看着身前已断了气的菲儿。 她为何突然扑上前来? 君兮将瓷瓶交给钟离,俯下身去,抬手触上菲儿的脸,触感冷硬,冰凉。 第223章 自导自演这场戏 如此死相的尸体君兮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当初将士们于密林里遭遇黑袍人偷袭,她领兵去救,八方兵困情况下却被黑袍人突围,事后她略施巧计揪出了打入军队内部的八十二名内鬼。而就在当天晚上,在黑白无常的严密布控之下,那八十二名士兵却在关押他们的营帐里莫名暴毙,死状和眼前的菲儿是一样的。 一样的莫名毒发,一样的不见乌色,一样的身子瞬间坚硬如石,触感冷凉。 而有同样死状的,还有宫澧的族叔——宫忍。 他们都死于同一种毒。 很明显,菲儿体内也有那种毒,因此尽管一开始君兮便将她藏于牙后的毒药打了出来,她还是死了,死于中毒。 身中此毒的除了死去的这些人,还有宫澧。 菲儿口中的他,是他——密林中的那个黑袍人。 君兮抬手按在菲儿胸前被钟离一剑穿过的伤口处,却见伤口处皮肤已经发硬,长剑穿胸而过,甚至没有血淌出来,只有点滴血液染了几点破裂衣衫而已。 唇不见乌,血呈墨色。 此毒不仅使肌肤硬化,亦有凝血作用,且药效极快。 可是……为何方才菲儿会像疯了一般的扑向她?菲儿不会武,在扑向她之后也并没有试图抢夺装着五彩玉蝶的瓷瓶,更没有试图以自己的冲力将她撞下楼去,而是张口咬向了她的手腕,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反常的举动? 君兮的指尖抵在菲儿身上的伤口处,略作沉思。 实际的情况是钟离及时补了一剑以至于菲儿没有咬到她,所以菲儿死了,她没事。 可菲儿真的是因为钟离的这一剑而死的吗? 因为之前接触过同样死相的尸体,所以君兮确信在中了此毒,毒发以至尸体僵化之后,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透胸而过的,尤其还是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 所以毒发应该是在中剑之后的。亦或者是毒发与中剑是同时发生的。 那么倒推回来。如果钟离没有及时补上这一剑,自己躲避不及让菲儿咬到了自己,又会如何? 菲儿扑向她之时体内毒发,如果那个时候她咬到了自己……牙齿入肉……自己会中毒! 君兮目光一凛,抵在菲儿身上的手有如触电一般倏地收回。 她凝神看着菲儿僵灰的脸。菲儿是知道自己体内有毒的,所以尽管牙后的毒被君兮打落她也知道自己会毒发而死,她在临死之前,想要拖上她一起死。 可是为什么她体内的毒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不仅是她,在营区毒发身亡的那八十二名士兵,也是突然毒发的。 君兮可以肯定从她挑破他们的身份到他们毒发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接触到引起毒发东西的机会,那么引起他们毒发的源头是什么? 宫澧说他曾经中了此毒,宫忍内功深厚却也抵上了一命方才活之。 可菲儿并不会武,更没有内力傍身,她为何此时才毒发? 君兮眸子微闪。 她服了解药。这是君兮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或许此毒并没有可以完全解去之法,但一定有一种药是可以抑制毒发的。 黑袍人在他们身下下毒,定时送给他们解药以此来控制他们。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意操控毒发的时间啊。 “君姑娘!”君兮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一声低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君兮回过神来循声看过去,却见钟离手中托着的瓷瓶里,五彩玉蝶坠落在瓶底,翅已不动。 “怎么回事?”君兮霍然起身。 “不知道。”钟离看着瓷瓶的目光深沉无波,“它刚还停落在瓶口处,方才突然便坠落了下去,坠落过程中,不曾振翅,好像……死了。”钟离说着手腕转动,摇了摇瓷瓶,五彩玉蝶随着瓷瓶的晃动在瓶底动了动,却没有振翅迹象。 君兮神情严肃的接过瓷瓶,缓缓打开盖子,将五彩玉蝶倒出来,看着桌上轻干如枯叶的玉蝶,君兮的心一凉。 它死了。 最后的追踪线索断了。 君兮心中谜疑重重,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分析案情的时候,看着床上地上的两具尸体,几乎立刻便有了决定。 死了人不是小事,何况事发之时还被皇子撞破。胭脂楼又是烟花场所,每个姑娘的人际都很复杂,出了人命是瞒不住的,必然要报官才行。 只是,这两指错喉的伤痕对出手的角度力度要求都极高,非高手不可为,这样的伤痕很容易引起京兆府尹的注意。 “钟离,把致命伤毁掉。”君兮抬手一指如意塌了喉头的脖颈。 钟离会意,移步上前,伸出右手卡在如意的脖颈之上,手指霍然发力,用力收紧,只听咔咔几声骨骼碎裂之响,如意的脖子整个塌了下去,脖骨尽碎。 “你们两个现在去京兆府报官,就说胭脂楼死了人,你二人无意中发现了尸体,请官家还如意一个公道。若是京兆府尹问你们其他的一律答不知。以后若有人问起菲儿,你们就说她因撞见凶杀现场,受了刺激,跑了出去,不知去向,可清楚?”君兮对魅姬和玉儿吩咐道。 “明白。”魅姬和玉儿同时应声,当即出了门去。 出门刹那,魅姬的目光最后在菲儿僵灰的脸上扫了一眼。 三年相伴,一眼,永别。 一念生得生,一念死则死。 “无论如何,此案都不能交由京兆府处理。在京兆府来勘验现场时,最好能发现此案与朝中大臣的一些关联,好让京兆府知难而退,尽快将此案移交到大理寺来。”二人走后,君兮看着榻上如意的尸身对钟离道。 她不知道胭脂楼里每个姑娘的具体人际,但是单单从如意能陪在李令月身边这一点便看得出她在胭脂楼的地位不低,引出一两个达官子弟混淆视听应该不成问题。 钟离闻言微微颌首。 如意是胭脂楼十二头牌之一,她和大都督王成之子王易二人之间的线已经布了很久了。 王易每逢入胭脂楼来必点如意作陪。 如今如意已死,这条线已然断了。 最后的一点用处,便作嫁祸之用吧。 “那李令月……” “你且留在这里,在京兆府的人到来之前将这里处理干净,把案子移交到大理寺就好。至于李令月我去找。”君兮道,说完向门外走去,走到菲儿身前时君兮的脚步顿了一顿,转回身来。 “对了,国公大人身边是不是有一个擅长医术的老者?”将眼前的事嘱咐完毕,君兮看向钟离突然开口问道。 她记得上一次自己在夏府井底遇袭,被宫澧救出后在国公府曾见过一名老者,似乎是懂医的。 “你说药老?”钟离片刻迟疑,已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了。 “对,就是他。”君兮微微颌首。 “我怀疑她生前曾服用过抑制毒发的解药,把她的尸身送到药老那去,让药老试试看能不能从她体内提炼出抑制毒发的解药成分出来。”君兮指了指地上僵死的菲儿尸身镇定吩咐。 “是。”钟离应声。 君兮说完抬腿出了门去。“还有,暗魂卫的人已不能全信,是时候清洗一下了。”出门之前,君兮若有所悟道。 钟离静立一侧,闻声默然未应。 君兮知道,他听到了。 暗魂卫,即将掀起血雨一片。 君兮从胭脂楼的后门离开后,并没有去望江楼,而是直接出了城去。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李令月,至于宫澧和赫连峥,吃喝不愁,便在望江楼再待上一会吧。 君兮到驿站借了马,出了城门,驱马直向东奔去。 方才粉叶兰引蝶时,她看到五彩玉蝶是从城东方向飞来的。 洛阳城东,青黎山。 线索尽断,时间不多,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君兮驱马,一骑绝尘。 洛阳通往青黎山的官道旁的林子里,白马低头悠嗒嗒的吃着草,沈拓双臂环胸望天。 脑中只有五个大字,懒人屎尿多。 “好了没有?”沈拓朝身后喊了一声,姑娘家家不知羞,解手还非要他跟过来。 到底是她怕有贼人把她掳了去还是怕他趁他解手逃之夭夭,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好啦。”李令月笑呵呵的走上前来,身子跳起一把拍上沈拓的肩。 沈拓身子一僵,一个转身跳开,嫌弃的看着李令月,“洗手没有?” “没有水啊。”李令月摊手,一脸无辜。 “滚~”洁癖如沈拓,闻言脸瞬间黑了八个度。 官道之上一骑前奔,徒留满天灰尘。 李令月和沈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呛着,从林中刚一出来,就吃了一嘴灰。 “咳咳~忙着去投胎啊!”李令月捂着嘴咳嗽不止。 沈拓抬袖掩面,闭目屏息。 李令月不知道她不合时宜的解手,与出城去寻她的君兮刚好错过。 一个时辰后,君兮站在了青黎山下。 身前,一摞七人皆已没了生气,看几人的衣着装扮,像是青黎山的山匪。 七人摞叠,伤势手法如出一辙,对方只有一个人。 君兮看着四外凌乱倒伏的杂草,目光微沉。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并不算激烈的打斗,或者说完全是一边倒的打斗。 七个人都不是直接死亡,他们的手脚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断。摞在一起,上面的六个口鼻见血,是被大力生生震碎内脏而死。 最下面的人嘴被豁开,头颅被打击力贯穿,一旁的地上,散着白浆。 报复性击杀,对方很愤怒。 君兮简单扫了一眼心中已知晓了大概。沿着草的倒伏痕迹,君兮走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那里,一具无头尸仰面躺在地上,头颅滚到了一边去,尸身卧于血泊,身上衣衫已尽,裤子褪至腿弯处,身旁有被大力生生撕破的衣服碎片,被撕成了一道道的布条,女人的衣服。 身下生着的草,已被压的杂乱倒向两侧。 如此死相,入眼狼藉,一眼便可看出曾发生过什么。 君兮的心陡然一凉,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君兮的目光在四外扫了一眼,看到一旁的石块上有新鲜血痕,眉头微蹙,有人自尽? 她脚步放轻在地上探了探,走了有丈余远的一块大石旁,君兮蹲下身去,用力将大石推开。 石头之下土色新鲜,有翻动痕迹。 地下有东西。 君兮面色严肃,二话不说唰的抽出短刀,开挖。 土埋的并不算深,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君兮已看到了衣物。 是人。 君兮目光一冷。 见了衣服,君兮放下刀,用手拨开浮土,最先入眼的是一只青紫红肿的手,君兮心脏霍然抽紧。抬手拨开掩在其脸上的浮土,露出地下的面容来。 浮土拨落,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来。看到眼生的脸,君兮长出一口气。 还好不是她。 看着土中人身上的青紫伤痕,君兮叹了一声,便不是李令月,同为女人,看到这样的伤,她亦恼愤。 君兮捧起一捧土,覆在她身。土落在她罩着的衣服上,君兮捧土的手一僵。 等等~ 刚刚无头尸体旁已有被扯碎的女人衣衫的碎片,这女人身上怎么会有衣服? 君兮一把扯起她身上罩着的衣服,是一件缎面黑锦罩袍。 这黑锦是以乌光锦作底,柒南丝为绣,花纹精致细腻,看着好眼熟。 君兮摸着滑腻布料,眼睛一瞪,墨黑缎锦服,这衣服沈拓的! == “我还有事,只能送你到这里。都到了城门口了,该不会再遇到歹人了吧。”沈拓勒马于城门之前,对坐在身前的人道。 “我没说过我是洛阳人,你怎么知道我家在洛阳?”李令月一双凤眼微眯,扭头看着沈拓,眼睛里冒着精光,一改之前的任性乖张,“你认识我?你是谁?” 沈拓闻言面具下的脸微微一僵。 百密一疏,一路上他都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心里却忘了这茬,知道她是公主,直接带她来了洛阳城。 没想到太平公主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沈拓暗道。 “你不是说你叫李令月吗?”沈拓反问,“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李令月?” “李令月怎么了?李令月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李令月和沈拓一前一后同骑而坐。李令月回头看着沈拓,身子微微后仰倚在沈拓的身上,目光狡黠若狐。 “是吗?”沈拓哑笑,看来蒙混不过去了。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你绑了我,自导自演了这场戏?是不是想让我因此对你心存感激,以打动本姑娘芳心,娶我为妻!” 沈拓眼前黑线,还以为她突然开窍了。 亏她想的出来,还自导自演这场戏,她看起来很美?他看起来很闲? 第224章 她不喜欢人 “我是谁不重要,你快进城去吧。”沈拓有些无语,不想再和她探讨他是不是看上她了的问题。 李令月一听两道刀子似的眉毛陡然一立,“怎么不重要了,你千方百计的想让本姑娘以身相许,本姑娘还不知道你……呢。”最后几个字,李令月的声音很小,字眼在喉咙滚动,说的含含糊糊,沈拓没听清,凝神细听,没注意到身前的人娇俏的脸上一丝狡黠的笑一闪而过。 李令月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突然扬手一把扯下沈拓脸上的面具。面具到手,红唇不禁微微翘起。 二人离得近,沈拓正认真听着李令月含糊的话,一个不留神,脸上突然一凉。 李令月手拿着他的面具,笑吟吟的抬起头来,看到沈拓那张因面具被摘下而微微怔住的俊脸时笑容一僵。 “登徒子,是你?!”李令月杏眼一瞪似要爆出来似的。 眼前的人,飞入鬓角的眉,弯弧描凤的眼,挺阔的鼻,粉嫩的唇,可不就是当初在国公府门口那个出言不逊的登徒子,当初她还被这张俊美脸惊艳了那么一下下的,怎么会是他! 李令月着实被沈拓惊到了,一口气喘的不匀,拿着面具的手一松,面具失了力飘忽忽落下。 那边沈拓已经从短暂的惊诧中回过神来,抬手一把接住面具,反手扣在脸上,一个翻身下马。 “现在可以走了?”沈拓站在下面,抬着下巴,尾调微扬。 李令月眼睛瞪得溜圆,跟着下马,两步来到沈拓身前,大眼睛盯着沈拓覆了面具的脸,似要把他看穿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李令月手在脑边画圈圈,皱着眉头打量着沈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拓是也。”沈拓身子一凹,摆了个潇洒风骚的姿势。 “你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令月看着沈拓的面具,审问犯人似的问。把沈拓问的一头雾水,“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没干见不得人的事用这个东西遮着脸干什么?” “……”沈拓无语。 “被我说中了吧~”李令月下巴一扬,得意的看着他。 沈拓刷的取下面具来。 “公主阁下,你天天在皇宫里都学了些什么?想象力之丰富,真是亘古烁今人间少有。我带面具怎的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是本少生的太过俊俏,害怕遇到若你这般如狼似虎的女人纠缠不休。”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瞎了这副好皮囊。”李令月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金玉其外没问题,我怎么就败絮其中了,我里面什么样你见过?” “哼~”李令月鄙弃的哼了一声,脸往旁边一偏,不作答。 “地方我送到了,就此告辞。”沈拓比了个江湖手势,牵着马转头就走。然而刚转过身去,腰带霍然一紧。 “作为一个女人,拉男人的腰带或为不妥。”沈拓身子顿住,阴恻恻道。 李令月闻言脸一红,刷的松开手。“不小心,不小心。”李令月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解释道。 腰带弹回,沈拓手拉缰绳,头都没回,“再见~” “哎,你别走啊。”李令月见他真的要走,急唤了一声。 “我这个登徒子真的还有事要做……” “我饿了。”李令月抱着肚子,跑到沈拓身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回宫去自然有饭吃。” “我这个样子回宫会被母后骂死的。”李令月戳着手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袭男装和散乱的发。 她要是这个样子回了宫去,以后就再也别想出宫来了,她还没玩够。 “你能不能行行好,借我点银子,让我换身干净的衣服,吃顿饱饭……”越说到后面李令月的声音越小。 “不是你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吗?”沈拓看着李令月可怜兮兮的样子,微微诧异。 “不是的。”李令月闻言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那你……”沈拓的手在身前比了比,显然是在问那你为何会是现在这个装扮。 “我也不知道。”不等沈拓完全问出来,李令月已经回道。 “我记得我是在国公府门口等君兮的,结果莫名其妙就失去了知觉了,再醒过来就是这幅样子在山上了。”李令月纠结的看着沈拓,一副我也很苦恼的样子。 “好吧,我就当回好人送佛送到西吧。” 沈拓叹了一口气,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忍不住要进去见见了呢。至于豫州的事,分舵的人先压着好了,他晚去两天又死不了人。 “真的?”李令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闻言一喜,乐的一蹦老高,“你的人没有嘴巴那么坏呀。”李令月笑呵呵的跟上沈拓。 “……” “你先去俞记绸缎去挑件合身的衣服,我将马寄在驿站就过去。”沈拓对李令月说道,说着牵着马朝驿站走过去。 李令月应了一声,丝毫不担心沈拓会脚底抹油,飞也似的奔向俞记绸缎。 沈拓将马寄养在驿站后来到俞记绸缎时,李令月正在试第十一套衣服。 一旁的架子上摞了好高一摞。 “好看吗?”李令月见沈拓来了,拎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 沈拓看着李令月身上繁琐的裙幔,腰间滴了当啷的挂饰,嘴角微抽。 她是在选宫装吗? 沈拓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了开去,移步来到衣架前,随手翻了翻,拎出一件丢给李令月,“换上。” 李令月接过,噘着嘴吐了吐舌,却也老老实实的捧着衣服进去换了。 趁着李令月进去换装的空挡,沈拓随手为自己拿了套墨蓝长衫,穿着里衣招摇过市太过不妥了。 然而沈拓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李令月还没有出来。 沈拓坐在一旁的太妃椅上静静等着,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里面才有了动静。 “好看吗?”李令月双臂微展,一派威仪天下的架势。 沈拓选的是一条红色襦裙,中搭绛粉抹胸,配上活泼的李令月,灵气十足。 沈拓只撩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随即悠悠站起身来,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甩手扔给店家,抬腿便出了门去。 “哎哎哎,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李令月提步追了上去。 “哎,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好好看……”李令月仰脸看着沈拓,嘴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拓默然走着,出了绸缎庄,加快脚步径直拐进了首饰铺子,李令月追进去的时候,沈拓手里已经拿了支凤尾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把头发束上。”沈拓看着李令月披头散发的样子,将凤尾钗递到她手里。 李令月看着躺在手心里的精美的凤尾钗,心中大爱,然而听到沈拓要她束发时,脸却一苦。 “我不会~”李令月求救的看着沈拓,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沈拓扶额,她现在的狼狈样子害得他差点忘了她是贵为当朝公主的金枝玉叶。 “店家……”沈拓本能的转头看向店家,意识到店家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后面的话直接咽回了肚子里。 “过来。”沈拓硬着头皮朝她招了招手。 李令月见状挪步走过去。 “蹲下。”进了城里之后,沈拓似乎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话了。 李令月应声乖乖蹲下。 “针织女红,梳妆打扮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必备技能,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地位多高,能会还是要会一会的,就像吃饭是别人永远代替不了的,梳头这种事也最好能自己来。”沈拓揪着她的头发,像碰了说话的开关似的,话匣子大开,念经似的叨咕叨。 李令月听的似是而非。 接下来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二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头发好多。”沈拓将李令月的头发拢了一把,看着手中长发有些无从下手。 放下一半,拢起一半,绕手卷了卷。 “嘶……疼……啊……疼疼……头发……沈拓……” 店家在一旁看着男人粗鲁的梳头方式,耳中听着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进了里室去。 在经过长达两炷香时间的折腾后,李令月的头上终于绾起了一个发髻,至于发髻的名字……目前为止尚无据可考。 “什么样子啊……”李令月忍着头皮隐隐传来的痛感,抬手想摸一摸,手刚抬到头顶,还没碰到发髻,就被一只手挡了下来。 “不能碰,会掉。”沈拓小心翼翼的护着李令月头上发髻,脸上还有些小得意,“想不到我还是很有天赋的,第一次绾髻就可以绾的这么好。”沈拓洋洋自得道。 李令月看着沈拓那骄傲的小眼神,相信以他的审美来看能那么满意,应该还是不错的,于是便顶着发髻出了门去。 顶着沈拓簪的发髻招摇过市的后果就是李令月的样子被有心之人临摹下来做成了画本子,名为公主肖像图,两个铜板一册。 有传言道是公主肖像图,日可驱邪佞,夜可止孩哭。画册一发,甚是轰动,卖的火热,不过半日便兜售一空。 据说后来太平公主听说此事还曾专门遣人收毁肖像图,然而艺术之作,争相模仿者众人,毁之不尽烧之不竭,最后也便作罢。 久而久之,画册传的广了,发髻也流传开去,有人便仿着画册簪了同样的发髻,掀起一股热潮,引的闺中少妇争相效仿,一时洛阳街头姑娘媳妇们都簪起了同款发髻。 作为发髻创始者,那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曾手执银扇一把,静立于微风之中,望着满街同款发髻,手中似仍能感受到发丝拂过之感,眼前是女子娇笑的脸,干净无邪。 后来许久民间都流传着太平公主奇葩发型的肖像图,人们为了纪念此潮流引领者,将此髻命名为平髻。 当然,此乃后话,不提也罢。 李令月衣服也换了,头发也簪了起来,抱着肚子眼巴巴的跟在沈拓身后走在街上,肚子时不时响两声空响。 沈拓转头淡淡扫一眼,便移开眼去,李令月尴尬的笑了笑。 “走吧,去吃饭。”沈拓轻声道。 == 望江楼。 二楼。 虽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但二楼吃饭的人却并不见少。桌椅坐了半满,人头攒动的其中多为官家子弟亦有三两江湖侠客。 君兮走后,赫连峥和宫澧就又坐了回去。 他们的位置靠在窗边,二人相对而坐。赫连峥右腿搭在左腿之上,伸直在身前,后背倚着靠背,整个人几近躺平状态。对面的宫澧画风截然不同,只见宫澧面无表情的望着身前茶盏中平静无波的茶水,单手扣剑,脊背挺直,怡然端坐。 店小二在一旁的桌旁为其他客人上菜,目光时不时的飘向这边来。 “你跟在她身边多久了?”赫连峥无视小二探索纠结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宫澧。 “不久。”不过三个月而已,宫澧心中暗道。 “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霸道的还是高冷的?”赫连峥挑挑眉。 “她不喜欢人。”宫澧冷冷的答。 “不……喜欢人?”赫连峥微怔,“那喜欢什么?” “她喜欢尸体。”宫澧抬眼看着赫连峥,一副你行你试试的表情。 “……” “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她是去造银子了不成。”赫连峥不愿答话,目光一转,看了看窗外的日头。 “三王子若等不下去,在下愿意前去看看。” 当他是傻子么,万一他走了也不回来怎么办?到时候就剩他一个人,没有银子结不了账,他找谁说理去?望江楼在洛阳开的风生水起,接待的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江湖草莽,还从来没听说有谁在望江楼吃过霸王餐的。 只那端盘子的店小二走路的身姿步伐一眼看上去便知是有功夫傍身的,不说其他。望江楼里,从擦桌子扫地的店小二到柜台招待的店家,这样的能人不在牵少数,在望江楼吃一顿霸王餐,代价可不小。 “待着吧,咱俩就在这等着,谁也别想走。”赫连峥闻言眼皮吧嗒放下,合上双目。 “快点快点。”赫连峥话音刚落,有女子娇俏声音响起,清脆有如落珠滚玉。声音未落,一个粉嫩人影蹦蹦跳跳上了来,直奔到窗边的位置,“坐这里。” 第225章 黑袍人的埋伏 宫澧和赫连峥循声齐齐转头望过去,看到李令月脸的刹那,宫澧目光一深,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峥看到李令月上了来,嘴角则泛起一丝玩味笑意,刚好闲的无聊,就有人来送乐子了。 李令月上了楼来直奔最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坐下去的同时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护住桌子,生怕跟在后面的人会不同意似的。 宫澧看着李令月一扫往日跋扈任性,警惕的小猫似的,不禁好奇她身后跟着什么人。转头看向楼梯口处。 那里一个人缓缓走了上了来。 头顶水墨扣,身着墨蓝衫,丹唇皓齿温润玉颜,竟是沈拓! 李令月怎么会和沈拓在一起?宫澧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胭脂楼出事了,宫澧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李令月侧着头,看着沈拓走到身前来,“这里的好吃。”李令月眨眨无害的大眼睛。 “在这吃,记账。”沈拓走到李令月对面坐下,目光在四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 “哦。” “记你名下。”沈拓又补了句。 “你要不要这么抠门。”李令月手抱桌子苦着脸哀怨。 “衣服,二十两纹银,发钗,二两纹银。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欠你钱。”沈拓说着,一手提过茶壶,一手翻起扣着的茶盏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安啦。”李令月撇撇嘴,“小气鬼,不就是一顿饭么,记在我的账上好了,真是的。本姑娘请你。”李令月撩撩眉。 “小二~”李令月一招手,扬声高唤。 “客官需要点什么?”小二闻声立马过了来。 “把楼里好吃的一样来一份给我,不好吃的一样上一份给他。”李令月歪着脑袋挑衅似的看着沈拓,扮了个鬼脸。 沈拓单手执杯,默不作声。 小二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转过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拓一眼。 “嘿嘿~”李令月笑了一声。 “二位公子看了很久了,不如直接坐过来一叙。”小二刚退下去,沈拓便放下了手中茶盏,杯中茶水轻晃却只在半腰震荡,半滴未少。 李令月一上了楼来就奔着窗边的位子坐了过来,并未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听到沈拓的话,李令月扭头向旁边看过去,刚一转头,视线便被红衣白发的赫连峥吸引了过去。 看到赫连峥的刹那,李令月脸上笑容一僵。 “西域……一二三王子?”李令月看到赫连峥那标志性的银发,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却不记得他排第几,板着手指头查数。 赫连峥和宫澧也听到了沈拓的话,此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赫连峥听到一二三王子,嘴角一抽。 “三王子。”赫连峥幽幽补了句,说着微微欠首,“见过公主殿下。”赫连峥压低声音道。 “三王子殿下。”李令月点头回礼。 “这位是……” 见过礼,赫连峥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李令月对面的沈拓身上。 “无名小卒。”李令月压根没想介绍沈拓,只递上一个笑脸。 沈拓沉默。 赫连峥无语。 “我们走吧。” 就在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时,身后传来十四的声音。 沈拓闻声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他刚一上来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周围有目光在打量他。赫连峥他是识得的,至于此人嘛,却是没见过。不过看他周身气场,却也不是个寻常人。 “走?”赫连峥闻声微微诧异,那个女人回来了?赫连峥想着,目光往楼梯口瞟了瞟,却没看到君兮的身影。 “现在你可以刷脸了。”宫澧无视赫连峥的举动,冷着脸抬手一指李令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我……你……”赫连峥见宫澧指着李令月,当即明白了宫澧的意思,随即立刻严词拒绝,“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想让他把账记在李令月的名上,真是丢人丢到了国外来,这种事,他赫连峥才不会干。 “怎么了?”李令月不明所以的问。 “没事没事。”赫连峥连连摆手。 “你是……”李令月看到宫澧走过来,声音拉长以示问询。 “慕十四。”宫澧拱了拱手。 沈拓听到慕十四三字似恍然大悟一般。 慕十四,暗魂卫之首,他是宫澧的人。 “宫澧的人什么时候都和西域王子走在一起了?”沈拓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看看赫连峥,看看宫澧,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笑意,“有趣。” “沈公子会和公主走在一起,在下也是没想到。”宫澧不冷不热的接了句。 “你们认识?”赫连峥见二人刚一见面便针锋相对,微微挑眉。 “不认识。”二人异口同声的答。 不认识,只是天生不对付而已,不论各自是什么身份。 “请坐。”沈拓伸臂礼貌的请赫连峥和宫澧坐下。 “方才二位一直看着这边,有事吗?” “沈公子怎么会和公主在一起?”刚一坐下,宫澧便出声问道。 “你不知道……” 李令月闻言立马接道,就在她话匣子刚要打开时,沈拓出声打断,“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沈拓故弄玄虚道。 “天色尚早,时间还长,慢讲无妨。”宫澧也不急。 “你为何对她的事如此感兴趣?”沈拓嘴角含笑,意味不明。 “十四对任何未知的事都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沈拓轻笑,“由你说吧。”沈拓扬扬手。 李令月的话被沈拓打断,正噘着嘴气鼓鼓的坐在一边,听沈拓又让她讲了,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开始说。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李令月眨着纯洁的大眼睛,“我是为了高丽使臣遇害一事才出宫来的,和君兮一起。君兮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断案如神的君兮!” “知道。”宫澧微微颌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俩一起到了国公府,宫澧事多,只让君兮进不让我进,我就在外面等着。后来突然就没有意识了。”说到这里,李令月语调陡然一抖,“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丑的惨绝人寰的人。”李令月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用了长达一炷香的时辰来形容那个人的长相。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令月语调高扬,说的正起劲。 宫澧扶额,看着已经上了一桌子的菜,以为又要听上一炷香的形容词,然而李令月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将音调一降,“他救了我。”李令月抬手一指沈拓,唇瓣轻抿,“然后我们就回来了。”李令月摊摊手说的云淡风轻。 “没了?”淡定如宫澧面对这么个结局也不禁错愕不已。 “没了。”李令月点点头。 描述那个山匪头子能说出那么多形容词来,到了他这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一旁的沈拓默默夹起几粒五香茴豆,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的起劲。嚼的李令月骨头有点痒。 “你也很……很厉害啦。”李令月扬了扬手,不情愿的承认道。 “吃饭。”沈拓手中筷子一转,啪的一下敲上桌上碟子。 李令月吐了吐舌,提起筷子。 “他是在哪儿救的你?”宫澧听李令月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出声问道。 “青黎山。”李令月随口答道。 宫澧闻言目光一缩。 李令月是随君兮出宫来的,如果她出了事,君兮难辞其咎。可是劫走李令月的人真的只是想借李令月来除掉君兮吗? 想要君兮命的人,最想杀的从来都是他。 胭脂楼是他的暗桩,那个人既然能从胭脂楼把李令月带走,一定是知道这一点的。那么他也一定想的到李令月被劫走他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李令月的身份特殊,又与君兮有所关联,她出了事他一定会救。 而现在国公府处在敏感时期,他动不得过多人手,为防出现意外,他一定会亲自去救。 所以,李令月不过是个诱饵而已,劫走李令月的人的目的是要引他上山。 那么,青黎山会有什么等着他?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他随君兮出了府,胭脂楼出事他并未及时得到消息,三人吃饭未带银两,他则和赫连峥被抵押在了望江楼。 君兮不过去取些银两,断用不了这么久。她自己是身无分文的,只能去国公府取。胭脂楼出了事,一定会立刻传消息到国公府去。 所以,去取银子的君兮得到了李令月出事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和赫连峥在一起,而胭脂楼的事是不能让赫连峥知道的,所以,她独自去处理了。 劫走李令月的人既然是想引他上山,必然会有意无意的留下蛛丝马迹。 以君兮的本事,必然难不住她。 那么,她现在,在青黎山! “别吃了,立刻回宫去。”宫澧抬手挡住李令月的伸出夹菜的手。 “为什么?我还没吃几口呢?”李令月看着被打掉的脆笋,抬头怒目而视。 “你在宫外有危险,立刻回宫去。”宫澧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宫澧站起身来看向赫连峥,“十四有事在身且先行一步,三王子请便。” “那个女人出事了。”赫连峥双臂环胸缓缓站起来,“本王现在可是她的护卫,一起吧。” “怎么了?”李令月小声问沈拓。 沈拓眉头微皱,放下筷子,招了招手,一旁忙活的小二连忙过了来。 沈拓招他过去,在他耳边耳语一番,小二看着李令月,连连点头。 “好嘞~”小二拉长音应了一声。 “你随他先回宫去。”沈拓指了指小二,站起身来。 “什么嘛?”李令月被小二迎着,一头雾水的下了楼去。 == 青黎山。 君兮站在山上寨子的广场中央,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轻叹了口气。 广场的栅栏上还挂着红稠,似乎在做庆典,几十个山匪全都聚在了广场之上,现在全都死了,她已经察看过了,众人死因相同,皆是因喉咙被利刃割裂而死。 喉开血流,伤口薄而短。 这些人皆死于同一人之手。 沈拓。 他不仅杀了山下的山匪,还杀到了山上来。 素闻岚影阁上屠高官,下戮草莽,行事章法全无,只信一个义字。 烧杀淫掠,见必诛之。 她以前只是听过,今日算是见着了。 所谓的大开杀戒,当如是。 是山下那个被侮辱了女子,刺激到了他。 耗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君兮把寨子大大小小五十几个房间翻了个底掉,没看到半个人影。如此看来,应是沈拓来的及时,救下了李令月。君兮悬着的心稍稍安下,刚要下山,却在转身瞬间汗毛一立。 “还以为不会有人来了,万幸你没让我失望。”沙哑的声音响起,难辨雌雄。 君兮闻声头皮一麻,木木然转过身,看向广场后面。 广场后面的墙边,露出一角黑袍。 声音落,黑袍人从后面缓缓移了出来。 阳光很足,光线很刺眼。君兮眯起双眼,看向黑袍人的方向。 黑袍人全身都拢在黑袍子里,尽管阳光很足,他的样子,君兮却一点都看不到。 黑袍人像怕光似的,移步到阴影里站定。 “好久不见。”他说。 “你是谁?”君兮盯着黑袍人,冷声问,手心里却渗出了一层细汗。 看着站在远处的黑袍人,君兮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在她转身感受到周围有人的一刹那,她便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前一秒周围还没有任何气息,下一秒便察觉到了。那不是她的本事,而是他故意的。 他隐在山上,看着她翻遍了整个寨子。可怜她竟一直不曾发觉。 黑袍人的本事她在密林的时候见识过,诡异的身法,深厚的内力,卓绝的轻功,夺命的毒粉,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在他面前,她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不堪一击。 “你不记得我了?”黑袍人听君兮问,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蛇虫爬行。“我们见过。” “记得,你是密林里的那个人。” 黑袍人强大的气场压下来,君兮觉得腿已控制不住,微微发颤。她强压着心底的惧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平静。 “记得就好,那一箭我还记着呢。”黑袍人幽幽开口,声音凄厉如从幽冥地狱发出。 第226章 君三刀 “我是在密林那次之后才知道你的存在的,你却不是在那时候才知道我的,你一直都在。以你的本事,以密林之广,只要你不想,根本不会与将士们有交集。之所以会发生密林之战,分明是你一手挑起的。”君兮佯装镇静的冷声回道。 心中却将一切都梳理开来。 如果说之前有关胡尔克勒之死的一切都仅仅是她的推测而已,那么在刚刚黑袍人现身的刹那,一切都已经有了定论。 是黑袍人将李令月掳上山来的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以李令月为饵诱他们来救。五彩玉蝶根本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以便她们能找到青黎山来。 黑袍人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宫澧和她两个人。 只是黑袍人没有料到望江楼里的那一段小插曲,所以,只等来了她。 而现在,君兮也可以肯定胡尔克勒的死是黑袍人所为了。 高丽王大限将至,胡尔克勒归国心切,却又在这时候输了比武无法立刻提出回国事宜。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接受了黑袍人的蛊惑,想要以毒针射杀宫澧,诈死归国。 只不过黑袍人根本就是在利用胡尔克勒。 黑袍人知道宫澧的本事,自然也知道区区几枚毒针根本不足以要了宫澧的命。他也没打算能这么轻易的解决了宫澧。所以在当天胡尔克勒和宫澧谈话的时候,他杀了胡尔克勒,以嫁祸给宫澧。 因为他知道宫澧和她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宫澧一旦出了事,她必然会出宫来助。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便再次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中。或许他后面本来是有其他计划将宫澧和她拿下的,只不过李令月的出现加速了他的计划而已。 李令月被掳,只能说是个意外。 李令月随着君兮出宫本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而后她被送去胭脂楼亦是宫澧临时起意,而胭脂楼里又刚有他的人,如此才被他钻了空子去。 至于黑袍人为何会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想来,一切都源于她从余杭带回来的宫德遗骨罢。 不论是从那个方面来看,黑袍人与国公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似乎恨透了宫家人,不灭不休。这种莫名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或者更久。 而也正是因为那副骸骨,黑袍人对她和宫澧动了比寻常更重的杀机。 所以在他取走宫德骸骨之后,他立刻便对他们下了杀手。 胡尔克勒之死,李令月被掳,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他们二人的命而已。 可是宫德的尸身,她曾细细勘验过,除去能看出他生前曾有慢性中毒迹象根本看不出其他的来。不过一具骸骨,他却如此急于灭口,他想遮掩什么?或者说他在害怕什么? “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自问不曾招惹了谁,你为何追着我不放,处心积虑的要杀了我?”君兮开口问道,试图与黑袍人周旋。 “你从来都不是局外人。”黑袍人闻言幽幽回答。 君兮闻言心中一动,“那我是谁?你又是谁?” “你从来都不是你。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黑袍人的声音沙哑深沉透着沧桑,“本来你做了件好事,我该留你一命,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话音刚落,黑袍人身子陡然划出,速度之快如闪似电,空气中徒留一串黑影,似旋风卷过,须臾已至近前。 而就在黑袍人动身瞬间,君兮也动了。 君兮与他答话,本就是为了与其周旋好盘算脱身对策。在二人对话时,君兮的右手已悄悄摸上了腰间。 见黑袍人动身,她握着短刀的手倏地拔出,手臂屈起将短刀收于身前,与此同时,上身后仰,左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右手腕翻转将短刀横立身前。 阳光明媚洒下金辉灿灿,君兮手中光滑刀面陡然立起,如一面光滑镜面将阳光反射出去,光线折回,形成一道明亮光影正照进黑袍人罩着连帽的帽子里。 既然见不得光,便用光破之。君兮暗道。 强光入眼,黑袍人欺近身形明显一顿。 君兮却来不及去看黑袍连帽之下被照亮的脸,黑袍人身形滞涩刹那,矮下身的君兮腰身弹起,起身瞬间猛然一个挥手,手中一把土面扬出。 空气静静无风,二人相距很近,一把土面迎面扬来,直接扬进黑袍人罩帽之中,黑袍人倏忽近前的身子明显顿了一顿。 高手过招,分秒之争争的便是生死之差。 什么择不择手段的,只有强者才能选择手段,现在保命要紧。 君兮不地道的用土迷了黑袍人的眼,黑袍人虽只刹那迟疑便已恢复,却也给君兮争取了遁走之机。 趁黑袍人顿疑刹那,君兮几个跃出与其拉开距离,足下生风匿进了林子里去。 方才与黑袍人刹那交手,有如虎口脱生。君兮背倚着树干,尽力平息。然而心悸难已,双腿发颤竟不听使唤。 刚才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黑袍人强大的内力,虽未近前却已似要将她碾碎一般。 君兮抬手将短刀插回腰间,目光微深。银鞭在余杭的时候与吕世荐一同落崖的时候遗失了,她身上现在只有五柄短刀。 君兮知道她想凭借这五柄短刀与黑袍人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黑袍人既然想诱杀她和宫澧,这林子里有什么,她不敢想。 君兮后背紧贴着树干,竖耳听着四周的动静,动也不敢动一下。 黑袍人立于广场之上,看着君兮消失的繁茂绿林,发出一声阴森诡笑,“你逃不掉的。” 一声厉喝,声声回荡,萦绕耳廓。 今天的天气极好,骄阳悬空一丝微风也无,匿在林子里竟听不到树叶被吹动之声。君兮听到黑袍人的声音,连忙敛气屏息以防被他察觉。 然而下一刻,君兮四周苍天大叔树枝上的树叶如被大风裹挟,突然簌簌响了起来。 君兮抬头看上去,见繁茂枝杈上的树叶都争抢着飘同一个方向,叶片抖动,似要离枝而去。 无风自动,君兮眼睛一瞪,暗道不好,空中根本无风,树叶之动是因为受了内力驱使? 君兮脑中突然浮现出当初在城西药庐时宫澧破五毒阵时的场景,若化叶片为镖,一旦树叶脱离枝桠乱射而出,她岂不是会被戳着筛子? 君兮头皮一麻,却立刻有了动作。 她身子后倾,几近贴于地,足尖点地身子直滑进林子更深处。 下山。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活命之法。 下了山,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君兮刚滑出十几丈远,身子倏忽立直。 身前黑袍人立于树影之下,正负手等着她。 君兮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面对绝对的实力碾压,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黑袍人以内力驱使树叶,若她咬牙死挺着不动,只会被化为利镖的树叶钉死。而她一动,黑袍人便可察觉到她所在位置。 如他所言,她逃不掉。 “我来帮你结束这狼狈的逃窜吧。”黑袍人发出一声得意的笑,身形变换闪至前来。 君兮面色冷肃,在黑袍人近身瞬间,倏地闭上双目。 黑袍人身形极快,睁着双眼可看到黑影叠闪。某些时候,她的耳朵,比眼睛更可靠。 君兮合上双目,两把短刀已翻至手中。 她功夫不如他,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 黑袍人欺身上来,大袖一卷直袭上君兮面门,被君兮扭身贴着袖子避到了一侧去。 双手执刀,提气丹田,以声定位,君兮腰身后撤,同时两只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同时刺出。 黑袍人与君兮相距甚近,君兮两只手臂一只对着他的右膝,一只对准他的心窝,从旁边刺过来,双手呈刺合之状,黑袍人一时竟不能同时接下,只得足尖点地,连连后退。 君兮两手在空中划了个空,双臂收回架于身前。抬起头来,嘴角却已溢出血来。 那一袖她虽避了开,却还是被黑袍人外溢的内力伤到了。 “嗡~”一声风哨,君兮汗毛一立,手臂撑开,身子似轮车飞旋。 “铿铿铿铿~”是金属碰撞之声。 君兮手中短刀与黑袍人驱使银丝飞速碰撞,登时溅起火星点点。 黑袍人手引银丝,身子再次上前,手呈爪状伸向君兮暴露在外的脖颈。 君兮挡着银丝,耳边风声呼啸,她知道,黑袍人过来了。 就在银丝被收走刹那,脖子前风已至。 君兮顿都未顿,右手短刀直接在胸前划过。 黑袍人见状,手笔直下降,直剜向君兮的心脏。 君兮霍然睁开眼,左手执刀往下狠狠一刺,黑袍人袭来之手陡然回转避过,另一只手聚力拍来。 掌风瞬间割裂了君兮的衣襟,君兮却避也不避,身子一滚直撞进黑袍人怀里。 黑袍人一只手正拍出,怀里突然扬起一张含笑的脸。 “嗤~”君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短刀插进黑袍人的胸膛。 “彭!”几乎同时,黑袍人大力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君兮刺出手中刀时,黑袍人身子微微一让,避过了要害,君兮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君兮被黑袍人一掌拍飞,重重摔在地上。 君兮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身前满是血污,有她的,也有黑袍人的。 黑袍人此时已拔出了君兮插在他胸口的短刀,移步走了过来。 “咯咯~”君兮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似没看到黑袍人走过来一般,傻笑着。 刚才那一撞,是她故意的。 黑袍人内力太过强大,与他对决需调动全部内力,只方才那几下,她已感到力竭,全身如被抽空了一般。 能和他过上这么多招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左右无非就是个死,她本是想撞进他怀里玉石俱焚似的给他补一刀,顺便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的,却没想到她抬头只看到黑漆漆一片,那家伙的罩袍里竟还遮了面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然而这一撞,她也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除了她很吃亏的以自己重伤换了他一点小伤之外,在撞进他怀里的刹那,她撞到了一团柔软。 他是个女人! “女人皆爱美,你为何将自己遮的这么严实,见不得人?”君兮坐在地上,手支着地,笑看着她。 君兮自知自己她已经无法与她抗衡,玩味道,手却在身后的地上写了“黑女”二字。 她知道,宫澧见她久久不归,必会来寻。黑女二字,足够他明白黑袍人是女人的意思。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又多了一个该死的理由。”黑袍人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臂一动。 “别急着杀我。”君兮仰着头,摆了摆手,“我现在这个样子,跑不了的。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让我做个明白鬼成吗?” “下去,你会知道的。”黑袍人停也不停,手掌直拍向她的天灵盖。 君兮嘴角微微一动,身子往后一仰倏地平躺了下去。 黑袍人手下一空,似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有力气周旋,“垂死挣扎~” 君兮躺平下去,身子立起往一旁滚了开去。 “同是女人,说说话再让我死行吗?咳咳咳~”君兮坐起身来,这一串动作牵扯内脏,君兮捂住胸口一阵剧烈咳嗽才平息下来。 “女人,都该死。”君兮一语落,黑袍人周身突然爆出戾气滚滚。 君兮眉头一皱,黑袍人却已近至身前来,双手合掌轰来。 所过之处,枝断叶飞,飞沙走石。 君兮虽不知为何,但是她确实怒了。 小打小闹,她还能再周旋一二,如此全力一击,便是她不曾受伤都避不过,何况现在的她精疲力尽又受了重重一掌。 君兮双手收于胸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掌风呼啸已至面前,刀子似的刮的面颊生疼,鬓发纷飞,君兮听着风声,手中两柄短刀紧紧扣在手心,就在黑袍人手掌拍上她身瞬间,手心短刀一翻,伸臂对出。 四臂相对,“嗤~嗤~”两声,是刀入肉的声音。 君兮受力,身子轰然撞向地面,喷出一口血柱。 “咯咯~”君兮已经坐不直,只伏在地上,嘴边下巴满满的全是血,她却笑的灿烂。 要她的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黑袍人双掌被短刀刺穿,一声闷哼,手中赫然抖出一柄长剑。 君兮看着黑袍人手中剑,嘴角带笑。 君兮也不知是为何,在她初看到黑袍人的时候,她害怕的发抖,可当她此时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却没了惧意。 或许她打心底里明白,能在她身上留下三刀,自己够本了吧。 君兮看着黑袍人淌着血的手拎着剑一步步走过来,不知为何,竟然想笑。 让你丫装逼,赤手空拳和我干,最后还不是用了武器。 君兮笑着,耳边突然有嚯嚯声起,君兮面色一动,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 第227章 三英救美 银光闪过,在空中划弧而过,其形若莲,四边冷芒森森割向黑袍人罩着的脖颈。 黑袍人上前脚步戛然而止,手中剑陡然扬起,挡住飞来之物,剑在身前划弧而过,剑光闪闪,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那是,银扇?君兮眼睛一眯。 黑袍人手中长剑挥舞,几个转手,长剑掣掣已将银扇打回。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黑袍人甩开银扇,骤然发力奔向君兮。 君兮正坐在地上怔怔看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已令她额头渗出汗珠点点,刚才与黑袍人相对的那一掌震得她手臂酸软发麻,已再难挪动分毫,而黑衣人倏忽之间已至近前。 一番缠斗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竟有人来救。苦苦挣扎,如今救兵已到,君兮求生之意甚浓,咬紧牙关,身子陡然后仰,然而刚倾下一度却撞进一个结实胸膛。 黑袍人人未到,剑风已至。 君兮微微后仰的身子蓦然一轻,被人打横抱起。只觉面前有风卷过,君兮已被抱着转开了几圈。 一时天旋地转,眼前只见银丝飞舞。本就受伤了的君兮突有眩晕之感袭来,不禁合上双目。 赫连峥抱着她避开黑袍人又旋了两周身形方止,“本王看到的你,总是如此狼狈。”赫连峥脸上挂着邪魅的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却见君兮的眼睛闭了上。 “喂,死了?!”赫连峥一怔,抱着她的手臂不自主收缩,用力晃了晃。 这一颠簸,君兮本就疼的抽丝似的胸口更疼了两分。 “你才死了。”君兮翻了个白眼,胸腔一阵剧烈震动,“咳咳咳~” “没死最好。”赫连峥见状嘴角扯开一个邪笑,将她放在地上。 “女人,不得不说,你对自己真是自信的很。”赫连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露出嘲讽的神情。 君兮知道他是在讽刺当初在营区外河边初见时她放的狠话,目光微黯,此时却没工夫与他斗嘴。 “去帮忙。”君兮说。 “我不。”赫连峥抱臂环胸,饶有意味的看向前方颤抖在一起的三人。 就在赫连峥带君兮避开黑袍人攻击的同时,空中一道墨蓝身影掠来,倏地接过被黑袍人打回银扇,一个闪身已与黑袍人缠斗在一起,宫澧紧随其后加入战斗。 乒乒乓乓是兵刃相撞之声,刀光剑影瞬化无形,空气中瞬时蹦出火花四溅。 十四装扮的宫澧手执长剑,步态呈八卦之势,断掉黑袍人遁逃之路。宫澧的身形变幻极快,身形叠影,长剑在手,灵若惊龙。直捣黑袍人肩颈心窝,横裂竖劈,挑刺砍戳,转瞬之间已出了十几招,剑剑对准要害大穴。 黑袍人的身子却似油蛇一般,骨骼响起咔咔声,身子扭曲呈常人所不能的角度,生生避开宫澧的凌厉攻击,同时手中长剑招呼向沈拓,手法之快只见剑影纷飞,嚯嚯抖响,不见剑刃。 沈拓身子微微后倾,手执银扇在身前挥舞抵住黑袍人猛烈攻势。 扇短剑长,沈拓处处受制,只得被动防御。眼见黑袍人攻势愈烈,沈拓目光一缩,身子后倾角度加至四十五度,足跟连连蹬地后撤两步,与黑袍人之间拉开小段距离,随即足跟用力蹬地,借力一个起身腾起,起身同时执扇手臂猛然一抖。 空中响起一声细微金属之响,铮的一声,沈拓手中折扇以扇骨为骨,霍然折叠散开,扇骨为媒,一片错一片,蜿蜒覆在一起舒展开去,扇刃分散在两侧,竟也是一把剑。 扇剑展开,沈拓身子陡然立起,若飓风卷过,身子飞旋转而攻向黑袍人。 银光惊鸿。 沈拓展开扇剑,补了劣势,攻击防护也都愈发得心应手起来。一把扇剑拿在手中,手臂划圆戳一个圆洞,甩一个铁面剑花,护身前个滴水不漏。 黑袍人却也不弱,以剑护身外加诡异身形,生生避的开前后夹攻,在宫澧和沈拓的合攻之下竟也不见落了下乘。 两黑一蓝三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衣袂翻飞,空气中只闻兵刃烈烈撞击铿锵声,须臾之间竟已过了百十招。 宫澧和沈拓二人一前一后,手中长剑舞动,滴溜溜似走马观灯合攻黑袍人,黑袍人前后迎战,三人打的难解难分,一时之间竟是难分胜负。 “你不是扬言跟着我是保护我的嘛,他若跑了,你颜面何存?”君兮见赫连峥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确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出声杠道。 赫连峥闻言剑眉微微一皱,低头看了看地上伤的不轻的君兮,又转头看了看缠斗的三人,拄着下巴略作思索。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借着保护她的名义出了行宫来的,眼下这个女人伤成这个样子,他脸上确实不光彩,她说的似乎没错。 “就当本王做好事了。”想了一想,赫连峥施施然抬手虚拂了拂一丝灰尘不带的艳红锦袍,一个旋身加入战斗。 黑袍人与沈拓和宫澧二人相对尚还可打个平手,在赫连峥加入战斗后接招明显吃力起来。 赫连峥旋身瞬间,双手摸向后腰,再拿出来是,手上已多了两柄手臂长的短枪。 说是短枪,其实亦枪亦刀,因为那枪的枪头长约一尺,枪身却也开了刃。 赫连峥近上前去,手中短枪递出,陡然一立,别住黑袍人护在身前的剑。宫澧见状身子骤起,自黑袍人头顶翻过,倒立瞬间,手中长剑陡然刺出。与此同时,沈拓扇剑直攻向黑袍人下盘。 三人合力,一制两动,黑袍人身子一缩,矮下一截避开头上宫澧的剑,同时,“铿~”的一声,黑袍人手中长剑在手中一错,赫然一分为二。 双剑分离,黑袍人一手一把,一只手打开赫连峥的短枪,一只手挑开沈拓的扇剑。 “嗤~” 三拳难敌六手,黑袍人打开短枪和扇剑同时,赫连峥另一把短枪狠狠扎进了她的肩窝。 黑袍人吃痛,身子一颤,双臂打开滴溜溜转似灯笼,手臂转开,袖中有白粉飘洒而出。 “毒粉!”知道她惯用毒粉,君兮一直紧张的看着,见她张开双臂,已猜到了什么,连忙高喊一声。 三人闻声,本欲再次攻上前的身形生生顿住,身子霍然后倾,几个翻转跃离开去。 沈拓落于黑袍人正前,黑袍人身后,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飘飘而落。 三人所在方位呈三角状,将黑袍人围在中央。 宫澧和沈拓身都不同程度受了剑伤,裂了皮肉。 三人之中,只有赫连峥是一副无所谓的玩乐之态,沈拓和宫澧眉眼之间,满是愤怒。 黑袍人立于正中央处,身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最重的,却是赫连峥的那一枪。 “为了这个女人,你们竟然都来了。”黑袍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却满是嘲讽。 “如你所愿。”宫澧冷冷道。 从刚才的对战中他便知道黑袍人已经认出他来了。 “不,我只想要你的命而已。”黑袍人冷笑一声,“是你把他们带来送死的。”说着,黑袍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如乌鸦长鸣。 黑袍人既想在此诛杀她和宫澧,定然不会只身来战,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一旁的君兮闻言面色一变。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黑袍人已有了动作。 “嗤~”黑袍人手中剑突然戳入脚下土地。 耳边突然有簌簌声起,像绳子拖拽之声,君兮眼睛一瞪,却见四面八方带着带着青芒倒钩的大网呼啸带风当头罩来。 三人目光一缩,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三人同时发力,地上积叶横起,若万千飞镖,哆哆射向兜来大网,绳结霎时间被割裂开的支离破碎,坠着倒钩簌簌掉落下去。 而就在三人合力破网的时候,黑袍人反手拔起剑来,怪笑一声,身子霍然扭成似人头大小的一团,从两张大网的间隙滚出,遁入林中。 黑袍人刚一遁走,脚下大地突然剧烈抖动,耳边震动之声响起。 宫澧离君兮最近,在震动声响起之时,宫澧不顾身前未破的半张罩来大网,身形一转,一把起君兮。 “轰隆隆~”一番震耳轰鸣,尘灰四起。 “咳咳咳~”君兮窝在宫澧的怀里,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事吧?”宫澧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略有担心。 “没事。”君兮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君兮说道,方才一番喘息,她体力略微恢复了些,虽然胸腔仍有撕痛感,直立走路却没什么大问题。 宫澧看了看她,想了想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君兮从宫澧身上跳下来,抬头瞬间却傻了眼,“沈拓和赫连峥呢?” 宫澧闻声回头,却见方才二人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影在。 而林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雾。 “我们掉进了阵法里。他以阵法将我们分开,想将我们逐个击破。”宫澧在四周扫了一眼,心中已有定论。 “那这里还是那个林子喽?” “没错。”宫澧点点头,“只是可能已经变了位置。” “你见过这种阵法吗?”君兮只知道有名的十大杀阵,这种阵法不曾听过。然而看着林子里越来越浓的雾气,君兮心底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此阵名为雾隐,顾名思义,雾升,身隐。其实不过是借光线的阴暗和雾气的浓淡以达到迷惑人心使林中之人迷失方向的目的。之所以不在十杀之列也正是因为此阵不以杀人为终,只以困人为目的。此阵多在两军对战之际,用以拖住对方援军之用。” “既然此阵不以杀人为目的,她为何将我们困在此阵之中?”君兮微微诧异,黑袍人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杀了他们,若这是一大杀阵她倒还能理解,布这么一个阵困住他们却是为何? “布阵之人知道阵眼所在,可随意进出阵中。而且此阵为后人演化,已不仅仅是困人那么简单了,这林中或许已经布了许多机关陷阱,前朝就曾有一万戍边将士误入敌方雾隐之阵,一万人,全部饮血林中。” “那可有破解之法?” “据说没有,但是在正午时分阳光最盛之时此阵自可破除。”宫澧平静道。 “所以我们现在……” “等。”宫澧云淡风轻的吐出一个字,盘膝原地坐下。 君兮也跟着坐下。 “吃点东西。”宫澧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袋油纸袋。 君兮看到半满的油纸袋微微一怔,不是刚吃过饭?而且……国公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的?还是说换了张脸也便换了个脾性? 虽然脑袋里满是疑问,君兮却还是伸手接过了油纸袋,然而手触上油纸袋的瞬间,手却被宫澧翻手拉住。 “他在你身后西南角,十丈处。放火烧林可破。我拖他,你放火,袋子里有火石。”宫澧的指尖在她手心快速写着。“我们可能要被困上一阵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宫澧淡淡道。 “好。”君兮应声。 “一,二,三!”宫澧在君兮手中写着,写到三的时候,宫澧似鹞鹰一般蹿将跃出,君兮一个滚身来到一棵树下,身子一动,扯动胸腔,游丝般的抽痛瞬时散开,君兮的嘴角溢出血来,她却顾不得,打开油纸袋,利落的取出两块火石来,脚下就是干厚的积叶。 身后已经有打斗声起,君兮知道宫澧和黑袍人已经交上手了。 方才围攻黑袍人时宫澧为防止在沈拓和赫连峥之前暴露身份,出手并未用上全力。他与黑袍人应该是不相上下的,然而此时身处雾隐阵中,宫澧对战黑袍人必落下乘,君兮快速碰着火石。 滋啦啦碰出一串火星。 火星落在枯叶之上,渐渐燃红。 渐渐的,火星多了,燃红的枯叶也多了,起了一道细小火苗。 君兮面色一喜,将枯叶往火苗附近推了推,火势迅速扩延开去。 林子之中,积叶铺路,火势燃起,熊熊火焰如火龙一般迅速窜高。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宫澧见火势已起,手臂用力一剑甩开黑袍人,身子暴退至君兮身边,抬臂揽住君兮的腰,“走。”宫澧低声道,身子横掠而起。 第228章 聚首 天干物燥,丛林之中,点点星火迅速蔓延开去,瞬成燎原之势。 火光现。 烟尘起。 浓雾散。 雾隐雾隐,没了雾阵眼便暴露无遗,强光之下,雾隐之阵,破的从来容易。 所有人都知道雾隐是以雾为媒,借光线阴暗等以迷惑阵中之人使其丧失方向之感,困于其中,因而此阵虽不是杀阵,困人却是一等一的。然而也正是它的特点是借浓雾迷惑人心,因此该阵的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怕强光,强光照射,浓雾隐退,此阵自破。 古往今来千百载,雾隐阵因易施且杀伤力大,被多次施展。面对此阵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可以以火破阵,可此阵多布于丛林之中,树木繁密,一旦火势汹起,人逃离的速度和火蔓延的速度哪个会更快? 破阵人本身就被困于丛林之间,大肆纵火无异于自焚。所以即便知晓可以火破阵,然雾隐之阵却依然横行百年,从未听说有人破过。 可宫澧就敢。 宫澧他竟然敢。 火舌窜起瞬间,黑袍人扑将上前的身子明显一怔,随即在半空之中生生一个扭身,身形一转,前斜的身子瞬时转为后倾,骤然暴退,身子瞬时遁离开去。 火光烈起,宫澧快速退回至君兮身边,一手揽在君兮腰间,足下生风,于丛林之间奔走飞快。 君兮轻功本就不如宫澧,又有重伤在身,只得将半身力量倚在他身,以跟上他的速度。 身前是快速倒退的树木,身后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滚滚热浪,然而绕是宫澧全力遁离,火势扩张速度竟也丝毫不逊于他,甚至还要更快上两分。 宫澧身后的衣袍之上,溅了火星点点,烧穿一个个小洞。 眼见烈烈火舌就要吞噬掉在前飞奔的人影,风驰电掣之间,宫澧手中长剑一转,横立身侧,君兮只觉得耳边似有劈风嚯嚯之声,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身前耸立的参天大树豁然自树根处裂开一条贯穿刀伤,宫澧与君兮刚一掠过,大树轰然倒下,热浪瞬时被压下。 “轰轰轰~”宫澧长剑在手,手腕飞转,长剑抡圆划弧,身后一连十几棵大树接连倒下,烈焰再难追上如风步伐。 == 不似宫澧正对着君兮,沈拓和赫连峥当时位置离君兮相距较远。因而在大地突然颤动之时,虽然二人的第一反应也是齐齐奔向重伤的君兮,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 虽未能奔至君兮身边,但他们却碰在了一起,因而雾隐阵启动时,他二人一起被隔到了林中一隅。 察觉到困住他们的是雾隐阵,二人没有在林中游走,而是直接背靠背在原地坐了下来,静静等待明日正午的到来。哪知刚刚盘坐下不过刻钟的功夫,迎面突有热浪卷来。 烈焰熊熊。 “疯子!”沈拓和赫连峥坐在一起,感受到迎面热浪面色齐变,登时起身向外奔驰而去。 一红一蓝两道身影,潇洒之中带着一丝狼狈。 == 那边宫澧以树为断,压下了身后席卷滔天火焰,手臂一捞打横抱起君兮。 宫澧带君兮下到山下,抱着她横飞上马。 君兮坐在宫澧身前,身子微微后仰倚在宫澧身上,唇角惨白。 宫澧端坐马上,手中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支信号弹来,修长手指兀然拉动引绳,“咻~”的一声响炸半空,青烟炸开,中央一抹红。 君兮看着空中信号,嘴角微牵,即便紧张至此,他当真心细如发。 山火熊熊,他们虽然离开了,火却未烬,若扩延到山下的村庄里去,后果不堪设想。这枚信号弹发出去,山林之火必有人来灭,断不至于殃及了无辜的人。 “驾!”宫澧放出信号弹,回手揽在君兮腰间,促马扬蹄。 马儿急奔,却并不颠簸,君兮倚在宫澧身上,隐隐要睡去。 “君兮,你还记得我们初相遇时的情景吗?”宫澧揽着君兮,在她耳边低声道。 “怎么会忘。”君兮笑着应声。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话说,她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五脏六腑已疼的麻木,他怕她昏死过去。 最近的镇子离青黎山也有三十里远,君兮所受内伤极重,需要尽快医治。 “不必回答,你听我说就好……” == 消寂深夜,降下无边黑暗笼罩苍穹,漫漫长路边,枯死的老树立于暗夜之中,像一只倒立的手,伸向黑暗的天,枯槁苍老。 压抑,孤独,萧瑟土路之上,一人独行,冷单。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指在引着方向,脚尖的每一次转动,都似走在他人铺好的路上。 长路漫漫,不见始,不见终。 然而,脚下踏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禹禹独行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 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仿若行尸走肉。 满眼满天的黑暗无明,身子瑟瑟抖抖,她颤颤抬起手,只那里有一丝暖意传来,似在告诉她,你还活着。 走了不知多久,似接近了枯死老树。 蓦然一声苍狗叫,惊得一众寒鸦飞。 天骤寒。 榻上人身子一颤,倏地睁开眼。 手中一空,似有什么抽了开去,她的心也跟着一空。 “做噩梦了?”温润的声音响起。 君兮垂睫,入眼的是宫澧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君兮未答,只咧嘴笑了笑。 她的梦,从来荒诞怪异。 在忆起身世之前,每每做的都是血红一片血肉横飞的噩梦,后来记了起来,那些碎片也便不再时不时的涌现出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当她休息不好,她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时间久了,她也便习惯了。 宫澧坐在床边看着她,见她醒了,为她取来靠枕,扶她起身。 君兮坐起身来,感觉伤势貌似好了很多,这么抻动也不觉得疼。 “现在什么时辰了?”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她记得梦中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怎么一觉起来,天还亮着。 “午时了。”宫澧淡淡道。 “我睡了一天了啊?”君兮揉揉微麻的手臂有些讶异。 “你已经睡了六天了。”宫澧无语。 “啊?”君兮一怔,自己竟然睡了六天,六天,足以掀起风云骤变,“高丽那边……” “担心你自己吧。”宫澧嗔责的看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后心那一掌,若是再多加一分力,你的心肺都会被震碎。” 君兮老实的听着,没有应声。 那种情况之下,活命都是痴心妄想,哪还考虑的到心肺是否受损。 君兮未应,却有声音应。 “咕~咕咕~”两声空腹响。 君兮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国公大人……有什么吃的吗?它饿了。”君兮指了指扁扁的肚子。 “钟离。”宫澧唤了一声,为她掖了掖被角。 低下去的眼底带着深深的溺宠。 君兮唇角微抿,笑了笑。 她不知,当日半路她便晕死了过去。 气息奄奄。 带她就医,一再碰壁,他连闯七家医馆,亲自为她化瘀疏络,以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他们在镇子里住了四天,暗魂卫一众领首亲自守在门外,直到她的伤势稳定下来才将她带回国公府来。 她不知,这六天他等的多么胆战心惊,生怕她虚弱的气息就那么消失。 她不知他是何其自责,是他的失误害她犯险。 万幸,她醒了,一切安好。 钟离的动作很快,汤很快就盛了上来。 君兮看着没一粒米的汤,微微扶额,她想吃肉。 “你才刚醒,简单吃点,晚上有的你吃。” “是,国公大人。”君兮一本假正经的应声。 宫澧浅笑。 君兮虽然不想喝汤,但腹饥难耐,蚊子肉也是肉,不一会,一盆汤便见了底。 “哎哎哎~我还没喝完~”君兮眼看着碗里的就要没了,伸手去够勺子,却被宫澧端走了。 “你喝的太多了。” “国公大人,国公府都穷到连点汤都供不起了吗?”君兮捧着空碗可怜兮兮的看着宫澧。 宫澧一时心软,将汤盆放了下来。 算了,一盆都喝了,也不差这点盆底了。只是……她跑茅房的时候可不要怪他没提醒。 君兮没看到宫澧复杂的神色,美滋滋的将最后一碗汤盛进碗里,碗刚递到唇边,一道嚣张散漫的男声响起。 “宫澧,好歹本王也出手相救了,人醒了你也不说派个人通知本王一声?”赫连峥大摇大摆的走到窗前,斜眼看着床边的宫澧。 君兮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怎么没人通报?” “本王搬到国公府来了。”不待宫澧答,赫连峥灿灿一笑。 “为什么?”君兮错愕的看向宫澧。 国公府诶,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是他想搬就搬的? “他怕本公在你受伤期间会对你施妖法将胡尔克勒之死的罪名推到他身上去,特地来监视本公的。”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君兮听的想吐血,这也算理由?这算什么理由。 君兮的目光在宫澧和赫连峥之间扫来扫去,直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暧昧不清的关系 “高丽的人这六天是闹出什么乱子来了吗?”君兮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她没能及时抓个凶手交给高丽,高丽的人动了怒,国公府进不来所以转而对赫连峥发难了。 “国公大人英明神武,高丽自己内部还乱着呢,已经无暇顾及胡尔克勒的死了。”赫连峥轻笑一声。 “主子,沈拓请见。”赫连峥话音刚落,有侍卫来禀,说完神色闪烁,似还有话说。 “讲~”宫澧悠悠开口。 “他说您再不放他进来,他就打进来。”侍卫垂首,恭敬回道。 “主子,太平公主请见。”这个侍卫刚刚禀完,又有侍卫匆匆来报。 床上的君兮闻言,抱着汤碗,两口喝干。 “请他们去前厅稍坐。”宫澧缓缓开口道。 “我……” “打水来。”宫澧对门外的钟离吩咐。 “看来本王也要去前厅稍坐一坐了。”赫连峥嘴角微勾,施施然转身离开,轻车熟路似自家一般。 == 前厅里,李令月和沈拓相对而坐。 “你知不知道君兮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呀。”李令月拄着脸看着沈拓。 李令月听说君兮是为了去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伤,自责不已,天天往国公府跑,却一连六天吃了闭门羹,好不容易今儿让进来了,还把他们带到了大厅来,一壶茶,两只盏,半个人影都没有。 沈拓沉着脸坐在一旁,没有应声。 这六天,他也没进来,他那知道君兮现在如何了。也不知宫澧用了什么手段,连带着住进来的赫连峥都老老实实在府里待了六天。不过,宫澧既然封府六日,想来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心中深深自责,当日救下李令月他就该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若他当日多在青黎山停留一会,她也不至于独自面对那个黑怪物。 然而当时,谁又能预见那么些许多呢? “好久不见~”赫连峥悠哉悠哉的走过来,看到李令月和沈拓阴沉的吓死人的脸,嘴角一勾。 “人好着呢,不用担心。” “真的?”李令月闻言倏地站起来,阴沉了六天的小脸绽开久违的笑脸。 “唉,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啊。”赫连峥看着沈拓明显缓和的脸,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声。 “三王子殿下自己还一脑门的官司没理清,怎么现在缩在国公府里,得闲操心别人的事了?”沈拓开口,语气不善。 “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来官司一说?”赫连峥轻笑。 “据说高丽使臣已经上奏天子,要求三日之内务必给个说法。无论如何皇上都不可能把宫澧交出去,二选其一,三王子殿下心态倒是好的很。”沈拓冷哼。 “三天时间很长。君兮不是醒了吗?她三日之间都能破开那般繁杂的三公案,区区死一个胡尔克勒,当难不住她。” “你我都心知凶手是何人,抓不到他,王子殿下觉得高丽会认?” “本王不管凶手是谁,能不能抓得到,只要不是我就行了,抓凶手是你大唐的事。”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李令月被沈拓和赫连峥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头都大了,出声大喊一声喝断他们的话。 “谁惹了公主殿下了?”一道轻和女声响起,李令月蹦的一下蹿了出去,“君兮!” 第229章 隔空写字 “公主殿下自重。”李令月刚扑到君兮身前就被宫澧拦臂挡下,“她还有伤在身。” 李令月手脚抬起呈大字型在君兮面前生生顿住。 “嘿嘿~本宫太开心了而已。”李令月嘿嘿一笑,噔的放下高高抬起的手脚,转而亲昵的来到君兮身边,抱着她的手臂,“你怎么样了?好了吗?怎么脸色还这么苍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已经没什么事了。” 李令月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君兮点头轻笑。 在君兮和李令月说话的空挡,轮椅上的宫澧已经被钟离推到了厅堂里去。 君兮和李令月简单寒暄过后,也走了进去。 君兮走到正中的位置,对着宫澧,沈拓和赫连峥微微福了福身。 “君兮多谢各位出手相救。”君兮正色道。 宫澧沉默,沈拓无言,只有赫连峥坐在那里,微微颌首,心安理得的受了君兮这一谢,“举手之劳,不必太过客气了。” 自从营区外初见一面,君兮对这个来自西域的王子便没得一点好感,即使他今日出手相助了,她仍然瞧不上眼。 “醒了就好。”沈拓不似往常不羁的样子,深深望了君兮一眼,随即目光转向别处,似欲言又止。 宫澧好像知道君兮今日会醒似的,摆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八十一道菜摆了好长一排。 席上三男两女分列而坐。 赫连峥,宫澧和沈拓三人之间的唇枪舌战甚是精彩。 君兮和李令月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丰盛大餐一边乐呵呵的看热闹。 难得的和谐场面,难得的相聚而欢。 三男两女,对酒当歌,觥筹交错,夜深方散。 君兮又住回了竹楼小榭去。接下来的日子里,本该忙成一团的君兮突然闲了起来。 因此次她受的内伤颇重,虽然醒了过来,却不宜多动。宫澧将药伯调了过来,药伯那个老头是个小心眼的,对当初君兮那一掌还记恨在心,分明可以浓缩成一碗的药,非要分成三碗端来。 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端进来,一只只空碗送出去,君兮被折腾的苦不堪言,找到宫澧嚷嚷着要去破了那个凶杀案。 宫澧却一反常态没有站在她这一边。说什么良药苦口,她这身子骨也该多喝些汤药调理调理了,让她只管在府里好生养伤便是,不用管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事。 君兮闻言也消停了下来。她知道,他口中的乱七八糟的事就是指的胡尔克勒遇害一事。 害死胡尔克勒的凶手究竟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黑袍人的身份目前仍无法确定,黑袍人又隐于暗处,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更无法抓捕。他们手中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事发当日射出的毒针是胡尔克勒暗中做下的。 然而目前为止,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胡尔克勒的死是宫澧或胡尔克勒所为,但他二人的嫌疑亦不能排除。 而死的又是他国王子,是务必要给个说法出来的,可是两个疑犯中,一个是当朝国公,一个是异国王子,三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这件案子俨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君兮趁机将黑袍人其实是个女人的事告诉了宫澧,她觉得作为宫家后人,黑袍人的身份他有必要知晓。 宫澧得知黑袍人女人的身份,并没有多言,只道了句好。 君兮却从他一如既往平淡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无措之感。 是啊,女人。 还是与宫家有关的女人。 或者确切来说是与宫德有关的女人。 宫德一生痴情,有牵绊的女子本就不多。 也正是因为此,黑袍人的身份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副下葬二十载却空空如也的棺椁,以及莫名掉落在枯井之中的那块玉牌。 身为药王谷传人的白情于产前莫名而亡,如今却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那个黑袍人又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她在怕什么? 有些时候,揭开真相与揭开伤疤并无区别,一样的鲜血淋漓。 生身之恩,抛离之恨。 若幕后主使一切的人真的是她,那么这么多年来压在宫澧心头的仇恨又该要从何宣泄? 君兮不愿继续往后猜下去。 宫澧之后又与她简单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吃晚饭的时候仍没见归来,君兮不知道他去了哪,也没有多问。 赫连峥虽然仍住在国公府里,但不知在忙些什么,整天不见人影。 倒是沈拓中午和晚上各来看了她一次,晚上的时候沈拓为她切了脉,确定她的伤势已渐好转才放下心来。 黄昏时分,沈拓告诉她,他有些事需要处理,可能会离开洛阳三五日。他告诉她,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好自己。 君兮应了。 他的生活从来不易,创立岚影阁以后尤其忙碌。当初在富阳城偶遇时,他便满身的警惕小心。 岚影阁虽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却难免惹上一些麻烦。 这一点,从他只身赴南那么久便可看的出来。君兮不知,沈拓之所以会在富阳停留那么久,完全是因为他的对手是宫澧。 为君兮无聊的日子带来一点欢乐的还属纨绔乖张的公主殿下李令月。 君兮觉得当一个人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的有无限潜力。 比如李令月,她是皇上和武后的小女儿,受尽了宠爱,但是她毕竟是公主,所以身边除了一群丫鬟太监,其他人根本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换言之,没有人敢和她玩,便是她的兄长,因是男儿身,轻易也是不能进宫寻她的。 所以作为一个被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李令月深刻发掘了自娱自乐四个字的内涵。 之后的两天里,李令月每天都会准时蹦哒到国公府来,或许是宫澧怕她一个人待在竹楼小榭过于寂寞,竟然未阻止。 当然,作为一国公主,李令月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堆的进补药材,用她的话说就是君兮重伤未愈,需要好好补上一补。 君兮倒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开玩笑,李令月带的药材,百年的老参,斗大的灵芝,随随便便拎出一个都是宝,什么拿人的手短,君兮从来不在乎,手短不短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要白不要。 当然,除了各种各样的药材补品,李令月还给君兮带了不少解闷的小玩意儿来。 什么可以八开门的鸟笼,弹跳不止的金属球,还有水由下往上涌的小瓶子等等等等。 大大小小的玩意儿,摆了一桌子。据李令月拍着胸脯骄傲的说,这些都是她费力搜罗来的,其中很多还是从别国网罗到的。 “我还有一个宝贝,你想不想看?”李令月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道。 “想~”君兮配合的点了点头,手穿插在黑发之间,三千四百五十三,三千四百五十四,三千四百五十五…… “君兮~”李令月嗔喝一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啊,你说你还有一个宝贝,问我想不想看。我想看。”君兮没有抬眼皮,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君兮和李令月很熟了,所以不在人前的时候也不在疏远的互以尊称,君兮一口一个你,叫的顺口,李令月听的顺心。她终于有敢和她平起平坐的朋友了。 “那你信不信我可以隔空写字?”李令月仍保持着一脸的神秘。 “别问我信不信,你先写一个看看。”通过前面一桌子的打击,君兮对李令月的那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已经无感了。可是人家好心来看她,她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所以配合道。 李令月才不管君兮爱不爱听,想不想听,听她说让她先写一个看看,顿时来了兴致,“那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君兮莞尔,这话好像街头卖艺变戏法的糊弄人之前说的话,她堂堂一个公主,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李令月从袋子里取出一块板子出来,板子的中间有一个夹层,上面放了很多黑色的屑粉。李令月将屑粉摇匀便开始写了。只见她伸出食指放到一块板子的上方,隔空写一个“李”字,随着李令月手指挥动,板子里的屑粉像受了某种指引,窸窸窣窣动了起来,李令月最后一笔写完收手,板子上一个李字跃然而生。 君兮看着板子上的李字,把着头发的手一扬,将碎发扔到了身后去。 隔空移物? 内功深厚者确可做到隔空移物,可她坐的离她这般近,不曾感受到有内力散发,这字是如何形成的? 君兮抬手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板子。 夹层里面的碎屑粉受震哗啦哗啦直跳。 君兮听到屑粉撞击板子的声音,嘴角一勾,“把手摊开给我瞧瞧~” “看我手干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上应该是有一块磁石,这些黑色的屑粉,是铁粉。”君兮说着又敲了敲桌子上的板子。 “和你玩儿简直太没劲了,不和你玩儿了。”李令月噘嘴,伸出手来,只见她的食指上贴了一片指腹大小的磁石。 “你的磁石好别致。”君兮看到指腹大小的磁石微微惊诧。 她见过的磁石小的也有一指长,这么小的她还从没见过。 “你别看它小,吸力可大了呢。”李令月听君兮一说,完全忘了表演戏法被一眼看穿的事,一脸的得意,“这是匈奴进贡的强力磁石。就这一小块贴在我的手上,如果地上掉了一根针,我只要从那里走过去,针就可以被吸到这上面来。” “好厉害……”君兮笑着夸到,然刚一开口,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就这一小块磁石贴在我的手上,如果地上掉了一根针,我只要从那里走过去,针就可以被吸到这上面来。”李令月得意洋洋的重复道。 “你说,一根针,便是隔得很远也可以吸的上来?” “没错啊。” “你等着。”君兮对李令月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说着起身出了去。 “什么啊?”李令月被君兮搞得一愣一愣的,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君兮就回了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绢包的小布包。 “铿锵~”君兮走到李令月身前,将手绢打开,两根针掉落在地。 “演示给我看。”君兮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令月还以为是什么事,没想到君兮竟然是不信她的话,去找了针来。 “今天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强力磁石。”李令月脖子一横,站起身来,悠哉悠哉的从君兮抖落针的地方走过,随即抬起手来递到君兮面前,“喏~”李令月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 君兮低下头去,看到吸在磁石上的两根银针,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公主殿下,你真是我的福星。”君兮笑道。 “什么?”李令月本以为君兮会被强力磁石的强大磁性所折服,福星是什么鬼? “公主,这块磁石能借给我看一天吗?”君兮看着李令月指腹上贴着的磁石,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能啊,本来就是带来给你解闷的。”李令月大方的将磁石拆下来,“给。” “谢谢公主,我会感激你的,西域三王子会感激你的,国公大人也会感激你的。”君兮笑着接过磁石。 胡尔克勒的案子结了。 与君兮一身轻松的样子不同,李令月被她说的满头雾水。 她做了什么了就感激她了,赫连峥为什么要感激她?宫澧又为什么要感激她? “发生什么了?”李令月压低声音问。 “你立了大功了。”君兮手脚麻利的将磁石上的针取下来,笑眯眯的拍了拍李令月的肩膀。 “我的好姐姐,你告诉我怎么了行不行啊,急死人的。”李令月见君兮一脸笑意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小脸登时一苦。 “走,和我去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你立了什么功了。”君兮将针放进手绢里收起来,站起身来招呼李令月道。 李令月懵懵糊糊的跟在君兮后面,左拐右拐竟然拐到了行宫来。 “我们来这干嘛?”李令月问。 “破案。”君兮昂首阔步,迈进行宫大门。 第230章 机关花盆 “去,把国公大人,西域三王子,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还有监察御史都请过来。还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说高丽使臣遇害案已破。记得让刑部把高丽使臣的尸体带过来。”进门时,君兮对守在门外的禁军吩咐道。 君兮进了行宫大门直转向高丽使团所在的房间,房间里高丽的人分成了两派,正吵的火热,站在丈外都听得到。 君兮来到门前,抬手叩了叩门,然而室内喧嚣鼎沸,叩门之声湮没其中如石沉大海,甚至带不起一丝涟漪。 君兮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应承,目光一转,索性直接推开了门。 “彭!”君兮用力推开门,门被推开去,又反弹回来,晃晃悠悠的在前后晃动不止。 正吵的热火朝天的高丽使团被突然被推开的门震的一呆,登时噤声,齐齐转头看过来。 门外,女子单薄的身躯逆着阳光,有些晃眼。 “是你?”祁尔戈眯起眼睛,看清来人是君兮,站起身来。“你来干什么?可是王子殿下遇害一事有了进展?” “案子已破。”君兮薄唇轻启,轻声道。 “哦?那凶手是谁?”祁尔戈冷脸看着君兮,显然不信她说的。 “待该到的人到齐了,本官自会答复,现在劳烦诸位移步广场。”君兮不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令月跟在君兮身后,看着身前挺立的背影看的一愣一愣的。 发生了什么? 胡尔克勒一死她便出了宫,然而不过半日而已她便出了事,重伤加身一睡就是六天,醒过来之后又憋在国公府里养伤养了有三日了,她对胡尔克勒的死还没查到皮毛出来,这些日子她也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突然说案子破了呢? 很快,宫澧和赫连峥便相继赶了过来,看到君兮一脸严肃的坐在那里等着,二人的脸上皆闪过诧异之色。 “你要做什么?”宫澧驱动轮椅来到君兮身前,低声问。 “还国公大人清白。”君兮镇静的答。 宫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再问。一边的赫连峥却看不下去了。 “只还国公大人清白?本王的呢?”赫连峥闻言眉头一挑。 “三王子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吗?”君兮不答反问。 “那倒也是。”赫连峥双臂环胸,站在那里饶有意味的看着身前的人。 听说三公案她还查了整整三天,还是在最后关头才捋清一切真相。而胡尔克勒遇害一案,除去她受伤养伤的时间,她真正接触赫连峥的死不过半日的功夫而已,她便查清了一切吗?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监察御史,大理寺少卿,李治和武后都陆陆续续都过了来,君兮却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只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三公案之后,李治也知道了她的规矩。不到该解释的时候,便是身为天子的他问她,她也不会解释半个字出来。他也懒得讨那个嫌。既然她弄这么大阵仗把他们都请了过来便是要将此案断个清楚明白的。 总会解释给他们听。 她不急,他这个当皇上的也不急。 因而她不说,他也不问。 一干人等就这么在烈日之下,干等着。 绕是有侍女在一旁扇着风,李治的头上仍渗出细汗点点,武后不住的用帕子为其擦拭。 等了能有两柱香的时辰,君兮等的人终于到了。 姗姗来迟的是刑部的人。 刑部来的人是最多的,走在最前的是刑部侍郎刘湛元,他身后跟着一十二名衙役。前前后后分列站开,肩上扛着一口漆红棺材。 坐在石桌旁的李治见刘湛元竟是带着棺材来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 高丽的人更是愤怒异常,所谓入土为安,他们的王子暂时不能下葬,然而他们怎么可以就这么扛着棺材招摇过市?简直欺人太甚。 刘湛元带着衙役走到广场正中央来,示意他们将棺材放下来。 “臣移棺来迟,还请陛下赎罪。”刘湛元见棺材安稳落地,方才走上前来对李治行了礼。 “爱卿为何将棺材运了来?”李治看着放在身前的棺材,面上隐有不悦。 任谁面对着一具装着死人的棺材心情都不会好到那里去,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王。 “回陛下,是君大人差人吩咐下官带来的,至于为何,陛下还请问一问君大人吧。”刘湛元微微抬头,看向君兮。 “君卿?”李治转头看向君兮,唤了一声。 众人闻言也齐齐将目光转向君兮,虽未开口质问,却明显也是想听听她命人抬棺来此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会告诉我他是被谁害死的。”君兮缓缓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的棺材。 “什么?”众人闻言发出一阵唏嘘之声。 “君大人,高丽王子已经过世,又如何能告诉你他是被谁害死的呢?”监察御史孟江闻言不禁摇头。 “尸体是会说话的。”君兮轻笑,说着对着刘湛元带来的人招了招手,“开棺!” “不行!” 高丽的人听到开棺二字,眼睛一瞪,登时出声阻止。 君兮侧目。 “我句丽王子身份尊贵,怎可当众破棺辱之?”祁尔戈怒目而视。 “那么,你可想知道你们尊贵的王子殿下究竟是被何人所害的?”君兮问。 “这还用问吗?凶手就是你们的国公大人。”祁尔戈瞥了一眼一旁端坐的宫澧,冷哼一声。 “证据呢?” “证据?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凶手不是他难道是王子殿下自尽不成?”祁尔戈好像听了什么低级的笑话,面露讽笑。 “所以,你还是拿不出直接的证据来,何以服众?”君兮说的一本正经,祁尔戈被说的一时语塞,“那你说凶手是谁?” “我说不是国公大人,国公大人是被有心人设计陷害的。” “哦~那是被那个有心人陷害的呀?”祁尔戈阴阳怪气道。 “要想知道凶手是谁,当需开棺。”兜兜转转,君兮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不行。”祁尔戈一口拒绝,不容商量。 “那么我问你,不开棺,不看到证据,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我……” “若您坚持不开棺,本官只能认为是贵国不想查清贵国王子遇害一事,而贵国又无直接证据证明凶手是何人,此案,就此做结,谁也别再提了。” 祁尔戈没想到君兮可以三言两语的便将本国王子遇害没有捉拿到凶手的罪责推到了他们身上来,不禁有些恍惚。 君兮却不管他是何反应,说着转身面朝李治,深深一鞠躬,“回陛下娘娘,高丽使臣遇害一案已处理妥当,陛下和娘娘可以起驾回宫了。” “慢着!”祁尔戈见君兮说变脸就变脸,当即出声制止李治和武后起身。 胡尔克勒是最得宠的王子,如今他命殒异国他乡,若因为他执着不肯开棺而使得王子枉死,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祁尔戈想了一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同意开棺。” 李治坐在石桌旁静静的看着君兮和祁尔戈之间唇枪舌战,一点也不惊讶这场争执的最后结果是以祁尔戈的退步而告终。 她的能言巧辩,他也见识过。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活人说死,死人说活。 能与她辨明白的人,怕是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君兮见祁尔戈松了口,抬手招呼衙役过来,“开棺。”君兮冷道。 “我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若你开了棺,最后还是不能揪出真凶是何人,休怪我等不客气。”祁尔戈上前一步拦在衙役面前说道,说完目光在君兮脸上看了又看,才退了开去。 “开棺。”君兮扬了扬下巴。 说是开棺,其实棺材根本就没有封合,不过是棺材盖扣上了而已。得令,四名衙役走上前来,合力打开厚重的棺材盖。 “轰”的一声,棺材盖一边搭在棺材上,一边压在地上。 棺材盖打开瞬间,一股白雾腾起。 棺材里,胡尔克勒的尸体保存完好,因有冰块镇着,又存放在水牢里,虽搁置了将近十日了,却也没有腐烂生虫,只隐隐有了点异味。 虽然不浓,钻进鼻子里却难免让人不舒服。因而棺材盖刚一打开,众人纷纷抬起衣袖掩住口鼻。 君兮却旁若无人的走上前去,直到胡尔克勒头朝着的地方,微微俯下身去。 众人也都跟了过来。却见君兮伸出手去,递向胡尔克勒泛黑的眉心处,短暂停留刹那收回。 胡尔克勒眉心泛黑之处,针孔微微红了一点点。 君兮直起身来,嘴角一勾,原来如此。 君兮将手伸开,置于众人眼前,却见不知何时君兮的手上拿了块拇指大的小磁石,而磁石上此刻吸着一枚银针。 “副使大人之所以一口咬定凶手是国公大人,无非是因为事发当时,房间之内只有国公大人和遇害的使者大人在。门外便是重重守卫,窗子也没有破坏的痕迹,而刚好国公大人身下有散落的毒针,所以断定毒针是由国公大人射出的,我说的对吗?”君兮看向祁尔戈。 “没错。”祁尔戈应声。 “那么我要证明的便是,毒针并非出自国公大人之手。现在,我带大家去找毒针的真正出处。”君兮笑了一笑,转身来到胡尔克勒遇害的房间门前。 “这些日子,房间里可有人进去过?”君兮问门口禁军。 “不曾。”守门禁军答。 “很好。”君兮应声,啪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君兮进了门去,径直走向窗前。 窗前的摆设和她当日进来时一样,不曾被动过。 君兮走到窗前,抬手拿起柜子上摆着的花盆。上一次来,花盆里的花开的正盛,如今再来,花已尽皆枯萎,垂着头耷拉在茎上。 这些花是为了迎接使者特地从宫里搬来的,花期为四天,也就是说每隔四日宫里就会来人用盛开的花将凋谢的花换掉。 君兮托着花盆,似欣赏一般在眼前旋转。宫里的东西从来都是精致的不像话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透露着唯美。比如花盆镂空瓷面上的那些精美花纹,竟是一朵绽放傲菊,镂刻的简直惟妙惟肖。 君兮将花盆托在在眼前转了一圈,细细欣赏了一番,转了一周的时候君兮手掌突然一翻,将花盆往地上一扣。 “啪”的一声,瓷花盆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众人看着君兮将花盆摔了,不明所以。 君兮完全不管他们,只自顾自的蹲下身去,自然的拔出短刀在摔烂的花土里拨了拨,片刻,站起身来。 “你看这是什么?”君兮指着脚下的泥土冷声问。 “毒针?”祁尔戈看着平躺在泥土里的几根细针微微一怔。 君兮闻言微微颌首,将被磁石从胡尔克勒眉心吸出来的毒针与花盆里扒出来的毒针放到一起。 一左一右鲜明的对比,这一下众人看的更清楚了。 无论是长短还是粗细,这些针的样式都毫无差别,它们根本就是一样的。 “花盆里怎么会有毒针?”祁尔戈出声问道。 “副使大人没看到花盆里还有其它东西吗?”君兮不答,目光瞥向地上那堆泥土。 众人的目光本来都在毒针上面,闻言纷纷低头往别处看过去,果见碎花盆里还有几根木棍和绳子似的东西隐隐露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 “发射毒针的暗器,类似于弓弩,只不过这个弓弩小了一些,所以只能作为发射银针之用。”君兮将木棍和绳子从土中扯出来,因为花盆被她摔了,小弩也散架了,君兮蹲下去,大致将它的形状复原。 在场众人虽非全是武人,弓弩还是识得的,看形状也知道它是做何之用的。 “你的意思是说……毒针是从花盆里射出来的?”祁尔戈看着君兮复原的小弩,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你看出来了就好。”君兮颌首,如此也省了她解释的麻烦。 “可是……花盆里怎么会有毒针?” “这就要问问你们尊贵的王子阁下了。” “你什么意思?”祁尔戈闻言皱眉。 “副使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花盆里这些毒针的针尖都是朝外的吗?”君兮反问道。 君兮没说的时候确实没几个注意到这一点的,听她一说再看过去,确实是这样的。 “那又如何?” “针尖朝外,内有小弩,这花盆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机关啊。” 第231章 胡尔克勒之死 君兮说着,指尖在碎裂的瓷花盆镂空花纹处轻轻划过,若不是李令月的磁石,她当真想不出暗器竟是藏在花盆之中的。 “所以,毒针是被搭在小弩之上藏于泥土之中,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这个时机或许是大力放下茶盏的震动,或许是大声说话都可以触发机关,小弩弹开,毒针自镂空之处飞射而出,于外人看来,可不就是没有出处了。”君兮说着,面上笑意泛冷。 “至于国公大人,他当时本是背对着花盆所在的方向而坐的,毒针射出当时,他只是本能的打落射向他的毒针而已。因变故发生不过刹那之间,而你们听到响动闯进来看到散落在国公大人脚下的毒针,其实是被他打落的而已。”君兮说的平缓。 她没有为赫连峥作解释,但宫澧和赫连峥的嫌疑已经全都洗脱了。 只因为他高丽王子房间的花盆,赫连峥作为与其极其不合的西域王子,根本没机会往里面安装小弩暗器。如此一来,也算堵住了他国使臣风言风语的嘴。 “原来如此。”祁尔戈听君兮解释完似恍然大悟。 所以事发当时根本就不是王子与宫澧起了冲突,而是他二人不小心触动了小弩发射的机关,毒针射出,宫澧为自救才弄出了动静来,而王子殿下是因反应不及才中针而亡。 所以,凶手另有其人。 祁尔戈略作思索,突然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脸满意的看着君兮的李治。 “原来真正的凶手竟然是唐皇陛下。”祁尔戈厉声质问。 “放肆!”李治闻言当即喝断。 “放肆?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唐皇陛下做出这等恶劣之事来,我祁尔戈今天就放肆了又如何?有本事你将我也杀了啊!” 什么情况?李治被祁尔戈弄得一愣一愣的,他贵为天子,今日前来是主事的,如何莫名其妙成了凶手了? 李治龙目圆瞪,被祁尔戈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气的不轻。 “君兮~”李治转头愤愤的看向君兮,想听她说。他就不信君兮今天要揪出来的凶手会是他。 君兮闻言移步过来,给了李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副使慎言。”君兮冷声道。 “有什么好慎言的。” “天子龙威在上,不可信口雌黄,污蔑罪责。” “污蔑?这花盆是你们的陛下派人送过来的,王子殿下感念恩泽才将它摆在客房窗口,没想到里面被有心人装了精心布置的机关,可怜了王子殿下,至死怕是都不能瞑目。” “副使大人忘了吗,当日国公大人之所以会到行宫来,可是受了胡尔克勒之邀。”君兮神态自若道,目光则落在地上的碎花盆之上。 “那又如何?” “事发当日,你们都守在门外是吧?” “没错。” “在国公大人动手打落毒针之前,你们可曾听到过其他动静吗?”君兮突然问。 “没有。”祁尔戈闻言,想也不想便否认道。 “有。” 祁尔戈话音未落,站在宫澧身后的钟离冷冷开了口。 “说说。”君兮似料到一般。 “在主子动手之前,胡尔克勒大笑了一声,只不过两声响动相隔时间很短,几乎笑声刚起,里面便传出了椅子翻倒的声音。”钟离难得的多说了两个字出来。 钟离当日也侯在外面,祁尔戈见出声的是钟离,面色微微一变。 “哦?”君兮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祁尔戈,“有了钟统领的提示,副使大人现在可想起来了吗?” 祁尔戈神色略有思索相,他不知道君兮问这些有什么目的,但总归不会是瞎问的,眼下情形,宫澧的嫌疑已经洗脱,李治再洗脱了嫌疑,王子殿下岂非枉死了。所以虽然不知道君兮此话的目的,但是不顺着她的话说就对了。祁尔戈心里拿定了主子,抬起头来,一脸的坦然之色,“王子殿下素来爱笑……”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君兮听他说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待他说完便出声打断。 “你说小弩是陛下放进去的,但是以每三日换一批花的规矩来算,使者大人遇害当日,这盆花已经送来有两日了。而你又说使者大人素来爱笑,还是笑声爽朗的那种,既然事发当天他的笑声能触动小弩射出毒针,那为什么之前没有?”君兮质问道。 她之前曾听李令月在她跟前吐槽过七国使臣,李令月对胡尔克勒的评价是“虽是王子,却是粗人,笑声如雷,粗俗不堪。”李令月只随口一说,君兮当时也只是随便一听,没想到却起了大用。 “这……”祁尔戈语塞,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副使大人不知道吗?那本官来告诉你,因为之前小弩并没有被装进花盆里,所以无论有多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事。小弩是在事发之前新装进去的。”君兮自问自答。 听到这里,李治铁青的面色才有了一丝丝的缓和。 君兮却还没说完,“至于是什么人能在重重护卫之下,在花盆里放进小弩和毒针,我想大家心里都应该清楚了吧。” “你是说,这毒针是……胡尔克勒自己放的?”毕竟也是接触案子的人,刑部侍郎刘湛元当即反应过来。 “不可能!”祁尔戈闻言眼睛一瞪。 “有什么不可能的?” “王子殿下不可能会自杀,这一定是有人暗中做的手脚。” “本官可没有说过胡尔克勒是要自杀的。”君兮闻言冷哼,称呼也从使者变成了直呼其名。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国公大人之所以会来行宫,会进这间屋子,是受胡尔克勒之邀的。而国公大人是背对装有机关的花盆而坐的。事发之时,也是胡尔克勒的笑声触动了小弩。胡尔克勒要杀的是国公大人。”君兮冷声道。 “只不过他低估了国公大人,也高估了他自己,所以最终死在毒针之下的人不是国公大人,而是他自己。” “什么~” 君兮一语落下,人群顿时哗然。 “不可能的……” “那你怎么解释花盆里适时出现的小弩?怎么解释宫澧坐在东向的位置?怎么解释胡尔克勒的那一声大笑?”君兮说的飞快,一连三问问下来,祁尔戈已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张了张嘴,“我……” “你解释不了,因为这就是事实。”君兮沉声道,为使臣遇害一案画上了结号。 君兮不知道祁尔戈知不知道胡尔克勒想要诈死的计划,不管他知不知道,她都没有扯到高丽内政上去,也没有把胡尔克勒的真实目的抖出来,更没有提及黑袍人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 轰动一时的国公杀使案最终以使臣自作自受做结,引的一阵唏嘘不已。 人们在唾骂胡尔克勒心术不正害人终害己的同时,对那个连破大案的女子更加崇敬。 案子破了的翌日,坊间便出了话本子,讲的便是巾帼女将如何半日破获毫无线索的国公杀使案的。 话本子是听人叙述而作,只记下了破案当时的场景和女子所说的话,然而众人终究想不通,那个沉静睿智的女子是如何猜到毒针是藏于花盆之中的。 不止百姓们不知,作为事件的直接参与者,宫澧也不知道。 望江楼天字三号间里,君兮,宫澧,赫连峥和李令月围坐一桌。 “你怎么知道毒针是藏在花盆里的?”宫澧问。 “国公大人不记得在我进房之前做了什么吗?”君兮不答反问。 “开棺验尸,拔针而出……原来如此。”宫澧笑道。 李令月看看君兮,看看宫澧,小脸一堆,“什么嘛,这还有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在,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打哑谜啊。”李令月苦着脸,连她最爱吃的红烧蹄髈摆在眼前都没乐起来。 君兮见李令月使小性子的样子,不禁莞尔。 “我们都知道,国公大人没有当众杀人的理由,所以我一直都不认为国公大人是杀人凶手,国公大人也说毒针不是他的。但是当时房间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子又没有被破坏,所以毒针的来源便成了破案的关键。” “针和箭一样,运动方向都是呈直线形的所以今天我要求一定要开棺。开棺之后,我用强力磁石将胡尔克勒脑中的毒针以它射进去的角度方向倒吸了出来,在吸出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毒针射进去的角度。通过他脑中毒针的射入角度,我推测出来了毒针在房间里的行进路线。那间屋子自从出了事之后再没有人进去过,所以一切东西都还是事发时的样子。进了屋子,暗照推测的高度和角度来看,最后将方位锁定在了花盆上。” “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就一根针而已诶~”李令月听君兮的话已经听的呆了,一脸崇拜的看着君兮。 君兮轻笑,“我能破了这桩案子,全仰仗公主的强力磁石呢。” “真哒。”李令月听君兮这么说,顿时乐了起来。 “现在,完璧归赵。”君兮笑着将小磁石推还给李令月。 赫连峥看着面带微笑的君兮,嘴角微微勾了勾。 四个人吃完饭便各自回了各家去。 胡尔克勒一案已经破了,禁军也都撤了回去,赫连峥也不再赖在国公府了,回了他的行宫去。 君兮跟宫澧回到国公府之后,才知道李令月遇险一事没有告诉皇上和武后,她受伤的事也没传出消息,至于她为何能安安稳稳的养上这些天,不过是宫澧以她来了月事身子不适为由帮她向皇上请的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君兮恨不得将宫澧揉扁了塞进地底下去,奈何武功不如人,只有干瞪眼的份。 就在他们回去后不久,宫里便下了诏来。 夏家资产已经清算完毕,夏家满门抄斩,旁系女子落娼,男丁为流途,永世不得录用。身为罪魁祸首的夏远,数罪并罚,处以车裂之刑,曝尸三日。 这一次皇上是真的怒了,也不顾尚有使臣在都,批命三日后执行。 夏远一案结了。 君兮坐在竹楼小榭的窗前,呆呆的望着茂茂郁郁的竹叶,患得患失。 知道的真相又如何? 她娘被她爹间接害死了,她爹被她亲手送上了断头台,她仍然还是孑身一人。 一直以来,她所苦苦追寻的,不过是另一个可怕的真相罢了。如果有重来,她绝不会再踏上这条路,一定不会。 “看什么呢。”宫澧轻声道,驱动轮椅过了来。 “没什么。”君兮笑了笑,“对了,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去静隐寺找空心大师问玉牌的事了吗?”君兮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 “去了。”宫澧闻言点点头。 “他怎么说?他可是识得老国公?这两块牌子为何会在他手上?”君兮急急追问。 “他走了。”宫澧神色微黯。 “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宫澧摇摇头,“空心大师是集大成者的得道高僧,可推演前事,预知未来,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若有意躲着我们,我们便寻他不得。” “罢了,我们手中的线索越来越多,碎片已渐渐添全,事情总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也不急于一时。” 翌日,君兮便风风火火的进了大明宫。 大堂之上,李治把君兮从头到脚夸了个遍,因破案有功,封赏头衔又列了一大堆,虽然都是些空衔,君兮一脸感恩戴德的领旨谢恩。李治对君兮的识时务很是满意,大手一挥又多赏了两把金瓜子。 君兮心里乐的冒泡,什么头衔什么的都是浮云,到手的银子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忙不迭的高呼了两声万岁。 李治笑的更欢了。 领了封赏,君兮便回了霄辰殿去。李令月找她出去玩,她乐呵呵的答应了,只道是换件衣服再去。 却换了件肥的不行的衣服,把一向穿衣特立独行的李令月也给惊了一惊。 君兮却不以为然,拉着她出了宫去。 在街上逛了一圈,君兮突然腹痛,跑去排泄。李令月留在原地等她,君兮却兜兜转转跑到了当铺里去。从肥大的衣袍里摸出两柄玉如意,和店家换了银票两张,收好后才又转了回去。 却发现百姓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 “君兮,你怎么才回来呀。”李令月看到君兮娇嗔一声,拉着她就往前冲。 “干嘛呀?” “看热闹去。”李令月嘿嘿一笑,脚步又快了两分。 第232章 小拳拳捶你大胸口 “你呀,哪有热闹往哪凑。”君兮不大情愿的被李令月拉着挤进了人群里。 “让让让让……”李令月缩着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如一条灵活的泥鳅,不一会便挤到了前头去。 近上前去君兮才发现人群围着的原来是一个茶肆,茶肆不大,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茶肆里摆着长条板凳,人们挤在一起,一个挨一个的坐着。她和李令月是属于在门外的人里站在前面的那一拨。 茶肆里,最里正中央的地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青灰大褂,一副文人气,身前布有一案,案上放着一块醒木,一个茶壶,一只小杯,一把纸扇。 是个说书的。 一个说书的,竟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君兮目光不禁向上移去打量说书人的脸,看到他的脸瞬间君兮微微一怔,这人不就是当初被宫澧拉到国公府说书的那个? 当时还不过是在街边摆的一个小摊子而已,短短月把的功夫都开起茶肆了都。 说书人不知道人群里站着君兮呢,他此时正正襟危坐于案前,微微仰脸看着身前熙熙攘攘的人,见人差不多了,手拿醒木“啪”的在案上一拍。 醒木一响,是要开始说书的信号,哄闹人群登时噤声,满场静寂落针可闻。 “湛湛青天不可欺,君家有女名唤兮,一针半日三两吸,拨云见日断人皮。” “啪!”说完定场诗,说书人手中醒木再敲,清脆响亮。 定场诗毕,说书人开了腔,“上回讲说到,君兮大人与那高丽使因是否开棺一事争执不休,各执一词。高丽使坚持不许是寸步不让,君兮大人决心已定不容置喙……” 这是……讲她的? 君兮看着茶肆里唇齿相碰讲的唾沫横飞,眼睛一瞪,行宫破案的时候只有帝后三司和各国使臣在,并没有外人在场,消息怎么会传的如此之快,连说书的都知道了。 “君兮大人是谁,那是承天命福泽下凡来伸张正义的青天之使,生带异象……” 君兮听着说书的将自己妖魔化的夸到天上去,扶额无语,已经听不下去了,想走,然而她拉了拉李令月,李令月却没有反应,目不转睛的看着说书人,还不时叫个好,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上一次李令月被劫,她拼的了个九死一生,好在李令月是个心宽的,迷迷糊糊的只道是自己在国公府门前突然便没了意识,还以为她自己是在国公府门前被黑袍人劫走的,也没有多想。 有了上次的教训,君兮万万不敢再把李令月一个人扔下不管,只得陪她听着,听着说书人不着边际的夸誉。 “……原来那使竟是害人不成终害己,正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说书人说得兴起,又是啪的一声醒木响,为这个宣宣扬扬的大案做了结。 “好好!”围观群众爆出声声叫好声。 听到醒木响,君兮如蒙大赦。 难怪都说说书人是世人特准的撒谎家,道听途说的案子,说书人对破案过程也并非全都了解的,所以很多地方是他不清楚的,比如她是如何发现小弩是装在花盆里的,但并不影响他说书的兴致。 每到他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地方,便说她是有天机指引而一句带过。这一番大气磅礴的破案之行,如有神助,简直是精妙绝伦。 君兮咋舌,若不是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当真不知道此事竟还能被添油加醋成这个样子。 “听完了,走吧。”一案说完,人群渐渐散了,君兮也招呼李令月离开去。 “不行不行,说的这么好,得赏才行。”李令月见君兮叫她走,拒绝道,说着从钱袋了抓出一把金嗑子来,却被君兮一把按住推了回去,“月月,不可。” 君兮摇了摇头。 君兮和李令月约定好,在宫外的时候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名字互称。然而公主的地位尊贵无比,君兮可不敢直呼其名讳,所以便以月月代称了。 “为什么?”李令月见君兮阻止她打赏,小嘴一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东西赏给他,未必是福。”君兮按着她的手臂道。 李令月赏的金嗑子与当初宫澧赏的银票意义完全不同,现在的情况与当初的情况也不同。 当初宫澧把他带进府里是暗中的,给他银票也是私下里,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人多眼杂。说书人说的很火,已经收了不少百姓的打赏,说不定已经引起有心人眼红了,她这把金嗑子再撒下去,怕是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那……那怎么办?他说的好好,我想赏他呀。”李令月有点小纠结。 “月月若真喜欢,完全可以把他召到宫里去让他专门给你说,到时候你是听也好,赏也好都方便。”君兮给她出主意,李令月一听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我们走吧,听说洛水桥又开了两家小吃铺子,去看看?” “好啊好啊。”李令月连连点头,红唇一抿,脸上露出一副馋猫相。 “几日不见,娘子越发的厉害了。” 二人刚转过身去,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笑调侃的意味。君兮脚步一顿循声看过去,前方站着的人竟是沈拓。 不过四日未见而已,他竟瘦了一圈,眼圈也有些发乌,虽然还是一身暗色打扮,人却憔悴了不少,这几天他怕是都没休息吧。 他因为李令月和她的事在洛阳耽搁了那么久,在她醒了第二天才走,那么久的时间定然耽误了他许多事。 君兮没有矫情的为他的出手相助而道谢,更没有为因耽误了他的事而向他道歉。他的心意她一直懂,她没有那个心他也知道。他只是嘴上爱占点便宜,却从来没做过过分的事,反而处处维护她。 君兮不是石头,她也会感激。 只不过感情上的事,最是骗不得人,不喜就是不喜的,谁又左右的了呢。 虽无缘结发,总归还是朋友。她有难时他尽力相助,若他有难,她亦死生无惧。 “你回来了。”君兮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嗯。”沈拓面带浅笑,微微颌首。 短别相见,没有嘘寒问暖,没有道谢恭维,只你一句你回来了,我一句简短应承,彼此心照不宣,只相视一笑,便够了。 “你叫她什么?”李令月听到沈拓的声音呆木若雷劈,怔住半晌突然爆出一声惊叫。 沈拓闻声转过头去,嘴角一勾,“我叫娘子。” “你们……”李令月手指在二人之间往复,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表情,如同小媳妇撞见了自家男人和隔壁妇人偷情似的,震惊又暧昧。 平时开开玩笑也便罢了,君兮没想到沈拓在公主面前也如此的不避讳,连忙解释,“公主莫要听他胡言……” “你口中说的娘子是君兮,竟然是君兮。”李令月根本没听她解释,蹦的一步蹦上前来,站在君兮和沈拓中间,仰头瞪着沈拓,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他撕了。 沈拓低头俯视着李令月因为震惊而有点变形的俏脸,施施然颌首,“正是。” “我的天。”李令月的到肯定回答,小脸登时一苦,倏地转身看向君兮,“君兮,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啊?我……” “你怎么会看上这个人渣,他除了长得还凑合着能看看之外,人爆嘴毒脾气差,哪里配得上聪明睿智机敏过人肤白貌美的你啊!”李令月的小嘴像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话不用经过大脑便秃噜出来了。 人爆嘴毒脾气差,长得还不错,君兮的目光微微打量着沈拓,这李令月对他的评价还挺中肯的。君兮捂嘴轻笑。 “你夸她能不能不带着损我?”沈拓一听登时不乐意了,扭着李令月的头让她的脸对着自己,脸上写了大大的不满二字。 “损?我还没说够呢,你分明就是一个披着美皮的蛮子一个。”李令月鼻子一噤,哼了一声。 “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跟在我身后嚷嚷着要以身相许,非我不嫁的?我说了有娘子还紧追不舍,我往东她跟东,我往西她跟西,是谁?嗯?”沈拓眉毛高蹙,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出来。 君兮在一旁观战,黛眉微微一挑,李令月是被沈拓救回来的她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他们俩之间还有过这么一出呢,有趣。 李令月本来就很能说,气焰十分嚣张,听沈拓这么一说,顿时矮了一截,“我那是一时被你的外表欺骗了,现在才看清你的黑心。”李令月狡辩道。 “以你的审美,能看到本少外表好就够了,其他的都看出来确实有点难为你了。”沈拓嘴角一勾,半笑半嘲的笑了笑。 “终于承认你自己只空有一副好皮囊了?”李令月听沈拓说只有外表好就够了,抱臂得意一笑。 “她在说你只能看出外表。”君兮见李令月被说了还一脸得意的样子,在一边好心提醒。 李令月闻言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你在说我笨!你竟然敢说我笨!”李令月跳脚。 “这智商,可以的。”沈拓大笑出声。 “沈拓!”李令月怒喝一声冲上去,用自己的小腻软拳狠狠砸向沈拓。 李令月人长得小,力气也不大,一拳砸在沈拓胸口,君兮只在一旁笑看着,根本没在意。 沈拓笑着,没想到李令月会冲上来,二人离得近,沈拓没来得及反应李令月一拳已经落下,砸在沈拓胸口,沈拓面色一变,手倏地捂住胸口,身子猛然向后退了两步。 君兮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 李令月见沈拓被她一拳打得倒退两步,也大吃一惊,扶住他的另一边。 “你怎么了?”君兮和李令月异口同声道。 “没……没事。”沈拓看君兮紧张的样子,笑了笑,直起身挣开君兮和李令月扶着他的手,转头看向李令月,“你是猪不成,力气这么大还搞突然袭击。”沈拓半嘲讽半解释似的看了李令月一眼,“看来下次和你斗嘴要时刻防备着才是。” 君兮闻言松一口气,还以为他怎么了,原来是李令月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下手太重了。 一旁的李令月怔怔将手摊开在眼前,她知道,自己那一拳根本就没有用多大的力。可刚才沈拓的眼神,分明是要她不要说,目光甚至带了一丝乞求。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受伤了。 “你还没吃饭吧,晌午了,我们一起去望江楼吧。”君兮提议道,说着拍拍胸脯,“这次,我请客。” “生平最爱,吃白饭。”沈拓灿灿一笑,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要去母后那里背课去,时辰快到了,我得快些回宫里去。”李令月有些纠结道。 “是吗?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今天没事吗?”君兮诧异。 “我说了,突然想起来的嘛,我早上的时候忘记了。”李令月噘着嘴道。 “那……” “那这顿饭先记着,等有时间再还。”沈拓难得好说话一次。 “好。”君兮应了,随即便与李令月回了宫去。 背过身去时,李令月背在身后的手对着沈拓比了一个“v”字,左右晃了晃。 她们转过身去瞬间,沈拓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手霍然捂住李令月方才捶打的地方,胸前的紫青袍上,一点湿痕渗出。 李令月和君兮回到大明宫便各自回了各自的殿中去。 君兮将李令月送回她的宫中,转而回去在霄辰殿门口晃了一圈,却没进去,反而晃到了大明宫的侧门,又出了宫去。 君兮快步行走于坊巷街井之间,面露微焦。 沈拓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的很。他从小便受尽欺辱,很少有信任的人,现在经营岚影阁,仇家林立,从来不会卸下防备。便是睡觉的时候,李令月那样的人都近不了他五步之内。 别说是李令月,方才便是她站在李令月的位置对他出手,他都挡得住。便是他有意不挡不防接下那一拳,也不可能会被打的后退。 而且方才转身刹那,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虽然只有一点,但她依然闻到了。 第233章 守护者 他受伤了,而且很重,重到他虽然不想让她发现他受伤了,却仍无法装作无事的抬手挡住李令月的那一拳。 方才她故意提出和他同去望江楼其实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风而已。他伤的不轻,她以为他不会去,没想到他竟然满口答应了。 她原是打算去了望江楼后借故把李令月支开询问一下,没想到李令月倒把她叫回来了。 沈拓的岚影阁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做的却也是生杀之行,虽然岚影阁的存在填补了律法缺漏,然而终究有悖王法纲常。 李令月是当朝公主,身份特殊。她不在,他们说起话来会更方便些。 所以君兮二话不说便和她回了宫,绕了一圈又出了来。 想着这些,君兮的脚步更快了。 君兮出了大明宫,转过三街五巷直奔望江楼。 虽然岚影阁之下产业遍地,但望江楼是最为高端的一个,岚影阁里的店伙计都不是一般人,明里暗里更不知有多少能人。 沈拓虽名为沈洵之子,然他父子间的关系却都比不上陌生人好些。她也没听说沈拓有在沈府留宿过,若沈拓真的受了重伤,他一定会选在最安全的望江楼落脚。 君兮来到望江楼,刚一进门,小二便热情的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君兮随小二来到二楼靠窗位置随坐下,小二已经把点菜薄拿了过来。 “客官吃点什么?”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君兮没有点菜,反而出声道。 “客官稍候。”小二闻言恭敬垂首,转而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二便领着一名中年男子过了来,领到桌前,小二便退了下去。 “客官叫小的来可是有什么事?”中年男子双手拱起行了个江湖礼。 “你是掌柜?”君兮微微打量着中年男子,没有答话。 “正是。”中年男子应声。 “那你认得我吗?” “入了望江楼的都是食客,客官前后来过三次,小的记得。”掌柜也不答认不认得,只道是见过。 “那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是和谁一起吃的饭吗?”君兮凝眉一挑,修长手指轻扣了扣桌面。 她现在所坐的位置,正是第一次来望江楼坐的位置。 “如果小的没记错,客官当日不止和一个人吃了饭吧。”掌柜面作思索相。 君兮知道指的是白殷,目光一转,“那位公子。” “哦~记得记得。”掌柜连连点头。 “他现在在哪儿?”君兮问。 “谁?”掌柜一脸迷茫,似不认得沈拓一般。 君兮看着掌柜的样子,轻轻撩起衣袖,露出腕上碧玉珏,珏玉中一丝殷红血丝游游荡荡若即若离。 “这个镯子的主人。”君兮说。 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个沈拓的物件,沈拓说这块珏玉是他娘的,那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信物了。 君兮丝毫不担心掌柜的会不识得这个镯子。当初这个镯子就是在这里沈拓给她戴上的,沈拓是望江楼的主人,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必然不会无视。 “姑娘何意?”掌柜看到珏玉瞬间,神色一敛,称呼立变。 “我要急事要见他。”君兮不动声色的拉上袖子。 这里虽有隔板分隔,然而毕竟人多耳杂,所以她与掌柜之间言语也尽量避讳。 “这个问题姑娘问错人了,公子一向谨慎,行踪从来不定。小的只是个办事的,并不知公子的去向。”掌柜恭敬答道。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这里?” “有事自会来,没事自然不来。” “如此说的话,若你们有事又是如何与他联系的?” “在门口摆两盆紫幽兰,公子看到了自会来。” “没有其他的什么联系方法了吗?”君兮黛眉凝蹙。 “没有。”掌柜果决的摇了摇头。 看着掌柜利落摇头,君兮心中某个地方突然一空。 不在吗?不在这里他会在哪里?他能在哪里? 君兮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失落的离开望江楼,浑浑噩噩的出了望江楼,君兮心中有刹那恍惚。 天地广阔,可是除了望江楼,她竟然不知该去何处找他。 是啊,一直以来,都是他出现在她的身边。一路陪伴,一路帮持,他总是知道她在哪里,她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过得怎么样。 君兮游游荡荡的回了霄辰殿,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在桌前闷闷不乐。连带着看着武后赏的晃眼的珍珠美玉都添不上一点笑颜。 她受伤她有难,他拼力相护与之为伴。如今换做他伤,他却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 与此同时,望江楼天字一号间里。 沈拓平躺在榻上,面色已由君兮见到的憔悴变为惨白。 他身前衣衫大敞着,露出里面坚实胸膛,胸口处裹着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染红。 榻前,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正在为他拆解绷带。 “老夫不是让你好生歇着,这就是你好生歇着的结果?”老者小心的拆着绷带,脸却阴沉的有如暴风骤雨一般。 他刚给他换了药,不过出门去药店淘个药材的功夫,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德性,真是够让人省心的。 “我不过是出去随便走了走,不小心扯到了而已……嗯~”沈拓说着,老者拆绷带的手在他的伤口上撒气似的一按。胸口剧痛传来,沈拓话没来得及说完闷哼一声,呼吸更沉重了两分。 “是不是这样的不小心?”老者按着伤口置气的问。 “你要谋杀你主子我不成?”沈拓忍着疼,咬牙强调你主子我四个字。 “亲爱的阁主大人,您才知道啊。老夫想杀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苦于一直没机会下手,今儿可算是逮着机会了。”老者哼了哼。 “那快,给我个痛快的。”沈拓挥挥手,有气无力道,一副长痛不如短痛,一心求死的样子。 老者看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你呀~” 沈拓笑了笑。 “扣扣扣扣~”四声叩门声响起,间隔两短两长。 “进来。”沈拓出声,声浑质厚气足,丝毫不见方才弱色。 门外人应声推门走进来,正是望江楼的掌柜。 掌柜走进来,回手掩上门。 “阁主,君兮姑娘方才来过了,她向小的打听您的去向,说有急事寻您。”掌柜的如实禀告。 “你怎么答的?” “小的按您的吩咐只道是不知您在何处,将她哄了回去。” “嗯。”沈拓满意的点点头。 聪明如她,终究还是发现了,她会找来说明还是记挂着他的,如此已足矣。 沈拓唇角微微荡起一抹浅笑。 “阁主,属下已经将月跞和叶一招了过来,他二人就宿在您隔壁。” “三魂七魄都在楼里,够多了,不必再招人来了。”沈拓剑眉微横。 “这……”掌柜闻言看了看沈拓身前老者,欲言又止。 “是老夫让他把他们找过来的。”老者一边帮他清理伤口溢出来的血一边出声道。 “白叔,我只是受了点虽然不算太轻却也不算重的伤,手脚都还能动,可以保护自己……” “你想多了,他们不来保护你的,是来看着你的。”叫白叔的老者瞥了他一眼,“不仅三魂七魄,十二灵也在,再加上月砾,叶一,二十四个人都守在这里。所以在你伤好之前,别想着再到处乱跑了。” “白英,你逾距了。”沈拓闻言目光陡然一沉。 “当初创建岚影阁的时候,老夫就说过,岚影阁里,我只听你的,其他人都得听我的,平素里也便罢了,像现在这种不健全的时候,你得听老夫的。”白英嘴上说着,手上的活却没落下,利落的将捣碎的药汁倒在剪成小块的干净的白布上。 “我还有事要做。” “命重要还是事重要?你知不知道这一剑再偏半寸你心脏上就会多个窟窿?”白英看着沈拓胸前贯穿伤口,有些气急败坏。 自己身上的伤沈拓自己当然是清楚的,一时无言以对,扭头却见掌柜还站在下面,不禁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去,“你还有事?” “阁主,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掌柜听他问自己话,忙出声道。 “不知当不当讲就不要讲了,下去吧。”沈拓摆摆手。 掌柜似没想到沈拓直接拒绝了,面露难色,有些纠结,“可是……” “你就让他说吧,看他急得那个样儿。” “那就直接讲好了,说什么当讲不当讲。”沈拓被属下困住了自由,心情不好,说话腔调也有些刁。 掌柜才不管他说了什么,见沈拓同意他说了,面上一喜。 “阁主,这次豫州的事您吃了个大亏,若不是白叔恰巧碰到了您,如此重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您以后断不能再独自行动了。” “孟伯,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妈了。”沈拓嘴角一勾,笑了一笑,很丑很无奈。 “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这该说的,我还是得说。”孟伯话匣子一打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正所谓三拳难挡六手,阁里在朝在野都树敌众多,难免有一个两个知道您身份的,您这么独来独往迟早会出乱子。属下觉得,以后该让三魂七魄跟着您才是。” “好了,孟伯,我知道了。”沈拓无语,这俩人是商量好了不成,合着不仅现在让人看着他,他以后的自由都要给剥夺了。 “阁主……” “楼里事太少了是不是?”沈拓倏地睁开双眸看着孟伯。 “属下告退。”孟伯接触到沈拓的目光,败下阵来,应了声,转而退了下去。 “嘶哈~”孟伯刚退出去,沈拓陡然倒吸一口冷气,“你又睡着啦?” “孟伯说的没错,听着点。”白叔一丝不苟的把浸了药汁的白布贴在他的伤口上。 “你也不想在这待着了是不是?”沈拓闻言面色骤沉,语气不善。 一个两个的都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的规矩,你不想让他们兄弟刀剑相向。可叛徒就是叛徒,还顾念什么兄弟评。你救了他们的命,给他们饭吃衣穿,他们给你卖命是应该的。你心疼什么?” “他们都是有家的人。” “他们都有家了,你还没有呢,还不惜命点?” …… 沈拓无语。 “白叔……” “岚影阁成立有十年了,老夫亲眼看着你把他们一个个从死门关拉回来,把他们训练成行侠仗义的忠义之士,隐于市井以网罗各路消息。然而一旦那个分舵出了问题,你从来不带兄弟们去。三年前,骊源出反自立门户,你只身去平,三百一十二人,你杀了三天三夜,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五年前,涿郡秦栗反叛阁里,你亲自去拿,一路追杀,后来你二人双双落入迷雾森林,九死一生才得活一命。六年前……” “好了白叔,你再说下去我这伤口都要愈合了。”沈拓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都是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翻出来有什么意义。 “你呀,总觉得弟兄们刀剑相向过于残忍,从来不知道为自己想一想。” “我想了。” “你想什么了你想了。” “我想,如果她愿意跟我走,我会放下一切跟她远走的。” “又说什么疯癫话?”白叔一愣。 “没什么。”沈拓轻笑,笑容中却带了一抹苦涩。 缘分这东西,从来强求不得。 一心所系从不求回报,他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足够强大,默默守护而已。 “对了,我得到消息,胭脂楼是宫澧的。”沈拓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岚影阁是江湖门派,然而阁中人皆隐于市井之中以经商为掩,多年来无论是衣食穿戴还是住行楼馆皆有涉及,可是却一直无法涉足青楼事宜,只要开起来,不足一个月必然会出各种各样的事导致开不下去,只在偏远城县才开的起来。 基于此,沈拓一直有遣人监视着胭脂楼的一举一动,所以这一次李令月出事,君兮被钟离带进胭脂楼的事全落入了他的人的眼中。 再结合李令月出宫是同君兮一起去找宫澧的,胭脂楼背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胭脂楼是宫澧的地盘,很好,很好。沈拓轻笑一声,似狐似妖。 “宫澧?竟然是他。”白叔闻言面色微凝,略作沉思,随即似了然一般,“也是,若不是他那样的人,也无法与我们周旋这么久。”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知道了胭脂楼是他的,看在他在江南给我找了那么多麻烦的份上,也是时候还他份大礼了。”沈拓拢上衣袍,声音幽幽。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白叔难得正色,随即拎着药箱退了下去。 白叔刚一退出去,沈拓身子一软,额头顿时渗出一层细汗。 李令月那一拳虽然不重,却正打在伤口上,里面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生生扯开,又新上了药,剧烈如火的刺痛感让他差点昏死过去。 方才有白叔在,他只得咬牙挺着。 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愿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罢了。 近来阁里事情跌出不穷,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沈拓卧在榻上,想着想着,呼吸渐匀。 第234章 讲故事 翌日。 十月初二,圆日高悬,金光灿灿。 午时。 东市斩台。 夏家满门几百口人被押解上台,并排跪着,跪了长长的几排。 又是一场满门抄,又是一家高权倒。 从君兮领兵千里归朝当众揭发夏远的罪行到论罪行刑。 下狱问审,抄家没产,对账叛刑等等一系列的程序走下来,夏远案历时不过短短十八天。 十八天,一代军侯自高权重位落马为囚,落得抄家没族诛戮满门的地步,人们在痛批夏远罪行的同时也不禁悲叹一声世事无常。 江南道连日大雨,运河决堤,洪流泛滥,民不聊生。皇上遣使去赈,那能想到竟会牵出当朝军侯贪挪灾银,鱼肉地方的事来。 更有人想,若是没有那场场大雨,夏远的事不知还要瞒下去多久,这是天意。 然而夏远若是没有贪吞修堤银款,运河也未必会决堤。 一切不过因果循环报而已。 夏家倒台,闹市行刑,东市围观的百姓之多比之当初宫澧行刑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家人身上烂菜叶,臭鸡蛋砸了满场满地,一个个低着头,默默抽泣。围观人群时不时的爆出哄声,“去死吧!” 民与官,处的好了是水与舟,处的不好便是火与油。 历史滚滚如洪,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他们曾经高高在上,视民为奴,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他们贪着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两,做他们自己的王,却终有一日为这取之无道的财富,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些围观的百姓,多为为柴米油盐而奔走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很大一部分人根本不清楚那些落马高官究竟都做过什么,只听说他们贪污受贿便已气愤不已。 百姓苟苟求活,最爱围观的就是看为人仰望的显贵落魄了。 看着平日里自己根本没机会见到的朝廷倚丈重臣如今落魄的戴着枷锁等着大刀砍掉头颅供他们围观,在他们行刑的同时自己顺带着再落井下石的骂上两句以排遣自己今天去西市买菜被少称了一钱的心中愤懑,心中便觉得畅快淋漓了。 骂过了,畅快过了,散去之后继续过着为一两个铜板而争执不休的日子。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阳光愈发的耀眼了,午时三刻将近,人们都目光炯炯的盯着刽子手手中的白片大刀,只要那刀咔嚓嚓砍下去,滚下一地人头,轰轰烈烈的夏远案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不同于东市的热闹,一样是行刑地,辕门场却冷清的很。 夏远身戴十余项大罪,被判处车裂之刑,行刑之地选在大明宫辕门场。 辕门场是朝臣进出大明宫上朝下朝的必经之路,然而今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除了一个两个的宫娥太监从此地匆匆经过,竟没有一个朝臣路过此处。 午时三刻将近,场上除了主刑使官魏公公和行刑的衙役,只有夏远一个人。 也对,他如今落魄至此,昔日所谓的同僚好友此时避他都唯恐来不及,又怎会来送他最后一程,至于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上一面的人,也终究没有出现。 他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她怎么会原谅他呢。 五十年为人,三十载为官,阿谀奉承网罗的势力人脉,机关算尽谋的功名利禄,到最后竟然是把自己算了个一败涂地。 夏远仰面望着头顶刺眼烈日,露出了一抹凄凉笑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感受阳光的温度了,金黄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察觉不到一丝暖意,已经十月了,是天转冷了吧。 夏远身后,辕门场的转门角落里,一个人正默默注视着场上跪着的人。 不同往日清丽打扮,君兮穿了件白衣白衫,长发绾起结髻,端庄得体。 君兮匿于高门之下,看着跪在场中的佝偻身影。 距二人上一次相见,不过半个月,他竟已苍老至此,是后悔了吗?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今日在来这里之前,君兮纠结了好久,心里也挣扎了好久,最终却还是来了。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夏远做下的那些事,那一张张死去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的身上背负着一笔笔的血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刑场,她总归要来看一看的。 最后一别,送他一程。 “时辰已到,准备行刑~”魏公公尖着嗓子扯着阴柔的嗓音高声道,衙役闻声上前将铁索缚在夏远的手脚上。 然而魏公公的声音刚起,君兮的眼前蓦然蒙上了一双手,软细温凉。 “还是不看的好。”宫澧的声音响在耳边,暖煦轻和。 君兮愕然转头看着宫澧,“你怎么会在这?” 宫澧未答,只淡淡道,“就知道你会来。” “我只是闲的无聊随便逛逛,无意逛到了这里来而已。”君兮闻言目光转向他处狡辩道。 宫澧只笑笑并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比如她住的霄辰殿在后宫,而这辕门场却是通往大殿的。再比如这里只有两个入口,一从宫门入,一从御书房出,她在霄辰殿无意间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 见宫澧没答话,君兮也只静静的看着他,然而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今天的宫澧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君兮看了半晌,直到抬头微微仰视着宫澧那张温润的脸时才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他是站着的! 君兮眉头陡然一皱,“你……怎么?” 君兮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宫澧,诧异的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见过宫澧站着,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现在是站着的,可是在外人眼里他不是瘫的吗,怎么大摇大摆的走着来了宫里,不要命了不成? 宫澧自是知道君兮问的什么,浅笑一声,抬手轻轻撩开衣摆,外袍之下,自脚踝往上银制绞丝沿着腿腹贴合而上,晃着光。 君兮见状知道他是将轮椅拆解了。 “你怎么突然站起来了?”君兮有些不解。 “为了方便。”宫澧答的似是而非,“好了,别问那么多了,走,带你去见个人。”宫澧拉着她的胳膊便往外走,君兮被拉着移步跟上去。 二人一左一右的离开辕门场,走到金中门的时候,辕门场里有一声惊天惨叫传来,凄厉惊惨似剜心剖肝,随之而来的是马蹄踢踏之声。 惨叫声入耳,君兮向前的脚步微微一顿,宫澧闻声不曾转头,拉着她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走啊。”君兮挤出一丝浅笑,示意宫澧继续带路。 宫澧笑笑,带着她出了宫。 出了大明宫,宫澧带君兮径直回了国公府。 胡尔克勒遇害一案已定行凶的是胡尔克勒自己,且他还有谋杀天朝国公的嫌疑,高丽不仅没讨到说法还得了这么一项罪名,消停了许多,甚至这两日皇上举行的宴会高丽也借故推脱不去。 然而高丽使心中依然不信胡尔克勒是误杀了自己的说法,经常在国公府周边徘徊。 几只虾兵蟹将而已,宫澧也懒得理他们,任他们在府前晃来晃去,他出入则一律走侧门。 君兮随着宫澧自侧门入了国公府去,转到一个四角亭里,远远的却见赫连峥也在。 赫连峥见到君兮,摇了摇手算是打了招呼。 “怎么这么久,本王都要睡着了,果然假的就是不如真的好用。”赫连峥随口挖苦,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 宫澧无视他的嘲讽,漠然上前。 “他怎么在这?”君兮诧异的看向宫澧,合着宫澧大张旗鼓的跑到宫里去把她带出来,要带她见得竟然是赫连峥么。君兮有点懵。 “你会在这是因为我在这好么。”不待宫澧答话,赫连峥已经抢着答了,一脸得意的样子让人看的很欠揍。 “人带来了,可以说了?”宫澧不看赫连峥那张笑的欠扁的脸,沉声说道。 若不是他有他想要的消息,绕是淡定如宫澧都想把他打的卧床不起,那一脸贱笑看在眼中是在恨人的紧。 “怎么回事?”君兮的目光在宫澧和赫连峥之间往复,不明所以。 “他知道当年家父与五胡一战的细节,点名要说与你听。”宫澧答的言简意赅。 随着手中线索越来越多,事情的进展也越来越超出他的意料。他本已经有了放弃了追查当年之事的念头,然后黑袍人几次三番的对君兮下杀手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他知道黑袍人已经盯上了她,依黑袍人的性格,即便他现在真的停手不查了,她也不会放过他们,放过她。 既如此,那便斗到底吧。 “你知道那场战役的细节?”君兮眉头微皱,显然不信。 赫连峥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老国公领兵卫边可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他才多大?一觉起来还在尿床呢,他怎么可能知道。 “你不信?”赫连峥眉头一挑,仰着脸,似笑非笑。 “若是你爹,或可一信。”君兮阴恻恻道。 “你知不知道这么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赫连峥闻言红唇一抿,有些不悦。 “礼不礼貌需要听了故事辨了真伪再做定论。”君兮冷脸答道,明显还是不信的。“为什么非要说给我听?” “你不觉得两个大男人讲故事很无聊吗?”赫连峥闻言贱贱一笑。 …… 君兮扶额,无语。 “因为你比较聪明,这里面有几处地方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通,你既然对破案很有天赋,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赫连峥见君兮一脸嫌弃的样子,老实的解释道。 “那就说来听听吧。”君兮闻言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来。宫澧也坐了下来。 四角凉亭里,两男一女相对而坐。 四外无人,隐有微风。 赫连峥端起茶盏,小酌一口,清了清嗓。 “据我父王说,当年五胡联合在一起攻打中原是高丽一手撮合的,可奇怪的是高丽当时只是一个边陲小国,国不富民不强,人瘦马弱。就是这么一个国家,却非要拉着周边国家一起攻打当时非常强大的中原,他哪来的自信?此问一也。”赫连峥伸出一根手指。 “五胡联兵不过很快便被镇压了下来,之后的对战不过是些小的碰撞,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国公德戍边十载,回朝是保密的,可是不知怎的,高丽却得到了这个消息,趁着宫德不在,高丽又联合五胡出兵进犯,只不过这一次高丽并没有明着参与,而是隐于五胡之后,以至于大唐军队根本不知道高丽也参与其中了。边关生乱,逼得宫德又临边关。宫德工于军事,临边只一月便控住了局势。这里面高丽的问题便为二问。” “当年最后一役的时候,大唐军队伏击的本是五胡的军队,可打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却都变成了高丽的。诡异的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宫德,在这么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中,据说被流矢射中而卒。”赫连峥用了“据说”二字。 “更为奇怪的是不仅大唐的人没有人看到尸体,五胡和高丽的人也没看到。他军主帅死于马下,该当挂尸城上以示威的,可是高丽没有,他们悄无声息的把尸体给扔了,此问三也。” “据悉,昔国公,德,文武绝佳。他的死,无论是我父王还是昔日临战大将,都是不信的,尽管二十年已过,依然不信。” “不过尽管宫德战死了,但五胡军队已伤了元气,所以很快便败北投降。那场战争败的最惨的其实是高丽,因为高丽在战场投入的人力物力是最大的,可那一战之后,高丽却迅速崛起了,三年不到的光景便发展的能和西域平起平坐了,此问四也。” 赫连峥伸出第四根手指,在君兮眼前晃了晃,“我的问题问完了。”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说出来?与你何益?”君兮听赫连峥说完,没有急着回答,反而警觉的问。 所谓无利不起早,他一个异国王子,没有理由对别国大将的死那么感兴趣。 “交易。”赫连峥也不掩饰,直言道,“这是我的交换筹码。高丽王死在了路上,我有义务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高丽王?”君兮闻言一怔转而看向宫澧,前两天高丽王不还是病重吗?怎么现在已经死了吗? “国公大人非要活人,也不想想高丽王已经病入膏肓了,躺在那说话都含糊不清的。本王好不容易命人从高丽把人偷了出来,还没过夜,人就死了。”赫连峥摊摊手,一脸的无奈。“我的人将高丽王带走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才三天而已,高丽内部现在正忙着争王位呢,没人有功夫给中原这边传消息,所以高丽来的那些人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高丽王已经死了的事。” 第235章 夫妻双簧骗峥狼 “既然你的人曾与高丽王有过一天的接触,可从他口中得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君兮闻言追问。 若事实真如赫连峥所言,高丽在那场战争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那么作为当年的王,高丽王知道的东西格外重要。 “强弩之末,不过吊着口气没咽下去,人都已经神志不清了,说的东西含糊晦涩,别说根本听不清楚,便是能听清,他那个时候说的话也是不可信的。”赫连峥摇摇头,随即发觉不对,剑眉微横,“你怎么审问上本王了,你还没给本王解释那些问题都是怎么回事呢。” 君兮闻言探索目光微敛,果然狡猾的狐狸不好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宫澧和赫连峥两个人之前给她的感觉就不太正常,本来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近些日子相处的有些过于紧密了。 比如胡尔克勒的案子,说来说去说到底,与赫连峥也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可他却非要把自己的嫌疑摆到她眼前来,倒贴跟着他们,后来她受了伤,高丽人见案子迟迟不破情绪骚动,赫连峥竟然就以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这么荒唐的理由直接搬到国公府住了小十天。 然而外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赫连峥住在国公府的那段日子里,国公府里只有一个假宫澧和她在,宫澧和赫连峥去干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而且,一连几天没见到人影。 不过赫连峥说他之所以会参与此事是因为与宫澧之间进行了交易,虽不知宫澧承诺了赫连峥什么,但从赫连峥目前的举动来看,他还算是重信之人。 君兮目光流转,略作小思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却仍没有答话,反而将目光微转看向宫澧,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宫澧漠然,低眉垂睫,微微颌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移至唇边。 君兮了然,这才开了口。 “首先是第一个问题,你不理解高丽作为一个最弱小的国家为什么会突然向大唐开战,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方才已经回答出来了。”君兮面无波澜的开口,说的平和。 “是吗?”赫连峥闻言一怔,面色深思的样子像是在回忆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然而半晌过后却还是一脸的迷茫,“我都说什么了?” “想要知道高丽挑起战事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现在我们只要看一看那场战争给高丽带去了什么便可知道高丽挑起战事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你的四问便是一问的答案。”君兮淡淡开口,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像是想让他自己想清楚的样子。 赫连峥闻言面色一凝。 高丽当时只是一个边陲小国,国不富民不强,人瘦马弱,非要拉着周边国家一起攻打当时非常强大的中原,其中自有其自己的目的。 而在那一战之后,虽然高丽是输得最惨一个,败的一塌糊涂,可是却是崛起的最迅速的一个,甚至一路赶超周边国家。 试问一个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小国在遭受战争的重创之下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恢复元气而且还迅速强大? 这只能说明,那场战争明里高丽虽然败了,但是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比损失了的更多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高丽挑起那场战争只是表面上惨败,其实质上是得利的?”赫连峥眉眼紧缩,一脸的思索相。 “不,战争不是高丽挑起的。”出乎赫连峥的意料,君兮却否了他的说法,“高丽只是被某些人利用的一把刀而已,挑起战事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你是说大唐内部与高丽有勾结?!”赫连峥顿悟。 能有本事搅动多国混战还不伤及本源,并在战后把贫瘠落后的高丽扶植起来的,除了大唐别无他国。 赫连峥错愕不已,君兮却赞赏似的点点头,“三王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不对啊。”君兮话音刚落,赫连峥连连摆手否决,“没听说大唐在二十年前有政变啊。”赫连峥扶额,盛世美颜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要有政变?”这下轮到君兮诧异了。 赫连峥手拄着石桌,身子一侧,以手支头,“没有政变不为夺权,为什么要联合周边国家攻打自己的国家?还要给对方好处,脑子坏掉了?” “为了达到某些人的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即便有你说的这个可能,可是周边国家多的是,为什么选高丽呢?没有理由啊。当时的高丽根本就是块穷民窟,地贫人弱,周边有那么多繁盛国家,大唐为什么要扶植高丽崛起?” “选择高丽恰恰是因为高丽最弱。”君兮说的一本正经。 赫连峥眉头拧出褶子一堆堆。 “正因为高丽是最弱的,所以才要扶植它崛起,这样一来既能借高丽来制衡其周边国家,又不会对大唐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因为高丽即便崛起了也不过是和西域平起平坐而已。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边关可平。”君兮伸出两根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划,并拢在一起。 “高丽难道想不到自己被人当刀使了吗?” “想到又如何。本来高丽就是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只要周边的其他国家稍微动了灭他的念头,便能轻而易举的将高丽抹去。如果你是高丽王,在国家处在这样的关头,有人告诉你,只要你按他说的去做,损失些贱民癞兵,他可助高丽在三年之内迅速崛起至可与他国争雄之势,你明知道你是一颗棋子,会不会接受?” “当然……会。”赫连峥答道。 相比较亡国灭族,被人当棋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只是,那个与高丽勾结的人是谁,高丽王已死,怕是难以确定其身份了。”君兮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哎,你还没回答另外两个问题呢。”赫连峥见君兮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出声提醒道。 “你提供的线索,就这么一丢丢。”君兮用拇指比了比小手指,“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告诉我,当年之战是大唐的人与高丽勾结而引发的。至于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要挑起战事也不知道,害死老国公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就这样,你还要我回答你四个问题,我要是知道案子早破了。”君兮说着丢了个白眼给他。 赫连峥被君兮一串不知道震的一愣,呆愣在那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是……我说了高丽不正常,本王是西域王子,知道的也就那么一丢丢,他高丽的事我本来也不知道啊。”赫连峥冤枉的看着君兮。 他可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怎么不仅没讨到半点好,还落了一身的埋怨。 “那你……” “咳咳~”一旁默默观战的宫澧适时宜的清咳一声,打断了君兮后面一大串反击的话。 “这茶是新上的上等霜尖儿,入口醇清香淡,值得一品。”宫澧将茶壶往中央推了推,示意君兮和赫连峥喝茶。 言下之意,说这么多话,口渴不渴。 赫连峥见状眉头一挑,似不屑一般潇洒的将头转到一边去望风。 君兮则不然,她大大方方的拎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 国公府的茶,都是好茶,喝一口赚一口,不喝白不喝。 “要晌午了,国公大人供饭吗?”君兮端着茶盏瞥了一眼亭子外面快要升到头顶的太阳。 “自然。”宫澧言笑晏晏,“四菜一汤,管饱。” “菜是什么菜?汤是什么汤?”君兮一听四菜一汤,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别的不说,国公府的吃食,她着实想的紧。虽然隐卫说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但是在国公府里吃到的东西她在洛阳城里确实没见过,而且那些菜色味道和卖相都不比望江楼的差,想来是宫澧的小灶吧。 这边君兮的思绪一瞬间便从高丽飘到了九霄云外去,那边宫澧笑着报了菜名,“翠笋三生,螺鲽冒,嫩芽卤豆,带丝皮,外加一盆豆腐汤。”宫澧说着拍拍手。 五名侍卫打扮的人便将菜端了上来,利落的摆上碗筷。 五碟一盆,三碗三筷。 “噗~”君兮看到摆上来的菜,一口茶水差点呛住。 什么脆笋三生,螺鲽冒,眼前这绿油油的一片分明就是把笋片,青菜,豆芽,大萝卜切碎了炒了一炒。 “国公大人什么时候出家了,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君兮一脸惋惜。 “嗯,本公尘缘难断,六根未净,倒还没有寺院敢收。”宫澧一本正经的答。 “那为什么四菜一汤全是素呢?”君兮笑容满面,希望从宫澧那听到个合理的解释。 “你不知道?噢,你不知道。”宫澧放下茶盏,说得有些伤感,“江南道此番遭难,牵扯甚广,国库一时也很紧张,陛下遂带头号召满朝文武捐筹赈灾银款。本公心善,将国公府的家当全捐了。本来卖了两件袍子有了点银钱,前两日你受伤又都给你买细米鱼鸭补身体了。”宫澧无奈摊手,笑眼弯弯。 “不过你们放心,笋片豆芽这些东西,敝府有的是,二位只管放开吃便是。这青菜虽然不及肉食香美,却可延年益寿,葆容养颜。” “呵呵~”君兮看着一桌清汤寡水的煮菜叶,干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赫连峥,“三王子殿下留下陪国公大人慢慢享用吧,我想起来我在宫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君兮笑了笑,双手一搭,“告辞。”说完飞也似的走了,脚步之快生怕宫澧留她似的。 “她不吃,我们吃。”宫澧提起筷子递向赫连峥,做了个请的姿势。 “啊~那个……我记得我今天要去……”赫连峥看着宫澧递到面前的筷子,脸上笑容一僵,手在身前划了个弧,“胭脂楼,对,去胭脂楼。小桃红还在等着我呢,怎么把这事忘了。”赫连峥一把拍在自己额头上,说着扭头冲着宫澧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下次,下次有机会本王一定与国公大人不醉不归,告辞。” “别……” “留步。”赫连峥利落站起身来,伸手示意宫澧不要动。 宫澧见他要走,盛情挽留,“你就吃完再……” “本王赶时间,国公大人腿脚不便不用送了。”赫连峥说着一个转身,大步流星的朝正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意识到什么,又转了回来,路过四角亭时对宫澧尴尬的笑了笑,快步走向侧门。 君兮和赫连峥前后离去,宫澧似料到一般,自顾的提起筷,咯吱咯吱咀嚼着水灵灵的萝卜条。 一碟白条萝卜,一根根的被夹起,渐渐的没了一半。 “好吃吗?” 就在宫澧吃第六根萝卜条的时候,一袭白衣的君兮又转了回来,坐在宫澧对面看着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公大人平静的吃着萝卜。 “很好吃,你尝尝?”宫澧闻声放下筷子,提起一边的筷子夹起一条整萝卜递给君兮,君兮见状连连摆手推脱,“我还不饿,好吃您留着自己吃吧。” 宫澧轻笑出声,放下筷子,“说说吧又发现什么了。”宫澧正色道。 方才他带她来的路上便将赫连峥在这的事告诉你她,只是没和她说他们交易的事。有些事,现知道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赫连峥狡猾的狐狸似的,稍有不慎便会让他发现端倪。然而赫连峥的身份总归是特殊的,有些事自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清,所以才有了刚才二人演的那一出。 国公府,圣旨加持,隐卫暗护。君兮出去进的来,赫连峥出去之后再想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赫连峥信得过吗?”君兮敛了嬉笑样,正色的问。 “至少这件事没什么的,你醒了之后的那几日,我同他去见了高丽王的遗体,他确实派人将高丽王从高丽王宫偷了出来,而且当年的战事,西域只开始的时候参与了对唐作战,但是一个月后便撤兵了,而那个时候家父还没有临边。后来虽然边境与西域也有过冲突,但并没有大规模动武,所以在这方面,赫连峥没有必要撒谎。”宫澧认真的回道。 “若他所言尽皆属实的话,老国公之死,怕是比想象的更要复杂了。”君兮颦眉。 第236章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如果说贞观十三年诸番犯边一事真的是大唐的某些人有意挑起的,那么目的是什么呢?如赫连峥所言,时年,本朝已承平两代,正值国泰民安富庶昌盛之时,先帝身体康健亦没有政变篡位之争。那时候,什么样的人才会勾结番邦小国来挑起边关的战事呢?”君兮眉头一挑,故作疑问道。 宫澧见她拎着悬念不放,心中轻笑一声,面上却静稳无波,只沉吟不答。 君兮候了半晌不见回音,逗的无趣,只得怏怏不乐的自问自答,“想在康泰盛世挑起战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处理好与高丽之间的关系还要时刻提防引狼入室的危险。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说明那个人想要达到的目的必然是非此法而不可为的。” 君兮伸出食指在眼前晃了一晃。说完身子微微前倾担在桌子上,离宫澧近了些,语气一转。 “但是,以现在来看,当年对边的那几场战事虽然在举国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闹了人心惶惶,却终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大唐最终也没有损失了什么去。要说有什么值得反思的,恐怕就只有被老国公挡下的那一刀了。”君兮凝眸,若有所思道。 边关莫名暴起动乱,拉锯征战结果却是哪方都没丢个一城半池的。却也一直不曾停战,战事胶着,帝驾亲临探查,却遭了半路伏杀,而且这伏杀还是后宫中人与当朝大将军联手合谋而为之。说是巧合,君兮是死都不会相信的。 “你也认为是她。”宫澧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 “从那场战争最后的结果来看,若是非要挑出一个能做此事的人出来,非她莫属。”君兮面沉如水,说的严肃又认真。 “武后,武媚娘。”宫澧唇齿相碰,喉咙滚出五个字来。声音不若寻常温和,清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像是三九寒天冷冰乍裂。 “没错。”君兮认可的点点头,目光却有些担忧的看向宫澧。 “说下去。”宫澧睫毛微垂,提起面前摆着的茶盏,送到唇边浅酌一口。 淡茶已冷,香气散半,宫澧却似浑然不觉。 “国公大人当还记得征辽大将军风广亮吧。”君兮神色凝重的提起一根筷子沾了茶水在石桌之上画了个小圈,圈里写了个“风”字。 “从璇玑八宝盒里得到的那封武后亲笔手书我们可以判定,贞观十四年,大将风广亮曾受武后差遣在七月初七这一日于西北长廊伏杀先帝。”君兮认真道,说着在风字的圆圈上向外引出两条线去,在一条的尽头的圈里写了个“武”字,另一条连着的圆圈里写了个“帝”字。 “我们将时间再往前倒,先帝之所以会亲临边疆是因为担心边关战事,故而才会御驾亲征的。”君兮手中筷子在“帝”字上又圈了一圈。 “那么我们现在就假设,武后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行刺先帝。” 君兮在“武”和“帝”之间连了一条线。 “但是众所周知,先帝精明睿智英勇神武,并非轻信他人之人。时,武后也并不受宠,所以她一介后宫女子必然无法对先帝下杀手。而先帝身边又有大内高手在侧近侍,一般的杀手刺客也根本近不了其身,更何况先帝还是武将出身。所以要想行刺先帝,必须要将他从高手如云的大内深宫引出去才行。”君兮手中的筷子在“武”和“帝”两个字之间游走,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分析的清楚明白。 “可是一国帝君,近的走不出三宫六院,远的也不过就去护国寺祈个福祭个天而已,出行又都有禁军严防,大将贴身护卫。想要刺杀,九条命的狸猫怕是死之前都近不了其身前三尺之地。”君兮在“帝”字旁边敲了一敲。 “所以,武后便与高丽联手了。”宫澧接道,手中筷子蘸着茶水在“武”字上又引出一条线去,圈写上“丽”字。 “武后许高丽以厚待,让高丽振旗,联合其他番国结盟犯边。这样一来边关必生动乱。而当时朝中大将已不如立国之初,番国同时来犯调兵遣将必然捉襟见肘。最后无将领军,武将出身的先帝定会御驾亲征以平边关之乱。”宫澧在“帝”和“丽”之间画了个箭头。 “那么武后便可趁先帝赴边之机将其留在皑皑黄沙道。”宫澧在“帝”上斜划了一道。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被横空出现的老国公打乱了。”君兮摇摇头,叹一声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 “番国犯边,帝榜贴出,布衣将军宫德横空而出,一战成名。边关皆稳,并不需要先帝领兵御驾亲征了。尽管不知为何,最后先帝仍然赴了边关,然而那场计划已久的刺杀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老国公救下了先帝。”君兮从“帝”字上引出一条线写上了“德”字。 “依先帝之智,必然知道那场袭杀有猫腻。身为天子,他没死成,回去之后必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回朝之后先帝必然遣了人在暗中对西北长廊遇刺之事进行周密的调查。或许是被先帝觅得端倪,亦或是害怕风广亮不够小心败露形迹,武后选择先发制人,抛弃了风广亮这颗废棋以保全自己。”君兮在“风”上打了个叉。 所以,包括边关之乱,先帝遇刺,风府血案,宫家之乱在内的这条线已经完全串联起来了。 其实事情的起因不过是武后想要取先帝的性命而已,为此,武后不惜与高丽联手在边境挑起多国战事,其实是为了逼得先帝御驾亲征,待其临边再让卫边大将风广亮杀之。 可惜这么大的一盘棋,最后却因为老国公的乱入而满盘皆输。 不仅搭给高丽不少兴国物资不说,还折了风广亮这个重要的臂膀,甚至还差点暴露了自己。 事情落得这般地步,武后必然气急。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武后是因老国公坏了她的好事而气急败坏。所以尽管先帝在位时她消停了一阵子,但先帝仙逝之后她便开始了她的报仇计划。虽然当时她随先帝众妃入了感业寺削发为尼,但以她之前联高丽,合大将,刺帝王的种种行为来看,区区一个感业寺又何尝困得住她。” “因此,在老国公领妻回朝行了大婚之礼时,她故技重施,再次与高丽勾结引得边关动荡,逼得老国公不得已只得再临边关。而她则设计在战场上以意外为由将老国公除去。所以才会有二十年前的那场诡异之战。至于高丽为什么要披上五胡的皮,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 君兮的目光最终转回到最后写下的“德”字上,手中筷子蘸着茶水沿着半干的水痕又画了一遍,并在“德”与“武”中间连上一条线。 宫澧低头垂睫看着石桌上的“德”字被君兮蘸水润湿,不知在想些什么,唇瓣轻抿,默而不言。 “仅仅是老国公死了还不够,斩草要除根,她要的是将宫家人赶尽杀绝。所以她还对留在都城的怀有身孕的白夫人下了杀手。” “白夫人的死,可能并不只是伤心过度那么简单,应是另有隐情的。至于国公府的那场大火,应该就是她命人放的无疑了。” 君兮在重新描了之后的“德”字上又引出三条线去,一曰“白”,一曰“忍”,一曰“澧”。 二人聊的够久,天也足热。以茶水代墨,以筷子替笔,水痕形成的字迹一边写一边干,说到到现在,之前写的字都已经干透,消失无痕。只君兮笔下这一小片新写下的尚在,君兮手中的筷子斜搭在手上,筷子一头停在“澧”字之上。 可惜,武后千算万算怕是也没算到身中剧毒,深陷火窟的宫澧竟然没有死,而且还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与以宫德几近相同的方式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至于所谓的宫澧三娶三毙怕是也是她在暗中搞得鬼吧。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除了武后写给风广亮的那封手书信,她们手中竟然连半点证据都没有。 “好狠的女人。”君兮不禁慨叹一声。 “所以,黑袍人是武后的人?”宫澧盯着“德”,“武”,“白”,“忍”,“澧”之间树叉似相连的水线,冷声道。 提到黑袍人,君兮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君兮如实答道。 “嗯?”宫澧听到君兮答不知道,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她,却见君兮黛眉颦颦,面若深思。 “黑袍人的存在,似乎只是想杀了你和我的。理由也很显然,杀了我们,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人会追查国公府的旧案了。但是如果黑袍人是武后的人,就有很多事情说不通了。” “但是……你的武功和势力都是武后所忌惮的,所以姑且不论。单对我而言,以武后当朝国母皇后的身份,她可以对我下手的机会有很多。”君兮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面露不解。 “我记得揭开三公案那日,我被武后招进了宫里去。她本来是要杀了我的,在什么都还没问的时候。后来我借你的名头争得了一丝转机。” “在我把一切底牌都亮出来之后,她问我觉得我手中这封信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我答没有。因为当今圣上对她的宠爱程度已经超越了很多东西。” “而我们手中不过只有一封信而已,她若一口咬定是伪造的,当今圣上并不会太为难她。可是在她明知道这封信在我手上等同于在你手上,若你气候追查国公府的事,很可能顺着这封信查到她身上去的情况下,她依然选择暂时放过我,因为她忌惮你的势力。”君兮指着对面的宫澧。 “即便是后来她把我派到西北营去也不过是想将你我拆开而已。而黑袍人第一次出现是在密林里,抛去她女人的身份不说,只她太过于嗜血这一条便不应该是武后的人。而且她的手段也过于凶残了。便是武后在后来的时候后悔当初放了我,专门派人去杀我,也不可能搭上那么多无辜将士的命。” “更何况黑袍人知道的东西明显比武后多的多,比如营中那些许多中了那种奇怪的毒的将士,和胭脂楼里中了那种毒的姑娘。更何况,还出了李令月的事。那天沈拓晚到片刻,事情便会发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武后对不可能拿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的清白做赌。” “而且,如果黑袍人真的是武后的人,武后一定也知道胭脂楼是你的地盘,即便她怕打草惊蛇不对胭脂楼下手,出于防范,她也必然不会让李弘等人流连于中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也不要忘了我们之前推测黑袍人与胡尔克勒的关系。黑袍人那么做无非是要引我出宫,将你我一起消灭。如果她是武后的人,完全不需要费此周折,只要把你解决了即可,杀了你,我便权在她的股掌之间,要杀要剐又岂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她们不是一路的?”宫澧听了君兮的话,从“澧”字上引出一条线去,写了个“黑”字,盯着那个“黑”字,宫澧目光微缩,像在仔细的思索着什么。 “别忘了这里面还有玉牌的事。虽然玉牌皆出自国公大人之手,但是四块牌子中我和空心大师手中这两块究竟属于谁还是个谜。属于白夫人的那块为何会莫名出现在夏府枯井也是个谜。”君兮手中筷子提起在石桌上顿了顿,发出清脆声响。 “而且,国公大人的尸骨现在是找到了,宫忍的尸体是你亲手埋得。”君兮说着在“德”和“忍”两个字上利落的打了两个叉,随即将筷子放到一旁的“白”字上。 “可是剩下的这个目前我们见到的却只有一副空棺椁,她的尸骨现在何处为何失踪都还是未知数。”君兮在“白”字旁边画了个问号。 宫澧闻言剑眉拧起,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半晌,深叹了口气。 “抱歉,虽然我并不想这么想。但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我必须这么想。”君兮眼含歉意的看了看宫澧。“我认为,黑袍人很有可能是白情。”君兮在“黑”和“白”之间画了个两条线连起来。 第237章 你还会女红? “若她是她,那我体内的毒该作何解释?这接二连三的连番刺杀又该作何解释?”半晌,宫澧幽幽开口,声音缓而轻,让人听不出情绪来。 “不知道。”君兮身子向后一倚,长叹了口气。 她知道宫澧口中的她和她分别指的是谁,却难以作答。 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白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宫德死后的那段日子里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在临盆前夕暴卒?于棺中产子之后她的尸身又是如何从铁水密封的棺材中不翼而飞的?她的尸首或者说她本人现在究竟在何处? 那个黑袍人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肌肤在外,她的声带也明显是处理过的,若不是青黎山林中君兮那一撞,他们甚至连她是女人都不知道。 黑袍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害怕被他们发现其真实的身份,戴个面具,面纱都可以理解,又怎会在这盛夏日里将自己匿于宽大的黑袍之下? 她的做法不得不让人对她不敢露出真面目示人的原因起疑。 不敢露出真面目示人的人,若不是因生的太过丑陋了害怕见人便是因为某些原因见不得人了。 于黑袍人,君兮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若她本该是个死人的话,这种怪异的行为也便说的通了。 所以尽管有很多线索都对不上,黑袍人的很多行为也让人很难理解,也有很多疑问尚难以解释。但是君兮却坚信,黑袍人就是白情。 至于她为何要频频对宫澧下杀手,宫澧体内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另有隐情罢。 君兮面色沉沉,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国公府旧案牵扯之广已经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原本君兮以为宫德之死是因为其军功卓著,封赏至极有功高震主之嫌。届时边关已稳,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他可能是被李治暗中除去了而已。 后来发现了她手中的玉牌是出自宫德之手的,空心大师被卷了进来,她也被卷了进来。 再之后,她在庄王墓发现了宫德的遗骨,又被守候二十载的鲁毅行救下。从鲁毅行口中得知了宫德当年遇害时的大致情况,五胡军队被卷了进来。 今日,赫连峥又指出三十年前番国联合犯边的那场战争其实是高丽和大唐人勾结在一起,有预谋的挑起的。而导致宫德命殒的那场战争,与宫德对战的也不是五胡的军队,而是高丽。 虽然整个故事的碎片在不断被发现,残缺的部分越来越少,然而每次只要得到一点新的线索,就会把他们之前的猜想假设推个底翻,转而衍生出更大胆更不切实际的真相轮廓出来,同时把本已逐渐明朗的局势搅个一塌糊涂。 而真相就会是他们现在想的这样吗? 仅仅是因为宫德救下了先帝,坏了武后的事所以才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吗? 虽然这样的推测可以把整条线索链穿起来,听上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武后明明知道宫澧大张旗鼓的回归国公府,显然对当年之事是挂怀的。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武后做下的,她定然也知道那封她写给风广亮刺杀先帝的手书对于国公府旧案来说是一个怎样关键的线索。 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即便当时她碍于宫澧的势力没有对她下杀手,但绝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除了三公案破开那一日武后确实对她动了杀机外,那之后却并没有太过为难她。武后难道就没想过她曾经做下的那些事会有败露的一天吗? 还是她足够自信,自信即便她们手中拿着这封手书,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亦或者是他们现在的方向根本就是错的,武后在国公府一案上本就是问心无愧的。 目前他们手中掌握的线索还太少,少到想将幕后黑手锁定到武后身上都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武后与风广亮合谋刺杀先帝只是个巧合,而与高丽勾结的人另有其人,那么他们的视线便全部被武后转移了。 国公府旧案虽然看上去已经理出了很多头绪出来,殊不知其内里仍紧紧缠绕在一起,每条线只不过露出了一小截来。 想从一团乱线之中将每根线都一一拆解出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更可怕的是国公府旧案不仅仅只是一桩陈年旧案,还桩案子因为宫澧的存活而延续到了今天,与现在发生的事交织在一起。 当年没能杀得了宫澧,那个幕后之人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在宫澧再次现身之后继续着他的杀人计划。 因此,除去二十年前遇害的宫德,失踪的白情以及十七年前死去的宫忍,还有三个人的死是与国公府有关的。 宫澧回朝已一载有余,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身边还折了三条人命。 三个活生生的人,在暗魂卫的重重守卫之下,全部身殒。 林姝,孟瑶,沈心玉。 宫澧身边最近发生的诡异的事便是那三条人命了。若想知道当年的幕后黑手是谁,当从现在抓起。 那便从那三件命案查起好了。 “国公大人,林姝,孟瑶,沈心玉的卷宗可还在府上吗?我想再看看。”捋出了头绪来,君兮立马来了精神。 当初宫澧与崔璇衣大婚之日,白殷在沈心玉的婚房前发现了魅夜曼陀罗,本该着手调查的。然而之后又是给周家和穆家定罪,又是给风家翻案定案,之后又忙着给风离和扶风送行的,也没什么功夫着手调查。 后来好不容易得了点清闲,大明宫的一顿庆功宴,她又被支到了城郊四十里开外的西北营训兵去了。之后各种麻烦不断,她也再没顾得上她们三人的事。现在想想,倒是一大疏漏了。 若能从她们三个的死中查出些线索来,离揭开幕后之人的真面目也就不远了。 宫澧定定的看着石桌上的水痕渐渐干掉,字迹消失无形,还沉浸在眼前一团乱麻里,听君兮话锋转了个世纪长弯,一时没反应过来。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开口,“怎么想到要看她们的卷宗了。” “国公大人解过打结成团的绣线吗?”君兮不答,到底没头没脑的问。 宫澧脸一黑,他之前虽然落魄了些,但也不过是为生计奔走,解绣线又不能当饭吃。 “就知道尊贵的国公大人没干过这种细致的活。”君兮见宫澧闭口不答,唇角一勾。 “本公出身江湖。虽算不得寒门,却也谈不上尊贵。”宫澧出声提醒。 “不好意思,忘记了。”君兮尴尬的笑了笑。 有一种人,就是有那种气场,即便出身于野,然举手投足间透着的贵气,仿若天成。 “为什么问这个?”宫澧见君兮盯着自己不言语,开口问。 “国公大人没解过自然不知。”君兮闻声晃过神来连忙应声。 “身为女子,我是要修习女红的。曾有一次在绣香囊的时候,因为两次绣的时间间隔太久了,不慎将针后连着的线打乱结在了一起,几个结打的很紧都缠到了一起去。原本是要将它剪去重新引线的,可是那根线并没有收底,将线团剪下去也就意味着这根线之前绣好的地方也都要拆了去。” “我觉得太过可惜了,所以没有剪,开始着手解线团。然而线团并没有想向中的那么容易解开,我东拉西扯的解了半个时辰,不仅没见线团散开,反而越解越乱。后来,实在没法,找了府中的绣娘来。绣娘很有经验,她将最上面勒的最紧的一根线用针挑起来,以它为头,左右松线。很快便就把缠在一起的线团解开了。” “国公府的事现在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既然已经没有头绪了,我们便给自己捋一个头绪出来。既然孟瑶她们三个都是非自然死亡,也就是说也是国公府之案的遇害者之一,那么我们只要以她们为中心着手调查,定能顺藤摸瓜,解开一切。”君兮说的一脸的自信,好像已经摸到了真相一般。 宫澧听完目光落在君兮扣在石桌上的指尖上,指若葱削,修长白皙,骨节平滑,确是一双好手。 只是见她耍惯了刀剑软鞭,却不知这样一双手捏着绣花针穿针引线是何模样。 “你还会女红?”宫澧想着不禁问出声来。 “……” 君兮没想到等了这半天竟等来这么句话,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禁扶额哀叹,“这不是重点啊。” “咳~钟离,去拿卷宗。”宫澧清咳一声以掩尴尬,低唤一声,耳根微红。 不得不说宫澧心细如发,上一次将卷宗取来府中之后,宫澧命人将卷宗整个誊了一份出来留在府中备用。在这段日子里,宫澧又将一些他知道的,但卷宗里没有记载的在一旁空白处做了批注。 君兮将卷宗拿到手之后并没有在国公府做过多停留,而是早早回了宫去。回去的路上顺便给李令月带了她最爱的糖人饼。 武后虽然没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但是天天往外跑难免惹人猜疑。 何况那三个姑娘死的一个比一个离奇,又是在暗魂卫重重防护之下的密室杀人案,她也没指望能三五日就把案子破了,卷宗拿回霄辰殿关上房门慢慢看好了。 == 胡尔克勒遇害一案虽然已经结了,但是来使的其他六国中的人并不尽信,只道那个装有小弩的花盆是宫澧杀了人之后寻的遁身之法,反正人已经死了,他们怎么说怎么是,总而言之就是认为胡尔克勒其实是被害死的。 因为此种言论在来使使者中间悄然迭起,有的个番国使者开始坐不住了,言说来中原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该看的已经看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提议尽快向唐皇提出议和事宜以便早些回去。 就连之前一贯主张晚些回去的西域三王子赫连峥也不再出声反对。 然而不知为什么,每每到了隔三差五便会举办一次的宫宴上,那些嚷嚷着要提出议和事宜的使者却又都没一个提的了。 而每一次宫宴,赫连峥都穿着各式各样不同鲜艳程度的大红袍,懒懒散散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言笑晏晏,还时不时的对着空气提一提杯。 番国使臣不提议和事宜,李治就更沉得住气了,天天变着花样的派人带着使者四处玩儿,洛阳之大,玩上七天七夜都不在话下。 至于君兮,她留在宫里名义上是修养身体的,所以无须上朝议政也无须每天早上去给帝后请安见礼,刚好君兮也懒得去看李治和武后那两张不怀好意的脸,奉旨偷懒,乐天下之大闲。 君兮也不瞎跑,就只天天窝在霄辰殿里,除了应付天天登门的李令月和偶尔来拜访的孙长喜,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林姝三人的卷宗了。 宫澧白天应付使臣,但是每到晚上都会扮作黎弓的样子摸到霄辰殿来,与她探讨一下案情进展。 君兮捧着三本卷宗闭门造车,进展龟速。 宫澧也不催,有时候手头有公事没做完,便带着东西来她这处理。 君兮知道宫澧是怕武后或者是黑袍人对她下暗手才来的。在宫里不比宫外,他不能差人跟着他,所以便把自己遣来了。 君兮心中是感动的,也是别扭的。 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传出去不仅有伤风化,也有伤名节。 君兮虽算不得达官显贵之女,好歹也是官家女儿,男女之别还是有的。奈何人家是冒着砍头的危险夜入皇宫来保护她的,她总不至于把人赶出房去推到武后的那群眼睛面前去。 为了以防万一,刚开始的两天,只要宫澧一来,君兮就跟偷情似的立着耳朵听着四外的动静,生怕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半夜冲过来撞见了。到那时候可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了。君兮为了让自己晚些睡,都要和宫澧面对面坐在桌前,拿几本书来看。然而长夜漫漫,她也就只能清醒那么一会儿,看着看着眼前的字便成了跳舞的小人儿,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再醒来时,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床上去,被子好好的盖在身上。 案前看书的人已经不在了,桌椅摆放齐整的像从未进过人一般。 第238章 谋天下 君兮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只在殿内随意走了走,并没有出门去。刚一吃完饭风风火火的李令月便跳了来,君兮没有出宫的意思,李令月也没有强求,扯着君兮的袖子央求君兮给她讲曾经破过的案子,闲着无聊,君兮便随便讲了两个在丰州时破的案子。 君兮时而故作悬疑,时而音调陡降,李令月瞪着大眼睛听的认真,时不时露出惧恐的神色,甚是喜人。 两个姑娘在霄辰殿里窝了整整一大天。 君兮哪都不去,一方面是怕天天往外跑让武后猜疑心起,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走在街上会撞到某人被撕裂成块的尸体。 昨日是夏远行刑之日,按照三司会审的最终判裁,五马分尸之后,夏远的尸体是要被丢到街上曝尸三日的。 一代军侯,到头来落得了个五马分尸暴尸街头的下场。 可悲,可叹,却并不可怜。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然而君兮心中虽然恨他,却也无法忽视天生的血缘之亲,终究还是不愿见到那样的场面的,索性便把自己关在殿里不出去。 而自那一夜宫澧出现在霄辰殿后,像走的习惯了似的,每夜的那个时辰他都会轻车熟路的摸进来。有时是从窗子翻进来,有时是从房顶跳下来,有时候直接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君兮象征性的警觉了两天半,尽量晚些睡以免尴尬。 然而她每日强迫自己晚睡的后果便是第二天醒来后身乏体疲,无精打采,双目红肿,眼睛下面更是多了两条吓死人的眼袋。 而风华绝代的国公大人虽然每晚都来守夜,也不知是何时走的,但每晚来的时候都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不见半点疲色,让人不禁怀疑头一天晚上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知道和非人类的家伙比不了,渐渐的君兮也习惯了在国公大人的注目礼下睡觉。她只管睡自己的就好,正直的国公大人手捧文书,目不斜视,看的认真,她根本无须担心的。 至于什么矜持不矜持,羞涩不羞涩的。命都提到刀尖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东西。自打怀疑宫家的事都是武后所为,君兮就觉得这宫里处处都透着杀机,要是宫澧不在,晚上这觉她还真睡不踏实。 君兮毕竟是朝廷大臣,虽为女儿身却也不是后宫的人。朝臣不与后宫往来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虽然这本是为防淫乱宫闱而设的,不过也是规矩不是。 所以自打她住进了霄辰殿来,这霄辰殿便与后宫其他别苑不同了,一般后宫的妃嫔经过这里为避嫌都是绕路而过,根本不敢登门。 武后遣来的丫鬟太监都被她配到外院的房间去了,武后现在还不敢明着监视她,那些奴才也不敢深夜来扰。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有人半夜闯来,宫澧又不傻,定不会被发现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君兮便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这么尽职尽责的帮他查案,查的命都没了半条,去鬼门关转了好几个来回了,他也该为她的生命安全做个保障才是。思及此,君兮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国公大人亲自守夜的事实。 每晚只负责和宫澧斗斗嘴,再研究研究卷宗,察觉自己困了便自觉的爬上床去睡觉。 宫澧入夜来,天明走,从不多留,君兮却难得的心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宫澧来的这几日,除了开始两天她扭捏心作祟,逞强晚睡导致身体乏了些,之后的每晚她都睡的特别踏实,体内的伤也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之前在国公府养了十日,胸口抽丝似的疼痛才平复了几分,眼下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君兮竟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且内力运转较受伤之前更加灵活自如,丹田之气竟有丰沛之趋。 君兮猜是宫澧趁夜半她睡熟的时候暗中为她疗了伤,所以在二人闲聊时有意的旁敲侧击了一下,却都被某人四两拨千斤的打了回来,没说出一点她想听的东西。 鉴于此,君兮敢肯定,是某人为她疗了伤。 虽然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然而君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受的伤总是会痊愈的,不过早一点晚一点之差。可宫澧体内却埋着能要人命的毒。 比之宫澧,她这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君兮见过的中了此毒的人都成了僵尸,只有宫澧没有解药且尚还活着。然而依白殷的话讲,他体内的毒已经到了快要脱离控制的地步,甚至未必能挺到年关。 初见时,她曾问他,为什么要寻她帮忙,即便没有她,他想查此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答,他等不起她口中推迟的那些许时日了。 如今,百日已过。 宫澧看上去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然眉宇间那淡淡愁色较之初见时已不知重了多少。 他体内的毒,比之前难控了许多罢。 君兮知道宫澧一向都是以内力压制体内的毒,以阻止它渗进骨里,若因为她疗伤导致内力浮动引起毒发,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察觉异样之后,在和宫澧闲聊时君兮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宫澧,大意便是希望他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宫澧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轻哼了一声便将话头岔到了别上去。 君兮知道,他听懂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平淡,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空心大师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黑袍人在青黎山一战后也没再有什么动作,不得不让人开心的滋以为她是不是死在了那场山火里。至于林姝三人的案子,君兮虽然夜夜捧着卷宗放在眼前,却压根没正经看上几眼,案情自然也没什么进展。 日子过得平淡,时间却像长了翅膀,飞也似的便没了一大截。 十月份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小半,骄阳尽力散着最后一点热,却终是强弩之末。天气早已不比七八月的燥热,尤其是两场小雨降下来,平添了两分冷寒之意。 然而小雨过后,天再放晴,却是将人们从酷热中解脱了出来。倒也不觉天寒,反觉得清爽了许多。不过是天微转凉,一早一晚穿的衣服由纱衣换成了帛锦而已。 君兮的日子过得平和而清静,朝堂之上却刮起了阵阵血雨腥风。 这一次夏远倒台,皇上并没有像上次三公案时一样将军侯之位空下来。而是直接把之前一直被夏远打压的中都督曹政提拔到了夏远的位子上,打了众臣个措手不及。 之前周道直和穆宗双双遇害,皇上只扶了个大夫取代了穆宗的位置,中书令一职却一直留缺,众臣角逐已久,这一次也一并有了着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得了中书令一位的既不是沈相的人,也不是苏相的人,更不是几位皇子的人。竟然是出身寒门,科举状元出身,出仕八年一直不瘟不火的少府监林峰。 据说是林峰在前些日子剿了几伙山匪恶霸,得百姓称赞不绝,民间赞誉传进了圣上的耳朵里,龙颜大悦,所以才将他拔擢为了中书令。 然而有心人却都明白,林峰身为少府监,就是做这个的。剿山匪这种事他出仕八年,剿了八年,要提拔早就提拔了,又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 皇上分明是有意的避开众人推上来的人,所以才提拔了一个不涉党争的人上去。 伴君如伴虎,圣心从来难测。 近些日子来朝堂上是非颇多,众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敛了羽翼,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龙颜。 == 是夜,宫澧一如既往的来到霄辰殿,没带未处理完的文件来,却拎了一壶美酒,半只烧鸡,一包花生米。 美酒入盏,烧鸡切片。 宫澧端着酒杯,将朝堂之上发生的事讲给君兮听。君兮听说出身寒门不涉党争的林峰和曹政这两个人登上台面之后,会心一笑。 “恭喜国公大人了。”君兮拎起酒壶在面前茶盏中斟了一杯,对着宫澧高高提起,眼睛明亮闪闪。 君兮不太清楚朝堂之事,但也并非全然不懂。拿中书令一职来说,自周道直遇害后,中书令一职空悬已久。中书令是伴在帝王侧任职的,负责的是起草诏书等事务,如此重要的职务却迟迟未能有人出任,其中必有猫腻。 宫澧之所以会回来就是为了查当年的旧案的,但在之前案情走向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只不过从表面上来看,能害死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之人,他的地位也必然不低,很可能是与李治有关的。 如果真的是李治有意为之,他若想与之抗衡自当要充实自己的力量。 当初周道直遇害,他顺势取代赵平安的大理寺卿之职完全是因为大理寺可以接触到很多尘封卷宗,也可以为他暗查旧案做掩护。 而今中书令出空,他一定不会置之不顾。然而朝堂之争,只要一步迈了进去便再撤不出来了。中书令一职之所以会空置这么久,宫澧应该也还是犹豫的吧。 然而就在前几日,君兮才刚和他分析了国公府旧案很可能是武后做下的。 转眼朝堂风向便变了,不仅中书令补了空,军侯的位子也有了着落。 说不是宫澧搞得鬼君兮都不信,别人若有这个本事,中书令也不会悬到今天。 君兮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宫澧,终于还是动手了。 中书令,一品军侯两张牌入手,一文一武皆是厚禄高官,宫澧瞬间便从光杆国公成了朝堂党争一大头。可惜,那些人此时都还蒙在鼓里,揣测着君意。 而且,君兮记得宫澧手下不仅有以一当十的暗魂卫,在那虎口崖下还有一支猎猎狼团。 狼,有史料记载以来从未被驯服过的,无论是中原还是蛮国。 宫澧没有驯服它们,只是与它们打成了一片。 只待曹政,林峰彻底接手当职要务,宫澧便可具翻覆之资。 内有军权可挟政,外有狼团可破城。 倘若宫家的灭门之恨真的是武后做下的,有朝一日宫澧与李唐天下反目,他可会翻了这天下? 君兮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她的任务便是把真相查清楚还逝者一个公道,完成自己与宫澧的约定,至于其他的是非恩怨,皆与她无关。 “夜深了,辣酒入喉你今夜就别想睡了。”宫澧并未举杯,反而从君兮手中夺下茶盏,翻开一旁扣着的杯子为她倒了杯白水,“喝这个。” == 十月初十。 暖辉铺洒十公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君兮和李令月扮作男儿模样又溜出了宫去,因为今日是洛水桥的集市。 洛水桥从来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无论是铺子里的东西还是规矩。集市自然也不一样。 普通集市都是一个月便开一次,集市上也无非就是你买我卖的交易往来。洛水桥的集市一年一度,且规模宏大,花样繁多。 据说洛水桥的集市不仅仅只是交易之地,除去会有味道鲜美的小吃美***致华美的衣衫坠饰卖。还有文人才子舞文弄墨,赋词作诗,更有江湖侠士以武会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的切磋较量。 这些倒也没什么,最吸引人的还属最后的千舫争渡这一项目。 因为到了晚上,洛水桥便只有男子可以登桥了,届时洛水之上便会放出千艘画舫,拨水而来。 那画舫里面坐的都是城中未出阁的姑娘,商贾官宦之家皆有。官家女都是些品阶下乘的,既无须以嫁人来为母家拉亲又有些身份的小姐。闺中小姐平日里多待宇闺中,不多抛头露面,也鲜少有机会能与异性接触。 洛水桥的集市就是一个媒介。 因着每年洛水桥的集市都会吸引很多有头有脸的公子来,说不定哪一个就看登对了。 那些平素锁在深闺的小姐们白日里来此逛一逛,只要是女儿家今天在桥上买了东西,无论价钱高低,都会得赠半镂木签一枚。 若女儿家有意觅得姻缘,便在木签尾部刻上自己的名字,投进姻缘盒里去。但凡投了签的姑娘,到了晚上都会分得一条画舫,每条画舫的船头上挂上一盏雕花灯笼。 第239章 我只是喜欢吃而已 画舫上的灯笼以颜色为区分之别,灯笼散黄光的代表文,白光则代表武。 晚上千舫齐出,桥上男子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文武画舫。选择黄光的只要对出船上贴的对子并得到舫中人的认承便可进画舫中去与之对坐相谈。 选择白光的就很直接了,挂白光雕花灯笼的画舫外都会配有一名武师,武师一般都是舫中人带来的,只要打败武师便可进到舫中去。 若男女双方有谈的登对的,便可互换身份信息,由男方择日登门提亲。即便不成也算交了个朋友。 因着这个传统,洛水桥的集市一年比一年热闹。集市办了七次,这个项目也开展了七年,据说因洛水桥而结良缘的已经有几百对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且在子时的时候,洛水之上还会放出一艘压轴画舫,据说体积较普通画舫大三倍不止。 舫外有对子和武师各三。 只有被邀进小舫的人才有上船的资格,想要见到船里坐着的人,规矩如进小舫一样。 文人对对子,武人斗武师,不过胜者并不能直接被邀进去,只是得了留在船上的资格而已。 时辰一到,画舫便会载着留在船上的人离开河边,荡到洛水中央去。 以夜半烟花绽放为信,文也好,武也罢,第一支烟花炸裂,便可出手抢夺挂在画舫头上的雕花灯笼。以烟花燃尽为末,烟花放尽,手拿雕花灯笼者为赢。 赢者将得画舫相赠,并被请进舫中去与神秘人于洛水之上畅谈一夜。 然而洛水桥的集市已经开了七年,七年来,这艘画舫每年都会出来游这么一次,却从来没有人被请进去过。 不是人们热情不足,而是因为那盏雕花灯笼不同小舫灯笼,它自己会动。 一盏八面玲珑灯,像长了眼睛似的,悬在半空却可完美避过众人。 也正是因为雕花灯笼的不同之处,很多人都慕名前来,不为得佳人一顾,只是为了见一见自己会动的灯笼长什么样子。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冲着画舫中的神秘人来的。 据说当年集市第一年开办的时候,因那雕花灯自己会动,使得最终也没人得到面见神秘人的资格。 有莽撞的在烟花燃尽后,未取雕花灯,直接便欲强冲进去。然而乱子刚起,舫中神秘人飞掠而出,速度之快,快到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缓住冲劲便被直接掀进了滔滔洛河水里。 人们借此契机也得见神秘人身姿一刹,虽不见面容只一抹光弧划出。 那一瞥成了绝色,也成了流言发源地。 有人说那船上的神秘人是个绝色美人,不仅人美,本事也不小,文武之资集于一身,可只手杀人而不见血。那盏可以自己动的花灯根本就不是自己动的,而是受舫中人控制的,之所以七年都没有人被请进舫中不是抢花灯的人本事不行,而是舫中人本事太强。 也有人说船上坐的其实是个武功高强却毁了容貌的怪女人,想出这么个法子引众人争抢不过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之所以不见有人夺了花灯是因为她毁了容貌奇丑无比根本就不敢见人,不过博个噱头罢了。 还有人说那船上坐的根本就是个亦男亦女的,有着倾城之姿,女子不如其英,男子不若其魅…… 七年前身姿一现,七年来,关于舫中神秘人的传言近乎于妖。 各个版本都真实细致,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像亲眼见过似的,可你若追究细问那神秘人究竟是何模样,那些言之凿凿的人却又都道没见过。 本就看点多多的洛水集市今年因着番国使臣的加入变得更加的热闹。 原以为八月十五番国使团便入了都来了,十月初十怎么也回了去,岂知在某些人的暗箱操纵下,番国使臣现在仍留在城内。听说了洛水桥特别的规矩,一个个都很感兴趣。 李治也听说洛水桥的集市独树一帜,且得知番国来使有意参与,特别下旨今夜不行宵禁,还特地遣派了羽林军散入人群以维持秩序。 因着有意无意的原因,今年的洛水集市俨然成了开办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参与人数最多,规模也最宏大。 君兮对所谓的花灯神秘人倒没有多感兴趣,毕竟身为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人,女人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况且她对这种万人空巷的热闹活动也并没有多大的热情,她总觉得这种过于热闹喧嚣的背后是隐患迭生,人一多,很多不是事的事也就成了事。 只是,昨夜宫澧告诉他,今日洛水桥的集市,沈拓会来。 自那日从国公府回去后,即便心里再不愿上街,君兮还是每隔上两日便要去望江楼看上一眼,却一直都没有得到沈拓的消息。 君兮担心他,曾问过宫澧是否知道沈拓的行踪。宫澧当时没有回答,昨天带来了答案。 沈拓。 君兮亲眼见证了他从当年那个受人欺辱任人宰割的小男孩蜕变成现在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当年一句心软维护,他记了半生。 沈拓于她,一直都是守护,是陪伴,是默默的付出。 他从不问她要做什么,只会站在她身后告诉她,我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 当初她与沈拓在富阳偶遇,后来她领兵回都,沈拓仍留在富阳城处理事情。 他此次回洛阳来也是有事要办的,却被青黎山的事绊了住。后来她又重伤昏迷,沉睡六日方醒,他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她醒来的第二天,他才向她辞了行。 可是听李令月说,沈拓救了她之后便一直嚷嚷着还有事要办,并没有来洛阳的意思,还是她撒泼耍赖硬把他拖到洛阳来的,之后又耽搁了那么久。 沈拓会受那么重的伤,与耽搁的时日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他。 再见面便是那日闹市听书,他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他也已伤。 李令月的那一拳力道并不算太重,他却难掩痛苦之色,伤的必然不轻。君兮虽然一直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沈拓不会有事的,然而多日以来半点音信也无,她的心还是慌了,害怕他挨了那一拳伤势撕裂昏厥在什么无人之地错失治疗时机,害怕他会遇到什么意外。所以她向宫澧求助,希望借宫澧之力寻到他。 只要能亲眼看上一眼他还好,便好。 所以今天她来了。 这是夏远被行刑后,君兮第一次大大方方的出宫来,她却仍不愿经过那条街。 据说夏远的尸首被扔到街上不过半日,便被不知哪来的几只流浪狗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滩黑红凝结的血还在那里。 李令月只道是君兮不喜见血,陪着她绕过三条街将曝尸的街口绕了过去。 因为君兮和李令月的身份都属于不能结姻的,所以为了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二人作了男子打扮。 李令月生的俏皮,一张小脸娃娃似的,肌肤白透无暇,吹弹可破,丹唇皓齿,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实难扮成男儿样。 最后还是君兮寻了顶锦圆小帽给她,李令月结发为四角髻,头戴青丝锦帽遮到眉端,这一遮将一张俏脸显得格外精致。 李令月穿了一身火红,手中还拿了一把折扇,单手负后,折扇展开在胸前摇摇起起,倒也像那么回事。 相比较李令月,君兮装扮起来就容易多了,君兮穿了一身水蓝色对襟长袍。因面相易辨,君兮在鬓角垂下两绺来以作遮掩,其余发丝尽揽脑后,以锦带束结扎起,吊玉冠作饰。 在宫里闷了十来日,李令月闷的不行,出宫来像一只出笼鸟,看到什么都像没见过似的,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洛水桥的时候,桥上的人已经很多了,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君兮和李令月一前一后走过洛水桥,来到一家名为“越来越”的茶馆,里面,宫澧已经在侯着了。 宫澧今日穿了一身苏绣锦丝月牙白长袍,头簪冠,冠顶外黑里朱,上有长方延,后高前低,略向前倾。延之前端缀有数串小圆玉。冕加在发髻上,横插长笄。笄的两端各用一条枕丝作绳挂下一个绵丸,下端饰玉。 二人进来时,宫澧正立于窗前默看人来人往。 “你你你……”君兮还没打招呼,李令月的惊呼声已起。 李令月见宫澧是站着的,一双杏眼登时瞪大如牛。 “李公子。”君兮低唤一声提醒李令月注意身份,随即指了指宫澧袍衫下摆,“看那里。” 李令月闻声连忙闭嘴,目光则顺着君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宫澧衣袍之下,他的腿上竟缚了一圈绞银,紧贴腿腹蜿蜒而上直至腿弯。 “这这这……”李令月见鬼似的看着宫澧,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公子。”君兮对宫澧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坐。”宫澧见二人进来,转身在一张木桌前坐下。 君兮拉着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李令月走过去坐下,这才发现了不一样。 这间茶馆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然而坐下才发现这茶馆里的一切竟然都是木制的。 桌椅板凳也便罢了,就连茶盘,茶壶,茶杯都是木制的,而且是紫檀木。 君兮不禁抬头打量一下四周,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这间茶馆虽然不大,却处处都奢侈的不像话。 比如,茶馆的房梁是沉香木,承重木是乌木制,窗框是黑檀木,地板是黄花梨木,甚至就连桌子上摆着的筷桶都是黄花梨木的。 这比给房子镀一层金箔可贵了不知多少,传说中的寸土寸金,眼前所见当如是了。 一家茶馆,竟能财大气粗至如此地步,不得不让人咋舌。 算上这一次,君兮一共也才来过洛水桥两次。两次都带给她不小的惊喜。 比如在洛水桥卖小吃的可以傲娇到一年只开一次门,比如绸缎铺子的可以让官家小姐按照他的意思按时去取试衣服,再比如眼前这一个小小的茶馆竟然可以用得起这些名贵木材做家具。 洛水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君兮心里犯了嘀咕。 就在君兮愣神的空挡,宫澧已经为她斟了一杯茶,茶水自壶口流出,茶香顿时弥漫开来,幽香沁脾。 “这是何茶?怎的如此香冽?”浓香扑鼻,君兮不禁开口问道。 “雪雨龙井。”宫澧低垂着睫毛,一边将茶盏分别送到她和李令月面前,一边道,“天还早,喝杯茶歇歇脚,一会儿还可以出去逛一逛。” == “你不该提议出来的。”君兮看着前方活跃的穿梭在各个摊位前的身影,有些后悔的看着宫澧。 “你不是喜欢逛的吗?”宫澧眉头一挑,他还记得某人去军营前一日拉着他逛了一整天还没过瘾的事。 “我只喜欢吃而已。”君兮无奈的扫了一眼四周的簪钗镯玉,锦衣华服,她还是适合七夕时的洛水桥,好歹还有糍油粑。可以上次好不容易买到的糍油粑因为赶着进宫赴宴,吃的时候都已经凉透了,到底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宫澧看着君兮委屈似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随手从身旁的摊子上拾起一对耳环来,“这个挺适合你的。” 君兮闻言看过去,见宫澧手中拿的是一对凝露明月珰,不禁抬手附上自己的耳垂,入手空空。 君兮忽然想起来她之前的耳坠在庄王墓的时候被她用来解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便没再买新的。 宫澧竟然看出来了。 “老板,包起来。”见君兮没有拒绝,宫澧转而对店家道。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本公子包起来。”另一边,李令月在首饰铺前停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店家摆出来的首饰已经被她收了一大半。 “客官还需要什么吗?”店家将李令月看中的首饰都打包好,迎着笑脸问。 “差不多先这样吧。”李令月挥挥手,示意他算一下价钱。 “一共是四十三两七钱,您给四十三两好了。”店家噼里啪啦打了一顿算盘,谦和有礼道。 “给。”李令月掏出钱袋,在手上掂了掂,随即直接将钱袋丢给店家,“不用找了。”李令月大方的挥挥手,说完施施然走向君兮和宫澧。 “客官慢着~”李令月刚转过身去,身后便响起了店家的声音。 第240章 回笼鸟 “客官慢着~”李令月刚转过身去,身后便响起了店家的声音。“公子,您这钱袋里总共只有二十五两银子,还差十八两。”店家脸带笑意的告诉李令月,你的钱不够,说完伸手递到她眼前,勾了勾。 李令月闻言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霍然转身大呼一声,“开玩笑,怎么会不够?” 她刚刚掂过了呀,那分量那手感,钱袋里应该还有五十两才对。 李令月不信邪,一把夺过店家手中钱袋,哗啦啦将银子都倒了出来,数了又数,数到最后苦了脸。 “你且等片刻,我去叫我朋友过来付给你。”李令月抽抽鼻子,下定决心恬着大脸去低头求宫澧先帮她把账付了。 “不行,这里人这么多,你趁乱跑了怎么办?”店家听她要走,脸一沉,一口否决。 “那……那我不要了。”李令月闻言眉毛一立,手中提着的首饰啪的往摊位上一扔。 “你耍我是不是?”店家一看李令月把首饰扔了回来,眼睛一瞪,一把抓住李令月手腕。 李令月平素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薄之举,登时暴怒,“你敢碰我……” “啪!”李令月话还没说完,一张银票啪的拍在了店家脸上,随之而来的是男子的声音,“她的账,我付了。” 声音低沉而熟悉。 李令月微微一怔,喉咙滚动,声音顿消。 银票拍在脸上,店家抓着李令月的手霍然松开去够银票。 李令月转身回头,身后站着的人正是沈拓。 “你……好啦?”李令月微扬下颌打量着身前身姿挺拔的沈拓,一如既往的风流相。 “不用谢,只当是我还你人情了。”沈拓嘴角微牵,扯开一角,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李令月刚要露笑的脸倏地一沉,嫌恶的看着某人,“谁要谢你,好不自恋。” “公子,这银票是三百两面额,在下一时实难找的开。”一旁的店家看着手中大面额的银票,有些犯难。 沈拓潇洒的挥挥手,“不必找了……” “不行,找!”李令月闻言杏眼一瞪,倏地转过身去,单手叉腰指着店家的鼻子,“一文钱都不能差,快点找!” 被催着要钱,店家脸上有些挂不住,应了一声便去同其他铺子借散银了。 沈拓瞧着李令月气呼呼的样,笑着摇摇头。果然是刁蛮公主,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此时的君兮和宫澧也已经买好了耳坠,见李令月半天没过去过来寻。 刚一转过来,君兮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一袭黑衣的沈拓,站在那里扬着下颌,一如既往的冷傲痞邪风度翩翩。 君兮心中悬了多日的石头那那一瞬间也终于落了地。 就在君兮看到沈拓的刹那,沈拓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好久不见,你去哪了?”君兮走上前去,开口问道。 “被个疯子越权篡位关了起来。”沈拓摇摇头,以手扶额,沉叹一声。 “越权?篡位?”君兮错愕,沈拓一个浪荡江湖客,什么时候有权可越,有位可篡的? “今日能脱身出来还是借了这位公子之力。”沈拓目光转向宫澧,微微颌首赞誉,“嗯,站起来,看着顺眼多了。” “多谢夸奖。”宫澧无视沈拓挑衅的语气,只当是在夸他。 沈拓轻笑一声,双手相搭,身子向前微倾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驭下无方,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海涵。” “护主心切,可以理解。”宫澧负手而立,优雅应声。 君兮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合着沈拓这些日子没出现是被手下护了起来,结果她这个多管闲事托宫澧找人。宫澧又是个行动派,最终自然是找到了沈拓的所在之处。看二人神色,怕是还起了冲突。 “我……” “娘子思念为夫之心,为夫已经感受到了,无须多言。”沈拓附在君兮耳侧低声道。 君兮一句话尚未成型便哽死喉中,看着眼前欠扁的脸,三分无奈,七分无语。 “亏得娘子未生作男儿身,否则为夫怕是断袖也做得。”沈拓瞧着君兮英气扮相又补了句,说完轻笑一声离了开去。 沈拓看上去端庄稳重,仪表堂堂,到了她这却从来没一句正经话。君兮虽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却还是有些气恼,然而周围人多眼杂,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轻抿薄唇,嗔责的看着沈拓,以眼神警告他下不为例。 沈拓看懂了似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微微颌首以作回应。 三人这边小叙的功夫,那边的李令月也拿到了店家找回的银子。 李令月把找回的银子收好还不忘教育店家,“下次待客人谦和着点,别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本公子不稀的搭理你,你现在早就被打的满地找牙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李令月高扬着下巴,鼻子一噤,哼了一声。 “是是是是……”店家低垂着头,目光偷瞄着李令月身后背对着他的沈拓,连连应是。 李令月见店家认错态度极好,心情大好,把钱袋往腰间一挂,开心的奔向君兮,“走喽!” “还去哪儿?”君兮见李令月拉着自己就走,微微诧异,她手上都拎了几包东西了,还不够? “听说只有去桥头的老树上取下一枚红羽签,晚上方能上桥观画舫出游。好不容易来一回,当然不能错过。”李令月兴致勃勃的拉着君兮往桥头跑。 后面的宫澧和沈拓摇头轻笑,却也提步跟上。 四人前脚刚走,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现在了李令月买首饰的那个铺子前将店家叫走,店家离开后,首饰铺子被迅速撤下,换成了胭脂铺,店家也换了一个人。 人来人往,行步匆匆,谁也不会在同一处做多停留,叫卖声声声高起,那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首饰铺子。 == 李令月拉着君兮兴致勃勃的来到桥头,看到眼前景象时却齐齐傻了眼。 “这……这个……”李令月和君兮看着身前占地不小的老树身上随风飘荡的红绳,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听说这附近有红羽签,请问该去哪儿取啊?”君兮随便拦了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人问。 “你们来的太晚了。”青年人听君兮问的是红羽签连连摆手。 “红羽签发放数量有限,每年挂上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抢夺一空了。今年抢的更是激烈,据说半个时辰就没了。”青年人说着指了指红绳老树,“喏,你们自己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是吧~”李令月看着挂在树枝之上随风飞舞的红绳,小脸皱成一堆,可怜兮兮的拉着君兮的手臂,“我们晚上看不了热闹了。” “不上桥也可以看的。”君兮和声安慰。 “视角不好。”李令月并不满意君兮的答复,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就要掉下眼泪来。 “国泰民安,又没人死,你哭什么?”沈拓慢悠悠的跟上来,见李令月眼睛水莹莹的,不禁出声讽道。 “你管我?”李令月没拿到红羽签,心情不好,出声冷呛。 “管不着~”沈拓拉长尾音,从怀里摸出两根红头竹签来,双指一错,竹签在手中转了个花,竹签带风有嚯嚯声。 李令月腾的伸手一把抓住,速度之快连一旁的君兮都没反应过来,李令月抓住红羽签的时候,红羽签已旋转成周,沈拓指尖一并,夹住了签尾。 “我的东西,请放手。”沈拓谦逊有礼。 李令月死死抓着竹签,摇头不止,“我错了。”李令月双目炯炯看着沈拓,认错态度诚恳又认真,惊掉了君兮的下巴。 李令月是什么人?当今圣上与武后的小女儿,当朝最得宠的太平公主,捧在手心待如珍宝,只恨不能摘星星给她。她那刁蛮跋扈的性子谁人不知,她说桌子是圆的就没人敢说是方的,便是在皇上面前怕是都没认过错。 今天这是…… 好吧,虽然这孩子脾气乖张了点,总归还是识时务的。知道现在没人撑腰,沈拓又不是个好惹的,这歉道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 “哦~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沈拓听李令月道歉,玩心大起。 “错在不该吼你,不该横你……”李令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着手上陡然一用力,然而他低估了沈拓。尽管她有意转移注意力,沈拓指尖力道却不曾弱了半分,猛然用力,竹签纹丝未动不说,李令月的手倒是被她自己抽了回去。 “君兮……”李令月委屈的看着君兮。 “嗯,还算有自知之明。”沈拓轻笑着点点头,将竹签递到李令月面前。 李令月正要央求君兮替她出头,见沈拓将红羽签送到了眼前来,面色一喜,连忙接过,却抓了个空。 “拿人东西,要说谢谢。”沈拓高擎着红羽签,痞痞一笑。 “谢谢。”李令月抿唇挤出一个笑脸,双手合托身前。 沈拓将另外两枚递给君兮和宫澧,君兮笑着接过,宫澧却漠然未动。 “赏个面子~”沈拓扬了扬下颌。 宫澧看着躺在沈拓手心上的金箔包头漆红竹签,半晌方才接过,“好大的面子。”宫澧淡淡道,袖袋里三根一样又不一样的红羽签撞在一起。 “低调,低调。”沈拓毫不谦虚的笑了笑。 红羽签到手,李令月开心的不得了,又拉着君兮去了绸缎铺子,然而君兮却在一个普通的摊子前驻了足。 “怎么了?”李令月见君兮没跟上,退了回来,狐疑的问。 君兮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并未作答。 君兮停下的地方是一个变戏法的摊子前,摊位后是一名长须老者,老人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头戴纶巾,身穿一件深灰长衫,身前摆了一张一人长的长条方桌,桌上铺着长长的幕帘,一直垂到地上。 君兮对戏法一向偏爱,因为这些彩立子往往都能用一些简单的技法来利用简单的道具完成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匪夷所思的表演效果。推导表演原理是君兮钟爱的,所以每次上街看到有彩立子表演她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走过经过听一听,行过路过看一看,戏法不精莫等闲!” 因今日是洛水桥集市,有规矩不准敲锣,老者遂只得敞开嗓子,高喊两声引人来观。 现在时辰离入夜还早,因着画舫争渡的传统,街上女客为多,姑娘家平日里鲜少见到这等稀罕的手艺,因而见到有彩立子,纷纷驻足观看。 老者见围观的人差不多了,咳了两声清清嗓。 “列位看官此前想必都见过吞剑走珠,小老儿今儿要耍的和他们都不一样。”老者摇头晃脑的开了腔。 老者抬手将袖子往手肘挽了挽,露出两条手臂来,伸在围观众人面前前后一翻,示意手中无物。 “一叠二,二叠三,三叠花一朵。”老者唱也似的哼着调子。一边哼唱,一边已动了手。 老者空空手掌收于身前,抓着空气一揽,抓实,攥着一顿,手中抖出一方丝帕来。老者捏着丝帕对角捏合折方,又是一抖,丝帕陡然化一为二,双手左右开合,两方丝帕陡然变成三方。三方帕子捏在手心,老者手掌向上一翻,掌心帕子已不见踪影,只余一朵盛放芍药花。花开正艳。 老者尾调没,手中把式也已演毕。 牛刀小试,老者随手将芍药递给站在最前的李令月,另一只手又从底下拎出一个鸟笼来,鸟笼里关着一只尾翅带黑纹的黄鹂鸟。 “从来只闻鸟跃空,谁人得见鸟回笼?”老者一边说一边将鸟笼放在身前方桌之上,抬手缓缓抽开笼门。笼门开了巴掌大,老者探手进去将黄鹂鸟抓出来,扬手将其放飞于空。随即反手将空鸟笼重新关上,并在鸟笼之上遮上一张幕布。 “天高云阔意游翔,心循去路归旧房。”老者叹了一声,手扯幕布。 音落布坠鸟鸣彻。 笼中黄鹂跳腾于横栏之间。 君兮看到笼中鸟时目光一缩。方才老者还没有将笼中黄鹂抓出来的时候她有特地仔细的看黄鹂身上的黑纹细节。她敢肯定,现在笼中这只就是刚刚老者放飞的那一只。 封闭的鸟笼,遮罩的幕布,放飞的鸟,如何能够做到飞鸟回笼?君兮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第241章 授受可亲 “好!” 看到笼中跳动黄鹂鸟,人群中爆出一阵喝彩声,方桌一边摆着的空盘里噼里啪啦的有铜板丢进去。 铜板与铁盘碰撞声却不曾让老者分了一点神,老者手提鸟笼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挑拨了两下黄鹂鸟,才将鸟笼收了下去,“飞鸟总是恋回笼,今儿个活计已告终,万水千山行路远,多谢诸位捧人缘。”老者双手一拱,弯腰作了个揖,就要作结。 “别呀,还没看够呢。” 刚看了一个戏法就要收摊,围观众人显然看的不过瘾,有人趁机起哄高喊,“再来一个。” “戏好不在多,一日饭也养不得满家活,看官若是没看够,它日此地再会我。”老者嘿嘿一笑,深鞠一礼,显然没有了再动手的打算。 众人听老者说明日此地再会,知道老人是在洛水桥讨营生的。洛水桥上多怪癖已传了非一日两日了,这里规矩不同他处,众人虽不尽兴却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散了开去。 见围观人群散开,老者才走到铁盘前,美滋滋的将铜板一个个捡到手中。 “请问师父几日出一摊?”见围观的人都散了,君兮上前两步,谦和的问。 “公子耳灵。”老者正低头拾着铜板,闻声抬起头来,一脸的和蔼笑意,眼角堆了几层褶子。 君兮浅笑算是应了。 老者方才念的打油诗,说的是它日此地再会,这个它日是个虚词,却显然不是明日。老江湖游走江湖,最爱的就是用这种小把戏逗弄人。 她之前在丰州时就曾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彩立子,其实彩立子也不会很多戏法,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样。 彩立子说到底耍的不过是一些障眼法而已,所以他们一般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行走过活,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丰州那个彩立子是因为与青楼的姑娘落了情,才长留了一阵子。 时间久了,他手底下那几个戏法君兮早就看的腻了,吸引她的是彩立子的隐话。 许是变戏法的都爱捉弄人,他们说话讲究一个隐字,即句句藏拙,字字带勾,想看他的戏法还要先破了他的字谜才行。 那一阵子,君兮寻到了好玩的,天天跑去凑热闹,不看戏法只听他念那些个隐话,回去后把彩立子的话翻过来调过去研究个透,每次都能准时到达他变戏法的地儿。 彩立子见每次换地都能被君兮找到,君兮又不看戏法,知道自己的手艺已经被看的透了,脸上挂不住,最终抛下青楼里相好的姑娘灰溜溜的走了。 相比较那位,眼前老者隐话说的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老者的手艺比之高了一大截去。 至少他今日耍的这个,君兮看上这一遍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段氏手艺,三日出一摊。”老者伸出三根手指来。 “何时出摊?”君兮又追问。 “日落西山,天微暗。”老者笑眯眯的答。 “准时恭候。”君兮颌首应声。 老者闻言,笑而不语。 “原来你喜欢看变戏法啊?”李令月听君兮的问话是还要来看的意思,凑上前来笑嘻嘻的问。 “你不做衣服了?天色一暗下来,铺子可就都关门了。”君兮未答李令月的话,斜睨了她一眼,幽幽道。 李令月闻言猛然想起来了似的,一拍脑门,“去。”李令月大喊一声,蹦的一下蹿了出去,一身红衣似一团火焰喷射而出。 君兮看着李令月蹿出去,含笑跟上。 一直在后面站着的沈拓和宫澧看着身前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了的变戏法的老者。 飞鸟已入晴空万里,蓦然回笼根本不合逻辑。能得如此效果定有暗箱操作以障人眼。君兮对此留意,当是与那件久久未能解开的谜题有关系的,宫澧心中暗自悱腹。 一旁的沈拓也注视着老者,他心中盘算的却是该如何把老者这套手艺学会了。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与自己交融,二人转而相视对望了一眼,随即各自扭头,提步跟了上去。 李令月一溜烟的跑到了绸缎铺子,连着试了十几套衣服,大手一挥全都买了下来,把沈拓那张银票找零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才终于喊累了,君兮跟着她东跑西跑,也早已经累的走不动路。 李令月娇生惯养,体力不足,折腾了一大天,好不容易得歇,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直接瘫坐在地,直喊饿。眼看着入夜还有段时间,四人一拍即合,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沈拓安排李令月将买的东西都寄存到了一家竹楼客栈去,随后四人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四碟小菜,一盘牛肉,二两薄酒,饱食了一顿。 “哇~”刚踏出酒馆的门,李令月就发出一声惊叹。 吃饱喝足四人再出来时,夜幕已揭。 晚风习习,将夜霾吹散,神清气爽。 漆黑穹宇泼了墨一般黑的匀称,弥天黑盖上坠着点点繁星,闪烁眨着眼,正中央一轮半月高悬。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洛水桥上装点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灯笼外罩颜色不一,散着灯光颜色也不一,在夜色之下散着柔和的光,灯火之光映在汤汤洛水之上,潋潋光波荡着层层晕光漾散开去。 月光溶溶,微风细细,远山远影,灯光如豆。洛水桥下,流水依依,洛水桥上,良人静立。 此时的洛水桥上已经清了闲杂人等,一水的俊男儿郎在长长的桥栏两侧端端而立,一字排开。薄雾染带眉梢,青丝沾上月华,看不清各中模样,单以远影论看,竟恍有仙人之姿。 临江观灯,隔岸待舫,偶有低低私语声,散入夜风。 除去洛水桥上侯着的少年公子,洛水两畔也是热闹非凡,岸边已被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的,一眼望下去,竟分不清哪是地皮,哪里才是后脑勺。 “我们的位置在哪儿啊?”李令月看着不远处几近已满的桥,扯了扯沈拓的衣袖。 君兮闻言一怔,不过上桥去看个热闹而已,还有固定的位置不成? “红羽签分三等十八级,级别与站位有关,金箔为最高。”宫澧在君兮耳侧低声解释了句,君兮了然颌首,原来如此,难怪看桥上的人站位都很规矩,原来都是安排好的。 “将红羽签戴在手腕上。”沈拓从袖子里取出红羽签,绕着手腕缠了一圈。君兮这才发现这红羽签的金箔包头竟然是一个扣子,可以将签尾与签头联合在一起。 戴好了红羽签,沈拓阔步来到桥头。桥头处有四名小厮打扮的人守着,沈拓揽袖露出手腕上的红羽签,守在桥头的人看到金箔扣,当即转身引路。 君兮等人也都凭着腕上的红羽签上了桥,跟在沈拓身后往桥中央走去。 洛水桥很长,跨度很大,所以走在上面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坡度。四人跟在小厮模样的领路人身后往桥中走去,因届时洛水桥两侧都有画舫放出,故而人们也在两侧侯着,见又有人上桥,两旁已侯着了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 因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一观望倒像是齐齐列队相迎,长长的桥,一路走过来,阵仗宛若帝王出行。 沈拓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步态威仪而又散漫随意,悠哉悠哉的把玩着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掌心。 “公子请入位,半个时辰后画舫便会放出,诸位公子请稍候。”小厮轻声道了句,说完退了下去。没人注意到小厮退下去后悄悄退离了桥头,而是换了身衣服,走向了变戏法的老者方才所在的方向。 李令月站在最中央的位置,看着桥下汪洋河面,水中灯影叠叠重重,视角开阔大气,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这位置简直不要太好了!” “沈拓,你怎么得到这个位置的红羽签的?简直太棒了。”李令月一脸兴奋的看向沈拓,一张小脸也不知是因吃的太饱还是太兴奋,显得有些红润。 沈拓听到李令月的话,得意的扬了扬头,抬手潇洒一撩鬓角垂发,“本公子想的,还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据鄙人所知,事已有三。”沈拓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其身后响起。 宫澧缓缓走到围栏前,目光投向桥下平静的河面,一双眸子如桥下静流洛水,波澜不惊。 “沈公子可有兴趣听上一听?”宫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沈拓的耳中。 听到某人低沉的嗓音,沈拓的脸陡然一黑,“公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沈拓沉声道。 一边的李令月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毒舌如沈拓,也有吃瘪的时候。果然,国公大人毒国公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不同于沈拓三人嬉笑打闹,君兮静静立于桥边,凭栏远眺,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君兮目光凝眺向天边,却见本黑沉天线突有光晕闪现,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灯火之光几乎一瞬之间便亮了整个河岸。 “亮了亮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桥上顿时沸腾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对面河岸之上。 千舫齐出,万船争渡。君兮曾在脑海中想象过这个画面,本以为她脑中所想已足够震撼,没想到所想之象却远不及身临其境之感。 夜空之下,上千艘画舫,高挂雕花灯,齐头奔近。居高临下的远眺着。点点明光散荡在碧水之上,像漫天萤火舞动,以水波为幕,以夜色作衬,一灯一舫,千船千面。 河岸那边隐隐投来的点点灯火光影,夜色之下,千艘画舫齐逼一线,渐渐分出了先后,有如繁星聚聚,涌入无边浩瀚。灯笼引路,又有夜色渲染,朦胧之中还多带了一丝神秘之感。 那场面,岂是一个震撼描绘的了的。 看着眼前之景,绕是君兮都有些按耐不住想要跃下桥头,登上画舫去看一看各中美人了。 组织这雕花灯之人,当真是个妙人。君兮心中暗叹。 渐渐的,画舫近了,近了,更近了。 桥上嗡嗡声不绝于耳,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跳下去。 红羽签不仅有排位之分,亦有文武之分,文公子排在桥头桥尾,画舫荡近,文公子可乘小舟与画舫相会。武公子多排在桥中央,距离洛水河面高度非常,因而在武公子所在对应的位置,洛水桥的两边栏杆上皆系有一条红绸带,只待画舫近前,武公子便可手揽绸带飞跃而下。 月下飞人,翩翩落船,给足了武公子的面子。 舫船漂近尚有几里远时,便有文公子乘舟接上去了。 再近至十数丈时,武公子才终于有人动了,单手挽红绸,一个纵身飞跃而下,稳稳落上下方舟。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随着第一个人跃下桥头,越来越多的人动了身,不似文公子吟诗作赋对对子那等优雅,武公子这边登上船头,只行一个江湖礼以示尊敬,直接拳脚相向。 一时间,拳打脚踢的闷哼声,吟诗作赋的低吟声,丝竹管弦的靡靡声,遍地开花。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 身边早已没了人,李令月看着下面瞬间铺了满河的精美画舫,兴高采烈的提议道。看热闹看热闹,当然要参与进热闹里才能看的更清楚。 “下去?你会文还是会武?”沈拓闻言目光一斜,丝毫没有贬低意味的看了李令月一眼。 “你……”李令月气结,丹红薄唇陡然一咧,“我不会有人会啊。”李令月拍了拍君兮的肩膀,仰脸看着沈拓,噤着鼻子冷哼一声。 “来都来了,不参与一下岂非白来了。”君兮感受到李令月那一拍的心酸无辜又可怜的求助信号,浅笑一声,抬手揽过身前红绸,身子一个腾跃,跳了下去。 “我先走,诸位随意~”君兮一个跳跃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一旁的宫澧见君兮跳了下去,二话不说,拉起红绸直接追了下去。沈拓见状,抓住红绸,然而手刚一碰上红绸,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不行飞!”李令月两道眉毛小刀似的横立而起,鼻子和嘴抽巴巴皱成了一团。 “放手~”沈拓看着某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的手,嫌恶道。 “不放。”闻言,李令月抓的更紧了。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如此这般紧抓在下的手不放,成何体统?”桥上早已没了人,沈拓说话也不再避讳。 说完,沈拓用力将手往外抽了抽,鬼知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手劲怎会如此之大,沈拓硬是没抽出来。 “我现在是男的,授受可亲。”李令月脖子一横,她才不会管那堆乱七八糟的规矩。 “……”沈拓一脸黑线,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拓这句话还未接,那边李令月又开了腔,“他们俩都跑了,你得带着我。” 第242章 斗诗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身打扮,我要如何带你?”沈拓看着李令月一身男装扮相,露出一脸的嫌弃。 一想到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揽着个男人下去的,沈拓的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 “我不管。”李令月闻言小嘴一撇,头往旁边一扭,露出一副坚决不妥协的表情,抓着沈拓的手力道却又加重了两分,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沈拓她是绝不会放手的。 夜静无风,静水泛着涟漪,桥下画舫上的灯光摇摇晃晃的映射上来,染了一层跳动黄晕。桥上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合,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在长达半炷香的对峙之后,最终还是沈拓先败下了阵来。 底下各画舫上都有了人登上了船去,文武之斗也都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因而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桥上的他们,然而再过一会儿有了败者,可就说不准了。 相比较可能被人看到他揽着个男人下去,他更难以接受的是被人发现他堂堂九尺男儿与一个大男人手拉着手立于洛水桥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商业头脑发达的沈拓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做的抉择。 “要我带着你,你也要先放手才行。”沈拓盯着某人紧紧握着的手,无奈开口。 “不会我一松手你就跑了吧?”李令月听沈拓松了口,有些犹豫,狐疑的问。 “虽然我非常想那么做,但我总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桥上。”沈拓嘴角一牵,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心中则暗叹了口气。 该死的宫澧,平日里瘫在轮椅上一副身弱体虚的样子,关键时刻跑的倒是快,沈拓恨恨咬牙。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自己不管的。”李令月直接无视前半句话,脸上瞬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去。 “放手。”沈拓手臂动了一动,李令月闻言忙松开抓着沈拓的手收回身前,嘿嘿一笑。 沈拓收回手,另一只手反手将手中银扇插入腰间,张开左臂,自李令月后腰揽过,“抱紧我。”沈拓说。 李令月闻声,乐颠颠的张开双臂,一把揽住沈拓紧阔腰身,然而手臂刚一借上力,整个身子霍然腾起。 一个腾起之后是迅速坠落,突如其来的失重之感惊得李令月的心脏跟着一颤。 原本平静无风的天突然刮起了冷风,冽冽贴面,在耳边呼啸而过。李令月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眼睛也本能紧闭,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句话的空挡,也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头上传来某人变了调的声音。 “你要勒死我吗~”沈拓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某人,一脸黑线。 李令月面部肌肉扭曲到了一起,脸深深的埋进沈拓的胸膛,双臂缠在沈拓的腰间,收的死死的。腿脚也都本能的蜷起缠着他的腿腹,整个人缩成一团直接挂在他身上。 听到头顶响起沈拓的声音,李令月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入眼的是一张因极力隐忍而略微有点变形的脸。 “下来。”沈拓俯视着李令月,冷冷开口。 李令月眨眨眼,盘在沈拓腿腹上的腿往下探了探,感觉脚下触到了实地,李令月一把松开箍在沈拓腰间的手,蹦的跳了下来,脚下已是结实船板。 “呼~”李令月捂着胸口,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李令月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向头上,望着空中飘荡红绸,语气中没有多少惧意,倒是带了一丝回味和……兴奋。 “这是跳崖的感觉。”一旁传来某人阴嗖嗖的声音。 李令月眼皮一翻,俏皮的吐吐舌。 而沈拓已经转身走到了亲眼看着两男子相拥从天而降的景象被惊呆了的正吟诗作赋的文人身前。 “看什么看?”沈拓脸色阴沉的喝了一声,众人纷纷扭头,“刚说到哪儿了?对,月朗星明映娇影……” “鸟语花香衬春情……” “走。”沈拓转身拉着李令月走到泊在画舫旁边的一叶小舟上。 “干什么去?我们不是下来看热闹的吗?”李令月小声嘟囔道。 看热闹,现在他们分明是被看热闹的。沈拓的脸色黑了黑,并未回话,抬手拾桨,划水一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小舟悠悠荡开。 画舫上还在推敲词句的文公子见沈拓竟然将他的小舟划走了,登时大呼一声,“喂~停下!那是本公子的船。” 待会若是未能进舫中去,还要撑着小舟去其他画舫上去呢,眼见自己的小舟被划走了,他哪里还顾得上怡然从容。 “公子,您的文卷已得我家小姐首肯,请您入舫。”这人还在喊着,进去送对子的小厮来到他身边,恭敬道。 文人闻言面色一喜,“真的?” 小厮点头应是。 得了入舫机会,他也没功夫再顾及被抢走的小舟,连忙像模像样的整理衣襟,示意小厮带路。 小厮微微一笑,领着他进了舫中去。 沈拓推桨动波缓缓靠近了一艘悬着黄光灯笼的画舫。 李令月不会功夫,画舫本就不大,看比武去,双方打斗很容易误伤了她,所以沈拓挑了挂着黄光灯笼的画舫停下。 李令月是孩子心性,不过就是爱凑热闹而已,文武都一样。 “看热闹可以,不许递文案到里面去。”上去之前,沈拓严肃的叮嘱道。看热闹可以,他可不想陪她进去和一些张王李赵家的女人交朋友。 “嗯。”李令月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待到小舟一靠画舫,跐溜一下就跑到了舫上去。 沈拓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沈拓头疼李令月的时候,另一边,因君兮和宫澧都没有要进舫亲香的意思,故而他们选的也是对对子,不过凑个热闹而已。然而刚登上画舫,君兮和宫澧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火红罩衫加身,金色腾龙扣着银白雪发,垂散身后,张狂而妖艳。便是于朦胧月色之下,也一下子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赫连峥。 君兮和宫澧看到赫连峥的时候,赫连峥也看到了他们,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君兮,赫连峥眼前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好巧。”赫连峥看到君兮和宫澧从桥上下来,轻轻一笑开口打招呼。 “不太巧。”宫澧看到赫连峥,眼底有一丝不快。 他知道今日沈拓会来,李令月也会来,本来就是想把李令月甩给沈拓的,好不容易甩开了李令月和沈拓,又来了个赫连峥,一个个的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招人烦呢,一向沉稳的国公大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知之明真的是个好东西,真希望他们都能有一个。 “人这么多,难得咱们碰见,上联已经出好了,公子敢不敢和在下一起对个下联?”赫连峥眉头微挑,他想会宫澧很久了,然而虽然听说宫澧武功不错,奈何他毕竟是一个残了腿的人,他总不能寻他比武。赢了要被人说欺负残人,输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连个残废都不如。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比试的机会,他断不会错过。 宫澧未应,转头看了君兮一眼,示意她做决断。 “加我一个。”君兮略作沉思,开口道。 君兮并不喜赫连峥,尤其是他高高在上随意生杀予夺的样子,本该离去各玩各的才是。但是他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若此时拒绝离开,倒有了不敢应战之嫌,依宫澧的骄傲,定然是不愿的。 “好。”赫连峥听君兮也加入进来,喊了个好,抬手伸向舫上挂着的上句,“上句,一颦一笑一伤悲,一生痴迷一世醉,二位谁先来?” “我先来好了。”君兮上前一步来,看着身前红绢布上的隽秀字迹,字体柔而有骨,硬而不刚,拿捏的恰到好处,难怪赫连峥会在这艘画舫之上,便是不看含义,单单这字,也值得停留半刻。 一句上句,颦笑伤悲皆成字句,倒有以乐笑悲的开阔,然而痴迷二字透着落寞愁哀,生世痴醉却也是个心窄的人,书这上句之人心中定有望而不得的情或物。 “一嗟一叹一轮回,一分相思一寸灰。”沉吟片刻,君兮缓缓开口。 颦笑伤悲不过空嗟叹,轮回到头终有缘定,痴迷相思化灰,日子终还要过下去。 赫连峥听了君兮对的下句嘴角微微勾起,无论性格多么刚硬,到底还是女儿家,思想还是逃不脱不出小女儿家的儿女情长。 “阁下对的太过伤感了些。”因周围有外人在,赫连峥以敬语相称,微微仰首,“依在下看,此上句乃是一放荡不羁的浪荡之人所作,颦笑伤悲不过人情百态,恣意人生洒脱自醉才是行世态度,用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湖水来对或许更合适些。”赫连峥眉毛一勾,向君兮抛了个笑眼。 赫连峥本就是个洒脱浪荡的人,眼中所见也都是自在人生,因而对的下句也颇为豪迈。对出下句,赫连峥将目光转向宫澧。一句上句,君兮看到的是情怨感伤,他看到的是大气洒脱,他很期待这上句在宫澧眼中是怎么样的,他又会对出怎样一个下句来。 宫澧微微仰首凝视着红绢上那刚隽秀的字,目光微深。 “一欢一乐一遇见,一帆春风一舟归。”宫澧缓缓开口,念出下句。 赫连峥耳畔回荡着宫澧对出的下句,半晌无言。他以为他和君兮已经将上句的内意全部解了出来,没想到宫澧竟然另辟蹊径,他竟然对出了从容淡然,那种平和的置身于外的淡然。 一颦一笑一悲伤一欢一乐之嬉笑百态不过遇见,痴迷沉醉相见甚欢,那么便同乘一舟随春风归去罢。如果说他和君兮将上句看成了一分态度,宫澧却将它看成了一幅画。偶然间的萍水相逢,恰到好处的相处甚欢,不出意外的同舟而下,顺其自然的让人舒坦。 “好句。”赫连峥当先道了句好。 君兮看着宫澧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隐有悲凄之感。一帆春风一舟归,若是没有身世之累,那才该是他的生活吧。他那么一个淡然的人,本就该遁身江湖看河山大美,四季繁华,也只有一舟一水一春风才配的上,奈何,如今却不得不浸身朝堂漩涡之中,沉浮漂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宫澧淡淡回了一声。 “此番算你赢。”赫连峥不是个输不起的,三人所对的下句从意韵上来看不分伯仲,然而宫澧的下句一出,整个上下句画面感立刻凹显,胜负很明显。 一旁的小厮幽怨的看着画舫上仅剩的三个人,这三位公子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贵气,刚一登船的时候可把他乐坏了,还以为小姐终能寻得个好归宿了。小姐是庶出,在家中受尽嫡母挤兑,若今日事成,也便不担心年后会被嫡母随便嫁给个商户过苦日子了。 然而让小厮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位竟丝毫没有要进舫中去的意思,而是斗起了诗来。 那红绢上的上句分明是他家小姐出的上联,结果第一个公子就补成了诗,诗就诗吧,好歹对的意韵都还不错,谁知他对完也就对完了,并没有提笔写文案的意思,他试着递了两次,却都被无视了。 他便将希望寄于另外两位身上,总不会三位都是来玩的。 结果第二个第三个也不出意料的将对子补成了诗,虽然是诗,但好在补的一个比一个好。好到他们的下句一出,把上舫来的其他公子都给震跑了,然而一样不出所料的是他们也并没有写文案的意思。其他公子都被他们吓跑了,他们又只是来对对子的,他家小姐可怎么办? 眼看着夜色渐浓,大舫即将下水,他家小姐还一位公子都没见呢,小厮急得要哭了。 “走,去下一个。”赫连峥招呼道。 “等等……三位公子才华横溢令人折服,请书文案,小的好为各位传递进去。”小厮见三人要走,硬着头皮道。 “抱歉,我等……” “青竹~” 君兮开口刚要解释,画舫小室中穿出了女子轻和的声音。 小厮闻声恭退一侧。 “三位公子皆为人中龙凤,不是我等可有非分之想的。能得三位停足片刻,小女子已备感荣幸。”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原谅今日集市有规矩,小女子不能出去拜见各位。”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惋惜。 “可他们把其他等船的公子都给吓跑了。”小厮低声嘟囔道。 “青竹,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女子轻喝一声,语气虽柔却带着一丝严厉,小厮心中虽然不愤,却还是闭上了嘴。 “姑娘贵姓?”君兮耳聪,小厮的话自然逃不出她的耳朵。君兮对他们三人扰了其正常的以文会友之事心有歉疚,开口问道。 “林。”女子温婉的声音传出来,再无响动。 “姑娘温婉,定可觅得良缘。若有缘,它日再见。”君兮和声回了一声,转过身去便要下船。 “铛铛铛~” 君兮刚转过身去,河岸四周突然有铜锣声声声迭起,喧响震耳,君兮连忙捂耳,小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快到子时了。”宫澧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半满的月亮。 铜锣声起,千舫规退,大舫破水。 小厮虽然心中不满,却也只能摇桨退到一边去,散于洛水之上的点点灯火又聚到了一起去,河岸两侧灯火点点如龙蜿蜒直至尽头。 画舫停靠,片刻之后又是一阵铜锣响。 子时了。 第243章 画舫之变 千舟齐避,远处一抹灯光亮起,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压轴画舫了。 河岸两边泊船很多,人亦很多,然而空气却出奇的静谧,人人敛气屏息,静候画舫破水而来。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画舫还在天边,没有一点靠近的迹象,人群渐渐有了骚动,嗡嗡声四起。 “怎么回事,这时辰往回都该到近前了呀……” “是不是今年能人太多,神秘人不敢来了啊,哈哈。” “可能传言是真的,神秘人怕是因为长得太丑不敢过来了。” “这种情况以前没发生过吗?”猜测声四起,赫连峥对身边的君兮问道。君兮也是第一次赶上洛水桥的集市,转头看向身旁淡然的宫澧,三人里面只有宫澧在洛阳待足了一年,然而宫澧却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上一次,我在府里。”宫澧说,言外之意,他也是第一次参加。 众人又等了能有大半个时辰,画舫仍停在远处,没有丝毫近前迹象。就在人声鼎沸之时,洛水桥上突然有铜锣声敲响,铛铛铛的铜锣声响起,人群登时噤声,循声望上桥上,没人注意到远处画舫上挂着的灯笼在铜锣响起后骤然熄灭。 人们望着桥上,却见桥上有火光闪过,火光之后,噗噗噗的有烟火升空,一道道火龙蜿蜒冲天,霍然炸裂,炸出五彩光线满天。 “咦~烟火怎么提前放了?画舫还没到呢?”人群见放起了烟火,又一次躁动起来,回头望向画舫方向,却见天边黑霭霭的水天一线,黑的均匀,哪还有一点火光之亮。 本该最后放的烟火现在放了,本该出现的画舫消失在天边了。最后抢花灯的环节难道取消了?人们脑中冒出一堆问号来。 头顶是五彩斑斓的烟火在漆黑夜空腾腾炸裂,火星四起再一点点消失不见,烟火放了足足一刻钟才熄灭,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 “铛铛铛铛……”又是一阵铜锣响。 来过的人都知道,烟火之后的铜锣声是结束的信号。 “还以为今年能看到那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白来了,真是的。”有人扫兴的摇摇头,拨船靠岸,下了船去。 “走吧。”宫澧招呼君兮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集会已散,便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李令月怎么办?”君兮有些担忧的四外望了望,她本是想自己带着李令月的,但是她能力有限,拖着个人会有些吃力,而宫澧在李令月演眼里又是个残疾,只好把她丢给身体康健,能力足够的沈拓了。 当时君兮和宫澧跳下去之后,等了片刻不见他们二人下来,便到四外的画舫上随意走开了。君兮现在有些后悔,当时四个人应该一起下来的,或者他们应该等等他们才是,来之前君兮心中便毛毛的,没缘由的觉得今夜可能会出什么事,洛水这么广,人又这么多,想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放心吧,沈拓身边跟着人呢,不会有事的。”宫澧像知道君兮在想什么似的,出声道。 “嗯。”君兮点头应声。她还是相信沈拓的能力的,除非中了圈套,否则一般人都伤不了他,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应该不会出问题。 “你们要去哪儿?”一边的赫连峥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凑过来贼兮兮的问。 “集市已散,三王子该回行宫去了。”宫澧淡淡一笑。 “国公大人翻脸翻的这么快?”赫连峥微微摇头,一副痛心的样子,“枉本王还拿国公大人当朋友。” 周围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相互之间的称谓也不再避讳。 “你是西域王子,我是大唐国公,两国之臣,何时可以以朋相论了?” “那你我算什么?” “交易而已。你答应我的做到了,答应你的,我也已经做到,交易达成,我们两不相欠。”宫澧冷声道。 “我们走。”宫澧低唤了一声,转身走开,君兮移步跟上。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拿你当朋友。”赫连峥看着宫澧的背影,高声道,目光则落在宫澧并没有动的腿上,沉邃幽深。 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双腿被废的人能站起来的。当日在行宫,他和胡尔克勒同时遭到毒针的近距离袭击,他是背对着毒针的,双腿残疾的他是如何接下那些毒针的?赫连峥曾经私下里用绣花针模拟当时的场景亲自试验过,尝试不用腿起身能否接下那些针,他后背大大小小二十几枚针孔告诉他,不可能。 因为毒针是从后背射来的,要想接下必须转身正面相迎,若不用腿,起身必须要用手拍手柄借力弹起,然而做了这一动作,再想抬手接下射来的针就晚了。 宫澧或许武功可能比他要稍微好上一些,但绝不可能差的如此悬殊。 所以赫连峥敢肯定,宫澧所谓的双腿残疾另有隐情,如今又见他直立站起,更坚定了他的猜想。 宫澧,他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中原景色优美,气候宜人,年前边关开战若不是宫澧横插一刀,他们完全可以打进中原来。这大好河山,是天下人的,不该他们大唐人独享。 来中原这些日子他已经看清了很多东西,比如大唐虽然看上去繁华,内部却并没有那么坚实,尤其是又经历了洪灾和朝堂波动,更禁不起太大的风浪了。现在镇守边关的多是宫澧的人,只要宫澧与朝廷决裂,这大唐的天下…… 赫连峥凤眸半眯,嘴角微勾,施施然拂袖而去。 因宫中夜有门禁,所以君兮没有回霄辰殿去,而是随宫澧回了国公府,宿在竹楼小榭。 回到国公府的时候丑时将尽,君兮和衣躺下打算眯一觉,天亮。然而刚刚有了朦胧意,门外却有匆匆脚步声传来,君兮的眼睛霍然睁开,坐起身来。 “叩叩叩~”三声清脆叩门声。 “谁?”君兮侧首发问。 “我。”门外传来宫澧的声音。 君兮听到宫澧的声音,微微诧异,然而未及多想便起身走出去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宫澧和李令月一前一后站在门前。 “公主?你怎么在这?”君兮看到李令月惊讶道。 “君兮,沈拓出事了,你要救救他。”李令月见到君兮的面,咧着哭腔道。 “什么?”君兮面色一沉。 “怎么回事?”君兮将宫澧和李令月请进房里来,为他们分别倒了杯热茶,示意李令月慢慢说。 “本来我们是在画舫上对对子的,在快到子时的时候,河上的画舫都规避到了两侧去,我们也跟着到了一边去。然而大画舫迟迟不下水,沈拓显得有些焦虑。等了能有半个时辰,他说不想等了,想回去,就把我送去了我们白天去的那个茶馆,让我在那好好待着,他说他出去一下就回来。” “之后我就一直在那里等着,可是一直等到丑时三刻,他还没回来,我问店家他去哪了,店家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来了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堆什么。店家和我说,沈拓有难,只有你能救他,就把我送到了这来。沈拓是我的救命恩人,君兮,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一连串的话,李令月一口气便全都说了下来,说完一把拉住君兮的手臂,央求道。 “可是他现在在哪儿,出了什么事了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救他?”君兮听李令月说这一大堆,只听出沈拓发现了异常提前把她安置妥当,自己出去后再没回来,可是他去哪儿了,出了什么事都没提,她要怎么救? “那些我都不知道啊。”李令月听君兮如此问,小脸一苦,“我就知道这么多,店家也没告诉我其他的啊。” “在公主来之前,吕岩来过了。”静坐一旁的宫澧突然出声道。 “吕岩?他来做什么?” 吕岩是大理寺少卿,处理的都是各种棘手的案件。三公案之后吕岩上手了很多,很多事不需要经过宫澧也可以处理的很好,深更半夜吕岩过府定是有大事来禀。 因而听到吕岩二字,君兮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今夜,死了五个人。”宫澧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君兮搭着温热茶盏的指尖瞬间麻木冰凉,心中那种莫名的恐慌感骤然增强,果然,又死了人了? “死的人中有三名武师,一名女子,还有一个是突厥的使者团副使——孛尔赤。”宫澧继续道,声音略显低沉。 三名武师……大舫有对子武师各三。 难怪,难怪今夜大舫迟迟未曾下水,难怪今夜集市草草收尾,原来是画舫里出了人命。 “可是这和沈拓有什么关系?”君兮眉头微拧,她听得出宫澧话外的意思。 若这五人之死与沈拓无关,宫澧不会顺着李令月的话把这件事告诉她,然而既然他接了话头,就说明两件事是有关系的。 君兮目光锁在宫澧的脸上,似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似的。 孛尔赤是番国使臣,然而沈拓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浪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半点交集,沈拓怎么可能会被扯进这场凶杀中来?君兮想不通。 “因为案件涉及到了番国使臣,吕岩也去看了情况,他知道沈拓与本公有些交情,所以特地来禀。”宫澧解释道,“据吕岩说,是孛尔赤在大舫停靠在岸时摸了过去,想要进到舫中一睹其中神秘人的真容,被舫外守着的三名武师阻止,双方动了手。孛尔赤手下功夫不弱,又带了不少随从,武师不敌,被孛尔赤打死了,孛尔赤进舫去强迫了舫中女子,恰巧被赶来的沈拓撞见,沈拓怒而割下了他的首级。” “不可能!”李令月听宫澧说沈拓杀了人,登时出声反对。 “沈拓怎么会杀人呢,他只是好奇大舫为何没有及时破水,出门看了一下情况而已,他说会回来的,不会杀人的……”越说到后面,李令月的声音越小。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青黎山上,他怒而斩杀了整个寨子里的人,血流如注,头断如梗,他的眼睛都不曾眨了一下。见恶行凶,怒而打杀,这确实是沈拓能干出来的事。 沈拓性子狠厉,尤其见不得人恃强凌弱,君兮自然也想到了这些。 “有何证据?”君兮问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夜色正浓,即便真的是沈拓杀了人,没有证据一切也不过都是空谈而已。 “吕岩说孛尔赤的随从亲眼看到了沈拓行凶的过程,直指凶手就是沈拓。而且孛尔赤脖颈上的伤痕极深然而薄且细,非寻常兵刃可创。得知出了此事后,左相沈洵连夜进宫向陛下揭发他那个早已被驱逐出沈家家门的逆子沈拓岚影阁阁主的身份,曾令朝堂江湖闻风丧胆的墨服银扇现在成了一道有力的指认铁证。”宫澧将“早已被驱逐出沈家家门”几个字说的格外清晰,也格外的刺耳。 宦海沉浮地,最是薄情权臣家。 沈拓有难,身为人父的沈洵不仅不伸以援手,竟第一时间将关系脱开,并附带着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父子之情淡薄如此,真是让人心寒。 人证物证齐全,铁证如山,沈拓得此重罪,该何去何从?君兮隐有担忧,“那沈拓现在……” “事发之后,他就失踪了,禁军已经封锁了全城,正在搜捕。”宫澧淡淡道,目光微沉。他的人和沈拓的人也在找,可是沈拓在舫边露了一面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难寻得半点踪迹。 “案子交给了哪里?”君兮面色低沉,开口问道。 “刑部。” “为什么不是大理寺?”君兮问道,若事情真的如宫澧所说的那样,证据确凿,刘湛元根本无须审案,直接便可批捕沈拓。以刑部的工作效率,或许用不了明日,大街小巷便会张贴出沈拓的通缉画像了吧。 “虽然没有挑明,但你是娄家女儿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你们曾有过婚约,当该避嫌。” “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君兮闻言黛眉蹙紧。 “你是我的人,而我是大理寺的人。”宫澧提杯近口,缓缓道,言外之意,你也算半个大理寺的人。 “那怎么办吗?”李令月咧着哭腔,拉着君兮的手。 “你说是茶馆店家让你来找我的,他人现在在哪儿?”君兮沉思片刻,霍然抬头看向李令月,目光凌厉如刀。李令月从未见过君兮如此样子,生生打了个激灵。 第244章 他在地狱 宫澧遣去洛水桥的人将洛水桥那家茶馆的店家带到国公府的时候,墨染的天已掀出银白一角,朦朦雾气渐隐。 四角亭里,君兮,宫澧和李令月分对而坐。 “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会让公主来找我?”君兮微微仰首面无表情的看着店家,冷声质问。 李令月说店家之前奉沈拓之命护着她的安危,直到有人进来与他耳语了一番,他才将公主送到了国公府来,并说,只有她能救沈拓。然而当下形式严峻,不是她救不救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君兮不明白那个人和他说了什么让他相信这次的事,自己能帮沈拓化险为夷。 “蓝鹰在画舫的船板上看到了阁主留的字。” 沈拓突然失去联系牵扯甚大,店家也知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所以略作思索之后,如实说道。 “什么字?”君兮闻言目光一凛,连忙追问。 “君。”店家吐出一个字来,眼睛直直看着君兮。“君者,兮也,主子的意思定然是想让我等来寻姑娘做定夺,还请姑娘救救阁主。” “君?”君兮听到君字眉头微微一拧,紧锁成川。 君,君是什么意思?君兮?君王?君臣? 沈拓还真是会出难题给她。一个君字,她能解出什么来?君兮苦笑。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半晌,君兮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天亮之后李令月便回了宫去,说是要去求皇上允许君兮插手此案,尽管不太现实。 君兮最先去的是望江楼,一大早的望,江楼里食客便络绎不绝,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被沈拓的失踪影响到的样子。 “他真的不在吗?”君兮看着掌柜,认真的问,她多希望沈拓就在望江楼里,像上次一样。然而,她失望了。 掌柜听君兮如此问,沉吟片刻,将她请到了天字一号间去。 推开门,门里锦被软枕,青帐幔幔,却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上一次,阁主受伤颇重,一直在这里休养。因白叔特地嘱咐不得透露阁主行踪,所以才一直瞒着姑娘的。”掌柜低声道。 君兮看得出,这里应该就是沈拓在望江楼的落脚之处。 掌柜将君兮请到了隔壁的房间去,他告诉君兮,其实洛水桥的整个商业圈都是岚影阁的地盘,每年的洛水集会也都是他们策划的。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敛金,岚影阁分部遍布各地,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发掘有能力的人加入阁里,文可为谋,武可为刃。 而那艘压轴的画舫里往年坐的都是阁主沈拓,那盏传说中会自己动的雕花笼也是沈拓在舫中以内力控制的。然而鉴于今年沈拓重伤初愈,驱使雕花笼又极耗心神,众人都不同意沈拓今年继续这么做。恰巧这个时候宫澧寻了过来,宫澧告诉沈拓,君兮想见一见他,沈拓也便遂了众人的愿。 他们遣了名女子代替沈拓坐在舫中,舫上配的那三名武夫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舫中那名女子虽没有内力傍身,也不会武,念力却甚是惊人,她完全可以控制那盏雕花灯不被前来抢夺的众人得到。 本以为计划周巧,而沈拓不在舫中,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哪成想孛尔赤竟然带人强闯画舫,而阁主……唉,掌柜重重的叹了口气。 君兮听了掌柜所说,心头沉闷。 从昨夜到今白,昨晚发生的事,她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了。 她听掌柜的讲了这一次沈拓没有留在画舫上的原因,也是整个事件的起因。若画舫上的人是沈拓,孛尔赤虽然讨不到好去,却也不至于死了。 她听李令月讲了事发之前沈拓的状态,当时大舫迟迟不发,身为阁主的沈拓意识到应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他将李令月安顿好之后独自出去查看。他出门之前告诉李令月等他回来,也就是说他当时只是想去看一下出了什么事,并打算处理好之后回去接李令月的。 然后她听宫澧讲了事情最终的结果,舫上那名代替沈拓的女子死了,三名武师死了,孛尔赤也死了。杀死女子和三名武师的是孛尔赤的人,而杀死孛尔赤的人是沈拓,至于沈拓,他失踪了。 和她讲这些事情的三个人中,一个是曾被沈拓救过性命的公主,一个是与其略有交情的国公,一个是倚重心腹。他们不会说谎,然而从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无不认为是沈拓杀了人,他们想做的只是想让她帮沈拓洗脱罪名罢了。 在来望江楼之前,君兮也是这么认为的。 沈拓性情不羁,从来不拘小节,说他不顾后果杀了孛尔赤,君兮是信的。而且又有人证物证摆在眼前,想不认都难。 可是整合三方之言,起因,前情,结果都有了,最为重要的经过却没有人知晓。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沈拓看到孛尔赤杀了自己的人,怒不可遏所以便下了杀手?即便是如此,他杀了人之后为什么不回到阁里来?岚影阁在洛阳明线暗线错综复杂,即便是他杀了人,通过岚影阁的运作,送他出城去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事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沈拓遇到了什么?为何还要在船板上留下一个“君”字? 君兮不认为那个“君”字是沈拓向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因为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虽然对方是番国使臣,但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功名又无妻儿外累的江湖客来说,想摆脱朝廷的追捕很容易,更何况等到使团回国,是否杀了番国的人又会有谁记得呢?所以君兮隐隐觉得那个字更像是沈拓在告诉她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而这很可能与他的失踪有关。 可是,一个君字,能联想的太多,能想到的又太少。 君兮离开望江楼的时候,看到了望江楼门口两侧摆着的紫幽兰,嫩绿的叶芽上绽放着小簇的花团,只叶待君归。 沈拓,你在哪? 走在街口,沈拓的画像不出君兮所料的贴满了街头巷尾,铺天盖地一边倒的言论将沈拓描述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没有半点孛尔赤强女之言流出。 短短半月之内,两位来使遇害,其他番国使臣也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据说行宫外皇上已经遣了重兵守卫,以防再生事端。 因当日虽未行宵禁,但城门已封,沈拓不可能逃出城去,因而城门第一时间戒严,严密排查过往行人。刑部的人和禁军耗时三日夜将整个洛阳翻了一遍,甚至连无帖莫入的国公府,刘湛元都亲自来走上了一趟,就差掘地三尺了。 然而他们要找的人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沈拓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上的人,突厥的人,宫澧的人,甚至沈拓自己的人,遍布大街小巷,却遍寻而不得。 消失十日有余才刚刚露面的人再一次玩起了失踪。 日斜西山红霞满天,余晖倾泻洒落江河,映的水波潋滟五光十色。 君兮在夕阳沉没半张脸的时候再一次来到了洛水桥上。 三天了,李令月被皇上下令禁足宫内,宫澧那里仍然没有一点沈拓的消息传来。 至于君兮,她每天都要来洛水桥走上一走,只希望能寻个空挡进到事发的那艘画舫里面去看一看。 然而画舫周围有重重禁军守卫,她又被点名不许插手此案,因此三日来她都没能近上前去,也没能看到沈拓留下的那个君字。 游走在桥上,熙熙攘攘的洛水桥热闹如昨,君兮觉得自己的心脏某处空了一处,却不知到底缺了什么。 “铛铛铛~”一串铜锣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君兮循声望过去,人头最后赫然是当日那个说书老者。君兮差点忘了,今天已是第三日了 说书铺子已经支了起来了,还是那张长方桌条,老者身上穿的也还是那身青灰长衫。 铺子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脑子空空的君兮也移步近上前去。 君兮来的晚了些,老者已经演完了开场戏,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次他手中拿的是一个方盒和一支金钗。 家伙事摆上来,老者咿咿呀呀又念了起来,“四四方方一小匣,铜皮铁裹包中夹。”老者一边念一边将方盒上下翻了一翻,四面光滑无钮,确实只是个被铜皮封死的盒子而已。老者还拿着盒子用力晃了晃,确实里面并无半点响动。 “列位看官瞧仔细~”老者尾调调的高高的,左手拿盒,右手执钗,双手相合快速一碰,只听一声金属碰撞声,老者右手的金钗已经没了。 “金钗已入盒~” 老者右手一展,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老者笑嘻嘻的摇着左手方盒,随着老者的手上下摇动,方盒中“铛啷啷”的金属相撞声虽沉闷却清晰,确实是从盒子里发出的声音。 隔空穿物,好快的手法。 “好!”老者右手展开,人群中爆出叫好声,铜盘里噼里啪啦又是一阵乱响,铜板瞬间铺了一层。 “承蒙厚爱,小老儿惶恐。今日戏法已演毕,诸位有缘他日再会。”老者笑眯眯的放下手中铜盒,深弯了弯腰。 “再来一个吧,没看够呢。”人群起哄。 老者只笑不语,哄了两声得不到回应,没了趣,人群也就四散了开去。 只君兮仍站于原地,盯着老者的那双手。 “先生这般糊弄人,或可不妥?”人群散尽,君兮直言。 方才那个戏法,虽然看上去唬人的紧,然而与上次飞鸟回笼相比却拙劣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一次只一次便被君兮看出了破绽来。 因为君兮的耳朵可以听到很多常人听不到的轻微声响,所以方才老者表演时,君兮是闭上眼睛靠听的。 方才老者一手拿着铜盒一手拿着金钗时,晃动方盒里面确实没有动静,然而当他两只手叩合到一起的时候,君兮在金属碰撞声中听到了一声极小的弹簧绷弹声,虽然很小,但君兮听到了,而且紧跟弹簧声之后,君兮还听到了麻布与金属的摩擦声。 如果没有猜错,老者根本没有将金钗敲进盒子里,而是在与盒子撞击的瞬间将金钗反推进了袖袋中,那一撞也成功的触动了盒子内部的机关,使得本来被固定在盒子中的金钗掉落,造成金钗被隔空敲进了盒子里的假象。 说到底不过是个凭借手快而成的障眼法而已。 “戏法戏法,先是戏才是法,本就是个手艺,怎论得上糊弄人了。”老者闻言低声一笑,“姑娘这般耳力的人毕竟少数,老朽不过讨口饭吃,何必过于认真。” “先生怎知我耳力不同常人?”君兮闻言微有诧异,除去白殷那种可视肌骨的,寻常人并不能分辨出她的耳朵与常人有异,他们不过才逢面两次,他是如何知道的? “并不难看出来,不是吗?”老者收拾好了东西,抬起头来看着君兮。“姑娘来了两次了,两次每到众人屏息凝神瞪大眼睛观看的最为关键的细节之处时,姑娘你都是闭目用听的,耳力当然不同凡人。”老者诚挚一笑。 君兮没想到老者忙着手下活计的时候对周围人的观察竟也这般细致,然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者口中的两次。 “两次?先生认错人了吧~”君兮尾调扬起,一脸的疑问相。虽然她确实听了两次了,可是上一次她是男装扮相,难道仅仅一面之间就被他认出来了? 果然只听老者笑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外可千变万化,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改不了的。姑娘心细,老朽印象很深。”老者笑道。 外皮可变,骨子难改。君兮低声喃喃,似在咀嚼其中深意。 “姑娘为什么喜欢看戏法吗?”老者和蔼的看着君兮。 “有的时候有想不通的事了,我便走上街头来看一看这些手头戏法,看那些色彩斑斓的戏法,再想一想它们得以展现的原理,有时候想不通的事就想通了。”君兮如实答道。 “所以姑娘现在是遇到了什么不解的事?”老者见君兮一脸深思模样,开口问道。 “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失去联系了。”君兮随口答。 “可是上次和姑娘一起来的那位?老朽不巧倒是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老者嘴角一勾。 君兮一愣,随即唇角一抿,“先生指的是?” “大街小巷贴的这么密,姑娘说的不是这位吗?”老者抬手一指,手指方向赫然贴着一张沈拓的通缉画像。 “他在哪?”君兮闻言眉头一紧,却听老者幽幽开口,声音带了一丝低哑,“他在地狱。” 第245章 空心不空 “你说什么?”君兮霍然抬头。 “他在地狱。”老者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和蔼笑颜化为无形,笼上一层暗霾。 听到地狱二字,君兮心脏一抽,如被一只大手抓住,一口气憋在胸口一阵闷痛。 “先生都知道些什么,还请明示。”君兮当即后退半步,拱起手,恭敬的行了一礼。 “放心,且还死不了。”老者见君兮这般严肃模样,连连摇手。 “先生……” “想知道老朽知道什么,回去把飞鸟回笼的原理想清楚,来老朽跟前演上一遍,老朽便告诉你你的朋友在哪里。”老者昂首故作高深道,“不过还是希望你快一些,老朽等的起,你的那位朋友却未必。” “飞鸟……回笼?”君兮一怔,“为什么?” 老者却只笑不语。 君兮从洛水桥回到霄辰殿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新买的两个鸟笼,其中一个里面有一只黄鹂鸟在来回蹦哒。 君兮定定的看着那只鸟,脑子里却没在想飞鸟回笼的事,而是在思考那个老者的真实身份。 在整个洛阳几大势力的紧密搜寻下,沈拓身在何处都依然成谜,他一个小小的变戏法的手艺人怎么会知道沈拓在哪里?即便是事发当晚他无意看到了事发全过程,可又为什么非要让她回来思考飞鸟回笼的原理呢? 他是什么目的?他口中的地狱又是什么地方? 然而想了半晌,君兮却什么也没想出来,他对老者的印象只停留在洛水桥上的手艺人这一点上,实在想不出他是何居心。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兮的目光又落回了鸟笼上。反正哪里都没有进展,与其盲目求索,老者这里好歹算是一丝希望。若想知道沈拓究竟在哪里,那就从飞鸟回笼开始吧。 死马当作活马医。 君兮的手指敲在鸟笼的细齿上,逗弄的黄鹂鸟扑棱棱直撞笼壁。 飞鸟回笼么?飞鸟是不可能回笼的。 君兮眸子微沉。 且不说鸟类天性向往自由,便说那日手艺人变戏法的时候,他放飞了黄鹂之后,在鸟笼上遮了一块罩帘,黄鹂便是真的有心想飞回来,都进不去。 而且君兮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便是那时老者抓出黄鹂鸟之后,随手将笼门栓了上。 笼子成了一个全封闭的空间。当时君兮还觉得不可思议,鸟笼的四周全部被遮上,笼门还被栓了上,黄鹂要怎么样才能再进去呢?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鸟笼被罩帘遮上之后,黄鹂鸟并不是从四周的笼壁进入鸟笼的,他栓上笼门不过是怕取下罩帘之后黄鹂飞走而已。 可是,君兮曾仔细观察过,无论是黄鹂身上的花纹还是鸟的惯态动作都没差。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不可能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鸟。君兮可以肯定那日两次出现在笼子里的黄鹂鸟确是同一只无疑。 可问题是她亲眼看着被放飞了的鸟,明明已经被放飞了的鸟是如何又出现在鸟笼中的呢? 君兮拎着那只空的鸟笼,左看右看,却想不明白。 君兮闷在屋子里苦想了一阵子,期间宫女为她送了一次饭,李令月跑来哭了一会,入夜的时候,黎弓装扮的宫澧如期而至。 君兮将白天变戏法的彩立子的事告诉宫澧,宫澧转头看着摆在桌上的两个鸟笼,微作沉思。 “这鸟笼算不算密室?”宫澧看着笼门栓紧的空鸟笼,缓缓开口。 “密室?”君兮闻言一惊,对啊,栓紧的鸟笼可不就是一间密室。 想到这里,君兮头皮一紧,指尖冰凉。 “你是说……” “没错。”宫澧没待她说完便应了声。从她的表现中,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 君兮得到肯定的回答,霍然抬头怔怔的看着宫澧,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 “有我在。”不待君兮开口,宫澧突然开口道,声音敦实淳厚,如三月春风,柔而有度,让人心安。 “这件事交给我吧。”宫澧看着鸟笼,目光幽深。 事情已经越发的超出掌控,她也已经承担了太多她本不该背负的东西,够了。若真的与他们想的那件事,便交给他来处理吧。 “不。”君兮一口否决。 虽不知那名老者是敌是友,但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做过什么害他们的事。她知道宫澧不想再让她管宫家的事,他想把她从宫家的泥沼里抽出来,然而泥沼就是泥沼,便是真的将她抽出来也必然已经沾了一身泥污。更何况她早已进了局里,有人不愿让她脱身,她又如何脱的了身。 “不要再把我推开去,我们早就被捆在了一起,在我们还小的时候。谁也别妄想把另一个分出去,若想解开这道捆在身上的绳子,我们能做的只有把那个设局的人拖出来,露出她的真面目。”君兮回道。 “对不起……”沉寂半晌,宫澧突然开口,“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甚至牵连到了沈拓身上。” “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飞鸟回笼与那件事是否有关也还是个未知数,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吧。至于其他的,我想那名彩立子应该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君兮看着笼中跳跃的黄鹂鸟。 宫澧沉默不答,抬手拎起桌上那只空鸟笼,凝视着笼底。 “你也觉得笼底被做了手脚?”君兮见状开口道。 “不破不立。”宫澧看着笼底,目光一凛,腕间白光一闪,鸟笼底瞬间便被整个削了下来。 “刀给我。”宫澧向君兮伸出手来。 君兮从腰间抽出一支短刀递给他。 “明日卯时三刻,我在洛水桥上等你,你且去睡吧。”宫澧接过刀,和声道,手上却已经拿过被削掉的鸟笼底摆弄了起来。 在宫澧说出密室二字的时候,飞鸟回笼的秘密已经解开了,只不过道具是个问题罢了。君兮看宫澧认真做鸟笼的样子,乖乖上床睡觉去了。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来,君兮睁开双眼,坐起身来。 静谧的清晨,房里已经没了那个人的气息。君兮起身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鸟笼,另一只鸟笼里的黄鹂鸟也感受到了,迈着滑稽的步伐在笼里转悠着。 君兮来到桌前收起短刀,抬手拎起空鸟笼,那个被宫澧切掉的笼底已经又装了上去,从外面看竟然看不出曾被割下来过。国公大人木工的手艺着实不错。 因为担心沈拓的安危,所以君兮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将黄鹂鸟抓进被宫澧改装过得鸟笼里,套上黑布袋拎出了宫去。 君兮到洛水桥的时候,宫澧已经在了,手里也拎着一只鸟笼,里面亦有一只黄鹂鸟。 像是怕彩立子认不出他似的,宫澧一如那晚参加集市时的打扮。 “去哪里找他?”宫澧见君兮到了,开口问道。 “啊?”君兮闻言一愣。 “我来了有一阵子了,没看到他的身影。”宫澧四顾茫然。 君兮闻言眉头微皱,他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去那边看看吧。”君兮抬手指了指洛水桥桥头,尤记得昨日见到他的地方与三日前他变戏法的地方是同一个地方,今日他或许还会在那里。 君兮和宫澧来到桥头的时候,长方桌和遮布已经铺好了,甚至收铜板的铜盘都已经摆上了,然而却并没有看到老者的身影。 “人呢?”君兮四外瞧了瞧。 宫澧则移步走到方桌后,将手中鸟笼放到了它本该被放的地方。 “铛铛铛~”就在君兮四外找寻老者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拎着个铜锣边敲边跑了过来。 铜锣声一起,几乎刹那,宫澧一个矮身钻进了长方桌之下的帘布里。 “变戏法喽,变戏法喽。飞鸟回笼大开眼界快来看呐!”孩子一边跑一边喊,跑到君兮跟前站定。 “飞鸟回笼?就是那个把鸟放了还能变回来的飞鸟回笼?”人们被孩子的锣声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赶鸭子上架,君兮心中暗骂一声老奸巨猾,然而围观之人已经聚集了很多,君兮又不好发作,只得挤了个笑出来。 见人够多了,孩子拎着铜锣在一旁站着,不再敲打。 见时机已到,君兮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承蒙捧场,小女子今日想变的戏法名为飞鸟回笼。”说着君兮矮下身去,将昨夜被宫澧修理过的鸟笼提到方桌上去,就在君兮手探下去的瞬间,宫澧将另外一只黄鹂鸟递到她的手里,君兮将其收入袖中,将鸟笼提到了上面去。 “嗤~”君兮将鸟笼上罩着的黑布扯下去,里面黄鹂鸟开回跳动,不时发出两声鸣啼。 “诸位看仔细了,我这就要放它飞了。”君兮音调稍提,抬手打开鸟笼,抓出里面的鸟,双手捧着。 就在君兮托着黄鹂向上推送的一瞬之间,君兮的手以肉眼难辨的微小举动迅速开合,手中捧着的黄鹂鸟被她用巧劲推进袖中去,而方才宫澧递给她的那只黄鹂鸟则被她从袖口震了出来。 因为放飞鸟需要向上推举,君兮的手举过了头顶,人们需要仰头看着,因而只能看到黄鹂鸟飞上空中,却并没有看到仅仅一刹那的功夫,君兮已经偷梁换柱了。 君兮放飞了第二只黄鹂,放下手来,收于袖中的黄鹂顺着宽大的袖中滑落下去,被匿于下面的宫澧接住。 而君兮则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来将空了的鸟笼栓上,升起罩布将鸟笼罩住。 “飞鸟已飞,列位看官可信小女子能将其变回来?”拢起罩布,君兮没有直接落下去,而是看向围观人群,卖了个关子。 围观的人多数都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君兮粲然一笑,“各位,瞧好了。”说着,抬手抽下罩布,鸟笼里,黄鹂鸟扑棱棱振了振翅。 君兮弹指一敲,两声鸣亮鸟啼传出。 “好!”围观的人纷纷鼓掌叫好。 “今日已表演完毕,谢谢各位捧场。”君兮微微福了福身,额头却有细密汗珠渗出。 她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事先完全没有准备,若不是宫澧反应快,听到铜锣响就钻到了方桌下去,今日怕是不好收场了。 “出来吧。”眼见围观的人都散了,君兮敲了敲桌面,宫澧一个滚身从帘下翻了出来,拂袖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悠悠直起身来。 唤宫澧出来后,君兮走到了敲锣的小男孩身前,却见铜锣已经被他丢到了一边去,他正在桌前手脚麻利的捡着路人打赏的铜板。 君兮上前,抬手覆上铜板。 “你干什么?”小男孩见铜板被挡了住,抬起头来不快道。 “谁让你到这里来敲锣的,告诉我,这些就是你的。”君兮俯视着孩子,冷声质问。 “不告诉你也是我的。”小男孩低声嘟囔了句。 “你试试?”君兮手掌一蜷,抓起一把铜板在手。 “我说!”小男孩见君兮就要将铜板揣进她的口袋里,连忙阻止,“是一个光头和尚。”小男孩道。 “光头?和尚?” 君兮和宫澧闻言相视一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答案,是他。 “他在哪?”君兮连忙追问。 “我不知道,他只是给了我一个铜锣然后让我在这守着,看到有人拎着鸟笼在这里徘徊就敲锣喊人,他说只要我照做了,这些铜板就都是我的。”小男孩盯着君兮手里抓着的铜板,目光灼灼。 “他没有说其它的吗?” “噢,有,他还给了我一张纸条。”小男孩一拍脑门恍然想起,连忙翻兜,从破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来。 君兮连忙接过,小男孩的手却往回一缩,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勾了勾。 要钱。 君兮了然,将手中抓着的铜板撒回桌上。 小男孩听到铜板落在桌上的碰撞声,笑颜一展,将纸条递给君兮,一把揽过铜板,忙不迭的揣起来,转身就跑。 君兮将字条展开,捋平,却见上面只有两个大字。 沈府。 字迹苍劲有力,似游龙出水,磅礴大气,力透纸背。 落款处单题一个“空”字。 空心大师,真的是他,君兮顿愕。 第246章 君(内含小公告) 在小男孩说到让他敲锣的人是个光头和尚的时候,君兮便已猜到此人有可能是空心大师了。 可现在真的告诉她,变戏法的老者就是一直躲着他们的空心大师,君兮又有些恍惚。 空心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有推前衍后窥探未知先机之能。玉牌的事虽尚未理清,但是空心大师与国公府旧事有关是肯定的。 只是他既然一直避着她们,此次又为何扮作彩立子接近她们呢? “想知道老朽知道什么,回去把飞鸟回笼的原理想清楚,来老朽跟前演上一遍,老朽便告诉你你的朋友在哪里。” 耳边突然响起昨日与老者对话时老者所说的话,君兮霍然扭头看向方桌之上的鸟笼。 飞鸟回笼,密室脱逃,他原来是这个意思。 ==国公府== 四角亭里,君兮和宫澧相对而坐,桌子上茶壶下压着那张褶皱不堪的字条,风吹抖动,“沈府”二字扭曲变形。 君兮看着飞扬的字条,微微拧眉。 “沈府……空心大师是什么意思?”君兮面色微沉。 “字面上的意思,沈拓在沈府。”宫澧散漫的坐在石凳上,缓缓开口。 君兮默然不语。 空心大师已经表达的这般明了了,她何尝不知,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沈拓突然与所有人失了联系,不似他本人有意之举,倒像是被控制住了,没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然而沈拓的身手非一般人可奈何的了的。君兮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抓到沈府去的,总之是场恶战了。 沈拓当时并不清楚画舫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去那里不过是想看看是什么耽搁了画舫下水。若他被控制住了,那么,孛尔赤的死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如果空心大师的消息是真的,沈拓现在身在沈府。那么在孛尔赤被杀之后,沈洵第一时间进宫面圣,表明立场的同时还不忘指控沈拓就是杀人凶手这一举动便多了很多不予言说的意义。 若沈拓是自行遁走的,那么杀了孛尔赤的人还有可能是他。可若是他自己的生命都已受到了威胁,他又哪里顾得上去杀孛尔赤呢? 从目前矛盾重重的线索来看,孛尔赤极有可能不是沈拓杀的,沈拓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是有人既想除掉孛尔赤,又想除掉沈拓,所以借沈拓之名杀了孛尔赤并嫁祸于沈拓,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至于那个人是谁…… 君兮知道沈拓从来不受宠,但毕竟也是沈洵亲子,君兮万万没想到对他下手的人竟然会是沈洵。 “沈拓是沈洵嫡子,因其母生产落疾,产后三年而殁。沈洵迁怒于子,将他送到了沈家旁系寄养,任其自生自灭。几个月前沈拓刚刚及冠,回到洛阳来,回来当日为夺回其母留下的玉珏大闹沈府,打伤护院百十。后来在本公的喜宴上,因崔璇衣之事,父子二人亦闹了个不愉快。沈洵对亡妻执念极深,沈拓一而再的触了他的痛处。”宫澧缓缓开口,将沈拓和沈洵父子间的关系大致讲给君兮听。 沈拓的事君兮知道一些,闻言了然颌首。 “可是如果空心大师是想告诉我们沈拓现在在沈府,那么沈拓留下的那个‘君’字又要做何解释?难道真的如岚影阁的人所说的,是他想让我去寻他吗?”君兮皱眉,虽然一直没能看到沈拓留下的字,但她一直觉得那个“君”字指的不是自己。 在看到“沈府”二字之前,宫澧也有此问。 沈拓对君兮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他的性子,便是走投无路甚至死到临头了都不会将事情扯到君兮的头上去。 直到看到“沈府”二字,宫澧才恍然大悟。 “沈洵,字一君。”宫澧悠悠开口。 沈拓遇袭被困,当时情况必然紧急,情急之下留下“一君”二字,也必然潦草,岚影阁的人想来是没注意到那道似“一”似划痕的痕迹。 “沈拓的事交给我,你且回宫去等我的消息便是。”宫澧轻轻撩开鬓角散发,说的云淡风轻。 君兮见宫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讶异,“偌大沈府,且不说进的去进不去,如何找到他被关的位置都是个难题。”君兮有些担忧的问。 “区区沈府百平地,算不得问题。”宫澧轻蔑一笑。 “你打算怎么做?” “今晚蔽府会办一场斗茶会,三品以上官员都会接到过府邀帖,届时国公府会封府迎宾。戌时三刻,沈府会很不巧的起一场大火……”宫澧嘴角微微勾起,后面的话停在了喉咙里。 “什么斗茶会?我怎么不知道?” “本公也是刚刚知晓的。”宫澧捏着白瓷茶盏,淡淡一笑,“钟离刚刚出门去买今晚需要的茶盏。” “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知道这样的事对于宫澧来说小菜一碟,君兮还是问了出来。 “不需要。”宫澧直接回绝,“闲来无事的话,你便想一下要如何将沈拓杀人的罪名卸下吧。”宫澧眸子微深,若沈拓杀人的罪名卸不下来,他以后恐怕再也无法行走在阳光下了。 夜。 霄辰殿。 “大人,该歇息了。” 君兮刚刚沐浴完毕,宫女便拔了两根蜡。君兮眠浅,强光难以入睡,无光却又难眠,所以每晚都要留一根蜡灯点着,已经成了习惯。 “嗯,你们下去吧。”君兮随口应了一声,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向榻上。 “是。”宫女恭敬应声。 “吱呦~”宫女小心的退出去,关上房门。 须臾,门外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轻到听不到,榻上双目紧闭的君兮倏地坐起身来。 一袭白锦亵衣加身,君兮坐于窗前,盯着油漏一点点的漏下。时间无声流淌,君兮的心在胸膛轻轻跳动,一下,两下…… 窗外夜空中有星星眨着眼,不时拂过晚风微凉。 与此同时,国公府内,人头攒动,灯影斑斓,朗笑声声,茶香四溢。 国公府外,沈府管家沈傅焦灼往复如热锅蚂蚁,奈何国公府守卫冷面刚正不通人情,死守不报。 正西偏南,烈焰已燃半边天。 第247章 三不救 一方喧嚣,一团烈火,隔着浓浓夜色遥遥相望。 夜风卷散,层云掩障,火舌夺了月辉之色,大地投下晦暗的光,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亥时三刻。 一身夜行服的君兮出现在了国公府的偏门。 黑影匿暗夜,只一闪而过。 此时的国公府已经沉寂了下来,推杯换盏热闹喧嚣之后,空余一地杯盘狼藉,空气里都泛了一丝静寂。 四角亭里,宫澧端坐在轮椅之上,端着茶盏面露思索之相。他身前十几名暗卫正在有条不紊的往下撤着残肴倒盏。 君兮从偏门一路快步来到花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君兮移步近前,一向警觉的宫澧却似不觉,只自顾沉思。 看着宫澧沉重的表情,君兮的心陡然一沉。“国公大人?”君兮低声唤道。 “你来了。” 宫澧闻声似从呆愣中晃过了神来,脖子一动,自然的应了一声,随即抬手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了下去。 “沈拓他……救出来了吗?”君兮见宫澧心神恍惚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 她还从没见过宫澧这般凝重的样子,沈拓…… “救出来了。”宫澧微微颌首。 “真的?”君兮闻言面色一喜,连忙追问,“他怎么样?现在在哪里?” “受了点伤,已经处理好了。”宫澧云淡风轻的答,抬手将放到身前的茶盏推到了一边去。 一边候着的隐卫眼尖手利,立刻将茶盏收走,摆上了一套新茶盏。 “你怎么这么晚还跑出来,房中无人很容易被武后抓到把柄。”宫澧泰然自若的拎起茶壶斟了两杯温茶,一杯推给君兮,一杯倒给自己,悠悠开口,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我想见见他。”君兮全然没听到宫澧的后半句话,满脑子都是宫澧的那句“救出来了。” 宫澧闻言,端杯的手一顿,微微仰起头来,却见君兮的脸上虽有喜色,却有忧参半。 她还是担心他的。 “他可能见不了你。”半晌,宫澧长出了一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怎么了?”君兮的笑容僵在脸上,渐渐化为无形被冷肃取代。 宫澧没有答话,驱动轮椅走到了前面去,“跟我来。”宫澧说。 君兮目光微沉,提步跟上。 “他在里面,进去吧。”宫澧在一间厢房前停了下来。 “吱呦~”君兮推开门,大步跨了进去。 房间里燃着安神香,缕缕白烟腾起,味道很淡。 榻上,软枕软被上,卧着一个人。 门推开,吱呦声起,榻上人一动未动。 君兮推开门,缓缓走近床榻,然而每迈一步却都重若千斤。不过丈远的路,她却走了好久好久,久到马上就要力竭才终于近到了榻边。 榻上人的脸苍白的晃眼。 “沈拓?” 沈拓露在外面脖颈上雪肤之上的青紫痕迹刺痛了君兮的眼,君兮看着榻上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的人,心中某一处猛的一阵抽痛,有水雾迷蒙了双眼。 君兮缓缓抬起手,颤抖着伸向沈拓身上盖着的锦被,然而指尖刚一触上帛锦,手腕却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抓了住。 君兮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宫澧的脸。 “钟离是在沈府的密室里找到他的,沈洵对他用了刑。”宫澧抓着她的手,低声道。 听到“刑”字,君兮如触火一般蓦然收回手。 刑,私刑,那锦被之下盖着的该是怎样的惨像?君兮不敢想象。 “他……如何?”君兮问。 “他的琵琶骨被洞穿,铁锁穿骨伤了肩窝。体内被扎了一百零七根毛针,身上多处骨折,救回来的时候只一息尚存,人已经昏迷不醒。”宫澧眉目低垂,如实回答。 “我已经命人为他处理好了伤口,毛针也已经悉数取出,骨折之位也已经接回原位,包扎固定……” “他还会醒吗?”不待宫澧说完,君兮突然开口打断,冷声问道。 针过留孔,每一刀每一创都是要命的伤,她不想听他的伤口处理的如何了,她要听的是他的命,还留的住吗。 “不知道。” 沉默半晌,宫澧摇了摇头。药伯说他已近灯枯之时,恐命不久矣,宫澧在心中默默补道。 “不。”君兮冷声开口,“祸害遗千年,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捉弄别人的,他会没事的。”君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微扬着脸,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温热液体淌出来。 “你刚刚说他体内有一百零七根毛针是吗?”君兮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宫澧问道。 宫澧微微颌首应承。 “一百零七为单,文礼之数多以一百单八为齐全,他体内的毛针或许该是一百零八根。”君兮神情严肃的看着躺在榻上的沈拓,言外之意,他体内恐还有毛针残留未出。 “主子,毒医殷到了。” 君兮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钟离的声音。 “带她进来。”宫澧淡淡道,转头看向君兮,“有些我们看不到的,或许她看的到。” 君兮闻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已经想到了,且还请了毒医殷来。 “国公大人把我当成了医馆大夫吗?” 未见人至,门外传来一道女子轻佻的声音。 君兮和宫澧齐齐转头看过去,门外,一袭白衣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岚影阁付的起请毒医出手的代价。”宫澧幽幽开口。 他命人去请白殷来,已经将大体情况告知于她了,因而宫澧也不拐弯,直言道。 “国公大人好生吝啬。”白殷闻言轻笑一声,抬头见君兮也在,微微一笑,“小耳朵,好久不见。”白殷对君兮招了招手。 小耳朵…… 君兮对这个称谓有些无语,奈何还要指着她救沈拓,也不好表示出太多的不满来。 “好久不见。”君兮应了一声。 “谁怎么了?国公大人今日请我来是剖尸的还是救人啊?”白殷语调微扬,明知故问道,语气半调半侃。 “救人。”宫澧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殷闻言没有上前去,反而以手拄颌,“我救人有三不救,国公大人可曾听说过?” “说来听听。” “重伤濒危者不救,朝廷通缉者不救,有敲诈勒索前科者不救。”白殷眉毛扬起,缓缓道。 “毒医何必费这多唇舌,直言沈拓不救便是了。”宫澧云淡风轻的接道。 “国公大人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好狡辩什么。江湖中人皆知我素来心窄,他沈拓借魅夜曼陀罗敲诈我一颗血丹,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救活他,你或许尚有机会扳回一城,否则这辈子都要输他一招。” “国公大人以为我是个无脑之人吗?”白殷嗤笑,“开不出交换条件,我是不会动手的。8” “血檩枝三寸。”宫澧淡定的开出条件。 “我要血莲。”白殷雪颈一扬,分毫不让。 “血莲是药王谷赠予传人白情之物,既已赠出,又岂有强制收回之理?” “……” 白殷张张嘴,却没辨出什么来。 诚然,药王谷有授出之礼不与归的规定在,可是血莲是研制那种药丸的最后一味药材,她实在不愿放弃。 “罢了,血檩枝就血檩枝好了。”半晌,白殷摆摆手妥协道。转而移步到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榻上的人,看到他露在外面的伤痕时嘴角不禁微微勾起,“沈拓,你也有今天。”白殷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 “药王谷传人行医不可有外人在,你们都出去等着。”白殷微微回身,赶君兮和宫澧出去。 因为血丹一事,白殷与沈拓之间略有嫌隙,那白殷又是个性情不定的,君兮略有担忧的看了宫澧一眼。 “我们先出去吧。”宫澧说着递给君兮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248章 取针顺利 宫澧和君兮退出门外去后,宫澧看着君兮沉重忧思的侧脸,眉头微皱。 在她的脸上,他读出了自责二字。 从她听到沈拓出事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字便写在了她的脸上。 她自责若不是她急着想要见沈拓,沈拓不会出现在洛水集上。她自责在洛水桥上时没有和他们一起同行,亦自责她们在察觉到画舫有异之后没有上前去察看而是直接回了府来。 沈拓会出事,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有意无意。 “事出皆有因,无需过于自责了。”宫澧缓缓开口,声淡若风。 君兮听着宫澧宽慰的话,心中的那分愧疚却并没有卸下半分,“如果不是……” “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宫澧不待君兮说完便打断她的话,“沈洵设计擒下沈拓,暗中羁押动用私刑,并非是临时起意。一个人要用私刑去折磨另一个人,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是想从其嘴里掏出什么想要的讯息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洵盯上了他,不管他何时出现,都会对他下手。集市,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君兮抿唇不语。 宫澧说的这些她怎么会想不明白,沈洵事出反常计划周密,必是准备完全谋划已久的。可是一想到沈拓是间接因为她落得如此地步的,君兮的心中就难免难过些。 “匈奴那边已经翻了天,高丽也趁机跟着向朝廷施压。刑部已经乱成了一团,休要指望刘湛元能查出什么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沈拓从这件事中剥离开来。” “可是我们根本不清楚那夜发生了些什么,人究竟是不是沈拓杀的。若不是,总有方法可还他清白,若真的是,人证物证俱全,想要剥离谈何容易。”君兮摇了摇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会因为正义与否而撼动。否则人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视法纪纲常为无物,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等白殷的消息吧。”宫澧轻叹息,目光瞥了瞥身后紧闭房门。 “对了,听望江楼掌柜的说,当天洛水桥上有岚影阁的人一百一十三。在孛尔赤被杀的画舫附近就有二十一人,沈拓遇袭按理不该没人发现才对,可是对于沈拓的消息,所有人都表示不清楚。天底下不存在如此完美的错过。”君兮眉头微拧,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有鬼。”宫澧淡然接道。 君兮赞同颌首,她正是这个意思。 沈拓因受伤在望江楼闭门不出养伤数日,如果不是岚影阁内部有鬼。沈洵不可能事先知晓失踪多日的沈拓会在洛水桥集市出现,并提前作准备在画舫动手脚。 “放心,在一切都弄清楚之前,沈拓在这里的事,不会漏出半点风声去。”宫澧和声道。 “有劳国公大人了。”君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不同于房外宫澧和君兮之间平和的有些压抑的氛围,房间里的氛围则暧昧了许多。 君兮和宫澧离开房间后,白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掀开盖在沈拓身上的锦被。 因沈拓一身伤重,到了国公府之后药伯为他处理好伤口后包扎起来,因沈拓已然昏厥,为了换药方便,只为他套了件亵裤加身。 因而锦被之下,是某人赤条条的身子。 白殷掀开被子,低头扫视着沈拓,目光淡如秋波,似没看到眼前白晃晃的健硕胸肌。 银瞳微缩,白殷上下细致的扫视一遍后,从袖袋中抽出刀卷在榻上展开,反手抽出一柄薄刃短刀,手腕一扬,刀身嚯嚯飞旋在空气中挽出了个刀花。 刀锋偏冷,白芒森森,刀刃划过,某人下身仅存的亵裤也光荣告瘁。 白殷捏着刀柄,回手将刀插回刀卷之中,目光直直落在沈拓肚脐以下七寸许某不可描述的部位。 “好独特的手法!” 看着沈拓身上毛针刺入的方位和角度,绕是见多识广的药王谷传人白殷也不禁发出一声慨叹。 == 夜。 亥时一刻。 沈府。 灰头土脸的沈府家丁和一众护院拎着木桶一桶桶水浇在烈烈火舌之上,一桶水浇下去,烈焰矮下一截,却又瞬间腾起,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斗茶会散,沈洵出了国公府大门才得知府上起了火,一路快奔赶了回来。 “快快快,灭火,灭火!”沈洵望着身前吞天火焰,大力挥袖。 “老爷,您可回来了。”华氏见沈洵回了来,身子一软直扑进沈洵的怀里,身子因抽泣而微微发抖,“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老爷了。” “没事了,没事了。”沈洵揽着美人,低声安抚。 “老爷……”一名护院匆匆而来,附在沈洵耳侧轻声低语,沈洵面色一变,一把推开华氏。 “夫人且先歇着,为夫去去就回。”说完拂袖转身,“去看看。”沈洵神情严肃冷冷道。 “砰~” 沈洵刚走,烧断门辕轰然砸落,溅起火星飞散。 == “铿~”细针被丢进银盘里,发出一声金属相撞的清脆细响。 白殷收好工具,面不改色的替沈拓把被子盖好。 “取针顺利,成功保住了你作为男人该有的能力。”白殷走到一边去撩水净了手,“本姑娘如此这般以德报怨,身为大男人,你脸红不脸红?”白殷出声调侃道。 “你周身上下大小伤处,数肩窝的贯穿伤最重,外敷五叶焱,以灵犀绿搭配茉谷草煎服可医。如果用药及时,或可能不留残疾。岚影阁家大业大,这几味药虽然贵了些却非千金难求,就莫要剥削小女子我了。”白殷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道,说着转身打开了房门。 “血檩枝。”白殷站在门口,单臂环胸,另一只手伸在身前,勾了一勾。 “钟离~”宫澧低唤一声,一旁候着的钟离应声上前,双手递上一个锦盒。 白殷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手腕一抖合了上,抬腿离开房门。 “沈拓他……” “体内残存的软针已经取了出来,其他的伤包扎的也很细致,并无大碍。”白殷给君兮吃了颗定心丸。 “但是。”白殷话锋一转,“外伤可医,内创无药。他的意识现在是清醒的,之所以会呈现现在这样的状态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而已。他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重了些,却也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他内力深厚,不足以要了命。不过如果他像死人似的这么躺着,不吃不喝,不出三天应该就可以咽气了。”白殷伸出三根手指来。 “还有,记得替他换件合适的衣服。”白殷说着回眸看了宫澧一眼,微微一笑,说完转身潇洒而去。 衣服?宫澧微微一怔,他记得沈拓只穿了一件亵裤的…… 第249章 来者不善 目送白殷离开后,君兮默默转身走了进去。 “沈拓~” 君兮走到床边,低唤了一声,轻轻拉起沈拓的手。 “你不是说滴水之恩报以涌泉的嘛,现在滴水都还没报怎么就这么躺下了。你平生最看不惯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怎么现在也学会食言了。还记得当年帮你洗脱盗钗之罪名时你许下的承诺吗?你说从此以后你沈拓的命就是我君兮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不许你放弃自己。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你还有仇要报,还有恩要还,快点给我醒过来。”君兮坐在床边拉着沈拓的手,低语喃喃。声音细细如一串风中轻铃摇曳碰撞之低响,轻轻的飘进某人的耳中。 宫澧停在门口处,默默注视着房间里一坐一卧的两个人,转身退入夜色之中。 墨染夜空,透着阴凉。 油漏点滴,夜色渐浓。 天色黑到极致则开始渐渐转明。 一道道银边亮起,一层层黑暗褪下。 天将明时,朦胧雾气渐隐,青白相接的天角飞起一抹红黄之色,渐渐的,红霞若帔燎红东方一片似火烧。 层云重障,朝霞弥散,一轮明黄圆日终于挣破束缚露出半圆,投下一片暖辉,为大地镀上一层金黄。 阳光投射移动推进,瞬间填满四方八合。晃眼初升之光透过纸窗照在床榻之上静卧之人的眉梢,染了一层金辉。暖阳之光照到榻上人紧闭双目的一刹那,双眸倏地一下睁开,目光利如鹰隼,睫毛弯弯,眸中璀璨夺日辉三分绚烂。 “醒了。” 一道平淡的男声响起,似话家常。 听着耳畔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拓眼中闪闪明光,忽的黯淡。 沈拓挣扎坐起身来,“她……咳咳~”身子一动,气息一个不稳,扯到胸腔伤处,四肢百骸的伤一瞬间喧嚣起来,沈拓捂着胸口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 “宫中人杂,为防节外生枝,她且先回去了。”宫澧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 “她作夜一直守在床前,丑时将尽才走。”想了想宫澧又补了一句。 “谢谢你。”半晌,沈拓嘴唇轻张,缓缓吐出三个字。 “救你是她的意思,无须谢我。”宫澧淡淡道。 “你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不过有几处伤的过重了些,出于友好,本公命人为你煮了些药来,我想你还是喝了比较好。”宫澧驱动轮椅来到床边,将手中端着的碗递向沈拓,碗中黑糊糊的不明汤汁盛了满满一碗。 沈拓看着递到眼前的药碗,眼前不禁浮现出在西北营时某人喝药的痛苦模样,嘴角微微翘起一角。 “不喝。”沈拓抬手将宫澧的手推回去,“如果可以,我希望国公大人可以给拓准备五叶焱,灵犀绿,茉谷草若干。” “五叶焱?”宫澧听到这三个字明显一怔,“五叶焱虽有生筋造骨之效,药性之烈却也非常人所能受,裂肤之痛,断骨之殇,你确定要五叶焱?” “要。”沈拓斩钉截铁道,声音虽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五叶焱虽敷之有剧痛,却可在短时间内让破骨创口快速愈合,断骨接生,正是此时的他所需要的。 “好。”宫澧赞赏似的道了个好。 “还有,不要告诉她。”想了一想,沈拓低声道,“我不想让她担心。” “我知道。”宫澧侧目应声。“钟离~”宫澧对外轻唤了一声,“取五叶焱,灵犀绿,茉谷草来。” 门外静静,无人应声,只闻衣袂摩擦声拂风而去。 “本公很好奇,在洛水桥上,沈洵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你擒住。”宫澧退回桌前去,将药碗放到桌上,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沈拓。 他不知道洛水桥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即便是沈洵暗中动了手脚,岚影阁也出了内鬼,可凭沈拓的本事,虽未必能占上风,脱身应该是不成问题才是。 “夜杀门门主独孤夜亲自动的手,四姬同行,八鬼随后。”沈拓缓缓开口道,声音轻和平缓。 “夜杀门?倾巢而出,好大的阵仗。”宫澧冷哼,“同为江湖中人,独孤夜做的太过了。” “黄金十万两,买我一俘。”沈拓幽幽道。 宫澧闻言剑眉微挑,了然颌首。“难怪请的动独孤夜亲自出手。夜杀门成立十年,据说接下最高的一单便是三年前那个有名的采花大盗墨留香。还是因为此人身手极矫,因官府奈之不得,而愈发猖狂,害了百十少女性命,惹了众怒,官民齐筹才集了万两黄金请夜杀门出手将其斩杀。恭喜阁主成功刷新了记录。”宫澧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国公大人若是羡慕,岚影阁可以报一个符合国公大人身份的价码为国公大人刷个新纪录。” “何必便宜了夜杀门,让其从中分上一杯羹去。阁主直接将银两运到国公府来,本公随你去便是了。”宫澧轻笑。 “算了,养不起。”沈拓看着宫澧一身奢贵打扮,摆摆手,伤神的摇摇头。 宫澧淡淡一笑。 “都道岚影阁以法为纲,为民正纪,补德之空,弥法之白。不论是贪官污吏,还是大盗匪贼,杀神噬佛,鬼神不遗。想不到你却是个性情中人。”宫澧轻笑一声,语气清冽,终于说到了点上去。 一个丞相,拿的出十万两黄金来,仅靠朝廷给的那点微薄俸禄,怕是几世都攒不下。 沈洵为官几十载,宦海沉浮如鱼得水,手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沈拓是沈家嫡子,虽不受宠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对沈洵,足够仁慈。 沈拓听着宫澧挖苦的话,阖上双目,缓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静息不语。 三年温存,对沈洵,他始终还是心存幻想的。 “事到如今,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吗?”宫澧问。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半晌,沈拓才开口道。 “若你下不去手,本公不介意帮帮你。”宫澧和声道,那语气像是在说我可以顺道帮你收件衣服那么平和。 “饱暖思**。听说中书令和军侯之位都有了新人选,丞相之位也该换人做做了。” 沈拓将视线转到窗外去,窗外,骄阳已升,阳光明媚。 == 寅时一刻。 大明宫。 霄辰殿正殿。 仪态雍容的武后衣冠齐整,怡然端坐于正中主位,修长护甲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武后手中托着茶盏,凤目轻垂,似在端详瓷盏上细腻的花纹。 殿下,宫女在前,太监在后,共一十二人,尽皆把头埋得低低的,齐刷刷跪了两排。 武后强大的气场威压震慑之下,绕是随行而来的宫女也都垂首恭立。 空气静的不闻吸气声,像是静止了一般。 滴答,滴答~ 油漏一滴滴落下,昭示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武后却似不觉一般,只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一步错一步,步步平稳,不急不缓。 “臣,君兮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不知皇后娘娘清早驾到,未曾接驾,望娘娘赎罪。”君兮半跪于地,双手搭于身前,恭敬行礼。 高坐在上静如雕塑的武后闻声终于动了。 细碎的衣袂摩擦声在头上响起,武后坐起身子,凤目一转,落到下面半跪于地的君兮身上,“夜尽天明,爱卿这是去哪儿了呀?”武后丹唇轻阖,语调慵懒,三分质问,七分凌厉。 而跪在下首的君兮一身夜行衣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身亵衣。 第250章 反将一军(内含迷你小剧场) 若不是她回来时察觉到殿内有轻吸之声,气息杂乱不同往日,先行换下了夜行衣才回来,怕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好险,君兮跪于下首,稍稍平复自己内心的紧张。 “回娘娘的话,臣素来眠浅,昨夜夜半失眠,久难入睡,实在奈不住便出去随便走了走。”君兮恭敬回道。 “爱卿莫不是忘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这身打扮,爱卿是去哪儿走了走啊?”武后轻抬着下颌,打量着君兮的一身亵衣,写了一脸的不信。 “回娘娘的话,臣其实只是想出去走走,想着走的乏了回来自然便睡得下了。因觉得是夜半时分,出门去应遇不到什么人,也为了回来歇下方便,所以便没换上衣裳,没想到……”君兮拉长尾音,后半句没有说出来,言外之意谁能想到皇后娘娘天还没亮竟会到这里来,撞了个正着。 武后的眸子闪了闪,不曾作声。 “娘娘见笑了。”君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爱卿这随便散散步,散的挺久的了吧~”武后高抬着下巴,尾调扬起,一双凤眸盯着君兮,似要从她脸上瞧出什么来。 君兮却低垂着头,并不与她对视。 “娘娘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只是您这么一问,臣倒是有些羞于开口了。”君兮面色微红。 “哦~说来听听。” “娘娘有所不知,臣的记性一向不好,尤其是不识路。”君兮有些无奈道,“臣宿在宫中时日不多,对周围环境还不太熟,大明宫又大的很,夜半出门光线晦暗看不清周围的景象,这走着走着就失了方向。夜深又无人能问,在宫里兜兜转转饶了好多圈子也没能走回来。这不,好容易天见亮了,看的清楚些了,臣这才找到了回来的路。”君兮讪讪一笑以掩饰尴尬之色。 “原来如此。”武后优雅的点点头,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化于眼底。 “入寝难安,燃块安神香便是了,大半夜穿着亵衣到处跑,像什么样子。”武后语气并不严厉的训了句。 “娘娘教训的是,不会有下次了。”君兮应声。 武后见君兮应承态度谦恭有礼,满意的点点头。 “……不知娘娘亲临,是所为何事啊?”见武后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君兮开口问道。 现在不过寅时初刻,武后却到了她这霄辰殿来,且看样子来了也有一阵子了。 所谓无利不起早,君兮知道武后来此必然是得了什么消息的。不过君兮既然已经为自己夜半离殿圆了说辞,那么武后也要为她凌晨亲临做个解释才行。 “还不是担心卿家。”闻言,武后丹唇轻咧。 “听说最近洛阳城里有点不太平,本宫知道爱卿喜欢热闹,经常往宫外头跑。本是无可厚非的,但爱卿毕竟身子未愈,多事之秋还是要小心着点。本宫今日来是想着趁爱卿还没出宫去,早早来看看,顺带着叮嘱几句。那想这么早来也没能见到爱卿的人。”武后轻笑,言外之意我一早就来了是担心你天天往外跑遇到了歹人,特地起个大早来提醒提醒你的,谁知道刚好碰到你失眠出去迷路了,这不是巧了么。 身为一国之后,竟然因为担心一个领恩留在宫中养伤的臣下,天未亮便梳妆打扮好,带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来耳提面命,好感动好感动。 “臣会多加小心的,谢娘娘厚爱。”君兮感激涕零的道了谢,就差俯身叩首五体投地。 “罢了,年轻人自有你们的事要做,是本宫多虑了。”武后摆摆手。 “时候不早了,爱卿梳妆吧,本宫也该回去用膳了。”武后抬起手,身后随侍宫女连忙搀上。 武后扶着宫女的手腕缓缓站起身来,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下来。 金丝边绣的华裳在身旁拖过,君兮自觉的往一旁让了让,逶迤凤服拖地而过。 从始至终,君兮一直跪在地上,不曾听到武后一句平身。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君兮才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都下去吧。”君兮摆摆手,示意留在殿中的宫女和太监退下去。 “是。”一众奴才应声纷纷退下。 直到室内再无他人,君兮一下子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软白亵衣之下,已覆了一层细密冷汗。 好险,君兮为自己斟了杯茶,浅酌一口以平息思绪。 她在宫中住了已有月余,武后从未亲自来过,有事找她也不过是遣孙长喜来传个口信。身为一国之后,她没有理由天还未亮便亲自到她这里来啊,除非,武后根本就知道她不在殿中,是来抓现形的。 可是,君兮以自己耳朵灵敏为由,只要入夜便不许侍者靠近内院,以免打扰她睡眠。刚住进来的时候,她教训了他们两次,所以入夜之后,武后遣来的人都不敢靠近内院。 而且,她昨夜戏演的够足,确保那些宫女太监不曾发现异常,歇下的时辰不早不晚,并未表现出异常来,怎么会被发现呢? 还是……是沈府的那场大火惊动了武后? 还是说,武后终于忍不住,开始行动了。 君兮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到一边去,别的姑且不论,至少武后这边暂时还是安全的,她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去与武后斗,当务之急是沈拓的事。 君兮用最快的速度梳妆完毕,草草吃了个早餐,便同李令月一道出了宫来。 一路上,李令月都闷闷不乐的,看到好玩的玩意儿也不见以前那般兴奋模样。 看着本烂漫活泼的人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君兮有几次都冲动的想要把沈拓已经被救出来了的事告诉她。 可是,她是武后与李治的女儿,身份特殊。沈拓的事又牵扯了太多,她不能说。 “月儿,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去洛水桥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李令月应声,转身离开。 与李令月分手之后,君兮兜兜转转绕到了国公府去。 国公府偏厢里,沈拓刚敷了药,忍过一阵生撕活剥之痛,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胸膛起伏,气若游丝。 “何苦来的。”君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夫就知道,娘子心里还是记挂着为夫的。”沈拓闻声嘴角一勾,坐起身来,一双桃花眼弯妖若狐。 “都有精力耍滑舌了,看来恢复的不错。”君兮笑着点点头。 她本是想来再和沈拓说说话的,好把他骂醒,没想到一进到府里来钟离便告诉她沈拓醒了,那一刻她简直欣喜若狂。快步来到偏厢,看到活生生的沈拓,一瞬间便濡湿了眼眶。君兮在外面平复了好久才进来,某人已经足够自恋,让他看出自己的喜色怕是要上天了。 “为夫那里舍得劳娘子记挂,自然要恢复的快些。”沈拓笑答。 君兮寻了个椅子坐下,无视沈拓暧昧的话,认真的看着他,“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51章 天干物燥 “你应该已经知道洛水桥也是岚影阁的产业了吧。”沈拓闻言,睫毛向下一扫,竟带了一丝悲哀。 “知道。”君兮点点头。 “那夜画舫迟迟不出,我知道可能是出了事,所以将李令月安置到了茶馆去,然后去了洛水边去查看。”沈拓幽幽答道。 “我赶到画舫的时候,安置在画舫上的人都已经死了,外围有孛尔赤的人把守着,画舫里,孛尔赤正在轻薄浅梦。我很愤怒,动手将孛尔赤的人打伤闯了进去,但是刚一踏进画舫里我便察觉到了异常,却也晚了。” 沈拓的声音低沉懒散,却难得的正经,“孛尔赤根本就是在做戏,在我踏上画舫的一瞬间,孛尔赤便拧断了浅梦的脖子。” “孛尔赤轻薄浅梦是做戏?”君兮眉头一挑,“所以他去画舫闹事根本就是奔你去的?那么,孛尔赤与沈洵之间是什么关系?” “可以这么说。”沈拓认可的点点头。 “等等,孛尔赤很厉害吗?”君兮突然侧目问道,沈拓说他是打倒了孛尔赤的护卫之后才登上画舫的,那么那个时候画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了才是,一个孛尔赤,打得过他? “当然不是。”果见沈拓摇头否定。 “真正厉害的是夜杀门的人。我踏上画舫的一刹那,夜杀门门主独孤夜领着四姬,八鬼也现了身。正所谓三拳难敌六手,十二人联起手来,我挺过百招已是不易。结果你也知道了,我被独孤夜交给了沈洵。”沈拓说的云淡风轻,其中带着多少血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杀门?”君兮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眉头一皱,“这里头有夜杀门什么事?” “夜杀门是个杀手组织,沈洵出金十万买我一俘,你说有没有他的事。”沈拓冷笑。 “所以,那晚画舫的事其实是沈洵联合孛尔赤和夜杀门做的扣,目的只是要擒下你?”君兮总结道。 “在想出沈洵的其他目的之前,姑且可以这么认为。”沈拓颌首赞同。 “沈洵为什么要擒下你?” “因为他有一件据说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暗偷不成便只能明抢了。”沈拓冷哼一声,视线隐隐落在君兮垂在身侧手腕上的水碧透红的玉镯之上。 碧玉珏,娘亲遗物,他也配拿? “那么你也没有杀孛尔赤吧。”君兮半问半肯定道。按沈拓说的,他一踏上画舫夜杀门的人就现了身,他便处于了劣势,应该没有杀人的机会。 果听沈拓回道,“我倒是想,可惜一对十四,心有余而力不足。”沈拓一脸可惜的摇了摇头。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君兮微微心安,还好,人不是他杀的。只要不是他动的手,总可以找到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 “可是不是你杀的,那孛尔赤怎么会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你的扇刃之下的?”君兮皱起眉头来,如果如沈拓所言,孛尔赤去画舫里是故意设下的套,那么他和独孤夜该是一路的才对,孛尔赤怎么会死了? “我在与夜杀门的人对战的时候,受了重伤晕死了过去,扇子应该被他们拿走了。”沉思片刻,沈拓缓缓道。 “你的意思是……是夜杀门的人杀了孛尔赤。”君兮目光一凛,当即听出了沈拓的意思。 “如果孛尔赤不喜欢闲来无事自杀玩,应该就是了。”沈拓赞同的点点头。 他晕死过去之后,画舫上就只有夜杀门的人和孛尔赤了,没有人能在独孤夜和夜杀门的四姬八鬼眼皮底下取人性命,除非就是他们动的手。 “夜杀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君兮皱眉,这个门派的名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上一次太尉府的厨娘便是死在他们手上,这一次的孛尔赤的死又与他们有关。 “夜杀门是江湖中一个专门的杀手组织,门下的尽是些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门主独孤夜身下有四姬,四姬之下有八鬼,八鬼之下有十六魔,以此散开。除门主独孤夜之外,每人驭下为二,是江湖一大邪教。奉行杀人之法,只要价钱到位,便是让他们去大明宫取了当朝天子的头,他们也敢闯一闯。” “夜杀门这般随意生杀,朝廷都不管的吗?” “蝗蝇之类,岂能轻易灭净?”沈拓笑着摇了摇头,“夜杀门没有固定的聚集地点,整个是分散的,剿灭难度太大。更何况,夜杀门很少接官人的单子,目标多是江湖中人,无爵无位的,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独孤夜呢?他是个怎样的人?” “据传独孤夜阴狠毒辣,独有一套驭下之法,可让门下的人衷心听命于他,甘愿折命。不过从之前的接触来看,也不过是以家人做挟罢了。独孤夜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一般也只有帝王级的任务他才会亲自出手。那晚我倒是与他打了个照面,可惜他戴着恶鬼面具,难辨真容。” 如果夜杀门真的只是拿钱擒人,这件事倒还算没那么复杂,君兮了然颌首。 沈洵为了拿到沈拓手中的某件东西,不惜砸下重金请夜杀门擒人,夜杀门和岚影阁都是江湖门派,沈洵完全可以让夜杀门悄悄的将沈拓擒住,借门派之争为擒人一事做掩饰。 沈拓孑身一人,又不是王公大臣,他失踪了充其量会在岚影阁内部掀起点波澜来,朝堂上断不会吹来一点风声。 可是沈洵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多此一举的请孛尔赤来画舫里演了一出戏。在将沈拓擒下之后还将孛尔赤灭了口,嫁祸给沈拓,将这件事闹到台面上,宣了个沸沸扬扬。 既然沈洵寻了孛尔赤帮忙,必然是信得过他的,没必要为了灭口杀人,那么杀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洵不是傻子,他这么做定然有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君兮手臂支起拄着下颌,略作思忖。 突然,君兮脑中灵光一现。 哪里需要什么杀人的理由,杀人的理由很简单,当然就是想要孛尔赤死。 而孛尔赤身份又比较特殊,所以,他才推出沈拓做了替罪羊。 沈拓手中又刚好有他想要的东西,因此,他重金请夜杀门出手,不仅是擒下沈拓那么简单,还要替他杀了孛尔赤,然而将杀人的罪名推到沈拓身上来,一举两得。 只是,沈洵既然说的动孛尔赤帮他的忙,我们的左相大人沈洵和这位匈奴副使孛尔赤之间该是个什么关系呢? “孛尔赤的死貌似牵扯到了不少东西呢。”君兮轻笑,“可惜,为了将罪名推到你身上来,他们露了个大破绽。” “怎么说?”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沈拓刚一开口,门外宫澧的声音传了过来。 君兮和沈拓闻声一起转头看过去,宫澧已经到了门口。 “国公大人。”君兮看清门口的人,唤了一声。 宫澧抬腿走进来屋子里来,手掌触上按钮,腿腹蜿蜒向上的绞丝重组成轮椅,宫澧的身子也随之坐了下去。 “什么时候来的。”宫澧随口问道。 “来了有一会了,钟离说你进宫去了。”君兮答。 “嗯~”宫澧轻哼了一声,“丞相府起火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文武百官一起商讨一下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宫澧笑道。 “哦,讨论结果如何?”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宫澧幽幽答。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说的那么热闹。” “在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君兮如实答道。 “嗯~”宫澧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有。”君兮不客气的点了点头。 “嗯……说来听听。” “如果可以,我希望孛尔赤被杀一案可以由陛下亲审,三司协听。”君兮认真道。 “没问题。”宫澧浅笑应承。 第252章 击鼓鸣冤 十月份已过大半,一早一晚天已转凉,君兮来洛阳根本没想多作停留,自然也就没备厚衣物。 因此她从国公府出来后去了趟绸缎铺子定制了条夹棉襦裙之后才回了霄辰殿去。 有了那日武后来走一遭的教训,君兮也收敛了许多,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往宫外跑。手上无事,君兮每日只窝在房里吃吃喝喝看看书,其间李令月倒是来找过她几次询问沈拓的情况,君兮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李令月只得失望而归。 不过武后那边倒是没了什么动静,好像那天早上的事真的只是个巧合一样,至于是不是巧合,君兮和武后心中都清楚的很。 同在偌大的大明宫,君兮的日子过得太平安逸,前殿却并不安稳。 因洛阳城近日屡出大案,相府又莫名起了大火,城中治安俨然成了大患。李治暴怒,连着几日召群臣入宫臣商讨对策,却迟迟没能得出个结果来。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每日都充斥着帝王李治的咆哮声。 ==五日后== 胡尔克勒的案子刚刚告一段落,档案卷宗刚刚撤下去,孛尔赤的案子又压了上来。一向井然有序的刑部因着两位番国使臣先后死于非命已经忙成了一团,府里大多数人都被遣派出去搜人了。 因杀害孛尔赤的凶手一直未能缉捕归案,在匈奴和皇上双方施压下,活在夹缝中的刘湛元觉得自己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五更天不到,刘湛元便已起了来,穿着一身亵衣坐在桌前,就着烛灯看着孛尔赤遇害一案的卷宗。 这是他第七十八次翻看这薄薄的几页纸,凶手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手法皆已明了,证人证词也早已烂熟于心,然而绕是将卷宗翻烂了,凶手抓不到,一切也都是枉然。 刘湛元的脑子被那两具冻在水牢的尸体填的满满的,正愁的头疼,门外突然响起了擂鼓声。 “咚!咚!咚!”鼓槌一下下敲在鼓面上,鼓声沉闷如敲在心头,鼓点规律节奏齐整。 鼓声……鸣冤鼓!刘湛元面色一变。 官靴,官服,官帽,刘湛元匆匆穿戴好升堂衣冠,来到大堂,仪仗衙役手执长棍已经整齐划一列在了大堂两侧。 “带鸣鼓者上堂~”刘湛元手臂一扬,坐在正中主位威严开口。 声音落下,两名衙役带着一名黑衣男子走了上来。男子走上堂来,在堂下正中央站定,缓缓抬起头来。 看到男子正脸的瞬间,身为男人的刘湛元也不禁被惊艳到了,好生俊美的人,刘湛元心中暗叹。眼前男子面庞线条柔和,棱角分明,多一分则过刚,少一分则太柔了些,就这样刚刚好。 看着男子一脸英气模样,刘湛元目光微闪。这张脸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见过,可一时之间又记不起来。 见男子直挺挺的站在下面竟没有跪拜的意思,刘湛元眉头微皱,手掌一震,惊堂木拍下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堂下所立何人?面见本官竟敢不拜?”刘湛元沉声喝道。 “在下有爵加身,不必叩拜。”黑衣男子冷声答。 本朝有规,官官相见,确是不需行叩拜之礼的,可是……刘湛元狐疑的打量着堂下男子,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什么官衔加身? “何官何衔?”刘湛元冷声问。 “从五品衔,位等仆射。”男子缓缓开口。 用了“从”和“等”二字,看来是一品朝臣之子了。刘湛元盯着黑衣男子,眸子微缩,他在朝为官也有十余载了,没听说哪位大人家里有这么号人啊。 “你敲响府前鸣冤鼓,有何冤情要申?”虽心有疑问,刘湛元却并未开口直问,反而大手一挥,“将陈冤状呈上来。” “没有。”黑衣男子展开空空两手,双目炯炯看着刘湛元,冷冷开口。 “没有?”刘湛元闻言眼睛一瞪,当即喝责,“放肆,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没有陈冤状你申的什么冤?” “没有陈冤状,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何冤。”黑衣男子唇角一抿,“但是大街小巷贴满了缉拿我的告示,想来是犯了大罪了。” “什么……” “我叫沈拓。”黑衣男子轻轻一笑。 男子的声音轻和舒缓,刘湛元却如闻惊雷。 “沈拓!”刘湛元惊呼一声,目光锁定在沈拓的脸上,仔细的打量着他。 是了,是了,刘湛元心中连连应和,那鼻那眼那眉角,简直越看越像。难怪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眼熟,那通缉沈拓的告示他看了足足七天了,就是因为他,折腾的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现在枕头底下还压着一张他的画像呢,看着怎会不眼熟。 “来人,把这个袭杀他国来使的恶徒给本官拿下!”刘湛元登时起身,像怕沈拓跑了似的,当即下了命令。正愁抓不着人呢,好家伙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人,您貌似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衙役应声上前欲押住沈拓,却被沈拓身子一让避了开去。 “嗯?” “门口冤鼓是由我敲响,这堂是为我申冤而升。”沈拓好心的出声提醒。 对啊,他是击了鸣冤鼓的,律法有规击鼓鸣冤而不理,罪累一等,刘湛元陡然惊觉。 一个眼色递出,门外衙役将大堂团团围住。 沈拓挺立堂下,听着衙役走位之声,嘲讽一笑,既然来了,他就没想要走,又是何必。 击鼓鸣冤,堂还是要升的,刘湛元有些不甘的坐下身去,一双鹰勾眼死死盯着沈拓,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了似的。 “你有何冤要申?”刘湛元沉声问。 “我没有冤要申,我是来领赏银的。”沈拓唇角一勾。 刘湛元彻底懵了,“你说什么?” “大人不是贴了缉拿我的告示吗?告示上不是说悬赏白银千两嘛,我是来领赏银的。”沈拓灿灿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告示,告示上最下浓墨大字写的清楚,“协助官府缉拿画像之人,赏银千两。” 可……谁见过自己拿着通缉自己的告示来官府领赏银的。 “你……你……”刘湛元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拓,投案,自首。”沈拓负手而立,红唇轻阖,缓缓吐出六个字来。 第253章 代言人 “投案?自首?”刘湛元闻言一怔,这是……认罪了? “来人,把此犯押下天牢候审!”刘湛元当即反应过来,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堂外一众衙役闻声浩浩荡荡的围了过来,却在两步开外停了下来,没一个敢上前去。沈拓耸耸肩,款款迈步,极其配合的被“押”了下去。 退了堂,刘湛元当即命人备车,策马扬尘直抵大明宫,不顾众臣正在上早朝,直接闯进大殿中去,将沈拓已被缉拿归案的消息面奏圣上。 “陛下,杀害匈奴使孛尔赤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请陛下定夺。”刘湛元拱手垂头,恭敬等候天子定判。 “不曾审问便结案,刘大人难不成忘了结案该走的程序了吗?”未等来李治的回话,一道质疑之声响起。 刘湛元循声望过去,讶异发声之人竟是有特令加身无须早朝的荣国公宫澧。 近日洛阳多事,身为代大理寺卿,宫澧日日被诏进宫来的事刘湛元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声。 “当然不是。”刘湛元义正言辞道,“升堂问审乃结案之终,自是不可略过的。” “既不曾升堂问审,那沈拓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嫌犯,刘大人口口声声的凶手二字又是从何而来呢?”宫澧冷哼一声,“刘大人一进门来便问询陛下该如何处置沈拓,这难道不应是结案之后才该做的吗?” “这……”刘湛元被宫澧接连两问问的一时语塞。 “老夫虽奉陛下之命负责侦办此案,但也只限于侦办而已。此案涉及他国来使,干系重大,老夫位不过三品侍郎,升堂问审此案,怕是还不够格。”沉思片刻,刘湛元朗声道。 言外之意此案他只负责将嫌犯缉拿归案,至于后续的升堂问审等一系列事,不是他这个官位的该做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本公错怪刘大人了。”宫澧闻言歉意颌首,幽幽转头正视向前,不再开口。 龙椅之上,李治也沉吟不语。 上一次胡尔克勒遇害一案交给君兮审理,便已是不妥。不过好歹君兮有个一品授衔的官位傍身,也不算藐视了高丽,更何况那件案子压根没有凶手,是以胡尔克勒咎由自取而告终的,最后君兮也没有正式升堂问审,也便没那么多的讲究了。 但此案却不同。 孛尔赤是被杀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是被杀的,自然有凶手,有了凶手当然也要升堂问审。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主审之人该是谁呢? 孛尔赤是匈奴副使,地位等同于皇亲国戚,这种大案按理当归大理寺审夺,加之现在大理寺卿是世袭国公宫澧,地位倒也够格。可是因为君兮和沈拓之间的关系,宫澧并不能介入此案,而其他一品大员却又没有升堂问审的经验。 这就导致了一个奇怪的局面,那就是地位够高的人没有审案的能力,有审案能力的人不是地位不够主审此案就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主审此案。 “陛下,匈奴使臣既然一口咬定沈拓便是那杀人凶手,何不直接将人送到行宫去。人交给他们,至于该要如何处置,就与我们无关了。”沈洵上前一步来,提议道,言外之意无须设堂问审,直接将人交出去便是了。 “沈大人大义灭亲真是令人钦佩啊。”沈洵话音刚落,新任中书令林峰站了出来,半褒半贬的说了句,沈洵的脸瞬间阴下来。 “陛下,臣觉得沈相的提议或为不妥。”林峰的视线在沈洵身上一扫而过,移步上前。 “怎么说?” “陛下,此案涉及他国来使,若只是私审了事,恐怕匈奴人那边未必会买账。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我们随便寻个人做了替罪羊。”林峰义正言辞道,“眼看谈和在即,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不能将这件事处理妥当,到时候恐会对我们不利。” 李治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听林峰如此说,顺话问道,“那依林卿之见?” “依臣之见,此案当公审。”林峰回道,“我们不仅要升堂,还要为匈奴来使设旁听席,而且诸位大人也都要去做个见证。当然,陛下若是能亲临大堂垂帘旁听则为最佳。有陛下亲临,也就不存在主审之人官位之差了,也表示了我朝对此案的重视,同时还可以起到震慑匈奴的作用。公开审理此案,这样一来,匈奴来使便是再无理取闹也不能公然蛮不讲理颠倒是非。”林峰一板一眼分析的清楚明白。 “嗯,林卿言之有理。”李治微微颌首。 “那此案便仍交由刑部,刘爱卿主审,三品以上重臣旁听,朕亲自观审好了。”略作思索,李治缓缓开口。 “陛下英明。”众臣连连赞同。 “陛下觉得什么时候审合适些?”眼见升堂问审的重担终究落到了自己的肩上,刘湛元出声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众爱卿都在,就今天吧。”李治大手一挥,做了定夺。 众臣颌首称是,没人看到站在人群最前的左相沈洵那张阴沉至暗的脸。 与此同时,普忻坊,绸缎铺子。 五日之期已过,到了该取襦裙的日子,因而一大早君兮便和李令月出了宫来。 在宫里憋了有几天了,好不容易出宫来一趟,李令月自是不甘就这么回去的,因而拿了衣服之后二人便在街上悠哉悠哉的逛了起来。 “我要吃这个。”李令月看到栩栩如生的糖人,魂都被勾了去,拔下一个,抬腿就走。 “嘎嘣~”一口咬下去,糖人没了半颗头,再一口,没了手,再一口,没了半个身子…… 君兮跟在后面,默默付了账。 李令月吃着糖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分分钟糖人已下肚。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君兮,君兮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差不多了,该去看戏了。 “月儿,我知道有一家店卖的糖串味道很好,去看看?”君兮停步,对走在前面的李令月招呼道。 “真哒?”李令月讪讪转过头来,君兮的嘴巴刁的很,她还真没听君兮说过什么东西好吃,因而一听她说味道好,馋的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在哪儿,快带我去。”李令月几步跑到君兮身边来。 君兮唇角一勾,足尖在原地一转,向西南方向走去。 第254章 巧不巧 “哇,你是怎么发现这家铺子的,好好吃啊。”李令月丢掉一根竹签,声音回味而满足,转手又拿过一串来。 君兮与李令月并肩而行,一路走过来手中已多了三袋甜饼,一包甜豆片,两盒糖串。 “这种糖串虽然不腻,终究是甜的,一次吃一串就够了,吃的多了牙齿会受不了的。”君兮好心劝道。 “可是好好吃的。”李令月说着,又咬了一大口,那模样好像小孩子见了糖,生怕别人抢似的。 君兮笑着摇摇头,“走吧,该回宫了。” 二人并肩同行,往大明宫方向走去,然而刚转过一个拐角来,远远的,便看到一列车队浩浩荡荡的行在路中央,在刑部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君兮和李令月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面面相觑。 行在最先的马车先停了下来,从里面出来的赫然就是刑部侍郎刘湛元。马车停下,后面马车里的人也都陆续下了车来,一个个紫红官袍加身,细看竟是左相沈洵,右相苏穆,中书令林峰,军侯曹政等一众朝廷重臣。 刘湛元下了车来,一眼便看到前面一身火红的李令月。刘湛元没想到一下了马车竟然便遇到了最受宠的公主,连忙见礼,“臣参见公主。” “刘大人免礼。”李令月像模像样的抬抬手,示意刘湛元平身。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大的阵仗。”李令月看着车队疑惑的问。 “噢,没什么的……” “公主有所不知,那杀害匈奴使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我等是随陛下前来升堂问审的。”后下车的曹政看到李令月,过来见礼,听到李令月问,开口答道。 “参见公主。”曹政施施然施了一礼。 一旁的刘湛元面色微有不快。他知道李令月素来纨绔,又天天嚷嚷自己是神探在世,本是不想告诉李令月实情的,奈何曹政官压他一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讪讪笑了一笑。 “杀害匈奴使的凶手,匈奴使……孛尔赤?”李令月闻言秀眉一紧,杏眼一瞪,“沈拓?沈拓被抓到了?” “正是。”曹政颌首应承。 “不……” “原来如此。” 李令月“不”字喊出,一个“会”字在喉口尚未成形,君兮连忙出声打断。 李令月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唇角一抿,第二个字瞬化无形。一张小嘴皱的扁扁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担心,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偏头看着君兮,好像在问她沈拓被抓到了要怎么办一样。 “看来此案是公审了?”君兮扫了一眼身前渐渐聚过来的朝臣,缓声道。 “没错,陛下亲临听审。”曹政点了点头。 “公审是什么意思?”一边的李令月见君兮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拽了她的袖角一下,低声问道。 “就是一定官阶以上的朝臣可在大堂之上列席听审,一般只有遇到重大案件才会公审,算是对审判的一种监督。”君兮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噢~”李令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本公主够不够上堂听审的官阶?”李令月嘴角一抿,双手托起,抖了抖肩。 “公主乃金枝玉叶,自是够的。”曹政点点头。 “素闻君大人神思敏捷断案如神,若是无事,也可一观。”曹政将目光转向君兮,出声邀道。 “荣幸之至。”君兮笑应。 一边一直陪笑的刘湛元听到君兮也要上堂听审,脸色陡然一变。 他是知道君兮的本事的,此女破案如有神助,半点细节都不放过,眼里从来不容半点沙。孛尔赤一案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没能甩手出去他已经懊恼不已,现在盼着赶紧结案,断不想再节外生枝。 “列席之位都已定下了,将军若是想列席,还是询问陛下一声的好。”刘湛元出声提议道。 在朝为官的都有那么几双眼,君兮从一名不文到声名鹊起,不知有多少人查过她的底细,她就是娄师德小女儿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她和沈拓之间那纸婚约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的,若皇上担心匈奴介怀他们徇私包庇,或可能不许她上堂听审,刘湛元心中暗道。 “刘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曹政闻言面色一沉,“陛下下令三品级之上朝臣列席旁听,君大人位列一品授衔将军,本就在内,何须再禀?再者说君大人不究刘大人疏漏之责便罢,刘大人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这……这个……”刘湛元被曹政说的脸一红。 “吱~” 说话间,行在车队中央的富丽堂皇车辇稳稳停在了刑部大门前。 车轮停住,卷帘掀起,身着一袭明黄龙袍的李治在魏公公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轿来。 “恭迎圣驾。”众人见状纷纷躬身行礼。 “众卿平身吧。”李治拂袖。 “陛下,英威将军也是一品官位,但毕竟身份特殊,不知是否该请其上堂来听审?”刘湛元见李治下了轿,快走几步来到李治身前,低声问询。 曹政见刘湛元终还是告知了皇上,面色微沉。 “不要叫了,免得落人口舌。”思忖片刻,李治和声道。 刘湛元闻言一喜,连忙应是。他就知道李治还是顾虑沈拓和君兮有婚约一事的。 “父皇吉祥。” 刘湛元一个笑容尚未绽满,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李令月上前来躬身见礼。 “臣君兮参见皇上。”君兮也跟上来行了一礼。 李治看到李令月眉头微微一皱,待看到跟上来的君兮时额头整个拧成了川字。 “你们怎会在此?”李治看了看刑部高挂的匾额,又看了看身前站着的君兮和李令月,一脸的迷茫。 “回陛下,自入秋以来,天气转凉,臣身子寒,最受不的冷。前几日臣在绸缎铺子订了件遮风襦裙,约好今日来取。顺道过来买了些甜点,正要回宫去。”君兮恭敬回道,说明自己和李令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着扬了扬手里大包小包的包裹,腼腆一笑。 “嗯,爱卿体薄,是该比寻常人多注意点身子。”李治微微颌首,“这等小事都劳爱卿亲自来取,差去的奴才都是做什么的,简直不像话了。”李治佯装怒样。 “陛下言重了,是臣想多出来走走的。”君兮笑道,“陪着公主一起出来走走,心情也好了几分呢。”君兮转头看向李令月。 李令月在一边看着君兮和李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接话接的顺,正愁插不上话,见君兮住了口连忙开口。 “父皇,儿臣听说今天要公审孛尔赤的案子,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旁听啊。”李令月兴冲冲道,她已经想好了,既然沈拓已经被捕了,断没了暗中把他转移走的可能,而且刘湛元这群老顽固要审问沈拓,说不定会用什么招数。她一定要去看着,万一他们屈打成招她还能捣捣乱发发疯拦着点。 “既然碰上了,便一道听听吧。君卿对审案断案颇有建树,也好做个见证。” 君兮毕竟是一品之位,若人没来不去通知也就罢了,人都来了断没有撵回去的道理。虽然君兮和沈拓有婚约在先,出现在问审的大堂之上很可能会引起匈奴的不满,但也只不过是个旁听而已,倒也无妨。 李治若有所思的看了君兮一眼,说完抬腿跨进了刑部大门。 “哼!”李令月冲着某个方向重重哼了一声,拉着君兮跟了进去。 君兮嘴角微微翘起一角,被李令月拉进刑部大门。 身后,刘湛元的脸沉的吓人。 君兮和李令月看似巧合撞见,但从方才发生的事中,他隐隐觉得某人是有心要听审的。看来这次升堂注定不会安稳了。刘湛元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手撩袍角跟了进去。 第255章 就是他 午时一刻,天碧云白,骄阳似火。 刑部大堂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闹也最隆重的一次升堂问审。 刑部侍郎刘湛元三品官袍加身,头顶乌纱高坐大堂之上正中主位,热闷闷的天,他的脑门却直冒冷汗。 这个他做了十余年的位子,今日坐着如坐针毡。 刑部大堂之上,从来他都是最大的,然而今日他却被压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刘湛元的左手边坐的是当朝要员,以李令月为首,宫澧在后,左右相列次,右手边是匈奴来使,一个个勒目圆瞪,看上去就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身下两侧坐着的人都比刘湛元的地位高,奈何他却坐在正中的高椅之上。 因为旁听人数过多,两侧本该喊“威武”的衙役都被撤了下去,换成了前后两列椅子,前来旁听的官员黑压压坐了一屋子,气氛威肃凛凛。 “可以开始了吗?”匈奴使列坐后,刘湛元侧头瞥向一旁立着的屏风后面坐着的人,试探性的问。 “大堂之上,一切由爱卿做主,无须问朕。”李治的声音从屏风后幽幽传出。 “是。”刘湛元得应,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已换上了一脸的肃穆冷淡。 刘湛元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抬手扣住惊堂木,使劲一落,“啪!”的一声脆响惊天破。 “带人犯。”刘湛元字正腔圆浑声高喊。 李令月一坐下就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听到刘湛元高喊带人犯,更是死盯着堂外。 刘湛元一声落下,一道修长身影逆着光被两名衙役带上堂来。 因沈拓只是疑犯,罪名未定,因而也无须换囚服,所以沈拓仍穿着早晨那身墨色流云锦。缓步上前,信步怡然,那模样不像是嫌犯,更像是来听审的。 看到沈拓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李令月面色微缓。看某人傲娇的样子,看来是没受到大刑伺候,李令月悬着的心安了一半。这些日子沈拓一直了无音讯,她快担心死了,好在他没事。 “沈拓参见……大人,们。”沈拓在堂下站定,对坐在四面来听审的大人们拱了拱手。 虽然沈洵撇清了他与沈拓的父子关系,但沈拓终究是丞相之子,现下也并未最终定下他杀人的罪名,因而无须跪拜三品侍郎,所以沈拓只弯了弯腰就算是行礼了。 “嫌犯沈拓,你可认罪?”沈拓刚一站定,刘湛元便沉声喝道。 “这也是在下想问大人的。大人忘了在下是击了鸣冤鼓入了府来的吗?”沈拓嘴角一勾,“在下只看到了满街的通缉画像,着实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还请大人解惑。”沈拓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在坐听审的大人们嘴角齐齐抽了抽,在朝为官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却还真没见过有人能睁眼说瞎话说的这么从容淡定,像真事似的。 那通缉榜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嫌犯沈拓杀人遁离,重金悬赏”,他竟然瞪着眼睛说只看到了画像不知自己犯了何罪,看来是要咬紧牙关狡辩不认了。 可惜,证据确凿由不得他认不认。 “你不知?好,那本官就告诉告诉你你究竟犯了何罪。”刘湛元声音一沉,冷声道。 “十月初十,洛水桥集市。匈奴使臣孛尔赤于洛水桥画舫中遇害身亡,仵作勘验结果为被利刃割断喉咙致死。据左相大人证实,你常用的武器是一把银扇,经比对,孛尔赤脖颈伤痕与你常用扇刃高度吻合。事后,孛尔赤的侍从近卫奴木哈曾言其亲眼看到凶手行凶,指认的凶手就是你——沈拓。”刘湛元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案情始末复述一遍给沈拓听,“你认是不认?” “不认。”沈拓冷声否决,“我请求与奴木哈当面对峙。”沈拓冷冷道。 果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传奴木哈上堂。”刘湛元高声宣道。 声音落下,一个衣着异状的匈奴男子走上堂来,“奴木哈参见大人。”奴木哈单手收于胸前,弯了弯腰。 “上了刑部大堂,就要为你的一言一行负责到底,不得做伪。”奴木哈刚一上堂来,刘湛元便冷声道,然后才开口问,“奴木哈,本官问你,十月初十那天晚上,你是否亲眼看到了凶手行凶?” “是的。”奴木哈应声。 “那你看看你身边站着这位是不是当晚你看到的行凶之人?”刘湛元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沈拓。 奴木哈闻言转头看向沈拓,从眉角到鼻唇,细细打量,像是在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比对重叠,随着他打量的时间越长,他的面色也从起初的从容不惊转为愤怒,“就是他!”奴木哈双目圆瞪,大声喝道。 第256章 诡辩 “你还有何话说?”刘湛元将目光转向沈拓,面露讽色。 铁证之前一切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在刘湛元眼里,沈拓不过垂死挣扎尔。 “当时子时已过,夜色正浓,你可看清楚了?”沈拓并未答刘湛元的问话,反而将下颌扬起,斜睨了奴木哈一眼,冷声问道。 “你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我亲眼看到你杀了我主大人,你就是杀人凶手!”认出沈拓来,奴木哈的情绪很激动,怒目瞪着沈拓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了他似的。 “我承认,那晚我确实去过画舫。”沈拓颌首应承。 “但是当天晚上死的人却也不止孛尔赤一个。”沈拓冷声道。 “大人也知道,我是个商人,洛水桥集市也正是由在下出资操办的,当晚我就在洛水桥上。子时过后,千舫规避,然而画舫却迟迟不曾下水,我隐隐觉得出了意外,遂前去查看。为了维持神秘感,画舫一向都是停在鲜有人迹的洛水西岸,遣一些会拳脚的手下护卫。可是当晚当我到达画舫的时候,原本我遣去守卫在那里的手下都晕死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些所谓的使臣随侍,画舫里传出不堪入耳的声音。”沈拓面色沉沉。 “当时我虽然很愤怒,将那些随侍打倒闯到了画舫里去,但我不傻。我是一个商人,最清楚要如何权衡利弊。他们棱棱方方的脸明晃晃的告诉我他们不是中原人。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们是他国来使了,所以下手的时候收了三分力,没有打死任何一个人。”沈拓伸出手来在身前摆了摆。 “但是当我进到画舫里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被人偷袭昏厥了过去。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当时孛尔赤还没有死。反倒是我的手下被他们匈奴的人打杀了,此时此刻该理直气壮的站在大堂之上讨公道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昏厥?”刘湛元敏感的揪出沈拓话中最重要的两个字,却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解释。 “难道不是你进入画舫中看到了难以接受的场面一时失控怒才杀了人?” “大人,我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进到画舫中的目的是要救人,并非杀人。”沈拓反驳道。 “若如您所言我得知自己的人被欺凌,暴怒失控。那么进到画舫之前我就该失控了才是,又如何会控制出手力度?再者说连使臣我都敢杀,那么我为何不连同守在外面的随侍也一并解决了。怎么会留他的活口让他们来大堂上指认我。” 刘湛元闻言目光微缩,虽然他心中是认定沈拓就是凶手的,但沈拓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孛尔赤,那为何不连同这些随侍一并杀了,岂不是更干净。可现在孛尔赤死了,那些随侍虽然或轻或重都受了伤,性命却是无臾。 “你所说的确实是个疑点,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开脱己罪故意留下的破绽。”刘湛元沉声道。 沈拓摇头轻笑,不作回答,这样的问题就算争执下去也不会有一个结果。只要这个疑点提出来了就足够了。 沈拓不答,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奴木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亲眼看到我杀了人吗?那么请问,你亲眼看到的杀人的我,是用飞扇远距离杀的人还是近到身前去杀的?”沈拓眸子散着冷芒,唇角一勾。 “近身。”奴木哈咬牙切齿碾出两个字来,仿佛眼前仍能看到当晚的画面。 “那我是用左手拿的扇子还是右手呢?”沈拓又问。 奴木哈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杀人犯,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大人,他不敢答呢。”沈拓轻笑。 “他问的也是本官想问的,你既然亲眼见了,答上一答又如何。”刘湛元也是喝精明的,见奴木哈有意回避这个问题,顺道。 眼见躲不过去,奴木哈面色微沉。 “……右手,我记得是右手。”迟疑片刻,奴木哈目光闪烁,吞吞吐吐道。 大唐人多为右手持刀,他也应该不例外才是,奴木哈暗道。 “呵~”沈拓轻笑一声,对奴木哈的回答很是满意。 “不好意思,我擅使左手。”沈拓伸出左手在空中一抓,“这一点,去岚影阁名下的铺子随便叫个人来都可为证。”沈拓缓缓道。 “不不不,是左手是左手。”奴木哈连忙改口,“我刚刚说错了,是左手。” “你确定?”沈拓闻言又是邪魅一笑,好似奸计得逞。 “我……”奴木哈声音一顿,“当时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楚。”奴木哈眉头皱紧,迟疑道。 “你指认我是凶手的时候可是言之凿凿。脸都看得清,看不清我用那只手杀了人吗?”沈拓冷笑。 “事发突然,我只顾着抢上前去阻止你行凶,哪里注意到那些细节。你纵是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奴木哈被沈拓问的难答,音量陡然一升,愤怒的看着沈拓。 “你当然注意不到,因为你根本就是在做伪证。”沈拓下颌扬起,冷笑一声。 “我若展扇,头颅必断,不论远近。”沈拓说着左手摸进袖中拿出一把纸扇来,手腕绾了个花,铮的一声,折扇展开。沈拓手执纸扇反手一抖,一个用力,折扇脱手而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哆的一声,纸扇扇面直接没入高悬房梁,过半。 而那……只是一把纸扇,若是银制的……若那房梁是人的脖子…… 在座之人齐齐打了个激灵。 “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我其实是用右手用剑,左手用扇的。从以上两点完全可以看出来,你根本就没见过我出手。我自认不曾与匈奴结仇,说说吧,是谁指使你冤枉我的。”沈拓看着奴木哈,目光利如鹰隼。 “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若不是亲眼见了你杀人,我怎会指认于你?”奴木哈情绪有些激动的反驳道。 “嗯,你终于说了句实话,你确实不认识我。”沈拓微微颌首,“至于为何要陷害我,这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大人,此贼能言善辩,意图以三言两语蒙混过关,还望大人秉公办理,给我主一个交代。”奴木哈不理沈拓,拱手对高坐的刘湛元道。 第257章 当堂验尸 刘湛元看着堂下站着的两个人,面色微沉。二人之中,指证的心虚闪躲,一副心虚模样。倒是被指认的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一时间刘湛元也有些迟疑起来。 “奴木哈,你既然说你亲眼看到了沈拓行凶,那为何连他是用的那只手,如何杀的人都说不清楚?”刘湛元冷声问道。 “这……”奴木哈闻言面色犹豫,半晌,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向刘湛元,“大人,我承认我没有亲眼看到他杀人。”奴木哈坦言。 “但是我亲眼看到他进了画舫,在他进画舫之前里面还有动静传出来,可是他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便没了响动,而待我追进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我主的尸体,他已经不在了。我可以确定在他之后再没别人进去过,人就是他杀的无疑。” “那你为何作伪证说亲眼看到了他行凶?”刘湛元沉声问。 “他一进去我主就死了,分明就是他杀的人。但是这里是中原,我怕没有人证证明是他杀了人,你们会包庇他,所以才一口咬定亲眼看到了。”奴木哈低下头,讪讪道。 “荒唐,我大唐律法森严,怎会枉法。”刘湛元瞪着奴木哈,大声斥了一声。虽然不喜奴木哈的说辞,但刘湛元的心却是被他说动了。 若真的是沈拓进入画舫之后孛尔赤就死了,凶手确是沈拓无疑。那么出于对大唐律法的不信任也好,出于缉拿凶手的考虑也把,奴木哈证词作伪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这么一来,沈拓方才那一番看似强有力的辩驳便成了一堆废话。 他仍然是最大嫌疑人。 “沈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刘湛元一指沈拓,沉声问道。 “他没看到我杀了人,所以杀人之人未必是我。若大人非要问我的罪,还请拿出足以令沈某信服的证据来。”沈拓冷声道。 “你问本官要证据?那你来说说孛尔赤脖颈上的伤痕与你常用的银扇相吻合你作何解释?” “我说了,刚一进到画舫中去我就昏死了过去,扇子也在那时候遗失了。”沈拓淡定答道。 “遗失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引你入得那画舫中去,并暗中偷袭你致晕,然后又用你的扇子行了杀人之举嫁祸于你?”刘湛元梳理了一下沈拓所讲的,语气质疑道。 “可以这么理解。”沈拓点点头。 “简直离谱!”刘湛元闻言面色一沉。“且不说画舫里完全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便说你所谓的偷袭你的人,他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到画舫中去的就是个大问题,再说以你的本事。”刘湛元说着瞥了一眼房梁上钉着的纸扇,方才纸扇射入房梁的闷声仿佛还在耳边。 “以你的本事,什么样的人能在你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偷袭你致晕?即便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他既然都能拿下你,为何不直接自己动手杀了孛尔赤,再遁离?那岂不是更干净?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嫁祸给你。这一串矛盾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根本就没有这个武功高强毫无痕迹的第三者,他是你杜纂出来的替罪羊,而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刘湛元一指沈拓,说的斩钉截铁,然而心里却在打着鼓,这番说辞听起来唬人的紧,却完全经不起推敲。刘湛元只得默默哀求君兮老老实实的旁观,不要出声。 然而天总是不愿遂了人的愿的,好像感应到了刘湛元的念力,自升堂来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君兮这时突然开了口,“刘大人此言差矣。” 公审之所以设旁听位,既有监督之责,更有质疑之权。眼见君兮出了声,刘湛元也无法公然无视,只得开口道,“君大人有何话说。” “若沈拓之言是假的也便罢了,若沈拓之言是真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刘大人怎能如此妄下断言?”君兮站起身来,冷声问道。 “君大人有何高见?” “断案全讲一个证据。只有拿出铁证来才能判定沈拓是否真的是杀人凶手。奴木哈虽然可以证明没有在沈拓进入画舫之后再没有人进去过,但他也不曾看到沈拓是如何从画舫离开的,也就是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条可出入画舫的路。” “可是……奴木哈并没有亲眼看到沈拓杀人,当时的情况,去哪里找铁证?” “尸体。”君兮缓缓吐出两个字,“尸体是会开口说话的,他会告诉我们,沈拓究竟是不是凶手。”君兮嘴角一扬。 “尸体会说话?”刘湛元闻言一怔,咀嚼着这五个字,后颈突然冒出一阵冷风,阴气森森。 “孛尔赤尸身所在何处?”君兮问, “难不成孛尔赤也是害人不成丧了命?”刘湛元见君兮问尸体在何处,想起了胡尔克勒的案子,不禁发问。 “当然不是。”君兮摇头道。 “就像每个人的笔迹都是不同的一样,每个习武之人的用刀习惯也不尽相同。同一把刀握在不同的人手里,造成的创口也是不同的。既然现在奴木哈已经无法完成指认,就只剩下伤口创痕这一条证据可证明谁才是杀人凶手了。沈拓虽然承认他确实在事发现场出现过,但并不承认杀了人。如果只因为沈拓曾在事发现场出现过便判定他是凶手,显然过于武断了。正好今日公审,刘大人何不趁着诸位大人都在场,当堂验尸呢?” “当堂验尸?” 第258章 二皮脸 “当堂验尸?”刘湛元闻言目瞪如牛,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天子驾前,她要验尸? “若尸体告诉我们凶手就是沈拓,沈拓也好认罪伏法。若不是他,大人也莫错枉了好人。”君兮像没事人似的解释道。 “此举可行倒是可行,只是这仵作嘛一般都只是找来勘验一下死亡原因而已,他们又不会功夫的,那能从伤口推断出凶手的用刀习惯来?”不待刘湛元作反应,听了君兮的话,林峰当先出声质疑道。 “林大人,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坐在林峰身旁的曹政闻言笑着摇摇头,不赞同道。 “林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君大人可是出身于大理寺,是靠破案起家的文武全才,从伤痕推断出刀手法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曹政赞赏的看了君兮一眼,信心满满。 “若是对案情有助,在下愿意出手验尸。”君兮微微颌首附和。 “这……”刘湛元扭头看了看屏风后的人影,见里面半天都没半点声音传出,才点了点头,“好,那就听君大人的,验尸。”刘湛元下了决心似的,啪的一拍惊堂木,“来人,将孛尔赤的尸体抬上来!” 刘湛元抬手一招,衙役应声而去。 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四名衙役便用担架抬着一个人走到了大堂中央,轻放下来。 孛尔赤的尸体也是存放在水牢里的,只不过碍于刑部大堂的威严才没有直接将棺材抬上来,而是用担架将尸体抬了上来。 天气炎热,孛尔赤须发之上凝结的霜都化成了水珠挂在上面。 君兮起身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去,伸手抬起孛尔赤的下颌,露出他的颈部。那里有一道长约一指的外翻血痕。 君兮一手端着孛尔赤的下颌,一手往外扩了扩伤口,翻出被割裂的肉出来。 “伤口长三寸许,深一指,喉咙只割开了一半,伤痕偏浅。伤口两边浅中间深,是圆弧形利器所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武器之中,刃呈圆弧形且可形成三寸长,一指深这种形态伤痕的武器,没有。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凶器就是特制的折扇,也就是沈拓口中目前已经遗失的那把银制折扇。”君兮的手刚一搭上孛尔赤的脖颈,一连串的话已说了出来。 “创口处没有碎骨留下,但颈骨有多处骨裂,是被大力震碎,凶手内力很深。”君兮的指尖按了按孛尔赤的脖子,作了推断。 她每说一个字,刘湛元的眉头就紧上一分。谁说君兮和沈拓有婚约有交情的?他怎么听着她的话每一句都是在告诉大家凶手就是沈拓呢?她和沈拓确定没仇? 君兮不知道她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刘湛元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只专注于手下的事,将孛尔赤的头仰面放置,双手一左一右压在他的脖颈两侧相对推了推,破裂皮肤受力向中间移动,起了皱,整个咧了开来。 “创口呈斜向上的方向,凶手行凶时,手臂是斜向上的,所以事发当时二人的站位应该是凶手比死者要矮……” 君兮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手臂僵直,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目光惊诧的看着身下面色惨白的人。 “怎么了?”刘湛元坐在上面,伸着脖子紧紧注视着君兮的一举一动,见君兮突然怔住当即开口问道。 君兮未答,只死死盯着身前的尸体,僵成了一座雕像。半晌才似缓过神来,随着两道秀丽黛眉蹙紧,君兮按在孛尔赤脖子上的手缓缓移动触向他的脑后,细细摸索了一阵,突然大力往外一扯。 “嘶~”一声轻响,君兮的手上多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膜。 而死了的“孛尔赤”的脸上,褪下一层皮来,那棱角分明粗犷若刀裁的面皮下面的赫然是一张中原人的脸。 众人直勾勾的看着君兮身下那张陌生的脸,一时不知反应,大堂上陷入片刻静寂,轰然炸开锅。 “假的?” “假的。” “假的!” 君兮也怔在那里,尽管手中撕下来的人皮面具触感真实,一时之间她仍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她本来确实是计划在尸体上做文章的。 沈拓说人不是他杀的就定然不是他杀的。习武之人每个人的手法都有不同,从伤痕上是可以看出这个人惯用什么武器,什么手法,下手力度如何的。 这些虽然也无法将矛头指向夜杀门,但至少可以洗脱沈拓的嫌疑。可刚刚就她在检查孛尔赤的伤口,用力推挤伤口的时候,她发现伤口很奇怪,好像外面贴了一层什么,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孛尔赤竟然是假的,还是一个中原人假扮的。这个是假的,那么真的在哪里?可还活着? 听到堂上起了骚动,李治也从屏风后出了来,走了过来,看到堂上发生的事也不禁怔了一怔。 “匈奴是什么意思?”李治冷睨了地上的人一眼,转而看向匈奴主使巴拉乌。“你们匈奴副使什么时候中原人都能做得了。” “这……”巴拉乌此时也已经走上前来,看着担架上那张陌生的脸一时也难以接受,“唐皇陛下,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人是跟着你匈奴使团来的,尸体也是你们抬到刑部来的,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是你们的副使,要讨公道,现在说不知道了?”李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刘湛元看着大堂上愣愣站着的巴拉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人不是匈奴使,但人确实死了,凶手依然要查。”就在众人还在犯懵的时候,君兮最先缓过神来,甩手放下从孛尔赤脸上撕下来的面具,又抚上他的颈。 第259章 无罪释放 “银扇长约一尺二,不便从身后偷袭,手执扇柄只能是面对面出手。裂痕左凹,右侧有血溅出,扇刃是自左向右割喉而过的,脖颈处骨裂现象是右重左轻。说明凶手习惯左力,杀人时用的也是左手,以上,行凶之人不是沈拓。”君兮冷静的分析道。 沈拓进入画舫之后曾与独孤夜交过手,沈拓说独孤夜是个左撇子,所以君兮才会想在尸体上做文章的,只是君兮没想到所谓的孛尔赤竟然是个假的。 李治已经走了,在坐的众人也都没心思听君兮解释,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只有事不关己的宫澧淡定的坐在一旁,漠然看着堂上,眼角余光却没漏下沈洵的表情。 打沈拓一上堂来,沈洵的脸就已经阴的不行,君兮出声他的神色更是紧张。方才堂上突生变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宫澧却一直盯着沈洵。他清楚的看到在君兮扯下孛尔赤的面具时,沈洵的脸彻底沉下。 沈洵早就知道这个孛尔赤是假的。 宫澧目光微沉,端起茶盏递至唇边,浅酌一口。 突然发现死的并不是孛尔赤,所谓的大案因着死者身份的转变成了一桩普通的案子,李治走后,前来旁听的大臣们也都纷纷辞去。死的不是匈奴人,匈奴使也没了抓头,趁机灰溜溜的走了。 一会的功夫大堂上只剩下刘湛元,宫澧,钟离,君兮,沈拓五人和地上放着的一具无名尸体。 “刘大人?”君兮轻唤了一声。 “啊。”刘湛元被这一唤缓过神来,应了一声。 “君大人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的。”刘湛元感激的看着君兮,拱了拱手。 他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案子,一面是番国匈奴的大力施压,一面是沈相之子嫌疑重大。 虽然沈拓并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左相沈洵的嫡子,虽然沈洵事后在第一时间就上奏已与沈拓断绝了关系,但又有谁知道沈洵是不是为了不牵连自家才痛而断臂?他会不会怀恨在心日后报复? 自己一个三品侍郎,若因此案得罪了一品丞相,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若他没有拿沈拓是问,匈奴那边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琢磨了一路,却也没想出自己该如何做。在刑部大门口遇到君兮的时候,他怕君兮会将本就已经打结的局面搅和的更乱,所以竭力阻止她列旁听席,却没想到她竟然发现此孛尔赤非彼孛尔赤,轻而易举的将死局变活了。 “我刚才说的话,刘大人可都听到了?”君兮挑眉。 “噢噢……听到了听到了。”刘湛元连连应声,“既然君大人已经断定凶手不是沈拓,沈拓的嫌疑自然也就解除了。”刘湛元笑眯眯道,“那个……这个案子里既然没有王公贵爵殒命,也不在本官管辖的范畴之内了,本官这就要整理资料移送京兆府,几位若是没什么事了就请吧。”刘湛元展臂。 “那就不叨扰了。”君兮笑着回应,那边宫澧已经转身出了门去。 刘湛元一直送到刑部大门才回了去,往回走的路上,刘湛元长松一口气,脚步轻快。 死的不是匈奴使,只是一个普通人,与他刑部就没有关系了,他还借机卖了君兮和沈洵一个面子,本来一团糟局面一下子来了个双赢,刘湛元心里美滋滋的走回去,大手一挥,“来人,把卷宗移送京兆府!” == 宫澧四人刚出了刑部大门,宫澧便被小太监截到了宫里去,君兮和沈拓二人一起回了国公府。 “我还有事要做,且先走一步,你好好照顾自己。”回国公府的路上,沈拓开口道。 “你要走?”君兮一怔,“可是你的伤……” “小伤而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沈拓笑盈盈的捶了捶胸口。 君兮微微一笑,拦住他的自虐行为。 她知道他伤的有多重,说是丢了半条命都是轻的。虽然他以惊人的速度快速恢复,但是这几日,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独特的气味,虽然很淡却萦绕不绝,她知道那是五叶焱的味道。那种药草,亦药亦毒,用以快速医愈断骨之殇,然而却堪比摧筋断骨而重塑之恸。可即便是用了五叶焱,十几天的光景也不足以他彻底恢复。只不过岚影阁内部出了事,他没有时间好好修养,为了不出更大的乱子,他在硬撑着。 “你打算怎么做?”想了一想,君兮还是问了出来。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想知道一下他有什么计划。 “嗯?做什么?”沈拓诧异的看着君兮,一脸迷茫。 “那夜画舫停放的地方虽然很偏,但你不在画舫里,那周围应该不乏岚影阁的人才是。画舫出了事,按理他们应该比你到的早,可事实是他们在出事之后,一个都没到。”君兮见沈拓明知故问,缓缓道。 “你说的原来是这个。”沈拓点头应声,“没错,那晚在画舫附近我遣了六十几人隐于暗处护卫画舫。但那晚画舫虽然出了意外,却没有一个人去查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暂时还不知道,所以我要去查清楚。” “今日升堂之后,你便再次暴露在了世人眼前,行事要小心。”君兮缓声道。她不清楚岚影阁内部的构架,无法说再多,只好口头叮嘱。 “娘子放心,还没娶到娘子呢,为夫舍不得死。”沈拓转头看着君兮,嘴角一勾。 君兮听沈拓又开始不正经起来,无奈的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没看到她转过脸去后,沈拓回过去的脸上渐渐拢上一层阴霾,岚影阁…… 沈拓将君兮送到国公府门口才离开,君兮在国公府后简单吃了顿过时的午饭,填饱了肚子便坐在四角亭里静等宫澧回来。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直到酉时三刻,宫澧才披着金灿余晖回了来。 宫澧回来了,厨房将热着的饭菜也一并上了来。 “如何?”君兮一边布菜一边开口问道。 “皇上已经不想再过问洛水桥集市那夜的案子了,匈奴那边也消停了。刘湛元将卷宗已经移送到了京兆府去,以民案处论。沈拓没事了”宫澧点点头。 君兮会心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奔走一天了,趁热吃吧。”君兮将筷子递给宫澧。 宫澧自然的接下,缓缓开口,“今天入宫还说了一事。” “什么事?”君兮坐在宫澧对面,双手拖腮。 “因为孛尔赤和胡尔克勒接连出事,番国使团联合上书请求尽快将约和事宜谈妥,日子已经订下来了。”宫澧淡淡道。 “阅兵?”君兮闻言一怔,“什么时候?” “订在了十日后,十日后行阅兵礼,礼毕之后各方签下和约,使团就要离都了。” “那我是不是……” “明天起,你就要回到西北营去了。”宫澧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接道,“这会儿,圣旨应该已经送到霄辰殿了。” “真没想到武后竟然会这么轻易的放我出宫。”君兮摇头冷笑,当初推测武后就是幕后之人的时候,君兮觉得自己时刻走在刀尖上,只要那个女人稍稍用力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万万没想到武后竟然真的就只是单纯让她在宫里吃喝玩乐了一阵子。 “阅兵礼不过,你就还有利用价值,内忧与外患孰轻孰重,武后拎的清。”宫澧出声打破君兮的幻想。 “阅兵礼,看来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呢。”君兮叹了一口气。 第260章 扇骨生花 君兮从国公府回到霄辰殿的时候,果然圣旨已经到了,因为她不在,魏公公遣了个小太监侯在殿里等她回来再行宣旨。 圣旨的意思和宫澧转述的差不多,皇上已经备好了车架,明天一早便送她出城,她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在国公府的时候,她就托宫澧将她明天就要回到营区的消息告诉沈拓一声了,好歹没有不辞而别。 君兮知道李治这么急着想把她送到城外去是想让她早些回营区去组织阅兵事宜。本来只有一个月的训练期,结果阴差阳错的训练了近百天,阅兵礼君兮其实完全不担心。 君兮毕恭毕敬的领了圣旨,回房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不过是几件衣服,几款首饰,皇上赏给她的珠宝玉石之类的都被她分批带出宫去典当成了银票,软软的一沓揣在怀里才心安。 一切都收拾好了,君兮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宫中宿下的最后一晚,宫澧没有来。他们心中都清楚,武后绝对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她。 君兮仰面躺在床上,瞪着两个大眼睛望着天棚。 今天她从国公府刚要离开的时候,钟离匆匆来报,虽然是附在宫澧耳边小声说的,但君兮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胭脂楼出事了,他此时应该在处理胭脂楼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钟离的神色,事情应该不小。 而沈拓那边,这一次集市的事起于岚影阁内部叛徒,他的身体还没有痊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最无奈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君兮重重叹了一口气。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君兮裹了裹被子,缩成一团,合上双目。 == 午夜。 墨染苍穹罩大地,漫天星子弥散,熠熠眨着眼,晚风微凉,拂动柳枝轻扬。 君兮合上双目的同时,望江楼天字一号间,另一个人也闭着眼。 一袭墨紫长袍加身的沈拓侧立榻上,倚着软枕,单手支头,双目轻闭。 沈拓身后,站着三名鬼面人,他们是岚影阁的顶尖杀手,地位仅次沈拓,名号三魂。 在沈拓身前也站了一排衣着各异的人,共有一十二。仔细看便能辨认出,他们中有城中最权威的典当铺的钱老板,有首饰铺子的店家孟六爷,有酒楼掌柜王贵阳,有赌坊坊主金三利,有镖局镖头刘猛…… “阁主,人到齐了。”望江楼掌柜孟伯最后进来,悄无声息的带上房门,走上前来对着榻上闭目养息的沈拓轻声道。 沈拓懒散的靠着软枕,手中捏着一柄银扇,气息均匀有致,像睡着了似的。孟伯的话如石投大海惊不起一点涟漪,沈拓连发丝都没动上一动。 房间里点了十二盏灯台,照亮整间房,不余死角。 偌大的房间一角,油漏在一滴滴落下,宣示着时间一点点的消逝。 洛阳的夜从来寂静,室内只有烛火嗤嗤燃着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它响。眼见着沈拓未有动作,底下站着的人一个个僵如雕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空气仿若静止。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沈拓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假人。 然而沈拓挺的住,地上站着的人却有些挺不住了。 长达两个多时辰持续不动的站立,站在偏左侧的镖头刘猛面部表情已近狰狞,下半身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刘猛嘴角皱了一下,轻拧了一下身子,然而身子刚刚转动,沈拓手中一支扇骨嗖的一声破空而出,刘猛的身子刚转动不过毫厘之距,扇骨已穿喉而过。 “嗤~”的一声,带出一串血花,溅了身旁的人一脸。 “阁主息怒!”除孟伯外的其他人见状,当即半跪于地,拱手举过头顶,齐声呼道,没人去管被沈拓以一支扇骨穿喉而过死不瞑目的刘猛。 懒散的倚在软枕上的人这时才睁开了眼,缓缓坐起身来。 “唰~”的一声,沈拓展开手中剩余扇骨,银白扇骨反着明黄烛光,却透着一股冷寒之气。 沈拓的扇子都是特制的,从来没有单独的扇面,而是以扇骨叠压为面,内以银丝勾连。 展可成扇,抖可为剑。 而现在他手中拿的,只是一把散扇骨,散可作镖。 “知道本座今晚为什么要叫你们过来吗?”沈拓歪头看着跪在身前的人,声音冷肃煞人。 …… 回答沈拓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三魂,提醒一下。”沈拓漠然看着跪在身前的人,反手用扇柄点了点站在他身后的鬼面人。 “十月初十。”第一个鬼面人沉声道,音调涩滞低沉,宛若幽罗。 “洛水桥。”第二个鬼面人接道,音调尖细刺耳,听的人毛骨悚然。 “画舫。”第三个鬼面人的声音平和细腻,优美婉转,却听的人耳中陡然响起一阵蜂鸣。 三句话落下,如地狱吹来暗风一缕,话音未落,一连串的闷哼声已经响起。跪在地上的人唇角,耳廓都不同程度溢出血来。 就连一旁站着的孟伯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痕。 “阁主大人,属下驭下无方,致使阁主遭遇埋伏,属下请罚。”跪在最中间的酒楼掌柜王贵阳第一个开了口。 “驭下?无方?”沈拓重复道,嘴角微微勾起,“当晚湖心楼遣派了十二个伙计,你一个都没驾驭住?”沈拓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倒也是好本事。”沈拓赞许似的点点头,“既如此,你还能做什么用呢?”沈拓沉思似的点了点眉心。 片刻,眼睛一亮,“养花吧。”沈拓轻描淡写道。 养花,养花,割下头颅四肢,剁成肉泥埋到花土之下,刘猛吓得面色惨白。 “不……不要……阁主大人,以后不会了,不会了,求求您看在属下追随多年的份上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刘猛抖若筛糠,话也说的不利索起来。 “带走。”沈拓目光一沉,漠然挥了挥手。 “不要啊……阁主大人……” “你们想怎么死?”沈拓不再看被拖出去的王贵阳,言笑晏晏的看着剩下的十个人。 他们皆半跪于地,然而虽然面色苍白,却没一个出声的。 “看来你们都不想解释了,刚好本座也不想听了。看在你们追随本座五年有余的份上,送去蛇沼吧。”沈拓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不……” “不要……” “阁主,你不能杀我们……” 沈拓一语落下,响起惊呼阵阵,然而沈拓杀意已决,置若罔闻。 眼见求生希望寥寥,有人竟铤而走险的拔出刀来,要冲上前去与沈拓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无须沈拓出手,三魂其中之一便足以维控局面。 “他留下。”孟伯带人将众人拖下去的时候,沈拓抬手指了指刚被拖起来的金三利。 孟伯了然,指挥伙计将其他人带了下去。 伙计的动作很快,很快室内就被处理干净的只剩下活人了。 “本座好像没叫你来,你来做什么?”沈拓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身前梨花木,打量着金三利。 十月初十洛水桥集市,今金赌坊负责的是画舫上的安危,遣去的人都死在了匈奴狗的刀下。他今日让孟伯找来的是那日被遣去维护秩序的分区负责人,短时间内他没有精力去查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 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当晚没有一个人去画舫查看原因,就都去死吧。太久没开杀戒,他们快忘了他是什么人了。 “兄弟们都死了,我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求阁主成全。”金三利沉声应道,那样子像是决心赴死。 沈拓微微颌首,原来如此。 “照你这么说,该死的是我才对。”沈拓冷笑一声。 第261章 灭火器 金三利没想到沈拓竟会如此说,闻言大惊,连连摆手,“不不不,属下不是那个意思,阁主莫要……” “活着,报仇。”沈拓眼皮撩起,与金三利四目相对,缓缓张口,吐出四个字来。 金三利当即一怔,后面的话还未成形便哽死喉中,“报仇?” “回去,你该做的事还有很多。”沈拓摆摆手,身子自然的向后一倚,无骨似的懒散侧卧,双目闭合,示意他退下。 “是。”沉吟片刻,金三利恭敬应声,退了出去。 “魂,跟着他。” 金三利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角,沈拓侧卧榻上,指尖轻抚着扇骨,冷声令道。 一道黑影闪过,沈拓身后的鬼面人少了一个。 与此同时,洛阳城里,多家商铺紧闭店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街坊之上,无数黑衣人身形矫若迅豹,没入夜色。 一场血色屠戮正借着暗夜之掩悄然上演。 一步一人,半声不出,一夜的时间,不知多少人被割断喉管,折了性命,却连具尸体都未曾留下。 == 国公府书房里,一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飘忽忽落地,身姿翩翩别具风姿。 黑衣人飘进屋中,抬手取下面巾,露出黑纱之下那张俊朗的脸,正是宫澧。 宫澧点亮灯台,抽出椅子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他刚刚从胭脂楼回来。胭脂楼美人玲珑,醉梦二美争魁,牵引至暗中利用自己服侍的显贵相敌。 若不是鉴于岚影阁今夜会有一番大清洗,他担心胭脂楼会被卷入特地遣钟离去了趟胭脂楼发现了些端倪,不出两日,玲珑和醉梦就能将胭脂楼与朝廷官员之间的关系捅出去。 据悉玲珑和醉梦争魁背后,是受一个叫螭玉的从中挑拨的。他今夜便是亲自前去会了会这个叫螭玉的。他亲自出手,没用上一刻钟螭玉就把什么都招了,结果果然不出所料,是岚影阁在暗中搞的鬼。 某人自己的事都已经应接不暇了,还有力气来他的地盘捣乱,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自己不得好,别人也休想消停。 “主子。” 宫澧刚坐下,钟离便从外头过了来。 钟离也是刚刚从外面回了来,见书房的灯亮着,便过来唤了一声。 “岚影阁那边什么动静?”宫澧坐下后为自己倒了杯白水,轻吹了吹。 “今晚戌时刚过,望江楼掌柜孟伯便带人出了望江楼,在城中游走一圈敲了十一家铺子的门,将店家掌柜都带了回去。直到属下回来之前,望江楼里只出来一个人。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个人是今金赌坊的坊主,名为金三利。有趣的是金三利前脚刚从望江楼离开,后脚一名黑衣人就跟了出来,看样子,沈拓对金三利并不放心。”钟离不紧不慢的汇禀。 “钓鱼。”宫澧淡淡道。 钟离点头表示赞同,“至于其他的人,这么久都没有出来,我想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 “扇骨生花,千断万杀,他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 宫澧并不意外沈拓的做法,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既然没出乱子把人手都撤回来吧。”宫澧缓缓道。 他知道君兮对沈拓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友情之上,爱情不满。 她不爱沈拓,然而沈拓出了事她却担心的茶饭不思,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宫澧知道君兮不喜欢沈拓,否则她也不会逃婚来洛阳,更不会三番五次的拒绝沈拓帮忙,但是人心多变,说不准什么时候某人就溜进了她的心里去,这样的隐患要扼杀在摇篮里。 眼下沈拓重伤未愈就回去处理岚影阁的事,若是再出点意外给他们点眉来眼去的机会,没准就会生出什么不清不楚的情愫。如今岚影阁的事进展顺利,没出意外,也免得她时时挂怀了。 “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宫澧摆摆手示意钟离退下。 ==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霄辰殿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李治遣派了一队禁军护送君兮回营区,早早的便候在了宫门口。君兮也没多少东西,一个马车连人带物全都装了进去。 “走吧。”君兮上了马车,对外面说了一声。 “等等~” 马车刚一晃,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透过马车传进君兮的耳朵里,君兮一怔,这声音……李令月?君兮撩开一旁的帘子,向外看去。 “君兮,你怎么能不跟我告个别就走?”李令月嘟着小嘴,小步子捣腾的像个风车,穿了一身的花花绿绿,飞似的跑过来,身后一众丫鬟太监被甩开了一截去。 君兮笑着摇摇头。 “给……给本公主个解释!”李令月跑到车窗前,双手叉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大堂上,李治震怒而去,她担心会迁怒沈拓,跟着一道走了,哪知道刚回宫没多久就听说君兮今要回城郊的营区去了。 “昨日接到圣旨已经很晚了,今儿一早就要启程,哪里有机会和公主告别。”君兮看她大口喘气的模样微微一笑,“倒是公主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平素里日头不升的老高哪里看得到她的影儿,今儿个太阳可才刚刚露了半边。 李令月听到“起得早”三个字杏眼一瞪,“什么叫起得早?我还没睡呢。” 李令月顶着两个黑眼圈努了努嘴,一脸委屈,“人家等着来送你呢,谁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一声不响就要走,差点错过,枉费人家一番好意。” “好好好,公主的心意,臣心领了,谢谢太平公主百忙之中还记得臣下,亲自来送,这份情谊,臣定铭记于心,时时感怀。”君兮看李令月气鼓鼓的模样,拉长声音笑道。 李令月闻言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哼,这才对。” “好了,送也送了,公主快回去睡觉吧,您现在的气色可不适合见人。” “啊?!”李令月大叫一声,一把捂住脸,一双眼睛盯着君兮,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我气色很不好?”李令月低声问。 君兮看着李令月脸上被她的小胖手挤在一起的脸蛋,诚实的点了点头。 “啊!我……我要回去睡觉了,那个……你……你记得有空来找我玩儿。”李令月放下手,小脸皱了皱,突然贼兮兮的凑到君兮耳边,“如果不方便你就捎个话给我,我想办法出去找你。” “好。”君兮笑应。 “那你保重。”李令月摆了摆手,说完转身蹦蹦跳跳的走开,“不要忘了我呀。”李令月背对着马车喊道。 马车里,已经放下帘子的君兮闻声微微一笑。 “走吧。”君兮冲外面喊了一声。 第262章 步步为营 车轮轱辘辘碾过石板路,空荡回响,平缓的向前行驶着。 君兮坐在马车里,闭目凝神,眼前观影似的快速过着自她从余杭回到洛阳来至今这个把月光景里发生的事。 君兮心知武后把她留在宫中绝对不止是为了安抚军心这么简单。可是她宿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除了那日她去国公府武后突击来查过一次,武后那边再没其他动静。君兮不明白武后不仅没动她一根手指,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是为了什么。而且武后虽然遣了人在她身边监视,却也是有度的,并未限制了她的自由。 武后对她的敌意从三公案便有了,武后也从未掩饰过,之后设套把她遣去整训西北营说到底不过是武后对她的一种警告。即便从余杭回来之后,她成了西北营军心所向,武后再无法轻易动她,但态度却也不会转变的这般快才是。 武后的举动很奇怪,但君兮目前还无法看清武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奇怪的不只有武后,还有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 从行宫胡尔克勒的遇害一案到黑袍人将李令月劫持到青黎山诱她和宫澧去救,意图将他们一举歼灭,再到洛水桥画舫沈拓被设计被擒。 一个月的时间,宫澧和沈拓双双遇险,甚至还牵连到了无辜的公主李令月。 虽然这几件事从表面上来看毫无联系,但君兮隐隐觉得它们之间还是有着某种联系的,比如这几件事都是发生在她身边的,再比如和她走得近的几个人都在这个时间巧合的出了事。 巧合,巧合,几个巧合巧合的出现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了。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暗中将整个事情的发展轨迹按他(她)所期待的方向推动。 那么这个方向是什么?或者说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 胡尔克勒之死根本动摇不了宫澧的地位,相比较而言,洛水桥画舫之后,沈拓所经历的才是九死一生。但沈拓毕竟是沈洵之子,即便二人之间矛盾再深,沈洵再不喜他,总不会杀了他。也就是说他们俩都死不了,那么陷害宫澧和沈拓的目的是什么? 君兮双目合闭,眉头微微皱起。 目的……目的…… 反之来推,若宫澧没有出事她不会出宫来,她不出宫来李令月就不会被黑袍人劫到青黎山去,那么沈拓也就不会因救李令月而耽搁处理阁里事情的时间。 没有延误时机,沈拓或许也就不会受伤,他不受伤她也就不会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求助宫澧,他们也就不会在洛水集市见面。 沈拓不受伤,洛水集市的画舫里坐的人就该是他,如此一来,孛尔赤也造次不得,沈洵也未必会选在洛水集市对沈拓发难,即便动手,沈拓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夜杀门的人交给沈洵。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初胡尔克勒意图杀掉宫澧那件事,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不该发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应该做什么呢? 在宫澧出事之前,君兮心中已经定好了要做什么,她要从宫澧那三位暴毙的夫人着手开查国公府旧案。 所以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君兮霍然睁开眼,一双珀眸炯炯发亮。 “吱~”的一声,马车稳稳停住。 “将军大人,请下车。”马车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君兮抬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等不便进营,只能送到这里了。”为首的抱拳恭敬道。 君兮抬头瞥了一眼营区大门,微微颌首,“嗯,辛苦了,你们早些回去复命吧。”君兮摆摆手。 执勤的将士见有将士护卫的马车停在营区门口,刚走过来要查看身份就见君兮从马车上下了来。 执勤之一的将士是随君兮赴南赈灾的,一眼便认出了君兮来。 “将军!将军回来了!”一声惊呼,守门将士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 君兮闻声转身回眸。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兄弟们都担心您不会回来了。”最先认出君兮的将士近上前来,眼眶微红。 “怎么会。”君兮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君兮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将军快进去吧,兄弟们都想您了呢。”认出君兮的士兵伸臂请君兮进去。 君兮微微颌首,迈步跨进营区大门。 脚下是熟悉的黄土路,眼前是熟悉的兵器架,耳边有熟悉的吼哈声。 百日之前,她初领皇命,扮作老妇摸进营区,一场奇袭奠定了自己在一群西北大汉中的地位。那时候,他们的脸上是耻辱是不甘,是桀骜不驯难平意。 百日之后,她归来,大摇大摆的跨进营区大门,受欢得迎,将士们熟悉的陌生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喜悦。 他们接纳了她,认可了她。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君兮没有直接回中军帐,而是先去了校场。 校场上黑白无常正在领着将士们操练,吼哈声声,振聋发聩。 “主子,您回来了。” 鬼和王得到君兮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近来可好?”君兮问。 “一切安好。”鬼恭敬应声。 “在余杭死去的将士们……” “封六品衔,抚恤百两白银。”鬼知道君兮要问什么,不待她问完已答了出来,“属下已经核对好,发放下去了。” “辛苦你们了。”君兮点点头,鬼和王办事,她从来都是放心的。 “恭迎将军回营!恭迎将军回营!恭迎将军回营!”君兮话音刚落,校场上突然爆出阵阵高喝。 君兮向校场看过去,见魑魅魍魉和琴瑟琵琶站成一排,正看向这里,场上万众将士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她身上。 君兮微微一笑,走上校场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首先,我要向你们认错。我没想到余杭一行会折了那么多性命,否则绝不会应下赈灾的差事。”君兮站在校场台上,深深鞠了一躬。 雷钧,刘琦韬和赵猛等人站在场下看到君兮自责的一礼,羞愧的低下了头。 若不是他们想趁阅兵礼谋个一阶半职,君兮也不会带着队伍去麓山行宫,也不会为求一张空白圣旨而赴南去赈灾了。 而且当时若不是她及时赶到,赴南赈灾的人将士可能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她本无责,却因损疚己。 “出于某些原因,从余杭回来后我未能及时归营。这段日子的紧张训练,大家辛苦了。刚好今日我回来了。我宣布,今天不训练了,喝庆功酒!”君兮大手一挥。 第263章 好走,不送 余杭一行损失惨重,众将心里都憋了一股闷气,回营以后更是没日没夜的训练。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士兵们的热情空前高涨,心情好动作也自然麻利。 众人你买酒,我买肉,我拾柴,他架火,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不出四个时辰,一排排的牛羊就已经架上了火架。 众人也三五成堆围坐在一起,人多地广,都是豪放的汉子,也不拘谨,席地而坐,借着篝火之光一边喝酒一边划拳,热热闹闹玩的不亦乐乎。 一旁架着的肉在炭火上烤的嗤嗤冒着油,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黑白无常等人和君兮围坐在一起,向她汇禀着近两个月来将军们的训练情况。 他们与君兮几乎同时接到的阅兵圣旨,君兮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微微颌首。对于阅兵礼君兮其实并不担心,从七月初八入营到现在,长达百天的训练,她对自己有信心,对他们亦有信心。 鬼静静坐在火架前翻动着烤肉,随手递给君兮一只高嘴儿玉壶,“国公大人来信说您的伤才刚好,不宜饮酒,这是梨园梅汁,您凑和着喝。” 他怎么知道她回来会第一时间摆庆功酒?君兮眉头一挑,接过玉壶,微微一笑。 明黄篝火跳跃着往上燎,火苗蹿的老高,夜色渐浓,夜风凉凉,欢声笑语随风散入四面八方。 == 望江楼天字一号间里,大如车盖的方桌摆满了金樽美酒,佳肴琼浆。 方桌两侧,沈拓和宫澧相对而坐。 “国公大人仗义相助,拓心感之,但是国公大人也知道阁里最近出了点麻烦,所以未能及时谢过,实在惭愧。既然今日国公大人登门来了,断不能再怠慢了,特以佳肴慰之。”沈拓伸臂往身前一让,嘴角含笑,看着对面的宫澧。 “沈公子言重了。”宫澧轻笑,什么来不及,他根本就没打算谢他。他知道他之所以会救他是因为她,情全记在她身上了,他哪里落得下一点。 “国公大人今日不是来讨人情的?”沈拓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您是来?” “沈洵。”宫澧开口,缓缓吐出两个字,双目淡然的与沈拓对视。 “沈洵?您来我这讨沈洵?”沈拓像听错了似的重复道,随即轻笑一声,“找沈洵您是走错门了吧,这是望江楼,不是沈府。”沈拓说道,然其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 “没走错,我找的就是你。”宫澧认真的看着沈拓,缓缓开口,“我来是想问你,你对他可还有父子情分?” “父子?情分?”沈拓闻言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父亲。” 从他母亲亡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父亲也就没了。 宫澧闻言微微颌首。 “有阁主这句话,就够了。”半晌,宫澧开口道。 沈拓不插手,或者说岚影阁不插手,很多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怎么,国公大人这是准备要夺权了?”沈拓见宫澧一脸轻松模样,不禁笑侃。 “我一介残身夺了权也坐不上那至尊位,何必为难自己。”宫澧轻笑一声。 “不为至尊位,这我就好奇了,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惨绝人寰的事惹到了我们的国公大人呢?” “孛尔赤遇害一案你虽然解除了嫌疑,但是人死了是事实,这件事和沈洵脱不了干系,刚好我对番国的事一向感兴趣。而且……本公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看在君兮的份上,本想着若是阁主还念着父子情深,本公便放他一马。现在本公明白了阁主心中所想,可以放开手去做想做的事了。说不定还可以顺便帮阁主将你想做却不忍心做的事一并做了。”宫澧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在下在此先行谢过国公大人了。”沈拓闻言拱了拱手,“不过看在他好歹留了我一命的份上,求国公大人给他个痛快的,三刀六洞。”沈拓一双凤眼微挑,似笑非笑。 “阁主既然提了,本公尽量满足。”宫澧举起身前金樽,仰首一饮而尽。 == 君兮回到西北营带着全军十万将士疯了整整两日夜才开始操练。 帐外号声阵阵,君兮坐在桌前,手执狼毫正认真的画着布阵图。 “主子,宫里来人了。”帐外传来琵的声音。 宫里人?宫里来人做什么?君兮一个迟疑,下笔的手一顿,一滴浓墨自笔尖落下,污了整幅图。 “该死,差一点就完工了。”君兮看着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毁于一旦不禁有些气恼。 君兮深吸几口气平息自己的愤怒,扯个笑脸出了营帐去,她刚走出营帐,宫里来的人也刚好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走到了帐前。 君兮摆摆手,示意将士们退下,将士们得令微微行礼,退了下去。 几个人见状连忙恭敬行礼。 来的是三个太监,虽也穿着大红宦官服,品阶却比孙,魏两位公公差了多少去。君兮与武后见过几面,也去过她宫中几次,却并没有见过他们,想来应该是皇上那边的人了。 君兮只淡淡扫了一眼,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几位公公不辞辛苦来我营中可是有事?”君兮不冷不热的开口问。 “大人,奴才们是奉皇命来递帖的。”为首的太监毕恭毕敬的躬了躬身,扯着尖细的嗓子拉着长长的尾音,双手奉上一张红底烫金邀帖。 “明日卯时,于承乾殿设送别宴款待番国使臣。陛下有旨,百官列宴,不得缺席,此乃邀帖。” “臣,遵旨。”君兮垂首,双手过头接过邀帖。 “得嘞,帖子送到了,营区离城里路途遥远,奴才们也该回去了。”几个人连连行礼,说着就往大门走。 “公公慢走。”君兮官方的回了句。 “大人莫忘了时辰。”走了几步,为首的小太监高声提醒道。他们身边,之前退下的那队士兵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护送”他们一路到了营区大门口。 送别,宫宴。 君兮看着手中的大红帖,那句话怎么说的,有朋自远方来,好走,不送。这个节骨眼开送别宴,李治这是想他们好走吗? 第264章 我要她 大明宫,程乾殿。 朝阳初升,金辉灿灿,大殿内亦洒了一地金辉,映的长桌之上琼浆亮盏格外晃眼。 卯时一到,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准时入席列座。过一刻,衣着各异的番使陆陆续续的齐了位,再一刻,威仪雍容的帝后二人相扶从后面缓缓走了上来,同席而坐。 君兮衔一品授衔将军,位次一品又高于从一品,所以坐在了略靠前的位置,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她的左手边坐的是林峰,右手边坐的是曹政,而她的正对面坐的正是赫连峥。 众人列席入座,李治简单说了几句便开席了,舞姬卖着轻飘的步子袅袅入场,丝竹声起,裙带飞扬。 君兮知道宫宴从来就不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的,尤其是这种有外人在的场合。果然才开宴不过半个时辰,歌舞也才不过跳了两支,武后和李治一唱一和的,三言两语就把匈奴每年的供奉从白银十万两变成了黄金二万两,作为回馈,李治大方的将最南的那块“良田”赏给了他们。匈奴使连连道谢,那模样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却不知那良田里除了暴风就是黄沙,连颗土粒都看不到。 同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还有吐蕃和鲜卑。 赫连峥那个狡猾的,先抛了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奉单,帝后当然不同意,双方当即争执起来,一阵唇枪舌战,又开出一份奉单,较之前的奉单提了一半上去,武后和李治表示可以接受。赫连峥也表示愿意让步,双方达成友好共识。 共识达成不易,武后和李治并没有注意到西域其实本来就该奉贡这么多才对。 君兮懒得管家国大事,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填着五脏庙。 七国使臣,按匈奴,突厥,吐蕃,西域,鲜卑,契丹的顺序依次排开。因为高丽使意外身亡,宴会乃是副使出席的,位列最末。因因胡尔克勒的事,祁尔戈有些抬不起头,全程只象征性的举了举杯,未多发一言,存在感极低。 绕是如此,也没能避过武后的眼,到底应了每年进贡丰厚的供礼才算完。 君兮坐下后便只顾着低头吃喝,并未插话。她以侦刑断案起家,对朝堂上的事并不太懂,她也不想懂。 或许这也是她为什么更喜欢与死人打交道吧,相比活人,死人简单太多了。 君兮随手剥了颗荔枝送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迸开来,染了唇齿,软滑的果肉带有一丝清香在口腔萦绕,留下一股淡香。 十月的天,可不是在哪里都吃的到如此新鲜的荔枝的。君兮满意的点点头,深宫大内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君兮吐出核来,抬手又拿了一颗,然而身子一动,君兮突然觉得好像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看的她不舒服。 君兮抬起头来,追踪那道目光,愕然发现那目光的主人竟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赫连峥。 赫连峥察觉到君兮发现了自己,面上不见一点尴尬之色,反而嘴角微牵,笑了一笑以示友好。 君兮漠然,别过脸去,全当无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理最好,君兮提起筷子夹碟子里的鸡翅,“哧溜”一下,鸡翅在一滑,在碟子里转了一圈。 “唐皇陛下。”君兮刚低下头去,那边赫连峥突然开口唤了一声,声音清冽,在一片嘈杂低语声中显得煞是突兀,众人闻声纷纷闭口,转头看过去。 君兮也循声望过去,见出声的是赫连峥,心中隐有异感,但愿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她无关,君兮心中暗道,随即低下头去继续夹鸡翅。 此时的赫连峥已经站起身来,拱手施了一礼,“唐皇陛下,本王作为西域唯一的王子,此番作为使臣出使中原,可不仅仅是为了长见识的。”赫连峥丹唇轻阖,嘴角微微上扬。 “哦~那卿家还有何目的啊?”李治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睨着赫连峥,饶有意味道。 “在下此番前来,身奉王父之命,愿与大唐结姻于好,和平百年。”赫连峥浅笑答道。 “结姻?”李治闻言嘴角一咧,“卿家来都这么久可是从未与朕谈过有结姻之意啊。”李治出声问道。 “王父虽有意结姻,却也怕随便结姻我会不喜,所以命我亲自出使,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可看看中原可否有我心仪之人。”赫连峥解释道。 “哦~如此说来,卿家现在提议结姻,是已有心仪的人选了?” “正是。”赫连峥答得干脆利落。 “跟朕说说,是哪家的女儿有此厚福,蒙卿家青睐啊?”李治笑眯眯的问。 “我要……她。”赫连峥扬手在身前一指,手臂挺直,手指着的方向,一身戎装的君兮正低头与碗里的鸡翅做斗争,夹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君兮抓着筷子往鸡翅上使劲一扎,筷子稳稳扎在鸡翅上,君兮笑眯眯的举起鸡翅,脸上笑容一僵。 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君兮好不容易扎进翅里的筷子当即脱手。抬起头来,却见赫连峥正指着自己。 发生什么了?君兮方才一直忙着夹翅,根本没听他们说了什么。 “她是我大唐将军,怎可下嫁?”君兮未作声,李治已沉声开口。 “女大当嫁,我西域愿以十座城池为聘。望唐皇陛下准允。”赫连峥悠悠开口。 君兮闻言一愣,眼睛瞪得老大,他说什么?女大当嫁?嫁他? 第265章 扩疆百里以为聘 君兮疑惑的看着对面一脸笑意的赫连峥,他那深达眼底含情脉脉的笑在君兮眼中是那般做作,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感情。却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当众请旨要与她结姻?还甘以十城为聘? 君兮不觉得自己哪里比得上十座城池。 难道是他知道自己在帮宫澧追查国公府旧案,想让自己嫁去西域,以要挟宫澧,使其留在边关的亲信莫要轻举妄动? 可眼下诸国刚刚谈和,边关初平,短期内定不会再起战事,赫连峥此举不是防患于未然,倒更像杞人忧天。 还是说他这么做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君兮看着赫连峥笑盈盈的脸,目光凛凛。 与君兮的关注点不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赫连峥口中的十坐城池为聘所深深吸引。 十座城池是什么概念?那是百方之地,地盖万民啊,方才谈约之时只为十匹锦帛,赫连峥和李治争执了半个时辰之久,现在他竟为了一个女子就如此轻易的吐出十座城来,众人不禁大吃一惊。 连高坐在上的李治也不禁怔了一怔,他万万没想到赫连峥看中的意中人竟然会是君兮,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十座城池只为娶君兮赴西? 李治看看赫连峥看看君兮,目光微冷。 别说赫连峥只开出十座城池,便是他西域甘割半壁江山作聘,他都不会应下这门姻亲。 君兮虽生为女儿身,然其文可解难断案辨死生之冤,武可领兵整训平江南之乱,心细如发,智聪过人,有胆有识,勇谋不遗,一张巧嘴更是无理也能辩三分。 把她留在身边李治都觉得有些掌控无力,一旦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嫁去了西域,做了他国王妃,她这些个本事还不得全都回过头用来对付大唐,那还得了? “臣不同意。” 李治刚要开口拒绝,下首位一直默默听着的宫澧突然开口,冷声否决。 “嗯?”赫连峥见出声的是宫澧,眉头一挑,“本王在与唐皇陛下商讨结姻事宜,国公大人插不上话吧。”赫连峥斜眼睨了宫澧一眼,有些不快。 “三王子若看上别人,本公说不上话。她,还真说得上。”宫澧抬手一指君兮。 “说来听听。”赫连峥闻言眉毛一挑。 “自古烈女不侍二夫,她已经许了人了,三王子另觅佳缘吧。”宫澧说的云淡风轻。 “国公大人指的是与沈家公子的婚约吗?本王听说君大人可是在大婚前便逃婚了呢。那沈拓无功无名一浪荡江湖客,如何配得上君大人的现在身份,再说当初那所谓的婚约约的是与娄家女,与君大人并无干系。”赫连峥摇头轻笑。 在座众人闻言面色齐变,都知道赫连峥从来纨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敢说。 虽然君兮就是娄家女儿娄姒言的事是公认的不算秘密的秘密,但毕竟也是暗中查探得到的消息,大家忌惮君兮和宫澧,从未当面提及。如今这个西域三王子不仅当面说了,还把那份旧婚约扯了出来。众人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三王子说的什么话,本公怎么听不懂。”宫澧摇摇头,“我指的是我们。”宫澧指了指君兮又回手指了指自己,各中深意不言而喻。 什么?群臣震惊。 不仅群臣,就连君兮都愣了一愣。 “你们?”赫连峥眉头一紧,当即喝道,“不可能,本王来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从未听说她许给了国公大人?” “那三王子可要好好听上一听了。”宫澧下颌微扬,“本公复位之前也不过一浪荡江湖客,揭了皇榜领兵征战方承袭父爵。出征之前,我二人曾私定终身,约定以扩疆百里为聘,待我凯旋,摇旗相娶。这件事我曾在出征之前面见圣上时告知陛下,三王子若不信可以问陛下求证。”宫澧说的云淡风轻,转头看向李治。 赫连峥闻言面色沉沉,也看向李治。 李治愣住一秒,随即大笑一声,“是啊,君卿和宫卿的事因为一直未能达成约定,朕也就没有宣旨赐婚,不过这婚约确是有的。”李治自然的笑了笑,说的像是真事似的。 虽然李治明知道宫澧说的全是杜攥的,当初他揭榜进宫只问他要了死士,哪说过什么聘礼不聘礼的。然而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宫澧则是知道李治也是不愿将君兮远嫁西域的,所以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只要能不让君兮嫁去西域,李治都会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只要他一顺话,看在众人眼里这就是不争的事实了,日后李治也就无法治他先斩后奏的罪。 在座的诸位大臣不知道一句话而已,宫澧和李治已经打了一个眼底官司。他们听到李治接话,已经彻底傻了,什么情况?原本还以为君兮和宫澧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合着他们竟然是一家人? “可惜,不过一年光景,在座诸国便联名求和了,本公不曾实现当初之诺。这婚事也便无限期推迟了。如果三王子愿意给本公个机会的话,澧愿即刻临边,收百里边疆以作聘。”宫澧笑看着赫连峥。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年前一战各国国力大衰,眼下边关初和,民众得以生息,便是赫连峥也不敢轻易再挑起战乱。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如此,本王祝二位早结连理。”沉吟片刻,赫连峥悠悠道。 “谢三王子美言。”宫澧心安理得的应道。 第266章 逼婚 赫连峥微微颌首应承,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眼下议和当前,战事已平。国公大人若定要收百里边疆作聘,这婚事着实要推迟好一阵子。”赫连峥嘴角一牵,转头看向君兮。 “万一哪天国公大人一个按捺不住,为了抱得美人归,临驾边关收百里疆土谋美人笑,我等可消受不起。”赫连峥阴阳怪气道。 “倒不如今日就由本王做个媒,唐皇陛下做主,为二位大人择个吉日良辰,将这婚约履了,也好让我等安心签下和约。诸位觉得如何?”赫连峥看向身旁坐着的他国使臣。 “是啊是啊。”其他使臣闻言纷纷出声附和。 据说现在大唐镇守在边关的将领都是这位国公大人的亲信。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君兮和宫澧二人之间真有这样的约定,保不齐这位国公大人什么时候就为了红颜一笑破了边关太平。 “这……这个……”李治看了看君兮看了看宫澧,有些为难。 宫澧身兼一品国公和大理寺卿双职,在朝堂上的分量极重,已经难摆弄的很了,若再将君兮配给他,更是如虎添翼,届时他岂不是要更嚣张。 宫澧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赫连峥当着大家的面以十城为聘请求与君兮联姻,若没个正当理由便是李治都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而他方才之所以会选择扩疆为名就是怕赫连峥联姻不成气急败坏会顺势逼婚。 宫澧知道现在各国正在议和,边关已稳,不可能会给他扩充疆域的机会,他口中这所谓的婚约有无异于无。今日一番言论不会对君兮造成什么大的影响还可为她免去和亲的尴尬身份,他才未与君兮商量便开了口,哪成想还是被赫连峥钻了空子去。 “三王子太瞧得起本公了。众位放心,只要诸位安生,边关绝对太平。至于我们的事,就不劳三王子挂记了。” “那可不成。”赫连峥闻言连连摇头,“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佳人难再得,国公大人当要珍惜才是,您忍心将美人晾着,本王可不忍。”赫连峥笑看着宫澧。好像在和他说要么你现在就定日子把人娶了,免了大家对你那扩疆百里之诺的担心。要么我现在把人娶了,你想做什么随意。 宫澧提出扩疆百里本就是为了震慑赫连峥之用,怕的就是他会顺水推船,断没想到赫连峥竟然咬定他这个时候不敢贸然出兵而对此视若无睹,并以此作要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宫澧冷冷道,言外之意,约定不达不履婚约。 “呵,国公大人占着一份死约就想霸住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要么国公大人现在不顾情面出兵拓疆,功成抱的美人归,要么你退出,君兮随本王回西域做本王的王妃。”赫连峥耸耸肩,笑的得意。 “你以为本公不敢发兵?”宫澧瞳孔一缩,周身骤然爆出烈烈杀气。 “唐皇陛下。”赫连峥没有看宫澧,反倒转身看向李治,委屈的唤了一声,好像在说,您管管他。 李治眉毛压低,也是一脸的为难模样。 宫澧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又有君兮相助,他现在就已经觉得难以掌控了,若是把君兮嫁给他,二人日后联起手来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了。可是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天,他当然不可能允许宫澧这个时候临边作战,婚约不履,赫连峥便抓着不放,可他也断不可能将君兮这个军事奇才嫁到他西域去。 换言之,君兮嫁给他们两个谁他都不得安生。他之前还与武后商议想过段时间创造机会,尝试让弘儿将其收归麾下以为己用,可眼下这…… 双方僵持,他也很无奈。 “君卿,此事你怎么……” “赫连峥,你当我是什么?”李治“看”字还未出口,君兮突然开口冷声质问。 李治闻声幽幽闭上了嘴。他怎么忘了,君兮也不是个善类。这件事最无奈的不是他,而是她啊。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君兮睨着赫连峥,一脸薄怒之色。 “你马上就是本王的王妃了,你们大唐不是奉行三从四德吗?”赫连峥笑道。 “三王子慎言。第一,我不是金枝玉叶,不在你和亲挑选的名单之内。第二,我身有婚约,你也不在我的名单之内。第三,我虽为女儿身,却也是大唐一品授衔将军,你听说过哪朝哪代的那个将军嫁去他国和亲过?”君兮沉目看着赫连峥,一连三个犀利的条件摆出来,条理清晰。 赫连峥努努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与你的身份无关,与你的地位也无关。本王就是喜欢你啊,日也思夜夜念,若是看不到你嫁人这颗心就总是在骚动,忍不住的。万一本王回去了还控制不住自己,哪天不小心头脑发昏来中原抢人就不好了。”赫连峥看着君兮,把一段不正经的话说的一本正经的样子。 “请陛下下旨赐婚,臣愿与国公大人奉约成婚。”君兮闻言足尖一转,面向李治,双手一搭恭敬鞠礼,一句话说的干净利落,不卑不亢。 君兮的转折来的太快,话说的太轻,大殿上霎时间陷入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赫连峥眼睛瞪大,应了?李治一愣,应了?就是淡定如宫澧也不禁一怔,她……应了? 宫澧扭头看向君兮的方向,却见君兮也正望着他,眉目清冽,一副淡然模样。 “既然君卿已做了决定,朕无条件支持,今天朕便做了这个主赐婚于二位卿家。”见君兮都应了,李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应下。“来呀,传令槛天监,择吉日良辰备婚。” 相较于把君兮远嫁西域,嫁给宫澧还在李治可以接受的,毕竟他二人本来走的就很近,君兮嫁过去也不过走的更近些,再者说今日之变起于赫连峥,想宫澧提出他二人的婚约也不过是为了给君兮解围罢了,如今假戏真做,他们的关系会因此生阋也未可知。更何况,那国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嫁的进去的,那三条命案至今仍还悬着呢。 李治端起酒杯,眸中深意重重。 第267章 挑拨离间 “可惜了,本王再遇不到佳人若卿。”宴过一半,赫连峥拎着个酒杯晃悠悠的走到君兮身边来,一屁股把坐在君兮身边的林峰挤走,说着举了举杯,“看在我们有缘无分的份上,陪本王喝一杯如何?” “我一无强权,二无大势,你为何选我联姻?” 无利不起早,狡猾若赫连峥,尤其不会做无用功。 君兮一脸戒备的看着赫连峥,直接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赫连峥闻言哈哈一笑,语调轻浮。 君兮面无波澜,径直转头看向他处。 “如果三王子打算一直这么说话的话,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开个玩笑而已,莫当真。”赫连峥笑着摇摇头,“你不是最擅长以结果推动机的嘛,你从这件事的结果倒着往回推一推不就明白我为何这么做了?”赫连峥嫣然一笑,手中酒杯“铿”的一声碰在君兮放在身前的杯上,捏着杯子笑递到嘴角,浅啄一口。 “嗯~好酒。”美酒入喉,赫连峥赞了一声。 “唉,本王心软,最是看不得鸳鸯散,更不忍心拒绝别人。”赫连峥轻叹了口气,说着款款移步去了他处,拎着凝脂杯摇摇晃晃的找别人喝酒去了。 留君兮一个人坐在那里陷入沉思。君兮眉头微蹙,在想赫连峥刚刚说的话。 倒推结果嘛,结果就是赫连峥白忙了一场,最后是她和宫澧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不忍拒绝嘛,方才赫连峥一共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提议与她结姻,另一件就是逼她和宫澧成亲。如此看来他口中那个不忍拒绝的人就是宫澧了,不忍拒绝的事就是今日之事了。 赫连峥是在告诉她,他今日所做的这一切是宫澧请他帮忙演的双簧?目的是想要在他的逼迫之下逼她嫁宫澧? 合着赫连峥逼婚不成过来挑拨离间来了。 君兮撇撇嘴,转而端详着身前冒着香气的美味,提起了筷子。 之后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君兮记不清了,她只顾着低头填着五脏庙,其他的全都自动屏蔽掉了。 宫宴结束后是一场戏曲表演,一行人闹闹哄哄一直到申时方散。 营区翌日凌晨有军演,因而虽已是深夜,君兮却是一定要回到营区去的。 洛阳城离营区有几十里路,一路小径回转,多偏僻之地。于是乎新鲜的准夫君宫澧揽下了送君兮回营这项光荣的任务。 夜深无人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辘辘向前,吱扭扭的车轮与路面的碾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赶车人却像睡着了似的,半天也不闻一声鞭响,车速慢得像蜗牛爬。 马车行的缓,自然也稳的很,坐在车里完全感受不到晃动。马车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四目相视,无言相望。 空气中飘着一丝丝尴尬。 “赫连峥找你说了什么?”宫澧当先开口打破沉寂。 “你看到了?”君兮诧异的问,当时人多语杂,她没想到自己与赫连峥那么短的一个碰面都没逃出他的眼去。 “他让我从结果倒推今日之事找动机,还说他今日之举动其实是在帮某人的忙。”君兮如实告知。 “结果是你我莫须有的婚约提上了日程。那个某人,是我?”宫澧凝眸。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君兮赞同的点点头。 “你信吗?”宫澧抬头看着君兮,平静的问。 “不信。”君兮扁扁嘴,答得干脆。 宫澧闻言嘴角微微一翘,勾起一边,“为什么不信?从最后结果来说,他确实没落到什么好处。”宫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和,君兮却从中听出一丝小得意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落好处吗?”君兮反问。 宫澧耸耸肩,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想啊,如果我信了他的话,认定今天的事是你和他串通好来算计我的,我心中必会对你生出怨耒。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脆弱不堪,猜忌一起,日后相处起来不过貌合神离,说不定随着误会加深,我们甚至会站到对立面上去。”君兮眉头一挑。 “你的存在对西域来说是个大威胁,而且当年老国公一事与西域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关系的。所以赫连峥一定非常愿意在临走之前给你使个绊子。很荣幸,我成了这根绊脚绳。”君兮轻笑。 “为何如此笃定,假若他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他说的就是真的呢?”宫澧以手托颌,饶有意味的看着君兮。 君兮闻言笑了一笑,“因为我自认我没那么大的吸引力,用不着国公大人如此苦心算计。” “而且,从皇上的角度来看,无论是你还是赫连峥,他都是不认可的。也就是说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站在我这边的,今日只要我随便寻个借口,他为了阻止这两场荒唐的姻亲,也一定会顺着我的话往下接,说到底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我的。只要我咬定不嫁,谁拿我都没办法。所以并没有算不算计一说。” 应下是我的决定,不管是不是有心人算计,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君兮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明明可以不应的,你又为何要应下?”宫澧眉头轻拧,“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因为我想试试。试试嫁给你,我会不会也死于非命。”君兮莞尔。 第268章 复制 君兮和宫澧同乘的马车是宫里的,车厢没有宫澧御用的大,两个人相对而坐略显拥挤。 君兮下颌微抬与宫澧四目相对。 赫连峥和她之间没有半点情分,只有互看两相厌,所以方才在大殿上她一听到赫连峥请求要自己入西域和亲便知他动机不纯。 只是她一直没有想通赫连峥这么做的目的,直到后来的时候赫连峥过来和她说了那堆莫名其妙的话试图把矛头指向宫澧,她才算想明白了。 今天赫连峥提议结姻之事根本就不是真的要将她娶回西域。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帮宫澧调查国公府旧案一事,而当年之事虽然西域没有遣重兵参与,却也毕竟出过力。 宫澧虽身未担军职,大唐卫边军权却悉数握于他手。 赫连峥忌惮宫澧,他怕宫澧一旦查清老国公案会翻脸不认人,从而威胁到西域的安危,所以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赫连峥今日故意在众人面前请求与君兮结姻,是因为他知道宫澧和君兮亦主亦友,君兮被他纠缠,宫澧必不会坐视不管。而只要宫澧管了,君兮相信不管今天宫澧说的是什么,结果都会是一样的,最后赫连峥一定会把结果落在他和君兮的婚事上。 赫连峥知道君兮的脾性,刚强如她,高傲如她,冷硬如她,什么都能忍,却独不能忍被信任之人算计。 赫连峥搅动风波后将祸水东引而后全身而退,为的不过是在君兮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说到底,赫连峥此举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她对宫澧心生猜忌,对其离心,以保西域而已。 然而君兮在大殿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不管赫连峥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她且顺水推船应下这门婚事,刚好可以亲身试一试是不是每一个嫁进国公府的都会暴毙而亡。 她很期待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中毒还是上吊? “我总觉得背后不只有一双手在搅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而我们一直处于被动,毫无还手之力。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再这么下去对我们很不利。我想我们该主动出击才能占据主动。林姝,孟瑶和沈心玉的死还没有一点眉目,所以我想不去趁机以身为饵,诱敌出洞。”君兮看着宫澧,认真的解释道。 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会应下与宫澧的婚事,婚事为假,破谜才是真。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宫澧看着君兮,缓缓开口,然而话刚说一半,一直平缓行驶的马车突然一个大的震动,宫澧身子一矮。 “哗啦!”一声巨响,车厢突然被大力一震,从中破开。 君兮身子自保似的反射性一缩,与此同时腰间一只大手熟练揽过,搭在腰窝。 破碎木屑翻飞满天,尘灰飞扬,宫澧单手揽上君兮的腰,曲着的双腿蹬着轮椅一个用力,身子腾空而起。 “律律律~”马儿受惊,扬蹄狂奔,破喉长嘶,钟离倒挂在马上,战战抓着马尾转眼间被拖出了好远。 “嗖嚯嚯~” 君兮和宫澧从车厢跃出,身在半空,空气中无数短镖激射而出,密如飞蝗,不见漏遗。 宫澧身在半空,一手揽着君兮,不敢正面接下,身子陡然一沉,揽着君兮的手臂收紧同时足尖点地足跟微微抬起,身子后仰贴地飞速向外滑去。 耳边是风声呼啸,惊变突起,君兮的脑子有刹那空白,却也只是一刹那便恢复过来。 君兮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宫澧好,紧急时刻也不逞能,尽力顺着宫澧,不拖累他。 手脚跟不上,君兮的脑子却清明的很。 短镖袭击,避而滑行,好熟悉的套路,君兮眉头一皱,眼前看到的是初入西北营,河边伏击赫连峥时的场景。 一样的漫天箭矢,小有本事的赫连峥也如宫澧现在这般被迫暴退,作为当时的机关设计者,她在赫连峥撤退的必经之路设下了铁索扣住他的双足,以助后续黑白无常合力擒下他。 想到这里君兮眼睛一瞪,反手覆上宫澧揽在她腰间的手,霍然抓住,身子往外一转转到了宫澧的身后,抬手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 宫澧正运转内力以尽快避开短镖的射程范围,没想到君兮竟一把将他推了开去,君兮这一掌的力气很大,宫澧被一把推开了去。宫澧大惊,回手一抓却捞了个空。 君兮大力推开宫澧,相互作用力使得君兮向后滑行速度更快了两分,君兮推开宫澧立刻调整气息,身子刚刚直起,脚腕一凉,耳边响起“铿~”的一声脆响,如从地狱发出的催命铃,君兮身子陡然一个踉跄,面白如纸。 复制,完全复制。 君兮绝望的看着身下脚踝处冷冰冰的铁锁,她能明显感受到铁锁的重量,铁锁不粗,却很沉,泛着蚀骨冷寒意——幽冥玄铁。 别说是她,就是内力深厚如宫澧怕是一时半会都挣不脱去。 “陷阱,你快走!”几乎毫无迟疑,君兮转头看向宫澧,大喊一声。 第269章 命悬一线 宫澧被君兮推开,只一个转身刹那已扭身扑将过来。 掠到君兮身侧,宫澧俯身一把扯过铁锁,铁锁触手沉甸冷凉。 玄铁! 宫澧瞳孔陡然一缩,几无片刻迟疑,双手扣上铁锁,手掌一翻,五指蜷起,用力握紧手中铁锁,眼皮微皱,剑眉高扬。 “没用的,别管我,你快走~” 君兮见状急斥一声,宫澧却似没听到一般,内力运足,攥着铁锁的手霍然用力,安静躺在手心的铁锁突然剧烈抖颤起来,哗啦啦的响。 “呼烈烈~”宫澧刚刚运功,耳边闻有风声乍起,呼啸似惊雷。 君兮惊觉,霍然抬头,却见暗夜之中一团黑雾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快速卷近。 风过,雾散,树枝断,眨眼已至近前。 掌风卷至面前,凛凛劲风如刀,凝气刃割肤破皮,君兮的脸颊锁骨瞬间被割出了几道血痕。 黑影已近,君兮知道断锁已无希望,大喝一声,“走啊!” 君兮把住宫澧的手,试图把他挣开。 然而宫澧正半跪于地全力断锁,手若钉铁,君兮大力撼动竟纹丝不动。 听闻身后响动,宫澧回手祭出一掌,黑影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过,反身一绕,一掌拍向宫澧后背。 速度之快,如狡兔归窟,只弧光一闪。 而宫澧身前,就是君兮。 千钧一发之际,面对挡无可挡的一掌,宫澧有两个选择。 避,这一掌落下,会砸在君兮胸口,君兮死,他毫发无伤且有可能为君兮报仇。 不避,这一掌将落在他的背上,他重伤落败,君兮双足被缚,无力对抗,他们皆为鱼肉。 两害相权取其轻,很容易的抉择。 掌风烈烈卷起鬓发飞扬,宫澧仰头看着君兮急得有些变形的脸,嘴角微微牵起,攥着铁锁的手更紧了两分。 其实还有第三种抉择,那就是由他接下这一掌,拼得死前帮她挣脱铁锁,让她离开这里。 我在这里,怎么可能眼看着你送死。 宫澧嘴角微扬,笑容若花绽了一脸。 从不惧死,尤其为了你。 君兮看着宫澧脸上决绝的笑容,面色大变。 就在黑影的手即将拍到宫澧后背的刹那,君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住宫澧,脚步变转,身子陡然一旋,移形换位瞬间代替了宫澧的位置。 “彭!” “噗!”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风静,气凝,呼吸止。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眼前蓦然染了血红一片,宫澧眼睛瞪大,整个僵住。 千钧一发之际,君兮替代宫澧挨了黑影轰出的全力一掌,被大力击打,结结实实的撞进宫澧的怀里,喷出一口鲜血。 宫澧只觉得手中铁锁刚刚裂开,身子蓦然一转换了位置。两声闷响响起,君兮跌进怀里,身子倏地软了下去,宫澧惊觉,一把捞住。 钟离刚从惊马上退下来,赶来相援,然而刚奔到一半就看到君兮以身相挡吐血晕厥的画面,奔走脚步陡然一滞。 怀中人的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气息奄奄渐无,就像手中沙随风一点点消逝散去,无力挽留。 “君兮!” 宫澧仰天大啸,陡然抬手,猛的一掌轰出,卷起气流滚若刀浪,所经之处草木成灰,烈烈之声惊天若哭,飞沙走石猛卷半空,有如天崩。 黑影一掌轰出正得意,被突然拍来的隔空一掌猛然轰出几丈远去,外罩黑袍霎时被气刃割出道道血口,黑袍人几个翻滚战战稳住身形,噗的吐出一口血沫子染了黑袍。 钟离刚刚赶到宫澧身边,低头见君兮面色惨灰,双目紧闭,心陡然一沉。 “咯咯咯~”黑袍人抬头看着宫澧怀里的君兮,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没有人能在我的全力一掌下还活着,她没的救了。”黑袍人的声音还是那么粗涩难听。 宫澧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怀里浑身是血的君兮。 宫澧双目充血,怀抱君兮,只顾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君兮,君兮,你挺住,我这就带你去疗伤。” 宫澧打横抱起君兮,一只手托在其身后,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腕间,指尖霎时氤氲出萦白之气,似气若珠。 那是内力化珠。 宫澧身中剧毒多年,无药可解,无人能医。多年来,他甚至装残少动减少运动以延缓毒发。更鲜动内力,此时此刻,他最精纯的内力却源源不断的输进君兮体内,毫无保留,只求为她续命,哪怕一刻。 宫澧运足内力,足尖轻点,脚下生风,转眼便将钟离甩了开去。 第270章 不惜代价 城西药庐。 深夜寂寥,夏蝉幽幽。 草堂里,白殷不知从何处淘弄来一具已经腐了一半的尸首,正在案前剔骨,药庐里的炉子上熬着艾汁袅袅腾起驱着尸臭气。 白殷纤修素手执短刀一把,上下翻动,一块块腐肉被扔到放在一旁的盆子里。刚刚剔净半副骸骨,白殷张开五指前后动了动以缓解长时间捏刀的酸累感。简单放松之后,白殷提起短刀,然而刀尖刚一入肉,突然响起哐的一声巨响。 伴着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踹了开来,木质房门直接倒在了一边。 房门大开,夜风急灌进来,瑟瑟凉凉。 惊变乍起,白殷执刀的手纹丝未动,双眸却陡然一深。 “放肆!”白殷怒喝一声,抬头瞬间却不禁怔了一怔。 只见宫澧满脸是血,怀里横抱一人,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跨进门来。 白殷愕然。她从未见过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宫澧会以如此慌张,如此失态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在她的印象中,宫澧从来都是优雅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泰然之样,即便在他尚未未恢复国公之位时也是一身的高贵傲气,仿若遗世谪仙不食烟火。 “她怎么了?” 只刹那迟疑,白殷的目光便从宫澧转移到了君兮身上去。 虽然宫澧脸上身上都是血,但只一眼白殷便看得出他身无大恙,有事的是他怀里这个,气息奄奄,将至灯灭。 宫澧并未解释,反而快走几步走至榻前,将怀中之人小心放至榻上,方才转身看向白殷,“救她。” 宫澧冷道,声音平平无波却难掩急灼之色。 白殷也知事情轻重,见有活人伤重,当即放下手中死人活计,走上前去。 君兮被宫澧抱在怀里,白殷一直不曾看到正脸,这一上前来才看清了她的正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怪宫澧会那般急灼。 白殷神情严肃,在床边屈膝坐下,拉过君兮的手搭腕切脉,同时一双银瞳在她胸前细细扫视,片刻方道,“经脉尽断,五脏俱损。” 八个字,清冷无温,不带感情,却是判了君兮死刑。 宫澧闻言眉头皱起,一路过来,他当然知道君兮现在的情况,只是那一掌虽然极重,君兮气息尚存,静脉虽断,当可得活。 “救她,不惜代价。”宫澧眉头拧死,气提一半,双目炯炯盯着白殷的唇,生怕她吐出个不字来。 白殷看了看榻上人,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宫澧,也不废话,直言道,“血莲可活。” “好。”宫澧点头应道,“钟离。”宫澧对外招呼了一声,一语唤出方想起来,方才急着带君兮来此,走的太急,钟离被他甩在了后面。 “等我。”宫澧扔下两个字一个转身已掠了出去。 白殷默默看着宫澧离去,一双银瞳闪烁,宫澧匆忙而略显凌乱的步伐自然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眼看着人影消失在夜色中,白殷回首看了看榻上人,薄被之上,君兮面白如纸,白殷的目光却被君兮腕间珏玉手镯吸引了过去。那玉镯不同往日凉凉,周遭泛着淡淡荧光,中央萦绕血雾渐渐抽淡。 “碧玉珏,传说中喂血养魂可挽一线生机的邪教圣物,沈拓竟连这个东西都送了出来。一个碧玉珏,一个救命药,一个两个都是痴情汉,算你命不该绝。”白殷叹了一声,走到床边去,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取出一颗乌色药丸,抬手捏开她的嘴,将药丸喂了进去。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宫澧便回了来,从药庐到国公府,往返路程四十余里,可见其心之焦。 “你确定要用?”白殷看着宫澧手中锦盒,神态严肃,“你要想清楚,你体内的毒本就已经不太受控制,再加上今日你用功过度,随时可能毒发,这血莲可是你续命的唯一希望。” “救她。”宫澧一身大汗淋漓,气喘难平,将锦盒往白殷手里一推,语气却是毋庸质疑。 “好。”白殷接过锦盒,平静应声。不再看宫澧,转身以银针封住君兮通身经脉。 君兮经脉尽断,五脏俱损,若不是宫澧用雄厚内力为她吊着一口气,又有碧玉珏护心,她甚至支撑不到这里,更不可能等上宫澧取药这两刻钟。 白殷取出银针,将君兮经脉断裂之处以银针续上,刚施了两针,却听身后噗通一声响,有人倒地。白殷却似早已料到般,头都未回,目不斜视,手中银针不断刺下,须臾已密如牛毛。 彭的一声撞门声,钟离冲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宫澧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主子。”钟离连忙跑过去,将宫澧扶起。 第271章 宫澧呢? “我主子怎么了?”钟离诧异的看向白殷,他明明看到黑袍人拍出那一掌时君兮挺身挡在了主子身前的,按理来说主子不该受伤才对,可是他没有受伤又怎么会是这般狼狈模样? 钟离不解。 “他内力耗损过度且体力严重透支,力竭体疲,如此模样算轻的了。” 白殷像早就料到钟离会来似的,不仅不惊讶,还耐心的解释道。 “而且没了内力的压制,他体内的毒会由原本的静滞渐渐苏缓,涌向心脉,现在的他应该是当下最好的状态了。”白殷幽幽道。 “那……那该怎么办?”钟离求助的看着白殷,他深知宫澧体内之毒的厉害,一旦一直被压制的毒素没了桎梏,毒发攻心,一切怕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还请毒医看在我主子算半个药王谷人的份上,出手相救。”钟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严肃,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我救不了他,不过倒是可以为他将心脉护住一时半刻。”白殷睫毛轻垂,“你把他移到隔壁草堂去,让他仰面平卧。再去药田第三行十七列采二两护心草,第五行二列采一两三叶子来,将两种草药分别捣和后倒入黎清水中,熬成浓汁,喂他喝下。此方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护住他的心脉。”白殷专注手下,目不斜视,有条不紊的交待道。 “多谢。”钟离道了声谢就要带宫澧出去,那边白殷却又开了口,“不用谢我,他体内的毒根本无解,此方也不过只能维持一日夜而已。他身体严重透支,心力不足,若是一日夜之内他没有醒过来,药效失力,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即便是醒了,经这么一折腾,他体内的毒也再没那么容易控制了。毒发是迟早的事。”白殷的声音冷清冰凉,不带一丝感情。 钟离闻言刚刚露出喜色的脸霎时沉下,这么严重吗?钟离低头看着宫澧,心里却纳了闷了,主子方才不过就是急了些,运功的时候没有收敛,可是依主子的本事,抱个人走这一路不至于内力耗损过度啊?又怎么会疲累到昏厥在地呢? 钟离心中不解更甚,然而虽心中有疑,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只片刻迟疑,钟离心中便已想清楚了,二话不说抱起宫澧就向隔壁草堂走去。 在将宫澧抱起瞬间,钟离的手无意搭上了他的腕,只一下,钟离的眼睛陡然瞪大。 虽只刹那贴和,钟离仍然敏感的发现主子原本有力的脉搏虚弱几无,体内雄浑内力竟也已所剩无几。 钟离面色一变,霍然扭头看向榻上,那边白殷已经用沸水的蒸汽腾化了血莲,血莲遇热化汁。 白殷手执汤勺一点点舀起血莲汁喂君兮服下,勺子偶有偏差莲水便沿着她的嘴角淌下,在脸颊留下一道道淌痕鲜红如血。 看着那刺眼的红,钟离突然明白主子为何会这般狼狈了。 他识得那抹鲜艳的红,那是血莲的颜色。 血莲,除了国公府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拿的出来。血莲存放的地方只有主子和他知道,主子方才回府去了?国公府距药庐足有二十余里,自己追过来这么会功夫他竟然已经奔走了四十里路。难怪白殷说他体力严重透支,别说此时的他内力空虚,便是在全盛之时如此奔波也够受上一受。 钟离低下头看着怀里虚弱无力的人,两道剑眉渐渐拧紧。 主子一身深厚内力本就是为压制体内剧毒而修,因那毒的毒性太强,唯恐毒发,多年来更鲜用内力,没想到他为救君兮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不惜将一身内力灌注她身。 主子,动心了。 钟离眸子幽深。 一直以为君兮的存在能为主子冰冷的世界带来阳光,却没想到她带来阳光的同时却也成了主子的软肋。 如今就是钟离也不知道君兮之于主子是福还是祸了。 不过是福是祸都不是他该管的,主子自有他的决断,自己能做的,只有听从和支持罢了。 钟离轻叹了口气,抱着宫澧跨出门去。 == 无声,无光,无风,无感,五官仿佛都失去了感知能力,混混沌沌茫茫一片,然而四肢百骸却有如断筋折骨一般传来阵阵钻心痛,痛感清晰细腻,甚至每寸皮肤都能感受的到。 君兮忍不住想动,却惊觉自己浑身竟一点动弹不得,只得僵硬的躺在那里感受着身上的疼痛肆意喧嚣。 渐渐的,她的五官恢复了感知,意志渐清,身子却仍动不得,身上有如蚂蚁咬蚀,疼痒交杂,君兮咬牙忍着痛,努力挣扎着。 “嗯~”的一声闷哼,君兮艰难的睁开眼,入眼的却是枯枝败叶搭起来的草堂。 “醒了。”君兮刚一睁开眼,白殷便走了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儿?”君兮看到白殷走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城西药庐,不禁诧异道,随即黛眉一蹙,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宫澧呢?” 第272章 死了没呢? “宫澧呢?”君兮看着白殷,开口问道,发出的声音却涩哑似磨砂。 “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着宫澧?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白殷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人啊,明明自己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人,不关心关心自己能过能活下去反倒都关心别人去了。 隔壁的那个醒了不问自己体内的毒怎么样了,控制住了没有,开口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君兮怎么样了。本以为就那一个不要命的,谁知道这个醒了第一句话竟然是宫澧呢。 该说他们是心有灵犀呢还是对傻? “你饿不饿?”白殷瞥了一眼君兮瘪瘪的肚皮,问道。 君兮没想到白殷上来第一句话竟是问她饿不饿,被问的一愣,“我……” “你的胸口结结实实捱了一记重掌,导致胸部和肋骨有多处骨裂,同时掌力余波震断了你的周身多处经脉。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饿不饿?”白殷又问一遍,回身从火炉上取下热的滚开的药壶,倒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转手递给君兮,“饿了就喝点药垫一垫吧。” 君兮却根本没看她。她的注意力还停在经脉寸断上,当时挡下那一掌纯粹是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宫澧受伤,没想到那一掌的威力竟有如此之大。经脉寸断,难怪方才未醒时便能感到浑身扎针似的疼,君兮刚想到这,耳边突然响起白殷凉嗖嗖的声音。 “哦,对了,为了帮你续上经脉,我在你身体里刺了一千一百零八根细针,并以金针封穴,所以现在你除了头可以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白殷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扁扁嘴,“算了,看在你是本医病人的份上,我就好人做到底,喂你喝了吧。”白殷自言自语道,说着坐在床边,将君兮扶起,在她身后垫了软枕。 白殷将药碗端到身前轻吹了吹,舀出一勺来递到君兮嘴边。 “来,把药喝了,喝完之后我就可以帮你拔针了。”白殷拿着药勺的手稳稳停在君兮嘴边,大有你不喝药,我就不拔针,看你你喝不喝的意思。 君兮睫毛轻垂,默默张开嘴,黑糊糊的苦药汁入口,扩散出浓浓药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君兮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口口喝下,不一会儿,一碗药便见了底。 “土腥草气微腥味极苦,是药谱排行榜上十苦之一,你能喝完这么一大碗,倒也不算矫情。”白殷将空药碗放到桌子上,赞许的点点头。 “宫澧呢?”君兮扬眉,目光追随着白殷,再一次开口问道。 白殷刚刚放下碗,闻言收回的手微微一顿。 “那天他把你送过来之后就离开了,没再来过,我哪知道他在哪?”白殷侧目反问道。 “他没事吗?”君兮问,她隐约记得那日她受了黑袍人一掌后,宫澧好像为她输了不少真气。 “他是宫澧,内力深不可测,能有什么事。”白殷嗤笑一声。 “行了,你在我这待的够久了,我可不想再养着你在这白吃白喝。”白殷转身回到床边,将君兮放下来,让她平躺着,“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白殷帮君兮将银针都取出来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了,白殷端着一个小盆子,里面密密麻麻装的满是银针。 “能动了吗?”白殷问。 君兮闻言试着抬了抬手臂,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君兮两道黛眉骤然一蹙,却瞬间展开,点了点头,“能。” “那就好。”白殷笑着点点头,“宫澧临走前嘱咐了,要你醒了之后赶紧回到营区去,说是什么营区演练没你不行,耽搁久了可能会出乱子。”白殷回忆似的道。 君兮闻言面色微变,差点忘了营区的事,当下阅兵迫在眉睫,近些日子的演练都要她出面才行,她在这个时候出事,莫名失踪三四天,营区怕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君兮忍着浑身酥麻疼痛,挣扎着起身,耳边,白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用银针为你续了三天的经脉,断裂经脉已经重新长和,只是还不太牢固,最好静养十几日。不过现在看来静养是不太可能了,但你一定要记住,遇事切不可逞强,否则抻筋动骨,伤上加伤,落下个残疾什么的,我可不负责。”白殷摆摆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我会注意的。”君兮和声应道。 “对了,药田外,宫澧派了马车候着送你回营。你只要注意着点就成了,慢走不送。”白殷对着君兮的背影挥了挥手。 “多谢。”君兮道了句谢,转身跨出门外。 白殷双臂环胸,漠然注视着君兮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边不见。 眼看着君兮离开,白殷才放下手来,走出草堂关上门,转身走向隔壁草堂,抬手叩了叩门。 “死了没呢?”白殷红唇轻启,音调高扬。 第273章 暗度陈仓 白殷话音未落,门“吱呦~”一声响,从里面打开来。 门里侧,钟离挺直而立,对白殷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殷眉头微挑,款款提步,跨进门里向床榻方向走去。 床榻之上,宫澧倚着软枕双目轻阖,面色白如净纸,全无血色,双唇更不见半点红。 钟离立在门侧,在白殷进门后识趣的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宫澧和白殷二人。 “你来了。”宫澧缓缓睁开眼,开口问道,声音虽然听上去与往常无异,却透着丝丝无力。 “咳咳咳~”刚一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宫澧捂着胸口极力隐忍,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白殷只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直到宫澧平静下来方才开口,“为了说几句话,要少活好几日,划算吗?”白殷语气清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好像不怎么划算。”宫澧闻言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嘴角一勾,声音却并未有变。 “她走了吗。”宫澧睫毛轻垂,开口问道。 “走了,这会估计已经出了药田了,所以国公大人无须再装下去了。”白殷下颌微扬。 “那就好。”宫澧唇角轻抿,声音霎时间弱了几个度,全然不似方才浑厚。 “为什么不见见她?”白殷在桌前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转头问道,“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现在的状况,今日一别,你未必撑得到再见。” 白殷疑惑的看着榻上男子,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差钟离把她叫过来,嘱咐她不要把他用内力为君兮续命的事告诉君兮,还让她尽快让君兮离开这里回到西北营去。 白殷答应了。 这几日宫澧和君兮齐齐昏迷不醒,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已经从钟离口中把那天发生的事了解了大概。 她知道宫澧之所以不想见君兮无非就是不想让君兮内疚罢了。 君兮受的那一掌是替宫澧挡下的,可惜君兮内力不深,那一掌差点要了她的命。而宫澧为了救她,不惜耗尽内力替她续命。 虽然君兮舍身相护是好心,但白殷还是忍不住想骂她傻,她君兮的身子骨和宫澧岂是能相提并论的?以宫澧内力之深厚,接下那一掌虽也会受伤但是绝不会伤及性命,而那一掌若是由宫澧受下,不仅君兮不会受伤,宫澧甚至都不会是现在这般虚弱。 白殷没想过,当时的他们还面对着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黑袍人,若不是宫澧眼看着君兮吐血倒进怀里,怒而爆出的那一掌,黑袍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而若是宫澧受下了黑袍人的那一掌,君兮和钟离二人都不是黑袍人的对手,他们三个都会死在那荒郊之边。 “见了又如何,无非让她徒增伤悲,我的毒又解不了。”宫澧目光悠悠望向窗外,金辉洒地,一米阳光渐斜。 白殷看着宫澧,目光微深。 宫澧体内的毒比她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原以为他醒了之后运转内力可以再将体内的毒压下去,即便不能全部压下,生命延续到年关还是可以的,却没想到他一醒来时竟然就已经彻底提不起力气来了,毒素只短短的刹那失控,却已发作,而血莲已经用在了君兮的身上,没了解毒之法,他活不久了。 但白殷不理解为什么宫澧不让她把他毒发的事告诉君兮,早些告诉君兮,趁着他还在,他们二人之间相处的日子也还能再长些。 他们两个人都可以为了对方而牺牲性命,宫澧更是为了君兮拿出了唯一有希望能解自己体内之毒的血莲,这份情她这个外人都看的透,宫澧这么精,怎会不明白。 “既已无力回天,何不珍惜眼前时光?”白殷和声道。 “将死之人,何必拖累。”宫澧轻笑一声,摇摇头,“不见也罢。” “叩叩叩~”三声清脆敲门声。 “进来。”宫澧应了声。 白殷侧目。 “主子,马车到了。”钟离走到床前,恭敬禀报。 “你要走?”白殷闻言诧异的看向宫澧。 “连日叨扰,多有不便,既已无医之法,药庐也不宜久居,澧这就告辞了。多谢几日医护,若来日当报,得报。”宫澧微微颌首,转而对钟离招了招,“扶我起来。” 钟离忙走上前去,搀起宫澧。 白殷坐在桌前,默默看着宫澧在钟离的搀扶下缓缓离去,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问世间情为何物,唉。”白殷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草堂去,从床下翻出一只黑木锦盒来,纤指一搭,盒子吧嗒一声打开,里面,一块血莲静卧其中。 “终于让我拿到你了。”白殷看着血莲残肉,唇角微勾。 <第二卷完> 第274章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宫澧暗中回到了国公府去,宫澧不在的这几日,替子早已替代了宫澧,朝中府中一切运转如常,因此宫澧本人虽然几日未归却全然无人察觉。 钟离将宫澧安顿在卧房后便退下去处理几日来府里积累下来亟待处理的事务了。 卧房里,因体内陈毒发作,身虚无力的宫澧卧于榻上,背靠软枕,手中捏着一把雕花短刃,看的正入神。 短刃不过巴掌长,乌钢做鞘,泛暗铜之色,触手冷凉森森。 宫澧的指尖在刀身缓缓划过,眼前仿佛看到了女子凌厉出刀时那张冷峻坚毅的脸。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宫澧嘴角微微一牵,忽然觉得这把刀没那么冷了。 自六月相逢,短短四个月的相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初识时的相互利用到相知合作再到今时牵挂。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世界里再也不能没了她的身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宫澧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 但他不能,也不敢将心中之情表露出来。 因为相比于自己的心,他更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纠缠一身的难解之谜尚未解开,父死母亡的真正原因仍然未知,那个隐于暗处的无形之手也匿于暗处,随时准备着给他致命一击。最重要的是他体内那随时可能发作夺命的剧毒。 君兮的路还很长,他的人生却已经开始倒计时。 当初把君兮扯到宫家的泥沼中来他已经自责不已,断不会再做第二次蠢事。 宫澧凝视着短刀,这把刀是在君兮昏迷的时候,他遣钟离去偷来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今日一别,他就没想过与她再见,一把刀,不过留个念想。 “主子,西域三王子赫连峥请见。”门外传来隐卫的声音。 “说我不在。”宫澧面色不动,开口道。 “……这是三王子连续第四日请见,之前替子一直未见。”隐卫闻言不曾退去,反而补充道。 四日连请?宫澧闻声眉头一皱, 赫连峥?他来做什么?宫澧心中暗暗忖度,半晌方道,“让他进来吧。” 一语落下,门外静了下来,宫澧知道隐卫去办了,他却毫无动作,穿着里衣,披散着发,拿着短刀,看的认真,直到耳边有细碎脚步声响起,才回手将短刀放到了枕头下面去。 宫澧刚收回手,房门被从外推开,一身火红的赫连峥潇洒的走了进来。 “国公大人告病多日,终于见客了。”赫连峥人未到,声先至。 宫澧转头望过去。 赫连峥看到宫澧卧于榻上一脸憔悴模样,微微一怔,随即嘴角荡起一抹笑,“好久不见,国公大人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赫连峥晃悠悠的走到床边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宫澧,语调戏谑。 “三王子日日请见,就是为了来看本公的笑话吗?”宫澧声音清冷道,“如此,看也看完了,请回吧。”宫澧摆摆手,招呼道,“来人,送客。” “别呀。”赫连峥一听宫澧上来就撵人,连忙抬手打住,“本王来此是有很重要事的。”赫连峥说的一脸认真。 “什么事?”宫澧声音冷冷,面无表情的问。 “本王想问问国公大人终于抱得美人归,打算如何谢我这个做媒的啊?”赫连峥挑挑眉,一脸坏笑,“国公大人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欠下的,本王已经想好了……” “谢你?”不待赫连峥把话说完,宫澧已哂嗤出声,“三王子将本公与她处于这般被动境地,怎么?还要谢谢你?谢什么?谢你的挑拨离间吗?” 宫澧面露讽刺,若不是他搞了这么一出,自己如何会与君兮扯出那莫须有的婚约来,尤其是在他现在这个情况下。 “挑拨离间?怎么会。”赫连峥听到挑拨离间四字面色一变,写了一脸的委屈,“真是冤了大枉了。”赫连峥道。 “本王可是看你们一个两个装清高装矜持死要面子活受罪,才好心决定亲自出面舍身取义以撮合你们的。本以为以国公大人之智看得透这点,没想到你竟会如此想,真是难为了本王一番苦心。”赫连峥言之凿凿,说的深明大义。 赫连峥越说,宫澧的脸就越阴沉,最后已近黑面,“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宫澧冷冷道。 “你不愿意?”赫连峥见宫澧这般模样,眉头皱的老高,额心生生勒成一道川字,能活活夹死一排苍蝇。 “不对吧。”赫连峥微仰下颌,在室内踱了几步分析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当时为什么要顺我的话往下走?为她解围的方法有很多,若国公大人没那个心,为何偏偏选了最容易让我抓住把柄的一个?” 赫连峥眉头一挑,“你心里分明是想把人娶进门的,就是顾虑太多。”赫连峥一语道破,说着在宫澧对面大咧咧的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要本王说,斩乱麻还得用快刀,谁知道哪天会有不测风云,顾虑这顾虑那这辈子的麻烦都会找上你。” “我就知道你们俩在这方面缺根筋,不来提点一句还真把我当坏人了。”赫连峥扭下颗葡萄扔进嘴里,愤愤道。 “本王可没那个工夫陪着你们慢慢磨,你愿不愿意,人我都帮你拿下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真心祝愿你们二位早结连理,可以快点查清楚老国公死亡真相。还有就是向五胡寻仇的时候,莫要忘了我这个做媒的就好。”赫连峥嘴角一牵,扯出个标准的笑。 “行了,国公大人还病着,本王也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嗯……不用送了。”赫连峥自说自话,说着拱了拱手算是行礼,转身出了门去。 宫澧看着赫连峥潇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未发一言。 第275章 阅兵大典 十月二十一。 天碧。 云白。 微风薄。 烈日当空,骄阳灼灼。 麓山行宫,正中广场。 军旗猎猎,战鼓高悬。 番使来朝两月余,终于迎来了这迟来的阅兵大典。 广场上帝后同位,来使同席,百官齐出,身前摆着金樽玉盏,美酒佳肴,众人目光却齐齐聚在广场中央一硕大香炉上。 香炉里插着一只指头粗的高香,已燃大半。 香根处的红色火星渐渐落没,直至最后一点火星熄灭,香灰整个倾倒在香炉里。 香灭,日正烈。 午时三刻。 香烬同时,“咚!”的一声震天鼓响。 “吼!” 一声低声沉喝,如低咆雄狮,广场外早已候着了的军列方阵齐齐往前迈了一步。 “咚咚!” 两声鼓声重重敲在心头。 “吼哈!” 两声呼和,方阵整齐向前移了两步。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密如雨落,噼里啪啦砸下。 密集鼓声一起,将士们像得了什么指令,倏地抬起头,踩着鼓点,向前冲奔而去。 “啊……”震天呼号声霎时间盈灌广场,传向四面八方。 密集方队从最初缩于一隅倏地向四外扩散开去,千人齐奔,于广场正中站定,成整齐扩散方阵形。方阵站定瞬间,千人齐齐落步,铿的一声响。 “哈!”将士们落步瞬间同时将手中长枪立于身侧,金属落地声整齐划一。 “咚!”最后一声鼓声落下,“吼”的一声喊,将士们手中长枪齐齐递出。 “吼!哈!” 随着一声声呼号声响起,将士们手执长枪,移形错步。步伐齐整,动作划一,队列时聚时散,队形从四方成八角,再到十六棱,队列变换,形似散却凝。 “铿~”众将变换队形,将手中长枪往身下一递,反手取下身后弯弓,撑弓拉引,弓撑满圆,弓弦于风中抖颤,有嗡嗡声不绝于耳。 千人方队,齐如一人。 专属于军队的浓浓烈气逼面而来,阵势气场都非寻常所能比。一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座的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两个月前在这里也都见了君兮领兵参加检阅时的场面。但当时毕竟只看到了结果,未曾亲眼看到君兮是如何带人上来的,所以只小小吃惊一下也便罢了。 这一次,军队列在眼前,强大的气场逼人,绕是久经大场面却也不禁被深深震撼,看的呆了。 除去番国来使,在座的诸位大人都知道从君兮领天命整训西北营开始算起到今日的阅兵礼,时间跨度不过百日。 本以为检阅时已是巅峰,没想到只一百天而已,就把散若河沙的西北营散兵训练至此,军队纲纪竟可至如此境地。 不仅朝中大臣们赞叹不已,番国来使也被震撼的不轻。 各国使臣凝神看着场上,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来中原这么久,他们自以为已经把大唐的实力底细摸了个差不多,虽然军事上未有涉及,但那个宫澧虽有治军大才但毕竟是个残废,唐皇不可能让他去训练三军,因此他们并未将军事放在眼里,没想到中原竟还有这等练兵高手。 李治昂首挺胸高坐在上,看着使臣铁青的面,嘴角微微扬起。很好,君兮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唐皇陛下,不知是什么人将军队训练至此啊?我等”鲜卑使转首问道。 “君兮。”赫连峥注视着下方,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君兮?”鲜卑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瞪大,“就是……就是咱们听了一路的,又连破使臣遇害两案的那个君兮?”鲜卑使难以置信的看着赫连峥。 “正是。”一旁高坐的李治颌首应是。 鲜卑使得到肯定答复,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足能吞进一个鸡蛋去。 鲜卑使身边坐着的其他来使闻言也都一脸震惊模样,没想到那么单薄的人儿竟可以训练出如此军队,果真人不可貌相。不禁又多往场上瞧了两眼。 “嗖~”就在这时,场下突有一声破空哨音响起,一支羽箭携风而来。 赫连峥最先反应过来,霍然回首,却见一只利箭自场下射来,“噗”的一声破军鼓而过,深深扎进军鼓之后的辕木上,箭头外露三寸。 场下,隐约可见黑影一闪而过。 刺客? 赫连峥目光一凛,面微带疑。什么人这么不开眼,在千军之前行刺驾蠢事? 惊变突起,众人一时呆愣。 “护驾!” 场上隐于队伍中正在指挥变换队形的雷钧最先反应过来,低呼一声,一连几个手势打出。众将士得令,立刻终止阅兵,反手背上空弓,拾起长枪成四散队形倏地扩散开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西北军围了起来。 场上千人西北军立刻分为两半,一半负责护卫众人的安全,另一半跟在雷钧身后待命。 雷钧双目微眯,看着场外,向前摆手示意身后士兵前进探路。 高坐在上的李治心有余悸的看着破裂军鼓上那支羽箭,后脊一凉,方才这箭若是射向他的,此刻被刺透的就是他的头了吧。 第276章 突围 在座众人敛皆气屏息,注视着前方。却见将士们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完全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反倒以八人为一组,列了个奇怪的队形。 赫连峥轻抬着下颌,看着场上,见状不禁赞赏的点点头。 别人看不出,深谙兵法的他却看得出,场上将士的站位并非随便站的,他们所列的乃是八卦之阵。 八卦阵,位守八方,一千人以倍数扩散,刚好成阵。 而最初便围守在众人身后的将士便是这八卦阵的最外一层。如此一来,无论外面来人想从那个方向那个角度进入广场,都必会先被将士们截下。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快速的反应,不错。 这还是当初营区的那群兵痞嘛,不过百日而已,竟能如此,赫连峥对君兮评价更高了一筹。 将士们刚刚在自己的位置站定,只听“咻~”的一声响,雷钧从袖子中放出一支信号弹。 一朵红花绽放在蓝天之上,碧空之下,红烟弥弥,经久不散。 雷钧放出信号弹,脚步一转,走到李治身前来,双手相搭鞠了一礼。 “启奏陛下,防卫有疏,使贼子有机可乘暗箭伤人,末将以为此时当以安全为先。西北军现已将场上控制稳妥。山下有西北军三千将士留守,末将已放出信号弹,顷刻便可汇合,陛下稍安。”雷钧头微低,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 “好,好。”李治连道两声好,“做得很好。”李治赞赏的看着雷钧,抬手在空中按了按。 “啊~” 李治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响起。 雷钧霍然一惊,扭头看向发生处,却见八卦阵已被破开一角。 发生了什么? 雷钧剑头横立,当即走向场上去,然后刚迈开一步,四周惊呼声迭起。 雷钧回首,却见四面空中有无数满天索套打着旋,卷着嚯嚯之音甩过来。一索套一人,索套颈部再掣力勒紧,生生将将士们拖拽出去。 哀嚎声起,满座皆惊。 赫连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单手托腮,瞧着场上,对这外面的人倒是起了不小的兴趣。 那外面的人仿佛知道里面布了八卦阵似的,知道强突不成,转而偷袭,人不露面,只套索甩的嚯嚯作响。 士兵们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警惕着身前,哪里想到危险会从天而降,一个不慎,已被脱出了几十人。 待到将士们反应过来,迅速向里缩退,以避套索,八卦阵形破。 好一个破阵之法,只不过,在座有这么多人,这群人是奔谁来的呢?看人数,难不成是兵变? 有意思了啊,赫连峥斜眼瞥了座前那穿鼓而过的羽箭一眼,嘴角轻挑。 宫澧啊宫澧,你这个时候告病不在,可是错过了好大一场好戏啊,赫连峥心中暗道。 李治见阵形被破,脸色瞬白如纸。身旁武后见状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请拍了拍,李治察觉,转头看向她,武后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稍安。 “三三一组。”那边眼见乱生,雷钧陡然高喝一声稳住局面。 将士们得令,因突然袭击退避而略有骚乱的阵形瞬间有了章法。立刻三人为一组,背靠背站立成小堆,避开四面易被偷袭的位置,分散开来。 雷钧面色阴沉,护防之事本是禁军做的,原本只想守住广场以免在座的受伤,没想到贼子竟敢公然撸人,简直欺人太甚。 被困广场,被动挨打,这不是西北军的作风。雷钧额上青筋暴起。 原本还以为是一两个贼子混了进来,然而根据方才套索的数量来看,外面的人不少。这么多人上山来不可能躲得过禁军的眼睛,除非……雷钧抬头瞥了一眼太阳,出事这么久守在外面的禁军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外面的禁军已经指望不上了。 山下还有三千西北营的兄弟,外面的人似乎随时可能攻进来,一旦这一千西北营的将士被俘,天子在上满朝文武皆有性命之危。如今这种情况不能再等了,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行想着,雷钧心中已有了主意,但愿兄弟们撑得住。 “架枪,铁索,勾塔,飞天爪。”雷钧铁青着脸,四个的名词报出来,士兵们闻言当即解下身上的装备,拿在手中。 好在西北营有武器不离身的规矩,今日也带着,否则今日怕是连拼上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了。 “前三后四,给我上!”雷钧扬臂一挥。 得令,士兵们手中飞爪唰的抖出,飞爪成勾,稳稳抓住墙头。士兵牵着铁索的手臂一抖,借力飞身而上。 第277章 投枪以作弓 雷钧抱着大刀,独立门前,身形稳泰,心中却有如擂鼓一般,忐忑难安。 因为将军正在山下准备下一场检阅。 以将军之谋,本不该他担心的,可这时候将军偏偏身上负伤未愈,若是与贼人遇上…… 雷钧还在想着,那边刘琦韬与赵猛带着几个士兵已经换上了蒙面黑衣,准备就绪,朝着雷钧打了个手势,一个晃身便闪了出去。 几人前脚刚走,雷钧身后的士兵便动了起来,诸位大人此刻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去,士兵们众手中不知何牵了透明丝线一根,倏地展开来,在众人身前的左右辕门柱上各绕一圈,勒紧绷直,丝线绷在离地三寸高处。 士兵两两一组,一根根丝线绷紧,平行相列,距不过三指,铺了足有两丈宽,像五线谱一般。 细线透明,在强光照耀下趋于隐匿无形,恍惚有投影三两于地,看不真切。 暗绳以里,有士兵一百将帝后和众朝臣团团围住。 暗绳以外,雷钧手捧大刀,冷眼相视。 埋好暗绳,外面的士兵退回到了雷钧身后去。雷钧见众人归队,瞳孔微缩,左臂抬至肩肘,手掌倏地攥紧,“投枪手,准备。”雷钧低喝一声。 众人得令,最前一排前进半步身子下蹲,后一排整齐后撤半步,中间一排士兵手中直立长枪嚯的一抬,往前一压。 队列瞬间分为三层,站在最前一层的士兵身子挺直,半跪于地,手臂张开担在左右两侧人的颈后,众人相互搭着肩垒成了一堵坚实壁垒。 中间一层站在其后,手执枪尾,枪身前斜担于前人肩上。最后一层将士手执长枪收于身侧,时刻准备着替补上前。 百众兵将严阵以待,挡于帝后之前。 今日是诸使大阅兵,更有帝驾亲临,为防出现意外,勒令将士们除长枪外不得携带其他兵器,因而众将士手中除了长枪之外,只有空弓却无箭。 赫连峥看着将士们的阵势眉头微挑,好一个投枪手,弓箭没有枪来凑。 以人做弓,长枪作箭,长枪力大,若发射得力,一枪可夺数人命。这几百枪足够串上好多串人葫芦了。 即便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躲的过满天飞枪摸到了皇上身边来。皇上身前,有丈宽丝线为绊,两线相隔之距不长不短,刚好不足承担一脚重,一只脚踏上,落足必陷。迎接他的,必是万枪穿心之刑。 只是,这长枪乃是兵器,不比弓箭轻巧,数量也是有限。一旦长枪投尽,贼人未能尽诛,届时失了兵器,西北军便只得束手就擒,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完全不计后果的打法。 赫连峥当即明白了雷钧的意图,心中却也不禁赞叹,眼下局势不明,不得不说雷钧此举虽是不要命的打法,可若是外面的人真的攻进来,鱼死网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刻钟,两刻钟……门外拼杀声渐弱,胜负立见分晓。百官一颗心悬的老高,坐立难安,可看着主位上李治铁青的脸,又不敢说什么。 一边儿的赫连峥微微仰脸看了看头顶太阳,眯了眯眼,时候不早了,那边要开始了。赫连峥转了转手腕,刚要起身,突然一名黑衣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黑衣人步子跨度极大,然而刚一进门便停了下来,“副将大人,贼人已全部拿下!”黑衣人手捂前胸,他的黑衣上溅了一身血污,身上多处受了伤,往外冒着血,身子前后轻晃摇摇欲坠,却难掩声音欣喜。 “真的?”雷钧惊诧道,面色一喜,本能的向他走过去。 “唔~”还未来得及回答,黑衣人突然闷哼一声,死死捂住胸口,就要倒下去。 雷钧见状忙快两步走上前去,“你没事吧?” “彭!” 雷钧刚碰到黑衣人的衣角,胸口猛的挨了一脚,被踢了开去。几乎是一刹那之间,黑衣人倏地掠起,一脚踢中雷钧胸口,如一阵旋风卷过,直奔重围之中端坐的李治。 “射!” 雷钧被踹到在地的同时,大喝一声。 “嚯嚯嚯~”百十长枪被大力推出,瞬间搅碎虚空,黑衣人见状身子倏地落地,贴地而行,在奔直李治身前看到满地丝线的刹那,如风身影霍然一顿。 “嚯嚯嚯。” 只一顿的空挡,黑衣人尚未来的及起身,无数枪身已架在了他的颈上,收紧锁死再难挪分毫。 “你们是什么人?”眼见黑袍人被擒住,雷钧昂首走了过来。 黑衣人侧目瞥了雷钧一眼,没有答话,手指一翻,一支信号弹咻的腾空,在蓝天炸出一朵黑云。 第278章 自导自演 黑烟如龙跃空,幻化云乌一朵,雷钧瞳孔骤缩,条件反射的扣住刀柄,却见黑衣人手臂轻抬拉下了面巾,露出真容。 “是你?” 雷钧看清黑衣人的脸,按着刀柄的手倏地一松。 面巾取下,露出本面,众将枪棍之下押着的人赫然是训练了他们三月有余的统领——鬼。 雷钧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鬼,“这……这是怎么回事?” 鬼被长枪羁押,半跪于地,微微扬颌与雷钧对视,嘴角微微牵起,轻轻张了张嘴。 雷钧只觉一道清音轻飘飘的飘进了耳中。 “你做的很好。”他说。 “什么?”雷钧一怔,随即眉头高高皱起,“鬼统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雷钧冷声问。 “为了阅兵!” 鬼未答话,属于女子清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冷冽清晰。 听到熟悉的声音,雷钧霍然转头,便看到远处乌泱泱进来一堆人。 一身戎装的君兮面色威严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众黑衣人,队伍很整齐,步伐很统一,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一众黑衣人在中场便止了步,昂首挺胸行注目礼,一身铮气凛然,气势滔滔,不动而威。雷钧觉得这种气势他熟悉极了,随即面色微变,心中已然明白了君兮的那句为了阅兵是何意思。 君兮并未在中场停下,漠视众人,一步步走近前来,步步稳健,直至走到鬼的身边。君兮抬手一根根拨开横于鬼颈侧的长枪,旁若无人的将他扶起。方才转身对着一脸茫然的李治行了礼。 “陛下受惊了。”君兮恭敬鞠礼,正色道。 “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治铁青着脸看着君兮,强压愤怒。 君兮闻言抬起头来,开口道,“臣以为,检阅之礼,不仅要阅兵之齐,观队之整,更当检其临危之变之能。” “方才之乱,乃是臣安排在山下的三千将士而为,事先场上将士并不知晓。三千将士制服行宫禁军守卫,行大不逆之举,从山脚一路摸上来,三千之数虽只余兵五百,歼禁军五千。”君兮一字一句说的不卑不亢,后面刚刚跟进来的蒙钧闻言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君兮不知,仍在说道,“适才一役,外有逆兵五百,内有守兵一千。虽内多外少,然内将在外援无望的情况下,既要护守陛下及众臣周全又要歼灭外敌,难度不低。副将雷钧当机立断,遣兵调度,内防外御,都尉刘琦韬与赵猛亲自出去指挥作战,全灭外敌。只统领鬼不曾被擒,冲进场上,亦被拿下。此乃今日阅兵最后一项,臣称其为实战演习。” “外敌与内防所受训练无异,他们是在与自己为敌。臣以为,众将士表现尤为优异,当论功行赏,以彰其能。”君兮双手抱拳于胸前,说着右腿后撤,半跪于地。 番国诸位使臣听了君兮的话,又转头看了看场上军纪森森的西北将士,一个个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在座的诸位大人听了君兮这长长的一番话才算明白了,合着今儿这事是她为了检验训兵效果瞒着所有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再一想方才自己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模样,一个个都嗔怪的看着君兮,却又不敢言语。 不曾演习,临危之变,能有这般表现实属不易,国有如此之师,何惧边关不稳?今日又是在众番国之前表现,效果更是非同凡响,能得如此之将乃是家国之幸,李治原本铁青的脸在听了君兮的解释后渐渐缓和了下来。 “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当赏,当赏!”李治大手一挥,笑颜绽开。 “吾皇万岁万万岁!”李治赏字一出,场上众将士一齐振臂高呼。 “谢陛下成全。”君兮谢恩,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李治身后,李治身后站着一群穿着红紫官服的大臣,却不见那抹熟悉的银色。 那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自带光芒,不可能被遮掩无形。一眼扫过去,君兮便知道,宫澧不在。 身为一品国公,又曾于边关领兵平乱,于番国之前的阅兵礼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会不在?君兮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君卿辛苦,快快平身吧。”李治笑眯眯道。 看着周围番国使臣五颜六色的脸,李治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君兮擅改阅兵流程的事。 因为君兮擅自修改了阅兵礼的流程,本来的刀枪操练都取消了,阅兵礼就这么在一片欢呼声中轰轰烈烈的结束了。 君兮站起身来,脸色惨白,额头有密汗渗出,鬼忙过来搀住她。 君兮轻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之前受了黑衣人那一掌,虽然白殷救回她一命,伤仍不轻,马不停蹄的赶回西北营,虽然歇了几日,但是毕竟相隔不久,她的身子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 “没事。”君兮轻按了按胸口。 “你也受伤了?”玩味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君兮闻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赫连峥啜着笑的脸。 “也?还有谁受伤了?”君兮准确的抓住赫连峥话里的关键字。 “你不知道?”赫连峥咦了一声,看着君兮茫然的脸,微微颌首,“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随即赫连峥微微一笑,似恍然大悟的喃喃道,“也对,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出了那么没面子的事,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你在说什么?谁怎么了?”君兮追问。 “今儿这么大的日子,谁没来你都没注意吗?”赫连峥呵呵笑了一声,“你还能穿着铠甲耍耍威风,某人貌似比你严重多了,连轮椅都做不得了。” “你说……” “不用谢我,本王只是爱多管闲事而已。”赫连峥笑盈盈的打断君兮的话,说着抬头看了看太阳,“行了,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这笔账先记着。”赫连峥摆摆手,大步走开。 “既然拆不散就送个顺水人情吧,即便做不得朋友也莫成了敌人。”赫连峥嘴角微勾。 “鬼。”赫连峥刚刚走开,君兮便出声唤道,“你带着将士们且先回营去。” “雷钧可以带着将士们回去,我陪您一起去。”鬼知道君兮要去哪,沉声道。 “不用,我自己就好。”君兮拒绝。 “您有伤在身,若再出点什么意外我等该如何向国公大人交待。”鬼坚持道。 君兮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人恨不能立刻要了她的命,也不再坚持,默许了他跟着。 第279章 李鬼 君兮和鬼一同来到国公府,刚要进门却被守门的护卫拦了下来。 “将军何事过府?”守门护卫一脸肃穆的看着君兮,冷声道。 君兮看着眼前明明眼熟的很却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的护卫,黛眉轻蹙。 什么情况,自己来都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来国公府的次数却多的不胜枚举。自打第一次被钟离带进国公府之后到今日之前,她进出国公府都是随意的,还真就从来没被拦下过。 果然人生处处是意外。 “我要见宫澧。”君兮虽然诧异,仍开口答道。 “请将军稍候片刻,容属下进去通禀一声。”护卫恭敬道,说着朝身后另一名护卫递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转身进去通禀了。 君兮默然,静静的在门外候着。过了约么一刻钟的功夫,进去通禀的护卫回了来,附在守门护卫耳边轻声低喃了几句。守门护卫打量了君兮几眼,才道,“这边请。”守门护卫右臂一展,示意君兮先行。 君兮微微颌首,提步进门。鬼刚要跟上,却被另一个护卫唤住,“鬼统领这边请。” 鬼闻言提起的脚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君兮的背影一眼,脚尖在空中转了个方向。 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上,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君兮一颗心却悬了老高。一样的路,一样的树,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国公府与往日她来的国公府有所不同,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同。 君兮轻合双目,耳廓微动,耳边依然听得到暗处隐匿的暗卫细弱蚊蝇的喘息声,隐卫都在,没有什么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 君兮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在守门护卫身后,直到来到书房门前方才停了下来。 “主子在里面呢,属下告退。”守门护卫道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又是摆的什么谱,君兮看着眼前的门,黛眉轻颦,抬手推开,“磕~” “来了。”门刚咧开一道缝,室内便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君兮循声望过去,却见宫澧正闭目靠在轮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宫澧面色和润,气色极佳,太阳的金辉打在睫毛上,在他眼底投下一抹暗影。 看着宫澧气定神闲的慵懒模样,君兮来时路上的担忧一下子化为无形。 宫澧似乎很享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连君兮进门来,都不曾睁一睁眼。 “来了。”君兮应了一声。 “今日是阅兵大典,国公大人怎么没去?”君兮直接开口问道。 她与宫澧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腿疾复发,向陛下告了病假。”宫澧轻悠悠道。 “腿疾?复发?”君兮听到这个理由脸瞬间一绿,目光落在他并排放在轮椅上的双腿之上。他那双腿之灵活堪比神驹,根本没一点毛病,哪来的旧疾,谈什么复发? “开什么玩笑。”君兮白了他一眼,“我要听实话。”君兮走到他对面挡住了光。 “那日你受了黑袍一掌昏了过去,我与黑袍交手了,受了点小伤。”宫澧轻笑一声,说的云淡风轻。 被君兮挡住了光,宫澧明显感到眼前一黑,不禁睁开眼看了君兮一眼。 只一眼,对望。 眸深似水,静平无波,看着那双眸子,君兮瞳孔骤然一缩,“你不是宫澧。” “嗯?”宫澧闻言一怔,随即轻笑,“还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本公的身份,你是第一个。” “宫澧的身份无须质疑,你这个假的永远真不了。”君兮一把抓住“宫澧”的领口,眉目凌厉,“宫澧在哪儿?他怎么了?”君兮厉声问。 “你逾矩了。”宫澧淡然的看着揪着自己领口的手。 “替子而已,大言不惭。”君兮目光微凛,“他的心底藏了太多你不知道的事,你纵是长得和他一样,也永远代替不了他。”君兮松开手,把头转到一边去不再看他那张脸。 “胭脂楼出事那日,我们见过,那日我认得出你,今日也不会认错。我不想和你周旋,告诉我,宫澧在哪儿。” “果然,这双眼睛还是不到家。”“宫澧”笑着摇了摇头,早就知道会被识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钟统领,我失败了。”“宫澧”转头对着身后空气道。 君兮闻言抬头看过去,只见钟离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钟离看着君兮道,说着摆摆手,示意“宫澧”退下去。 “为什么这么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君兮冷着脸,出声问道。她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钟离遣出替子来唬她。 “你最好回你的西北营去,什么都别问。”钟离却没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 “赫连峥说宫澧受了很重的伤,是真的。”君兮肯定道。 她虽然没有见到宫澧,但国公府的种种不正常已经让她猜到了一些。 宫澧出事了。 第280章 我来了 “那日城郊,你替主子挡下了黑袍人的那一掌,被震断了经脉,奄奄一息。主子为了救下你,在带你去药庐的路上将体内真气全都渡给了你。你知道的,他体内有多年前的残毒,一直以内力压制,真气大量外流导致主子体内陈毒复发。毒已发,并无医治办法,主子的体力日渐衰退,一直卧榻休养。主子不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你,偏偏你今日找上门来,我也是逼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钟离睫毛轻垂,说的轻缓。 君兮静静的听着,好半晌没有反应。 钟离也不言语,默默的看着她。君兮在听到毒发二字时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只剩下了两个词,宫澧,毒发。 宫澧为了救她毒发了,片刻沉吟,君兮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君兮霍然抬头看着钟离,开口问道。 “墨谷。”钟离轻声答。 “墨谷?” “一处天然狭缝,有寒冰石一块,卧于其上可缓解毒素蔓延速度。” “带我去,我要见他。”君兮目光笃定的看着钟离,语气不容置疑。 钟离闻言唇瓣轻抿,目露迟疑,似有为难。 “我和他有合作利益,他是为了我才会如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见他一面。”君兮眉头微拧,补充道。 钟离还在思索,闻言终于做了决定,“好。”他说。 钟离带着君兮自国公府偏门而出,出了城门直奔西南方向,快马疾驰,草木飞掠,渐渐的道路两侧的树木越来越稀疏,森林变草地,又过了不知多久,软腻的草地变成了杂乱的碎石,终于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停了下来。 “跟我来。”钟离下马将马系在一旁的石头上,往旁边的窄壁走去。 君兮跟在他身后,却见窄壁中竟是半池黑水。 钟离走到窄壁口,以手做哨吹了三响。过了大概一刻钟,一叶扁舟从里面晃悠悠驶了过来。 “钟统领~”那人看到钟离,老远便打了招呼,君兮讶异的发现此人虽然驶来的不过一方小舟,划水方式却与常人大为不同。 常人划水都是向后划,向前推水,故船身前行。此人却恰恰相反,他的桨向前划水,然而船身却也是向前行。 这水有问题,君兮目光一凛。 “这位是?” 划船人划到近前来看到钟离身边站着的君兮,笑嘻嘻的脸陡然严肃起来,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她。 “她就是君兮,你知道的。”钟离回道。 “哦~久仰大名。”划船人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君兮一眼。 “上船吧。”此时船已停靠,划船人收了桨,船稳稳停住。 钟离当先上了船才将君兮扶上了船去。 “老规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划船人手中木桨拨水,船身一晃荡了开去。 君兮闻言虽心中不解,却也乖乖照做。她现在只想快点见到宫澧。 划船人的船技极佳,除了开船晃了一下君兮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船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钟离的声音,“到了。” “我可以睁眼了吗?”君兮问。 “可以了。”划船人应道,“定力不错,难怪能让某人念念不忘。”划船人轻笑一声,又露出一副痞痞的模样。 君兮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已进了山里,四周是嶙峋石壁,不过看起来倒像是自然形成的,石壁上有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倒不觉得黑。此处黑水已经很浅,船头接了木板通往对面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君兮从船上下来,跟着钟离走进山洞里。 山洞里同样坠着夜明珠,不同外面只有三五颗,山洞里坠满了夜明珠,足有百十颗,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 正中央处有一块黑色巨石,腾着白雾笼罩在上空,上面隐约卧着一个人。 钟离在入口处便停了下来,君兮一步步走过去,一步两步,每接近黑色巨石一步,君兮便多感受到一分冷意。 支撑着走到近前去,君兮看到一身里衣的宫澧双目闭合横卧其上,站在一旁君兮已有些抵不住巨石散发出的冷寒意,有些发抖,而宫澧的面色竟红润似火烧。 鬓角的发被汗水打透,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而他那白无血色的唇无时不在彰显着他的虚弱。 君兮轻轻抬起手,欲抚上他的脸,却在触上刹那瞬间收回。 “我来了。”君兮缓缓开口,“你傻不傻啊你,我的命和你的命谁更值钱都算不清楚?”君兮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虚弱憔悴的宫澧,双眼渐渐有水雾朦胧。 眼前的人影恍惚变成了两个,三个,又仿佛随时可能消失,君兮的心蓦地一空,使劲眨眨眼忍下泪珠。 宫澧体内有剧毒的事她很早就知道,但她从没有想过强大如宫澧竟真的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是因为她。 第281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君兮看着宫澧红润的脸渐渐趋于常色,却越发的憔悴起来,心中某一处渐渐化开。 “看也看过了,我们且先出去吧。这里寒气太重,一般人是吃不消的,你有伤在身,莫要待的久了,还有半个时辰主子就会醒来,到时候有话再说。”钟离在门口候了一会,走上前来劝道。 君兮知道钟离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已经感觉身体被寒气浸了个透,手脚已趋于麻木,再待下去怕是就要冻僵了,因而未做坚持,点了点头。 “这边来。”钟离见她应承了,引她往一旁的石道中走去。 君兮跟着钟离走,以为后面连的也是一间石室,却没想到几个回转之后竟然是一派自然风光,远有丛林叠嶂,近有鸟语花香,一旁用草木搭了一溜草堂,草堂前耕着两块田,与洞里狭隘石道截然不同,竟像个世外桃源一般。 “这里是主子复位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主子心静如水,本无心朝堂,奈何造化弄人,主子不得不涉入东都风云。”钟离看着远树怏怏道。 “这里是天弃谷?”君兮眉头一皱,他是从钟离的“一直”二字推测这里是天弃谷的,因为当初她和宫澧曾被扶风推下悬崖,从密道回到城门口的时候宫澧曾告诉她,他当初得宫忍所救后不慎失足坠落崖下,所以才会和崖底狼群有着类朋的交情,所以才能挖出那条密道。而无论是和狼群打成一片还是挖出那条密道,都不是三年两载可完成的,宫澧必然在谷底久居过。方才钟离既然说宫澧一直住在这里,想必这里就是天弃谷了。 “可是……我为什么没走到过这里?”君兮面露疑色。 既然这个草堂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那为什么当初她和宫澧坠崖的时候,走了那么久,却连草堂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钟离听君兮说出“天弃谷”三字赞许的点点头,“没错,这里是天弃谷。不过是天弃谷的北面,你们当时落入的是天弃谷的西侧。天弃谷整个其实是呈圆环状的,但却并不相通,被峭壁隔成了四个独立的空间,只有狼群才能在其中穿梭自如。” “原来如此。”君兮了然点点头,凝眸身前青山绿岱,心中微微震撼,若不是今日亲眼目睹,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有人竟可在峭壁之边搭屋建舍,锄地耕田,独自而居。 “无语拘谨,你随便走走看看。”钟离道了句,说完便退下了,君兮知道他去守着宫澧了。 君兮缓缓移步,进了草堂去,草堂里很简洁,全不见国公府的奢贵豪华,不过一榻一案一矮几,仅此而已。 君兮站在门口,看着编折精致的竹椅,嘴角微微扬起,没看出来,那双精玉似的手竟然这么巧。 君走的目光在室内扫视而过,看到案上放着几叠纸,上面隐约有墨迹。君兮移步到案前去,随便拾起一张,却见白滑素纸上写满了字,笔锋苍劲,力透纸背,然而满页的字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 君兮看清这七个字,心脏猛的一颤。霍然将目光转向剩下的那一摞叠放着的纸上,挥手推开,百十页纸,每一页上都只写了这一句话,密密麻麻。 纸页散开,在写满的纸页中有一张只写了一半,半夜留白。 君兮将它抽出来,发现上面的墨迹还很新,干涸不久,应该是昨日写下的,纸面上还是那句话,却只写了一半,最后一笔停在山有木兮的“兮”字上,最后一笔全然不如前面有力,像写字之人打瞌睡不慎将笔落下而成的。 应该是写到这个字的时候毒发乱了他的力吧。 君兮看着一桌子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像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眼睛弯了个弧,轻轻一笑。 宫澧啊宫澧,原来你是这样的宫澧。 “你怎么来了?” 君兮嘴角刚刚扯开,身后便传来某人熟悉的声音,虽无甚气力,却并不虚弱。 “阅兵大典都不见国公大人的身影,我当然要看一看我的合作伙伴出了什么事。”君兮转身看向宫澧。 宫澧本漾着笑的脸在看到君兮手中写了一半的纸的瞬间一变。 “怎么了?”君兮看到宫澧脸色变化,扯出一个无害的笑。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宫澧走到君兮身前去,欲夺下那张纸,却被君兮避过。 “国公大人可否为小女子解释解释,此句何意?国公大人为何要滕这么多遍?”君兮斜眼瞥了一眼案上,挑了挑眉。 第282章 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闲来无事,随便写来,哪有什么意思需要解释。”宫澧闻言将视线投向地上不看桌案上的纸张。 君兮身上还穿着铠甲,显然是从阅兵大典上下来便过了来的,宫澧突然话锋一转,“阅兵礼毕,皇上肯定要对西北军进行一番封赏,连带着之前行宫请愿和江南赈灾的功劳一块算,身为主将你不回西北营去候旨领赏,来这儿做什么?”宫澧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疏离。 君兮以为他刚刚苏醒,所以声音才会如此,并未放在心上,想了想道,“赏罚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君兮面色微凝。 “我去西北营本就是为了收服军心以为用。老国公的死,以及夫人的死与皇后是脱不了干系的,即便不是她所为,她也一定参与了其中某环。若有朝一日揭开真相,西北军可作倚仗。如今军心已收,无需担心了,倒是你……” “从今往后,你无须再为宫家的事奔走,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你走吧。”宫澧突然开口打断君兮的话。 君兮闻言,脸上残存的一点笑意瞬间化开。 “你赶我走?”君兮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诧异的问。 “你就不该来这里。”宫澧冷着一张脸,轻哼一声,丢下一句话。漠然转身,便欲离去。 “宫澧,你给我站住!”君兮闻言脸色一沉,厉喝一声,宫澧置若罔闻,迈出的步子丝毫没有止步打算。 “你什么意思?想跟我划清界限然后缩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等死吗?”君兮死死攥紧手中那张写了半页的纸,盯着宫澧的背影,瞳孔陡缩。 宫澧的脚步霍然一顿。 “若你最开始便如现在这般无所谓也便罢了,人人都以为你死了,天下太平。可是你没有,你为了查清楚父母之死的真正原因露了面了,搅的朝堂一片动荡,人人自危。怎么,现在你累了,想放弃了?”君兮见宫澧停了下来,走到他对面去,冷眼看着他,厉声质问,“波澜已起,你以为你躲了起来,就可以把一切都撇干净了吗?” “我会到洛阳来是你一手推动的,我卷进宫家旧案中来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四个月,我经历的生死比我活这半辈子经历的都多。你有想过我吗?即便我微不足道,那你的人呢?你有想过朝堂之上为你办事的人吗?你有想过守在边疆奉你之命还在拼杀的人吗?你有想过国公府里的暗卫吗?你隐居于此有考虑过他们要何去何从吗?”君兮一连串的叩问,句句敲打在宫澧的心头,字字见血。 是啊,他不是一个人。 “本来你是因为我才导致陈毒复发的,我心中还有一丝歉疚,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自私之人。”君兮冷笑一声。 “因为你,因为你们宫家的事,我惹了一身的麻烦,现在不知道有几路人马想要我的命。你以为你一句合作结束就可以把我的这些威胁解除吗?我告诉你,宫澧。只要你一天没埋进地底,就一天别想扔下我不管。”君兮怒目看着宫澧,咬牙道。 “你放心,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宫澧听到这里,抬头看了君兮一眼,眸中澄澈,静如止水,“我已经命钟离清点隐卫,钟离会陆续把他们遣到你身边去,你不会有事的。”宫澧淡淡道。 “我不要。”君兮决绝拒绝。 宫澧怔然抬头。 “我要你。”君兮看着宫澧,一字一字道,“麻烦是你带给我的,就得你解决。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允许你放弃自己。你能带着毒活这么多年,一定还有办法的。”君兮说着,眼眶却泛了红。 宫澧看着红了眼的君兮,一时无言。若能选择,他又何尝不愿陪在她身边。 然而,体内的毒就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丧命,他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口。 “我说了,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我的事你无须再管,作为对你的弥补,隐卫仍然会遣送于你。”宫澧冷脸道,说着脸别向一侧,大袖一拂,“钟离,送客!” 钟离应声进门来,对着君兮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君兮抬头看了宫澧一眼,骤然松开手,手中皱成一团的纸在地上滚了两滚。君兮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去。 宫澧看着那抹亮色决绝离去的身影,一脸冷硬之色化为无形,目露怅然,直到那抹倩影彻底不见。 宫澧才弯下身去,拾起被君兮团皱的纸,于案上摊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不知?”宫澧看着纸上写了一半的诗,低声喃喃。 第283章 谶言 宫澧铺平身前褶皱不堪的纸,提笔蘸墨。能得百日相伴已为难得,将死之身,谈何情份,还能做的,唯独护你个周全罢了。宫澧面含苦涩,若有来世,我定会早些找到你。 宫澧执笔之手停在上方,半晌未落,狼毫饱蘸浓墨,啪的一滴墨汁落下,污了白纸。 宫澧气息一个不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宫澧面色微红,手捂胸口,像要把心肝都咳出来,好不容易止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稠而黑。 == 君兮出了草堂,从来时的路原路返了回去,一路上君兮面色沉凝,沉默不语。 钟离跟在后面,面色微沉。 他知道宫澧不想让君兮知道他毒发的事,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手中力量全部转移到君兮身边去,一个人孤零零的窝在山洞里等死。 他想把一切都告诉君兮,却又承受不来宫澧之怒。 直到今日。 今日他是故意回国公府去的。因为他知道今日是阅兵大典,君兮要统率西北军于番国使臣之前行阅兵之礼。这是引她来的唯一机会。 宫澧知道阅兵大典他若不出席君兮必会生疑,所以命替子代为出席。钟离擅自改了宫澧的命令,以宫澧腿疾复发为由向皇上告了假。 宫澧的腿疾隔三差五就复发一回,皇上已然习惯,当即允了。皇上不知宫澧腿疾是假,然而君兮是知道宫澧的。阅兵大典这么重要的日子,按理来说宫澧一定会出席,以腿疾为借口不出席只能说明他出事了。 钟离便是以此引君兮来府上寻人的。 而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差的理由,钟离安排替子和君兮在国公府见了一面。 果然,才一个照面,君兮便认出了替子。 之后,面对君兮咄咄质问,钟离顺水推船把宫澧的情况告诉了她。本以为她的到来能让主子重拾求生之志,却没想到…… 钟离抬头看了一眼君兮的背影。方才他一直守在外头,虽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但从宫澧唤他的语气他便听得出,主子是铁了心要把她推开去。 想来,方才二人独处的时候,主子对她的态度也不好吧。 钟离看着君兮落寞的身影,微有迟疑,终于还是开口唤住君兮,“君姑娘,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钟离刚一开口,君兮便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做错,无须道歉。” 钟离闻言微微诧异,他才刚开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只不过你回去可能会吃点苦头了。”君兮转过身来看着钟离,面色已缓如常。 “你没生气?”钟离愕然,刚刚出来时她明明满目怒容,问出出来一个转身就? “他故意激我我怎会听不出,这么容易便上了他的当,我可还叫君兮?”君兮斜眼看了钟离一眼。 宫澧分明是想把她从这个泥潭中择出去,故意说那些话无非是想让她负气离开,不再管他的事。 陈毒复发,他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她。 当初的遇见虽是他有意为之,但他从未害过她,反而几次三番舍身护他。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再为她赔上一条性命,她要如何才能还的清。 “我记得之前在胭脂楼的时候,我曾让你将那个卧底送到药伯那里去,让他试着从血液中提取解药,这么久了,可有进展?”君兮转而发问。 “没有。”钟离闻言怏怏摇了摇头,“从血液中提取解药难度太大,且不说根本分辨不出几种来,便是知道是哪几味药,用量也无法掌控。况且,主子体内的毒几经淘洗早已不是当初的毒,便是真的得到那药丸都未必有用。” 君兮默然,半晌方道,“好,我知道了。他的毒,我来想办法。走了。”君兮说着翻身上马。 “我送你……” “不必了,鬼还在国公府候着呢,我去找他就好。你且回去吧,切莫让他再动内力,我明日再来。”君兮稳坐马上,道了句,言罢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钟离静静伫立原地,看着君兮的背影消失方转身离去。 然而君兮却并未回洛阳城去,驱马行了几里路便调转马头奔西而去。 城西,药庐。 看到身前广袤药田,君兮跳下马背。 白殷曾言终有一日她会来求她,她只做笑谈,却没想法,真的有这一天。 君兮沿着药田中间的隔断朝着药田对面的药庐走过去,一步两步……十步二十步……一百步,二百步…… 药庐还在远处,看似不远却未近半寸。 君兮的脸终于变了色。 第284章 幻阵 君兮回首望来路,却那里还看得到,四周早已被葱郁药田环绕,接到天角。 君兮转回身来,面朝药庐方向,瞳孔微缩。缓缓抬腿,向前迈了一步……两步……三步刚满,顿了一顿又向后退了三步,往复三次后于原地站定,抬头看向头顶太阳。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幻阵之中。 幻阵,是一种以困住阵中人为目的的大阵,需在晴日里施展。以太阳为眼,寻一标志物吸引阵中人朝着其所在方向行进。再在四周配以曜石对光线进行回折,使得标志物的光影重叠,且虚影映向八方。 化实为虚,化虚为实,四面八方每一个方位都有它的虚影在。而站在阵中的一个位置,只能看到正对的影像,其余影像皆因光线回折而隐匿无形。 君兮在药田里走了那么久,远处的草堂看似未动,然而随着她渐渐前行,草堂的位置或者确切来说是草堂的虚影也在一点点的往一侧偏挪。 方才君兮往复前进后退就是在测验自己心中所想,果然在她第二次后退的时候,她捕捉到了草堂虚影迁移迹像。 正是因为幻阵这种独特的惑人方式,所以才会出现君兮看起来一直在朝前走,但却一直走不到尽头的现象。因为她根本就是一直在药田里绕圈子。 因为草堂光影的偏移,使得一直在绕圈子的君兮以为自己一直在朝着草堂方向前进。 幻阵不过是由虚像布阵迷惑人眼,使入阵之人迷失方向而已,根本伤不了人,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白殷若是不想有人来此,五毒之阵才是首选,为何会在药田里布下幻阵?君兮眉头微皱,有些想不通。 然而不管白殷心中是怎么想的,君兮今天都一定要见到她。 只有她能救宫澧。 至于这幻阵,虽看似无破解之法,然其最大的漏洞便是幻阵以太阳为阵眼。因此只要阳光一消,此阵不攻自破。 君兮敛了心神,开始盘算时辰。 她是申时一刻从山洞里出来的,一路快马加鞭,药庐距药庐不过十几里,一刻钟足以。刚刚自己又在药田里耽搁了一阵子,那么现在应是申时三刻左右。 君兮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看来无须她出手破阵了,只需再等上一阵子,太阳彻底落山,幻阵即破。 君兮的伤刚好了个七七八八,今日一番奔波,整个人像被拆了一般,趁着等太阳下山的功夫。君兮哪里也不去,就在原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夕阳西下,最后一程总是快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空气中余温渐退,直到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君兮睁开眼,掸掸身上浮灰起身向草堂走去。 君兮面像草堂,步步走近,然而还未到门前便被一人截了下来。 那人红衣,白发——赫连峥。 “你怎么在(来)这(了)?”二人看到对方的同时,一齐开口问道。 “你是女人,本王允你先说。”赫连峥扬了扬下巴,示意君兮先说。 “我找白殷。”君兮直言,“她在里面吗?”君兮瞥了草堂一眼。 “在。”赫连峥也如实道。 “谢了。”君兮道了句谢,便要进去,却被赫连峥又一次拦了下来。 “不行,你现在不能进去。”赫连峥挡在君兮身前,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为什么?”君兮问,看着赫连峥那张紧张的脸,随即了然,“公子硕在里面?”君兮试探性的问。 赫连峥本还一脸严肃的盯着君兮,生怕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趁他一个不注意生闯了进去,却没想到她竟一下子就猜了出来,不禁一怔,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他体内王蛊噬体,命不久矣,你这个时候带他来中原肯定不只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中原能吸引你把他带来的,应该只有这位药王谷的神医了吧。”君兮斜睨了草堂一眼。 “你和宫澧合作,让宫澧拖延你们启程回国的日期也是为了他能接受白殷的治疗。难怪前几天突然就传出议和的消息来了,原来是三王子是时间够用了。” “都道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为什么就可以即貌美又聪颖呢,真是羡煞好多人。”赫连峥闻言赞赏的看着君兮。“如果不是有宫澧挡着,本王还真想把你娶回西域去作王妃。”赫连峥看着君兮,邪魅一笑。“对了,宫澧怎么样了,可别死了,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他没事。”君兮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不想继续和他说宫澧的事,转而将目光转向草堂,又瞥了一眼,“公子硕进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动静?”君兮问。 第285章 王蛊之殇 赫连峥闻言知道君兮不想和他说宫澧的事,坏坏一笑,刚要挖苦,却又闭了口,抬头望了望天。 “是够久了。”赫连峥以手托颌,眉头微皱,似想起了什么似的。 “阅兵大典一散便过了来。本以为太阳落山前怎么也出来了,幻阵都破了,怎么还没出来?”赫连峥低声喃喃。 “幻阵是你布的?”君兮闻言眉头一皱。 “是啊。”赫连峥点点头,“本王怕有人闯进来,打扰毒医行医,所以布了幻阵。” “之前白殷和你说过她可能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吗?”君兮追问。 赫连峥不知道君兮为何如此问,但看她急灼的样子不像唬人,如实答道,“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阅兵大典到现在已过近四个时辰,时间差了整整一倍。白殷不可能把时间掌握的这么不准确,君兮面色陡然一变。 赫连峥看着君兮瞬变的脸,不禁问道,“怎么了?” “里面可能出事了。”君兮瞥了草堂一眼,冷声道,“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不行。白殷交代过,她行医过程中,不可有外人扰。”赫连峥闻言一个横身挡在门前。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竟还惦记着闯进去。赫连峥虎视眈眈的看着君兮,大有一副要想进去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白殷说两个时辰便能出来,现在已经四个时辰了。按理白殷早就该出来了才对。”君兮眉头微紧,试图劝道。 “那也不行。”赫连峥矢口拒绝,不留回旋余地。 “万一只是时间没有掌握好呢,白殷说她行医打扰不得。若本来已经差不多了,你这一进去,硕的命可能就没了。我是不会让你进去的。”赫连峥冷肃道。 君兮闻言微微颌首,“好,那我们就等着,等着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 “彭!”君兮说着话,突然一个转身从赫连峥身旁滑过,赫连峥正在听君兮说话,一个疏忽,再去制止却已经晚了。君兮结结实实撞在门上,彭的一声,草堂门大开。 君兮冲劲太猛,撞进门去,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不要!”赫连峥听到君兮撞进门的声音,变色一变,连忙跟上去,然而待他跨进门看清草堂里面情形的瞬间,脑子轰的一声。 草堂里,仰面卧于案上的硕衣衫大开,左胸处有一道掌长的开口,被撑子撑开,血糊糊一片,外面的血已凝黑。 “硕……”赫连峥难以置信的看着案上人,低唤了一声。 君兮的目光掠过公子硕,看向一旁地上。那里,本应操刀在案旁的白殷歪在一侧,背靠案腿,气息微喘。 君兮知道公子硕的体内养着的是王蛊。公子硕的心脏已被王蛊蠹空,白殷若想救他,可能只有换心这一个办法可为。只是公子硕体内的蛊中之王,代代相传,精近通灵,白殷换心,王蛊未必会老老实实的被白殷取出来。 所以方才从赫连峥口中得知白殷在里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预期的时候,君兮便猜测里面可能出了事。 刚刚在外面,赫连峥拦着她执意不让她进门来,君兮在门外曾侧耳静听,然而却只听到了一人的微弱喘息声,她断定里面出了意外。所以才执意闯了进来。 看清室内情形,君兮只微微一怔便反应了过来,斜眼瞥了一眼公子硕的胸口,君兮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子硕胸口处皮肉外翻,明显是有什么从里面破了出来。能从心脏里面破出来的,只有王蛊。而公子硕,面色灰白,已无半点生气。 君兮略作迟疑,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走到白殷身旁去。君兮俯下身去,却见白殷双目闭合,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她胸口处的衣衫破裂一口,染了一点红,在红点四周扎有四根长长的银针。 君兮瞳孔一缩,反手抽出短刀,唰唰两刀割裂白殷胸前衣衫,君兮小心的将碎布清理开,除去衣衫遮挡,君兮清楚的看到白殷胸口皮下有一个人眼大的血包鼓起。 血丝成网状密布,在银针处止。 王蛊钻进了白殷体内去,君兮目光一凛。 “赫连峥,过来帮忙。”君兮朝赫连峥唤了一声。 赫连峥还沉浸在深深的懊悔之中,他无法相信硕就这么死了。他本不愿做换心之术,是他执意要他做,没想到他竟会死在这里。 赫连峥听到君兮唤他,转而看向白殷,眼中满是杀机,“她害死了硕,要陪葬!”赫连峥咬着牙道。 第286章 王蛊 “出这样的意外也不是白殷想看到的,她也被王蛊伤到了。公子硕已经死了,我们先把白殷救下来,也好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君兮侧目道。 赫连峥盯着面色灰白的硕,听到君兮的话,回头瞥了一眼萎在一边命悬一线的白殷。 白殷早就和他说过,为硕换心成功的几率不过一成。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位传为神人的药王谷传人,怎么会把局面搞成这个样子。 看到硕的尸体的一刹那,赫连峥确有冲动要她抵命,然而君兮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对啊,这个女人不能死,他要搞清楚刚刚这间草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赫连峥眸子猩红。 “要我做什么?”心中想清楚了,赫连峥冷着脸走了过来,面色沉沉。 君兮见劝说管用,面色一喜,“我要把她体内的王蛊取出来,需要你做我的助手。”君兮说。 “我?做你的助手?”赫连峥怔了一怔。 “对。”君兮点点头,“你只需要听我的指挥,我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会告诉你,你照做就好。” “好。”赫连峥神情复杂的看着君兮,点了点头。 “先帮我准备一盆沸水,一炉红炭来。”君兮见赫连峥应了,开口道。 赫连峥闻言,未做多言转身便出去准备了。 君兮吩咐了句,手上已经忙活了起来。 她小心的扶着白殷的背,让她平躺下来,以待稍后为她取蛊。然而就在君兮将白殷放平的刹那,半昏迷状态的白殷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君兮一惊,未待做出反应,白殷却开了口,“药……药……要失效了……加,加药……”白殷死死抓着君兮的手,额头有豆大汗珠渗出。 “加药?银针上有药?”君兮听到那句要失效了,当即明白了过来,连忙问道,“什么药?” “麻……麻沸……散……呃啊……”白殷强忍着说出来,一阵剧痛袭来,眉头骤然蹙紧,咬牙强忍,却仍忍不住哼出声来。 “麻沸散,在哪里?”君兮看到白殷痛苦模样,知道银针就要控制不住王蛊了,连忙追问。 “药箱……”一阵剧烈痛感袭来,白殷似被抽尽了气力,有声无气道。然而足够听力远超常人的君兮听清她的话。 君兮连忙起身,来到硕的身旁,那里散倒着十几瓶红头木塞小瓷瓶,君兮的手快速从上方掠过,做后落到了一个标了“麻”字的瓷瓶上。 君兮从一边的针囊里抽出四根银针,拔开瓷瓶的塞子。 “啊~”君兮刚将银针针尖浸入到药液中,一旁的白殷突然爆出一声痛苦的砷吟声,君兮回身,却见白殷已蜷成一团,在地上翻滚不止。 君兮连忙跑过去,试图将银针扎进去,然而白殷已痛似癫狂,君兮根本无法让她将前胸露出来。 “怎么回事?”在隔壁,赫连峥便听到了白殷的哀嚎声,来不及待水烧开,端着炭盆便过了来。 “快过来,帮我制住她。”君兮死死按着白殷的双手,不让她继续翻滚。 赫连峥闻言,连忙上前去,抬手便对着她周身几处大穴点了下去,然而白殷挣扎力度却丝毫不减。 “没用的,药王谷传人的穴位都通过独门手法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君兮摇头否认他的做法,“帮我把着她,快!” 赫连峥见点穴无用,连忙接替君兮按住白殷的手臂。 君兮手中得闲,连忙将一旁的银针拿过来,对着白殷胸前已有银针的地方扎进去。 四根银针入体,白殷正挣扎着的狂暴有力身子瞬间一软。 第287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殷身子软下来的瞬间,胸口处鼓胀欲大的凸包也停了下来。 “麻沸散能挺多久?”君兮看着白殷问。 “刚刚捱了一个时辰,这虫子霸道,这次最多半个时辰吧。”白殷有气无力道,目光趋于涣散。 “半个时辰……足够了。”君兮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她的脸让她清醒,“白殷,你听好了,我现在要把你体内的王蛊取出来,但是我只剖过死人,从没动过活人,你得醒着,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君兮严肃道。 原本白殷陷入昏迷,她打算硬着头皮上的,救活了也就救活了,救不活算她命该今日绝。但她现在既然醒过来了,最好的当然是由她指挥,自己操刀了。 “白殷?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君兮唤道。 然而白殷却好似已再次陷入了昏厥,对君兮的呼唤毫无反应。 君兮见状眉头微皱,“赫连,搭把手,把她抬到那边的案板上去。”君兮下颌向西南方向扬了扬。 赫连铮闻言,配合的过来,俯身抬起白殷的双肩。 君兮和赫连铮将白殷抬到案板上后,君兮抽出短刀,扯着白殷的衣衫甩出一个刀花,只听嚯的一声,白殷的衣摆被割下长长的一条。 君兮将布条从中斩断为二,捆住白殷的双手,反手使劲一紧,将白殷的手臂固定住。君兮又如法炮制固定了白殷的双脚,才拍了拍手,对赫连铮道,“把热水取来。” 赫连铮听到君兮唤自己,配合的出去端水了。 君兮吩咐了句,回身将短刀架到了炭火盆上。短刀烧至半红,赫连铮端着冒着白气的沸水盆回了来。 君兮将双手伸出置于水盆正上方,任水汽烘腾双手,直到手心手背爬满细密的小水珠方才放下手,从一旁抽过一块方巾擦拭干净。 “银针。”君兮朝赫连铮伸出手。 赫连铮会意,将针囊拿过来,递向君兮。君兮拔出一根,低下头去,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白殷的指尖,迟疑刹那,果决的将银针刺入白殷纤纤玉指中。 “嗯~”银针刺入刹那,白殷身子整个痉挛似一颤,眼睛豁然睁开。 君兮见办法奏效,面色一喜,“白殷,挺住。我需要你指挥我如何将王蛊取出来。”君兮连忙道。 “不行的~”白殷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王蛊通灵,一旦切开皮肤,它便会受惊蹿起,已肉眼难辨之速进入你的体内的。”白殷拒绝道,“我已经被它伤了,不能再害了你。” “那怎么办?”君兮看着白殷惨白的脸,面色沉凝,“王蛊霸道非常,便是善控蛊的苗疆祭司都耐不住它,你一个不会控蛊的药身,留它在体内,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连明天都活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君兮面色一冷。 “赫连,王蛊死在人体内会怎样?”君兮突然将目光转向一旁抱臂看热闹的赫连铮。 “王蛊不同寻常蛊虫,一旦结契便是生死之契。王蛊若是死在了人体内,契主自然也要跟着死掉。”赫连铮答道。 “那如果没有结契呢?”君兮追问。 “没有结契?”赫连铮被问的一愣。 王蛊从来都是苗疆祭司代代相传的,一直到硕这一代王蛊与大祭司都是结契共生的,大祭司借王蛊之力控天下之蛊,王蛊借大祭司之体繁衍生息。千百年来,苗疆大祭司死了一茬又一茬,却从来没有人将王蛊从体内取出来过。又因为结契了的原因,更不敢让王蛊死掉。可若是王蛊附身之人与它没有结契呢?它死掉宿体会如何? 赫连铮看看君兮,看看白殷,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 赫连铮略有犹豫,半晌方道,“我只知王蛊死,结契宿体死。至于未结契的宿体会不会死,我不知道。”赫连铮摇摇头。 “既然没有必死的说法,便值得一试。”君兮得到想要的答案,面色微缓,对白殷道,“你这个神医的命现在赌在了我的手上,我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上一试,如果你死了,记得不要来找我,我尽力了。”君兮对白殷道。 “我现在要用银针刺穿王蛊的身体,你需要告诉我它的头在什么地方。赫连,垫起起她的头。” 赫连铮闻言轻轻推起白殷的背,让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前胸。 “它的头在左下角的银针处,半寸远。”白殷艰难的将王蛊的头颅方向说出来。她被捆着的手,抵在案板之上,正将银针一点点刺入指尖,以维持清醒。 指尖不断的渗出血珠红了身下素单。 第288章 弑蛊 “除掉王蛊后,清理伤口用什么?”君兮问。 “乌清汁,在你左手边的第三个格子里,青色瓷瓶。”白殷虚弱道。 “你身上经脉该如何封住?”君兮又问。 “左移三寸,上偏半指。”白殷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 “赫连,封住她的经脉。”君兮转身从药架子上找出装有乌清汁的瓷瓶,随口吩咐了句。 随即抽出腰间短刀用沸水擦拭干净后,架于火盆之上灼热。回身又从针囊中抽出十数根一指长的银针,针尾处扎上木块作柄,然后将银针架于火盆之上,以火煅烧。 做完这一切,君兮转而对赫连铮道,“赫连,一会儿我会将王蛊在白殷体内斩杀,我不知道王蛊内是否有毒,请求你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可好?”君兮征求着赫连铮的意见。 赫连铮闻言瞥了白殷一眼,未作声,只微微颌首算是应承了。 君兮见赫连铮应了,报以一笑微微,随即回身从火盆上将已烧至通红透明的银针取下,捏着木块将银针拿在手中,递给赫连铮一个眼色。 赫连铮会意,走到白殷身旁,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腕。 君兮见状,捏着银针以最快的速度刺进白殷的胸口,银针烧红,温度极高,只听“嗤”的一声,银针整个刺入,银针四周小范围皮肤瞬间焦卷成灰。 王蛊被银针刺入,一个痉挛,疯了一般四外窜动,那里瞬时鼓起一个大大的血包来。 银针灼体之痛,王蛊乱窜之殇。白殷身子一抖,手掌倏地攥紧,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鬓发贴在脸上更显狼狈,她却未喊出声来,咬牙隐忍。 君兮目光炯烁,一针落下,片刻停顿也无,反手又是三根,以北斗之形悉数刺下。 “嗤嗤嗤……”一根根银针刺进去,一串串血珠溅出来,直到最开始的那四根银针所圈起的范围里再添不进去一根针,君兮方停了手。 银针全部刺下,然而王蛊并未死透,仍在做着垂死挣扎,随着王蛊的挣扎,本因银针刺下而已经瘪下去的血包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眼看就要迸炸,君兮目光一冷,翻手成掌,朝着露在外面的银针尾木重重一压。 “嗤~”的一声,血包瞬间瘪了下去。 “啊!”君兮一掌拍下,白殷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叫之声,身子陡然僵挺。 “护住她的心脉。”君兮急急道了声,回身取下火盆上早已烧红的短刀,贴于银针外露针身,嗤嗤声再起。 随着嗤嗤声起,白殷猛的喘上一口气来,胸膛剧烈起伏。 直至刀身恢复暗色,君兮方才抬手取下刚刚刺入白殷体内的已冷银针。 密密麻麻的针孔透着血色泛着乌,君兮手执短刀,笔直将皮肤割开,刀痕很浅,无一丝血痕溢出。 君兮沿着第一刀的痕迹,一刀刀割下去,每一刀都深一分。 一层,两层……血染了刀锋……三层,四层……刀锋泛黑…… 割开第五层,君兮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王蛊。 它老实的趴在那里,身上满是针孔,被灼烂了皮。它整个已经瘪了下去,流出的黑色液体染了整个胸膛。 君兮用短刀将王蛊的残尸挑出去,却对着伤口犯了难。 “我现在要为你清理伤口,但我该怎么做?”君兮拿着装有乌清汁的瓷瓶,看着黑糊糊的伤口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是想的简单了,她以为自己可以的。然而她平素里接触的都是死尸,清理起来也很简单粗暴,无非用清水冲洗一番罢了。头一次面对活人的,她…… “用乌清汁浸透纱布,覆盖在上,半柱香换一次,颜色恢复即可~”白殷喘息着,对君兮道。 “好。”君兮点点头,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纱布,用乌清汁浸透,敷在伤口处。 见白殷情况稳定,赫连铮也默默收回了搭在她腕间的手,双臂环胸,看着君兮忙活。 一块块纱布换下,伤口处的颜色也渐渐回转,逐渐趋于鲜红,君兮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伤口已经清洗完毕,我现在要为你层层缝合伤口,你忍着点疼。”君兮对白殷道了句,已经将一旁准备好了的针线拿了过来。这针线应该是白殷为公子硕准备的吧,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自己身上,果然世事无常。君兮捏着针尾,一针带一线,一针针穿肌肤而过,针脚细密似绣娟布。 赫连铮在一旁冷眼看着君兮全神贯注的忙着缝合伤口,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第289章 谈判 “局部出血。”君兮穿针引线缝合细密,看到有血渗出,低声道。 “针封总田,下三寸。”白殷指挥。 君兮闻言取针对准总田穴下三寸的位置刺下,干脆利落。 “侧针,步结,断尾线。”白殷缓缓道。 君兮捏着针引着线,按白殷的指挥缝合创口。 白殷遥控,君兮执行,二人虽是初次合作,配合的却默契无间。 赫连铮在一旁抱臂看着她们两个,一个伤重要死,却还能指挥别人给自己缝合。一个第一次给活人动刀,却熟练的好像经常这么做似的。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你们中原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拎起刀来就敢剖人,咬着牙再痛也能不吭声?”赫连铮幽幽道。 白殷是不会武的,然而除去方才王蛊爆发时她叫了两声,再没听到她喊疼。切肌刺肤之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挺得了的。 赫连铮的话音落下,没有得到回应。君兮专注于手下缝合,白殷还在告诉她接下来要如何做,两个人已经认真到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好了。”君兮打好最后一个结,用剪刀将线剪短,才松了一口气。 白殷躺在那里,对着君兮投以一笑微微,“谢谢你不计前嫌,救我一命。”白殷说道。 君兮知道白殷口中的前嫌指的是当年山神庙抹去她记忆一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况当初白殷虽然抹去她的记忆,但也是为了从白煞手中救下她,即便最后的结果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再相遇她亦否认曾见过她,但她终究是好心的。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恨你,你亦不至死。”君兮回道。 “你们两个的事解决完了吗?”赫连铮在一旁听她们两个互相谅解,突然冷冷开口,“如果解决完了,让本王我听听为什么我的硕会死在神医手下,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本王不介意再送你去鬼门关一趟。”赫连铮冷眼看着白殷,那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白殷闻言目光微闪,片刻方言,“对不起,公子硕的死是我预判有误导致的。” “我不知道王蛊已经通灵至此。当时我打开了公子硕的胸腔,准备为他换心。公子硕的心房已经变成了一个血包,里面裹着王蛊。然而我刚刚割开一根血管,便被王蛊感受到了。王蛊察觉到心脏有变,直接破开而出。我以为王蛊已经陷入半沉睡状态,一个不慎,被它钻进了身体里。” “它的移动速度很快,我当时便产生了窒息的感觉,喊叫不出声,手也已经拿不住刀,更别提进行心脏移入之术了。为了防止它钻入我的心脏里去,匆忙中我抓过银针将它封住。然而王蛊力量过大,区区几根银针根本无济于事,于是我用了麻沸散。大量的麻沸散麻痹了王蛊,同时也麻痹了我自己,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直到你们闯进来后,王蛊苏醒,我才被痛感疼醒。”白殷缓缓道。 “本王问你,王蛊从硕的体内出来之后,如果及时将心脏移了进去,硕会死吗?”赫连铮冷眼看着白殷,问道。 “原则上讲,不会。”白殷如实答道。公子硕缺的就是一颗心脏,王蛊离体,若能及时将心脏移进去,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可以活下来的。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为了救自己,放弃了硕的性命!”赫连铮突然爆喝一声。 “赫连铮,你冷静一点。”君兮见状,出声开口制止。 “你和公子硕在一起那么久,应该知道王蛊是什么样的存在。白殷不是苗疆人,被王蛊附体,那种情况下,即便她不自救,也不可能完成心脏移入之术。她不自救的后果是两个人都死掉。” “那就都死掉!硕死了,她凭什么还活着!”赫连铮眸子猩红,一把钳住白殷的喉咙,白殷苍白的脸瞬间憋的通红。 “啪!”君兮一个飞腿踢开赫连铮的手,“赫连铮,你疯了!”君兮护在白殷身前,怒喝一声。 “你不要多管闲事~”赫连铮盯着君兮,咬牙挤出七个字来。 “第一,白殷的命是我刚救回来的,我不会让你在我面前杀了她。第二,我需要她,她必须活着。如果你执意要杀了她,先杀了我。”君兮面色沉下。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赫连铮目露杀机。 “我从不怀疑你的决心。但是如果今天我和白殷死在了这,药王谷第一个不答应,西北军和宫澧更不会答应。你确定要为了已经死去的硕,为西域竖三方大敌?” 第290章 回天乏术 “你确定要为了已经死去的硕,为西域竖三方大敌?”君兮冷目而视。 赫连铮盯着白殷,恨不得下一秒就扑将上去,然而他尚有一丝理智残存,他知道君兮的话没错。药王谷从来护短,今日他若是杀了白殷,必然招得药王谷的疯狂报复。更何况君兮铁了心要阻止自己,如她所言,不先杀了她,他杀不了白殷。她身授军衔,挂一军之帅,杀了她,无异于向大唐宣战。 “白殷,我不会放过你的。”赫连铮冷喝一声,一个抢身来到案边,抱起硕,足尖点地,一红一青两道混影飞掠似霓,消失在夜色里。 君兮见赫连铮带着公子硕离开了,方才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已被冷汗打湿。她真的怕赫连铮被公子硕的死刺激的什么都不顾了。 她本就不是赫连铮的对手,不久前又被黑袍人打伤,刚好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与暴怒的赫连铮交手,不死也得扒层皮。 “你没什么事了吧。”君兮回头看向白殷。 白殷点了点头,“已无大碍。” “你经常在这间屋子里处理死尸,空气都飘着死气。你刚缝合了伤口,在这待久了不好,我扶你去隔壁吧。”君兮说着揽着她的背,扶她坐起,“小心点。” 君兮搀着白殷,将她送到了隔壁的草堂里去,又为她煲了锅药汤。 炭块通红,炉火烧的正旺。炉子上,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君兮坐在炉子边,时不时的拨弄着炭火。 “你今天来,是有事找我吧。”白殷倚着软枕坐在床上,对着君兮的背影道。 “是的。”君兮答的干脆,没有回头。 “说说吧,我尽力,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白殷缓缓道。 “嗑哒~”君兮将手中长签放在炉子上,转过身来与白殷对视,“我想请你救救宫澧。”君兮道,“他为了救我,将内力灌于我体内,以至于自身内力损耗过重,诱使体内陈毒发作。如果可以,希望你能……” “本来我是能医的。但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你死还是他死,他选择了自己死。这是他的选择。” 君兮出现的时候,白殷便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如今听她确实为此事而来,白殷不禁摇了摇头,果然天意最爱弄人。 君兮听白殷道是自己无能为力,眉头不禁一皱,“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君兮诧异道,“之前在望江楼的时候,你不是说,宫澧之毒以血洗之可愈的吗?” “以血莲为引,寻新鲜之血,以血洗血,确实可愈。但你也说了,那是之前,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为什么?” “洗髓要以血莲为引,那血莲已经被你吃了。”白殷看着君兮,面色平淡。 “我?”君兮诧异的指着自己,难以置信的看着白殷。 “不然你以为那一掌之下,你还会有命活吗?”白殷轻摇了摇头,“即便宫澧倾尽全力,但是你的经脉皆已被震断,他只不过维持你活着到了我这里来而已,你能活蹦乱跳的醒过来,靠的是血莲。” “血莲被我吃了,能不能以我之血作……” “以你之血为引?”白殷接道,君兮连连点头。 “那血莲已经入了你口,融进了你的血肉,你真以为你吃了血莲,你的血就会有血莲的功效?你早上喝了一碗粥,割腕放血,还能放出粥来不成?”白殷嗤笑。 “况且之前的时候,宫澧体内虽皆被毒素侵染,但他的心脉有内力相护,不曾染毒,所以只要洗髓便可清毒。可是现在经过内力殆尽一事,虽只是片刻之空,他的心脉却也已不再纯净,即便血莲仍在,洗髓也无用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君兮满脸期待的看着白殷,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满意的回复。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 “回天乏术。”白殷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来,不再开口。 回天乏术四个字仿若晴天霹雳,君兮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来。 回天乏术……宫澧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了,就连白殷都道是回天乏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君兮怔在那里,眼角突有温热液体滑下,湿了面颊。 她似不觉,如石人雕塑坐在那里,表情看不出愁痛哀苦。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半晌,君兮哽咽着说。 白殷看着君兮失魂模样,终于还是看不下去,轻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白殷缓缓开口。 君兮一下子回了神,“怎么说?” 第291章 黄泉路上黄泉花 “据古籍记载,有一种花,名为黄泉花。据说此花生黄泉两岸,通阴阳之气,可复逝者灵,可解万毒苦。若能寻得此花,宫澧或可得一线生机。”白殷面色严肃道。 “黄泉花?去哪里能得到黄泉花?”君兮连忙追问,她知道白殷扭捏这许久才告诉她黄泉花之事,这黄泉花必然非寻常可得。 果然,半晌沉寂,白殷才悠悠开口,吐出四个字来,“北漠之北。”白殷缓声道。 “北漠之北,荒漠里?”君兮诧异。 “北漠虽地处大漠,北漠之北却未必也是荒漠。”白殷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据谷中古籍记载,黄泉花生于荒漠,但不止于荒漠。它的种子只有在荒漠之中可以生根,但它却不能在荒漠里长大。这也是为什么它会有起死回生之能。它有活人之能自然也可救得荒漠植物,随着黄泉花的生长,它周围会长出茂密的植被。时间久了,自成雨林。所以北漠虽处于大漠深处,但北漠以北存在黄泉花的地方可能是一片雨林。” “这样啊。”君兮了然的点点头。 “你确定要去找黄泉花吗?”白殷突然问道,“谷里很早就想得到这朵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妖花了,然而百十年来,谷中遣了无数江湖侠客前去寻花,其中不乏武功绝卓者,却无一人活着归来。”白殷看着君兮,缓缓开口,“你和他们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君兮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连药王谷都没有这种药,百十年来采药之人竟无一人归吗? “我去。”君兮沉吟片刻,坚定的应道,宫澧为了自己毒发在即,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君兮不喜欢这种感觉。当白殷说出回天乏术四个字的时候,她竟然有陪着宫澧一起去死的冲动。 如今得知还有挽救的余地,她已足够欣喜,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若你决心已定,便去试一试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尽量帮他控制体内的毒。”白殷缓缓道。 “嗯,有劳了。”君兮点点头,“可是……那黄泉花是长什么样子的?古籍上有黄泉花的图吗?”君兮问。 “没有。”白殷摇摇头,“药王谷从来没得到过黄泉花,古籍上也不过只记着只言片语而已。” 君兮闻言黛眉微颦,“那我要如何辨别?” “这倒无需担心。黄泉花乃是生死之花,它灭则百草生,它生则百草死。你若真能寻到黄泉花,一定看得出来的。”白殷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原来如此。”君兮微微颌首。 “黄泉花无毒,但离土易败,所以需要特殊的盛装容器。我这里有一只木雕盒,可保灵药七日药性不损。”白殷扬了扬下颌,“在对面的架子上。” 君兮应声,起身去拿。 “第七排第二个抽屉里。”白殷又道。 君兮找到第七排抽出第二个抽屉,入眼的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呈暗紫色,上坠图腾。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摸上去倒是光滑的很。 抽屉一打开来,扑鼻而来一阵清幽药香,沁人心脾。盒子虽然不大,入手却沉甸甸的。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确定能否帮宫澧捱到你回来。所以你这一去要尽快才是。第三排第五个抽屉里有一张北漠的地图,是我出谷的时候谷中人交给我的,地图很细致,且有药王谷的标记,有了它可以助你顺利穿过北漠。”白殷又言。 君兮应声拿到北漠地图,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细致入微的标记,君兮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她刚好要去找黄泉花,白殷刚好有盛装工具和地图。 这应该是药王谷想让白殷在行世救人的时候遣他们去寻黄泉花而准备的吧,没想到她竟把这地图和盒子给了她。君兮看向白殷,对她郑重道了句谢,“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无需谢我。我欠你一条命,不过是还点利息而已,能否将黄泉花带回来,还要看你的。” “我会的。回来时我要看到活着的宫澧。”君兮左手木盒右手地图,转头看着白殷,眼睛里有说不清的情趣。 “全力以赴。”白殷应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君兮拱手,“告辞。” “等等。”白殷开口唤住她。 “还有事?”君兮诧异。 “你的伤还未痊愈,如此状态去寻黄泉花无异于去送死。”白殷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抛给君兮,“九转丹,可使内伤快速痊愈,快死的时候吃一颗也能多活个个把时辰。” 君兮一把接过,笑道,“谢啦!”说完转身便走。 “记住,黄泉花,生在黄泉边生死岸,当舍则舍。”君兮跨出门之前,白殷在后面叮嘱了句。 君兮顿也未顿,大步跨了出去。 黄泉路上黄泉花,君兮,保重。 白殷看着君兮的背影,心中暗道。 第292章 厨子回来了 君兮从药庐离开后转到国公府去与鬼会合后,二人一道回了西北营去。 宫澧说的没错,阅兵礼毕,封赏已至,甚至连带着赴南赈灾之功和当初的那道空白圣旨一齐赏了下来。 君兮和鬼回到军营的时候,虽已是午夜,营区里却热闹的很。将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着什么,朗笑声声。倒空了的酒坛滚满了校场,烤肉味飘香远扬。 君兮负手而立,见状微微颌首。 她在麓山行宫阅兵大典之后,特地叮嘱王让她今日回来带着将士们摆酒庆功。 训练了这么久,将士们早出晚归,尽心训练,齐心协力,历检兵阅兵,经赈灾生死,如今阅兵礼毕,难得放松一回。 君兮看将士们喝的正兴,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致,未让守门哨兵通报,悄悄的入了中军帐去。 君兮刚进到中军帐中来,便看到桌案上齐整放着一卷明黄卷轴。 轴雕祥云,卷绣龙纹。 圣旨。 君兮走过去,抬手推开,卷轴骨碌碌向两侧滚开去,摊开里面。 这是一张扣了玺印的空白圣旨。 这是李治兑现当初检阅的诺言来了,君兮了然。提起笔来,狼毫蘸墨,大手一挥,一行细柳篆字挥挥洒洒便已成了。 君兮执笔,最后一收笔,苍劲有力甩开弯勾。 抬手,横笔,墨迹干,圣旨已成。 外头抱着酒坛喝的东倒西歪的将士们皆凭空升了一级。 君兮收了笔,不再多看圣旨一眼,抬手将圣旨递给鬼,“把黑白无常都叫过来。”君兮吩咐了句。 鬼接过圣旨,应声退下,很快便带着琴瑟琵琶魑魅魍魉和王回了来。 是夜,晚风习习。 西北营中军帐内偶有低语细细,中军帐外,将士们敲打着空酒坛,喧嚣到天明。 翌日。 将士们只听到了晋升圣旨,却不见将军之面。中军帐外,黑白无常亲自把守,不许接近。 然而将士们从帐前经过时,隐约听的到中军帐里传出阵阵轻咳声,厨房里多了几个熬药的锅,草药味笼罩着整个中军帐。 虽守卫森密易无人声张,然而授衔英威将军君兮因连日整训劳累过度引旧疾复发而病倒的消息仍不胫而走。 消息传进宫里,李治为表其功,从御医院遣了三名一等御医前来问脉,顺带着赏了一马车的药材来。 君兮看到那一箩筐的药材,感激涕零,表示待身体康健愿抛头颅撒热血以报陛下恩德。 == 黄土道,羊肠小路上,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牵着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十名黑衣人,走在前面的人快一步,跟在后面的人便跟着快一步。 “好了,再送下去你们都跟着我一起去了。”君兮停步对跟在后面的鬼王等人道。 “主子,此去凶险,您就让我们跟您一起去吧。”鬼最先开口。 “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了吗?”君兮斜睨了他一眼,“你们留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将士们已经有了集体意识,训练有魍魉就够了。您假病的事,宫里头也派人来看过了,应也不会再起疑,有琴瑟照看足够了。琵琶和魑魅也回去,只我和王和您一起……” “我病了,你们都不守在跟前,那些老狐狸不会起疑?”君兮突然开口问道,“我此次出行本就凶险,若是再有人从中作梗怕是就真的回不来了。”君兮冷声道,“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按我交代的办。” “主子……” “若再多言,便回到宫澧身边去。”君兮撂下一句话,翻身上马,拉紧缰绳,“驾!” “我们怎么办?”眼看着君兮的身影渐行渐远,王看了看鬼,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魅~”鬼轻唤一声,向魅递了个眼色。魅会意,一个闪身,人已经没了。 “你让魅跟踪她?”王诧异道,万万没想到鬼想的办法竟然是派人跟踪这样的蠢办法。 “她是为了主子才以身犯险的,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通报给主子。但是我们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所以只能让魅跟着,你放心,我让魅带了黎蜂,他放了黎蜂,很快就会回来,不会暴露的。” “昨天不是已经给主子去信了吗?”王问。 “主子那边没有回复,我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那日回府气氛就不大对,但钟统领似乎有意隐瞒,我现在回去一趟,你带他们回营区吧。”鬼抬起下颌朝着其他人所在的方向扬了扬。 “好,我们等你的消息。”王点点头。 王和琴瑟琵琶等一行人回到营区的时候,发现中军帐外围了好多人,一旁执勤的将士也都歪着头,奇奇怪怪的看着中军帐。 “怎么了?”王随便拎过来一个士兵问。 “那个厨子杀回来了。”士兵随口回了句,转头看到问话的是王,连忙站好,“统领。” “什么厨子?”王眉头微皱。 “就是之前和将军走的挺近的那个厨子。”士兵纠结着厨子二字,那个男人和将军的关系好的不一般的。 厨子?沈拓? 王的心咯噔一下,“他在哪呢?”王连忙追问。 “他……他……”士兵支支吾吾道,“将军病着呢,按理他不该进去的,但是他太能打,大家都见识过,也知道他没有恶意,所以谁都不愿意白挨这顿打……然后……他就进去了。”士兵一指中军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 王闻言面色一变,“什么!” 第293章 千里追踪 王走进中军帐中去时,身着绛紫长袍的沈拓正背对帐门,负手而立,闻得掀帐帘声,慢慢转过身来,看到进来的人竟是王,沈拓凤眸半眯,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你主子呢?”不待王开口,沈拓便开口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王横眉冷对,不答反问。 沈拓见王不答,瞳孔陡然一缩,手掌握成拳。 今日凌晨,白殷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没头没尾的一封信,大体是想告诉他,君兮好像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希望他能帮忙。 收到信之后沈拓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是白殷对当初他诈她一颗血丹而蓄意报复。但是思来想去却是有些不放心,然而当他拿着信去找白殷,却发现药庐空空不见一人,只有手书一封,是白殷留给他的,上面写着君兮和宫澧在十几日前被人偷袭,双双伤重,此时君兮涉险恐折性命,让他尽快来西北营寻君兮。 白殷的两封手书让沈拓觉得君兮可能真的要做什么危险的事,随即匆匆赶来西北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来的时候,西北营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我再问一遍,你主子呢?”沈拓冷声逼问。 “无可奉告……” “你要我去找宫澧问个清楚?”沈拓目光一沉,“你要知道,君兮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宫澧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王闻言无言沉默,她确实不知道君兮去了那,但她要去的地方确实足够危险,主子那边还不知道得到消息了没有。王眉头微皱,她知道沈拓对君兮的好,若他跟上去,好歹有个照应,王心中纠结着要不要把君兮的行踪告诉给沈拓。 “你是想等她出了意外尸骨无存再把她的下落告诉我吗?”沈拓冷声质问。 “这……” “还不说?” “主子去寻药了。”在沈拓的步步紧逼之下,王终究还是松了口。 她这一去着实凶险,主子联系不上,如果沈拓现在便去追的话,或许还能追的上,多个帮手也好有个照应,王心想。 “寻药?”沈拓闻言眉头一皱,瞬间便联想到白殷留给他的信上提及到不久前君兮和宫澧遇袭双双重伤的事。君兮去寻药,伤重的是宫澧? “她去哪儿寻药?”沈拓追问。 “主子没有交代,我们也不知道。”王摇了摇头。 “所以,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我们也不放心,但是劝说不过,国公大人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放了黎蜂跟着。” “如何追踪?”沈拓听到黎蜂二字,本因愤怒而涨红的眼豁然一亮。 “放出的是雌蜂,可用雄峰追踪。”王答道。 “雄峰在哪里?” “我们还在等国公大人的消息,雄峰不能给你。” “等宫澧?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沈拓冷哼一声,“把雄峰给我,否则我把君兮诈病的事捅出去。让皇上来要人。” “你……” “雄峰。”沈拓不想和她再磨叽下去,将手伸到王面前,勾了勾。 “跟我来。”王想了想转身出了中军帐。 沈拓跟着王来到偏帐,王取出一只关着黎蜂的小竹笼来递给沈拓,“你可以用内力将它禁锢在身体三尺远处,由它指引方向。” “算你还有良心。”沈拓一把接过竹笼,转身大步出了去。 但愿你找得到吧…… 王看着往复回荡的帐帘,总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心里一时之间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安。 第294章 等我回来 鬼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府里一切如常,只是不见了钟离,他请示要见宫澧,府内隐卫皆在他之下,不敢阻拦。然而他刚一见到宫澧的面便知道那不是主子,他不过是个替子而已。 因为这个替子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但他们接触太多,便是谁都看不出来,他只看上一眼便辨的出。 鬼从替子那里得知宫澧住进了天弃谷,当即赶了过去。天弃谷从来只有钟离和宫澧进去过,外人进不得,鬼将钟离唤出来试图让他将君兮涉险的事告知宫澧,然而钟离听后却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道是让他回营区去好生守着便是。 鬼不知道,在他来之前,有人早已先一步将消息带到了。 此人便是君兮。 当日君兮离开药庐后,白殷休养了一日,便传信给钟离表示愿为宫澧疗毒,钟离得到消息,当即亲自赶到药庐将白殷接到了天弃谷。 白殷知道君兮这一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遂将君兮去寻药的事告诉了钟离,让他帮忙隐瞒。宫澧现在的情况禁不住情绪起伏,若是让他知道君兮为他涉险,他拼了命也会赶去阻止。 白殷告诉钟离,她已经通知了沈拓,有沈拓在,君兮即便拿不回药来,应也不会出什么事。 “营区那边注意着些,莫让君兮不在的消息走漏了风声。”鬼离开前,钟离嘱咐道。 君兮策马扬鞭,须臾间已过山水百重。马儿疾驰,风刮面颊,君兮的耳朵却竖起静听,将四周动静尽收耳底。 他们终究还是不放心,君兮听到后面隐有簌簌声,轻叹了口气,也罢,跟上一段他也就该停下了。 君兮未作他想,振臂扬鞭,“驾!” 日头足辣,君兮赶路赶的累了,勒马停歇,取下水袋猛灌几口解了喉咙干涩,从马背上搭着的包袱里取出地图来,看一下还有多远的行程。 地图是手绘的,绘制的格外细致,甚至连北漠的巷子街道都画在了上面。不仅有地图,包袱里还有通过各个关卡的通关碟书和密令,可保她顺利离开大唐国境进入北漠国门。这些东西是鬼和王在一日夜的功夫里准备的。 君兮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然而此次出行却是半点差池出不得,所以她易了容貌,换作江湖客打扮。君兮休息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理好包袱,再次上路。 一路羊肠,一路荆棘,一路喧嚣繁华,一路萧瑟凄清。君兮顾不上四周行人说的话越来越饶舌,穿着打扮越来越陌生,只顾着向前赶路。 看着地图上距离目的地的那条线越来越短,君兮一丝欣喜,一丝焦灼。 宫澧,一定要等我回来。 君兮透过旅馆昏暗的油灯,仿佛看得到宫澧那张苍白的脸。 宫澧,等我。 一路上除了吃住,君兮几乎不做停留。 大腿两侧戴了厚厚的护垫,依然磨破了皮,皮和着血粘在亵裤上,一扯一层皮。 药涂了一遍又一遍,痂结了一层又一层。君兮的脚步,从未减慢。 越临边境,越是荒凉。 君兮连续赶了四日夜的路,脚下已不是松软泥土,取而代之的是漫漫黄沙路。 北漠,到了。 第295章 大漠一夜 北漠地处最北边,建于大漠深处,沙暴频频,黄沙满天,漫漫黄沙卷,不知前路何归处。只有极少数有经验的人才能找到进出的路。大漠是北漠的一道天然屏障,正是因为大漠的存在,北漠的人很少从大漠中出来,外面的人也很少进的去,这也是为什么大唐与周边国家皆有战火硝烟,却和北漠多年来一直无战事。 君兮牵着在最近的城池换的骆驼,看着身前被黄沙埋了半截的界碑,拢了拢罩在脸上的面纱。却并未如之前一般急着赶路,反而在原地坐了下来。 沙漠地形多变,尤其起风后更是连一丝痕迹都留不得。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一旦贸然走入,身边只剩茫茫黄沙,一眼难望的边际,不待她找到黄泉花,怕是她连北漠的边都到不了便埋身在这皑皑黄沙底了。 君兮坐下来,却也没闲着,而是从腰带中摸出一根极细的细丝来,将细线的一端系在界碑之上。 太阳缓缓落了下去,天也渐渐暗下来,热度也紧跟着褪了下去。 君兮舔舔干干的嘴唇,翻上骆驼背,轻轻驱动骆驼前行。 骆驼受力悠悠抬蹄,君兮端坐其上,随着骆驼远渐行渐远,君兮腰间的细线也一点点放出来,拉成一条绷直的线。 天色近幕,头顶苍穹沉沉似墨,夜风凉凉,刮起沙粒横飞,风力不弱,沙粒隔着衣服打在身上,肌肤上瞬间起了一块红。 夜已至,幕布之上有繁星点点。 星子明亮,闪闪烁烁眨着眼,君兮抬头看向那七颗形状似勺的星,寻到勺口的前两颗星,以目光将其连线,向勺口开口方向延长两颗星距离五倍找到一颗最明亮的星——北极星,那北极星所在的方向便是正北。 君兮瞄着北极星的方位,调转骆驼的方向,双腿轻夹驱动骆驼前行。 呼呜呜~ 怪风呼嚎,黄沙滚滚,君兮只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迫挺了下来。 沙漠之中气象变化之快是君兮没想到的,半夜之时,大漠里的温度降的极低,君兮将身子缩成一团却仍难耐彻骨冷寒。 这还不算,愈演愈烈的沙漠骤风似要将大漠里所有的沙石都卷起来,四年飞石,脚步虚浮,迈一步,黄沙没膝头,进一步,狂风掀黄沙,退上三步走。 这样恶劣的条件,每前进一步都费劲了力气。 无奈,君兮只得停止前进,缩起身子来以减少被飞起沙石攻击的面积,然而刚一停下,半截身子已被浮沙掩埋。 君兮试着从浮沙中爬出来,虽然天寒风烈,身子打着哆嗦,她却紧紧拉着骆驼的缰绳不放手。风沙噼里啪啦打在骆驼的身上,以至于骆驼有些急躁,被缰绳牵着,来回踱着步,似是要挣脱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君兮牵着骆驼缰绳的手已经被勒的紫红。 君兮咬紧牙关,硬撑着,然而面对自然之力,人力之微可见一斑。 就在君兮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个人扑了过来。 第296章 大漠情缘 君兮感受到有人扑过来,下意识便躲,奈何四外怪风呼嚎,沙粒横飞,她手中又牵着缰绳,虽然有躲,却不过避开寸许远。 来人大手往下一捞,便把君兮揽了过去。 “嗤嗤嗤~”就在君兮被捞起瞬间,四周有嗤嗤声起,一块块叠板展开来,插入沙中,挡了四外来风。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那是沙粒打在叠板上的声音。 君兮感受到风沙明显弱下来,睁开眼,看到的却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男子鬓若刀削似斧裁,两道剑眉飞入鬓角,双目若星,鼻梁挺阔,长发结辫,一身罗绮,外披雪白狐皮大裘。 北漠人,非富即贵,君兮心中暗道。 方才风声烈烈,君兮竟未察觉到有人靠近,此时却发现靠近自己的不止眼前的男人一个,四周还有二十几人,他们正在固定着竖在四面的叠板,手法熟练,似乎经常这么做。 那叠板也很专业,是可折叠的,看上去也不是很重的样子,车队带起来应该还是蛮方便的。在叠板外还有几个人正试图用毡布将头顶遮上。 “小女子谢公子救命大恩。”几乎是一瞬间,君兮面带着死里逃生的慌色,屈身就要跪下去。 男子见状,连忙抬手制止,“举手之劳,无需行此大礼。”男子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原话道。 君兮也没想跪下去,虚晃一下,顺势也便起了身,“多谢公子。”君兮语无伦次的又道了句谢。 “你是唐人?”男子听君兮说的是中原话,看她的装扮也是唐人的样子,眉头微皱,开口问道。 “是的。”君兮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的衣着打扮摆在这里,说自己是北漠的他也不会信。 “你一个女人,怎么会进到漠里来?”男子见君兮大方承认自己是唐人,目光警惕的打量着她。 “这……这说来就话长了。”君兮摇头叹了口气,“公子不知,小女子三年前嫁入夫家,夫君做的是往来贩货的活计,本来日子过得也算太平,可是一个月前夫君带着货进了漠,却再没回来。若是夫君出了什么事,小女子可还怎么活的下去,所以想着进来找找,哪成想刚进来就遇了沙暴,差点死在这了。”君兮作着哭腔道。简单几句话,表明自己是个普通人的同时还给了自己一个他人妇的身份。 出门在外,什么人都有,眼前这位看上去人模人样的,然而有些看上去越像人的人越不是人,万事小心为妙。 君兮掩面而泣。 “原来如此。”男子微微颌首,“大漠的天本就难测,最近更是多沙暴,很多人都留守在北漠不出,我等若不是有急事也不会出来。你家夫君既然是个有经验的,出不上大事,应该只是被沙暴困在了北漠,莫要太担心了。”男子听君兮说的真事似的,似也信了,出声宽慰道。 “夫君没找着,这该死的天,如今是进不得退不得了,这可要如何是好,唉。”君兮重重叹了口气。 “漠里沙暴频频,你一个人乱走恐生意外,不如跟着我们的车队一起吧。到了北漠,你再去寻你夫君,可好?”男子提议道。 “求之不得啊。”君兮闻言豁然抬头看向男子,露出欣喜之色,连连道谢,“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君兮恭维道,面上闪过一丝狡黠。自己本来就有些摸不到方向,在临近的镇子找了好久的向导,以金锭子做报酬都没有人愿意来,现在碰到现成的便宜向导,君兮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这时候外面进来一个黑脸蛮子,来到男子跟前说了一堆君兮听不懂的话,说的时候还朝君兮的方向看了两眼。 第297章 你叫什么名字? 黑脸蛮子看了君兮两眼,随即将一个包袱交给了男子。 君兮看着那个包袱,觉得很眼熟,再一看包袱上的花纹,布料,眼睛豁然瞪大,那不是她的包袱吗?怎么会在黑脸蛮子手里? 君兮眼前过电影似的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方才沙暴劲劲,千钧一发之际,自己被男子拽了过来,缰绳也散了开去,自己的包袱绑在了骆驼背上! 那包袱里可有出入大唐各关口的碟牌,糟糕,莫不是被发现了?君兮看着那个包袱,心中警铃大作。 那边黑脸蛮子说完了,男子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转身便朝她走了过来。 君兮朝着男子露出一抹无害的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急得不行了。君兮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刚刚只记得装无辜扮可怜,却忘了骆驼背上还有包袱,包袱里还有碟牌了,这可好,被抓个现行,怎么办? “不好意思,刚刚沙暴太强,骆驼受惊,没能拦下,只抢下了包袱。”男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对君兮道,说着将包袱往君兮手里一递。 君兮一怔,心中已经想好的什么路遇受伤女侠,结果人重伤一命呜呼掉了,看在她心善的份上临死前将遗产送给了她的说辞全都梗死在喉。 “能抢回包袱已经很感激了。”心里还在愣神,君兮的动作却是丝毫不乱,自如的接下包袱,连连道谢。 “你的骆驼虽然跑掉了,我们的还在,晚些时候你和我们一路倒也不碍事。”男子安慰道,“但是外面的沙暴愈发烈了,我们可能需要在这待上十几个时辰。” 君兮点点头,外头的风暴愈烈,她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过去,“麻烦了”,君兮道。 困居一隅的时间并不好过,虽然没了砸在身上很疼的沙粒,气温却依然低的冻人。 那边七八个北漠人起了个火堆,聚在一起一边烤手一边用他们才能听的懂的话骂骂咧咧的在说着什么。 因为是就地起棚,他们的脚下便是沙子,男子让人给君兮送了个垫子来方便她坐下歇息,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能有垫子坐已经很难得了,然而君兮坐在垫子上缩成一团,牙齿仍在打颤。 虽然四周有叠板挡了风,但深夜大漠的气温太过低了,君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冻僵了,包袱里带的衣服全都套在了身上,却如蝉翼一般,抵不住半点寒。 外面是呼嚎烈风,沙粒噼里啪啦的撞在叠板上,哗啦啦的响。 君兮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冻僵了。 “漠里冷,你先披着。”君兮身子突然一暖,便见雪白大裘垂到了足边。 君兮微微一怔。 男子将大裘给君兮披上,在君兮对面坐了下来,“怎么不去烤火?” “我能在这里避避风已经很感激了。”君兮笑了笑,未答。 男子听出君兮是不愿挤上前去抢火,微微笑了笑,“对了,还没介绍,我叫奎木,你叫什么名字?” 第298章 知人知面 == “对了,还没介绍,我叫奎木,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娄姒言。”君兮答。因为三公案和她以女将之名整训西北军,君兮之名已然传开,她不知道远在最北的北漠是否听到过她的消息,但总归小心为好。 “娄姒言,很好听的名字。”奎木笑了笑,“对了,你夫君叫什么名字,去的北漠那座城?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奎木提议道。 “啊,我夫君叫……沈拓。”君兮嘴角咧开,扯了个笑,心中默默对沈拓道了个歉,借名一用,无意冒犯。 此时此刻,大漠某处正在与沙暴做斗争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之后奎木又与君兮简单聊了些有的没的,君兮一直很谨慎,回答起问题来自然也是滴水不漏,奎木见套不出什么,便寻了个由头去一旁休息了。耳边清净了下来,披着大裘,身子也暖和了许多,君兮侧身躺在垫子上,脑子里在盘算着进入北漠后的事。 沙暴肆虐了八个时辰左右,渐渐弱了下去。君兮本以为漠里经常刮沙暴,然而据奎木说并非如此,这里是最近半年才经常刮沙暴的。据说是每十年就会有这么一次,过了这段时间几天的,所以有经验的穿漠人在这半年里一般都不进漠。 每十年一次,一次半年,如此规律的异像绝非偶然碰巧,天现异像,必有奇事。君兮略作沉思,不禁将这诡异的天气与那亦阴亦阳的黄泉花联系到了一起去。会不会是黄泉花引了沙暴? 沙暴渐平,奎木命人将叠板拆了下来,叠板外十几头骆驼卧在沙中,被沙子埋了半截。 那些北漠人将叠板叠起,甩着细鞭驱使骆驼从沙中站起来,随即将叠板搭到驼背上去。 “骆驼有限,只能委屈你和我共骑了。”奎木驱使骆驼走到君兮面前,向君兮伸出手来。 看着递到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掌,君兮微有犹疑,随即递出手去搭上,借力坐上驼背。 奎木一行人对地形显然十分熟悉,有罗盘做引,朝着黄沙前进。 君兮坐在奎木身后,腰带里的丝线已经断了,露出一截线头。 这根细线本来是她用来指引方向的,黑天可以以星星做引,白天里她可以用这根线寻找方向,这根线的方向指引正北,失去方向时只要将线绷直,绕着线画弧,弧线最前处便是正北方向。 昨日遇到沙暴时,线被割断了,本以为会葬身沙漠,没想到遇到了他。 君兮抬头看了看奎木的背,忽然觉得他对萍水相逢的自己如此照顾,自己这般小心翼翼是否太过小人了。 路赶了一半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君兮诧异的向前头望过去,奎木勒停骆驼,回身看了她一眼,“没事,无需担心。”奎木轻拍了拍她的肩。 二人前后挨着,离得很近,奎木的手落在君兮的肩上瞬间,君兮只觉的肩窝一阵刺痛,随即身子一麻,瞬间失了意识。身子一软,倒进了奎木的怀里。 “君兮,智慧过人,长于疑,大唐第一女将军。”奎木目光轻瞥了一眼君兮背在身后的包袱,邪邪一笑,“听说你还没嫁人呢,长得还不错。”奎木勾着君兮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欣赏一件稀罕的摆件。 第299章 狼人七 空气清新,一片静谧安宁,君兮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腾起花雕,房梁高高,一派金碧辉煌。 君兮的脑子很沉,一时有些茫然,轻轻甩了甩头,眼前如过电影似的闪现脑海中最后一刻残存的画面,奎木那张阴暗的脸,和肩窝的刺痛感仿仍在眼前。 一想到奎木,君兮眸子豁然瞪大,一个挺身就要坐起,然而身子刚刚起离床榻,只听“哗啦”一声,大力一挣,铁索哗啦啦直响。 君兮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一道碗口粗的铁索冷冰冰的扣在其上。 “嗄牯铌,尕娃去珧坫王子。”一道极轻的女声响起,叽里咕噜说着君兮听不懂的话。 君兮循声看过去,见门口的地方站着两名女子,一身着绿衣,衣身着黄衣,发皆簪结。方才的话便是出自绿衣女子之口。话音落下,黄衣女子推开门出了去,室内只余君兮和那绿衣女子二人。 此时绿衣女子正看向君兮,见君兮也仰面看着她,两道秀眉勒紧,双目如勾,不禁显得有些紧张。 婢子?北漠婢子?君兮瞄着绿衣女子,从她的神色衣着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这……难道是北漠王宫? 君兮豁然扭头看向头顶的雕花金梁,那刀功一勾一弯浑似天成,那纹络一横一竖光滑似墨,再想到奎木打扮,君兮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来。 “吱~”的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你醒了。”并不熟练的中原话响起。 君兮不用扭头看便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你好,我想我需要重新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哈朗·奎木卿,乃北漠七王子。”奎木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兮。 北漠七王子,那个出生便被丢进了狼群的贱婢之子,那个十五岁杀回北漠,将六位兄长斩于驾前逼北漠王为他正名的七王子?那个操控着傀儡王,以子身代王职的七王子?那个号称狼人七的七王子是他! 君兮眸中闪过一丝诧色,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竟然是他。 “原谅我暂时无法为你取下锁链。”奎木卿见君兮不理他,看了君兮手脚上的锁链一眼,歉意道,“不过你放心,等我们完了婚,本王会给你自由的。” “你说什么?”君兮眉头陡然一皱。 “我说等你嫁给了本王,就可以卸下锁链了。”奎木卿斜眼睨着君兮,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不禁勾起一抹邪笑。 “你知道我是谁。”君兮目光森冷,语气肯定,并非问句。 奎木卿笑着点点头,“见到你的时候就怀疑了。那个时候沙暴已经很大了,普通人早就被浮沙埋了。不过最终让我确定了你身份的还是还是你的包袱。” “我只是路过彼国,无意冒犯。” 奎木卿闻言嗤笑一声,“早就听说大唐出了位有勇有谋的女将军,难得一见,千里来访,本王岂能懈怠。”奎木卿的手指轻轻落在君兮的脸颊上,君兮一个耸头,避开去。 奎木卿碰了个空,也不恼火,不仅不怒反倒笑了笑,轻轻俯下身去附在君兮耳侧道,“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奎木卿说完站起身向外走去,高喊一声,“来人,给本王的王妃梳妆打扮。” 话音刚落,一群膀大腰圆的北漠嬷嬷便把房间填的满满,手中清一色的红托盘,大红礼服,金佩玉饰,君兮看着明亮晃眼的颜色,有刹那恍惚,这是要在今晚成亲? 第300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君兮手脚被束,嬷嬷们进来后将君兮扶起来,像摆弄整木偶一样为君兮换装。 君兮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寻常衣服根本无法套上,因而这些衣服都是特别定制的,从侧开,系绳做结。 君兮也不反抗,任由她们在自己头上身上鼓捣,面色森冷。 在起身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丹田空空,内力被制,提不起一丝力气。君兮想到了昏迷之前奎木卿刺中她肩窝的那根针,她现在的状态和那根针拖不了干系!君兮的眸中骤然爆出杀人冷光,她本想混进北漠,快些去寻黄泉花,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奎木卿,平生了这多变故。宫澧还在等着他,每一刻都有着生命危险,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脱身。可是此时此刻的她便是放开锁链都不带攻击性。 君兮正想着,头顶一重,一顶奢华金冠扣了上来,胖胖的嬷嬷为她带好金冠,拿着胭脂盒过了来,作势要为她化妆。 “住手。”君兮冷冷开口。 嬷嬷执眉笔的手一顿,停在眉毛前半寸处。 “您有何吩咐?”一位面目和善的嬷嬷闻声走上前来,用中原话问道。 “我信不过你们的技术,我要自己梳妆。”君兮直言。 “七王子吩咐……” “好歹是我的大婚,一辈子只有一次,我要漂漂亮亮的出嫁。”君兮冷声道,“如果你们做不了主,可以把奎木卿叫来,我自己和他说。” “阿拉希牟哈达。”和善嬷嬷想了想,对一旁侯着的嬷嬷小声嘀咕了句。 那人匆匆退下,不一会便回了来,附在面容和善的嬷嬷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七王子说了,全听您的,不过,赎奴才不能为您除锁。”嬷嬷恭敬道,说着将胭脂水粉,眉笔腮红唇纸等一应物件摆在她身旁。 有眼力见的已经捧了镜子立在她身前。 君兮斜眼瞥了一眼,猛然一个挥手,将水粉盒子噼里啪啦打落一地。 “王子大婚,你们北漠穷的连个像样的水粉都拿不出吗?竟然只有眉笔,不修要如何画?”君兮厉喝一声,嬷嬷们闻言面色齐齐大变。她们都知道君兮是被七王子绑回来的,这不是七王子第一次绑人回来了。不过那个被绑来的姑娘不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还没见过敢这么嚣张撒泼的。 那些个被绑回来的姑娘没一个活过大婚之夜的,她也不例外。不过大婚之夜还没到,她们也不敢造次。 “是是是,奴才这就给你换上最好的来。”慈眉善目的嬷嬷见状连忙应和,招呼旁边的一个嬷嬷一同出了去。 君兮身披红装坐在榻上,也不急,抬头挺胸的坐等着。 不一会,两位嬷嬷回了来,带着一套新的妆奁,“您看可满意?”嬷嬷打开妆奁,递到君兮眼前来。 君兮瞥了一眼,见里面都是新的未拆的新品,里面梳子眉笔眉刀唇纸也都齐全,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凑合用吧。”随即挥挥手,“行了,我这不需要你们了,都出去候着吧。”君兮懒声道。 “是。”一众人见君兮让她们出去,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嚣张的什么劲,真当自己是王妃了。”门关上前的一刹那,一句抱怨轻飘飘的飘进君兮耳中。 君兮嘴角微勾。 王妃?她才看不上。 君兮冷哼一声,将妆奁中的眉刀拿到眼前来,亮闪闪的刀刃反着光,格外好看。 第301章 遇见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等待后,先前那个会讲中原话的嬷嬷进了来,老嬷嬷看到君兮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脸上妆容已成,几分冷冽几分妖娇,着实美艳,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嬷嬷走到君兮身边来,将君兮的双手用一副精致小锁铐拷上,随即将她手脚上的铁索解开来,引着她出了门去。 君兮内力被制,耳力却丝毫不减,她听得出老嬷嬷呼吸均匀伴有吐纳,步态有序,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 此时此刻,北漠王宫正殿里,群臣列座,一派喜乐。 王子大婚这样重要的场合,按理该北漠王亲自主持才对,然而今日,北漠王却以身子不适为由并未出席,只派人送了重礼以示重视。众臣都知道北漠王早就被七王子架空了,到底是身子不适还是无颜露脸又有谁说的清呢。不过那都不重要,为人臣子的,谁掌权便听谁的。此时,众人都齐齐注视着最首位坐着的今日的主角,那个令北漠子民闻风丧胆的摄政七王子奎木卿。 七王子为人狠辣,手段非常,尤爱抢女进宫。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七十二次办大婚之礼了,众人早已习惯。只是今日奎木卿一身大红袍打扮着实让众人吃了一惊,这可不是北漠王子大婚该有的扮相。 奎木卿一身大红喜袍,高座主座,对着众人举了举杯,用北漠话说道,“今日乃是本王大喜之日,恰得一旧友来访。沈兄能出席喜宴,本王乐甚。”奎木卿举着金樽,一口饮尽。 奎木卿话音刚落,下方一紫衣男子款款站起身来,男子束吊发,簪玉冠,嘴角微牵亦正亦邪,一眼看上去便知不是北漠人。 果然,男子开口便是标准的中原话,“卿之大喜,拓巧遇上,自然要来贺上一喜。” 说话之人,正是沈拓。沈拓话毕,提杯饮尽杯中酒。 “哈哈哈,今儿你还真得好好瞧瞧。”奎木卿听沈拓,哈哈一笑,“来人,将王妃带上来。” 奎木卿话音落下,青木嬷嬷便引着一盛装女子款款走了上来,场上瞬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众人看到君兮的容颜才算明白了为何一向视女子为玩物的七王子今日为何竟为了一女子穿了大红喜袍,只因这女子着实不俗。 一袭红衣加身,衬的似雪肌肤吹弹可破,脸上不似懦弱女儿家,竟带了几分英气,美艳不可方物。七王子身着大红喜袍,与之是极配的。 沈拓坐在下方,在看清君兮的脸的瞬间,拳头紧紧攥起, 他就知道。 他跟着雄蜂一路追来,在漠里遇了沙暴,耽搁了一阵子,本以为这一耽搁,君兮必然已经走的更远了,然而来到北漠后,雄蜂却在宫门前徘徊不止。 又听说北漠王子今日要大婚,他便意识到君兮可能被带进了北漠王宫。 多年前,奎木卿还只是一个外放王子时,他曾帮过他,算是对他有恩,于是沈拓便借着这点交情进了宫来。 果不然,他猜对了。 自作孽,不可活。 君兮此时也已转过身来,目光无意向下一扫,在一众北漠大臣中,一身中原打扮的沈拓格外显眼,君兮看到沈拓刹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消逝,瞥向他处。 第302章 除锁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众人纷纷附和。 奎木卿笑盈盈的举起杯,“这份喜,本王收了。” 君兮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奎木卿身上,冷眼看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我饿了。”就在奎木卿饮酒之时,君兮突然道了句,语调清冽,声音不大,贵在清晰的传进在座的每个人耳中。殿内一时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妃饿了?”奎木卿放下金樽,眉头微挑,“来,到本王这来。”奎木卿招招手。 嬷嬷引着君兮向奎木卿处走去。 君兮抬步,“哐当”一声铁锁碰地响,奎木卿满脸笑容瞬时一僵。 搀着君兮的嬷嬷脸色一变。 诸臣闻声,低头的低头,喝酒的喝酒,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巴不得钻进地洞里去。 “第一次戴手铐脚镣,还不太习惯。王爷见谅。”君兮对奎木卿微微鞠了鞠身。 “放肆!那个做的?”奎木卿啪的一掌重重拍在身旁桌子上,“本王的王妃岂能受此侮辱!青木,去查清楚是那不开眼的奴才擅做主张侮辱王妃,把他的头给本王割下来。”奎木卿怒喝一声。 青木嬷嬷闻言,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哦,原来是某个不开眼的奴才自作主张铐了王妃,那个奴才这么不开眼敢铐了王妃,还真是不开眼,真是作死。七王子您最大,您说啥是啥,众臣不禁缩了缩脖子。 君兮站在原地,被奎木卿精湛的演技着实惊艳了一把。不过从他的表现来看,她猜对了。他出身不好,后以强悍霸道闻名,最受不得别人轻视。她方才故意将手脚的锁铐露在众人眼前,不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是被抓来的。 奎木卿是什么人,他们比她清楚多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激起奎木卿那可悲的自尊心。他从底层爬上来,最受不得被人瞧不起。她虽然是被抓来的,但方才她上场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骄傲没有逃过君兮的眼。她就像他的一件摆件,可以为他赢得喝彩。 他表现出一副已经征服了她的胜利者的姿态,想让底下这些人仰视他,崇拜他。当然不愿让他们看他的笑话。所以君兮脚上的锁铐一响,他的脸便挂不住了。 此时,奎木卿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君兮身边,轻轻拉过她的手。 “王妃受苦了。”奎木卿看了君兮一眼,嘴角含笑莫名,却没有为她开锁的意思。 “只是,这锁不知是那个奴才锁的,没有钥匙怕是不好打开,王妃怕是要委屈片刻了。”奎木卿道。 君兮没想到奎木卿这般不放心自己,如此这般都不愿除去枷锁,心中不禁腾起一丝绝望,“看来,他是铁了心要锁着她了。” 这时,一直坐在下方看着场上的沈拓突然开了口,“殿下,我来的匆忙,不曾备礼,原想着回去后再遣人送来。不过王妃的枷锁,在下倒是能帮忙拆下,不知以此抵个贺礼如何?” 沈拓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去。 沈拓笑意盈盈,一脸真诚。众臣只觉得天要崩了。这个人不是七王子的贵宾吗,怎么这么笨,他难道看不出那锁铐就是七王子锁的嘛,不送贺礼也就算了,还要把锁铐拆了……简直让人想哭。 奎木卿嘴角微微一抖,随即笑了笑,“若沈兄能除去这枷锁,自是极好的。” 第303章 心有灵犀 沈拓一言放出,行动自然落不下。在奎木卿阴晴莫测的目光下,沈拓浅笑着走上前来,对着君兮稍稍低了低头算是行礼,“得罪了。”沈拓不冷不热的道了句,抬手摸了摸君兮手腕的铁索,嘴角微牵。 沈拓让君兮将双手伸出来,袖口挽起,随即手掌一翻,银光画弧闪过,手中不知从何处抽出银扇来,手腕一抖,银扇铮的一声展开来,扇刃冷芒森森若刀。 沈拓一个立旋,手腕下压,扇刃朝下劈去,铁索与扇刃正面相撞,“兹啦啦……”划出一串火花。 “铿铿锵锵~”沈拓手腕飞旋,银扇在手如舞动银莲,像一只转的飞快的风车,四外晃着扇影,让人辨不出那个是扇,那个是影,只听的到扇刃与铁索的撞击声噼里啪啦响不绝耳。 君兮站在原地,明显感觉的到腕上铁索一下下受着撞击。 一阵猛烈猛击后,沈拓忽然停了下来。众人都抻长脖子看过来,然而君兮腕间铁索却丝毫没有破开迹象。 众人原还担心被这个人破了锁让七王子震怒,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吹牛皮的罢了,不禁唏嘘,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沈拓面不改色,从容走到君兮面前,将银扇一角撬进手腕与铁索的缝隙里,手腕轻轻一拧,“嚓”的一声,随即“哗啦”一声,铁索掉了半边,刚刚还以为沈拓是绣花枕头的那位眼珠子差点掉进酒盅里。 沈拓打开了一只铁索,如法炮制打开第二只。 “请王妃这边坐。”沈拓伸臂示意君兮坐下,看样子是要为她除去脚上的铁索。 君兮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看了奎木卿一眼。 奎木卿脸色不太好看,却终究没有制止,“既然沈兄能解,王妃便配合一下吧。”奎木卿道。 君兮这才坐了过去。 似乎是有了经验了,打开脚铐的时间要比手腕上的铁索用时短上一些。 沈拓为君兮除了锁链,从一旁端起一杯酒来,施施然鞠了一礼,“王妃能嫁与殿下,实乃福分,值此大喜之日,在下祝王妃心想事成。”沈拓朗声道,随即仰首一饮而尽。 “不劳祝福。”君兮不冷不热的道了句,眼神中却满满的都是嫌弃。 “好了,王妃出来这么久也累了,来人,带王妃下去吧。”奎木卿将君兮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眼见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连忙开口打断。 沈拓当然也看出君兮面露不善,耸耸肩,不置可否。 君兮被丫头带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一路上都有重兵把守,丫头将君兮带到屋子里便退了出去。君兮坐在喜床上,突然摸了摸手腕上那只珏玉手镯。 方才沈拓为她除掉手铐时,敲了三下镯子,君兮不认为他是无意的,沈拓想告诉自己什么? 沈拓说这珏玉是他娘的,关键时刻可救命。沈拓一定知道自己现在功力被制住了,那么这镯子…… 君兮抬起手臂,将镯子朝着光,碧绿镯环中,一丝红晕似有若无,游动缠绵。 原来是这样,君兮顿悟。 大殿上,宴饮甚欢。 “殿下,您这王妃可实在不怎么样。”酒过三巡,沈拓拉着奎木卿的手,抱怨道,“好歹我帮她除了锁铐,没句谢也就罢了,说的那叫什么话,除了一张脸,她也没哪出彩的,要我说,殿下你应该找个更好的。” “哈哈。”奎木卿朗笑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沈拓和自己关系不一般,君兮那么恨自己,要是给了他好脸色才不正常呢,奎木卿心道,嘴上却连连应和,“好,那遇到了美人,沈兄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放心,忘不了。”沈拓嘿嘿一笑。 第304章 人生如戏 奎木卿散了席宴来到喜房时已是深夜,喜烛已经烧残了大半,嗤嗤淌着鲜红的蜡油像逶迤的血。 大红喜床上,君兮双腿搭在床边,仰面和衣,呼吸均匀,似已睡熟。 奎木卿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本以为进来会看到某人一脸警惕的视死如归模样,没想到…… 看着君兮睡的安宁,奎木卿不禁有些想笑,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奎木卿缓缓走向君兮的方向,榻上的君兮似有所觉,微微抬手将脸上的虚发撂到一侧去,随即似意识到了什么,身子蹭的一下弹起,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双眸子紧盯身前,警惕的看着奎木卿。 奎木卿还以为君兮已睡熟,未做防备,因而君兮忽悠一个弹射坐起,奎木卿一惊,站在三步开外处。 “睡醒了?”奎木卿双臂环胸以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着君兮,嘴角微勾,笑盈盈的问。 “床板太硬。”想了想,君兮认真的回了句,说着还扭了扭脖子,以示真实。 奎木卿本想打趣君兮没心没肺,这也睡得着。被君兮这么一回答,倒显得他滑稽了。 “明日为王妃换上一床软的。”奎木卿笑道,“今日乃你我大婚之日,床不是用来睡觉的。”言已至此,奎木卿笑看着君兮,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害羞亦或恼怒,然而君兮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没听懂一般,然而下一秒,奎木卿的脸绿了。 “哦。”君兮点点头,不置可否,说着从床上跳下来,走向摆满了食物的桌子,笑眯眯的看着满桌珍馐,“那我能吃东西了吗,不吃东西没力气干活。” “干……活……”奎木卿嘴角微抽,好词,好词。 “我能吃东西了吗?”君兮见奎木卿没应声,重复了句。 “当然。”奎木卿敛了神色,微微一笑。 君兮得到应承,一点不谦虚的坐下,扯了个鸡腿下来,“我盯你很久了。”君兮拿着鸡腿,一脸的满足,咬了一大口,眉头微微一皱,把鸡腿拿到眼前看了看,有些失望,“凉了,不好吃。”说完,吧嗒把鸡腿丢到了一边去,回手端过一碟甜点,吃的津津有味,“这个还不错,就是有点甜。”君兮一边吃,一边对着吃食“品头论足”。 奎木卿见她吃的旁若无人,跟着坐了过来,“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感情你吃饱喝足了过来的,我都饿了一天了,优雅不了。”君兮瞪了奎木卿一眼,“我跟你说,我可以原谅你绑了我这件事,毕竟我是个外人,你怀疑一下很正常,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饿了我一天的。” 君兮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道,“刚才等你的时候,我想了想,其实嫁给你也挺好的,在中原我就是个奔波的命,脑袋随时可能搬家,嫁给你好歹是个摄政王妃,至少衣食不愁,嗯,还挺好吃的……唔……唔……”君兮说着,一口气没喘匀,噎了住。 “唔……唔……”君兮脸憋的通红,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伸向奎木卿,示意他将酒杯递给她。 奎木卿会意,连忙斟了一杯酒递给她。 桌上的酒杯是置备做交杯用的,杯口只指头大,那里够君兮用,君兮一把推开奎木卿的手,拎起酒壶仰面灌了两口,“咳咳……咳咳……”一口气缓上来,君兮大口喘着粗气。 “见死不救。”君兮瞥了奎木卿一眼,上气不接下气道。 奎木卿微微一笑,将手中酒杯往旁边一放。方才她那个样子,他那来得及想这点酒够不够那么这许多。 “呀~”君兮突然呀了一声,“这不会是我们的交杯酒吧?”君兮看着奎木卿放下的小酒杯,脸色大变。 奎木卿眉头微挑,不置可否。 君兮见奎木卿的表情有些微妙,知道自己猜对了,“刚刚的不算,我们补一个吧。”君兮拎过酒壶在两个杯子中都倒满了酒,诚意满满的看着奎木卿。 奎木卿被态度大变的君兮弄得有点懵,看着酒杯,没有动。 “你后悔娶了我啦?”君兮表情有些尴尬,说完吧嗒一坐,“那算了,反正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在你们北漠,我的名誉也没受损,就当没这回事好了。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说什么呢,交杯酒,自然要喝的。”奎木卿接道,随即将两杯酒杯同时提起,将自己一侧的酒杯递给了君兮。 君兮笑眯眯的接过酒杯,挽着他的手臂一饮而尽,“这才像样。”君兮将空杯与奎木卿碰了一个。 奎木卿看着身前的人,嘴角微扬,“交杯已喝,我们是不是该……” “我还没吃饱呢。”君兮一把推开他,又坐回了桌子前去,一边吃还一边抱怨,“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奎木卿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她的兴趣浓了起来,这样的她,或许活到明天也不错,奎木卿暗暗道,随即腹中一阵绞痛,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那边正捧着烧鸭啃的津津有味的君兮突然蹿起,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手中银光一闪,一个凉凉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喉咙。 奎木卿欲提气反抗,然而丹田空空,那里还有一丝气力。 那酒! 第305章 博弈 那酒有毒! 奎木卿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两只空酒杯上,“为什么?”奎木卿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艰难的问道,写了一脸的不解。 那酒方才她明明自己先喝了好大一口,应是没问题的。方才在交杯时,自己还特地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酒杯递给了她,若她事先对酒杯做了手脚,应该也猜得到自己会顾虑酒杯的问题,她应该猜得到自己会将自己这边的递给她,所以她会反其道而为之,但正因为如此,君兮是何等的聪明,她怎会想不到?所以奎木卿将靠近自己这边的酒杯递给君兮按理也不该…… “药在酒里,我事先已服过了解药。”君兮似知道奎木卿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她可没工夫和奎木卿玩猜心的游戏,生死大事,总要十拿九稳才好。 “哦,呵呵。”奎木卿干笑一声,原来如此,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了。 “怎么,你所谓的干活原来是这么个体力活。”奎木卿呵呵一笑,试图直起身子来,然而身子刚刚一动,君兮眸中冷光一闪,手中利刃向内逼近一寸,奎木卿颈间皮肤被割裂,瞬间见了血。 “别动。”君兮冷道一声,奎木卿刚直了一点的身子豁然僵在半空中。 “你身上的武器都被取下了,现在逼着本王的是什么东西?”奎木卿开口问道,方才他刚一吐血她便奔了过来,动作迅捷没有丝毫犹豫,这东西她早就拿在手中了。 “足以割开你喉管的,修眉刀。”君兮冷冷开口道。 “君兮,君兮,果然名不虚传,是本王小瞧你了。”奎木卿轻笑,随即音调一转,“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在外面镇守着的虽是我北漠守卫不假,但是在这偌大的北漠,想我死的人比想我活的人要多的多。某些人巴不得我快些死了好腾出地方给他们,你以为你挟持了我就可以出去了?”奎木卿浅笑一声,“他们会以救我为名将你我一同射杀。” “反正也难逃一死,有你在手总还多了一分生机。”君兮冷哼,“现在在你的地盘上,即便他们真的不顾你的生死,我今日死在了这里,拉着你一起,也不算赔。”君兮冷声道,“你中了剧毒,无法提气运功,三个时辰内若无解药,肝肠寸断而死。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和我周旋吗?” “唉,看来你是不相信我说的了。”奎木卿闻言摇了摇头,“那你就带我出去试一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放你离开。”奎木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真当我傻?”君兮反问一句,嘴角啜了抹冷笑,“北漠人长于偷袭,我带着你出去就是活靶子。” “你现在下令,命令外面的人全部退下。”君兮压低嗓音道。 “不过你最好不要耍花招,我已差人在北漠唯一的水源中洒了你体内的毒,我若活着走出北漠,一个时辰后水源中便会投入解药,只需饮下便可解毒。否则,北漠会变成一座死城。”君兮眸子半眯,压低声音,透着决绝狠厉。 奎木卿本还悠闲自在,听到北漠唯一的水源被投了毒,脸色大变。 北漠地处沙漠之北,最稀有的便是水,整个北漠只有一处水源,一旦水源污染,整个北漠…… “你不要胡来!”奎木卿厉喝一声。 “我只想活命而已,我若活不得,你们凭什么活着?”君兮冷笑一声,看了眼窗外月,“七王子殿下,快些做个决定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外面的,都退下吧,本王要休息了。”奎木卿脖子往后缩了缩错开眉刀,当即出声道。 奎木卿说的是北漠语,君兮听不懂。“你说了什么?”君兮问。 “如你所愿。”奎木卿耸耸肩,并没有翻译的打算,反倒绕有意味的看着君兮,一双眸子射出璀璨之光,似有烈烈火焰在跳动。 君兮不确定奎木卿说的就是她要的,但她听到奎木卿话音落下,外面的守卫应和了声,随即响起了守卫撤退的脚步声。 君兮目光凛凛,并未急着走,反而一把扯过幔帐,将奎木卿的双手缠上方,又寻了件宽大罩袍披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才道,“有劳七王子送我一送了。” “我不会拿整个北漠的人做赌注的,你大可不必如此。”奎木卿见君兮还不放心,苦笑道。 “对于七王子殿下来说,和北漠百姓可能还不如和狼亲近。”君兮冷笑,双指扣上他的喉管,“带我出城!” 第306章 兄弟妻不可欺 君兮挟持着奎木卿,从喜房出来,一路兜兜转转经过几道长廊,期间碰到了几次巡逻队伍,君兮挟持奎木卿于暗处隐藏,奎木卿倒是配合的没有出声。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城门处,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街道上一人也无。城门口有当值的侍卫,见他们过来,招呼了一声,君兮见状尚未来得及反应,奎木卿已出了声,“本王要出城,开门。”奎木卿大手一挥,道。 当值侍卫听到奎木卿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盘问,当即躬身行了个礼,“是。” “再牵两匹骆驼来。”奎木卿命令道。 守门侍卫那里见过高高在上的七王子,此刻早已吓没了魂,连连应是,说完一溜烟的退下去准备了。 “可还满意?”奎木卿微笑着看着君兮,看的君兮心毛毛。 本以为奎木卿会想什么歪点子绊住她,没想到她竟这般配合,配合的极其反常。而且这一路过来的似乎也太过顺利了些,君兮的心不由的有些发慌,似乎哪里不太对。 侍卫很快便牵了骆驼过来,君兮看到跟在侍卫身后的两匹骆驼,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 “为什么准备两匹骆驼?”君兮问。 “想让你跑的快一些,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去追。”奎木卿笑答。 “行了,趁着本王还没改变主意,你走吧。”奎木卿轻轻推开君兮比在他腰间的刀。 “我奎木卿最不愿欠人恩情。当年你救了我一命,一直没机会报答。今日,我还你一个人,我们之间从此也就两清了。”奎木卿对着空气道。 君兮一怔,一旁牵着骆驼的侍卫此时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去。 就知道七王子的新婚之夜不会太平,这是出了什么事啊,好像很隐晦的样子,自己这个小人物撞见王子殿下的私事,会不会被灭口?他也不想听啊,可王子殿下不吭声,他更不敢现在退下。进退两难,因而他整个人缩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在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奎木卿话音刚落,空气中浮起一声轻笑,缥缈虚无,似云似雾,似梦似纱。 君兮向声处望过去,只见一角紫袍于夜风纷飞,天色正是极暗,又是黎明前,衣袍几与夜色相融,然而那份风华,不是区区夜色可湮没的。 “你用她的命抵你那一命,那你的毒怎么办?”沈拓踱着步子,缓缓而来,看着奎木卿,露出莫名笑意。 “那便无需你操心了。”奎木卿铁青着脸,一甩头。 “那可不行。”沈拓摇摇头,“我可一直拿你当兄弟。” “那你还联合我的女人对付我?沈黎川,你好意思说出兄弟二字?”奎木卿闻言怒目圆睁,看着沈拓的眼中迸出烈烈杀气,仿佛若是沈拓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他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撕碎他。 “不,你错了。”沈拓再次摇头否认,将目光转向君兮,刹那间眸中冷霾散去,化为柔水,“她是我的女人。”他说。 君兮闻言一愣,知道他油腔滑调,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如此说。奎木卿比君兮更要震惊。 “你说什么?”奎木卿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 “她与我有婚约在先,是我的未婚妻。而今来北漠办事,被你抢了去,兄弟妻不可欺。” “可她没说过她嫁……”奎木卿结巴道,随机想到初见面君兮便谎称她嫁了人,又改了口,“她没说她与你有关系啊,她说她夫君叫什么……沈……沈拓。你不是叫沈黎川……不……不对。”奎木卿一开口便自己否定了自己。印象中只有自己一直称呼他沈兄,他的自称都是拓。 拓……拓……沈拓!那是初见君兮那日从她口中听到的,她夫君的名字! 一旁君兮的脸绿的发黑,她当时就随口一说,以为沈拓不过是个经商的,断不至于经营到北漠来,没想到……君兮看了沈拓一眼,没想到他不仅做到了北漠来,还和北漠狼七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真是赶了个巧了。 “你不叫沈黎川,你叫沈拓?你骗我!”奎木卿终于想明白了沈拓和沈黎川的关系,脸色突色,大喝一声。 “在下姓沈,名拓,字黎川,从不骗人。”沈拓轻笑,大唐皆以字为己称,只因名乃亡母所赐,遂以拓自称,沈拓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难怪她口口声声道有人听她指挥在暗中下毒,原来是你。确实有张扬的资本。”奎木卿看看君兮看看沈拓,似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然而他失望了,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冷静,脸上连丝表情都没有。 “如此妙人,是该配沈兄这般的。”半晌,奎木卿叹了一声,“罢了,谁让是你先看上的了,本王不和你抢。”奎木卿哼了一声,“她的东西都拿过来了,在那边呢,你们走吧。”奎木卿下巴朝城门处扬了扬,随即转身便走。 “你真的不解毒了?” 第307章 顺水推船 “你当真以为我会那么大意,喝下和她共处一室那许久的酒?”奎木卿眉毛挑动,轻蔑的看了君兮一眼。 “我虽确实将酒倒入了口中,但酒入口之时我便以内力逼出血来,将那口酒连着逼出的血一起吐了出去。不过这珏玉醒血确实厉害。我本以为只刚一入口便吐出不会如何,没想到却还是中了毒,一时手脚疲软。”奎木卿微微颌首道是。 君兮闻言心惊,难怪一路上除遇到几队巡逻兵外畅通无阻,原来他早已料到了。甚至,他早就知道沈拓和她是一路的。 “不过那点毒对我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在过来的路上早就解开了。我之所以装作中毒的样子,是想看看你们是如何狼狈为……算计我的。”奎木卿把“奸”字咽进肚子里去,讪讪道。 “我这个人,你说我好色也好,说我无情也好,说我残暴也罢,这都是事实,我不辩解。我百般不堪,但就有一点,绝不做以怨报恩之事。你一日于我有恩,一辈子都于我有恩。就算我之后也救了你,还上一笔,终究也还不全那份救命之恩。我不需要锦上添花,但雪中送炭,永记铭心。”奎木卿说着举起拳头砸了砸胸口。 沈拓见奎木卿说的一脸正色,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你可知……” “我不想知道。”沈拓刚一开口,奎木卿当即喝断,“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救我,我只要知道是你救了我,就够了。”奎木卿打断沈拓的话,六年了,每次只要一提那件事,沈拓就要告诉他救他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女人。开什么玩笑,女人会跑到大漠北的旱林里去?女人能把半死的他从鬼门关抢回来?女人能把这么壮硕的自己从旱林拖出来?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你的女人还给你。”奎木卿一个眼色递出,一旁装死的侍卫连忙把骆驼缰绳递到沈拓的手里。 奎木卿抱臂环胸,随即扬臂摆了摆手。 随着他的手一挥落下,城门处黑压压起了一片人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个墙头。 君兮的心蓦地漏了一拍,有埋伏? 城墙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淅淅拉拉的收弓声,那黑压压的人头,密麻麻的弓箭,若都对准她和沈拓,他们能活着离开城门吗?君兮自问。 不能,君兮自答。 她以为的步步为营其实早就被奎木卿看穿了,他不过是想引沈拓出来而已,他想要一个解释,若这个解释不能令他满意,他随便动动手指,他们便会被一网打尽。 沈拓却似没看到弓箭手一般,只抬手重重拍了拍奎木卿的肩膀。 六年了,奎木卿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沈拓知道即便他什么都猜到了也一定会把自己逼出来要一个解释,而他有把握让他听了解释后,放她走。 “我们还有事要办,他日再来,你要款待。”沈拓一手拉着君兮,一手牵着骆驼,大步向城外走去,在身后留下一串清声。 奎木卿闻言眼睛一瞪,嘴角一撇,当即怒道,“抢了本王的人还要带她来宰我,你当本王傻?再来,你请我。” “好说。”沈拓笑应。 第308章 珏玉裂 “对不起,珏玉断了。”出了城门,君兮从怀中掏出两截断掉的玉珏,里面游离的红晕早已消失不见,珏玉显得有些黯淡。 他曾说这是他娘的遗物,可想而知这只镯子对他是何其重要,可如今自己却为了自救而打碎了它。看着断珏,君兮心中有着深深的自责。 若不是自己莽撞大意,贸然进漠,轻信奎木卿,又哪来的这般波折。 “你真是……从来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一旁的沈拓闻言转过头来,伸手接过珏玉,却看都没看一眼,倒是目光复杂的看了君兮一眼,那一眼,有嗔怪有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心疼。 连日赶路,君兮整个瘦了一圈,眼窝深陷,面若蜡色,甚至一头乌发都枯燥似草。 “以后有事不要一个人行动,尤其是跑到异地的事。当初在江南道吃的亏还不够吗?”沈拓带着薄愠的语气训斥道。 “对了你怎会跟来的?”同时,君兮开口问道。 二人同时发声,四目对望,随即相视一笑。 “白殷派人给我送了信,说你要来寻死。我去了西北营,但晚了一步,好在黑白无常还不算太傻,放了黎蜂跟着你,是雄蜂带我找到你的。”沈拓磨着牙,咬牙切齿道。 “雄蜂?”它们竟然放了蜂子跟着自己,君兮心中微怒,他们太不拿自己放在眼里了,竟然敢放了蜂子跟着自己。然而愤怒之余,君兮也有些诧异,然而更让她诧异的是大漠那样的天气,蜂子还能维持平衡?君兮心中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 “当然不能,雄峰刚进大漠不远就死掉了。是你拉的这根线和奎木卿要娶亲的消息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你的。”沈拓从怀中掏出半截细线,那是君兮为了防止自己方位不出错而拉的线,在遇到奎木卿之后,为了不被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君兮断了线。没想到竟被沈拓捡了去。 沈拓看着君兮,眼神中却透着心悸。他深知奎木卿的性格,他是个很好的在位者,治理一国手段极多,用两年的时间便将北漠混乱割据的局势收拾掉,养成这一方太平天下。然而他从来都是自私残暴的人,他要享受权利带给他的快乐,他不鱼肉百姓,但会将罪臣做成肉林,他不强抢民女,但会将他路遇的美人带进城里,玩乐够了就一剑戳死。他想要的,没什么得不到,他得到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似乎喜欢毁了一切自己喜欢的来发泄心中的情绪。今日若不是自己找了来,沈拓不敢想象面对奎木卿那样的变态,君兮会被如何。 “为何一个人来这里?”沈拓开口,避开雄蜂,避开奎木卿,冷静问道,“这里不比中原,危险遍地。怎么也要带几个人过来,黑白无常都死了吗?”沈拓有些气愤的问。 “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半晌,君兮答道,“我要去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们不能跟来,同样的你也不能,很快就到了,你回去吧。”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北漠之北的旱林?” “白殷都告诉你了?”君兮一怔。 “宫澧毒发,命将不久。你这个时候跑到北漠来,自然是为了他。我的医术虽不及白殷,却是看过不少医术,断本老本古籍残页。我知道魅夜曼陀罗,也知道黄泉花。”沈拓轻轻吐出黄泉花三个字,君兮眸子豁瞪。 “可……” “我尊重你的决定,也允许你去找,但不允许你一个人去。你若执意决绝独行,我便将你打晕带走,等宫澧死了再放你出来。” “一路危机四伏,我不想把你牵涉其中。”君兮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沈拓于她之惠,她早已还不清了,此次一行,死生未卜,她真的不想再拖他下水。 “奎木卿这个人纵有百般难缠,有一句话我很赞同。此生绝不做以怨报恩之事。你一日于我有恩,一辈子都于我有恩。就算我之后也救了你,还上一笔,终究也还不全那份救命之恩。只因雪中送炭,永记铭心。”沈拓一字一字道,说完笑着将一匹骆驼的缰绳递到君兮手里,“走吧。” 沈拓牵着骆驼走在前头,君兮没看到他转过身时,捏着那两截断裂碧玉珏的手用力攥紧。 放佛回到了母亲临终前,母亲将珏玉掰成配饰,系到他的腰间,告诉他说,珏玉已经养了他的血,会为他挡一死。 他当时还不懂,后来被赶出府的他遇到了一个光头和尚,和尚托着他看了好一会,留下十二个字。 “白衣客,红颜落,珏玉裂,生死劫。” 珏玉裂,生死劫…… 在那片深邃的旱林里会发生什么?沈拓的目光幽深微冷。 第309章 那里风大 旱林地处北漠以北,虽紧挨北漠,却毕竟在大漠深处。君兮和沈拓赶了一整日的路,脚下踩的漫漫黄沙渐渐变成了硬土地,贫瘠的土地上偶有三两只绿芽小草露出头来像秃头的脑袋上长着的几根头发,遮不住头皮却又立在上头,显得有些滑稽。 继续往前,不过十里,脚下已是一大片广袤的草原了。绿草青堤上小河潺潺,水流清冽,绿草依依。草长莺飞,水富绿丰,一片富饶之景,与先前所见贫瘠之地判若两然。 草原上视野开阔,偶有三两北漠人赶着牛羊悠悠走过,倒显出一方民生来。 君兮知道,这里离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二人也不急,在这里简单休息了一下,吃了些食物果腹后才又上了路。 又赶了几十里的路,身旁绿植已经从没鞋高的草变成了齐人高的不规则的灌木丛,硬木倒钩横七竖八的向外伸展着。 君兮和沈拓早已经舍了骆驼,只将够吃上几天的口粮带在身上,徒步继续前行。 在荆棘中穿行了好一阵子,尽管君兮和沈拓以刀开路,身上还是被荆条不同程度刮伤,略显狼狈。 终于,他们在荆棘丛中看到了一块被土埋了半截的石碑,露出地表半人高,上书旱林二字。 看到界碑,君兮长出一口气,终于到了,然而就在君兮抬腿想继续往前去时,肩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住。 “旱林多诡,多异生物,进去之后多注意脚下,莫要大意被虫蛇钻了空子。”沈拓叮嘱道。 “嗯。”君兮正色点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若到时候在里面真的遇到了什么,以你之能,当可全身而退,不要顾及太多了。”君兮认真道,只差告诉他到时候不要被自己拖累了。 “好了,抓紧时间进去找药吧,我们再磨蹭一阵子,宫澧怕是等不到我们回去了。”沈拓笑笑,未否未应,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拉着君兮进了林中去。 林中满是参天古树,脚下是厚软积叶。百年老林,林中隐隐泛着腐气,树木遮光,只隐约投下三两点,略显阴森。 “黄泉花生黄泉岸,通阴阳气。所谓黄泉岸,即生死边,因而黄泉花应该生在林中某处生死界。黄泉花,绽放之时方有回魂药效,所谓的阴阳气,当是说它会在明暗交替之时绽放。”沈拓轻声道,“生死界,应该是林中某处发生过天火涂炭死生之地。你的耳朵灵,听一听可有那个方向的风声较他处不同。” “让我听一听。”君兮也赞同沈拓对生死边的解释,轻轻阖上双目。 身体放空,五官四闭,唯耳空灵,耳边风声渐明。 一里,两里,三四里…… 君兮耳廓轻动,黛眉颦颦。半晌,君兮唰的睁开眼,抬手指向东南角。 “那里,地平,林静,风大。据此五里有余。”君兮道是。 “怕是连黄泉花都想不到,有人可听音至神。”沈拓颌首轻笑,当先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走吧。” 第310章 背后捅刀 “等等……” 二人走了约么一个时辰,走在后面的君兮突然伸手拉住了沈拓。 “怎么了?”沈拓转过身来,面带疑惑的看着君兮。 “方向变了。”君兮眉头微皱,竖着耳朵似在仔细的听着四周的动静。风声入耳,君兮的身子也跟着微微转动,直转到面朝西南方向,君兮抬臂一指,“方才风处在那里。” “怎么会?”沈拓闻言略显诧异,“我们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走,风处位置怎会移至西南?”沈拓剑眉微横,就近走到身旁的一棵树下,抬手摸了摸树干干纹,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这里我们没有来过。”沈拓道。 “旱林如此之大,如果我们是在绕着风处在兜圈子的话,想回到原地也非易事。”君兮冷静道,“一直在兜圈子却不自知,我们迷路了。” “林中无烟无雾更无人,单凭这几棵树,想困住你我,并不现实。”沈拓摇摇头,不太赞同君兮的看法。 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这里光线明朗足够视物,想让他不能发觉自己在绕圈子根本不可能。 “你有没有发现,从我们进到旱林中来,已经一两个时辰了,旱林以多奇物闻名,但是我们进来这么久却连一只活物都没见到。这里的气氛很诡异,说不准我们误入了某些奇物的地盘。”君兮警惕的看着头上,仔细听着动静,然而除了风声,树叶沙沙声外,连一声鸟叫都没有,林子里静的出奇。 沈拓闻言,面色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一进林中来便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直没有想出是什么不对,此时被君兮一语道破。给他不对的感觉在于林中实在太静了。 “有东西在周围。”沈拓低声道了句。 “你听得到别处的鸟叫声吗?”沈拓问。 君兮摇摇头,面色严肃,这也是她疑惑的。即便这里真的有什么奇物在,使得其他生物不敢靠近,但林子里总会有鸟类的存在,不可能整个林子都死静如水。 “幻境!我们可能在入林之时便已不知不觉入了幻境中,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幻觉。”沈拓警惕的看着四周,一把拉过君兮的手。 “这是幻境,我们无须再往前走了。”沈拓低声道,“那东西不知躲在何处,或许是在等着我们困死或者累死在这里,再出来将我们吃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需要将它逼出来方能脱身。” “那我们现在是精神体还是本身?”君兮突然问。 “当然是本身。”沈拓笑着敲了君兮的头一下,“它若想困死我们,自然要消耗我们的体力和精力,单单消耗精神体怎么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周围什么都没有,我们要如何破开幻境?”君兮扭头看着沈拓,问道。 “它能封闭我们的五识,应该离我们很近,我们在这附近找一找,或许能发现什么。”沈拓低声答。 “好。” “对了,给我把刀。”刚走一步,君兮似想到了什么,将手伸到沈拓身前。 “你不是有?”沈拓笑问,他们离开北漠时,奎木卿已经将君兮的包袱还给了他们,包括她的刀。 “那些都太短了,近斗尚可,远打会吃力。”君兮解释道。 “也是。”沈拓笑着点点头,随即解下一把刀递给君兮,另一手自然的拉过君兮,“走吧。” “嗤~”刚走一步,沈拓脸上的笑僵在脸上。 沈拓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却见自己的腰窝已被大刀刺透,刀柄上,白皙素手握的正紧,指节微微泛白。 沈拓死死盯着那只手,那只手在他的注视下猛的一转。 “噗……”,沈拓嘴中一口浓血喷出。 第311章 破 “你……为什么?”沈拓死死盯着君兮的脸,似要把她看穿。 “别用这副好像我负了你似的表情看着我,沈拓可以,你不配。”君兮冷峻的脸上浮出一丝狠厉来。 “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沈拓啊,你怎么了?”沈拓用手捂着伤处以止血,面露惊诧之色。 本来君兮还在认真的听他说话,闻言蓦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你不是沈拓就是了。” 言罢,君兮手中刀柄蓦然一立,在其腰窝转出一个大窟窿,沈拓哇的一声又是一口浓血。君兮却并未住手,反而脚尖一转与其背对,右手成掌,猛的拍向刀柄。 刀身已全部没入沈拓腰窝,君兮一掌拍上,“嗤”的一声,刀锋整个被推到了另一边去,拦腰切腹。 “这里是幻境不错,但我们是精神体。”君兮看了看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指甲掐出的血痕,可她却感受不到疼。 君兮看着扎在沈拓腰间的刀,之所以她要他的刀来杀他,是因为这里是幻境,她怕用自己的刀会杀不死他。 “汩汩~” 鲜红的血从沈拓的断腹溢出,瞬间染红了脚下积液,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沈拓甚至未来得及喊上一声,已被君兮切腹诛杀,瘫软倒地,死相极惨。 君兮别过脸去,虽然知道它并非是真正的沈拓,然而它毕竟生着和沈拓一样的脸,看到他如此这般倒在血泊中,君兮心中难免不忍。 突然,一阵强光射来,君兮抬手遮光,同时耳听六路。强光弱下去后,君兮放下手发现四周的环境已经变了,脚下的尸体也已经消失了。 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刚进林子的位置,此时她正倚在一棵古树上,而身旁的沈拓还昏迷着。 “你醒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不像人声却道人语,随即响起一串咯咯咯的笑声,“难得难得,真是难得。” “你是什么东西?”君兮闻声,豁然抬头看向东侧。 “你看的到我?”那东西见君兮直直朝它所在的方向看来,明显一怔,随即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的耳朵很灵嘛,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不过畜牲耳,妄想食人。”君兮冷哼,心中却有些急灼。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一旁的沈拓,想到方才自己的遭遇,沈拓此时可能正在陪着那个虚幻的自己在找黄泉花。精神世界与现实不同,一般精神体是不会被摧毁的,但却可沉沦。 方才在幻境中,那个虚幻的沈拓对自己的举动明显透着关怀,不仅处处护着她,看她的眼神也毫不掩饰那份热情。君兮知道沈拓对自己的心意,若是沈拓在精神世界遇到了那样的自己,他会不会即便知道那是幻境也不愿醒来? 精神世界,没人能帮的了他,一旦沉沦,待到肉体夭亡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别看了,他现在正在和君兮成亲呢,你救不了他的。”那怪物似知道君兮在想什么,出声道,“趁着他和你成亲的功夫我们来聊聊你是怎么破了幻灵的如何?” “你不是他,幻境之中你可以设定背景,但永远不会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何反应。他从不会做温婉的事,他的情感流露从来都是痞赖的,好话也要坏说三分,你从一开始让那个东西眼神中流露出让人恶心的神色让他小心翼翼的护着我的时候就错了。”君兮道。 第312章 小兽挨揍 君兮看着怪物发声的方位,冷声道。 其实最惹她怀疑的是在幻境之中她质疑他们在兜圈子时沈拓的反应。 沈拓是何等精明之人,自己尚且发现了端倪,沈拓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可沈拓的反应不仅表示自己没有发现他们在兜圈子,甚至质疑君兮的判断。 而后在君兮道出周围静寂无声时,他才似恍然大悟道出幻境二字。然而最大的漏洞出在他回答君兮的问话上。 当时君兮问他幻境中的他们是实体还是精神体,出于正常反应,沈拓应该会尝试一下是否有痛感再做答,可他没有。他直接便答是实体。 而这一答案,在君兮掐破掌心时已经被否定了。君兮感受不到疼,她可以确定自己是精神体。 沈拓为何却一口咬定他们是实体呢?为何不敢说是精神体?幻境与幻境本就不同,不作试验便妄下判断,除非他在隐瞒着什么。 精神体和实体的唯一区别就是精神体是不会死的,只会沉沦。实体却不,实体会受伤,会痛苦,会死亡。 沈拓如此答,君兮可以肯定,他是实体。 她和沈拓一同入林来,她是精神体,沈拓却是实体,她能保证自己是真的,那这个沈拓就一定是假的。 所以,她动手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幻境,但既然身边多出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消灭他总不是错的。 当然这些话君兮没有说出口,只在心中暗暗道。 但是尽管怀疑如此,君兮在出手时仍然害怕自己会判断失误。所以第一刀下去时,虽然沈拓流了不少血,但君兮却避开了要害。 然而中刀刹那,假沈拓的表情彻底出卖了它。 沈拓中刀回眸刹那,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虽然只一次刹那便被震惊所掩盖,君兮却还是清楚的看到了。 所以她紧接着转动刀柄,断了它的脊骨。 “你不是人,即便窥探再多人心也永远不会成为人。”君兮冷声道,“听说幻灵除了蛊惑窥探人心外,并无其他本事。如今我已破了你的幻境,你还有什么招数?” “我自然不能如何了你,但是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吱吱……” 君兮只觉的眼前黑影一闪,蓦然回首,树下那里还有倚着的沈拓。 君兮抬头看过去,只见沈拓单手提着一只绿毛小兽从林中走了出来,“你敢冒充我?说,碰没碰她,那只手碰的?说出来剁手,不说锁喉。”沈拓声音微沉,斜睨着小兽。 君兮闻言气的好笑,不过这才是那个她认识的沈拓嘛。 小兽被沈拓拎着后颈的皮,四只粉红色的小爪子悬在空中乱蹬着,吱吱直叫,却没半句人语。 “嗯,不说话?”沈拓鼻子哼了一声,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来,将小兽往地上一扣,露出一团粉嫩的屁股,啪的一声,树枝抽在小屁股上,留下一道红印子,两团肉肉在寒风中颤了颤,小兽嗷的一声弹起,奈何头被按在地上,只屁股撅了老高。 第313章 人心叵测 “你怎么醒了?不可能!”小兽吃痛,龇牙咧嘴嚷嚷着,仰起小脸看着沈拓。 “如何不可能?你那个寒酸的幻阵,里面那个赝品除了脸复制的一模一样,智商气质完全都不达标,若不是我想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招,早破了你的幻境。”沈拓斜睨着小兽,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脸蛋上嘟嘟的那团肉。 “唉~” 脸被某人的手指戳出个浅坑,自己还被拎着颈后的皮动弹不得,小兽发出了一声叹息声,随即悠悠道,“虎落平阳被人……啪!” 小兽摇头晃脑还没说完,脑袋上一只大手啪的一下拍在了它的天灵盖上顺势往下一按,小兽的脸bia的一下整个扣进了泥里。 “咳咳~”小兽的小爪子像风车似的疯狂刨地,欲挣扎出来,头上金色的软软的毛沾了泥像只灰鼠。 沈拓摇摇头,松开按着它的手。 “你真的是金毛獭吗?传说中可蛊心智,可惑心神,一旦中之即刻魂逝的金毛獭?怎么你生了个金毛獭的样子,却弱成这个样子,莫不是个杂交的?”沈拓吊着嗓子道。 “你才杂交,你全家都杂交的!”小兽闻言身上金毛蹦的竖起,整个大了一圈,活像一团刺球。 “哦,原来金毛獭炸毛长这个样子啊。”沈拓笑嘻嘻的点点头,金毛獭闻言知道自己上了当,瞬间蔫了下来,像被霜打的茄子。 “人心叵测,人心叵测,先祖诚不欺我。”小兽捂着脸,摇头晃脑道。 君兮立于一旁,双臂环胸,笑看着那边一人一兽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 “你个畜生,懂什么人心,”沈拓笑骂,说着拎起小兽朝着君兮走了过来,“娘子,你穿红衣的模样着实好看。”沈拓笑道。 君兮一怔,自己穿的分明是白衣,那里来的红衣好看? “若非借它之力,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你穿嫁衣的模样。” 君兮闻言当即明白了沈拓话中的意思,自己对沈拓无心,在幻境中沈拓尚且那般殷勤。沈拓对她之心那般明了,幻境之中,说不上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君兮的脸不禁微微泛热。 沈拓正看着君兮,看到君兮脸红,轻笑一声,随即从怀中摸出一根牛筋绳来,在小兽的爪子上网了几下,将它的爪子捆住,往身后一丢。只听“吱~”的一声,金毛獭呈一道金色弧线从空中划过,重重砸在沈拓的背上。 “时间不早了,旱林里奇物甚多,到了夜间都出洞来,危险迭增,到时候就不是一只金毛獭这么简单的了,我们早些上路吧。”沈拓道,说着趟着满地积叶往前走去。 随着沈拓的身子移动,小兽倒挂在他身后,跟着一荡一荡的撞在沈拓身上。 “金毛獭多阴谋,性诡诈,你带上它做什么?”君兮跟上,目光看向倒挂在沈拓身后荡的七荤八素的金毛獭,开口问道。 这东西,邪的很,带在身边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金毛獭虽然是个顽的,但本心不坏,收拾收拾可做玩宠。”沈拓笑道。 第31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君兮和沈拓带着半路捡来的金毛獭向林子更深处走去,林子还是那么深沉,偶有鸟鸣声声响,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君兮按照在幻境中的办法听了风声,两人一兽便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嘎嘎嘎……” 突然一阵鸦叫响起,头顶呼啦啦飞过一片黑鸦,黑鸦头顶红毛,翅黄羽,肚子上还长有两道回形纹。 “死鸦……”沈拓看到黑鸦身上的花纹,瞳孔骤然一紧,豁然止步,君兮抬头看那黑鸦花纹诡异,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见沈拓止步当即跟着停下,已抬起的脚生生顿在半空中。 前方林子密深黝黑,什么都看不到。沈拓定住,侧耳似在听前面林子里的动静,君兮也侧耳听了听,耳中渐渐响起爬虫过道的声音。爬虫过道本无声,自己却能听到它们的声音说明……君兮面色一变,向沈拓递出一个眼神,沈拓看懂了她的意思,却微微摇头拒绝,君兮眉头一紧,运势要拉过他,却被沈拓手腕一转,转手将拴着金毛獭的牛筋绳递到了君兮手里,在这个空档里,沈拓的另一只已经从怀中将银扇摸了出来,。 君兮看到银扇面色大变,伸手便欲制止,然而终究是晚了。 “走!”沈拓拿了银扇,爆喝一声,单手一把推开君兮,顺势足尖一点,整个人腾地而起冲向前去。 君兮突然被沈拓推开,失了重心,踉跄了几步才战战稳住身形,手中坠着金毛獭的牛筋绳受力不稳,悠荡荡在前后大幅摆动,。然而金毛獭却不似先前无所谓的模样,本倒吊着的金毛獭像受了刺激一般,两只后腿蹬在君兮腿上借力弹起,在半空中后腰一拧蹭的一下翻过身来,顺着君兮的衣服爬到了她的怀里。 “吱~”金毛獭仰头朝天凄厉的怪叫一声,叫完嗖的一下将头埋进了君兮的胸里,露着光秃秃的屁股在外头瑟瑟发抖。 君兮却没功夫顾及它的反常,她心中全是沈拓,因而刚一站稳了身子君兮立刻转头去找沈拓,然而君兮向沈拓方才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团黑雾在那里盘旋似龙卷,那里还看得到沈拓的一点影子。 此时的沈拓周围已经被一团黑雾彻底围住,只隐约看得到有扇刃划出的白光划过证明他还活着。君兮大叫糟糕。 君子看不清那团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看得到林子里还不断有黑色的东西爬出来加入到围攻沈拓的队伍中去,地上已经落了一地黑尸,然而黑雾却不见溃散,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若这般下去,沈拓即便能从黑雾中护自己周全也很快会因力竭败下阵来。 君兮黛眉轻拧,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解决黑雾的办法。 黑雾,小虫…… 君兮脑中突然浮现出在楚庄王墓中遇到食人蚁,它们本小力微,虽聚在一起威力大增却难掩本体小弱的缺点。对付它们,宜火攻,君兮眼前一亮,回手抽出一张火折子身前一丢,地上本就满是干枯积叶,遇火瞬燃,蹭的一下,火苗蹿的老高。 “西南方向十三步,烤烤火~”见火势起,君兮高喊一声,借助内力将声音扩散出去。 金毛獭本来已经将头埋进了君兮的胸口,闻声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来看着外头的动静。 沈拓被黑雾包围着,尽管附了内力君兮仍不确定道沈拓能听到她的话,眼看黑雾越来越重,君兮的眉头也跟着担忧的高高皱起。就在君兮想再喊一遍时,时她明显看到黑雾朝着火堆方向移了过去。 沈拓听到了,君兮面色一喜,随即脚下土地一震,君兮身子一僵。 第315章 逃亡 君兮僵硬的转过身去,却见身后一片欢腾,一点两点金点汇成一片金色茫茫,快奔如闪,划破虚空,成百上千只金毛獭以最快的速度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君兮怀中金毛獭唰的露出头来,又“吱吱吱”的怪叫了几声,声音凄厉尖锐,刺的君兮耳朵一痛。 正奔来的金毛獭闻声,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像一团炸开的刺球。 君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伸出手捏开金毛獭的嘴不让它叫出声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金毛獭大军和越来越膨胀的黑雾,君兮目光一冷,就在金毛獭大军近前瞬间,君兮一把抓住金毛獭的后颈皮,将它扔进了黑雾里,“避开身下两尺高!”君兮高喝一声,与此同时君兮于半空中以足尖勾住一根树枝,借力身子一转直接攀到了枝头,避了开去。 君兮刚一稳住,赶过来的大批金毛獭已经到了下方。它们的前奔速度都很快,近前来一个刹车不及直接呼啸着穿过黑雾而过。 千獭大军呼啸而过,黑雾顿时被冲的溃散开来,虽只一刹契合却也足够了。 君兮攀在树梢,手抓树藤,趁着黑雾被金毛獭冲散的刹那,一个游荡荡到沈拓身边一把抱住他,横荡出去。 他们荡出去的瞬间,身后的金毛獭凄惨的吱哇叫声响成一片。 冷风过面,君兮一手揽着树藤,一手抱着沈拓。君兮的手蜷成拳头轻轻的贴在沈拓的身后,沈拓的身上已经被啃食的面目全非,衣衫碎片混着血皮粘在一起,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君兮甚至不知该将手放到哪里。 “嗤~” 树藤到了尽头,君兮豁然松手,二人借着惯性又向前冲了很远,落地瞬间,君兮一把抱住沈拓,身子一转,换到了下面。 “怦!”的一声,君兮的背重重砸在地上。君兮却完全顾不得,连忙推着身上的沈拓,“沈拓?沈拓?”君兮急唤了两声。 沈拓没有应声,为了给君兮争取离开的时间,他一直在强撑着,在被君兮从黑雾中拉出的瞬间,那口提着的气便散了。 此时,沈拓的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看着君兮的眼神也已涣散,嘴唇发乌,印堂发黑。君兮知道他中毒了。 君兮连忙坐起神来,几乎立刻,君兮咬破自己的食指,鲜红的血瞬时涌了出来,君兮将溢出血的手指递到沈拓的口中去。 君兮吃过药王谷的血丹,血丹可解百读,或许也可解这黑雾的读。君兮心中暗道,做完这一切, 君兮扶起沈拓来。他们方才这一荡其实并没有荡出多远,不远处金毛獭和黑雾的搏斗仍在进行,君兮看到了地上散着一团小小的白骨,半点血肉不带,那是她丢进去的金毛獭的尸体。 而赶来的那群金毛獭竟像是疯了一般,不顾死伤惨重,一遍遍的向黑雾发动进攻。 战斗中心正渐渐向她们这里移过来,君兮知道此时不是解毒的时候,背起沈拓,掉头就跑。 君兮背着沈拓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再听不到一声惨叫,直到君兮再迈不动一步方止。 第316章 渡血 君兮将沈拓从背上放下来,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的沈拓已经虚弱极了,双目紧闭,唇色发乌,呼吸也已经明显弱了下去,喘息进气多出气少。 君兮抬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那微弱的脉搏君兮摸了几次才探到一丝。 “沈拓~沈拓~你醒醒。”君兮用手轻轻拍打着沈拓的脸,低声唤道。 沈拓的脸色趋于暗灰,没一点苏醒迹象,君兮心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做。旱林多诡,她根本不敢自己去采药留沈拓一个人在这里。可是不去采药,沈拓的伤…… 君兮看着沈拓,视线被他唇上那抹干涸的血痕吸引了过去。 血,对,她的血就是药。能解百毒的血丹总比她自己胡乱配的药效要好。她之前只咬破手指挤出了两滴出来,如果多喂他喝些,或许会有效果。想到这里,君兮的眸子霎时亮了起来。 想到便行动,君兮将沈拓放平,让他平躺着,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伸出左手在掌心划开,一道手指长的口子裂了开,殷红的血瞬时涌了出来。 君兮拢起手掌,将手掌流出血滴进沈拓的口中,一滴,两滴……鲜红的血染红了沈拓惨白的唇,红艳若丹,君兮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血聚成小滴,一滴滴坠落,直到再流不出一滴血来,君兮才扯下块衣角将手缠了上。 “沈拓,你喝了我这么多血,要是不醒过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君兮一边包扎自己的手一边低声道,说着话,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沈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醒一醒。你不是来帮我的吗,这样赖在这里分明是添乱。”君兮拉着沈拓的手,眼中水雾氤氲,朦胧了视野。 “你怎么那么傻,遇到事总是不要命似的护着我,你的命就不是命,你受伤就不痛?当年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一年来,你早已还了百倍千倍。你的深情,你的恩情,你的深爱,我怎么受的起。”君兮抱着沈拓,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给沈拓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以为我随便什么人都救嘛,初见你时是觉得你气质不凡,日后必成大器,所以我才在你落魄的时候拉了你一把,你竟然就傻乎乎的记了这么多年,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君兮看着沈拓狼狈的样子,睫毛终于再挂不住泪水之重,两行热泪蓦地滚下,留下两道晶莹泪痕。 “可是我就是傻,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无法自拔。”虚弱的声音轻飘飘的飘进耳中,君兮整个人呆住。 “傻了?”沈拓见君兮呆住,嘴角一勾,躺在君兮的怀里,头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躺的这么舒服过。”沈拓轻声道。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君兮看着沈拓睁开的眼,喜极而泣,“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为了救你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嘴下留情放我一马。”沈拓轻笑,说着咂了咂嘴,略带嗔怪的看着君兮,“你把自己当成活解药了是不是?你以为我帮你要血丹是为了让你随时放血?” “我乐意,你管我。”君兮闻言头一偏,给了沈拓一个白眼,不着痕迹的将脸上泪痕擦干。 第317章 血骷髅 “我倒是想管,你也要听不是。”沈拓摇头轻笑。 “能贫嘴了,看来你的毒是没什么问题了。”君兮斜睨了沈拓一眼。 “祸害遗千年,还死不了。”沈拓摇摇头,阴阳怪气道。 君兮闻言眉毛一挑,合着自己刚才的话都被他听了去,还好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不然还不全被他听到了。 君兮这边想着,那边沈拓说完突然轻叹了口气,“唉,可怜了那只金毛王獭,原本还想利用它开路,来驱赶林子里的其他兽类,没想到就那么被黑蚁吞噬成骨了。”沈拓一脸惋惜道。 “金毛王獭?”君兮讶异的捕捉到关键的四个字。 “嗯。”沈拓颌首应承。 “你怎么知道那是金毛王獭?”君兮诧异的问,那小东西长的小小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何以见得就是王獭? “难道你以为金毛獭都会讲人语不成?”沈拓笑着反问。 君兮闻言顿悟,原来如此,难怪那小东西几声嚎叫便引来了那么多高大的金毛獭,难怪那些金毛獭在小东西被噬肉殆尽后还疯了一般的往上冲,原来那是它们的王。 “据说金毛王獭是有一半的人族血统的,所以它们可讲人语,也只有它们可讲人语。”沈拓轻声道,说着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看头顶的天,“我们进来多久了?”沈拓突然问。 “差不多四个时辰了。”君兮仔细想了一下后方答道。 “我们不能在林子里过夜。”沈拓闻言眉头一皱,便要起身,“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君兮见状连忙搀住他,“可是……”君兮看了看四周渐渐拢入黑暗的林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拓察觉到君兮的异常,开口问道。 “我觉得这周围似乎也藏着什么东西。”君兮警惕的看着四周,“但我又什么都听不到,可是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不时盯着我看,在……在后面!”君兮缓缓将手指向身后。 “别动。”沈拓身子一僵,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在沈拓的手触上她的腕的瞬间,君兮身子突然打了个冷颤,沈拓的手蓦地停在她的手腕上,再不动一动。 君兮也不敢再动一下,就那么僵在那,敛气屏息似石塑。 风静云淡,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这一次,君兮清晰的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向他们靠近过来,沈拓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君兮也不敢乱动,硬挺在那里,汗毛一根根立起来。 近了,近了,十丈……九丈……八丈…… 君兮咬着下唇,闭上双目,努力平复发自心底的那股强烈的想跑的欲望,就在这时,一滴水滴突然砸到了君兮的手背上,水滴温温的,带着一点热度。 君兮一怔,豁然睁开眼,暼向身旁的沈拓,只见沈拓僵直身子站在那里,脸颊一道泪痕晶莹反光。 几乎刹那之间,君兮动了,身后的东西也已经到了她近前。 君兮一个旋身踢出一脚,同时一把将沈拓拉到自己的身后,双腿成剪琐向身后的东西,这一回身,君兮倒抽一口冷气,她身后袭过来的,是一个没了皮的骷髅架。 第318章 九死一生 那东西不过婴孩大小,前肢收起以后足站立,嘴里向外龇着长长的獠牙,坠着黄涎。身上的皮像是被整个剥下的,露出底下骨骸一具,骨架之上铺着一层血丝密布的黏糊糊的血膜。 君兮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粒米未存的胃里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翻腾,五脏六腑似都要从肚子里挤出来。 君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反胃的感觉,伸手往后一捞,一把拉着栽倒在侧的沈拓一个后撤,身子已经退了开去。 血骷髅双腿后蹬,一个借力向前蹿来,两只前爪在空中凌厉一划,君兮转手推开沈拓,后身一个回旋踢,足尖正点在血骷髅的爪尖。 “铿~”君兮足尖一抖,一柄短刀自鞋尖错出,“铿铿铿铿铿~”君兮一串连环踢踢出,响起一阵金属撞击声,最后一招,君兮身子蓦然一横,单腿直接踢出,时血骷髅正伸出前爪向前抓来,君兮这一脚正将鞋尖短刀送进血骷髅的爪心里。 “缷……缷……” 血骷髅吃痛,仰天长嘶,唰的收回手,身子往后一弓,灵活后空翻转七百二。 这边君兮一阵连环击击出,身子落地,目光森冷。 君兮完全不顾受伤的血骷髅,身子一转快步来到沈拓的身边,扶起他。沈拓还不能动分毫,表情一如方才毫无变化,身子僵硬如雕塑摆着原来的姿势。 君兮来不及想沈拓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是那些蚁虫的毒未清尽,此时毒发了,亦或是他无意间中了暗招,不管怎么说,总归是遇到大麻烦了。 君兮神情严肃的瞥了一眼鞋尖处那柄微微卷刃的乌金刀,这是她失了银鞭后命鬼为她打造的防身武器,以备不时之需。刀的材质选取的是削铁如泥的乌金,可方才不过与那东西过了几招,刀竟然卷刃了,那一身白骨该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君兮来不及想也不敢想,因为那东西又扑过来了。 血骷髅略作停顿便又冲了过来,君兮抬手封了沈拓的周身几处大穴,在血骷髅近到身边刹那,单手撑地,身子腾然掠起避开一击。 君兮知道血骷髅那副白骨的坚硬程度是多么的可怕,更知道凭借她的内力,根本不足以撼动血骷髅,带着沈拓,要想跑也是痴人说梦。 君兮的大脑飞速旋转,希望能想出一个应对之法。 另一边,血骷髅一击扑空,在空中生生转身已又扑将过来。 只是这一次,它的目标却不再是君兮,而是对准了地上的沈拓。 君兮大惊,身子往后一躺,仰面朝天,足尖蹬地,身子快速后撤,整个人滑进了血骷髅和沈拓中间的空隙里。 与此同时,君兮的手上多了两把短刀,就在血骷髅滑到她眼前刹那,君兮一左一右两把刀在手中绾了个刀花,拦住血骷髅的袭击,就在血骷髅的脸和她正对时,君兮无视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血腥气,秀口一张,两张刀片从嘴中哆哆飞出,直奔血骷髅的两只眼睛。 第319章 自杀式救你 “哆哆~嗤~” 刀片射中血骷髅的眼睛的同时,血骷髅的爪子也已勾住了君兮的肩窝,嗤的一声,血骷髅锋利的枯爪便在君兮的身上掏出一个血窟窿来。 君兮目光利如刀,坚如铁,硬捱一爪却纹丝未动,仿佛血骷髅那一爪并未抓在她身上一般。 君兮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口中刀片射出同时,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短刀来,刀柄横握,弯肘弓臂用力向血骷髅的头砸去。 君兮下手干脆果断,狠厉决绝,只听“彭”的一声,钝器与头骨的沉闷撞击声响起,短刀整个刺入到血骷髅的头中去,刀柄全部没入。 “噗”的一声,血骷髅的头中喷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君兮一脸,一身。 “缷~” 血骷髅吃痛,一个痉挛整个弹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抽搐,所过之处,溢出的血将草地染了一片红。 一击击出,君兮登时收手,与此同时撑地的手手腕用力一顶,借力身子倏忽弹起,半蹲于地。 君兮略作喘息,未曾侧目瞥一眼肩窝处,那里被血骷髅抓出的拳头大的窟窿正向外汩汩冒着血,君兮冷脸来到沈拓身前,抬手探向他的手腕。 指尖隐隐传来轻微颤动,脉象虽然微弱,但仍能感受到心脏规律的跳动,虽然沈拓还是最初僵住的样子僵在那里,但至少还活着,君兮心下稍安,指尖绷直,一缕白气在君兮的指尖袅袅腾起,在沈拓的腕间游走,渐渐没入其中,随着传输到体内的白气越来越多,沈拓的脉搏渐渐回暖,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就在君兮专注为沈拓输气之时,身后空气突然扭曲,君兮汗毛一立,登时一个翻滚倒地躲避开去。 君兮反应迅捷,身子顿矮,护住脖颈的同时却将肩膀露了出来。 “嗤~” 破肉之声响起,君兮的右肩上留下深深的三道深沟。 君兮闷哼一声转回身来,却那里还看的到那本该在地上翻滚的血骷髅的影子,只几处残血微凝。 诈死?君兮眉头一紧。 到现在为止君兮都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畜牲竟会有如此智慧,那刀片分明并未伤到它,自己那一刀对它的伤害或许也是微乎其微的。它却趁机诈死来迷惑她,反而趁她为沈拓传输内力时不注意,发动夺命攻击,君兮头皮一阵发麻。 内力受损,身上多处伤裂,先前带着沈拓一阵急速奔逃,君兮的体力已经严重不支,又受了两处重,君兮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湿糊粘稠的血凝了一层又一层,眼前所见之景已经模糊起来,开始打晃。 君兮倏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扣进掌心,掌心传来的痛感让她恢复刹那清醒,只这一刹那的时间,君兮腾的从地上跃起,从一旁的树上拉起一根藤蔓,藤蔓的一头担在树干之上,另一头拉在君兮手中,君兮甩手将藤蔓缠到沈拓腰间。 “嚯嚯嚯~嗖嗖嗖~” 君兮扯着藤蔓一头,身子穿梭于丛林之间,藤蔓嚯嚯收紧,沈拓被藤蔓缠着,被快速拖向远处。 “吱~”藤蔓快速绷紧。 做完这一切,君兮大口喘息,胸膛一阵剧烈起伏。 第320章 走火入魔? 君兮用藤蔓将沈拓送出去,刚刚喘息两下,血骷髅已经再次扑了上来,君兮身子一掣,后腿抡圆一扫,脚背与血骷髅的头骨来了个正面撞击。 一击之后,君兮腰背用力,一个后旋身落地,脚背隐隐传来酥麻之感,在与血骷髅接触刹那,脚背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君兮站定,后收一步,微微扭动脚腕,让自己尽快恢复。 而被她一脚踢到头部的血骷髅被踢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却只挣扎了两下便又冲了过来。 君兮的心底腾起一丝绝望,深处莫测密林,面对眼前这个速度快如闪电,骨骼硬如磨盘的怪物,君兮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做才能安全脱身。 几番交手,血骷髅仿若铜皮铁骨一般,没有软肋。君兮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这么下去撑不到半个时辰,不必它出手,自己便会倒下去。 血骷髅冲过来的瞬间,君兮抬手攀上腿侧,抽出绑在小腿处的最后两只短刀,两柄刀都十分短小,握在手中只露三寸锋刃,却极其锋利,刀锋泛着惨惨青光――刀上淬了毒。 双刀在握,君兮目光凌厉而空,就在血骷髅近身刹那,君兮仿佛从哪里得到了力量一般,紧握双刀,双臂展开,脚腕一转,君兮的身子倏忽横起,飞旋若轮。 只见刀影重叠,火星纷飞,一瞬之间,血骷髅身上已被划了十几刀,血骷髅“缷~缷~”叫了两声,“彭!”的一下弹飞出去。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君兮也重重摔在地上,“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咳咳~”君兮捂着胸口,极力平复自己体内四处乱窜俨然不受控的内力。 脑子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隐约中,君兮看到血骷髅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次,血骷髅没有朝她的方向奔来,反而扭头跑去了反向,君兮刚刚松了一口气,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血骷髅去的方向是她将沈拓送出去的方向! 君兮大惊,挣扎着坐起身,然而她已是强弩之末,那里还起得来。 君兮眼睁睁的看着血骷髅蹿到沈拓身边,对着沈拓的头高高扬起前爪,又重重拍下。 “彭!”血骷髅的爪子正砸在沈拓的头上,肉沫混着白色的脑浆炸裂而飞,像一只炸开烟花。 “不~”看到那红白之物,君兮身子一抢,向前一撞,长嘶一声。 那一吼撕心裂肺,“啊~啊~”君兮的指尖深深扣进身下土地中,大声叫着,瞳孔充血渐红。 体内真气如暴动龙蛇四处乱窜,君兮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滩血泥之上。 君兮千疮百孔的身体在筋疲力竭之前,那本就破败的身子在汹涌难平的真气和亲眼见到沈拓惨死的强烈冲击下,终于崩溃,所有积压终于决堤。 “啊!”君兮仰天咆哮,暴喝一声。 内力外泄,卷狂风阵起,真气暴动,一念成魔。 “君兮!” 就在君兮的理智趋于沉丧之时,一声呼唤清晰响在耳畔,君兮暴乱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那是……沈拓的声音? 第321章 双重幻境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君兮维持着前扑在地的姿势,发红的眼渐渐回色,君兮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神志已然不清,意识也已经模糊,但她确定方才听到的那声呼唤是沈拓的声音没错。 沈拓,没死。 君兮得出结论,嘴角微微上扬,没死,就好。 君兮的嘴角刚刚牵动,翘起一边,手臂一弯,身子顿时倾倒。 硬撑至此,她真的没力气了。 …… “君兮~君兮~”手心暖暖的,耳边有人在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君兮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在呼唤她,可是眼皮似灌了铅,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渐渐的,君兮的意识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也慢慢消失了。 “君兮~君兮~别睡了,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君兮再一次被那个声音唤醒。那个人还在她耳边一声声的叫着她,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却仍不遗余力的唤着。 睡了一觉,君兮的体力恢复了许多,眼皮一抬,入眼满天繁星。 “你醒了?!”君兮刚一睁开眼,一道喜声自头顶传来,君兮循声看过去,看到沈拓那熟悉面庞的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血骷髅决绝拍下那一爪脑浆炸裂的惨象,眼圈一红,“沈拓~”君兮一把抱住沈拓,两滴热泪自眼角滑落。 君兮昏迷的时候时而高烧时而发冷,沈拓一直抱着她,见她醒了刚想探探她的额头看她是否还烧着,君兮这一抱,沈拓明显一怔,抬着的手举在半空中无处安放。 怔住片刻,沈拓似明白了什么,将手挪到了君兮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没事了,都是幻象而已。”沈拓开口安慰道。 “幻象?”君兮仰起脸来诧异的看着沈拓,坐起身来,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怎么回事?” “我们低估了金毛獭的本事,其实我们一直都没能破了金毛獭的幻境。” “金毛獭不是已经死了吗?”君兮诧异的问,那个血淋淋的白骨…… “它为我们设了双重幻境,在我们破了第一重幻境时,我们以为我们已经成功破了幻境,其实并没有,我们不过是从一重幻境进入了另一二重幻境中去。” “所以,那些食人蚁都是假的?”君兮恍然大悟道。 沈拓微微颌首应承。 “相比较一重幻境的漏洞百出,二重幻境高级了许多,在二重幻境中,我们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会受伤,会力竭,甚至会死亡。”沈拓轻声道。 “在幻境中,对方的能力被强化了,我们根本打不过。我是误打误撞的从幻境中闯了出来。当时你就躺在我旁边,但体力已明显透支,我知道你遇到了和我相似的境况,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从幻境中走出来,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唤你醒来。我想你的耳力那般好,说不定听得到。”沈拓说着,笑着抚了抚君兮的头。 “在我所处幻境中,你死了,那一刻,我差点走火入魔,是你唤醒了我。”君兮认真的看着沈拓,说的平缓。 “看来,我做对了。”沈拓轻笑,目光移向他处,他不会告诉她,在他的幻境中,他也亲眼看着她死去,而无能为力。若不是因此发了疯,他也不会误打误撞冲出幻境。 “这里是什么位置?”那边君兮环顾四周,隐有担心。 “无妨。”沈拓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里,暂时没有东西敢过来。” “真的?”君兮质疑道,深夜微凉,沈拓却连火堆都不敢燃,显然是怕引来怪东西。如何又这般自信没有东西敢过来? 第322章 放弃 “你看那边。”沈拓抬手指向身后的方向。 君兮醒来还沉浸在沈拓死而复生的欣慰中,并未过多注意周围环境,沈拓这一指君兮才发现异常。 君兮顺着沈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星辉掩映下,看到一个小山似的东西堆在那边,那边有浓郁的血腥味伴着夜风传来。 君兮凝视着那个东西,精神一下子紧绷,汗毛倏的都立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喘息声,很弱,但存在,那是活物! “它没……” “我已经挑了它的筋,断了它的骨,构不成威胁。”沈拓知道君兮要说什么,不待她说完便开口答道。 “那是什么东西?”君兮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确定它瘫在那里没有起来的动作才放下心来。 “旱林里的一种猛兽,战斗力很强,它的血可以威慑大多兽类,所以一般的兽类都不敢靠近它的地盘。”沈拓笑道。 “降住它,你也没讨到便宜吧。”君兮看了看沈拓,他的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血混着泥沾在身上,不知道那血是他的还是那些猛兽的,沈拓的衣服很多地方都被扯碎了,破布袋子似的挂在身上,十分狼狈。 “对付个畜牲,两根手指就够了。”沈拓笑道,抬头见君兮正打量着他,不自然的笑了笑,抬手故作潇洒的拂了拂已经没了半截的衣摆上的灰,“咳咳,夜深了,你在幻境中消耗了太多心神,需要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守着,你且睡一会儿吧。” “反正我也睡不着,和你一起守着吧。”君兮说道,起身坐到了沈拓后面去,和他背靠背坐着。 “你现在很虚弱,不休息明天如何有体力寻找黄泉花?”沈拓试图劝说。 “刚一进林子便遇到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还是未知的,哪里还顾得上找黄泉花。”君兮轻笑一声。 “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林子里,但从我们遇到的这些东西来看,还可应付,所以我们应该尚未深入深林处。多年来,有很多人进入过旱林,能全身而退的很少,岚影阁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到这里也就没有了,也就是说前人走过的有记载可循的路,已经到此为止了,后面的路不一定没有人走过,但应该是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黄泉花生于黄泉岸,我总觉得这句话似乎另深意,但单凭一句话也解不出什么来。林里风向多变,雾云多现,迷阵叠布,想找一朵花无异于大海捞针。等天再亮一些的时候,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再上路,进林子这半天你被折腾的不轻,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我正午还没回来,可能我已经拿到了黄泉花但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你就不要等我了,直接从原路退回去,我们在北漠碰头。” 沈拓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的计划,君兮静静的听着。 什么正午还没回来可能是拿到了黄泉花但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什么在北漠碰头,他分明是怕回不来她会折在这里。 君兮目光悠悠深邃看着头顶苍穹挂着的点点繁星。她来旱林是为了寻找黄泉花为毒发在即的宫澧寻解毒药引的,她不想不愿更不能眼看着宫澧因为救她而毒发身亡。 但这是她的债,与沈拓无关,如果救活宫澧的代价是牺牲沈拓,她做不到。 “沈拓,天一亮我们就出去吧。”沈拓话音刚落,君兮开口道。 “嗯?”沈拓闻言一怔。 “我累了。”君兮答,声音平淡听不出感情。 “好。”半晌,沈拓应道,“明天一早我们就沿原路退回。” 第323章 逼上梁山 之后二人之间是一段心照不宣的冗长沉寂,君兮不开口,沈拓也不言语,二人就这么背对背的倚靠在一起,坐待天明。 在幻境中时,君兮体力严重透支,自身体能也有很大的消耗,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盘膝而坐,经过一夜的吐纳调息,君兮的体力恢复了些,虽未能恢复到完好状态,一双眸子却明亮了许多。 从始至终君兮都没有问沈拓是否受了伤,伤的如何,她知道沈拓有着自己的骄傲,有些事不问最好。 天边泛起银色鳞纹时,君兮感觉到身后倚着自己的沈拓呼吸均匀似已入眠。以沈拓的本事,若非劳累到一定程度,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入睡,进林中来的这一日夜,对他而言,亦不轻松。 君兮看着天边辉煌,更加坚定了天亮之后便退出旱林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天色微微白亮,然而君兮未等到温暖的阳光映在脸上,身子突然打了个激灵。 日头将升,气温已经回暖,然而不知为何,空气温度突然降的极低。 “沙沙沙……沙沙沙……” 林子里有异声传出,像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又像爬虫过道的摩擦细声。 异声传来刹那,正处浅眠的沈拓豁然睁开眼,眸中澄澈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走。”沈拓腾的站起身来,一把揽住君兮的腰,足尖一点,身轻如燕,须臾之间已掠出几丈远。 沈拓身子腾在半空中,几个借力已跃上树梢,脚点树叶,奔的飞快。 君兮没有如此强悍的轻功,只好提气让自己轻一些,以不拖累沈拓。 沈拓脸色微微白,内力运足,极速前奔,步态频急,君兮不禁有些好奇那发声的东西是什么,竟让沈拓露出这般惊态。 君兮回头看过去,看清下方之景时,君兮终于明白了沈拓为何会如此急于逃命。 沿着君兮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无数爬虫所填满,树木间的空隙都爬满了五颜六色的爬虫,一层覆一层,爬虫的速度极快,如林雾一般在林中迅速蔓延开来,然而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都是奔他们来的,爬虫虽杂却不乱。 他们现在树梢上奔走,爬虫一边倾近的同时也正在向上攀升。 君兮只觉后颈一凉。 初入药庐时,五毒之阵是她见过最庞大的阵仗,宫澧只身入阵,以草为刃,尽斩万虫于地而衣未皱。 当时她着实被惊到了,然而白殷所布五毒之阵中的毒虫数目与眼下爬虫数量相比,根本能与之相提并论。 面对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爬虫,这样的对抗,毫无悬念。 有树木挡路,终究还是有了影响,一阵快速掠走,渐渐的,他们与追赶不休的爬虫拉开了距离,然而沈拓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眼见爬虫被甩了开去,沈拓揽着君兮飘然落地。 “它们把我们赶到了旱林深处。”沈拓面色沉沉,看着周围阴森密林,低声道。 君兮闻言一惊,回望一眼,心中大叫不好,方才只顾着逃命,竟忘了方向。 说好的天一亮便原路退出的,可世事难料,竟遇到了爬虫过道,如今后有爬虫断了退路,前路多诡,他们该要何去何从? 第324章 因祸得福? “我们已没了退路,只能向前走。”沈拓道。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君兮目光一缩,唇齿相碰,低声道是,“若不是我执意来此,你也不会随我一同陷此绝境。”君兮怅然道。 “傻丫头,从那年相遇起,我的心,我的人便全都是了你的,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哪里来的连累对不起?”沈拓轻抚君兮鬓角碎发,笑的温和,“不过一个林子而已,我还没怕的,且待我开出一条路来,带你离开。” “好。”半晌,君兮应声。 回望前路,二人面色深深。他们嘴上不说,心中却清楚的知道前路多艰。 身后金毛獭的诡谲莫测令人后怕,爬虫过道甚是瘆人,不知道身前更深处的深邃莫测的林子里还有多少千奇百怪的东西在等着他们,从未有人走出去过的旱林,仅凭他二人之力想走出去,又谈何容易。但他们都没有说,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有活下去的信心和欲望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些虫子似乎没有追过来。”片刻过后,君兮竖着耳朵听了听,黛眉微皱,诧异道。 “嗯?”沈拓闻声回过头来,疑惑的看向君兮。 “我听不到一点声音,爬虫似乎已经散了,或者已经退的远了。”君兮认真道,随即面露狐疑,“可是,我们并没有甩开它们多远,按理它们不应该放弃追捕我们才对。” “但是它们没有追过来……”沈拓接道,面色沉凝,“它们害怕了?” “怕?怕什么?” “那就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了。”沈拓一脸深邃的看向身后密林,伸手拉过君兮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去,“走,进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们呢。” 断了后路,沈拓和君兮再没了回头余地,二人一左一右向林深处走去。 朝阳已升,洒霞辉万千,奈何密林幽深,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耀耀日辉也只隐约可见一斑。 林子中透着一股阴森的腐败气,有些呛鼻,沈拓执剑走在前面,拨着脚下腐烂的积叶。 “等等。”正走着,跟在后面的君兮突然伸手拉住了沈拓的袖子。 “怎么了?”沈拓回头看向君兮。 “你看那里。”君兮抬手指向身旁不远处的地方。 沈拓顺着君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林下芳草半枯半荣处,一朵黄叶梅色花苞傲然挺立,碧蓝色的根茎如泉明亮,花下,已有梅色花瓣散落一地。 看清花样瞬间,沈拓眼睛一亮,“黄泉岸,生死边,半枯半荣,谓黄泉,那是……” “黄泉花。”君兮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朵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小花,仿佛下一秒它便会消失似的。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倒是被我们撞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沈拓嘴角一勾,挪步上前便要取花。 “等等。” 见沈拓上前去,君兮忙出声唤住,几步跟上,来到黄泉花旁边来,半跪下去,从随身包袱里取出白殷给她的盛花匣子。 沈拓会心一笑,手中银扇舒展,嚯嚯飞旋割向花茎。 “嗤~” 银扇切入,花茎裂半。 “轰……” 大地抖颤,地裂百间。 第325章 完美搭档 “轰……”的一声震天响,君兮明显感觉到脚下土地在向上升起,轰然横立,君兮一个受力不稳,便要坠落身下黑暗裂缝中去,“嗤~”地抖瞬间,君兮反手拔出腰间短刀,用力插入脚下厚土,脚下骤然腾空,君兮双手攀附短刀,身子如叶挂悬半空,任大地抖颤,她只顾死死抓着剑柄,须臾,指节已泛白。 四外有土受震簌簌掉落,直坠入到大地裂缝中去,须臾之间被后土掩压无形。 止住身形,君兮抬头向沈拓看去,方才地震瞬间,她身形不稳,退了几步,落入下方。抬头看过去,却见沈拓一手抓着黄泉花,另一只手正攀在一块石头上擎住全身重量。 黄泉花茎根不过半指粗,因地裂土松,沈拓攀附的石头也摇摇欲坠,似随时会滚轮。 君兮看向沈拓的同时,沈拓也正看向她,向她看过来。君兮见状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回手摸向后腰,三枚飞镖落入掌心,甩手射出,铿铿铿……,飞镖呈蛇形射在头上,其中一枚正落在沈拓脚下。 沈拓唇角一勾,足尖一点,随即手臂用力,后腰一转,身子豁然腾起,一跃而上。 君兮也跟着动了,君兮握着刀柄,身子一扭,一个倒翻跃上去,借着飞镖向上攀越。 轰……轰…… 大地还在颤抖,君兮和沈拓已经到了最上头,二人半跪于地,身体前匐,手掌着地,死死扒着地面。 “你没事吧?”君兮问,事发突然,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骤变,当时沈拓就在黄泉花旁边,她要确定他没事。 “没事。”沈拓应了一声,此时身下土地颤动已趋于平稳,沈拓垂首向下睨了一眼,目光微冷。 “战。”沈拓冷喝一声,后腿一蹬,如鹞鹰一般弹射而出,手中银扇闪现,手臂一抖,扇骨折叠蜿蜒成剑,锋似银蛇。 铿铿铿铿铿……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土屑横飞,不见人身。 另一边,君兮拔出佩剑,右手执剑,左手横于胸前,剑锋竖于身前,手掌豁然上划,在掌心划开一道浅薄细口,殷红的血瞬间溢出,染红了雪白剑锋。 血染青锋,君兮足尖一点,身子一转回手便是一剑,直刺入脚下土中爆出树根。 “隆……”脚下树根已经全部从地中脱离出来,似成龙形,底盘根茎盘根错节,蜿蜒若蛇。 君兮一剑下去,斩断树根一层,树根离体霎时枯萎,向外剥裂开去。 此时,沈拓那边已经破开了好大一个破口,无数树根向他涌去。 君兮趁机飞掠于树根之周,青锋在手,每过一处,一片嫩根霎时枯萎成木。“嗖嗖嗖~”无数树根向她涌来,霎时间封了她的去路,树根有灵,灵活若蛇,君兮仗剑开路,奈何树根层层,一时难断。就在君兮被逼尽退路时,“咔嚓~”一声,身前层层树根萎败下去,沈拓扇剑一甩,潇洒收于身边,笑对君兮,勾了勾手。 君兮报之以微笑,甩手将剑掷向沈拓,沈拓未动,长剑自其颈侧而过,嚯嚯刺向他的身后,哚的钉在升起树根之上。 君兮飞身而来,一把拔下长剑,背对沈拓。 第326章 得手 沈拓与君兮相对而立,看着根须剥落下去。二人相视一笑,唇未动一丝,却似已说了百句话。 真正的默契,是你不言我不语,你的意思我已懂,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沈拓嘴角含笑,提起嘴角正提起,笑未绽全,手腕豁然一转,转身抽手便是一剑,扇剑锋刃,唰的斩落身后悄然近身的根须。 沈拓的手臂挺的笔直,扇剑递出瞬间,身后君兮一个后翻跃起,如鱼跃出,君兮身形长修,于半空之中展身瞬间,借扇剑之承向前飞射而出。 唰唰唰,君兮手腕抖动,挽出一串剑花叠影,蜿蜒根须窸窸窣窣落了一地。就在君兮破木之时,沈拓直奔黄泉花扎根之处,扇剑破地划开,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着!”一剑落,沈拓大喝一声,君兮闻声,身子豁然后仰,倾贴近地,向沈拓飞掠而去。 君兮身后,无数根须如从地狱伸出的触手试图将君兮拉进无尽深渊里。 君兮来到黄泉花侧,身子挺起,完全不顾跟至眼前的根须,转身直奔黄泉花,“嗤~”一剑斩茎,黄泉花茎再断半寸。 君兮的剑触上黄泉花茎的瞬间,根须像受了刺激一般,疯狂激长。“唰~”冷弧划过,沈拓冷目护在君兮身侧,扇剑在手,滴溜溜守了个滴水不漏,万根莫近。 二人配合默契无间,时光重叠,似曾昔见。 昔时男孩儿寄宿落魄,女孩儿手执一截树枝,男孩儿捏着半根树桠,动作生涩僵硬却比的像模像样,二人配合默契无间。十年久隔,光阴既逝,容颜虽改,默契仍在。 那边君兮已经连斩三剑,黄泉花茎只一根尚牵,再补一剑,茎必可断,君兮却停了下来,取出临行前从白殷那里得来的木雕盒。 君兮双指扣上锁扣,轻轻一稔,“克哒”一声,盒子嘣开,开开瞬间,君兮手中长剑一挥,最后一根花茎断裂,君兮拿着木雕盒的手向前一捞,黄泉花稳稳落入木雕盒中。 花茎断裂瞬间,千百倍根须骤然涌出,遮天蔽日,疯狂涌向二人立足之处。 “走!”君兮盖上盒子,朝沈拓招呼一声,反手劈落身旁涌来的根须。 “好。”沈拓劈开身前最后一根根须,应了一声,根须刚尽,又一层根须又涌了上来,沈拓一个潇洒转身,身子侧倾于狭缝中穿身而过,经过君兮身侧时,一把拉住她的手。 闪,跃,仰,退,二人身形若电,在成形结网的根须之中穿梭前行。 没了黄泉花的供养,根须失了灵源,爆发之后,行动也越来越缓,很快就被运足轻功的二人甩到了身后去。 “没想到黄泉花竟有如此庞大的根须。”彻底摆脱根须的追逐,君兮回望身后小山似的根须,惊叹一声。 好在东西拿到了,也不枉此行,君兮摸摸腰间的木雕盒,心中略有安慰。 “小兮。”突然身后的沈拓低唤了一声,君兮回过头去,却见沈拓双目无神,唇色惨白,步子漂浮,摇摇欲坠。 “沈拓!”君兮大惊,一把搀他坐下,“你……怎么了?”君兮看着沈拓,眼中满是担忧。 第327章 黄泉花,生死岸 “嗯~”沈拓闷哼一声,手臂死死捂着胸口,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似在极力隐忍。 君兮搀着沈拓,一时无措,突然,君兮的视线被沈拓捂在胸口的手背吸引了过去,沈拓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布满了青紫相间血管。 君兮一把拉过他的手,撩起衣袖,看到他的整条手臂都已经爬满了网状血管。 君兮怔怔转头看向沈拓的脸,看到他颈侧,脸颊上那些蓦然显现的血管时,心蓦然一沉。 “咳~咳咳~”沈拓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平复了下来。 “方才花根腾起时,大地抖颤,我站立不稳,手被花茎刺破了。”沈拓伸出右手,掌心处一道划痕清晰可见,紫青色的血管自此向外辐射发出。 “黄泉花,生死岸,花为生,茎为死,原是如此。”沈拓无奈的笑了一笑,难怪黄泉花周围会生在生死之间,原来它本身就是一味毒药。 “怎么会?”君兮托着沈拓的掌心,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看着看着,眼中有泪水氤氲,“怎么会?我也动了它,我没事的……” “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岂非白跟来了。”沈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哭什么,为夫还没起呢。”沈拓嘴角一勾,为君兮抹去尚未落下的泪珠。 “怎么,终于发现了为夫的好了,后悔了?晚了,你总是出尔反尔,这次我也要出尔反了。”沈拓咧着嘴角,轻声笑道,说着将手中银扇递到君兮手中,“我怕是不能再保护你了,这个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不……我不要,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从来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君兮将银扇又塞回沈拓手中,眉头皱起,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忍红了眼眶,湿了眼。 “这次,我怕是要失信于你了。”沈拓伸出手去够君兮的脸,君兮一把接过。 “我派人查过了,宫澧对你是真心的。当初他于暗中推手将你骗来洛阳本是为了利用你助他查清宫家的谜团的。但你到了洛阳后,他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三公案之后,为了救下你,他和武后撕破了脸,被武后毁了不少势力。” “他比你先知道了你的身世,怕你接受不了一直瞒着你。你娘的骸骨被发现移送大理寺,他把事情压了下去。在你知道身世之前他就已经替你出气了,他捅出了夏远私营炮坊的事,让夏远喝了好大一壶。” “听说皇上要去营区视察,知你不喜,他连夜派人把皇陵炸了。你被遣去余杭赈灾的时候,他在洛阳亲自看着夏远,给他制造麻烦,就是为了拖住他,让他少给你使绊子。在毒发之后,他放弃了对宫家的调查,将所有人都撤了回来,同时将得力手下一批批遣到了你的身边去。” “宫澧这个人闷骚的很,很多事到他死他都不会说的,他知道他活不长久,不想拖累你,却又有着该死的占有欲,死守不放。本来这些不想让你知道的,眼下再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咳咳……”沈拓说着,又咳了几声。 “不要再说了,留着力气,我来想办法为你解毒,你挺着些……”君兮拉着沈拓的手,急道,说完就要起身去采药。 然而手却被沈拓拉了住,“没用的。”沈拓摇摇头,“有这时间,还不如让为夫再多看娘子两眼来的实在。”沈拓拉着君兮的手,神情的望着她,“娘子怎能生的这般好看,为夫都舍不得眨眼了。” “沈……” “窸窸窣窣……” 第328章 火在烧 君兮刚一开口,林中突然有爬虫声起,窸窸窣窣快速贴近,君兮和沈拓听到熟悉的爬虫过道之声,齐齐一怔。 耳边响起的声音与脑中的某种声音叠加重合,林中经历的那些都是真的,不是幻境!君兮和沈拓意识到这一点,面色齐变。 “快走。”沈拓眸子一缩,最先动作。他翻手一把将银扇塞到君兮手中,另一只手向下划弧一掌推在君兮肩膀上,手腕用力,一个巧劲儿将君兮推出老远,自己则转身向爬虫声起的地方迎了过去。 “不要!”君兮被推开去,长嘶一声,伸手一抓,然而终究慢了一步,君兮眼看着沈拓光滑衣袖在指尖划过,用力去够却仍没能抓住,冰凉丝绸划过指尖,一毫之距隔的是生死之差。 沈拓推开君兮后转身刹那,铺天盖地的爬虫已从林中爬了出来,爬虫至多,瞬间铺满了地皮树皮,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沈拓刚转过身去,已经有很多爬虫扑到了他身上,须臾已爬了一薄层,他也不顾,镇定的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不紧不慢的点燃,手拿火折子,沈拓回身对君兮微微一笑,一笑初绽,拿着火折子的手豁然松开,将火折子往自己的衣襟上一抖,丝绸遇火,火光骤起。 爬虫遇火,瞬时毙爆,哔哔剥剥像烤熟的豆子炸裂掉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焦肉味儿。 “沈拓!”君兮眼睁睁看着沈拓为挡爬虫自焚己身,一声高呼,撕心裂肺,震彻九霄。 “砰!”君兮砸在一棵树上,止了身形。 “嗯~”君兮闷哼一声,仰脸看向沈拓,沈拓的脸已经被大火映的变了形,黄泉毒重,血丝已经爬满了他的脸,沈拓张着双臂,似感受不到烈火灼肤之痛,只定定看着君兮,轻轻张开嘴,“走!”沈拓比了个口型。 君兮的脸上,泪水纵横,她匍匐在地,看清了沈拓的嘴型,死命的摇头。 “走,不要让我白牺牲。”沈拓突然喊了一声,喊完转身冲进了即将冲破火墙的爬虫堆里。 “不要!”君兮大喊,手指死死扣进身下的土地中,眼前火还在烧着,君兮低下头不去看,耳边不断回响着沈拓的话,“不要让我白牺牲!白牺牲!” “啊~”君兮大叫一声,再未抬头,挺身站起,转身狂奔。 “啊!”君兮奔驰在林中,疯了一般大声喊着,泪河决堤,泪痕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 君兮没看到自己起身后,烈火中人嘴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眼前似乎回到了少时,一支碎簪,一顿毒打,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陪着他的只有寒冬腊月的雪和一碗馊饭,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遇到了走亲的她。 她的眼睛月亮似会说话,她不嫌他脏,她不会欺负他,她向他伸出了柔嫩的手,为他包扎了浑身七十三处伤口,她告诉他,她已经替他解释过了,簪子不是他打碎的,他自由了。 她的身份很高,高到府里的人都敬她三分,高到因为她在,那月余光景竟然没人欺负他,只因为她说了句,喜欢他。她告诉他,男儿当自强。她告诉他,以后还很长,永远不要放弃。她告诉他,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儿。从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以后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去保护她。 身子早已麻木的感受不到疼痛,只有烈火在侧,热的口干舌燥,沈拓望着君兮离去的方向,渐渐模糊了视线。 我做到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说。 第329章 人不归 烈火焚身,爬虫汹汹,本就是强弩之末的沈拓终究不敌,倒了下去,落地瞬间,从他身上掉出了两截断裂珏玉,绿的晶莹,透的发光。 碧玉珏。 玉碎。 人不归。 …… 君兮沿着一条路向前狂奔,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竟也不知疲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 离开这个黑暗蚀骨的林子,离开那铺天盖地的爬虫,离开那烈烈火焰,她只顾着机械的向前奔着,跑着。 迎着前方吹来的冷瑟的风,君兮觉得自己就要窒息。 我的命是他拿自己的命救下的,我要活下去。君兮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在脸上淌出纵横交错的泪痕来。 在跨出林口一线天刹那,君兮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沈拓,我,出来了。”君兮仰面朝天,喃喃道。 …… 无尽的黑暗之中,君兮拼命的向前跑着,图片身前一面坚固的墙阻了前路,身后铺天盖地的爬虫席卷而来,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就在爬虫近身刹那,对面,一抹火光乍起,亮了黑夜,刺了眼。 君兮抬手遮住光亮,向光源处望去,火光映亮了沈拓那张痞贱的脸。 “别怕,我在。”沈拓嘴角一勾,将火燃向衣袍。 君兮眼睛一瞪,“沈拓,不要!” 君兮大叫一声,忽悠一下醒过来,原来是梦,君兮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车轮轱辘辘的向前驶着。 “你醒了。”深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君兮一个激灵,警惕的看过去,待看清那人容貌时不禁一怔,奎木卿? “很惊讶?”奎木卿看到君兮的表情,幽幽开口,半晌微微颌首,“也对,是该惊讶。” “你怎么找到我的?”君兮问,目光警惕。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奎木卿斜睨了她一眼,半嘲道。 “之前的那些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早在你入北漠之前,他便用飞鸽给我传了信,让我帮忙留意你。之前和你说过,漠里最近频有沙暴,商队很少出行,我之所以会进漠就是为了寻你。” “原本是想我在外城截下你,待他到了将你交给他的,没想到却因为意外与你错过了,待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你已经进了漠里。大祭祀勘测当夜会有沙暴,所以我才带人进漠救下了你,当时的装备已经不足以再退回大唐边城,只得将你带进了宫里。北漠的各方势力复杂,一旦出了大漠,做什么都会暴露在别人眼下,无奈,我只好以纳你为妃之名向他传递消息。”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我对你动手而对我动手。所以那日在城门和他实打实打了一架。他似乎知道自己回不来了,那日城门一战,他拍我肩膀的时候塞了张字条给我,大意便是让我三日后去旱林入口接你,护送你回到大唐。我以为他只是怕我再为难你,没想到他竟然没能回来。”奎木卿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悲伤。 “你倒是不错,在旱林走一遭,功力虽然不咋样,身上却一处重伤都没有,只脱力了而已。”奎木卿嘲讽一笑,“我真是不懂他了,你哪里值得他付出生命去守护?”奎木卿话锋蓦然一转,鄙夷的看着君兮。 “我也不知道。”君兮苦笑,低声喃喃,心脏某处似被抽空了一块。 第330章 我回来了 在奎木卿心中,是君兮害死了沈拓,若不是出于友人之托要护送她回中原去,他恨不得现在就割下她的头颅,为他报仇。 曾经落魄江湖,却难得自在,一人一骑一挚友,任他身后杀手万千,恣意笑傲载酒行,一壶酒一把剑,喝到兴起,拼杀一番,数着人头划酒喝。 如今身居高位,万人之上受人敬仰,再没了仇敌追杀,锦衣玉食,不见当年素衣白裳,却也不见了曾经的洒脱恣意。 现如今,曾经一起逃命一起喝酒的人都没了,那些旧时光还能留多久? 奎木卿冷眼看了君兮一眼,见她痛苦神伤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他故意在这个时候将沈拓曾为她做过的种种告诉她,便是要让她在精神上折磨自己。 自从那日君兮刚醒来后,奎木卿和君兮解释了沈拓与他的关系后,便出了马车,之后除了送饭时会和她远远见一面,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奎木卿带人将君兮一直送到了大唐境内,便放下她调转马头回了北漠。 君兮的心空唠唠的,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因为此时此刻在洛阳还有一条命在等着她去救。 宫澧,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君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洛阳,只机械的坐于马背,没日没夜的奔波赶路,一路快马加鞭,大腿磨破了皮,裤子与血皮粘在一起,她全然顾不得,入了洛阳直奔墨谷。 君兮下马,正愁不知如何渡过黑水河,就看到划船人划着一叶扁舟悠悠荡了过来。 “上船。”划船人递给她一个眼色,君兮连忙迈步上船。 这一次,划船人没有命令君兮闭眼,君兮也没心情顾及这些规矩。 “他现在怎么样了?”君兮问,一开口,喉咙里滚出的字眼嘶哑干涩,君兮才想起,除了刚醒那天说了几个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很糟,怕是半条腿已经迈进了鬼门关了。”划船人一边拨桨一边道,神情严肃,语态全然不似之前轻佻。 君兮闻言心脏突的漏了一拍,“白殷呢,白殷在那儿?”君兮忙开口问道。 “你离开后白殷便过来了,一直住在这里,要不是有她在,他捱不到现在。”划船人回道,说着手上动作又快了几分。 君兮进到墨谷中去,直接去了山洞里,君兮进去的时候,钟离和药老正守在冰床两侧,担心的看着冰床,那边,白殷正在给宫澧施针。 “我回来了。”君兮挤出几个字,将盛着黄泉花的木雕盒举在手里。 “君姑娘!”钟离转头看到君兮,惊呼一声,连忙迎过来。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白殷刺入一针,看着身下宫澧灰白的脸,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晚半日,拿了仙丹来怕是都回天乏术了。 “花给我。”白殷一招手,钟离连忙将木雕盒递给她。 “将东西都拿过来。”白殷吩咐一声,手中十指连动,瞬间便在宫澧身上扎满了银针。 钟离应声,连忙跑了出去。 “你且出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药老,不需要你,等我消息。”白殷侧目,对君兮轻声道。 第331章 有我在 没日没夜的赶路,君兮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极点,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反倒碍手脚,便默默退了出去。 坐在山洞前的茅草屋里,君兮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田岭,听着远处瀑布呼啸而下的奔腾轰鸣,呆怔如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黑了又白,星子替了夕阳,朝阳又掩了月辉,身后才响起了轻弱的脚步声。 “你还没休息?这么耗着自己,别宫澧没死,你倒先一步魂赴阎罗了。”身后响起白殷戏谑的声音,君兮应声回头,“宫澧他……”君兮一脸希冀的看着白殷,希望从她口中听到那个自己默默祈祷了一夜的结果。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白殷一边捏着肩膀一边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黄泉花,谷里也没有记载可循,黄泉花是否具有残本记载的起死回生之功效也未可知。宫澧能不能挺过来,说实话,我不知道。”白殷捶着肩膀,突然伸臂搭上君兮的肩膀。 “剩下的是他宫澧自己的事了,你我都帮不上忙,你就是担心死也没一丁点作用。钟离那个木头在跟前守着呢,人死了自会有人来叫我们的,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走,睡觉去。”白殷搭着君兮的肩膀,转身走向茅草屋。 君兮看着白殷深陷的眼窝,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她也没休息好,忍不住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忙的我都快忘了自己也还是个伤员了。”白殷闻言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里,盘着一道蜿蜒的痂。 白殷说睡觉,真的就拉着君兮回房去,往床上躺,睡觉。 君兮也真的累了,躺到床上不过片刻便已睡熟。再醒来时,白殷已经早醒了,正坐在桌前喝药。 “醒啦。”见她醒了,白殷吱呼一声,“你们够心有灵犀的,连醒都一起醒。”白殷喝完了药,将药碗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吧,去看看重生的人。” 君兮闻言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山洞里,寒冰床向外透着蚀骨阴寒,君兮紧了紧衣衫,然而还没进到里面去便听到白殷一本正经的声音。 “七日在侧,洗髓之术,国公大人打算拿什么做抵换代价?” “我的命毒医救回来的,毒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哎,此言差矣。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不假,但你能活下来的关键是黄泉花,那东西可不是我带来的。”白殷哼了一声,目光暼向身后走过来的君兮,敛了声。 宫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君兮,有刹那恍惚。 白殷在一旁对钟离递了个眼色,钟离会意,二人悄悄退了下去,山洞里,只剩下宫澧君兮二人。 “你瘦了。”宫澧伸出手欲抚向君兮的脸。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君兮走近来,突然一把抱住宫澧,宫澧一怔。 君兮将头埋在宫澧的怀里,不知是兴奋是悲伤,泪止不住的流,“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也抛下我。” “没事了,没事了,还有我在。”宫澧轻抚着君兮的头,轻声安抚道。 “为了帮我拿到黄泉花,沈拓,他……他……”君兮在宫澧怀中仰起头来,眼中泪花晶莹,“他没能从旱林中走出来。” “沈拓……”宫澧看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怅然仰首,以命抵命,你输了命,却赢了她的心。 第332章 见招拆招 “主子,鬼来了,请见君姑娘。”洞口处传来钟离的声音,“很急。”想了想,钟离又补了句。 君兮闻声,触电一般推开宫澧,抬手拭去眼角的泪。 “你在这歇着,我出去看看。”不待宫澧开口,君兮便对宫澧道了句,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去。 宫澧看着君兮囧然面色,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噗嗤一笑。 “主子,您可回来了。”君兮刚跨出洞口,鬼立刻迎了上来,一脸的灼急之色。 “发生什么事了?”君兮见状知道情况不妙,忙问道。 “七天之内,武后连下三诏召您入宫不得,刚刚林峰送信来,武后突然摆驾营区,说是‘慰问’您,现在仪仗已经出了宫门,正在往营区走。”鬼解释道,他并不知道君兮已经回来了,主子毒发,此时断不是与武后撕破脸皮的时候,可武后亲临,他们无力阻止她入中军帐,到时候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鬼来这里不过是想与钟离商讨对策的,但他并未多言,有些事不需要解释。 听了鬼的话,君兮目光一凛,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回营!” 那边君兮和鬼匆匆赶路,这边武后的仪仗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武后的仪仗悠悠然停在西北军营门时,西北军的将士们正在训练,武后下了轿,身后跟上一众奴才,乌泱泱涌进营区。 将士们乌盔黑甲衬得一身锦衣华裳的武后格外显眼。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王带着琴瑟琵琶赶来接驾。 武后知道西北军中有一批君兮带来的心腹,看样子,她们便是了。“嗯~”武后向下扫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你们将军呢?”武后高抬下颌,向里头瞧了一眼,没看到君兮的影儿,冷声问道。 “回娘娘话,将军自阅兵之后便病倒了,不便下榻接驾,还请娘娘恕罪。”王恭敬答道。 “哦。”武后哦了一声,似恍然大悟,王目光一冷,装,三下诏书被推,坐不住亲自来了,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装给谁看。 “前头带路,本宫去瞧瞧君卿如何了~”武后优雅的一摆手,示意王带路。 “娘娘这边请。”王躬身行礼,规矩一点不落,而后才走在前头带路。 王将武后等一众人带到中军帐前驻了足,“娘娘,将军就在里面,只是,将军刚刚喝了药,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下了。”王恭敬道。 “皇~” “不用报了,扰了君卿静养。”孙长喜刚要开口通报,武后便抬手打断了,“你们在门外候着,本宫自己进去就够了。” “娘娘请。”王撩开帐幕,对武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武后款款迈步,跨进帐内。 香炉里腾着袅袅白烟,房间内萦绕着凝神香的味道,榻上幔帐垂着,隐约可见榻上卧着一人。 武后缓缓挪步来到榻前,榻上人却没半点动静,似已睡熟。 武后也没多动作,走了一圈最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等。 时间悄悄溜走,榻上人没有转醒的迹象,武后也不急,反倒是外头候着的奴才有些坐不住了。 “娘娘进去这么久,怎的还没出来?”一个太监看了看偏斜的日头,小声嘀咕。 王闻言嘴角微动,主子睡着觉呢,哪是那么容易“醒”的? 正想着,里面“啪”的一声响,像是茶盏坠地之声,众奴才早就候不住了,闻声一股脑的涌了进去。 “娘娘~”众人呼天抢地的挤进帐内,就看到武后站在桌旁,看着地上碎瓷。 “娘娘,您没事吧。”孙长喜连忙上前将武后搀过来。 “无妨,本宫手滑碎了茶盏而已。”武后优雅道。 “快,将碎片清了。”孙长喜对身后的太监一招手,立刻有人过去收拾碎瓷片了。 帐内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榻上“睡熟”的君兮终于醒了。 “怎么这般吵闹?”君兮扶了扶额,微嗔,语态虚弱,有气无力。 “将军,您醒啦。”王闻声连忙上前去,“将军,皇后娘娘来了。”王凑到君兮身边,低声道。 “什么?”君兮闻言一怔,随即连忙伸出手臂,“快,扶我起来。” “臣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字未出口,君兮眉头一皱,皇后来了自己在睡觉,这那里是有失远迎,这是大不敬,音调一转,“有失礼法,还望娘娘看在臣积劳缠身的份上,恕罪。”君兮轻声道,把头埋得低低的。 “君卿那儿的话,君卿操劳阅兵,忧劳成疾,本宫怎会错责。”武后缓缓走到榻前在椅子上坐下,孙长喜见状,一个眼色递出,宫女连忙上前撩开幔帐。 “君卿可好些了?”武后看着榻上君兮苍白的脸,开口问道。 孙长喜见状带着奴才们退了出去,王也跟着退了出去。 第333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娘娘体谅。”君兮垂眉恭应,随即抬起头来看向武后,“皇后娘娘远驾亲临,是有何要事吗?”君兮开口问道。 武后闻言微微一笑,亲和的拉起君兮的手,“君卿为国事劳心劳神,病卧不起,陛下甚是惦念。奈何朝堂事务繁杂,陛下实在抽不开身,便将此事交给了本宫。本想着将你唤进宫去的,奈何几次下诏也没能见到你的面,本宫就亲自来了。”武后丹唇轻启,一脸的慈祥和善,三言两语便将几次下诏的事解释清楚了。 话里话外仿佛都在告诉君兮,我是担心你才诏你入宫的,莫要想多了。 君兮心中冷笑,若要她的话可信,自己现在怕是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劳陛下和娘娘记挂,臣惶恐。”君兮微微低首,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臣这是老毛病了,这些年四处奔走,身子落了不少毛病。毕竟是女儿身,怎样也比不得男儿郎,受点小伤便留层隐患。阅兵大典稍稍累了一点,这身子就捱不住了。真真的病来如山倒,这一倒,多年的老毛病也都赶着一起爆发出来了。”君兮不着痕迹的将武后安到自己头上的功劳归结为旧疾复发,不为其他,只因为君兮清楚的知道,武后对她,从来不会安好心。 武后与她,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这是从她在璇玑八宝盒中得到武后的那封手书开始便注定了的。 “营中大夫来看过了,说臣只是身子虚弱了些,加之气血不足,并无大碍,只要静养些时日,便无碍了。”君兮温和道。 “那就好,爱卿无事,本宫和陛下也就可以放心了。”武后温柔一笑,“营区简陋,地处偏僻,条件艰苦,苦了爱卿要在这里修养。本宫此次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和药材。” “臣谢娘娘鸿恩。”君兮应道,低下去的头露出一丝狡黠。 御医嘛,不过是信不过她病了想确认罢了,她这一番奔波劳顿,身子早已千疮百孔,现在的她本就脉象紊乱,气息不稳,区区御医又有何惧。 “爱卿无需多礼,爱卿用不足百日的时间将新军训练成可保家卫国的尖兵利刃,不仅在阅兵大典上在诸番国使臣之前展我大唐国威,更赴南赈灾有功,本宫谢你还来不及。”武后唇角一勾,“得臣类卿,家国之幸。” “娘娘谬赞了,臣不过是尽了臣为人臣子应尽的职责而已。”君兮笑着回道,下定决心把武后扣给她的高帽一一摘下去。 君兮话落不再开口,武后也未言语,室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武后嘴角含笑,见君兮半晌也不接话,轻咳了咳,以掩饰尴尬。 “本宫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请爱卿说说看法。”武后和声道。 “能为娘娘分忧是臣之幸。” “前些日子本宫去御书房为陛下送醒神茶,看到陛下正在看前朝史书,陛下正看到炀帝忌惮杨素手握重兵,逼死杨素,其子杨玄感怒而发动兵变的事。陛下问本宫,若换位思考,杨素是今日大唐的臣子,该要如何做才能即化了杨家之势又不将事情做绝将杨家逼上绝路?”武后单手抚额,深思道,“本宫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好方法出来,爱卿睿智,不知可有什么好办法?” 第334章 杯酒释兵权 “杨素之名臣倒是听说过,听说他出身北朝士族,北周时任车骑将军,曾参加平定北齐之役。他与隋文帝深相结纳。杨坚称帝后,任其为御史大夫,后以行军元帅之职率水军东下攻陈。灭陈后,进爵为越国公,任内史令。后炀帝拜其司徒,改封楚国公。”君兮就事说事道。 “说炀帝忌惮杨家,不如说炀帝忌惮杨素手中握着的权势,尤其是兵权。杨家坐大,于炀帝而言,便如同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落下给他致命一击。”君兮认真的分析着,好像就是在与武后探讨着前朝军事。 “所以削减杨家势力势在必行,只不过杨家已然一家独大,众多朝臣依附其下,炀帝想要收权很难,而炀帝最终选择了下下策,虽逼死了杨素,却依然未能收回军权平了内患。杨素死后,其子杨玄感举兵造反。” “炀帝之错有三,一,他不该逼死杨素,杨素对隋朝忠心耿耿,有杨素在,杨家不会反。二,他不该在还没有收回兵权削其势力的情况下便贸然对杨家动手,逼急了兔子,反被咬。三,他对权臣的处理不够精明。” “怎么不够精明?”武后闻言开口问道,示意她说下去。 “其实解除杨家的势力很简单,杨素之所以会在朝中有所威望,无非是因为他手握重兵,连皇上也忌惮三分,朝臣自然更要恭敬。杨家之势,除去兵权,也不过耳耳。” “听你的话,是有办法解去杨素握着的兵权了?” “府兵制,可解此患。”君兮恭敬应声。 “府兵制?” “没错。,《后魏书》有云:‘西魏大统八年,宇文泰仿周典置六军,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统之,分属二十四军,开府各领一军。大将军凡十二人,每一大将军统二府,一柱国统二大将军,凡柱国六员,复加持节都督以统之。十六年籍民之有才力者,为府兵。’府兵制有三点好,一无养兵之费,而有多兵之用。二,兵皆为有业之民,无无家可归之弊。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将无常兵,帅不能拥兵自重。” “如果炀帝发大力扬府兵制,杨素没理由不支持,只要府兵制一出,杨素手中的军权自然第一个化去。” “没了军权的权臣,纵有滔天本事,也不过是落齿之虎,即使爪子厉害些,终究咬不死人了。”君兮分析的条理清晰。 武后定定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子,仅仅推行一项制度,便解了家国危机。 营帐内二人心平气和的谈着前朝旧时,没有人料到一间营帐两名女子的一番对话推动了大唐军制的发展。 唐大力推行府军制,府军制建立后,一时繁荣,由于废置不常,唐代军府总数有增减,较多时有六百三十三府。军府遍布全国,关内道多达二百六十一府,占三分之一以上,依次为河东、河南、河北、陇右,其它诸道多不过十,少止二三府。 这种居重驭轻,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政治、军事意图的布局对后世亦产生了深远影响。 当然这是后话。 没人知道此制度的推行是一女子为了自保搬出的救命稻草,更没人知道此项制度是由动一动便可搅动大唐风云的两名女人的一次谈话而确立的。 第335章 放权 送走了武后,君兮先将黑白无常招入营帐来,没人知道君兮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约么半个时辰后,黑白无常从营帐中出了来,面色各异。随后君兮又将营中的将领们招了进去。 “当初我到西北营来就是为了阅兵大典,现在阅兵大典已毕,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们也要被调往该去的地方了。”君兮对身前站了一排的将领们和声道。 “军营不比他处,今后你们的日子未必会比现在好过,沙场点兵,最后抛头颅,洒热血的是儿郎们,日后无论走到哪里,记得好好对兄弟们。” “将军……”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退下吧,我累了。”君兮抬手按了按眉心。 “将军好生歇着,我等退下了。” 在众人心中,君兮还在“病着”,见状心有不忍,忍着热泪,退了出去。 君兮目送着众将领退出去,眼中亦有水雾氤氲,三个月吃睡同袍,她对这军营又怎会没有感情? 可惜,世事难得双全法,她若不放开军权,丢的会是命。 武后今日来的目的很明显,让她放权。 从请旨升职到赴南抗灾,从舍身相救到阅兵大典,西北军的军心早已偏向了君兮。 军中儿郎最是重情义,西北军初建,报国之心本就没有那么强烈,这时候的军心最是容易动摇,君兮可以为他们不顾一切,他们自然也可以为了君兮抛头颅洒热血。 此时,只要君兮有心,一声令下,西北军顷刻之间便可揭竿而起,成为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反叛军。 十万大军陈兵皇城脚下,不出一日便可直捣大明宫,篡位夺权。这是何等威胁,武后如何能忍? 阅兵大典后,武后几次三番的下诏召自己入宫想来也是害怕自己与宫澧串通,利用西北军行反事吧。 今日武后提及杨素的事也根本不仅仅是为了和她探讨前朝国事那么简单,武后在暗示她,便是杨素那等手握重权的家大业大的权臣世家,当他威胁到天子之时,都免不了一死,何况是毫无背景才刚刚起步的她君兮了。 当初君兮应下整训西北军之务确实有丰满羽翼之心,若自己收服了西北军,即便最后不能据之为己用,有了西北军撑腰,自己也再不是当初那个随便被可被人碾死的无名小卒了。 可是,这三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记起了童年那段并不愉快的空白记忆,随着玉牌一块块的出现,宫家的事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她和宫家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再之后黑袍人几次下杀手,宫澧毒发,沈拓失于旱林……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君兮早已经没了当初的心,宫家的事,宫澧已经放下了。现在,宫澧的毒已经解了,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模样,却再也不是从前了。 直到今日君兮才明白,父亲不告诉自己自己的真实身世是为了自己好,自己任性了这么久,折腾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她是个有家的人,她有父亲,有兄长,还有那个被自己偷送回去的嫂嫂,他们都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呢。 第336章 永别 翌日,一封辞呈递到了大明宫,君兮以身子不适回乡修养之名辞去了所有官职,虎符军令也一并附上。 李治高坐龙椅之上,捏着辞呈怅怅然做伤心状,慨叹良才难得,转头便调人将君兮的位置顶替了上。 与此同时,宫澧的手中也拿到了一封手书。 薄薄的一张信纸,只写了三行字: “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勿念,望安。” 落款单字一个“兮”。 短短的三行字,宫澧看了很久很久。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他。 “今日君姑娘向大明宫递了辞呈,卸去了一身官职,黑白无常已经回来了。”钟离在一旁低声禀道。 宫澧闻声一动不动,恍若未闻,钟离却知道他听到了。 当初她接下整训西北军之务,他震怒不已,她却笑对他言,她要收了西北军尚未稳定的军心,助他一臂之力。 如今,如她所言,她收了军心。然而那样重诺的她,竟不顾之前一切约定,毅然选择了离开,这是伤了多重的心。 “他们呢?”半晌,宫澧突然开口问。 钟离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宫澧问的是那些被暗中遣到君兮身边的人。 “君姑娘明确所有人不得跟着,以君姑娘的耳力,若真有心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也跟不得。今早,他们跟着黑白无常一并回了来,现在外面待命。” 宫澧微微颌首,就知道会这样。沈拓失于旱林,她定然自责。如今他的毒已解,她又怎会继续留在这个伤心地。 宫澧捏着那纸手书,倏的攥紧,“沈拓,沈拓,若你有灵,该让我找到她才是。”宫澧喃喃。 “钟离,备马。” “主子,你要去哪?”钟离诧异,“宫里那边……” “我还病着。”宫澧侧目,堵住钟离后面的话,钟离噤声。 ―――――― 西北营外,一身白衣的白殷立于营门外请见君兮,却被告知君兮已经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白殷怆怆然看了看天,急赶慢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白殷只道是天意如此,转身离去。 君兮不知道这一小段插曲,以至于后来揭开一切后,君兮也不得不道上一句,天意弄人。 话说君兮自西北营离开后,一人一骑一包袱,策马飞驰,直奔丰州城。 在外漂泊久了,才知道家的重要。君兮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不愿想,只想回家。 然而君兮还没到丰州城,便碰到了熟人。 君兮在距丰州城七十里左右的官道上遇到了丰州知州府府兵。 君兮的父亲任丰州都督一职,与知州孟津交好,两府常常走动。孟津娶有七夫人,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因而对君兮格外的好,总是兮儿兮儿的叫着,知州府的人也都拿君兮当作小主看待。 前方路上,三名知州府府兵执知州府令牌开道,策马狂奔,远远的见到君兮,为首的猛然勒马。 “吁~”领头的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冷大哥。”君兮看清来人的脸,唤了一声。 冷月是知州府兵大统领,少时常与君兮玩乐,冷月待君兮也如亲妹一般,二人甚是熟络。 “冷大哥火急火燎的这是去哪儿?”君兮笑问。 “小兮,你……这是去那儿?”冷月未答,看着君兮,剑眉微蹙。 君兮见冷月未答,只道是任务保密,也未多想,笑着回答,“我要回家啊,出来混了这么久,有点想家了。”君兮笑着,露出小女儿的娇羞。 冷月面色一沉。 “小兮……” “怎么了?”君兮见冷月吞吞吐吐的样子,目光一凛,“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还是随我回去看看吧。”冷月移开与君兮对视的目光。 “你是出来找我的?”君兮面色一冷,二话不说,登时翻身上马,缰绳一紧,“驾!” 君兮赶到丰州城时已是晌午,即将迈入十二月,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甚至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后心却隐约发着凉。 一进丰州城,便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向她投来各色目光,君兮的心揪的紧,直奔府邸。 老远的,君兮便闻到一股子焦糊味儿,越离近,焦味儿越重。 当君兮转过回弯,驻马门前刹那,君兮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踉跄着从马背上掉下来。 身前,熟悉的漆红大门残了半边,染了黑灰。君兮木木然伸出手,推开门,看到四方之地,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知州府府兵正在往来搜寻着,地上一溜排开十几架担架,皆以白布覆身。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来,君兮如失了神的木偶,脚尖一转,直直走向担架。 正在指挥搜寻工作的孟津没想到君兮这么快便回了来,看到君兮时微微一怔。 君兮如同疯了一般,奔到担架旁,将白布一个个扯开去,直到看到那张染了风霜的脸,君兮终于崩溃。 “爹~” 第337章 孕身 冷月下马便看到君兮如同疯了一般抱着娄师德的遗体,使劲摇晃着。“爹,你醒醒,女儿回来了,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啊!” “兮儿,兮儿!”孟津在一旁欲拉住君兮,然而君兮已然陷入癫狂,孟津一人之力又那里拉的住。 冷月见状,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君兮,将她的双手死死禁锢住,“小兮,你醒醒,娄大人已经去了,你醒醒!” 冷月大喝,君兮闻声一下了收了哭声,木木然抬起头来,看到冷月熟悉的脸,君兮像失了所有力气,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冷大哥,我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了。”君兮将脸埋进冷月的怀里,低声哽咽,任泪水肆意横流。 “没事了,没事了。你还有冷大哥,还有孟大人,没事了,没事了。”冷月轻抚着君兮的头,安慰道。 一旁的孟津看着君兮伤心欲绝的模样,摇摇头,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指挥府兵搜救去了。 都督府已经被大火焚为灰烬,墙塌房毁,已彻底毁败,孟津将君兮安置进了知州府暂住。 自刚看到废墟时的一阵痛哭之后,君兮仿佛失了心神,再未言语一句,双臂抱膝,只瞪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冷月陪在君兮身边,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天色近暮时,孟津才从娄府回了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到君兮房中来看望君兮。 “傻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的,否则,娄兄怎么走的安稳呐。”孟津拉着君兮的手,拭去眼角泪花。 “孟伯伯可查明了火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吗?”君兮突然开口问道。 “昨夜丑时左右,丑时一刻我等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孟津想了想,答道。 “死了多少人?”君兮又问。 “火起深夜,府中上上下下七十三口,都在。只是尚有一名女子身份不明,被大火灼了面难以辨认,待老夫差人再行查探……” “不用了,我知道她是谁。”君兮打断道,目光幽深。 她怎会不知道,那身份不明的女子是她的嫂嫂――崔璇衣。 火起深夜,府内七十余口竟无一人逃脱,说是意外,谁人能信? “蓄意谋杀。”君兮目光冷森。 “报~”这时一名府兵在门口通禀。 “进来。”孟津应声,“怎么了?” “回禀大人,有新发现。”府兵恭敬答道。 孟津闻言目光一深,瞥了一眼身后的君兮,起身便欲出去。 “就在这里说。”君兮开口道,“我要知道。” “兮儿,你且好生修养,府上的事,伯伯先替你理着。” “让孟伯伯担心了,我很好,无需修养。”君兮从床上下来,屈膝拘鞠一礼,“娄家之火,起的蹊跷,这些年,兮儿解了无数疑案,缉拿凶徒归案,今日家府遭灾,如何能视之不顾,任凶逍遥?”君兮正色道,“望伯伯全了兮儿为父兄报仇之心。” “你的能力,伯伯自然信的过,之前只怕你被家中剧变乱了心神,若你无事,伯伯自不会阻着你。”孟津知道君兮的性格,如今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孟津轻叹一声,对着府兵招了招手,“说吧,又发现什么了?” “回大人话,经仵作勘验发现,娄府的那名无名女子已有身孕月余,身上残留衣衫碎片也颇为华美,应不是仆役,似是个有身份的人。” 身孕,身孕……君兮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嫂嫂竟然已经有了身孕,可怜了那孩儿,尚未成形便随母之死胎死腹中。 孟津不知那无名女子的身份,但隐约也能猜出几分,未多过问,只挥挥手示意府兵退下去。 “她是我嫂嫂。” “她叫崔璇衣,乃是御史台崔格之女。她本被皇上指给了荣国公宫澧,是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将她偷了出来,让她诈死与兄长双宿。嫂嫂身份特殊,又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想是家父怕节外生枝,才不曾将她引荐给孟伯伯您。” “原是如此。”孟津闻言点了点头。他自是知晓娄子潇和崔璇衣两情相悦的,后来听说皇上将崔璇衣指给了宫澧,还可惜了一阵子,没想到不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事。 “报~”又一声高报。 “说。” “回大人,在靠近娄府后门不远的拐角处发现一具尸体,商贩打扮。属下已将现场封锁,请大人定夺。” “走,去看看。”孟津示意府兵带路,起身便往外走。 君兮连忙提步跟上,“我也去。” 冷月紧随其后。 第338章 深夜检尸 孟津,君兮和冷月跟着府兵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娄府后门处,这里是一个死胡同,因地处偏僻,又鲜有人来,平铺里只用来放置一些杂物。 封锁现场的府兵撑着火把挡在前头,见孟津来了,纷纷让开去。 府兵身后的空地上,一名身着粗布蓝衫的男子面朝下,趴在地上,后背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头一直开到后腰。男子的身子早已僵了,身下流出一大滩血,也已凝结。 府兵显然得到了孟津的命令,发现尸身后并没有挪动,而是立即封锁了现场,回去禀报。 府兵退开,君兮走上前去,蹲下身,轻碰了碰男子身后那道伤痕。 伤痕约有半指深,虽然看上去瘆人了些却并不是致命伤,伤痕上起右肩,下终左腰,凶手是个左撇子。 君兮心中了然,随即双手用力小心的将尸体翻起,冷月在一旁见状上前搭手。 然而尸体刚一翻动,在场之人齐齐倒抽了口气。 只见尸体的前襟被利刃划的血肉模糊,剑痕纵横,几无完肤,同样被毁的,还有男子的脸。男子口鼻出血,一张脸被划的面目全非,在火把的暗影映射下,阴森似鬼。 “火把。”尸体翻正,君兮一招手。 冷月闻声从府兵手中接过火把,为君兮照明。 火光映在男子血肉模糊的脸上,三分死相七分鬼气霎是瘆人,君兮却似看不见一般,淡定的扯开男子的衣衫下摆,目光直直落在男子膝盖上淤积的瘀血上。 那从容模样,让周围一众后脊冒汗的大男人汗颜。 因为死后长时间俯卧在地,男子的颜面、胸部、腹部和四肢的前面都已形成斑痕,出现了暗红色到暗紫红色不等的斑痕,这些斑痕已经形成片状。君兮用指尖轻按斑痕,斑痕已不见褪色变形。 君兮随手抽出短刀来,随便择一斑痕切开,可见组织呈紫色,血管中已无血液流出。 君兮了然颌首,收了刀又撑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果见其两侧眼结膜已呈瘀血状了。 此人死了七个时辰有余了,君兮心中暗道。转而抬起他的右臂,一把扯开他的袖子,看向他的手,当看到他光滑无茧的手时,君兮一怔,又看向他的左手。果不其然,他的左手虎口已经磨的光滑平亮,布了一层茧。 他也是个左撇子?君兮心中暗道,目光却冷了下去,娄府没有这号人。 君兮打量着男子,男子的脸已经被毁的难辨真容,他蹊跷的亡于娄府之边,又死于娄府大火之时,本以为他的死与娄府的大火有着说不清关系,难道仅仅是巧合而已。 君兮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胸膛,触手凹凸不平,不出意料的胸骨尽断。君兮看到他口鼻处溢出的血便猜到他的内脏损了。 他死于暴力。 能用这种方式杀人,凶手的武功必要在他之上很多才行,可是既然如此,凶手明明可以一剑取他性命,为何要用这等极费力又极残忍的方法? 仇杀? 可是一个小商贩那里与人结上这等深仇大恨,惹来这等残暴的杀身之祸? “可有人报官家中丢了人?”君兮侧目发问,此人已亡七个时辰有余,家人应该发现人没了才是。 “暂时没有。不过看他装扮像个商贩,应是城内人士,去查一查便知。”孟津答道,“冷月,这件事你去安排吧。” “是,大人。”冷月恭敬应声,招呼几个人走了。 “且先将尸体送到义庄去吧。”君兮勘验完毕,拍拍手,站起身来,吩咐道。 “是。”府兵应声上前,将尸体抬上担架往义庄抬去。 “天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人都走了,孟津招呼君兮回去。 “我想回府看看。”君兮却不想走,定定看着身旁熟悉的高墙,强忍热泪。 “天晚了,娄府毁于大火,就莫要再带着火把进去了,明儿再来看吧。”孟津劝道。 君兮点点头,默默收回望向娄府的目光。 爹,兄长,兮儿一定会找出凶手为你们报仇的,君兮暗暗发誓。 君兮随孟津回到知州府便回了房去,然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久难入睡,不知不觉已睁眼到天明。 清晨,君兮略施粉黛遮了憔悴面色方才出门去中堂吃早饭。 中堂里,孟津的七房夫人围坐在孟津两侧,眼底含笑,一个接一个殷勤的为君兮夹菜,君兮笑着一一接了,眼见尚未提筷,君兮碗里的菜已经摞了小山似的。 君兮心情本就不佳,看着一大碗的各色菜品,直接饱了,那里还吃的下去。 就在君兮硬着头皮噎着饭的时候,冷月领着人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了来。 第339章 未雨绸缪 “大人,属下走访了城中大大小小二百八十三家商铺,皆道是不曾有人失踪。”冷月回禀。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他不是城中人氏?”孟津闻言抚须沉思。 “也或许只是不想认而已。”君兮在一旁补了一句。那名男子死相惨烈,若是真有仇家,家人不认也是有可能的。 “孟伯伯,我想再去现场看看能不能发现点线索,你们慢慢吃。”君兮说着,放下手中装的满满的碗,起身轻轻俯首算是行礼,转身便往外走去。 “我和你一起。”冷月见君兮离开,提步跟上。 “不用了,你忙碌了一整夜,必然累了,回去歇息一下吧,娄家的事后面还有好多要忙的。”君兮道,“我只是过去看看而已,没事的。” “那……你要小心着点。”冷月嘱咐一声,止了步伐。 “嗯。”君兮颌首致意。 知州府距离娄府并不远,天色尚早,街上还没有几个人。君兮迈着方步来到娄府,却并没有往昨夜发现男子的巷子里转,而是在娄府门前停了下来。 ,推开沉重的大门焦糊味儿扑面而来。 曾经雕梁画栋转眼之间便只余断壁残垣,欢声笑语尚在耳畔却再难见旧人颜。 一步之遥,君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任性逃婚,这一别与家人竟成了永别。 一步步走在青石路上,清晨微凉,日头还没上来,空气中飘浮着残存的焦糊味儿,有泪珠轻轻划过面颊,君兮竟浑然不觉。 君兮在府内走了一圈,走遍了所有尚未坍塌的房间,最后停在了他爹的房间前。 娄师德的房间已经彻底被大火毁了,房梁被烧没了一截,从中断裂砸在地上,整个房间塌垮。 君兮站在房前,目光一凛。她闻到了火油味儿。 虽然经过一夜的稀释,味道已经淡了许多,但依然逃不过她的鼻子。 在其它的房前君兮并未闻到火油味。君兮皱了皱眉,又来到娄子潇的房前,果然,空气中也漂着淡淡的火油味。 娄府大火突起竟无一人逃生,君兮知道定然是有人有意纵火。只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大手笔的用了火油。 院子里的脚印已经被赶来救援的官兵踩烂了,君兮轻轻抚了抚被烧掉了一截的门框,似在回思往事。 然而就在君兮静默刹那,君兮目光突然一凛,骤然飞起一脚,抬腿向身后扫去。 “彭!”君兮的腿踢起,身后来人没想到君兮突然出手,慌乱之间只来得及架起手臂硬捱了一下。 君兮一腿踢中,后腰用力,身子猛然一旋,另一只腿劈空扫来,双腿合力夹住来人脖颈,用力一拧。 “彭!”来人被君兮撞倒在地。君兮骑在来人的身上将其压在身下。然而君兮看清了身下人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你是什么人?”君兮冷声问道。 方才她出手狠辣决绝,尽管留了他性命,却也可随时要了他的命。 “君姑娘,属下是岚影阁丰州分舵使赵亮。”男子被君兮压制着,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岚影阁?”君兮目光一缩,打量了他几眼,一个翻身站起来,双手负后,“你是来找我的?”君子问道,语气清冷平淡,完全看不出此时的她心脏在胸腔怦怦直跳,像要蹦出来了似的。 “是的。”君兮起身,赵亮揉揉胸口站了起来,“君姑娘,昨日死在弄堂里的是我们的人。”赵亮压低声音道。 “你们的人?”君兮一怔。 “七月十一,我们奉门主之命来到丰州,在都督府对门开了一间绸缎铺,目的是暗中保护府上。”赵亮解释道。 “前天关了铺子,子时刚过,周老像往常一样出来巡逻,我们在店中没等回周老,却看到娄府起了大火。匆忙之中只顾赶去救火。待灭了火,娄府已经被官府封锁了。”赵亮道。 “你说你们的铺子在都督府对面,昨日应该有官兵上门问了是否有人失踪,为何隐瞒不报?”君兮沉静问道。 “阁里有规,不与官府往。”赵亮知道君兮和沈拓的关系,毫不避讳的答道。 “而且娄府的大火起的蹊跷,我们离得这样近都未曾听到半点动静,大火像是一下子烧起来的。依照我们对官府的了解,这样的案子,官府根本管不了,又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况且官府不知道阁主与您的关系,若是冒昧暴露身份,说不准还会将矛头引向阁里,不如不认。”赵亮有条不紊的回道。 “周老子时刚过出门,大火是丑时初而起……”君兮低声喃喃,“所以周老的死很可能是因为他撞到了行凶的凶手,凶手杀人灭口?” “正是。”赵亮颌首应是,“听说周老与凶手之间进行了激烈的打斗,依照周老的性格,一旦有机会,他势必会留下些线索给我们,姑娘可去现场好好找一找。” “好,我知道了,这里不宜久留,你先回去吧。” “好。” “周老的尸身我会想办法送还给你们,等我消息。”赵亮刚要离开,君兮又补了一句。 “有劳君姑娘了。” “是我欠他的。”君兮低声道,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张邪魅不羁的脸。 舍身相护,未雨绸缪,沈拓,你背着我还做了多少事? 第340章 假戏真做 赵亮离开后,君兮来到发现周老尸身的弄堂来,弄堂口有官兵守着,君兮和他们知会一声便进了去。 经过了一整夜,地上的血已经风干,凝的发黑。 君兮小心的走到堆放的杂物旁,细细的翻动摆放在那里的杂物,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关于凶手的线索。 赵亮说的对,如果周老是因为撞到了凶手被灭了口,若有机会一定会留下有关凶手的线索。 父亲,兄长,若你们泉下有知,一定要助我找到线索,君兮心中暗道。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君兮细细将杂物过了一遍,甚至一个角落都未放过,却依旧两手空空,毫无所获。 难道周老根本未留下任何线索?绝望之中突逢希望如枯木逢春,然而有了希望之后再失望…… 君兮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本来就不知道沈拓派人来这里的事,若能找到线索自然好,没找到也不过是和之前一样罢了。君兮挫败的看着被自己翻了一遍的杂物,甩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头刚一偏,目光顺势扫到地上那滩凝干的血上,君兮一愣。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君兮凝视着那滩凝干的血呈红黑色,其中一块颜色较他处稍深一点,不仔细看竟看不出。君兮呼吸一滞,缓缓移步走过去,蹲下身,将指尖触到那块血色深黑的地上,指尖沿着纹络游走。 “木?” 君兮皱眉,她摸到了一个木字。君兮有些纳闷,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确定地上写的是木字无疑。 木是什么意思? 君兮尚未来得及多想,身后响起了马蹄踢踏声,君兮闻声本能回头望过去,看到一袭紫衣的宫澧驭马而来。 守在一旁的府兵见有人驱马而来,刚要上前阻止,只见端坐马背之上的宫澧手中缰绳一紧, “咴律律~”马儿受力扬蹄长嘶,马儿顿蹄,宫澧的身子跃然而起,一个纵身飞下马来,直掠过府兵落到君兮面前。 “你怎么来了?”君兮看着突然来到面前的宫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救了我的命就消失了,怎么,想让我记你一辈子?我可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宫澧与君兮四目相对,说的认真。 “你毒发本就是因为我,为你取药不过是弥补前错罢了,何来人情之说。” “我不管。你解了困扰了我二十余年的积毒,在我眼中,你的人情大了,不能不还。”宫澧正色道。 “这么说来,你是来还人情的了?”君兮听出宫澧话里话外的意思,接道。 “是的。”宫澧答的也不含糊。 “哦~那你打算怎么还?” “本公觉得姑娘之情深似海,倒也没想出有什么是比续命之恩还重的,思来想去,唯有余生随伴左右可还耳。”宫澧望着君兮,眼中含情。 “啊~”君兮闻言一怔,“你……” “请多多指教,我的未婚妻。”宫澧将君兮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 未婚妻三字落入耳中,君兮头皮一炸,才想起来当初赫连铮请旨赐婚,宫澧为保她谎言她二人有婚约在身,他当真了? 第341章 这个对手有点弱 “家中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宫澧附在君兮耳边低声道。 那一刹那,君兮因家中突变而冷硬的心蓦然被一股暖意包裹,瞬间传遍全身。 结实的臂膀,坚实的胸膛,熟悉的味道,她不是一个人。 “宫澧~”君兮低唤了一声,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温顺的像一只收了刺的刺猬。 宫澧心疼的抚着君兮的头,这段日子于她而言太过沉重,短短半月而已,她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徒留一身孑然。 “对不起。”宫澧道,眸中饱含愧意。 当初若不是他在背后使计让她得知自己养女的身份将她骗去了洛阳,她也不会被牵扯到宫家的浑水中来,亦不会被武后视为眼中钉,也不会几次被黑袍人袭击,更不会为了给他解毒只身赶赴北漠,不去北漠,沈拓也不会死。而娄家或许也不会被灭门……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初为了一己之私,将她骗去了了洛阳。 君兮听到宫澧说道对不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从他怀中起来,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无须道歉,当初逃婚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合作也是我的选择,赴江南,去北漠,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这一切的后果该由我承担,与你无关。”君兮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宫澧看着身前故作坚强的君兮,心中一阵酸楚。 “对了,还没问你,你怎么来这了,你病了那么久,宫里那边麻烦肯定不少……” “那不重要。”君兮还未说完,宫澧便打断道,“我现在只想帮你把麻烦都解决掉。” “谢谢你。”君兮嘴角一勾,扯了个浅笑。 == 君兮带宫澧回到知州府时,冷月刚好从院中出来,看到宫澧随着君兮进入府中来,先是一怔,随即眉毛一拧,抱着剑一脸戒备的看着宫澧。 宫澧视线掠过冷月落在前方,直接无视。 “兮儿回来啦。”瞧见君兮回来了,孟津唤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到宫澧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位是?”孟津转而看向君兮,脸上划着问号。 “这位便是兮儿提过的荣国公,宫澧。兮儿在洛阳的时候,多亏了国公大人的关照。”君兮介绍道。 宫澧穿着他惯穿的流光锦,打扮上也未做伪装,金冠银扣玉丝绦,一眼看上去便知道非富即贵,再配上宫澧不凡气质,想瞒他的身份也瞒不住,何况君兮也不想欺骗孟津,遂如实道是。 “这位是丰州知州孟大人。”君兮也为宫澧介绍道。 “丰州知州孟津参见国公大人。”孟津听到对面的男子是传说中的荣国公,连忙搭腕见礼。 “孟大人不必多礼。”宫澧虚扶一把,“本公还要多谢孟大人在本公不在的时候对本公未婚妻的照顾呢。”宫澧言笑晏晏。 “未婚妻”三个字却咬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这三个字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孟津闻言一怔,豁然转头看向君兮,写了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旁的冷月闻言眼睛一瞪,目光霎时凛冽如刀,死死盯着宫澧,似要看透他。 君兮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宫澧,她没想到他刚一进门说的竟会是这个。 宫澧无视或惊讶或愤怒或呆愣的目瞪口呆的三个人。身为男人,对于同性发出的威胁有着天生的敏感,还没跨进知州府的大门他便已经察觉到这府里有人对他的女人动了心思。宣誓主权,是他第一个要做的。 “哦,孟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宫澧看着孟津茫然的表情哦了一声,“在洛阳时,陛下已经为我二人下旨赐婚,只待吉日完婚了。”宫澧微微一笑。 君兮在眼睛一瞪,真是越来越敢说了,君兮横了他一眼,示意他慎言,那边对着孟津尴尬的赔了个笑脸,“国公大人赶路疲累,出了幻觉了,胡言乱语,麻烦孟伯伯腾个地方让国公大人休息去吧。” “还害羞了。”宫澧闻言摇头轻笑。 “你闭嘴!”君兮用力扯了宫澧的衣袖一下,咬牙切齿道。 一切看在孟津和冷月的眼中,倒像是小女儿家撒娇了。 冷月的脸阴的吓人,孟津一时怔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孟伯伯?”君兮又唤了一声。 “啊……哦哦。”孟津这才缓过神来似的,“那个国公大人这边请。”孟津做了个请的手势。 宫澧微微颌首回礼,也不推辞,双手负后,优雅的向前走去,路过冷月身边嘴角微微一勾。 和沈拓比,这个对手有点弱。 第342章 亲手验父尸 在孟津的得当指挥下,很快便为宫澧收拾出了一间厢房来,有意无意的,宫澧的厢房竟安排在了君兮的隔壁。 君兮有些无语,却也没闲功夫与他们解释自己与宫澧的关系。看在旁人眼里便是默认了。 墙角的冷月抱着剑,手痒痒的想杀人。 宫澧绕着厢房走了一圈,表示很满意,递给了孟津一个赞赏的眼神。 孟津看宫澧的眼神也从最初下级见到上级的恭敬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打量,视线在宫澧身上游走,孟津不住的点头。 名门之后,年少有为,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好哇。兮儿能找到这样的归宿,娄兄若是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君兮没看到三个人的眼底官司,她心中还惦记着正事呢。 “孟伯伯,我父亲和兄长的尸身现停在何处?我想去勘验一下,看看是否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来。”眼见宫澧的住处有了着落,君兮上前去,对孟津问道。 “尸身停在衙门里,有专人看守。”孟津闻声答道。 “我想去看看。” “现在吗?” “嗯。”君兮点点头。 孟津闻言面露难色,“可我手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这样,让冷月带你去吧。”孟津抬手招呼冷月过来。 冷月闻言,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去可以,我只带你过去。”冷月斜睨了宫澧一眼,冷哼一声。 “原本也只有我自己过去。”君兮错愕道,“国公大人累了,要留在府里休息。”君兮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宫澧笑着的脸一僵,合着她还记着他劳累过度胡言乱语的事呢,宫澧笑着摇摇头,“是啊,本公累了,需要休息了。”宫澧款款迈步,旁若无人的走进房中去。 “我们也走吧。”宫澧进了房中去,君兮转而对冷月道。 君兮和冷月来到府衙,有冷月这张人脸令牌在,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停放尸身的地方。 “里面尸气重,你在外面等我吧。”君兮回头对冷月道。 “好。”想了想,冷月应道,“你这里好了后到中堂来找我。” “嗯。”君兮应声,转身推开门。 十一月将末,天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一早一晚已经有了冷寒意,房中还放了冰块镇着。一推开门,一股寒气混着尸气扑面而来。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四面墙和一个顶拼成的一个大空场。房间很大,白布覆身的尸体一字排开,排了好长的几排,触目惊心。 君兮漠然扫视一眼,跨进门去,径直来到最里面最中央的尸身前,抬手轻轻掀起白布。 娄师德身上脸上的血污已经处理干净了,只那些被大火灼烫的癞疤无声的记录着曾发生在主人身上的悲惨遭遇。 君兮已经沉静了下来,看到娄师德的尸身,一改昨日悲恸,一脸漠然的伸出手去,抬起他的下颌,瞧了瞧他的口鼻,口鼻中有少量烟灰,君兮了然,又抬起他的手臂瞧了瞧。 娄师德的左手手臂的皮肉已被大火烧焦炭化,可右臂却只被灼掉了几块皮。 果然如此,心中猜测得到验证,君兮目光一冷。 第343章 蓄意杀人 口鼻灰少,说明火起之时,人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因为人在遇到火灾这等突发状况时,若是处于清醒状态,一定会因急于逃生而心跳加速,进而吸入大量烟灰,便是有帕子掩住口鼻,鼻腔中也会有不少烟灰残存。 其手臂处的伤则进一步验证了火起时他处于无知觉状态的结论。君兮的视线落在娄师德被烧至炭化的左手手臂上,手臂被灼成这个程度,若人处于清醒状态,手臂被烧,势必会用另一只手去护,虽是飞蛾扑火的举动,却是人的本能反应,而他的右手却没有灼伤痕迹。 君兮又检查了娄子潇和崔璇衣和一众府内人的尸身,同样的,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 而且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除烧伤外的其他外伤,一眼看上去就都是被烧死的,然而君兮知道,他们不是。 他们其实是被人迷倒后,纵火烧死的。 且不论将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放倒是一件多么难做到的事,娄府那般大,只单单浇火油放火这一个动作,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的成的,除非…… 想到这里,君兮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自己认为的不可能,难以完成的事就摆在眼前,这一切已经真实的发生了。娄府满门无一得活。能够完成这一切,只能有一个解释,那边是凶手根本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队人马。 他们分工明确,一队迷人,一队放火,将屠戮杀人之举做的井然有序。大火一起,一切痕迹也随着喷射火舌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周老应是在巡视时发现了凶手行凶,且知自己不敌,想回去请援,不慎被凶手发现,蹿匿至死胡同惨遭毒手,凶手以残忍的手法将其重创,以为已死,一息尚存的周老在临死前留下了唯一的一丝线索。 只是,周老留下的那个“木”字究竟是何意思?君兮眉头微拧,看来,需要去找赵亮问一问了。 君兮最后看了一眼娄师德,他们被人暗算,莫名枉死,身上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天虽转凉,尸身却也不可能一直停放在这里,入土为安,她便再见不到父亲那张慈祥的脸了。君兮眼眶微红,轻轻牵起娄师德的手,“爹,兮儿定会查清楚,手刃凶者,为您报仇。”君兮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君兮来到中堂的时候,冷月正在和王州丞说着什么,见君兮来了,霎时缄口。 “君兮见过王大人。”君兮进门来,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娄府遭难,姑娘节哀顺变。”王州丞见到君兮,摇头叹了一声。 “多谢大人关心。”君兮回道,“谢大人破例允许君兮勘验父亲尸身。”君兮感激的看了王州丞一眼。 按大唐律例,亲属是不能接触近亲之案的。孟津允她插手此案完全是看在娄孟两家的关系上,而王州丞与娄家并没有交情,允她勘验尸身已是大恩,他在用他能用的方式支持她。 “举手之劳而已。”王州丞摆摆手,“娄大人为人正直,遭此横祸,令人惋惜,老夫能帮的上便帮一把,无需谈谢。”王州丞轻叹道,“尸身你也看到了,现在天气虽然不很热,却也不能再停了。” 君兮明白王州丞的意思,有冰块镇着尸体都已经有了腐败迹象,再停下去味道便镇不住了。 “尸体我已经仔细勘验过了,这个案子没那么容易侦破,择日下葬吧。”君兮道。 “好。”得到君兮的同意,王州丞点点头。 “那就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君兮微微拘礼。 “好,等定了下葬的日子,老夫派人通知你。”王州丞应道。 “有劳大人。”君兮应一声,和冷月一同出了门去。 第344章 逼婚 “弄堂里发现的那具尸体现在何处?”从知州府出来后,二人走在街上,君兮突然对冷月问道。 “无人认领,现在暂停在义庄。”冷月想了想,如实答道。 “虽然那个人死在娄府之外,但是他的死和娄府那场大火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府里人手本就不够,将此案单独成册移送衙门吧。”君兮随口道。 “早上的时候,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冷月应道,“刚刚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可得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先毒晕后放火。”君兮说出自己的收获。 冷月听君兮如此说,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娄府满门皆丧,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能够控制住所有人让他们乖乖的被烧死,无非用了毒。 “是三生草的毒。”君兮喃喃。 三生草?冷月闻言脸色瞬变。三生草他是知道的,那是一种从特殊的草叶中提取出的无色微有杏仁气味儿的汁液,有微毒。人若误服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动弹不得如死人,然而却不丧失感知。 滔天大火,灼灼烈焰,大火焚身,身不能动,却可清晰的感知烈火灼肤之痛,直至被活活烧死…… 好残忍的手法。 “统领。”这时,一列知州府的府兵迎面走了过来,对着冷月一拱手,随即转向君兮,“姑娘,大明宫来人了,大人请您立刻回府。” “大明宫的人?”君兮眉头一拧,大明宫里怎么会有人来? “娄家是臣民,娄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要上报朝廷的。那天我去接你,还有一队人马去了洛阳送信。”冷月似知道君兮在诧异什么似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君兮轻轻点了点头,这些规矩她还真不知道。“我家的事,麻烦了你们了。” “我们的关系,还分什么你我。”冷月微微一笑,“好了,快走吧,让宫里来的人等久了可不是小事。”冷月提醒道,说着加快了步伐。 君兮和冷月回到知州府时,前来宣旨的孙长喜正在中堂里和孟津喝茶,君兮进中堂前,视线四外扫视了一圈,确认宫澧没有现身,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长喜是武后的人,此次不远路遥赶来丰州是福是祸还未可知。这时候再把宫澧扯进来,无异火上浇油。 “我回来了。”君兮在门口高喊了一声。 “兮儿,这位是宫中来的孙公公。”孟津见君兮进来,起身引荐。 君兮牵了牵嘴角,“孙公公此来有什么事吗?” 孙长喜微微颌首算是行礼,孟津见状不禁有些吃惊,孙长喜是皇后身边的的大红人,便是朝中大臣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孙长喜竟然对她行礼。 孟津不知道在君兮逃婚去洛阳的这三个月的风云事,更不知君兮曾登临一品上将,位极权重。 “咱家今儿来府上是受陛下和娘娘的托付来的。”孙长喜扯着尖细的嗓音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听闻娄家遭祸,深表痛心,奈何朝事繁忙,不能亲往,遂遣咱家前来吊唁。” “君兮代父亲谢陛下,谢娘娘隆恩。”君兮恭敬回礼。 “皇上有旨,娄大人在朝为官三十余载,卫边定国,守一方百姓安泰,其功可彰,今遭横祸,为表其心,以公卿礼丧~”孙长喜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圣旨在路上,稍后便到。” 以公卿礼丧?君兮一怔。虽然父亲早年征战四方,却已离都多年,避开都城风云默默居于丰州,多年来无过却也无功,早已淡出了帝后的视线。如今被一场大火灭了门,差个人过来已经算恩德了,竟然破格以公卿礼丧?武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谢陛下,娘娘隆恩。”君兮心里想着,面上则不动声色的承了恩。“劳烦公公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不劳不劳。”孙长喜摆摆手道,“咱家这次来还有一事。” “嗯?”君兮茫然的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当初西域三王子赫连铮请求和亲,国公大人以您已有婚约为拒,现在各国使团皆已经离都,赫连铮却在半路折返,嚷嚷着要喝您和火红大人的喜酒,您看……” “父兄亡于大火,此时谈此事是不是不太妥当?”君兮目光微冷。 “陛下和娘娘也知道此时谈这样的事不妥,但是赫连铮毕竟是他国王子,在我大唐国土内逗留时日过长,难免窥探到国机,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陛下和娘娘希望您能以国家大局为重,尽快将丧事处理好,赶赴洛阳与国公大人完婚。”孙长喜收起笑的一脸褶皮,正色道,“赐婚圣旨会随公卿礼丧旨一同送来。” 第345章 她想我快点死 “赐婚圣旨会随公卿礼丧旨一同送来。” 孙长喜特有的嗓音在君兮的耳边回荡,君兮的心底一片冷凉。 自己已经将权力交了出去,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什么叫以国家大事为重,为了他李家的国,就可以让一个满门尽丧的人除下丧服便帔红妆? 家都没了,要他的国有何用? “我知道了,回吧。”君兮的脸瞬间沉下,连虚伪的笑也再挤不出一丝。她手掌成拳,竭力压下自己心底的怒火,冷声道。说完再不想看到孙长喜那张阴柔似鬼令人作呕的老脸,转身便欲离开。 孙长喜却似未看出君兮在强压愤怒,不仅不曾退去,反倒上前一步来,挡在前头阻了君兮的脚步。 君兮霍然侧目,目光森凛若刀。 “陛下有旨,命咱家在丰州督丧,丧礼一毕,即带您赶赴洛阳完婚。”孙长喜尖着嗓子喊出来,说着还熟络的劝说君兮,“陛下也是体恤您,娄大人已经去了,您一人独留丰州不过平添悲戚,若是嫁入国公府,总还有人相伴左右,时日久了,这失亲之恸也就淡了。”孙长喜阴阳怪气道。 君兮一直保持沉默,只收回视线,脚尖一转,提步顾自离去。 “兮儿打小性子孤僻,公公莫往心里去。”一旁的孟津见状忙上前打着哈哈,为君兮圆场。孙长喜是武后身边的红人,不管君兮嫁不嫁到国公府去,得罪了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若是心平气和的应了就不是她了。”孙长喜看着君兮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咱家在丰州这几日怕是要劳烦孟大人了。” “好说好说。”孟津脸上堆笑,抬手一招呼,“冷月,带公公去厢房安歇。” 冷月一直在一旁听着,听说皇上下旨要将君兮嫁给宫澧,脸黑的什么似的。应声上前,冷着一张脸,哼都没哼一声,便像厢房走去。 孙长喜一愣,“这……” “小人物没见过世面,吓傻了,公公莫怪,莫怪。”孟津连忙赔笑解释道。 “哼~”孙长喜袖子一挥,不耐的跟上去。孟津恭敬行礼,直到孙长喜走的远了才直起身。看着孙长喜渐行渐远的身影,孟津的满面笑容渐渐褪去,转为忧虑。 君兮性烈,从不是轻易妥协之人,否则当初她也就不会逃婚远走洛阳了。眼下娄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岂会轻易善罢甘休?皇上偏偏在这个时候下旨让她嫁入国公府,她心中必然抵触不从。 这一次,怕是要惹出事端来,孟津担忧的看了一眼君兮刚刚离去的方向。 宫澧前脚刚到,孙长喜也就到了,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还未可知,也不知道将他与君兮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对是不对,孟津摇摇头,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君兮正坐在宫澧对面。 “孙长喜来了。”君兮直接开口道。 “嗯。”宫澧哼了一声,拎起茶壶斟了两杯。 “武后下旨,我爹的葬礼以公卿礼丧。”君兮又道。 “嗯。”宫澧点点头,放下茶壶,将其中一盏递到君兮面前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当初君兮卸下一身军权离开洛阳后,黑白无常也都回了去。西北军头层全部离开,武后空降了一位将军去,新任将军是武家人,根本不懂驭军之策,一进营门便扬言要将西北军打散整编。 西北汉子本就粗莽,君兮的突然离开使得他们心中已有愤难平,整编令一出,登时炸了。那里还管他是皇上派的还是皇后遣的,根本不认,全军营哮,要求罢将君归。 新任将军见压不住,上报朝堂,这个君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后来还是将君兮请辞的奏折送到了西北营,让其一一传看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是西北营再没去过将军,也再没提过整编的事。 他们也不需要,天天自己集合,自己操练,仿佛他们的将军只是有事暂时离开,还会回来一样。 十万西北军就这么停在了洛阳城外十几里处,不受管控,武后坐的安稳才怪。眼下娄家出了这样的事,武后当然会趁机示好以拉拢君兮。 “武后下旨,丧礼一毕,你我完婚。”君兮又道。 “嗯?”宫澧有刹那恍惚,“什么?” “你不知道?”君兮看着宫澧的眼睛,又跟了句,“你不知道。” “武后疯了吗?”宫澧眉头一皱,将西北营的事讲给君兮听。 “这时候最明智的举动该是按兵不动,待你了了家事再诏你入宫,解决西北军一事。武后此时下旨赐婚,不怕惹急了你,反倒逼反了西北军吗?” “你错了,她只想我快点死。”君兮目光凛凛,泛着冷光。 第346章 我嫁 “阅兵大典后武后便急着见我,逼我放权,她没有想到西北军与我之间会有如此深的感情。我走了,她也收不了西北军。现在西北军不听调遣,与朝廷僵持,她不能灭了整个西北军,矛头自然要指向我。西北军调遣不力,说到底就是因为我。若我死了,我便再不可能回去,西北军的念想也就断了,到时候谁去当那个将军也就无所谓了。西北军也不会再反抗上命,到时候再推行整编之策也就水到渠成了。”君兮冷笑。 “武后不仅想要我的命,还要让我正大光明的死在人前,死的名正言顺与她无关。所以她想到了你,想到了国公府,想到了你我之间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婚约。林姝,孟瑶,沈心玉的死在前,崔璇衣的离奇消失在后。在武后的眼中,国公府就是那个可以让我死的轰轰烈烈又名正言顺的绝佳之地。” “有国公府那么多离奇事件在先,没人会将我的死怪到她的头上。而且我死在国公府里,不仅除掉了我,解除了西北军的危机,从此,你和西北军之间也就彻底断了,她自可安心收服西北军而高枕无忧。”君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武后那边交给我处理就好,你安心留在这里处理家事便是。” “你要怎么做?”君兮闻言反问,“当初的谎是我们说的,皇上没追究我们假传圣旨之罪已是恩泽。现在人家顺着我们的意思来了,你能怎么办?抗旨死拖还是毁婚?” “拖……” “拖?可以。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抗旨不从,将这件事拖下去。但是你有想过他们吗?西北军压在洛阳城外,武后岂会任由我们将此事拖下去?这边婚事一旦搁置,我敢保证,不出三日,我便会被皇上一张圣旨赐到西域去,嫁给赫连铮。” 君兮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两个人却都懂。无论拖延时间还是悔婚亦或是其他的方法,只要君兮不嫁给宫澧,她都会被赐到西域去。 “你不必担心。你不会嫁给我,也不会嫁给赫连铮。三天之内,西域大将忽木拉卓会起兵造反,赫连铮没精力在这里看戏。”半晌沉寂,宫澧沉声开口。 “所以呢。”君兮微微一笑,“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西北军仍然僵持在洛阳城外,时刻威胁着皇城安危。武后不可能将西北军再交还给我,却又奈我不得。若是逼急了她,难保她不会狗急跳墙对我暗下杀手,我孤家寡人一个,三拳难敌六手,终究难逃一死。” 宫澧听到死字,霍然抬头,剑眉横立,眸子猩红。 然而他也知道君兮说的不假。武后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不达目的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若是他破了她的局,逼急了她,她很可能会选择直接对君兮下手。 而他,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得时时。若君兮被武后盯上,她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他和她,都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宫澧看着君兮,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受谜团缠身,她帮她一一清解。他毒发濒死她为他舍命取药。眼下是她最难的时候,可他却束手无策。国公府之谜至今未解,他虽对君兮有心,却绝不该是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将她娶进门。 “我们已经被武后逼到了进退两难的绝路,只能在嫁或不嫁中二选其一,没有其它的选择。”君兮摇摇头,轻笑一声,“嫁,面对的是国公府的诡谲莫测,生死未卜。不嫁,面对的将是远赴西域,再难回故土。” “所谓的进退两难不过是以皇权威压罢了,既然他在皇位上坐的腻了,那我便翻了他的王座,覆了这天下。”宫澧拳头霍然攥紧,眸中杀机爆起。 “年轻人,不要太冲动。”君兮闻言突然一笑,拍了拍宫澧的肩头,“谁说进退两难就是无路可走?” “嗯?” 君兮突然神秘一笑,话锋一转,“你我嫁进国公府吗?”君兮问。 宫澧一时错愕,“什么?” “你想我嫁进国公府吗?”君兮又问。 “我想你嫁给我,而非国公府。”沉默半晌,宫澧认真的回道。 君兮闻言嘻嘻一笑,“好,我嫁。” “你说什么?”宫澧再一次惊愕。 “我说我嫁。”君兮唇角一抿,说的认真。 “我不同意。”宫澧当即否决。她当小孩子过家家嘛,说嫁就嫁,谁都不知道她嫁进国公府会发生什么。他冒不起这个险,她更冒不起。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君兮笑道,“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我爹已去,子尚未生,等我嫁进了国公府,你再来做我的主吧。” 第347章 顺水推船 “莫要胡闹。”宫澧闻言眉头一皱,“还有太多谜团未解,背后势力不明,你现在嫁进国公府太过危险了。” “我和你想得不一样,我认为国公府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闭着眼睛睡踏实的地方。”君兮一脸正色的看着宫澧,“我很认真。” “当初我们就曾怀疑过宫家的事与武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只不过后来出了太多的事,这些事也就放下了。我本以为我放下一切,一切也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我错了。我放下了,仅仅是我放下了。我做过的事,已然做下。想我死的人没有因为我的退出而放弃杀我的心。” “我爹为官多年,为人和善,不曾结下仇家,娄家也一直太平。然而我不过出走短短几个月,娄府便遭了这灭门之祸。” “我不知道娄府大火的背后指使者到底是谁,但这件事明显是冲我来的。”君兮面色冷戚,“娄府一案,我本就不会善罢甘休。娄府纵火的凶手无非就那几个罢了,本来丧礼一毕我也要去洛阳的,如今有重回洛阳的契机,又何必推诿。宫家的血,娄家的债,是时候清算了。”君兮嘴角扬起一角,微微一笑。“国公大人,我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尽管开口。” “谢谢。”君兮微笑,拉出椅子在宫澧对面坐了下来。 “孙长喜会一直留在府上,直到丧礼结束,才会同我一起回洛阳。丧礼最快也要三日后进行,从这里赶回洛阳,最快四日。我可以拖延至六日。在这九天的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够尽快赶回洛阳,在我们抵达洛阳之前查清楚沈心玉婚房外的魅夜曼陀罗的来路。之前我曾交代过钟离打探此事,但一直没有消息,我希望在我嫁进国公府之前,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第二,我之前有仔细思考过。不论是二十年前国公夫人尸身离奇失踪,还是二十年后几位夫人的离奇死亡,为什么固若金汤的国公府会一次次发生这些离奇的事。我从不相信鬼魂作祟怪力乱神之说,想来想去,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公府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之所以你回到国公府后国公府内继续发生着诡异事件,是因为现在的国公府是在旧址上翻新的。也就是说某些二十年前可用的,二十年后仍然能用。所以你回去后,最后清查一下。” 君兮没有指明,宫澧却听明白了。君兮怀疑国公府里有通向外面额不为己知的暗道。 “好。” “竹楼小榭是你回到国公府后新建的,通过上次成功转移崔璇衣来看,竹楼小榭是安全的。所以我要你办的第三件事就是回去后,派人好好保护竹楼小榭。” “你是想?” “我们大婚那天会非常热闹。为了省去客人遍寻我不得,不好下手,我们得给他们透个信儿。”君兮微微一笑,说着站起身来,“从这里赶回洛阳要三日路程,时间紧,任务重。如果可以的话,天黑你便启程吧。” 宫澧眉头一皱,“我才刚来~” “回去好好准备娶我。”君兮一笑,轻轻拍了拍宫澧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唉。”看着君兮单薄的背影,宫澧轻叹一声,“我曾后悔不该将你推上这条不归路,却从未后悔将你带到我身边。”宫澧望着空荡荡的门,轻声呢喃。 第348章 诛心问 君兮从宫澧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里,不久后从房间里拿着一叠纸出了来,找到冷月将东西交给冷月,“将这份图纸送到城南刘铁匠那里去,让他五天之内务必将东西做好。”君兮嘱咐道。 “好。”冷月接过图纸,二话没说便出了府去。 君兮转回房,换了身暗色衣服,从后门出了府,抄小路来到都督府对面的绸缎铺子。 铺子已经闭了,君兮警惕的四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尾巴,方才叩响门。 “叩叩叩~”三声清脆叩门声响,片刻之后,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赵亮。赵亮见来人是君兮,忙将君兮请进门。 “姑娘来找我可是周老那里有所发现?”赵亮请君兮坐下,为她倒了杯热茶。 “正是。”君兮点头应承,也不寒暄,直言道,“今日你走后我便到发现周老尸首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下,最终在他身下发现了一个血字。”君兮开门见山道。 “什么字?”赵亮闻言连忙追问。 “一个‘木’字。”君兮蘸着茶水将周老压在身下的那个“木”字原样画了出来。 “木?”赵亮眉头一皱,略作沉思,沉寂半晌不禁质疑的问,“什么意思?” “你也不知道?”君兮错愕,“你仔细想一想,这是不是你们岚影阁的什么暗语,记号,或者是有什么人和木字有关,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图形?” 赵亮盯着君兮画的那个“木”字,看了半晌,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都不是。” 君兮有些失望,看来从赵亮这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那好吧,你没事的时候再回想一下这个”木“字能和什么联系到一起,如果想到了什么,随时来找我。” “好。”赵亮点头应是。 “还有,娄府已经没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娄府的大火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被凶手知道你们的存在,难保不会对你们下手以灭口,趁着现在你们还没有被发现,尽快离开丰州,回到岚影阁去吧。”君兮在赵亮这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知道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起身离开之前似想到了什么,回身对赵亮道。 “我已经命人将周老一案单独成册移送衙门,尸体也会跟着送过去。衙门对这种无人认尸的案子一般都会直接封档做悬案处理。尸体直接丢到乱葬岗去,你这几日多留意衙门的动作。待接到周老的尸身,你们便离开丰州。”君兮道。 “好。”赵亮应承。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赵亮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来。 “有话直说。”君兮看出赵亮的犹豫,开口道。 “上次见面匆忙,忘了问了。”赵亮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得到阁里的消息,前些日子阁主和您去了北漠,之后一直没有音信。现在您已经回了来,我想问问您可知道阁主大人现在何处吗?”犹豫再三,赵亮还是开口问道。 君兮听到阁主二字,心脏蓦地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和我一起进了旱林。”君兮面色沉沉。 “什么?旱林?”赵亮听到旱林二字,眼睛一瞪,如遭霹雳。 君兮默然,下一句话,直接打的他一个踉跄。 “他没能从里面走出来。”君兮说。 “你是说……阁主他……” “对不起。”君兮抿唇,满含歉意,随即抬手拢起罩袍转身离开。 留赵亮一个人僵怔在那里。 天已近暮,残月高悬。 夜风薄凉,阴冷刺骨。 君兮木木然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任冷风刮过面颊,带走莹泪一串,随风而逝。 第349章 清心 君兮回到孟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君兮悄然无声的摸到自己的房门,见隔壁宫澧的房里已经熄了灯,猜想他应该已经在回洛阳的路上了。君兮心中想着,抬手推开门,门刚一推开,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君兮的目光自然扫向室内,发现不知何时房间里添了个火炉,火炉不大,炉子里烧的通红的炭在哔剥的响着。 定是孟伯伯知道她体寒,见天已冷了,遣人送了炭火来。 君兮回身关好门,摘下罩帽,也未掌灯,直接走到火炉旁坐下,伸出手去烤火。一路染了寒凉的躯体被暖气烘着,君兮麻木的心也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烤了一会火,君兮的身子暖和了些,便和衣躺了下去。君兮裹着被子,将身子蜷成一团,后背向墙,整个人呈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君兮缩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很累,从未有过的身心俱疲。 赵亮听到沈拓没能从旱林走出来的消息时那震惊的表情还在眼前,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走不出来的是他,走出来的会是她!而一闭上眼,满眼都是沈拓的笑脸。 原本,君兮想逃避这一切,想躲回自己的小世界,可是一场大火烧尽了她最后的一点庇护。沈拓这个名字,她这辈子都再摆不脱。宫家的泥沼,她亦甩不掉。失去了所有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逃避,她必须勇敢的站起来,坚强的面对所有的一切。 给沈拓,给娄府满门,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一夜,君兮缩在被子里,借着火炉幽光,盯着墙角的油漏,睁眼到天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洒进来,君兮像突然回了神似的从床上跳起来。 “爹,哥哥,等我,等我为你们报仇。沈拓,等我,等我结束了这一切,就去陪你。”她说。君兮坐在床上,对着空气咧开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自从沈拓折在旱林,君兮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那种单纯的,卸下一切负担的笑。 君兮从床上起身,最先来到火炉前头,用炉勾往火炉里勾了勾。火炉里的炭火已经熄了,空余一堆灰烬,战战维持着本来形状,被炉勾一搅,顿时灰飞烟灭。 至少在化灰之前,它们曾散过热。君兮心中暗道,就势将炉勾往旁边一挂。 想了一整夜,虽然彻夜未眠,却觉得轻松了不少,君兮直起身来,无意间看到砚台下压了一封信。 君兮眉毛微挑,将信纸从砚台下拿出来,信封上没有落款,信也并未上封。 君兮已经大概猜到这封信是谁留给她的了。 信纸打开,不过一十七个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落款单单一个“澧”字。 君兮面上毫无波动,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信纸沿着折痕原样折起,又塞回了信封中。取过烛台,信封连带信纸往烛火上一递,素纸遇火焰,瞬燃。 君兮回手将燃着的信纸丢进火炉里,转身出了门去。 第350章 守孝 十一月二十九,多日阴云的天在这一日放了大晴。久未露全的太阳露出了久违的全脸,天空难得的阳光明媚。 直到看到娄府废墟上挂满了白绫,往来百姓才明白了,今日是娄家发丧,娄老爷出殡的日子。 做为娄家唯一幸存的人,君兮身披麻衣,头戴孝条,早早便候在了府门外。 孙长喜毕竟是宫中的老人,熟知礼节法度,再加上有君兮和孟津的通力配合,丧葬之礼进行的很顺利。 “入土已安,回吧。”眼看着封了最后一抔土,孙长喜对身旁站着的君兮道。 “你们回吧,我留在这儿再待一会。”君兮面无表情道。 “……嗯,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就要上路了,您快着些。”孙长喜有些为难道,“您也知道,洛阳和丰州路上还要走上三四天,陛下给的时间很紧,不能再耽搁下去……” “我不走。”不待孙长喜说完君兮便打断道,声音冰冷无温,拒绝的干脆。“我是娄家的人,娄家既然还有人活着,坟冢初建,怎能无人守孝坟前?”君兮目不斜视,沉声道。 “守孝?”孙长喜眼睛一瞪,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君兮并未再开口,只眼睛直直注视着身前拢起坟冢,仿佛那才是她的世界。 孙长喜呼吸一滞,他知道,麻烦来了。 原来君兮之前的配合都不过是为了让娄家人能够安稳入土,风光下葬。葬礼毕后,才是她真正发难的时候。 “眼下时间紧迫,您看是不是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孙长喜商量道,毕竟按照礼法,家有亲丧,有守孝三年不可结亲之说。若是都照礼法来,接下来她嫁进国公府更为不妥了。 “虚礼?法尚不外乎人情。为了国家安定,我已经做了退步,还要如何?”君兮骤然转头,目光凛然,看向孙长喜。 孙长喜被君兮凌厉目光看的有些心虚。现在洛阳那头与西北军对峙已然胶着,进不得退不得,全等着他将君兮带回去打破僵局,这时候若是把君兮逼急了,出了岔子,娘娘那头怕是不好交待。思忖再三,孙长喜松了口,“那……您想守多久?” “七天。”君兮淡淡开口。 “七天!”孙长喜君兮说七天,本就枯瘪的脸瞬时一苦,守上七天孝,路上再耽搁几天,回到洛阳都是小半个月后的事了。西北军堵在城外头仿若一把悬在皇上头顶上的大刀,皇后娘娘如何睡得安稳?皇后娘娘睡不安稳,整个大明宫那个能安生?那怎么得了? “君姑娘,您也是识大体的人。自当明白两国较量,情报是何其重要。怎能容忍他国王子在我天子脚下内堂而皇之的收集情报?那赫连铮每在中原多留一日,于我大唐便多一分不利。娄大人一生为官,定也不忍看我国土为贼人觊觎。要不,您通融通融,一天之后启程可行?” 君兮沉默。 孙长喜橘皮老脸皱了皱,伸出两根手指来,“两天?” 君兮依然没有应声。 孙长喜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三天?不能再多了。”孙长喜哎呦一声,“再多,等咱们赶回了洛阳,都说不准这天下是谁的了……” “三天。”君兮冷道了声,走到了一旁去。 那边孙长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声泪俱下的哭诉刚有个动静,听到君兮松口,连忙应声,“好好好。三天后咱家带着车马来接您一起回洛阳。” 君兮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说什么守孝,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是这个要求他偏偏又不能拒绝,毕竟她爹死了,逼着她嫁人已经够不可理喻了,原以为君兮会反抗到底,他这次来,武后派了不少大内高手乔装成随行太监跟来。原计划君兮若是抗旨不从便将她绑到洛阳,谁知道她竟然答应了。 武后有令,能请则请。君兮接了旨,他反倒不敢拿她怎么样。近亲有丧,三年不行喜,如今君兮要求将三年守丧压缩为三天,孙长喜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只盼着这三天过去后君兮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够了。 孙长喜拿君兮没办法,也安生了许多,老老实实的回孟府去等着君兮。 白日里,君兮便坐在坟前,和身前拢起的土包絮絮叨叨的说话。到了晚上,君兮便在坟前拢起火堆,也不睡下,就坐在那里,看看坟丘,望望远山,瞧瞧月亮。 君兮并不是一个人,在离她一里远的地方,每天都会有有三四个“迷路”的小太监陪着君兮。君兮看到了全当没看到。 时间一点一点的从指缝溜走,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孙长喜没事的时候也会来看看,怕惹怒了君兮,也不敢走的近了。只远远的瞥一眼坟前那单薄的身影,再叹一口气。 第三日傍晚时,天色刚刚转黯,冷月如前两日一般来给君兮送饭。 “吃点东西吧。”冷月坐在一旁,打开食盒,递到君兮眼前。 君兮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食盒里,整整齐齐躺着一十四把形状各异的匕首。 这些匕首的图纸是君兮亲手画的,她拖延这三日,除了为宫澧争取时间,便是为了等这批匕首。 她的兵器掉的掉,丢的丢,已经没剩下几把了。如今马上要“嫁”进国公府,少不了打斗拼杀,没有趁手的兵器,怕是还没来得及找出真凶,她便丢了性命。 “我走了之后,帮我照看着点这里,我去去就回。”君兮一边将匕首穿戴到身上,一边低声道。 “去去就回?”冷月一怔,明显被君兮说糊涂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次走是奉旨出嫁?去去就回,那还回的来。冷月心中想着,嘴上却已应下。或许打心底里,他也希望君兮像以前跑出去一样,去去就回,归来,仍是走时的君兮。 “还有这个。”君兮穿戴好,冷月从腰上抽出一条小指粗的鞭子来递到君兮手里。 君兮接过,触手温腻湿滑,君兮一怔,“这是什么?” “当年娄伯伯和机关大师刘叔通同时遇到了一只奇兽,二人合力将它打杀,抽了它的筋。人有两个,筋却只有一条,最后娄伯伯将筋让给了刘刘叔通,刘叔通出了名的不欠人情,可是那筋他又确实舍不得,所以便立誓为娄伯伯打造三套兵器为偿。” “这就是那奇兽的筋?”君兮摸着上面的纹络,心下微惊。她只知道刘铁匠是个怪人,尽管打的一手好兵器,但是整天臭着一张脸,谁找他打兵器他都不打,只有他爹能用的动他。 爹曾和她说刘铁匠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拿了爹的东西,所以才会有求必应,如果以后她有需要,可以自己去找他。所以这次君兮才让冷月将图纸送了去,只是没想到爹口中的很厉害是这么个厉害,那个闷头打铁的师傅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机关大师刘叔通!那个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刘叔通! “刘叔通跟了娄伯伯大半辈子,娄伯伯却只让他打了一套兵器,如今娄伯伯出了事,他的债再也还不清了,所以今天我去取货的时候,他把它一并给了我。刘铁匠说他欠的情已经还清了,把东西给我之后便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让我告诉你,要用它为娄伯伯报仇。” “我知道了。”君兮手掌用力,豁然握紧筋鞭。 秋风劲劲,远处游离的小太监看着君兮的背影,抻踮着脚尖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奈何离得实在太远,脖子抻了老长也没听到一个字儿。 第351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四日清晨,孙长喜早早就起了来。今就是君兮守孝期满的日子,为防她再争出幺蛾子,孙长喜决定在天亮前就把队伍拉出来,城门一开便接了君兮,片刻不歇的往洛阳赶,省得天天在这担惊受怕。 孙长喜掌了灯,穿戴整齐,刚一推开门,整个人一怔,白惨惨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拉的老长,一直延伸到门口。 “杀手?”孙长喜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这两个字。然而映出那道黑影的人只立在那里,未有动作。孙长喜大着胆子细细瞧过去,那身形,那背影…… “该上路了。”冷漠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黑影转过身来,幽幽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正是君兮。 见来人起君兮,孙长喜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犯起了嘀咕,前几日还因为守孝的事与他僵持不下,这怎么又送上门来了?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姑娘好守时。”心中虽然不解,孙长喜面上却没表示出来,只掀起眼皮瞧了瞧那连点儿鱼肚白都没泛起的天边儿。 君兮穿了一袭黑衣,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俨然与暗夜融为一体。 君兮双手负后,无视孙长喜探究的目光,只淡淡道了句,“走吧。” “啊?”孙长喜彻底凌乱,“走?现在?” “你不想走了?”君兮反问。 “啊?走,走走走走。”孙长喜刹那迟疑,反应过来连连应道,“咱家这就去准备。”孙长喜说道,往随行队伍的房间方向走去,“都给我起来!起来,上路了!” 君兮看着孙长喜慌乱的背影,目光幽幽。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备。孙长喜以为她会继续拖延,她偏反其道而行,让他完全摸不准她到底要干什么。只有这样,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将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铺开。 一切,才刚刚开始。 孙长喜用最快的速度将队伍招齐,君兮才慢悠悠的过了来。 孙长喜笑着迎上来,招了招手,一旁候着的伪太监牵着一匹马过了来。 就在孙长喜招手时,一旁等着的孟津也招了招手,孟津抬手一招,四名府兵抬着一顶软轿过了来,看的孙长喜眼睛差点掉出来。 君兮却没看到孙长喜的窘态,施施然迈步,撩裙上轿一气呵成。 “走吧。”里面传出君兮不刚不柔的声音。 听到君兮的声音,孙长喜的脸彻底黑了。 “起轿~”半晌,孙长喜咬着牙道。 从丰州到洛阳,百里之遥,本三日之程,因为君兮“身虚体乏”,只得乘轿赶路,三日的行程,纵然快马加鞭,愣是走了五天。 十二月初七,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终于抵达洛阳城。 队伍进了洛阳城,君兮轻轻撩起轿子的侧帘。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闹市,君兮的视线上移,“望江楼”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望江楼。 当初初入洛阳城,望江楼里几滴水珠改变了她的轨迹。后来在望江楼与沈拓相遇,受珏玉之馈。自那时起,望江楼成了他的代名词,如今,物是人非。 望江楼的匾额依然耀眼,却大门紧闭。想来,是赵亮将消息传到了。 君兮放下帘子阖上双目,身子向后一倚,靠在靠垫上,身子随着软轿轻轻摇晃。 第352章 反击 太阳已升至半空,早朝却还未散。不同的是朝堂上一改往日热闹,格外的安静。 大殿最前,身着绛紫官府的荣国公宫澧抬头挺胸,傲然而立。大殿上静的出奇,文武百官敛声屏气,不敢作声。 “宫卿抱病多日,今是痊愈了?”李治看着下方站着的多日未曾露面的宫澧,缓缓开口,视线则落在宫澧站直的腿上,颇多打量。 “劳陛下记挂,臣已无恙。不仅臣身体已无恙,此次发病反还因祸得福医好了这双残腿。只是臣虽然有幸得以重新站起,却不能自如弯下,还请陛下恕臣不能行全礼之罪。”宫澧不卑不亢的回道。 “爱卿能够站起乃是大喜之事,区区虚礼,何来罪责。”李治大度的挥挥手。 “臣谢陛下体谅。”宫澧微微低头。 “爱卿有福,这好事也成双。”李治哈哈一笑,“朕已经派人去了丰州,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只待吉日一到,爱卿即可行大婚之礼。” “托陛下鸿福,臣惶恐。”宫澧礼貌而不失恭敬的答。 “报~”一声高报响起,“报~启奏陛下,君兮于殿外求见。” “呦,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啊~宣~”李治大手一招。 “宣~宣~宣~”三声传呼,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回映。 众臣齐齐向殿门口望过去,想看一看那个查的了案,赈的了灾,除的了贪,训的了兵却又在最为耀眼之时激流勇退的奇女子短暂消失后再次回归的模样。 殿门口,一个瘦削的身影逆光而来,步步稳健,不似女儿。 君兮缓缓走进大殿里,众人方才看清,君兮穿了一身全黑素衣,头绾青角髻簪白花。这装扮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守丧…… 此时殿外的孙长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也知道君兮那身衣服看上去不太合适,却也没多想,直到刚刚进殿之前,君兮从怀中掏出一朵白花戴到了头上,孙长喜脸瞬间垮了下来。 本来娄家出事的事皇上命人压了下来,毕竟君兮是奉旨嫁进宫家的,若是娄府的事传出来,皇上面上不好看。可如今君兮这身打扮进了大殿,娄家的事怕是瞒不住了,皇上这不顾礼法强人所难的名头算是落下了。 “娄师德小女娄姒言奉旨觐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君兮双膝一弯,屈膝跪地,嗓音洪亮,掷地有声。 李治看清君兮一身打扮的时候脸已然绿的发青,听君兮说道娄师德三字,一阵气血翻涌。那里还顾得上接话。 李治不言语,君兮也不动,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你为何作此装扮?”李治不开口,倒是有人开了口。众人循声望过去,发现出声之人正是宫澧。 百官眉头齐跳,知道又有热闹看了。 “日前娄府突遭大火,父兄皆于火中命丧,前几日将父兄安葬后君兮便奉旨来了洛阳,因不曾守孝心中有愧,故而头戴白花作祭,还请国公大人体谅。”君兮冷静答道。 然而君兮在说到“父兄皆于火中命丧”时,平静如镜的大殿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娄府起了大火?怎么没听说?”有人惊讶。 “娄兄竟然……竟然……唉”有人哀叹。 身后纷议叠起,君兮眼皮撩起,盯着坐在上首面色铁青的李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无法左右身为帝王的他的决定,却可以让他为自己做的决定付出代价。 娄师德为官多年,政绩卓著,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如今遭难,却落得隐瞒不发,唯一的女儿被迫丧期出嫁的局面,真正的无情帝王。如此,百官之心,已离。 第353章 开棺验尸 文武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在殿下逆光跪着的人身上。女子脊梁挺直,目视前方,那高扬的头颅似在与那坐在龙椅之上那主宰天下杀伐的九五至尊对峙。 空气凝结,大殿陷入一片死寂,甚至听不到呼气声。李治端坐在金椅之上,眼皮下垂着,视线在君兮脸上一遍遍扫过,脸色铁青,却不见有半点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仿若静止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不过几秒,静如死泉的大殿上一声轻咳声响起,很轻,很淡,然而在这死寂的大殿之上,便是银针坠地的细微响动都难被忽视,何况人声。 轻咳声响起,大殿之上面面相觑的朝臣们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般的看向李治身后的屏风。差点忘了,那后面还坐着一位。 “娄爱卿为人正直,一身忠肝,为官三十余载,卫国为民,出此意外,本宫与陛下亦心痛不已。”武后平和的声音自屏风后悠悠传出。 “奈何事已至此,空有伤悲意,难慰忠义魂。如今娄家只剩下爱卿这一脉,无依无靠,娄爱卿在九泉之下,怕是也要忧心。因而本宫与陛下商议再三,决定让君卿尽快嫁进国公府。且不说你们有婚约在先,宫卿的战绩也非常人可比,如今又医好了腿疾,想来更能护你周全。君卿嫁进国公府,一来有个依靠,二来,娄爱卿九泉之下也好放心。”武后说的轻缓,不急不躁。每一个字都像一团棉花,四两拨千斤,将君兮的话在百官心底起的疑一一解释清楚。 一番话说下来,全避礼法不谈,只道是念她君兮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甚是可怜,若不能有个着落,她爹死都难闭上眼。如此一来,赐婚之事不仅与政治丝毫不搭边,反倒还是他在上为君的体恤她的疾苦了,君兮心中冷笑。 “谢皇后娘娘体恤。”君兮嘴角一牵,并未多言,只领了谢。 任她巧舌如簧,新婚接丧都是不争的事实,文武百官不是傻子,武后打的什么算盘,无须她多言。她也从没想过靠着这一点能给武后带去多少麻烦。然而君臣之阋,有如蚂蚁蠹堤,非一日之功,只要今天啃上一口,明天啃上一口,再坚固的堤坝,也终有决溃的一天,她不急。 君兮将视线微微转向那扇屏风,望着屏风后的人影,目光微深。武后,我们的对决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下了早朝,在武后的百般挽留下,君兮力排众意,毅然决然的随未婚夫宫澧回了国公府。 “未出阁就住进夫家,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啊?”望着二人离去背影,礼部尚书的脸皱成一堆,顿足哀叹。 “您怕是忘了,她就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一旁跟着的史官石阡闻言不禁跟了一句,“勘尸破案,训兵赈灾,她什么时候是礼法拘的住的人了。” == 回国公府的路上,君兮坐在宫澧侧面的位置,身子像一侧依偎,倚着软枕,轻阖着双目,看上去颇为疲惫,似要睡去。 沈拓之殇,娄家灭门之痛,武后逼嫁的威压,短短半个月的光景,她身上却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她,却连伤心都来不及,便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投身于这诡谲莫测的权利流中。 坟前守孝,之后又连日奔波赶路,她身累,心亦累。 宫澧看着君兮的脸,本就不过巴掌大,如今更显瘦削,面白若素,让人心疼。 “沈心玉的死因有眉目了吗?” 似是感受到了宫澧的视线,阖目的君兮轻轻睁开眼,开口问道。 “魅夜曼陀罗是随沈心玉的嫁妆被带进府的。”宫澧轻声回道,像是怕扰了什么。 “据沈心玉的贴身婢女小环所说,沈心玉特别喜欢一种名为葵兰舌的花,所以在她带进府中的嫁妆里,带了一盆过来。大婚当日,那盆花就摆在婚房窗口。后来沈心玉暴毙,她的东西也都一并烧了,那株花也移栽到了她的坟前去。我让钟离去坟前看过,那株花现在已经没了。负责守冢的老翁说,那株花移栽坟前不足一日便枯死了。” “枯死了?”君兮眉头微凝。 “嗯。”宫澧嗯了一声,“药伯查了古籍,据古籍记载,魅夜曼陀罗其花香有毒,但花期很短,开不过一日。因其在夜时盛开,所以黎明之时便会落子,落子之后,花株便会枯萎……” “所以,随沈心玉的嫁妆被带进国公府的葵兰舌中其实被插入了花期已至的魅夜曼陀罗。大婚当夜,摆放在婚房窗口的魅夜曼陀罗在黑夜绽放,花香毒死了沈心玉。而在处理后事的过程中,因为时间耽搁,使得魅夜在国公府落了子,所以在沈心玉婚房的窗前才会生有成片的魅夜曼陀罗花株。”君兮接着宫澧的话分析道。 “魅夜曼陀罗绽花,毒香飘散,三尺之内,人畜不存,想来花盆中原本载种的葵兰舌在大婚当晚便已萎了,那移栽到沈心玉坟前的所谓的葵兰舌其实已经是在白日里不曾绽放的魅夜曼陀罗了,因其已落了子,所以移栽翌日,花株萎落。” “没错。”宫澧微微颔首,赞同道。 “可有查明那盆花都经过何人之手?” “因沈心玉甚爱葵兰舌,所以沈府特地腾出一个院子,栽满了葵兰舌。带过来的那株是大婚前日小环从园子里新挖起来的。” “那花又是何时送到国公府的?” “大婚前日,午时许。”宫澧答道,“小环说,因为沈心玉十分喜爱葵兰舌,她害怕中间出了岔子,故而那盆花是她装好后亲自送到国公府的。” “小环定然是识得葵兰舌的,也就是说花是在国公府被做了手脚。”君兮接道。 “府里能摆上明面的人手少,每次大婚前日,宫里都会遣人过来。”宫澧补充道。 “一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君兮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凶手不仅对国公府的构造布局很熟悉,对沈心玉也很是了解呢。”君兮目光微深,“所以……那个小环,还活着吗?” “死了。”半晌,宫澧才吐出两个字。 他的人去过沈府后,小环便被人灭了口。待他得到小环的口供,再派人去保护她时,她的尸体都已凉透了。 “国公大人无须自责了,让小环活到现在已经是他们致命的疏漏了,她的命,留不住的。只可惜亡羊再补牢,从来都晚了。”君兮似已料到小环已经死了一般,语气平和无波。 “人命,在有些人眼里,从来都不值钱。”君兮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其他两个呢,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说了一点传闻,不知是否有用。”宫澧想了想,方才开口道。 “孟瑶性子爽直,她曾撞见户部侍郎秦安之子当街调戏民女,当街出手,在众人之前打断了他的一条腿,被秦安记恨在心。那件事过去不久,李治便下旨赐婚了。”宫澧缓声道。 “孟瑶会武?”君兮闻言眉头一挑。 “是的。”宫澧点点头,“孟瑶是兵部尚书孟霍之女,自小便被孟霍当作儿郎养,据说她常扮作男装出去行侠仗义。”宫澧不知道君兮的关注点为何落在孟瑶会武上,而不是秦家对孟瑶的报复之心,但依然细心解释道。 “孟瑶的死,是什么人最先发现的?”君兮又问。 “我。”宫澧缓缓开口,突出一个字。 “说说当时的情景。” “我进门便看到原本应该坐在床上的人躺在床上,盖头掉在床边。走近去便看到她仰面躺在床上,七窍流血。身下床单被抓的褶皱凌乱,她手边散着个小瓶子。我检查了窗户,没有打开痕迹,且窗外都有护卫把守,不可能有人进出不被发现。” “砒霜毒发的时候都没引起护卫的注意?”君兮瞳孔微缩,敏锐的捕捉到疑点,质疑道。 “没有。”宫澧摇摇头,“钟离一直守在外面,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哦~”君兮目光微深,若是如此,那么孟瑶的死便可以确定是他杀,而非自尽了。 “暗道呢?找到了吗?”心对孟瑶的死心中了数,君兮又问道。 “没有。”宫澧闻言眉头微紧,如实答道,“每一寸都细细敲过,并无异样。” “若不是足够隐蔽,自然也瞒不了国公大人这么久。” 意料之中的答复,君兮微微颔首。宫澧何其聪慧,一般的小把戏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能逃过他的眼的,都绝非一般。那暗道,想来藏的也是十分隐蔽的。 宫澧见君兮陷入沉思,不禁开口唤道,“小兮……” “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宫澧刚唤出声,君兮眉头一皱,一串话连珠串似的窜了出来,说完身子往软枕上一倚,眼睛一闭,就要睡觉。 刚要出口的话生生哽死在喉,宫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再发出声音,只看着君兮侧颜怅然一笑。 车厢重新归于沉寂,只缕缕安神香自香炉中飘出,缭绕纠缠,一如眼前乱麻。 君兮倚着软枕,阖着双目,呼吸均匀,似已浅眠。 马车悠悠向前驶着,马蹄叩地声清脆而有节奏。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就在马车停下瞬间,君兮唰的一下睁开眼,眉目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到了?”君兮睁开眼,当先掀开轿帘,下了车去。 轿帘掀开,车厢里卷进一股冷气,与车厢内暖气对冲显得格外冷凉,宫澧讪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有些事,做下了便做下了。有些人,错过了,怕是也再无法挽回了。 她的心曾向他敞开,却被他亲手闭了上,如今他再想靠近,她却早已不在原地。 宫澧从怀中取出一角方巾,上面写着一行墨字,那句他写过无数遍的半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只奈何,君心已不复。 == “带我去孟瑶的婚房。”下了马车,君兮对已候在一旁的钟离道。 钟离见只君兮一人下了来,向她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然而好半天里头都没一丁点动静传出,再一回头,君兮已经进了大门。 “带她去。”这时车厢里传出宫澧低沉的声音,宫澧的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钟离意识到了二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却又不好插嘴多说,只好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门去。 宫家老辈旧事,娄家纵火惨案,国公府三女诡亡,看似无关的事,背地里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件又一件谜案交织在一起,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时间紧迫,此时此刻的君兮不想去想破案以外的其他任何事。 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她都要把他揪出来,为父兄报仇。君兮的目光冷冽而坚定。 她早就料到武后不会给自己太多的准备时间,武后巴不得自己快些死。果然三日后便是自己与宫澧的大婚之礼。 这意味着她必须在三日之内把三女死因之谜搞清楚,否则,三日后,她便会成为从国公府抬出去的那第四具尸体。 适才,她已经从宫澧口中得知了魅夜曼陀罗的来路,如此一来,沈心玉的死因便已清楚了,就是那株来自沈府的魅夜曼陀罗。 沈心玉是最后嫁进国公府的,在她之前,林姝和孟瑶先后嫁进来。 作为第一个嫁进国公府的女人,林姝的死因最难追踪。 因为那时候宫澧还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他,所以大婚当日,婚房外的戒备也自然比不得后来的孟瑶和沈心玉周全,难免会让人钻了空子去。 据卷宗所记,仵作勘验尸身后,明确林姝前颈只有一道勒痕,故林姝案以自缢作结。 这样的结论君兮自是不信的。 君兮看过林姝的资料,她是右相苏穆的夫人的娘家人,林父是三品侍郎。林姝自幼被养在深闺,鲜少外出,更鲜与生人交往,外出也不过是和其他官员家的小姐们一起吟诗作赋,刺绣赏花而已。 因林姝不曾与男人有过接触,所以她不存在因为被迫嫁人而毅然寻死的心。 而宫澧虽然双腿“有疾”,但他不仅生的一表人才,更有赫赫战功傍身,是短短一年便平步青云的人中龙凤。嫁进国公府,林姝应不至于走到寻死那一步才是。 即便林姝是被迫无奈才嫁进国公府的,林姝本人对嫁进国公府存在抵触情绪。那么林姝也应该会因为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的一点点的好奇支撑她见到宫澧的面,而不是在尚未见到宫澧的面的时候便自缢而死。 说到底,她没有“自尽”的理由。 更何况,在她之后又接连殒了孟瑶和沈心玉两条性命。 当巧合总是凑巧出现,当意外频频意外的时候,巧合就不叫巧合,意外也就不是意外了。 只不过林姝的死是在守卫缺漏的情况下,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想从林姝那里入手寻找凶手遗留的痕迹,难度太大,价值也不高。至于为何仵作在林姝脖颈处没有发现重叠勒痕,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也不是单凭空口便能推算出来的。 在遇害的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就是孟瑶了。 孟瑶是在林姝之后嫁进国公府的,前头出了林姝的事,宫澧自会加派人手保护孟瑶,凭隐卫的本事,那婚房可谓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据卷宗记载,孟瑶是“服毒自尽”。 之所以判定其为自尽是因为在尸身上发现了孟瑶写给其父孟霍的手书一封,大意便是表明她宁死也不要嫁进国公府的决心,现场还发现空了的砒霜一瓶。 况且服下砒霜后不会立刻毒发,若非是自杀,难以解释孟瑶被迫服下砒霜后为何没有挣扎自救。而且砒霜毒发会极其痛苦,按理来说毒发时她也应该痛苦挣扎惊动护卫才是,可是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毒发时她忍着没有发出声响,还有那封手书。 种种迹象都表明孟瑶是自杀的。 然而,孟瑶的性格与温婉贤淑的沈心玉截然不同,她是兵部尚书之女,一直被孟霍当作男儿养,性子直爽,不拘小节。 如果说她是被迫嫁进国公府,确实有可能作出冲动举动来。之前君兮不是没考虑过这三条人命中真的有因不愿出嫁而真的自尽而亡的。但是方才她与宫澧交谈之后,君兮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她从宫澧口中得知了孟瑶会武。 兵部尚书之女,会些拳脚本是稀疏平常之事,但若是孟瑶会武,她的死就必然是他杀。 孟瑶若是有心反对这门婚事,大可以选择逃婚一走了之,或者大闹洞房以报复宫澧或者其他的任何方式,但唯独不会选择服毒自尽。 凶手选择毒害孟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孟瑶会武,而外面又有森森护卫,选择其他方式取其性命很可能杀人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可是凶手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习武之人,最不屑的便是用毒,不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在习武之人眼中,用毒是极其卑劣龌龊的手段,为天下武者所不耻。 孟瑶可能选择任何方式自尽,服毒是最不通的那个。 所以不论有多少难以解释的现象,孟瑶之死都是他杀无疑。 方才宫澧之言,有怀疑秦家的意思,但宫澧心中也清楚,秦安是近些年才升上来的,与宫家也没有旧怨,不存在对付宫家的理由。更何况凭一个小小的秦安,想在国公府做手脚,还不现实。所以宫澧方才说,不知是否有用。 但在君兮眼中,孟瑶和秦家的矛盾,用处却大了。 秦家和宫家没有瓜葛,却不代表秦安背后的人与宫家没有关系。不然又如何解释孟瑶在打断了秦安儿子的腿之后不久就被指给了宫澧?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点,两件事前后发生不出十日,绝非巧合。恐怕孟瑶之死是某些人既为秦安做主又为宫澧作绊的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孟瑶是如何中的毒,又是何时中的毒,毒发之时孟瑶为何没有发出声响,那封手书又是怎么回事,都需要进一步探索。 林姝和孟瑶的婚房位于东南方向,沈心玉的婚房位于西南方向,三间婚房离宫澧的书房距离都不远,却也都算不上正房。 出了人命后,三间婚房都被封了起来,有专人看守。 君兮跟着钟离来到孟瑶的婚房门前,推开门,久久未动的房门发出吱呦一声响。 君兮在门口驻足,目光在房内环顾一周,将室内情况看了个大概。 房间不算大,布局也很简洁,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窗的位置有梳妆台,最里头是一张喜床。 地面积灰上有凌乱的脚印,宣示着曾有多人进入过这间房间,房间里为大婚做的装饰都还未撤,大红绸缎还挂在梁上,红帛锦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许是怕破坏了现场,房间没有被人清理,一年闲置,锦缎之上积了一层薄灰。 君兮抬腿进入房中,径直来到喜床前,俯下身去一把掀起床脚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床板与地面间不足半掌的缝隙,君兮了然颔首。 “叫人来,敲墙。”君兮起身回到门外,吩咐了声。 钟离眉头微微一蹙,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开口多问,只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朝着空中做了两个手势。 “唰唰唰……”钟离手臂刚一放下,四名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跳出来,站定,恭敬的朝钟离拱了拱手。 君兮不知何时已搬了把椅子过来,在房间正中坐下,从怀中抽出块方帕堵住口鼻,“开始吧。”君兮轻声道。 “和上次一样,敲墙。”钟离对四名黑衣人命令道,“仔细些。” “是。”四人齐应一声,进了房中去。 “噔噔……噔噔……” 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密如雨点的敲墙声在四面响起,君兮双目轻闭,坐在正中,耳廓微动。 君兮从孟瑶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一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朦胧月色下,虚虚实实。 “辛苦了。”宫澧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转身走了过来。 “不累。”君兮微微一笑,不想让宫澧担心,“可惜白忙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这些事一会再说,晚膳备好了,先去吃饭吧。”宫澧走到君兮身边,和声道。 宫澧走到她身边,带过来一阵冷气。看着宫澧冻的有些苍白的脸,君兮低声说了句,“天气愈寒,你的毒才刚解了,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在外头待的久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宫澧静若冬池的眼中突然亮起了光。 “快去吃饭吧,我饿了。”君兮道了句,向中堂走了去。 看着君兮远去的背影,宫澧微微一笑,提步跟上。 君兮自认凭她的耳力,天下没有她听不出的密道暗门,然而今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没能在孟瑶的婚房里听到一点异样。但这并没有让她推翻之前的猜测。 林姝,孟瑶和沈心玉三人的死,以孟瑶最为蹊跷,她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君兮不相信可以有人能在暗卫浑然不觉的前提下进入婚房毒杀本身会武的孟瑶再全身而退。 不落管凶手是如何进入婚房行凶的,但事后,他却无法脱身,也就是说凶手在行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必然有他的藏身之地。 可那间婚房并不大,房间布局也清晰明了,甚至连个能装人的柜子都没有。床下离地板的缝隙也不足以藏一个人,房间三面是墙,凶手行凶之后究竟如何脱身的呢? “不是饿了吗?再不吃饭菜都凉了。”见君兮陷入沉思,宫澧出声道,提筷为君兮夹了块酱肉。 君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的笑了笑,随即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了。”宫澧笑盈盈的看着君兮,夹了片鱼片递进她碗中,眼中满是宠溺。 “你不用太有压力了,尽力就好,假使到了日子也还没能弄清楚,也无碍,到时候将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宫澧直直看着君兮,认真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知道你不惧与他们为敌。”君兮闻声放下碗,抬头看向宫澧,“但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牵连的已经不止你我了。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我相信你。”宫澧与君兮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吃起饭来,宫澧坐在君兮对面,静静地看着君兮不缓不急的吃着碗里饭菜,一时看的入神,空了多年的心也突然踏实了许多。 又吃了一会儿,君兮才感觉到头顶注视目光,本能抬头循着视线看过去,却见宫澧正定定看着自己,而他面前的碗早已空空如也。 “国公大人吃饱了吗?”君兮有些尴尬的放下碗筷,开口问道。 宫澧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嗯。” “那麻烦国公大人陪我走一趟吧。”君兮说着站起身来,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夜晚是一天中最冷的时段。腊月的夜,蚀骨冷意无孔不入,轻而易举的打透厚服,钻进骨子里。 就在君兮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的时候,前头带路的钟离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钟离回身轻声道。 君兮抬头看过去,抬眼便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坟丘立在那里,四周静的瘆人,只一旁的枯桠老树在惨白月光下投下网似的枝影,夜雾缥缈,反着诡异青光。 不知是天太寒还是阴气重,跟来的隐卫看到眼前之景,后颈一凉,本能的将大衣紧了紧。 “将柴架起来吧。”君兮挥了挥手,示意隐卫行动起来。 隐卫按照君兮的吩咐,利落的将身上背着的干柴在坟丘四周围了一圈,又在外围圈了一圈,用火折子点燃。 干柴遇火,腾腾的烧起来,炙烤着冻硬的土地,周围的温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点起火堆,一小队隐卫自觉的离开火圈出去找干柴,剩下一小队候在一旁等侯吩咐。 君兮和宫澧坐下来,一边烤着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烧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圈火堆渐渐熄灭,君兮抬手捻了捻地上的土,冻土已经化开,指捻成粉。 君兮微微颔首,“开始挖吧。” 冻土化开,挖起来也容易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土下深埋的漆红棺木便露了出来。宫澧的隐卫都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棺椁抬了出来。 君兮站在一旁,淡定的看着抬出来的棺木,好像被抬出来的不是盛着尸体的棺椁,而是个普通木板。 “开棺。”君兮看着棺椁,下颌一扬。 “轰~”棺盖移动,发出沉闷轰响,棺盖移动,棺材板与棺身接缝处尘土掉落,尘土飞扬。棺盖一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儿喷涌而出,直呛鼻息。 棺盖打开,君兮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面巾戴上,方才走上前去。 棺椁在土下深埋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尸身早已腐烂干净了,大大的棺材里只剩下衣服罩在骷骨架上,尸骨四周零零散散摆着陪葬品。 君兮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尸身仰面躺在棺材里,双手交握拢于小腹。 君兮戴上手套,从隐卫手中接过剪刀,小心的将罩在尸骨外面的衣服剪开,再轻轻将碎布抽出来,约么半刻钟的时辰,整副尸骨便都露了出来。 君兮垂眸,将尸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半晌,伸手探入棺中拿出一根肱骨。 孟瑶去世经久,皮肉已如数腐烂褪去,鼓棒光洁。君兮将鼓棒拿在眼前,转向火堆方向,细细瞧着。 寂寂深夜,泼墨一般黑的匀称,只半轮残月映下的惨白月光与跳跃火苗红黄之光交相辉映,冷暖相织,女子手里捧着人骨,瞧得认真。 隐卫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眼前之景莫名诡异。 君兮却似习惯了一般,仔细瞧着手中白骨,果见其骨黪黑色,是毒发身亡不假。 然而君兮此行并不是为了来确定孟瑶是否是被毒杀的,她想知道的是孟瑶是如何被毒杀的。 君兮小心的将肱骨放回原位,身上微倾,手臂探入棺内,自尸骸头颅开始,逐渐向下,仔细检查每一块骨头的完整性。 火焰跳动,燎起白烟晃了人影。宫澧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疼的同时心中竟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至少现在她还有的忙,不至于被一个又一个打击击垮。待她解决了这一切,失去至亲的痛也该被时间冲淡了。 君兮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宫澧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于手下工作,当她的视线转移到尸骸胸骨处时,瞳孔猛的一缩。 “拿火把来。”君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骨头,唤了一声。 火把移来,将棺内照亮,君兮左手拖着尸骸胸骨,身子向前又倾了倾。 在火把的照耀下,君兮看到手中骨块完整无裂痕,但骨面上可见清晰一点黑。 孟瑶是毒发身亡的,四肢百骸的骨骼都或多或少瘆着乌青色,但这一点不同其他,像是一颗长在骨头上的小痣,便是在乌青白骨上,也一眼便看得出。 君兮将胸骨从棺中拿出来,手腕一转,胸骨转到背面,火光下,一根银针细如发丝,扎在骨中。 君兮知道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这个黑点便是她要找的。君兮盯着那一点乌色,白骨之上一点黑痣,毒不外扩。 君兮虽不甚通药理,但多年在衙门帮忙,见识却也不少。一般毒物只会使尸骨渗黑,但难掩骨骼本色,多为灰质。只有一种毒会在尸骨上呈如此纯净的黑色。 三生草,又是三生草!君兮的目光骤然转冷。 第354章 将计就计 君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国公府了,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了,她只知道自己再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你终于醒了。” 君兮刚睁开眼,守在床边的宫澧才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了?”君兮挣扎起身,抬手抚上眉心,按了按,“我的头好痛。” “药伯说你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宫澧随口答道,一边伸手为她扶好软枕靠着。 昨夜真的吓到他了。 不知怎么了,她看着那块胸骨,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怎么劝都没有回应,一直回到府里来,泪水都没断过,后来实在无奈,请了药伯来为她施了针,她才睡下。 “我……没事的。”君兮敷衍了句,转过头避开宫澧的目光,便要起身下地,“我还有事要做……” “老实的歇着。”宫澧见状,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剑眉拧结。 “你的身体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便是为了娄家,你也该好好照顾自己。”宫澧像是怕她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字说的清楚。 君兮原本挣扎着要下地去,宫澧一番话说完,君兮终于不再挣扎。 “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 “不急,先把药喝了。”宫澧打断君兮的话,端过刚送过来的药碗,舀起药汁喂给她喝。她的身子太虚弱了,再不调理,怕是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都撑不过新婚之夜。 “苦~”君兮的舌尖刚沾了一点药,脸登时就皱成了苦瓜。 “喝完这碗药,就好了,乖。”宫澧和声道,又舀了一勺。 君兮抬起眼皮,见宫澧手中那一大碗黑糊糊的药汁,这得几百勺能喝完? 上一勺药汁苦涩的味道还在口腔回荡,君兮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随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睁开眼,一把抢过宫澧手中药碗,另一只手捏着鼻子,仰头几大口便将药汁喝了干净。 眼见药碗见了底,君兮甩手将药碗扔到了一边去,苦的五官扭曲,嘴巴咧开大口呼气,神色狰狞而痛苦。 见君兮这般模样,宫澧不禁有些想笑,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会因为喝了一碗药变成这个样子。宫澧嘴角微扬,将被君兮甩到一边的药碗拾起放到桌子上,顺便将备好的蜜饯拿了过来。 君兮咧着嘴苦着脸还在呼气,宫澧拿起一颗蜜饯送进了她嘴里。 嘴里一甜,苦味一下子淡了许多,君兮皱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君兮扁了扁嘴,嘴却没停,又拿了颗蜜饯塞进嘴里。 宫澧见状呵的一声笑出声来,“慢点吃。” 君兮吃了大半碟的蜜饯,嘴里苦涩的味道才淡了下去。 “说说吧,发现什么了。”见君兮解了苦,宫澧一本正经的问,昨晚的君兮很反常。 “砒霜之毒,毒发时痛苦难耐,若是他杀,毒发时,孟瑶不可能不惊动房外守卫,所以我怀疑孟瑶被喂毒之前被控制住了。”君兮想了想,方才回道。 “昨夜开棺后,我仔细的检查了孟瑶的尸骨,从头到脚大大小小的骨块没有一处有裂纹和碎裂的痕迹,说明她生前没有被绳索绑缚过。后来我在她的胸骨处发现了一枚毒针,那毒针扎进了骨头里,针尾整个没入了骨中。若不是时日久了,尸体皮肉已腐,那根针还真的难以发现。” “嗯。”宫澧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现在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为何她会突然泣不自已。 “那毒针上的毒,名为三生草,中毒者意识清楚,但会失去行动能力,不能动,不能喊。所以即便毒发时那般痛苦,孟瑶都没有惊动护卫。”君兮平静道。 “娄家那场大火烧起来之前,府里人也中了三生草的毒。”君兮继续道,他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思绪,宫澧的心蓦的漏了一拍。 “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们,真的是我……”即便一直都知道娄府那场大火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当血淋淋的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君兮还是无法接受。 “不是你,不是你。”宫澧将君兮榄入怀中,轻轻的为她擦去泪水,“还记得那四块玉牌吗?”宫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君兮的泪水一下子止住。 “什么?”君兮从宫澧怀中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宫澧。 “娄家的事是与国公府有关,可是你忘了,我之所以会将你骗来洛阳,是因为你身上有那块玉牌,而那块玉牌,你从小就有了。”宫澧低头看着君兮的脸,认真的说道。 “我们一直都走在别人设定好的路上,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爹,娘的死,国公府的诡案,你我的相遇和娄府的大火,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精心设计好的。你,我都只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我们只有揪出那个执子的人,方能跳出棋局。” “玉牌?”君兮闻言微怔,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原本卸了兵权,她已经打算不再管宫家的事了,离开洛阳之前她将在林中发现的白骨和那四块玉牌一起埋在了营区外的一棵树下。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倒是忘了玉牌的事。 “可是那玉牌……”君兮眉头微皱。 “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过,那种牌子,一共有四块。”沉默片刻,君兮还是决定将她知道的都告诉宫澧,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嗯?”宫澧诧异的看着君兮,“四块?” “是的。”君兮点点头,“另外的两块,一块是我在夏府荒园的那口枯井捡到的,一块是在老国公的尸骨身上发现的。” “我爹?”宫澧听到老国公三字,眉头一紧。 “嗯。”君兮点点头,将她赴往江南道治洪时如何落入古墓,遇到宫德尸骨,又误打误撞遇到鲁毅行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宫澧听。 “鲁毅行说那四块牌子上的纹络笔触相类,皆是老国公亲手镂刻的,而我在夏府拾到的那块玉牌本是尊亲白情的。” “你怀疑黑袍人是我娘?”宫澧听出了君兮的意思,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有意向他隐瞒了此事。 他娘的墓里没有尸身,属于她的玉牌又掉落在夏府的那口枯井里,再加上当年她死的本就蹊跷,而那个黑袍人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不怀疑她都难。 “可是,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宫澧眉头微皱,他想不通,若黑袍人真的是他娘,她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想取他二人的性命? “我也想不通,所以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君兮接道,种种迹象都表明白情就是那个黑袍人,可是却又有宫澧这个大矛盾横在中间。不论她与宫家有什么恩怨,宫澧都是她的亲生骨肉,更何况依鲁毅行所言,白情与宫德二人感情很好,也甚是恩爱,她为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或许,空心大师知道些什么。”半晌,宫澧若有所思道,“他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现身了。” == 吃过中饭,君兮本想再去孟瑶的房间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线索的,谁知刚落了筷便被宫澧拉来逛街。 宫里遣来为大婚布置的奴才已经进了府,鬼影似的四处晃荡,君兮看的心烦,索性便跟他出了来,随便走走,也散散心。 君兮和宫澧四处晃荡,不知不觉走到了洛水桥。 寒冬腊月里地冻天寒,滴水可瞬间成冰,人们都窝在家里烤着火,街上少见人行,偶有行人经过,也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来,行步匆匆。 然而洛水桥上,却一如既往的热闹熙攘。 今日是每季一次的洛水集,桥上桥下都挤满了人。 虽然桥上的都是些小商铺,但每一次开市这些店家都会有新鲜玩意儿摆出来,这也是洛水桥比他处更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年关将至,洛水集市也贴合时令,洛水桥两侧摆挂着大红灯笼,各式年画,年味很浓。 君兮并不喜欢逛街,但甚爱吃耳,而洛水桥的一大特色就是它的独特小吃。刚一上了桥,君兮便被各色小吃吸引了过去。 “老板,一个这个。”君兮在糖人摊前驻足,指着案板上插着的小兔子道。 “好嘞~”商贩扬声应道,将小兔子拔下来递给君兮。 君兮接过,笑嘻嘻的走向他处,宫澧见状笑盈盈的走上前来,递给店家一块碎银,“不用找了。”宫澧和声道,转身跟上前去。 “谢官爷赏~”小贩接过碎银,笑眯眯的道了谢。 “糖要少吃,小心牙疼。”宫澧跟上君兮,和声道。 “牙疼再说,先吃着了。”君兮微微一笑,一口咬掉兔脑袋,嘎嘣嘎嘣嚼的香脆。 “你呀~” 不待宫澧说完,君兮的眼睛已经瞟向了别处,“老板,两串糖葫芦~”君兮看到架子上红灿灿的冰糖葫芦,吞了吞口水。 “客官拿好。”小贩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君兮,君兮大方的分给宫澧一串。 红红的山楂裹着晶莹糖浆,咬一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君兮小脸一皱,“好吃。” 宫澧见状,不禁莞尔。 压抑的太长时间,君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吃了一大圈,过足了嘴瘾,抛开一切的短暂欢愉令君兮心情大好。 “我们去河面上走走吧~” 肚子撑不下了,君兮的视线也从商铺转移到了广阔的河面上。丰州最冷也不过零下几度,再加上她体质偏寒怕冷,一到冬天几乎足不出户,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冰上行走过。 深冬已至,洛水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只一些水流湍急的地方还隐隐泛着水光,很多商贩都将摊位摆到了冰面上去。 往来行人穿的笨重,冰面又滑的很,往往走几步就一个踉跄接着一个趔趄的,有趣的紧。 “我要溜冰!”君兮手臂一扬,眼中闪着光。 “好。”宫澧爽快应道。 小心的下到冰面,脚下滑溜溜的感觉让君兮很没安全感。君兮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本就笨拙,又是第一次到冰面上,站稳之后脚才刚一动,脚下就猛的一滑,君兮大惊,连忙抓住宫澧的手臂。 “小心~”君兮身子刚一歪,宫澧及时搀住君兮,将她扶正。 差点摔了一跤,君兮仅有的那一点勇气彻底瓦解,两条腿像两根木棍直直立在冰面上,再不敢动一下,“要不……算……算了吧。”君兮直勾勾的盯着冰面,支支吾吾道。 宫澧见刚还豪情万丈誓要溜冰的君兮一眨眼就怂成这个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放松,别怕。”见君兮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宫澧轻声道,说着拖着君兮的手臂往前走去。 君兮笨拙的被宫澧拖着前行,有些诧异的看着宫澧,怎么他在冰面上也像在平地上一样,走的飞快也不打滑? 宫澧将她带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为她整理帽子,又将她的领口勒紧,然后才道,“蹲下。” “蹲下?”君兮不解的看着宫澧,重复道。 “嗯。”宫澧点点头。 君兮见宫澧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疑有他,屈膝蹲了下去,身上披着的大裘披到了地上。 宫澧见君兮乖乖蹲了下去,转过身去,倒拉起君兮的手,在冰面上走了几步,步速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快步跑起来。 这是君兮第一次感受在冰面滑行,君兮只觉得脸旁有风刮过,身子快速向前飞驰,整个人轻飘飘的像飞起来了一样。那感觉像运了轻功一样,但与轻功不同的是在冰面滑行不需要她用力。 宫澧拉着她绕着洛河跑了大半圈才停下来,在冰面上滑了半天,熟悉了脚下光溜溜的感觉,再加上宫澧的耐心教导,君兮很快便学会了如何在冰面上控制身体平衡。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宫澧瞥见君兮染了霜的睫毛,提议道。 “啊~”君兮回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脚下光溜溜的冰面。在今天之前她都没有溜过冰,虽然有些冷了,可她还没玩够呢。 “走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过来。”宫澧拉着君兮,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好!” 二人刚转过身去,身后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爆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好!好!” 君兮眼睛一亮,“那边怎么了,我们过去看看~”说完不等宫澧回应,已经凑了上去。 宫澧看着君兮贼溜溜的背影,轻轻一笑。 君兮凑上前去,只见人群中央坐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者,身旁架着一个烧的正旺的火炉,炉子上滚着沸水。 老者身前布有一案,案上铺着白纸,他身侧笔架上挂着一排狼毫笔,然而每支毛笔的狼毫都洁净不见墨色,案上也不见墨台。 “桂老,这可是张秀才题的字,您可得好好写。”一个中年男人掏出一张题了大字的纸递给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接过,将题了字的纸张打开,铺在案上,又在其上覆了一层白纸,随即提起毛笔,往身侧沸水中一点,狼毫湿尖。 老者回手一捞,笔锋已贴上纸面,手腕捏劲,笔尖蛇形,须臾之间已在纸上划出浅痕。老者抬起左手将下面提字的纸张抽出,右手将毛笔再浸水中,狼毫入半。 狼毫蘸水,迅速收回,老者下笔如电,在初痕之上快速描摹,这一次狼毫水丰,在纸面上留了一层水痕,腾起白雾,瞬间成冰。 纸上水痕也较初痕清晰了一分。 老者手挥如电,笔走龙蛇,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在纸面覆了八十八层,纸面叠起了高高的冰柱。 老者落笔,剥下底纸,展于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由冰写的“福”字,且一勾一撇一折一顿都与方才那纸上字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君兮恍然大悟! “好!好!”围观群众又爆出一阵叫好声! 君兮看着那个冰福,脑中有灵光一闪,倏忽而过。 “还没看够?”直到耳边响起宫澧的声音,君兮才回过神来。君兮看的太入迷了,回头看到宫澧只穿着棉袍才发现不知何时,宫澧的大裘披到了她身上。 君兮下意识去解,却被宫澧抬手轻轻拨开,“这回该走了吧。”宫澧轻声说。 二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然而一惯冷清的国公府门前今日却热闹的很。 “宫澧,你给我出来!你还我瑶儿命来!”年过半百的孟霍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用力拍打着国公府大门,大声叫骂,一边骂,还一边喝着酒。 宫澧和君兮刚到门口便看到这么一幕。 孟霍脚步虚浮,身子打晃,面色绯红,显然是喝多了酒,门口不远处站着两个仆人,应该是孟霍带来的,此时二人皆低垂着头站在一边。 “你们主子醉了,带他回去。”宫澧看都没看孟霍一眼,冷声命令道。 “回国公大人话,大人他……他不走。”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我们做奴才的,哪敢忤逆主子,还请国公大人不要为难小的。”说完,扑通一声,二人齐齐跪叩在地。 “宫澧,你回来了。”这时候,孟霍看到了宫澧,如见大敌,一身戾气暴涨,摇摇晃晃的撞了过来,“你他娘的还敢回来!你还瑶儿命来!” “啪!”的一声闷响,孟霍尚未碰到宫澧的衣摆,便被宫澧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送你们大人回府,别在本公门前丢人。”宫澧冷声道,说完揽着君兮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国公府旁边,早已收了摊的卖菜小贩透过门缝将国公府外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宫澧简单粗暴的解决了孟霍,悄悄出了门去。 == “主子,孟霍是在望江楼喝的酒,约孟霍喝酒的人,是沈洵。”书房里,钟离一身墨服,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暗卫来报,一刻钟前,陈三去了沈府。” “沈洵~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宫澧手中把玩着一枚翠玉指环,嘲讽一笑。 “听说多年来,夜杀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玉姑娘,若是独孤夜知道了他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女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人害死了,毁尸夺玉之仇,你说他会怎么做?”宫澧将手中指环举在眼前,在火光照耀下,玉指环反着耀眼绿芒。 钟离顿悟。 “属下明白。”钟离从宫澧手中接过指环。 “她在做什么?”钟离刚要离开,宫澧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姑娘回来后心情不错,早早便睡下了。”钟离意识到宫澧问的是谁,恭敬答道。 “告诉桂老,不要再出现在洛阳了。”宫澧吩咐了句。 “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钟离不解,明明是主子想通那封信是怎么回事的,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她那么骄傲,我怎么能比她聪明呢。”宫澧嘴角挂上一丝浅笑,很浅,又很深。 “行了,天不早了。”半晌,宫澧挥挥手示意钟离离开。 “是。”钟离恭敬应声,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门外,暮色已深,夜寒渐涨。 天早就变了。 == 翌日,君兮和宫澧简单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她亲自去孟府走一趟。 孟霍与沈洵和苏穆不同,他是个武官,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与宫澧的矛盾完全是因为孟瑶的死。 当下形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少一个敌人就少一点意外。 眼下已经知道了孟瑶的死因,也是时候解开孟霍与宫澧之间的疙瘩了。若日后真有与武后翻脸的那一天,孟霍或许还能帮到他们。 宿醉一场,直到辰时孟霍才醒过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日跑到国公府大闹了一场,只记得自己喝了酒,却不知为何,一早起来,不仅头痛,后颈也疼的紧。下人们那里敢告诉他那是被宫澧打的,一个个低着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君兮来到孟府时,孟霍正在用餐。听说君兮来了,孟霍的脸很是不好看。一日后君兮就要与宫澧成亲,这个时候她这新国公夫人来他这前夫人娘家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虽然如今的君兮已经没了官衔傍身了,但荣国公的面子他还得给上几分,所以尽管心中不愿,孟霍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稀客呀~”君兮还没进踏进门里,孟霍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孟大人说笑了,姒言早就想来拜访孟大人了,只是一直为琐事拖累未能抽身,孟大人不会怪姒言吧。”君兮见孟霍自如的样子,看来昨晚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君兮顺着他的话回道。 “这严寒深冬,娄姑娘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啊~”孟霍没心情与君兮来官场打太极的那一套,开门见山的问。 “我是为令嫒而来。”孟霍是个武官,君兮也不与他绕弯子,直言道。 “瑶儿?”孟霍听君兮提到孟瑶,剑眉一横。 “没错。”君兮应道,“素闻孟大人对令嫒宠爱有加,不知孟大人可曾怀疑过令嫒的死因?”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霍听君兮提及孟瑶的死,情绪有些激动。 “我想说,孟瑶并非是服毒自尽的。”君兮看着孟霍的眼睛,将“自尽”二字咬的格外清楚 “瑶儿当然不是自尽!”孟霍听到“自尽”二字,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瑶儿是被他宫澧害死的!”孟霍圆眼暴瞪,一双眸子染了一片血色猩红。 “非也,非也。”君兮闻言摇头否认,“孟大人不要忘了,除了令嫒,沈相和苏相的人也都死在了国公府里。立足朝堂,即便国公大人再自负,也不会公开为自己树敌吧。退一万步讲,国公大人若真想要几位姑娘的性命,这接亲路上就大有文章可作,会等到人进了府才动手吗?孟大人是聪明人,这点手段应该瞒不住您的眼吧。” 君兮的声音轻细如风,听的孟霍眉头渐凝。确实,若人死在接亲路上,没有人会把矛头指向宫澧。人死在国公府里,对宫澧而言,并无好处。 “就算不是宫澧下的手,瑶儿的死也和他宫澧脱不了干系!”孟霍沉声道。 “真凶正是希望您能如此想,所以才会害死孟瑶嫁祸国公大人,目的便是挑起您与国公大人的矛盾。在这件事上,孟瑶是牺牲品,国公大人是靶子,他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你是说……凶手是想利用我对付宫澧?” “没错。”君兮微微颔首。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的?”孟霍沉静的看着君兮,目光锐利。 “凭我已经查明了凶手的行凶的过程。”君兮正色道。 孟霍闻言面露惊诧之色,她竟然暗中查了此案? 君兮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无论是毫无头绪的三公案还是怪诞荒唐的使臣案,天底下好像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难道她真的查出凶手了? “怎么说?”孟霍面色微变,急急问道。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自杀,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宫澧下的杀手,可是那封亲笔信的存在又让他不得不接受仵作所谓的自尽论断。 如今君兮登门提起此事,他如何能不激动。 “孟大人稍安。”君兮声音轻淡,不着痕迹的从孟霍手中抽出衣袖来,“不知我能否坐下说话?” “哦,请坐请坐。”孟霍缓过神来,连忙请君兮坐下。 “多谢。”君兮大大方方的坐下来,随即才悠悠开口,将前晚开棺验尸的发现说与孟霍听。 “你是说瑶儿先中了三生草之毒,失去了行动能力之后被灌入砒霜毒发身亡的?”孟霍不可置信的看着君兮。 “没错。”君兮点点头。 “那……那封手书呢?”孟霍疑惑的看着君兮,“如你所说,瑶儿是被人害死的,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信还在吗?”君兮问。 “当然。”孟霍点了点头。 “那么劳烦大人将信取来给我看一看。”君兮微微一笑。 很快孟霍便将信取了来。 信封已经有些旧了,信纸微微泛黄,纸背折痕很深,看得出这张薄薄的信纸定然经常被人拿出翻看。 君兮从孟霍手中接过信纸,目光在信纸上扫视而过。黄白信纸上,字迹隽秀,笔锋独到,自成一体。 “令嫒书法很好,她很喜欢写字吧~”君兮看着信上墨字,出声问道。 “是啊。”孟霍轻叹一声,“瑶儿爱读书,爱写字,若生作儿郎身,便是状元也做得~” “您很熟悉她的笔迹?”君兮又问。 “当然。”孟霍闻言轻叹一声,“前些年,老夫受派外调,离家三年有余。那段时间瑶儿每个月都要给老夫寄一封信来。”孟霍回忆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君兮微微一笑,将信纸递到孟霍面前,“这封信孟大人反反复复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字迹想来不假。”君兮平静的看着孟霍,“但是孟大人有没有想过,这封信可能有问题。” 一年多来,孟霍曾无数次猜想这封信是伪造的,他不相信乐观开朗的孟瑶会自杀,可这封绝笔信如此真实的摆在眼前,每一个字他都看了不下百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熟悉,让他不得不相信这封信就是出自孟瑶之手。 “有什么问题?”孟霍看着那封信,沉声问。 “很简单,这封信是伪造的。”君兮只一眼便看出了破绽。能够想通这封手书的问题,还要感谢昨日在洛水桥那个以冰作字的老者。 “伪造的?”孟霍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否定,“不可能!瑶儿的笔迹老夫最是熟悉,伪造的老夫怎会看不出?” “您不信?”君兮尾调微扬,随即伸出手来,“孟大人,请借笔墨一用。” “来人,笔墨伺候!”孟霍眉头皱紧,半晌大手一招唤道。 笔墨纸砚很快便上了来,君兮缓缓走到桌前去,将孟瑶的手书放到白纸之下,随即提起毛笔,临摹起来,临摹了一遍,将纸拿下来与孟瑶的手书比了比,虽是临摹的,但部分笔画有明显的生硬之处。君兮将临摹好的纸拿到一边去,又取了一张覆上,如是再三。 君兮将第四张覆上,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君兮每临完一个字,都要将纸挪动一下位置。 孟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兮忙活,待到看清君兮写的东西,他的神色变的凝重起来。 君兮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纸取下,递给孟霍,纸上写着六个字,“爹爹,瑶儿冤枉。”字迹隽秀,与绝笔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这……”孟霍捏着这张薄薄的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您也看到了,我只临摹了三遍,便有此成果,若是凶手有心,想做到以假乱真,不无可能。”君兮镇定道。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孟瑶是自尽的,还会留有手书一封,直到昨日她看到老者临摹冰字,方才恍然大悟。 只要找到孟瑶曾经写过的文章信件,挑出凶手需要的字,临摹在一起,这封绝笔信便成了。 其实写封信做的很真,若不是君兮心中清楚的知道它是假的怕也看不出破绽,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伪造的方法。再一看,破绽就露了出来。 君兮在白纸上随便写了两句诗,随即将她写的诗与手书放到一起,“您看,正常的信,字与字之间的间隙是不等的。”孟霍顺着君兮的手看向她刚刚写下的诗,果见字与字之间的间隙远近不一。 “您再看这封手书,不觉得太规矩了些吗?”君兮又指了指那封手书。 君兮没说孟霍还没觉得,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违和。那封手书上的字,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像用尺量过一般,几近相同。 “这……这……” “您不是说您与令嫒曾频繁通过信嘛,从信中截取几个字重新组合成另外的意思,并不是难事。”君兮瞥了一眼她临摹出来的那句话。 “早就听说你聪颖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孟霍朝君兮拱了拱手,没想到他苦苦想了这么久的问题竟被她如此轻易的识破了,看来传言非虚。 孟霍面色微深,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身来,随即朝着君兮的方向深深一鞠,“还请君姑娘查明真凶,为小女报仇,老夫愿做牛做马,报答阁下。” “您这是干什么。”君兮连忙扶起孟霍,“孟大人多礼了,孟大人能相信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找出真凶还孟瑶一个公道是我应该做的。” “君姑娘回去告诉国公大人,只要能找到害死瑶儿的凶手,我孟霍这条命,就是他的。”孟霍正色道。 “好。”君兮应道。 明眼人都看的出宫澧与武后的关系紧张非常,孟霍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来,无异于在说兵部站在宫澧这边了。 第355章 因果报应(解谜篇) 腊月初十,少有的大晴天,难得的黄道大吉。 这一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这一日,铺红十里,花洒半城。 深冬腊月,沉寂许久的街井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天刚近幕,街道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已经守在了路旁,抻着脖子翘首以盼。 “为啥要在晚上接亲?” “怕再出什么意外吧,谁知道呢。” “这是第几个了?” “第五个了。” “啧啧啧,这才一年多,都五个了,皇上是真重视我们这位国公大人啊。” “那是,这次这位夫人可不得了,她可是那个破了三公案的奇女子,江南发水领军赈灾的女将军啊。”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人!” “哎,可惜了。这荣国公乃是武曲天君下凡,凡人福薄,那里消受得起,怕不是又一个朝入红轿晚抬灵。” “瞎说什么呢,我看这次这位夫人也不是寻常人,肯定不会像前几个那样早喜暮悲。” “我看呐这国公府就不适合有女人,别忘了前任国公大人原本不论官场还是战场都顺风顺水,结果娶了夫人一年不到,是死的死丢的丢,国公府一下子就没落了。如今这位新国公重振国公府,不也是抬进门一个死一个?” “你猜,这次这个夫人到底能行不能行?” “我看能行。” “我看不行。国公大人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位夫人虽然也很厉害,和国公大人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花轿还没来,等在冷风中,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扯着闲。 “哎,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噤声,抬头向远处张望。 远远的便能看到整齐车驾缓缓驶来,高头大马齐头奔进,铜锣大鼓喧天阵阵,仪仗队伍稍近前来,震天锣鼓声响彻耳畔,振聋发聩。 荣国公宫澧一身披红,端坐马背。 宫澧因为腿疾不便,前几次接亲都是坐轿的,因而这是宫澧第一次骑马接亲,也是第一次招摇过市。 远远的便能看到那端坐马背之上的人墨发高束,头冠红玉,如玉容颜引得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发出阵阵尖叫。 “颜如玉,君若水,国公盛美天下垂,诚不欺我!” 众人被宫澧皮相所吸引,待到看到他身后的接亲花轿时,又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难怪要在晚上接亲,我的乖乖!”有人赞叹。 “好有创意,国公夫人好幸福~”有人羡慕。 “我也想要这样的花轿~”有人跺足。 街道中央那由八人共抬的花轿外一圈竟是由纯冰打造的,外雕飞角,内嵌花灯,花灯经剔透冰晶折射出斑斓彩光,灿烂夺目,宛若黑夜里那颗最璀璨的星。 君兮身着火红嫁衣坐在冰轿里,却不觉得冷。宫澧知道她体虚怕冷,特地在花轿四角布置了烤手炉,花轿被抬着在洛阳城绕了一大天她都没觉得冷。 不仅有火炉,宫澧怕游街时间太久饿到她,还特地在花轿里为她备了好多吃食。 啃着大苹果,听着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君兮没有一点嫁人的紧张感,在花轿里吃了睡,睡了吃。这个新婚之夜可不是那么好过的,晚上还有好多事要做,得养足了精神才行。 花轿抬到国公府大门前落了轿,停轿后卸了轿门,君兮被出轿小娘迎出轿门,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踩在红毡上。 下了轿,君兮透过头纱向外瞥了一眼,不禁微怔。这几日都在府里,她竟没发现那些人竟然夸张的连国公府门前的枯树上都挂满了大红灯笼血红绸。 光秃秃的树叉上挂着大红绸,像光头僧头上缠了红丝带,简直惨不忍睹。 君兮被喜娘扶进喜堂,一路上,又是跨火盆,又是三跪,九叩,六升拜。君兮不是不知道婚礼流程,却没想到亲身走一遭竟然这么累,一流程走下来,君兮直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君兮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期待被送入洞房,当听到主事公公喊出“送入洞房”四个字时,君兮解脱的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婚房布置在竹楼小榭,是宫澧的意思,喜娘将她送入婚房后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她一人,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是宫澧安排的护卫。 宫澧还留在前面应酬,与厅堂喧嚣不同,婚房里静的出奇。深夜寂寂,幕色浓浓,只喜桌上对蜡嗤嗤燃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淌下行行血泪,君兮坐在喜床上,眼皮渐重。 夜已深了。 喜房外,送走了宾客的宫澧身着大红喜服昂首阔步向喜房走来,脚步稳健中带着一点急促,走到门口时宫澧没有进门反而停了下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主子……” “这里有我。”宫澧冷声道了句,说完不待守卫回应,已经轻推开门进了房去。 毕竟是新婚之夜,他们守在外头确实不好,守卫会意,窸窸窣窣退了开去。 宫澧刚进到房中便看到喜床上睡熟了的某人,轻轻带上房门,宫澧悄声走到床边,看着头纱下那张美艳的脸,目光一深,几乎瞬间,寒光一闪,一柄短刀落入掌心,“宫澧”紧握短刀,手肘一翻,用力刺向君兮心口。 眼看着刀尖刺向床上人起伏的胸膛,“宫澧”嘴角荡起一抹诡异笑容,杀死她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 然而就在刀尖触到衣襟刹那,一只手突然横空伸出,死死擎住了他的手腕,再难进寸离。只这一顿的空挡,床上“熟睡”着的君兮豁然睁开眼,抓着他手腕的手猛然用力向外一翻。 见君兮醒着,“宫澧”面色一变,手腕顺势一转在君兮手中划了个弧挣脱开去,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握成拳形,拳窝处四根长刺似爪,朝着君兮眉心破空刺来。 惊变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君兮身子一矮,袖中短刀滑出落于掌心,侧摆挡在身前,“铿~”的一声,与袭来长刺擦出一串火星。 挡住长刺,君兮就势弹身坐起,双腿高抬,正夹上“宫澧”脖颈,用力一拧,二人双双栽翻在地。 “铿铿铿……”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缠斗在一起,近身相搏,刀刃已经失去了作用,二人纷纷丢开刀刃,任短刀长刺散落一地。 肘,膝,拳,臂,招招带风,眨眼之间二人已过了十数几招,却难分伯仲。 “宫澧”目光森冷,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目光一沉,突然抬肘撞向君兮前胸,同时提膝向君兮小腹撞去,上下齐攻,君兮被迫提臂去防,然而“宫澧”却只虚晃一招,趁君兮防备之机,脚尖蹬地,一个侧身翻滚与君兮分开来。 “宫澧”在看到君兮睁眼刹那便已知自己中了圈套,今日定然无法取她性命,一个滚身弹起,便欲逃离。 好不容易等到他现身,君兮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见二人已拉开距离,君兮反手摸向腰间,手腕一抖,长鞭嚯嚯,如龙似蛇,蜿蜒攀上他的腰身。 鞭子乃是由奇兽之筋制成,鞭身透明,呈三棱之形,边带三锋,只听“嗤~”的一声,鞭子勒紧,鞭锋入肉,血染红袍。君兮手握鞭柄,用力一扯,“砰!”的一声,“宫澧”狠狠撞到地上。 “噗~”他哇的吐出一口血,匐在地上,大口喘息。 “吱纽~”一声,房门打开,宫澧款款走到君兮身边,上下打量,“伤到没有?” “没有。”君兮摇摇头,示意他安心。 宫澧又瞧了瞧,见君兮身上没有伤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适才在外面听里面打斗的声音,他的心悬的老高,要不是君兮之前再三说明要自己对付他,他早就冲进来了。 “你很勇敢。”君兮转而看向瘫坐在地的人,“我真怕你今天不来了。” 说着,君兮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君兮没见过,转而看向宫澧,宫澧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人,他也不认得。 “为什么一直对国公府暗下杀手?”君兮问,这是她一直都没想通的问题。 男子沉默。 “你不说?那我来替你说。”见男子不出声,君兮也不急,缓缓开口道。 去年三月,你在大婚前日随宫中之人一同进府,潜入婚房,在大婚当日勒死新娘林姝,并将尸体悬于梁上伪造自尽现场后趁乱溜走。 去年七月,你用涂了三生草的毒针袭击孟瑶,使其丧失行动能力,而后灌入砒霜将其毒死,并伪造遗书一封,试图将孟霍的仇恨引到国公大人身上。 今年四月,你随宫中之人进入府中,在陪嫁的葵兰舌花盆中插入即将绽花的魅夜曼陀罗,大婚当夜,魅夜开花,花香将沈心玉毒死在喜房之中。 “我说的可对?”君兮看着他,语调微扬。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君兮,却仍未开口答话。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君兮看着他,冷声质问。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今日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男子仰头看着君兮,目光坚定决绝。 “既然你不说,那我来猜一猜好了。”男子态度坚决,君兮也不急,“你之所以暗下杀手是因为你没有能力直接除掉宫澧。所以你采取曲线救国的对策,选择对嫁进来的女人下手,为宫澧树敌,再利用这些女人背后的势力对付宫澧。”说到这里,君兮目光骤然转冷,“可你为何对娄家下手!”君兮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厉声质问,“娄家从未阻了你的路,我也没插手过这件事,为什么!” 就在君兮近身瞬间,男子目光一凛,手中刀光一闪,反手一转,刀尖直直刺向君兮心窝。 一旁的宫澧一直注意着二人的动作,男子刚一动,宫澧身影一晃,已将君兮揽在怀中,同时一个后踹,一脚蹬在男子脸上,男子被踹倒在地,猛的咳出一口血。 将君兮带到安全地方,宫澧的脸阴的吓人,方才若是再慢一点,那把刀便会刺进她的心口。 男子未得手,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手中刀尖一转,便欲扎进自己心口。 “铿~”没有感受到刀锋刺进身体的凉,手上一阵麻痛,本能的松手,短刀掉落。 “想死,没那么容易。”宫澧的声音阴沉若冰,宛如从地狱发出,“来人,押他到命来坊去,好好照顾着,不许让他死了。” 宫澧不打算让君兮继续审问他了,涉及到娄家惨案,她心神不定,不宜再问。况且今日本来也没想着能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他只要来了,就够了。 命来坊,充斥着变态屠夫蛮人的地下男妓市场,他要送自己入命来坊。 男子听到命来坊三字,如遭雷击。 “不……不要!你杀了我吧!”男子摇头,拼命的挣扎。 君兮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歉疚的看了宫澧一眼。 “没事了。”宫澧揽着她,轻声安慰。 君兮靠在宫澧的怀里,心里很踏实,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还在,她不是一个人。 那边男子还在拼命的挣扎,“不要,不要,放开我!” 君兮也已无意再与他多说,然而视线瞥到他刚被宫澧踹肿的脸,君兮眉头一皱。 “等等。”君兮开口道。 隐卫闻声停下手中动作,按着她的手脚候在那里。宫澧也诧异的看向君兮,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君兮走上前去,看着男子被踹了一脚肿的老高的脸,好像那里不太对。 男子脸上的鞋印清晰可见,毛孔细腻白净,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君兮仔细看着他的脸,眼睛一亮,他的脸肿了这么高,脸怎么可能不见红肿,依然如此白皙。 君兮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摸索起来,男子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使劲拧着身子,奈何手脚都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宫澧不知道君兮要干什么,但见君兮的手在男人脖颈处摸来摸去,甚至往更渣下游走,脸色沉的吓人。 终于,君兮在他的锁骨处摸到了一层边起,用力一扯,“刺啦”一声,一张人皮面具被扯下来,露出面具之下那张娇俏俊脸,虽然肿了半边,依然一眼便认得出。 “是你!”看清她的脸,君兮猛的后退一步。 宫澧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也大吃一惊,那张脸赫然就是李令月! “呵呵~”露出真容,李令月咯咯的笑了起来。 宫澧挥挥手,示意隐卫退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没想到害死林姝,孟瑶和沈心玉的人会是我吧,呵呵。”李令月斜眼睨着君兮,“我真是小瞧你了,你确实有几分能耐,将杀人手法推测的丝毫不差,那又怎么样呢?人都死了,查出怎么死的又如何?破案无数又能如何?你不还是救不了你的家人。” 李令月的话像一柄钢刀扎进心里,君兮的心脏一阵抽痛。 “是你!”君兮又一句是你脱口而出,意思却与刚才全然不同。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杀了娄家满门的人竟会是李令月,原来周老留下的那个“木”字根本不是什么暗号,而是未写完的“李”字。 她怎么可能想到那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丫头会是犯下娄家灭门血案的凶手。 “李令月,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如此对我?” “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是啊,你没有对不起我。”李令月咯咯笑着,“那又怎样?娄师德也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还是把他杀了?我告诉你啊,我是亲眼看着他的皮被一点点烧焦的,他就躺在火里,睁着眼睛却动不了,哈哈哈……” 眼角有泪水划落,君兮心如刀绞,她知道父亲中了三生草之毒,却不知父亲死前竟遭受了这般罪楚,“李令月,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残忍之人。”君兮厉声责难。 “我残忍?”李令月听君兮如此说她,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声嗤笑,“娄姒言,你别在这里装柔弱扮可怜了好不好?我看的恶心。”李令月嫌恶的看着君兮,“论残忍,我那里比得上你啊。” “我?” “怎么,你自己做过的那些恶心事都不记得了吗?”李令月恶狠狠的看着她,“那我来让你回忆一下。” “你明知道沈拓深爱着你,为了你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的命。可是你呢,你不爱他就别招惹他啊。你明明不喜欢他,却又不清不楚的和他暧昧,给他希望。最可恶的是你竟然为了救你爱的人拖着他去那个见鬼的森林,你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对你的保护,心安理得的拿着他用命换来的药救活你的心上人。你把他当什么?!” 李令月声嘶力竭的喊骂,不知何时脸上已满是泪痕,“宫澧的命是命,他沈拓的命就不是命了是不是!他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却连全尸都不给他留,你对他,何其残忍!” “用别人的血换来的幸福,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呢?恩爱缠绵时,你看不到那孤独徘徊的身影吗?午夜梦回,你不会被噩梦惊醒吗?”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君兮身子一震,这一刻,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连连后退,直到撞到宫澧才停了下来,她没想到娄家惨遭灭门竟然是因为她害死了沈拓。 “不……不是的,我不是有意让沈拓和我一起去的……”君兮试图解释。 “你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李令月冷笑,“你自己几斤几两你不清楚吗?你自己去活着回得来吗?他知道你去送死会坐视不理吗?别再自欺欺人了,事情是怎么样的,你比我清楚的多。” “我……” “娄姒言,你就是一个煞星,是你害死了沈拓,也是你害死了娄家满门。死在森林里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是我……”君兮的眼睛豁然瞪大,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李令月声嘶力竭的声音。 是她,是她害死了沈拓,是她害死了娄家满门,是她,都是她。君兮茫然而不知所措,那个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在这一刹轰然崩塌。 “小兮,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沈拓的死不能怪你,娄家的事也与你无关,你不要听她的。”宫澧扳着君兮的肩,试图将她从自责中唤醒。 “不……不……”君兮像碰到了脏东西一样挣开宫澧的手,“她说的没错。”君兮踉踉跄跄的走到一边,哽咽起来,“我明知道旱林凶险,我应该阻止他的。那条命是我欠你的,他不欠我什么,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死在那里……是我害死了他,我还了你的情,却再也没有机会还他的债了,报应,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不,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令月瘫在地上,看着君兮自责的痛苦模样,只觉得恶心。 李令月偷偷拾起地上散落的刀刃,她流了太多血,身体很虚弱,每动一下都要忍受腰间传来的裂肤之痛。趁着宫澧宽慰君兮之时,她瞅准时机,猛然将短刀掷出。 娄姒言,去死吧! 君兮背对着李令月,状态很不好,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宫澧正在宽慰她,突然看到白光一闪,宫澧大惊,短刀呼啸带风,已来不及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宫澧一把抱住君兮,手臂正横在刀尖对着的地方,嗤的一声,入肉半寸。 “铿~”另一抹银光划过,后发先至,正撞上短刀,二者双双坠地,宫澧手臂留下一个寸深伤口。 “多余,本可以不见血的。”熟悉的声音响起,室内三个人的身子齐齐一僵。 第356章 祸害遗千年 “啪”的一声,撞掉短刀的东西失力坠地,银灿灿的反着光,赫然是一把折扇。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三人齐齐向门口望去。 房门被撞开了一半,一只手当先伸了进来,左右一晃将房门推开去,房门大开,一蓝一白两道人影先后进了门来。 走在前面的是身着素白月光锦的毒医白殷,而那走在后面的人,衣蓝云锦,冠银扣簪,痞魅而雅,正是沈拓。 “这些手下太不知变通,怎么说也不让进,非要放倒了才肯听话。”前脚刚踏进门里,沈拓便开口抱怨道。 君兮怔怔的看着活生生的沈拓出现在自己面前,以为自己被刺激的出现了幻觉,悄悄在掌心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手心传来的痛感疼的君兮眉头一皱,再抬头看向沈拓,他还站在那里,不曾消失。 “你……” “好久不见。”沈拓在门口站定,看着君兮,微微一笑。 看着沈拓熟悉的笑脸,君兮终于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实实在在的沈拓,快步跑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兴奋的热泪盈眶,“沈拓~真的是你,你活着,你还活着~” “祸害遗千年嘛,我岂能轻易死了。”沈拓呵呵一笑。 感受到怀中人低声抽泣,沈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你还活着,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君兮擦了眼泪,看着沈拓,嗔怪的问。 “他倒是想来,也得来得了才行。”不待沈拓开口,一旁的白殷冷冷道。 见白殷开口,沈拓摸摸鼻子,讪讪一笑。 “对了,你的伤……”白殷这么一说,君兮才想起来,当初在旱林,沈拓受了很重的伤。君兮拉着沈拓的衣袖,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你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毒医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已经帮我医好了。”沈拓说着,还锤了锤胸口,表示自己完全好了。 “不妨再捶捶小腹,捶捶肋下~”沈拓刚锤了一下,白殷戏谑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 沈拓回过头去瞪了白殷一眼,示意她闭嘴,白殷银眸一转,全当没看见。 “那日我从宫澧那里回去后,一个异国装扮的人带着重伤的他找到了我。他伤的太重,昏迷了许久,我用了很多办法才保了他一命。三天前他才刚刚醒过来,刚休养了三日,不知从谁那听说你要成亲了,就非要赶过来。作为一名合格的医者,我十分不想我的患者在被我医治的过程中死掉,所以跟了过来。” 说着,白殷翻了沈拓一眼,“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出门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切莫运功,到了这他还是多管闲事的用了内力。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保守估计,他还能维持两炷香的清醒时间,有什么要说的,抓紧时间吧。” “我又不是瓷娃娃,哪有那么脆弱。”沈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都说结婚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刻,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岂能缺席。” 沈拓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忽视了一旁的李令月,李令月匐在地上,从沈拓踏进门的那一刹,她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瘦了,也黑了,难掩的憔悴。 反观沈拓,打从进了门来,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君兮身上,不曾离开片刻。 其实他们是一样的,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他又何尝不是心里眼里都只有君兮。他可以原谅她做的一切,就像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一样。 她那么对他,他的眼里仍然只装着她。罢了,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李令月扯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那边君兮结束了与沈拓的对话,走到李令月身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李令月,沈拓就在这里,我可以摸着良心告诉你,我没做过任何有愧于心的事。” “凡事有因才有果,我做下的事,从不后悔。”李令月冷笑一声,“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想为娄家满门报仇吗,我就在这里,来啊!” “你以为我不敢取你性命?”李令月的叫嚣声响在耳畔,君兮瞳孔微缩,迸出危险的光。 “不敢么~”李令月冷笑,“你决定回洛阳来不就是为了找出娄家纵火的真凶么,就算今天来的是我父皇,你也没什么不敢的吧。”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满足你。”君兮声音沉沉,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刀锋凛凛反着冷光,君兮抬脚,步步逼近。 李令月决绝的仰起脖子,缓缓闭上眼。 十六年了,她扮演着刁蛮公主的角色足足十六年,她做了十六年的听话木偶,直到遇到他,她黑色的世界突然有了光。 初见,国公府门前,他傲娇自恋,邪痞不羁。 再见,青黎山上,他大杀四方,救她出山。 从那之后,他便生生闯进了她的世界里再也没出去,贫嘴吵架,互相讥讽,在无趣的人生中,他给她黑白的世界添了色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脑里想的全都是他。她总是找借口出宫去假装与他“偶遇”,和他斗嘴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快乐的事。可是一切都终止在了那一天,那一天,她又寻了由头出宫寻他,望江楼里依旧繁华,却没了他。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他就那么消失了,全无消息。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派出手下满世界找人,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却是他陪着君兮去了人迹罕至的旱林。 日夜等待,终于,君兮回来了,可他却再也没能回来。紧接着她又得到消息,宫澧的宿毒解了。 她用他拿命换的药救了宫澧。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唯一的那点光,灭了。她发誓要让君兮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十六年,她第一次背着那人擅自行动,灭了娄家满门,她亦付出了惨痛代价,但她不悔。 他死了,她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因为她对娄家下手,差点坏了那人的计划,她回去便被关了起来,她以为那人会杀了自己,却没想到她放了自己,还给了自己新的任务。她本一心求死,却在得知任务内容的时候选择接下。 杀了君兮,这是她最后的任务。 她清楚的知道今日的国公府戒备会多么森严,但是她不怕,如果能亲手杀了君兮,便是刀山火海也不为惧,所以她来了。 她既然来了,便没想活着回去。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拓竟然还活着,在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死亦无憾了。 李令月仰着头,等着君兮割破她的喉管,然而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冷刃切肤。她诧异的睁开眼,眼前所见让她坚硬的心一暖。 身前,君兮手中刀锋已经刺到了她的颈前,再进一寸便可割断她的喉管,溅血三尺。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一寸之距,再难撼动。 “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她一命。”沈拓抓着君兮的手腕,好半晌才开口道。 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口无疑是将君兮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面是对自己的愧疚之情,一面是娄家满门的灭门之痛,无论她做出怎样的抉择,她都会愧责。 可他不能坐视不管。 若是不知各中缘由也便罢了,偏偏刚刚在门外的时候,他全都听到了。他知道李令月是为了什么犯下如此杀戮。她是犯了错,却是为了他,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说完,沈拓放开抓着君兮的手,缓缓转过身去。他不知道君兮会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但是无论她的选择是结束还是放下,他都会尊重她的决定。 君兮没有应声,短刀在手,手臂挺直,猛的向前一递,刀锋直直刺入李令月的胸膛,“嗤”的一声,冷刃刺进胸膛,瞬间便被热血温热,血水浸透衣衫,李令月却似不觉,直直望着沈拓,嘴角微微扬起,荡起浅浅的笑。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 君兮连捅四刀,每拔一刀都带出一串血花,鲜血从伤处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李令月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这四刀,算你赔给娄家的,从此以后,娄家与你恩怨两清。”第四刀拔出,“当啷”一声,君兮扔下短刀,转过身去,转身刹那,一滴晶莹泪珠自面颊滑下。 其实就算刚刚沈拓不开口,那一刀她也不会要了李令月的命。娄家大火是李令月放的不假,可她是为了报复自己才下的杀手,不论沈拓是死是活,都是自己有错在先。归根结底,娄家的仇,不该找她报。 君兮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爹,哥哥,嫂嫂还有未出世的侄儿,对不起,兮儿不能为你们报仇了。要怨,就怨兮儿吧,都是兮儿不好,是兮儿害了你们。 李令月身上本就有旧伤,方才打斗又添了新伤,又挨了四刀,再没有力气挺起身子,倒在血泊之中,意识渐渐涣散。 沈拓听到刀落地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李令月躺在血泊之中,眉毛微微一蹙,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 “救她。”沈拓将昏死过去的李令月抱到白殷面前,恳切的看着她。 白殷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别人看不到她却看的出,君兮刺的那四刀虽然都不浅,却没伤到一处要害器官,到底,她手下还是留了情。 白殷看了君兮一眼,见她没有反应,才点了点头,“嗯~”白殷扬扬下巴,示意沈拓将人放到床上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了。”沈拓刚将人放到床上,白殷便指着他和宫澧下了逐客令。 “刚好,我有点事想和国公大人单独聊一聊。”沈拓闻言将目光转向宫澧。 看到沈拓,宫澧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听沈拓如是说,宫澧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不掉的。 宫澧和沈拓来到书房里,关上房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感谢你还活着。”宫澧先开了口。若他真的死了,君兮怕是一辈子都会活在歉疚之中,即便和他在一起,心中也总有一块是属于他的。 “恭喜你,如愿以偿。”沈拓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虽然这场婚礼背后阴谋重重,但是毕竟是她参加的唯一一场婚礼,你赢了。” “你放弃了?” “我从来就没与你争过什么。”沈拓微微一笑,“我尊重她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要告诉你,她是没了亲人。但不代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在意她。宫澧,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结的这个亲,在世人眼中,她就是你宫澧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对我做什么无所谓,但我不允许你伤害她。”沈拓冷眼看着宫澧,“现在你的毒已经祛了,我希望你能够践行当初的承诺。” “你在威胁我?”宫澧眉毛一挑。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威胁吧。”沈拓也不反驳。“她的性格你是清楚的,她最讨厌欺骗和利用,若是让她知道了那件事是你做的,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沈拓冷声道,“你只要保证以后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这件事情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否则我会将她从你身边永远带走。”沈拓丢下一句话,说完起身离开。 ==竹楼小榭里== 白殷忙忙碌碌的在床前走来走去,换下一盆盆血水,房间里血腥味很重。 “她……没事吧……”君兮见白殷一脸严肃模样,忍不住上前来问到。 “扎刀子的时候下手那么狠,现在后悔了?”白殷眉毛一挑,冷声道,“真想杀了就一刀捅死,不想杀就原谅了好了,何必非要做个样子给自己看,搞不懂你。” “我……”君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白殷说的没错,可是她能怎么办,让她一刀捅死李令月她做不到,让她就那么放过李令月,她也做不到。那四刀,与其说是对李令月的惩罚,不如说是她给自己的一个交待。 “放心吧,死不了。”白殷为李令月止了血,上了药,将伤处包扎好,方才直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自从认识了你们这帮人,我这个药谷传人快成了你们的专用大夫了,屁大的病都扔给我看。”白殷不耐的抱怨道。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君兮干笑两声,为她倒了杯茶,“喝茶。” 白殷拿过茶杯,酌了一口,茶香入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嗯,好茶。” “对了,后来我去营区找过你,可是我去晚了,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放下茶盏,白殷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问过我关于我师父的事吗,我想起了一点儿,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说来听听。” “鬼医白煞心性不正,她的眼睛是被族师毒瞎的,那种药药性极强,会渗入骨中留下黄色痕迹,终生不消。”白殷回忆似的道。 君兮闻言眉头一紧,“此话当真?” “当然。” 君兮清楚的记得营西密林中挖出的那具白骨除了脊骨略有黑灰之色,他处骨骼皆洁白如玉。 如此说来,那副尸骸是白情的。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好了吗?”门外传来沈拓的声音。 君兮走过去将门打开,“进来吧。” “别进了。”里面坐着的白殷站了起来,“两柱香的时间快到了,他该随我回去了,有什么话待他保住了命再说。” 沈拓无奈的耸耸肩,却也乖乖的随白殷走了。 白殷和沈拓离开后,君兮将喜服换了下来。宫澧随后过来,看到君兮已将喜服换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暗道找到了,暗门后有一块半尺厚的巨石,所以我们才没有发现。”宫澧说。 今夜他们的主要目的便是找到那条他们百寻而不得的密道。君兮天生耳聪,杀手不可能事先藏于喜房之内,鉴于之前三个人的死亡情况推测,这一次,杀手很有可能还会从密道进来。 君兮认定那暗道一定藏于孟瑶的婚房内,所以今日,宫澧遣了十数名隐卫匿于暗中,观察着那间房的每一个角落。事实证明,君兮是对的,李令月确是从那间房中的暗道出来的。 “我们过去看看吧。”宫澧说。 “不行,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暗道那边你跟着,看看出口通向那里,切记莫要打草惊蛇。”君兮披上裘衣,便要出门去。 宫澧眉头一皱。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那暗道这边……” “有钟离在,不会出岔子。” 第357章 抵命 国公府的酒宴散的很晚,近日沈洵心情不佳,在席宴上多喝了几杯,从国公府出来已经微醺。 夜已深了,黑糊糊的天像一团压在头上的乌云,让人莫名烦躁。沈洵和同僚们告了别,晃晃悠悠的坐上了相府的马车。 当初宫澧几次拂了他的面子,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朝上堂下没少为宫使绊子,可每一次都被宫澧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这一次他本想利用孟霍来对付宫澧,那知孟霍那个粗鲁莽夫脑子一根筋,喝了点酒就直接跑到国公府门前去闹了。再加上宫澧的腿疾莫名好了,今天也没得到君兮暴毙的消息,沈洵的心情烦的很。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行驶,沈洵昏昏沉沉就要睡着,刚朦胧了意识,马车却悠悠停了下来。 “老爷,到了。”赶车的知道沈洵这几日心气不顺,低眉垂睫立在车前,恭敬道。 被搅了睡意,沈洵心中更烦,下了马车,却看到相府门口竟一个守门的都没有,沈洵心中不悦更甚,斥声大骂,“看门的都到哪儿去了!”沈洵横眉怒目,一边骂着,一边歪咧咧的往里走去。 “人呢?都死哪去了?”从大门到中堂,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沈洵的火气蹭的窜了起来。 “来人,来人!”沈洵怒气冲冲的来到中堂,却见中堂里灯火通明,乌压压站了两排人,一瞬间,酒意全消。 中央主位上,一个戴着半边獠牙鬼面的霓裳男子坐在那里,中堂四面黑压压的站的满是遮着脸的黑衣人。堂下,他的妻儿老小跪在一边,一个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身上血迹斑斑,似被动了刑。 沈洵看清屋内情形,意识到情况不妙,当即转身便要离去。 “铿~”早在他进门之时,两名黑衣人便已挡在了门前,沈洵刚一转过身,两把钢刀便架在了他的身前。 听到门口动静,华氏瞧瞧抬头瞧过来,看到沈洵,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挣扎着从黑衣人手中挣脱,连滚带爬的来到沈洵脚下,“老爷,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华氏哭喊着拉着沈洵的衣摆。 沈洵听华氏喊自己老爷,脸色一变,心中大骂华氏不知分寸。然而看眼下形势,他想离开是不可能了,无奈,沈洵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向主座之上高坐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本相府邸!”沈洵看着主座上的男人,严声质问,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心虚。 “夜杀门,独孤夜。”主座上的男人听到沈洵斥问的声音,撩起眼皮,自报家门。 听到夜杀门三个字,沈洵一惊,身子一个不稳向后猛的踉跄一步,“你……你……” 独孤夜高坐在上,将沈洵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你是沈洵?”独孤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是……是又怎样?”沈洵下颌一抬,竭力让自己不露怯。 “就是你害死了我的玉儿?”独孤夜死死盯着沈洵,突然暴喝一声,猛的站起。 “什么玉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洵听到玉儿二字,蓦的一慌,目光闪躲的狡辩道。 “她已经把什么都招了。”独孤夜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华氏,“你娘得了痨疫,你得知水玉有洗髓盥血之效,可以为老东西续命,所以你绑走了我的玉儿,夺了她的玉。”独孤夜咬牙切齿道,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缝,步步逼近,“二十年了,我找了她整整二十年。” “你……你要干什么……”看着独孤夜逼近,沈洵连连后退,一个失衡,跌坐在地。 “你害死了我的玉儿,你说我要干什么?”独孤夜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沈洵,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就是这么个怂包害死了他的玉儿,他竟然没能及时赶来救她。 “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沈洵跪在地上,连连摇头,“是她身子太弱,自己得病死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玉儿先天不足,全靠水玉续命,你夺走了她的玉,她如何能活!”独孤夜暴喝一声,吓得沈洵身子一颤,“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让她救救我娘,真的不是有意害死她的。”沈洵瘫在地上,拉着独孤夜的衣摆,“看在我是无心之失的份上,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饶了你?好啊。”看着沈洵跪在脚下像条狗一样,独孤夜的脸上露出一抹阴诡的笑。 “当啷~”一把刀被扔到沈洵手边,沈洵身子一个哆嗦。 “要我饶了你,可以。只要你用这把刀把他们三个的喉咙割开,我就饶了你。”独孤夜凑到沈洵耳边,伸手指了指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沈乐月,沈平和华氏。 沈洵如遭雷劈,他没想到独孤夜竟要他用妻儿的命换他自己的命。 “你……”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独孤夜没心思听沈洵狡辩,招了招手,一旁的黑衣人得令,燃起一炷香。 “一炷香燃尽,若是他们还喘着气,我就只好送你去地狱了。”独孤夜的声音很轻,却阴森噬骨,沈洵蓦的打了个激灵。 沈洵看了看手边的刀,又转头看了看他的夫人,儿子和女儿,神情痛苦,迟迟未动。 “有点热啊~”坐回去的独孤夜见沈洵左右犹豫,突然招了招手,“来人,掌扇。” 黑衣人得令,取来蒲扇,在离独孤夜一尺远处的香炉处站定,轻轻扇了起来。风助香燃,原本缓缓燃着的香须臾便没了一截。 看到香身迅速矮下去,沈洵面色大变,一把拾起地上的刀。 “老爷(爹),不要啊~” 华氏,沈心玉和沈平见沈洵真的拿起了刀,连连摇头哀求道,“不要啊~” “看来,你舍不得他们。”沈洵还在犹豫,独孤夜的声音响起。沈洵回头,却见香炉之中,那柱香竟已到了头,就要燃尽。 来不及多想,沈洵牙关一紧,抓紧手中的刀,猛的一划,华氏的表情豁然定格,脖颈咧开硕大的刀口,华氏失了力,轰然倒地,那瞪大的眼,似乎在死的那一刹都不能相信沈洵真的割开了她的喉管。 “噗”的一声,温热的血溅了沈洵一脸,血腥冲鼻,沈洵像疯了一般,杀死华氏,拎着刀又冲到沈乐月身边,挥刀相向,一刀扎进她的脖颈,“啊!”的一声惨叫,沈乐月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洵狰狞的脸,绝望的扑腾了两下,断了气。 “爹,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能杀我。”看到沈洵接连杀死了母亲和妹妹,沈平吓得面无血色,连连往后退去。 “你别跑,很快,不疼的。”沈洵拎着带血的刀,一步步逼近沈平,“别跑,就一刀,一刀就好了。”说着,沈洵一个前扑,扑到沈平身上,沈平下意识一躲,沈洵扎向他脖子的刀直接扎进了沈平的眉心。 “我成功了。”杀了沈平,沈洵像完成了任务似的大笑着来到独孤夜身前,“我把他们都杀了,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喏~”独孤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香炉。沈洵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一变。 香炉里只有一堆白灰,香早燃尽了。 “很遗憾,你超时了。”独孤夜摊了摊手,说着起身走到沈洵身前,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只能送你下地狱了。”独孤夜说着,瞳孔一缩,手上加力,将沈洵提起。 沈洵惊恐的抓着扣在脖子上的手,然而独孤夜的手固若鹰勾,沈洵的拍打对他毫无作用。感受到双脚离地,呼吸渐渐停止,沈洵眼睛爆凸。 脑中空气消耗殆尽,严重缺氧,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沈洵的脑海中突然响起玉姑娘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若是你能让我儿健康长大,他日,夜若寻来,或可留你一命。” “玉……”沈洵挣扎着,挤出一个字。 独孤夜本要加力的手在听到玉字的刹那豁然一松。 噗通一声,沈洵跌坐在地。 “给你说一句话的机会。”独孤夜俯睨着沈洵,冷冷道。 沈洵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憋青的脸才回了血色。 “你的儿子还活着。”沈洵知道这一句话决定着他能否活命,捡着重点道。 “你说什么?”独孤夜闻言眉头一横。 “将她绑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沈洵沉声道,“当她得知我绑她是为了水玉后,她表示只要我不伤害她们母子,她便同意用水玉医治我娘,我答应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两个人分用水玉会消耗的那么快,更不知道她先天不足,没了水玉会要了她的命。而且水玉并不能医好我娘,只续了几天命,我娘在她生产的第二年便去了。当时我本想将她送出府去的,可又怕被你知道是我绑了人,找我报复,索性便将她留在了府中。不想她生下孩子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产后三年,便将水玉彻底耗尽,她也便去了,只留下了牙牙学语的幼子。我心中有愧,便一直将孩子养在府里当作亲生骨肉看待。”沈洵说着,眼角淌下浊泪两滴,“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她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独孤夜冷眼看着他,冷声道。 “虽然水玉用尽了,但是盛装水玉的玉珏还在。他身上带着碧玉珏,那是玉姑娘的东西,你应该认识的。”沈洵认真道。 “他在哪儿?” “他……他是岚影阁的人。”半晌,沈洵吞吞吐吐道。 “岚~影~阁~”独孤夜拖着长音念道,随即斜眼看了他一眼,“今天我姑且留你一命,你最好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没死成。”独孤夜拍了拍他的脸,狠声道,说完,挥挥手,领着众多黑衣人浩浩荡荡离了开去。 “你府里的人,我可一个都没动。”走到门口,独孤夜朗声喊道。 看着他们出了大门,沈洵才意识到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松掉一口气,沈洵似被抽走了所有气力,瘫软在地。 人都撤了出去,地上横陈的三具尸体格外显眼,沈洵爬到华氏身边,忍不住痛哭流涕。 == 与此同时,洛阳西郊。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飞掠而过,二人相距不过丈余远,速度亦相差无几。 “咻咻~”两枚梅花镖自前面人的袖口甩出,后面人一个腾跃弹起,顺势足尖踏上镖身借力向前一冲,身形一晃,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前人的肩。 前人身形一顿,反手扣住后人的手,身子一转翻到后人身后,手掌化形轰出一掌,后人身子往一侧躲去,前人趁机足尖一点,向反向蹿去。 二人你追我赶,须臾之间已从西郊转至东野,前逃者暗器横出,眼见二人距离越来越远,追赶者手中翻出一串珠串,指间一掐,扬手一甩,数十珠子飞射而出。 珠子飞出,看似无序,却正对着前逃者周身大穴,飞珠附了内力,眨眼之时已到身前。 前逃者为避飞珠,只得向后跃翻,然而身形尚未稳住,追赶者已到了。 追赶者一个龙爪手锁住他的手臂,手臂一收将人拉到身边,另一只手连点数下。 前逃者周身大穴被封,定在当场。 “我真的没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追赶者看着被他点住的人,目露怜惜。 那被点住的人黑袍裹身,黑纱遮面,未露半寸肌肤在外,赫然正是之前与君兮等人交过手的那个黑袍人。 “是他们该死。”黑袍人粗沙的声音响起,在森森寒夜里,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追赶者痛心的看着黑袍人,“一切都过去了,放下吧。” “放下?笑话!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们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们一个都别想逃。”黑袍人恶狠狠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的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你吃你的斋,我的事不用你管。”黑袍人怒斥。 “你……” “解开穴道,放我走。” “不,你执念不消,我不能放你离开。”追赶者摇摇头,将黑袍人扛到肩上,“你不愿放下,只好我带你离开了。” 被抗在肩上的黑袍人瞳孔一缩,猛的一掌轰在追赶者的背上,自己则一个前蹿跳开。 追赶者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整个人横飞出去,撞上一棵粗树滚落下来,“噗~”,追赶者猛的喷出一口血来,“你……你的穴位……” “早就改了位置了。”黑袍人冷笑一声,“带我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说完,一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另一边,宫澧随着君兮来到了城西营区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 “就是这里。”君兮在大树下站定。 “我来吧。”宫澧取下铁铲开始刨地。 宫澧虽然不知道君兮来此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带了铁铲来,刨就对了。 “差不多了。”刨了约有半尺深,君兮叫了停,“剩下的我来。”君兮蹲下去,掏出巴掌大的小铲子,小心的一点点抠着土,不一会儿,一个布边露了出来。 君兮怕伤到里面的东西,扔了铲子,用手扫了扫,直到将浮土干净,才揪着布边一角将布包拽了出来。 布包里面像装了几根棍子似的,很不规则。宫澧抱臂在一旁静静看着君兮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放到地上,打开,让他意外的是布包里面竟然是一堆白骨。 “这是?”宫澧诧异的问。 “圣手白情的尸骨。”君兮说。 第358章 空心不空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君兮瞥了包着骸骨的包裹一眼,转而一本正经的看着宫澧,说的严肃而认真。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需要我做心理准备吗?”宫澧看着地上的布包,声音平如秋水,听不出情绪。 君兮未作声,俯下身去从包裹中捧出耻骨,举到火把下给宫澧看。 “女人是否分娩过在骨头上是会留有印记的。因为分娩时,胎儿会从耻骨联合处娩出。”君兮的手在骨块上比了比,“就是这里。”“因为胎儿的娩出会拉抻韧带,所以耻骨间的韧带附着处会被拉伤或者韧带嵌入骨质,致使骨面留下永久的凹痕。” 君兮说着将耻骨递到宫澧手中,俯身将髂骨捧了出来,“而且因为妊娠期间的骨质吸收等原因,髂骨耳状面前下方会形成一道深而宽,边缘不规则,底部凹凸不平的沟槽,也就是仵作口中的分娩沟。除此之外,耻骨联合面上端与骨嵴的部位也可见一些形态疤痕。”君兮托着髂骨,与宫澧手中的耻骨并列,比着骨头上的几个面,仔细的说给宫澧听。 “纵然她曾吃过大量的灵药淘筋浣骨,以药浴滋养身体,强身健骨,但骨质是不会变的,只要她分娩过,耻骨联合处都必然会留下生育过的典型骨性特征。可是你也看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君兮看了宫澧一眼,继续道,“只有没有分娩史的女人耻骨联合处才会这般光滑平整,不存在凹痕以及沟槽等疤痕。” “所以……她没有分娩史?”宫澧瞧着手中洁白骨块,只觉得骨块冰冷的温度沿着手心直达心底。 “单从骸骨来看,是的。”君兮点了点头。 “这会不会不是我娘的尸骨?”半晌,宫澧试探的问。 面对宫澧的质疑,未做思索,君兮便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这副尸骸的骨骼洁润如玉,生前定然用大量草药淘过筋骨,洗过精髓,能将骨骼浣洗到这个程度,只有财大气粗的药王谷做得到。再加上死者死亡时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符合以上要求的,除了白情,没有第二人。” “不,还有一个人符合。”君兮话音刚落,宫澧当即开口道,“我娘去时三十又三岁,白煞比我娘小了五岁,我娘去后不久,白煞就瞎了眼睛,再后来她便消失在了,这具尸骨的主人会不会是鬼医白煞?” “不是。”君兮再一次否定了宫澧的猜测。 “这具骸骨我早就勘验过了,因为没有找到分娩的痕迹,所以我也一直错以为这是白煞的尸骨。” 君兮抿了抿唇,又道,“但是就在刚刚,白殷告诉我,她的师父也就是鬼医白煞的双眼是被药王谷的人毒瞎的,而毒瞎她双眼的那种药会在骨头上留下黄色痕迹,不会消失。”君兮说着俯下身去,捧出头骨来,递到火把之下,“可这颗颅骨的眼眶处,洁白平整,并没有杂色。所以这具尸骨不是白煞,只能是白情的。” 宫澧的眉头微微拧起,“所以,我不是白情之子。”半晌,宫澧开口,说的轻弱。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是这样的。”君兮点了点头。 “那么……我是谁?”宫澧看着火光下那颗白净的骷髅头,低声喃喃,“我是谁?” 君兮知道此时此刻宫澧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从他出生开始,他的身上就背负着宫家的血海深仇。宫德枉死,白情暴毙,宫忍毒亡。他拖着带毒的身子苟延二十年,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揭开宫家的谜,给死去的爹娘一个交待罢了。 可如今一具骸骨将他的执念彻底打碎,他苦苦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到头来,和他竟是没有关系的。他以为的生身之母,和他竟没有血缘之亲。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我们想的这么简单。”君兮黛眉颦蹙。 “什么意思?” “你想啊,若事情真的是我们想的这样,你不是白情和宫德的儿子,你和宫家没有关系,那么当初风靡一时的棺材子的事又该如何解释?你是被人从棺材里抱出来的,这件事是很多人亲眼见的。还有宫忍,国公府大火,他冒死冲入火海救下你,发现你中了毒,更不惜用自己的命换你活命。这一切都可以证明在宫忍的心中,你就是宫德之子。”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来的?”宫澧被君兮说的糊涂了。 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白情的棺材里抱出来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白情和宫德的孩子。可是尸骨是不会说谎的,白情的尸骨清楚的告诉他们,她从未分娩过。 “我想,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你的身世。”片刻思索,君兮开口道。 “谁?” “你还记得将士们伤亡惨重的那次密林演习吗?”君兮没有直接说是谁,反而问道。 “当然。”宫澧点点头,当时因为死了太多人,君兮一度想要引咎请罪,结果因为皇陵被炸的事,李治忙的昏天黑地,都没来得及过问一句。 “怎么了?”宫澧不明白君兮为什么在这时候提到这件事。 “白情的尸骨就是在那次密林演习的时候被发现的,那林子也是黑袍人第一次出现的地方。而且,那些被黑袍人控制了的人都中了那种死后成僵的毒。”君兮回忆着道。 “而且当初从江南道回来的时候,我有将宫德的尸骨带回来,后来武后宣我入宫,我命鬼将尸骨带回了中军帐,并且让他们好生守着。可是当我再回营区的时候,尸骨却被人盗走了。能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底下将尸骨悄无声息盗走的人屈指可数。黑袍人的身手我们是见识过的。” “你是说,宫德的尸骨是黑袍人盗走的?” 君兮赞同的点点头,“国公府的那场大火,你体内的毒,白情失踪的尸骨,以及宫德被盗走的的尸骨,这些都和黑袍人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知道宫家的事,知道你的身世,这个人非黑袍人莫属。” “黑袍人……”宫澧目光微深。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黑袍人便欲置他于死地,他又和白情失踪的尸骨又和他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或许,他真的知道什么。 “而且,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君兮看着宫澧,“我猜白情的尸体当初就是被黑袍人盗走的,至于盗尸的原因暂时还不得而知。黑袍人盗出白情的尸体够,将其转移,埋在了这偏僻的密林之中。他没想到的事,我会差将士们进林中演习。而他发现将士们进了林子,害怕被他们发现尸骨,所以现身想将人赶出去,却不想他这一出手反倒弄巧成拙,将士们被迫抵抗,挖防御沟的时候误打误撞的将尸骨给挖了出来。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当初黑袍人会不由分说的袭击将士们了。” “偷尸盗骨,纵火下毒。黑袍人,黑袍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宫澧面色沉沉,低声念念。 君兮和宫澧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二人刚一进大门,还没到中堂,钟离便迎了过来。 “主子,静隐寺来人了,说是空心大师请您和君姑娘去一趟。” “空心大师?”宫澧和君兮面面相觑,他不是躲起来了吗,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 “有说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没有。”钟离摇摇头,“只说让你们尽快过去。” “暗道那边怎么样了?”宫澧问。 “暗道太长,暗门太多,还需要一点时间。”钟离如实答道。 “好,暗道那边就交给你了,我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暗道那边通向何处。”说着,宫澧甩手将手中布包丢到钟离手中,“把这个送到我书房去。”说完和君兮一起出了门去。 == 静隐寺方丈室中,一盏昏灯半根浊蜡,灯光不比弯月明。 宫澧和君兮推开门,只看到蒲垫上一个人背对他们坐着,室内光线太暗,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你们来啦。”二人进门的同时,房间里响起空心的声音。 “空心大师,你让我们找的好苦。”宫澧看着身前盘坐背影,漠然开口。 “我这不是来给你们解答了吗。”空心和声道,“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那几块玉牌吗,我这告诉你们。”空心和声道,“早年间,西域犯边,宫德领兵卫边,一度将边线推到了冥荡山附近,西域无力抵抗,进贡靠降,班师回朝之日,宫德便拿了这块玉回来作为战利品,后来,他把这块璞玉雕成了玉牌,一共四块,两两一对,牌子上的花纹镂雕皆出自宫德之手。”空心的声音悲怆而沧桑。 那年杏花微雨,青衣少年坐在树梢,一壶老酒,半把花生,一坐便是一整夜,终于等来了他。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那群人太缠人,好不容易才打发了。”白衣男子快步跑过来,“久等了。” “刚到。”少年别过脸去,“难得你还记得我。”少年微嗔。 “好兄弟,你的生日我怎么可能不来。”白衣男子将手中的两坛酒在眼前晃了晃,“上好的女儿红,皇上赏的。” “我们一起仗剑江湖恣意人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往那金丝笼里钻。” “怎么是金丝笼呢,好男儿志在四方,报效国家,义不容辞嘛。”白衣男子笑嘻嘻的坐到一边,“我安外,你平内,我们还是好搭档。” “听说你又要走了。”酒过三巡,少年怆怆然问。 “嗯,西域野心太大,随时可能反扑,皇上不放心,派我去坐镇。” “多久回来?” “一两年?两三年?三四五六七八年~谁知道呢。”白衣男子耸耸肩,“不说这个了,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四块玉牌来。 “这是我亲手雕的,你一对,我一对。” “不是我一个你一个啊?”少年有些失落的看着掌心躺着的那对玉牌。 “想什么呢,这是给你和我未来的弟妹的。” “‘馕’字还没一撇呢,给的早了。”少年一把将玉牌扣回他手中,再不看一眼。 “迟早能用到的,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哪天你遇到了意中人,就把这块玉牌作为定情信物给她,也算是大哥给的见面礼了。”白衣男子掰开他的手,将玉牌放到他掌心。 “遇到再给也不迟。”少年反手将玉牌还到他手里。 “万一,我是说万一,战场上瞬息万变,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什么的,这牌子还可以陪着你,做个念想,拿着。” “你要是英年早逝,我就出家为僧。” “那感情好,记得到时候多为兄弟念几遍往生咒。” 杏花潇潇,两少年相视一笑。 一句戏言,二十年青灯长伴。 “你们俩身上的玉牌就是宫德给我的那一对。”空心说的轻缓,“那是宫德去的第三个年头,宫德的死还没有头绪,一场大火,宫忍死了,宫澧也丢了,我整个一团乱麻,无意走到山神庙,遇到了你。那时你刚被封了记忆,还没有醒来。” “你虽是女儿身,却是天生皇命,虽自身苦楚受尽,却可解死命之结。你的命盘让我看到了希望。而且你是局外人,宫家之局结的太深,只有局外人方可解。那场大火之后,宫澧的宫星黯淡无光,随时可能陨落,要想宫澧健康的长大,也需要你的命盘之力相持。所以我便将其中一块玉牌给了你,希望日后能借你之力解开宫家谜团。我抱着你,本想把你托付给一户民家健康长大,路过娄府时听闻娄师德的夫人难产,母子双亡,娄师德看到你,非常喜欢,求我把你留下,我想或许你与娄家该有这段缘,便将你留下了。” “后来的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宫澧回来了,宫星也稳了。他找到我,我便顺势将另一块玉牌给了他,让他去找你。可我没想到,宫家的事牵扯太广,非一人两人之力可扭转大局,我凭生将你牵扯进来,改了你的命盘,也改了所有人的命盘。事情的走向愈发失控,最后竟然酿成了娄家惨案。女娃娃,贫僧对不住你,对不起娄家。” 原来如此。 听了空心大师的话,君兮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被卷进宫家的事情中来。 君兮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有一天让自己找到了那个在背后操纵的人,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个人才是那个真正害了娄家的人。 可是今天当她真的清楚了事情始末的时候,她竟然出奇的平静。 是的,是他将自己拖到了这泥潭中来,还间接害死了娄家满门,按理来说她应该怨他,恨他。可是,面对一个为一句戏言便落发为僧的守信之人,一个为朋友之死奔走一生的重义之人,她要如何怪他。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半晌,君兮道,“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不。”空心大师突然打断君兮的话,“来不及了。武后,他要对武后下手,你们要阻止他,武后的生死关乎大唐国运,绝不能死。” “他?他是谁?”君兮敏锐的捕捉到空心大师话中重点。 然而一句话落,空心大师像睡着了似的,再不发一语。 “空心大师?”好半晌没得到回应,君兮唤了一声。 呼的一下,不知那里来了一股风,残烛猛曳,忽的熄灭,房间之中只余一抹残月冷光。 “吱纽~”就在宫澧和君兮不明所以的时候,房门被从外推开来,一名黄衣僧人双手合十走了进来,对着二人轻躬一礼,“掌门师兄已经圆寂,二位施主请便。” “圆寂?”君兮和宫澧同时一怔。 第35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结局一) 黄衣僧人身后,几个小沙弥跟进来,撑着烛台掌了灯,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君兮和宫澧走到空心大师身前,只见空心大师难得的披着袈裟穿着僧衣,规规矩矩的盘坐在蒲团上,像是睡着了。然而他那垂下的头无声的告诉他们,他已经走了。 “怎么回事?”宫澧看向黄衣僧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解释。 “住持师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特召二位施主前来,想来,该交代的师兄都交代清楚了。时间紧迫,二位施主快去办吧。”黄衣僧人轻鞠了一躬,下了逐客令。 看着空心大师坐化遗体,君兮心中哀叹一声。不知他最后说的那句来不及了,是说现在再去追查宫家的事已经来不及了还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门外,众僧人已经集结完毕,宫澧和君兮知道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添麻烦,朝着空心大师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身抱拳,对黄衣僧人道了句,“告辞。” == 二人回到国公府时,丑时将近,天已经没有走的时候那么黑了,乌色的天边隐隐透着明。 国公府书房里,君兮和宫澧围坐在火炉旁,烤着火。 “暖暖身子。”宫澧倒了杯热茶,推给君兮。 “在今天到来之前,我真没想到今夜会发生这么多事。”君兮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温热茶水沿着喉咙向下,暖了一路。 “是啊,我也没想到。李令月是纵火真凶,白情不曾分娩过,你身上玉牌的来源,空心大师的突然坐化。这一晚上,意外一个接着一个。”宫澧轻笑一声,“不知道天亮以后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们。” 提到空心大师,君兮皱着的眉头拧的愈发紧了,“可是我想不通空心大师为何要叮嘱我们保护武后?”君兮捧着茶杯热着手,面露疑思,“可是武后不对我们下手就算烧高香了,谁会对武后下手呢?” “空心大师对宫家的事知道的比我们要多,看的也比我们更透。或许他还知道一些别的事,只是没机会和我们说了。”宫澧淡然道。 “就算是你想的这样,真的有人要动武后,可是武后身处大内皇宫,身边高手如云,那里用得着我们保护。” “如果空心大师口中的那个他是那个黑袍人的话……” “黑袍人?”君兮一怔,她差点忘了他了。 “还是不对啊,黑袍人对我们下手还可以理解,可他和武后有什么恩怨值得他不惜闯到大明宫去杀人。君兮眉头紧锁,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宫澧摇摇头,“也许还有什么是我们没发现的吧。” “叩叩叩……”三声叩门声响起,打断了宫澧的思绪。 “进来。” “主子,暗道到头了。”钟离推门进来,恭敬禀道。 “通向何处?”宫澧问。 “最后一道门我们没有打开,但是从暗道的挖掘轨迹来看,暗道出口所在的地方对应的应该是武后的寝宫。” “武后的寝宫?”君兮诧异的重复道。 “是的。”钟离点头应是,“而且在破解机关的时候我们发现暗道中间的三道机关门都是双向可开的。” “双向可开,两边的人都可以到对面去?”君兮意味深长道。 “去看看。”宫澧沉声道。 君兮和宫澧到暗道里走了一圈,出来时他们心中什么都清楚了。 “听说武后还是才人的时候住在清心殿里,先帝驾崩,她入感业寺为尼后,清心殿便没人再住了。后来皇上将她接回后宫,她便又住了回去。再后来,她当上了皇后,也没有搬离,只重新修葺了一下,便是如今的凤鸾殿了。”君兮站在门外,看着身前的雕花门,“这间房是在旧址上翻新的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几乎焚毁了府里所有房舍,只有这几间房没被波及到。” “连到寝宫的暗道自是不能见人的,销毁暗道动作又太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君兮笑道。 三十年前,这条暗道应该是武后与宫德暗中见面的密道,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武后与宫德反目,一场大火将国公府烧了个干净。 而三十年后的今天,这条暗道已经成为了一条杀人的通道。 只是…… 修葺这样一条暗道工程不小,按理来说武后和宫德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武后不惜在宫德死后还要害死他的儿子?如今宫澧归来,武后又为什么不对宫澧下手,反而杀了那些嫁进来的女人?那个黑袍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们思索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咻~”的一声,宫澧和君兮目光一凛,足尖点地,左右分避开去,二人几乎同时动作,一个后旋避过飞来之物。 二人刚一避开,只听“咄咄”两声,两根桃花枝钉进门楣。 第360章 来不及了(大结局二) “呼~” 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感受到身边有暗风浮动,宫澧瞳孔骤然一缩,一个晃身来到君兮身边,揽过君兮的同时身子向后避让一步,右手一翻,蓄力已成。 一掌轰出,祭出风刃劲劲。 君兮知道自己的斤两,这种级别的较量不是她那点内力扛的住的,索性老老实实的躲在宫澧怀中,但也没闲着,她的耳朵支的老高,仔细听着四周动静,“左前,五丈。” “国公大人,是我们。”一道女声响起,宫澧周身杀气骤然消散。 好熟悉的声音,君兮闻声一怔,从宫澧怀中抬起头来,只见辉月之下,两道人影踏风而来,飘飘而落。 “好久不见。”风离先开了口。 “怎么是你们。”看到翩翩而来的风离和扶风,君兮兴奋道。当初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们回来是……” “听说今天你们大婚。”风离刚一开口便被扶风打断。扶风戏谑的打量着穿着一身常服的君兮和宫澧,“你们这是在赏月吗?好兴致啊。” “嘶~”风离用手肘碰了扶风一下,让他慎言。 扶风无所谓的挑挑眉,却也老实的闭了嘴。 “我们听说今天是你们大婚的日子,所以特地赶来贺喜。”风离尴尬的笑了笑。 “啊~啊!”君兮转头看了看宫澧,眨了眨眼,那样子像是在问他该怎么解释。 “二位来的晚了点,喜宴是昨天办的了。”宫澧看了看微微泛白的天调侃道,“我们早起来看日出。” 君兮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日出?寒冬腊月看日出?国公大人还真敢说。 “咳咳~来的都是客,外面冷,里面请,里面请。”君兮将人请到屋里来,为他们斟了茶,又往火炉里添了炭,看着炉火烧的旺了,才坐下来。 宫澧和扶风两个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一旁的风离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似有心事。 “喝茶,上好的滴翠。”君兮见风离出神,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出声道。 “谢谢。”风离回过神来,笑着接过茶盏道了句谢。 “不必客气……” “不,我要谢谢你的。”风离打断君兮的话,一脸认真的看着她,“你对我,对风家的恩情,不是一句两句谢谢可抵的。” “嗯?”被风离这么一说,君兮有点懵。 “其实……我们今天过来,不单单是来贺喜的。”风离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颇不自在的吞吞吐吐道。 君兮连连点头,早看出来了,哪有两手空空的赶在凌晨贺新婚之喜的。 “有什么事,说吧。” 茶也泡了,炉子也添了,听故事讲故事都够用了,君兮心中暗道。 “我都知道了。”半晌,风离开口道,“我爹曾受武则天的指使刺杀先帝,虽然未能得手,却也是大不逆之举。抄家灭族的事,他确实做了。”风离的声音悲戚怆然,难掩失望之情。 君兮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豁然转头看向扶风,脸上写满了质疑。怎么回事,风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扶风和我说,你早就知道了。”风离见君兮看向扶风,继续开口道,“谢谢你,不但没有将这件事抖出来,还为风家洗了冤罪,谢谢你。”风离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跪下去。 君兮连忙将她搀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祸不及子女,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无需行此大礼。” “不是说好让这件事尘封进回忆里的吗?”将风离扶起,君兮转头看向扶风,他抽了什么风,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了风离。 扶风耸耸肩,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不是他说的。”风离却开了口,“是武明则告诉我的。” “武明则?”君兮一脸茫然的看向宫澧,武明则又是何许人也? “武则天一母同胞的姐姐,名顺字明则,封号韩国夫人。不知为何,五年前突然被流放,从此以后再没了消息。”宫澧捡着重点说与君兮听。 “你们遇到她了?”宫澧转而对风离问道。 “是的。”风离点点头,“武则天本是将她流放至北隶的,押解官兵见她容貌颇佳起了歹心,将她卖到了乌江余镇的一座青楼里。我和扶风遇到她时,她正被人殴虐,我们看不过去便出手救下了她。她认出了我是风家的后人,和我说了一些关于风家的事,其中还牵扯到了老国公。我不知道她的话是否属实,若是假的,也便罢了,可若是真的,你们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知道的好。” “她说了什么?” “据武明则说,老国公小的时候是一个流浪乞儿。武则天十二岁那年随家人出行不慎走失,被一群痞赖缠了上,是老国公救了她。武则天感激老国公仗义出手,请求武士彟将他收进府里给他一口饭吃,武士彟拗不过武则天,便同意了。老国公进了武家,和武则天的接触多了,两个人也熟了起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在武则天十四岁那年,宫里突然去了人,一旨皇昭将武则天召入宫中。武则天进宫不久,老国公就被武士彟赶出了武家。”风离缓缓说道。 “武明则还说,武则天一颗芳心早在老国公救下她的时候便已系于老国公,老国公进了武府,武则天处处护着他,若不是后来被召进了宫,武则天很可能会嫁给他。而且她还说,武则天之所以会毫不留情的将为她办事的风家斩尽杀绝,是因为我爹在执行行刺李世民的任务的时候,伤了老国公。” “还有这么一段风流债~”君兮发出一声感叹。 贞观十四年,太宗心忧边关战事,曾御驾亲征,御驾行至西北遇袭,是宫德以身相挡,抵命相救,护得太宗周全,而宫德却在心口处留下了掌长的疤。 那一次的舍命相护,让初次领兵的宫德加官进爵,风光无限。 那一次的舍命救主,也让宫德机缘巧合的结识了药谷传人,圣手白情。 也是那一次的舍命救主,让武后在十年后送风家满门成了刀下亡魂。 君兮杵着下巴,焕然大悟道,“这么一来,很多解释不通的事就都能解释的通了。比如老国公不愿同空心大师仗剑江湖,执意要走仕途之路;比如那条双向可开的暗道;比如武后一直看你不顺眼;再比如她不直接对你动手,却把嫁进宫家的女人都弄死。” “难怪了,看来武后是恨透了国公府的女人了。”君兮摸了摸下巴,眼睛骨碌碌直转。 “你相信武明则的话?”风离试探的问道,“武则天对她不仁,我想她可能是想借我们之力反将武则天一军,她的话或也不能全信。” “不,她的话,至少有八成是可信的。”君兮却摇了摇头。 “武明则被暴虐五载,对武则天早已恨之入骨,但是她能一眼认出你是风家后人,说明她是识得你父母的。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一些线索来看,武后和老国公早就相识也是说得通的。至于武后是不是因为老国公才对风家下的手,毕竟老国公受伤与风家大案隔了八年之久,虽然不排除武后之前无势动不了风家的可能,但也可能是武明则为了刺激你找武则天复仇而强行扯到一起的。” “如你所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论风家是因为什么遭了祸,我都已经放下了。”风离说着看了扶风一眼,“日子还长,也不能总陷在前人的恩怨里不是,但是你对我,对风家有恩,我不希望你出事。” “在我们离开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你们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若真像武明则说的那样,武则天与老国公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若武则天的心一直都在老国公身上,而老国公却娶了他人为妻,她必定心生怨恨,这份恨,很可能会报在你们身上。再加上你们手中那张武后指使家父暗杀先帝的亲笔信。你们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剔不快。赶来洛阳的途中,我听说你们今日完婚,真的怕我们会来晚了。万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已经来不及了。”君兮突然叹了一口气。 第361章 梳理关系网(大结局三) “不,已经来不及了。”君兮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风离眉头微皱。 “武后已经出手了。”君兮苦笑一声,杀手现在就躺在她的婚房里呢。 “什么?”风离惊愕,紧赶慢赶没想到他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好在他们没有出事。 君兮将李令月暗刺她的过程以及那条勾连武后寝宫与国公府的双开暗道说与风离听,风离听后了然的点点头,难怪君兮听了李明则的话,不疑有他。原来在他们来之前,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之前,武后一直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她虽然一直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难为我们,却没有真的动杀心。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了。”君兮说着看向身边的宫澧,“你的腿又在这个时候好了,今晚一过,武后怕是也不会留你了。” “可现在的事实是李令月的行动失败了,而且还暴露了身份。李令月毕竟是她的女儿,如今落在你们手中,武后应该会投鼠忌器吧。”风离揣测道。 “不,武后非但不会投鼠忌器,甚至可能连李令月一起除掉。”君兮摇头否定风离的猜测。 “刚刚白殷为李令月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看到李令月背上有被鞭打的伤痕,伤口刚刚结痂,是新伤。”君兮目光幽深。 “李令月贵为公主,深受帝后宠爱,能在她身上留下伤痕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娄家那场大火,是李令月自做主张。那场火,差点让我捏住把柄把婚事错过去,贻误了处理西北军的时机。武后一定很生气,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就是武后对她的惩罚。” “这次刺杀我的任务,很可能是武后给李令月的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不管怎么样,在武后心中,李令月已经不够听话了。她若是成功杀了我也便罢了,若是失败了,武后极有可能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再令寻时机对我下手。如今过了大婚这一关,武后会选在何时再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别忘了,天亮以后你还要进宫受封的。”宫澧突然在一旁开口道。 “受什么封?”君兮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一品朝臣的夫人都有品阶封号,封国夫人。只不过前面嫁进来的女人都没有活过新婚之夜,所以也没有人得过封号。” 宫澧看着君兮,神色严肃道,“李令月没有回去复命,想必现在武后就已经知道她的行动失败了。西北军就像悬在武后头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武后不会允许这把刀在她头上悬的太久。天亮以后你进宫受封,武后一定会有动作。” “苍天啊!”君兮哀叹一声,还以为躲过一劫可以得空喘息,没想到天亮以后就要面对第二关。 “据我所知,武后养有三百影密卫,这三百人是武后从各国网罗的能人异士,从垂髫小儿到鹤发老人都有,擅毒控蛊,迷惑人心,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一直静静听着的扶风突然开口道。 “这么说,我死定了。”君兮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 “我想,国公大人是不会看着你死的。”扶风看向宫澧,嘴角微翘。 “不急,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以不变应万变。”宫澧淡淡道,说着将目光转向风离,扶风二人,“二位一路奔波,也累了吧。” “是挺累的,国公大人体恤,那我们就先去休息了。”扶风闻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拉着风离往外走去,“钟离带路。”扶风十分自然的唤道。 钟离得知风离和扶风来了,早就差人收拾了两间客房,将他们带到客房后,钟离便退了下去。 “早点歇息,我走了。”将风离送回房,扶风转身就要离开。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睡下了?”风离诧异的看着扶风的背影,风家的仇她可以不顾,但君兮对她有恩,对风家有恩,她不能眼看着武后对君兮下手而坐视不管。 “宫家的事不止我们知道的这一点,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们在那,有些话他们不好说,说了我们也听不懂,他们也不能不顾我们不是,就得解释给我们听,这一解释,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没了。”扶风转过身来,抱臂依门站着,“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添乱的,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宫澧才不会不好意思,现在,睡觉就是我们能帮他们最大的忙了。更何况,为了在他们大婚之前将消息带到,我们已经连着赶了三日夜的路,也真的应该休息一下了。” 另一边,扶风和风离离开后,君兮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宫澧不是不知道她白天在花轿里一直都在睡觉,早都睡饱了,他那么说不过是想支开扶风和风离罢了。 “我们知道的故事是残本,缺了最重要的一页。”宫澧淡淡开口。 “黑袍人。”君兮知道宫澧指的是什么,淡定的吐出三个字。 “没错,黑袍人。”宫澧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有牵扯的人也都明确了,可是那个黑袍人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故事,甚至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存在,这个故事看上去已经完整了。” “而且,空心大师临终前说,他的目标是武后。这么多年,武后的仇人不少,但是既希望我们死,又想让武后死的人,并不多。让我们盘点一下,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君兮说着,取过一张纸来,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宫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宫德发起的。 君兮在宫德边上引出一条线,写下武则天三个字。宫德与武则天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却因为一旨皇诏被迫分离。君兮从武则天边上引出一条线,写上李世民三字。 武则天进宫时年芳十四,时,李世民已是不惑之年。面对一个和他父亲差不多的男人,谈不上爱和喜欢。何况当时李世民并没有年迈垂垂,可武则天进宫十二年,都没为李世民生个一儿半女。再加上她勾结风广亮行刺李世民的事,她对李世民应该是没有感情的,那么依李明则之言,她的心在宫德身上。 而宫德当时应该也是心仪武则天的,否则不会有国公府勾连凤鸾殿的那条暗道。或许为了曾经的红颜,亦或者单纯是为了保家卫国,在武则天进宫的第二年,宫德毅然从戎,领兵征战。 李世民是靠战功得的天下,还是秦王时便带兵打仗,战功累累。边关动荡,李世民为鼓舞士气御驾亲征,武则天逮到时机,暗中勾结了当时的大将风广亮,意欲谋害李世民于边塞,君兮从武则天身上又引出一条线,写上风广亮三个字。 当时的武则天应该是与什么人达成了协议,否则以武则天当时的身份根本号令不动当时已是将帅的风广亮。而武则天那时候的目的应该是很单纯的,她应该只是希望能杀了李世民,换一个皇帝,放自己出宫去和宫德在一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周密的计划恰恰被宫德破坏了,宫德救下了李世民,自己则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皇帝的行踪是绝密的,出了刺客,李世民定然猜到身边有人起了贼心,回宫之后免不了一番清洗,武媚那一拨人也都消停了。 然而让武则天更想不到的是,那次重伤却让宫德遇到了白情,朝夕相处,救命之恩让二人迅速坠入爱河。君兮从宫德身上又引出一条线,写上白情二字。 从鲁毅行和空心大师对宫德的评价以及宫德做的事来看,宫德应该是一个忠义之人。否则,他不会那么巧的救下李世民 。一边是所忠之君,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武则天的关系于他而言,是个很大的困扰。 所以有了战绩后,他没有选择留在洛阳,而是主动请缨远赴边关镇守,一去就是十年。他这么做,不过是想离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和武则天都冷静一下吧。 十年,时间冲淡了宫德对武媚的感情,再加上白情的出现,他的心渐渐转移到了白情身上。或许他以为十年了,武则天也早已放下他了,一个是人臣,一个是人妻,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所以十年后,他带着已经出世的白情回了洛阳,请旨赐婚。 边关十年,不过是西风潇潇,暮鼓晨钟,风沙卷卷,须臾十年。 可十年里,朝堂之上却是风云变幻。李世民驾崩,李治登基,武则天入感业寺为尼,朝堂早已不是他走时的样子。 作为朝廷的大功臣,宫德为巩固李家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回朝请旨赐婚,李治欣然而应。 可是,这一旨婚约却惹怒了武则天。 武则天苦等十三年,等到的却是心上人衣锦还乡,迎娶他人的消息。 他负了她。 心傲如她,这样的屈自然忍不得。所以,她开始了疯狂报复。 她打出了为自己留的王牌——李治。 借着王皇后之力,她顺利从感业寺复出,而她复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宫德。 白情怀胎六月,宫德就又被遣回了边关。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不仅宫德没回来,留在府中的白情也没能幸存。只是,白情虽然死了,却留下了棺材子宫澧。宫德的弟弟宫忍来到府中照顾宫澧,可是,两年后的一场大火将国公府烧了个干净。 君兮在宫德身上引出两条线,一条写上宫忍,一条写上宫澧,又将宫澧与白情之间连了一条虚线。 在这场大火里,黑袍人第一次出现,给宫澧下了足以要了他的命的毒。 君兮在一旁的空白处写下黑袍人三个字。 “不对呀,按照武明则说的,老国公是乞儿出身,那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君兮诧异的看向宫澧。 “认的,叔叔曾经和我说过。”宫澧淡淡开口,“那时候我爹不知在哪学了些拳脚功夫,一般的乞丐都不敢欺负他。叔叔小时候也是乞儿,长得瘦小,所以经常被欺负,被我爹看到,救了他,认他为弟弟,有我爹护着,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他们的名字就是那时候起的,叔叔说,我爹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所以取姓宫,做人为德,故名德。叔叔则认为成大事者,要能忍的住上天的考验,所以取名单字一个忍。叔叔说有一天,我爹出去找吃的,就再也没回去,两个人就这么断了联系,直到我爹戍边回来,声名大噪,他才知道我爹从了军。从那以后,两个人有了一点联系,但他只是一个江湖客,两个人身份不同,接触的终究不多。后来他听说我爹埋骨边关,白情也郁郁而终,国公府只剩下一个婴孩的消息,就来了国公府。” “这样啊。”君兮了然的点点头,继续在纸上连线画图。 处理了宫德,武后又把目标瞄向了握有自己把柄的风广亮,随意捏造了个罪名,就把风家满门送上了断头台,也正是因为此,才在十七年后引出了三公血案来。君兮从风广亮身上引出一条线来,写上风离,扶风的名字。 而宫家出事后,作为宫德的好兄弟,空心大师开始追查宫德的死因。君兮从宫德身上又引出一条线,写上空心二字。 空心大师没有得到结果,无意中碰到了刚被封了记忆的她——这个传说中的天生皇命,为了解开宫家之谜,空心大师将宫德给他的一对亲手刻制的玉牌的其中一块放到了她身上,并将她送到了娄家。 君兮在空心身上引出一条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十八年后,人们以为早就死了的宫澧回归,凭着这对玉牌,宫澧按照空心大师的预设找到了她,开始重查宫家旧事。 而此时,当年那个小女人已经成长为了国母皇后,宫澧的回归让武后开始了她新的报复计划。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为宫澧做了个迷局,赐婚杀妻,给世人营造一种国公府的女人都得死的假象。说到底,这还是武则天对宫德的报复。 后来,她来了,武后的目光便放在了她们两个身上。三公案,整训西北军,抗洪赈灾,武后不断为她出难题,却没有很难为宫澧。直到她发现西北军的军心她掌控不住了,才终于慌了,所以她出手了。只是没想到因为沈拓出了事,李令月对娄家动了杀机,一把火,屠了娄家满门。君兮在武则天身上又引出一条细线,写上李令月的名字。 到这里,所有的故事线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 比如黑袍人为什么要转移走白情的尸骨?不论是武后还是空心大师都对宫澧是宫德之子这件事深信不疑,可是宫澧却不是白情之子,那他到底是谁的儿子?黑袍人和宫德,白情,亦或是与武后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心想要杀掉宫澧?为什么要偷走宫德的尸骸?又为什么要杀掉武后?但凡有宫家在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甚至每一件事都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真的把每一件事都摆到明面上来,却又没有一件事是与他有直接关系的。 这里面,到底遗漏了什么。 君兮看着与整张关系网格格不入的黑袍人三个字,陷入了深思。 第362章 引蛇出洞(大结局四) 君兮在脑中将最近发生的事快速回忆了一遍。 自从得知了自己是养女,她便一直在暗中打探消息,得知洛阳有线索,逃婚到了洛阳。路上解了一桩嫁祸案,和沈拓有了点小摩擦。到了洛阳城,于城门处,因宫澧偷袭被擒进大理寺,她从大理寺脱身后误入代王府,是宫澧助他脱了困,并将她带进国公府,两人达成合作共识。 接触三公案让她结识了风离和扶风,也认识了药王谷传人白殷,也让她发现了武后的秘密。武后杀她不得,为了离间她与宫澧的关系,鼓动皇上赐婚宫澧。她略施小计,偷梁换柱,将崔璇衣送出城去,避免了娄家与宫澧结仇。 再之后,西北军征兵完毕,她被武后遣去了城外训兵,密林演习,将士们发现了白情的尸骨,那是黑袍人第一次出现在视野里。而后,夏府后井,她被引入井中,井中涂鸦刺激她回忆起了被封记忆,却也差点困死了她。在井中,她拾得了白情的玉牌…… 玉牌……玉牌……君兮脑中突有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君兮茅塞顿开,“我知道黑袍人是谁了。” == 腊月十一,天刚蒙蒙亮,孙长喜和魏公公便候在了国公府大门外,他们身后是两队全副武装的羽林军。 早起的百姓看到这浩荡阵仗,只道皇上对这位新国公夫人重视非常,却不知实则来势汹汹。 寅时三刻,一身宫装打扮的君兮上了轿。 卯时一刻,金轿迎着晨光被抬进了宫门。 凤鸾殿里,武后身着百鸟朝凤服,戴凤冠,将她母仪天下的霸气和雍容彰显的淋漓尽致,洋溢着一种锋利而尖锐的美。 君兮进到殿内,果然不出所料,大殿里,没有李治的身影,只武后一人高坐在上,武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她死了。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君兮福了福身,请了安。 “爱卿免礼。”武后抬了抬手,慢声道。 “今日是爱卿的册封之礼,理当由陛下宣封,但是卿家也知道,近些日子,朝上朝下出了不少事,陛下实在是忙不开,所以便让本宫代为封宣了。爱卿明事理,知轻重,不会怪陛下吧。”武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兮,慢声斯语道。 “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妾身怎敢错怪。”君兮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绯腹,忙吗?到不封才好,她会怪? “娄姒言听封。” “妾身听旨。”君兮缓缓跪到地上,双手相搭,举过头顶。 “娄氏姒言,淑慎性成,丽质轻灵。雍和粹纯,性行温良。聪慧敏捷,淑德含章,册靖国夫人。”武后声音威严,一字一字道。 武后话音落下,候在一旁的婢女将圣旨和宝印交到君兮手上。 “妾身谢陛下,娘娘。”君兮恭敬接过,才缓缓站起身来。 “爱卿大才,陛下很看重你。”武后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君兮,“本宫也很欣赏你。” “陛下娘娘厚爱,妾身惶恐。” “你确实机敏过人,非一般之才。但是良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是一大祸患。从三公案到西北军再到赴南赈灾,你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可是你同样让我后悔,后悔那一次没有留下你。”武后的语调蓦然一转。 “妾身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君兮一脸茫然的看着武后。 武后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有些惋惜的看着君兮,“你是难得的良才,本宫真的有点舍不得你。可惜,放虎归山的事,本宫做过一次,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所以呢?”君兮侧目。 “看在你也为陛下分忧解难过,本宫可以允许你为自己选择一种死法。”武后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点波澜,说着拍了拍手。 三声拍掌声落,一名婢女端着托盘来到君兮身边,托盘上依次摆着鸩酒,白绫,和一把匕首。 “皇后娘娘考虑的这么周到,我真是受宠若惊呢。”君兮看着摆在眼前的三样东西,轻轻一笑,“来都来了,死的事,不急。临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娘娘听,就是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将死之人再唠叨几句。” “哦~你想说什么?”武后见君兮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太在意。宫澧虽然有些势力,但还没到能翻天的地步。君兮已经进了宫中来,想出去,没那么容易。 “皇后娘娘,我既然能活到现在,想来您应该已经知道昨夜李令月的行动失败了。您就没想过经过昨夜的事后,为何我今日还老老实实的进宫来受封吗?”君兮反问道。 “你想说什么?”武后没想到君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我想说,我是个挺怕死的人,今天我既然敢来,就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君兮昂头挺胸道。 “呵~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就是自大了。”武后听了君兮的话,轻蔑一笑。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做梦。 昨夜一直没等到李令月回来,她就知道行动失败了。虽然她戴了两层面具,但也难保不会被君兮识破。 她知道让李令月去的风险有多大,但是那条暗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能铤而走险。若成了,也便成了,若是不成,顺着李令月这条线,君兮定能猜到她头上来,有所防备。 可是过了新婚之夜,君兮就要进宫受封。这是必走的流程。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今天一早,她特地调了两队羽林军随去国公府接人,就是怕君兮会抗旨不从,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的来了。 只要君兮进了宫,任宫澧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回天。 君兮一死,西北军群龙无首,自然可收归她用。一旦收了西北军,区区一个宫澧,根本翻不起风浪。 “自大嘛?”君兮浅笑,“皇后娘娘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那本宫倒是想听听,你怎么个全身而退法了?” “昨夜丑时,我秘密派人召了四万西北军到城下。曹政借机调离巡防营,打开城门,放西北军秘密入城。” “托娘娘您的福,我们得到了兵部尚书孟霍的全力支持。昨夜,孟霍连夜将蒙大统领连带一万禁军调往侗城平乱,之后又将三万禁军调到城外‘监视’西北军。他们的位置则由西北军接管。刚刚随着接我的轿子进宫的两队羽林军,其中十人已经被替换成了国公府的隐卫,他们足以打开大明宫的大门放国公府隐卫进宫。现在,整个大明宫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你们敢造反?”武后手掌豁然攥紧,护甲狠狠扣进肉里,努力克制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不都是您逼的吗?”君兮冷笑,“害死宫德,毒杀白情,火烧国公府,宫澧回朝后又赐婚杀妻。限时破案,逼我训兵,赴南赈灾,再逼我放权。这样还不够,为了收军心,你不顾我亡亲尸骨未寒便逼我嫁人,新婚之夜派人暗杀,暗杀不成又在册封之礼上做手脚。武则天,是你逼我们反的。” “你太自信了。”武后冷笑,“你以为大明宫是想进就能进的吗?” “不是我骄傲,禁军便是一对一的对阵西北军,都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禁军只有一万人,而西北军有四万之众,还有国公府隐卫相助。” “那又怎样,三万禁军到了城外,发现西北军有异动,会立刻赶回来救驾,到时候……” “回来?您以为我留下六万西北军是干什么的?”君兮讥笑。 “你……” “我说了,我怕死的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来的。” “来人,来人!”武后仍然不信君兮的话,冷声唤道。 声落,半晌无人应。 “来人!”武后又喊了一声。 “看来凤鸾殿也已经被控制了。”君兮笑了笑。 “不可能!”武后黛眉一蹙。 “怎么不可能?”深沉男声响起,武后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变了色。 门外。宫澧步态稳健,阔步走到君兮身边。 “我来晚了。”宫澧一脸担忧的看着君兮,一旁摆着的匕首白绫刺痛了他的眼。 “没有,刚刚好。”君兮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她之所以和武后说那么多,其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事先他们已经预计算好了彻底控制住大明宫的大概时间,但是怕会出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所以与宫澧约定好一切就绪后,在殿外轻拍三下手示意。 事实证明计划实施起来比预料的晚了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她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到那三声拍手声,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宫澧转头看向武后,目光森冷,如看死人,“今天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 “本宫真是小瞧了你们了。”武后突然冷笑一声,“我以为不过就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你们掀不起风浪的。没想到你早就有了反心,中书令林峰,兵部尚书孟霍,军候曹政,半个朝堂都是你的人,再加上城外的十万西北军,你随时都可以覆了这天下,好~好~” “你错了,没人稀罕你的天下。”君兮摇了摇头,“我们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若是没有这些准备,今天,面对这些东西,我会毫无还手之力。”君兮看了看身前摆着的三样东西,嘴角一牵。人啊,只有自己掌握了主动,才有谈判的权利。 “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武后露出讽刺的笑。 “你们控制了大明宫又如何,这个天下是姓李的,你们坐上龙椅,乱臣贼子的帽子就永远都摘不掉了。” “你想多了。”宫澧摇了摇头,“我想你可能没听清,兮儿刚才已经说过了,没人稀罕你的天下。今天我们之所以会走出这一步,只是想和你进行一场公平的谈判。” “谈判?” “谈判。” “谈什么?”武后斜睨着宫澧,说是谈,他们重兵在握,她那里有还口的本钱。 “首先,我们对你的天下没有一点兴趣。其次,宫家的事我也没兴趣再追查下去。我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只希望你能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可以承诺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你也必须承诺不会事后派人追杀我们。”宫澧说的一本正经。 “就这样?”武后的眉头高高皱起,难以置信的看着宫澧和君兮。她以为他们会提出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想要离开。 “就这样。” “本宫答应你们。只要你们退兵,本宫权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当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君兮纠正道,“包括您进宫之前以及进宫之后的所有事。” “好,我答应你们。”半晌,武后缓缓开口道,一句话,费了她好大的力气。 “那么,给点东西做抵押吧。”君兮伸出手去,“让我们看到您的诚意。” “这里面装的是金牌令箭,见令如见君,诚意可足?”武后从手旁的格子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了身旁的几案上。 “成交。”君兮利落应道。 “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有一支由各国能人异士组成的影密卫,为了我们的谈判结果能顺利实施,您还是把金牌扔过来吧。”宫澧在一旁淡淡开口。 听到宫澧的话,武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们不信她,连唾手可得的江山他们都不要,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难为他们。 武后缓缓拿起装着金牌的锦盒,扔向宫澧。 锦盒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弧,宫澧扬手去接,与此同时,一道冷光自宫澧身后飞射而出,直射向武后心口。君兮瞳孔一缩,手掌一翻,将手中金印抛出,直撞向飞镖,与此同时,君兮身子横掠而起,大袖一卷,飞镖被卷,失了力道,坠落在地。君兮落地,右手一抬,稳稳接住金印。而宫澧也已经接住了装有金牌的锦盒。 “铿~”飞镖坠地发出清脆之声。 武后只觉得眼前一花,君兮突然飞跃而起,再然后,地上便多了那枚飞镖。 “乒乒乓乓……”外面突然起了打斗声。 “怎么回事?”武后侧目发问。 君兮和宫澧却没有理她,双双奔向外面。武后诧异的看着二人的背影,也跟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景象不禁吃了一惊。 “砰砰砰……” 房顶上,三道人影撕缠在一起,刀光剑影无形见。 “砰~”黑袍人与风离缠斗之时,扶风趁机一脚将她踢落下来。 黑袍人失了重心,在地上一个翻滚半跪在地,风离和扶风则立于房上,抱臂看着,没有下来的意思。 黑袍人微微抬起头,看到四周,黑白无常已将她包围。在密林里,她与他们交过手,十个人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很难缠。 “嗦~”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十个人同时向她掷出飞刃,所向方向各不相同,飞刃如麻瞬间斩碎虚空,避无可避。黑袍人当即伏地一个鱼跃避开多数飞刃。 “嗤嗤嗤~”三枚飞刃射中了她的肩井,腰窝和手臂。 飞刃呈三棱状,嵌在伤处,每动一下,飞刃就嵌的更深一分,伤处鲜血直流。 黑袍人避过飞刃,甩手拔出身上的飞刃。黑白无常射出飞刃后,四只飞爪从魑魅魍魉手中袭来,黑袍人感受到飞爪来袭,却因拔飞刃而耽搁了一瞬,飞爪勾向她的手足,黑袍人身子贴地,足尖点地,游鱼一般滑掠而出。 魑魅魍魉甩出飞爪同时,琴瑟琵琶四人执剑已掠至黑袍人身边。 黑袍人一个弹身站起,黑袍之下隐隐露着的长剑泛着乌光。 琴瑟琵琶手中长剑挥舞,只见漫天剑影重叠,分不清那里是剑,那里是影,生生织出一张剑网当头罩下。 黑袍人知道硬撼不得,身子突然转了个诡异的角度,避了开去,身子转扭瞬间,大袖一拂,一把毒粉撒出。 琴瑟琵琶看到毒粉,面色一变,禀息暴退。 琴瑟琵琶退下之时,魑魅魍魉已至,四人从四个方向奔来,魑攻上身灵冥穴,魅直挑下盘。魍魉手中各执一根软鞭,如银蛇出洞,蜿蜒缠向她的脚腕。此时此刻,琴瑟琵琶已再至近前,长剑编织,上下齐创。 八方攻击配合默契无间,几乎同时出手直袭命门。 黑袍人目光一凛,霍然扭身转了个奇怪的角度。只听骨骼咔咔声响,黑袍人整个儿缩成了一团,看上去不过一个人头大小。 又来这招,一直注视着他们打斗的君兮嘴角微翘。上一次在密林里,她就是用这招从黑白无常手底下逃脱的。 黑球点地,倏忽飞射,擦着剑锋滑出。不知是何功夫,剑刃入肉,却不过刚破了皮肉,留了残血。 一记合击,八人向八个方向分掠开去,却没有再发动攻击,只围成一圈,执剑看着她。 黑袍人脱困,在地上滚了两滚,半跪在地。 “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跑不了的。”君兮看着黑袍人,冷冷开口,“他们的刀剑上都涂了软筋散,打斗那么久,药效应该起了。” 黑袍人跪在地上,没有应声。 “你不该杀了空心大师的。”君兮道。 听到空心大师的名字,黑袍人身子动了一动,还是没发出声音。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白煞?”君兮又道。 黑袍人听到君兮说出白煞二字,身子一颤,猛然抬头。 “怎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君兮看着黑袍人那被黑布遮着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你丢了一样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被我捡到了。”说着,君兮从怀中掏出她从夏府枯井中捡到的那块玉佩。 “这是你掉在夏府枯井中的。它是白情与宫德的定情信物,这块玉佩属于白情,可是白情已经死了。她不翼而飞的尸骨和你一起被发现在城郊密林里。是你盗走了白情的尸体,你拿走了她那块与宫德成对的玉牌,并且,夺了她的眼睛。所以,你才要将眼睛都用黑纱罩上。因为那双眼睛不是你的,见不得光。”君兮死死盯着白煞的脸。 “你以为你隐藏的很好,可是你忘了很重要的一点,知道我身世的人,很少很少,夏府枯井里的那四幅涂鸦,只有知道我身世的人才画的出。你以为我会被困死在那里,可惜,我不仅没有死,还将被封锁的记忆都想了起来。知道我身世的人,除了夏家的人,就只有白殷和你。你几次想要杀了我,杀了宫澧,空心大师临终前告诉我们,你还要对武后动手。” “一个能拿走白情玉牌的人,一个既恨武后又仇宫澧的人,一个深爱着宫德的女人,一个不敢见人却擅长用毒的女人,一个知道我身世的女人,只能是你——白煞。”君兮看着白煞,声音冷冽若霜,“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只是我一直误以为白情的骸骨是你的,所以才走了这么多弯路。”君兮长叹一声。若是她早点猜到她的身份,或许,娄家血案可以避免。 第363章 真容(大结局五) “她是什么人?”武后看着眼前之景,一脸茫然。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君兮和宫澧不是发动了宫变吗?他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和解条件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罩了一身黑衣的女人又是谁? 然而没有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煞身上。 白煞的视线扫过站在四面的黑白无常,房上的风离,扶风,殿门处的宫澧,君兮和武后,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宫澧身上。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和这个女人合起伙来算计我。”白煞冷笑一声。 “你错了,我和她从来没站在一起过,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宫澧冷声道,“她想杀了君兮是真的,宫变是真的,和解也是真的。至于你,我们不过是顺便引你出来罢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进到你们的圈套中来?”白煞目光一凛,“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我不来,岂不是浪费了。” “你在暗中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武后与宫澧斗个两败俱伤嘛。宫变一起,武后和宫澧的矛盾最大程度激化,两人势必会斗个你死我活。你苦心经营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这么重要的时刻,你怎么可能不来。”君兮缓缓开口道。 “凭你的身手,若是有意匿于暗处,很难被发现。但是,一旦你发现这场宫变的结果并没有如你想的那样拼得鱼死网破,而是和平的解决了,你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你一定不会允许事情按照这个方向发展。而只要你一有动作,扶风和风离就能发现你。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们特地为你准备了……”君兮摊了摊手,让她看向立于四面的黑白无常。 “呵,空心那个老秃驴眼光不错,你确实很聪明,把人心算计的很准。”白煞煤粗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双睛眸透过黑纱,死死盯着君兮,“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 “与其后悔没有杀了我,你应该更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武后吧。”君兮眉目清冷。 白煞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君兮猜出黑袍人就是白煞之后,还剩下一个疑问,那便是白煞为何想杀了武后。 从白煞拿走白情的玉牌,盗走宫德的尸骨这一系列行动来看,白煞是深爱着宫德的。所以她仇视宫澧,因为宫澧是宫德与白情之子。可是武后和宫德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即便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但是武后已经进了宫,与宫德再没可能。 那么白煞的杀机是什么? 君兮想来小半夜才想通。 鲁毅行曾和她说过,在最后一役的时候,五胡大军溃败,而宫德在半路追着五胡的一个头领出了战场。可当鲁毅行回到营中时又听说将军只拨马追着五胡首领出去片刻便又回了战场上,且误中流矢而亡。 宫德的尸骨是在楚庄王墓中被发现的,所以可以确定回到战场上那个中流矢而亡的宫德是假的。 从赫连铮口中得知那所谓的五胡兵马其实是高丽的军队。宫澧说在那次战后,因为只有高丽没有叛乱,大唐对高丽的关税减低,贸易往来也频繁了许多,一时繁荣。 所以,是高丽王和大唐高层合作,联手设计害死了宫德。 时,李治初登大宝,朝野上下一片祥和。宫德之死,也没有什么人得到明显利益。那么愿意费这么大的力气除掉宫德的人就只有一个——心中充满怨恨的武后。 而白煞知道了宫德之死是武后一手谋划的。所以,她在报复宫澧的同时还要除掉武后。 “白情的尸骨脊柱渗黑,是慢性中毒致死。身为药王谷传人,不说百毒不侵,一般的毒药倒也毒不到她,更何况是慢性中毒。能毒死她的人,只有同样身为药王谷传人的你,才做得到。”君兮看着白煞罩在黑纱下的脸,“白情遇到宫德的时候,你已经是她的徒弟了。你们同时遇到了宫德,同时爱上了他,可他却娶了白情为妻。你不甘心,所以动了杀心。你以为杀了白情就可以和宫德在一起了,于是暗中给白情下了毒,却没想到白情尚未毒发,武后却因为宫德的背叛,对他下了杀手。” “如果,在对白情动手之前,你先把武后这个和宫德青梅竹马的女人解决掉,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只是阻碍了你报复宫澧,武后才是坏了你好事的那个人,所以,相比杀了我,你更想杀的人是武后,我说的对吗?”君兮冷眼看着白煞。 “没错,我恨她甚过于你。若不是她多此一举,我就可以和阿德在一起了,若不是她,我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白情那个贱人该死,她更该死!”白煞恶狠狠的瞪着武后,低哑的声音如从炼狱深处发出。 “嗤~”白煞一把扯下遮面黑纱,阳光照亮她的脸,她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看清她脸的刹那,武后和宫澧齐齐一惊。 第364章 女婴换子(大结局六) “你……” “你……” 宫澧和武后怔在当场。 武后惊讶抬手掩面,不让自己发出惊呼之声。 白煞的脸,色如暖玉,肤若凝脂,岁月在她的脸上没留下一点痕迹,端端一个美人。君兮看到武后和宫澧奇怪的反应,不明所以。 “你的脸……”宫澧指着白煞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白煞的脸,和宫忍曾经给他看的那幅画上的脸,一模一样,那张脸是…… “这是白情的脸,不是我的。”适应了光线,白煞睁开眼,一双银瞳反着光,“这双眼睛,也不是我的。”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白情一死,换上她的眼睛,我就可以代替她陪在阿德身边了。”白煞的嗓子粗如鸭叫,配着那张美艳的脸,极不搭调。 “是你。”白煞恶狠狠的盯着武后,“是你害死了阿德,让我顶着这张脸,一个人活在世上。十八年了,我没照过镜子,甚至不愿多碰这张脸。” “杀人剜目,剔肤换脸,你心中有愧不敢自视,与我何干。”武后已经从看到这张脸最初的失态中反应了过来,天生的傲然之气让她下颌微扬,冷声道。 “我心中有愧?呵呵~”白煞听到有愧二字,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一双银瞳,仿佛透过虚空,看到那年那日那片云,那风那月那个人。 血透盔甲,刀伤心脉,白煞见到的宫德的时候,他已命悬一线。 突然遇袭,所有人都忙着保护李世民的安危,没人顾得上他,他跌跌撞撞从战场撤下却不慎滚落山坡,滚到了她脚下。 药王谷的人,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这一次,无意一瞥,一眼万年。 她将他带回了药庐。 他伤的很重,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长青山上有一种稀有药草,于刀剑之伤有奇效。她只身去采,临行之前,请求白情为他续命。 白情应了。 长青山之行,凶险而艰,她终于将草药带回药庐,缝伤除痕,放下刀的那一刻,她却因体力透支而晕倒。 三天三夜,昼夜不休,她的身子吃不消。 “将阿德带回药庐的是我,去长青山采药的是我,为他缝合伤口的是我。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劳累过度的我在缝合伤口之后晕死了过去。可当我醒来的时候,救了阿德的人却成了白情那个贱人。她顶了我的名,承了阿德的爱。她得到的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她死有余辜,我何来的愧疚!”白煞说着,突然疯了一般撕扯自己的脸,“若不是她顶了我的名,我何须顶着这张脸,这张让我恶心脸,这个贱人的脸!” 看着白煞痛苦的样子,君兮恻隐之心隐起。她没想到白情和白煞之间还有这么一回事。宫德重伤,是白煞救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看上他的是她,救了他的也是她,可最后却被白情抢了功劳,夺走了自己心爱的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怨。 若她是白煞,也会恨吧。 她更没想到的是,白煞为了能和宫德在一起,不仅毒死了白情,竟然还将自己的脸换了。若武后没有杀死宫德,白情毒发身亡之后,陪在宫德身边的就会是眼前这个顶着白情的脸的白煞了。 同一张面皮,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单想想就让人瘆的慌。 “君兮,败给你,我认了。”白煞平静下来,笑了一声,说着斜眼看向武后,“可是武则天,你没有赢。” “哦?” “李令月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白煞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要说什么?”武后眉头微拧,声音不怒而威。 “我知道他带白情回来后还和你在一起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先杀了你吗?”白煞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吧,白情根本就没有怀孕,她那鼓起的肚子是我给她下的毒的副作用,我之所以让你活着是因为你真的怀了他的骨肉。药王谷传人,是不能生育的。我不想他没有孩子,所以想等你产下孩子再对你动手的,可是你竟然不顾及腹中孩子之情,在产子之前就害死了阿德。”白煞情绪激动,声音也突然暴厉起来,“我恨白情,恨她夺走了本属于我的幸福,可是我更恨你,你将我的幸福彻底断送了。白情中毒已深,活不久了。而你身处皇宫大内,我根本杀不了你。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一样能报复你。” “我混进了御医院,你生产那天,是我为你接生的。我把你的孩子用我从外面偷来的女婴掉了包。宫澧才是你和他的儿子。” “什么……”武后眼睛瞪大,身子一晃,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 难怪李令月和他一点都不像,难怪自己对李令月没有血缘之亲。原来,他才是自己的亲骨肉。当年自己竟然还放火,差点烧死他。 宫澧听到白煞的话,怔在当场,一双手死死攥着拳,骨节泛白,牙关紧咬。 他早就知道了白情不是他的生身之母,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母亲竟是武后。 “这么多年你一直算计着要杀掉的,是你和他的亲骨肉。”白煞咯咯的笑着,笑的人毛骨悚然。 “砰~”一声人体撞到门的闷声,武后身侧的门打开,李令月扶着李治从房中走了出来。 君兮心中哀叹一声,是她安排李令月暗中将李治带到凤鸾殿来的。 昨晚李令月醒来后,向君兮道了歉。尽管沈拓开口求了情,她仍不觉得君兮会放过她,毕竟死在她手上的是娄家近百条人命。 可是君兮却选择了原谅。 她的原谅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隐卫找来君兮,表示愿意为君兮做任何事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自己烂命一条抵不了娄家满门,但自己还活着,还可以为君兮做点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君兮让她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君兮接受了她的道歉,也没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只让她偷偷回到宫中,今天一早将李治带到凤鸾殿。 毕竟今天他们是要发动宫变的,被逼宫的滋味不好受,何况他们也没想真的夺了李治的江山,只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所谓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 再加上他们和武后达成的协议李治也应该知道才是。所以她让李令月暗中回到宫中来,将李治带到凤鸾殿来藏起来,并告诉他,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李治做到了,方才逼宫谈判,气氛那么紧张,他都没有现身。可是现在,面对武后的背叛,他忍不住了。 君兮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她本以为白煞是一切悲哀的始作俑者,却没想到白情才是罪魁祸首。 她以为擒住了白煞,一切便可了结了,却没想到擒住白煞只是个开始。 她知道宫澧不是白情之子,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武后和宫德之子。 今天,她尽可能的做了充足的安排,却还是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意外打击的支离破碎。 李治站在台阶上,身子微微颤抖着,看得出他在竭力隐忍,不让自己发怒。 看着身前那个锦衣华裳的女人,那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个自己力排众议也要扶上后位的女人,那个年过四旬,风韵犹存的女人。 自己宠她爱她至此,她竟然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十八年,她瞒了他整整二十年,可笑的是他竟浑然不觉。 跟在李治身后的李令月面色亦惨白无血,她没想到她喊了二十年的母后竟然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二十年来,她帮她做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借你的光,当年国公府的那场大火虽然没有烧死他,我却趁机在他体内种下了僵毒,他侥幸没死,但僵毒却在他体内留了根。”白煞声音又起,“白殷是我教出来的,我研制的毒药,她解不了。黄泉花只不过能压制毒素一段时间,药效过时,就是他的死期。他的死,你这个当母亲的可是有一半功劳呢。”白煞咯咯的笑着,突然眉头一紧,猛的咳了两声。 第365章 我原谅你了(大结局七) 白煞中了软筋散,药效已起,整个身子软绵乏力,她却艰难的抬手紧紧捂住胸口。 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脸色青白,突然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染红了青砖地,红黑的血四外迸溅,触目惊心,君兮面色一变。 白煞刚咳了一口黑血,接着又喷出一口黑血。黑袍染了黑血,看不出变化,君兮却闻到了空气中突然浓重的血味儿。 咳出两口黑血,白煞身子骤然一矮,半坐着的身子失了力,倏然向后倾倒。 君兮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去,然而身子刚一动,手臂却被身旁的宫澧拉了住。 宫澧拉着她的手臂,对她摇了摇头。 君兮知道他担心什么。白煞自知脱身无望,难保不会做出玉石俱焚的疯狂举动。 可是…… 君兮看着地上那滩红黑的血,觉得心头堵堵的。 白煞躺到地上再没了动静。 宫澧拉着君兮,对鬼扬了扬下颌。鬼会意,走上前去俯身探了探白煞的鼻息,随即抬头朝着宫澧摇了摇头。 得到回应,宫澧才缓缓放开抓着君兮的手。君兮和宫澧一同走上前去,只见白煞脸上还挂着未全开的笑,笑容已僵。 君兮俯下身去,剥开她被飞刃割开的衣服,却见割口之下,肌肤渗黑。 刃上有毒!君兮目光一凛。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君兮站起身来,双手负后,冷声道。 “软筋散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才在软筋散中加了点东西。”君兮话音未落,一袭白衣的白殷从墙角处缓缓走了出来,“我加的是见血封喉的秋水仙素,她竟然能带毒这么久才发作。若只中了软筋散,你们根本留不住她。”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只是可惜了,她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君兮意味深长的看了白殷一眼。 白殷被君兮看的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我们回去吧。”宫澧来到君兮身边,轻轻道了句。 该清楚的不该清楚的都已经清楚了,该死的不该死的也都死了,现在一脑门官司的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好。”君兮应了一声。 本来只想擒住白煞,把困扰了她半年之久的谜团一层层剥解开,没想到却牵扯出了这么多事。 武后和白煞同样深爱着宫德。 武后的爱是骄傲的,爱而不得宁毋悔,所以当她知道宫德娶了白情后,她用手段结束了他的生命,既然他不属于她,就死了吧。 白煞的爱是自私的,她爱宫德,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惜毒害白情,将自己的脸换成白情的脸,试图借白情的名义和宫德生活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为了宫德可以有后,她还计划偷换武后之子。 无论是武后还是白煞,她们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宫德的爱,或极端,或疯狂。谈不上对错,君兮只觉得悲哀。 若宫德能和白煞解释清楚,若宫德能把自己和武后的关系处理干净,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可惜,世事难买早知道,如果如果,人生没有如,也没有果。 她尚且如此,处在事件中心的宫澧现在的心情一定更复杂。君兮看着身边的宫澧,牵过了他的手。 冰冷的掌心有温度传来,宫澧低头看向君兮,君兮也正仰头看着他,见他低头看过来,微微一笑。 “我们回家。”君兮说。 “澧儿……” 他们刚走了一步,身后的武后突然开口唤道。 听到武后的声音,君兮脚步一顿,宫澧却置若罔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儿……我……”武后看着宫澧的背影,语无伦次道。 “皇后娘娘,请你好自为之。”宫澧背对着她,冷声道。 比他声音更冷的是他的心。 他苦苦追寻的真相是他的生身之母谋杀了他的亲生父亲,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宫澧说完,拉着君兮的手,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看着宫澧决绝的背影,武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一行热泪自眼角滑下,“我……” 见君兮和宫澧离开,风离和扶风足尖一点,消失在了碧空之中,白殷也随之离开。 君兮和宫澧离开后,黑白无常也纷纷撤走,信号弹放出,被控制住的宫城也在最快的时间恢复了本来的秩序。 凤鸾殿外,只剩下武后,李治和李令月三人,外加白煞的尸体一具。 武后望着宫澧的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李治定定看着她,亦不言语。 李令月看着身前的两个人,有朦胧水雾湿了眼。在她身前的这两个人曾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宠她,爱她。她以为她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可现实却像开玩笑一样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这二十年,她所享受的一切本是属宫澧的。她不过是一个占了鹊巢小丑鸠。 李令月看着武后和李治的背影,默默退走。 若我本不属于这里,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李治定定看着武后颓败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甚至忘了刚刚在暗处听到君兮和武后谈到逼宫,宫变时的愤怒,满脑满心都被武后填满。 他从未怀疑过李令月的身份,因为她是他们俩的骨肉,所以他对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万万没想到,自己宠爱有加的女儿是被别人掉了包的,更可恶的是那个被掉包的也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她和别人的苟合之子。 脑子不自觉的想着她背叛他的景象,李治攥紧拳头,身子都在颤抖。 她是他的挚爱,是他的疯狂,面对她的背叛,他恨,恨她不忠,恨她不专,却不忍怪。 得知真相的她已经如此悲伤,他若再怪她,她又该何其难过。 李治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脸上已被柔和笑容填满。 “地上凉,快起来。”李治移步来到武后身边,轻轻搀起她,“长喜说近日你身体欠安,断不能再着了凉。对了,你不是想吃枇杷了嘛,刚到了一批,朕这就命人送过来。” 李治搀着武后,缓缓回到殿中去。 阳光下,凤鸾殿的金字匾额,熠熠生辉。 == 宫城外。 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君兮刚刚撩开轿帘,身后传来白殷的声音。 “君兮,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白殷问。 君兮一怔,不知道白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应道,“好。”说完转而对宫澧说道,“你先回府,等我。” 宫澧此时心乱如麻,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抬头看了白殷一眼。 “你找我什么事?”国公府的马车远了,君兮正色道。 “你和宫澧很般配。”半晌,白殷开口道。 “你特地来找我,就是要和我说这个?”君兮眉头一皱,不明所以的看着白殷。 “是的。”白殷郑重的点点头,“明眼人都看得出,宫澧喜欢你,你也对宫澧动了情。” “我们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白殷答道,“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请你离开沈拓。旱林一行,九死一生,他再禁不起折腾了。”白殷诚切的看着君兮。 “你喜欢沈拓?”君兮反问,一双明眸仔细着白殷的神态变化。 “是。”白殷沉下心应道,“我喜欢他,所以希望你能离开他,成全我们。” 得到肯定的回答,君兮嘴角微扬,“你既如此坦诚,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听好了。” “第一,谢谢你救回了他。第二,你大可以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拖累他。第三,我从来都没和他在一起过,谈不上离开或成全,你的幸福需要你自己争取。第四,看在你救回了他的份上,我原谅你了。”君兮说完四句话,不待白殷开口,转身离开,留给白殷一个背影。 第366章 质问(大结局八) 君兮回到国公府时,鬼正在门口徘徊,见她回来连忙迎了过去。 “您可回来了。”鬼将她迎进府里,神色担忧,“主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这都半个时辰了连点动静都没有,我怕……” “没事,我过去看看。”君兮应了声,来到书房门口,直接推门进了去。 房间里炉火已经熄了,又阴又冷,君兮向里面走去,只见宫澧双手负后,静立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也没动一下。 “宫……” 君兮刚一开口,宫澧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抱住,君兮一怔,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止住。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愿意收留我吗?”宫澧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声道。 “一年前你选择回来追查宫家旧案,就该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不论真相是怎样的,你都应该接受。更何况,一直以来你都以为双亲已故,现在发现生身之母还活着,你应该高兴。”君兮没有回应宫澧的问话,岔开话题道。 “高兴吗?”宫澧放开君兮,摇了摇头,“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找到祸害宫家的真凶。现在一切都清楚了,白煞已经死了,我又不能为了为宫德报仇杀了武则天。” “我已经想清楚了,不管是宫德还是武则天亦或是白煞白情,事情都过去了。前半生我一直活在仇恨里,后半生,我希望能为自己而活。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只希望余下的日子,能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宫澧一脸深情的看着君兮,期待着她的回复。 方才他回到府中来,便将自己关了起来。这半个时辰,他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 他突然发现不论是李令月是娄家纵火的凶手,还是武后是他的母亲,对他都没有太大的冲击。他最庆幸的竟然是沈拓还活着。 只要沈拓还活着,君兮心中的那块缺失和隔阂就不复存在了。 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圈,他才发现,什么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所以他才会有之前的举动。 君兮明白宫澧的意思,自从他体内的毒祛尽之后,他几次有意无意的暗示她,她不是木头,感受的到他的情谊。之前她沉浸在寻找娄家灭门惨案的真凶里,一直在逃避,他也没有逼她。现在尘埃落定,一切也都水落石出了,面对他如此正式的表白,她必须要给出答复了。 君兮心中苦笑一声,暗道天意弄人。 如果刚刚在大明宫外白殷没有叫住她,现在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愿意。不管他的毒是否祛尽,不管他还能活多久,她都愿意和他在一起。 可是,偏偏就在刚刚,她知道了一件他曾做过的,她无法原谅的事。 “宫澧,我有话和你说。”君兮移走视线,低声道。 “请讲。”宫澧见她移开视线,以为她害羞了,笑道。 “刚刚白殷叫住我,希望我可以离开沈拓,成全他们。”君兮陈述道。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怎么回答的并不重要。”君兮微微抬头看着宫澧的眼睛,“你听不出吗?白殷爱沈拓。” “沈拓在北漠找到我的时候,我问过他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旱林的,他说是白殷给他送了字条。旱林凶险,十进九死,白殷那么爱沈拓,怎么可能让他为我赴险?” 宫澧脸上笑容一僵。 “沈拓说,他能找到我是因为黑白无常在我身上留了追踪蜂。所以,我是不是可不可以这么认为。我只身去旱林,黑白无常知道拦不住我,我走的又急,他们又来不及通知你,所以放出追踪蜂跟踪我的同时赶去向你汇报。而你正毒发,所以就以白殷的名义通知沈拓我要去很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他不会看着我身陷险境而坐视不理的。” 面对君兮的质问,宫澧的身子有刹那僵硬,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气力。 “是。”宫澧点点头,“是我让人送的信。我怕你出事,那样的地方,只有沈拓能护你周全。” “他会死的!”君兮看着宫澧,一个劲的摇头,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宫澧,他怎么可以利用沈拓对她的爱,他怎么可以?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他不去,你会死。”宫澧认真的看着君兮,“或许你都不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沈拓的命也好,我的命也好,为了你,都可以舍掉。” “你觉得你这么做是为我好是吗?”君兮诧异的看着宫澧,“为了我,所以你就可以用如此恶劣的手段将他骗去旱林。” “不,我没有骗他,给他送的信是我亲笔写的,他是自愿的。”宫澧解释道。 “所以他是从你这里知道我是为了你去旱林的,他知道如果我拿不回黄泉花你就死定了,他也知道他如果不去救我,我也死定了。所以你给他的选择就是我们死,还是他死?你让他怎么选?你分明是逼他选择牺牲自己成全我们!宫澧,你好自私,好残忍~”君兮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宫澧,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宫澧一惊,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伸到一半却停了住,手在空中拉了个空。 看着君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宫澧的心跟着一空。 这一次,她对他是真的失望了。 第367章 她有心上人了(大结局九) ==望江楼== 日上三竿,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已开张作业,洛阳城里最热闹的酒楼望江楼却大门紧闭,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楼内,望江楼的小二伙计们站在一边,另一边,站满了带着面具的鬼面人。 两拨人站在各自的阵营,怒目相视,剑拔弩张,气氛微妙。 “叫你们阁主来见我。”独孤夜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对望江楼掌柜的命令道。 “我们不过是做小本买卖的,掌柜的倒是有一个,至于这阁主~抱歉,听不懂阁下在说什么。”掌柜的冷声道。 “让你们阁主来见我,我不想再说一遍。”独孤夜的声音低低的,给人无形的压力。 “我也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孟伯,退下。”掌柜还没说完,沈拓突然从楼上下来。 “您怎么下来了?”见沈拓下来,掌柜的连忙迎过去,一众伙计也纷纷过去,隔在鬼面人与沈拓中间,一脸敌视的看着对方。 “退下。”沈拓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是。”孟伯见沈拓态度坚决,只得应了声,一众伙计纷纷退来去。 有眼尖的伙计为沈拓搬来椅子,沈拓坐下,才看向独孤夜。 “手下不懂事,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门主莫怪。”沈拓笑意盈盈。 “沈拓?”独孤夜看着沈拓,语态疑问。 “正是。”沈拓点头应承,“不知门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独孤夜打量着坐在面前的人,年不过三七,衣冠楚楚,就是这面色白了些,气息也不稳,身上有伤? “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独孤夜瞥了沈拓身后的伙计一眼,说道。 “是在下想的不周了。”沈拓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手臂一展,“楼上请~” 见沈拓要单独和鬼面人谈话,孟伯眉头一皱,试图开口制止,“阁主……” “等着。”他刚一开口,便被沈拓出声喝住。 沈拓完全不担心独孤夜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毕竟夜杀门叱咤江湖几十载,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若独孤夜有意针对岚影阁,现在这里已经是一地死尸了。 独孤夜满意的看着沈拓,站起身来便要上楼,然而他刚一动,他身后站着的鬼面人也跟着动了。 “待着。”独孤夜扔下两个字,跟着沈拓上了三楼。 “小子,爹终于找到你了。”刚进到包厢里,独孤夜突然抱住沈拓,声泪俱下道,“爹找你找的好苦啊~” 淡定如沈拓,被一个大男人抱住,身子也不禁一僵。待到沈拓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老男人抱住了,像吞了一只苍蝇,脸阴的吓人,沈拓碾着一口白牙,狠狠道,“你……放手!”说着,使劲掰开独孤夜的手臂。 如果他是个断袖的话,他不介意发动岚影阁所有势力挑战一下夜杀门的权威。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拓终于从独孤夜的魔爪下挣脱。沈拓用力推开独孤夜,一脸的嫌恶。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意识到自己失态,独孤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太激动了。” “你没事吧~”沈拓端详着独孤夜,生怕下一秒他又扑了上来。 “我没事,没事。”独孤夜连连道。 沈拓将信将疑的坐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杯刚递到唇边,那边独孤夜见沈拓平静了下来,又开口了,“孩子,我是你爹。” “噗……”沈拓一口茶水喷了一桌子,“咳咳~”沈拓被呛的咳了两声,艰难的抬头看向独孤夜。 他突然觉得这个传说中的杀神有点萌,想象力也挺丰富。 独孤夜接触到沈拓明显不信的眼神,一把扯下脸上戴的面具,露出真容。 沈拓看着他的脸,那面具之下的脸上有一道半指长的疤,除了那道疤,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看着独孤夜的脸,沈拓努力回忆着自己何时见过他,为何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没见过我,是你长的像我。”独孤夜一语道破。 本来他今日来是想确定沈拓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儿子的,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就确定他是自己的儿子了。因为他和自己长的太像了,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他。 被独孤夜这么一说,沈拓一怔,是啊,他长得和自己好像,若不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面容略显沧桑,就像是在照镜子。 “你?我?”沈拓一时语塞。 “傻孩子,我是你爹。” “啊?” “你娘是不是有一块可变形可噬血的珏玉?”独孤夜笃定的看着沈拓。 沈拓如实的点点头。 “那就是了。玉儿先天不足,出生的时候就差点断了气,恰巧空心大师路过门前,听到女婴啼哭,道是有缘,赐稀有灵药以续命,那药有奇效,可凝内力可聚气血,但必须储存在纯净玉珏之中。本来空心大师给的玉珏里的水玉量够玉儿活到耄耋之年了。可是一次意外,她被沈洵绑了,沈洵将她带回了沈府,逼她用水玉为他娘续命。当时玉儿已经怀了你,为了保住你,她用水玉和沈洵做了交易。但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住水玉之力的,老太婆已经油尽灯枯,即便有水玉吊着,也不过多活了一年。后来玉儿临盆,出了意外,耗用了大量水玉才救回一命,可水玉却已所剩无几,产后三年水玉耗尽,玉儿也就离世了。”独孤夜的声音难掩悲情。 沈拓心中却已了然。 娘亲去世时他还太小,不记得什么,只记得娘亲随身带着那块碧玉珏,临终前娘亲将碧玉珏交给他,告诉他这块玉的使用方法。可是娘亲刚刚过世,沈洵便夺走了珏玉,并将他送到了沈系旁支寄养。 一直以来,府里人都以为沈洵是因为他娘的死迁怒于他,所以才不喜他,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我说怎么我拿他当亲爹,他拿我当养子呢。”沈拓冷笑一声,“原来我连养子都不是。” “都是爹不好,是爹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独孤夜拉着沈拓的手,一行清泪已流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沈拓拍了拍独孤夜的肩膀。 “我之所以成立夜杀门,就是为了可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二十年了,我一直无法相信她离开我了。现在,她真的离开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独孤夜声音悲戚,一脸的自责。 沈拓突然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爹,你还有我。” 独孤夜身子一僵,“你……叫我什么?”独孤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爹,不对吗?”沈拓放开独孤夜,笑看着他,“二十多年了,还没叫过谁爹,有点不太习惯。”沈拓摸了摸头。 “没事没事,慢慢来,慢慢来。”独孤夜欣喜的拉着沈拓的手,看不够似的看。 “对了,这是我娘的遗物。”沈拓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碎掉的珏玉,放到桌子上。 看到熟悉的碧绿色,独孤夜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破碎的珏玉,“它……碎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它。”沈拓有些歉疚道。 独孤夜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珏玉碎裂上,而是集中在破碎处的隐隐殷红色,“珏玉饮血,有心上人了?那家姑娘这么有福气?”独孤夜八卦的看着沈拓,希望从他嘴里得到他未来儿媳的消息。 “她有心上人了。”沈拓微微一笑,释然而洒脱。 第368章 如果爱请深爱(大结局十) “哪家的姑娘,爹去帮你把人绑回来。”独孤夜跃跃欲试道。 “爹,这种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沈拓伸手按住独孤夜,“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傻孩子。”独孤夜心疼的摸了摸沈拓的头,趁沈拓不注意一把扣上沈拓手腕,沈拓一惊,再想收手却已经晚了。手腕已经被独孤夜牢牢扣住,他用力往外挣,却没能挪出半寸。 “儿子,你伤的不轻啊。”须臾,独孤夜放开他的手腕,一脸严肃道。 “不碍事,休养几日就好了。”沈拓微微一笑,将手拢回袖中。 “不行,我得留下来照顾你。”独孤夜头一扭,浑身上下都表示出一副我不走了的样子。 “爹,酒楼还得营业呢。” “我又不耽误你营业。” “楼下的叔叔们?” “我去处理。”独孤夜说着,不待沈拓出声,大步流星的出了门去。 见独孤夜风风火火的样子,沈拓笑着捏了捏眉心,他这个爹,有点难缠。这么多年,受伤得病从来都是一个人,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关心他的爹来,还有点小幸福。 很快独孤夜便回了来,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怪笑,“儿子,你心上人来了。” “啊?” 独孤夜没答,门被从外打开,白殷从门外走了进来。 白殷从大明宫回到药庐没看到沈拓的身影,便寻到了望江楼来,进门时,正看到独孤夜赶着一堆鬼面人。独孤夜听白殷说要找沈拓,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便将人带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沈拓看着白殷,声音低凉。 “你怎么走了?”白殷看着沈拓,语调疑惑。 还挺有默契,独孤夜在一旁抱臂看着。 “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休养几日就可以了,就不劳烦毒医了。”沈拓先答道。 独孤夜在一旁皱了皱眉,宝贝儿子哪都好,就是好像有点不会唠嗑。 “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白殷问。 从大明宫回到药庐,没看到他的身影,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白殷急得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人却是这个态度,白殷的心隐隐泛寒。 “没这个必要吧。”沈拓答。 “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 “恩人?不对吧。”沈拓嘴角一偏,笑了一笑。 “你什么意思?” “你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沈拓冷眼看着她,“那我提醒你一下,在旱林里,我遇到了白煞,是她驱动毒物将我们赶进了旱林深处。问题来了,白煞是如何知道我们去了旱林的?” “宫澧毒发,白煞猜到君兮会去旱林采药有何问题?”白殷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低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煞那一掌打在了君兮身上。请问,白煞又是如何知道宫澧毒发了的?”沈拓目光犀利,看的白殷心脏一颤。 “宫澧毒发的事只有你知道。”沈拓冷眼看着她,“确实是你救了我,但我不需要谢你,因为就是你让我伤重至此。” “原来你都知道了。”白殷冷笑一声,“是,是我告诉白煞宫澧毒发,也是我告诉白煞君兮会去旱林采药的。我以为她死了,你就会从这场没有结果的单相思中解脱出来。我以为她死了,你就能看到在你仰望她的时候,仰望着你的我了。可是我没想到在宫澧自顾不暇的时候,他竟然让你陪君兮去了旱林。白煞疯了,她为了杀掉君兮,不顾我的嘱托,结果差点害死了你。” “君兮没死,你的计划失败了,所以你救活了宫澧。因为你知道只要宫澧还活着,我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而白煞,她坏了你的计划,所以昨天去国公府,你告诉君兮,之前在城西密林发现的尸骨是白情的,让她怀疑到白煞身上,从而借他们之手除掉不听话的白煞~”沈拓看着白殷,目光森冷如看陌生人。 “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你试图害死君兮。为了掩盖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不惜除掉自己的师父。白殷,你好自私,好可怕。” “我……”白殷张嘴欲驳,一句都是为了你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救了我,但我并不感激你,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的。看在她没出事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你走吧。”沈拓冷冷道,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见沈拓一脸的决绝之色,白殷只觉得心脏一寸寸冷了下去。 那一年,她十岁。 她去采药为师父医眼睛,遇到土匪劫道,她捏着毒粉刚要撒出。他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小小的人儿穿梭在四个彪形大汉之间,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多了四具尸体。 他告诉她,女孩子不要一个人走路,那一刻,他无比高大。 他问她,家在那里。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她知道师父最讨厌男人,被师父知道他,一定会杀了他,所以用迷药迷倒了他。 她将他拖到草丛里,自己跑回了家,然而那一次相遇,情在心底已悄悄发了芽。 “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你会喜欢我吗?”走了两步,白殷不死心的问。 “不会。”沈拓回答的利落干脆。 “我知道了,谢谢你让我死心。”白殷苦笑一声,推门离开。 “儿子,喝茶。”听二人谈话,独孤夜简单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人是他带来了,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讨好的为沈拓递来一杯热茶。 “茶就不喝了,留着肚子,今天儿子为您接风。”沈拓轻笑。 “叩叩叩~”,三声叩门声响起。 “进来。” “阁主,君姑娘来了,说要见您。”孟伯进来禀道,一边禀报一边打量着独孤夜。也不知道这个人和阁主是什么关系,俩人谈了几句,这个人突然下楼让鬼面人都歇下面具,当起了店里伙计。 现在店里伙计比客人都要多,一个扫把仨人儿使,一块抹布分六半儿,全都乱了套了。 “让她上来吧。”沈拓应了句。 算算时辰,现在她们的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和宫澧庆功吗?怎么跑他这来了,沈拓一边想着,一面看向独孤夜,“爹,要不您……” “哈切~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这么一会儿就困了,爹去睡一觉,吃饭记得叫我。”独孤夜象征性的伸腰打了个哈欠,说着懒洋洋的出了去,出去的同时把孟伯一块拎了出去,“老头,那个屋能睡觉?” 不一会儿,门被再一次推开,君兮进门来直奔最里面的床榻,往床上一坐,将被子往身上一卷,只露出张脸来,“好冷好冷。”君兮嘶嘶哈哈道。 从国公府跑出来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地方可去,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洛阳城里也没有熟人。她就这么一边想着该去哪儿,一边在街上绕,这一绕就是两个时辰,整个人都冻透了,实在受不了,才来了望江楼。 “外头太冷了,收留我两天,两天就好。”君兮伸出两根手指,可怜兮兮的看着沈拓。 “怎么从国公府跑出来了?”沈拓来到床前,顺便把火炉往床边挪了挪。 “别和我提他。”君兮听到国公府三个字,嘴一扁。 “他是谁?怎~么~从~国~公~府~跑~出~来~了~我没提到人啊~”沈拓眉头一挑,掰着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数道。 “你还是那么贫。”君兮不理会他的故意打趣,和他斗嘴,能赢就奇了怪了。 “怎么,闹别扭了?”沈拓笑看着她,认真的问。 “绝交了。”君兮答的利落。 “说说为什么吧。” “不是说好不提他吗?” “说说,让我这个清官帮你们断断家务事。”沈拓笑道。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去旱林的?说实话。”君兮正色的看着沈拓。 “原来是因为这个。”听到君兮的问话,沈拓轻笑一声。 “宫澧给我送了信。”沈拓如实答道。 “自私小人。”君兮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你又有危险,通知我他实属无奈,你不应该怪他。”沈拓开口道。 “你还替他说话?”君兮惊讶的看着沈拓,“他算计的可是你!” “什么算计不算计,我是自愿的。他也好,我也罢,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如果我是他,我会和他做的一样,这不是算计,是无奈之余能护你周全的万全之策。”沈拓为她掖了掖脸边褶皱的被子,“我知道你和他闹脾气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但是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嘛。宫澧是真心喜欢你,要珍惜眼前人。”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连说的话都一样。”君兮扁扁嘴,“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是非曲直我还分得清楚。我也不会打扰你太久,两天,给我两天时间缓缓就走。” “别,我可不怕你打扰。”沈拓听她要走,连忙让她打住,“我不说了,你想在这待多久就待多久,别的不敢说,在我这儿,温饱不愁,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多谢。”君兮看着沈拓,真诚道。 这个时候要是沈拓都不收留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傻丫头。”沈拓隔着被子敲了她的头一下。 “你先在这暖和暖和,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你自便。” “你忙你忙,不用管我。”君兮朝他摆摆手。 == 望江楼一层,几十个人扫地的扫地,抹桌子的抹桌子,熙熙攘攘挤成一团。 “别动,哎呦~擦过了那个,方桌放在里边儿~别动圆桌~” 沈拓从楼上下来便看到这么混乱的一幕。 “住手!”沈拓沉喝一声,所有人都像被按了停止键一样,维持着自己的动作停在那里,齐刷刷扭头看向沈拓。 “夜杀门的人放下手中东西。”沈拓又一声。 这个人和门主关系不一般,不敢惹不敢惹。夜杀门的人心中思量,闻言手一松,桌椅板凳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从哪来回哪去。”沈拓又说了第三句话。 “啊?”夜杀门的人齐齐一愣,“可是门主让我们留在这儿%¥%%¥……”一下子炸了锅。 “听我儿子的,回去。”一声沉喝,所有人齐齐噤声。 不知何时,独孤夜出现在了楼梯上。 “儿……儿子?”夜杀门的人第一次在他们门主发布命令之后还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动作。 “没听到本座的话?!”独孤夜的音调降了一度,室内气压骤降。 “是,门主。”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夜杀门的人齐齐应道,说完转身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遭了遭了,我好像听到了门主的秘密。” “天呐天呐,门主好像有个私生子。” “完了完了,门主不会杀人灭口吧。” “惨了惨了,快跑快跑!” 第369章 大结局 “阁主,荣国公来了。”午时刚过,沈拓,君兮和独孤夜正在吃午饭,孟伯匆匆来禀报。 “哦~”沈拓拉着长音,意味深长的瞥了君兮一眼。 君兮夹起一块酥骨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嚼的沈拓骨头痒。 “咳~不用管他,他愿意站在外头就随他去。”沈拓摆摆手,让孟伯退下。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伯父慢慢吃。”君兮捡了两片菜叶在碗里杵了杵,一点胃口都没有,索性放下碗筷起身出了去。 “唉。连望江楼的菜都吃不下去了,看来是真难受了。”君兮还没出门去,沈拓叹了一声,给独孤夜夹了一块,“凤酥卷是望江楼的招牌,您尝尝。” “哎哎~”独孤夜笑眯眯的捧着碗,连连应道。 “砰!”君兮摔门而去。 “哎!这丫头摔什么门?” “别管她,您再尝尝这个,这个叫霞品鎏莲酥,这个是糯米蒸花蒸……” 君兮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起来已是黄昏时分。 君兮从房中出来便看到沈拓和独孤夜父子俩正在火炉旁下着棋。 “醒啦。”沈拓没抬头,招呼了一声。 “嗯。”君兮嗯了一声,走到他们跟前去,“你们父子俩刚刚相认,不应该互诉想念促膝长谈什么的吗?怎么坐这下上棋了?” “说实话,今天之前我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爱我的爹,哪来的想念。”沈拓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独孤夜。 “说实话,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我的亲生儿子,也无谈想念啊。”独孤夜也抬头看着沈拓。 父子俩四目相对,相视一笑。“来来来,下棋下棋。” “果真是父子俩。”君兮摸摸眉毛,转而问道,“后厨有吃的吗?我饿了。” “估摸着你快醒了,孟伯已经去做了,你在这稍微等一会儿吧。”沈拓说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棋盘。 “以后嫁给你的姑娘真的要幸福死了。”君兮不得不赞叹一句,心细如他,世间少有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谁儿子!”独孤夜骄傲的一扬脖子。 “是是是,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君兮笑道。 “外头下雪了。”君兮坐下,沈拓突然开口道。 “啊?是吗?”君兮应了一声,“好久没下雪了。” “罕见的大雪,外头的雪已经没膝了。”沈拓又道。 “哦。” “天也是入冬以来最冷的,滴水成冰。”沈拓又说了句。 “啊~那个……我有点不舒服,再回去躺一会儿,你们聊,你们聊。”君兮顺嘴扯个理由,转身上了楼。 君兮上了楼,找到靠窗的房间,推开窗户,冷风刀子似的鼓进来,君兮裹着厚厚的大裘还是抖了一抖。 窗沿上的雪已经积的很厚了,鹅毛似的大雪还纷纷洒洒的从天上飘下来,丝毫没有见停的意思。 君兮透过窗子向外面看去,果见洁净的雪地上一个人伫立在那里,他身上头上都挂了积雪,整个人几乎都与雪地融为一体了。 君兮心脏一紧,下了这么大的雪,天这么冷,他怎么还不走。 “他体内僵毒未尽祛,功力也只恢复了两三成,这么冷的天,你再不下去,明天就可以为他收尸了。”身后突然响起沈拓的声音。 听到沈拓的声音,君兮像触了电似的松开把着窗户的手,转过身来。 “下去吧。”沈拓将怀里的大裘递向君兮。 “谢谢你。”君兮嘴角微扬,对沈拓露出感激的笑容,说完抓起大裘跑了出去。 “我的傻儿子,明明是你的心上人,不抢也就罢了,干嘛老往别人怀里推。”君兮走后,独孤夜从一旁走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拓。 “她好就好,其他的不重要。”沈拓看着君兮身影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 洛阳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大雪封路,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望江楼里都没有人。望江楼门口,宫澧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前紧闭的门只打开过两次,一次是孟伯看到他请他进去,一次是孟伯开门告诉他,她知道他来了。 然后,再不曾开过。 她不愿见他,所以老天爷来帮他了。 这个冬天和往年不同,一直到腊月都没下过一场雪,今天突然爆发了。大雪纷飞,不一会儿便没了膝盖。天气罕见的阴寒,腿脚已经冻得麻木。宫澧像个冰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照现在这个温度,他最多还能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她若还没有下来,他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冷风刮面,宫澧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真的这么恨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他吗? “吱~”身前的门被推了开,门前积高的雪轰然塌倒,宫澧艰难的撩起眼皮,便看到君兮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天这么冷还站在这,你是不是以为你冻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了。”君兮扑到宫澧的怀里,怀中人被冻得散着寒气的身体让君兮一阵心疼。 君兮将大裘披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能再失去你了。”宫澧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傻不傻啊你。”君兮从他怀里起来,嗔怪的锤了他一拳。 “冷。”宫澧道了句,一把又将她拉到怀中,“帮我暖暖。” “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咱们俩都冻死了。”君兮靠在宫澧怀中,撇撇嘴,“进去暖暖吧。” “不要,那是沈拓家,不是我们的家。”宫澧拒绝,“走,回咱们家去。” “小心眼~” 望江楼二楼窗前,沈拓站在窗前,看着雪地上那两排脚印,久久未动。 “人影都没了,别看了。”独孤夜强行把窗子关上,将沈拓拖回炉火旁,“没那么圣贤就别装大尾巴狼,把人撵跑了又在这单相思,我这个当爹的看着怪难受。” “习惯了。”沈拓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爱不一定要拥有,有时候放弃才是最好的成全。 == 夜。 望江楼天字一号间,沈拓睡的正沉。 房门突然咧开一道缝,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黑暗中,人影摸到床边看了看床上隆起被子,久久凝神,随即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她转身瞬间,烛台突然亮起,房间霎时间明亮起来。 “刚来怎么就要走?”沈拓坐在桌前,将烛台摆到桌子中央。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被发现了行踪的李令月有些尴尬的看着沈拓,解释道。 “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亮了灯才好看。”沈拓笑眯眯的看着李令月,“酒煮好了,要不要喝点?”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李令月坐到沈拓对面,笑了笑,“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次来是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沈拓为她倒了一杯酒,“你打算去哪儿?” “天下这么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 “你要是不嫌弃,留我这儿吧,月例不多,白银一百两。”沈拓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李令月一愣,“你……认真的吗?” “嫌少?那算了。” “不不不,不少不少。”李令月连忙道,看着沈拓的一张俏脸笑靥如花。 “欢迎你的到来。”沈拓笑着举起酒杯,在她面前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 夜。 城西,药庐。 一个落寞人影坐在房顶上。 “啪!”喝空的酒坛被从房顶上丢下去,撞到石块碎成八瓣。 “庸医,拿命来!”一声厉喝响起,一道人影飞掠而来。 白殷坐在房顶上,感受到飒飒冷风逼近,缓缓闭上了眼。 赫连铮见白殷未动,眉头一皱,手中长剑一偏,从她颈侧刺过。 “喝酒了?”赫连铮落到白殷身旁,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酒味儿,眉头微拧。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替公子硕报仇?”白殷等了半天没等到割喉痛感,扯着赫连铮的衣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个月你来杀我三十四次,没一次成功的,你太失败了。”白殷伸着手指在赫连铮眼前晃来晃去,说着拉着他拿着剑的手就往自己的喉咙上凑,“来来来,割这里,入肉三寸我就一命呜呼了。” “你醉了。”白殷近似自杀的举动让赫连铮拧着的眉头愈发紧了。赫连铮怕剑刃伤到了她,松开手将剑扔到地上,又怕她摔下房去,用另一只手虚扶着她。 “你怎么不杀我了。”听到剑掉到地上的声音,白殷疑惑的看着赫连铮,“你们不是真爱吗,他被我害死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都可以原谅我,他为什么不能原谅我……”说着,白殷突然扑到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赫连铮僵硬的看着怀里醉成烂泥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平素里白殷一副生人莫近的毒舌样,今日却近似疯癫,哭闹起来让赫连铮手足无措,最后实在没办法,赫连铮一个手刀劈晕了她。他将安静下来的白殷抱到房中去,为她盖好被子。自己拎着酒坛又上了房顶。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却不觉得冷似的,大口大口的喝着辣喉白酒。 硕,原谅我,一直没能为你报仇。 有一种无奈叫下不了手。 有一种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对不起。 “啪!”酒坛被丢下去,摔个粉碎。 “女人,以后本王罩着你!”赫连铮仰天暴喝一声! == 公元670年腊月十二,荣国公宫澧及其夫人于府内薨卒,享年二十又二。 荣国公终究没能逃出天寡之命的魔爪,可怜了靖国夫人一时英姿,竟也跟着去了,世人皆道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因临近年关,丧祭从简,草草出了丧。距宫澧回归不过一年,国公府再次腾空。 是夜,李治密召史官入宫,一夜长谈。翌日,史官自金殿出,仰天大叹可惜。回去后便闭关着手重整宫记。 新宫记里,难寻宫姓记载。 从此,史书记载再无宫澧君兮,所有传奇事迹,只留与说书人口口相传。 与此同时,某山某水间,突然“死掉”的两个人正在河边抓鱼。 “我抓了三条。”君兮拎着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得意的在宫澧眼前晃了晃。 “我抓了一条。”宫澧笑道。 “你输了,你做饭。”君兮得意的把手里的鱼递给宫澧,美滋滋的跑到一边菜地去,“我去摘菜。” 宫澧拎着四条肥硕的鱼,看着君兮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虽然不知道僵毒会几时发作,但现在,他是幸福的,这就足够了。 == 公元681年,“太平公主”下嫁城阳公主二子薛绍。 公元690年,一代圣后武则天宣布改唐为周,自立为帝,定洛阳为都,称“神都”,建立武周。 公元705年,鬓发花白的武则天坐于铜镜前,宫女小心的为她簪钗戴冠。 “老了~”看着脸上难掩的岁月之痕,武则天轻叹一声, “陛下哪里的话,您年轻着呢。”宫女恭敬应道。 武则天只笑了笑,没再作声。 “陛下,墓碑已经打好了,秦大人请问碑文由哪位皇子刻篆?”新进宫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来禀。 “皇子吗?他是不会回来的。”武后苦笑,“我替你坐了十六年天下,终是没能换来你的原谅,罢了~” 宫女将头埋得低低的,陛下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自言自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告诉秦稼,不用刻碑文了,立空碑。”武则天看着镜中自己的迟暮容颜,轻叹一声,“我的儿子,只有你。我的碑文,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刻。即便你不在,你的位置也无人可代。” 公元705年冬月,武则天崩逝,年八十二。李显遵其遗命,改称其“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累谥为则天顺圣皇后,立无字碑。 <全书完> 第370章 6.4-6.7请假公告 今天本来写了三千字的,但是自己不满意又全部删掉了。 思来想去,写了这篇请假公告。 作者君目前还是个学生,因为要复习要考试要实习要参加各种活动,每日的更新都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时间。因为时间紧所以有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并不是很满意,有很多东西其实可以润色的更好,但为了不断更很多时候就匆匆发了上来,这已经背离了我的初衷。 一直匆匆,导致原本因为兴趣的写文因为更新问题而成了一种强制性的工作,成了累赘。原本用来放松心情很愉快的码文工作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长时间的连载以至于写文的热情逐渐消退,文的质量也跟着下降,这不是我想要的。 神探夫人已经六十多万字了,离计划的百万还差三十几万,剩下的部分我不想再这样写下去了。 我想与其这样写一点发一点,自己不满意,读者看着也不爽,不如放纵一回,停上几天,理理思绪的同时也找一找当初的热情。顺带着把文风带回来。 所以,洛卿想在这里说一句抱歉,抱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洛卿近一段日子里洛卿可能无法维持每日的更新了。 但是相信洛卿绝对没有弃坑!绝对没有。洛卿也没有偷懒,一有空闲的时间便用来码字,短暂的徘徊不前不是懒惰不是放弃,而是为了反思不足,以呈现更好的故事,给你。 ——水洛卿,于2017。6。4晚 ——再来一遍—— 今天本来写了三千的,但是自己不满意又全部删掉了。 思来想去,写了这篇请假公告。 作者君目前还是个学生,因为要复习要考试要实习要参加各种活动,每日的更新都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时间。因为时间紧所以有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并不是很满意,有很多东西其实可以润色的更好,但为了不断更很多时候就匆匆发了上来,这已经背离了我的初衷。 一直匆匆,导致原本因为兴趣的写文因为更新问题而成了一种强制性的工作,成了累赘。原本用来放松心情很愉快的码文工作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长时间的连载以至于写文的热情逐渐消退,文的质量也跟着下降,这不是我想要的。 神探夫人已经六十多万字了,离计划的百万还差三十几万,剩下的部分我不想再这样写下去了。 我想与其这样写一点发一点,自己不满意,读者看着也不爽,不如放纵一回,停上几天,理理思绪的同时也找一找当初的热情。顺带着把文风带回来。 所以,洛卿想在这里说一句抱歉,抱歉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洛卿近一段日子里洛卿可能无法维持每日的更新了。 但是相信洛卿绝对没有弃坑!绝对没有。洛卿也没有偷懒,一有空闲的时间便用来码字,短暂的徘徊不前不是懒惰不是放弃,而是为了反思不足,以呈现更好的故事,给你。 ——水洛卿,于2017。6。4晚 第371章 6.13请假公告 实在抱歉,因为个人的事,今天的更新没能赶出来,明天争取都放出来,跪求原谅。 另外,大家是知道的,洛卿可以挺着姨妈痛撑着码四千,就怕大家等不到更新会失望会弃文。可是因为近期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多到风风火火一整天屁股都沾不到凳子的那种,洛卿也实在不能放弃三次元的事一心码字,所以苦了我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了,一天追着一千多字看,虽可保证不坑,但更新确实有些无法保证,为免伤大家的心,让大家遗憾。建议养文,肥了再看。 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 实在抱歉,因为个人的事,今天的更新没能赶出来,明天争取都放出来,跪求原谅。 另外,大家是知道的,洛卿可以挺着姨妈痛撑着码四千,就怕大家等不到更新会失望会弃文。可是因为近期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多到风风火火一整天屁股都沾不到凳子的那种,洛卿也实在不能放弃三次元的事一心码字,所以苦了我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了,一天追着一千多字看,虽可保证不坑,但更新确实有些无法保证,为免伤大家的心,让大家遗憾。建议养文,肥了再看。 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 实在抱歉,因为个人的事,今天的更新没能赶出来,明天争取都放出来,跪求原谅。 另外,大家是知道的,洛卿可以挺着姨妈痛撑着码四千,就怕大家等不到更新会失望会弃文。可是因为近期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多到风风火火一整天屁股都沾不到凳子的那种,洛卿也实在不能放弃三次元的事一心码字,所以苦了我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了,一天追着一千多字看,虽可保证不坑,但更新确实有些无法保证,为免伤大家的心,让大家遗憾。建议养文,肥了再看。 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 实在抱歉,因为个人的事,今天的更新没能赶出来,明天争取都放出来,跪求原谅。 另外,大家是知道的,洛卿可以挺着姨妈痛撑着码四千,就怕大家等不到更新会失望会弃文。可是因为近期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多到风风火火一整天屁股都沾不到凳子的那种,洛卿也实在不能放弃三次元的事一心码字,所以苦了我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了,一天追着一千多字看,虽可保证不坑,但更新确实有些无法保证,为免伤大家的心,让大家遗憾。建议养文,肥了再看。 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 实在抱歉,因为个人的事,今天的更新没能赶出来,明天争取都放出来,跪求原谅。 另外,大家是知道的,洛卿可以挺着姨妈痛撑着码四千,就怕大家等不到更新会失望会弃文。可是因为近期事真的特别特别多,多到风风火火一整天屁股都沾不到凳子的那种,洛卿也实在不能放弃三次元的事一心码字,所以苦了我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了,一天追着一千多字看,虽可保证不坑,但更新确实有些无法保证,为免伤大家的心,让大家遗憾。建议养文,肥了再看。 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第372章 完结公告(含完结福利) 899天连载,84万字,《神探》终于迎来了大结局。虽然比预期少了几万字,多连载了几百天,但总算完结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在这里,为书中的人做一个解释, 这本书中,没有一个角色是反面的,他们每个人做的事都有他的理由。 如果真的要揪出一个大反派,那可能就是没有活在这本书里的白情了。可是不过是因为爱情,她又怎么能算错呢。 白殷,李令月又何尝没有为爱做过疯狂的事?只不过她们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不同罢了。 相比白煞,白殷也是幸运的。因为她虽然错过了沈拓,却遇到了赫连铮。 相比白殷,李令月是幸运的。因为她没有直接伤害君兮,所以她得到了沈拓的原谅。 相比李令月,沈拓是幸运的,因为他放弃了白月光,却得到了朱砂痣。 相比沈拓,君兮是幸运的。因为她没了一个家,却也收获了一个家。 相比君兮,宫澧是幸运的。因为他的不幸成就了他的幸福。 或许有读者会发现,《神探》里的每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或丰满或简略。事实上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人生亦处处有反转,上天总是爱和我们开玩笑。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写文的初衷是为了圆自己一个女强武侠梦,所以文文最初的定位是女强,是热血。可是越写到后面,书中的角色就越丰满,越有血肉,越接近真实。他们不再是空想出来的角色,而是真实存在的,有感情,有喜怒,会受伤,会有牵挂。 他们似乎成了我的朋友,只要我打开文档,他们就一个个从文字里走出来表演给我看。今天点完结的时候,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以后,不用每天赶着稿子了,以后,不用每天为了三千五千字捧着手机一天不放了。可是,却开心不起来,就像送走了自己的好朋友,有些难受。 写文的这些日子,经历了很多。心态和文笔也有很大的变化,感谢读者朋友们可以包容我。 一路走来是坎坷的,虽然入站已经有三年了,但是《神探》是洛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写完一整本,书中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读者朋友们多多包涵。 一路孤独,一路相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们的支持,洛卿都记着,莫不敢忘。 在这里,特别感谢“tj20071212”宝贝的支持。月票,花花,钻石,留言互动,是你让我在孤独的路上看到了亮光,也是你让我坚持到了现在,谢谢你。 其他没提到的读者朋友们也不要伤心,你们每一个人的id我都有眼熟。我记得你们。记得你们看过我写的文章,参与过我构建的江湖。 最后,有上架福利怎么能少了完结福利呢! 当当当! ==完结福利== 自完结之日起,凡是全本订阅的读者,在评论区留言告知(不然打赏不了),一律打赏666书币,本活动长期有效。 == 最后, 江湖路远,我们再见。 第373章 新文公告:惑世妖皇正式开更 9102年,洛卿携手新文大型古装玄幻仙侠大戏《惑世妖皇》火爆来袭,咳咳,有点不要脸了。 那什么,说正事儿,《惑世妖皇》真的开始连载了,四年三本文,扑透两本,完结一本,洛卿希望小四能活到寿终正寝,不要早夭,至于能不能,就看亲们支持否了。(跪求大家过去看一眼,真的挺好看的。) 行了,废话不多说,上简介: 那一日,阳光明媚,是他渡劫的日子; 那一日,风和日丽,是她涅槃的日子; 那一日,九重天台,雷电交加,烈火弥天,咔嚓一声天雷响,龙族丢了九天子,凤族丢了小幺女,幽冥河底多了两只被困兽。 初相见,她强替他洗了澡,他拔光了她的毛。 “八千多岁,初次涅槃?”他讶异。 “我修行较晚,进展微缓。”她解释。 “水族龟精每千岁尚要历劫一次……” “我承认我觉悟薄浅灵根愚钝行了吧。” “单蠢而已。” “?” “夸你单纯。” == 鸿蒙初识,一场大战,魔王殒消六道,妖皇被封乾天境,人主浮生幽居避世再不复出。 百万年后,四界大战,神帝殒,圣后亡,乾天境破,妖皇出,天下将乱。 “又来救你的天下苍生,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要如何救!”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想救的,从来只有你。” ==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只老古董在追爱路上升级打怪升官发财娶老婆的故事。可甜可咸,可腻可酸。 大宠伤身,小虐怡情,甜到深处自然咸,咱们正文里面见。 == 这是一个三世追随的故事,从傲视天地的集大成者到被逼不能自已的小神龙,男主一生都在追求女主的路上。 这是一个三角虐恋的故事,他爱她,她爱他,他想杀他,他却杀了他还封印了她。百万年后,他放出了她,百万年沧桑巨变,天地已换人未变,三个老妖怪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你猜咯~ 那什么,没到一千字发不出去……有点尴尬,说点废话,我真挺想你们的,写文的日子枯燥乏味却又快意恩仇,痛并快乐着,如果有一天写文可以解决掉基本的温饱,我想我会全职写文的,新文真的是喜欢,所以希望路过的朋友们可以看一看,万一是你喜欢的类型呢?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看什么文不是看呢,对吧。妈呀,还差二百字,我真的是有点词穷了…… 附一段人物推荐语录吧。 君兮:花容那个傻白甜,在我这里活不过三章。 容瑾:我就喜欢你独立的样子。 花容:我是妖皇,三尊之一,只是被封印了之后被宠坏了而已,没人宠你们你们去找卿妈啊,跟我这儿酸什么酸? 冷亦非:走,回家吃樱桃。 君兮冷冷的看着冷亦非:你会死在她手里。 花容:你以为卿妈会用这种烂大街的套路? 君兮:你会因他而死。 花容:合着我俩是互捅一刀一起死的呗~ 君兮:爱信不信,反正字数够了,等你们死了,我去惑世为你们破案,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