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恋伤痕》 一、生日礼物 蔓儿:今天晚上九点,不要太早来^^” 宇宙王:?? 宇宙王:你想暗示什么 ̄﹁ ̄? 蔓儿:想给你一个大惊喜 宇宙王:ㄎㄎㄎ~~听说你是寿星哦 蔓儿:今天十七岁*^.^* 宇宙王:不见不散? 蔓儿:好乐迪基隆店,别跑错家 宇宙王:基隆?为毛要到 (蔓儿已下线) 今天的蔓儿怪怪的。 我的话都还没打完。 十七岁生日嘛,ㄏㄏ,说要给我惊喜~~ 一定是太迫不及待了,而且,第一次总是特别紧张。 等了一个月,耐心总算没白费。 她果然是那种压抑型的,今晚应该要好好准备准备。 她都下定决心献身了,我该送她什么好呢? 「什么礼物适合有钱有教养又性压抑又纯真的十七岁少女?」 哇靠!还真的有人上网这么问哦! 「项鍊、手錶?你知道一隻tiffany有多贵?脑残的凯子!」 「绒毛娃娃?如果她还在唸幼稚园就很适合。」 「吃大餐?也不好,欠缺高中生的青春气息。」这回答有笑点! 「如果她对动物毛皮不会过敏,送隻小猫小狗就很大心。不用花钱买,去流浪动物之家找一隻就好,重点是要找年幼眼睛大、毛皮完好没有病的那种animal」 「why?这样才能表现你对动物的大爱啊!没事看看动物星球频道吧,被遗弃的可爱小东西最能激起纯真少女的母性,一旦她在你面前露出母性,你想怎么上她都行」 哇!真是大师级的言论! 我当然不是什么纯真的处男,事实上,我还算是个有口碑的风流少男,从国三那年寒假到现在,睡过的同学、网友已经接近两位数了。 蔓儿她长得不算太特别:头发长而笔直,几乎找不到一根分岔或杂毛;脸小下巴尖,热爱以某个仰角自拍嘟嘴照;眼睛又大又圆,刷上还算浓淡适中的睫毛膏(这年头好像没有女生不刷睫毛膏的),总之就是多数正常男性认证的正妹。 她不一样的地方其实也只有一个──她唸圣华女中,而且是校长的女儿。 圣华女中耶!那可是北台湾台清交升学率最高的私立高中,如果要和公立的比,据说也仅次于建中和北一女。 那种高不可攀的好学校的校长的千金,居然会和我这种唸三流高职,而且功课还是倒数前五名的花心萝卜打成一片,实在是奇蹟,哦,称之为神蹟也不为过。 总之,一切都要感谢我的损友阿猴。他在一个月前上拍卖网买一隻二手手机,硬拉我去面交,在新埔捷运站附近的摩斯汉堡,可爱的小蔓儿就煞到帅气的宇宙王了。 当然,和蔓儿交往,一切都得放慢脚步。 她是那种单纯到爆炸的好女孩,她知道我功课烂,马上就把我当成一个头脑不好不爱唸书的平凡帅哥,还很热心传授我背英文单字的诀窍,殊不知我根本就是一个把妹不眨眼的少女杀手! 基本上我很热情,决定把的妹,只要一天就可以摸到她的手,在三天之内一定进展到她的胸和屁股,最慢一週之内就能摸遍她全身! 接下来就不用多说了。 然而,我却直到上上礼拜五才牵到蔓儿的小手,上个礼拜天才轻吻到她的额头。 再度重申:她个好学生、有教养的千金小姐,不是那种会在书包里藏着香菸或保险套的野性正妹。 野性正妹过生日,我一律赠送性感水手服或糖果内衣。因为,我的叔叔,也是我的监护人,就是一楼那家「爱火情趣世界」的老闆。 就因为这样,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何种生日礼物给蔓儿。 讨论区里那位大师的提议的确很适合蔓儿,但问题是── 我对动物毛皮过敏啊! 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怀抱花纹小猫咪的蔓儿固然很可爱,但是高大又帅气无敌的宇宙王如果只能站在一旁搔抓过敏红肿的皮肤,那肯定荣获今年度白烂网路笑话影片冠军。 其实爸妈宠爱有加的纯情乖宝宝不是更好调教吗?蔓儿一身雪白的肌肤,还有不大不小,圆弧曲线美得恰到好处的胸形,如果穿上火红色的糖果比基尼,或者是全透明纱质性感睡衣…… 天啊!我的鼻血! 二、KTV惊魂 从重庆北路一路骑机车到基隆庙口夜市,本来就很累人了,加上今天是星期六,沿路处处临检,身为再过两个月才算成年人的宇宙王,现在还不到合法骑机车的年纪。所以在不断乱绕小路又紧接着迷路的状况下,我抵达基隆好乐迪的时间已经接近十点。 该死的性幻想!擦掉鼻血打完手枪之后竟然让我累掛了,下午小睡一下就一觉到天黑。迟到一个小时,又没买像样的礼物,今晚还能和蔓儿一块「十八禁」吗?开玩笑,只要她听见我的歌声,哪有不被征服的道理? 544包厢,好像没传出什么歌声?没错,就像我想的,蔓儿的朋友一定都是书呆子。 我礼貌性地敲了包厢门,然后打开它。 蔓儿好辣啊! 白色无肩带小可爱,蓝色迷你牛仔短裤。我感觉全身一热,这画面比我想像的要煽情好几百倍。不过,胸口那隻蝎子刺青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贴纸,校长千金今天要当一个晚上的坏女孩吗?真可爱。 「王浩宇,你迟到了。」 「对不起,路上好多临检。这给你。」我拿出便利商店包好的那种超小盒巧克力,期待着等一下的歌声征服计划。 蔓儿甜甜地笑了。她向旁边一个穿黑t恤黑长裤的男生使了个眼色,那个男生就很不客气地抢走了我的巧克力。 「嘿,你……」正当我要向这个没礼貌的t恤男抗议时,蔓儿又笑了:「他叫刀仔,是我爸爸身边的小弟。」 「小弟?」这是怎么回事啊?蔓儿的爸爸不是法官吗? 「我来介绍,这个是我乾哥阿火哥,这是他弟弟小东,这个高高的大哥是我表哥,叫他地震哥就可以了。」 这……是在拍片还是怎样啊?怎么几个男生一个个都像凶神恶煞似的盯着我看?刀仔在蔓儿介绍三个古惑仔的空档时,把包厢里的沙发悄悄地往门口移,还把电视音乐声调到最大。 「我来解释好了。」年纪看起来最长,体重大概已经破百的地震哥站到蔓儿前面,带着一脸假笑吼道:「王浩宇,今天我们不是来听你唱歌的。」 「看得出来。」我很白目地回话,声音不大,只见地震哥邪邪地笑着,拍一拍我的脸,这时,阿火哥和小东马上各自架住我的双臂。 「你胆子不小,敢惹庙口地震哥的妹妹,今天,我就让你留一样东西在庙口作纪念。你自己选,是脚趾头还是手指头?」 「什么……?我没对蔓儿怎么样,顶多就是亲过她的额头而已,真的!」我很佩服自己在黑道人士亮出刀子的胁迫下还能开口辩驳,看来我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勇敢。 蔓儿不以为然地嗤笑几声,还翻了个白眼说:「他根本就是个白痴!」 「王浩宇,三个月前,你和我表姊蓝佳妤上过床,没多久就把人家甩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蓝佳妤?这名字我根本听都没听过。三个月前嘛,那时候是暑假,我好像见过一个叫「月光鱼」的网友…… 「蓝佳妤就是『月光鱼』。我早就说他很白痴了,每个细节都要讲得非──常──清楚他才会知道我们在干嘛。」 天哪,蔓儿语带不屑地强调「非常」那两个字就算了,这下居然还点起一根香菸猛吸,这可比梦见我变成没穿裤子的小太监还恐怖。 「所以……」我又很有勇气地插嘴了:「你们要替月光鱼报仇?蔓儿,你妈根本不是圣华女中的校长,你也不是什么天才资优生?」 「that’sright!」 蔓儿居然秀了一句英文,还吐了一口烟圈,亏我一直觉得她说英文的声音很好听。 「少废话,赶快剁一剁就下班啦!」 「阿火!有耐心一点。」地震哥对着我狞笑,拿出一把短刀在我脸颊前面比来比去:「你还没选咧,王浩宇,手还是脚?还是,要剁你下面那一根?」 这下我除了全身颤抖,可真的什么话都挤不出来了。 「快一点,说!」 突然,有人用力敲了包厢的门。 「开门,警察临检!」 「临检!」蔓儿、刀仔和小东三个年纪小的都是脸色大变。阿火哥不耐烦地回喊:「干!还没十一点临什么检?」 那人又敲了门,显然还试图开门,不过门被沙发挡住了。 「警察临检,再不开门要衝进去了。」 「干!」地震哥小声地开骂,短刀入鞘收进口袋,不过很快地拿出一根疑似枪枝的硬物抵住我的后背,示意阿火和小东放手,然后勾住我的肩膀,製造我和他是麻吉的假象。刀仔和蔓儿见状也马上移开沙发让警察进来。 进来的并不是警察,而是一个戴墨镜、绑马尾,长得满高的女服务生。她一推门就立刻掏枪对准蔓儿的后脑匀,大喊:「放人。」 「胆子不小嘛!」地震哥马上把我背后的枪伸出来对着那个墨镜女孩,女孩把手中某样我看不清楚的东西往地震哥丢去。说时迟,那时快,地震哥开枪击中那样东西,墨镜女孩则一手把蔓儿推向阿火,一手丢枪击中地震哥又拉住我的手,然后我没命地一手护头跟着这女孩狂奔。 虽然ktv包厢里外都很吵,但冒出枪声还是惊动了不少人,在热食吧台夹点心的消费者一阵惊呼,那女孩大喊了一句「小心,有流氓!」,后面的地震哥又开了三枪。我觉得全身剧痛,一定是中枪了,不过肾上腺素发挥了超强的激励效果,我就这么被墨镜女孩拉到一楼,接着她火速丢掉墨镜,脱掉ktv的背心制服,拉我跑到巷子找车。 此时,三辆警车刚好在ktv门口停下,身穿防弹衣的正牌警察一脸酷样地衝进里面,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对基隆完全路痴的我,就在那个女孩的指挥下,穿越不少小巷,没多久我们就飆到瑞芳的公路。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心跳飆得比车速快数十倍。坐在后座的女孩彷彿也感受到我的惊恐,她的手轻轻贴住我的胸口,用一种很沉稳的声音说:「是我报警的,你没事了。」 「谢……谢谢。」真窝囊,竟然让一个女生见义勇为救了我,如果她是个正妹,我岂不是丢脸死了! 呸呸呸!宇宙王你在肖想什么啊?你今天会落到差点被剁掉手脚的田地,全都是迷恋正妹惹的祸。古人说得对:「色字头上一把刀」,从今晚开始,不能再看正妹了,连想都不要去想。 不管她是不是正妹,那一句「是我报警的,你没事了。」倒很有安定人心的效果,这时我也才查觉自己根本没受伤。 骑了一个多鐘头的车,眼看着也快没油了,我找加油站加油,她找到旁边的便利商店坐下来喝咖啡。 「加好油了?我想休息一下,要不要喝饮料?」 她的语气称不上冰冷,但也绝不亲切。声音不算甜美,可是五官好漂亮! 在便利商店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摆脱了逃命的恐惧可以看清楚救命恩人的脸,奇怪的是,我觉得我认识她。那略带苍白的脸庞,带着一种古典美的弧度,眼睛不算大也不太小,眼神有股高贵淡然的傲气,还有那絶美的鼻子和嘴脣…… 老天这是捉弄我吧!我才想着不要看正妹的,这下子救命恩人居然是我认为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她……不对,其实是「他」,现在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 「你好像真的吓到了。」 怪不得「她」的声音一点也不甜美,这下误会大了,还好我没用以往对付正妹的那种死样子跟他搭訕。可是,这一点也不好,他是个男生,漂亮到不行的男生,而且…… 「你为什么要留长头发?」 天哪!糗毙了,我为什么要讲出心里想的蠢话? 果然,他笑了,好像有一点不屑,又好像只是觉得我很白痴。 「我以为你会先说谢谢的。」 「对不起,我……嗯,真的很谢谢你。」其实我已经谢过了,但是刚才声音有点虚,可能他没听见。我清一清喉咙,再度慎重向他道谢。 「其实我也要向你道歉,应该早一点到包厢救你的。」 等等,这话怎么怪怪的? 「你知道他们要砍我?为什么?」 「你看看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他又笑了:「这种事以前我就听说过,庙口的流氓会把他们要教训的对象骗到ktv里面,然后开超大的音乐声盖住动私刑的声音。地震和阿火是庙口有名的流氓,那个女的和两个小鬼最近也很有名气,我看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包厢里又一直没传出歌声,本来就有点起疑,后来看到你这个不像流氓的外地人又呆又高兴地拿一盒巧克力走进去,音乐声马上变大,我就知道有问题了。那时候我先把备用的玩具枪找出来,又打电话报警,耽误了一点时间。」 基隆的治安一定很差,ktv的服务生还得配备玩具枪,唉!他的笑容好好看。 天哪!我一定是脑子吓坏,荷尔蒙失调了,今晚怎么一直用有色眼光看待眼前这个男生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程克昀」。 他还特地把「昀」这个字写在餐巾纸上,告诉我很多人以为那个字唸「的」。唉!真的把我当成白痴了。 虽然我的确也以为那个字是「的」,如果他没先讲的话。 「那你呢?」 「我?」 「名字?」 唉!今天果然是白痴日。我到底把聪明絶顶的宇宙王怎么了?为什么看到这个正……帅哥,就晕头转向什么话都吐不出来了? 「我叫王浩宇,大家都叫我宇宙王。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等等要去哪里,我请客。」 「你很大方。」程克昀甜甜一笑(?),接着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你先回家吧,以后一定有机会可以报答我的。记住,以后最好不要来基隆,尤其是庙口,地震他们全家族都是黑的,你看过《艋舺》吧!和里面演的差不多。」 三、转学生 有关星期六晚上的种种回忆,我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星期一,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可不能垂头丧气,不能让别人发觉我和假校长千金之间的恋爱真相。 虽然我没被女生甩过,但如果有哪个白目追问这段故事的细节,我一定会佯装沮丧回答是她甩我。网路的影响力太可怕了,攸关性命的大事如果胡乱吹嘘,万一传到基隆庙口那边,絶对不是好事。 不过台湾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管哪个地方、哪个时代的庙口,都一定要有黑道帮派啊? 难得一次早自习没迟到,一向对我还算宽容的班导自然露出微笑。她叫住我,要我把旁边间置已久的桌椅擦一下,等会儿有个转学生要坐那个位子。 这可稀奇了,身为三流高职,又是全校风评最差的班级,向来都只有同学转出去,转眼间一个五十人的大班升到三年级缩水只剩下二十九人,现在居然有转学生要进来! 三年级才转进三流高职,这人一定是在别的学校搞到留校查看好几次的败类。老天保祐,可千万别是基隆那边来的! 答案很快揭晓。 不──会──吧! 这人真的是从基隆来的。 他剪短了头发,抹了一点发蜡,左耳还钉了三颗耳饰,穿上本校崭新的浅灰条纹衬衫制服配铁灰色西装裤,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优雅!虽然他的身高比我矮一点,但身形线条很修长,斯文的气质配上酷酷的表情,的确很有名模的架式。果然,班上几个花痴已抑不住兴奋窃窃吃笑,男同学们则是不怀好意地轮流在他和我之间打量着,期待我们能冒出什么对峙的火花。 我是全校公认的校草,异性缘当然超好,同性缘就差了那么一点,幸好体育、音乐和舞蹈这类攸关人气的活动都有出色的表现,所以还不至于被男同学排挤。不过号称「少女杀手」的宇宙王,常常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走别人想把的妹而得罪对方,儘管反省过很多次但还是没什么改进,我想那些人大概很期待比宇宙王还帅的程克昀能狠狠教训我一顿。 星期一上午都是超无聊的课:一、二节英文,三、四节是生涯规划和採购学,我偷传了两个简讯问阿猴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还有下午要不要来,没有回应,只好在昏睡中混过一上午。程克昀只有在下课时用眼神向我微微打招呼,我基于礼貌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福利社买饮料,但他忙着要找科主任谈排课的问题,没时间和大家打成一片。八卦女王副班长很快就打听出程克昀下个月月中就要满十九岁了,他在国三那年休学过,所以比我们大一岁。 怪不得他看起来总是很冷静很稳重,身手矫健又从容不迫。上天真是不公平,这个人怎么从里到外都如此完美! 「宇宙王!」 我的思绪猛一中断,接着就被在走廊语带惊慌叫住我的小蚊子拉到垃圾场后面废弃的旧烹飪教室墙边。由于此地向来是本校学生偷偷吸菸与讨债甚至是拉k的秘密据点,我不禁恍然大悟,但也不得不讶异于事态的严重性。 「有没有这么急啊?我明天一定带五百块来还你,要不你今天直接陪我回家拿,我先闪人吃饭了。」 「你在说什么鬼!阿猴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是能出什么事?不就在家掛网睡觉?」 眼见为凭,小蚊子马上秀出她iphone里的facebook讯息,阿猴的近况是「基隆小蔓抓狂了,救我,我在海底总匯停车场」,时间是昨天的晚间十一点。 该死!得罪流氓果然没好下场,连装和谐都无法置身事外,还连累了倒楣的朋友。 顾不得小蚊子在一旁自责地说她刚刚才开机,错失救阿猴时机之类的废话,我马上抢过iphone拨了蔓儿的电话。没开机,我又拨了阿猴的,响了比一世纪还久,这才听见一个曾经觉得很甜美,现在却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的娇嗔。 「终于打来了,姓王的,你可真够朋友啊!」 「阿猴咧?让他听电话!」 「你说叫他听就听啊,那我多没面子。」 我彷彿听见打火机的点火声,这个可怕的小贱人,我当初竟然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阿猴是无辜的,你们要玩就找我,放过不相干的人!」 蔓儿哈哈大笑,笑声持续了很久,我不耐烦地出声阻止她三次,她却无动于衷。 这时,似乎另外一个人夺走了蔓儿的电话,大概是地震哥吧!先是吐了一口痰,接着一连串「干」字开头的问候语,含含糊糊地说下午一点鐘前一定要到三重大同南路那边一个什么网咖的,如果慢一分鐘,阿猴就会断一根手指头! 不行!现在已经十二点十二分,阿猴下半辈子会不会领身心障碍手册就看我了,虽然有点勉强,而且我根本没听清楚那家网咖的名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必须马上蹺课! 「宇宙王,小心一点。」小蚊子虽然不太清楚电话里的细节,但她大概知道我要干嘛,连忙在墙边留意是否有教官接近。 就在我跨上墙头准备往下跳时,程克昀突然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黄教官刚到外面巡视,你出去正好可以跟他sayhello。」 「不管了,我现在一定要出去。」 「下来!我有骑车,我带你去。」 他的口气相当果决,冷静又不容质疑的声调让人產生一种可靠的信赖感。我和他并不熟,但我当下心里却毫不犹豫地就让他拉着走了。小蚊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追着我们到校门口,我只能用眼神示意叫她不必担心。 四、联手 程克昀简直就是未卜先知!他早在第四节上课前就找导师弄了一张事假外出单,到了警卫室的时候,那张外出单上就多了我的名字,所以我们俩根本不必偷偷摸摸出去救人。 他一路疾速带我衝向三重,一遇红灯就鑽小巷,上桥更是催足油门没命飞奔,炙热的风沙刮得我的脸阵阵刺痛。一想到阿猴那个倒楣鬼现在可能被吊起来严刑拷打,我就恨死自己好色滥情,恨死自己昨天一整天没开电脑,恨死自己没好好存钱换智慧型手机,如果早一点知道阿猴出事,现在说不定已经把他救出来了。 万一基隆流氓知道了程克昀就是礼拜六在ktv救我的人,程克昀还能活命吗?要是害程克昀被黑帮下达必杀令,我这辈子怎么面对他,还有他的家人? 「等一下到那边你马上离开,我可以自己搞定。」 「我是这么不够朋友的人吗?」 「你跟我又不熟,没必要为了我搞到被黑道追杀吧!」 「你想太多。」 这傢伙!一定要在我这个型男面前耍酷吗?他这种自信与固执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们约的是前面那家「网路超人」吗?」 「其实我刚才没听清……」 「打电话确认。」 程克昀俐落地停车收安全帽,一边催促我一边迅速张望四周查看情势,我觉得他好像电影里面聪明绝顶的特务,只差他口袋里没枪。 我拿自己的手机拨了阿猴的电话,这回连一声都没响完地震哥就接起来,他骂了两句脏话就问我程克昀是不是条子。既然他都看到程克昀站在我身边了,可见他的距离一定离我们很近,果然,红毛小平头刀仔随即从我身后出现,他好像拿了瑞士刀之类的小凶器抵住我后腰,一脸戾气地要我和程克昀乖乖跟他走。 「放了他,他只是载我来的。」虽然知道我的求情可能被对方当放屁,但我还是不能连累程克昀。他是个聪明、冷静、正义又身手俐落的好人,是中华民国警政署或调查局未来的栋樑,小小年纪就死在流氓手上太不值得。 我又猜对了,刀仔根本就无视我的说明,我和程克昀很快就被押解到前面的网咖。 「网路超人?47之2号,看起来很烂。」程克昀中肯地发表他的看法。他并不像一般好奇心过重的白目青少年,突然自言自语起来实在很奇怪,我隐约觉得他好像在算计什么。 基本上这是一家歇业的网咖,只剩三台破旧的电脑,其中两台还没有主机。网咖里面烟雾瀰漫,小东和蔓儿一见我们三人进门,就迫不及待拉下电动铁捲门。 「你们才三个人?」程克昀突然微微冷笑,一副不屑貌。 「他/你是谁?」 蔓儿对着我问,小东对着程克昀说。我不打算回应他们,阿猴才是我来的目的。 「阿猴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这时,我听到阿猴凄厉的叫声,程克昀马上拉着我往楼梯的方向跑。 「在地下室!」 刀仔握着小刀马上从我颈后挥过来,小东也跳到程克昀身边要扯他的衣领,不过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程克昀比他高一个头,手臂随便一挡就把小东推到旁边,手脚并用一下子就把他压在墙角。我闪开刀仔的攻击,趁隙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反折,他那把小刀应声掉落。程克昀的腿紧接着扫过来踢他的屁股,痛得刀仔哇哇大叫仆倒在地。我们就像动作片里的共同迎敌的两个主角,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直奔地下室,却发现里面只有满地垃圾和一个没门的厕所,还有一隻接上喇叭的手机,阿猴的惨叫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没看见阿猴。」程克昀小心翼翼地说。 「不准动!」拿枪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原本一动也不动倚在楼梯栏杆边,现在快速转过身的高大男子,此人不是地震哥也不是阿火,另一个居然是刚才莫名神隐的蔓儿,令人欣慰(?)的是,她拿着枪的双手抖得很厉害。 程克昀似乎是翻了白眼,不耐烦地说:「我们都已经来了,没必要玩枪战吧!」 「你闭嘴!」蔓儿的手抖到快掉枪了,但她开始很专注地看着程克昀,歪着头若有所思,眉头皱得超紧。她那天晚上应该没看见程克昀拿掉墨镜的脸,可是她的表情很让人不安。 我不知那里生出来的勇气,随手掏出裤子口袋里的几十块零钱,一股脑地往蔓儿脸上丢过去;蔓儿果然慌了手脚,整把枪凌空朝我肩膀旁边飞过,撞上墙壁随即走火。这时,那个不知名的男子在骂脏话的瞬间扣下板机,角度不偏不倚对着程克昀的额头,程克昀脸色大变,马上拉我蹲下,莫名其妙地高喊:「有两把枪」,接着我们就往厕所的方向跌滚过去,不断随手从地上抓起饮料空罐攻击那个男子,他因此跌倒又白开了两枪。另一方面,蔓儿赶紧捡起她的枪想往我身上招呼,我闪了一下,程克昀则伸腿勾住蔓儿的脚,让她重心不稳也跌了个狗吃屎。 蔓儿虽然吓坏了,但混太妹毕竟也有一点年资,她尖长的指甲用力抓刮程克昀的手臂,一边怒骂「你去死」一边抓人,死缠烂打的样子实在很好笑。突然,屋外传来一阵阵警车的鸣笛声,踢开脚边一大堆饮料罐的男子恼羞成怒,又一枪对准程克昀的后脑袋。他们两人距离很近,程克昀当下被蔓儿缠住,眼看着那人就要开枪,以我站角度和距离应该没办法立刻扑倒那个男子,我心一横,乾脆跳起来扑向程克昀,就在那不到一秒热血沸腾却也脑袋空白的瞬间,我感受到后背有一股空前强烈的、撕心裂肺的灼痛,这一次,我真的中枪了。 五、住院 有点冷。 这里的灯光明亮却不刺眼,四周不时传来各种医疗机器规律运行的声音,是加护病房吧!我觉得身体好像被牢牢綑住,背和腰既僵硬又疼痛,更糟糕的是,脖子后面突然痒得要命,可是我的双手刚好一隻打点滴一隻扣上血压带,根本搆不到那里。 「你醒了。」穿上无菌衣的程克昀状似感动地笑了。他立刻站到我床头边,问我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疼痛,肚子饿不饿等等,我好像昏睡了太久,一时之间有点丧失说话能力,加上脸上戴着氧气罩也懒得动口,于是就简单地点头或摇头。 「宇宙王,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躺在这里。」 「你……可不可以先帮我抓痒?」我拿掉氧气罩问他。 我真的觉得痒毙了,再说看着程克昀那内疚到快哭出来的帅脸,让我觉得有点不安,该不会我伤到了什么神经,下半辈子要领身心障碍手册吧! 程克昀依我的要求先帮我抓抓后颈,又细心地替我按摩僵硬不已的腰部,这让我既感激又尷尬,但我知道这么做会减少他的歉疚感,所以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稍稍平復,就开始大概陈述了当天我中枪之后的事件发展:两辆警车六个警察包抄废弃的「网路超人」,蔓儿、刀仔和小东很快就被制伏了,那个对我开枪的傢伙大胆地和其中一名警察对干,双方都开了几枪,最后歹徒因为子弹不足而扑上前和警察肉搏,却被另一名警察击中大腿。至于在对面公寓拿手机遥控一切的地震哥,一听到警车来就很没义气地想逃走,但还是被逮住了。 「那阿猴呢?警察有找到他吗?」 「他没事。」程克昀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满,但很快又恢復平静的态度:「整个绑架案根本是一个骗局,你那个太妹女朋友骗阿猴说她被你甩了,她很想復合但你却避不见面,所以她拜託阿猴帮她的忙假装被绑架,连手机都借给她用,目的是骗你出来见她,那一段惨叫声也是阿猴配合录音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飆出一堆脏话,激动得想坐起来,结果背部马上开始一阵剧痛。 「你冷静一点。」 「王浩宇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个眼睛很小的护士,她立刻前来在程克昀扶住我时把被我拉乱的点滴细管调整好,接着就是量血压和体温。她笑着看程克昀一眼:「你们两人感情很好喔,你同学每天早、中、晚都来看你耶!」 每天?早中晚? 「你怎么这么间,不用上课哦?」 奇怪的是,其实我比较想问的是自己会不会残废,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先关心程克昀有没有上课。 「你管我?」程克昀浅浅一笑,温柔中带有一点玩世不恭。 小眼护士告知我心跳、血压、体温一切正常,接着又切换为八卦模式:「你哦,还好只是伤到骨头和肌肉,可是手术还是输了快4000c.c.的血,昏迷了四天,你同学每天一到会客时间就是眼睛红红的坐在这里看着你。只有你叔叔和其他同学过来的时候,他会退到外面等,下一次会客时间又会准时过来报到,真的比家人还关心你耶。」 「干嘛这样?我和你又不是很熟。」 「我和你也不是很熟,你还不是替我挡子弹?」 这一瞬间,我们都笑了,而且越笑越想笑,害我的背又痛得半死。 可是,程克昀笑着笑着,眼眶却泛红了,眼见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却没有想避开我目光的意思(是我的话一定会转过头去装没事),只是继续笑着强忍那几乎已经在打转的泪滴,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种表情就是喜极而泣,但我感觉到他心底原本害怕着某件事,但现在庆幸这件事没有发生。 对面某床的家属着急地跑过来找小眼护士,她告辞后,程克昀才任由泪水流泻而下,再狠狠用手指抹去。 「别这样,我又没死。」 「可是你几乎是快死了!你知道吗?你开刀开了七个多小时,我去派出所作完笔录过来就一直等到天黑,护士说你失血过多,要从其他医院的血库紧急调血,还好,我的血型和你一样,勉强能帮上一点忙。」 「你有捐血给我?」 「我只捐了500c.c.给你,护士不准我捐更多。」 所以现在我的体内有他的血了,好奇妙的感觉。 「程克昀,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替我挡子弹。」说到「挡子弹」,程克昀又流泪了。他惯有的冷静与自制,竟然在我重伤将死的疑惧下一併瓦解,我突然有点内疚,可是又觉得满爽的,但爽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礼拜六晚上是你救了我,你忘了吗?那时候你还说我以后一定有机会可以报答你,所以我就报答你了。」 「我没说要你拿命来报答。」他的声音开始有点哽咽了。 这样不好,宇宙王应该带给朋友欢乐与安全感才对,我可不能让他哭个不停。 「阿猴那个白痴咧?他有没有来看过我?」 果然,程克昀的情绪很快转为同仇敌愾,语气变得有点不屑,冷笑着说:「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你和我拚死去救他,而他那天其实是家里睡大觉,你说他敢不来看你吗?他妈妈还很不好意思地买了好多鸡精给你。」 一听到「鸡精」,我开始意识到肚子饿,随即吵着要喝。 「等我一下。」 程克昀从置物柜里拿出鸡精礼盒,看着他专注拆封的样子,我觉得有一些感动。今天应该是礼拜五了,现在这个时段没有其他人来,大家还在上课吧(我病床的角度看不见时鐘)。虽说是我救了他的小命,可是他居然每天早中晚都来医院报到,居然比叔叔还关心我,这真的只有内疚而已吗? 「程克昀,你是不是和警察很熟啊?」 我又怎么了,嘴巴迸出来的话总和心里想的差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这么问?」 「你那天一到三重就开始自言自言,我猜你是在向警方回报我们的状况,还有上次在ktv也是你报警的,报案的效率这么高,你该不会是线民吧?」 程克昀忍不住笑了,鸡精差点洒在我胸口。他坦承在拿请假单给校警看的时候就顺便报警了,而他也的确和某警方高层很熟,基隆市警察局局长就是他乾爹。 他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下一次会客时间是晚上八点,我想,我们再也不能对彼此说「我和你又不熟」这种话了。 六、改变 度过宛如在烤箱里挣扎、超过六个月的夏天和秋天,十一月的空气总算开始凉爽了。回归校园的宇宙王,毫无意外受到同学们热烈的欢迎,当班长捧着超大的花束——66朵粉玫瑰和一堆我认不得的紫白小花——献给我时,我竟然不争气地流泪了!第二天就要段考,我座位四周的女生都很贴心地替我做好小抄,还设计了简单明瞭的暗号打算集体护送我及格,依照我以往的作风,一定是欣然接受再找时间请这些恩人们去逛街k歌,但这一次我却很有人格的婉拒了大家的好意。同学们以为我住院住到头壳坏掉,还很担心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测试一下是否发烧,我只能笑着解释自己开始想当一个诚实的正人君子,不想辜负师长的期望云云,一听就很假的废话,几乎没半个人相信,除了程克昀。 我之所以拒绝作弊,完全是为了不想让程克昀看不起。 住加护病房那几天,程克昀根本没去上学,等我转到普通病房,善良又操劳过度的班导不得不到医院亲自拜託他乖乖请假和恢復上课,否则才刚转学就要被退学,父母会多么伤心,前途会多么不光明等等。班导一脸委屈地当着我的面劝导不太想理她的程克昀,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在我也加入游说的行列时,程克昀居然提出一个奇怪的条件—— 「白天的时候,就让我家的管家阿姨来照顾你,直到你出院。」 这个请求真的很不合常理,我又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叔叔白天可以来看我,甚至他也打算请看护了,但是程克昀坚持一定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他还保证有管家阿姨的细心呵护,我一定可以比医师预期的还快出院。 正当我偏着脑袋迟疑不已的时候,导师居然代替我答应了程克昀!看来本班异常的高转学率与退学率,已经让她被校长盯怕了,但再怎么挡不住校长的压力,这么自发性地扮演学生家长的角色,实在也太任性了。 更让人傻眼的是,拎着鸡汤的叔叔走进病房加入了我们的对谈,竟然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程克昀的提议!这个好逸恶劳又贪小便宜的欧吉桑,一定是嫌待在医院要帮我洗澡换衣服太麻烦,花钱请看护又太伤荷包,才会厚着脸皮接受人家这种奇怪的恩惠。 虽然我救了程克昀,但那是他救我在先,我们已经互不相欠。在加护病房的时候他每天蹺课探望我,我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借用他家的管家呢? 可是程克昀对这件事丝毫不肯妥协,几乎是霸道地逼我在他和管家之间二选一当看护,这种强人所难的态度让人有点火大,先前对他陪我出生入死又捐血给我的感激之情顿时大减。但在此同时,看着班导那张自从带我们班之后就迅速老掉十岁的憔悴小脸,我又觉得她很可怜,加上叔叔立场错乱地诚恳劝说,我再不答应他们就显得无情了。 于是,亲切的戴阿姨每天不到六点就把李阿姨煮好的美味早餐送到医院,伺候我刷牙洗脸吃饭吃药之后就推着我坐轮椅散步。她长得并不高大,却能稳稳撑住我的体重扶我走路抱我坐轮椅,每天都会买报纸给我看。到了十一点半左右,李阿姨就带着豪华的午餐过来和她换班。李阿姨是个一流的厨师,她亲手设计一套补血补钙又清淡可口的营养菜单,每天中午都变换不同的主菜,包括清燉牛肉、红枣栗子鸡、粉蒸排骨、甘蔗明虾等等,甚至还有帝王蟹火锅!下午两点,戴阿姨又回来坐镇,李阿姨回家准备晚餐和甜点,等到差不多四点半,就换程克昀接手,李阿姨会在五点半前送来程克昀的家居服和另一套制服,以及两份西式全餐,通常是义大利麵或披萨(每次口味都不同),也有烤羊排或德国猪脚,再加上奶酪、红豆汤或乳酪蛋糕,唯一不变是水果,在李阿姨的坚持下,我每天至少要吞五十颗樱桃。 程克昀每天下课会先来医院洗澡,把换洗的衣物丢给李阿姨带回家,接着就陪我聊天吃大餐,稍事休息后就帮我擦澡。虽然我很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裸体,但叔叔那个懒鬼居然很理所当然地把照顾我的责任全丢给程克昀,在我的身体不方便随意伸展的这段日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为我服务了。好在程克昀不太多话,擦洗之间省了很多尷尬,他的动作又很温柔很仔细,舒适的触感常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倍受呵护的婴儿。 后来我才意识到一件弔诡的事实:根本就没有在程克昀和管家阿姨之间二选一这种选项,无论是在程家负责记帐收房租修水电照顾动植物的戴阿姨,还是负责煮饭洗衣打理一切家务的李阿姨,以及程克昀本人,全是我住院时的私人看护。 我和程克昀一样是单亲的独生子:妈妈生下我不到一个月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因为贩毒遭通缉也长年不见踪影,打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是和叔叔相依为命;程克昀没见过爸爸,除了妈妈之外身边没有其他亲人,据他的说法,他妈妈是个冷漠无情又骄傲自私的贵妇,平常根本不关心他也不照顾他,而且也不准保母、家教、管家等人和他太过亲近,总而言之,就是自己不爱也不准别人爱,程克昀觉得他妈妈一直不明原因地恨他。 和程妈妈相比,我叔叔简直成了模范家长。 虽然住院期间,叔叔很没责任感地把我丢给程克昀照顾,但每天他还是会抽一两个鐘头到病房陪我哈啦吃点心,顺便带几本日本女星清凉写真集来给我加油打气。我知道他一向怕无聊,菸癮又大,所以对于他无法全天候待在医院陪伴病人可以释怀。仔细想想,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当年我妈走后所有的亲戚都同意把我送进育幼院,只有刚当完兵的叔叔力排眾议接我回家。为了养活我,他一天要做两三份工作,拿钱给家人还得忍受许多质疑,论及婚嫁的女友也因此跑了。儘管开店之后日子过得比较稳定,但他的感情生活还是因为我受到不少阻碍,如今他都四十岁了还是单身,我暗自决定高职毕业后就搬出去住。 「你和你叔叔的关係就像朋友一样亲近,真好。」 程克昀淡淡地笑着,眼神却比哭还难过。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冷静、稳重、泰然自若的背后,一直隐藏着长年被自己妈妈漠视的深沉无力感。 程克昀的妈妈非常有钱,名下有好几栋房子,甚至在澳洲南部还拥有一座小岛;她似乎工作很忙,又好像只是单纯喜欢旅游,总之程克昀往往一个礼拜都见不到妈妈一面,甚至唸高二之后就几乎没和妈妈住了,母子关係疏离到他一个人擅自搬到基隆又转了好几次学,他妈妈都不知情。我中弹住院,他妈妈没有来医院看过我,想必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儿子差点死在黑道枪下。 他若无其事、像聊别人家事那样诉说着妈妈的种种,嘴角微微牵动一丝悲哀,似乎是努力不在朋友面前流泪。这人在加护病房看我的时候很大方地哭了,现在却忍得这么辛苦,我不禁有种想抱住他、安慰他的衝动,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双臂根本无法自在伸展。他看见我那懊恼又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大概以为我没留意到他的真情流露,于是笑了笑,扶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伤一定会好,我很快就可以回学校和大家一块唸书考试等等。 「你应该很喜欢上课吧!放心,你一定赶得上第一次段考。」 很喜欢上课?最好是啦! 「程克昀,你该不会以为我叫你去上课是因为我很爱上课吧?」 「难道不是吗?」程克昀的表情带着一点惊讶。 「天大的误会!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事就是上课,如果我像你这么有钱,我一定会花钱买学歷不去上课。我叫你去上课,只是不想耽误你……」 我话还没讲完,程克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坦白讲,我不太明白自己讲的话有何笑点,但程克昀就是笑个不停,过了好久,他才坦白告诉我,其实他这一生最讨厌的事也是上课,他就是因为缺课太多几乎被退学才常常办转学,当他听到我劝他回学校的时候,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好学生的榜样。 这都要怪他先前太不常进学校,没好好打听宇宙王的名声所造成的误会。 我和他不同,虽然我上课从不听讲,而且几乎天天睡过头而迟到,但我不会蹺课。基本上我喜欢上学,能和真人每天打打闹闹玩在一起,比掛在线上用虚拟人物互动来得更有意思。虽然考试总是名列「后茅」不免让人沮丧,但和同学们一同在考场上发挥「互助合作」的团结精神已成我校园生活的美好乐趣之一,而且我觉得考试集体作弊一向很有挑战性。 我大概是讲得太眉飞色舞,程克昀聆听时的表情也跟着变化多端。满脑子都是学校生活如何如何,这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该关心的事吧! 「宇宙王,我有个想法。」程克昀意味深长地拉开窗帘,凝望着远方的夕阳,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他的提议。 「我们两个一起死里逃生了两次,或许这是天意,老天希望我们改变一下我们习惯的生活模式。我想,从现在起我和你都开始乖乖上课,考试不作弊,当两个用功向学的好学生,觉得如何?」 好突兀的想法。 虽然住院的烦闷与身体的疼痛让我很想抓狂,但是这些刺激还没大到让我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程克昀不过是每晚来陪我住院吃大餐而已,怎么对人生就產生这么大的体悟? 大概是看我没反驳他的意见,程克昀接着就拿出他的手机进入备忘录,写上「每天帮宇宙王复习功课」。 「喂!所谓『都』开始乖乖上课的意思,不就是你也要乖乖上课?怎么你只顾叫我复习功课,那你咧?」 「我当然也会乖乖上课,不然怎么帮你复习?你看,这是我今天上课的笔记,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复习。」 程克昀边说边拿出英文、数学、行销学实务和金融实务四本课本,翻开给我看,里面的确密密麻麻写了不少重点。他完全无视我的错愕,接着又说他明天会带平板电脑过来,把笔记有系统地整理好让我白天也可以唸书,后来还很自动地打电话给我叔叔,请叔叔来医院看我的时候顺便拿课本给我。 「如果你同意的话」,这句话的意思也完全被无视了。 就这样,因为无法拒绝程克昀的热情期望,我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确想改变一下,反正当好学生本来就是好事,不是吗? 七、排练 上个月才和黑道火拚又住院,感觉好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在活动中心的小舞台上,话剧社正在排练年底公演大戏「窈窕淑女」。这是本校话剧社首度演出的英文话剧,作为明年春天全校一、二年级英文话剧比赛的示范之作。由于这学期上任的新校长是董事会重金从英国牛津大学聘请回国的教授,主张本校的外语教育必须在短时间呈现傲人的成效,因此,三流高职从这学期起全面强化各项外语教学活动,话剧社被指定为外语课外活动的重点社团,这学期必项公演一齣英文话剧,下学期则预定推出日文话剧。 升上高三之后,虽然不再参与社务运作,但是社团活动还是要继续协助学弟妹。本来我一直是话剧社的台柱,也就是不作第二人想的男主角,但这次要演出的是英文话剧,男主角希金斯教授的台词超多,对重伤初癒而且英文很差的宇宙王而言,根本就是自杀级的任务,所以我很大方地把男主角的宝座让了出来。可悲的是,居然也没有其他学弟愿意挑战自己的极限。 话剧社除了前任社长小蚊子之外,根本没有人通过英检中级,可是小蚊子是女生,身高只有一五八,就算要扮男装也没什么说服力。虽然我们找指导老师沟通过了,但老师其他备用的替代剧目也是困难得要命:「哈姆雷特」台词艰涩,而且剧情很闷;「惊魂记」虽然刺激,但校长不赞成我们演恐怖片;「鐘楼怪人」颇受女生欢迎,但是男生没人想演那个可怜的怪人。 逼不得已,话剧社只好举办全校试镜,来报名的都是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级学弟,生硬地唸着台词,显然大家都把专注力放在英文上,根本无法兼顾演技,半天下来,大家只感受到深重的挫折感。正当我已经打算牺牲小我重出江湖的时候…… “buti'msousedtohearhersay,'goodmorning'everyday.” “herjoys,herwoes,herhighs,herlows,aresecondnaturetomenow.” “likebreathingoutandbreathingin.” "iamverygratefulshe'sawomanandsoeasytoforget.” 程克昀风度翩翩地从观眾席走上场,很普通的西装制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显得价值非凡。他那略带欣喜的惆悵表情,生动地詮释了希金斯思念伊莉莎时的独白。而且,他的英文相当流利,还带着优美的英国腔(老师说的,基本上我根本听不出来),很符合故事中伦敦上流社会的设定。 台上的程克昀像个王子似的与女主角共舞,两人舞步已经排得十分熟练了,现在正进入歌舞搭配的阶段。 「你嫉妒他吗?」小蚊子坐到我旁边,顺便把手上的洋芋片递给我,我摇头拒絶。 「怎么会?他演得很好,而且外型和发音都很优,林语彤和他对戏超有fu的。」 「可是,我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也很有fu啊!」 「你有病啊!」我突然觉得脸上一热,对上小蚊子曖昧的目光,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目光转向舞台上,无意识地吃了两片洋芋片,问道:「你们两个现在真的很麻吉吗?」 「废话!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这样还不麻吉就太扯了。」 「我还听说你这次段考都没作弊,考了最后一名,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考最后一名?」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啊!」我故作感慨地笑一笑,把和程克昀约定要一起当好学生的事简单地告诉小蚊子,没想到她却露出担心的表情。 「宇宙王,你不要陷得太深,程克昀他们家的人心机都很重,你要小心。」 「你认识程克昀的家人?」这可希奇了,以前从来没听小蚊子提起过。 「算是。我跟你讲一个祕密,但是你不可以说出去,还有不能让程克昀知道是我讲的。」 一听到是不能说的祕密,我的兴致全上来了,马上一口答应小蚊子。 「你还记得国小的时候,我爸妈离婚的事吧!」 「那时候我们好像三年级还是四年级……」 「三年级。我爸其实在离婚之前,就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了好久,离婚后马上就和那个女人结婚,我妈为这件事哭了整整一个礼拜。」 「后来你爸不是又回头和你妈再婚了?小蚊子,你爸妈的分分合合我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祕密。」 「有点耐性好不好?」这次换小蚊子白了我一眼:「那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坏小三,就是程克昀的妈妈。」 我愣了半秒,下意识地往舞台那边看了程克昀一眼,他正好走位面对观眾席,悄悄地对我笑了一下。 「小蚊子,我是觉得你爸回来就回来了,过去的事情你再追究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那是他妈妈的错,你不能怪程克昀,当时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事情才没你想像的这么简单。」小蚊子的态度似乎极度不满,瞪着台上的程克昀又道:「虽然我爸回来了,但是程克昀一直都想让我爸回到他们家,这几年来他不断以一个无辜小孩的姿态博取我爸的同情,动不动就找我爸吃饭、看电影、打高尔夫球,搞得好像他是我爸在外面偷生的儿子一样!」。 或许,程克昀真的是叶叔叔的儿子也说不定,毕竟叶叔叔和他妈妈在一起过,不过我可不敢把这番推测告诉小蚊子,以免她大发雷霆。 「我敢说我讲的这些事,程克昀一定都没跟你讲过。」 「这是他的家务事,本来就没必要告诉我。」 「那你有没有把你爸妈拋弃你的事告诉他?」 「那……又不一样。」 小蚊子露出那种「我就知道」的鄙夷神情,我不禁得为自己辩解一下。 「每个人的个性和想法都不一样,程克昀又不像我这么开朗阳光,他想保留一些家事不告诉我,这也很正常啊。再说,他从小就没看过他爸爸,可能你爸对他很好,他就理所当然地把你爸当作他亲生爸爸,你介意的话,可以找个时间和他谈一谈,要不要我帮你约他?」 「程克昀是个同性恋。」 我的心跳顿了半拍。 小蚊子似乎有点得意,紧盯着我有点呆掉的脸说道:「他国三的时候和数学老师偷偷在一起,他妈妈后来大闹学校,害得那个老师被解聘又和老婆离婚,甚至还进了监狱,这件事可是星和国中轰动一时的大丑闻,你上网查一查就知道。」 所以,程克昀在国三那年才会休学? 「同性恋的事,是一个网友告诉我的,他是程克昀国中的同班同学。浩宇,你想改掉乱把正妹的坏习惯当然很好,可是不要自己傻傻的被人家把走了……」 「小蚊子!」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小蚊子这么讨厌程克昀,竟然不顾一切詆譭他,满脑子就想丑化我和他的友情。 「你真的应该找程克昀聊一聊,告诉他你不想和他分享父爱。」 我压低了声音,口气却异常恶劣。这是她自找的,她对程克昀的恨意,根本就是因为强烈的恋父情结。恋父就算了,还把我牵扯进去,真是不可理喻! 离开活动中心的时候,程克昀突然跑到门口拦住我。 「你是不是和叶旻玟吵架了?」 「没事,她自己发神经。我和她唸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了,都不知道大吵过几次,今天只是小case。」 「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排练。」 「等一下。」 程克昀回过头来,微微笑着等我说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他,可是突然不讲话又很尷尬。 「你为什么会想参加话剧社?以你的外型,比较适合去名模养成社吧!」 「因为你不在那里啊!」 镇定!镇定! 我现在的表情大概有一点点惊慌,小蚊子那句「不要自己傻傻的被人家把走了」突然在我心中回盪了起来,不过他看着我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应该不是认真的。 「不要乱告白好吗?」我故意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对我眨了一下右眼,声音放得很低,笑道:「都听你的。」 我的脑袋嗡嗡响着,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 「因为你不在那里」?「都听你的」? 他奔回舞台上,拿出水瓶喝了一大口,一道细细的矿泉水印沿着他的脖子顺流而下,说真的,我和他站在距离有一点远,却天杀的看得一清二楚。 在此同时,他的眼睛似乎发现我愣愣地一直站在门口不再移动,他又笑了,在那目光闪烁的瞬间,马上转过头对着林语彤说说笑笑,是我眼花了?还是他本来就是一直注视着林语彤?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晚上我会打电话问清楚。这小子,应该还不知道林语彤已经有男朋友了。 八、打赌 晚上七点,有两通程克昀的未接来电。 我背后的伤口还没拆线,洗澡可是格外费事,前洗后擦又要避开伤口,加上骨头还没完全长好,伸长手臂这类动作也要格外小心。叔叔虽然说他会好好帮我处理这些麻烦事,可是他粗手粗脚的又没耐性,洗过两次我就很确定伤口一定会发炎,还不如自己随便擦一擦来得安全。 不过宇宙王从小就是个爱洗澡的帅哥,随便擦一擦简直要我的命。就这样,现在我每天洗澡都要拖一个多小时,乱没效率的。 突然,我脑海里浮现了程克昀在医院照顾我的种种情景,尤其是他特地拿婴儿擦澡巾搓出柔细的沐浴乳泡泡,在我身上轻轻地滑动搓拭,然后乾毛巾沾水缓缓擦洗,最后拿烤灯照射过的浴巾暖暖地包住我的身体…… 胸口一紧,我的心跳,好像乱了很多拍。 门铃响起,打断我的回忆,而程克昀本人此时居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看样子他也是洗过澡了——淡淡的香气、微溼的头发,一袭深蓝色长袖衬衫配直筒牛仔裤,拿掉那三颗让他看起来既叛逆又帅气的耳钉,半正式半休间的造型,好像是要去女友家里吃饭的标准装扮。 「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你不接我的电话,我猜你大概是洗澡洗太久了,所以就想过来等你。」他的口气很轻松,表情却很严肃,我觉得有点好笑。 「有没有这么急?我才刚要打给你欵!」 「王浩宇,你下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吓到?为什么我会被你吓到?」他该不会是针对那两句话吧! 镇定!他是个聪明的人,不会搞不清楚状况就乱告白的。 我装傻的表情大概骗到他了,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又说:「其实,一开始是杨成威和林语彤打赌,想看看你不把正妹能撑多久,后来几个学妹加入讨论,有人说能拒绝正妹不见得就能拒绝花美男,讲到后来就变成打赌你能不能抗抵挡花美男的诱惑,所以……对不起,我讲『因为你不在这里』还有『都听你的』,没让你误会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还好是这么回事。 我装作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早就觉得这种曖昧的话一定是他故意开的玩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程克昀,亏你还自称是我的好朋友!竟然配合那些腐女想勾引我?」我轻轻打了他一拳,他没有闪开,只是自认倒楣地笑着。 「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常常转学,因为很少去学校,也和同学相处得不好,可是在这里正好第一天就和你一起去三重救人,顺利帮警察逮到那些流氓,突然之间我就出名了,大家都把我当英雄看,可能是这样,我有点迷失自己,什么都没考虑就答应学妹的提议,故意对你讲那些越轨的话,回家之后我突然觉得好后悔,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整你的意思。」 「如果你想整我,就不会跑来告诉我了。」我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递给程克昀一瓶。「为什么一定要找你?他们明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你觉得我们学校还有比我更好看的男生吗?」程克昀喝了一口水,那张贵气的脸庞泛起自恋的微笑。 就是这种完美无缺又孤傲的自信,是我一直想装却装不像的。 他真的是同性恋吗?虽然他的白白净净的斯文样子比较容易让人误会,但是他举止间流露出的成熟内敛,还有打架时候的俐落帅气,怎么看都是百分之百的男子汉啊! 「如果一个超酷的型男勾引你,你会上勾吗?」我不由自主的问他。 程克昀的笑容淡了下来,从他清澈的眼眸中,我看见自己明明专注却又装作不在乎的凝视。我在干什么?竟然讲出很白烂的搭訕台词,还用这种让少女方寸大乱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看他的眼神也很有fu啊—— 原来这是真的! 「超酷的型男是指你自己?」程克昀突然噗哧一笑,却很快回復镇定。「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会后悔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他的脸色有点黯然,难道,那也是真的? 「其实我只是觉得,学妹她们打赌的事情也满好玩的……」 「我是同性恋。」 程克昀倒抽了一口气,用一种决绝的神情看着我:「你不要误会,我只把你当成朋友,如果你介意……」 「我不介意。」 其实,我反而有一点高兴,有一点放心。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一个同性恋者会怎么看待他的同性好友,但我知道中学阶段就出柜或被迫出柜的同志面临的压力非常可怕。还记得导师曾经跟全班讲过一个很悲惨的故事:十几年前,屏东高树国中一个男生,因为同性恋倾向在学校惨遭其他男同学的霸凌,后来居然在学校厕所被活活打死!学校方面疑似为了面子问题,在第一时间就把命案现场清理乾净,最后以意外跌倒结案。 程克昀不喜欢上学,大概也是类似的情形吧!他担心自己的玩笑话吓到我,特地跑来我家解释一切,可见他多么在乎这难得的友谊。 只是,我开始有一点介意了,我介意的是我自己——或许、可能、好像、疑似,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程克昀有一点惊讶,但随即像是想通似的微笑了。 「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 我们很有默契地握拳相碰。 我有一种言不由衷的不安。 九、错觉或是爱 自从程克昀坦承他是同性恋之后,这几天我的白日梦里一直有他的影子。 英文课看《莎翁情史》的时候,他变身为穿着束腰蓬蓬裙的贵族名媛,带着纤细性感的身姿翩翩起舞,我简直快把眼珠子揉掉了才把真正女主角找回来;週会听教官训话,不一会儿就代换成程克昀穿着硬挺帅气的军服在台上破口大骂,斯文的脸庞兇悍起来竟然不可思议地迷人,我看傻了,旁边的同学推我一把我才意识到週会已经结束。 他说他只把我当成朋友,我也说我们还是朋友。可是,为什么维持友谊越来越困难了?在学校,我越来越毫无自制地任由自己的目光追着程克昀跑,听他说话也很容易突然分心,幻想着一颗子弹打过来而我赶紧抱住他避开攻击,甚至,看着他在舞台上排戏,我竟然还有一种想把林语彤赶下台的衝动。难道,真的就像那些学妹说的,我根本无法拒绝花美男的诱惑? 不对,我应该只是昏头了。他长得太好看,不管是男人的样子或是疑似女人的样子,都是我见过最美的,我不是gay,如果我觉得自己爱上他,一定是被美色所迷惑,这只是再一次证明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色胚。 为了早日消除自己爱上好朋友的错觉,我又恢復了和正妹网友搭訕的习惯,甚至试图对所有我觉得好追和可以追的女同学放电──把「你是少女时代的新团员吗?」这种字条夹进习作交给英文小老师;把自拍的帅照偷偷传送给刚刚失恋的奶茶妹(她超爱喝奶茶);还买了限量版的保育动物唇膏连同班费一起送给总务股长…… 奇怪的是,不管是网友约我见面,或者是英文小老师回我一句「你才是大叔gee(註)吧!」都只能让我一笑置之;奶茶妹回传「谢谢!我会加油!」反而让我觉得很窝心,至于总务股长,她的热情分享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才一个上午,那盒唇膏竟然被全班的女生涂光光。 这些事对我的影响都比不上程克昀的一句话。 「当少女杀手一定很有成就感,比考满分还爽吧。」某一天程克昀陪我写完作业,突然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 我知道他对我最近分心把妹松懈课业有一点不满,但是这种酸溜溜的口气,实在很耐人寻味。我压抑住心里莫名的喜悦,同时也不解自己在喜悦什么,只是很平淡地告诉他:「现在唸书以外的事对我来讲都不重要。」 他微微一笑:「这种话还是留着对你的家长说吧!」 「除了你,还有哪个家长会逼我唸书?」 「是吗?乖儿子!」 程克昀真心想笑的时候,眼睛会闪烁着灿美的星光,眼尾和唇角愉快的弧度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勾人的魅力。 他突然伸长手臂压住我的脖子,恶作剧地笑着命令:「快叫爸爸啊,还不叫?」 我推开他过于接近的身体,笑着骂他白目,同时也努力掩饰自己内心异样的感受——在他压住我的那一瞬间,就像坐海盗船盪到顶端然后倏忽衝下,胸口跟着一滑,既害怕又兴奋。在他继续不知好歹地靠过来抓我的头,还有捶我的肩膀的时候,我好希望他重心不稳跌进我的怀里,那么我就可以…… 原来,所有的好奇、在乎、渴望,通通不是错觉。 ************************ 我一个人走在夏日的海滩,阳光刺眼,沙很烫,汹涌的白浪一波又一波追击上岸。程克昀站在一块突兀的大岩石旁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笑着,然后伸出手,另一隻手将他拉向岩石的掩蔽处,他的笑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一阵尖叫。 他遇险了?不对,他还在笑,看起来是在和某人玩闹。是谁让他像个孩子似的失控欢笑?他和我相处再怎么愉快,从来不曾这么放纵过。 我怔住了,他也是。 那个男人的脸很模糊,几乎看不见五官,但是他将程克昀抱在怀里,两人热切地接吻,而且都是一丝不掛。 我后退了好几步,明明想逃走,说出来的却是: 「程克昀,我爱你。」 「走吧,你不可以留在这里。」 ************************ 我醒了,心跳快得让我想掛急诊。 这是命运的暗示吧!不管我和他之间的缘份再怎么奇妙,我们终究只能是朋友。 他和老师交往过,他喜欢大叔型的成熟男人。 当一个不成熟的男孩,失控地爱上一个只想把他当作朋友的女孩,他会选择从那个女孩身边逃开。 但是,我没办法。 无关爱上男孩或是女孩,重点是我无法放弃和他相处的分分秒秒。现实中并没有出现告白这回事(就算想告白,我也不可能在他没穿衣服亲吻其他男人的时候做这种傻事),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我们就能继续做朋友。再说,我也不想让他误会我介意他是个同性恋。 虽然他很独立、很坚强,但我依然想保护他。 这一天,我低声下气地向小蚊子道歉,用近乎哀求的姿态拜託她不要让其他同学知道程克昀的性向,没想到小蚊子居然提出一个极为无理的要求—— 「和我交往。」 我愣住了。 小蚊子和我是比亲兄妹还熟的朋友,小时候天天玩在一起,长大后也一直都唸同一所学校,和她交往对我来说根本就和乱伦没有两样! 「为什么?」 「不想啊?不想拉倒,明天全校师生都会知道程克昀是同性恋,还有他和国中老师了不起的恋爱故事!」 全校有玩facebook的老师和同学几乎都加了小蚊子为好友,如果她真要恶搞,程克昀就毁了。 我对她很失望,这人真的是我认识了十三年的小蚊子吗?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说话算话,不能把他的祕密说出去。」 小蚊子点点头,一副冷酷而坚决的神情。看着她对程克昀的恨意已经彻底扭曲了她的本性,我已无话可说。 (註)大叔gee:一群日本大叔模仿「少女时代」组成「大叔时代」,翻唱少女时代的名曲「gee」,无论是服装、表情或舞步都相当维妙维肖。 十、他的生日 週末了。 想到明天下午要和小蚊子第一次正式约会,我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说她的个性还算随和,但那仅限于当好朋友的小蚊子而言,据我所知,很多女生在男朋友和好朋友面前根本就是两个样子,如果说小蚊子将以女朋友的身分对我百般刁难,我可是一点也不意外。认识她那么久,我从来不觉得她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暗恋之情,没想到她现在居然逼我和她交往,摆明了就是因为讨厌程克昀,「恨屋及乌」想连我也一起恶整,真是最毒妇人心。 为了程克昀,我也只能认了。 想到程克昀,似乎放学后就不见踪影了,好像也没跟我说再见。他回家了吗?今天是合唱团借用舞台,话剧社不会排戏,他和谁一起走呢?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想念他的思绪就在发现他不见了的同时突然佔满了整个脑子,渴望在回家前见他一面,就算只说句再见也好,可以的话,真想不顾一切在他漂亮帅气的脸蛋留下一记深情的亲吻…… 「宇宙王!」 是他!上天听见我的心声了吗? 我赶紧转头,只见程克昀表情漠然地沿着马路漫步,看起来非常萎靡。事实上他今天一整天几乎都没笑容,他早上说自己快感冒了不想说话,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感冒了。 「你今天没骑车?」 「嗯。」 「你感冒了吧!看起来超没精神的。」 「没有。」 「要不要先陪我坐捷运回家,我再载你回家?」 此话其实漏洞百出:既然都要坐捷运了,他自己坐回家就好,根本没必要再绕到我家一趟。还好程克昀根本没发觉这个问题,随口拒绝后,依然闷闷不乐地走着。 我隐隐觉得不妙,该不会小蚊子不守信用?又或者是其他的人也刚好知道那些事,开始散布流言了? 「是谁欺负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教训他!」 程克昀愣了半秒,脸庞总算浮现沮丧之外的其他表情,他挑起眉毛,不以为然地问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也不是。只是你好像心情很差,我以为……以为有人拿那件事作弄你。」 我不但语焉不详,声音还越讲越虚,但他居然听懂了,终于,他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那件事,顶多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已,我这么会打架,乾爹又是警察局长,欺负我是跟自己过不去吧!」 「说得也对。」 「王浩宇,」程克昀顿了一下:「谢谢你关心我。」 「你平常也很关心我啊!」 「今天是我生日。」 「真的吗?」 我本能反应把生日和告白联想在一起,突然没头没脑地兴奋起来,程克昀大概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瞇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但随即又恢復了原本的鬱闷。我这才想起,程克昀说过他最不喜欢过生日,因为他妈妈曾说他的生日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日子,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选择生下他! 很显然地,那是一句醉话,但程克昀深信酒后吐真言,为此他一直很难受。明明就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妈妈却从不否认对他的怨懟,而且从不解释任何原因。打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到生日就不见妈妈的踪影,他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家里。直到他妈妈和小蚊子的爸爸结婚,他才开始体验到过生日受宠的感觉。 「宇宙王,你一定很喜欢过生日。」 「算是。」我回答得有点心虚。正确的说,我比较喜欢帮正妹过生日。 「本来,这几年生日都是叶叔叔陪我一起过,可是前天他正好去杭州考察,要月底才会回来。虽然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他也说下个月会陪我到万里的玩两天,但我还是……。其实他已经对我很好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对前妻的儿子这么好,我也不能再奢求什么……」 「你只是渴望亲情。」我伸手抹去他脸上悄悄滑落的泪水。 他有点吃惊地撇开我的手,逕自转过头去,好像还做了深呼吸之类的动作。 我这个笨蛋!他不喜欢这样!我怎么能在人来人往的捷运站出口对他做这种亲暱的小动作?这几天的忍耐和煎熬都破功了,要是他逃走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程克昀,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什么?」他的脸色突然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然后捶了一下我的肩膀:「不要趁人家伤心的时候勾引人,这样太犯规了。」 他不介意吗? 「谁勾引你啊?少作梦了!」 他又笑了:「其实你说得没错,宇宙王,我真的很羡慕你,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叔叔疼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的亲人疼我了。」 「干嘛这么说?你的未来还很长,说不定你以后的老公就很疼你啊!」 此话脱口而出,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我是他老公,一定会很疼他。 「你想太多。」他白了我一眼。 程克昀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路上的车流,好一会儿才说:「我今天不想回家,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那有什么问题?」别说是一个晚上,要我每天收留他我也愿意。 「你回答得好爽快。」 他有点狐疑地瞅了我一眼,不过好像觉得终于可以摆脱一个人孤单过生日的窘境比较值得高兴,于是又笑着调整一下书包的背带,爽朗地说:「今晚我想大醉一场,一起去买酒吧!」 十一、吻 宇宙王我基本上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乖宝宝,虽然未满十八岁,却已经有好几年陪叔叔喝两杯的酒龄了。不过今天跟着陪程克昀到大卖场血拚买酒,才真正大开眼界,见识到什么叫酒鬼。 程克昀几乎不放过货架上任何昂贵的威士忌和红酒,他说自己很少喝酒,可是却是天生的酒鬼,怎么喝都不会醉。我很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酒鬼通常都是喝得烂醉还毫无自觉地宣称自己很清醒。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坚持买几瓶苹果汽水和葡萄汁打算稀释酒精,程克昀则在一旁嘲笑我没有男子气概。 还好我们已事先换下学校制服也换掉书包,否则大概一开始扫货就会被店员赶出门。我趁程克昀不注意,打了一通电话给怡莹姊(她是「爱火」的店员),请她买一个大小适中的生日蛋糕摆进我家的冰箱。虽然程克昀今晚打算用酒精麻醉自己,但我还是想给他一点过生日的小小惊喜。 我们租了几片风评很烂的dvd,到夜市买一堆咸死人的滷味,配上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真的超级不搭。不过肚子饿爆的时候,什么食物都是山珍海味。 第一部难看的电影叫做「魔男生死斗」,程克昀挑的,本来以为是一群男人用魔法打来打去的爽片,结果根本没什么打斗镜头,而且最后的正邪对决好像在玩空气躲避球。唯一值得夸奖的是,里面的魔男都长得很帅。 第二部莫名其妙的电影是「疤面鬼煞手」,光听片名就觉得很烂了,但女主角是我的女神梅根福克斯,为了弥补在《变形金刚3》看不到她的缺憾,说什么我也要把这片租回家,结果我看不到一半就睡着了。 等我清醒的时候,电视画面早就一片蓝,而程克昀也醉得不省人事。 他睡在我的怀里!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突然觉得原本因为久坐不动而麻痺的身子有一股强烈电流窜了上来!就算梅根福克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强吻我,大概也不会这么震撼吧! 他熟睡的样子好美。酡红的脸颊彷彿带着一抺笑意,长长的睫毛覆盖的在眼瞼上,眼珠子却不安份地在眼皮底下左右转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他这么忙碌又安心地沉溺其中? 就这么让他靠着我的胸膛睡着当然很好,可是明天他的脖子可能会僵到歪掉。我先伸展一下自己的双手,接着动一动双腿,等身体的酸麻感消失,便将他横抱上床。 如果不是因为酒醉,他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柔弱无力任人摆布。这个漂亮的小子,喝醉之后根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要是遇到色狼肯定失身,看来等他清醒之后我得逼他戒酒才行。 「浩宇……」 程克昀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 我以为他醒了,从冰箱拿出一罐乌龙茶想给他醒酒,这才看见他还是双眼紧闭,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额头沁出冷汗,不安地翻身,试图把整条棉被都捲在自己身上。 「不要走,浩宇!」他突然惊恐地叫道。 我帮他盖好被子,看他还是慌乱地扭动身躯,索性躺下来搂住他的上半身,再将手掌贴住他的胸口:「我在这里,别怕。」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做恶梦了呢? 「浩宇,对不起……」他又唸起我的名字,两行泪水突然就沁上了眼角。 在梦里为了我哭?好想现在就把他叫起来问个究竟,不过我更好奇他会继续在梦话透露哪些和我有关的讯息。如果他在梦里也一直惦念着我,是不是表示他也…… 我的心口猛地震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下意识地抓起棉被的边角盖住自己的脸,不再乱动。 「傻瓜,这样会闷死自己的。」 我轻轻地把棉被拉下来,他微微汗溼的头发贴着额头,那比美酒还醉人的脸庞就这么慵懒、无防备地在我眼前诱惑着我,红润的双唇随着呼吸微啟,无限嫵媚的睡容让我根本没办法再自制下去。 只吻一下,轻轻的一下就好…… 他温热的呼吸中带着柔暖的酒气,有那么一点刺鼻,可是并不难闻;软嫩的唇瓣甚至还有淡淡的甜味,齿间异常清新洁净,我隐约尝到薄荷的味道。这小子,清洁口腔的习惯倒是挺好的,又或者,他早就准备好要迎接我的吻? ——昀,我的宝贝 从来没有这种被慾望缠得死紧的感觉,我抱了他,亲了他,可是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 他的胸口不住起伏,看起来好像有点累,是我的吻让他无法好好呼吸吗?不能这样!该停下来了,我们只是朋友,把他吻到差点窒息就已经很过份了,现在满脑子还想着要他的身体?再怎么慾火焚身,也不能性侵朋友啊,更何况还是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 我匆匆进浴室冲了冷水澡,把莲蓬头的水量调到最大,任由冷水猛烈浇灌着头顶,好冲散幻想中那诱人的裸体。 我到底是怎么了?突然间爱上自己的朋友,爱上一个男生,还动不动就梦见他变成女人!好像中了什么魔法,越想压抑自己,内心的渴望却越发强烈! 不能衝动!不许告白!他不只是一个让我喜欢的人,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在我还不怎么认识他的时候,他主动陪我出生入死;在我重伤卧床的时候,他心甘情愿服侍我吃饭洗澡,而且他大概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讨厌唸书还会主动逼我复习功课的霸道鬼,我的身上甚至还流着他的血液!如果他只想维持现在的关係,而我又收不回自己的感情,我们之间只怕连看对方一眼都尷尬。 为了避免自己再度失控,我必须找一些有意义但又不乏味的事来做,例如:做早餐!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我,亲手做早餐绝对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但自从吃过李阿姨煮的清粥小菜和各式变化多端的三明治,我发现做早餐其实是一件能兼顾发挥创意与享受美食的好差事。 炒青菜、炒魩仔鱼、煎荷包蛋,这些小菜我一下子就轻松搞定,准备为程克昀醒酒的泡菜豆芽汤味道也还不错,唯有煎豆腐,现在依然在我脑海里想像着。 「少爷很喜欢吃豆腐,煎的、煮的、红烧的、油炸的、凉拌的,还有豆腐冰淇淋,只要你能想到的豆腐料理,他通通都爱。」李阿姨曾经这么说过。 「虽然我很喜欢吃豆腐,但是早餐我只吃煎豆腐哦!」程克昀曾经这么说过。 这小子,该不会早就在暗示我亲手做早餐给他吃吧! 打从我开始尝试做菜以来,还没有成功煎过一块豆腐,最简便省事的豆腐汤和凉拌豆腐又是他不想在早餐看见的菜色,为了表现我的细心体贴,说什么也得再努力一下。 网路上各家食谱都把煎豆腐写得很容易,殊不知「微微焦黄」的境界非常深奥,我煎出来的不是根本不黄就是彻底焦黑,糟蹋掉五六块豆腐之后,这一块终于像点样子了,周边开始呈现微黄微褐的顏色…… 突然,我右边脸颊感受到一缕温热的吐息,带着微弱的酒气,他似乎心怀不轨地迫近,又刻意停在某个定点观察我的反应。 「程克昀,你一定要站得这么近……」 他的手指毫无预警地点了我的右肩一下,我本能性的回头…… 然后,他封住了我的唇。 十二、心动的时间点 豆腐的焦味迅息从煎锅里漫开来,我的右手紧扣着的他的腰,左手反手关掉瓦斯开关。他笑了一下,我趁隙攻佔他的口腔,交缠的双舌纠结着熊熊的慾火,他的呼吸变得浓重,抓着我头发和脖子的双手也显得更加焦躁。 深吻的瞬间,我的头脑根本无暇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我们的呼吸几乎中止,彼此喘息不已,我才意识到他主动吻我这件事的真实性。 我再度抱起他,没想到才到房门口,他猛然悬崖勒马,微微挣扎从我身上跳下来。 「伤口拆线了吗?你的骨头不是还没长好?」 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我心中升起满满的感动,更佩服他的自制,竟能迅速抽离自己的慾念,只为了不想伤到我。不过,我也很气他就这么打断我,在我快要美梦成真的时候,狠狠浇了我一桶冷水。 「啊……我的背好痛!」 「我马上叫救护车!」 他急着要回客厅打电话,我见机拉住他的手,火速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窃笑:「你紧张的样子好可爱。」 「你装的?」他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有点胀红。然后他马上捶我一拳,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准你开这种玩笑!」 「好嘛,宝贝,看在我为你准备早餐的份上,不要生气好吗?」 我嘻皮笑脸地想再吻他,却被他手臂一挡闪开了。 「在你的身体还没好之前,不要抱我。」 「我已经好了。」 「骗人!」 他固执地别过头去不理我,我只好把t恤一脱,露出已拆线的伤口展示给他看。 「早就拆线了,医生也说我骨头復元得很好。我的王子,其实昨晚我就抱过你了,一点事也没有,你可以放心了吗?」 程克昀仔细打量我的伤口,伸出手指确认它只剩一道疤痕,气果然消了一大半,他笑着瞪我道:「昨晚你不止抱过我吧!」 「你都知道了?」 我吓了一跳,该不会他从头到尾都在装睡? 「凭你那种把人亲到快窒息的吻技,想不让人察觉很难吧!」 「竟敢取笑我?」我忍不住捏一下他红润的脸颊:「都不知道昨晚是谁睡着了还一直叫:『浩宇,浩宇,不要走,浩宇……』!」 我故意把这一段话模拟得很淫荡,果然他羞得无地自容,猛捶我的肩头:「我才没有咧!」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忘了。」 「忘了就得接受处罚!」 我奸笑着伸臂将他揽入怀中,想低头再将他亲个够,又被他的手轻巧地挡开。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程克昀水汪汪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额头,思考了两秒鐘:「可能是住院的时候,又或者,在你救我的那个晚上,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迷人的正妹,后来发现你是男生,我还觉得挺失落的。」 「所以,」程克昀压不住满满的笑意:「你对我一见钟情?」 「你儘管笑吧,程克昀,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他也轻轻地啄了我的鼻尖。 「那你呢?不是说只把我当朋友?」 「一个人就不能喜欢自己的朋友吗?」 他深情款款地将手穿过我的腋下,紧贴着我的胸膛,温柔又坚定地说:「在你为我挡子弹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被你带走了。当你说你不介意我是同性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迟早也会喜欢我,但是在你告白之前,我只能告诉自己先把你当朋友就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浩宇,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比你想像得还要多,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这就是我和他的默契,在感情的触动上,我们有难以解释的相近之处。虽然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无法自拔地陷入这段感情,但我很清楚自己无法忍受失去他,那会比死掉还难过。 不用再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和我有同样的渴望。 我们先是唇瓣相触,接着开始轻囓着对方的唇,贪婪地索求着对方的舌,争相在彼此口腔里胡搅蛮缠。他勾着我的后颈,手指轻轻摩娑着我的颈、肩之间,麻麻痒痒的触感让我不禁抱他更紧,吻他更深。在不知第几次因为呼吸困难而不得不暂歇的时候,他冷不防地吸咬住我的肩头,留下一个又一个暗紫色的吻痕。 轻微的疼痛引领着高涨的慾望在我体内沸腾着,我粗鲁地扯掉他的背心,接着想褪下他的短裤,却被他反手扣住了。 「你下个月才满十八岁。」 「差一个月而已,再说我早就不是处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克昀胀红着脸,似乎想不出很恰当的措辞来拒绝我的求欢,只好轻轻把我推开,低声说:「总之未成年就是不行,我不想坐牢。」 ——他国三的时候和数学老师偷偷在一起—— ——那个老师被解聘又和老婆离婚,甚至还进了监狱—— 突然想起他了吗? 十三、心痛的初恋 程克昀穿回他的背心,好像刻意避开与我四目相对,装作对那一锅已经冷掉的泡菜汤很感兴趣,一言不发地就拿起汤勺舀了一大碗猛喝。我越想越不甘心,如果是拍八点档连续剧,我应该抓起他的手,打翻他的碗,用极尽恶劣的态度逼问他为什么不跟我上床,是不是忘不了那个贱人之类的…… 他微微笑着称讚我的厨艺,平静温和的态度让人无法和刚才那个主动献吻又挑逗我咬住我的热情王子做联想。突然间,我觉得他有点高深莫测,如果真要和他交往,我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你煮得很好吃,不吃一点吗?」程克昀替我盛了一碗粥,轻轻推移到我的位子上。 我赌气倚靠在墙边不愿坐下,尽可能地摆出一张臭脸耍酷,果然,他不安了。 「不要生气嘛,你本来就还没成年啊,守法一点不好吗?」 「你坐我机车的时候怎么没拿未成年来教训我?还有,昨天下午你怎么可以拉着我去买酒?我才十七岁耶!」 「骑机车顶多是罚钱……」 「哈!我就知道!对你这种有钱人来说,钱当然不是问题。」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通常这种对话只会导向一个结果,就是他必须不停地向我道歉。 ——今天连续两次害我半途而废,你本来就该向我道歉 「你说得没错,有钱人不怕花钱,但是有钱人怕坐牢,这有什么不对?难道没钱的人就不怕坐牢?」 没想到他居然理直气壮替自己辩解,而且,好像比我还生气,这小子也太过份了吧,明明是自己先勾引人又要怪别人把持不住会害他坐牢,也不想想我的肩膀现在青一块紫一块的鬼样子到底是谁的杰作! 「换作是我,如果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坐牢,我会觉得很骄傲。」 「你还不懂事才会这么说。」 「很抱歉,我永远都比你小一岁,永远都比你不懂事,没办法像你这么矛盾又贪心!」 「我哪里矛盾,哪里贪心了?」他额头的青筋微微浮现,白晳的肌肤透出愤怒的气息,很好,终于惹毛他了。 「你主动亲我咬我,向我告白,然后又不准我碰你,这不是矛盾是什么?还有你明明就忘不了国中老师,为什么还要喜欢我这个不懂事的死小孩?大叔你也要,小弟你也要,这不是贪心是什么?」 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吐出来,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尤其是看见他那窘迫又挫折的神情,我有种想马上向他道歉的衝动。 「你都知道了?」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随即深呼吸一口,勉强地笑着:「也对,你本来就有权利知道他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的确很矛盾,还有脸说你不懂事,真的很对不起。」 「现在才说对不起,害我都没有成就感了。」我紧搂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仍然忍不住抱怨:「你明明就想要,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他?」 「不是。」他偷偷擦掉一行泪水,「我和他是一场悲剧,我不希望我们也是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正视着我的眼睛,用一种不情愿但也不想逃避的神情告诉我:「他的事,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隐瞒你。」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他长得帅吗?」 他微微噗哧一笑,大概没想到我会先问这种幼稚的事,不过,他很明确地回答了:「很帅。」 连回想一下都没有,真让人难受。 「你们,是谁先开始的?」 「我。」 「为什么?」我的头简直要裂开了,原来他一直都这么主动! 「浩宇,这事说来话长。」程克昀看出我的不安,握住我的手亲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妈做了一件让我非常不能接受的事,一个人偷偷在国外待了半年。她拒绝和我说话,连上msn都不理我,我真的快发疯了,只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荒唐事气死她,所以,就把坏心眼动到老师身上。」 「因为他很帅?」 他点点头:「而且很善良,脾气好,根本管不住学生。」 我忍不住笑了,想像程克昀像对我一样强吻一个软弱的好好先生,还把人家咬得一塌糊涂,突然觉得有点同情那个人。 「他喜欢你吗?」 「一开始大概没有吧,我不知道。」程克昀苦笑:「他有他的压力:在学校管不动学生,虽然教得不错,却没几个人肯认真上课;在家里几乎每天都和只会嫌弃他钱赚不够多的老婆争吵,还要忍受妈妈和奶奶嘮叨他老婆生不出小孩这种烦人的事,不管在哪里都过得不快乐。他不敢出柜,真的压力大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上网找一夜情,可是就连在外面鬼混一个晚上的勇气也没有,直到那天辅导课下课我叫住了他……」 「等等!」我面有难色地看着他:「不要讲太多细节。」 程克昀会心一笑:「总之我诱惑了他,他也回应了我,一切都按照我原先的计画顺利进行,只是,我并没有把偷拍的照片寄出去。」 「偷拍的照片?你偷拍的?」 程克昀点点头。 我几乎确定我的视线黑了一下。 「浩宇,我以前是个坏孩子,我承认。」 「那……老师知道你偷拍吗?」 「在我发现我爱上他的时候,我就说了,照片也当着他的面撕掉了。」 「他不生气吗?」 「很生气,不过,他没办法一直生我的气。」 程克昀露出了甜蜜的笑意,陷入柔情的回忆,那充满依恋的神情真叫人妒忌。原来,他们曾经这么幸福过。 「后来是怎么被发现的?」我尽量不带感情地问道。 「有一天下午,他老婆挺着大肚子来学校找他,那时候我好生气,因为他不只一次告诉我他想离婚,不只一次声称他只爱我一个人,算一算他老婆怀孕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我觉得自己被骗了,很想一死了之,但又不想死在家里,所以就离家出走了。他在我们去过的海边找到我,道歉、发誓,讲了很多我想听的话,然后我就心软了。不过我们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汽车旅馆。」 虽然听这些热恋的细节让我很不好受,但他的表情越来越黯然,显然就快讲到重点了,我抱着一种期待看他们分手好戏的心态,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夜,也是我们第一次……」 「上床?」 他点点头接着又别过头去,懊悔的样子让我有点惊讶,在我的猜测里,他们应该早就做过了,而且他应该很享受才对。 「我离开家的时候,本来是想一个人去死的,所以也懒得把电脑里的档案删乾净,他写给我的e-mail,还有那些偷拍的接吻照片,全让我妈看见了。她透过叶叔叔的关係找到我们住的汽车旅馆,接下来,就像我一开始计画的那样,我妈气得昏倒,醒来之后连出院手续都没办就衝到校长室要求校长开除老师……」 程克昀痛苦地握紧双拳,似乎是想把自己的拳头挤碎似的愤慨。我很想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但整件事的确是他主动挑起,说到底还是他的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抚他的头发,让他靠着我的肩膀默默哭着。 「我在我妈的房间里跪了两天两夜,也哭了两天两夜,说什么她都不肯撤销告诉,到最后我没办法,打破玻璃杯割腕威胁我妈,可是马上被她送进医院,后来还住进精神科病房,等我出院的时候,他已经进了监狱。」 我将他拥入怀中,感受他的懊悔,他的脆弱。 在错误的时间相恋,纵然激起漫天的火花,终究註定是一段孽缘。 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那个老师。老婆都大肚子了还把学生搞上床,劈腿又诱姦的人渣,坐牢活该! 「浩宇,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忘记他!」 「没关係。」 「都是因为我太过幼稚,满脑子就是报復我妈,连累了他,害他这一生都要背负强姦犯的罪名。我毁了他的人生,害他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爸爸,我……真的坏透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自己。」 「其实他也有错,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你……」 他的食指抵住我的唇,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浩宇,如果你现在选择避开我,我接受。」 「为什么我要避开你?」 「因为我不像你这么单纯,我很可怕,可以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去伤害无辜的人,害人家身败名裂,一辈子没办法翻身;我很贪心、很自私,明明就喜欢你,可是心里也放不下他,如果我们在一起,我的心永远会留一个位置给他,这样你不介意吗?」 心里留一个位置给一个人渣?他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毕竟是初恋,不自觉地过度美化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程克昀本来就有歉疚感泛滥的倾向,把自责当成至死不渝的真爱,我一点也不意外。没关係,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点一滴融化他的心。 我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吻。 「贪心也好,自私也好,那都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你连一点缺点也没有,我会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神,那样压力太大了。」 程克昀笑了,他的泪痕还印在脸上,却因为我的一句甜言蜜语雨过天晴。 宇宙王的杀手模式再度掳获人心,看来我甜死人不偿命的情话对少男也很受用。 「怎么样?我很棒吧!程克昀,要不要考虑当我唯一的王子?」 「王浩宇,你才是我唯一的王子。」 这小子,虽然是抄我的话讲,还是让我心口热了。 十四、假公济私 这一顿早餐,我们吃了一个上午才结束。 好像一场梦,又像主演了一部高潮迭起的狗血爱情片,火辣、甜蜜、妒嫉,也有隐隐的伤痛,相较之下,我过去的恋爱经歷简直平顺到让人想打瞌睡。 原来我是个被虐待狂! 「笑什么?」程克昀兴味盎然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他的生日蛋糕。 「闭上眼睛。」我故作神秘地命令:「在我没叫你之前,不准睁开。」 他乖乖地闭上眼,翘起嘴角等着我发号施令,不过这种充满期待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像准备接吻。 我躡手躡脚走近冰箱,确定他还闭着眼,尽可能静悄悄地拿出蛋糕。 「surprise!」 「好老套哦,上面居然还有巧克力爱心!」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失望,甚至还有一点不屑,这……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果然,买蛋糕送富家少爷是不智之举,就算他口口声声说你是他唯一的王子也一样。 程克昀静静地在一旁盯着我,突然,他狡猾地笑了,将那颗立体爱心冷不防地送进我的嘴里。 他的吻,融化了那块巧克力,柔滑的甜腻一下子全涌进我的口腔。 「你唬贼耶……」我口齿不清地笑了,不甘示弱地把这股黏乎乎的甘美送回他的灵舌。他笑得全身发颤紧拥住我,双手开始不安份地伸进我的t恤…… 这傢伙,又开始要勾引人再把人一脚踢开吗?这一次我可不能再让他随心所欲了。 我扯开他的双手,与他十指紧扣,再顺势将他压倒,一次比一次深入的吻,让他根本无力反抗。他急切地回应着,紧紧吸附我横衝直撞的舌,口腔内的躁动越发强烈,鼻尖触碰下的狂热气息也越发让人心痒难耐,那种不将对方据为己有绝不满足的感受,完完全全纠缠住我的身心。 这是我专属的吻,从现在开始都是我一个人的。 正当我们吻得难分难捨之际,叔叔突然回来了! 他愣在门边进退不得,我吓得从沙发上滚下来,程克昀赶紧站起来向他问好,顺手拉整自己差点被剥掉的上衣和凌乱的头发。时间宛如静止一般,三个人尷尬地相对。 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突然响起,是叔叔的手机铃声。 「喂——」叔叔像是暂时找到救星,接了手机就往楼梯口走去。我立刻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好碗盘,程克昀则切好蛋糕盛装在小纸盘上,等叔叔走进来,端出一块请他品嚐。 「小宇下个月才生日,克昀你生日啊?」 「嗯。」 他们两人尽量都装作若无其事,但叔叔还是忍不住向我们轮流射出一道又一道不信任与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我觉得装作没事反而更难堪,不如乾脆一点,一次把话说清楚。 「叔叔,我和克昀在一起了。」 「在一起?!」叔叔夸张地大喊,接着抱着头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在耍我吗?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王浩宇,你下午不是要和小蚊子约会吗?那和他躺在沙发上接吻又是怎么回事?」 糟糕! 叔叔突然爆出一堆问句,不只他情绪激动,程克昀听见「下午要和小蚊子约会」也是大为震惊。而我,根本早就忘了今天下午还有这个行程,当然也不记得要先向程克昀解释这件事。 程克昀用眼神表达了他的疑惑,当然带有许多不满的成分。我连忙解释:「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要和小蚊子约会的事,不过我和她交往是有苦衷的……」 「和人家交往还要有苦衷哦?那你差点脱掉他的衣服是不是也有苦衷?」叔叔很不识相地打岔,真好,要解释清楚得花大半天了。 程克昀看我急着想反驳叔叔,先是摇摇头,然后用一种抱歉却又不心虚的语气告诉叔叔他真的很喜欢我,希望叔叔能理解并且放心让我和他在一起。 「你们到底在一起多久了?」 「今天才在一起的。」我们异口同声,叔叔一听差点昏倒。 「克昀,你可以先回家,我有话要单独告诉小宇。」 程克昀点头回应,临走前给了我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低声告诉我不要衝动。 「小蚊子的事,我等你的解释。」他的语气转为冰冷。 说真的,我差一点就想不理叔叔,直接追出去了,但叔叔早在程克昀起身时就守在门口,等他一跨出门槛便马上锁上大门。 「王浩宇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以前不是少女杀手吗?好好的男人不做,学人家当gay!我知道,一定是程克昀带坏你,那个小子看起来就是一付很gay的样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说够了没?」我白了叔叔一眼,「gay又怎么样?gay就不是人了?当初在医院他说要照顾我的时候,是谁在那边举双手赞成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在医院就开始乱搞了?」叔叔显然震惊不已,但接着就是满满的自责,叨叨唸着都是他不好,他对不起王家列祖列宗之类的废话。 「大王先生,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 「是要说什么?我警告你,不准说你爱他,不准说你想嫁给他,还有,不准跟他私奔!」 虽然叔叔气得满脸通红,但这几句话听起来真的很有笑点。我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臭小子你还笑!当心我揍你!」 「你只要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你刚刚讲的话有多好笑。」 「你……」叔叔作势要呼我巴掌,看我毫无恐惧地直盯着他,登时又下不了手。 他叹了口气,摸出茶几下的打火机点上香菸:「你要是有爸妈在身边,应该不会变成这样。」 「我爸妈要是没离开我,我可能早就活活饿死,或者被他们丢在路边冻死了。」我拍拍他的肩膀,结果被他用力甩开。 「叔,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的观念不是一向都很开放的吗?我就是突然爱上他了,你要我怎么办?虽然这对你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是程克昀和我是认真的,而且你也知道他对我很好,我和他一起不会吃亏的。拜託你就像以前一样,不要过问我的感情生活好不好?拜託啦!」 「我以前就是太随便你了,你才会越来越乱来,现在连男人都不放过。」叔叔自言自语了一阵,渐渐冷静下来,半晌,他好奇地问:「你们做过了?」 「要不是你突然跑回来,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怪我咧!」他瞪了我一眼,接着又点起第二根菸,皱着眉头吞云吐雾。 我知道他不会再反对我们了,只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同性恋这回事。这时候,什么都不要说就好。 正打算回房时,叔叔叫住我。 「小蚊子怎么办?她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人家?」 「我是被她威胁的。」我一五一十道出小蚊子逼我跟她交往的始末,叔叔听得目瞪口呆,无意识地敲着桌子思索,突然,他猛力往桌面一拍。 「小王先生,你完蛋了。」 「干嘛这么大声?」我真的吓到了,肩膀抖了一下。叔叔顺手拍拍我,露出一种自以为是的笑容:「小蚊子和程克昀都爱上你了,偏偏他们的爸妈也是那种关係,嘖嘖嘖,大老婆和小三的战争延续到下一代,我看你这个第二代男主角要怎么演下去?先警告你啊,八点档的结局一定要符合观眾期待,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原来电视不只会教坏小孩,心智不成熟的大人一样会中电视的毒! 看我无言愣在一旁,叔叔继续毫无家长风范地探问:「小蚊子和程克昀,你要选谁?还是两个都选?」 「你有毛病啊?小蚊子是我妹妹,我们只是假装交往,假装!」 「说我有毛病,我看你才是笨蛋咧!」叔叔狠狠敲了我的头:「有哪个女孩子会拿交往来威胁别人?尤其是这个人又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她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还有什么理由会让她冒着破坏你们友情的风险要求交往?她这叫假公济私你懂吗?」 假公济私? 虽然叔叔对这句成语的解读很有问题,但是,我怎么都没想过这层道理? 如果我因为某件事想威胁小蚊子,或者威胁任何一个我不想亏的人,我应该会勒索对方几张游戏点数卡、要求他帮我写一个月的作业、或者a几顿大餐之类,逼对方交往?不合理。 之前我一直以为小蚊子只是「恨屋及乌」,顺便拿我当作交男友的实习对象,毕竟她还没谈过恋爱,而我应该是她的朋友当中经验最丰富的人,她想藉着我了解一下男生的想法,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就算我不跟她交往,这两年我也早就传授她不少勾引男生的秘诀了,她总是聚精会神聆听我的胡说八道,但从来没有主动去实践那些可笑的理论。 难道,她根本就打算把那些理论实践在我身上? 「喂!发什么呆?」 叔叔又敲了我一下:「到现在还没想通,亏你还是少女杀手!还是你现在已经决定转弯要当少男杀手了?」 「你很吵耶!」我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决定再也不理会他那疑似接近真相的揣测,先回房间整理一下思绪再说,虽然,我觉得自己等一下可能会不小心睡着。 「等会儿你穿高领衫出去约会,脖子后面的瘀青遮一下。」叔叔幸灾乐祸地笑着。 十五、约会 已经立冬了,午后的阳光还是很刺眼。 虽然宇宙王对外貌很有自信,但是我也很清楚自己颈部线条稍嫌不够完美,简单地说就是脖子有一点短,穿高领衫是大忌,所以还是决定把衬衫领子立起来外加一条小领带,配灰黑素面绅士帽,帅气指数破表。 即使只是假男友,我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重视这次的约会。小蚊子是爱面子的人,不管她对我的心意如何,至少不能让她觉得我排斥和她约会。 我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认识小蚊子的,只依稀记得她小时候很胆小、很害羞,在幼稚园里只敢跟我讲话。 算她慧眼识英雄,小小年纪就看出宇宙王是个好相处又重情义的优质朋友。我们两个从小玩到大,有一段时间叔叔还很无耻地把小蚊子的妈妈当成我的免费保母,经常放任我到她们家白吃白喝,所幸叶妈妈并不介意被利用,一直都对我很亲切。 为什么我没追过小蚊子?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可是答案就是无解,总之我对她无法心动,即使她长得还算娇小可爱,但我就连一点点逾越手足之情的小小欲望都不曾有过。因为很确定自己的感觉,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定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拿交往来威胁我,是为了掩饰她对我的爱意吗? ——小蚊子和程克昀,你要选谁?—— 当然选程克昀!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想念他!他的吻是那么真实,那么令人惊喜,那么……销魂…… 「宇宙王!」 小蚊子热情洋溢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她现在脸上那种单纯因兴奋而兴奋的表情,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她也未免打扮得太正了吧!一袭粉红色薄风衣配雪白色洋装,裙子的长度大概只遮住了二分之一的大腿,白色长靴的鞋跟至少有十公分高,整体的身形看起来修长不少。而且,她上妆之后的样子看起来很成熟,气质也很好,比起一般网路正妹丝毫不逊色。 我心里有一种我俩真是郎才女貌的错觉。 「宇宙王,你还好吧?」 「嗯。」我木訥地笑了笑,心里早已冒出了无数句想讚美她的甜言蜜语,但是小蚊子实在太反常了,我担心叔叔说的话,不能让她有任何一点点可能假戏真作的误会。 「你看起来还没睡醒。」 「嗯。」 小蚊子的目光似乎闪移了一下,突然,不知道什么事或什么东西触动了她,她垫起脚尖勾住我的脖子,涂满唇蜜的小嘴就贴住了我的唇。 「这……」我本能性的推开她,但是又怕她跌倒,随即就扶住她的腰。 小蚊子甜甜一笑,我马上松开自己的手。 「宇宙王,你果然对我有感觉。」 「哪有,我是看你穿这么高的鞋子,怕你重心不稳。」 「不要再解释了。」小蚊子压低了声音,手指示意我低下头听她说话,接着就凑在我耳边说:「我等一下要和几个同学去逛街,你陪我去,还有,白咏妮也会去哦。」 「白咏妮?」听到这个恐怖的名字,我顿时两脚发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突然歷歷在目。小蚊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她明知道白咏妮是我这辈子遇过最瞎的女生。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白目妮本来就很会缠人,一听说你跟我交往就硬要跟出来,昨晚在电话里一直卢我卢到两点,我只好让她去啦。」 「卢到两点!你不会拔掉电话线吗?」 「万一她杀到我家来怎么办?我妈身体不好,白目妮又那么无法无天,到时候吓到我妈,后果铁定很严重。拜託啦,就当作为了我妈,今天你就委屈一点跟白目妮打个招呼,陪我们出去走走嘛。」小蚊子嘟着嘴恳求,模样倒也楚楚可怜,基于朋友之义,我应该一口答应。可是要我跟这辈子最鬼打墙的前女友再见一面,真的好为难。 「还是,我们改天再约?」 「改天再约也是一样啦!白目妮不会放过我们的,那个贱人心机很重,说不定她现在就躲在某个角落偷窥,你要演戏就演好一点。」 所以,小蚊子的意思是…… 她的唇又凑了上来。 好吧,随她去了,反正我让小蚊子亲一下也不吃亏,如果能让白目妮气死最好,谁叫她是全宇宙最夸张的醋罈子、卢人精、跟踪狂! 不过,这个吻还是比我想像中的久一点,幸好只是嘴唇贴嘴唇,我心里的罪恶感不算太重。 ★★★★★★★★★★ 好久没和女孩子一同逛街唱歌了,听着她们四个人持续一个下午嘰嘰喳喳、大惊小怪的各种笑语,突然很佩服自己的耐性,也很惊讶自己以前竟然很享受和一群女生玩玩闹闹的互动。 恐怖前女友白咏妮从一出现就不怀好意,她很不屑地质疑小蚊子是不是在我的便当里下药,又挑明了问我到底欠小蚊子多少钱,不然我们两人怎么可能在一起等等。去唱歌的时候,白咏妮竟然从包包里掏出一瓶伏特加,说我如果是真心喜欢小蚊子就要把它喝光光,我反呛她如果已经不爱我就陪我喝光那瓶酒,结果就是我和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拚酒。小蚊子看我喝得面红耳赤,好心地帮我乾了一杯然后就去厕所大吐。小蚊子另外两个同学跟我不熟,完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赏我们三人的互动。 昨晚睡眠不足,喝醉后头更疼得半死,后来不知是我自己扯掉领带拉开衬衫还是被哪个乱吃豆腐的女生动手动脚,总是我的衬衫扣子掉了几颗,脖子和肩膀的吻痕被一览无遗,然后,白咏妮用力踹了我小腿一脚,走了。 我的小腿随即痛得好像要断掉一般,这个贱人,看在她是小蚊子表姊的分上给她一点面子,下次再让我看见她,我一定要狠狠踹回去。 小蚊子很体贴地为我买了普拿疼,让我吃药后躺在沙发上休息。接着,我隐约听见那两个女同学对小蚊子逼供—— 同学甲:「蚊子你也太猛了吧!他的肩膀几乎被你咬遍了。」 同学乙:「好像在演真人版的暮光之城。」 小蚊子噗哧一笑,故作娇羞地捶了同学乙,然后叫她们讲话小声一点,说我听了会害羞。 同学甲:「蚊子,你笑得这么淫荡,处女被人家终结了对吧!」 「屁啦!」小蚊子笑着怒吼,却一点也没有想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这样也对,自己的男友身上遍佈吻痕,如果硬说和自己没关係,任谁都不会相信。 「说!你们是不是昨晚做的?」 「你应该问他们昨晚做了几次。」 「还有今天早上有没有继续做?」 「还有今天回家要不要接着做?」 「你们很色耶!」 「没有你色啦!」 三个女生互相吐槽了一番,又嬉闹半天,我的头越来越痛,浑身无力的迷濛感也越来越强烈,印象中,相机的闪光灯在我眼中忽明忽灭,等她们点歌唱过几轮后,小蚊子才带着我坐计程车回家。 我想起程克昀喝醉的样子,安静而诱人,至于我,除了狼狈还是狼狈,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当酒鬼的本钱了。 十六、请假 星期天我在家里几乎睡了一天,晚上打电话给程克昀,他没开机,没上facebook,msn同样显示为离线模式,我留言表示很想他。 开啟最近才申请帐号的新游戏,遇见被我冷落很久的阿猴,我们组队解了一个晚上的任务。 临睡前我又拨了程克昀的电话,他依然未开机。 第二天上课,才进校园没多久就接收到不少曖昧的目光,还有一些窸窣的耳语,一到班上就有人直接问我是不是被小蚊子吃了,几个男生更用不屑的口气嘲笑我才禁慾一个月就变身为草食男,装善良把妹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小蚊子不愧是本校学生会歷年来人气最高的会长,怎么我才跟她约会一次就搞得全校人尽皆知?而且我根本就没把她怎么样,大家却已经预先设定我们做过很多事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好像大家都很佩服小蚊子有办法能制伏我,即使不看好我跟她能长久的同学也这么认为。 ktv那两个女生的对话! 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找来副班长一探究竟,只见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你们干过什么好事你全都忘了?」 「什么叫做干过什么好事?」 「昨晚苏巧芸在facebook上po了很多你和小蚊子在ktv的亲热照片啊,你醉得满脸通红,肩膀上的草莓多得吓死人,现在还在吗?让我鉴定一下。」 「不要乱来!」我喝止副班长作势要伸过来的禄山之爪,心里不停咒骂苏巧芸那个八婆。我和小蚊子哪来的亲热照片?小蚊子也真奇怪,为什么她的好朋友不是有强迫症就是有妄想症? 「哎唷,你怕小蚊子生气哦,放心啦,大家都知道我最讲义气了,小蚊子的男人我怎么可能碰?」 「你很吵耶!」我把副班长拉到一旁,低声说:「我和小蚊子什么都没发生,不管你们看到什么照片,一定是合成的。还有,算我求你了,不要到处传我和小蚊子种草莓啊什么的,那都是假象!」 「可是那些事小蚊子都没否认啊!王浩宇,你该不会把她弄上床就想甩了人家吧!你都快十八岁了,成熟一点好吗?」 「我和她没上过床!」 那些事小蚊子都没否认?很好,看来不是小蚊子的朋友有问题,是她自己根本就想整我。光凭我以往乱七八糟的恋爱纪录就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她而不相信我,我再怎么努力解释,只是让大家更确定应该为我贴上人渣的标籤罢了。 果然,一向和我还算要好的副班长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肩膀整个闪了一下,好像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似的。 「王浩宇,你太过份了,连对小蚊子都这样,以后还有哪个妹敢靠近你?亏我以前还有一点喜欢你咧,我真是瞎了狗眼!」 我只能看着副班长忿然离去的身影百口莫辩。没有妹敢靠近我?随便吧,反正我现在也对正妹彻底失去兴趣了。 只要程克昀相信我就好。 他人呢? 他的座位空荡荡的,我问了几个同学,没有人看见他。 他昨晚就没在线上,也没开手机,有种不祥的感觉从我心中升起,我想起了误以为阿猴被绑架的那一天。 「老师,程克昀今天有请假吗?」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衝到导师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喝了一口茶,稍稍平復情绪后才说:「还不到七点他就传简讯给我说要请两天病假,重感冒。」 「哦,谢谢。」 我才跨出导师室,马上又像一阵风飞奔回导师身边,害她喝了半口的茶水溅到桌上的考卷。 「我也要请假。」我用哀求似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表情相当不满,但依然想用苦口婆心打动我:「王浩宇,你之前住院请了快一个月的病假,每一科的进度都严重落后,上次考试还考了最后一名,现在你身体已经好了,应该要更用心上课才能赶上进度,怎么又要请假?不要跟我说你还想请病假,你叔叔说你復元得很好,现在又像以前一样强壮了。」 我的课业进度落后,根本就和住院请假无关好吗?当老师的就是喜欢自欺欺人。 看她那种压抑怒气到几乎翻白眼的表情,我猜她搞不好也已经看到我和小蚊子所谓的「亲密照片」了。以她对我频频更换女友的不屑程度,等会儿大概又要发表长篇大论叫我去辅导室找辅导老师谈谈恋爱依存症的问题。果然,她睨了我一眼,直接了当地问:「还有啊,你和叶旻玟真的在交往吗?随随便便就把亲密的照片po在网路上,要是人家发现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以为学务处那边会当作没事吗?」 「照片又不是我po的,而且那些照片根本就是合成的。」 「是不是合成的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再这样了,辅导老师说……」 天啊!饶了我吧!我从来就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能瞬间移动到某个未知的时空。 然而,我现在不能逃跑,因为我急需要她批一张假单下来,今天一定要见到程克均! 「老师,拜託你了,我有事一定要请假,如果你不准,我就只能爬墙跑出去了。」 「王浩宇,你……」 导师气得脸色铁青,不过基于面子问题,她把我拉到走廊尽头小声地仔细盘问。当然我什么重点都不说,只告诉她明天保证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请她高抬贵手等等。 她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她的心太软,当老师註定要被学生吃定啊! 「老师,再拜託你一件事,可以告诉我程克昀他家的地址吗?」 十七、真相 山区的这栋透天别墅,就是程克昀在学籍资料里登记的住处。还没按电铃,雕花大门左右墙侧的监视器镜头全都转过来定位在我身上,有钱人果然都很疑神疑鬼。 电铃的声音倒是非常悦耳,好像是某段有名的古典交响乐吧,很搭豪宅的品味。我开始幻想着管家戴阿姨和李阿姨身穿深蓝色的高领长洋装,率领其他僕人们站成两列开门欢迎我。 不过,幻想和现实总是有点距离的。 我在门外枯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根本没人理会我。之所以确定等了两个小时,是因为我每隔五分鐘就按电铃一次,正好按了二十四次。 家里不可能没人。李阿姨说过,程家二十四小时都不可能没人,这是女主人的规定。就算是没住人的空房子,也有託管的管理人,透过遥控系统一定可以看见门外有人或听见门铃声,回应或抵达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超过十分鐘。 除非,这栋房子已非程家所有。 从程克昀任性的搬家习惯看来,或许他妈妈也有任性买卖房子的坏习惯,一个人名下拥有那么多房子,光缴税就烦死人了。 他还是不开机。真的生病了吧!本来就快感冒了,星期五晚上又喝那么多酒,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还要等吗?留言大概已经塞爆他的语音信箱,如果他真的把我视为他的王子,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为什么都不开机?明明今天一大早就传过简讯给导师啊? 他在躲我! 他一定也看见了网路上那些该死的合成照片!可恶,为什么每个人都看过就我没看过? 再试最后一次,把他家门铃按到掛掉算了,反正这里现在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家。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就在我的食指指尖已经按到发疼改由中指代劳的时候,雕花铁门终于开了。 李阿姨跑得有点喘,她向我点头示意跟着她走。 「少爷好不容易才睡着,可能你的门铃声把他吵醒了。」李阿姨从厨房里拿出她榨好的柳橙汁,倒出一部分装入玻璃壼中。 「我先上楼让他喝点果汁。」 「阿姨,我来吧!」 「恐怕不行。」李阿姨为难地看着我:「他的心情很糟,刚才只说让你别再按门铃,并没有说要见你。」 「所以,是他故意把我挡在门外?」 李阿姨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可恶!足足两个小时,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不顾李阿姨的阻挡,三步併两步奔上楼梯。她非常紧张,立刻追了上来,伸长手臂拉住我。 「浩宇同学,少爷现在可能抱着雪泥一起睡,你对狗毛过敏,还是不要进他房间比较好。」 「过敏就过敏,就算我皮肤烂掉也要找他问清楚。」 他太过份了,明知道我一直在外面,这样耍我是哪招啊? 李阿姨还是不肯罢休,一直拉着我不放。而我根本不知道程克昀睡哪个房间,只好暂时先拽着她跟我走,当然也不听她的劝。 突然,我左手边的房门打开了,一隻灰白色长毛大狗跑过来,虽然毛发盖住眼睛的样子很好笑,但牠的身体却像想和我玩摔角似地一直挤我的腿,感觉不是很友善。 「雪泥,回来!」 那是程克昀虚弱而冷漠的声音。 「程克昀,你终于肯说话了。」 我毫不犹豫地跨进他的房间,李阿姨跟着进来解释她已经极力阻止我上楼,坐回床上的程克昀只是皱了皱眉,请她把雪泥带出去。 「你会过敏,为什么还要进来?」 「为了要看你这个无情的傢伙死掉了没!」 「你……」他的眼睛射出忿恨的火焰,骂人的话却无力说完,胀红的脸色透出更紧绷的警讯,霎时间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我赶紧扶住他,他的身体非常烫。 「你看医生了吗?有没有吃药?」 「关你什么事?」 「你有毛病啊,都烧成这样还赌气。我要叫救护车!」 他灼烫的手掌覆上我的,轻声说:「你的手,开始长疹子了。」 这小子,自己都快烤熟了还管我有没有过敏,脑子烧坏了吗? 我不管他,拿手机打一一二,对方却说最快要二十分鐘才能赶到。 有没有搞错?这里明明就是台北市,就算是山区也没必要驾牛车吧! 「浩宇……」程克昀无力地摇头,要我掛断电话,顺便拿起床头柜的内线电话。于是我把情况告知接电话的鐘点女佣,她说马上请李阿姨开车送我们去医院。 「浩宇,你,真的担心我?」 「废话!」我紧紧搂住他:「我宇宙王向来就是有情有义的大好人,才不像某人,只会乱发脾气把朋友关在门外,害人家像……笨蛋似的罚……罚站两个小时!」 糟糕,开始呼吸困难了,该死的过敏体质。 「对不起。」他苦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就陷入昏迷。 ★★★★★★★★★★ 程克昀还在熟睡,呼吸相当均匀,虽然烧没完全退,但体温已经比在家里降了一点。 医生帮我打了过敏针,非常痛,但是红疹消褪得很快,喉间肿胀的感觉也逐渐平息。 戴阿姨赶过来了,她和医生谈了一会儿,确定程克昀已经没有大碍,然后请我到医院外面的庭园咖啡店吃中餐。 简单的寒暄以及代替程克昀道歉之后,戴阿姨的表情变得严肃。 「浩宇,你和少爷是情侣吧!」 这么直白的询问从一个长辈口中说出来,感觉有一点新鲜。她的神情不像是想质疑同性恋的正确性,又或者以她的立场并没有资格去质疑这回事,总之她看起来是关心程克昀的,似乎只是想确定我和他之间的关係。 「我很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可是,我还不能确定他现在想不想把我当做他的男朋友。」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他真心喜欢你,他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对你好,这点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他当然对我很好,可是他似乎很不信任我,个性有点难以捉摸,你都不知道他今天对我有多无情!」 「我知道,李阿姨都告诉我了。」她微微一笑,略带歉疚地帮我倒了一杯水。 「他毕竟是夫人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难免有一点任性。再说,如果是你亲眼看见他和别的女生接吻,还收到对方传来的亲热照片,你也会抓狂不是吗?」 「等等,你说亲眼看见?小蚊子直接把亲热照片传给他?」 「你还不知道吗?」戴阿姨皱起眉头,手机进入facebook程克昀的首页,涂鸦墙里前十张照片分别是「宇宙王激情的瞬间」编号1~10,里面不外乎就是我衬衫大开露出肩颈吻痕,还有小蚊子故作娇羞靠在我肩膀上比ya,或嘟嘴碰我脸颊的得意笑脸。 「怎么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十张照片还是彻底吓到我了。 不是合成照,但我神智不清的傻笑也绝对无法证明我的清白,小蚊子宣告胜利的眼神,就像以往她考试考了第一名一样张扬。 她没有暗恋我。她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伤害程克昀。 那天下午在小蚊子家门外,她的目光闪了一下,然后就突然吻住我,后来她说白咏妮可能躲在暗处偷窥,我们又吻了一次…… 躲在暗处偷窥的人是程克昀! 傻瓜,为什么要跟踪我?不想让我和小蚊子约会就直说,我会听的。 「还怪他不信任你?」 「我……对不起,我太笨了,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和叶旻玟约会,我以为我能保护克昀,我以为叶旻玟只是想整整我,我应该早一点和克昀说清楚才对。」 戴阿姨一脸不解,我把和小蚊子吵架,以及接受她威胁、约会被设计灌酒的事全说了,过程中也顺便交代我和小蚊子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妹情感。 在看见照片与想通接吻真相的那一刻开始,这份情感已经不復存在了。 「其实少爷一直都知道叶小姐讨厌他,当然他也同样讨厌叶小姐,但是他知道你和叶小姐是好朋友,为了不想让你为难,他就选择什么都不说,少爷真的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 「戴阿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必须待在他身边,我必须看着他醒过来,我必须向他道歉。 在我起身准备赶回急诊室陪伴程克昀之前,戴阿姨将我一口未动的三明治请咖啡店打包好塞进我手中:「等他醒来,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我点点头,飞也似地衝向急诊室。 十八、心中的第一位 程克昀的额头沁出不少汗珠,体温也回復正常了。李阿姨的神色带着几分欣慰。 「医生说再观察两个小时,如果没再发烧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你,李阿姨。」 李阿姨笑了笑,随即表示她先出去吃个饭,贴心地拉起病床的布帘。 程克昀刚刚醒来,疲倦的眼神怔怔地盯着我,然后拉住我的手仔细看了半天。 「你打过针了?过敏好了?还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了。」 「浩宇,对不起,害你罚站两个小时,还有害你过敏。啊!」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可怕回忆似的甩开我的手,抱紧被子缩成一团:「我今天抱过雪泥,我不能碰你。」 「不直接碰到狗毛就没事。」我低头亲了他的额头,帮他把被子拉好。 「对不起,你过敏的时候一定很难过。」 「你看见我和叶旻玟接吻的时候一定更难过。」 程克昀脸红了,眼神既幽怨又羞愧。 「我不该跟踪你。」 「你的确不该跟踪我,但是我也不该和她接吻,而且还吻了两次。」 「浩宇,你对她有感觉吗?」 「你指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吻?」 他不自觉地蹙眉,口气却一派轻松地说:「都有吧!」 「在她利用我来伤害你之前,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至于她的吻,除了后悔,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任泪水滑过我的胸口。看见接吻的瞬间,他的心一定是碎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克昀,是我不好,我以为只要掩饰你的性向就能保护你,我以为叶旻玟的威胁只是一时恶作剧,甚至,我还以为她真的爱上了我,可是我错了,我所作的一切反而让你受伤,也让自己变成别人的笑话,我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浩宇,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知道我是同志,我在乎的只有你。」 他深情地看着我,拨开我的瀏海,轻抚着我的脸、我的唇,委屈地说:「看见她亲你,你推开她又抱住她,我什么想法都乱了,后来你们又亲了好久,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直到收到她传来的照片,我以为你和叶旻玟根本就是串通起来玩弄我,我好恨你,好想衝到你家揍你一顿,可是那么一来我就会立刻失去你,我不想那样!」 「只要你还要我,你就不会失去我。不,就算你不要我了,我可能还是会一直爱着你。」我搂住他的力道加紧了,在他耳畔低语:「相信我,你在我心中永远排名第一。」 「我相信你。」他轻吻我的脸颊,安心的眼神闪烁着一抺泪光,泪光中含着一丝笑意。 爱哭鬼,连哭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为什么会喜欢我?你又不是同志。」 在回吻他的同时,我也努力思索了这个问题,结果就和无数个独处的夜晚思索同一个问题的结果一样──无解。 程克昀彷彿读到我的心思,笑着自己回答:「我知道了,因为我长得特别帅。」 「拜託,我比你帅多了好不好!」 程克昀笑容更灿烂了,伸出手指轻戳我的额头:「你就像乔伊一样,又帅又笨。」 「乔伊?」 「你看过《六人行》吗?里面最帅最笨也最讲义气的那一个!」 「我哪里笨了?」 虽然我不太记得自己有没有看过《六人行》,也不清楚乔伊到底笨到什么程度,但是让男友直接嘲笑自己笨,还是挺没面子的。 「别生气嘛!」他用力环抱住我,又不怀好意地舔了我的耳垂,急促的呼吸透露出引诱的讯息,弄得我有点想把他直接扑倒。 「程克昀,你知道在医院乱来是a片才会出现的剧情吧!」 他噗哧一笑,红着脸拉好自己有点皱乱的t恤。 这时,护士小姐带着一位护工阿姨走进来,小姐用制式的口气问道:「a14床程克昀,请问出生年月日?」 程克昀回答:「1992年11月11日。」 护士接着说:「a14床转内科病房d10-9单人头等病房,家属已在病房等候。」 「不是说烧退了要在这里观察两个小时?」难道这小子得了什么看似感冒的重病,非得住院不可?程克昀的脸色也变了,但他关注的重点显然和我不一样。 「你说的家属是?」 「是你母亲。」 「我就知道!」 我从没看过一个人的情绪和脸部表情在一瞬间可以复杂到这种地步──愤慨的口气,期待却又不安的眼神,唇角微动的样子压抑住想冷笑又想骂人的衝动…… 等一下,我就要和他妈妈见面了。 十九、和妈妈见面 「她绝对是你这辈子见过最冷酷、最神经质的女人,你确定你已经做好和她见面的心理准备了?」 「安啦,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胆小鬼!说不定我和你妈一见如故,她马上就答应把你嫁给我。」 「你疯了!」程克昀白了我一眼,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但眼里还是透露着几分担心。 要见对方家长的人是我,结果他比我还恐慌,这人果然烧坏脑子了。 说到冷酷,还有人能比得上叶旻玟吗?只因为不爽程克昀和她爸爸情同父子,就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陷害我,随随便便把好朋友当成復仇的工具,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和我接吻过一次就迫不及待昭告天下,还偷偷在我手机植入监听程式的白咏妮,绝对是神经质排行榜的榜首!害我一个月内换三隻手机不说,连续好几天打无声电话到我家还有店里装神弄鬼,最后竟然搞到要直接报警才能摆平,我无法想像这世上会有人比她更夸张。 再说,大人通常都有小看未成年人的倾向,就算程阿姨真的是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坏女人,她也一定不屑和我玩心机。她是程克昀的妈妈,个性多少也会像程克昀一样骄傲。 想到这里,我更觉得程克昀多虑,虽然,到了病房之后一直没看见他妈妈的踪影是有一点诡异。 「放轻松点,她可能去找医生讨论你的病情,没事的。」 程克昀敷衍地微微一笑,突然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说:「你还是先走好了,她可能会对你说出很难听的话,或者做某些事故意让你难堪,总之她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昀,我叔叔那天也没让你好过,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那种对待。相信我,不管你妈说什么,我都挺得住。」 程克昀没来得及反驳我,一阵不疾不徐的高跟鞋脚步声深沉地跨进病房,来人似乎用极轻的鼻音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声,黑色的名牌皮包顺手甩在沙发上。 「这就叫头等病房?比我家的浴室还小!」 「程阿姨好。」我爽朗地向她打招呼,但她似乎没听见,甚至目光都没瞥我一眼。 她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岁,事实上她十五岁就生下程克昀,两人不管是外型或实际年龄的差距都像姊弟。 她的五官细緻秀美,和程克昀一样带着迷人的贵气;鹅蛋脸下巴有一点尖,配上长鬈发和浓妆,看起来冷艳逼人,比那些所谓的名模都漂亮。 儘管我近乎无礼地打量着她的美貌,她还是把我当空气,甚至连程克昀也突然无视我的存在。 「克昀,你出院就搬到宝徠和我一起住,不用回山上了,我叫李阿姨把雪泥一起带到宝徠。」 「你一定要再三强调你住在那个了不起的名人社区吗?」程克昀冷淡地说。 「你一个人住山上我不放心。」 程克昀发出一种类似噗哧的轻笑,目光冷酷地直视着程阿姨,思索了大约三秒,视线才缓缓移向旁边。 「山上有庭院,雪泥需要大一点的活动空间。」 「宝徠的空间也不小,而且球球喜欢和雪泥一起玩。」 「雪泥在山上住惯了。」 「我已经辞掉戴阿姨,两个人加一条狗住别墅太浪费,你和李阿姨一起搬过来。」 一听到「辞掉戴阿姨」,程克昀脸色大变,瞪着程阿姨,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你太过份了!戴阿姨又没犯什么错!」 「一定要犯错才能辞吗?」她微微挑眉,迎向儿子不满的目光,平静地说:「我给了她一年的遣散费,就算暂时找不到新工作也不至于饿死。」 「这不是钱的问题!」 程克昀眼眶一红,飞快地瞥向我,接着用喷火了似的愤怒眼神瞪视着自己的母亲,铁了心挑衅:「你明知道戴阿姨疼我还故意辞掉她,你明明听见浩宇向你打招呼了你也不理他,你到底有多讨厌我?为什么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是你的眼中钉?今天你一定要说清楚!」 程阿姨眼神微变,深锁的眉间挤出了三道明显的纹路。她稍微瞧了我一眼,用一种息事寧人的态度低声回应:「程克昀,有外人在……」 「浩宇不是外人,他是我男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见人家用怒吼的口气说出诚实的告白,老实说,我被吓到了,但甜蜜的成就感也在一瞬间猛然炸开。虽然,早知道他无法自拔地爱上我,但是他斩钉截铁当着我和他妈妈的面宣示此事,让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任性的傢伙,你到底是有多爱我啊! 顷刻间,程阿姨和程克昀的目光都转向我。 我胃里一紧,连忙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健康、最阳光的笑容迎向他们,简单地向程阿姨自我介绍,可是程阿姨却以皱眉回应,程克昀的脸色依然带着怒意。 程克昀是对的,今天我不应该程阿姨见面,我们三个人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想厚着脸皮开口和他们寒暄一下,但程阿姨不以为然的刻薄笑容却先向我袭来。 「你就是替克昀挡子弹的王同学?」她顿了一下,用一种翻看山寨名牌包的怀疑表情仔细审视我,似笑非笑地说:「你很有勇气,就算别有居心,还是很了不起。」 「你到底是见不得别人对我好,还是妒忌人家有机会对我好?」 程克昀的身体向我靠了过来,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对他妈妈的嫌恶的表示。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介入他们母子的纷争,但是程阿姨刻意的讥讽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你今天话太多了。」程阿姨疲惫地闭上眼,似乎是打算在沙发上小憩,但程克昀却不肯罢休,继续说道:「我哪一句话说错了?既然知道浩宇帮我挡子弹,那时候怎么不去医院看看他?就算你是最近才知道,也应该找时间亲自去谢谢人家。」 「算了,克昀,你妈妈累了。」我压低声音说,没想到程阿姨猛然起身,锐利的眼神带着熊熊怒焰,轮流扫射我和程克昀。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待人处事了?还有你,别以为在旁边装好人就很伟大,你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克昀?他心胸狭窄、自私自利,满脑子就是想惹我生气,除了有几个臭钱之外,你还能看上他哪一点?」 「程阿姨!」我真的忍无可忍,感受到自己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似乎跳得快爆了。「克昀他也救过我,他很聪明、很勇敢、很体贴,重点是他非常关心我,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情人,我觉得克昀都是最好的那一个。或许你觉得所有人都是为了钱接近你或你儿子,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对克昀的钱毫无兴趣,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快乐,而且看目前的情况,也只有我才能让他快乐,所以,请不要再用错误的理解看待我对他的感情,这对我、对克昀都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其实我越讲越火大,越火大越混乱,到最后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她误会我贪钱这回事,对她自己也不公平。 我预料程阿姨继续发动恶言攻击,没想到她只是一挑眉毛,对程克昀微微冷笑,接着竟用讚许的口吻回应:「你很敢讲话而且口才不错,不像某人只会哭着下跪求我不要告他,求校长不要开除他,求老婆原谅他,磕头磕得头都破了。」 ──这个「某人」,也未免太没骨气了吧! 程克昀呆若木鸡地躺下,脸色浮现一片茫然与失望,显然「某人」的表现和他想像中的落差很大。我心里恶意地狂笑──幻灭吧!自欺欺人的初恋,某人根本就是个孬种! 「我累了,不想再跟你们吵架。」程阿姨拎起包包,看着我说:「医生两点会进来告诉你们化验报告,如果可以出院,你先送克昀回山上,如果还要观察,你留下来照顾他。」 「你恨他恨得要死,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程克昀显然还纠结在某人下跪这回事,但程阿姨摆出了程克昀所谓「一贯冷漠无情的恶劣态度」装作没事,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离开病房,完全不在乎在意程克昀是否可能因此气得暴衝出去在或在原地鬼吼鬼叫。我担心地握住程克昀的手,但他的掌心只是微微握紧,接着就闭上眼睛。 廿、勾引(微H) 在程克昀心里,某人一直是个深情又可怜的受害者。 或许当初他义无反顾爱上勾引自己的学生,在程克昀眼中是种勇敢无比的可佩行为。程克昀对于连累某人坐牢极为自责,但他之所以念念不忘,恐怕是出自天性的浪漫因子作祟,认定为爱入狱是一种神圣的悲剧。 基于悲剧透过艺术渲染才能產生美感的原理,程克昀忘不了的,其实是初恋的凄美。一旦得知某人曾经向一堆人下跪乞求原谅,最后很窝囊地乖乖坐牢,这份凄美就变得写实而不堪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了说服自己「程克昀其实没那么爱某人」,我的脑海里竟然涌现话剧老师教的悲剧原理!为了程克昀,我还真的改头换面了。 不过,就算我的推论完全无误,我还是没有办法安慰他受挫的心。他依然会对我笑,温柔地亲我的脸,但我知道他心不在焉。出院回家后,发现雪泥和李阿姨已经先行搬到宝徠,程克昀居然没有半句抱怨。 他茫然的眼神令人心疼,虽然,我应该骂他一顿,劝他清醒,但我还是说了一句很无私的话:「你想见他吗?」 他摇摇头。 「我相信我妈。」他神色颓然,语气却相当平静:「如果她当初就告诉我,我一定不会信她。要不是因为你和她呛声,我想她根本不打算告诉我这回事。」 「阿姨不想让你难过吧。」 「浩宇,她当着你的面要我对某人死心,还把我丢给你照顾,我猜我妈信任你。」 其实这一点我早猜到了,甚至我还为此暗自得意,但程克昀向来不认同他妈妈的所做所为,所以我不好在他面前表示什么。 「所以,你可以接受我不讨厌你妈吗?」 「傻瓜,我也不是真的讨厌我妈啊!」 其实这一点我也猜到了。程克昀这傢伙总是自以为比我聪明,但一讲到感情的事,我绝对看得比他清楚透澈! 他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接着又收拾桌上的书,虚弱的咳嗽声让我惊觉自己的粗心。我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接手他的打包工作,他也自动退到一旁,将窗户上锁,拉拢窗帘。 不知道是站着发呆还是仔细盯着我好一阵之后,他趁着我弯腰找胶带之际毫无预警地从背后抱住我,近乎无赖地像个小狗似的舔咬我的耳廓、耳垂,同时双手也不安份地往裤腰间滑动,不到三秒鐘就解开我的扣子,霸道地拉下拉鍊。 「喂,你不是怕坐牢吗?」 该死!这小子的手竟然伸了进去! 他的手非常细滑,手劲却强得可怕,脖子后面的吻噬也随着手心的律动变得越发猛烈。可怜的我,明明是想警告这个感冒的王子嘴巴离我远一点,左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抚摸他的头,右手也无耻地向他的裤子拉鍊侵袭,磨蹭了好一会儿,我的身体舒服地绷直,比我矮一小截的程克昀抽出一隻手滑向我的后背,在他的长裤掉下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手用力地掐住我左边的屁股。 这可不是个好预兆,但我根本没有抗议的机会。他的身体突然像蛇一样滑到我前面,果断地含住我的肉棒。我才享受过他打手枪的巧劲,这会儿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红艳灵活的唇舌之下。毕竟同是男人,对男人下身的敏感点掌握得驾轻就熟,我除了按压他的头,揉着他的头发,在阵阵刺激的同时发出舒适的叹息,好像什么事也做不了。 随着他灵动的吸吮,搭配双手摩娑大腿内侧的挑逗,快感一层一层达到巔峰。在射出的那一剎那,我勉强找回理智往后退了几步。在我的观念里,射在对方嘴里或脸上是一种恶意的羞辱,程克昀和我是两情相悦的关係,我不能这么对他。 不过,程克昀显然另有想法。他拨开我满是精液的手掌,手指悄悄沾取了一些,在又凑过来深吻我的同时偷偷摸摸地往我的股沟滑去,当我喉间发出抗议的闷哼时,他的手指已经任性地插了进去。 「程克昀,你在干嘛,快点出来!」 独裁的王子显然不把我的拒绝当一回事,又或许是我在拒绝他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地抱紧他的腰,尽情感受他的勃起在我腿腹间摩擦生热。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内裤不知何时已被踢到一旁……真的太乱来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主动的那一个。 爱上一个擅长勾引人的男人,我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廿一、爱的小小报復(H) 打从一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爱上程克昀的时候,我就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和他疯狂做爱的画面,只是,想像中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絶不是像现在这样,我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忍着疼痛让他放肆地插进三根手指,还得可怜兮兮地抓好自己的老二避免不可思议的快感再次洩得一塌糊涂。 程克昀的脸绽开一个诡譎的得意笑容,深情的眼神狡獪又竉溺,那个死样子,以前大概也曾经在我脸上出现过吧! 「宇,你就这么想要我啊?」 任他玩弄了半天,这才听见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勉强自己回过神,仔细一看,这……太丢脸了,好想找个地洞鑽进去! 我的手,抓着的竟然是他硬到发烫的肉棒! 程克昀倾下身又是一个长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抽出深陷我体内的手指,转往我的大腿内侧游移。 「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话才说完,他就把我的双腿架在他的肩膀上,抛给我一个状似无辜的天真笑容,然后挺腰向前,把他不安份的傢伙推了进去。 「啊……痛……」 我简直快晕了,这股挤压带来的疼痛程度远比刚才三根手指多出数百倍,身体像被劈成两半,伤口处还涂上一层厚厚的辣油!程克昀的确用了很温柔的动作推进,但是我的身体仍然不断收缩抗拒,弄得他现在进退两难,忧心忡忡和欲求不满全写在脸上。 「宇,你先放松一点,让我出来。」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真的要让他出来?虽然这一切和我期待的完全相反,但是他的确很努力取悦自己的情人,也很细心想将对方的疼痛降到最低,我就不能为了他再试一下? 「不要出来。」 「你说什么?」程克昀愣了一下,看样子是真的没听清楚。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快烧透了,缓缓放下自己的腿,无奈地夹住他的腰,眼睛尽量避开他的目光,有点不情愿地说:「你,继续。」 「我什么?」 一丝无赖的笑容闪过。 这个死傢伙,明明听见了还要装蒜,搞得我好像一个欲拒还迎的娇羞小女孩,真是得寸进尺! 我撑起自己的身体,恶狠狠的目光盯住他的脸:「想干就快干,不要这么多废话!」 他轻轻嗤笑,乖张的手指故作轻松地在我胸口间滑来滑去,在擦过乳头的同时,另一隻手很精准地握住我又硬起来的老二来回摩抽,两股浅浅的快感顿时匯集成河,有志一同全往下半身流动。他那硬在我体内的傢也顺势前后挺动,快感混合痛感迅速流淌散入四肢、遍及全身,彻底击溃我的意志力。我发出令人害羞的呻吟,难堪到必须咬住手背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像个淫荡的援交妹…… 程克昀轻喘着继续挺进,每一下都令人惊喜地碰到了某个敏感的点,大概就是前列腺吧!他虽然略带恶意地咬了我几口,但下身的动作还是尽量保持温柔,这个死小子,我是要夸他体贴还是要气他太冷静呢? 就这么任他摆布?我不甘心!尤其是现在,我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地适应了他的硬挺,在轻缓的抽插之间越发觉得不够满足,我想到了能重挫他的理智又能让自己更加快慰的方法。 无预警地,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式施力将他压下,我坐住他结实的小腹和大腿,体内的傢伙瞬间直立顶入最深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体内的粗大从窄小的后穴没入直达根部,痛到极致也爽到顶点。混乱的顶刺,不甘示弱的强力包覆,在分不清谁是谁的失控尖叫与几乎没有停顿的抽插节奏中,我的老二绷到最硬,程克昀只是轻轻抚上,浊白的液体就不受控制地喷射出来。 该死!沾上他的脸! 我分心松懈的同时,感觉到程克昀的傢伙颤动了几下,大量炙慾的热流立刻射入,溼黏的触感从股间缓缓流出。 筋疲力竭地喘息,我能做的就只有凝视着他高潮后的迷离眼神。真漂亮!好想将他紧紧拥入怀里,粗暴地揉进自己的体内。 不过,我还是先起身拿面纸擦他的脸。 「宇,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站起来打算进浴室清理自己,他突然软绵绵地扑进我的怀里,充满依赖与娇纵,低声细语:「你会爱我多久?」 「你爱我多久,我就爱你多久。」 「不骗我?」 我揉着他汗溼的头发,手指划过他完美的脸型轮廓,顿了好一会儿,露出一脸坏笑。 「其实,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爱一个人是很沉重的。」 程克昀脸色大惊,受伤委屈的眼神带动嘟起来生气的嘴唇,毫不犹豫地避开我的怀抱。 「怎么啦?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把我当成你以前交往的那些正妹,上过了就想甩,对不对?」 他的眼眶竟然红了,真是个情绪化的王子! 「你本来就长得很漂亮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女生,还问你为什么要留长头发,你都忘了吗?」 「王浩宇,回答我的问题!」 我憋住笑,继续装作不在乎地拉开窗帘。这小子,做什么都是有预谋的,我得好好地耍耍他。 「你什么问题?」 「你……」程克昀嘴唇微颤,迟疑了一会儿,赌气地推了我一下,冷着脸说:「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没理会他,逕自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淋浴,当然故意不锁门。 程克昀气呼呼地闯进来,怒吼着:「我叫你滚出去!」 「我总得把你射出来的东西清乾净吧!」 我瞇着眼,毫不在乎地继续冲洗,发现他同样没有穿回衣服,而且竟然脸红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浴室不断上升的温度让他脸色潮红。 惹他生气,是对他小小的报復,谁叫他擅自决定压我插我还射在我里面! 廿二、爱他,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真的气坏了,不顾自己感冒还没好,竟然就这么光着身体进来浴室赶人。 怎么这么傻?几句话就能让他伤心欲絶,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我在逗他吗? 「你先进来冲热水,浴巾在哪儿?我帮你拿。」 他倔强的身体不肯移动半步,我只好硬把他拉过来,扶住他的腰以防他滑倒,将水温调高了一些。他无力地贴近我,燃烧着怒焰与爱慾的眼神直直地勾住我的眼睛。这小子,非得要这么狗血不可吗?驀地,他狠狠地咬住我的胸口,在我吃痛想推开他的时候,他的吻趁隙攻佔了我的唇。 霸道的舌头撬开我的唇瓣,牙齿随即抵住唇肉威吓着,我不想太过激怒他,也担心自己被他咬伤,就顺着他的舌头乖乖地配合。齿间和上顎承受他的疯狂横扫,自己的舌头也被捲住差点无法呼吸,在此同时,他的手勾住我的脖子,两条白晳泛红的大腿不时在我腿间摩蹭,我感受到他胯下又渐渐硬了。 爱情和佔有慾,原本就是密不可分的共识,它们让人失去理智,放弃自尊。 「昀,别这样,你的病还没好,不要光着身体跑来跑去。对不起,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难过,我真的很爱你。」 「骗人!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真的很爱鑽牛角尖!」 我搂住他的头,在他额头轻轻吻下,左手紧扣住他的右手,拉过来贴在我左边的胸口上。 「我王浩宇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只爱程克昀一个人,就算他以后不爱我了我还是会继续爱着他,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花洒的水流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我知道他的眼神泛起浅浅的笑意。 他揉着我溼透的头发,献上一个真正充满柔情的亲吻,低语着:「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刚才我明明是说我要考虑一下,可没说不爱你啊!」 程克昀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发现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于是害羞地贴近我的胸口,在他刚刚乱咬的地方亲了又亲。 「你也要对天发誓。」我将他的左手拉到他的心口,笑着命令他:「说你不会再怀疑我,要无条件信任我。」 「好,我程克昀发誓,这一辈子都要无条件地信任王浩宇,不再怀疑他。」 「还有,你要解释清楚,还要好好补偿我!」 「补偿你什么?」 程克昀偏着头,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声。 我先回房间拿出两条大浴巾,将他包好之后才擦乾自己。他一脸疑惑等待我说明,可是又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可恶的小子,自己自尊受挫就伤心得要死要活,伤了人家的自尊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从行李箱翻出一件厚t恤和运动裤给他,在他热心地要我也换上他的衣服时,我拒绝了。 「程克昀,你难道没发现你比我矮十一公分吗?」 「那又怎么样?顶多是袖子裤管短了一点,总比穿着有汗臭味的衣服好吧!」 「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今天的行为吗?」我没好气地接过他的衬衫穿上,只见他无赖地笑了笑,再一次偏着头靠进我怀里:「好嘛,是我不守信用,说好要等你十八岁的,可是我太爱你了,突然就好想要,难道你要告我吗?」 ──突然就好想要?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有点难堪的话说出来。 「我们以后,都会像今天这样?」 「今天怎样?」 又在装傻了! 「我是说,做爱的时候,都要像今天这样?」 「以后当然会不一样啦!」程克昀开朗得很可疑,看起来像忍住想大笑的衝动,得意地解释:「多做几次,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女生不都是这样吗?」 「我又不是女生!」可恶的傢伙,得了便宜还卖乖,给他面子让他上就以为我好欺负吗? 「程克昀,我比你高、比你壮、老二比你粗,又不像你那么爱哭,为什么被压在下面的人是我不是你?今天看你生病不想跟你争这个,下一次你还想跟我炒饭,就得乖乖在下面让我插!听懂了吗?这就是你必须补偿我的事!」 「浩宇,你生气了?」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生气,但是男性尊严严重受伤,这絶对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 程克昀往我的脸颊和下巴亲了好几下,在我怀里磨蹭讨好,弄得我有一点心痒,不过我现在应该在气头上,只能若无其事瞪着他,等他承诺。 发现献媚攻势无效,他竟然无耻地抱怨:「浩宇,你的观念太古板了,谁说又高又壮老二又大又不爱哭的人不能被压在下面?很多夫妻都是女强人配小男人,人家还不是都过得很幸福!」 「我不是你老婆!还有,如果你不补偿我,以后我们就没得做了。」 「大不了我嫁给你,我的小孩跟你姓,好不好?」 「不准转移话题!」 程克昀露出一个类似娇嗔的受伤表情,我有点担心自己是否对他太兇了?不过换个角度想,这证明了他喜欢装可爱,更应该被我压在下面。 「好!答应你,下次你在上面,想怎么玩都随便你。」 bango! 这是我认识程克昀以来,他第一次向我低头。想想还真是不公平,明明是他先告白,明明他也说过我是他的王子,偏偏什么事都是我迁就他! 可能,我比较爱他吧! 廿三、若即若离(微H) 算算日子,我和程克昀已经交往了二十八天。 以往和女生谈恋爱,过了二十天我就会开始觉得厌烦。 当一个女生正式成为你的女朋友,她满脑子想的就是你在不在乎她?你有多在乎她?还有你会不会永远在乎她?可是正常的男生对于表达感情都有一点惰性,只要女朋友乖乖地守在身边不乱跑,就觉得自己没办法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宣示内心对她无止尽的忠诚。 换言之,要确知对方是否在乎你或有多在乎你,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对他若即若离。 我国中的时候就懂这个道理,可是通常在我若即若离了一两天之后,换来对方贴身保鑣似的紧迫盯人,然后我就逃之夭夭。 程克昀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笔电里播放的dvd,一遍又一遍揣摩《窈窕淑女》里面希金斯教授傲慢的神态和落寞的表情,儘管我告诉他不必刻意模仿雷克斯.哈里逊,走他自己的风格就好,他却固执地告诉我他没有自信明天的公演能顺利过关,他压力大得快崩溃云云。 但是,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公演了? 虽然每一次的排练他都有到场,但显然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假装和女同学打情骂俏或是偷瞄着我乱放电。他仗着自己英文好记性也好,剧本都是随便看看就上台对戏。当校长宣布因为教育局评鑑的缘故,英文话剧必须提前两週公演,他也没像社团其他同学一样怨声载道。今天晚上,他居然一放学就赖在我的床上紧张明天的公演,这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自从那天他答应让我压在下面之后,每次只要我想亲热,他就会皱着眉头说他还没准备好。几次下来我就火了:「你当初压我的时候,怎么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 「对不起,因为我比较幼稚嘛,不懂得体谅别人,一时精虫上脑就想乱来,浩宇你原谅我好不好?」 之前嫌我幼稚不让我碰他,现在他碰我就说自己幼稚,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赖到这种程度! 虽然,他无赖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老大,嘴唇有一点嘟起来,样子非常可爱,但是这种娇憨的神态只是更凸显他像个小女孩,更所当然应该被我压在下面! 因为我的坚持,不把他在床上的毛手毛脚当一回事,更对他动不动就闯进浴室要求一起洗澡表示无感,几次下来,他开始不怎么理我了,本来说好一週来我家睡三天也改为不再过夜,「因为雪泥不能忍受我常常不在家里过夜。」 玩若即若离这招就算了,居然拿狗当藉口,他真的很没创意。 只是,自从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很少看见他之后,我开始很没出息地感到不是滋味。我们的关係似乎退回告白之前的原点,我的目光离不开他,却只见他和同学聊天嘻笑分享facebook的讯息,对我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关注。 真可恶!为了他,我彻底和小蚊子决裂,背负「上过了就甩」这种恶名,几乎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在小蚊子不作解释与我无法解释的当下,我真的很希望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玩爱情的心机。 他比较不爱我吧!为了夺回做爱的主导权,在我最失意最尷尬的时候不惜把我当空气,我突然好想念那个爱鑽牛角尖、为了我一句玩笑话就气得要把我赶出门的小心眼王子。 现在的他,依然专注地看着dvd。难道雪泥北鼻不准他在自己家里看dvd?专程跑到我家来疏远我,这是挑衅还是他其实也沉不住气了呢? 他的眼神时而担忧时而温柔,反反覆覆看同一段镜头的时候,表情也会跟着越来越急切。他的大眼睛带着一点深邃的神祕,热情洋溢的同时却也欲言又止。嘴唇喃喃唸着台词,随着鼻孔浅浅的翕动而微作开合,没有装可爱的任性,却多了一分知性的魅力。 只在一旁盯着他的感觉,竟然异常的空虚!天啊,我好想抱抱他,激烈地吻他,和他四肢紧紧交缠,那些关于自尊的坚持,或者谁言而无信的抱怨,在我疯狂想要他的这一刻都显得不重要了。就算再一次被他压在下面,再一次承受激情带来的强烈痛感又如何呢?那是他爱我的方式啊! 「昀。」 他好像是太专心于dvd中舞会的场景而没有听见我的轻声呼唤。我的手指滑向他的大腿,下巴蹭着他的侧颈和肩头,舔吻他渐渐热起来的耳朵。他的手指与上半身微微颤抖的同时,眼睛还是紧盯电脑萤幕。这个回应亦如我对他的渴望,明明期待能有更多火花,却又毫无意义地压仰着。 「宇,我明天就要上台了,我的压力……嗯……好大。」 随着我悄悄拉下他的内裤,手心包覆住他的分身,那一触即发的硬挺让他乱了分寸,看来这傢伙可能比我想像的还亢奋。我在他耳边吹气,窃笑着加重了手心滑动的力道,用一种低沉却充满挑逗的声音告诉他:「压力大就发洩在我身上。」 「可是我……今天……今天没办法,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宝贝,你没听清楚我的话,我是说,『发洩在我身上』!」 「可是,你不是不愿意?」 这个自私的傢伙,现在突然尊重起我的意愿了?我的手指重重地捏住他的龟头前端,惹得他失声浪叫了一下。 「为了你的压力,我可以再牺牲一次。」 他侧过脸想吻我,我空下来的另一隻手却硬把他的下巴扳了回去。「专心点,你不是还没看完?」 「我……」 「听我的。」 我从他的耳后一路往下慢慢地舔,一把扯掉他的运动服,舌头在他的胸口画了好几个圈,被擦过的乳尖在唇齿进一步刺激也在瞬间变得坚硬。他打了一个寒颤,在我手中的分身不自觉地胀大了几分。当他忍不住低声呻吟的时候,我的舌尖果断地离开他的肚子,笔直向下往他的分身舔舐。 我当然没有帮男人口交的经验,上一次毫无预警的做爱,口交的部分也是全由程克昀负责,不过长年以来看过无数a片,加上几次被服侍的记忆,我的舔弄还是颇具技巧,很快就让他焦躁难耐。他的身体的随着我的含吸频率尽情扭动,最后忍无可忍便抓住我的头猛力进出。喉咙全塞满了他的分身,呛得我好想咳嗽;过了一会儿,他的分身出现了不安的颤动,我暗叫不妙,正在退出的时候,浓稠的精液便尽情喷发在我嘴里。 我就知道,这个自私的傢伙一定不可能体谅我!我早说过不能接受射在嘴里,他就是不懂这有多难受!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在我还来不及吐出来的时候,他的吻就完完全全覆盖住我的唇,似乎觉得自己的味道相当迷人,用力地吸舔着,浊白的液体从两个人的唇舌间满溢而出,充满情欲的画面配上黏乎乎的触感可谓相得益彰。好吧,看在他的液体没什么腥臭味的份上,我就当作喝了没加调味料的肉羹汤。 「宇,我现在好多了,谢啦。」他微笑着擦掉脸上的狼狈,送给我一个调皮的飞吻。我白了他一眼,擦拭完后就进入浴室刷牙,然后他偷偷跟进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背后抱紧我。 「宇,是你要我发洩在你身上的,怎么反悔了呢?」 「我没有反悔。」我没好气地从镜中瞪了他一眼,漱口完毕,冷淡地说:「我只是对吞精有那么一点点洁癖,这有那么难理解吗?我为了你,已经放弃了一大堆原则,为什么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就不能尊重我?还有,你这几天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自己明明答应我要让我压的,你不但反悔,还故意不理我、想惩罚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程克昀,你只想别人无条件爱你爱到死,你自己又付出过什么!」 更正,其实我的语气一点也不冷淡。 他的脸色先是微微惊讶,接着是一阵心虚,显然我讲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他倒没说什么,只是勾住我的手指,静静地刷牙。 这是他自我反省的方式吗?或许吧! 真心爱一个人,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可能对他若即若离。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扣住他的手,点点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眉心、鼻尖、下巴…… 廿四、目睹真人BL 今天是话剧社期末公演的日子,连续阴天将近一周后,淅沥不断的雨幕终于遮蔽了天空。 程克昀此刻忐忑的心情,在紧锁的眉头之间,毫不保留地蒙上一层阴霾。 昨晚我们在浴室的「和好之吻」,最后竟以他紧张的胃痛告终,确切地说,胃痛是因为一整个晚上没吃东西,而没吃东西的原因则是过度紧张。这傢伙这么在乎话剧公演,让我觉得非常骄傲,毕竟他当初就是因为想更了解我,才跨出演艺生涯的第一步。 在三流高职的话剧公演博得喝彩,当然不代表他就真的成了大明星,但是程克昀的条件和才华实在太过出眾,──长得帅、口条好、动作有型、笑容迷人,最重要的是他的演技十分自然,只要action指令一下,他马上就变成了剧中人,口音、举止、神情,无一不到位──不当艺人实在可惜。更难得是,他就算忘词也立刻能自编符合情境的语句接着讲下去,不过这一点常让大部分习惯死背台词的同学不能反应,结果还是ng,为此导演小蚊子对他摆了很多臭脸。 为了我,他忍;为了他,我对小蚊子冷嘲热讽,不过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完全是宇宙王「上过了就甩」的恶质表现,大家不是同情程克昀就是同情小蚊子,没有人同情我。 我用蜜粉刷扫掉他脸上扑得过多的珠光亮粉,他的脸痒得忍不住微微颤抖。 「想笑就笑吧。这个奶茶妹哦,亏她是个女生,只知道死记电视上那些娘得要死的老师教的化妆招数,说什么配合舞台灯光要打亮脸部t字,你的皮肤本来就很白,亮粉还扑这么多,等一下观眾就只能看见你的鼻子在演戏了。」 程克昀噗哧一笑,眉毛松回正常的位置,心情显然也舒缓许多。 他贬贬眼,阻止了我拿起眼线笔的手:「笑别人娘得要死,你现在还不是想帮我补妆?你也超娘的好不好!」 「欵,你以为别人想叫我补妆我就补妆吗?只有你一个人才有这种福利你懂不懂?」 我迅速瞄一下后台休息室的大门,似乎没有人经过,反正现在还不到七点半,暂时不会有别的工作人员进来;奶茶妹去买我们三人份早餐,至少还要等十分鐘吧。 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在他对着镜子正要检查完自己的眼线是否真有必要再做加强的同时,我飞快亲了他的脸颊:「你很美。」 他的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白了我一眼,顺手戳了我额头,惹得我搂住他的脖子亲了又亲。 啪── 似乎有某个东西重重地掉在地上,我们吓了一跳,循声转头,声音的来源正是本来应该在奶茶妹手中的饭糰,当然奶茶妹也早在一秒鐘前就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很本能地想睁眼说瞎话,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逃避的状况──虽然我自认为很爱程克昀,但我无法公开承认我们的关係。 她忍不住瞪大眼,眼里绽放出某种奇异的、兴奋的光彩。捡起地上那三个可怜的饭糰,她态度超温柔地将其中两个递给我。 「饭糰有塑胶袋包着,没弄脏,我请客好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宇宙王你是为了程克昀才甩掉小蚊子的对不对?快告诉我啦,我太感动了!」 有啥好感动的? 奶茶妹开心地拉着我们的手,突然想起接下来的对话应该要秘密进行,连忙将她刚刚没关好的大门锁上。程克昀笑得好开心,我无言了,这人本来就不在乎别人知道他的性向。 「奶茶妹,其实……」 「ちょっと待って」(註)奶茶妹突然一本正经地阻止我继续说话,她曖昧的眼神故作冷静轮流看着我和程克昀,然后令人措手不及地同时搂住我们两个人的腰。 「臭男生才叫我奶茶妹,你们可以叫我琪琪,或者把我当成妹妹,叫我小琪也可以。」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把我们当男生就对了?」 我有种被嘲弄的感觉,但是程克昀非常配合,不但乖乖地叫她「小琪」,还很绅士地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奶茶妹的脸在瞬间红得熟透,但她呼吸略显困难的紧张样子却不是害羞,反而比较像高血压发作。 「我好幸福哦,今天居然可以看见真人bl!你们两个都长这么帅,平常一定也很幸福对不对?天哪!你们做过了没?宇宙王你那么色,一定早就做过了对不对?」 实在忍无可忍了,虽然知道她没有半点恶意,但我还是忍不住怒吼:「吴家琪,我拜託你不要那么腐好不好!」 「兇什么兇啊!」吴家琪瞪我一眼,受了伤的眼神好像一隻被踢到路边的流浪小狗。程克昀搂住她的肩,谴责的目光随之向我投射而来,我大概知道他想要我说什么,为了不影响他等一下上台的心情,我认命地向「小琪」道歉。 我哄女孩子还算经验丰富,嘟着嘴学女生装一下可爱,通常对方马上就笑着投降。小琪应该也不是真的生气,她自以为是地「哼」了一声便开始吃饭糰,就好像她对我们好奇心突然烟消云散似的。程克昀看了我一眼,简单地暗示了他的想法,接着就对小琪说:「这件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放心啦,我会保密,如果你们还不想公开的话。」 她饶富兴味地笑了笑,「其实啊,自从你们两个人在宇宙王的淫照事件之后同时请了几天病假,就有不少人觉得有鬼了,不过大家都是看在小蚊子的面子上,不好意思讨论这件事。」 「那才不是淫照!是我被叶旻玟的同学设计拍下来的!」我果断地纠正她的不实说明,小琪又瞪了我一眼:「是不是淫照有这么重要吗?你们两个现在都这么恩爱了,程克昀应该不会计较你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行为,对吧程克昀!」 程克昀笑得high到掉饭糰──那个悲惨的小东西,如果它有知觉的话,大概已经痛得狂飆脏话了。 小琪心满意足地解决她的早餐,敲门声让她猛一回神,赶紧把上锁的大门打开。 「搞什么嘛!学长学姊你们在这里三p哦?」道具组的学弟很白目地抱怨,小琪捶了他的头,没好气地骂了他几句,然后向我们贬眼微笑。 程克昀同样贬眼回应。能和一个可爱的腐女同学分享我们的秘密,想必他的心情一定放松不少了。 (註)日文,意思是「等一下」。 廿五、疯狂的告白 在今天公演之前,我一直以为推出英文话剧只是校长不切实际的梦想。在我们班上,很多人的英文程度都不如国小生,要这些人欣赏英文话剧,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然而,台下的热烈反应,终于让我明白很多人根本听不懂欧洲歌剧在唱什么东西,却还能乱感动一把的那种感受。道理很简单:艺术交流根本不存在国界、语言之类的种种限制,戏剧作品只要演员长得好又演得好,就算对话令人一头雾水,同样能博得满堂彩。 林语彤将粗俗卖花女蜕变为优雅名媛的心路歷程詮释得很生动,我看了都忍不住鼓掌,上台谢幕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被学弟妹热情的鲜花给淹没,兴奋和感动在她漂亮的脸蛋深深印上一层红晕,台下观眾口哨欢呼声不断,她也乐得像选美皇后一样抱着花环绕舞台,不断向大家挥手致意。 程克昀的角色其实满惹人厌的,但他的扮相太好看,演出的时候即使暴躁无情地乱骂人,台下女同学此起彼落的「好帅」依然不绝于耳。还有,他的口音真的很好听,低沉性感的鼻音,只有在勾引我或激情过后叫我的名字时才会出现,今天竟然在台上全程用这种迷人腔调说话,我觉得他好像刻意在挑逗所有的观眾。 这时,观眾突然又爆出兴奋的尖叫,显然是程克昀致感谢词的时候说了类似「我爱你们」的话。只要是成功的表演,结束之后丢出这句场面话,铁定引起欢乐的骚动。 「这是我第一次演话剧,谢谢老师给我机会,还有很多前辈同学的指导,我特别特别要感谢一个人,他教了我很多表演的技巧,也一直鼓励我克服上台的紧张。」程克昀的眼睛炯炯发亮,他的目光在剎那间便锁定台下的我,笑着说道:「王浩宇,你可以到台上来吗?」 这傢伙怎么突然人来疯了?感谢别人一定要这么高调吗?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隐约听到一些窃窃低语,说是该不会要告白之类的猜测,我想起小琪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我和程克昀的关係…… 我笑了,期待他只是发表一下类似得奖人感谢工作伙伴的那种客套话就好,虽然他刚刚已经讲过了。那么,就热情地拥抱我吧,这年头好莱坞电影宣传都很流行主角男男相拥,让台下的腐女尖叫一下其实也无妨。 我终于跑到他面前,心跳快得不像话。 曖昧的笑容,充满各种渴望的神采,在好奇笑语与屏息以待的同时,程克昀就这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匆匆说出一句「我爱你」,在我意识到不对劲,脚步后退了半步的时候,他冷不防地勾住我的脖子,用最蛮横的方式封住我的唇。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灌注在一双手臂上,紧扣的力道让我完全无法反抗。事实上我也并非真的反抗不了,只是我慌了,我想推开他,又想拉走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施力。 他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亲过我,连肢体的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对我造成各种困扰,可是现在眾目睽睽公然示爱,展现前所未有的霸道热情,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失去正常的频律。 ──程克昀,快停下来 我在心里吶喊着,终于在他呼吸紊乱稍稍放松的同时,别过头避开他也推开他。 观眾的惊呼、鼓譟、叫骂等等各种反应,都在我的预期之中。程克昀微微喘气,瞪着我的神情似乎非常失望。 深陷的爱恋,疯狂的告白,在他不顾一切的瞬间让我觉得骑虎难下。这傢伙自私又无赖的一面,在外人面前向来隐藏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却…… 生辅组组长在台下狂吹哨子,要求各班导师现在马上没收同学的手机,显然已经有不少人拍下刚才的强吻事件。黄教官和郑教官已经衝上舞台意图拉走现在仍然怔怔看着我的程克昀,充满愤怒的气势,看似申张正义的神情让我猛然一惊── 未成年、性骚扰、审判、强姦犯、坐牢…… 我飞快将程克昀拉进怀里,用更粗鲁的方式吻住他。他似乎是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台下的哨声又更响了,学务主任甚至直接上台怒吼要求各班班代立刻协助导师加快没收手机的动作。 我们被强行分开了,因为抗拒而在他的嘴唇擦出一道血痕。黄教官扣住我的手,郑教官半强迫地推着程克昀,勒令我们现在马上到生辅组报到。 一场完美的话剧公演,就这么毁在被爱冲昏头的两个少年手里。 廿六、为爱说谎 进学务处接受训话和处分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但是被四名怒目而视的教官大阵仗地押解到生辅组,还是让我相当忐忑。同学之间幸灾乐祸的訕笑伴随着各班导师的喝斥声渐行渐远,好像这只是顺其自然地切换了某个电影场景。 我们连罚站的方位都还没确认好,校长一通电话就把所有相关人员叫到校长室协商。所谓相关人员除了我们两个当事人,还包括了学务主任、生辅组长、教官、导师,以及辅导老师。 马不停蹄的詰问、指责、规劝和说明危机处理,从校长面无表情的反应中,实在看不出他对接吻事件的重视程度。在双方家长到场之前,学务处和教官室完全无视导师对我和程克昀的人格担保,已经初步认定应该朝「行为不检,严重破坏校誉」的目标惩处我们,两人都得各记两支大过。 表情凝重的导师义正词严地表达强烈的抗议:「行为不检是事实,但严重破坏校誉的标准在哪里?校外打群架、夜店拉k、对女老师性骚扰、自拍清凉照拉客援交、,这些都是最近一年因为『严重破坏校誉』被记大过的例子,他们两个笨蛋只是一时昏了头在舞台上接吻,没打人没吸毒没性骚没援交,既没伤害别人也没伤害自己,何来严重破坏校誉?」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导师这么兇巴巴地说话,想不到她平常被我气得无力,今天却为了维护我们对着她的上级怒目横眉。郑教官和黄教官也都吓了一跳,校长的眉毛明显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场协商开始变得精彩了。学务主任随即加入战局,说明上传网路影片的可怕影响力,只要有一小段「同志高校生激情拥吻」的影片上youtube,本校「同志高校」的污名就洗不清了,儘管生辅组在第一时间没收了全校同学的手机,但是铁定会有漏网之鱼blablabla,这件事将是本校创校以来最大的危机blablabla。 组长和教官附和了几句,导师还要辩驳,没想到程克昀突然说话了。 「主任,你歧视同性恋?」 「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程克昀,不要转移焦点,主任绝对尊重你们的性向,但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谈恋爱的场所,你们公然接吻就是行为不检,传了出去外人会以为我们学校完全放任学生乱来」 程克昀面带冷笑,目光犀利扫视眾人:「两个行为不检的学生在台上乱接吻,这样就叫『同志高校』?就算是媒体乱讲,学校难道就不能澄清吗?如果你没有歧视同性恋,为什么要预设立场认定同志高校是一种污名?」 「程克昀!」除了校长以外,所有的师长在这一刻超有默契地喝斥程克昀。我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凶多吉少,虽然早知道他一定不会乖乖受罚,但公然挑衅老师是学生的大忌,即使在三流高职也是一样。 他会不会被退学?他不会在乎这个,反正他家有钱,学校再找就有了。问题是,我明天才满十八岁,如果这些老师恼羞成怒打算用什么保护未成年人的名义,以强制猥褻罪将他移送法辨,没完没了的司法程序一定会让他和他妈妈抓狂。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为眾矢之的,他白目我就要比他更白目。 「主任,你老婆是应外一甲的导师,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是在学校认识才结婚的吧!」 「王浩宇,你讲这些不相干的事做什么?」白我一眼的人是生辅组长,他那副为长官赴汤蹈火的忠诚样实在很好笑。我继续说道:「既然学校不应该是谈恋爱的场所,主任怎么能在学校谈恋爱?还和漂亮的老师结婚,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主任的眼睛气得喷出火,导师立刻开骂:「王浩宇,不要以为你是被强吻的那一个就可以胡说八道。」她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叫我闭嘴。 「老师,你不要忘了,我也有强吻程克昀。」 ──对不起了,虽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能只让程克昀一个人受罚。 这时,校长室的大门被打开了,程克昀的妈妈步履优雅地走近眾人,脸上表情却冰冷至极。 校长起身招呼她坐在沙发上,突如其来的殷勤显得很做作。但是程阿姨完全不买帐,她先是用讉责的眼神瞪了程克昀,接着傲慢而厌烦地问校长:「是要记大过还是要叫他转学?我可以马上帮他办手续。」 「程太太,大家现在针对孩子的处置还需要再讨论,相信我,学校的立场是公平公正的,尽量以辅导代替惩罚,絶对会兼顾学生的权益还有教育的原则。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是喜欢引人注意,更何况今天是学校第一次英文话剧公演,克昀表现得太好,大概是这样得意忘形了。」 原来一脸道貌岸然的校长看见美女也是这副德性,一边打官腔一边拨头发耍帅,都几岁的人了!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称她为「程太太」而不是「程小姐」,实在太不识相了。 果然,程阿姨不屑地哼了一声,抓起程克昀的手说道:「囉囉唆唆的学校,不要待了,跟我下去马上办休学。」 「等一下。」我情急大喊,导师又用眼神示意不让我说话,但是担心程克昀一去不回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全面攻佔我的脑海,我忍不住对着程阿姨瞎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公演前和程克昀打赌,说他要是在台上演太烂被嘘下台我就亲他一下,演太好赢得掌声他就亲我一下,结果,是他亲我,我有点生气就给他亲回去。这本来只是一个很白痴、很无聊的打赌,没有想到会引起骚动,真的很对不起。」 所有质疑的目光在剎那间全部射向我和程克昀,嗯,校长的除外,他的眼神只在我们脸上停留半秒,其他的时间都在偷瞟程阿姨。 即使不懂读心术,我也能看出这些师长的心里现在一定狂飆脏话,尤其是导师,她那么努力想要维护我们,不惜和所有人槓上,现在她脸色气得通红,嘴角微微颤抖,这是高血压的徵兆吧!神明请保祐她不要突然中风。 「王浩宇,你有毛病啊!」 很好,开了门破口大骂的人是叔叔,他铁定听见我刚才那番鬼话了。有点矮的他此时居然一个箭步拨开大家,气魄十足地垫起脚尖扯住我的耳朵还打了我的头,喃喃骂着「臭小子」、「死小子」、「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原本高血压发作的导师立刻上前安抚叔叔,请他不要太激动,小孩子难免会做傻事云云;这时组长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要我和程克昀向在场所有人道歉,我照做了,程克昀却迟疑了一下,我用眼神叫他不要多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对不起。 现在的情形是,老师们以为我和程克昀只是为了好玩假装同性恋,接着一阵阵道德劝说轰炸。程阿姨突然嘴角微翘,显然是忍不住想笑;叔叔迷惘地看了我一眼,我摇摇头用眼神叫他先闭嘴。还好我的眼睛够大够明亮,透露的讯息都能准确无误送达对方心中。等老师们的教诲告一段落,程阿姨不耐烦地问道:「所以,现在到底要怎么处罚他们?我一个小时候后还有会要开,顶多只能再待十分鐘。」 校长立刻諂媚地告诉程阿姨学校一定会秉公处理,不会有记大过或勒令转学这种不适当的惩处。我发现主任的脸歪了一下,该不会现在要中风的人是他吧! 程阿姨不屑的眼神又扫向眾人,唯独漏掉我和程克昀,看来她又玩起那种漠视儿子(包括儿子的男友?)的老把戏。她向导师说:「有什么进展请和我联络,如果我没空接电话请传简讯。」 导师点头称是,口头安抚她几句,程阿姨却不理她,瞪了我一眼就瀟洒地离去。 校长自以为搞定了程阿姨,接着又向叔叔道歉,讲了漫天的场面话要他谅解学校的立场,不过既然已经在a家长面前保证不会对闯祸的学生动大刀,学校当然不可能对b家长做出不同的承诺,总之教育的本质就是爱blablabla,青少年的问题要家庭和学校共同面对blablabla……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吗?当然没有,说谎的人是我,而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和程克昀套招,待会儿教官如果要个别讯问或者是各写千字悔过书,两个人的内容肯定兜不起来。 ──程克昀,拜託你现在赶快假装昏倒或者是随便发作个什么急病吧!让这些人乱一下,以后的事我们再商量。 程克昀一直盯着我看,充满感动的目光渗入了浓浓的爱意,连睫毛都含情脉脉地顺着同一个角度微微垂下。 ──笨蛋!千万不准在这时候告白,就算是用眼神也不可以。 在我心里暗譙他三秒之后,程克昀突然脸色苍白弯下腰捂着嘴呕吐,大家都吓了一跳,导师更在一瞬间位移到他身边,扶他进入校长室套房洗手间里吐个痛快。 叔叔质疑的眼神先射向我,其他人几乎是翻了白眼,最后还是一脸恨不得杀了我的主任开口:「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 「不关我的事,他……可能早上吃了不乾净的饭糰。」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这真的是事实。 廿七、以爱为名的伤害 「同志高校生激情拥吻」的公审大会,在程克昀突然罹患急性肠胃炎的当下草草结束。送程克昀进医院之后,师长们又秘密地讨论了半天,我们最后的罪名减轻为「行为不检,有待自省」,记小过一支加上「家长带回管教三天」。 平白赚到三天假期,这种处罚还真是梦寐以求的好康啊! 叔叔陪我办完请假手续后,他就先到校门外抽菸;从医院赶回学校的导师把我拉到办公室后面的师生恳谈区,语带慎重地问我和程克昀之间真正的关係。 我照实说了。 我猜她又要满口大道理一番,叫我多接触有益身心的户外活动,多想想自己的未来,不要整天吃饱撑着就想和同学乱搞,还有回学校以后一定要向辅导老师报到……这些话我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我并不讨厌她的嘮叨,反而还觉得很温馨。 她皱了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这是一定要的,有哪个老师讲大道理之前还会热情洋溢眉开眼笑?不过,她说出来的内容令我有些意外,至少和我期待的完全不同。 「你做好准备了?不会后悔?」 我想她是指同性恋这回事。这讲起来有点复杂──我不是同性恋,但我爱程克昀,而他正好是个男的──怎么听都像是个拚死不想出柜的傢伙在强词夺理。为了节省和导师对话的时间,早一点享受我的休假,我只好点头承认。 导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看起来很苦恼,又有点不知所措。蕴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和他分手吧,他并不爱你,至少,他没你爱他那么爱你。」 我愣住了。第一次听到老师用这种理由劝学生不要谈恋爱,她凭什么说程克昀不爱我?难道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不可能,程克昀平常根本就懒得跟导师说话,他不会告诉她这么私密的事情。 导师看着我不敢置信的脸,补充说道:「爱你的人不会强迫你在全校师生面前出柜,我看得出来,你当时确实被他吓到了,后来回吻是为了不想让他一个人受罚,还有在校长室讲那些话也是一样。你一直在保护他、包庇他,问题是他只想出锋头,完全不考虑做那些事、说那些话的后果,我担心他迟早会伤害你。」 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了。 导师没等我的回应,只简短告诉我她还有课,叫我回家好好想一下。 ★★★★★★★★★★★★★★★★★★★ 叔叔边开车边抱怨,骂我们不知羞耻公开恋情,让他没脸见人等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也懒得辩驳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youtube,看起来好像没事。不过好事的同学说不定把影片上传到其他网站,真要一一查询,我也觉得很累,更何况查到了又能怎么样?算了! 有一封新信,寄件时间是清晨四点。 大概是手机的电子帐单还是哪个游戏抽奖之类广告信。社群网站和微网志普及之后,我真的觉得e-mail这玩意快被淘汰了。 不过,这封信寄件者的大名倒是让我眼睛一亮。 小蚊子?我们不是绝交了? 主旨:程克昀的真面目。 内文:对不起(只有这三个字)。 附加档案是一个图片档,内容竟然是截取小蚊子和程克昀skype的通话记录,时间从今天凌晨三点开始。 一开始是小蚊子指责程克昀抢走了我的心,而程克昀则反驳说我有多爱他之类的愤怒对话。接下来似乎是小蚊子气不过,扬言说要在话剧公演之后把程克昀当年勾引老师的照片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英文话剧的最佳男主角其实是个变态的同性恋! 但是程克昀并不害怕,也没有被激怒(至少从文字对话中看不出来),只是打了一连串冷笑的表情符号,然后── 昀淡风轻: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搞定。明天公演之后,我会骄傲地站在舞台上,证明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同志。就算你骂我、恐吓我、甚至找人打我或散布我以前的照片,都不能改变我勇于出柜的意志。要是闹到人权团体那边,学校难看,你也会成为迫害同志人权的罪人,你爸一定会非常失望。 q小蚊:不要拿我爸威胁我! 昀淡风轻:我只是好意提醒你。 q小蚊:好意?真噁心!把自己讲的那么了不起,你要怎么勇于出柜?像哈维米克那样自称「卡斯楚街市长」(註)吗? 昀淡风轻:我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王浩宇告白,让大家知道王浩宇就是为了我才抛弃你这个不可一世的学生会会长,到时候看看谁比较丢脸! q小蚊:(愤怒的表情符号)你敢! 昀淡风轻:我当然敢。你根本不知道王浩宇有多爱我,对吧! 接下来的内容,我看得快吐了。程克昀居然一五一十地写下我们做爱的经过,小蚊子打断了他几次,叫他不要说了,他还是不知羞耻地描述自己有多勇猛,而我又有多满足等等。 凌晨三点半,我躺在他身边酣然入梦,浑然不知他正得意洋洋地向小蚊子炫耀着把我压在他身下尽情玩弄的愉快感受。那些淫秽的字眼,夸大不实的细节,就像一片片锐利的薄刃轻轻划过皮肤,虽然刺痛微不足道,血痕却歷歷可见。 程克昀在公演前那么紧张,是一直在思索第二天该用什么样的帅气姿态公开出柜吧! 他所有的以爱为名的行为──勾引我上床、对我若即若离,还有公然强吻,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只为了利用我报復他讨厌的人。而我就这么傻傻地越陷越深,爱他、信任他、一心想保护他。 小蚊子之前说过程克昀他们家的人心机都很重,早上导师也说爱我的人不会强迫我公开出柜…… ──程克昀,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你! (註)哈维米克:美国政坛第一位公开同性恋身分的人,于1978年就任旧金山市监督委员会第五区的委员。本是纽约州人,后移居旧金山卡斯楚街,曾自称为「卡斯楚街市长」。 廿八、只因不懂爱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做心痛。 虽然,我一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着了魔似地爱上一个男孩,为什么明知道他任性又无赖还能把他捧在手心当宝贝,但是我相信我和程克昀之间有比爱情更坚定的情谊:我们可以义无反顾为对方两肋插刀,我们永远不会背弃对彼此的信任。 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些信任、义气或是痴恋,全是我一厢情愿。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復仇不惜设计朋友、出卖自己?小蚊子是这样,程克昀也是这样! 电话响了,看来那个混蛋已经出院,说不定等一下就会无耻地跑来邀功炫耀他的急病让校长起了惻隐之心,让我们赚到三天假期…… 想冲释脸上那不争气的眼泪,水龙头溅出的水花很快就沾溼了胸口,我索性衣裤一脱,将莲蓬头的水流开到最大,任由刺骨的冷水浇灌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昨天晚上他发洩完后就在这里抱住我,听着我指责他不尊重我、不够爱我。想来真是可笑,我只是他的復仇工具,或者只是一个洩慾的对象,哪有资格要求他付出真心? 那些衝动的热吻,身体各种激烈的反应,以及情不自禁的欢愉,如果都是他演出来的,那他真该马上去好莱坞拍电影,当gv导演也很适合,反正那些变态的剧情都已经刻在他脑子里了。 回想起他那真实的拥抱,唇瓣柔软的触感,还有因为情慾满溢而迷离酡红的脸庞,顿时我居然心口一紧,全身无力。 ──宇宙王啊宇宙王,你这个花心乱吃的坏蛋,玩弄了多少少女的身心,最后竟然栽在男人手上! 为什么我心里冒出了「最后」这个字眼? 失去他,我就无法再爱上别人了? 不可能!我绝对不是痴情的好男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突然,程克昀敲着浴室门叫我的名字。 该死的备份钥匙! 也好,和他做个了结。我甩开溼透的头发,故作瀟洒地猛一开门。 「哇噢!浩宇你真性感。」他漾开垂涎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抱住我。 自己心爱的人突然光溜溜地出现在眼前,每个男人的反应都差不多是这样吧! 过了三秒,僵直的身体没有一点想回应的意思,程克昀皱眉噘嘴,装可爱轻捶我的肩头:「你生气了?因为早上的事?」 我不想和他说话,用力拨开在我胸口和腰间游移的那双手,铁着脸拉他到我的电脑萤幕前,用眼神示意他看那张令人抓狂的聊天截图。 他显然非常震惊,嘴唇不自觉地打开,猛吸了好几口气,心虚和害怕全写在脸上。看来,我内心最后一点点有关小蚊子可能陷害他的怀疑,也已经被推翻了。 他受伤的眼神对上我冷酷的脸,怯怯地说了句:「对不起。」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当我的朋友,还有那些让我自以为是爱情的感觉?」 「不!那些都是真的!」程克昀急着辩解:「你很天真,很讲义气,为了救朋友可以不顾一切和黑道火拚,甚至替我挡子弹,我真的很欣赏你、很感激你、也很喜欢你。」 「很天真,很讲义气?」我不屑地别过头,强迫自己不要相信他现在讲的每一句话。「我看你是觉得我很笨很好骗吧!」 「不是,我从没这样想过,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那为什么要伤害我?」本来想忍住什么都不说的,但事到如今他仍然声称爱我,我实在气不过。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不在乎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重点是我根本不是他妈的同性恋,我只是很单纯地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你为了要气死小蚊子,强迫我出柜,故意把我说得很淫荡,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要做这些自私又变态的事?」 「因为我幼稚、我衝动、我只想别人爱我却不懂怎么爱别人,我以为你会永远无条件地爱我保护我,就像你一直以来告诉我的那样!」 程克昀也动了气,他捶着墙壁,泪水瞬间溃堤。 程阿姨那句对儿子的评语──「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突然就这么刺进我心里。 什么都知道了,照理讲他不必再演戏了,为什么还要哭得这么后悔?拳头捶墙的力道丝毫不减,彷彿要将墙壁捶穿般蛮横。 我抓住他的双手,紧紧扣着不放,将他的身体抵向墙壁,距离近得可以闻到彼此呼吸的气息,逼他直视我的眼睛。 除了歉疚、懊恼,还有好多好多因为坦承一切与认清一切的痛。 他没有骗我。 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一定不会爱上他,但是现在爱上了,我却无法不心疼他。 怎么办?我已经无法放手了。 他哭红的眼睛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委屈,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问:「我们完了,是吗?」 如果从小就有人好好爱他、珍惜他,他对人应该就会多一分体谅。 程阿姨是个外表完美,内心一团矛盾的人,很不幸地,程克昀几乎继承她的全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继续包容他的自以为是?还是忍着万分不捨离开他? 哈啾── 我刚打完喷嚏,程克昀便毅然吻住我的唇,熟悉的温度、纠结的热情,在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再度迷惑我的身心。我松开他的手,紧紧捧住他的脸更兇狠地回吻,刮过早上被我吻出来的伤口,毫不留情地啮咬,再把满满铁锈味的血丝吞进喉咙里。 也许,我根本就是他妈的同性恋! 廿九、心理阴影 早上被强吻,中午被记过,下午发现小蚊子的告密信、傍晚原谅程克昀--真他妈精彩充实的一天。 程克昀睡了,紧紧抱着我的手臂,深怕我一个翻身就会离家出走似的。疲惫的睡容带着一丝无奈的笑,眼皮底下的眼珠并不安份,大概又做了什么恶梦。 我吻了他的嘴唇,不多作留恋,轻轻拨开他缺乏安全感的手臂,下床打开电脑。 凌晨三点,换我失眠了。 小蚊子不在线上。她是好学生,当然不可能彻夜上线聊天,除了挑衅敌人的时候。 问题是,为什么刚好就在公演的前一晚她和程克昀一起失眠,两人还同时在skype碰面?据我了解,程克昀习惯用msn聊天,小蚊子在註册facebook之后就抛弃了msn和即时通,两人有志一同偷偷摸摸用skype,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除非,小蚊子造假?不对,程克昀没有理由不揭穿她。 但是,针对聊天的过程,程克昀也没有具体的承认或辩解,当时我一看他哭就心软了,似乎也不在意他的解释。 这很重要吗? 我确定他爱我,至少他害怕失去我,可是他擅作主张利用我出柜也是事实,就算我不再计较这件事,但我还是担心他在未来的某一天又会毫无预警地算计我、出卖我。 ──程克昀,我就怀疑你这一次,拜託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拿出手机,传了简讯给小蚊子:「可以见个面吗?想和你聊聊,时间地点你定。」 ★★★★★★★★★★★★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但是在知道真相之前,我的心暂时无法期待任何和庆祝或狂欢有关的惊喜。 程克昀在宜兰的民宿订了房间,原本是甜蜜的生日献礼,现在多了一些赔罪的成分,坦白讲,我不喜欢这样。 不过,男人精虫上脑之后的思想是很扭曲的,虽然我对程克昀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一想到能让他心甘情愿被我压倒,我就觉得根本不必在乎他有没有骗我,只要他是我的,这就够了。 进了房间,丢开行李,我迫不及待吻他,像飢饿的野兽啃咬吸吮,在他的脖子、肩膀和锁骨之间,留下种种情慾的瘀痕。他俐落地抽掉我的腰间皮带,灵动的手指捻拨几下就完全褪下我紧绷的牛仔裤,内裤更是一扯即落。硬如磐石的分身用力弹出,恰好打在他的肚子上。我笑着脱掉他的厚t恤,让他光裸的肚皮专心感受我分身的热度和硬度。他的手紧紧握住它,爱怜地开始在龟头四周摩娑。 「不,我不要这样。」我的手掌扣住他的手背,轻轻拨开后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有点粗鲁地将他丢到大床上,迅速将他翻身让他趴着,拉直并扣住他的双手,然后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 「你想不想要?」我恶意地笑着,他有点难受地点点头。 「说话,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想……」 「有多想?」 「……」 这种a片对白式的问话竟然把程克昀难住了。他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求我放开他。 卑鄙的傢伙,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开始装可怜,是打算一辈子不履行他的诺言吗? 他又哭了,好像我是一个强姦犯。 我松开他的手,离开他的身体,哀怨地穿回自己的裤子。 「浩宇……」 「为什么这么害怕?难道你怕痛?你不应该这么软弱。」 「我只是……有阴影。」 「阴影?」 我恍然大悟。身为一个天生的、自觉的男同志,对于这种事早该有心理准备,程克昀会抗拒这么久,显然另有隐情。 「是他对不对?他虐待过你?」我气疯了,某人夺走他的初恋和初夜就算了,居然还狠心伤害他!程克昀真是个笨蛋,对这种人渣死心塌地! 不过,程克昀的答案却出人意表:「不是他!是我做过的一个梦。」 「做梦?」 「我小时候常做一个梦,梦里面是一个样子很模糊的中年男人,他走进我的房间后就绑住我的眼睛和嘴巴,然后……强姦我。」他害怕地打了个寒颤。 「那只是一个梦。」 「可是那个梦很真实!而且,每一次梦里的场景都一样──我在房间里写作业,门也锁了,但他有钥匙,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就好害怕,可是就算我在梦里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梦,他还是能顺利开门进来做他想做的事,每次我都痛到醒过来。我一直到唸高中之后还做过那个梦。」 程克昀抱着膝盖缩坐在床上,看起来的确心有馀悸,不像是装出来逃避我的样子。如果作梦的感觉能如此真实,或许,那并不是梦境。 「昀,你从小就是和你妈一起住吗?」 「嗯。」程克昀微微苦笑:「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怀疑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问过我妈,但是我妈什么都不肯说,他只说我没有爸爸,没有爷爷,什么都没有!」 听起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程阿姨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保护儿子,但隐瞒和逃避永远无法帮助程克昀走出阴影。 我搂住他的肩,他柔顺地靠过来,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怕,有我在。」 「宇,你还记得吗?我去你家喝醉的那个晚上,你说我作梦喊着你的名字,叫你不要走。」 「记得。你说你忘了做什么梦。」 程克昀轻抚着我的头发,给我一个淡淡的吻。 「我梦见那个男人靠近我,你的影像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拿着一根棒球棍想打那个人,那个人发现之后就转身打昏你,然后你的身体就消失了。」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弱啊?」我笑着伸手戳他的脸,他笑了。 「宇,相信我,我会去找心理医生,我要努力克服那个阴影。」 「其实你不必太勉强。」 程克昀凝视着我,脸上带着一丝忧惧,他迟疑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他出狱了,我礼拜二的时候见过他。」 我脑中轰然一响,突然间头痛欲裂。 为什么?都知道他是个孬种了还忘不了他? 我松开手,不自觉地和他保持距离。 「你们只是见面?还是,做了其他的事?」 「浩宇,就算他是个孬种,也不能改变我害他坐牢的事实。」 「所以你因为那该死的罪恶感就和他旧情復燃吗?」我忍不住怒吼,声量大到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程克昀突然噗哧一笑:「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不准转移话题!」 虽然我觉得他转移话题的贼笑也挺可爱的。 程克昀的无赖本色再度发挥到极致,他竟然主动鑽进我怀里,搂住我的脖子乱亲一通,然后用一种很性感的慵懒声音说:「我只爱你一个人,浩宇,我想嫁给你。」 「你跟他……?」 「我去见他,只是请他吃顿饭向他道歉,没有别的。还有,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他只做过那么一次,而且我也是在上面的那个。」 我承认我又精虫上脑了,听到他保证他是压人的那一个,我忍不住开始幻想我压他的美好情景。他给我一个长吻,柔软的舌头不断挑逗我的唇齿和口腔,我投降了,管他有没有和前男友见面,他是我一个人的! 「昀,你什么时候去看心理医生?我陪你。」 卅、友情正式决裂 激情,对两个彼此相爱,而且皆未满二十岁的男孩而言,永远不嫌多。 他喜欢看我因为他的挺进痛苦万分地激烈渴求,我喜欢看他因为我的抚触全然放荡地呻吟扭动;毫无节制的纵慾,既快乐又疲累的热恋,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出门游山玩水。在宜兰待了两个晚上,除了每天早餐到一楼餐厅草草解决,其他的时间,我和程克昀都没有离开我们的温泉小套房。起床、泡汤、做爱、諂媚而淫荡地讚美对方身体,几乎就是我们白天全部的活动。睡前喝点威士忌,坐在阳台前聊天看星星,纯情浪漫的感觉和白天的荒唐肉慾大异其趣。 当我提到要和小蚊子见面的时候,他紧扣我手指的指节微微放松。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捏造那一段对话骗我,还有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辩驳。」 「我说过了。」程克昀有点洩气地喝乾他的那杯酒,撇着嘴说道:「当时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请老师吃饭的事,所以就默认那段对话。事实上,那段对话本来就半真半假:我的确跟她说过我会在话剧公演之后公开出柜,后面乱七八糟的a片对白才是她编的。王浩宇,你听好了,我已经和你坦白过的事,不要再逼我说第二遍。叶旻玟发那封信的目的就是要打击你,她算准了我会骗你,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察觉到那段聊天内容不对劲,你都会因此讨厌我。你配合她的计画起舞,只会让她更放不下你,更想尽办法发疯陷害我而已。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闹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 我拍拍他的手臂,不置可否地浅笑。 程克昀说得不无道理,我也相信他对于要不要坦白他和某人见面吃饭一事挣扎很久,但是我觉得我和小蚊子之间的关係,并不是放着不管就会自动缓和下来。 站在他的立场,当然是完全不希望我和小蚊子有一丝一毫「旧情復燃」的可能性,但小蚊子毕竟曾经是我的好朋友,她和程克昀之间的恩怨又那么复杂,我只听信一个人的说法,对另一个人并不公平。 好吧,我承认我对程克昀公开出柜或是和老师见面一事仍然有些介意,并不是我不再信任他,而是我觉得我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信任小蚊子的机会。 如果小蚊子要彻底当一个贱人,她大可把那张虚构的聊天画面贴到facebook上,或者发e-mail到所有人的信箱,但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传言。 程克昀不满地收拾酒杯,露出「今晚你别想上我的床」那种赌气的眼神。 我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求和才能让他笑着躺进我怀里,不过我累了,纯粹是身体上的疲倦。这两天密集的床战让我颇后悔去年因为懒得早起而退出篮球队,回去之后得恢復每天早上慢跑五千公尺的习惯才行。 冷着脸回台北之后,程克昀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管你从她那里听到什么,回来都要问过我才算数。」 ★★★★★★★★★★★★ 一看见我穿高领毛衣,小蚊子马上就猜到发生什么事。 「你看起来快要精尽人亡了,停课度蜜月一定很好玩。」她不屑地冷笑。 「那只是过生日。」 「对了,今年还没送你生日礼物。」 小蚊子诡譎的眼神微微垂下,从包包里拿出一个a4大信封,里面有十几张5x7的照片。 果然不出我所料,都是程克昀和那个男人「约会」的照片。某人从捷运站出来,程克昀开车送他到隔两条街的火锅店,吃火锅的过程谈笑愉快,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离开,趋车到河滨公园散步。 「怎么样?很浪漫吧。」 「他太瘦了,一点也不帅气,对我不构成威胁。」 「你难道……」 「小蚊子,」我打断她想讲的话:「我知道他们那天见过面,只是两个老朋友叙旧吃饭,没什么。」 小蚊子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没想到你真的变成同性恋了。」 「这和你没关係吧!」 「宇宙王,你知道你要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现在学校大家都传得很难听,你以为明天回学校装聋作哑就能平安无事吗?程克昀害惨你了你知不知道?」 「都已经发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蚊子的冷笑在一瞬间瓦解,她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跟他分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实在不能理解她的固执,不过也庆幸她还愿意对我好言相劝。 「我爱他。小蚊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爱他。」 「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小蚊子冷睨我一眼,目光移向照片中的中年男子。 在现代人的观念里,三十岁初头只能算是成熟,还不至于称之为中年,但照片中的某人,头发灰白微乱,抬头纹相当明显,加上近乎枯瘦的身材和略微驼背的站姿,看起来真的很显老。 我突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疑问。 「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这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难道你整天无所事事跟踪程克昀,然后正好发现他和老师见面?」 小蚊子噗哧一笑,赶紧拿纸巾擦掉嘴角溢出的果汁。她得意地看着我,幸灾乐祸地说:「跟踪程克昀的人,是一个暗恋他很久,而且被他拒绝过的疯狂粉丝,我也是很偶然从朋友facebook一个一个连结才发现这个女生。冒充你和程克昀的av文字实录也是她的杰作,基本上只要是程克昀喜欢的男人,都会被她整得很惨。那个女生的爸爸正好开徵信社,当年程克昀和老师的恋情之所以会曝光,他可出了不少力。」 「所以,你就和她联手一起整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已经决定要信任小蚊子,原本以为我们的友情还有救,没想到她的报復心还是那么重,居然选择和一个疯子结为盟友! 小蚊子不以为然地摇头:「我如果要整你,那张图档直接丢在facebook就行了,就算我怕事不敢丢,我也不需要阻止她丢。」 「我必须为你没有散布造假的资料而感谢你吗?」 「王浩宇,我只是想点醒你,你和程克昀之间有太多阻碍,如果你硬要和他在一起,下场保证很凄惨。你们前两天去宜兰,难道不怕房间里被她装针孔?她要是把你们亲热的画面传出去,你根本就不用做人了。」 「叶旻玟,我真的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据我所知,偷伯人家的隐私是犯法的行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疯子想毁掉程克昀身边的人,我一定不会姑息她!看在我们小时候是朋友的份上我提醒你,不要和那种人同流合污,否则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小蚊子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态度竟然会这么强硬,她也似乎忘记了上次「淫照事件」对我形象大伤都是她的错,就像一般天性骄纵的大小姐,她恼羞成怒之下毫不犹豫对我甩了一巴掌。 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能来士林这家麦当劳了。 卅一、另一个谎言 当我跟程克昀提到「一个爸爸开徵信社的疯狂女粉丝」时,他马上摇头表示不可能。斩钉截铁却带着隐瞒的神色,让我有一点担心,或许,他知道某些内情? 面对我的怀疑,他心不在焉地笑道:「从来没有女生向我告白过。」 「怎么可能?」 现在的女生十之八九都是外貌协会,像程克昀这么帅气有型的男生不可能不吸引女生的注意。不过程克昀马上补充说明:「我的样子太gay了,大部分的女生第一眼就能判断出来。以前也有女生直接问我,我不否认,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不用几天大家都会知道。」 「最好是啦!」我白了程克昀一眼:「你在我们学校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很gay』的样子,我看那些花痴都还满迷恋你的嘛!」 「你吃醋了。」程克昀笑得瞇起眼,把头靠进我的怀里撒娇,嘟着嘴细声说道:「人家那时候怕吓跑你嘛!」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掉光了。 「你有病啊,装什么娘!」 「你看吧!如果我在你面前就是这副娘砲样,你一定不会喜欢我。」 「重点不是你像娘砲,是你装娘装得很假!」我推开他的头,侧过身和他保持距离,低声抱怨:「你我都知道谁才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浩宇,你辛苦了。」 他用一种很诚恳的口吻说道,感觉就好像一个看似体贴的老公对正在挥汗整理家务的老婆会说出来的风凉话。 可是,偏偏我就吃他这一套。 也许我的个性也有很娘的成分。 手机铃声响起,是程克昀的。 他瞄了一下手机萤幕,有点忐忑地将手机拿到厨房接听。 其实程克昀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之外,会打电话给他的人就是李阿姨和叶叔叔,他妈妈有事找他也是透过李阿姨连络。 该不会某人又想见他? 我提醒自己要保持风度,程克昀爱我不爱他,我才是人生赢家,赢家不应该也不必要吃输家的醋。 但是,程克昀在我家厨房讲了十分鐘的电话。 但是,那真的是他打的电话? 在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质疑自己的时候,程克昀已经结束通话走出来,脸色苍白黯然。 「昀,谁打给你?」 程克昀露出那种不想多说废话的神情,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妈找我。」 「你妈不是都透过李阿姨……」 「她偶而会自己打给我。」程克昀拎起他丢在沙发上的背包,带着歉疚的眼神说:「今天不能在你家过夜了,我会再打给你。」 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问了,程克昀说那是他家的家务事,叫我别胡思乱想。 天蝎座的人就是喜欢搞点神秘。 算了,只要不是某人打来纠缠他,其他的事我都不介意。 ★ ★★★★★★★★★★★★★★★★★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叶叔叔出来喝咖啡,在等他点餐的过程中,我满脑子盘算着待会儿该找什么藉口落跑。 很显然地,他找我出来不是谈叶旻玟就是谈程克昀,而我确定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 「浩宇,你真的不试试蓝山咖啡?在咖啡店只有儿童才会点果汁。」 「我只要喝一点咖啡就会睡不着觉。」 「这样啊。」 叶叔叔的笑容充满揶揄,或者是,不屑。 他啜了两口热咖啡,炯亮的眼神定在我的脸上,好一会儿才问:「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出来?」 「是……为了小蚊子?」 「你和克昀的事我都知道了,是从旻玟那听来的,她的版本可能和事实有些出入,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叶叔叔,你会反对我们吗?」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居然问小蚊子的爸爸会不会反对我和程克昀交往!这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是个天真无耶的傻瓜。 果然,叶叔叔呵呵笑道:「浩宇,以我的立场实在不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对不起。」 「不必道歉,爱一个人并没有错,我只担心你搞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太轻易示爱不但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 叶叔叔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点点懊恼,这段话应该不只是在说我,也包括他自己吧! 「叶叔叔,我知道我的决定伤害了小蚊子,可是我对克昀的感情是真的,如果小蚊子不能接受,我也只能跟她说抱歉了。」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叶叔叔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当初我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就不会伤害旻玟和她妈妈,也不会伤害克昀。他们两个孩子互相仇视对方,都是我的错。」 「那些事情都是陈年往事,我想等小蚊子长大,她就不会这么在意了。」 「浩宇,我确定你是真的爱克昀。」叶叔叔笑了。他又啜一口咖啡,说道:「你的话里明显表示希望小蚊子释怀,对克昀的想法却是完全的包容,偏心啊。」 我觉得脸颊有点热。 「你知道小蚊子当初为什么不去唸公立高中?」叶叔叔突然话锋一转,变得更加严肃。 「她说她想继续当我的同学。」 「为了这件事,我气得半死,本来不想拿钱给她註册,后来还是她妈妈求我,我才勉强答应的。」 「她妈妈身体不好,所有的事我都尽量顺着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可是只有一件事我没办法控制。」 「你还爱着程阿姨?」 叶叔叔苦笑:「浩宇,你对感情的事果然特别敏锐,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怪不得旻玟爱你爱了那么久。」 叶叔叔的脸色有些难看,大概是为了我耽误他女儿的青春而不悦,但话又说回来,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小蚊子喜欢我,再说她才十七岁,大好的青春才刚开始,我不觉得我耽误了她。 「浩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一直反对旻玟向你告白,你以前和太多女孩子牵扯不清,我不希望旻玟成为那些女孩的其中一个。」 「我知道,我以前真的太花了,你会反对是正常的。」 「可是你为克昀改变了,这很难得。」 「或许我本来就是同性恋吧!」 「浩宇,请你跟他分手。」 我被柳橙汁呛到了。 这算什么?先肯定我对程克昀的爱,然后再叫我跟他分手! 对亲生女儿毕竟还是有私心啊! 「我不能答应你。」 「你听我说,程克昀他们家有一些黑暗的过去,那些事情连克昀他自己都不清楚,但他迟早会知道真相,以他的个性,就算没有崩溃,也一定会狠狠把你推开,到时候你岂不是伤心死?再说,克昀真的很爱林世帆,那个人渣坐牢的时候,克昀一直和他通信,现在他出来了,他们还是私下见面,这证明了什么?浩宇你别再傻了,赶快放手才不会越陷越深。」 太荒谬了,他以为自己是八点档狗血伦理剧的编剧吗? 「叶叔叔,我不清楚以前你和程阿姨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我觉得你没有立场干涉我的感情。小蚊子是你女儿,程克昀只是你的继子,你会帮小蚊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要把姓林的傢伙扯进来,这样是不是太没品了?他们通信、见面的事我都知道,克昀爱过他,曾经为他自残,这我也知道,但是他已经放下了,他现在很爱我,我也很信任他,等我们大一点,可能会到欧洲旅行结婚,请你不要再说什么希望我们分手的话好吗?克昀很敬爱你,请你也多信任他一点,尊重我们的决定。」 「浩宇,你听我说,林世帆出狱之后,不知道怎么就和小蚊子搭上线,他们密集聊天通信,一心想拆散你和克昀,小蚊子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发疯……」 「所以你就顺她的意,叫我和程克昀分手?」 没想到外表稳重明理的叶叔叔,对女儿竟是如此不分是非的溺爱。我觉得跟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我丢下自己该付的饮料钱,也丢下一句话:「你如果觉得对不起小蚊子母女,就把自己的心找回来。」 叶叔叔叫住我,我没有回头。 虽然满腔不爽,但我至少了解一件事──所谓的疯狂女粉丝,只是小蚊子的另一个谎言。 卅二、突然不爱了 程克昀回家之后,并没有打电话给我。 一个晚上了。没有简讯,没有任何线上留言或e-mail,叔叔也表示程克昀没打到店里找我(叔叔记性不太好,真实性存疑)。 这种感觉不太对,每次我身边只要有朋友突然失联,就代表那个人不是发生意外就是生气闹彆扭──十月初的时候阿猴被黑社会抓走(虽然那是一场乌龙陷阱),十一月中的时候程克昀在家吃醋发高烧(我还因此被他关在门外按了两个小时的门铃)。总之朋友突然失联绝对没好事,我今天非找到程克昀不可。 麻烦的是,除了程克昀的手机号码,我还真的不知道他家里其他人的电话。宝徠那边的地址他也没告诉过我,想和他联络,我必须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导师或叶叔叔。由于我傍晚小小的呛了叶叔叔一下,已经别无选择,只好打给导师请她帮忙。 果不其然,导师一听到我问程克昀新家的地址还有他妈妈的电话,马上就用那种觉得我不听老人言的口气说道:「你看吧,他根本不爱你,他如果爱你就不会blablabla,他爱你的话就会blablabla……」 半个小时,还好嘛,看一下电视重播的「少年魔法师」就过去了,虽然那齣戏的剧情颇为幼稚,可是女主角很可爱,自私又无赖的个性有点像程克昀。 「王浩宇,你还在听吗?」 「当然当然,老师您说到明天一早先到办公室找您。还要到学务处补交一份在家停课的心得,六百字。」 「是一千字。」导师不悦地指正。我在心里哀号,打算等一下叫程克昀帮我完成这篇无聊的作业。 导师停顿了一会儿,没听见我回话,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程克昀家原来的电话已经换了,他也没告诉我新的号码。这个号码应该是程克昀妈妈的,你可以打看看。」 耐心聆听导师碎碎唸果然还是有一点回报,她那种必须要唸我却又不得不帮我的态度,三年如一日,有时候我真的好想抱住她叫她一声「妈」。 结束和导师的通话后,我随即拨了程阿姨的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李阿姨。 ★★★★★★★★★★★★★★★★ 我一直以为年轻貌美的人不可能得癌症。 像程阿姨这种名模级的女神,才三十四岁就成了癌症病患,这是我完全不能想像的悲剧。 她对我并不亲切,甚至对程克昀也总是避而远之,但我知道她是程克昀这一生最在乎的女人,在她被送进手术室开刀的此刻,我必须待在程克昀身边陪伴他、安慰他,说些像是「她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 冰冷的医院,室外只剩下急诊室门口是亮的。 我拉上外套拉链,目光在穿流不息的病患和家属之间逡巡。 虽然我也可以直接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区等程克昀回来,但是我已经二十七个小时没和程克昀见面或说话了,莫名的不安侵蚀着我向来乐观的脑子,让它萌生「寒冷的冬夜在门口为男朋友送上一碗热粥」这种贤慧人妻的想法。我觉得自己没救了,怎么被他压了几次就娘成这样。 是他!顶着略微凌乱的短发,苍白茫然的神色中,带着一种深刻无奈的绝望。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蓝色长t和牛仔裤,真是的,今夜可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个晚上,户外只有十度呢! 我赶紧跑上前叫他,却在人群错落间,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将身上的长大衣脱下来披在程克昀身上。 那个男人曖昧地笑着,伸手抚摸程克昀的脸,程克昀的目光似乎往我这个方向闪了一下,但他没有转头过来,只是把手上买的便当交给男人,还往男人的后腰尽情抚摸,过于亲暱的动作让我心口一震。 是男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吃醋。 我抓住他那隻不安份的手,连忙将他拉到一旁:「程克昀,你到底在做什么!」 「浩宇,你怎么来了?」他的脸看起来非常惊讶,原本的沮丧竟在瞬间消逝无踪,演戏演得很假。 「我不能来吗?你妈开刀为什么不叫我来?」 「小克,他是谁?」 瘦削的男人说话了。看他那头灰白又没型的乱发,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我叫王浩宇,是程克昀的男朋友。」 「男朋友?」林世帆故意用淡淡的鼻音重复我的话,然后露出贪婪的微笑看向程克昀:「怎么你背着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我没有。他只是……只是我的同学。」 我头痛了,把他的手甩开怒道:「程克昀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否认我们的关係?难道你真的和他復合了?」 「小朋友,不是復合,我和小克从来没分手过。」 这个不要脸的人渣!竟敢当着我的面亲程克昀的脸!我推开他,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冷冷说道:「给你一个机会,马上滚出去,今晚的事我当作没发生过。」 程克昀急着握住我的手臂,但我站得很稳,全身大半的力气都压在抓林世帆的右手上,他根本动不了我分毫。 「浩字你不要这样,快放开世帆哥。」 「世帆哥?」 我好想吐,就这么一个念头的松动,林世帆几乎被我用甩得甩到柱子旁边。 「程克昀,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说你们没有分手过?」 「浩宇,对不起。」程克昀眼睛泛起泪光,可是他一转头望向林世帆后,泪水就彷彿倒流似的无影无踪了。 他撑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似乎犹豫不决,可是又异常固执。 「我骗了你,我一直爱着世帆哥,从来没有变过,我们……我们……」 「你说谎!」我听不下去了,立刻打断他的话,再度抓住他的手:「程克昀,你爱的人是我,上个礼拜五我生日,你才带我去宜兰庆生,我们……我们每天做爱好几次,你说你想跟我到欧洲旅行结婚,你还说你只爱我一个人,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程克昀想甩掉我的手,但我抓得死紧,将他整个人拉进我怀里,牢牢凝视他的眼睛。 「你爱的人是我,是我对吧!」 「不!我爱的人是世帆哥。」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 救护车慌忙地载送一名车祸重伤的患者过来,消防队员将患者移往推床,然后推进了门内。 患者的凄厉不絶的哀号刺进我心里,切了一刀又一刀。 我坠入一个全然黑暗的空间,身体越来越冰冷。程克昀终于推开我,他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林世帆,林世帆在狞笑。 他的手搂住程克昀的腰,宣示主权。 ──不可以,你这个人渣,快放开他! 嘈杂的尖叫声和劝阻斥喝声在我耳边炸开,接着是警察的哨音。 当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只看见林世帆倒在地上,鼻孔的血泊已成汪洋。 番外一 身世之谜 病床上的妈妈难得素顏,乌黑的秀发似乎多了几许银丝,疲惫的神色让她原本瘦削的脸庞显得不再紧实,少了润色的嘴唇没有生气,五官只剩下眼睛还有一点光采。 那份光采有我从没看过的温柔,还有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强。 「克昀,来妈妈身边坐下。」 儘管声音有气无力,但她脸上却绽出笑容。 「妈,你很不舒服吗?」 「还好。」 她顿了一下,问道:「你很担心我吗?你不是应该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 「你觉得妈妈不爱你,对吧!」她握住我的手,有点紧张。 虽然这早已是我和她之间的共识,但被她突然说破,我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妈妈又笑了,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一般的慈母看着自己顽皮闯祸的儿子,怜爱中带着自责。 因为癌症让她想通了吗?人生苦短,如果连最亲的家人都不珍惜,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克昀,妈妈对不起你。」 「妈,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需要好好治疗,没事的。」 「不,你不知道,妈妈现在很害怕,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然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显然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说。」 「克昀,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问爸爸是谁,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你说我没有爸爸。」 突然谈起爸爸的话题,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体有种突然变冷的错觉。 妈妈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我,不管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她坚决的执念一直让我感到可怕。也许那个该被我称为爸爸的男人伤她太重,又或者是爱她太深,强烈的爱或恨将她改造成一座掩藏感情的冰冷碉堡,即使短暂接纳过像叶叔叔那样的好人,她的心依然没有温度。 我寧愿她拿掉我,也不想忍受这将近二十年来毫无亲情的冷漠。 她虚弱地点头,眼神带着一丝惊悸,再一次道歉之后,她说出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句话。 「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碉堡瞬间颓圮,我的血液骤然冻结。 我是乱伦的產物。 相较之下,以往全然的否认与逃避似乎变得极为温馨,至少,那让我对父亲仍有一丝微弱的憧憬。 妈妈哭了,就这么悲伤地看着自己的被子。她闪躲我的目光,她羞于面对自己的儿子。 我懂了,她看见我就像看见那个恶魔,她想爱我却感到害怕。多可怜的妈妈,被逼着生下充满耻辱回忆的孩子,我根本不敢想像她受了多少罪,在丑恶的地狱挣扎了多久。 我能做的只是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我爱她。 「克昀……」 「没事了,没事了。」 我必须安慰她,也只有我才能安慰她。 即使从这一刻起,我觉得自己好骯脏。 卅三、爱错 看见林世帆倒下去的瞬间,我以为我把他打死了。 警察在一旁絮絮叨叨反覆解释杀人未遂和伤害罪的差异,对我来讲根本不重要,我只希望这是一场恶梦,梦醒之后程克昀会抱我亲我,甚至在作笔录盖指印画押的时候,我还不切实际地幻想着他就在门外等我。 叔叔付了保释金,气急败坏地把我推上车,之后他就没有说话,我也不想说。我们没有直接回家,车子一路开往海边。 他拿出一打啤酒,扔给我一罐,点了菸闷闷地坐着。天很黑,海风很冷,我的心很痛。 「你撑了一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鐘。」叔叔终于开口,他将空罐子踢到一旁,菸头大概也随意乱丢,看我没有反应,又自顾自地打开另一罐啤酒。 「这么爱他,你以后要怎么活?」 我不知道,我满脑子只有程克昀拒绝我的、无情的脸──他看起来想哭,却没有流泪;他说只爱林世帆,一直都没变过…… 我快窒息了,快活不下去了,但是叔叔怎么办?他一定会伤心,而我向来没办法忍受身边的人伤心难过。 叔叔勾住我的肩膀,满身的酒气和菸味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带着我去爷爷家借钱,我们一起被赶出门的情景。那天我们家里的冰箱只剩下啤酒,他要我学着喝,喝饱了肚子就不会饿…… 他很疼我,为我吃了不少苦,可是我的心却只掛念着一个声称不爱我的人。 海浪打上沙滩,冰冰咸咸的气味随着规律的浪声灌入我的呼吸,我觉得好累好烦,虽然冷得半死,却有种想躺在海里的衝动,直到叔叔打了个喷嚏。 「小宇,你不要想不开。」 他苦笑,轻捶我的头。 「你认了吧!我们王家的男人只有逢场作戏的命,一旦动了真情,就註定要伤心。」 「你在说你自己?」 「还有你爸爸。」叔叔看着一波波拍上前的海浪,叹口气说道:「当初你爸爸带你妈妈回来,一开始也是抱着改过自新的念头拚命工作,想给你们母子一个像样的家,但是你妈妈很快就腻了,即使挺着肚子也不愿意待在家里。你爸爸急了,怕她离开,竟然去偷朋友老婆的鑽戒向你妈求婚,结果呢?还不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她是因为爸爸吸毒才离开的。」 「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以为常常作奸犯科的人都是没血没泪的废物,没想到爸爸也是个痴情的笨蛋,和我一样,爱错了人。 「叔,我该怎么办?」 「忘了他。」 「不可能。」 「如果让你下个月去选总统,或者要你马上拿两千万在这附近买一栋别墅,那才叫不可能。王浩宇,这世上有那么多女人,还有男人,总会有人会真心爱你。你不忘掉那个臭小子,爱你的人就没有机会靠近你,这样对人家太不公平了。」 叔叔带着怒意的声音盖过海浪拍岸,我可以感受到他满腔的愤慨,但他紧接着促狭一笑,似乎觉得自己的胡说八道带着某种尖刻的幽默。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一口饮尽充满苦味的啤酒。 被警察架走的前一秒,除了旁人模糊而嘈杂的叫嚷,我隐约还听见程克昀急着追问我的手有没有受伤,他的眼神非常害怕。我不懂,如果他怕林世帆被我打死,应该抱着他衝进医院急救,但程克昀当时喊的却是我的名字。 专心爱一个人对他来说有那么难吗?一直爱着林世帆却要向我告白、逼我出柜,狠心抛弃我之后竟然还假装在意我有没有受伤,这个无赖就这么以折磨别人的感情为乐吗? 还是,这又是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机游戏?为了又要向谁復仇或是吃了谁的醋? 我不能输得不明不白,在我彻底忘记他之前,我必须知道他到底说了哪些谎,还有,为什么。 番外二 曾经的爱,现在的恨 妈妈含着眼泪睡了,如释重负的安然。 她知道我从小到大的那个不变的恶梦,也清楚那个梦带给我很大的心理阴影,她语带歉意,告诉我那个梦里的男人就是她爸爸,我梦见的故事就是他当年几乎每天摧残她的真实梦魘。更悲哀的是,那个男人和他妻子居然都是大学教授!妻子当然知道丈夫变态的秘密,但是为了彼此的名望还有维系那虚偽的美满婚姻,她选择装袭作哑,完全不理会女儿的求助。 妈妈持续了两年的痛,终于在她向一个很关心她的学长告白之后结束。 那个学长,就是我后来的乾爹,基隆市警察局局长陈慎言。 乾爹的家庭是警察世家,这件兽父性侵女儿的人伦悲剧自然就这么公诸于世,妈妈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父母在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候那种埋怨的眼神;在法官面前,他们一直宣称清白,即使妈妈举证歷歷。 恶魔被移送法办之后,妈妈发现她怀孕了。 我知道乾爹就像叶叔叔一样,几乎终其一生都爱着我妈,乾爹的父母也心疼她的际遇,透过关係成为我妈的寄养父母,但是,他们还没有博爱到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和我妈这个被欺负过的少女交往。 因为宗教信仰,他们不同意我妈拿掉小孩,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后就请教会安排领养,但是,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那些想领养孩子的夫妻都知道我是一个悲剧的產物,在我三岁大的时候,监狱里传来那个男人突然暴毙的死讯,而在那之前,妈妈的父母已经低调离婚,所以她顺利继承了她爷爷的大笔遗產,决定自己一个人把我带大。 「克昀,妈妈那个时候年纪太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当你哭的时候,我会抱着你陪你哭,可是一旦你高兴了,哈哈大笑的模样和简直就是他的翻版。我不想看见你笑,所以常常骂你,偏偏一骂你你就要哭,我又捨不得你哭,所以只好尽量远离你,眼不见为净,有时候甚至会希望你自己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最好。我太差劲、太可恶了,实在不配做你的母亲。」 「换作是我,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我搂着她,让她的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细细感受曾经渴望母子之间这种亲近的距离。她似乎也因为这个拥抱得到片刻的解脱,静静地闭上眼,不再说话。 浩宇说得没错,我是个很喜欢鑽牛角尖的傻瓜,儘管那段往事并不是我的错,我依然对于身体中流淌着恶魔血液的事实感到很难堪。甚至,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浩宇了,他会怕我,或者嫌弃我吗?还是庆幸自己不是女人,和我在一起并不会生下带有变态基因的后代? 妈妈擦掉了眼泪,她突然把话题转到浩宇身上。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王浩宇,不喜欢林世帆?」 「因为林世帆是老师?」 「不只是这样。」 妈妈鼻间哼了一声,一一数落林世帆个性虚偽、懦弱,还有长得像隻瘦小的老鼠。 「王浩宇虽然笨了点,但是很有男子气概,反应也不错。他敢跟我顶嘴,又为了你在一堆老师面前说那些很欠扁的话,连打赌接吻这种骗小孩子的理由也掰得面不改色,我想,他真的会义无反顾爱你一辈子。」 「妈……」 我觉得好感动,妈妈果然很喜欢我最爱的浩宇,她看见了他的真心。 但是,我还有资格得到他的真心吗? ★★★★★★★★★★★★★★★★★★★★ 要给浩宇电话吗? ──对不起,我妈得了乳癌必须开刀治疗,还有我是我爷爷性侵我妈妈之后生下来的孽种! 除了这两件事,我的脑子已经承载不了其他的变故了。当然,这是在接到林世帆电话之前的想法。 为什么在那个当下约我见面的人是林世帆?为什么我还会鬼使神差地以为我可以向他倾诉一切? 他说他已经放下了,他的心情很平静,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他说他愿意陪我,只要我想的话。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居然约他在夜店见面。 我渴望酒精、渴望热舞、还有一枝大麻烟。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心事,只记得自己在好不容易放松之后向林世帆投怀送抱道,接着哭了,泪水不但失控而且严重鼻塞。林世帆是否也喝了酒?或者有没有嗑药?我没留意,他冷淡地看着我自high又崩溃,持续好一会儿的咳嗽声掩盖在电音舞曲的旋律里,我还介绍他去看一家口碑不错的耳鼻喉科诊所。 「你就是我的医生,我的药。」 这是琼瑶小说吗?什么梦幻对白! 我还来不及笑他,嘴唇就被狠狠咬住了。 是先察觉疼痛感还是先尝到了血腥味?我不记得了,不重要了,他伤害了我,用这种最自私的方式。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下,他恨我恨得要死,在他确定自己得了爱滋病之后,他就计画着这一刻。 为什么不在出狱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做?因为他想先离间我和浩宇。那天他在自己身上装了几个针孔摄影机,用我当年对他的方式偷拍了我们吃饭散步的照片,然后传给叶旻玟,再转交给浩宇。 浩宇相信我,他真的很爱我。 林世帆时日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毁灭我。 「认命吧,你再也不能碰那个姓王的小朋友,除非你也想把他拖下水。」 「别怪我无情,这是你欠我的。」 「感染之后,你会常常发烧、咳嗽、呕吐、冒冷汗、拉肚子,然后暴瘦,帅脸会变得很丑,而且身上会一直长疹子,脚指也会长癣,你真的愿意让你的情人看见那副鬼样子吗?」 「没头没脑的提分手,他铁定会一直缠着你不让你走,与其为了瞎编理由解释不清,不如让他彻底恨你,就说你忘不了我好了,反正你都要陪我下地狱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冷笑得这么难看。 我好恨他,更恨我自己。 是我招惹了林世帆,是我害他身败名裂,四年来,他受尽了身为一个强姦犯在狱中种种不堪的对待,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感染hiv。 我曾经很爱林世帆,现在很爱王浩宇,可是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身体流淌着恶魔父亲的血液,或许,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卅四、心,碎了 早上九点,我在咖啡店换下制服,在角落的座位死盯着那扇光可鑑人的落地窗大门。店里播放耶誔节主题的歌曲,全是英文,大概歌颂着上帝恩典和人类平安幸福之类的,我觉得很烦。 看见程克昀走进咖啡店的这一刻,我的目光和心跳全都不受控制地追着他的脚步。他的眼神很冷漠,但在打开店门搜寻我的那一瞬间,却掛着显而易见的急切感。他后悔了吗?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竟然把我这个爱得死心塌地的情人狠狠甩开?还是,他的心依然在旧爱新欢之间不知所措地往返摇摆? 他坐了下来,微微别过头,停顿了两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不能出来太久,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语气尽是不耐烦的敷衍。 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不耐烦?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瞪着他,期待他反问些什么或无耻地反驳,但他只是很快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感情不能勉强。」 「既然不能勉强,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回到林世帆身边?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还是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程克昀脸色微变,猛然闭上眼睛,双手压住额头,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自己猜对了,继续追问:「他威胁你对不对?是照片还是影片?或者他装可怜说自己快死了逼你跟他在一起?」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突然睁开眼睛正视我,七分同情三分鄙夷。 「王浩宇,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接受现实?我不爱你,我一直在玩弄你!因为我很寂寞,在世帆哥出狱前想找个人陪,而你刚好救了我又很好骗,所以我才会跟你告白。对不起,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劝世帆哥不要告你,事实上他也同意了,只要你不去找他……」 「不要左一句世帆哥右一句世帆哥,听起来太假了!」 我忿忿地猛一捶桌,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店里为数不多的顾客,身穿黑色制服的服务人员立刻上前了解情况。我已经抱着要被赶出大门的准备,但程克昀却不断向对方道歉,并没有表现出马上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眼神飘过一丝懊恼,但随即变得冰冷。 「王浩宇,你清醒一点,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 「凭什么我就要相信你的鬼话!」我恶狠狠地瞪视程克昀,不眨眼也不再说话。程克昀眉头微微勾动,晶莹的眼眸带着水气,牙齿轻咬着自己的薄唇又故作坚强地放开,明显是脆弱得快要决堤。 我双手扣住他的手掌,他没有闪躲,肩头却心虚地颤抖。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时间宛如静止,他的泪一直在眼眶兜转,浅浅的吸鼻子声证明了极力忍住哭泣。 虚假的爱情值得他哭吗?嘴里说着抱歉心里却感到不捨,到底他的心还要挣扎多久? 「昀,你不说实话我要怎么帮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坦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抽出被我扣压的手,继续用冷漠武装自己。 我知道他动摇了,我的心竟卑微地欢呼着。 窗外稀薄的阳光悄悄映照在他脸上,苍白的肌肤泛起微红,异样美丽的神采让人好想亲上一口。然而,当我的唇靠上他的,嗅着他那淡淡的薄荷发香,换来的回应却是猛然回避。 我感受到周遭几个人的好奇与訕笑,程克昀拉住我的手起身结帐,然后一路弯进咖啡店后门的防火窄巷。 他的脸有些莫名的哀伤,还有故作坚强的虚偽;他不发一语,就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还能说什么?他都一再否认到底了。 微弱的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苦笑着,偏过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王浩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去医院找世帆哥,他说不想看见你,再见面可能就要告你。」 「如果我一定要见他呢?」 「有必要吗?你都已经打过他了。」 「程克昀,你以为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吗?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但是你却担心林世帆告我,而且你现在根本捨不得我离开,为什么还要说谎?林世帆到底拿什么威胁你,你非得和我分手不可?今天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将程克昀拉进怀里根本轻而易举,他的身体似乎软得没有力气。我凝视着他苍白而沮丧的脸,轻抚着他的毫无防备的肩膀,只要再逼进一点,他就会投降了吧! 我吻了他的额头,只是轻轻一点,他竟然发了疯似地推开我,力气大到让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先是害怕,突然就转变成彻底的愤怒。 「王浩宇,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爱你,不爱你,到死都不会爱你,你还缠着我干嘛?」 「我缠着你?明明是你自己一脸依依不捨还怪我缠着你?程克昀,你太虚偽了!今天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回医院见你的世帆哥!」 我揪住他的衣领,使尽力气将他提了起来。但他毕竟不像林世帆那么瘦弱,平常健身打球的身材也有一定的份量,加上个性本来就很卑鄙,涨红脸咬着牙的痛苦模样让我忍不住心疼了,就在这稍稍放松的一瞬间,他狠狠踢了我的膝盖。 「程克昀,你疯了吗?」 「疯了的人是你!」程克昀冷笑着,退开我的身边,完全无视我忍痛勉强站稳脚步的脆弱。 「王浩宇,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是财富,不是地位,是自尊!替你自己留点自尊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尖刻的嘲讽像把刀精准刺进我的心口,顿时我的脑海只有一片血红肆虐。 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恐慌,皱眉之后却流露无比的厌恶,几乎就在这微妙的转变之后就立刻扬长而去,彷彿我只是一隻面目全非的癩皮狗,再多碰一下就会害他感染某些可怕的疾病。 他不爱我,不管是不是真的像他讲的那样从一开始就不爱我,此刻的他已经不爱我了。 到底为什么? 我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还是,我根本拒绝相信真正的答案? 程克昀说得没错,我该替自己留一点自尊。被甩已经很丢脸了,被甩之后还坚称对方其实爱我爱得要死,这是要骗谁啊? 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程克昀的身影只剩下一个虚拟的翳影,薄荷发香荡然无存,消失很久了吧,我想。 天空,飘下细雨了。 我的心,碎了。 卅五、缠绵与回忆(微H) 凌晨四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爵士乐跳针似的嘎然而止。赶走最后一个宿醉的鬍渣大叔,小希用力拉下铁门,转身在魅紫色的灯光下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着。 那是他自认最性感的笑容,眼睛瞇成一种看起来快睡着的线条,脸颊温柔的笑意带着一点撒娇,只要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几乎没人能抗拒这种可爱的邀请。 我将威士忌空杯递给他,微微点头,看着他拿出一只空瓶晃了晃,故作遗憾地说道:「没了。要不要试试我的b52轰炸机?」 我知道酒柜里绝不可能只剩一瓶喝光的威士忌,他不过是想让我选择他引以为傲的调酒罢了。我笑了笑,不表示同意或拒绝,他那小狗般的无辜眼神放肆地定在我的空酒杯,看我一直没有反应只好投降,低声说了声「拜託」,依然不放弃打动我。 小希早就知道我灌不醉,但他对这种尝试一直乐此不疲。我累了,欲拒还迎的谈情说爱让我感到厌烦,看他兴致高昂,我起身将他拉进怀里,二话不说便捧起他的脸,轻易撬开他的唇,混杂香菸和威士忌气味的热吻立刻弄得他晕头转向。他回吻得更加野蛮,矮小的身板像无尾熊般攀抱住我,一刻也不肯放松。 虽然没有喝醉,但几分酒意依然放大了感官慾望。我将他腾空抱起,让他的双腿勾住我的腰,以火车便当的姿势再来一波疯狂的激吻,不一会儿便惹得他喘息连连。他附在我耳边求我帮他润滑,我没回应他,用力咬了他的肩膀,疼得他哀声讨饶,看他可怜兮兮的无奈模样,我只好放下他,看着他迫不及待他从他的包包里拿出一盒保险套,还有那条莲花香味的护手霜。 这几年我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靠着无数次的一夜情满足身体的慾望,在享乐的同时也感到空虚,但是找个人定下来的念头更让我感到噁心。我不想在纵情欢爱之后还要担心对方是否更喜欢别人的怀抱,玩在当下毫无负担,这才是最理想的伴侣关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养成了週末之后必到「starrynight」喝通宵的习惯。这里的气氛就是安静、闷,还有曖昧,放眼望去不是偷情的男女,就是寂寞难耐的孤家寡人,彼此要是看对眼,甚至连酒都不必喝就能得到短暂的安慰。 小希坐在我身上纵情狂欢,淫荡畅快的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我扶住他的腰,狠狠顶着他的身体,骤然猛烈的抽送果然让他招架不住。「哥,不要……我会死……」 他的十指深扣我的肩膀,充满情慾的求饶不绝于耳,带给我无比的满足。这小子一上床就对我百般讨好,无论我怎么用高难度的姿势或强劲的力道折磨他,弄得他又哭又笑,事后他还是会软绵绵地窝在我怀里,囈语着他有多幸福。其实我并不喜欢他这种卑微的示爱,简直就是个长不大的梦幻少女,但是我喜欢在「starrynight」鬼混,而小希黏着我不放已经是「starrynight」里眾所周知的事实。 「哥,你不喜欢这样吗?」 小希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起我的身体让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本以为我会配合这个过度挤压身体的角度紧抱住他疯狂挺动,但我却愣住了。他有点失望地亲了我的脸颊,低声说:「还是你在上面好了。」 我们换回传统的姿势,身体不一会儿便再次结合,小希嗯嗯啊啊的呻吟不断回盪的耳际,我闭上眼睛,却不经意看见那空旷微凉的房间里,一个自私的男人不经他朋友的同意逕自帮他打手枪,然后口交、上床…… 男人温柔而自负的笑意让那个朋友暗自叫苦。虽然那个朋友自认在床上身经百战,此刻却是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以及第一次被进入,身体痛得恍恍惚惚,心里却期待着男人给他更多疼爱和满足。他耽溺于男人光滑而结实肌肤和强而有力的拥抱,即使那个男人比他矮一点,身板比他清瘦,但不管是肌肤的贴合或忘情的亲吻,美好的感觉总能让他心甘情愿任男人摆布。 他急切地索求着,男人坚硬任性的分身便纵情在他体内游走狂欢,触碰到他最敏感的核心后更是毫不迟疑顶得他几乎要停止呼吸,所有的痛苦和快乐就在他们紧紧结合的同时达到顶峰…… 「哥,你太棒了!」 小希软在我怀里,失控的精液全喷在我的肚子上,而我也不自觉地释放了自己的。 那段回忆突然铺天盖地窜进脑海,明明是我插着小希,在意识神游之间我竟然有种体内被侵入的错觉,甚至无可救药地因此达到高潮,即使射出体内所有的存量,分身还是硬得不可思议。 「还想要吗?」小希试探性的问。 「我累了。」 其实我不累,而且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要过,只是,我想要的是被进入、被折磨,在这应该一如往常寻欢作乐的清晨,莫名思念着那个让我心碎的骗子。 十年了,他那无耻的嘴脸和虚偽的柔情还是歷歷如绘。 ──「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 ──「我不爱你,不爱你,到死都不会爱你」 「浩宇哥,今天可以去你家吗?」小希羞怯地看着我,眼里尽是撒娇与期待。 换作其他的日子,我或许会考虑他的提议。 但是今天那个男人竟该死地缠住了我的脑海,我没有办法想像带小希回家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 「不可以!」 我穿好衣服后匆匆丢下这句无情的话,头也不回地往后门走去。 卅六、名模的緋闻男友 打开手机,十几通未接来电。 小希在我离开后不久拨了八通电话,之后又传了三封短讯,内容不外乎一些无谓的道歉与求和。性急的家琪则在早上十点左右连打了三通电话,十点半换她老公阿猴打了两通,幸好我换了手机之后就不曾啟用留言功能,否则肯定被这对囉嗦的夫妻烦到爆。 他们两人这么急着找我,大概是餐厅找到买主了。这样也好,债务的问题轻松解决,家琪可以安心生下第三胎,而我要做的就是陪新老闆应酬一下,向他保证餐厅员工的实力和向心力,恳求他不要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回家吃自己。 「老闆娘,这么急着找我有何吩咐?」我点起一根菸,懒洋洋地拨电话给家琪。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劈头就叹一口大气,责怪我为什么现在才开机,顺便叨唸我下班后就该赶快回家睡觉,不要一天到晚去夜店把妹。 「starynight」可不是一般买卖毒品又吵死人的夜店,而我也已经快半年没和女人上床了,但是这些指正只会惹来家琪更鍥而不捨的道德劝说,甚至还会鸡婆地表示要介绍她的朋友和我见面。当了妈妈的女人果然很容易不自觉地把身边单身的朋友当成自己的小孩,碎碎唸了半天都没什么重点的,我压着声音打了个呵欠,打算等她唸完就随口跟她道再见。 「你现在打开电脑网页,看一下娱乐新闻。」 「娱乐新闻?」 听完她对经常彻夜饮酒可能导致酒精中毒的担忧之后,我发现家琪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一点迟疑。 一早打好几通电话只为了叫我看娱乐新闻?这孕妇的心思也未免太整人了吧!我再一次跟家琪确认此事,没想到她完全不否认,只告诉我要搜寻名模谢亦晴最新的緋闻。 事实上也不必刻意搜寻,娱乐新闻首页就是星期六晚上谢亦晴到机场为帅气的神秘男士接机的消息。两人完全不介意狗仔队跟拍,在镜头前摘掉墨镜大方牵手,记者形容男士清秀斯文的气质与柔软及肩的长发令人惊艳,比起日前因为和经纪人闹翻而心力交瘁的素顏名模来得更具明星相。 白晳的肌肤、深邃晶莹的眼眸,自信满满却又略带失落的笑容…… 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那年窄巷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叛徒。 倏忽消逝的爱情,毫不留情的侮辱,种种回忆忘不了也赶不走,让人遍体鳞伤之后,连呼吸都觉得痛。 我恨他,千真万确的恨,恨到在我心里总是一次又一次将他勾引我的虚偽笑脸撕成碎片。然而,这种假想的报復完全不能抹去他阴魂不散的身影──在无数个思念着他的恶梦里,在沉溺于酒精的自我麻醉中,甚至在当年差点被混混砍死而失去意识的混沌时空。我的灵魂已和爱他的回忆紧紧交缠,甚至连和陌生人亲热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那不该出现的气味和体温,怒吼或是祈祷都无法摆脱这悲哀的宿命。 只有在做菜的时候才能彻底粉碎那些乱七八糟的欲望和伤痛,将自怜的情绪压抑到最深最淡。也幸好我还不至于疯到没有力气举起菜刀和锅铲,冰箱里那些虾子和剩菜在一瞬间拌成一碗杂烩,捲进薄如纸片的蛋饼皮,躺入平底锅内不到五分鐘就香气四溢。 我居然把盐巴错放成白糖! 卅七、拥抱、道歉、真相 已经一点三十分了,细雨微寒的深夜,前台零星的几个客人开始准备喝乾最后一口饮料,意犹未尽地拍完最后几张美丽的夜景照,然后愉快地闪人。我偷空在厨房后门外抽完一根菸,打算开始擦洗流理台桌面时,阿江突然面有难色的进来说道:「浩宇哥,要加班了,来了一个吃宵夜的饿死鬼。」 「你没告诉他我们两点打烊?」 「说了。但是他说他饿坏了,还拿之前『品味』网那篇报导,指名要吃所有的豆腐料理。」 又是一个得靠网路美食专家教他吃饭的傢伙,现在的人吃饭都没有半点判断能力吗?找餐厅要人教,一上菜就打开相机拍不停,不管好不好吃都要上网一再吹嘘自己也去某某名店朝圣过,然后再呼吁那些不会找地方吃饭和不知道要吃什么的傻瓜来共襄盛举。 都怪家琪多事,半年前透过几个朋友的交情请「品味」的网编来我们餐厅吃豆腐全餐,那一篇「与浪漫有约」的美食游记po上网的结果,就是搞得我几乎每天都没办法准时下班,累得像狗似的回家只能喝酒和睡觉。有时候在店里还得应付莫名其妙的热情粉丝,陪着签名合影什么的,要不是看在和阿猴夫妻多年的交情份上,我还真不想假装对那些盲目崇拜美食报导的路人甲乙丙表达任何感谢之意。 「跟他说豆腐卖完了。」 「可是冰箱里还有两块,不然简单做个豆腐锅,顺便把剩下的鯛鱼和泡菜消化掉。」 看见阿江那副已经认命的委曲求全样,我觉得有些厌烦,虽然服务生的天职就是要让顾客满意,他那么认真敬业非常令人感动,但是难得今晚下点小雨没什么客人,我真的想赶快回家泡个澡好好休息。 「昨晚宿醉得太严重,我今天很累。」 「那我来帮你。」阿江热心地将砂锅盛水加热,然后快切洋葱和泡菜,动作虽然不太熟练,但倒也充满自信。看他这么积极,我也只能强打精神开始打蛋切豆腐。 「半夜一个人来吃大餐的肯定是奥客,你去前台给他一杯免费饮料,省得待会儿囉囉嗦嗦。」 「他长得挺帅的,讲话也很有礼貌,不太像奥客。」 「谁说长得帅就一定是好人?」我忍不住笑道。以貌取人在这个年代几乎已经是全民共识,做坏事的人只要长得好看就会被视为情有可原,怪不得现在连乡下地方都是满街整型诊所。 「浩宇哥你就是大好人啊!」 我乾笑两声,算是简单回应了阿江的恭维。 砂锅里的洋葱泡菜汤已经冒出香气,等沸腾后丢下鯛鱼和豆腐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请问,」来人清亮的声音带着一点压抑和迟疑,我和阿江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 是他! 漂亮的大眼睛在瞬间变得晶润,原本小心翼翼的眼神透出一触即发的渴望。 是刻意来找我的吗?怎么可能?都十年了,他应该早就忘掉我,跟他的世帆哥或者其他爱人过着幸福的日子,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单纯吃豆腐吗?他为什么不和阿江说他认识我? 程克昀激动地跨步上前,冷不防地紧紧抱住我,我手上的大汤勺应声掉落。 「真的是你,浩宇,我终于见到你了。」 见我并不会很难好吗?我没有改名换姓,没有躲到荒岛隐居,甚至还住在叔叔以前的旧公寓,只要有心找我,怎么可能见不到我? 但是他这疯狂一抱却让我没来由地屏住呼吸,惊讶、喜悦、怨懟和伤感一口气全涌上心头,霎时几乎抽乾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思绪,根本无力再吐嘈。 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他的头居然撒娇似地抵在我的肩膀,身躯微微颤抖,似乎急欲证明他的脆弱与委屈,或者还有……思念? --程克昀,我不是在作梦吧? 脑子里浮现了好多奇怪的念头,甚至已经展开了我和他之间的对话。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说他不能没有我,而我反过来拥抱他,泣诉他的无情,打他、骂他,再也不许他离开我。 这一定不是真的! 「呃……豆腐锅好了。」阿江尷尬地清了清喉咙,他错愕又难为情地看着紧紧相拥的我们,发现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推开程克昀,惊讶自己居然毫无自觉地也抱了他,就像是个再自然也不过的反射动作。 就像,一直在等待他的拥抱。 「真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打包吗?我要两碗白饭。」 「马上好。」 阿江赶紧拿出隔热纸碗和免洗餐具,终于找到一件不会让自己那么进退两难的事可做,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程克昀拉着我的手往观景餐桌方向走,我已经意识到整件事情的荒谬性,用力甩开他的手。 「程先生,你稍坐一会儿。还有,豆腐锅五百块,我们这里不提供刷卡。」 程克昀愣了一下,从座位上的名牌公事包里拿出皮夹,五张百元纸纱塞进我的手心。 「浩宇,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么?」 「当年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还有让你亲眼看见那些难堪的画面。」 「你指的是你和你的世帆哥搂搂抱抱吗?那是你们两情相悦的表现,怎么会难堪?」 「不是这样的,其实……」 「不要再说了。」我必须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他的道歉和解释,那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十年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早就不在意了。」 「可是我还在意啊!」程克昀激动地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是有苦衷的……」 「你还在意是你家的事,跟我毫无关係。」 这该死的阿江,打包两碗饭和一锅汤有那么困难吗?到现在还不出来! 「浩宇,我不怪你恨我,其实我也也很恨我自己,当年为什么不敢对你说实话,为什么要选择伤害你的方式和你分手,我,真的很抱歉。」 现在说抱歉不嫌太迟吗?十年,多么痛苦而漫长的岁月! 我很想再叫他闭嘴,但是他已经内疚得泪如雨下。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然而,像是呼应着他的伤心,天空又开始飘雨了。 我请他到柜台旁边躲雨,他的眼神瞬间望向我的手,似乎期待着我能主动拉着他走过去。 我的手没有任何动作,他只好默默跟着我的脚步移动到柜台边。 慢吞吞的阿江终于拎着外包提袋走出来了。看见我和程克昀并肩而立,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这位先生,您的豆腐锅。」 「阿江,你可以下班了。」 我的反应变慢了,现在才感觉到尷尬。 阿江如释重负地向我道再见,飞也似的刷卡离开。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程克昀突然说道,语气竟有那么一丝紧张。这傢伙抱完也道歉完了,现在面对我反而不自在了? 我故作大方地笑了笑,问道:「这几年和你的世帆哥过得还好吧?」 当然这是明知故问,我看得出他和林世帆已经画清界限了。 「他去世了。」程克昀淡然地说,脸上没有一丝哀痛。 去世?他应该才四十岁吧,那么年轻就走,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是爱滋病。他在监狱的时候被恶整传染的。」程克昀顿了一会儿,嘴唇微微颤抖,终究还是伤心了,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人。 林世帆得了爱滋病,那程克昀…… 「你检查过了吗?」 「追踪了八年,我没事。」 「没事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紊乱,是宿醉的副作用吗? 「浩宇,我必须告诉你当年发生的事。」程克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毅然说道:「在我妈住院的第一天晚上,林世帆约我见面,我们到夜店跳舞,还吸了大麻,然后,他咬破我的嘴唇,告诉我他得了爱滋病。」 「所以……」 「当时我只能这么做,我吓坏了,害怕自己会连累你,害怕你会嫌弃我。」 这就是他抛弃我的原因?因为前男友的报復不得不留在对方身边,因为怕被嫌弃而寧愿选择被痛恨? 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要骂这个白痴随随便便就和别的男人出去玩乐让人家有机可乘,还是要怪他当年不肯说出真相害我以为他变心了? 「浩宇,你说句话好吗?」 我顿了一会儿,有种受挫的感觉涌上心头,迎着他略为慌乱的眼神,我彻底看见了他的懊悔。 正因为如此,苛责的话才说不出口。 ──当年我还不够爱你吗?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就算你得了爱滋病又怎样?我还是会爱你、照顾你,让你依然像个王子般受竉,最后再强顏欢笑送你走。 「他走了,你也不好过吧!」 「我恨他,可是他会变成那样也是我害的,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可是照顾他的每一天我只想着你,我好后悔伤害你,天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回到你身边好好跟你道歉,可是我太软弱,我办不到。」 明明是他对不起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对他此刻的泪水视而不见。 他要的只是一个谅解,他依然是十年前那个内疚感氾滥的笨蛋。 「我原谅你了,程克昀,再也不恨你了。」 卅八、不是幻影 太不真实了。 他抱着我,哭得梨花带雨,所有的抱歉和不捨依然歷歷在目,而我也清楚记得自己原谅了他,但是为什么,重逢的一切都像个令人期待又害怕的幻影。 他抛弃我的那天,我也抛弃了自己,没日没夜窝在被子里渴求着睡眠──睡着了就不会再想、不会再痛了。叔叔好话劝尽,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押着我这个行尸走肉看心理医生、吃百忧解,我没有一次不配合,但是吃了药之后身体和灵魂反而自动抽离,不管人在哪里,我的视线就是离不开某个属于幻觉的、不存在的角落,那里永远有他的影子。 直到办休学的当天傍晚,空手道社几个混蛋狠狠揍了我一顿,长得像犀牛的留级学长发了疯似的挥舞西瓜刀往我后脑砍来,虽然瞬间的本能闪躲留下自己一条小命,但紧接着石块与棍棒齐飞的画面还是让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人,再也没有人会在生死交关的时刻拉着我逃命,没有人能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心甘情愿选择牺牲自己。我,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昏迷了两天,几乎无时无刻和他的幻影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渴望却冷漠,我累得说不出半句话,紧接着就是感受到他毫无预警的吻噬和进入。我疯了,居然因为一个幻影而痛哭,然后高潮,最后可悲地发现这个幻影根本不爱我。 这几年想起他的时间变少了,忙碌的工作和要命的酒癮佔据了我绝大部分的时间,我早已不再妄想能和他重逢。昨天和小希做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到他的存在,接着又看见他和名模緋闻报导,我的脑子因为这些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甜蜜的曖昧还有痛苦的背叛。 真是不长进!我的心到现在还奢望着他会跟我道歉,而我也因此轻易说出原谅的话,自欺欺人假装彼此仍然相爱。 打个电话再预约门诊吧!不能让突如其来的妄想症毁了我。 电话一开机,马上接到家琪的电话。 「程克昀说他今天凌晨去店里找你了,是真的吗?」 为什么家琪要这么问?幻影的事我可没有告诉任何人。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今天是不是和程克昀见面了?」 「嗯。」我心虚地应了一声。 听家琪急躁的口气,似乎今天凌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假的,难道是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我才无法接受它的真实性? 「你还好吧!他是不是又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忧心忡忡的家琪,声音听起来好温柔。 不过,程克昀什么时候和家琪见面的? 「那个混蛋从品味网打听到我的电话,真是可恶,随随便便就把客户的电话透露给来路不明的人!」家琪回应了我的疑惑,接着又道:「程克昀根本不是人,把你害得那么惨居然还有脸回来找你,说什么你已经原谅他了。浩宇,你没有原谅他对吧?!」 家琪说到激动处,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支支吾吾地证实了程克昀所言不虚。 家琪大概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王浩宇,你真是个傻瓜。」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好讲话。」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家琪不满地数落着当年程克昀如何无情地甩掉我,我根本不应该和他多说一句话,他要是死缠烂打就直接报警等等。我笑了,虽然知道她是关心我,但是此刻在电话中强迫我复习那些心碎的往事并不会让我更好过。 「家琪谢谢你,不过我还没睡饱……」 「今天放你一天假,好好在家里待着休息,如果想多请几天假也行,我叫阿猴亲自到店里盯着婷婷和阿祥,那两个小鬼学了那么久,现在也该独立了。」 家琪斩钉截铁的体贴态度让我好感动,这几年要不是她和阿猴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恐怕我到现在还是个一事无成的小混混。 「我是店里的活招牌耶,要是突然有买家想和性感主厨合影留念你要怎么应付?我这张帅脸可不是阿祥那个臭小子能仿冒的哦!」 家琪嗤笑了一阵,有点感慨地说:「转让的广告已经公告快两个月了,打电话来问的每个买家都是听到价钱就退缩了。我们能怎么办?当初买的房价就是那么贵,现在地价税和营业税又高得吓人,降价的空间实在不大。再说,你和阿江也三年多没调薪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调薪的事可以先放一边。不过你得劝劝阿猴,他爸爸公司那一大笔亏损不能一直摆着不管,有差不多的价钱就放手了,反正这几年餐厅的利润也越来越薄,你们拿了钱可以再做小本生意过日子,别忘了你们还要养三个小鬼。」 「王浩宇,你如果不是gay该有多好!」家琪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为了避免她又开始同情我这个悲惨的男人,我只好坏笑道:「这位大婶,你都生了两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现在对着老公以外的男人发花痴,不觉得太不自量力吗?」 「你去死啦!」家琪怒嗔一阵,我几乎能看见她火冒三丈的模样。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阿猴,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老婆贤惠又强悍,不管是家庭或事业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我呢,一直到现在还为了旧情人的突然出现而感到不知所措。 是时候改变自己了。 叔叔结婚前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选一个爱你比你爱他多的才会幸福。」 程克昀回来了,他终于说出我等了十年的道歉,或许,这暗示着我们该彻底了结了。 和家琪聊完后,我拨出另一个人的电话。 「小希,我想见你,今天请假好吗?」 卅九、爱上英雄 对大部分的人来讲,上摩铁和一夜情几乎可以画上等号,现代人对寻求性爱刺激的创意完全反映在摩铁各种奇诡而华丽的装潢中,让单纯的亲热变得更像一场未知的探险,加强了混乱而美好的感官诱惑。 三十坪大,命名为「强监」的监狱造型套房,光听名称就让人喷饭,在我怎么都忍不住噗哧大笑的同时,小希的眼神却充满害羞与衝动。 锁上牢房大门之后,他一如以往性急地扑进我的怀里,身段软得不像话。 晚餐的告白让他对接下来的两情相悦充满期待。手銬、足枷、皮鞭等等sm道具一应俱全,小希装作不经意地瞄向它们,脸红得熟透的蜜桃。 「原来你的口味这么重。」 「你不想的话也没关係。」 言下之意就是他真的很想。 我拉着他的手拿起床边柜上的手銬,放进他的掌心。 「洛警官,我是你的人了。」 小希眼睛一亮,似乎不敢相信我竟然主动邀请他做角色扮演,迟疑了一会儿,直到我憋不住笑,一把将他推倒。 「你再不抓住我我就逃了。」 小希的脸还是羞得通红,但是在装作无法抗拒我的热吻的同时,也立即将我不安份的右手和床头栏杆銬在一起。 「王浩宇,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他迅速解开我的衬衫扣子,在我胸前留下一道道狂乱的吻痕。我的左手趁隙伸向他的牛仔裤头,熟练地扯掉皮带,隔着丹寧布料恶意地按压他的阴茎,那吹气般硬起来的触感令人相当满意。我也有过这种隔着牛仔裤就突然硬起来的经验,和尿急的感觉差不多,不赶快释放出来会让人发疯的。果然,他发出了难耐的呻吟,拨开我的手立刻脱下那条碍事的裤子,自由呼吸的硬挺在他再度趴下来的同时毫不老实地刮上我的肚子。 他开始伸手脱我的裤子,我一边配合他的动作一边吻着他的耳廓和颈侧,在他大功告成的时候往他耳边吹气:「我是你的逃犯,我想你狠狠地教训我。」 小希噗哧一笑,打开抽屉拿出保险套,小心翼翼地替我戴上,轻声说:「还是你来教训我吧,我比较习惯这样。」 他吻住我,也解下我的手銬,引导我的手指往他身后慢慢滑下去,一如以往的主动与诱惑。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程克昀之外,我从来没被任何人诱惑过。虽然我很滥交,但是我会做是因为我想做,我如果不想做,就算当着我的面看a片自慰也无法逼我硬起来。 我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在他体内抽插一阵,心中突然溢起某种奇怪的罪恶感,我觉得糟糕透了,好像我的身体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临阵脱逃的慾望大过本该奋力发洩性慾,在此同时那刚刚硬起来的傢伙也不知不觉地颓然卧倒。 「浩宇哥……」 我的反应吓到小希了。从来没有这样过,还没进去就先投降了。他很惊讶,接着又是一阵自责,为自己不够体贴而道歉,甚至问我是否觉得被銬住比较刺激;他再度拿起手銬,我摇摇头,将那副手銬往床下一扔,什么话都没说就吻上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双脣…… 我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第一次和小希亲热是在「starynight」的厕所里,我喝太多酒蹲在马桶前大吐,他拿温毛巾给我擦脸,而我居然不管自己满嘴酒臭就将他抱上洗手枱乱摸乱亲。 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在酒后草草完事,我从来没问过他想不想,或者在事后帮他清理一切,对他总是想上就上,上完闪人,而他从不抱怨,连一点点不舒服不自在的表示也没有,顺从得像个真人充气娃娃。 大概是得来太容易,懒得找别人调情的时候我就发洩在他身上,次数频繁之后他也变得越来越热情,润滑剂和保险套总是主动准备好,有时候刚好没有存货也不会拒绝我的强行进入,无怨无悔简直像个圣人! 我一直在践踏他对我的深情。 「小希,对不起。」 「是我不该勉强你。」 「不,是我不好!」我吻上他的手,坚决地道歉:「我一直对你很不好,我一直在欺负你,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改的。」 「浩宇哥……」 泪光晶莹的双眼纯洁得像隻小鹿,惊喜与感动让他很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用词。 我的愧疚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交代清楚的。 「小希,你为什么会爱上我?我对你粗鲁又冷酷,我从来不关心你的感受,我简直把你当成免洗餐具……」 「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就看见你了。」小希打断我的话,勾起温柔的笑意回忆着。 「那天凌晨下着大雨,你正要回家,经过旁边工地刚好看见两个坏小孩拿竹筷子虐待一隻癩皮狗,癩皮狗的喉咙哑了,只能低声呜呜叫着,你发现是怎么回事之后,立刻衝进里面揍了那两个小人渣一顿,还被其中一个人拿美工刀割伤手臂。」 「是你报警的?」 小希点点头,充满崇拜的眼神回应着我的惊讶。 其实我觉得满丢脸的,身高一八八的大男人居然被一个欠扁的国中生割伤,去警局作笔录的时候我还拜託警察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写进去。 「后来我才发现你常到店里来,有个和你上过床的姊姊告诉我,说你对动物的毛皮过敏,如果想勾引你的话就得先把家里有毛的小动物送走。」 小希笑得很甜,窝在我的胸口吻了又吻,骄傲地说:「我都看见了,你抱着那隻狗上救护车,满脸心疼的模样,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过敏。浩宇哥,你真了不起,你是我的英雄。」 我搂着小希,慢慢沉醉在他不着痕跡的挑逗里。 ──傻瓜,我不是好人,救受虐的流浪狗只是因为我记得这世上有某个混蛋很竉他的狗。 不过,在我再度硬起来的当下,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四十、新老闆的条件 果然,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得好好爱惜身体。 长年纵慾过度的糜烂生活除了反覆留下一段段空虚的回忆,剩下的就是体力与耐力的消磨。我必须承认,在小希面前号称「一夜七次郎」是个天大的笑话;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我用一隻手就可以将他扛在肩上,但十九岁青春的肉体几乎一直处于慾求不满的巔峰。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以前能忍受我那毫不留情的粗暴,讲难听一点,他就是巴不得人家把他操得半死。 虽然很累,但是能看着喜欢自己的人带着笑意入睡,其实也满有成就感的。 三个未接来电,阿猴打来的。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剩下阿猴和家琪这两个朋友了。 回拨接通之后,立刻就听见阿猴略带紧张的语气说道:「找到买家了。」 臭小子,这下子问题全解决了,可喜可贺。 「什么时候过户?」 「要看你的意思。」阿猴严肃地说,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 「干嘛要看我的意思?我只是个小股东,你才是老闆耶!」 阿猴顿了一下,用一种平静至极的声调告诉我:「是程克昀。」 「程克昀?」 我的头像被挨了一记重击,痛得不可自抑。 说自己还在意当年抛弃我的事,哭着懺悔过去的一切,这样还不够吗?一定要在我已经平静下来,准备接受真爱的当下,再一次任性地介入我的人生? 「浩宇,我们都知道你和程克昀的过节,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卖。」 「他开价多少?」 「事实上……」阿猴又迟疑了,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人有点火大。 「他杀多少?」 「没有,他没有杀价,还追加三百万的过户保证金和一百万员工福利金。」 势在必得吗?很好,有钱人就是有这种砸钱不手软的优势。 「卖给他,伯父的债务不能再拖了。」 「你真的可以吗?当年那些事……」 「我已经没事了。」我笑着打断阿猴的话,不希望他再担心下去,他们不该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而放弃眼前这个大好机会。 「浩宇,你真的原谅程克昀了?」 「你老婆已经骂过我了。」 阿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也不想逼问你,只是,程克昀接受了我所有的条件,也开出一个条件……」 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这个死阿猴,存心讨骂。 不过我也大概猜出程克昀的要求。 「没关係,如果他不来骚扰我的话,我也不一定要走。」 「他说他想和你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偿你,但如果你擅自离职,他就马上解僱所有的员工,把餐厅收掉!」 阿猴总算鼓起勇气把塞在嘴边的话一口气讲完。 一开始装可怜骗我原谅他,背地里撂狠话不准我离开他,十年不见,程克昀卑鄙无耻的功力已经全面进化了。 「对不起,一开始他问我你结婚了没,有没有男女朋友,我都很诚实地回答了,我以为他只想关心你的近况。」 「不是你的问题,很少人像他那么变态。」 「我还是拒绝他吧!」阿猴诚恳地说,他和家琪一样不忍心看我受伤。 如果有得选择,我当然希望程克昀滚得越远越好,但是餐厅毕竟是阿猴家的资產,我有什么立场反对他卖餐厅?再说,餐厅里那些小鬼个个家境都不宽裕,这几年景气也不好,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解僱? 「答应他,先拿到钱要紧。」 「你真的愿意让他纠缠一辈子?」 「我可以让他痛苦一辈子。」我冷冷地回答。 四十一、迎新之夜 黯灰的天空遮蔽了夕阳的馀影,才刚过四点半,阴沉的夜色就显得蠢蠢欲动。 漫长的冬夜意味着用餐尖峰时间的提早与延长,附近几家同业的带位人员都已就定位等着招呼客人。「夜饌」的正门全门,小颖那小子却还不见踪影,该不会今天请假了吧!如果是这样阿江也该先出来代班才对,这些小鬼真是散漫。 停车场停着一辆显眼的红色法拉利,感觉有些突兀。照理说以炫富为乐的阔少不太可能在这么早的时间选择到我们这家中式热炒店消费,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踏进「夜饌」大门,就听见用餐区传来夸张的谈笑──「你们真的交往过」、「他高中的时候就这么帅」、「分手是因为第三者吗」,还有「浩宇哥好可怜」…… 程克昀专程来爆料了,这人永远不懂什么叫做低调。 我敲了婷婷的头,兴高采烈的拔高笑声猛然中断。阿祥和阿江看见我板着脸瞪视大家,立刻心虚地站起来打招呼擦桌椅,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颖从柜台探起头大声问道:「啤酒没了,要订几箱?」 阿江向小颖使了眼色。坐在餐桌前始终掛着微笑的程克昀将目光转向我,志得意满地说道:「你迟到了,大家都很想你呢。」 现在就想摆老闆的架子吗?好吧,那就让他摆个够! 「我替大家订了东区的餐厅,六点半。」我朝程克昀点点头,看见他挑起眉毛、一脸不解的模样,我忍住笑意向眾人宣布:「程大哥从明天开始就是我们的老大了,为了好好认识大家,今天『夜饌』公休一天,晚上所有吃喝玩乐都让程大哥买单。」 年纪最小的婷婷和小颖立刻爆出欢呼声,阿江谨慎地看了程克昀一眼,阿祥的目光则在我和程克昀之间快速切换。程克昀愣了一秒,接着又勾起微笑看着眾人,附和道:「浩宇哥说得没错,今晚就是我的迎新晚会,大家都要来哦!」 看新老闆如此亲切大方,每个小鬼都乐疯了,七嘴八舌讨论着晚餐后先唱歌再到夜店续摊。程克昀悄悄站起来靠近我,低声道:「我本来就打算让大家今天休假好好玩一下,想不到你已经先订餐厅了,真体贴。」 「以后让你请客的机会还多的是,程老闆。」 吃完贵死人的豪华铁板烧套餐,因为订不到ktv包厢,我们就到夜市逛了两圈。程克昀很久没回台湾了,对夜市似乎特别怀念,玩完套圈圈又玩射汽球,还买了一大堆滷味请大家吃。小鬼们的食量真的很不可思议,明明早就吃撑了却还能把手上的大包滷味扫光光。我已经饱得快反胃了,随手将程克昀递过来的滷味再传给其他人,程克昀眼睁睁地看着小颖和阿祥快速消灭掉那些鱼丸和鸡心,脸上浮现一丝失望。 「真不给面子。」程克昀附在我耳边说,旁若无人的浅笑与过近的距离不经意渲染着某种曖昧的温度,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顺道走进一家小型游乐场,打算换几枚代币玩玩里面过时的电动玩具。 「怨魂鬼屋耶!」婷婷兴奋地叫道,其他人跟着她的脚步凑到柜台看鬼屋简介──「惨无人道的古代刑房」、「保证血淋淋的断头体验」。年轻人大惊小怪的讨论声此起彼落,距离进场还有三分鐘,程克昀二话不说就掏钱买票。 「我不进去。」我立刻说道。程克昀目光一闪,跟着笑道:「我也不去,我怕鬼。」 稍微有常识一点的人都知道游乐场鬼屋的特效根本假到不行,虽然突然飞来一颗断头还是会吓到人,但是绝对没有人会因此把那种把戏当真。 阿祥忍住笑看着我们,嘴上说那好吧就我们进去,和小颖交换了一种类似「老人家还真是胆小」眼神讯息。婷婷则是毫不掩饰地推着阿江要他赶快进去,嘴里似乎碎碎唸着「我们不要当电灯泡啦」之类的话。 「就剩我们两个了。」程克昀像松了一口气似地说着,气氛顿时尷尬起来。 他哭求原谅的当下,我可以很直接地回应他;大伙儿一起吃饭谈笑,我和他也自然地满口场面话,但是当两个人像这样漫无目的四目相对的时刻,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掩饰自己的矛盾──我讨厌他要胁我不准离职,同时又感激他能在这个时候出手帮阿猴一把,还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小鬼们的喜爱。 和阿猴通过电话之后,我心里的确想过要报復程克昀,像公式化的言情剧那样,先是诱惑他让他无法自拔,再狠狠将他一脚踢开。但是,一看到他那张略带沧桑却更显英俊的脸,我竟然失去了自信。是真的吗?他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偿我,那是馀情未了的执着,还是像对林世帆那样出自内疚的坚持? 「浩宇,谢谢你给我机会。」 「给你机会?」我愣住了,这人到底是误会了什么? 程克昀笑了笑,眼神看向鬼屋入口处,说道:「出来吃喝玩乐的确是最快融入大家的好方法,我没有当老闆的经验,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就靠你帮我了。」 「你这么聪明,应该不需要我帮忙。」 我的态度很冷淡,或许话里有点带刺。程克昀不安地看着我,顿了一下才说道:「对不起,他们知道我前天来找过你的事,好奇问了两句,所以我什么都说了。」 还用得着他说?我都猜到了。 「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只是想到以后可以天天看见你,我就觉得好激动好快乐。而且你这么棒,我担心他们太爱你以致于產生什么非份之想,所以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对你的真心。」 他笑了,伸出双手想碰我的手臂,但我退了半步。 「那些小鬼都很八卦,让他们知道我们以前的事,我觉得不是很妥当。还有请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行为不太检点,但我很尊重自己的工作,也很尊重每一个同事,对他们一定会保持距离,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在僱用契约里规定这些事,我想大家也不会反对。」 「浩宇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也要谢谢你。」我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知道阿猴要卖餐厅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种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感觉,现在有你这个钱花不完的大少爷接手,解决阿猴家的债务,也让小鬼们安心,这是最好的结果。」 「那你呢?怪我硬要把你留在身边吗?」程克昀幽怨的眼神紧凝着我,又是那种明明是自己理亏却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装可怜或装可爱都是他的强项,而我也一直都迁就着他的任性,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我的情人,也不该是我必须迁就的人,就算他再怎么表态,我也不能再心疼他了。 「我本来就不打算离职。」 「我知道,你是念旧的人。」他眼神带着几分赞赏:「阿猴和你一起创业,他负责资金,你负责管理,将近六年的时间,你总是最早上班最晚离开。虽然你嘴里不说,其实你很担心餐厅换人经营会改变现有的模式,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就是太念旧了,才会到现在还和程克昀纠缠不清。 「我保证,除了老闆换人,一切都不会变。」 「谢谢。」 「等一下我们要去哪一家夜店?听说『peacock』很不错,在信义路对吧?」程克昀突然转了话题,充满期待的口吻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天真。 「peacock」这两年名气很响,地方大,装潢美,点心好吃,重点是活动多、正妹多,也怪不得刚回国的程克昀把它当成台湾夜店的指标。 「你和他们去吧!我有点累。」 「还是去你常去的夜店?阿江说你好像都固定去天母的某一家,今天带我们去开开眼界好吗?」 程克昀充满讨好的脸色让我心中一动。如果只有我和他,去「starynight」未尝不可,可以让他见见小希,让他死心。 但是,不能和那四个小鬼同行。 「那里很闷,你们不会喜欢的。」 四十二、旧爱的诱惑 程克昀学生时代经常自作主张搬家转学,蹺课也是家常便饭,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不爱唸书的孩子。事实上他还满用功的,只是习惯性地想惹毛他妈妈,加上有点藐视教育体制,不太把学校当一回事罢了。 这个自命不凡的傢伙当年为了盯我唸书自愿天天上课,当了好一阵子的乖学生,现在又为了我天天来餐厅帮忙,认真地了解每一个小鬼的工作项目和工作状况,亲自整理最近三年的财务报表,主持了一次行销策略检讨会和空间设计改进会,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在三流高职唸过几个月的商业经营,但他毕竟是继承了程阿姨珠宝设计的工作,在伦敦艺术大学拿到学位后就一直待在「l’sm」珠宝伦敦分公司。他个人的作品在去年进入伦敦时尚週,评价还不错,其中一款项鍊甚至得了前衞设计奖。google到他这些经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疯了,放着轻轻松松在家画设计图的工作不做,每天跑到「夜饌」陪我们记帐洗碗招呼客人,忙到半夜才打着呵欠回家,他一定这么虐待自己吗? 迎新那晚之后,他不再对小鬼们谈我们高中时代的往事,看见我也是礼貌性地微笑寒暄,似乎是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当年那个任性告白又毫无预警抛弃我的混蛋终于学会在乎别人的想法了吗?口口声声对不起想挽回,但是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感觉早已变了样。 虽然我们都清楚彼此还是忘不了放不去,但是两个人之间多了一道名为时间的厚墙,是仍然相爱或者只是爱着当年相爱的回忆?我根本不敢想,也不可以想。 因为我有了小希,我不能伤害他。 「浩宇哥,对不起我家里临时有点事必须先走,程大哥那边,你可以帮他一下吗?」阿江一脸愧疚地看向座位区。顺着他的眼神,我看见程克昀正专注地拿着长柄刷在刷地板,一地的香精泡泡弄得像女明星在拍沐浴乳广告。 「怎么回事?」我没好气地问。阿江的头更低了,「有个小孩子吃饱之后就绕着每张桌子到处跑,结果吐了一地。」 「小颖呢?清理才是她的工作!」 「那个小孩子吐完了就呛到休克了,小颖陪他父母去急诊室……」 「要陪也是你去陪吧!还有,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程大哥说他一个人可以处理好,不要惊动你。」阿江的声音已经细如蚊鸣,我猜我现在的脸色大概比鬼还难看。 「不要骂他,是我叫他不要告诉你。」 程克昀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裤子膝盖以下都是泡泡。他看了满脸沮丧的阿江,善解人意地说:「先回去处理家里的事吧,浩宇哥这边我来解释。」 阿江看着我,有点委屈又有点担心,我猜大概是他弟弟又挨了爸爸一顿揍然后离家出走。家常便饭了。 「就听程大哥的。」我的口气虽然软了一点,但是情绪莫名地更显烦躁。 阿江仓促地向我和程克昀道谢又道再见,临走前补了句「我明天会加班。」,跑得速度太快,踩到泡泡时还差点滑倒。程克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好意思地笑道:「洗洁精灌太多了,下次改进。」 「你不必替他们做这些事。」 「我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我不屑地冷笑,打开水龙头一边冲泡泡一边刷地,程克昀往后一站,不小心踩到水管,重心不稳歪了一下身子,突然就这么整个人趴到我身上,逼得我不得不马上丢掉刷子,腾出双臂抱稳他以免两个人一起滑倒。 他的眼神一亮,窃笑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欠扁。 「你好久没抱我了,好怀念。」 我放开手臂让他站稳,看着他小小失望的表情就忍不住好笑。 「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跌了一跤就能和男主角接吻?」 「男主角心里也暗爽不是吗?」 「那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女主角。」 「如果是另一个男主角呢?」 他的大眼睛就这么定在我的脸上。 长长的睫毛恰到好处地眨动,含笑的眼神顿时多了某种期待。 岁月的凿刻在他的下顎留下更显鲜明的稜角,原本就极为俊美的脸庞变得更加成熟动人,搭配脸上那抹故作天真的笑意,不言而喻的诱惑让我心中一颤。 多年来梦境中渴望的那个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安静的凝视、道不尽的思念与留恋,乖顺又诚恳,小心翼翼地把下一步选择权交给我,我不由自主靠近他的脸,微微倾身…… 手机响了! 该死!阿猴还是家琪,你们就不能让我好好过日子吗? 我从裤袋抓出手机,打算直接关机时,看见萤幕来电显示小希的脸。 怎么会这样! 程克昀看我变了脸色,低声问:「是谁?」 「小希。我男朋友。」 心虚的我没办法再看程克昀了,赶紧走到一旁接了电话,只听见小希在电话那头亲了我几下,接下来说了什么好像都成了轰轰雷鸣。我的视线忍不住瞥了一眼程克昀,他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带着些微的懊恼与痛楚,和我对视一阵之后就认命地继续洗地刷地,直到我关掉水龙头。 「我和他刚在一起。」 「是因为我回来所以要找个人证明你不在乎我吗?」 「我们已经分手十年了。」 「你骗我,说已经原谅我其实还在气我?」 「原谅不等于要再一次接受。」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快气哭的脸,用一种平静得不太正常的口气告诉他:「放手吧!我们已经结束了,」 没等我讲完,他就从我身后扳开我的肩膀,带着怒意的吻像隻神经质的猛兽突如其来地覆住我的唇,逼我把那些言不由衷的废话全数吞了回去。 软嫩的唇瓣吸吮的力道大得惊人,再怎么理智的回絶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防线,在放松接纳他的唇舌之后反而任性地伸出自己的舌头撞进他的口腔,交缠的疯狂逼得我不得不紧紧拥抱他的身体。 他的大腿往我的大腿外侧微微摩擦,诱惑的意图如星火般在我的下半身迅速延烧。我硬了,我想要,不只是他的唇,还有他的身体,他的全部。 呼吸窒塞到极限,我们不得不暂时放开对方贪婪地吸进另一口新鲜的空气,在此同时,手机再度响起,程克昀带着充满恳求的眼神不断摇头,小希的笑容却在萤幕中拚命催促着,一通、两通、三通,在连续第四通电话即将又成为未接来电的时候,程克昀投降了,他沮丧地将双臂撑在阳枱栏杆远眺夜景,然后在我接起电话的时候狠狠踢了栏杆一脚。 「……浩宇哥,明天一定要来,不来我会哭哦!」 四十三、不会放弃 还来不及打开客厅大灯,小希的吻就像饿狼般急袭而来。 我一边托住他突然跳扑过来的身体,一边还要忙着锁门开灯,脚步重心不稳滑向墙边鞋架。鞋架倏地翻倒,我的一堆臭鞋全散落地面。 「该死!」我低声咒骂,扶着墙站好,不自觉地松开小希的腰。 敏感的小希立刻弯下腰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鞋子,一一摆放在他扶正的鞋架上,委屈的模样好像我刚才打了他一顿似的。我在心里又暗骂了一句「该死」,小心翼翼地压住喉咙不发出声音。 「没事了,不要难过。」 尽可能的温柔安慰很快让他已经发红的眼眶褪回正常的样子,他低头,悄悄拉起我手道歉,而我只能顺着他的动作牵手陪他走向沙发坐好。 「浩宇哥,今天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jessica会跑来闹场。你的脸还疼不疼?」 「你太小看我了,我的脸皮可是厚得很,那种小女孩的巴掌根本不痛不痒。不过我才要谢谢你,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帮我开过生日派对,这种感觉还不赖。」 我诚心地笑着道谢,小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好奇地问我以往的生日都是怎么庆祝的。 在我疯狂把妹的学生岁月,女生缘好得令人瞠目结舌,每到生日礼物就是多到收不完,随便登高一呼就有一堆正妹抢着要陪我唱歌逛街,哪像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男朋友帮我准备惊喜派对,吹熄蜡烛后却冷不防地挨了某个一夜情的女伴两巴掌,身边噗哧一笑的人居然还不在少数。 小希的眼神充满仰慕,听完我说过往的那些风流事蹟,他突然皱起眉头问:「你后来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因为……」我顿住了,该让他知道程克昀的存在吗?那个我曾经放弃理智深爱着,昨晚还和我吻得火热的旧情人? 我决定换个中肯一点的说法。 「唸高职的时候我突然爱上一个gay,不知怎么的就能接受男人了。」 「是他主动提分手的吧!」 小希很体贴地避掉「抛弃」这个字眼,只是用一种实事求是的眼神盯着我,而我差点就要像个被看穿的小孩子一样大叫「你怎么知道?」。 我摆出某种虚假的成熟态度微笑点头。 「他真没眼光。」小希的语气带着笑意,看来他又松了一口气。 可怜的小希,他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小时前,该死的程克昀跟踪我混进「starynight」参加小希为我办的生日派对,他一个人坐在吧台的的角落,向赖哥要了杯威士忌,看小希兴高采烈地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拉着我接吻,还献唱了一首英文老歌「babyonemoretime」。就在眾人口哨声和安可声此起彼落的时候,程克昀消失了,吧台座位只留下一只威士忌空杯。 那小子死心了吧,我想。 「浩宇哥,我想洗澡,借穿你的衣服好吗?」 小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配上招牌恳求加撒娇的表情,我不得不在心里咒骂自己三心二意,这么可爱的男朋友就在面前使出浑身解数诱惑我,我居然还有空去想程克昀的空杯子。 「我找找看国中穿的衣服有没有丢掉。」 「浩宇哥!」小希嘟着嘴娇嗔,站起来说他要自己到我房间找衣服,还辩称自己只是骨架小了点,其实他的身材也很料等等。 「一起洗吧!」 「不要!」我很本能地拒绝,看见他略为受伤的脸,赶紧补充道:「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澡。」 「试试看嘛,这样比较省水。」小希又开始恳求,这种表情让我很有压力。 「那好吧,你先进去洗,我整理一下房间马上就来。」 我的房间的确很乱,床单和床垫分手已久,枕头还有菸疤,食谱和各种卖场型录随意散放,衣橱外面还堆了几个好几年前「爱火」结束营业时库存的充气娃娃和各式各样的按摩棒。 小希会心一笑,之前在汽车旅馆过夜,他就见识过我随手乱丢东西的功力,所以他也同意我该整理一下房间,或许再放音乐点蜡烛什么的,好好迎接等会儿不眠不休的性爱。 我换上乾净的床单,手机响了。 程克昀,这小子打给我做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方便出来见个面吗?」 为什么?不是应该死心了吗? 「不是很方便。」我淡然拒绝,声音小得没点说服力。 「就见一面,不会超过五分鐘。」 程克昀倚在他那辆耀眼的法拉利车门旁,在天色仍显昏暗的清晨六点依然引来路过的中小学生一阵侧目。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脸色有点黯沉,彻夜未眠的疲惫让人感同身受。 「给你,生日快乐。」他将手上的黑色木盒打开交给我,「这是我妈生前最后一件作品,她指名要送给你。」 「为什么?」 「王子爱王子。她一直希望我能和你復合。」 盒子里有一个精緻的黄金坠饰,两个穿着华美的异国王子面对面双手交握,深情款款地看着彼此。坠饰搭配一条粗细适中的黑色皮绳,整体看起来就是唯美与粗獚融为一体的风格。 连程阿姨那个冷漠的女人都希望我和程克昀復合,程克昀却还是执迷不悟那么多年,真是越想越有气。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是她的遗愿,你得尊重过世的长辈。」 「那你又有多尊重过世的长辈呢?」我不满地将木盒塞进他手里,别过头去以免自己不小心露出幽怨的表情。 「我错了,再次向你道歉。」程克昀苦笑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的决定对你才是最好的,我以为你会很快忘记我,对不起,让你伤心了那么久。」 「我一点也不伤心。」我口是心非地冷笑,:「这几年我过得可爽了,赚了钱就尽情吃喝玩乐,无拘无束的想干谁就干谁,干男人还不用担心搞大人家的肚子,比起你一天到晚跑医院担心自己得爱滋病好太多了。」 「你不必骗我,其实你一点也不快乐。」程克昀自以为是地伸手想抚摸我的脸颊,但一看见我冷酷的怒意,他的手很快就退缩了。 「你那个小希很可爱,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但是我一点不想和他谈论小希。 沉默的尷尬果然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故作自然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像是突然对路边懒洋洋的野狗感到浓厚的兴趣,直盯着人家看。 「五分鐘过了,我得回去了。」 「浩宇。」他对着我的背影大喊,对面早餐店的顾客有好几双眼睛全朝我们的方向张望。 我无语,他又将木盒塞进我的手中:「我妈的心意,拜託。」 我应该坚持拒绝的,但现在天色已亮,赶着上班上学的路人也多了起来,天知道程克昀又会在大庭广眾下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为了避免成为路人拿起手机街拍的网路素人,我只好收下那贵重的礼物。 「谢谢你,我祝你和小希能够幸福。」 「我们会的。」 程克昀笑了,他突然伸臂抱住我,就像阔别许久的好友或兄弟难得重聚那样,并没有带着任何慾望的意味。 于是我也回抱了他。 然后,他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但是,我也不会放弃你,我要把你追回来。」 「你疯……」 程克昀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唇,魅惑的笑容从脸上荡漾开来,右眼无预警地飞眨一下。 「我都看见了,在夜店里你的眼睛根本离不开我,你还爱我,爱得很深。」 如果我硬要说什么或者推开他,肯定会招来一顿热吻。 永远不要错估程克昀无耻的下限。 四十四、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 我非常确定我恨死程克昀了。 十年的隔阂在他眼里跟十天差不了多少,想抱就抱,想吻就吻,想告白就告白,彷彿我们之间只是吵了一顿小架,而他为了表示重视这段感情不得不死皮赖脸讨好我,而我一切的反抗与拒绝就成了小女孩欲拒还迎的做作表现。 然后,他理所当然拍拍屁股离开,转身之后就完全不把自己说过的话当一回事。 例如现在,他笑吟吟的画面就出现在「谢亦晴怀孕10週大公开」的新闻镜头里,握着谢亦晴的手,坦承自己就是气质名模腹中胎儿的爸爸! 到底是太天真还是太痴情,我居然一次又一次相信他的告白,一次又一次被他打动! 「克昀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现在的我们就像生命共同体,我们之间的幸福不需要婚姻的承诺……」 ──谢亦晴,亏你还是在国外唸过大学的,怎么比我这个三流高职毕业的草包还愚蠢呢?所谓「我们之间的幸福不需要婚姻的承诺」,还不就是他搞大了你的肚子又不想娶你的意思?你要是真的把程克昀当成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下场就是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玩弄与背叛! 我伸手挥掉茶几上所有杂物,那个木盒跳了一下,翻倒在我脚边。 王子爱王子?这个世界上根本只有笨蛋爱骗子。 被一个人耍了十年还不够悲哀吗?心口隐隐作痛的同时,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我他妈的真是自做自受,都已经和小希在一起了,却也不想放开程克昀,所有看似欲望与道德的挣扎,不过就是想劈腿而已! 我必须做一个了结。 ★★★★★★★ 程克昀位于三芝的豪华海景公寓没我想像的戒备森严,警卫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态度就像招呼一个送快递的小弟,仅仅打了一通电话确认之后就把临时门禁卡交给我,丝毫不觉得我冷峻的表情隐藏任何危险性。 ──程克昀,算你好运,我要是闯空门的小偷或者是变态杀人魔,你那张无耻的笑脸等会儿又要上新闻头条了。 不过这栋一层一户的公寓倒是监视器密布,电梯也有专属的管家负责按楼层钮,针孔对讲机同时和警卫与屋主确认访客,看来歹徒要混进门还是有点难度。 离开电梯之后,管家按了门铃,高挑美丽的谢亦晴随即开门,虽然穿着宽松的洋装,还是不掩修长窈窕的身形。 「王浩宇先生,快请进来坐。」 谢亦晴温柔有礼地招呼我坐下,真皮沙发的触感与弹性让腰背都有种倍受竉爱的错觉。 「克昀现在在工作室和英国总公司那边开视讯会议,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才会结束。你想喝红酒还是威士忌?」 「不必麻烦了。」我放轻声音,尽量避免让谢亦晴感到不快,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她。「我只是来送还这个,请你跟程先生讲一声好吗?」 谢亦晴直接将木盒推回我眼前。 「这是克昀他妈妈的心意。」 「你知道?」我愣住了,程克昀居然告诉了谢亦晴,她到底知道多少? 「你是克昀最爱的人,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可能,为什么他……」 「我和克昀的关係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是像家人一样的好朋友。」 谢亦晴微微一笑,浅浅的酒窝看起来非常可爱,眼神完全没半点幽怨的样子。 既然是像家人的好朋友,却能和他上床又怀了他的孩子,还公开表示没有结婚的打算,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默契?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完你就懂了。」 谢亦晴打开电视,切换成电脑模式,从d槽开啟一个名为「蓝昕」的资料夹,里面大概有超过十个子资料夹,第一个子资料夹叫做「独影」,里头都是一名二十几岁短发女子的独照,她的肤色稍黑,浓眉大眼,很爱笑,笑起来英气焕发,爽朗的形象十分可亲。 「她叫蓝昕,是我最爱也最忘不了的人。」 谢亦晴也是同性恋! 她继续打开几个名为「生日派对」、「伦敦街拍」、「2019夏威夷」、「2020加拿大极光之旅」等资料夹,里面全是她和蓝昕快乐出游的记忆,其中也有不少是程克昀陪伴同行的画面,虽然不乏他和谢亦晴或蓝昕勾肩搭背甚至是亲吻脸颊的小动作,但男女之间的确嗅不到曖昧的气息。 「我和蓝昕、克昀是在英国认识的。蓝昕是个摄影师,和克昀修了几门相同的课,而我是前两年去伦敦游学的时候遇见蓝昕,对她一见钟情,之后我们三个人就常玩在一起,甚至还同租一层公寓。」 当谢亦晴笑着打开「伦敦註册」这个资料夹时,她和蓝昕身穿礼服的甜蜜模样猛烈地衝击我的大脑。 「你们已经结婚了?」 谢亦晴点点头,眼底仍有一丝满溢幸福的娇羞。 「所以程克昀只是提供他的精子让你怀孕而已。」 「其实,这个孩子是克昀和蓝昕的。蓝昕因为心脏病的关係没办法怀孕,所以就由我来。只可惜,她没来得及看见孩子出世……」 谢亦晴的语气变轻了,显然还无法完全抚平爱人逝去的悲伤。年纪轻轻就遭逢这种打击,人前又必须隐藏真实的自我而强顏欢笑,她心里的痛楚与孤独想必比我看见的情绪来得深刻许多。 「你很坚强,很了不起。」 「是孩子给我勇敢活下来的力量。还有克昀,蓝昕刚走的那一个月,他每天都待在我身边照顾我,逼我吃饭散步,还免费替我设计了一条手錬。」 坦白讲,我很惊讶程克昀居然懂得照顾朋友,我心里的他一直是个很自私的形象,只要求别人付出而不知回馈。看来他现在的确比过去成熟许多,也许他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王浩宇,对不起。」谢亦晴突然向我道歉:「我现在的经纪公司不允许我出柜,所以必须暂时借用你的男朋友,等我成功和公司解约,会开记者会说明一切。」 「不要紧的。」我说完之后发现这话大有语病,赶紧补充道:「程克昀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分手十年了。」 谢亦晴淡淡微笑,眼神专注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没资格代替他说什么,但是你真的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离开你当然是他的错,但是如果换作是我,在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之后又发现自己可能会感染爱滋病,我一定也会做和克昀一样的傻事。」 身世的秘密?他的身世…… 是那个心理阴影! 「克昀还没告诉你吗?他该不会到现在还在自卑吧!」 「或许,他一辈子都不想告诉我。」 程克昀一直是个爱鑽牛角尖的笨蛋,总会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放逐自己,到头来就是伤害了真正爱他、可以接受他一切的人,例如我。 谢亦晴大概是觉得这段对话变得尷尬了,连忙倒一杯红酒给我,把话题又转回我身上。 「你对克昀还有感觉,对吗?」 「我有男朋友了。」 「你在逃避。」谢亦晴的眼神温和而固执,笑着说:「你一听我说蓝昕的事,整个表情都放松了,看照片的时候嘴角还拉了起来。我说克昀在蓝昕死后照顾我一个月,你一脸感动的模样,根本就是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还有,」 「不要再说了,好吗?」我觉得自己好丢脸,一再被人看穿自己还爱着那个应该要恨的人,一再否认却没有人肯相信。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克昀能快乐。你是一个好人,我也很想和你成为一家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一旁苦笑。 四十五、覆水难收 「浩宇,你真的来了!」 他的笑容根本没半点惊喜,那「真的」一词说得好有自信,显然他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他,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挖好陷阱等着我自己跳进来。 早上任性无耻地告白,到了下午就让谢亦晴出面召开记者说他是孩子的爸,如果他不是存心想气死我,就是绕着圈子耍我,逼我承认我在乎他。 「浩宇,这项鍊有什么问题吗?」程克昀故作自在地将「王子爱王子」从木盒里拿出来检视,得意的笑脸带着一丝满足。 「我想了一下,还是拿来退还给你,我不能接受你送的礼物。」 「是我妈送的礼物。」程克昀立刻纠正,笑意不减。 「这份礼物应该送给你心爱的人。」 「你就是我心爱的人。」 「但是我没办法爱你。」 「怎么会?你明明就很爱我。」 「少自我感觉良好了。」我淡淡地说:「我没办法再爱一个永远不信任我的人,我不想再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感伤心痛苦。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现在都与我无关。我要辞职,就算你拿『夜饌』那些小鬼的工作来威胁我也没关係,我有认识的律师,必要的时候会替大家讨回公道。」 「你在胡说什么?」 桯克昀收起戏謔的态度,认真地看着我。我苦笑,避开他因为紧张而显得阴沉的目光。 「我得走了。」 「浩宇,」程克昀扣住我的双臂,霸道地挡住我的去路。「我知道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亦晴的事,我知道我又再一次伤害了你,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一定会用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又怎么样?」 「你疯了。」面对程克昀的死缠烂打,我不得不丢弃酝酿已久的良好风度,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世界并不是绕着你运转的,践踏别人的感情只会让人家更讨厌你。」 程克昀意识到我真的生气了,他松开双手,低声向我道歉,晶莹深情的眼眸充满懊悔。或许他想辩解些什么,但是还没说出口就被我冷淡的目光就逼退了。妥协对他而言向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此刻的迁就竟然让他看起来有点楚楚可怜。 过了半晌,他才怯怯地问:「你讨厌我吗?」 「有一点。」我觉得气闷,立刻又改口:「其实不只一点,是很讨厌你。」 程克昀怔住了,我想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人家告白说讨厌,但应该是伤得最深的一次。 既然已经说出伤他的话,那就乾脆一次说清楚。 「我讨厌你老是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我讨厌你不相信我可以无条件地爱你,我讨厌你明明一直爱着我却没有向我认错復合的勇气,都过了十年才想挽回,你以为我的自尊被狗吃了吗?」 程克昀的眼泪一涌而下,他喃喃地说「对不起」,不再试图替自己辩解。 他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或许我会一直傻傻的对他有感觉,但是错过就是错过,我已经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感情,对程克昀的爱恋只能是回忆。 甜蜜又痛苦的回忆。 含情脉脉的眼神挣扎着某种决绝,他沉默了许久,嘴角微微颤动,然后告诉我:「你说得对,你应该选择不会伤害你的人。」 「你应该停止自卑和自责。你聪明、有才华,又帅又有钱,没理由让过去那些心痛的记忆折磨一辈子。」 我忍住了抱他的衝动,却忍不住伸手拭去他再一次滑落的泪水。 他握住我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粗糙的手掌里。 「那个我应该要叫外公的男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欺负我妈,害我妈生下我。」 原来…… 美丽却冷漠的程阿姨,对狗比对儿子还温柔的单亲妈妈,在她无视儿子需要她的关心、刻意闭上眼睛不看儿子的同时,内心的煎熬竟然如此沉重。 没有抛弃恶魔的血脉,仍然承担了养育的责任,她其实很爱程克昀的。但当年她自己也是个孩子,纵使旁人再怎么心疼,被恶魔伤害的痛苦也不可能平復了。所以,她武装自己,一次又一次推开那个让她想起不堪回忆的孩子。 我终究还是抱了他,给他满满的怜惜。 「在我妈告诉我的那个晚上,刚好林世帆打电话给我,所以我一时糊涂见了他,然后就……」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怀里的他就像受伤的娃娃,再也不想压抑的委屈化做哽咽的哭泣。而我能做的,只有借给他无限包容的肩膀,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为了疗伤止痛,我选择了爱我的小希,我让他相信幸福的可能。但是程克昀该怎么办?他背负了这么多痛苦,在十年之内被迫割捨自己的爱情,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和那个与他爱恨交缠的旧情人,就在他十年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找回自己的幸福时,他的幸福却背弃了他。 时间能不能倒回十年前的那一夜? 我只要抢先一步打电话给他,一切就会改变。 四十六、有些事真的很难改变 小希柔软的双唇迷恋地在我大腿轻轻滑擦,灵动的舌尖沿着内侧来到鼠蹊反覆舔掠,我本能性的闪避却让敏感的肤触更加亢奋,酥麻的感觉攀附高涨的欲望而感到燥热难耐,强忍之后逸出的呻吟叹息让他很有成就感。我彷彿听见他窃笑的声音,正要制止他的时候,溼暖的紧緻就在瞬间包覆住我的分身,贪婪而调皮地吸吮着。 他的技巧太好了,我很担心没两下就射得一塌糊涂,只能强迫自己在脑海里盘算等会儿下厨房该煎鮭鱼还是烤鸡腿,不过小希口交的嘖嘖声太过清晰,配合他情不自禁在我下身律动的煽情反应,我根本没办法分心去想任何和性爱无关的事。 当我发现自己竟然高声浪叫并且紧紧扣住他的头,让他开始喘不过气的时候,我的欲液早已灌满了他的嘴,沿着唇角不断流淌而下。 我拉起他的身子和他面对面坐着,他的胸口因为呼吸骤然顺畅而剧烈起伏,疲累而满足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淫荡。 我本来打算拿面纸擦掉他嘴角溢出的欲液,但看见他害羞又娇憨的眼神,索性用力吻住他的唇,甚至蛮横地伸出舌头搅动他的口腔,尝到自己发洩之后的味道。 「浩宇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很讨厌吞精的吗?」小希放低声音,脸羞得更红了。 我揉揉他的头发,骄傲地笑道:「我的味道还不赖啊,你以前都不告诉我。」 「这种事说出来多奇怪。」小希想站起来,但顿了一下又坐回我身边。 「你变了。」 「哪里变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没以前那么被动了。」 我哈哈大笑,用手指刮着他的脸颊。「你还好意思说,知不知道你每次的表现都像在拍a片?一整个晚上要个不停,搞得我压力好大。」 「浩宇哥!」小希羞得将脸埋进我的胸膛,双臂将我抱得好紧。我吻着他的头发,决定继续取笑他:「真的不考虑去拍a片?你这么可爱一定会爆红的。」 「难道你不介意别人看光我的身体?」 「你身上又没赘肉,让人家看一下有什么关係?」我戏謔地捏捏他的腰,又亲一下他的肩膀。 不过,他却轻轻推开我,坐正了身子。 「浩宇哥,我觉得你并不爱我。」 「怎么会呢?」 我想将他再搂进怀里,他却巧妙地闪躲,一脸委屈地说:「我还记得你那天告白说的话。你说你很累,不要再过到处找一夜情的空虚生活,你觉得我很可爱很善良,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和你交往。」 我真的说了这么多?我以为我只是简单地跟他说我想和他交往,然后两个人就去了汽车旅馆。 「你不解释一下吗?」小希的眼神越来越哀怨,看起来好像一个柔弱的小女孩。 「小希,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 「你只是喜欢我在床上的表现吧!」 我愣住了,原来我刚刚的玩笑话伤到他了。小希虽然性欲很强,但他一直是洁身自爱的好男孩,至少我在「starynight」从没看见他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过,被好色的男人调戏也只会胀红着脸请对方自重。幸好赖哥很照顾小希这个小学弟,遇到这种情形陪笑请喝杯酒就打马虎过去,也幸好「starynight」离警察局够近,太没品的恶棍不会上门,不致于碰上迷姦报復这种可怕的事。 如果不是早就对我一见钟情,第一次在厕所他也不会随便我乱来。 「我喜欢你的全部,你天真的眼神、害羞的笑容,还有专心甩酒瓶调酒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你很温柔、很体贴、很爱我,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能遇见你……」 我被吻住了。 平静的眼神里有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但是嘴唇柔软的侵略还是要命的舒服。小希说得没错,我爱死他在性爱方面的表现了,永远是那么热情而温顺,羞涩又火辣,而且体力好得吓人,虽然我常因此觉得累,但是谁不喜欢恋人为自己疯狂呢? 小希的牙齿轻咬我的下唇,配合舌头缓慢而小心的舔舐,好像躲在门后偷喝牛奶的小猫。想到这小子刚才的确喝过我的,我就忍不住得意地回吻他,霸道而深重含覆他的唇,然后舌头猛然扫过他的牙齿,逼得他不得不微啟嘴唇发出带着鼻音的哼声。 分开的时候,他没有脱下他的衣服,也没有试着脱下我的。 「不想要吗?」 小希摇摇头。 「还在气我说拍a片的事?对不起嘛,我玩笑开过头了。」 「我们同居好吗?」 小希突然口出惊人之语,对话的气氛急转而下。 「太快了,我们才刚在一起。」 「你不是喜欢我的全部吗?证明给我看,你爱我的程度就像我爱你一样深。」 语气还是那么温柔,话里却有刻不容缓的强迫意味。 「我的生活习惯很差,我喜欢乱丢东西,不扫地也不叠被子,还喜欢在房间里抽菸,这些我怕你会受不了。」 「如果你够爱我,就为我改掉那些坏习惯。」 他的眼神里有种不讲理的执拗,我开始觉得他想逼我表态,或许是他知道了那件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小希,有些事真的很难改变,不过我会努力的,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其实我并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对吗?」 果然,这小子知道了。 为了不希望他伤心,我选择什么都不说,选择逼自己淡忘,但是我也知道这种「为了保护对方而极力隐瞒」的策略换句话说就是不想坦白的藉口,每个出轨的男人在推卸责任的时候都会想到的藉口。 「我很在乎你,只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不下他,对不起,但是我会努力,」 「没关係,我知道你花心,我可以接受你心里有别人。」小希认真地说,故作坚强的眼神里仍有淡淡的酸楚。「你一直很受欢迎,我早就知道在那些一夜情人里面,你不可能只要我一个人。你生日那天,他坐在吧台喝闷酒,直到我们接吻他才离开,我想他应该也很爱你。」 「他不是一夜情人。」 虽然对小希而言,我在乎的是一夜情人或是初恋情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程克昀是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我无法默许别人產生那种误会。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现在是我的老闆,我们,」 「会永远纠缠下去?」小希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声音都气得颤抖了。 我错了,一夜情人和初恋情人的差别其实很大。 「小希,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小希的眼眶微红,忍住几乎衝出口的哭泣,他不满地说:「你的花心滥情都是装出来的,是因为太爱他不得不麻痺自己吗?他都抛弃你那么久了你还爱着他,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也不想这样。」 「那我呢?你打算劈腿到什么时候?」 「我不会再和他私下见面了,相信我。」 「有些事真的很难改变,这是你说的!」 他终究还是哭了出来,不顾我的再三道歉,披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这么甩门离开。 我追上他,抱住他,在大门外强吻他的时候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伤了最爱我的人,再一次嚐到被抛弃的滋味。 番外三 不会放开他的手 第三天了,浩宇还是没来上班。 他以往很少请假,就算休假在家也不忘打电话盯着小鬼们工作,简直跟囉唆的父母没两样。可是最近每天只传一封请假简讯给阿江,除此之外不开手机也不上网,意图神隐的跡象太过明显了。 又或许真的生病了? 虽然他一直很健康,但是长年菸酒不离身的坏习惯还是很可能搞垮铁打的身体。身为他的老闆以及事业合伙人,我没有理由不上门关心一下他的病情以及病假到底还要请多久。 儘管那意味着我可能会在那栋我们曾经亲热过无数次的公寓里目睹他和他的新男友卿卿我我,甚至被对方宣示主权扫地出门。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不知道不确定的感觉了,如果被践踏一点点自尊就能换来得知浩宇平安无事的消息,没关係,我可以忍。 麻烦的是,浩宇根本不肯开门。 他的蓝灰色休旅车停在附近,人理应在家里才对,但也有可能坐别人的车出门了,又或者是进了医院?我拨了电话给阿猴,辗转拨了电话给浩宇的叔叔,没想到他们和我一样对浩宇的行踪一头雾水。 大白天「starynight」还没开门,我也无法找小希求证浩宇的去处,看来只有先守株待兔了。这是报应吧!十年前生病的那天,我把浩宇关在我家门外两个小时,现在浩宇病了,轮到我耗在他家一楼枯等。 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有个驼背的白发老先生从公寓出来,我立刻跳上前压住电锁大门,诚恳地问老者:「请问您认识四楼之二号的王先生吗?」 「啥?」老先生突兀的吼声吓了我一跳,看来他耳背得厉害,我只得再重覆一遍刚才的问题,加大两倍的音量。 「四楼之二,王先生搬走了,几年前就去了南部。」 「我说的是王浩宇先生,不是他叔叔。」 「王先生没有叔叔,他结婚后就搬去南部了。」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先生不耐烦地吼了我一句,接着又问我要干嘛,我只能摇摇头随口向他道谢。 快十二点了,他如果在家总要出来吃饭吧!不过他可是个厨师,也许都在家里开伙,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当年做早餐给我吃那样为小希做饭呢? 「抱歉,借过一下。」 pizza外送小弟从我身边挤进我压住的大门,我灵机一动,问道:「请问你要送到几楼?」 「四楼。」 「四楼之二王先生吗?」 「是啊。」小弟狐疑地点头,我激动地在心里感谢上帝,并且拿出皮夹。 「多少钱我给你,pizza我帮你送。」 「这位先生,不能这样,公司规定外送一定要亲自送到顾客手上。」 小弟非常坚持,事实上公司这种规定也没什么不对,我据实说明,告诉他我是王先生的老闆,因为王先生三天没上班了有点担心想过来看看。小弟一听立刻附和:「王先生这三天都叫了pizza外送,而且他看起来确实精神很差。」 小弟答应我陪他上门,按了三次门铃之后,住户铁门微啟,身穿条纹无袖汗杉和四角内裤的浩宇顶着一头乱发和一脸鬍渣,面色木然地叼着菸倚在门边拿钱给小弟。 小弟交出pizza和发票之后就转身离去,而我立刻伸手抵住浩宇想关上的铁门,但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推门进去。 「程克昀,你来干什么?」 「你三天没上班了,过来看看。」 「我都有请假,你要扣我薪水就扣,不必特地跑过来。」 屋里的状况糟透了,菸盒、pizza盒、脏衣服与啤酒瓶罐散落各处,菸臭与淡淡的汗臭瀰漫四周,颓废荒唐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是落魄单身汉的栖息地。 他差点被地面的空啤酒罐绊倒,接着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疲累地闭上眼睛,连赶走我的力气都没了。 「浩宇,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真的生病了?」 「没事,我壮得像牛一样,死不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男朋友呢?」 浩宇一听我问起小希,眼睛马上睁开了,他顿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菸熄掉,苦笑着说:「没了,跟你一样,甩掉我跑了。」 「他不是很爱你吗?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以为你得爱滋病就甩掉我,他以为我会和你復合也甩掉我,你们都自称很爱我,可是他妈的都没人看得见我的真心吗?我这人是没什么出息,但是你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的真心当成狗屎啊!尤其是你程克昀,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可以为你死,可是你偏偏白痴到以为我会在意你的身世或爱滋病什么的,还说你到死都不会爱我,我那个时候都快疯了你知道吗?我整天活在幻想的世界和你见面,可是每一次见面的结果都一样,你他妈的强姦我还说你不爱我,干!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吗?」 原来,他爱得比我还苦,伤得比我还重! 那时候妈妈和林世帆先后过世,我的心已承载太多的痛,加上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很多时候我只是看着浩宇的照片流泪,哭完了就收拾心情继续过日子。我以为浩宇也是这样,或者他应该过得比我更好,毕竟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没必要对我朝思慕想至死不渝,可是我错了,彻底错了。 「浩宇,我,」 「拜託不要再道歉了,一点屁用都没有!」 浩宇坐正了身子瞪我一眼,满脸的怒意在无奈的烦躁中慢慢散去。他伸手往茶几上一个酒瓶摸去,发现它空了的时候又暗骂了一声干。 「浩宇,不要吃pizza了,你得走出大门见见阳光,我请你吃饭。」 「你白天不去公司上班?」 「我都在工作室画图。」 「那你不回家画图?」 「我担心你。」 我握住他的双手,用眼神传达我的心意。他先是不屑地冷笑,看我不为所动,突然就尷尬地别过头去想甩开我的手,而我当然不让他得逞。 「程克昀,我死不了,你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今天再让我请一天假,明天我就回餐厅上班。」 「陪你就是我该做的事。」 「你又来了。」浩宇放弃挣脱我的手,厌烦的神色又浮现在他脸上。「我们只是老闆和员工的关係。」 「我知道,我只想做一个老闆该做的,让我的员工早点振作起来。」 「哼!」浩宇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抓住他的手,「程老闆,根据你现在的动作,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我立刻放开他手,心里庆幸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浩宇,你去好好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一下陪我出去走走。」 「你这个人真的不死心耶!我很累,不想出门!」 他赌气地躺下,闭上眼睛的脸色看起来仍然非常烦躁。我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无法逼他出门,只好发挥一贯无赖的本领,开始若无其事地替他收拾垃圾,刻意粗鲁地扫地装袋,弄出许多烦人的噪音。 他在忍着,眉头皱得老紧,这样的怪表情配合他頽废的造型倒有一种奇异的喜感。他知道我在激他回应,偏偏他又不想认输,只好一动也不动地僵在沙发上耍个性,自以为冷淡的无视就能让我知难而退。 他大可以气急败坏地赶我出去,或者用尽难听的字眼臭骂我一顿,但是他是我的浩宇,善良体贴、总是迁就我、容忍我,气我气得半死还是捨不得伤害我的浩宇。那天他说他很讨厌我,可是讨厌我的原因说穿了还是心疼我。我真是全天下最幸福,也是最愚蠢的混蛋,当年居然因为担心他可能会嫌弃我而选择先拋弃他,我怎么能那么狠心啊? 清理了半天,终于把浩宇家堆积如山的垃圾全都分类打包好。可怜的浩宇,小希的离开一定让他伤心透了。严格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错,但是小希那孩子也未免太小心眼了,我都已经知难而退了他还是要误会浩宇,看来他一点也不聪明。 「你饿了吗?吃点pizza。」 浩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大盒pizza已经消灭了三分之二。我也的确饿了,现在再坚持带他出去吃饭似乎也没有意义,于是就坐在他身旁陪他啃pizza。 「谢谢你。」 浩宇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这意味着至少他并不讨厌我死皮赖脸留下来扫地,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必须感谢小希那个笨孩子,是他主动放弃了浩宇,把浩宇送回我的身边。这一次我一定要牢牢抓住浩宇的手,不会再放开了。 四十七、放手 这些年我的生活型态已经固定是天亮了才睡觉,上一次一大早起床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 看见闪耀的阳光透进窗口的那一瞬间,我心中升起了自己居然早起看日出的惊喜。通亮的晨光让我看清楚我的床、我的房间──崭新的床单和枕头套、一尘不染的活动柜和地板、还有消失的杂物和脏衣服,而衣橱外那些未拆封的情趣用品当然也已经不翼而飞。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置身某个洁净的新世界感到欣慰。其实,这不算是什么改变,我只是找回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我的头发还是有点乱──刚起床在所难免。除此之外,一脸碍眼的鬍渣刮乾净了,身上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绿茶沐浴乳香味,连指甲都修剪过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抢救宅男形象大作战,一切只是回归正常而已。 他就这么无预警地闯进我家,吃我的pizza、换我的床单、收拾我的垃圾,还有半劝说半命令拉着我修脸梳洗,忙乱了一个下午之后我们就倚在阳台边抽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彼此生命中失去交集的十年。 我不记得我说了多少,但我忘不了他说的一切。 分手之后不到一年林世帆就死了,程阿姨癌症復发,在哀叹枯萎的美貌中任由自己的生命失去斗志。她走了之后老狗雪泥也接着走了,程克昀没办法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把还活着的小狗球球送人之后就开始环游世界。在菲律宾碰上海啸,在黎巴嫩目睹将军兵变,在赌城玩德州扑克赢了几十万美金,在多伦多见证了同志集体婚礼的盛况;去巴黎学做甜点但是半途而废,打算在波尔多买下一座酒庄却遇上了骗子。最后,最让他着迷的是开普敦鑽石展,虽然从小看惯了妈妈穿戴设计的珠宝首饰,但是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在橱窗光影间深深体会到鑽石那无与伦比的澄净魔力,让他想赋予它们全新的生命。 于是,他决定到英国唸书,继承程阿姨的事业专攻珠宝设计。 绚丽的旅程,梦一般的人生。 在他瀟洒地品味生活藉以疗伤止痛的同时,我整天躲在房里哀叹着逝去的恋情;他优雅地穿梭在上流派对间品嚐红酒的时候,我忙乱地在厨房里挥汗熬燉红酒牛肉。他是一颗註定要发光的星星,而我只能是夏日一闪而逝的流萤,虽然从某个偏远的角度下看起来星光和萤光一样闪亮,但那终究只是一种错觉。 他是我最羡慕、最嚮往,也最欣赏的那种人──任性、耀眼,多愁善感的外表下包含着一颗坚强的心,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关闭自己的感情,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能在伤痛中找到活下去的动力。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那种人,所以只能渴望自己成为他爱的人。 但是,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没有我的他,依然活得坚强自在;没有他的我,却只能颓废靡烂任由日子变得荒唐凌乱。 他不该为了拯救我而爱,他值得更好的人。 「你打算站在这里看我睡觉看多久?」 程克昀笑了,惺忪的睡意掛在英俊的面容上,看起来慵懒又有型。他掀开被子后想坐正身子,腰却闪了一下,痛得收紧眉心,一手撑着沙发椅一手艰难地扶腰,我赶紧搂住他的肩膀帮他调整坐姿。 「怎么不睡床?」 「你叔叔的房里没有床。」 「我是说睡我的床。」 「不好吧!」程克昀浅浅一笑,脸颊竟然浮现一抹红晕:「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想睡你的床,只是我太想你了,我怕一上床就忍不住吃了你。」 这傢伙,脸皮厚得像什么似的还要装害羞! 「我可以睡沙发。」 「那怎么行?你可是主人呢!」他讨好似地靠上我的肩,闭上眼睛慢慢深呼吸,充满迷恋的姿态让我心口一悸。 我想推开他,却看见他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腰,似乎还是很痛。 「程克昀,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睡了一个晚上的沙发而已,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我知道。」我顿了顿,对上他含笑的美丽眼神,心中那些绝情的话全堵在胸口。 「浩宇,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你,不会再离开你了。」 温柔的告白带着毅然的坚决,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好想紧抱住他,告诉他我也好想他,可是我真的没有把握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我没有理由这么拖着他,让他的未来沉溺在我乱七八糟的人生里。 「程克昀,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的眼色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笑道:「还在怪我抛弃你?」 「我忘不了小希,我爱他,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心转意。」 「骗人!」程克昀放开我的手,幽怨的表情带着三分怒意。 他在等,等我解释,等我认错,等我突然笑出来说:「被你发现了」。 尷尬的僵持让我懊恼不已,他专注的目光彷彿灼烫的火炬,我只能尽量避开他固执的注视。 「我没有骗你,和他分手都是我的错,我是真的想挽回。」 「你就不能对自己诚实一点吗?」他不以为然地瞪着我,眼神流露淡淡的不屑。 「利用他来忘记我,你做到了吗?你敢说你已经不爱我了吗?那天要不是他一直打电话过来,我们早就上床了!他离开你是对的,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像爱我一样爱他!」 「你这种莫名其妙跑去和前男友接吻的人没有资格评断我的感情!」 自以为是的傢伙,凭什么一口咬定我非爱他不可? 偏偏,他的结论完全正确。 「那件事是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程克昀眼眶一红,抿着嘴继续瞪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歉疚:「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已经原谅你了。」 他默默任由泪水横流,压仰几近哽咽的哭腔:「骗人,你还在怪我抛弃你,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爱你。这十年来我都没和别人在一起过,甚至,我都没碰过任何人……」 「这十年来我碰过的人,保守估计绝对超过500个。」我冷笑着,同时也惊觉自己居然如此幸运,至今从未感染过任何性病。 「超过500个床伴里,我只选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希。我承认我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我也承认那天我们接吻的时候我很想跟你上床,但那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你的眼神不会说谎,你爱我胜过任何人。」程克昀淡然一笑,态度出奇的冷静,我猜他可能改变策略想用言语洗脑的方式逼我说出心里话,看来今天他是铁了心要回到我身边。 「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对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我必须放手,为了他好,不能再抱着对他的憧憬和他纠缠不清了。 这意味着我必须伤害他,就像他当年对我施加的伤害一样。 「我想,我爱着的只是过去的回忆,让你误会我真的很抱歉。」我果然是个不长进的东西,竟然借了程克昀十年前的老梗和他闹分手。 「浩宇……」 「你走吧,以后我会管好自己的眼睛,不会再看着你了。」 没有怒斥,没有反驳,他极力控制那再度红透的眼眶不让它示弱,脸部隐忍的颤抖倔强地压抑着气愤的线条。 「如果欺骗自己能让你感到幸福,那你就尽量吧!」 他离去的背影没有半点迟疑,双手抹掉眼泪的动作丝毫不加掩饰,而这一次,我只能把心疼藏在自己流出不来的泪水里。 四十八、无菜单料理 我填好了辞职表,在心里排练无数次愧疚却冷淡的表白,却怎么想也找不出一段能不伤害他又能让自己坦然离开的说词。事实上我已经伤了他,在把他气哭的同时我就开始怀疑自己那自以为替他着想的拒绝到底是爱还是报復?反反覆覆的懊悔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差劲到极点。 我必须要重拾自己的人生,不能再像个撕玫瑰花瓣的少女一样犹豫不决。 他关上冰箱门,一抬头就和我四目相对。 「浩宇你来了!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店里没你不行呢!」 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释怀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以往任性的彆扭,他的心情还算平静吧! 我递上了那张辞职表。 「你是很好的老闆但我没办法继续做下去,对不起让你困扰了,你会找到比我手艺更好、工作更勤快的厨师……」 「阿祥刀工很细,但是炒青菜的火候一直掌握得不好,我会把他磨到够水准才走;婷婷很会煮汤,但是不能太夸她,这小孩一通过丙检就想当主厨,你得注意她自大的毛病。」 「再请个助理负责採买食材,阿祥就让他专心作主厨;寒假的时候找几个工读生分担小颖的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考虑找阿江的弟弟来帮忙,省得他常为他弟的事请假跑回家……」 程克昀的眼神没有离开我的脸,但是那茫然的表情显然颇为敷衍,好像要赶着上下一堂课的老师,忍住心里的不耐烦等眼前最后一个学生慢慢写完桌上的考卷。 或许那就是他应付伤痛的方式,我当然不可能为此责怪他的心不在焉,所以也只好尽量忽视他那不知何故越来越轻浮的淡然笑容。等我说了一个段落,他夸张地挑起眉毛,不以为然地偏过头去。 「离职又不是离婚,怎么你一副好像在交代前夫要好好照顾孩子的样子?」 我愣住了,程克昀忍不住噗哧一笑的贼样显示出我现在的表情铁定呆到让人喷饭。明明早上才被我气哭,怎么现在就云淡风轻完全看开还能自得其乐?这不像他,还是,他已经变了? 「程克昀,我,」 「先别说这些,今天我有朋友和重要的客户要来吃饭,你得好好准备。」 「所以,」 「交接工作三天之内做完。」程克昀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 「三天太赶了,你总要花时间找个助理。」 「不是要我找阿江他弟吗?」 也好,反正这是他的职权,我没必要过问太多,免得看起来又像个捨不得离婚的怨妇。 「今天来吃饭的客户是澳洲人,吃过不少中华料理,嘴巴刁得难以想像,对蚵仔煎小龙包这些台湾小吃全都没兴趣。他知道我买了餐厅之后就一直吵着要来,我想你应该没问题吧!」 「我会做几样店里的招牌菜接待他们,不会让你没面子。」 「很好,不过,」程克昀眼里闪过一丝狡点,「我已经跟他们说今晚吃无菜单料理,他们很期待。」 无菜单料理?现在很多餐厅都搞这种噱头製造神秘感,说穿了只是藉机抬价罢了。看程克昀一脸得意又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这傢伙很有当奸商的潜力。 「没问题,价钱客人自订,菜色我会调整。」 「呃……不是这么玩的。」 「你想怎么玩?」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程克昀又笑开了,认真无奈的表情透露出恶搞得逞的欣喜。 「客人随机点菜,食材、菜色、数量都看他们高兴。我请客,价钱不是问题。」 「你疯了吗?万一他们乱点个什么袋鼠佛跳墙之类地雷怎么办?」 「那你只好认了。」 程克昀一派轻松地站起来,就像刚喝完下午茶般悠间自在。 故意出难题整我是吗?这个人果然还是器量狭小,禁不得人家拒绝。所谓「澳洲来的客户」一定是他临时瞎编的人物,到时候随便找几个外国人到这里乱点几道我根本买不到食材的菜色,这样他就赢了吧! 他想这么玩,我就陪他玩。 ★★★★★ 以「临时演员」的素质来看,程克昀找来的「朋友」、「客户」外表都还有一定的水准,男人西装笔挺,女人端庄亮丽。小鬼们对这几位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掛着笑容忙进忙出,连凑在角落八卦的时间都没有。 五个人点十道菜倒也不算夸张,希奇古怪的菜色才是考验我的重点。 我想像中的「袋鼠佛跳墙」被拆散成「袋鼠狮子头」和「蜗牛佛跳墙」,前者以牛肉饼馅灌入袋鼠形状的蛋糕模型烧烤过关;后者的难度则在于味道的调配,蒜头和樱花虾米帮了大忙。便利商店常见鮭鱼饭糰换上油饭再塞进烧卖皮里就是香咸的「鮭鱼烧卖」。「野菇鸡肉羹」算是最正常的菜色,「奶油烤白菜臭豆腐」就是我根本没把握能入口的料理。「盐酥蜜蜂」才上桌就一扫而空,「药饍麻雀」的味道让那两个外国客户惊呼连连。黏乎乎的「南瓜山药浓汤」里面指定的猪脑让我用豆腐裹猪油移花接木了;「血腥山猪」里面大量现磨的蕃茄和辣椒酱汁让人根本出吃不出山猪肉特有的香韧;清淡的百合莲子泥被迫融入肉桂粉,诡异的「肉桂清香捲」就这么无言地被五个怪咖吃进肚子。 希望那四个客人里面千万别冒出一个美食达人,要是某篇分享文写出「夜饌」能烧出这些「华丽」的菜色,一堆盲目的贪吃鬼争先恐后来点菜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係?我都要闪人了。 「浩宇,辛苦你了。」 突然一个温柔的耳语,我觉得脸颊有点痒。 他垫起脚尖靠近我,却在转眼间又退回一个没有想像空间的安全距离。他的脸因为喝酒而略为泛红,笑起来格外诱惑。我赶紧别过头去,他却又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朋友想跟你打个招呼,他们很满意今天的大餐。」 很满意?怪咖的口味果然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不过就连平日很挑食的程克昀也是一副酒足饭饱的吃撑模样,或许这顿让我觉得是恶梦一场的大餐并没有那么糟糕。 「这两位是mr.andmrs.specter。mr.specter是雪梨珠宝总会新当选的理事长,他的外婆是台湾人,所以他会讲一点国语。」 高大的mr.specter伸出手与我交握,却在触及我的目光的当下,露出震惊的表情。 「nicetomeetyou.」 他立刻别过头去,声音虚得几乎只剩气音,而身旁的mrs.specter赶紧补上甜美的笑容与我握手。虽然脸上妆容浓重,但她故作优雅的俏皮表情却透露出不该属于她身分的稚气与轻佻。 他们的表现还真的只是临时演员的水准。 程克昀身边另外两位台湾的朋友分别是l’sm的海外行销总监和她的秘书。这两位看起来就精明圆滑得多,光是简单几句客套话就讲得让我觉得自己的厨艺已经超越国内所有五星级饭店的主厨。 互相寒暄之后,mr.specter表示他累了想先回饭店休息,程克昀便殷勤地送四人往门口走,预先叫好的两部计程车一前一后地分别送两组人马离开。 那个mr.specter脚步格外急促,一点也不像很累的样子。 我跟在程克昀身边陪笑脸,眼睛趁机盯着可疑的澳洲人,就在他上车坐下之后捕捉到他一个无意识的拨头发动作,我认出他是谁。 「那四个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和客户吗?」 「我没必要骗你。」 我在心量估量着他这句话的真实性,顿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你以为我随便收买了四个人冒充朋友来整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只会恶作剧的死小孩吗?」 「时机太刚好了,我一说要辞职你就找那四个人过来包下餐厅大吃大喝,还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料理,最要命的是,你的大客户mr.specter根本不是什么珠宝总会的理事长,他是个长年在台湾混夜店的骗子,我去年还跟他打过一架!」 「长年混夜店的骗子?你可以证明吗?」 「你可以去中山分局查他的案底。他右边眉毛上面有一块三角形的胎记,错不了的。」 程克昀立刻拿出手机拨了两通电话,一通告知刚才离去的总监小姐这个天大的消息,另一通则是联络警察局。 「王浩宇,谢谢你。」 「我可以陪你去警察局。」 他看了我一眼,失望洩气的神色透露出几许无力感。 「无菜单料理是我的意思,不过我不是想整你,只是希望丢个有难度的工作给你,让你集中精神在工作上,不要再胡思乱想。」 「对不起,我有点昏头了。」 「你何止昏头?根本就是窝在家里太久脑子坏掉了!」 他瞪了我一眼:「你一来我就说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是你自己迫不及待拿出辞呈还好意思怀疑我?还有,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傢伙,一开始我买下餐厅订的条件就是你不准辞职,结果你当没这回事似的还把工作交接都想好了,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老闆?」 委屈转为愤怒,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破口大骂了。收拾好桌面的小鬼们全聚在柜台后面不敢有所动作。今天程克昀自己包下餐厅,说好了客人吃完整理好就可以先下班,但是突然遇上了老闆大发雷霆,谁也不敢先站出来闪人。 程克昀顺着我的目光也看见他们表情为难的模样,冷冷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家吧!」 小鬼们个个如获大赦般打卡离开,一双双同情的眼神往我身上投射,让我觉得非常歉疚,对他们,也对程克昀。 「程克昀,我很抱歉,我知道我的决定让你很困扰。」 「真的没办法再和我相处下去了吗?」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依然不可思议地清澈温柔,儘管失望透顶,俊秀的脸庞却还是浮现着某种期待挽回的坚毅。 他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我留下来又怎么样?就算我还是爱着他又怎么样?我的自卑与自责只会随着他的付出与日俱增,那不是旧情復燃就能弥补的隔阂,我不能给他那种期待。 「我们分开比较好,我说过我想挽回小希。」 「我懂了,你只会留恋抛弃你的人。」程克昀不带表情地说。 ──不是这样的!对小希我是愧疚,对你才是留恋…… 「我没救了,对吧?」我自嘲地苦笑,避开他怨懟的目光,拎起外套准备打卡离开。 就在跨出脚步的那一刻,程克昀蛮横地从身后抱住我,整个人几乎是撞进我的背里,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身体毫无保留地贴靠着我。 我的心口一悸,分身瞬间硬了。 四十九、约定 夜风呜呜低啸,吹散天上的浮云,月影乍现,淡淡的光晕映照在他酣醉的双颊,美得让人难以割捨。 激情过后的热度在寒风中渐渐降温,他拉紧身上披掛的西装外套,撒娇地靠进我的颈窝,吹出的气息化作白烟,一阵又一阵接续不断,像个小孩似地怎么玩也玩不腻。 我紧搂着他,啜吻着他的头发,脑海里依然回味着刚才那久违的、失控的性爱──几近绝望的压抑在毫无节制的触碰间爆发,飢渴的身体只能在彼此的欲望中找到能量。热吻和拥抱撕碎了我的逃避与偽装,疯了似的和他在餐桌与地板交缠、结合,在彻底的疼痛中被推上极乐的巔峰。不需要戳破我的谎言,谎言已经不攻自破。 我必须悲哀地承认,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理智永远无法战胜欲望。 「你后悔了?」他低声问。 「没有。」我轻抚他的手臂,手指不自觉地在光滑的肌肤上跳舞,他咯咯一笑,轻轻咬了我的肩膀。 「我的表现和那些人比起来,还及格吗?」 「哪些人?」 他露出一个「不准装傻」的不满表情,眼神小小凶狠了一把,试图用戏謔掩盖深藏的妒忌。我转过身盯着他美丽的眼睛,迷恋地贴上他的唇,双臂使力将他转身抱上我的大腿,让他沉迷在温柔而贪婪的吻里。 嘴唇的贴合、舌尖的挑逗,柔软甜蜜的触感让人爱不释口。 「和我分开你会想我吧!」 「我一直都很想你。」 「像想小希那样想我吗?」 「你知道我……」 他的手指抵住我的唇不让我说下去,半是埋怨半是忍笑地盯着我瞧,好一会儿才笑出口:「你我都知道挽回小希只是你的藉口。」 「我们不适合,你值得更好的人。」 终于说出口了,可是我却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只觉得自己接下来不管说什么都会彻底打破现在曖昧的气氛。 「我不想要更好的人,我只爱你一个人。」 「你为了我买下餐厅,为了我每天顶着黑眼圈在餐厅忙进忙出;你这双画设计图的巧手,在这里扫地、洗碗、数钱样样都做,我看了真的觉得很难过。」 「我们只是一家小餐厅,老闆本来就该什么都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可见我有多爱你。」 程克昀嘟起嘴亲了我一口,漂亮的眼睛瞇成一条线,勾住我脖子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往我胸口摸,冰冷的手掌让我不禁打了哆嗦。 无视他刻意的挑逗,我将他的身体放下,从地上捡起刚才意乱情迷随意甩脱的t恤、长裤和风衣外套,迅速把衣服穿了回去。 「浩宇,你真是不解风情。」他慵懒地笑道,也跟着把地上的衬衫和长裤穿好。 修长的身材穿上西装真的很好看,手指自然梳拢头发的动作有种随性的帅气,不管怎么看,他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程克昀。 「为什么一定要爱我?这几年没有我你一样过得很好。」 「有了你,我可以过得更好。」 程克昀微微一笑,倚在阳台凝视着山下车水马龙的夜景。 「从小到大,我得到的都是强求的爱,你是第一个主动关心我、不顾一切愿意为我牺牲自己的人。或许你觉得你只是回报我当初在ktv救你一命,但是在性命交关的时刻你选择了替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我挡子弹而不是自己避开,真的很有勇气。虽然你整天嘻嘻哈哈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是你对长辈很有礼貌,对朋友很讲义气,对女孩子也很温柔体贴,对我更是如此。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到自己是真心被疼爱、被需要、被包容的,你让我觉得自己是很棒的人,正因为这样,我在茫然痛苦的时候只要一想起你,心里就充满了勇气。」 「克昀,你本来就是很棒的人。」 「不!我很懦弱,我一直不敢回头向你认错,甚至不断说服自己说你已经忘了我。直到蓝昕过世,每天看着亦晴伤心欲绝的模样,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你,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就算你真的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一定要亲眼看见你过得很好。」 「克昀……」 我看着他愧疚的脸,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他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但如果不是因为看见好友失去恋人的痛苦,恐怕他到现在还是不敢回来见我。 我得修正一下对他的看法──程克昀一点也不完美,他根本就是个害怕受伤害怕被拒绝的胆小鬼。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执着。 「浩宇,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执拗的双眼透着恳求与等待。 「我还想给你更多。我不能只是你爱的人,也要是能让你感到骄傲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地笑了。 五十、陌生 和初恋相比,旧情的復燃的悸动多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下定决心之后,我开始准备考大学。虽说在这个年代大学文凭和小学一样不值钱,学位证书对一个厨师来讲也形同废纸,但我就是想回学校,学一些抽象的理论,感受求知的压力,也鞭策自己提升专业之外的生存能力。 我想学好英文,也要试着学习法文,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跟着程克昀到世界各地,或者我们还是留在台湾,但他身边的我不只是一个会做菜的厨师,也是一个有能力陪他周旋于上流社会的另一半。 在我还没认识程克昀之前,打死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是这种「嫁鸡随鸡」的小男人。我和程克昀站在一起,任谁都会以为我这个比他高十公分的壮汉是强势的那一方,但是我们之间大概从他第一次把我压上床之后就註定我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否则我怎么可能被他辜负了十年还是捨不得他? 程克昀口头上说不急着同居,但是每天下班后就赖在我家说要陪我唸书,陪了半天便不知不觉鑽进被窝说他好累,一个月下来已经陆陆续续从他家里带了两箱衣服偷偷塞进我的衣橱。我提醒他该回家陪陪谢亦晴,他却说早就请好管家进住三芝豪宅,每天抽空视讯向孩子的妈嘘寒问暖即可。 为了好好唸书,我对阿祥和婷婷实施可怕的魔鬼训练,两个小鬼虽然累得唉唉叫,但前所未有的被信任感也凝聚成向上的动力,他们进步得很快,现在我晚上九点就能下班,宵夜全部交由小鬼掌厨,大家都没有异议,不过我知道他们经常在背后偷偷讨论我和程克昀復合的八卦,甚至有人下注要赌我们谁会向谁求婚。 我们会结婚吗?每当我看着他乖乖打扫洗衣服的身影,心里总会漾起一丝甜蜜,谁不想和英俊幽默又细心体贴的完美恋人共度一生?但在此同时,程大王子骄纵任性的黑暗面也很让人头痛,例如现在,凌晨两点半,他和客户应酬回来喝得烂醉,拒绝我递上前的乌龙茶和解酒药,吵着非喝我煮的泡菜豆芽汤不可,家里没有食材就得马上去採买。我向来只吃菜市场某一摊的阿婆泡菜,程王子就嚷嚷超市的泡菜也很好吃,如果一个小时之内喝不到我亲手煮的汤他就会中风爆血管…… 所以,我就在寒流来袭,气温只有5oc的深夜衝进两条街外的24小时连锁超市,快速搜刮货架上的泡菜、豆芽和小鱼乾就到柜檯结帐。 「浩宇哥!」 我转头看向那个男人,是小希!微鬈短发喷上薄薄的定型液,水蓝色衬衫罩上墨蓝色羊毛背心,看起来成熟多了。他淡淡笑着,伸手示意要我陪他走走。 「你现在在超市工作?」 「你不知道吗?」小希的脸垮了一下,眼神有点落寞,「也难怪,你都没接我的电话,应该也没听见我的留言,我的号码你肯定设定了黑名单。」 「我……嗯……」 原来小希曾经找过我。 我不是小心眼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当初小希走了之后我去「starynight」找过他一次,赖哥说他外公过世了要回外公家守丧,我想一切等他处理完丧事再说,但几天之后我就和程克昀復合了。 删掉小希的来电纪录和留言,是程克昀会做的事没错。 但是此刻我必须承认小希的猜测,毕竟我们不可能回头了,刻意去澄清自己没有回避他就等于给他错误的希望,看小希脸上浮现淡淡的苦笑,我想他暂时还放不下。 「浩宇哥,现在这时候你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在某一家酒吧喝酒,怎么会跑出来买菜?」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我现在不上夜班了,早点回家休息对身体比较好。」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小希闷闷不乐地看着我提袋里的食物,狐疑中带着一点醋意:「这么冷的天气,大半夜跑出来买菜是想为某人煮宵夜吗? 我看着他被冷风刮红的脸颊,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内疚,但是他那不屑的口吻也让人有点反感。当初提分手的人是他,就算再后悔再难捨,他也不该再干涉我现在的感情生活。 「程克昀喝醉了,我买点菜煮汤替他醒酒。小希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 「一提到他你就心疼了吗?」 「我和克昀復合了。」 「动作真快。」 小希冷笑了一下,伴随着鼻间喷气鄙夷地看着我,「有些事真的很难改变,这可是你说的。当初你不愿意和我同居,现在呢,旧情人一招手你就像狗一样爬了过去,大半夜还要替他煮汤,」 「小希!你说话得放尊重一点。」 「你玩弄我的感情还想要我尊重你?」 「是你提分手的,洛文希!」 讲话的声量不自觉越来越大,终于,收银员好奇的眼神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 他是一个年纪和小希差不多的工读生,目光只往我们这里定了三秒随即没事似的转回他身后的烟酒区盘点存货。这时我才注意到小希那充满怒气与权势的眼神,带着陌生而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戾气。 我原本以为小希会哭的。 「我很后悔那么做。浩宇哥,我一直很爱你,你可以试着像接受他一样再接受我吗?」小希突然感慨地说,眼里的忿然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歉疚与渴望。 这话的意思是默许我劈腿吗?小希太傻了,他年纪还轻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不惜一切的渴求想挽回,毫无理智地任由对方无情的伤害,这种笨蛋的心思我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要的我真的给不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 「不要走!」 小希拦住我的去路,抱住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送上一个任性的吻。 「你会改变主意的,我保证。」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燃起了一丝火星,那种急欲掌控一切的自得,同样让我感到很陌生。 **作者的灵感卡了快一年,现在终于又回来了,今年之内一定会更完的** 五十一、求婚 回到家里,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程克昀立刻清醒,他笑了一下,慵懒地噘着嘴问:「你去哪里了?」 我举起手中的购物袋,无奈地回答:「某个王子吵着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喝到我亲手煮的泡菜汤,家里什么材料都没有,你说我还能去哪里?」 「所以我说你平常买菜就应该多买一点嘛!」他勾起无赖的笑容站起来帮我提购物袋,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三更半夜跑出去买菜多可怜,外面冷得要死。」 「你也知道外面冷得要死!」我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不以为然地穿上围裙准备烧水。程克昀将食物搁在一旁,狠狠吻上我的脸颊。 他的神智挺清楚的,嘴巴又透着刷过牙的清新气味,看来酒已经醒了,早知道就应该跟着他一起耍赖死都不出门才对。 程克昀突然皱起眉头,鼻子抖了几下,然而有点不安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真的只去了超市?」 「我才出门二十分鐘,你觉得我还能去哪里?」 「买个菜加结帐顶多五分鐘就结束了,不要跟我说三更半夜你还要排队结帐!」 「五分鐘就结束?你以为超市在我们家隔壁吗?」 他充满质疑的口吻让我很不爽,要求人家半夜出门买菜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好意思指责人家买太久?虽然,我的确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我很确定和小希聊天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鐘。 「你的衣服有香水味,别想瞒我,那个牌子我以前用过。」 我愣了一下。低头往自己衣领口一闻,确实有股淡淡的香味。我一向不擦香水,看来这可疑的味道是小希留下的。 不过是被小希抱了一下而已。 「我刚刚遇见小希。」我歉疚地握住他的手,微微低头,「正好在超市碰见,他在超市工作,我跟他聊了两句,然后,」 「他抱了你?」程克昀的眼神充满愤慨却也有几分失落,他握紧我的手,低声问:「就这样而已吧?」 他很在意但还是控制了情绪,儘管深棕色的眼瞳已浮上一层水雾。 我们之间因为他自以为善意的谎言错过了十年,虽然早已不恨他了,但对我来说那还是一道淡淡的阴影,要挥别它只有从此之后两人永远坦诚相对。 我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说出所有的事实。 「他还吻了我,但是我没有回应。他放不下我,要我回到他身边,我做不到。」 「然后?」 「然后我就推开他,回家了。」 程克昀泛起满足的笑容,但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垮下脸。 「你曾经拿想挽回他当作藉口拒绝我。」 「如果没有你,我的确会努力挽回他。」 「所以他只是备胎?」 「他是个好孩子,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他,我现在只希望他遇上一个能全心全意爱他的好人。」 「他一定对你很好,不像我这么自私,动不动就耍无赖又爱欺负你。」他的眉毛微微下垂,自责之馀也难掩委屈。 我搂住他,拨开那额前微微散乱的瀏海,轻轻吻着他的额头。 「我就是犯贱喜欢你那些缺点,你在我心中永远排名第一位。」 「浩宇!」 他感动地抱住我,笑着紧贴我的脸,身体的温暖渐渐融进我被冻僵的皮肤,受宠的满足感也融进我心里,我不禁抱他更紧,久久无法言语。 意识到自己肚子有点咕咕叫的时候,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不是要喝泡菜汤?我冷得半死特地买菜回来,你可别说你已经不想喝了。」 「浩宇,我……」他的眼眶红了,充满渴望与不安的眼神定在我的脸上,然后凑上他的唇。 「我们结婚吧。」 五十二、美丽的承诺 「昀,如果是因为小希,你大可不必这样。」 「不,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程克昀急切地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的自私和愚蠢,我们错过整整十年!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时候,我就发誓要把你追回来,这一生都要好好守着你,不再让你伤心难过。浩宇,你太可爱太完美,爱上你的人都不可能轻易放手,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才能得到你的爱,我想永远享受这份爱,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幸福,你,可以答应我吗?」 他的手掌伸向我的脸颊,轻柔的抚触彷彿亲近着某个易碎的宝物,小心翼翼的专注让人不禁想永远沦陷在这寧静的温柔里,以致于我无法纠正他其实我不久之前真的想过要接受小希。 浅浅吻上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手指滑过我嘴唇的激情,还有恋恋不捨的徘徊。 不管他上辈子是不是做很多好事,我这辈子早就被他吃定了 「所以,是yes?」 程克昀的语气难掩心急,但眼尾和唇角却勾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笑里的暖意足以融化我心里所有的迟疑与迷惘,那是我从很久已前就为之疯狂并愿永远珍爱的美丽,我愿意付出一切换取他开心灿烂的笑容。 十年了,歷经那么多爱与恨的试炼,他又回到我身边,我们再度拥有彼此,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放手了。 「yes。」 「yes!我就知道,浩宇我好爱你!」程克昀忘情地大叫,直接举起我的腰高声欢呼,丝毫没有意识到凌晨三点在家鬼吼鬼叫会给邻居带给多大的困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我一脸无言的冏样。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程克昀,你以为只出一张嘴就叫求婚?」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他顿了一下,突然紧张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问:「你说yes是答应的意思没错吧!你反悔了吗?还是你觉得我们太快了?你担心我会像以前那样对你?浩宇我发誓,那种傻事绝对没有第二次,」 我吻住他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又好气又好笑地紧抱着他的腰。 「随随便便就开口求婚,就这么肯定我非得点头不可?你以为……以为我没有想像过这一天?」 我有点哀怨地环视客厅,陈旧无味的装潢和摆设一如以往,虽然两个人在这里的生活洋溢着各种温馨,但是作为求婚的场所似乎是随便了点。 没有唯美的夜景,没有灿烂的晨曦或绚目的晚霞,也没有迎着海风在沙滩漫步,更别说是安排滑雪或者高空弹跳之类的刺激之旅,严格说起来,他之所以求婚只因为在乎小希强吻我的事不想示弱罢了,其实他的心里根本还没有准备好。 他的眼里突然充满笑意,太好了,我不自觉地暴露自己的压仰多年的少女心,这下子完全屈居下风,从此以后休想在这个无赖的男人面前抬头了。 「浩宇,其实我,」 「我有点饿了,先煮汤。」我说,可能带着一点懊恼的苦笑。 他愣了一下,随即帮我将菜拿进厨房,好心地洗了小鱼乾。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闷闷的,是因为他没有继续解释或追问?可恶的傢伙,看透了人家的脆弱又要装傻,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爽快地答应他。 「我去摆碗筷。」 大概是感受到微妙的尷尬气氛,程克昀找到一个理由从我身边逃开。 也许我们真的发展太快,想得不够清楚。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了,但十年的隔阂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容易打破,我们爱着的、记着的对方,仍然还是十年前那少不更事的可爱恋人。然而,曾经神经大条不拘小节的好好先生,现在在恋人面前渴望着一个举世无双的浪漫求婚;反倒是多愁善感痴情坚定的优雅王子,却深信一句美丽的承诺就足以天长地久。 我怔怔地看着程克昀摆碗筷的背影,安慰自己只要他能留下来就够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为了求婚使性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转头过来笑了一下,然后跑回房间。这傢伙该不会突然想睡觉了吧?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打错了吧,我想。 在我关掉炉火,准备把煮好的汤端上餐桌时,程克昀从我身后冒出来,伸手阻止了我的动作。 「浩宇,我刚刚太激动了,忘了给你这个。」 他手上拿着一只精緻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蓝宝石男戒。 戒指的设计素雅简洁,戒台外侧鏤刻着三个小字──「昀爱宇」 「克昀……」 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戒指套上我左手的无名指,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戒指不只尺寸大小吻合,戒身的形式和我的手指指节搭配得恰到好处,朴实的样式衬托着耀眼的灿光,这是他的作品,是他为我量身订製的承诺! 「喜欢吗?」 「嗯。」我感动地点头,抱着他、吻他,心口满溢的幸福感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原来,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女人,实在太丢脸了,可是这种受宠的感觉真的很好。程克昀总算是有所准备,还不算太白目。 「浩宇,我知道自己对你还不够好,我也承认我一直很担心你想回到小希身边,而且亦晴现在还在打官司,我们暂时还不能公开,但你相信我,等我们能公开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完美婚礼,你,可以等我吧?」 「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你现在讲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求我嫁给你?」 「那你答不答应?」 「你记性真差,我刚才不是说yes了吗?」 「不后悔?」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马难追。」我故作豪迈地大笑了一下,可惜没什么说服力,程克昀贼笑着将我的身子拉近他,抓住我的手往他股间放。 「浩宇,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把我压在床上可不算是什么惊喜。」 「不,」他突然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压在床上。」 「你确定?」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的程克昀,他靦腆地点点头,低声说:「不要太粗鲁,我是第一次。」 这下换我高声欢呼了。 事隔十年,我早就放弃这个美好的愿望,每次做爱就只能认命地在床上乖乖躺下取悦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虽然口头上还是免不了抱怨他的自私,但我已经彻底爱上这样的感觉。他不只是我的第一次,也是我的唯一,我们之间不只是乾柴烈火的结合,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珍惜与感动。 但我没想到他还记得十年前的承诺,这已经不是惊喜,根本就是上天的恩赐。 于是我迫不及待抱起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吻他、爱他…… 五十三、自杀 程克昀在床上居然同时具备了羞涩和狂野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这绝对是我始料未及的。 这十年来我经歷过无数次荒唐的一夜情,负责任是我最反感的事,所以我一直很小心避免去动处男和处女,就连醉得大吐上了小希那一次,我也很确定小希是个有经验的少年。直到昨晚,得到了程克昀的应许成为他的第一个男人,我才体会到真正带着承诺与责任感的做爱竟是如此美好。 我疯狂地爱着他,感受他同样疯狂的渴望,在拥有与被爱之间不断高潮,虽然累极了也快乐极了。一直到现在,他只是转了个身继续酣睡,我的下体又被他这个小小的动作逗得火热,好想把他翻过去再做一次。 突然,程克昀的手机响了,是谢亦晴的来电。 「漂亮妈咪,早啊。」 都快中午了我的声音还带着睏音,大概免不了要被谢亦晴嘲笑一番。不过她似乎没有留意到这回事,语带紧张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浩宇,惠予集团的小开是你的前男友?」 「惠予集团?」我愣住了,我怎么可能跟豪门少爷扯上关係?「亦晴你弄错了吧,我不认识什么小开。」 「是洛文希,他三个小时前割腕自杀了。」 小希!自杀? 怎么会?这个傻孩子,难道就因为我拒绝他? 「他获救了,现在人在市立医院。」 「他没死!」我松了一口气,看着熟睡的程克昀,猛然想起好多疑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小希自杀的事?小希他怎么会是惠予集团的小开?」 「等等,你不知道洛文希是惠予集团董事长洛云凤的小儿子?」 谢亦晴惊讶的程度不亚于我,她这么一问倒让我语塞了。小希从来没跟我说过家里的事,即使在我们正式交往那短短两个礼拜内,我这个不贴心的男友也从来想过要了解他一切。如今得知他竟然是豪门小开而且又突然自杀,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凌晨时临别他那句「你会改变主意的,我保证。」顿时涌上心头。 「惠予集团旗下的惠振电影公司不久前邀了一些演艺圈的朋友餐叙,当时洛董事长带着洛文希出席,他和大家寒暄交换了名片,我才知道惠丰超市现在归他经营。」 所以,小希不只是在超市工作,而是当上了超市的老闆。 在餐叙场合大家只是客套地敬酒间聊,事后也没有联络过,所以早上谢亦晴接到小希本人打来的求救电话时,乍听之下还以为那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直到小希用微弱的气音告诉她:「我想见王浩宇,他都不接我的电话……」她才察觉事态严重,赶紧叫了救护车并联络洛董事长的秘书,后来还到医院去了解情况。 幸亏发现得早,小希很快就救回来了。他清醒之后向妈妈坦承是为情自杀,然后和盘托出我们两人相识与交往的始末。 我拿出手机开机,总共有五十通未接来电,来自同样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希见过程克昀一面,也在电视上看到程克昀与谢亦晴公开关係,所以在他一直想找我而我却把那通求救电话当成人家打错号码关机之后,他才找上谢亦晴。 「我不确定洛董有没有封锁新闻,但她已经知道小希因为你自杀,恐怕你现在的日子不会好过。」 谢亦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洛董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是和前夫生的,几年前在空难中过世。传言洛文希是洛董和司机偷情生下的私生子,所以在老董事长还活着的时候根本不准他踏进洛家大门。洛董本来就特别疼小儿子,现在她身边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我想她会尽全力满足儿子的心愿,浩宇,你得先想好要怎么应对。」 事情突然变得复杂了。 坦白讲,我并不担心洛云凤会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对付我,毕竟我和我的亲友都不靠洛家吃饭,威胁利诱什么的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但小希已经摆明铁了心要回到我身边,而且又知道我、程克昀、谢亦晴三人之间的微妙关係,最快的捷径就是从谢亦晴那里下手。只要公开她和程克昀只是假装男女朋友,她的同志身分迟早会被媒体证实,到时候她的违约官司就输定了。 「亦晴,我会去见洛文希。」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克昀,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你也瞒不了他多久,克昀很敏感的。」 「我知道。」我伸手轻抚程克昀的头发,满足地笑了。 「我和克昀,就快结婚了。」 五十四、保护自己爱的人 「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在手机里看到这个吗?」程克昀气极了,他转身背对我,然后伸手狠狠搥了沙发。 手机里的新闻正播放着「惠予小开为情自杀,厨师恋人认错懺悔」的头条报导。画面里的我狼狈地拿外套遮脸在市立医院快步穿梭,衝进小希的病房之后,洛家保鑣全挡在门口让大批媒体不得其门而入。 搭配几张小希清秀纯情的生活照,新闻主播振振有辞地报导我这个花心的「初恋情人」是如何「充满悔意」、「泪流满面」赶往医院探望小希,摄影机还捕捉到洛董事长皱着眉头对我脸带怒意的瞪视,然后主播立刻忍俊不住断定我要挽回小希还得多加把劲。 「昀,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早上你还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你,就先到医院去看小希,没想到医院那边有那么多媒体,」 「为情自杀,这招真绝。」程克昀颓丧地叹了口气,眼睛猛然闭上。 「我已经跟他说清楚,我不会动摇的。」 「然后让那些好事的媒体把你说成该死的负心汉?」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无奈地关掉他手机的新闻网页,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改变我的决定,就算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负心汉也无所谓,我爱的人是你。」 程克昀凝视着我,受了伤似地靠进我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的事比起十年前小蚊子在脸书上公布我和她的「亲密照」还要更让我百口莫辩。当小希冷笑着展示左手腕那包扎好的伤口,用极尽委屈的语气说失去我他寧愿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很难善了。说真的,我的脑子已经被小希的威胁和媒体的包围搅得一团混乱,虽然我并不会因此屈服,但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数根本无法想像,眼下我只能好好搂着程克昀让他安心。 「为什么每次我们的感情一有进展就会发生这种事?是不是老天爷不希望我们在一起?」 「傻瓜,高中的时候就没有人看好我们,我们还不是都撑过来了?只要两人有心就能在一起,不要迷信天意。」 「浩宇,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惠予集团和媒体关係很好,你看採访的阵仗就知道,我担心他们会一直骚扰你。」 「没关係的,我不逃税不犯法,不怕他们盯。反正都已经被讲成花心的负心汉,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被挖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还是先搬回三芝,虽然我很想和你同居,但是亦晴的官司还没打完,我们必须低调一点。」 「我知道了。」程克昀哀怨地嘟起嘴,可爱又可怜的模样让人很难不给他一个吻。 他的唇有一点乾燥,任性贴合和吸吮的触感并不是很舒服,被迫分开的无奈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我实在太幸运了,老是招惹偏激的人,就算已经戴上订婚戒指人家还不肯罢休,搞得现在为了躲狗仔队要和程克昀分开,我又不是他妈的大明星! 正当我们吻的火热时,一通陌生的来电从我手机响起。 我已经得到教训,千万不能低估陌生来电的杀伤力,即使已经预知那是恼人的骚扰电话也得乖乖接起来。 不过,来电者是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人──洛董事长。 ********************************** 「小希的事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没能好好处理我和他的关係。」 梳着硬挺发髻的的洛董事长微微点头,浓厚的妆粉遮不住泛红的眼眶,显然儿子的自残让她伤透了心。淡然苦笑的脸,还有温柔又不失锐利的目光都让人很难不跟她道歉。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客套性的告诉她我希望小希早日康復。 「我打算送小希到美国唸书,学学经营管理再回来,对他对公司都好。」 「换个环境也许能转换心情,我想他一定能体会您的苦心。」 「他已经答应了。」洛董的眼神闪过一丝得意的霸气,但随即温婉地看着我:「你也答应我,陪他一起去。」 「不行!」我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态度似乎太过决绝而让她有点恼怒,有钱人都是挺爱面子的,而激怒她也并非我的本意,所以我低着头又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我和小希已经分手了,这么做并不恰当。」 「小希想跟你復合,」洛董脸上掛着阴沉的冷笑:「你和你男朋友,还有谢亦晴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为了大家好,你应该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 「所以这是威胁?」 我就知道,这种八点档烂剧情永远不会放过我! 「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也希望小希能快乐。」洛董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希很乖,但是我爸爸在世的时候他一直是个不被承认的孩子,虽然他没怪过我也没怪过他外公,可是我知道他对洛家的一切没有任何期待,而我现在只有他了,我不能看着他一直消极地过日子。」 「我懂你想弥补对小希的亏欠,想培养他当集团的接班人,但是这些事难道不应该听听他的意见吗?」 「小希并不排斥我的安排,但前提是,他想要你陪他。」 洛董点了一枝菸,把菸盒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抽了。 「我知道当初是小希主动提分手,我没有立场在你已经有了男朋友的情形下要求你这种事,但是,我相信你是爱过小希的,你能不能……就当作是可怜一个母亲想留住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心情,答应我,试着再爱他一次?」 「洛董,我……」 洛董的眼泪让我语塞了。 其实我对一个母亲想留住自己儿子的心情并没有具体的概念,毕竟我是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一直以来,我都是我行我素地选择自己的想过的生活,即使还算在乎叔叔的看法,但也从来没有特别想过要去体谅他、顺从他。 儘管洛董事长身为大财团的负责人,身家超过500亿,但此刻落泪哀求的她却只是一个极欲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面对这样一个既坚强又脆弱的女人,实在很难对她说不。 我熄掉菸头,左手拿起咖啡杯,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映照在无名指戒指上的蓝宝石,耀眼的湛蓝勾起我心中层层的悸动。 「昀爱宇」 这不只是戒指上鏤刻的情话,更是程克昀对我永远的承诺。 曾经,我以为爱上程克昀是一个错误,十年后和他重逢,我居然为了逃避自己对他的感觉选择向小希告白,我努力说服自己肉体的欢愉和爱人的痴恋才是真正的爱情,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了小希错误的希望。 如今,我差点又为了心疼一个可怜的母亲,再次选择错误的方向。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放弃我的未婚夫,没办法和小希復合,没办法让所有的人都得到幸福。」 洛董事长错愕地看着我,菸头的灰烬全落在桌上。 「王浩宇,你知道你的拒绝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知道。」我顿了一下,以洛家和媒体的良好关係来看,程克昀和谢亦晴今后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因为我的「没办法」惨遭媒体追杀。程克昀可以和我一起面对,但是谢亦晴呢? 我没办法让所有的人都得到幸福,只能努力将那些无法避免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无法阻止你的决定,但如果你想为难谢亦晴和程克昀,有关小希的过去,同样会被公诸于世。」 洛董不屑地微笑,彷彿我满脑子蠢话被她一眼看穿似的。 「小希的身世早就是公开秘密,虽然他的爸爸见不得人,但他依然是我洛云凤的亲生儿子。」 「我对小希的身世并不了解,但是我和他是在夜店认识的,有些荒唐的故事他不见得敢告诉你。」 「不可能!小希是好孩子。」洛董脸色铁青,暴怒的面容几乎要撑裂那一脸厚重的浓妆。其实我很心虚,说这种暗示性的谎言让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我必须强硬起来。 「在夜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装作自信地笑了一下,「『王浩宇』这三个字在大台北的夜店就是放荡的代名词,有这样的男朋友,对惠予集团的接班人来说绝对不是光荣的事。」 我向迟疑不决的洛董伸出手:「我们的想法其实很一致,都是想保护自己爱的人。」 她为难地顿了一会,终于握住我的手。 「我同意你的说法。」洛董苦笑着,紧抿的嘴唇有一点丧气。 「我会好好说服小希,但如果你擅自向媒体爆料,」 「我和克昀还有亦晴是一家人,就像你和小希一样。」我坚定地看着洛董,在她终于点头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缓了下来。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了吧。 「王浩宇,真可惜你不愿意回到小希身边。」洛董亲自送我到大门口,又恢復温柔好妈妈的神态,微带惋惜地说:「你比小希更适合成为惠予集团的接班人。」 「小希值得更好的人。」 经歷和小希这段短暂的恋情,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挽回自己的真爱。也许小希会一辈子痛恨我,或者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但我真的很感激他给我的一切,我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影,找到自己的幸福。 小希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我真心这么期盼着。 五十五、老婆 和洛董事长会面之后,我和小希的纠葛彻底了结了。在他出院紧接着出国留学这一个月间,狗仔队打响了我这位「财团小开性感厨师前男友」的名号,最直接受益的当然是「夜饌」,现在餐厅不但天天客满,订位专线更是每晚响个不停。程克昀简直赚翻了,不到半年就在他卖掉的南澳小岛附近海域又买下另一座更大的岛。 遗憾的是,谢亦晴输了官司,积蓄用尽再加上程克昀的卖岛所得才付清赔给经纪公司的天价违约金,相对也换回她的自由与快乐,她终于摆脱了十六岁以来被父亲半骗半卖拿来偿还债务的吸血合约。现在的她褪下名模的光环,终于可以勇敢做自己,简单两句「我和孩子的爸爸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我只爱女人」立刻在娱乐圈引爆话题。 出柜宣言打破谢亦晴一直以来充满距离感的气质名模形象,但是她展现了温柔的笑容与自信又风趣谈吐,反而让她赢得都会上班族与同志族群疯狂的支持,从此奶粉和各种婴幼儿用品的广告代言接到手软,我们估计小宝贝出生后至少五年内可以不愁吃穿。 程克昀和谢亦晴都因此名利双收,但我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当狗仔队终于发现名模假男友的现任男友居然是我这个甩掉小开的前男友,名模出柜的后续焦点一夜之间就转回性感厨师身上。我从高中开始那一片狼藉的感情生活赤裸裸地公诸于世,「王浩宇」这三个字正式爆红,伴随着「小开杀手」、「夜店砲王」、「性感厨师」还有「痴情型男」等别称长驻网路搜索前十名。 还好程克昀替我安排了退路,在我们被跟拍的第二天晚上就送我到伦敦避难,而且还在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形下拉着我去登记结婚,然后他一个人回台湾陪谢亦晴待產。虽然我不断抱怨程克昀的独断独行,但是他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在媒体面前替我辩白,也坦承自己过去的种种不是,积极负责的态度的确让人非常感动。 我和程克昀忍着寂寞每天视讯通话,谢亦晴怀着歉疚遵照我开的菜单细心调养身体,在新闻风头终于过去之后,我回到他们身边,也考上了不算太差的大学,我们一同等待孩子出世。 ********************************* 折腾一夜之后,谢雪儿大小姐终于平安来到人间,体重3100公克,宏量的哭声还有使劲的踢腿都证明了她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傢伙。 程克昀将初生的婴儿抱在怀里,战战兢兢的紧张模样看起来好像那团毛巾里包的是一枚炸弹而不是一个无害的小人儿。谢亦晴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接过孩子,疲惫几近虚脱的脸庞洋溢着无限的满足。 程克昀在交出孩子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满头冷汗,一边擦汗的同时也感到万分沮丧。他看着谢亦晴用手指轻戳孩子的圆脸,还有拨弄着肉肉的小手掌,眼底只有满满的羡慕。 「怎么了?我们的帅气爹地吓傻了?」 「我,」程克昀向谢亦晴挤出一丝微笑,然后看了我一眼,掩不住充满挫折感的无奈。 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他退缩了,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亦晴给我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关于程克均的心结,她了解得不比我少。 「我去看看他。」 「快去吧,我和雪儿等你们回来。」 歷经超过八小时的疼痛折磨,也难为了她还能展现甜美的笑容体谅程克昀的心理障碍。临走前我握着她的手向她保证程克昀一定会回来,当然也忍不住戳一下雪儿的小肉脸。 有个小宝宝在身边的感觉很不错,程克昀很快就会明白了。 ********************************** 我好像把话说得太满了。 看见程克昀烦躁地在树下踱步、喘气、点菸,抽不到两口又低头掩面踢掉脚边的石头,那一刻起我突然完全体会了他的迷惘与不安。 我和他一样,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虽然我还有叔叔爱我,但是个性大而化之的叔叔和我相处几乎没什么父子的分际,多数的时间他都是把我当成他的酒肉朋友而不是一个需要好好教育的晚辈。当然我很喜欢这种和谐亲子关係,但是,我会用同样的方式教育下一代吗? 虽然雪儿是程克昀的孩子,但是我也是雪儿的乾爹,将来就算不住在同一个屋簷下也还是一家人,如果我不能做一个好榜样,雪儿长大之后会不会恨我? 程克昀终于转过身,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我。 「没事了,有我陪着你呢。」 「浩宇,当初我不应该答应亦晴和蓝昕的,你知道我……我爸爸是个恶魔,我身上有恶魔的基因,雪儿不应该有我这种爸爸,」 「别这么说!」 在他惊慌失措,忍不住又想逃走的时候,我立刻挡上前,扣住他的下巴。 乾燥的唇瓣沾上淡淡的咸味,悄然落下的泪珠浸润了我们的亲吻。 他已经很久没在人前示弱了,成为一个父亲带给他的压力几乎击碎了他的意志,如果我也跟着他一起陷下去,亦晴和雪儿就真的失去依靠了。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爸爸,我们都需要学习。」 「不,你不用学习,你心地善良脾气又好,对女孩子很温柔,亦晴喜欢你,雪儿一定也会喜欢你,」 「你别忘了我爸是毒贩,我身上有毒虫的基因。」 程克昀愣住了,事实上,我也愣住了。 我以为我早就不在意了──小时候因为爸爸而饱受亲戚歧视,某一天大哭大闹吵着要找妈妈,叔叔受不了只好带我到妈妈娘家,当时那个大概是我外公的男人,就是用极度嫌恶的口吻对我说出这句话。从此我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提爸爸妈妈,学会像叔叔一样用嘻皮笑脸面对所有人的嘲讽与鄙视,时间一久,对父母的思念与怨念也就云淡风轻了。 「浩宇,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很可悲,一直在你面前自怨自艾,可是从来没想过你也有你不想面对的事,我,真的太不体贴了。」 「你要是体贴就不叫程克昀了。」我忍不住搭住他的肩膀揉乱他的头发,给他一个最开朗的笑容:「亦晴虽然很独立很坚强,但是带孩子非常辛苦,不要让她一个人承担。」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担心自己做不好。」 「怕什么,有我陪你呢!」 「浩宇……」他给了我感激又感动的眼神,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所有无辜的小动物一样惹人怜爱,我忍不住捏了他的脸。 「要回去看女儿还是要继续比谁的爸爸比较烂?」 程克昀噗哧一笑,突然伸臂搂住我的腰,完全不顾路人侧目,边走边亲我的脸,薄薄的鬍渣扎得我好痒。 「别这样,这里是公共场所。」 「怕什么,你可是我的好老婆。」 「你说什么?我才不是你老婆。」 这傢伙,对他好一点他又得寸进尺了。我推开他的手,他马上又黏了回来,一脸贼笑地说:「你刚才劝我的样子真的很贤慧,你是最完美的好老婆。」 「程克昀,你别忘了现在都是谁睡在谁的下面。」 「从今晚开始我就让你睡下面。」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的宝贝老婆。」程克昀哈哈大笑,作势要向路人吶喊,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半推半扯地将他拉进医院门内,我猜我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 他笑得好开心,半瞇着眼勾起层层笑意,充满戏謔的温柔,还有满足的骄傲。虽然我抗拒着他的公然示爱和调戏,但是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却渴望迎合甚至也故意引发他那几近无赖的佔有慾。 爱一个人同时被那个人深深爱着,这是何等的幸运与幸福?曾经错过,曾经逃避,在对的时间驀然回首,才发现真爱从来不曾离开。 牵着他的手,一股踏实的温暖涌上心头;我好爱他,爱他的幼稚,爱他的无赖,更爱他不顾一切爱着我的执着,还有我们之间互相依靠的牵绊。做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我们都还有许多不足,但幸运的是,我们拥有彼此,在困难的时候可以互相扶持,顺利的时候可以共享欢乐。 老公老婆只是一个开玩笑称谓罢了,谁佔谁的便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彼此的最爱与唯一,我们会相守到永远。 「宝贝,在想什么呢?别说你什么都没想,我看见你傻笑了。」 我傻笑了吗?真是的,我这张帅脸在他面前就是藏不住秘密。 「到底在想什么?人家要知道啦!」 他抓着我的手臂晃啊晃,娘气十足的撒娇攻势又引来路人的各种侧目,这傢伙装可爱老是不分时间地点,跟他走在一起还真丢脸。 好吧,我也得让他丢脸一次。 「在想要带你去哪里度蜜月啦,亲爱的老婆!」 伴随着一声不知所措的尖叫,我把程克昀拦腰抱起扛在肩上,大摇大摆走向妇產科病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