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的掌上娇[重生]》 第1章 [穿越重生] 《少将军的掌上娇(重生)》作者:微蘅【完结】 本书简介: 曾经的魏淮昭,年少轻狂,反天反地。 就连魏父做主定下的婚事,都被魏淮昭混闹搅和给退了。 然而在魏家被仇家诬陷,身陷牢笼时,却是那与他退婚的楚家姑娘,为他奔走,帮他伸冤。 魏家虽得解救,但却元气大伤。魏淮昭也披一身戎装,随父前往漠北,一驻守便是三年。 睡黄沙枕日月,三年间,他梦见最多的,就是楚筠的那双秋水明眸。 可一朝归来,却得知楚家势弱,受人觊觎欺压,楚筠竟也被人逼成了外室。 就在他回来前,刚被绑到别院的楚筠,点了把火与对方同归于尽。 魏淮昭看见那个娇滴滴,怕疼爱哭,还有些爱美的小姑娘,面目全非躺在棺中时,疼得窒息,心都碎了。 他一步步成为了重臣名将,修罗杀神,将那些账一本本算了回来。 一切了结时,一睁眼他竟回到少年时,自己正因忤逆父亲,激得他请出了家法。 受了十鞭就昏迷的魏淮昭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娶。” 翻天捣地的混世魔王,竟然也有被打服的一天?说出去是没人信的。 任谁都觉得这小子心里憋着坏,可怜那娇软柔弱的楚家姑娘嫁给他,不知会受怎样的折辱和欺侮。 旁人等着瞧,等啊等啊,却见那魏淮昭权倾朝野,把楚筠搁在了心尖上,宠得不像话。 * 楚筠要嫁魏淮昭,一开始是不大愿意的。 他虽生得好,可是太凶,还老欺负她。 她害怕。 可是后来……她好喜欢他呀! ·姝色无双娇软哭包x护妻狂魔少将军 ·男主重生 甜宠文 he 1v1 ·架空乱炖不考据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魏淮昭互动楚筠 一句话简介:反骨少将军重生追妻 立意:真爱无价,守护美好 第01章 汹涌的热潮如茧衣般层层裹缠着,炙热的火舌紧攀着四肢游走。四方炽浪干灼,难以喘息,直到有什么湿软的冰凉覆在了额头上。 楚筠轻吟了声,却是感到好受了许多。眼皮沉重,她只隐约看到几道模糊的身影,便又合上了。 “大夫,怎么样了?” “夫人莫担心。小姐是惊惧之下才发的高热。我已施针用药,待晚间退了热便无大碍了。” 楚筠只听得说话的人走远了些。后又依稀听到凝竹在说什么魏家的,又欺负姑娘什么的,但不待她细想就又睡着了。 此时的魏府。 少年赤.裸着上身,脊背笔直地跪在前厅。 “即使被打死我也不愿…… ……要我娶她绝无可能。 那父亲不如打死儿子算了……” “……” 魏淮昭睁开眼时,尚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刚刚说出口的顶撞言语,仿佛呓语般不断在脑海深处回荡。 彼时年少的自己,即便被父亲请了家法责罚,仍旧在赌气犟嘴。 魏淮昭头疼得厉害。与之相比,背上正落下的长鞭反倒显得不疼不痒。 不愿?不,自当年狱牢中的那一眼起,悔意便已在不察中滋生攀缠。 楚筠……楚筠! 魏淮昭突然抬手死死按住额头,疼得狠狠弓起了背。 “起来!别给老子装。” 魏淮昭隐隐只听到父亲一声怒喝。一鞭破空落在后背时,一口鲜血压制不住喷涌而出,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魏淮昭再有意识时,已经被送回了房。虽然呕了一口血,却感到身子利索了很多。 魏母在屏风后说道:“诚然昭儿他有错,你罚他打他都是应该的,但何必下如此死手?” 魏父无奈辩驳:“夫人,我没有啊!” “没有?你儿子呕了那么一地的血啊。”魏母深吸了口气,说道,“都是你早年定的亲事。何苦呢,我看是逼出一对怨侣。” 魏父也愁叹道:“唉事到如今,和楚兄这亲家怕是做不成了。罢了,不成便退了吧。” 魏淮昭掌心猛然攥起,奋力睁开眼后,顾不得疼痛便要起身,急切道:“儿子知错,愿听爹安排。” “婚事绝不可退,我……不退!” 魏父一见臭小子醒了,立马又将脸板得铁青,过来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 结实,死不了。 这混头小子因为婚约的事没少搅翻天,实在闹心。魏父实难想像有一天还能从他嘴里听到反省和不愿退婚的话,真是意外稀奇了。 不过这些年因这小子的胡闹,两家之间的感情也受了些影响,因今天这事,楚兄已差人来请他去一叙。 女儿来了一趟魏府却受惊吓病了,若换作是他早就上门讨要说法,也就是楚兄那性子还如此克制。 不知臭小子又在憋什么招。但这婚事,想必楚家也不愿了。 魏父告诉魏淮昭这得看楚家意思,叫他识相就与他一起登门道歉。此事错在儿子,魏母见人没打坏也就不多说了。 魏父离开时望着头顶艳阳,不禁琢磨起来,那小子在提及退婚时与往常不一样,似是慌乱? 他这儿子也有害怕的一天?大白日的见鬼了? 第2章 揍服了么,也不至于吧,他还能怕挨鞭子?所用的鞭子粗是粗了点,但也是条正常的鞭子,他没取用有倒刺的那根啊。 爹娘离开后,房内静了下来。魏淮昭眸光沉凝,一撑坐起了身。 魏父下手并不轻,每道鞭痕都是皮开肉绽,虽上了药,但任一个动作扯到都是生疼,魏淮昭却浑然不觉。 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后,涌上来的是无边欣喜。 他回到了少年时! 此时的他还是那个年少轻狂的性子,心气高又不懂情,只遥想着将来娶的妻子,必定得是母亲那样能纵马提枪,英姿飒爽的,才不要楚筠这种柔弱又胆小的哭包。 他一身反逆,事事皆想自己拿主意,更誓要将已定下的亲事搅黄。最终如愿以偿了,却又在往后的时日更迭中,逐渐尝懂了几丝情愫的滋味。 那年他和魏家遭人构陷,身陷囹圄,如何也想不到相信他,为他奔走的会是那个娇滴滴的楚家姑娘。 他起初抹不开面子,是不愿承认自己后悔了的。直到在漠北枕了三年的黄沙,他便只余一个念想。若她未嫁,他便求娶。 日升月落间,魏淮昭常想,战事不休,等他回京许是会见到楚筠嫁作他人.妻的模样,却如何能想到,他竟只见到了她最后面目全非的尸身。 想起那一幕,魏淮昭死死按住了心口,少年人眼里划过一道并不相称的鸷厉颜色。 这是他噬魂刻骨,永远无法消去的痛楚。 还好这一切都来得及。 魏淮昭面色稍霁,但想到楚筠,便又泛起疑惑与担忧之色。 听爹方才的意思,她似乎是病了? 可这事他前世却未曾听说。 曾经的他挨完了父亲二十几鞭,越打越犟,气得父亲扔了鞭子就走了。之后他养伤的几天,也都没和母亲来看过他。 几日之后,他便得知和楚家先前定下的亲事竟真的解除了。 魏淮昭思忖片刻,决定去寻人问个清楚时,却听有熟悉的脚步声大步而来。 半掩的房门被砰地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与他颇为相似的姑娘。 “魏淮昭,死了没?” 魏槐晴脸色不好,进屋绕过屏风后打量他两眼,就抱着胳膊往墙边一倚,显出一丝幸灾乐祸:“老爹的鞭子滋味不错?” 魏淮昭和魏槐晴是龙凤双胎,虽说论出世的顺序魏槐晴是妹妹,但她对魏淮昭从来直呼其名。 楚筠与魏槐晴关系向来要好,今日也是应她的邀来魏府做客,但是却受了魏淮昭的欺负。 魏槐晴当然给不了他好脸色。 魏淮昭无暇与她拌嘴,回想着曾经自己所为,直接问她:“楚……楚家姑娘,病了?” 当时他正躺靠在园子的树上发呆,恰巧见底下魏槐晴与楚筠正嬉笑走过。 他又正好看到手边一只肥肥胖胖的虫子正在挪动,于是起了作弄的心思,捞起肥虫便往楚筠那儿丢去。 这位与他定了婚事的楚家姑娘最是胆小,连虫都怕,他便随手吓唬她一下,看她以后是否真敢嫁他。 但那胖虫有自己的想法,在楚筠头上一蹦跶后,竟顺着外裳后领子滑了进去。楚筠当场僵住了,意识到什么后脸色唰得煞白,双眸都失了色彩。 当时的他只纳闷这虫分明无毒无害,她竟也会吓成那样。 见他提起,魏槐晴嘁了一声:“是啊,受了你的惊吓,发了一整日高烧。” 魏槐晴还是不爽快,忍不住说:“楚家妹妹幼时因家中缘故,曾在她姨母那暂住半年。那半年她过的不好,被轻怠欺负,还曾被下人当头浇过一盆虫。” 魏淮昭一颗心骤然提起,怔怔道:“我竟不知……” 他已不是当年的魏淮昭,知晓女子怕虫本就正常。又不是谁都如他家这两位一样的。 害她病倒从不是他本意,更不知背后还有如此隐情。 他一回想,前世应是他打断了魏槐晴的话。 彼时魏槐晴来兴师问罪,而他一只虫换来一身鞭伤正心情欠佳。魏槐晴刚一指责,他就故意说要在成亲之时摆一桌百虫宴,将她给气走了。 若能见到年少的自己,不等父亲请家法,他自己就想第一个动手。 魏淮昭敛眸自责道:“是我的错。” “这种私密往事,你自然不知。不过……” 魏槐晴说着沉默了。大概是反骨胞兄的态度过于良好,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魏淮昭正收拾起身:“你这是什么眼神?” 魏槐晴瞥他一眼扭头走了。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错,此回这亲事大概是没结果了。 …… 如大夫所说,楚筠的烧当晚就退下了。 只是她病了一场身子虚,又躺着足足休养了两天。 骄阳悬空,日头大好,暖阳透过院内稀疏枝叶,斑驳倾洒在窗棂上。 凝竹今日也心情明媚,只因姑娘一早醒来,气色瞧着好上许多了。 婢女杏柳穿过游廊而来,对她说道:“凝竹姐姐,姑娘的药好了。” 凝竹便道:“拿来给我吧。” 杏柳递过时问她:“凝竹姐姐,姑娘可是好些了么?” 见凝竹点头,杏柳也松了口气,顺嘴说起她听来的前厅之事。 道是那魏大公子当日将姑娘惊着之后,被魏将军请了家法,还被一顿鞭子给抽吐了血。而后父子一同来了楚家,说是上门请罪。 第3章 杏柳拿手比划道:“说是魏大公子歉意诚恳,还背了这么粗、这么长的一根鞭子,说任凭老爷责打呢。” 凝竹哼了声:“装模作样,谁知道心里又憋了什么鬼主意。” 凝竹:“那姑娘这门亲事可有说法?” 杏柳:“魏将军带人亲自登门赔礼致歉,老爷念及情谊,似是暂且搁下了。” 凝竹无奈摇头,端着药进了屋。 因着外面日头好,楚筠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穿着寝衣,长发未梳地坐在床边,纤白赤足垂落轻轻晃动,问她:“凝竹,你们在外说些什么呢?” 凝竹笑道:“说姑娘该喝药了。” 楚筠嗯了一声,还带着一点点鼻音,只是一动没动,甚至还偏过了脑袋,默默将目光扫去了别处。 凝竹试过温度正好,舀起一勺递到了楚筠嘴边:“姑娘,药在这一边呢。” “凝竹……” 楚筠眨着双眸,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定得喝么?我都好了呀。” 姑娘自小就生得好,明眸皓齿,姿态绰约,及笄后愈显清丽秀气,是京中不多得的娇美人。 尤其是软着声冲你撒娇时,又乖又娇,一抿唇垂着羽睫望过来的模样,我见犹怜。 凝竹她一个女子都只想对她好。 也就是跟在姑娘身边服侍久了,才修炼出的“铁石心肠”。 她点点头:“姑娘忍一忍,大夫说喝完今日的就好了。” 楚筠无能挣扎了一下,放弃道:“那,那好吧。” 楚筠接来一口气喝完了,苦得眉头皱起,眼角也沁出一层湿润。 凝竹心疼姑娘,忍不住想骂魏淮昭:“都是那个魏家少爷干的好事,害姑娘无端病了一场。” 也就魏家那个没有眼力的,对这门亲事挑剔不满,还总是欺负吓唬姑娘。 楚筠又回想起当日情形。那时她被吓愣了,这会才来得及生气,咬着下唇重重点头:“嗯!” 说回来,她也想变得胆子大一些。一只虫子,像魏槐晴肯定是不在意的,但她就是会害怕,她也控制不了呀。 她的这门亲事,从她刚出生就定下了。 她的祖父学识渊博,身在翰林,魏家世代武将,魏伯伯是定威将军,其弟任禁军副统,也算门当户对。父亲与魏伯伯识于少年,又是能论兄弟的交情。因而她与魏淮昭一出生就定了娃娃亲。 还小的时候,她也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等懵懂着明白了些的时候,她觉得那少年郎生得好,肩宽腰窄,还满是生机朝气,也曾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但就这么一点点,也因对方屡次的捉弄与表达出的不喜,啪得一下泯灭的很干脆。 魏淮昭不乐意,难道她就乐意? 见着她时总凶凶的,就跟那肥虫子一样吓人。 但父亲是个重情守诺的人,且与魏家知根知底,魏伯伯也不愿两家原本的一桩好事反而生出隔阂。虽说她长大了,但在长辈眼里儿女总是不算懂事的,便一直未改决定,想着近两年再看看。 不过魏淮昭虽然以前也欺负过她,这还是头一回,吓到她发烧病倒。 虽说幼时的那事占了部分诱因,但不影响楚筠对他的印象又差了一截。 这人真是……讨厌极了! 第02章 楚筠在屋中躺了两天,就想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她让凝竹帮她换上了一身藕粉色的裙裳,又梳整了发髻妆容。楚筠对着妆匣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她很喜欢的一对兔子样耳珰戴上。 楚筠对着铜镜晃了下脑袋,兔子也跟着摇摆,憨巧可爱,她好喜欢。 凝竹取来披风:“今日虽说暖和,可风还是大的,姑娘小心又着凉了。” 楚筠说道:“不会的,我又不是要出门。” 但还是乖乖让凝竹给系上了。 楚筠问起:“今日可有紫玉糯米糕?” 凝竹回道:“有,奴婢这就去取。” 凝竹去取甜糕了,楚筠便出了屋子透气晒太阳。院子里的秋千椅坐上去暖乎乎的,楚筠整个人都舒展开了,正要伸个懒腰,忽然啪嗒一下,好像听到什么掉落的声响。 她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揉拧着的纸团不知打哪来的,在地上弹了一下后滚到了她的脚边。 楚筠一惊,忙站起身抬头往院子的四处墙头看,但那儿什么人影也没有。 “这是什么,谁丢来的?”楚筠疑惑着将其捡了起来。 摊开一看,皱皱巴巴的纸上字迹端正的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角落上还留了个昭字。 魏淮昭? 楚筠脸色立马变了,手一抖捏扁了纸团,仿佛那文墨下一瞬就会变成只胖虫。 她环视四周院墙,一想到魏淮昭可能就躲在哪个墙头角落时,仿佛受惊的兔儿般,裙袂翩飞地匆忙跑回了屋。 他又想做什么? 她是怕了这个讨人厌的魏淮昭了,光瞧见名字就想躲着他,省得又来捉弄她点什么。 被楚家姑娘讨厌的魏淮昭确实就偷趴在墙头。他瞧见楚筠病愈,气色红润时,一颗提着的心总算安下不少。 魏淮昭想同她道歉,又怕她不愿和他说话,才想的如此法子。却仍是将她惊成了一只躲藏的兔子。 他就这般吓人?魏淮昭咽下自己种的苦果,深叹口气。 第4章 楚筠躲回屋内,就将那纸团丢进烛台里烧了。凝竹知道后,气冲冲替她去喊来护院搜查,但院外什么人影也没有。 第二日的时候,墙外又丢来一个纸团,同昨日那般,上头写着道歉的话语。楚筠送它与昨日的弟兄烛台相见。 第三日,楚筠清晨刚起,一个纸团就从窗台外滚落了进来。许是已经知道了这是何物,楚筠这次平静了许多。 而这次的纸团上,除了道歉的字迹之外,底下还画了两个简单的小人。 一个小人束冠,是男子,另一个小人梳簪,是女子。那女子挥舞小拳,男子则被揍倒在地,大张着嘴求饶。统共不过寥寥几笔,勾出的小人却生动俏皮,惟妙惟肖。 楚筠纳闷,那魏淮昭此回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因那女子与她竟有几分相像,这个纸团便在楚筠手里多看了两眼,但和它弟兄的归宿并没有区别。 再一日,才刚用完午膳,楚筠又瞧见了新鲜的纸团。 这回的两个小人还互相对话了。女子眼前摆满一桌珍馐,拍着桌子问“还敢么?”,男子则饥肠辘辘嗷嗷抹泪,答着“再也不敢”。 小人腮旁画着两滴飞洒而出的泪珠,着实太逗了。 楚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凝竹也过来瞧了瞧。 她猜不着那魏公子的心思,但总觉得他定藏了戏弄姑娘的想法。 凝竹正色道:“姑娘莫被骗了。这些小人兴许就是为了降低姑娘的警惕,好在下次的纸团里塞藏些捉弄人的东西。” 楚筠的笑容一滞,再一想象心中便慌了,连忙将纸丢去了一旁。 “那可太过分了。” 噗呲,纸团冒起一缕青烟,身葬烛台。 新一天的纸团,不负所望地出现了。 杏柳先小心翼翼过去捡了起来,展开。 楚筠远远问她:“里头可有东西?” 杏柳回话:“姑娘,没东西,但道歉的字迹下有画。” 楚筠犹豫半天,抵不过好奇,伸出了手:“那就,拿来我瞧瞧吧。” 这次的画上,女子指使男子打扫堆积如山的落叶,男子抄起箕帚任劳任怨,汗如雨下。 又如,女子倚靠亭中叫男子钓鱼,男子脚滑跌落河流,口吐水泡顺风飘远。 还有,女子脚边的狸奴乖巧温顺,男子身旁的豺狼对其腿脚紧咬不放。 一连几日,楚筠书桌上的小人画也堆起了几张。 凝竹总觉得魏淮昭必有后招,盯着这边的护院加强搜寻。 杏柳实话实说:“凝竹姐姐,那可是魏将军府的大少爷,我们府上的护院怕是拦不住的。” 凝竹恼道:“那总不能任他惊扰姑娘。” 杏柳想了想:“有没有可能,魏公子这回真的只是来同姑娘认错的?” 凝竹愣住了,思考起了杏柳这话。 所以那魏家公子此回真的没有耍任何花样,仅仅只是在道歉? 魏淮昭频频来丢纸团道歉的事,起初只是姑娘院子里知道,后来也传到了老爷夫人那儿。 因女儿受惊一事,楚筠的娘亲还跟夫君置着气。眼下二人听了下人回禀,觉得那小子此回倒是有些诚意。 楚老爷觉着,兴许是芸芸这回病倒,将那少年人也吓着了,一夜之间似乎稳重了不少。 魏兄这儿子,他也是自小就看着的。少年心性虽重,但知他品性是好的。此番又负荆请罪,便劝慰夫人且先由着小辈们去。 魏淮昭日日丢来纸团道歉,虽说不足以挽回他在楚筠心里的过往印象,但至少在虫子这件事上,她的气已不知不觉消了大半。 可这日天色已晚,楚筠都准备盥洗就寝了,也没见有新的纸团。 她唤来杏柳问:“今日的画呢?” 杏柳回道:“姑娘,今日没有见着。” 没有? 楚筠有些奇怪,问她:“是不是没留意到?” 杏柳便说道:“奴婢时刻盯着呢,确实没有。” 楚筠确认没新画可看后,默默地抿了抿柔唇。 没有便没有,她压根也没有想要看。 他最好别再来了,整日偷偷摸摸往她院子里丢东西,她这里又不是什么杂屋柴房。 楚筠掀过被子兜住了脑袋。 凝竹怕这几日姑娘的心思都在小人画上了,忘了礼物的事,过来提醒道:“姑娘,过两日的生辰宴可还去?该送的礼还没备呢。” 楚筠在被茧里翻了个身,声音闷闷传出来:“我没有忘。” 她就是不大想去。 可那毕竟是她堂姐,自小两家走得便近。虽然她总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话,但她的生辰宴还是不得不去的。 楚筠想了想,说道:“那明日就去我那铺子里挑一挑吧。” 送首饰总是不会出错的。 楚筠娘亲当年嫁过来时,嫁妆里就有几间铺面。其中一间首饰铺子娘早早就送给了她。 翌日一早,楚筠先给铺子里传了话,让他们把最近的新出款式都先备好,她也好做挑选。 等用过午膳后,她便坐上了马车往铺子里去。 楚筠的铺子所在街道繁华,街首的酒楼亦是人来人往。 季常斐正在雅阁中饮酒。他手里摇着把花里胡哨的扇子,临窗斜靠,两腿交叠,就架在侍奉家仆的肩膀上。身后则使唤婢女替他垂肩捏背。 第5章 朦胧醉意中,他瞥见一辆马车就停在了不远的铺面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姝色娇俏的小娘子。 季常斐眼睛亮了一圈,一脚将家仆踹开坐直了,探出身去。 “那姑娘好,够水灵!”季常斐抹着嘴角评价,但瞧了一会又疑惑了,“就是好像有点眼熟?” 随从在旁提醒道:“公子,那不是楚少卿的独女吗。” 楚家的姑娘,那个楚筠?季常斐酒醉的脑子迟钝地想起来了,还真是。 他顿时没了多少意兴。 打先前头一回瞧见她起,季常斐就觉得这丫头合他胃口,心里直痒痒了。若能纳入后宅仔细磨搓一番,岂不美哉? 然而实在不便下手。 她爹虽不中用,可她祖父毕竟是楚大学士,另外还同魏家有着婚约。他们季家如今在京中,自是无人敢开罪,但平白去招惹那两家,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有美人却吃不进嘴里,连美酒都索然无味了。 “无趣,走。”季常斐起身往外走。 随从忙跟上,小声问:“去……送春苑?” “送你个头,青天白日的,本公子是那样的人?”季常斐抬起扇子往他脑袋上敲。 “去赌坊。晚上再去送春苑。” 魏府武场,手持长枪的魏淮昭气息沉稳,一招一式间,汗滴顺着喉头滑落,自领口没入。 他挥手一掷,长枪于半空划过一道弧度,稳稳当当投入架中。 魏淮昭握着手腕,转了转拳头,感觉到了臂膀间的酸胀。 他目前这身板力道,自是不及他多年行军作战磨炼后的。不过年轻,伤好得也快。 魏淮昭回去洗换过一身后,便打算出府。 魏槐晴碰巧照了面,喊住他:“魏淮昭。” 魏淮昭顿步转身,问:“何事?” “嗯,没事。”魏槐晴打量他半晌,欲言又止摇摇头。 他这妹妹,在某些直来直去的脾气上同他一般无二,魏淮昭也懒得管她。 见他作势要走,魏槐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之前不是你死活不愿要这门亲事的?你又在憋什么心思?” 若非他此次诚心悔过,态度又坚决,两家这亲事必然是没下文的。 魏淮昭笑了笑:“将失去时幡然醒悟了,不成?” 魏槐晴将信将疑,感叹:“爹这鞭子竟有如此神效?” 魏淮昭大步出了府门,远声传来:“妹妹不信?改日请爹给你也试一试。” 魏槐晴哼笑:“爹才没理由打我。” 城西酒坊,莫重旻远远看见了魏淮昭的身影,热情挥手:“魏兄,这儿!” 魏淮昭循声看来,视线落在莫重旻身上时,竟有几分恍惚。 莫重旻与他相识多年,年纪还小他一些。然之后他父亲参与瑞王谋逆一案,莫家上下获罪诛斩,他亦在其列。 莫重旻身旁的是礼部侍郎之子,一家子文弱书生,偏他对武学兴趣浓厚,年幼时起便缠着他教学武艺,因而相熟。 魏淮昭坐下后,宋誉打量他问:“你伤如何了?” 莫重旻帮他满上:“听说你被你爹狠打了一顿,怕你伤势未愈,前阵子我俩都不敢找你喝酒。” 旧友同饮,魏淮昭有些感慨。他与二人碰杯,说道:“无碍。” 莫重旻憋了这些天,迫不及待问:“魏兄,你此回是做了什么,竟将那楚姑娘给吓病了?” 宋誉却问:“听说伯父带你去楚家道歉了。你这婚事又没退成?” 京中最是藏不住事,权贵子女又最是清闲,两家这点动静早都传出去了。 魏淮昭没有多说,只道:“害她病倒是我的错处。不退婚也是我的意思。” 这话在莫重旻听来,只当是憋屈丧气之言,真心替他兄弟感到郁气:“难为魏兄,喜欢的分明是飒爽英姿的女子,却要娶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娘子。” 宋誉倒感到诧异,觉得魏淮昭不像在开玩笑,他揣测一二,点头道:“若你真改了想法,如此也挺好的。” 怎么可能,莫重旻觉得宋誉在说笑。正想说什么时,却见魏淮昭的神色瞬间变得吓人,目光凌厉地看向某处。 他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一人正叉腰摇扇,得意洋洋从赌坊里头出来。 那不是季三季常斐吗? 第03章 季常斐,前世觊觎楚筠,害她爹娘,强掠她作外室,致她不得已点火自焚,与他同归于尽。 魏淮昭闭了闭眼,费了些力气,才将心底里那股戾气压下。 宋誉也觉得他不对劲,关心道:“怎么,季三得罪你了?” “我还有事。”魏淮昭留下四字起身离开。 莫重旻忙紧追其后喊道:“魏兄做什么去啊?咱们一起啊。” 季常斐今日手气极好,赢了个痛快。 他听着随从的恭维正得意间,经过一拐角时,眼前竟忽然一黑。 宋誉干脆利落敲晕了两个随从,莫重旻则当头给季常斐罩下一个麻袋,拖入暗巷深处。 他们已提前察看,此处拐角有置物遮蔽,恰好挡去四周视线。二人配合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谁!你们什么人?”季常斐突然被麻袋套住拖曳,心神惊惧地大喊起来。 压根想不到他堂堂季家公子,走在大街上竟还会被人给绑了! 第6章 只不过任他喊叫,周围仿佛没了人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常斐冷静了点后,嚷嚷道:“大胆贼人,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我爹和我姑姑是谁吗?我姑可是当今皇后!” 宋誉和莫重旻互视了一眼,倒是不知绑了人后做什么。如他所言,季家是当朝外戚,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魏淮昭低头看一眼翻倒的麻袋,自墙头轻巧落地。随手抄起了暗巷旁边被丢弃的半截木棍,走向了季常斐。 他冷眸睨视,没有分毫犹豫,手起棍落,木棍当即断裂,同时响起的还有麻袋内的骨裂声和一声惨叫。 从头到尾也不过几息的功夫。 宋誉和莫重旻都惊呆了。 怕被听出端倪,三人直到远远离开后,莫重旻才终于开口道:“魏兄,那可是季三啊。” 他就没见过魏兄这么下狠手。刚一刹那,连他都有点怵。 动手时还不明缘由,但他本以为魏兄想绑那季常斐只是揍一顿了事。 反正那纨绔整天趾高气昂的,他也早看他不顺眼了。 宋誉正色问道:“他何事得罪你了?” 但魏淮昭没有直言,宋誉觉得这其中可能不太简单。 “多谢。”魏淮昭对二人说道。 新帝登基不久,季家正是如日方升的时候,对季三动手是很招惹麻烦的事。他没做解释,可两位好友也没有多问一句,就直接帮他绑了人。 魏淮昭回忆起前世。 新帝是个极负谋略手段的皇上,他不会一直允许外戚势大。季家将来自有其下场,届时也无需再忌惮。 这一次,他想要好好护住楚筠,要她一生安稳顺遂,不再如前世那般失去爹娘,凄苦焚亡。 只是前世楚家的势弱,既有朝堂动荡、家中变故,亦有她那堂伯父楚尚书的贪墨之举牵连。即便今日打死一个季三,也仍会有下一个。 他不会让她再陷入如此境遇。 魏淮昭回过神,同二人道:“放心,只要你们不说,这事查不到我们头上。” 莫重旻拍拍他肩:“那是自然,我们有数。” 魏淮昭道有事先走。等人走了,莫重旻拿手肘推了推宋誉:“刚还真是吓到我了。但别说,还挺痛快。” 宋誉作为一个端方守礼的读书人,也觉得刺激了些。 宋誉道:“也不知季三做了什么。” 莫重旻嗐了声:“魏兄不提自有他道理。反正只要你俩一句话,刀山火海都下得。” 莫重旻又道:“不过他那桩婚事,也着实是麻烦。” 魏将军呢属实是打不过,而那楚姑娘娇滴滴的,也不能像季三那样抓来打一顿。 宋誉却道:“听魏兄的意思,他似是改了心思,决定接受这门亲事。” 莫重旻不信:“怎么可能?他必有别的打算。” 一顿家法就接受了?魏兄哪是认命的人。以他看来,要魏淮昭娶那楚筠还不如杀了他呢。 “我知道了,魏兄定是想故意将人娶回后晾在后宅,再私藏几个美妾,好叫她后悔。” 宋誉摇头:“那都是旁人看法。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不喜欢不接受,但不会娶了又作践人。” 莫重旻琢磨了一下:“那倒也是。” 他们最是清楚,魏淮昭虽然性子犟,又年轻气盛,但并非胡作枉为,心术不正之人。 正因他心有正气,所以才值得结交。 …… 楚筠到铺子里后,花了些时间终于挑好了生辰礼,又去后堂小憩了一会,才坐车回府。 她坐在马车上,将贺礼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收好搁放在旁。 这套首饰是时下最新的款式,也是楚瑶思喜欢的纹样,用料技艺都很讲究,值不少银子。 楚筠如此挑选,倒不是因为对她的生辰有多少上心,纯粹只是想堵楚瑶思的嘴,好叫她少说两句。 凝竹怕姑娘饿了,将带着的糕点摆了出来。正要递过来时,一路平稳行驶的马车却突然颠簸了一下。 楚筠好险接住,问前头的车夫:“怎么了?” 车夫回道:“小姐,这边挡了道,怕是要等一等。” 随即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响。 楚筠撩了帘子瞧,只见前头不远,有不知哪家的随从们正强势地挡了这边的道,而清开的路上则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飞奔驶过。 边上有路人正在议论。 “这哪家府上的,架势如此之大,这城中大道难不成都是他家的?” “是季家的马车。” 原先那人便缄默不言了。 楚筠收回了视线。 好在没等一会,马车便又稳当起步了。 用过晚膳,杏柳端来消食汤时,便同姑娘提起了前头听来之事。 “听说是那季三公子被人给绑了,还生生打断了两条腿。”杏柳说道,“连宫里的御医都被请去瞧诊了。” 楚筠自然就想起了白日的景象。季府马车当时火急火燎的,原来里头的是受伤的季常斐? 得知是季常斐被人给打了,凝竹倒是显出高兴来。 姑娘早前遇过那人。 那浪荡子并不识得姑娘,就冲上来嬉皮笑脸,满嘴轻浪调笑之语,害姑娘受惊。 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壮士,竟间接着替姑娘出了这口恶气。 第7章 “活该,他应得的。”凝竹忍不住说。 “不过杏柳,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白日又躲哪犯懒了?” 杏柳忙对楚筠解释:“冤枉啊姑娘,奴婢没躲懒。实在是那季家阵仗好大,想不知道也难。” 季家的公子被人于街巷打断了腿,可他们却连下手的有几人,是何人,男女胖瘦都全然不知。季老爷恼火至极,现下正差使着人满城搜找线索,势必要将人揪出来狠狠处置。 何况季常斐这腿能不能养好还另说,自是瞒不住的。 季家如何震怒,对楚筠来说也不过是饭后闲谈。因明日还要去赴宴,她早早便歇下了。 翌日,楚筠晨起梳妆后,便去往了她堂伯父的府上。 今日聚会所邀皆是年纪相仿。一入府见到了不少小姐闺秀的身影,便知楚瑶思定是给京中数得上的高门贵女们都送了帖子。 楚瑶思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的生辰年年都要宴办一回。 不过前两年新帝刚登基时,雷厉风行地整顿朝纲。朝中动荡,后宅自然也松快不了。京中的各家权贵都是低着脑袋做事,生怕被揪出什么错处,更莫说摆什么宴席了。 直到近来,京城上空笼罩着的紧迫氛围才算是散去。憋闷了许久的世家小姐们,得楚瑶思相邀,自然都乐意来贺她生辰。 权当寻个机会,出来解解闷都是好的。 楚筠才刚入府,便碰见了正同旁人在谈笑的楚瑶思。 她也一眼瞧见楚筠,走了过来。 楚筠乖巧喊了声瑶思姐姐,让凝竹把礼物递上。 楚瑶思打开看了一眼,还算是满意,便笑着让婢女收了起来。 “多谢妹妹了。”楚瑶思介绍自己身边的女子,“陆姑娘的父亲是新任户部侍郎,也就比你小上些许。” 楚筠便跟着叫了声陆妹妹。 这位陆姑娘倒知晓楚瑶思的这个堂妹,但也不甚在意。 她回了声楚姐姐后,续起了方才与楚瑶思的对话,问道:“楚大人今日不在府上?” 楚瑶思摇摇头:“又并非是休沐日。我爹身为户部尚书,公务繁忙,才没功夫来管我呢。” 她说着下意识看向了楚筠,状似羡慕:“妹妹就比我好上许多,她爹便没这么忙,连亲事也能早早替她安排好。” 楚筠光听她起了个头,便暗暗撇了撇嘴。 好嘛,又来了。 楚瑶思从小便心高气傲,样样都要压别人一头。又因叔祖祖父一辈手足情深,两家走得近,楚筠打小便成了被她衬比的那个,近年来更是如此。 因为堂伯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而她爹不过只是在鸿胪寺任了个闲职,自是没法相比。楚瑶思心底里是瞧不上他们的。 楚筠又不傻,即便起初没有多想,但听多了也就听出来了。 以楚筠的性子,既不想同她争,也不在意她说自己什么,但实在不喜欢她话里话外总暗讽父亲的习惯。 爹爹年轻时聪颖,学问也是不差,只是在她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正因大夫说这病有几分传染亲近之人的风险,所以娘亲才不得已将她送去姨母家暂住。 治养半年虽养回一条命,可身子也远不如前,因而才只能任个闲职。 楚筠心中觉得,这也没什么,爹娘平安康健便足够了。 陆姑娘听楚瑶思这么一提,倒是想起来了,悄着声问她:“是说那魏家公子吧。不过我似乎听说,两家的这门亲事差点就退了?” 楚筠离得近,自然也听见了。她正要说话,楚瑶思却先开了口:“外间传言哪能作数?” “他魏家门楣是不低,但楚筠妹妹再如何也是翰林大学士的亲孙女。门庭不算登对?他总不能是瞧不上我堂妹吧。” 陆姑娘看着楚筠干干一笑,说着要去寻人便先离开了。 当事人还在这儿呢,她一外人哪好当面多言。 她不过是好奇,才小声多问了一句,可从没说过两家不配这种话啊。 陆姑娘走后,楚瑶思便对楚筠说道:“听说你还吓病了一回?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如此胆小。” 在这点上,她真是从小就嫌弃。 “你这样今后要如何嫁进将军府里?你又不像我,有一位尚书父亲,与你而言这亲事已经顶好的了。” 第04章 楚瑶思自认说这番话,是真心在为楚筠着想。 都说那魏家公子不愿意结下这门亲事,她当然也有耳闻。 在她看来,她妹妹这门亲事若真黄了,必定是寻不着更好的夫家的。 爹都说了,伯祖父如今年岁已大,新帝登基后也淡于朝堂。等他百年一过,威望淡去,楚氏就全靠父亲了。 楚筠一家不会还要来倚仗着她爹吧? 兄长亲事方成,她自己的亲事,爹娘也花着不少心思在细细挑选,只待商定。 难不成往后还要他们再替楚筠去张罗? 楚筠随口一应,也不作声多言。 楚筠知道,楚瑶思瞧不上她爹,自是觉得她这门亲事捡了便宜。 虽不曾明着说,但她心中所想便是如此。 就那冷面又爱欺负人的魏淮昭? 谁稀罕,那谁便去嫁他好了呀。 不过楚瑶思也不是头一回说这些了。楚筠不愿与她在口舌上辩驳,争赢了又没什么好处。 第8章 如今她听楚瑶思说话,已然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楚筠早就没在听楚瑶思又说什么了,她的目光飘向了别处。 忽然间,她竟在不远处发现了魏槐晴的身影。 她忙打断了楚瑶思,劝她去找其他贵女们聊,自己转头便去寻魏槐晴。 “晴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呀?”楚筠与魏槐晴很是亲近,一见着她便把方才的那些都抛开了。小姑娘笑出两个甜甜小梨涡,拉着她便往席上坐。 不过她也疑惑,魏槐晴跟楚瑶思并没什么交情。依她的性子,这种生辰宴的帖子她接了也不会来的。 魏槐晴先拉着楚筠好好瞧了一番,看她面色红润,人也精神,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自然是来看看你的。” 自楚筠被她请来魏府游玩,却被她好兄弟吓病之后,就一直在家中休养。 魏槐晴不便上门打扰,于是趁此机会来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我没事啦。”楚筠想了想,又拉着她道,“而且与晴姐姐又没有关系。” 楚筠一双素手白柔细腻,与她从小使刀枪握出茧子的手全然不同。魏槐晴被她拉住时,只感到手腕都酥了。 魏槐晴一直觉得,若爹娘肯给她生个亲妹妹,那必定得是像楚筠这样乖甜的。 果然,即便魏淮昭近来有醒悟迹象,她还是觉得楚筠嫁给他委屈了些。 可真是便宜死他了。 楚筠同魏槐晴聊得欢快,不知不觉宴过半席。 楚筠饮了一小杯果酒,又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有些乏了。眼看堂姐似乎得了闲,怕又来与她说些什么,便和魏槐晴一道提前离开了。 府外,俊逸挺拔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已静候了小半时辰。 魏淮昭抱臂阖目,半倚着魏府马车的车辕,外人瞧来端得一副气定神闲。 然而他不断在臂上轻敲的指尖,却泄露了心绪的起伏。 魏淮昭时刻留意那扇大门内的动静,在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耳朵轻微一动,立时睁开了双眼。 楚筠和魏槐晴正一同出了府宅大门。 楚筠不知正跟魏槐晴说着什么,抬手掩着嘴角,巧笑倩兮。 她脸本就生得小巧,不过巴掌点大,一笑起来,仿佛晨曦间的薄光都盛进她的笑靥里了。 魏淮昭定定看入了神,心中却想,他少时怎就瞎了眼呢? 楚筠正笑着,却似乎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她抬眸一瞧,一眼便看到了魏淮昭。 少年人剑眉星目,长开后棱角更显锐利,让人想不留意到也很难。 楚筠笑容一顿。 过往经验表明,但凡与魏淮昭撞上,便没什么愉快的事。 楚筠的手心下意识就攥了起来了。比起讨人厌,她其实要更怕他一些。 他常有些古怪点子,她既招架不住,躲着他走总行吧。 而此时,魏淮昭已经径直向着她们走过来了。 楚筠已习惯避着他,忙与魏槐晴道别,转身就走。 魏淮昭眼睁睁看着楚筠变了神色,扭头便走,纤细的背影甚至还提起裙摆小跑了几步。 他脚步停滞,目光沉缓地微叹。 魏槐晴一脸诧异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你来做什么?” 魏淮昭余光仍追随着楚筠,直到她身影瞧不见了,方瞥了眼魏府的马车,似笑非笑:“来接你啊,妹妹。” 魏槐晴顿时搓了搓胳膊,见鬼似骂了他一句:“你有病吧。” 楚筠上了马车,才按着胸口咳了两声,缓了缓因小跑而快速蹦跳的心。 凝竹随后跟了上来。她替姑娘瞧过了,那魏公子和魏姑娘都已经上了马车,没跟来。 结果一回头,却见姑娘眼眶红红的,还当是那魏淮昭的缘故。 楚筠忙摇了摇头:“刚踩绊了裙角,不小心呛了口凉风。” 马车驶动时,楚筠倒突然想起来,方才自己一紧张,都忘记他丢纸团来道歉的事了。 她这会心下还有点好奇,有点想问问那纸团跟画当真是为了道歉?那为何这几日又不见新的画了。 但也仅是想想。 魏淮昭从车内看去,正瞧见楚筠的马车从一旁驶过,半掀的帘子下,能清楚瞧见小姑娘通红的双眼。 魏淮昭浑身一僵。 他真有这么可怕? …… 楚瑶思的生辰宴之后,楚筠便很少出门了。 京中仍是老样子,每隔上几日,便总会有些新鲜的闲谈。杏柳又是个爱凑热闹的,出府办事回来顺上一嘴,楚筠倒也听说了些。 比如都过了个把月,那季家仍是没找到打断季三腿的元凶。 各世家虽明面上惋惜,但恐怕私下都在看季家笑话。 比如朝中已然定下,明年将会开一场恩科。 又比如平怀侯府身子不好从小养在庄子的表姑娘回京了,诸如此类的。 先前她与魏淮昭亲事的那些个说头,自然早已无人去提。 这日,楚筠正靠在软榻上,翻看杏柳帮她从书铺带回的话本。 忽然间听到了娘的声音,她忙搁下手里的书,趿着软靴便迎了上去。 楚筠挽住她胳膊:“娘亲,你来啦。” 许婉好笑地点点她额头。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 她带了绣娘来,想着给芸芸裁制几套入冬的新衣裳。 第9章 楚筠便听娘亲的,安静站好等绣娘量身。 她刚刚吃过了两块紫玉糯米糕,还有点担忧:“我是不是吃胖了呀?” 相熟的绣娘嘴甜道:“姑娘说笑呢,这般身姿旁人可羡慕不来。” 许婉在旁瞧着,只觉着乖女儿如今真是长开了,身姿丰盈,细腰纤柔,娉婷袅娜。 为人娘的,是既欣慰又担忧。 自己的女儿,自然觉得什么都该得最好的。可也忧心她这亲事将来是否真能如意。 另议亲事,许是能选到中意的郎君,可芸芸她这至真又简单的心思,将来少不了要受那些内宅阴私的烦扰。 魏将军跟夫人都是明事理的好人,而且家风清正。将来芸芸嫁过去了,即便与夫君感情不那么深,有公婆和小姑子撑着,日子定也是能过舒坦的。 所以老爷当年才愿意定下这门亲事。 楚筠不知娘在想什么,等绣娘量好后,便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才歇。 转眼过去了十余日,京中的风也逐渐沾染上了初冬的凉意。 正好新制的几套衣裳已经送来了,楚筠便挑了一身厚实些的,外系了件淡杏色的斗篷,准备出府去。 今日京城南郊的一处跑马庄子上,有一场世家子弟之间的骑射比试。 往年楚筠不怎么去凑这个热闹,但得知这一回魏槐晴也会上场比试,那她肯定是要去为她鼓劲的。 晴姐姐可真厉害。 似乎参与比试的,仅有她一位女子呢。 这比试并非官家举办,而是由这马场庄子出面做的邀请。 但以往年年都是如此,时日一长,倒也成了京中喜闻乐见的玩乐聚会。 君子六艺,对好骑射的世家子弟来说,既能活动筋骨,又能与京中各公子较量高下,何乐不为。 此次来参与比试的世家子弟不少,来瞧热闹的亲眷女眷自然也就不少。 因来的多是世家显贵,庄子里将看台也做了雅间分隔,既不遮挡视线,又照顾了勋贵女眷们。 楚筠来时,因离比试还尚有些时候,魏槐晴正坐在事先定好的雅间内喝茶。 魏槐晴忙招呼她过来坐。 楚筠捧了盏热茶润喉,一边眨着双眸四下打量。犹记得好多年前她也曾来过一回,此地早已变了不少模样,瞧着新奇。 看台的视线开阔,不论远处竖着的箭靶,还是边侧放置弓箭马具的筹备之处,都尽收眼底。 楚筠在同魏槐晴说话时,就看到有人已驾马在场内奔驰,其中亦有些眼熟的面孔。 倏然间她目光落在边侧,竟见到了魏淮昭的身影。 莫重旻今日要上场比试,他挑好马匹后,走到了宋誉跟前故意揶揄他:“来啊宋兄,来比一场。” 宋誉拢袖苦笑:“我可不敢。” 宋家世代书香,小辈里就数宋誉的学问最出息得长辈看重。他就连学武也是瞒着家中,私下偷跟着魏淮昭学的。 更别说明年开恩科的消息一出,他日日都在家中悬梁刺股。若是被发现他竟学武分了心思,还来玩乐比试,怕是要好一番训斥。 今日能出门就很不容易了。 莫重旻自然知道,就是刻意打趣他的。 然而一个回头,却意外看见魏淮昭也入了场。 莫重旻一脸诧异:“魏兄,你不会也要参加吧?” 他还当魏淮昭只是来看他如何夺得头筹的呢。 毕竟他往年都没有下过场。 魏淮昭这人幼时便被魏伯父带去军营里跑了,十岁随父去过边关,虽未上阵,但也见识过真刀真枪。 这种趋于玩乐的比试,于他而言根本没什么意思。 魏淮昭说道:“怎么,怕了?” 莫重旻起了劲:“那魏兄可要当心了。” 魏淮昭跟着庄内随从的指引,向着挑选马匹弓箭的地方走去。 其实前世他只是来看了两眼,并未参与这场骑射比试。 不过他后来得知,今日微服出宫的新帝,碰巧听闻了这场比试,也暗中前来看了热闹。 因而他思虑之后,才有此决定。 魏淮昭拿起了一把长弓,又捻过三支箭,随手搭在弓上一试。 三箭齐发,不过转瞬之间已齐齐扎入眼前的靶心,只余箭羽轻晃。 还算趁手。 他们在角落处试弓箭,自然没什么人留意到。 而楚筠在发现魏淮昭后,不过只是低头抿了口茶,再抬眸时那三支箭就已然钉在箭靶中心了。 她怔怔眨了眨眼。 刚,发生什么了? 第05章 魏淮昭曾在战场出生入死,后又谋权朝堂,自然对旁人的视线更敏锐些。 他心有所感,抬头往某处看去。 楚筠? 魏淮昭的神情不自觉温和了下来。 原来她也在。 前世此时,他与楚筠已然解除了婚约。他的目的既已达成,对她也就没再多做留意。 看台隔间内,魏槐晴咬着蜜饯,也在纳闷:“他这回怎么也来下场比试了?” 她这胞兄近来行径属实有些难懂。 不过也好,在骑射上,她也许久没跟魏淮昭比试了。 魏槐晴兴致起来,起身便要入场,楚筠在身后不忘提醒她小心一些。 随着庄内的来人陆续增多,静候不久时辰便到了。 第10章 只听几声骏马嘶鸣扬蹄,溅起沙尘,一跃奔入场内。 整场比试分了几轮,先就骑术射术进行较量,一些世家子弟前两轮便败了阵,坐回了外围的休憩处观战。 一人问起身旁友人:“方才领先那人是谁?竟甩出我们一大截。” 他们这些人也太快了,他落在后面甚至都没看清。 友人正拭着汗,道:“你是指那魏淮昭还是魏家小姐?” 那人:“啊?” 不过是私下的闲散玩乐,他将军府的人来凑什么热闹?去军营校场找兵士较量不好吗? 而几番比试过后,眼下场内的人已不足半数。 魏槐晴一踢马腹,上前与魏淮昭的马匹并立,说道:“何时私练的,进步不少啊。” 魏淮昭一笑:“你倒是疏怠了些。” 魏槐晴原本也只是随便来玩玩,散散心的,没怎么较真,但此刻被激出了斗志。 一声鼓响,她当先策马而入,在经过第一靶时抬弓拉弦,箭矢如流星般射出,尾羽颤动,稳中靶心。 而下一瞬,同样的箭矢,正以更强劲的力道紧随其后,没入靶心更深一指方停。 楚筠以往没怎么看过这种比试,在看台上瞧得紧张,心都被调动起来了。 她见魏槐晴如此稳当,正击掌高兴着,就见魏淮昭的那一箭似乎更厉害,一个怔神,二人已至下个靶前。 马过半程,楚筠的目光原本是紧跟着魏槐晴的,却不知何时起,竟不自觉地追随起了那个矫健英姿的少年郎。 他纵马而过,眉目锋锐,衣袍被迎面的风吹得翻飞。抽箭搭弓之时,半挽的袖子下露出线条流畅的遒劲手臂。 顷刻之间,三支箭矢离弦,稳稳射入远近不一的三个箭靶。而他身影始终不曾驻留半分,扬长而去,好似一轮炽烈艳阳,意气飞扬,余留一地尘土余晖。 楚筠不曾见过这般的魏淮昭,一时竟有些看入了神。 魏淮昭如此注目,吸引来的视线自然不止是楚筠的。雅间中甚至有人探出身来瞧。 同在比试,紧跟在后却逐渐被甩开一截的那些世家公子们,则是一边骑射一边腹诽。 这魏家两位今天什么情况? 一场私下间的闲玩比试,犯得着如此较真么?这是把他们当成兵给练了? 这马场给出的彩头,也不过是匹还不错的马驹。 他魏将军府就缺这一匹马了是吗? 亦有人卯足了劲紧追,魏淮昭也就罢了,魏槐晴不过一个女子,若被如此甩落,面子上不免难看了些。 有人对此无言,有人乐得看热闹,有人沉浸于少年丰姿,也有人敛目沉思。 虽说魏颂曾战功赫赫,但魏淮昭毕竟年纪尚轻,近年来更是皆知的反骨性子,失了些稳重。 此前不觉得这魏家兄妹能有多大能耐,可今日一看,倒真不能小瞧了。 场上角逐中,魏淮昭箭箭命中,精彩之极。 而一处雅间之内,平怀侯卢家才被接回京的表姑娘乔穆彤,亦是看得心潮起伏。 她向身边人询问:“表哥,他是谁?” 侯世子卢磬道:“定威将军之子,魏淮昭。” “魏淮昭。”乔穆彤便将这名字默默念了一遍。 一旁有人笑说:“表姑娘不会也想去比了吧?” 乔穆彤眸光闪烁:“我才能有多少本事,定然是比不过他的。” 而跑马庄子内视线最佳,却又最显隐蔽的一处贵阁内,年轻帝王望着远处马背上的身影,指腹轻抚杯盏。 “魏颂这一双儿女,不错。” 假以时日,望能成他大凌之栋梁。 他露出一丝笑意,起身离去。 毫无悬念,最后是魏淮昭夺了头筹。而魏槐晴最后时刻被他越过,心急之中最后一箭偏失了半寸。 既然胜负已分,魏槐晴便也不再较劲了。倒是今日这一场很尽兴,身心舒畅。 连带着看她这兄弟都顺眼了一点。 场外偏侧,魏槐晴捡了把饲草犒劳骏马。 四周的各家公子已陆续散去,庄子的管事则前来请魏淮昭去兑付彩头。 莫重旻最后落了魏兄好几个名次,此时摆弄着手中弓箭,尚有些意犹未尽。 他嘀咕道:“原来魏兄认真起来,竟是如此厉害。” 不过魏兄那是怎么做到的?他再练十年都达不到这般水准吧。 莫重旻一边回想,一边试着拉满了弓弦。 箭矢静静搭在弓上,蓄势待发,箭头泛着冷冷的光。 这边没有箭靶,他持弓左右巡看,好挑个顺眼的桩子作目标。 正犹豫间,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人影。 莫重旻认出是谁后,玩心顿起,箭尖缓缓调转,对准了正从眼前经过的姑娘。 楚筠等到比试结束后,心中欣喜未平,便急着下来去寻魏槐晴,好告知她在场上时的英姿。 她找了一会才远远瞧见魏槐晴在那里喂马。 楚筠拢了拢披着的淡杏斗篷,便要往魏槐晴那儿去。 魏槐晴却不知楚筠过来寻她了,喂完马后,一掸手则转身向外走。 “晴姐姐。”楚筠喊了魏槐晴一声,但这会风大,她显然没听见。 而她正欲跟去时,却因一道寒光瞬间止住了脚步。 她抬眸一看,脸色蓦地白了下去。 第11章 只见一人持弓满弦,而箭尖则直直对准了她,蓄势满满,仿佛下一刻便会破空而来,狠狠刺中她。 楚筠浑身僵硬,搭在身前的手攥起,紧紧揪住了系带,脑中却是吓得空白了一片,连那箭尖之外的景色都罩上灰蒙,瞧不见了。 呼吸仿佛凝滞之时,耳畔骤然传来“当”的一声,那道森冷的寒光消失了。 莫重旻正拉着弓玩呢,却见斜里一人上前曲起指骨,于他箭尖一敲,力道之大竟将他满弓的箭头生生敲歪了几寸。 他转过头,就见到魏淮昭目色黯沉地瞥了他一眼。 莫重旻顿时感到后颈麻了一阵。 魏淮昭神色不善:“你在做什么?” 莫重旻扯扯嘴角笑道:“不过一个玩笑。我还能失了手不成?” 然而他见魏兄并无笑意,也就立马收敛了。 莫重旻自以为最是了解魏兄,此举也只不过是想帮他罢了。魏淮昭既不喜欢楚姑娘,那让她知晓魏兄的好友都是如此凶悍吓人,兴许也就回去哭闹,不愿嫁了呢? 魏淮昭先前为了退婚捉弄过楚姑娘,他知道一二。因而方才看到楚筠时,也就起了顽劣的心思。 “魏兄,我当我是在帮你呢?”莫重旻凑近低声道,“你之前不也曾拿刀吓唬过她。” 魏淮昭拧眉。 胡说,他何时拿刀吓唬过她了? “那往后我日日拿你脑门当靶子练如何?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魏淮昭冷声告诫:“莫再行此举动。” 眼看魏兄是真动了怒,莫重旻知错反省的也很快,连声与楚筠道了不是。 魏淮昭将对准她的箭矢拨走后,楚筠好一会才缓回了神。 前一刻的惧怕惊慌,此时后知后觉从心底蔓延出来,她红红的双眸,不受控制地就盈满了湿润。 待将莫重旻赶走后,魏淮昭脸色缓和些许。 可他看向楚筠时,却发现眼前姑娘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沁满了泪。 魏淮昭想,她还是爱哭。 曾经年少的他见了,总会感到心中烦躁,因为觉得女子爱掉泪着实是太娇了。 可此时他见了,心中的躁意却更甚了,只觉着有什么在狠狠掐着他的心尖,叫他连呼吸都混乱起来。 楚筠刚受了惊吓,脸色有些苍白。斗篷上的白绒衬得她面容楚楚,对比之下双眸红得显眼,越发像只娇弱无助的小兔子。 可兔子胆子太小了,受了惊吓甚至还会直接断了气。 魏淮昭不想见她哭。 他想哄哄她。 第06章 “我已将他骂走,莫怕。” 怕再惊到楚小兔子,魏淮昭连话语声都不由得放轻。 可他欲上前,才缓过来的楚筠看到他靠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魏淮昭顿住了。 他似乎想起来,莫重旻提起的是哪一桩了。 当时他正得了柄不错的刀,又恰好碰上了楚筠,于是也没多想,将刀合鞘一扬手便丢进了楚筠的怀里。 还说她若能拿得住那把刀,便送给她了。 那刀沉得很,他自是知道楚筠拿不住。 她骤然被丢来了一柄刀,本能地抬手接了一接,然而刀器沉重,一下压弯了手臂,滚落砸在她脚边泥地。 他笑着过去拾起时,楚筠便是这样通红着眼退后了两步。 当时的他不过是想让她知晓,他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大将军的夫人怎能连刀都提不动? 这些陈年旧忆…… 魏淮昭无言暗叹。 拿刀吓唬,如此说来,倒也是没有说错。 曾经的魏淮昭虽常捉弄楚筠,但除却那条将她吓病了的虫子外,并未做过多失分寸的事。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对楚筠有过什么敌意。父母之命她亦作不了主,他更没有看姑娘家害怕这等恶劣癖好。 魏淮昭针对的只是这门老爹早年安排的婚事。 他的这些举动从来光明正大,因为他得叫爹娘看见他有多不乐意被安排的这亲事,也好如愿脱了身。 是以前世退了婚事,他无需再这般表现后,二人偶有遇见,关系也较之前更为缓和。 将这幼时定下的亲事解除,于他和楚筠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曾经的他就是这般以为的。 但在如今的魏淮昭看来,不过都是嗤之以鼻的幼稚行径。 于楚筠而言,又如何不算伤害? 否则也不会这般怕他躲他了。 “楚姑娘,先前我确有诸多冒犯得罪之处。悉已知错,但求原谅。” 魏淮昭终于寻到机会,能同她当面道歉。 楚筠听到了,她湿润的双眸睁大了好些。 她不知道短短几步内,魏淮昭在心中绕了多大一圈,她还在刚才差点会被箭射穿的后怕之中。 魏淮昭是会捉弄她不假,但若就今日之事而言,其实和他并没有关系。 听他这么说,令楚筠想起了那些纸团。 每一张上都写着一句道歉,印象不可谓不深。 她忙侧过身子,先拭掉了眼角还挂着的湿润,才小声地问他:“所以你那些纸团上面写的,当真?” 魏淮昭也放低了声音:“嗯。” “真的不是捉弄人?” “自然不是。” 于是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那为何,又突然没有了?” 第12章 魏淮昭感到意外。 他总不好日日爬那楚府的院墙,怕更惹了楚筠厌烦。 魏淮昭如实说了。 楚筠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出声道:“你是因为害我病倒了,才来与我道歉的。” “但那其实……也不能全都怪你。你也不知我会如此怕虫。” 姑娘家们兴许会怕虫,但被一只肥虫直接吓到病倒两日的,全京城也就独她一个了吧? 魏淮昭不料她还会反过来替他寻理由。 他眼色一柔,实感无奈:“我欺负了你,你怎还反倒替我说起话了?” 怎么这般傻乎乎的? 这么心软好说话的姑娘,他前世却都能惹得她生厌。 “那也不是,就事论事罢了。” 楚筠心道,她其实是很爱计较的,也仅是勉强接受他这一桩事的歉意罢了。 魏槐晴回去没有见到楚筠,遂又找了回来,远远竟见她跟魏淮昭在一处。 正好楚筠也瞧见她了,便没再理会魏淮昭,急忙转身向着魏槐晴小跑而去。 “晴姐姐,我刚刚过来寻你。”楚筠拉住她往外走,因方才的情绪起伏加上小跑,小脸也染了层淡淡红晕。 但魏槐晴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双眼的异样。 “他又欺负你了?”她撩了袖子就想回头去。 楚筠忙拉着她解释:“不是的,他……算是帮了我吧。” 楚筠不愿再多提,也没了在此多留的心情。 她早已让凝竹去庄外备车了,于是就先跟魏槐晴离开了庄子。 楚筠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要让晴姐姐笑话了。” 她是知道自己的,一旦害怕或是难过,眼泪总是会不争气的先掉出来,是一点也忍不住。 她小时候就想改一改这毛病,可到了如今也没见多少长进。 魏槐晴倒不觉得有什么,逼着自己强忍才伤身呢。 不过楚筠这一路也不知想着什么,时不时出神。 魏槐晴连唤了她几声才回神。 楚筠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我只是想,我和魏公子这婚事,当真合适么?” 虽然知道魏槐晴并不会多想,但她毕竟是魏家人。 当着她的面说出心中顾虑,总是失礼的,所以楚筠之前未曾提过。 可她这会真的有些心乱。 楚筠向来乖巧听话,也知嫁娶大事自该听爹娘的安排,可心里也少不了有过茫然和疑虑。 以前年纪尚小,成亲一事于她来说还很遥远,想不明白还能先搁置在一旁。 可如今此事渐近,便不大一样了。 常听旁人说女子的后半生,所嫁夫君最是紧要。 她若嫁了魏淮昭,岂不是要与他共度一生了? 看看爹娘便知道,成了亲后两人日日都要在一起相处,坐一张桌子,回一间屋宅。 魏淮昭他身形高大,力气能比过三四个她,舞刀弄枪更是家常便饭。在楚筠眼里他就如狼一般。 魏淮昭显然是不喜欢她的。 虽说因她病倒一事,他今日竟有些温和。可收了尖牙的狼也是狼,连他身边好友,也如方才这般凶悍。 将野狼与鸟儿放在同一间屋子里,岂不是会被吃掉,光想想就觉得不合适了。 大概是受惊于那支箭矢,楚筠此刻的思绪拉也拉不住,想了许多。而她越想,便越觉得成婚后的画面骇人。 唉,如何是好。 魏槐晴自己的亲事都没议定,无甚经验也说不出一二。 但听楚筠提起,也不由抱臂思索起来。 楚筠若能和她成一家人,魏槐晴自然是高兴的。 她若嫁去了别家,万一公婆严厉后宅繁琐,那定然不比在魏府松快。况且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并非都像魏家有着不许纳妾的规矩。倘若楚筠将来受了委屈,她都不方便过去帮她。 但魏淮昭吧…… 她早就觉得,他将来能娶楚筠那是多好的福气,还不知足。 不过他近来有所醒悟,若真能想明白也不错。 魏槐晴便道:“你先不着急。总之不论你是何想法,我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这话听得楚筠心中熨贴,她抿唇点了点头。 魏淮昭眼看着楚筠离去,直到身影消失方收回了视线。 这一世回来后,他终于与她说上了话。 自楚筠前世死去后,魏淮昭回回在梦中见她时,她总是垂泪不语。 而刚刚的她,却鲜活的,好好的,在同他说着话。 她轻软的声音,抚慰了他从前世积攒带回的燥郁之气。 魏淮昭没听到二人之后的对话,还不知自己被莫重旻好一番连累,而他那胞妹是半点都不向着他。 他转身正要离去。 忽然他有所察觉,似有何物正直冲他掷来,便往旁边闪身一步。 一个女子的玲珑香囊被他躲过,直直落地。 魏淮昭抬头看去。待看清雅间内的女子面容后,眉宇不由蹙起。 乔穆彤?怎么是她。 乔穆彤自比试时就一直关注着魏淮昭,也瞧见了他方才举动。 她初回京中,并不认识多少人,但他英姿瞩目,只一眼便挑起了她心中悸动。 见他要走,乔穆彤突然就解下了腰间的香囊,以一定手劲精准朝着魏淮昭投掷去。 第13章 她这举动出乎意料,卢磬诧异地看向她:“表妹你这是?” 乔穆彤也不避讳,一笑直言:“我想结识魏公子。” 侯府今日来了几人,闻言互视一眼,都心道这表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虽说大凌较前朝开放,但如乔穆彤这般举动的,也属实少见。 她自小身子有恙,一直养在外头庄子里。听说起初是由药石养着,后来跟了前去的侯府护卫统领习了些拳脚功夫,竟也逐渐好了起来。 正因如此,她性情行事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府上老夫人心疼她,只道她是不拘小节。卢磬等人也自是都顺着她。 乔穆彤见魏淮昭看了过来,便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本意是想他帮忙拾起送来,借此相识,然而她刚要开口,魏淮昭已漠然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侯世子时微微颔首,卢磬也回之一礼。 之后便大步离开了,仿佛压根没看见什么香囊,也没看到掷来香囊的乔穆彤。 乔穆彤的笑容僵在脸上。 一人忙寻了个话题将此事揭过。 身旁婢女询问她可要去拾回。 乔穆彤状似不在意道:“罢了,香囊而已。” 几人离开雅间时,卢磬还是提醒了乔穆彤,告之魏淮昭身上有着婚约。 方才那与之交谈的女子,就是魏家早早定下婚约的楚姑娘。 乔穆彤很是意外,怎么也没想到魏淮昭竟定亲了。 因雅间相隔较远,她根本瞧不真切,对那楚姑娘也只有些许模糊印象。 得知此事后,乔穆彤心情明显不佳。 因路上她向婢女问了两句楚家的事,上了马车后,婢女帮她解下身上斗篷时,无意中便说道:“那楚姑娘今日穿的,与您倒是很相似呢。” 乔穆彤瞥了眼她的杏色斗篷,脸色变得更差了。 她拿起来往婢女脸上一扔。 “这颜色太过素淡,不适合我,烧了吧。” 楚筠回府时,天色还尚早。 但她刚入府,却发现父亲今日竟早早从府衙回来了。 楚承义步履匆匆往外去,神色也有些焦急的样子。 楚筠瞧见,心中疑惑忙上前问。 “爹爹,怎么了?” 第07章 “芸芸,正好。爹还想要去找你呢。” 楚承义看到女儿,便喊了她一道来。 楚筠坐上马车才知道,父亲是得知祖父病了,才心生担忧,急着要去探望。 祖父年事已高,即便是小小风寒也是需要好好将养的。 平日里,楚筠也常会惦记祖父的身子,所以得知他生病后也同父亲一样忧心。 即使她和祖父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多么亲近。 实际上,楚筠还记得很小时候的一点记忆。那时候她小小一个,祖父常会抱她,她也喜爱与祖父亲近。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便再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了。 祖父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不喜谈笑。因而楚筠在他面前时,也不由变得拘谨起来。 楚筠已经有一阵时日没见过祖父了。 她以前还听父亲说起过,爹他原本有一位弟弟,很得祖父喜爱,然而却早年夭亡。那之后祖父的性情就变了些。 后来待她长大些时,祖父看重的叔祖便离了世,隔一年与他夫妻情深的祖母竟也病逝。 自那后,祖父瞧着一夜老了许多,并且执意搬去了官邸,不喜打扰,道是清净。 如此一来,祖孙亲情就更显得生分了。 所以也常有外人道,说父亲半点不得祖父的喜爱看重。 甚至不愿帮这儿子在朝中谋求更好的官职。 楚筠正回忆着上次来时祖父的模样,马车便到了。 跟在爹身后进了祖父的官邸时,她禁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如今的祖父不苟言笑,瞧着有些威严。以至于楚筠每回来见他,都总是很拘束很紧张。 得知儿子来了,楚梁易让身边近侍将人请了进来。 进了屋内,楚筠才发现原来祖父这儿还有旁人在。人她都是认得的,一位是很得祖父看重的门生程大人,他身旁的则是程家已出嫁的二姑娘。 楚承义带她与二人见了礼后,上前问起父亲的病情。 楚梁易摆摆手道:“大夫看过了,小病,无碍。” 他听到楚筠唤了他一声祖父,便看向孙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楚筠安静站到了一旁,甚是规矩乖巧。 祖父并没有躺在床榻上,而是披着氅袍坐在一旁。看起来似乎确实不打紧。 楚筠心中想,祖父没事儿就好。 但她默默打量,还是觉得他瘦了许多,面容中带着一抹病色,精神也不如往年矍铄了。 长辈们在说着话,她则凝气敛眸在一旁听着,没过一会儿,祖父道还有事商议。 她和程嫣便先退了出去。 二人先去了院中等候。 楚筠这才偷偷地小小呼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了些。 程嫣看着她笑道:“楚筠妹妹。” 程嫣未出阁时,楚筠便与她交好,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她。 她好奇问道:“程姐姐,你们也是得知祖父病了,来看望的?” 程嫣想着她原本的心思,摇了摇头。 她与父亲今日前来,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之后有幸能够得到楚学士的教导。 第14章 楚大人就是父亲的老师,父亲最是清楚他在学问上的造诣。 只是来后才得知,楚大人竟病了,于是这事也就不适合再提了。 楚筠想着程嫣儿子的年纪,惊讶道:“可他还小呀。” 程嫣说道:“他是钱氏长孙,许多事总得早些打算。” “不提这个了。” 程嫣想着楚筠都还没成亲,自己都还是孩子心性呢,想来也难以体会做母亲的心境。 成亲生子后,她与楚筠便很少再见到,正好她与姊妹过两日定了要去游湖,就邀请了楚筠一起来。 程姐姐热情相邀,楚筠不好推辞,便应了。 正说着,程大人已从祖父房中出来了,带着程嫣二人先离去。 楚承义心道父亲病了,他不好多打扰,也正要离开。 楚梁易却喊住他道:“等等。” “我正好也想找你。” 楚承义忙问:“父亲有何事?” 楚梁易面上不显,只道:“前段时日,听了些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楚承义回想着,自己在公职上没什么错处,朝堂近来大事也和楚家无关。 那就是其他的了,比如,楚筠的? 楚梁易见他想到了,接着道:“魏家门风清正,是以你定下这门亲事我也从不过问。但若仍是屡屡闹出一些闲语来,你也该知不可强求,当断就断的理。” 楚承义低头听着,猜想父亲这是责怪外头的这些闲话影响了父亲和家中名声。 他心感汗颜,可坊间传言难免都有所夸大。于是便也解释了魏家登门负荆请罪之举,以及那少年人的愧疚转变。 楚梁易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道:“你自当心中有数。” 话已说完,楚梁易捏了捏眉间挥手让儿子回去。 楚承义离去时,他想着什么又多提了一句。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用,就算魏家不合适,另议亲事也不会亏了她。” 楚筠跟着父亲来看望过祖父,可回府这一路上,却发现爹总在出神思索。 她好奇道:“爹,祖父与你说什么了?” 楚承义心想,父亲的话中有责问之意,还是别跟女儿多说了。 他这一路只是在想,父亲最后那话是何意。是说倘若真退了与魏家的亲事,也能有他亲自出面操持? 自母亲病逝后,他搬去官邸便一心只有正事,与家中甚是淡漠疏离,也从不理会其他。 所以楚承义才感意外。 回过味后,他不禁多想,父亲今日责问究竟是担心名声,还是担心芸芸? …… 自这日后,夜里接连落了两天的雨。待雨停了,白日里竟又回暖了些许。 魏府院中,檐下大雨落珠似地挂了一整夜,实在扰人。 天色微亮,该是晨起练武的时辰了,魏淮昭却一直没醒。 他眉头紧紧蹙着,气息也不安稳。 他又被魇在梦中。 四周阴暗潮湿,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他受困于此,视野浑沌,也只能听到狱卒的脚步声。 直到耳畔响起了不一样的熟悉脚步。 他蓦然抬头,血污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女子轻摆的浅色裙袂,也撞入了楚筠的一双潋滟明眸。 他想要多看两眼,可周身景象一晃,他又站在了黄土扬尘的边关战场。 脚边躺着的净是面目不清的尸首,不分敌我。他一步步踏过,却又像是永远都走不出。 直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具棺椁,眼中的黄沙才又都消散不见。 可即便心中极力地抗拒,也阻挡不了那具棺木来到他的面前。 棺盖掀开,显出内里景象,他目眦欲裂,瞬间惊醒。 魏淮昭气息沉沉地坐起在床榻上,拭去颈间冷汗,攥拳抵住了额头。 许久,才望着窗外的明媚日光缓过神来。 他为何又梦见了? 前世自他回京之后,便生了这夜间频频噩梦的毛病。 梦中总是那几个景象来回轮转,魇得人进退不能。 受这梦影响,魏淮昭每回醒后,便只觉得心口堵着浓浓戾气,极不顺心,目之所及皆想撕尽毁去。前世他一旦做了此梦,就会去刑牢里头坐坐,听听声响释缓心绪。 空华寺的主持也曾说,他这不是魇,而是心魔。 自从回来后,魏淮昭就再没梦到过了。 眼下理清了自己如今身在何时何地,大大抚平了他的心中燥郁。 可仍然算不得好。 他简单收拾,起身出府。 当下的魏淮昭,自然无权随意进出刑牢。于是他便往人多的街巷上走走,让耳旁的吵嚷人声帮着扫去那梦魇引起的不适。 莫重旻正和三两友人往酒楼中去,一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忙招手喊道:“魏兄!” 与莫重旻一起的几人,魏淮昭也算认识,既然都邀他酒楼共进午膳,也就点头同意了。 席间魏淮昭言谈如常,不过莫重旻总觉得他情绪不佳? 因为上次楚筠的事,莫重旻还挂怀自己似乎惹恼了魏兄,此时自然想替兄弟排解烦忧。 于是一搭他肩,说道:“我们商议了一会要去游湖散心,魏兄若是没别的安排,不如一起吧?” 魏淮昭今日没有兴致,只道:“没事游什么湖?” 莫重旻则劝道:“这两日回暖,正是行船饮酒小憩的好时候啊!再晚些近了年关落雪,要想游湖就得等到明年春日了。” 第15章 “程姐姐,今日一同游湖的还有谁呀?”楚筠和来接她的程嫣一起登上了画舫,在她身侧小声问道。 “我那两位妹妹你是识得的,还有一位是我夫家妯娌,也是好相处的人。”程嫣解释说道。 她看向楚筠,姑娘家如今娇美动人,浅浅梨涡甜得很,比她家中那两个妹妹可讨人喜欢多了。 “二姐姐,还有楚筠姐姐!” 楚筠听见舫舱内有人喊她,正是程家的三姑娘和五姑娘。 程三同妹妹说道:“你看二姐姐那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五姑娘也笑说:“二姐姐肯定想,若楚姐姐是她妹妹,可比我们俩好多了。” 小姑娘们低声嘀咕,掩着嘴笑。 程嫣见了故意板起脸:“你们两个,又说什么小话呢?” 程三忙过来道:“没有没有,说二姐姐最好了。” 程嫣今日游湖,将儿子也带来了。小家伙还挺乖,豆丁点大,话也说不了太多,但模样动作已有些板正,许是跟着他父亲学的。 他紧紧抱着娘亲,刚被放下,就被三姑娘和五姑娘围着逗玩去了。 随后程嫣的妯娌汪氏也上了船。 画舫离岸,远处粼粼湖面映着日光,风也算柔和,甚是舒适。 然而楚筠临着窗边,抿唇蹙眉地望着水中倒影。 唉,有些烦呢。 程嫣见了,好奇她这是藏了什么心事。 桌上的糕点都没能吸引到她。 楚筠一想,便拉着程嫣问道:“程姐姐,你成婚几年过得可还顺心?” 程嫣道:“挺好的。” “同夫君相处如何呢?” 程嫣一笑,明白楚筠是何心事了。 “夫君待我也挺好。”程嫣告诉她,但真要说男女之情,怕是没有几分。 夫家是历经三朝的世家门阀,亲事也是父母之命,是两家的决议,不是她的选择。 但成亲后诸事还算和睦,有了几年夫妻的情分,又诞下廷儿,也就知足了。 程嫣今日与姐妹相聚游湖,也只挑了信得过的船夫,并未让婢仆跟着。 钱府的下人都被训导得太规矩,让她们跟着,便要时刻谨记自己是钱氏少夫人,难以松缓口气。 她道:“女子在世,哪那么多的事事顺心。知足常乐吧。” 楚筠及笄不久的年纪,不太懂女子嫁人后的那些事,也难得听程嫣与她说这些。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一阵琴音打断了。 舫上备着琴,刚刚正是汪氏顺手抚了一段。 五姑娘拍掌称好,想起什么看向了楚筠:“要说琴,我只记得楚筠姐姐弹得极好。” 小豆丁很喜欢听琴音,小小年纪好奇心也旺,听着转过头来巴巴望着她。 楚筠这般的闺阁贵女,琴棋书画自是从小学起,而且她幼时是祖父请了人来教导的。 虽说棋跟画摸不着窍门,但她的琴确实学得不错。 楚筠打小就不是爱展现的性子,什么宴上当众表现的事也都能避则避。是以除了走得近些的,并没什么人知道她擅音律。 这会儿只是画舫上的几人闲玩,又有小豆丁在等,楚筠便抱琴出来弹了一首。 楚筠所弹,是她幼时就谱着玩的曲子,轻快婉转。就在曲过一半时,众人竟突然听见湖面上有箫声传来相和。 楚筠疑惑抬眸。 哪来的箫声? 第08章 听这箫声,对方应该也是个颇懂音律的人。楚筠弹的是自己的曲子,那人不过听了半曲,竟然也能自如地跟上。 楚筠好奇地眨眨眼,视线越过舫边湖面,循着声音看出去。 箫声所在离得些许远,隐约能见一只小船,一男子持萧立于船头。 随着箫声渐近,小船和人影也瞧着明晰了起来。 宁煊因备考明年的恩科,刚入京不久,投靠暂住在京中的远房叔伯府中。温书间隙受友人相邀出门,竟意外在船上听到了一曲妙极的琴音。 他心道这儿不愧是京城。 能抚出这等琴音的,想必一定是位贤静淑美的女子。 他心中有感,便取出了随身的竹萧相和。 萧音缓缓跟上了琴音,动听悦耳,又有湖景船舫相衬,托出了另一番美妙意境。 在宁煊心中,虽还未见到人,但已将对方视为了乐中知音。 直到与那画舫靠得近了,他也终于瞧见了抚琴的姑娘。 即便只是浅浅一瞥,亦能看出女子的动人娇美,与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而姑娘家的视线似乎也正要向他看过来。 宁煊略一失神,感到心口莫名跳快了几分,险些断了萧音。 魏淮昭独自支肘靠着船沿,任湖间的风吹着,心中燥戾此刻也已排遣出去了一些。 莫重旻取了酒,探头出来,往他怀里一塞。 “可惜宋兄家里看得紧,整日忙着温书,不然也能将他喊出来。”莫重旻说着,见魏淮昭脸色瞧着比先前好多了,也就敢放心问他了。 “什么事能惹你心烦?” 魏淮昭摇摇头,只道:“无事。” 莫重旻笑道:“行,你说没事就没事。”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魏兄冷漠不笑的时候,原来挺吓人? 还怪有压迫感的。 他仰头倒了口酒,想想还是问他:“话说上回那事,你真生气呢?” 第16章 是说的持弓对着楚筠那事。 他回去好一番琢磨,可算是想明白了。宋誉猜得对,魏淮昭当真改了想法,打算好好与楚姑娘成亲了。 见魏淮昭视线看来,莫重旻忙坐正了认真表态:“魏兄放心。你要真觉得楚姑娘好,那她以后就是我亲嫂子!” “谁敢欺负她,就是跟我莫重旻过不去。” 那之前他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么? 莫重旻还要说什么,忽然察觉远处隐约的一曲琴音,这会儿逐渐听得清晰起来。 琴音优美婉转,顺着湖面微波飘荡过来,一船画舫也缓缓入了视线。 这曲子…… 魏淮昭觉得他应该不曾听过,可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熟悉。他的目光循声向远处的画舫上探寻,直到停在那道抚琴的娇人身影上。 记忆恍惚之间,回到了更久远些的时候。 彼时他的个头还不过爹的腰际,跟着前去楚家拜访。 他中途溜达出来,逛至一处院子外头时,就隔着墙听见有谁在哼唱着曲子。 他觉得还挺好听,好奇使然便溜进去瞧了瞧,只见楚筠正坐在小秋千上晃荡着,略显奶气地哼着自己的曲调,怡然自乐。 这事他转头就忘了。然而后来他身处边关之时,这一幕倒入梦过几回。 可他只能在梦里看见小楚筠在欢乐地哼曲,却半分也忆不起当时那曲子了。 是了,原来这就是她当时哼的那曲子。 魏淮昭紧抿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弯起,正仔细聆听着,但突然被骤起的另一道箫声给打断了。 他们的船本就与画舫相遇而行,自然也看到了另一侧向着画舫靠近的持萧男子。 那人一边奏箫,一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楚筠。 离得近了,魏淮昭看清了那人。一番辨认后,才缓和的唇角又冷冷压了下去。 此时的宁煊还仅是个普通书生,衣着朴素亦无官职。 想来他也是才入京城,甚至还分不清城中街巷南北。 但不妨碍魏淮昭看他不顺眼。 魏淮昭想起前世二人亲事解除后,上楚家说媒之人并未少过,宁煊亦是其一。 能够重回当下,他自觉并无什么多余念想,只愿护着楚筠能一世安好。 哪怕最后,她始终不喜他,也不愿意嫁给他,另议亲事,魏淮昭自认也能够坦然处之。 但是宁煊不行。 他不配。 莫重旻看到魏淮昭突然起身离开,往船尾那儿去了。 他正疑惑着,突然手一抖洒了几滴酒出来。 他们这船正加速朝着画舫而去。 似乎也不对……更像是冲着边上那小船去的? 宁煊与画舫中那姑娘的合奏已至一曲终尾。 离近些后,女子姿容映入眼中,比琴曲更加拨人心弦。 他抬头望着,还有些意犹未尽,打算两船相靠后,寻机会结识一番。 宁煊心思专注,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动静。 他才将竹萧放下,就听身后同游摇桨的友人一声惊呼。 紧接着什么都还没看见,就感觉脚下的船身猛然一震,狠狠地斜晃了几个摇摆。他本就站立船头,如此震晃下当然维持不了平稳,脚下一滑,当头栽进了湖里。 小船翻翘了半身又重重跌回湖面,激起了湖面及腰高的几个浪花,又照着才挣扎着浮出水面的宁煊拍了满脸。 船上的友人扒着边沿,等船稳下来了,才发现好好的人跑水里去了,赶紧要去拉宁煊。 同时也瞧见撞上他们的那船,上面的似乎是那魏将军的儿子。 这边动静属实不小,舫上几人清清楚楚看到宁煊掉进水里去的,掩嘴惊呼。 楚筠指尖弦还没松,被那好大一个落水声惊了下,忙跟程嫣她们一块过去看看情况。 廷儿尚小,也不知有人落水,只疑惑地跟着她们走。小豆丁跑到了娘亲跟楚筠之间,学着她们扒着边沿瞧。恰好此处堆了杂物,一踩便上去了。 眼前见有人落了水,不论是否相识,总是会紧张的。楚筠看到那公子被拉回到船上,正松了口气,一转头竟见小豆丁探出脑袋摇摇晃晃的。 她蓦地吓一跳,也顾不上许多,本能伸了手要去拉,小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然而她这边还没碰到呢,廷儿晃悠悠的小身子突然停住了。 楚筠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廷儿沉稳拎住,紧接着自己额头上一凉,身子也被一个缓和的力道推了回来。 魏淮昭一跃上了画舫,半蹲船沿上,一手将险些要摔的小孩拎起,一边轻轻点指在楚筠的额间,将小姑娘探出的半个身子给推了回去。 “魏……魏淮昭?” 楚筠愣愣眨眼,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魏淮昭,也不知他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魏淮昭望进她明亮的眼眸。小姑娘有些呆地在盯着他看,漆黑的瞳眸里倒映的皆是自己的模样。 他只觉得今日因噩梦而起的躁戾心绪,如被日光一扫的乌黑云层,倏然消散了。 他指尖收回一转,实在没忍住,屈起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 “今日这么大胆,不怕水?” 楚筠“呀”了一声,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了。 她一点都不会水。 方才一时急切,身子本能地先动了,没来得及想那么多。这会回过味来,自己也为这危险举动后怕。 第17章 不过楚筠也是没想到,还能听到有人说她胆子大,而且还是这个总嫌弃她娇弱的魏淮昭。 故意说来笑话她的呢。 魏淮昭上了画舫,将小豆丁送回程嫣手中。 左右不过片刻,却险些要出事,程嫣一颗心差点快跳出来。她赶紧抱着儿子瞧了仔细,又起身对魏公子见礼谢过。 汪氏也是惶惶。 先前那一会,廷儿本是坐在她身旁帮着照看的。若一个走神间当真出了事,她回去怕是说不清了。 她同程嫣致歉,道往后若带廷儿出来,身边还是需带几个仆妇的好。 转眼间,画舫上的几人各有心思,已经无暇顾及那落了水又得救的宁煊。 宁煊狼狈爬回船上,已经从头到脚湿透,竹箫更是入水后飘远了。 莫重旻所在的船一撞之后,已经稳稳退回,离了宁煊的船一段距离。 他看着一晃眼就上了画舫的魏兄,觉得最近真看不透他这好兄弟。 似乎有时变得沉敛,可时而又比以前还要行事张狂。 不过莫重旻一向懒得动脑子,也就不想了。 他就说吧,魏兄今天心情很不好。 第09章 莫重旻冲对面二人略一抱拳,只说是船意外失了控,还劝他快些靠岸去。 本就是入冬的天,落水一趟后便是刺骨的寒意。宁煊哆嗦不止,早已顾不上其他,更不愿自己这般模样落入舫上女子们的眼中。 好在此处已离另一侧的岸头不远。 待他上了岸,已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不换下湿透的衣裳,怕是要得风寒。 可宁煊远望着舫上人影,回过神后,忆起落水前瞥见对方的冷漠眼色,怀疑那男子是故意的。 可他并无证据。 “他们是何人啊?”宁煊问身旁友人。 他才入京城,不该得罪了谁啊? 友人早已认出,解释道:“那是魏将军府的公子魏淮昭。” 京中皆知这魏淮昭的性子,与寻常的世家公子是截然不同,听说以前就是个小魔王了,连魏将军都常拿他没辙。 话虽如此,倒也没听谁说过他爱无事生非的。友人只当是意外,没有多想。 他劝着宁煊赶紧先去找地方换身衣服要紧。 宁煊缩着身子匆匆离去,心中只可惜未能与引为知己的那位姑娘结识,说上两句话。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 因为此处是另一侧的靠岸口,湖上船只多是此处停靠,所以街道旁早早停着两辆钱氏的马车,后头还停了辆楚家的。 二人离去时,友人瞧了眼,一琢磨隐约想起来了。 那抚琴的姑娘最后探出身时,宁煊虽落水,可他是看清了的。 原来就是与魏家定下了亲事的那个楚姑娘啊。 宁煊听见脚步一顿,意外道:“定亲?” “两家这婚约京中皆知。你才来,不知道也正常。” 宁煊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友人催着才又迈腿。 那位姑娘,竟然是议了亲的?与她定亲之人就是那魏公子。 他想到自己视线一直盯着姑娘的方向,又琴箫合奏,魏家公子若是因此生恼,倒是能理解一二。 但有话大可直言,何必如此行事? 真是……莽夫。 那样玲珑娇俏的姑娘,将来却要嫁一如此气量的武夫,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宁煊一边暗叹,一边抖得厉害。 又听友人在那说着,那魏淮昭本是不满亲事的,可传闻某日过后,却又似乎改换了心思,换谁谁信呢? 宁煊往年在山间时,就曾见过猎人布下陷阱引诱猎物。 只觉得楚姑娘愈发可怜了。 可惜他是读圣人书的持礼君子,来年只等状元及第,哪好对他人定了亲的未婚夫人有所念想。 会坏了名声,不妥。 魏淮昭刚帮了廷儿,程嫣为表感激与礼数,便想请他于舫内饮茶歇息。 等靠了岸,也应当请人入府致谢的。 楚筠一听,魏淮昭竟是要留在画舫上不走了,还要一起游湖么? 不过既然程姐姐开口,又寻不出反对的理由,她也就没说什么。 况且她是何想法又不重要。 魏淮昭这人,以前心思一贯很多,更不爱听别人的安排。 若她表示出想让他离开的意思,那他极可能要当场坐下,焊在画舫上了。 可他在这里,楚筠难免会不自在。无论心里如何想,避他已经快成她下意识的习惯。 这画舫再大,地方也有限,四面又被湖水一包。 她岂不是想躲开些,也无处可去了。 魏淮昭只道不过小事,让程嫣不必放在心上。 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楚筠的那边。 她虽没说话,站去一旁盯着湖面,十分乖巧安静的模样,可不乐意都写在脸上了。 魏淮昭想,她还是烦他的。 因此他还是推拒了。 再说画舫上有未出阁的女眷,魏淮昭久留也是不便。 他轻巧一跃,又回了他自己来时的船只上。 待两船再次遥遥相隔,楚筠望了眼那远远的一点人影。 真走了啊? 也没听他说什么,就是弹了她一个脑门。 楚筠伸手,又摸了摸被他弹到的地方,仿佛还有触感残留。 第18章 难道被他看出来,自己希望他离开了? 应当不会吧?她什么话都没说呢,如何能瞧得出来。 楚筠转念又想,自从魏淮昭来道歉之后,他似乎确实没以前那样烦人了。 她仅感到些许奇怪,干脆也不去多想了。 程嫣在一旁看了看楚筠,又想起方才的魏淮昭。 她是成过亲的人,自是瞧出点不一样的。 她嫁入钱府后,与楚筠往来少了许多,二人近些年的事也多是听来的。 可那魏公子,待楚筠妹妹的态度,好像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显然是将人放在心上的。 倒是楚筠妹妹,看起来确实不大喜欢他。 周围一静下来,程嫣几人再想起那个落水之人时,已经早看不到踪迹了,想来应该早就上了岸。 她们又在湖中闲玩了一阵,见风渐渐起大了,便也靠了岸头。 楚筠回府后,与爹娘一同用了膳。今日出门有些疲乏,也就早早沐浴后等着歇息。 因为姑娘沐浴时换了新的花露,凝竹靠得近些,便能闻到淡淡花香萦绕。 凝竹正高兴地服侍着姑娘擦头发,听到楚筠说起了游湖时的事,她脸色一变说了声好险。 凝竹认真道:“往后姑娘出门,还是让奴婢或杏柳跟着好些。” 楚筠拿指尖在柔顺的发梢上绕了几圈,心想当时是有那么点危险。 主要还是廷儿,小孩子真是错开一眼都不行呢。 凝竹又说道:“为何姑娘连游湖都能遇上那魏公子,他没对姑娘做什么吧?” 楚筠一愣:“啊?” 原来凝竹口中的好险,是指的魏淮昭啊? “他倒是没有。” 楚筠的头发擦干了,服帖乖顺地垂落在肩头身后,她一手撑着下巴,瞥了一眼早已被其他书册话本压到了最底下的纸团画。 她怎么觉得,魏淮昭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讨人厌了? 凝竹打理了房中的置换衣物出去,然后端了一碟宵食回来。 楚筠一眼瞧见,眸子顿时亮了一圈。 “玉晶花蓉糕?” 凝竹笑道:“夫人今日出门,恰好路过玉茗轩,想着姑娘爱吃便差人捎回来了。” 姑娘平日里喜欢吃甜食糕点,特别是这玉晶花蓉糕。 京中几家大的酒楼茶轩都会做,但就属玉茗轩的最合姑娘口味了。 楚筠伸手捏了一块,轻咬一口,瞬间糕点独有的清甜花香就在唇齿间化开了。 甜甜软软的,好喜欢。 正巧她这会有点馋嘴,能吃到香甜的糕点,满足又欢喜。 但刚要去拿第二块时,她手一顿,忽地想起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来。 是了,她想起来了。去年那一回,不就是魏淮昭害她没吃成玉晶花蓉糕的么? 那天她从清晨起,就特别想吃玉晶花蓉糕,府里的其他糕点都解不了肚子的馋虫,于是让人去玉茗轩买一些回来。 府上下人去了玉茗轩,却没想遇上了也正在那儿的魏淮昭。得知楚家婢女是来替她买喜爱的糕点后,就先一步故意将玉茗轩的所有玉晶花蓉糕全给买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将京城所有酒楼做好的玉晶花蓉糕都扫荡一空,全送回了他的院子里。 这糕点做起来耗时讲究,料得从前一日备起,当日买空就没有了。 就因为魏淮昭,害她那天没吃到喜欢的糕点,快气哭了。 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可回想起来楚筠仍能记得她当时的气恼。 她拿起另一块糕点,用力咬进了嘴里。 他果然还是讨人厌的! …… 自游湖后不久,冬日里仅有的几分暖意也已藏匿不见。 京城的天是一日冷过一日,寒风也迅速变得刺骨了起来。 转眼之间已是年末了。 此时出府必要裹得很厚实,有些不便。若无什么要紧事,楚筠也就不往外去了。 院中天冷时开始起炭,倒是挺暖和的。 她就是比较担心父亲。 爹他的身子不好,当年落了病根,天一冷就会咳得很厉害。每日还要去府衙当职,也容易受风。 冬日里他都得喝些汤药,所以隔上十日,大夫就得过来一趟。 这日楚筠一起床,就发现檐下角落的积水结了一层薄冰。她在京城长大,一看这层薄冰,便知这两天可能要下雪了。 年年如此。 这种天,也不是谁都如她这般窝着的。 好几日前,皇上就带了不少人去猎场冬猎,许多大臣带着亲眷小辈都随驾了。 爹因为身子的缘故,加上官职也不重,便没有去。 听闻他们昨日就回了京。 杏柳打理完手上的活,泡了壶暖姜茶给姑娘送来,顺便说起了外院护院那儿听来的事。 “这次各府都猎回不少呢。还有几家得下人合力才搬得回来。” 也不排除是刻意做个样子,好彰显一下自家的能耐。 杏柳又比划道:“其中最厉害的猎物,说是一只这么好大的猛虎呢。” 凝竹笑她:“瞎比划,你个丫头连虎都没见过吧。” 杏柳嘻嘻笑,重新替楚筠倒了茶:“姑娘可知那猎虎的公子是谁?” 楚筠心想,是谁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第19章 “就是魏将军的公子呢。” 楚筠手里捧着姜茶,反应过来。 魏淮昭吗? 正这时,外院的仆人突然来禀。说是魏公子带人送了一张虎皮来,说是送给老爷的。 此刻人就在府外呢。 茶面晃出了一圈圈波纹。 楚筠疑惑:“啊?” 魏淮昭怎么来了? 可是爹未放衙回来,娘去铺子里也不在府中。 要不,就当她也不在吧…… 第10章 此次随圣驾狩猎,最令人出乎意料的就是那魏将军之子了。 不仅猎回了围场中最凶猛的猛兽,还因此得了皇上的夸奖和赏赐。 此次在猎场中,他这一手,其他人所猎鹿狼俨然都成了小打小闹。 何况当今圣上是个待己待人都颇为严格的君王,得他一句当众赞许并不是件轻易之事。 这可是独一份的。 魏淮昭此行带回来那么好的一张大虎皮,京中众人都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处理。 是收起来放置在府中当成荣耀,还是制衣袍穿戴出来招摇?亦或是寻个有能耐的巧匠裁缝,做出些新奇物什来,再呈与皇上讨他的欢心? 结果谁也没猜到,这魏淮昭才回京城,转头就让人带着虎皮去了楚少卿的府上。 这又是做什么? 总不能是想去讨好未来的岳父吧? 楚筠没跟去冬猎,不知道魏淮昭来送个虎皮,都能引来那么些人的视线。 她正在发愁。 下人已经让他稍候,回来禀报,假装不在是不成了。 府中没有长辈在,她见到魏淮昭不避着就很好了,若要去招待他进府,属实难为人。 要么直说爹爹不在,让他先回去? 可人都前来登门送礼,他猎的虎皮传得连杏柳都知道,这样不太妥当还失礼数。 楚筠一番纠结。 但好在父亲恰好回府了。不过片刻,已经将人请了进来。 魏淮昭在前厅落座,表示此番前来是想将所猎虎皮送给楚承义。 楚承义从府衙回来,当然也听说了猎场中的事,本是不愿收的。 但魏淮昭只说是猎场偶尔所得,也不是贵重之物。 他知道楚筠的父亲冬日畏寒,想着正合用也就带来了。 作为小辈,礼是其次,主要在于心意。 魏淮昭既然能有这份心,楚承义自然是高兴的。 他让人喊芸芸也过来见一见,但显然女儿有自己的小心思,一番磨蹭。 魏淮昭虽然在和楚承义说话,心神却留了半分在前厅正门处。 直到看见了那个将自己裹得严实的身影。 父亲让人喊她,所以楚筠还是过来了。 她去了爹身旁坐下,一眼就看到了中间摆着的那张虎皮。 她也没见过刚猎得的虎皮,原来竟是这么大的一张。 那得是多大的一只猛虎呀? 楚筠默默在心里比了比,觉得一口就能吞掉一个她。 吓人。 不过这虎皮若能给爹制一身大氅出来,定然很暖和御寒。 这样的话,也不知爹冬日里能否少喝些汤药。 因这层缘故,楚筠在父亲提到魏淮昭特地给他送来虎皮时,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谢谢魏公子。” 魏淮昭有些意外,嘴角轻轻弯起浅笑:“不必谢。” 说话之间,魏淮昭已经听到楚承义咳了好几声。 他这似乎是旧病落下的毛病,前世楚家出事后,他也是因身体难以支撑,才告了假带妻女回乡。 正是回乡这路上,一直盯着楚筠的季家才将她掳去了。 魏淮昭转而提起,说魏家知晓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只是其人不在京城,踪迹难觅。若将来找到那大夫了,可以请他前来诊治看看。 楚筠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也顾不上许多,问他道:“真的吗?” 魏淮昭点头,但也言明寻人并非易事,兴许要花上数月乃至几年。但只要找到了人,必会请来。 他眼下毕竟年少,怕忽然提起这个有些突兀,于是解释道:“是我爹他一直有在留意,我不过是听他说起。” 楚筠闻言心想,既然是魏伯伯都认可的大夫,想来应该靠谱。 若真能调理好爹爹的身子就好了。 因为虎皮和大夫的事,楚筠这会心中欢喜了许多。 她始终安安静静的,只在旁听魏淮昭和父亲说话。 其间视线不时地落在魏淮昭那儿,又立即移开。 今天的魏淮昭,好像不招人烦呢。 魏淮昭也来了有两刻,已没别的事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楚承义有意想让两孩子有一些相处,缓和关系的机会,便让楚筠去送他。 楚筠这会心里没那么抗拒,就点了点头。 她从前厅台阶下来,发现外面似乎更冷了些。她在半空中瞥见什么后,抬手接了接,发现原来飘了点稀疏的碎雪。 怪不得地上有些痕迹。 魏淮昭见她仰头接雪,眼眸也跟洒了碎雪一样亮澄。 他站立原处,没出声地等她。 难得她没有避着他,怕自己一开口又惹着她了。 楚筠回过神时,才发现魏淮昭等她有一会了。 明明她是要送人出府的。 第20章 她挪开视线,垂眸赶紧加快脚步,经过魏淮昭身旁时说了一句:“魏公子,走吧。” 魏淮昭只觉得姑娘家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好听极了。 …… 细细碎碎的雪沫,到当日晚上已然变得很大,一夜过去,院子里也盖起了一小层。 楚筠第二天趁着雪还没化,从窗檐下薅了一小捧,捏了个小雪球放在窗台边。 这雪一连下了好些时日,楚筠闲来无事,每日捏一个雪球,化了就补一个回去,如此窗台边也立了一排,颇有生趣。 不过今年过年时雪倒是停了。 冬日暖阳一照,清晨起来时,窗台上就只剩了水渍。杏柳过去收拾了,楚筠则坐在妆镜前由凝竹帮着梳发。 楚筠对着镜中瞧了瞧,凝竹的手艺一向能让她满意的。 毕竟是过年的日子,她也希望自己瞧着精神好看些。 而且祖父今日回府了。 祖父这些年性子变得淡漠,但过年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他最多也不过住两三日。 他说在家会想起祖母,所以不愿久待。 楚筠去给祖父请安,惯例拿了一个红封回来。 祖父的病早已养好,只是脸色仍是没有前两年瞧着的好。 倒是爹的精神不错,他披着加了虎皮赶制的大氅,既合身又很御寒。前头那几日接连下雪,他去府衙办事都觉得没往年冷了。 这虎皮格外厚实,是从皇家猎场得来,更是未来女婿孝敬的。 因为这个,还没少被同僚打趣。 虽然汤药也还用着,但楚筠心想,总归都是有点用处的吧。 堂伯父一家晚些时候也来了府中。 主要是来见祖父请安。 楚筠收了长辈们的红封,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就离开回了自己小院。 光看府中的人气,也是热闹的。但她觉得还是不如小的时候。 那时祖母和叔祖他们都还在,她一小丫头只知瞎乐呵,自然也就更欢快些。 楚筠免不了想,过两年若她嫁了人,家中只剩爹娘二人岂不更加冷清。如此一想,自是舍不得离家的。 一年光景说快不快,可一个眨眼,也就又过去了。 每年新年的这几日,娘亲总会挑一天,带着她去城外的空华寺祈福。而且一直是和堂伯父一家女眷同去的。 也是家中好多年前就延续下来的习惯。 楚筠一早随母亲上了马车,在巷尾和楚瑶思她们的马车会合后,就一道往着空华寺的方向去。 这边马车只有她和娘亲带着婢女,不过她们那儿人就多了。 有楚瑶思和堂伯母,还有堂兄那刚娶进门的妻。 堂伯父的侧室年底怀了一胎,这次竟也跟着一块来了。 空华寺就在城外不远,众人没过多久就到了。 这几日来的人不少,楚筠拉着娘亲下了马车后,看到里头已有一些前来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们。 京中世家大多重子嗣,不像楚家,虽有一些旁支,但爹娘这边就只她一个独女。 因为爹娘身子的原因,一直没能再怀上,所以她每回来这边时,也不忘为此求一求。 许婉带着女儿正要往里走时,不经意看到了寺外拐角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就停在最侧边,乍一眼瞧去低调普通,也没有标识。但仔细一看,可见每一寸都用料考究,必不是一般人用得了的。 也不知还来了哪家的贵人? 楚筠没留意到什么马车。 她跟着娘亲进了寺内,在一个转角看到迎面过来的身影时,脚步微微停了停。 姨母。 许婉也瞧见了,面上立马冷淡了下来。 她也没想到今日会在此遇上她这妹妹。 说起来,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关系也还融洽。只是在成亲之后,妹妹的性子改变了太多。 最重要的,还是芸芸的那事。 在她险些要失去丈夫的艰难之际,将女儿托给她照顾,却没想到女儿竟在她那受了欺负。 虽然当时讨还了说法,但自那之后,许婉与她就基本断了往来。 眼下迎面遇上,也仅是因着两家表面的体面,随意点了下头。 幼时之事过去太久,楚筠碰到姨母也早已没了什么感觉。她不过看了一眼,便径自跟着娘亲往里走。 两边擦身而过时,姨母身旁跟着的那个男孩,却突然从他母亲身后探出头来。 趁没人注意,竟偷偷冲着楚筠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楚筠一愣。 那是姨母的儿子汪弘,她前些年出门时有见过。听说姨母生他时还难产,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自小当心肝宝贝宠溺着。 楚筠觉着汪弘是被姨母宠坏了。虽然长了点个头,却还是这般无礼讨厌。 那小子动作快,又是趁机而为。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鬼脸,太丑了,像一些市集里挂着卖的鬼面具。 楚筠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有点被吓到,再看去时人都已经走远。 她默默抿了下唇。 虽说是小儿顽劣行径,没必要浪费心情去计较。 但没能及时瞪回去,着实有些气恼。 娘亲已经先一步入内去取香,楚筠则落后了两步。 楚瑶思走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方向正对着姨娘。 第21章 她皱眉道:“你看她做什么?” 若不是爹的意思,她们来空华寺也不会带上她一个妾室。 楚筠压根没注意那儿有谁,她看向楚瑶思道:“我只是走神了。” 楚瑶思一时无言,说她:“来祈福要心诚才好,怎么还能走神。” 楚瑶思看到楚筠,无端想起年底皇上冬猎的事来。爹也随驾去了,回来还顺嘴提了猎虎那事。 她问起了魏淮昭带回的虎皮。 楚筠正要跟上娘亲,也不知道楚瑶思是怎么从她姨娘说到虎皮的。 但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苗头。 楚筠只道:“爹用着挺好的。” 楚瑶思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不过女子就不太合用了。” “姑娘家还是适合小巧一些的物件。”楚瑶思说起了她之前跟父亲去宫宴,得到皇后娘娘赏赐的事情。 娘娘赏赐给她的是先前外邦进贡的一件造型独特的香包,整个是用的上好貂皮。 其实说起来,皇后也不是特意赏给楚瑶思的。只是当时席上有贵女哄了皇后高兴,娘娘心情一好,就在场姑娘各赏了一件。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大可略去不提。 那香包楚瑶思今日也带出来了,就明晃地挂在腰间。毕竟是宫里的东西,还是进贡的珍品,自然与山野猎来的不一样。 楚筠等她说完了,才道:“堂姐,这事之前听你说过了。” 楚瑶思疑惑回忆:“是么?” 这么一说,似乎是有点印象。 楚筠忙点了点头,说是娘亲在喊她过去,截去了楚瑶思剩下的话。 魏将军府。 魏淮昭刚从府外回来,看见夏文棠站在廊下,便上前喊了声:“娘。” 夏文棠转过身,见他从外面回来了,问道:“昭儿,这一早是去哪了?” 魏淮昭趁着年初这几日出去走了走,好结识一些此时还不认识,但应该结识的人。 他自是没提,问向母亲:“娘找我有事?” 夏文棠摇摇头道:“原本是想让你去一趟城外,接你小舅一家过来的。不过我已让晴儿过去了。” 也是多年未见,去了几回信才答应来京城玩一阵。 魏淮昭不由皱眉,意识到一件要紧要之事,心头一凛:“小舅他们今日已经到城外了?” 分明前两天她还说,人得明后日才到。 夏文棠看向檐下飞回的苍隼,笑说:“脚程快,算算时辰应该是到了。” 魏淮昭只听娘说到一半,就转身向外疾去。 糟糕,楚筠会出事! 两世的新旧记忆如今都在他的脑海缠织,不易梳理,他已留意变数,却不想娘竟会估岔了一日。 夏文棠在他身后说:“都说了不用你,晴儿早一刻就出城去了。” 却只听魏淮昭远声道:“娘我还有要事,去去就回。” 夏文棠无奈,这小子,不还是这副火急肆意的脾气。 第11章 魏淮昭上马立即往城外的空华寺去。 前世他去城外接了小舅一行,回来途中正好经过了空华寺。 他们见寺中香火旺,便临时想要入寺上几柱香求个福佑。 魏淮昭带着他们进来后,自己无事可做,便绕去寺后无人处躲清净。 谁想竟然会遇到楚筠。 那好心的姑娘,想救一只掉进水潭的小猫,却不留神自己踩空也摔进了水里。 彼时二人定下的婚约解除,已然没了关系,魏淮昭都有好些时日没见过她了。 当时楚筠已经呛了水,情况危急,他没有犹豫便着手要救人。 不过姑娘家浑身都湿了,他又实在怕救了人后还得再娶她,所以拿内里衣衫扯了布条蒙了自己眼睛,才下水将人腰间一缠拉了上来。 她胆子本就不大,也是受惊了,上来后紧裹着他的外袍抽泣的一噎一噎,还不忘抱着那猫崽,揪着他的外袍衣角去擦猫。 后来他被诬陷,尘埃落定后也曾疑惑问过楚筠,为何愿替他奔走。楚筠只道是空华寺的那次救命恩情,不过想还他一次,算个清楚罢了。 马蹄踩得沙尘飞扬,魏淮昭神色焦急地往空华寺赶。 她不会水,若是去得慢了,还不知她要如何得救。 楚筠跟着娘亲她们祈福过后,坐下喝茶歇了一会。 过年前后空华寺最是人多,楚筠喝了小半盏茶,和娘亲说了一声后,便起身转去了寺庙的后头透透气。 从大殿后边的小径绕出来后,这边多有树石,景致很好,也少有人来走动,特别清净。每回年后来寺中祈完福,她都会往这边走一走。 只不过楚筠逛了一会,就觉得有点冷了。 风吹过来,袖口手心空空的,都有些僵硬。 凝竹陪在旁,见她搓了搓手,忙问道:“姑娘可是冷了?” “有一点。”楚筠将指尖蜷入了掌心,“手炉忘了带出来。” 左右不过一段距离,凝竹说去帮她取来,楚筠便道了声好。 凝竹回去之后,楚筠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间竟听到了些许声响。 再仔细听去,好像是猫儿叫唤的声音,叫声听起来也十分慌急。 哪来的猫呢? 楚筠循着声音过去,走近了后头的一处潭水旁,一眼就看到有一只小猫刚落了水,正在不断扑腾着。 第22章 那猫小小一只,可怜兮兮眼看就要溺死。楚筠一看,当下也着急了。 不管它,必是会死的。 她左右找了找,捡了根粗长的枯枝,估摸着能有用,便小心地靠近了潭边伸去。 不过那枯枝还未伸过去,猫儿似乎就受了惊吓,竟扑着爪子往后躲逃。 楚筠本还担心离太远了够不着,但见那猫儿一阵胡乱扑腾下,竟逆着方向好运地踩上了潭水正中的一块小小石台。 那石面堪堪露出水面,恰好够它暂时落脚。 小猫暂时得救,浑身湿透地缩在石头上发抖。 楚筠松了口气,这才瞧见眼前地面滑腻,忙小心地往后退开了。 不过小猫这会虽没事了,还是有些麻烦,它离不开水潭,天又这么冷。 楚筠观察了一会,见它乖乖不动,便决定回去找寺里的人过来帮一帮。 楚筠前脚刚走,魏淮昭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水潭边。 他一时情急,竟是连寺中正门都不走了,琢磨着方向就直接翻了进来。 落地之后一眼扫去,没看到楚筠身影,缓缓松了口气。 因一路赶马而起伏的胸膛也平缓了下来。 不过没见到人,是此刻时候早了?还是这回她没了往这边来的打算? 魏淮昭这一世回来后,也能察觉某些事情会有所改变,他自己都是那个变数,倒属正常。 正想着,他耳中传来一声小猫细细的叫声。 他抬头看去,视线停在了潭水的正中央。 这猫…… 既然他都来了,就帮帮它吧。 他大步迈向潭边,脚下轻点,一跃之后人影已在那小石台上。小猫则被他高高捞起,盯着水面大气不敢出。 楚筠回去找人时,半路便遇上了一个寺中的小师父,她将小猫落水一事告诉了小师父,对方便拿了手边工具随着她过来了。 然而她也是没想到,她不过就是走开了一会儿,回来竟会在潭水中央看到大变活人这一幕。 而且这人似乎还有点眼熟? 楚筠意外地站在原地,凝眸看去。 魏淮昭? 怎么又是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看清那人是魏淮昭时,楚筠第一反应是在想,她近来仿佛常碰上他。 但这个眼下不重要。 刚刚躲在石台上的,不是只猫吗? 她不过是去喊了个小师父的功夫,石台上就变成了魏淮昭。 那小猫去哪了? 楚筠视线往下移,见那只猫原来正被他紧紧捞在手臂中。 还好,猫在呢。 楚筠险些就要联想上她看过的那些猫妖变人的神怪话本了。 魏淮昭捡了猫正打算回来,但先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就瞥见了一道浅青色的女子人影。 他站在水潭中间,一时不知该把脚落在何处的好。 忽然间,魏淮昭心中有思绪一闪而过。 他敛下眸光,假意被石台滑腻绊了一脚,竟整个人咚得一声摔入了水潭中。 “呀!”楚筠只听得水花声响,眼睁睁看着魏淮昭落了水,一个激灵。 一旁的小师父则慌忙过去救人了。 过了好一会,楚筠帮着小师父终于是将人拉了上来。 魏淮昭大半身都湿透了,站在一旁湿湿嗒嗒地往下滴水,还打了个寒噤。 楚筠还没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呢。 猫儿则蔫蔫趴在一旁。 魏淮昭刚刚落水时,虽有挣扎,但还是顾及着小猫,高举着没再让沾到水。 小师父说他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猫,真是慈悲心肠。 猫猫两次落水,虽然第二次几乎没沾到水,但还是要吓蔫了。 那个男人明明一晃就能突然出现在石台上,为什么又要拉着它一起泡水? 这是它小脑子无法理解的疑惑。 但很快,发抖的小猫就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魏淮昭看着同样湿透了,却能在楚筠怀里趴着的猫。 竟生出了一丝嫉妒。 小师父原本是来救猫的,结果没想到最后救上来一位施主。 真是阿弥陀佛。 冬日天冷,衣裳湿了不可不顾。小师父便将他们请到了近处的一间暂时空着的禅房中。 还给落水的施主临时取来了一套寺中寻常的男子衣物。 魏淮昭谢过,进了里间把湿透的衣服换了,出来晾在炭火旁烤着。 他过来时,楚筠正坐在烧暖的炭火旁,小猫则被她放在腿上,用干净的巾帕裹着细细擦拭。 那小猫这会儿安了心,显然也是舒服了些,低头自顾自地在舔自己,忙忙碌碌竟很乖顺。 此间本也是待客的地方,禅房大门开着,炭火也是小师父帮忙端送过来的,无需避讳。 魏淮昭便径直过去,在楚筠的一旁坐下。 楚筠看见魏淮昭过来了。他坐下后没说什么也无甚举动,她也就没去管他。 刚落了水,是该在炭火旁烤一烤身子。 不过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身强体健的,想来也没那么容易着凉生病? 楚筠低头,将手中小猫打结的毛顺开擦干,期间不时掀起眼皮往魏淮昭那边看一眼。 又抿住唇,收回视线继续擦猫。 如此擦了一会,便又悄然看他一眼。 第23章 楚筠暗暗看了他好几回,自然不是因为怀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她就是好奇,忍不住想问问,但又都忍住了。 她想说什么,却屡次欲言又止的模样,魏淮昭自是尽收眼底。 楚筠还以为他没注意到呢,可他始终在她身上留着心,怎会没发现。 所以再一次时,魏淮昭恰好也抬眼了,牢牢捕捉住了她的视线。 楚筠猝不及防对上。她才发现,原来魏淮昭的眼眸这般深邃漆黑。 她眨了眨眼,忙错开视线,又低头去弄猫。 还是魏淮昭先开了口:“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楚筠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怎么还能摔进水里头去? 楚筠的本意是疑惑,没弄明白。 但这话说出口后,觉得莫名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她不想被误会了意思,又换了种说法:“我是说,你不是应该会水么?” 魏淮昭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楚筠奇怪他笑什么,便见他眉眼间带着笑意,说道:“楚姑娘,怎不叫我魏公子了?” 楚筠抿起了唇。 他那时是客人,礼数如此。 楚筠反正觉得,京中就没有一个公子是他这样的。 她还是不跟他说话了。 小姑娘抱着狸奴,小心擦拭着另一边还湿着的猫毛,顺便将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 魏淮昭能感觉到,楚筠今日不似以往那样避他不及。 况且见她好好的,紧绷的心弦也安定了。 但也怕她真生恼了,收敛笑意做了解释:“水太冷,腿抽了筋。” “幸好有你在,救了我一命。” 言辞一本正经,但只有魏淮昭心里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 楚筠本决定了不理会他,等将猫儿擦干净了就尽快离开的。 但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出言纠正:“哪有这般夸张。况且救你的是那个小师父。” 再说,他魏淮昭哪里会被水淹死? 水若有灵,遇上他怕是也要躲开的。 魏淮昭则是执意自己欠了她人情,他伸手去点了点那小猫的脑袋,口中说道:“那也是你喊来了人,既是救命之恩,怎么能轻言怠视。” 楚筠总觉得魏淮昭夸张了,但显然跟他在此事上绕不明白,便不吭声了。 说起来,自从他道过歉之后,还真没做过什么惹她的事了。 特别是方才还见过了他的狼狈模样。 她忽然觉得魏淮昭,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吓人了。 炭火将周围烘得暖暖的,窝在楚筠腿上的小猫,湿透的毛也干了大半。 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二人无话,禅房宁静,一时也显出几分和谐惬意来。 楚筠手中停了停,突然掩嘴小声咳了两下。 刚刚擦拭的时候,她就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了。 魏淮昭留意到了,但若说是受凉,看着也不像。 他思忖一二,问道“这猫无主,要怎么办?” “它既然在这儿,就继续留在寺中,托小师父闲暇时照看一下吧。” 楚筠虽然挺喜欢这小东西的,可也没办法给带回去。 她幼时也养过一只狸奴,才知道自己接触得多了,竟会一直咳嗽打喷嚏。 这么抱一会儿倒没什么要紧,放身边养着就不行了。 魏淮昭听了,却是说道:“寺中野猫不少,但都是来去自由,僧人们无暇专门去养。这猫过于顽皮,指不定哪天又落水了。” 这会儿小猫在她怀里趴得有些久了,楚筠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有些遗憾:“可惜我养不了。” 话落,就听到魏淮昭说:“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带回去。若你想看它,可来找我。” “你?”楚筠有些诧异。 她想象不出魏淮昭饲养小猫的画面,眼里透着怀疑。 但一想起刚刚他落水时还优先顾着猫,这一点疑虑又打消了。 毕竟今日之前,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楚筠恍然,难怪感觉到魏淮昭的视线一直在她这边来回。 原来是因为喜欢猫啊? 第12章 魏淮昭如此一人,竟会这般喜欢猫。楚筠起初还不知情,只想着快点擦干湿透的绒毛,免得生了病。 他若早些提起,小猫交给他去擦干也并无不可,她也能先回去呢。 楚筠心道,他明明心里惦记着,却要忍着不开口,可能是怕失了面子吧? 毕竟是舞刀弄枪的男子,私下喜欢逗弄这小东西,总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就是不知这猫是否乐意了。 楚筠本在犹豫,但又接连咳了好几声。 跟猫待久了,不适的反应就愈发明显。她没法子,只能在魏淮昭的视线中将猫儿递给了他。 小猫离开舒适香甜的怀抱,本还有点抗拒。但被魏淮昭抱住后,许是感觉到眼前这人不好惹,后背又被他掌心牢牢一压,竟怂得格外乖顺。 “咦?”楚筠只见小猫在魏淮昭那儿,竟一副特别温顺的模样。 如此也好。 此时禅房上空的浮云散去,明媚光线从身后窗棂外洒了进来,一道正好落在了楚筠眼里。 魏淮昭见她微微眯起了眼,遂一抬手拉过边侧帘子,替她挡去了投入此间的光亮。 第24章 口中不忘说道:“你也可来魏府看它。” 楚筠垂了眼睑没说话。 这听来不过是客套之言,随口一说的罢了。而且上回去魏府的记忆也不算好。 虽是因为擦猫,但她竟能跟魏淮昭在这禅房好好说了几句话,如此一想自己也很诧异。 既然已经没事,她想起自己耽搁了有些时候,也该快些回去了。 魏淮昭则说他要再等衣衫烘得再干一些。此间置物他也会去请小师父收好。 但楚筠猜测,他其实就是想私下里逗猫吧。 楚筠离开之后,禅房中只余下一人一猫。 魏淮昭掌心拢着猫身,神思却仍在回忆方才与楚筠的相处,唇边绽开笑意。 猫都被摸烦了,他才起身去看了眼自己的衣衫,还未干。 不如先带回去吧。 魏淮昭出了禅房想去找刚才那位僧人。 然而没走两步,忽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他转过了身。 “公子留步。”一个容貌清丽的婢女径直向他走来,一笑见礼,“请问可是魏公子?” 魏淮昭疑惑看她一眼,点头道:“是。” 他打量眼前人,虽是普通穿着,但言行规矩,不似寻常奴仆。 依他看来,想必是哪位皇亲贵胄身边的人。 那婢女便道:“我家主子恰好在寺中饮禅茶,方才瞧见了魏公子,想相邀一叙。” 魏淮昭不知今日皇城里有哪一位来了空华寺。 既然猜出了对方大致身份,他心下好奇,也不便推拒,于是道:“好,烦请带路。” “就在近处,公子请。”婢女在前带路,魏淮昭则看了眼手臂间还捞着的小猫。 这猫没人看管大抵会跑,丢了他如何跟楚筠交代。 魏淮昭稍一思忖,便抄起小猫顺手塞进了外袍衣襟内。 僧人给他借换的衣裳松垮了些,冬衣外袍又厚实,那猫瘦瘦小小一只,一遮掩压根瞧不出什么。 小猫扑着爪子探出脑袋,又被魏淮昭一指推了回去。里头黑乎乎,但也还暖和,便乖乖不闹了。 魏淮昭跟着人,一路到了不远处的另一间禅房外。 房门外头有人候着,婢女入内后,过去随侍在一位雍容贵气的女子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魏淮昭随后步入,一眼认出竟是云宁长公主。 他上前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见了他一笑,摆手让他无需多礼。 云宁长公主是如今圣上的姐姐,二人一母同胞,皆是曾经的皇贵妃所出,感情较其他皇室兄妹深厚许多。 皇上登基之时便有她相助,且往后也一直都是皇上十分信赖的皇姐。 魏淮昭前世掌权时,因朝中之事与她多有接触。 但此时的他,与长公主并不相熟,以往也仅是宫宴间见过而已。 “本宫今日不是殿下,只是香客,不必拘谨。” 云宁未再多说什么,只让身边人斟了茶,示意他过来品茗一杯。 魏淮昭略一斟酌后,道了声是。上前在云宁长公主一侧坐下。 长公主以前并没有留意过魏将军这儿子。不过是近来听皇上说起过,觉得应当是个可塑之才,很是看好。 正巧今日寺中碰上了,便临时起意将人喊来说说话。 替她这弟弟多留意朝中之事,或是收拢些得用之人,从以前起就一直是她的习惯。 不过她突然将人喊来,不见他瑟缩惶恐,倒有一丝与年纪不相衬的稳当。 云宁抿了口茶。从这寺中禅茶,提到了冬猎之事,其间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先前只听皇上说他年纪轻轻,但武艺上已有魏将军风采,此时见了,长公主心想难怪皇帝会对他另眼相看。 正说话间,云宁突然听到了一声极轻细的叫声,她疑道:“什么声音?” 魏淮昭藏起的小猫,似是在黑暗中待腻了,磨蹭着顶开了外袍一角,冒出了一个脑袋。 这猫救回来后也没听它叫过,此时突然叫唤,魏淮昭就拦不住这小东西了。 云宁看着魏淮昭带着的小猫扒着爪子钻出来,探头探脑的,不禁莞尔。 虽说瞧着稳当,但也还是有着少年意趣的。 云宁道了声无妨,问他:“它是你的?” 长公主说着话,视线倒没再离开那猫儿。 魏淮昭想起来了,长公主喜欢狸奴。 他只好将猫抱了出来,对先前落水一事稍作解释。 “怕它惊扰了殿下。” 长公主笑道:“不会。” 这猫原本落了水,烤火之时还算舒服,后来在魏淮昭怀里就犯起了困。 这会查探完周围,被抱出来后,又开始静待着不动了。 云宁伸手逗了逗,觉得这狸奴当真可爱极了,不过许是落水之故,这会儿瞧着又有些蔫。 长公主喜爱狸奴,心思都被它引去了。听魏淮昭所说,因它本是无主的,才决定带回去。 她不由操起心,问道:“那你可曾养过?” 魏淮昭如实说:“不曾养过。” 长公主更操心了。 这猫这么小,又落了水,万一病了没显出来及时治,一个照看不好是很容易死的。 魏淮昭前世血气重,猫碰见了他都避着,确实不了解。 还以为救上来不溺水就没事了。 第25章 云宁一想,道:“你若愿意,这狸奴由本宫养着如何?” 这猫太漂亮,她确实是喜欢,但也不至于做那权势压人抢狸奴的事。 主要是怜悯心起,心疼小猫,担心在魏淮昭手中给养死了。 魏淮昭闻言,面上显出为难。 长公主以为他是不舍,那便罢了。 今日人已见过,亦无其他要事。长公主看看时辰也已准备回去。 魏淮昭敛眸片刻后,忽然言道:“能得殿下喜欢是它福气,只是救这猫的另有其人……” 小师父既是楚筠喊来的,他和猫自然也算是她捞上来的。楚筠虽养不了,但眼下也该算它半个主人。 长公主若想要猫,要问也得是问楚筠的想法。 长公主听他所言,好奇了:“哦?那是谁?” “是楚姑娘。” 长公主心想,哪个楚姑娘?但很快便想起来了。 她自然有听说过魏楚两家定下过亲事。 原来是那个楚姑娘啊。 长公主不禁笑道:“好,那本宫回头就去问一问楚姑娘的意思。” 若她不愿,也可让府上的医者瞧过后再还予他们二人。 魏淮昭顺势说到那位楚筠姑娘,长公主一时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是眼前换了一人,见她喜爱狸奴,想来不敢让她再去问询一个臣女心思。他倒是会拿捏进退分寸,并非阿谀奉承之辈。 无论他是何心思,既然皇帝觉得他不错,她乐意给衬面子。那楚姑娘又是与魏淮昭有着婚约的姑娘,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魏淮昭前世熟悉长公主的性子为人,因而也并无担心。 楚筠离开禅房,都走了一段路了,忽然一个低头,才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没留神,忘了小师父给的巾帕还一直捏在手里。 她恼自己怎么这也能忘,便转身回去。不过到了禅房时,却没看到魏淮昭的身影。 楚筠心想她离开时,人分明还在的,这么这一会儿就走了么? 不过魏淮昭去了哪儿,和她也没关系就是了。 她将巾帕叠好放置,出来时正巧遇上过来的小师父,便同他谢过,再说了几句话。 如此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一些时间。 楚筠看着天色,赶紧回到了娘亲她们歇息的地方。 不过没有在原处看见她们的身影。 先前小猫落水的事太紧急,来不及等凝竹回来了。楚筠想着凝竹没看见她,应该会去哪儿寻她。 也许娘亲也在找她。 楚筠一边想着,一边绕过了大殿侧门后的长廊。 这段长廊宁静无人,但穿过后远处依稀可见不少人影,说不定娘亲她们就在前头。 楚筠一手提着裙摆,加快了脚步,然而骤然间后颈一疼,感觉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她停下低头看去,只见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子掉落了下来,在她脚边滚了两滚。 在她身后,不知突然从哪跑出来的汪弘,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子要往她脸上丢。 嘴里喊着话说:“打你,祸害!” 楚筠很是意外,但还好及时抬手,挡去了险些砸到眼角的石子。 她有些生气了。 若是论起来,汪弘也该称她一声表姐。先前举止无礼便罢了,这会又跑来扔石子,口无遮拦着实不像话。 楚筠上前,看着个头才到她腰的小子,拍掉了他又捡起来的石子:“汪弘,你在胡闹什么?” 楚筠容貌生得柔,即便生气,嗓音听来也无甚威慑。 汪弘自是不怕她,耸耸肩说:“我听我娘说的,我亲哥哥是被你害死的,那你当然就是大祸害咯!” 楚筠秀眉拧起,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汪弘年纪不大,怕是懂不了多少事。她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姨母还这么觉得。 当年因为爹生了病,堂伯父差事又出了纰漏,忙得焦头烂额,娘便暂时将她送到了信任的姨母那儿。 她那时还小,许多事也都已经模糊了,但也记得姨母起初待她是好的。 只是她暂住一阵时日后,一日姨母自己在院中跌了一跤,她那时刚怀身子,一跌孩子竟没了。 她这胎能怀上十分不易,而小产后她就性情大变,时哭时闹,瞧人的眼神也变得吓人。 休养好些后,她待楚筠的态度就变了。 她坚信正是因家中多来了一个孩子,才占去了她腹中孩儿原本的命数。 看见楚筠时,她常毫无征兆就阴着脸发脾气。楚筠那时也吓坏了,什么都不懂,真将姨母小产当成是自己的错处,日日只敢待在借住的小院子里,哪也不敢去。府上下人见风使舵,自然也不再理会她。 汪家人丁复杂,与楚家全然不同。楚筠当时是不明白的,也是后来才知道了些。 那时汪府两房还起了内斗,主子不睦,奴仆自然也针锋相对。本是下人间的争斗,却不料误伤了她。那奴仆失手将一盆虫都浇在了楚筠身上,竟还想着如何遮掩过去…… 后来娘亲察觉要带她回去时,与姨母争吵得厉害,并讨要说法处置了下人。 若不是今日汪弘跑到她跟前。这些不太好的旧忆,她也早让自己忘了。 汪弘显然被宠坏了,姨母说什么便是什么,认定了听来的看法。 楚筠觉得跟他多说也无益。 第26章 她与姨母没了往来,并不熟悉汪弘,不过忽然想起来,姨母似乎畏惧汪老太爷,想来他也是一样的。 楚筠撑直腰背,拧起了眉头,好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冲他警告道:“若再听你胡言乱语,这就带你去见汪老太爷。” 汪弘觉得楚筠就是吓唬他的,但也确实害怕汪老太爷。 他不想被瞧出来,就又使了个鬼脸,然后不等楚筠再做什么,跟滑溜的泥鳅似的,一转身就跑掉了。 汪弘一跑开,就想要回去找娘。他绕过长廊拐角,因为刚做了刺激好玩的事,正乐呵着,突然感觉后领被什么一攥。 紧接着双脚一空,竟发现自己踩不到地面了。 他像鸡仔似地扑腾了两下,低头发现自己离地越来越高,吓得使劲一扭头,对上一双冰寒如墨的眼睛,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挣扎起来,使劲嚷嚷道:“什么人,快放我下来!” 吵嚷声戛然而止。 魏淮昭面无表情地逮着他,手中抛了抛,一颗石子就被精准地丢进了汪弘的嘴里。 第13章 魏淮昭见过长公主后,一时也找不见那小师父,就往着前头大殿去了。 经过此处,恰好听见了一两句。 于是顺手揪住了汪弘。 他眼色淡漠不言语时,前世在战场和官场中浸过的气息便沁了出来,这般拎着个小子,颇有几分审人的架势。 汪弘直接被吓住,含着石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年纪不大,手脚跟嘴都不干净,就知平日里是如何教养的。不过既然是汪家的子孙,倒也不算奇怪。 汪氏前朝时仍是举足轻重的世家望族,只是如今的子侄越来越不成器,表面上惯爱装清正风骨的世家派头,但魏淮昭前世倒是知道汪氏内宅不少的腌臜事。上行下效,也怪不得旁人。 先帝驾崩时,汪家更是押错了继位的皇子,断臂求生下早元气大伤。 魏淮昭又拣了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 汪弘才从魏淮昭的威慑中反应过来,打量过他后很是生气。 魏淮昭此时还穿着寺中暂借的简朴衣物,落在汪弘眼里,只当是此处的什么洒扫之人。 他双脚又开始扑踹,嘴里呸呸吐出了石子,骂道:“大胆奴仆放我下来,我要告诉爹娘,杖打死你……” 话没说完,又一颗石子被塞进了嘴里。 魏淮昭也不多言,只将那大小不一的石子一颗颗弹入了汪弘口中,直到塞得满满的才停。 汪弘一直被爹娘小心宠着,哪被如此对待过,他终于是知道怕了,被拎得像个鹌鹑,手也抬不起来,再不敢乱动,怕自己不小心把石子咽下去,可又怎么也吐不出来。 惊恐之中,张着被撑大的嘴,哼哼呜呜就大哭起来。 一转眼眼泪糊了满脸。 魏淮昭这才慢悠悠开口:“究竟是谁大胆,在寺中还敢伤人又犯口业。” 他指了指远处大殿的佛像,故意道:“佛祖特意叫我上来教教你。” 汪弘正哭着,闻言又瞪大了眼。他极为害怕,又有些听不明白。 什么叫上来?从哪里上来? 魏淮昭刻意说得古怪:“以后我跟着你,若敢再胡言,做今日这种事,就将你带下去。” 汪弘这点年纪,又正惧怕着他,听到什么都相信。他呜得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见他缩着脑袋,含糊不清说着再不敢了,魏淮昭便在他后颈拍了一掌。 汪弘一下将嘴里的石子都吐了出来。 他双脚终于重新落地,低头呕了几下,再回头时四周空空荡荡,不过几根枯枝在摇摆,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瘪嘴逃命似地跑了。 有鬼怪,这里有鬼怪! 汪弘哭着找到了娘,语无伦次只说遇见了鬼怪。 许氏虽心疼儿子哭成这样,可也觉得儿子是在胡言乱语。 空华寺香火最旺,寺中怎会有鬼? 汪弘还要再说什么,突然感觉肩头被砸了下,扭头只瞧见一颗滚动的石子,没有人影。 他心中悚然,那鬼竟真跟着他了。他再不敢多说,低着脑袋只说是摔了疼哭的,更不敢提那表姐一个字。 此间的事,楚筠自然不知。她穿过长廊,很快瞧见了母亲她们。 凝竹回去不见了姑娘身影,一时没找见人,心中担心便去同许婉说了。 她们在寺中找了一会,好在也没多久,就看到了楚筠的身影。 堂伯母见人找着了,时候也不早,便催着说该回去了。 楚筠跟娘解释,是因为捡了只落水的猫才耽搁了,别的也没多提。 魏淮昭……不大好说。 至于汪弘的事,她想了想还是不告诉娘的好。 本就没了往来,还省得娘跟着她一块生气。 一行人出了空华寺,正准备上马车时,一个侍女来到了许婉和楚筠的跟前,说是长公主殿下想见楚姑娘说会儿话。 许婉抬头看去,云宁长公主端坐在马车内,正往此处望来。 先前留意到的马车,原来竟是长公主府的。 那年随着新皇的登基,云宁殿下的地位也早不可同日而语。 楚家与长公主府以往没有往来,所以心中很是意外。 长公主只说了见楚筠,许婉便让女儿过去,莫让殿下久等。 第27章 云宁打算离开前见一见那位楚姑娘。 这会瞧见了人,干脆从马车上下来了,又从随侍手中抱过了那只小狸奴。 楚筠上前行了礼。 她心中有疑惑,不明白长公主殿下为何独独找她,但走近之后,一眼便瞧见了殿下怀中抱着的猫儿。 楚筠认了出来,更疑惑了。 这猫怎么会跑到云宁殿下这里? 魏淮昭呢? 云宁打量眼前女子。先前倒是没留意过,楚学士的孙女原来出落得这般娇柔可人了。 她笑了笑,喊她上前,说起了这小猫一事。 楚筠曾经在宫宴上所见的长公主殿下很有皇室威仪,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亲和,还会为一只小猫来问她的想法? 楚筠心中诧异,更没想到的是魏淮昭会在长公主面前提起她。只是随口一说么,该不会是顾虑到了她的心情?毕竟他若直接将猫给了长公主,她也说不了什么的。 爹有同她说过,若见到殿下这般身份的人时,需谨言慎行,所以楚筠又悄悄打量了长公主神色。 殿下似乎确实没别的意思。 于是便点点头,说道:“狸奴本就无主,能得殿下喜爱那是它的幸运呢。” 其实没见到长公主前,楚筠都还在心里头想着,魏淮昭都能不留神把自己跌进水里头去,会不会把小猫给养坏了? 她实在怀疑,还想着回头要不要与晴姐姐说一声。 但它若能跟着长公主殿下,就安心许多。 小猫之前还在魏淮昭手里蔫着,这会已经在跟长公主撒娇了。 长公主的指尖在它下巴轻挠,小猫舒服地赖着她,俨然也是不愿挪窝。 楚筠想这倒是个会给自己找靠山的小猫。这一赖赖上了长公主殿下,就等着享福了。 楚筠觉得挺好的。 皆大欢喜。 不欢喜的大概就只有魏淮昭吧。 即使喜欢猫,却又不好意思在长公主殿下面前承认。 云宁轻抚小猫脑袋,仍笑着对楚筠道:“你若想这小家伙,也可前来瞧瞧它,提前着人通报一声便是。” 云宁长公主说这些话时,不是避着人的,身旁的随侍们能听见,不远不近的楚家女眷这边也能听见。 听到的人都微微正色,眼中有着意想不到的讶然。 云宁殿下喊楚筠过去说话,这没什么,与一只狸奴有关系也没什么。但方才那句话,就必然不是随口说说的了。 长公主成婚后早已在宫外开府,但时常还会待在宫中。她既是说了这话,便是许了楚筠有事可入宫见她之意。 楚筠今日是走了什么运,竟能叫云宁殿下看上了眼? 楚筠不像旁人想那么多。 她见过长公主回来后,只是感觉堂伯母那儿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许婉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但也没有必要多想。夫君同她说过,他这官职,无意攀交贵胄皇亲,安分守己过好日子才要紧。 于是没多说什么,招呼女儿上了马车。 楚瑶思靠着马车窗子,听到娘亲在身旁说:“难怪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去捡了只好猫。” 她看眼女儿,夫君身居高位,若长公主看上眼的是思儿,对他在朝中定然大有裨益。 楚瑶思低头瞧了瞧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包。 从小到大,不论是何方面,她自认向来都是好过楚筠的。 没怎么被比下去过。 楚瑶思又看了眼楚筠,掀帘坐了回来,不大舒坦地扯了扯裙摆,遮盖了今日刻意带过来的香包。 她的运气还真好。 楚筠手中捧着手炉,正暖和着,察觉到楚瑶思似乎在看她。可她看过去时,只对上了厚厚的垂帘。 汪弘恰好跟着母亲从寺中出来。 他眼睛哭肿,紧拽着娘沿台阶往外走。一眼看到楚筠时,那阴凉凉又吓人的感觉仿佛瞬间回来了,嘴里甚至又有了沙石的味道。 他狠狠哆嗦了一下,目光躲闪,忙畏惧地将自己藏在了旁人身后。 直到看不见楚家的马车了,才敢再探出头。 …… 楚筠自空华寺回来后,便没再想那日的事。一年伊始,她帮着娘亲要忙府中好些事。忙过一阵,又顺便帮着看了铺子里送上来的帐。前些年娘亲教过后,她一学就会了。 一晃眼又是一年上元节。 凝竹服侍楚筠穿戴时,就说起白日里已瞧见外面有好些挑着花灯的小贩经过。 为了今日生意能好些,商贩们也是年年花心思变花样。一些花灯样式去年都没见过,漂亮得很。 晚上想必会更热闹。 楚筠早些时候就与交好的江二姑娘约好了逛灯会,待时辰差不多时,便披了下摆缀着红梅绣纹的暖白袄子出府。 本是驾车而行,但还没到最热闹的地方,马车就都过不去了。 市集之中已是鼎沸人声,摊位小贩手提花灯面具吆喝着,百戏摊前喝彩连连,孩童咬着零嘴玩闹,放眼望去犹如灯海。 楚筠与闺友逛了大半个时辰,在经过一拱三孔桥之时,却是遇见了闺友的熟人。 江二姑娘的表哥瞧着是个腼腆的公子,即便是刻意偶遇,自己也先红了耳尖。楚筠知道二人成婚的日子都已挑定,就带着凝竹先往别处去,不做那打扰的人。 第28章 走过桥后遥看二人身影,心道两情相悦,可真好呢。 楚筠往前逛了两圈,在街边的摊子上看到了特别精致的花灯,便自己提了一盏,给凝竹手里也塞了一盏,还买了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正摆弄花灯高兴着,一抬头竟发现前头是玉茗轩。 没瞧见时,她一点都不觉得饿。可既然已经站在门口,顿时也就馋起他家的玉晶花蓉糕了。 玉茗轩内小二热情相迎,说顶楼的景致最好,楚筠便带着凝竹去了三楼阁间。 推开窗,此处正对着热闹的市集,远处长街上的花灯都成了小小一盏,一眼望去星点繁芒,确实是不一样的景致。 小二很快上了小菜和茶点。 糕点的香甜气味更吸引人。楚筠收回目光,夹起咬了一口软糯糕点,顿时满足地轻轻眯起了眼。 论玉晶花蓉糕,整个京城里还得是这的厨子做得最好。 隔了半条街的百戏摊前,魏淮昭这会也正在街上看花灯。 准确地说,他只是在陪表弟逛灯会。 小舅一家难得来京城,夏文棠便让魏淮昭和魏槐晴二人,晚上带他们年纪尚小的表弟出去逛逛,瞧瞧城里上元节的热闹。 他们这表弟性子内敛,与京城将军府中的两位表哥表姐也没有多熟,在魏淮昭跟前时还莫名有些生怯。 因而逛了一会,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不敢玩尽兴。 魏槐晴察觉到后,干脆找了个由头将魏淮昭赶走了。 其实她也不想他在后头跟着,看灯看戏都一副表情,怪无趣的。 既然如此,魏淮昭也就不跟了。 他其实以前就没怎么出来看过灯。初涉朝堂后,他也有逛过一回,那时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很像楚筠的背影。 他不要命般地追赶过去,可也不过是仅有些相似的背影罢了。 之后他的梦里,有时会置身一片灯海中,所见每个身影都像她,却又不是她。寻觅一夜心累得很,再看花灯便只觉得晃眼乏味。 魏淮昭眯了眯眼,往前头卖灯摊子少些的地方走去。 不知她今夜是在府上,还是也在这街上看灯? 魏淮昭心中想着,不知不觉已停在了玉茗轩外。 从里面隐约传出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圣上登基后虽斩了几个奸臣,可如今那季国舅不也是权势滔天。” “且不说季家。曾经那几位,除了早居封地的容王,如今这京中也只剩下瑞王了吧。” “算来瑞王也有八九岁了?应该是这两年就要去封地的。” 里头正在闲聊交谈的是几个学子,终日忙着备考,仅是趁着上元节出来散心一晚,排解压力。起初还聊的文章,说着说着话题就逐渐偏了道。 魏淮昭一时也没打算回去,便抬步进了玉茗轩,上楼挑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歇脚。 长街的一侧,乔穆彤是与侯府的几个姑娘们一块出来的。不经意回头时,竟见着一个她在意的身影进了玉茗轩内。 是那魏公子? 她稍稍一想,便同几位姐妹说自己忽然有了其他的事情。独自离开后,紧跟着魏淮昭的身影也进了玉茗轩中。 第14章 乔穆彤说有事不一起看灯了,侯府的姑娘们便道了声好。等人走后,一姑娘扭头说道:“表姐总是特立独行呢。” “她想如何都行,即使上房揭瓦,祖母都要夸声好的。” 另一姑娘故意笑道:“若换成你,只会被骂不知分寸,不懂规矩。” 那姑娘睨了她一眼:“你让了她多少好东西了,还说我呢。” 今夜的热闹都在外头的街市上,相比之下玉茗轩中人影寥寥,二楼堂厅中也不过魏淮昭和闲散二人。 他也是一时不知往何处去,就上来要了壶茶润口,顺便小坐一会。 方才那几个学子提到了瑞王。按照曾经时日来算,瑞王谋逆一案已然不远,因而有些许在意。 不过魏淮昭听了一会,也只是几个学子,小酌后胆大议事罢了。 其实学子之中惯有这种风气,在言辞中抨击风评不好的位高朝臣,好标榜自己的清正风骨。 魏淮昭前世行事手段不算温和,也没少被写文章骂过,等真到了手握重权时,反倒是无人敢骂了。 几人说话不加遮掩,魏淮昭居高临下扫了两眼,没看见有什么熟悉的面孔,想来不过是几个多年不中之人。 那几个人喝着酒,还在聊瑞王。惹得邻桌一学子频频皱眉。 外地来的书生,不懂规矩就是胆子大。 怕是被外面繁华迷昏了头脑,只见如今京中一派喜乐,仿佛百无禁忌的氛围。 却是没见过新皇刚登基时,城中风声鹤唳,御街沁血的一幕。 这等资质脑子,怕是考了也中不了。 本也懒得管,就是怕他们继续口无遮拦下去惹事,好心咳了两声作提醒。 他不过恰好吃个茶,可别把他也牵连进去。 那几个学子得了提醒,这才回过味噤了声,又后怕地草率吃了两口便走了。 魏淮昭听了半程便没再留意。 他慢悠悠饮完一盏茶,想着此时先回府,少不了要被爹娘问,就打算去别处消磨时间。 魏淮昭起身离去,走向了一侧下楼的台阶。 玉茗轩在京城做了几十年生意,几经修缮内里格局颇有巧思。从二楼堂厅离开的走道内侧间隔摆置着雕花瓷盏,尽头半隐的格扇遮掩了一目到底的台阶,其后的拐角处更是修得宽敞,置椅可坐。 第29章 魏淮昭就是在此处遇上乔穆彤的。 乔穆彤早支开了身边婢女,踌躇着要如何过去找魏淮昭搭话,见他想要走了,才干脆直接上前将人拦在了拐角处。 她恰好挡住魏淮昭的去路,说道:“魏公子,好巧。” 魏淮昭随意看她一眼,认出人。察觉到她是刻意为之,面上显出一抹不耐。 前世乔穆彤曾心仪于他,甚至还私下与他表明心迹。魏淮昭对她无意,直言拒了两回,她才终于打消了心思。 彼时他定下的亲事已经退了,她的那些言行,若说个性使然便也罢了。 可如今他与楚家婚约分明尚在,也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 魏淮昭不想重复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不打算听她说什么只道:“你挡路了。” 乔穆彤没想到他比在跑马庄子还要冷漠,脸色微僵:“魏公子何必着急。你我曾见过一面,你可记得我?” 莫重旻陪完家中姐妹玩乐,只是溜开独自喝了壶酒,也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魏淮昭。 碰见魏兄了当然要上前招呼,然而他才从三楼下来,径直过去刚要出声喊他,却看到魏兄身旁多了个女子身影。 侯府这位表姑娘,回京之后倒是一点不低调,莫重旻瞧了两眼便认出了。 不过这二人为何会在一处,魏兄和那乔姑娘又是何时认识的? 他抬起的脚步迟疑地收了回来。 两道身影受格扇遮掩瞧不真切,但看上去似乎正有话要讲。 莫重旻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过去了,免得打扰了他们什么紧要的交谈,要吃魏兄眼刀。 他转身往回走,可心中不免疑惑。魏兄和乔姑娘,这两人能有什么事要单独说的? 要说这乔姑娘,听闻不大一般,行事与寻常贵女大不同,还会点武。说起来魏兄所喜欢的,莫非就是那样的? 可他分明都决定要娶楚姑娘了。 复杂,看不懂。 莫重旻摇了摇头,抱臂踱步,然而一抬眼,才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的人就出现在眼前,正在沿台阶下来。 这,楚姑娘? 莫重旻酒意顿时一清,回头瞥了眼。虽不懂兄弟心思,但看这情形也知道不能让楚姑娘过去瞧见了。 不行,他得帮魏兄遮掩一二。 楚筠原本心情正好,可看到莫重旻后一愣,收敛笑意止了脚步。 因上回在跑马庄子的事,楚筠对他的印象好不了一点。 凝竹后来听楚筠说过莫重旻持箭吓唬她的事,当下也警惕看着他,担心这位莫公子又要做什么伤人举动。 此处一左一右皆修了相同的走道,两侧尽头的楼梯都能去往大堂离开。莫重旻恰好站在交汇之处,他露出一个笑容,没话找话:“楚姑娘,这么巧。” 楚筠觉得他笑得怪怪的,疑虑陡生。 莫重旻又抬手做请,指着另一侧楼梯的方向,客气道:“楚姑娘先走,你从那边走。” 见楚筠迟疑着,便有些着急地催道:“我往这边走,楼道狭窄,楚姑娘还是请从那边下吧。” 太怪异了。为何执意要她往那儿走?那边的楼梯难不成藏有什么古怪? “莫公子何意?”凝竹都觉得他过于刻意,定是想使坏。 面对质疑,莫重旻一时无从解释,上回那事他知错了,奈何楚姑娘不信他。 楚筠脚步一动,决定不听他的。 莫重旻更急了,作势要拦,凝竹手中正提着两盏花灯,往前支起挡在他身前,恼道:“莫公子,请自重。” 楚筠怕莫重旻跟上来,走得很快,然而将要拐过格扇时却脚步一滞,身影停在了遮挡之后。 前头有人。她透过间隙,认出了魏淮昭。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那莫重旻如此古怪,难道不是想使坏,而是因为魏淮昭在这里? 紧接着,楚筠又瞧见了一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靠近了魏淮昭,但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谁。 乔穆彤又凑近了些。 魏淮昭气质独特样貌出众,与那些世家公子不同,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得知他已定亲后,心中恼恨惋惜了好久。 可后来得知了好些传闻,乔穆彤才知道他并不想娶那楚筠。 有转圜余地,那她就想争一争。 住在庄子这些年,乔穆彤几次好险就要病死。她既然活了下来,就要凭自己心意得到想要的。这命都是从阎王那里争来的,魏淮昭为何不行? 即使她刚要表明心意,就被无情拒绝。 乔穆彤脸色不好看,但她仍道:“你不是想要退婚吗,我帮你怎么样?” 魏淮昭始终冷漠,只这时才搭理她一眼:“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我的未婚夫人很好,我心中仅她一人,为何退婚。” 楚筠只模糊听到了什么你什么昏的几个字。 他们交谈声不大,又临靠着台阶那儿,她这边听不大清。 不过倒是能隐约看到魏淮昭的神色,挺凶的模样。 比以前嫌弃她时要凶多了。 若跟前那人是她,许是会被他凶得哭出来吧。 不对,关她什么事呢? 楚筠反应过来,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在这儿,像是故意在鬼鬼祟祟地偷听什么的。 她不过只是想下楼离开而已。 第30章 楚筠知道自己误会莫重旻了,这边不方便,她确实该从另一侧下楼。 她伸手轻轻提起裙摆,又悄悄后退一步,打算原路回去。 免得被他们发现了,误会她故意在偷听,那该如何说得清楚。 想到魏淮昭可能也会朝她摆出那样凶的脸色,楚筠转身时不由急了一点。 然而没留神到身后摆了个瓷盏,手臂一下子撞在了置架的尖角处。 好疼! 这突然一下,磕得狠了,疼得楚筠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她不禁呼痛,又下意识捂住了嘴。虽磕疼了,但一时也没顾得上,脚步越走越快。 凝竹阻拦了莫公子后,正要跟上楚筠,却见自家姑娘又折回来了,竟还眼中含泪。 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紧张,急忙跟上,走时不忘再瞪莫重旻一眼。 莫重旻双手高抬,一脸无辜。 魏淮昭听见了动静,本以为只是有食客要经过,但抬眸透过格扇时,却恍惚见得一女子身影离去。 他似有所感,绕过后大步从走道而来,只瞧见了晃动的一角红梅从远处拐角消失。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一脸尴尬的莫重旻:“你怎么会在这?” 莫重旻擦了擦鼻尖:“凑巧。” 别的不提,他比较好奇:“魏兄,你刚对楚姑娘说什么了?” 魏淮昭眼梢一动:“谁?” “楚姑娘啊,我未来嫂子嘛。”莫重旻才发现两人没有遇上,“我刚瞧那楚姑娘哭了,还当是你……” 莫重旻话语停了。 他这回应该懂了,那她定是看见魏兄和其他姑娘在一处伤心了。 魏淮昭蹙眉,方才那人不是其他食客,而是她? 他未再多言,身影紧跟着出了玉茗轩。 乔穆彤在原处眼看着魏淮昭离去,用力咬了咬牙。 魏淮昭从玉茗轩出来后,耳旁喧闹人声渐响,街巷中人群涌动着往前去,但其中并无楚筠的身影。 他正要往前走时,一个小女孩手里抱了一串小玩意,恰巧跑到了魏淮昭的面前,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公子吉祥,买个面具吧!” 楚筠出了玉茗轩后,走到了人少些的角落喘匀了气。 回过神后,手臂上的痛感顿时明显了许多。 她轻轻碰了下,就疼得抽了一口气,眼角湿泪一眨就滴下来了。 不仅好疼,心里还后悔。 刚一心只顾着赶紧走,也不知道自己躲这么快做甚。 她只是经过罢了,又没有心虚的必要。 匆匆忙忙结果害自己受伤吃痛。 都怪魏淮昭。 凝竹听姑娘说是不留神撞到了,忙小心掀开了她的袖子。 花灯映照下可见,本是细嫩白皙的肌肤上已经青了一片,还隐有血丝,瞧来吓人。 姑娘本就怕疼,一身肤白如玉,平日里擦得重些都能留痕。 凝竹看得心疼,也不敢伸手去碰。 “怎么磕得这么厉害。” “凝竹,好疼。”楚筠可怜兮兮的。 其实缓过一阵后,只要别去碰,就好似没那么疼了。 但淤青瞧着吓人,凝竹更是一脸心疼,她便忍不住撒娇。 此处人多,若是要回府,光回马车那儿就还要一程路。 这条街凝竹平日里来过,她想起来,往前头再走一走,巷子里是有一家医馆的。 还是让大夫先看看,尽快上药才行。 楚筠听后点了点头。 凝竹走在楚筠撞伤的一侧,护着自家姑娘往医馆那儿去。但此时好像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想走得快些也不大容易。 楚筠从凝竹那儿取了一盏花灯提着,一边走,一边垂首盯着灯影瞧,也好将心思从手臂上移开。 花灯就提在她的指尖,随着身影轻摇摆晃,悠然自得。 突然间,周遭的喧闹声变大了好些。有人说着前头百灯塔马上要亮了后,左右人群脚步加快,顿时拥挤了起来。 凝竹不知被谁不小心推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 回头后眼前尽是陌生人影,心里一下就急了。 姑娘呢? 楚筠正沿着医馆的方向往前走,一转头却不见人了。 “凝竹?”她停下来喊了两声,但无人应。 人太多,走散了。 她想了想,打算往回去找找凝竹,可逆着人流并不好走。 花灯也不知忽然勾到了谁的提线,拽得她身影猛然一晃,往后倒去。 正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掌心落在她的腰身后,将失了重心后仰的娇躯一把扶住了。 第15章 扶住楚筠的手极稳,还借了她力,护着她站好才放开。 魏淮昭收回的手在身后攥起,不禁摩挲了一下。 她的腰身原是如此纤细柔软,不堪一握。 他方才刚找到楚筠,就见她要摔,疾步上前托住了她。 随意斜挂在头上的面具一震中滑落,严严实实罩住了脸庞。 楚筠抬头看时,就只见眼前这身形俊挺的男子,面上却戴了个圆润可爱的兔子面具,好生奇怪。 她刚要道谢,又觉得他有点熟悉。 许是近来总遇见他,楚筠看身形就辨认出来了,何况他一身装束未改。 就是魏淮昭。 他为何出现在这?总不能是跟着她来的吧。 第31章 她柔唇翕动,想要开口问时,一行人推搡经过,不慎碰到了她伤着的手臂,疼的她咬唇冷嘶了一声。 魏淮昭目光一沉,落在她捂着的手上。 “当心。” 此处人多,他蹙着眉宇将楚筠带去了一旁角落避开。 这街边铺子有好些摆在道旁的椅凳,魏淮昭按着她坐下,抬手掀开了滑落碍事的面具搁置一旁。 楚筠还猜他戴着面具是想遮掩呢,一仰头蓦地对上了他漆黑如墨的眼眸。 她一怔,目光闪了闪,又避开了。 上回在空华寺,觉得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可此时他皱着眉,神情些许严肃,让她想起玉茗轩内他好凶的那幕,不自觉地又有些怕。 魏淮昭垂眸,伸手拉过了她受伤的手臂。 楚筠吓了一跳:“做什么呀你?” 她想收回来,可一时使不上力。 “别动。”魏淮昭的举动虽然不容拒绝,但力道却放得很轻。 楚筠发现他似乎没有坏心思,才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很疼?伤得如何?” 她下意识回道:“疼,撞青了一片。” 袖子被撩开,细嫩的手臂上一块淤青,瞧来显眼刺目。 魏淮昭吸了口气,从怀里取了瓶伤药出来,又实在忍不住说:“走路怎么也不看着。” 把自己撞伤成这样。 楚筠抿了抿唇,还不是因为躲他么。 魏淮昭取了伤药,借着花灯替她仔细擦在伤处。姑娘家的皓腕也是如此的细,仿佛随手一折就能碎了。 楚筠不愿看那伤处,只好将视线落在他的兔子面具上。 这药清清凉凉的,但魏淮昭手心的温度却很高,指腹带茧,有点磨。 要擦药,碰到了不可避免会痛。 楚筠不想在他面前太过娇气,但咬着下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哼了一声:“疼。” 姑娘家软着声,带着一丝哭腔,魏淮昭呼吸一滞,手悬了半晌才又落下。 “我再轻些。” 等药上好后,又扯了布段小心包扎好。 处理好了伤处,魏淮昭将剩下的伤药也塞给了她:“这是行军用的上好伤药,敷上一夜淤青就淡了。” “嗯。谢谢。”楚筠将袖子放下,吸了吸鼻子说。 魏淮昭抬眸,攫取了她的视线。 楚筠也正向他看来,泪眼婆娑,双眸湿漉漉的,尚来不及擦干净。 好生委屈的模样。 魏淮昭气息沉了沉。 又哭了。 乱人心,受不了。 他拾起了一旁的兔子面具,抬手戴在了她脸上,遮挡住了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方透过一缕气来。 楚筠上药后,已经感觉好多了,可冷不防眼前一黑,被遮罩的只余下了一点光线。 “你干嘛呀?”她忙伸手,又将兔子面具往一旁挪开了。 这面具兔子做的可爱又乖顺,魏淮昭瞧了两眼,平抿的唇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倒真适合她。 “都听见什么了?” “什么听见了什么?”楚筠取了帕子正擦揉着眼角,听到问话愣了下。 又反应过来是被他发现后,一时只想将那面具给遮回去。 可她确实不是故意偷听,且又没真听见什么。他即便不满,也没道理凶她的。 如此一想,底气自然就上来了,她仰头看他说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小脸认真,不似作伪。 魏淮昭无言。他倒是希望她能听上那么一点。 楚筠见他不说话,还当他不相信。 “真的,我只是误会了,不知道那谁是在替你把风。” “我是还瞧见一个姑娘,但压根听不清楚的。” 楚筠自己都没发现,以前的她遇上魏淮昭都避之不及,哪会同他说这么多话。 她也只是觉得,魏淮昭既然不喜欢她,哪怕另有心仪的姑娘,好似也能理解? 毕竟这亲事,本也不是依照幼时她和他的意愿所定的。 魏淮昭不知楚筠脑袋里在想什么,但光听她说话就已经被气笑了,伸手在她发髻上还挂着的兔子脑袋上敲了敲。 “把什么风呢?” 有那么一刻,魏淮昭还以为,楚筠会因为见他与其他女子相处而难过。 属实是他妄想。 魏淮昭解释道:“那是卢家表姑娘,我与她毫无干系。” 仅此而已。 楚筠见他抬手来敲,脑袋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指骨高抬轻落,在面具上敲出几分偏纵的意味来。 魏淮昭所说,楚筠倒没怎么在意,只是他眼眸深邃,此刻似乎藏了些情绪在里头。 她躲不掉他的视线,只觉得心里也生出一丝异样又特别的感觉来。 他盯着她做什么呐? 楚筠倏地一下站起了身,脚尖踢到了放置一旁的花灯,便又弯腰拾了起来。 视线掠过魏淮昭,在人群中扫视一眼。 魏淮昭问她:“好些了?” 楚筠嗯了一声,上药后只要不去碰就不疼了。 只是凝竹找不见她,一定很着急。 不过楚筠都在这坐了好半天,凝竹必定也不会停留在原处。 于是魏淮昭提议往前走走,兴许能够遇到,她一想是这个理,也点了点头。 第32章 方才那一波人都涌去前头看百灯塔了,这条街巷上的人影少了许多。 魏淮昭这兔子面具鲜活生动,他说不打算拿回去,楚筠就任它挂在发髻上斜戴着,一手提着自己的花灯。 魏淮昭自是不放心她一人的,若没找到她身边婢女,他大可先送她回府。 楚筠发现他一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刚刚还帮她上过药。 而且她一个人的话,有些认不清路了。 她时左时右地转着脑袋瞧,想找凝竹的身影,却不小心勾到了面具的绑线,将一边的耳坠刮了下来。 感觉到左边耳垂一松,楚筠咦了一声停下脚步。 她今天戴的,是让铺子里特意送来的小灯笼样式,十分喜爱。 楚筠低了头去找。 还好就丢在脚边,她俯身去捡,但伤的手不方便,一手还提了花灯,于是没多想就顺手塞给了一旁的魏淮昭。 魏淮昭不知她在做什么,似乎是丢了东西,忽然间手里还被她塞了一盏花灯。 花灯提线一阵摆晃,照出的柔光在地面映出他和楚筠的身影,晃动着拉长又恢复。 他看着手中微怔,竟第一次觉得花灯原来并不刺眼。 掉落的耳坠没断,楚筠鼓腮吹去了灰,给自己戴好后一回身,却见魏淮昭低着头在出神。 楚筠疑惑眨了眨眼,但一看她的花灯便觉得懂了。 这是一盏漂亮的狸奴灯,摆在摊子上慵懒可爱,是她一眼瞧中挑下来的。 楚筠心想,他也太喜欢猫了。 不过他连兔子面具都不介意戴,难道还不好意思买盏狸奴灯吗? 看在他今晚不讨厌,也没凶她的份上,楚筠对递还回来的魏淮昭摇了摇头。 “你喜欢,就给你好了。” 姑娘家目光澄澈,没什么别的心思。 魏淮昭意外,视线在她眸中停留片刻,遂唇角扬起淡笑:“好。” 可他只喜欢送花灯的姑娘,她给不给。 第16章 楚筠给了花灯便没再看他,继续往前找去。 二人不知不觉已到了搭百灯塔的地方。 市集中搭着五颜六色的彩架,正中最大的彩架搭成一座塔的样式,且由各式各样的花灯垒挂在上面,由下往上的花灯愈发明亮精致。 这是每年上元节独有的景致,制灯铺子都会将自己最得意的手艺摆放在此,这边人多也是自然。 市集中的人大多都在忙着看花灯和玩乐。近处一个稚子太兴奋没看路,没注意一头撞上了彩架,疼哭起来,被他赶来的娘亲抱去一旁哄着。 楚筠正顺着那母子的方向瞧,恰巧发现了不远处的凝竹。 她正要过去,魏淮昭突然眸光一凛,当下拽向了她的手腕,又念及她的手伤,改落在她的肩头,揽着将人给拉了回来。 那根彩架许是绑的就不严实,一撞后更为松动,没撑片刻就直往下砸。 底下正好是个花灯摊子,瞬间被彩架砸翻,轰隆一声发出好大声响,花灯翻倒滚了满地,更是被彩架压烂了数个。 楚筠被这声巨响吓的身子一颤,遂感觉到那宽大的掌心在她肩膀轻按了一下。她离得不远,眼见着那摊子上的花灯一眨眼都燃了起来,火舌寸寸舔舐地往上窜,逐渐变得光亮刺目。 众人惊呼,看见摊子附近的几人都被围困。 楚筠肩上忽然一轻,魏淮昭身影从旁闪过,一提一个,将那受困之人都甩出了火堆。 上元节观灯者众,兵马司本就派出了不少人手巡防,察觉异响后已第一时间赶至,迅速收拾了场面。 所幸没人伤着。 “姑娘!” 凝竹跑了过来,被冲散后她就很是心急,忙问楚筠:“没再伤着吧,要吓死奴婢了。” 楚筠没有说话。 凝竹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一地余烬,担心她受惊了。 “姑娘?” “嗯?”楚筠眨了下眼,回过神来。 这场意外很快被处理妥当,百灯塔前也重新恢复了热闹欢悦。 她跟凝竹说伤处已经上了药,不必去医馆了,说着又想到了魏淮昭。 也正是被他及时拉回来,才没被倒塌的彩架砸着。 他今日,还挺好的。 也许是因他在空华寺中所说的,落水捞他的那笔人情? 楚筠唇瓣轻抿,指尖捏着垂挂的面具绑绳捻了捻。 不过他人呢?楚筠抬头看去。 魏淮昭已远在人群另一侧,手中仍提着那盏花灯,俊逸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人影灯影之中。 魏淮昭回府时,恰好和魏槐晴他们前后脚,因而躲过了母亲的问询。 他回了自己院中,首要的就是将那狸奴灯做了加固,并挂在了檐下显眼之处。推开窗后,他一眼就能看见。 花灯摇曳,在冷暗潮湿的孤行夜路里,盛开出一簇暖意。 上元节的这个深夜,寒风里仍沁着未出冬的冷意,但魏淮昭房中的窗却敞了一整夜。 楚筠当晚也无心再赏灯了,回去时怕爹娘担心,让凝竹别把她手磕伤的事给说出去。 避着上过药的地方沐浴之后,她就将自己塞进了温暖的被衾中。 凝竹收拾了东西,要带门出去时拿起被楚筠搁在桌案上的面具。 “姑娘,这个是堆去杂房,还是要收起来?” 第33章 许是晚上发生太多事,楚筠一沾床榻就乏得有些掀不开眼皮。 她从被衾里探出脑袋,柔顺的青丝在唇角沾了一缕,望着那兔子面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要不,就收在我那匣子里吧。” 凝竹称是,然后熄灯轻轻带上了门。 是夜无雨,但凭空一声惊雷劈过。 楚筠觉得自己似乎是直直坠入梦境中的,身子宛若从什么极高的塔顶踏空而落,屏息惶惶心跳如雷。 待再睁眼后,已站在了一处陌生的密闭居室内。 脚踏之处没有什么实感,她疑惑地往外走了走,却又被什么阻拦回来。 忽然手边响起碎裂之声,她受惊捂住了耳朵,可烛台上灯芯灼燃的哔啵声,却仿佛穿透了她的掌心和耳朵,直刺进她的脑子里去。 杂音越来越多,有火舌舔舐的声音,木质焦断的声音,还有尖厉喊叫的声音。 她仓皇看去,目之所及只有冲天的火龙,缭绕的浓烟。 她受困当场,裙角受烈火焚烧。 却哪也去不了。 “姑娘,快醒醒!” 到时辰了,凝竹见姑娘还没醒,当她是昨晚累着了,可过来撩了床帐,却见她秀眉紧蹙,苍白小脸埋在枕间不住地啜泣。 姑娘怎会哭得这般伤心? 凝竹一阵焦急,轻轻推了推她手臂,才发现是被魇住了。 楚筠被喊醒时,天色已大亮,暖和的日光越过窗棂洒了几道在她脸上,驱散了从梦境带出的颤栗。 她被凝竹扶着坐起来,长发蓬乱,人也蔫蔫的。 是噩梦么? 那梦一睁眼就模糊了,她只记得那种无助感,醒来后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委屈。 凝竹轻拍她后背说:“姑娘是魇着了。” 楚筠有气无力,像是被暴雨打过的枝叶,哽声道:“凝竹,到处都是火。” 凝竹心想,还是昨晚花灯的缘故吧。 “不怕,梦作不得数的,醒了就没事了。” 楚筠点点头。任凝竹服侍她梳洗时,不知怎的,竟会想起魏淮昭来。 只是觉得,梦境里若能有那个身影在,撕咬她的火焰兴许就会被驱走了。 楚筠又晃了晃脑袋。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梦到魏淮昭就不吓人了么? 思绪一时还混乱着,她也没想明白。 梳洗过后,磕伤的地方要重新上药。 楚筠掀开来一看,一夜过去,痕迹确实淡了许多,轻按着也不怎么疼了。 凝竹帮着上好了药,又让杏柳端了早膳进来。 用膳后收拾了东西出去,那瓶伤药就端放在碟盏旁。 杏柳跟在凝竹身旁,打量这药说道:“这伤药的效果可真好,姑娘都说不疼了。” 凝竹看向药瓶说:“就是没想到,这是那魏公子所赠的。” 她跟在楚筠身边最久,又向来忠心,自然而然会对魏淮昭有成见。 杏柳想的简单,笑嘻嘻说:“我猜他是终于晓得姑娘的好了。毕竟像咱们姑娘这般姿容性情的,满京城能找着几个?” 也就是她家姑娘平素鲜少出府,又不爱出风头罢了。 凝竹却担忧:“要真是这样便好。” 杏柳说:“姑娘早晚是要嫁入魏府的,魏公子变得知冷热了,不是好事么?” 凝竹叹口气,又点了头道:“确实是好事。” 只求别是一时兴起,将来又伤了她家姑娘。 …… 今年的寒气结束的比往年早很多,似乎天公都迫不及待等着开春。 冬日里的最后一场落雪,也不过是在夜里草率地飘了几片,便悄然无踪了。 而后眼见着这天一日暖过了一日,春风渐起,墙角栽下的花也偷偷冒了一点骨朵。 楚筠那夜之后就没再做过噩梦,自是早将其抛忘在脑后。 这日暖风舒适,楚筠本来一早取了她的鸣幽在院中抚奏。 可这会儿琴音已断了有小半刻。 她正低着头,心疼地看着眼前摔断弦的琴。 今日她难以专注,也没留意弦涩,被崩断的弦割了指尖,倏然站起时,又不小心碰翻了琴。 鸣幽便成了这副散弦惨状,无声控诉。 凝竹急忙过来,自是更担心姑娘的手,好在并不要紧。 她将琴先收起,打算一会让人送去修好。 楚筠却想今日微风和煦,大可出府走走,便说:“凝竹备车,我去一趟吧。” 送春苑。 季常斐身旁莺燕环绕,他将脸转向一侧,正替他锤肩的女子便忙倒了酒喂他饮下。 此间还坐了几人,都是以前就走得近的世家子弟。 几人或是与姑娘们调笑,或是听曲闲谈,但都克制不将视线往季三的腿上扫,生怕触怒了他。 虽说常聚一处饮酒作乐,但其实也谈不上是多亲近的关系。 他们与季常斐攀交,围在他身旁恭维示好,也不过是因他季家三公子的身份罢了。 至于季家另两位公子,一个心眼多一个手段黑,还没有季三好糊弄呢。 不过季三断了腿后,一直闭府不出治伤,听闻性情变了一些,直至今日也才第一次露面。 他们偷偷瞧了瞧,那么多稀珍药物养了数月,季三这腿还真有了点起色。 第34章 被随从搀着竟也能走上几步。 身后姑娘捏的手劲始终不对,季常斐不耐烦,举起扇骨狠敲在她指头上,骂道:“你这贱丫头,伺候人都不会?” 他腿一废,竟连娼妓都不尽心了,他又不是坏了那处。季常斐脸色极差,伸手在怀里女子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泄泄火气。 施针膏药日日用着,他如今起身仅能站上两息,还需要人搀着才能挪上几步。 一到湿重深夜,两腿就钻心的疼。 虽然大夫总说慢慢养着,假以时日会好些的。 可怎么算是好?只能被人搀着,还是拄杖一瘸一拐?这腿就是废了! 父亲渐渐不来看他,办事身边都带着大哥。他不过是断了腿,就全都当他是废物傻子。 等他查到是谁动的手,定要打断他全身筋骨! 女子指骨已然红肿,旁边一紫衣公子比较怜香惜玉,摆摆手让她走了,又给季常斐倒了酒。 “常斐兄,都来了快活地,何必动怒,喝酒喝酒。” 几人都举了酒杯,他见赵蟠没动,拿手肘推了推。 季常斐如今一点就炸,旁人一举一动都能琢磨出别的意思,他将扇子往桌上一甩:“赵蟠你什么意思?看我腿伤,连酒都不屑喝了?” 赵蟠一笑,饮了:“季兄这说的什么话,有御医诊治,早晚定能恢复。” 赵蟠其实瞧不上季常斐,与他交好不过是听从家中意思。以前还勉强自己维持关系,今日一见,季三怕是好不了,一时也就忘了遮掩。 再在他身上浪费力气,大概不大值当。 季常斐兀自不爽,低头同怀里的姑娘道:“你看他还自视清高呢。” “祖父曾位列三公又怎样,还不是没料到最后是我姑父坐了那位子,致仕多年半截腿都踩进棺材里了,后辈还都全是废物。” 那姑娘哪敢说什么。 赵蟠已变了脸色,紫衣公子见势不对赶紧说话圆了场面。 恰这时外面起了哄闹人声,他正临靠窗边,伸手推窗看去。 那热闹人马不经过此处长街,但此间视线开阔,远远的也能窥见一角。 刚刚就是附近的众人都哄跑去那儿看热闹了。 他想了起来:“对了,今日殿试。也不知是谁金榜得中?” 楚筠从马车上下来时,正好遇上跨马游街的仪仗从眼前长街而过。 当先三人骑跨高头大马,长街两旁已经围了众多看热闹之人。 楚筠在人群边上停步,跟着瞧了两眼,发现考中榜眼的那人她有些眼熟。 魏楚两家走得近,宋誉又是魏淮昭好友,她自是有一点印象的。 几人意气风发,骏马缓踏着蹄已至她的眼前近处。长街尽头的一阵清风似也见这儿有热闹可凑,步履匆匆而来,刮得楚筠发髻都乱了。 她抬手去撩唇边发丝,不想手中帕子一个没拿住也被刮走,打了几个旋正落在马蹄边。 状元郎等打马游街,围观姑娘们的掷帕倒向来不算少见,所以楚筠落地的帕子并不显眼。 杏柳瞧见忙道:“姑娘不急,奴婢去捡。” 同时一眼瞧见的还有宁煊。他顺着看去认出了楚筠,眼睛一亮。本就因高中而澎湃激动的心,瞬间跳得更加厉害。 再见到那动人心弦,引为知音的姑娘,宁煊顿时按捺不住,当下就有下马拾起那方帕子,再亲自递还的冲动。 但被身下马匹一颠,又一瞬清醒。生生将心里的冲动忍了回去,遗憾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好不容易考中探花,得以落脚京城,更有大好仕途。 怎宜与已定亲事的女子有所牵扯,沾惹非议。 楚筠收起杏柳捡回的帕子时,也察觉到了宁煊投来的视线。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楚筠疑惑地想了想,但不记得自己此前曾见过他。 魏淮昭正坐在一角茶肆中,一手支额,指腹捏在杯口一遍遍地打着圈,面色冷然盯着长街中央的人影。 见他没什么举动,方缓缓松手,放过了那瓷杯一马。 第17章 宋誉端坐马上,抬头看时,意外发现了人群之外的魏兄身影,于是一脸笑意冲他点点头。 魏淮昭已离开茶肆,见之颔首。 宋誉终日悬梁刺股,不负他家中殷殷期望,同样也没令他失望,依旧压了那宁煊一头。 同前世无二。 前世他虽未亲眼得见,但也听闻楚筠不慎被吹落的帕子,被宁煊当街下马拾回。后来二人定亲时,还有人翻出这段来,道一句佳话。 真是好一个佳话。 眼看仪仗走远,魏淮昭不由转身看向楚筠所在,不想竟隔着人群直直对上了视线。 楚筠也是无意中发现魏淮昭的,猜测他可能是因为宋誉的缘故才会在此。 只不过才眨了两眼,竟被他给捕捉到了。 她下意识就瞥开了目光。上次险些成了“偷听”的,这次又显得像在偷看他。 不想被误会,她才没有呢! 楚筠低头转过身道:“凝竹杏柳,走吧。” 魏府中,魏槐晴去魏淮昭院子里找他,人没看见,倒是注意到了檐下挂着的花灯。 这似乎是上元节他带回来的那盏? 她问了他院中下人,得知魏淮昭当晚就将这花灯挂在院子里,还叮嘱他们小心勿碰。 第35章 真稀奇。 得知他此刻不在府中,魏槐晴转身离开,不过倒是在前厅外碰上了他。 魏槐晴见他刚从外面回来,喊住了他。 “魏淮昭。” 魏淮昭看过来:“有事?” 魏槐晴点点头,要说什么时转了念头,故意说:“我刚使刀,不小心弄坏了你院里那盏花灯,不打紧吧?” 话未说完,便见魏淮昭气息一变,脸色都冷了。 “魏槐晴,你在我院中使什么刀?” “这么生气呢,那花灯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总不能是谁送的吧,我楚家妹妹?” 魏淮昭冷睨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魏槐晴咳了一声。 她纳闷魏淮昭是跟谁学了什么,气势有时比爹还唬人。 若非是血亲,她都怀疑自己要吃苦头。 她不开玩笑了:“好了,我没碰花灯。” “找你是说,季府下个月月末要办赏花春宴,今日刚派人送来了帖子。我问过爹娘了,说让我们去一趟。” 季家毕竟如日中天,宴席而已,不好拂了面子。 此次春宴想来季府颇为重视,帖子提早这么多时日就递出去,以方便各府安排,届时若再推脱就不合适了。多是邀的小辈,想来不过是避免结党之嫌。 季家公子去年当街被人打断了腿,跟圣上要了人马,大肆搜查仍是找不到犯案之人,让全京城都看了笑话。 国舅爷哪忍得了这个,设宴不过是挽回颜面,好提醒那些私下轻怠的世家贵胄莫忘了季家之势。 魏淮昭思忖一二:“好。” 应下此事后,他话语一转,说道:“徐朔今日高中榜首,打马游街,你不出去看看?” 魏槐晴不由抱臂,瞥他一眼:“他中他的状元,关我什么事?” 魏淮昭状似回忆道:“我怎么记得,有人曾说要对你负责?” 魏槐晴用力瞪他一眼,提的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她这胞兄心眼实小,有仇当场就报了。 …… 楚筠的鸣幽一时半会修不好。正好她这回新瞧上了一把好琴,同样喜欢便买下了。 回府时娘亲同她提起了季家的赏花春宴,但离宴席之日还早,也不急着准备。 过了小半月,楚筠一早推开窗便觉得暖风怡人,院子墙角的几朵花也已绽了瓣。 她喊来凝竹,不一会儿府上下人就将好几盆花都送到了她眼前。 楚筠单手点着下巴,仔细一一清点过,发现还少了一样。 杏柳将手边一株的花瓣仔细摘下,说道:“姑娘,跑了城中的几家,眼下都没有清棠紫株。” 这花娇嫩稀少,江南一带算是多见,可在京城不易养护,本就不好找。 近些年,每年开春时,楚筠都习惯了取花自制香膏。起初她不过是弄着玩,打发空闲的,后来做出心得,香膏味悠细腻比外头的都好,也就做了自用或送娘亲她们。 可若是没那清棠紫株,香味就流于寻常,一点都不特别了。 楚筠闷闷道:“可前两年的这个时候,城中是能找见的。” 她喜欢的就是这独特的香,若没有清棠紫株,那还不如去铺子里买呢。 眼看姑娘失了兴致,凝竹宽慰道:“姑娘让人出城再找找,总会找到的。” 至于眼前这几盆,也就先摘了花瓣都收起来。 结果晚间用过膳后,楚筠回房时竟发现窗前新搁了一盆清棠紫株。 她有些惊喜,凑上前低头轻嗅,问道:“找到了呀,这么快?” 杏柳端了消食的茶水来,圆溜溜的眼睛一弯,神色也显得喜盈盈的。 她忙凑过来解释:“姑娘,不是府上的人找到的。是方才魏府的下人因他们公子吩咐,特意送来的。” “想不到魏公子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得知姑娘在找这花,就特意寻来送给姑娘,实在有心呢。” “这个,他送的?”楚筠正抚花瓣的指尖停住了,意外地多看了几眼。 魏淮昭如今怎么还有空管一盆花的事了。 杏柳是真心觉得这是好事,点点头道:“未来姑爷是将姑娘放在心上了。” 凝竹过来时说了她两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未来姑爷的奴婢呢。” 杏柳吐吐舌头:“哪能呀,凝竹姐姐。” “对了,这花送进府里的时候,老爷得知是魏公子送给姑娘的,可高兴呢,晚膳时饭都多用了一碗。” 爹这么高兴啊? 他那旧疾的缘故,胃口欠妥,身子也就偏瘦。能多用一碗,那是真的心情很好了。 楚筠指尖碰了碰茎叶,过了会后唇角弯起,小脸上一双梨涡尤为俏丽,似能盛下几滴花汁来。 “那,就收下吧。” 楚筠花了几日,便制好了几味香膏。给娘亲送去时,见她正在房中看信。 看那信笺的样式,就知道是从江南来的。 自家府上没有外人,她便凑到了母亲身旁,挽着人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同小时候一样亲人。 “谁的来信呢?外祖母?还是舅父?” 娘亲俩姐妹是从江南嫁过来的,楚筠还听说她未出阁前,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说亲的媒人能排出去两道桥,可偏偏和随祖父途经的父亲一见钟情了。 以前听娘说时,楚筠就不大懂,一见钟情是怎么个钟情法? 第36章 许婉笑着将信往她这边倾,好让女儿瞧得清楚。 是舅父的来信,前头说的都是些日常琐碎之事,不过知道外祖母身体康健也就放心了。 楚筠往下看去,看到说表嫂刚有了身孕,舅父还不忘问起她的亲事来。 她微愣,搁在娘亲身上的脑袋往后挪了挪,小声嘟囔:“舅父怎么还提我呢?” 许婉笑着捏了下她的脸。 少年人性子收敛,她和老爷也有看在眼里,虽宽慰不少,但还是说道:“我的芸芸还小,成婚是大事,不着急。” 楚筠心道,她哪还小呢,也只有爹娘的心里才会始终这么觉得。 …… 嫩枝舒展,春色满京时,郊外踏春之人也会陆续增多。但往年的踏青赏春佳地,今日却少了许多贵女公子的身影。 季国舅府上今日办赏花春宴,接了帖子的自是往着季府去了。 魏槐晴跳下马车后,跟着季家待客的仆从入内。 她犹记得自己以前也随爹娘来此赴宴过,可打量后见院落贵气考究,像是成了另一处宅邸。 魏淮昭见她左右张望,低声说:“季府去年重新修整过。” 季国舅此人看重权欲和场面,若不是怕惹圣上不满,在皇上刚登基时就打算如此了。 跟着仆从穿过前头院落,绕过几道回廊后,逐渐能听到远处人声渐响。 尚未开宴,但庭院中备了诸多小食茶点,供到府的宾客们歇息闲谈。 在对此宴无趣的认知上,魏家两兄妹如出一辙。今日前来也只是听爹娘的意思。 魏槐晴正打算找个无人之处躲个清净,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甜软女声。 “晴姐姐!” 楚筠来的也就比魏槐晴早了一盏茶而已。魏槐晴跟着下人过来时,她一眼就瞧见了,欢喜地朝着她那儿走去。 离得远时,楚筠一时没能看见魏淮昭,走近后发现他就在一旁,脚步不由的缓了下来。 见魏淮昭的视线在她这儿停留,楚筠想起一事,说道:“谢谢魏公子之前送的清棠紫株。” 魏淮昭默默在舌尖将这声魏公子琢磨了一个来回,唇角弯起说道:“不谢。” 大庭广众的,倒是又叫他魏公子了。 但魏淮昭还是更喜欢她直接唤他的名字。 或者,他也记得,她幼时其实还叫过昭哥哥。 魏槐晴见到楚筠就高兴,听了她这话,眼神纳闷地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什么清棠紫株?” 楚筠拉住她说:“没什么,我刚刚发现那边有个小亭子,晴姐姐我们去坐一会。” 受季府今日所邀而至的公子小姐不少,且此处宽敞,也就无需如何设防。不过庭园中还是摆了一扇价值不菲的屏风,略作分隔。 魏淮昭不打扰她们,说着先过去了,便抬步去往了另一侧。 楚筠看着他的身影渐被屏风遮去,然后跟魏槐晴去了她先前瞧见的亭子。 新晋状元郎徐朔正被几位世家公子包围着,他看着魏槐晴离去的身影,踌躇了老半天,终是道了声失陪,沿着那方向跟去。 楚筠二人在亭子里坐下。 其他贵女们多是在寻相熟的人说话,此处离庭院又远了些,所以没什么别的人影,正合了魏槐晴想清净的心思。 不过她还是想问:“你刚才说的什么紫珠清珠的?” 如今魏淮昭和楚筠之间,竟还有她不知道的事了? 第18章 楚筠听魏槐晴问起了,便解释说:“就是一种培育的香花,我自制的香膏中会有需要用到。” 正好她随身带了一盒香膏,就是打算送给晴姐姐的。 魏槐晴接过打开闻了闻。香之类的虽说她不了解,但楚筠送的自然是好东西。 只是没料到那魏淮昭继花灯之后,竟还学会送花了。有意思。 风和日暄,小亭子这儿景致好又无人打扰,楚筠跟魏槐晴说了好一会闺内的私事。 不过她正说着话时,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紫藤旁站着一位公子。 他似乎来了有一会,而且看着隐约有点眼熟。 魏槐晴正奇怪楚筠的视线为何总往她身后飘,就听她指了指问:“晴姐姐,那边有位公子,他是不是在看你呀?” 魏槐晴回头一瞧,徐朔。 徐朔想要上前,又怕打扰,正纠结着时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一时紧张起来。 魏槐晴眼皮直跳,不会吧,他又要来烦她了? 她起身对楚筠道:“你暂且歇着,我先回去了。” 顺道去赶人走。 徐朔见魏槐晴一阵风似地从眼前走过,忙抬脚跟上:“魏姑娘!” 魏槐晴说道:“做什么?” 徐朔跟着她到了附近无人的开阔处,又鼓起劲才道:“魏姑娘,我高中了。” 魏槐晴说:“恭喜?” “那提亲一事……” 魏槐晴忙打断他:“徐公子,我当时说的很清楚了,你无需负责。” “可在下虽是无意,却也见过姑娘落水之身。身为男子,岂能没有担当。依照礼法,理应负责的。”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涨红了脸,瞧着还有几分羞赧。 那时魏槐晴拒绝,他就想了很久。许是嫌他只靠家中,没什么本事。所以他跟着父兄走动,又如此发奋,如今状元之身,前途大好,应该能打消她的顾虑。 第37章 魏槐晴当年不过脚力没练稳,为抓条大鱼反而滑进溪中,夏日衣薄,可也里衣严实,能瞧见什么? 说了多少遍不必他负责,还以为消停了。 书呆子可真烦,想揍一顿。 她往庭院走去,一边说道:“我说最后一次,不需要。徐大人另觅心仪的姑娘吧。” 徐朔着急地跟上:“魏姑娘!” 魏槐晴抬手,冲他亮了亮袖中的银亮刃光:“别再跟来。” 亭子中,楚筠见着晴姐姐一走,那位公子立马就跟去了。 果然是来找她的。 她这会儿已经看清。是徐府的次子,殿试的状元郎。 那日他打马游街时,她是有瞧见的。犹记得前些年时还总去找晴姐姐呢。 魏槐晴和徐公子都已离开,看这时辰应该也快要开宴。 楚筠站起身,打算回庭院去,可刚走出亭子,便听到近处有谁出声喊住了她。 “楚姑娘。”宁煊已从一旁树影中走出,到了楚筠身前。 自湖上琴箫一别后,他还是头一回离楚筠如此距离。能得以交谈,心中难免欣喜。 宁煊原本是想找来徐朔叙谈的,但过去时却见他突然离开,于是不由得跟上了。 待到此附近,才发现了楚筠身影。 好在今日是在季府宴中,能有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犹自高兴着,却见楚筠目色疑惑地看着他问:“公子是?” 宁煊笑容一顿,忙拱手道:“在下宁煊。” 楚筠在打量过后,刹那间又想起来了,回礼道:“原来是探花郎宁大人。” 她那日在街上见过他,当时还觉得这人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呢。 虽还未明确授予官职,但叫声大人总是更中听的。 不过楚筠发现他好像也没多开心的样子。 宁煊才意识到楚筠可能不记得他。 他面色微僵,提醒道:“楚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游湖?姑娘一曲琴音令人折服,在下情不自禁以箫声相合。” 楚筠啊了一声,意外道:“那日落水的人是你呀?” 她在画舫上抚琴,其实并未瞧清舟上吹箫之人的面容。加上他又落了水,就更认不出来了。 宁煊干干咳了一声,无奈道:“正是在下,让楚姑娘见笑了。实不相瞒,那日琴箫一合,在下便已将姑娘视为知音。” 楚筠回道:“随意拨弦,公子谬赞。” 此时去回想,楚筠其实对他的箫音也早没了印象。 她只记得他落水时那个特别大的水花声,以及魏淮昭弹她脑门的那一下。 这时有府上婢女往这边过来,提醒赏花春宴一会儿将要开始了,需要移步至府中设宴的清馨园。 宁煊道这便过去。 楚筠见他看过来,于是客气说:“公子先请。” 她跟这位探花郎实在不熟,一路回去多不自在。 宁煊虽还想同她说说话,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先行一步。 亭子修建所在,本就连通着几条甬路。 楚筠思索要不要先回休憩的庭院,但考虑到魏槐晴他们可能已不在那,想了想还是先往刚刚婢女所说的方向,去往设宴的清馨园。 庭廊下走过了一行人,走在前头的季府仆从正在为平怀侯府来的几位引路。 侯府的两位姑娘在谈笑说话,卢磬往前走时,发现身边的乔穆彤没跟上来。 他疑惑停下:“表妹?” 乔穆彤视线落在另一处方向,也不知在看什么。 见卢磬等她,便说道:“表哥你们先去吧。马车上太闷了,这边景致好,我想去吹风透一透气。” 经过相处,卢磬已知她是个主意多又固执的性子。 想着是在季家府邸中,她也不是会吃亏的人,便点头道:“好,记得早些过来。” 乔穆彤点头,转身向着岔径的方向走去。 没认错的话,她刚才瞥见的身影就是楚筠? 魏淮昭闲坐半晌,将砖瓦打量了几个来回,一抬眸就看见他那妹妹回来了,身后还远远跟了个不敢上前的徐朔。 他忍不住揶揄道:“那书呆子又来找你负责了?” 魏槐晴瞧了他一眼:“不如你去让他消停点?” 魏淮昭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然而魏槐晴回来有一会,今日受邀的公子闺秀们大致都到了,也已有奴仆来请去清馨园。 他却还是没看见楚筠的身影。 魏淮昭心中在意,问道:“她怎么还没回来?” 魏槐晴还想着徐状元的事,听他一说也觉得奇怪。 她说先走,实则是为了去赶人。待他们离开,按理楚筠也应该随后就过来的。 魏淮昭不禁皱眉,随众人起身却往着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乔穆彤走近后,发现她刚才所见之人的确是楚筠。 她在侧面的假石之后停了步,便没再过去了。 一看到楚筠,她就想起那晚在玉茗轩时,魏淮昭所给予的脸色。 心里生出了不舒坦。 准确来说,她对京中所有自小享着富贵宠爱的贵女闺秀都看不舒坦。 她们哪知清冷庄子,日日要灌的苦药是何滋味。而她要的东西,她们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但凡是她过往可能错失的,无论什么,她都想要。 第38章 乔穆彤心头不快,便悄悄一甩,将手里捡的石子朝着楚筠将要经过的地方丢了过去。 楚筠已经瞧见远处宴上的模糊人影了。她正要过去,却没想到脚步落下之处会凭空生出一块石子来。 她毫无防备地踩了上去,立即感到脚踝骤然一疼,被崴到后身子倾倒,眼看就要摔坐在地。 幸亏身后有人及时捞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摇摇欲摔的身子给撑住了。 魏淮昭阔步而来,将楚筠牢牢扶稳后,目光凌厉看向假石方向。 那儿已无人影。 楚筠站稳了才回头,看见是魏淮昭,惊讶道:“你怎么……” 会在这里呢? “别踩。”魏淮昭先一步出声提醒,他打量一眼周围,扶着她去了近处的回廊坐下。 楚筠本来想踩地试一试的,被魏淮昭一说,只好乖乖照做,被他拉着一步一踮地挪过去,觉得自己好生丢人。 她怎么不是磕了手,就是崴了脚的? 还都被他给碰见了呢。 魏淮昭在她身前蹲下,抬起她崴到的脚,搁在膝头便要脱下她的靴子查看。 “你!”楚筠何曾被男子脱过鞋,一惊便想挣开他的手。 但没有挣动,他的手仿佛像那捕兽的夹子一样牢固。 魏淮昭紧箍着她小腿,免得她乱动加重了伤处。 但也没再动作,只是抬头看着她,解释道:“看看骨头。” 许是他神情有些严肃,楚筠盯着他看了两眼,终是咬着下唇,小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魏淮昭褪下了她的靴子,掌心在她脚踝处捏了捏,方松了口气:“别担心,没事。” 然后一手按在她脚踝崴伤的地方,以恰当的力道轻轻揉捏。 他揉得仔细,敛目垂眸间,发现楚筠的脚也很是小巧,一掌可覆。 离她近时,鼻尖更萦绕着她身上所带有的独特淡香。 楚筠原本安静配合,但突然间躲了一下。 魏淮昭停住,问她:“会疼?” 楚筠倒是摇了摇头。 魏淮昭处理的手法很好,舒缓之后就没多少疼的感觉了。只不过他掌心的热度,隔着布料还是能透进来,比那冬日里的手炉还要烫。 楚筠觉得这股滚烫,似乎马上就要顺着攀上她脸庞了。 附近池塘中的波纹将柔和的暖光随意投了过来,犹如细沙流金般顺着他所束的玉冠游走,又淌过他玉雕斧刻般的侧颜。 楚筠曾经觉得他模样生得顺眼,有些喜欢。 这一刹那,她似乎回想起来,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一时之间思绪飘得太远,直到听见魏淮昭的声音,楚筠才回了神,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了帕子。 魏淮昭向她要了帕子,在脚踝处用以固定。 他的手一松开,楚筠就赶忙穿好了靴子,透着一种迫不及待。 起身后踩地试了下,虽还有不适,但小心些也就没什么影响。 楚筠感到惊奇,忘了问他怎会恰好出现在这,好奇说道:“你怎么什么伤都会治?” 姑娘家今日抿的樱红口脂,描眉细致,小小的簪子耳珰都看得出是仔细挑过的。 许是崴了脚,此时看着他,水亮的瞳眸显得有些无辜,又乖又生动。 “我又不是大夫,不过是能处理些小伤罢了。” 魏淮昭又听到她说:“刚刚的事,还有上回磕伤,你不能说出去的。” 楚筠说完又偷偷打量他,也不知道魏淮昭会不会听。但她都是自己弄伤的自己,不想如此丢脸。 胆小闪躲的姑娘,如今会跟他提要求了。 魏淮昭心中却是十分欣悦,故而语气轻快道:“嗯,听你的。” 他见她仍站着不动,欲言又止的,遂问道:“还有什么要保密的,楚姑娘?” 楚筠忙摇摇头:“不是,就是想问问……” 听他说到大夫,她自然就想起了一件心中记挂的事。可一直没机会,也没想好如何问他才合适。 她见魏淮昭在耐心等着她下文,便还是问了:“你上回所说,那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可有找着了?” 原来她要问的是此事。 魏淮昭如实摇头:“尚未。” 楚筠藏不住心思,脸上流露了一点点失望,不太放心地小声问他:“真有那位名医么?你应该没有在骗我吧?” 第19章 魏淮昭上回说起时神情笃定,楚筠思来想去,也觉得他不是胡诌。可自那之后,她又听不到任何消息,因而还是忍不住想再求证一下。 话一问完,她就眼尖的看到他手臂动了动。 楚筠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毫无护佑的额头。 魏淮昭环臂,因她举动有些好笑:“怎么,怀疑我在诓骗你?” “倒也不是。”楚筠察觉自己误判了,只好装作不尴尬地默默放下。 “可只能等着,难免心急。” 魏淮昭知她心思,只不过他一时半会确实找不到此人。那位大夫是当年与胡人作战时,在边关城镇碰上的。居无定所的游医,眼下确实不知他身在何处。 虽已遣人暗中去寻,但显然不是易事。 “他踪迹不定,恐怕一时很难寻到。” 他以为是楚承义出了状况,关心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楚筠倒是摇摇头,爹爹他近来还好。 第39章 她也不过是有些惦记才会问。真如他所说,那也是没法子的。 魏淮昭道:“那便好。那人医术虽然精湛,但若有不适,宫中太医亦是信得过的。” 楚筠觉得他说得好轻巧。宫里头那么些个贵人,都需太医诊看,父亲又如何请得动。 眼看要开宴,她脚也已不妨事,楚筠便与魏淮昭往园子里去。 她走得慢些,落后两步望着他侧影时,心里不禁在嘀咕着。 若真有大夫能彻底调理好爹爹的身子,她就不去计较魏淮昭抢她玉晶花蓉糕的事了。 清馨园是季府内所修的最大园子,流水假石锦鲤的环绕下,各式各样争相盛放的花卉最是惹人瞩目。 毕竟是办赏花春宴的名头,设在此处既能品茗美酒佳肴,更能一边赏花。 为了不打搅赏花的兴致,宴上也仅是简单分席。今日众人没瞧见国舅爷身影,倒是季府的大公子在做主招待。 楚筠去坐到了魏槐晴的身边。 虽然她有裙衫遮掩,走动也已瞧不出什么,但魏槐晴毕竟习武,看出了一点端倪。 她拉住楚筠问:“你这脚怎么了?” 楚筠笑笑说:“没事的,就是崴了一下。” 好好的怎么还崴了脚呢? 魏槐晴是看着两人一道过来的,立马向坐在不远处的魏淮昭投去视线询问。 魏淮昭与她对上了视线,漆黑的瞳眸冷峻,又浅浅移开目光,瞥向正过来的乔穆彤。 魏槐晴皱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魏淮昭则垂落眼睑,提壶随意满了一杯。 短短片刻,两人已互有来回完成了眼神交流。 魏槐晴当即不高兴了。这侯府的表姑娘没事吧?竟来欺负她楚家妹子? 她拿起手边一颗果核,在桌案下悄默掷出,那果核受力在地上一路蹦跶后,恰好落在了乔穆彤的脚下。 乔穆彤入园后,找到了卢磬他们的身影,正要过去时脚底却突然一滑,若非及时撑了一下,就要在大庭广众下摔翻了。 尽管如此,仍是显得狼狈,引来了好些视线。 侯府两位小姐瞧见没忍住,掩唇小声笑道:“表姐行这么大礼啊?” 还是卢磬去将人扶起,才将此事揭过。 楚筠坐下后,发现宴上有她喜欢的糕点,已忍不住尝了一个。看到乔穆彤摔倒时,还不免唏嘘了一下。 看来季府的地确实挺滑的。 开宴后,众人饮酒赏花,气氛倒也惬意热闹。 宴过半巡时,忽听一女声从园子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贵气端庄的女子被侍从扶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本宫回来巧了,今儿府上竟如此热闹。”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来人竟是皇后。席上众人依次噤了声,向皇后行礼。 皇后坐到了上首,令大家无需多礼,笑道:“本宫不过来凑个热闹,可别是扰了大家的兴致。” 季大公子在旁奉上茶道:“姑母说笑。” 不少世家子弟早已猜到季府是因何办宴,皇后今日前来又哪里真是凑巧。 不过是为了彰显府中威势罢了。 提醒诸位如今半个朝堂都在他们掌控,且当年若无季家,当今圣上能否顺利登基还有待商榷。 眼下皇后一到,想来这才算真的开宴。 皇后落座后,场面顿时变得拘谨了许多。但更是有不少人想趁此良机,琢磨着讨一讨皇后娘娘欢心,帮家中攀近关系,以期提携。 除非亲眷或有人引见,大多贵女们以往也只能在几场宫宴中见到帝后。 像楚瑶思得了皇后顺手的一件赏赐,都能到堂妹跟前一番说道呢。 皇后同小侄闲话一阵后,余光扫视过在场之人,在新科及第的几位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因季家有意笼络,皇后便状作关切地询问了几句。特别是那宁煊,不过一宁家远房子侄,毫无根基最好收揽。 除了宋誉落座时去找了魏淮昭外,徐朔和宁煊都恰好坐得离皇后最近,听她询问自然都是仔细回话。 宁煊得皇后亲和相待,有些受宠若惊,甚是恭敬地多说了几句。 宋誉瞧见,借饮酒凑过来小声同魏淮昭说道:“幸好来找魏兄你了。” 想到季三那腿有他一份功劳,他还是少往皇后跟前凑的好。 魏淮昭倒未说什么,只顾吃宴。 季家的事多是由她兄长筹谋,皇后今日露面想必也是季国舅的意思。 宁煊正回皇后的话,忽看见了坐在偏处并不显眼的楚筠,脑子一轴,生出了一种见明珠蒙尘的惋惜之心。又正因皇后赞赏,提了提他高升入仕后的胆气,于是提议说今日有宴无乐,少了些许风雅。 寻常的赏花宴,聚会兴起时对诗抚琴皆是常见,何况今日皇后也在。 宁煊觉得楚筠的琴音如此绝妙,在京中却全无名声,着实可惜。今日借此机会,就想着要助她一把。 “楚筠姑娘精通琴律,臣此前有幸听过,弦音难忘。” 因为皇后在场,楚筠已经放下了本来专注的糕点,只捏了一颗枣子在咬,免得被瞅见显得贪食失礼。冷不防听见宁煊高声提起了她,生生呛了一口气,掩嘴连咳了好几声。 “哦?”皇后的视线顺着落到了楚筠的身上。她身旁的大宫女则提醒那是楚学士的孙女。 第40章 如此听来,皇后也仅是有一点微末印象。世家中擅琴技,有才女之名的闺秀倒是有两位,但这楚筠倒是不曾听说过。 宁煊的声音不低,又引来了皇后探究的目光,刹那间似乎宴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楚筠这里。 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即便先前跟着爹爹去宫宴时,她也都是闷头吃东西的,只求低调不出错,未曾被谁注意过。更别提还要当众抚琴了。 她练琴只为舒谴情绪,从不为博皇室贵人的注目或是什么风光。 楚瑶思今日在场,也是没想到竟会有人提起她那堂妹。 记忆里,她琴技似乎从小就不错。可她胆子小,如此场合下,还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抚奏,可千万别吓得错音连连。 惹怒了皇后,牵连到她爹就麻烦了。 她又听到身旁有人在小声说话。 “就是她吧,听闻靠着一只猫得了长公主的另眼看待。” 云宁殿下何等厉害的性子,想入她眼可不容易。 另一人道:“兴许是运气好,还有人听说后抱着猫去殿下跟前效仿的,结果都成了笑话。” 宴上此时已安静了下来,但打探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都没停过。 魏淮昭的眸光落向楚筠,自是瞧出她的为难,就在她不得不起身之时,启唇出声打破了场面沉寂。 “楚姑娘琴艺生疏,怕是会扰了娘娘的兴致。” 他琴曲是不大懂,但知道楚筠琴技不差,抚奏一曲不说技惊四座,事后也定会被私下提及谈论。 皇上眼下虽无表现,但心里已然在忌惮外戚势力。今日此宴种种想必也会传进他的耳中。 他不希望楚筠与皇后有过多牵扯,或是被季家的人给留意上。 魏淮昭刻意的打岔,果然揽走了众人的目光。 楚筠意外地看着他,见他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紧攥的手心稍稍一松。 宁煊甚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他为楚姑娘争取了如此好的机会,魏淮昭却出声搅和,坊间传闻果然不虚。 莽夫就是莽夫。 他忍不住道:“魏公子不懂音律,就莫要胡言。楚姑娘是否奏曲抚琴,也与魏公子无关吧?” 魏淮昭说话就不客气多了:“楚姑娘做什么,与你又有何干?想不到探花郎还是个如此多事之人。” 宁煊气道:“你!” 他不知该说魏淮昭是狂傲,还是心眼小,如此场合下,竟都不给楚姑娘面子。 不少人更觉得这下可比听琴来得有意思多了。 无论旁人怎么想,在楚筠眼里魏淮昭此举都是解救了她。 收到楚筠投来的感激目光,魏淮昭轻展眉宇,冲她安抚地点了下头。 被魏淮昭一打岔,皇后确实没心思在意楚筠了。她本就不是为听琴来的。 她此前知道魏颂这儿子性子倨傲,但不想在她面前都是如此,言行举止没个正样。 魏家是个头疼的。 魏颂手里有兵权,其弟魏鳍刚刚升任了禁军统领。她有借着宫中事务接触过,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实难为她所用。 她记得兄长私下提过,魏家需要多作留意。正是因为魏鳍,他们至今难以在禁军中安排更多心腹。 寻到机会,定要将那碍眼的给除了。 至于魏颂这儿子,做事全无章法,受到皇上几声夸赞就忘乎所以,不堪大用。 正这时,乔穆彤竟突然起了身,行礼道:“臣女想为娘娘献上剑舞。” 卢磬皱了下眉,但终是没说什么。 闺中小姐剑舞倒是少见,皇后打量她后一笑,吩咐了仆从取来一把未开刃的剑递上。 乔穆彤步入场中,挽手起势。 不得不说,女子剑舞有种别样的美感。 楚筠新咬了颗枣,看了一会儿,小声道:“乔姑娘好厉害。” 魏槐晴忍住将手中果核再丢出去的冲动,说道:“就这花拳绣腿,第一招我便能将她挑趴下。” 楚筠的目光落在了魏槐晴身上,道了声原来如此,由衷夸赞:“还是晴姐姐最厉害了。” 魏槐晴很受用:“那是自然!” 剑舞毕,皇后想到了平怀侯府,于是冲乔穆彤招了招手:“舞得好,本宫喜欢。上前来说说话。” 此时早已没人在意楚筠了,她逃过一劫,又吃了好几颗枣,感到喉间有些干涩,于是顺手倒了婢女新端来的梅子酿喝了一口。 这果浆香甜,又很易入口,楚筠一下便饮了整整两杯。 喝完之后唇齿一抿,这才觉出其中竟有一点酒气。 楚筠后知后觉,这原来是果酒。 酒劲不重的果酒,她是能喝一些的。不过这两杯喝下去后,没一会便起了几分醉意。 许是这梅子酿的酒气都被甜香气给压下去了, 实则酒劲比寻常果酒要厉害许多。 楚筠晨时醒得太早,又从适才的紧张中放松下来,几分醉意引出了乏困。眼皮虽撑了撑,但还是一手支着额间,袖角掩面想要微微闭眼歇一歇。 魏槐晴一回头发现楚筠竟睡着了,脸颊泛着淡淡的红。她疑惑地拿过她手边的梅子酿尝了尝,发现这果香遮掩下的酒味并不弱。 对楚筠来说,确实是浓了一点。 不过她是侧着身子,向着隐蔽一面歇的,若是不特意近前去看她,席上倒也无人察觉。 第41章 楚筠入梦时,觉得自己似乎又从高处摔了一回。她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见此处是季府的清馨园。 可是花圃残败,所见之处没有一个人影。 忽地此地响起谁的脚步声,楚筠回头便看见有一行人绕过洞门而来。 一人身着暗玄长袍,墨玉冠高束,当先大步而至。在他身后跟着一众手持刀剑,气息冷肃却又看不甚清面貌的兵卫。 见到熟悉的身影,楚筠正想要上前,可看清他的模样后,又生生停住了。 是魏淮昭,可又不像她认得的魏淮昭。他身量高了许多,面庞棱角更为锋锐。 气息凛冽,面容森寒,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魏淮昭带人从楚筠眼前走过,仿佛并未看见此处有个她。楚筠掐了掐自己,反应过来此处大概是梦境,倒也不觉得古怪了。 眼看魏淮昭他们就要离开园子,楚筠害怕被独自丢下,又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魏淮昭,你等等我!” 第20章 楚筠喊了魏淮昭一声,但前方身影并未停滞,恍若不觉。 楚筠心念一动,毫不费力就追上了。她就紧跟在魏淮昭身旁,比起其他的,似乎还是他要令人安心一些。 跟着他进入季府庭院后,前方出现了好多人,但皆被扣押在地。依旧是只见人影,别的都瞧不清。 楚筠意识到了,这梦中除了魏淮昭外,旁人面容她皆看不清。 随着魏淮昭走过,有被扣押之人喊骂扑了过来,但立即被兵士处置。 而他大步未停,半点余光都没有给予。 楚筠才瞧见此处砖石暗红,似是被沁浸出来的。她想到了什么,顿时打了个寒噤,吓得泪眼婆娑,直往魏淮昭的背后贴去,不敢再四处张望了。 魏淮昭入了内院,于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扫视过眼前所跪之人。 他似是在审问,可楚筠只见他唇瓣翕合,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她害怕得不行,不想再待在此地了。 这景象,仿佛是被魏淮昭带兵抄了家。 而梦里的魏淮昭则是如此的陌生。 两相比较,印象里的他即便是凶人都能算温和了。 可楚筠试了试,却发现自己往哪边跑,一眨眼都会回到魏淮昭的身边。 而她再回来时,不知他何时已捏了一把造型怪异的刃器在手中把玩。 只见他眸光深幽,神色漠然,像在雕一根细竹般刺入眼前人的肩骨。 楚筠身子一抖,吓得捂上了眼,颤着声说:“魏淮昭,你别这样,我害怕……” 整个梦境仿佛因她这一句话的落地,砰然碎裂。 楚筠支撑着的手一滑,险些将额头磕在了桌案上。甫一醒来慌忙伸手想要撑住,又不慎扫翻了手边的酒壶,半壶果酒尽数扫在了她的外衫裙角。 一旁婢女忙上前收拾起倾倒的酒盏。 楚筠低头盯着身上沾染的酒渍,还有些懵。 赏花春宴还未结束,不过皇后不久前就已经离开了。 魏槐晴看过来,见她碰翻了酒不去擦拭,却在发着呆,忙动手帮她。 这是小憩了一会,还没缓过劲呢? 楚筠看向魏槐晴,终是清醒过来了,此时日头正和煦,驱散了梦中荒芜宅院中的寒意。 楚筠拉住了她的胳膊。 魏槐晴疑道:“怎么了?” 楚筠摇了摇头:“没什么,做梦了。” 在季府做梦,梦到季家被抄家处置,这如何能说。 可梦里…… 楚筠不禁往魏淮昭那儿看去。 魏淮昭似有所感,抬眸与她对上了视线。 接着他便看到楚筠的眸光竟瑟缩着闪躲开了。 皇后一走,他便有打算离席,但是魏槐晴以眼神告知,楚筠饮了酒在小憩。 可前后还不过二刻,又为何对他生起惧意? 魏淮昭想不明白,着实纳闷。 楚筠低头擦拭,发现沾的这酒渍是弄不干净了,府上婢女说可引她前去更换裙裳。 碰倒的果酒有半壶之多,裙袂一角都被浸透,也是不得不换。 婢女说客房不远,她又不想麻烦魏槐晴,只让她在此等一等。 魏槐晴见她酒气已散,也不再懵,于是点了点头。 魏淮昭远看着楚筠的身影离去,稍一思量后起了身。 为避免此类情况,府中一般都备有换用的寻常衣物。婢女在前引着楚筠去往客院,进了放着女客裙裳的屋室内。 打量着一路过来的府内景象,逐渐模糊了楚筠梦里那副衰败空芜的记忆。 倒是她发现引路的婢女不知怎么了,中途时起脚步就落得越来越慢。 入了室内后,楚筠疑惑地往她脸上瞧了一眼。 婢女说了声“姑娘可在此更换”便候在门外。 “你怎么了?”楚筠见她出了一头冷汗,手按在腹间,恍然道,“你是不是来了月事?” 楚筠见婢女点了头,便让她先回去歇一歇,不会告知主家。婢女此刻实在难忍,感激地谢过先离开了。 此间布置简单,楚筠绕过屏风入了内室,一眼看见了置衣的柜子。她取了其中一套身量相仿的,于屏风后更衣。 整理好自己后,楚筠正准备回去,忽听到外头有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 外间的雕花窗是半掩着的,楚筠正经过窗前,好奇地顺着支起的窗缝看了出去,见到离得不远的花池旁,竟摔着一个人。 第42章 今日府中设宴,季常斐却被要求待在自己院中,不可出现在人前。 他这口气憋了一肚子,如何能待得住,于是执意要四处透气。 身边这几个奴仆说是伺候他,不过是怕他去宴上丢脸,特意来看着他的。 季常斐一怒之下甩了手不让搀扶,拿着拐一瘸一瘸地往外走,结果没走多远就一跤绊倒在地。 几个随从全都低了头去,怕看了三公子的狼狈糗态被斥打。 这一摔,季常斐骨头都快散了,眼看一个动的都没有,腾起火气甩了拐棍到最近的随从头上:“废物,还不快来扶本公子!” 几个随从赶紧拥上,将人扶到了一旁的轮椅上。 今日府里来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闺秀娘子,若是以前的他,何至于躲在此处受窝囊气。 他喘口气问道:“送春苑的春燕姑娘呢?还没到?” 随从小声说:“大公子说今日宴请,不让妓子入府,让你改明日……” “去他个!”季常斐正想骂人,忽然有所感,猛地回头看去。 断腿之后他心中记恨,对旁人目光更是敏感,恨不得将见过他糗状的眼睛都挖出来。 盯着不远处那半掩的窗,他狐疑道:“那儿,刚有人吗?” 随从摇头:“没人啊公子。” 那边几间都是空置的客房。 楚筠掩着嘴,缓缓吸了口气。还好自己及时躲回了窗子后。 原来摔的那人是季三,这孟浪子嘴里可不干净了,她一点都不想碰见。 她从窗边后退,正想要转身离开,却蓦地一撞,似是撞到了一人身上。 楚筠瞬间吓得脖子发凉,只感到血液都凝住不动了,下意识便要喊叫出来,却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贴了上来。 “别怕,是我。” 魏淮昭没想要吓她。他跟来时瞧见了季三,又不见府中婢女,有点担心便绕去了另一侧窗处查看。 一眼瞧见楚筠站在半掩花窗前的背影。 他见她裙裳已更换便进来了,没料到她会突然撞过来。魏淮昭不想她将人引来,又竖了食指示意她噤声。 楚筠听出声音熟悉,可她那点胆子,刚又险些被季三发现,凭空撞上人后已然受惊。 耳中嗡嗡作响,视线一时都难以聚焦。 恍惚间只感觉梦中人与眼前人的身影交叠重影,看着魏淮昭的修长指骨,仿佛那里下一瞬就将变出一把剔骨刃具来。 楚筠身子一颤,吓得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往他胸膛奋力一推:“你别过来!” 魏淮昭意外之下,直接被姑娘家推开了两步。 二人身后的屏风被撞上,徐徐倾斜后哐啷一声砸倒在地。 屏风倒地,楚筠才骤然回过了神。她模样呆呆的,望着眼前显得有些不解无辜的魏淮昭,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 可也缓缓呼出一口气。 还好,这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魏淮昭。 楚筠瞥见了他手上显眼的齿痕,眨着红眸心虚喃喃道:“那个,我……” 魏淮昭听见有下人在靠近,突然打断了她:“别说话。” 魏淮昭不想楚筠与季三有任何接触,当下只能揽住她腰身,带着她藏匿身影。 楚筠还来不及问,就感到自己腰上一紧,身子被一道力轻提了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待停下时,竟发现自己上了房梁! 梁上逼仄,他身子一半悬空,仅靠一根梁木撑着,楚筠则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楚筠往下看去,顿时呜咽一声,吓得闭上双眼,将脑袋埋在他身前。 抵在魏淮昭胸膛上的手已将他衣襟攥得皱成一团。 第21章 门被推开。 房梁太高了, 楚筠不敢往下看,也没有出声,如同凝固成了冬日里捏成的一团雪球。 而身下触碰传来的体温,却如那过了火的铁炉, 将雪球一点一点地煨着。 一点点缩得更小, 时不时冒出一滋水汽。 楚筠确实快化了, 好似融成水滴险些要从梁上淌下去。 她攥得太紧, 没力气了。 幸好魏淮昭箍住她的那条手臂像铁一样的紧牢。 甚至要比那梁木还可靠。 听到此间客房异响的季常斐已指了个随从前来察看。随从推门入内,只看到一扇屏风迎面倒地, 而正对着的窗子是半开的。他往里走了走,又探出窗一瞧,确定此处无人。 应是这儿的屏风老旧不支,被风给刮倒了。 奴仆心想, 还好没人在, 若被揪出是哪个运气不好的下人,怕是要被三公子记恨磨搓死。指不定还要折腾他们。 他定是想不到,若仰起头来看一眼,还会发现别样的“惊喜”。 此人扶起屏风后,只在房内绕了一圈。 魏淮昭看着人走了。 可楚筠还埋首在他怀里,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动不动的。 几缕发丝不经意落在他的喉间, 如此近的距离,她的羽睫细长、卷翘、微微颤动, 分明隔着绸料肌骨,却犹如在他心口上刮着。 感受着掌心下不堪一折的温软暖香, 魏淮昭不禁心旌摇曳,勉力克制。 他改变主意了。 他舍不得放开他的好姑娘, 眼见着她嫁与旁人。 第43章 他定要将她娶回去,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谁也休想碰。 “楚筠。” 魏淮昭低语出声,可她似乎没有听见。 他想了想,松开扶梁的手落在她肩头轻拍,在她耳旁道:“筠妹妹?” 楚筠这才抬起头,眼中还有迷茫之色,都没留意到他更改了称呼。 原本想着问句什么,可蓦地竟见他松了撑梁的手,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字还未出口,便感到身子猛地下落,而后轻轻踩上了实地。 楚筠游离的魂也落地了。 她眼中还盈着泪花,忿忿瞪他一眼,咬唇委屈道:“上那么高做什么?还不如被发现呢。” 可她凶人的模样不仅毫无威慑力,反倒叫人想更厉害地欺负她。 “季常斐何等小肚鸡肠,若知丑态被你看去,就不怕他记恨,此后借故日日纠缠?”魏淮昭道。 楚筠明白过来,也知他说的没错。她自然不想与季三打交道。 重要的是魏淮昭原本齐整服帖的衣襟,此时乱糟糟皱成一团,捏出来的褶皱立起好几个棱边,惹眼得如在控诉,不忍直视。 楚筠声音小了下去。再看他抬手整理时,手上那明晃晃还未淡去的牙印,顿时就更心虚了。 “我只是怕摔了,不得不抓着你……” 魏淮昭倒是淡然:“嗯,我明白。” 楚筠视线飘忽,默默瞥去了一旁,又因过意不去看了回来。 然后小心伸手,拿指腹点着她咬出来的牙印揉了揉。 “对不起嘛。” “再说,也是你先吓到我的。” 魏淮昭一顿,喉间上下轻轻滚动,半晌才笑道:“嗯是我的错处,与筠妹妹无关。” 楚筠咦了声,才反应过来他如何唤她的。可怔了一会,却也是没说什么。 她的心思已被勾去另一处了。 魏淮昭去窗边查看,季三等人已走,附近无人,便带了楚筠离开。 楚筠缓了几步跟着魏淮昭。看着眼前高出她许多的如松身影,在惊惶之后却有一些心安。 想不到,他竟有一日会让自己感到安心。 而她落在身前的手,则在悄然地捏着自己的指尖。 抵在他胸膛时的触感,仿佛还在手心中残留着。 比她更沉稳强劲的心跳,和他说话时的震颤,都能通过她的手心传过来,像拨弦时嗡鸣的琴身。 是一种她没感受过的,奇怪的触感,好不一样。 跟女子的,不一样。 魏槐晴发现楚筠许久未回,魏淮昭也没了踪影,正要去寻,就看到二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楚筠回了宴上,才意识到一件事,些许急切地加快了几步,扯了把袖子让他停下。 她低喃道:“那个,方才的事……” 魏淮昭知她顾虑,安抚道:“放心,我自然不会多说。” 魏槐晴过来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瞥见了什么,盯着魏淮昭刚被甩开的袖子皱眉。 她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了? 先前那因月事疼痛的婢女歇过后,已赶了回来。 楚筠更过换用衣裳,她原本的那身酒渍沾红了大片,虽然惋惜,但明显是去不掉了。 她交给了婢女拿走处理,和魏槐晴一同往外走去。 此时席已散,不少人已经离府,但也有人影仍留在园子里看花。 至于是不是只为了赏花,就不得而知了。 楚筠直到出府上了马车,就只听魏淮昭一语带过后,并未再多提。心里默默松口气。 虽事出有因,可她从来不曾与男子距离这么近过,甚至可用亲密来形容。 光是回想,圆润玲珑的耳朵就变得有一点红。 …… 凝竹去小厨房看过热着的羹汤,端回糕点,又叫人将热水送来房中,探过了水温洒好花露。 只待帮姑娘更衣即可服侍沐浴了。 可却不见了姑娘身影。 凝竹从里间出来,又去了院子,才发现夜色如墨还起了风的大晚上,楚筠就坐在院中摇摇晃晃的秋千里,仰头看明月。 “姑娘,热水好了。”凝竹过来说道。 不过楚筠第一声没听见,凝竹又叫了声姑娘才回神。 楚筠从季府宴席回来后也有一阵时日了。 凝竹不确定自己是否多想,可总觉着姑娘这些日子,像是有哪儿不大一样。 似是有了点心事,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喜爱放空发呆罢了。 楚筠入内脱了衣裳,进浴桶后将半个脑袋埋进了热水里,泡了一会面颊绯红,像是刚蒸透出炉的水晶糕。 热水能活络筋骨气血,她感觉好舒服,思绪一转便垫着胳膊趴到了桶沿边。 转动着被水汽熏润的眼瞳,楚筠忽然伸手轻轻落在了凝竹的心口处,戳了戳。 没什么力道,似在轻挠。凝竹正替她擦拭颈背,意外地低头看着指尖晕出的水渍,感到纳闷。 “姑娘怎么了?” “唔,没什么。”楚筠说道,又身子一矮滑落进热水里,细嫩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胸前。 柔软的。 泡过热水易乏,等头发绞干后,楚筠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软绵绵的像只睁不开眼的猫崽。 第44章 凝竹将她的宵食羹汤递了过来,楚筠端起舀了一口。 她问:“今日让厨房少搁了些糖,姑娘觉得怎么样?” 楚筠没在细听,也不知想到什么,说了一句:“很烫。” 烫么?羹汤分明晾凉了好一会。 凝竹碰了下碗壁,也仅有一丝丝热气,并不烫啊。 楚筠指尖磨着匙沿,又舀了一口,嘟囔道:“硬梆梆的。” 凝竹当是羹匙硌手,想要细看。楚筠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没事,闷头一口气喝完后,懊恼自己刚刚是说了些什么。 熄灯后她钻进衾被,干脆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夜色中瞧着像是拱起了一座小山包。 楚筠躲在被窝中反思,她为何会对魏淮昭一个男子生出好奇心来。 也太不知羞了。 京城这个时节的风最是香暖怡人,夜间皓月有多皎洁,白日里天色就有多明媚。 江二姑娘犹记得上元节时,她半道遇上表哥,留了楚筠独自去逛灯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挑了这么个万里无云,日光晴好的一天,约了她去珩翠山溪间钓鱼。 楚筠正想出府透气,省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于是应了邀。 因是江二姑娘的邀约,一应器具她皆备好。而且她那表哥自小就教过她,颇擅垂钓,没有什么需要楚筠操心的地方。 珩翠山不过矮山一座,即便是平日里大门不出的闺秀,也能轻松攀爬至山腰。若往前再推几旬,来踏青的高门子女也并不少见。 楚筠一行绕去了后山,挑中了一处风清雅致的山溪间,差婢女们摆好了桌椅与茶点。没歇一会,她就被兴致勃勃的闺友塞了一把精巧的鱼竿。 楚筠不会钓鱼。 江二姑娘讲解的倒是耐心,可说的太细致了,她起初还仔细听着,渐渐记下新的就忘了旧的。 她只好打断道:“你先钓吧,我就随意试试。” 溪鱼虽小但多,而且分外灵活。楚筠学着抛了饵钩下去,就瞧见溪石间鱼儿四处游走,但没有一条赏脸的。 没一会儿江二姑娘的钩子咬了鱼,她的还是毫无动静。 楚筠本就是散心,坐着清闲悠哉地吃起糕点,唇间沾着香沫,半点不着急。 吃饱了,另一边也收获丰盛时,她的竿子像是看不过眼,终于动了一下。 楚筠拎上来一条小溪鱼。 提了线她才发现,上头挂着的饵早被咬没了。 她怕虫,所用的是植料做的饵。 楚筠瞧着好笑:“这鱼怎么傻乎乎的呢,没饵也能咬钩。” 因为实在太傻,楚筠又不打算带回去,就让凝竹帮着给放了。 本就是钓个乐子。 她正探着脑袋瞧那溪鱼入水,忽然不远处水面砸落一颗石子,溅过来不小的水花。 楚筠转过头,在看见汪弘时皱起了眉。 汪弘从别处来的,打完水才发现的楚筠。他顿时浑身僵硬,比见了府上老太爷还要怵怕,立即就要调头跑走。 可不知想起什么,又梗着脖子同她先道完歉,才脚底溜烟跑得飞快。 仿佛眼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洪水猛兽。 楚筠怔愣了半晌,眼看着他逃命似地没了影子,实在疑惑他这是什么毛病? 之前趾高气昂的劲头呢? 不过他什么心思,楚筠并不关心。只是想到姨母也在附近,她原本挺不错的心情都被打搅了。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商量换一处地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住了她。 一侍女装束的人不知何时过来的,走到面前唤她:“楚姑娘。” 楚筠转过身看去,觉得她有些眼熟。 再一回想,不是祈福那日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么? 她忙客气见了礼:“这位姑姑好,可是长公主殿下在此?” 侍女是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往日所见之人形形色色,此刻见这位楚姑娘乖巧机灵,不由心生好感。 “是,姑娘这边请。” 长公主差人来请楚筠过去,在场的自是都看见了。殿下没提其他,楚筠也就没带凝竹她们。 跟着侍女往上走过几段石阶,上头建有一个亭子,恬静舒适,正好能将底下视野尽收眼中。 云宁远远看着那小子跑回他娘怀里,嘴角勾起不屑:“汪家啊,愈发不堪用了。” 汪家那些个早死的老东西,若知道如今皇位上坐的谁,也不知是何表情。如今大凌内里还未整饬干净,外患虎视眈眈,皇上不过是没空搭理一些鼠蚁。 有侍女这时俯身附耳道:“殿下,人来了。” 云宁瞧见楚筠的身影,唇边笑意倒变得真切了几分。 楚筠向殿下行了礼,就见她招手道:“来,本宫这儿坐。” 云宁长公主毕竟是能与皇上议事的皇室,先前回去后,娘亲也特意提醒过她了。 楚筠多少有些畏怯,但还是得体地应了声是。 她进了亭子内坐下,就听长公主说瞧见她钓鱼了。 楚筠那岂能算钓鱼,怪不好意思的。 “让殿下见笑了。” 云宁上回愿撑楚筠的面,不过是因为她与魏淮昭定过亲的缘故。 第45章 武将之中虽有能者。但论门风铮骨,还得是魏颂将军值得称赞。 不过接触以后,她觉得楚筠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云宁想起自个儿生的那个小祖宗,日日使不完的劲,若能有楚筠一半乖巧就好了。 楚筠在云宁殿下这坐了一会,说了些闲聊话语。没过一会儿,殿下身旁的侍女轻声提醒了时辰。 殿下要办的都是要事,楚筠知道自己不该多留打搅。 云宁却是想了想,笑道:“稍后是要去处地方,你若无事就陪本宫一起吧。” …… 军营校场。 魏将军绷着面庞,审视着场内操练的兵士,最后视线落到了身旁的儿子身上。 他今日例行来军营,顺道就将昭儿晴儿都带了过来。 说起来,如今想挑这小子的错处,都没那么容易了。 都有些忘了以前被气到血气上涌的感觉。 可若说他改了性子,那倒也不见得。表面上瞧着是不闹腾,可又像是心里偷憋了什么主意。 反骨按了回去,心眼开始见长。 魏颂不禁怀念,儿子还是刚学步时好啊,摇摇摆摆何等的可爱。 如今就一臭小子罢了。 魏颂想起上回动家法时,这小子自己不受劲力突然吐血,害他被夫人冤枉责难,就感到郁闷。 他忍不住往魏淮昭腿后踹了一脚。 “去,比划比划。” 魏淮昭没防自己的老爹,被踢的踉了一下,身子往前倾去。 无奈深吸了口气,一借力径直跃入了校场中央。 兵士见来人是魏小将,都打起了精神,兴奋地持枪冲了上来。 场中魏淮昭以一敌多,游刃有余。自回来后他日日针对着习练,拳拳相击间遒起的青筋与肌肉,迸发出截然不同的力道。 臭小子的武艺真是开了大窍,见长不少。魏颂看着又得意起来,手边抓起一把长枪朝他掷去。 他甚至决定,回去就把那根揍他开窍的长鞭供到祖宗牌位前,一代代给传下去。 魏淮昭一招接下,红缨如血舞得虎虎生风。 衫袍几轮比练下来已然湿透,军营之中不讲究什么,个个都早已褪衣赤膊,挥洒热汗。 楚筠跟着云宁殿下过来时,一眼见到的便是眼前这番景象。 校场之中分明有不少人,她却是一瞬间就能分辨出其中魏淮昭的身影。 许是少年郎的身姿更为英挺,一举一动间更富有生气,也许是他枪尖一振,轻巧借力就逼退了蛮悍的近身兵士,分外精彩。 光影下的骨骼流畅清劲,肌肉线条如刀割斧刻一般。有汗滴正顺着颈间落下,滑过臂膀引入腰间,又被随意绑了外衫勒在腹间的腰带尽数吸纳。 他就是最显眼的。 楚筠来前也不知道云宁殿下要去见的人是魏伯伯,更没想到会进军营。她一个剑都举不动的姑娘家,何曾见过这般场面。 她一时怔怔,愣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红着脸将目光移开了。 云宁来时得知魏将军正在校场操练,便直接过来了,倒是忘了兵士们在营中惯常不拘小节。看来是吓到了楚筠。 魏颂已知云宁长公主今日会来军营,一瞧见殿下身影就立马喊了停。 魏淮昭收枪回身,视线却是一眼落在了楚筠身上,意外之下,立即皱着眉挑起脚边散落衣袍,往身旁兵士当头罩去。 几个打到酣畅赤膊了上身的兵士,见是长公主殿下到来,赶紧扎回外衣退下。 魏颂上前行礼,云宁摆手笑道:“本宫与魏将军有事相谈,你们继续吧。” 魏颂抬手:“殿下这边请。” 他不知道未来儿媳怎会和云宁殿下同来,但走前不忘给儿子使眼色,让他照顾好楚筠。 二人身影离开后,魏淮昭大步向楚筠走了过来。 他已练出了一身汗,怕楚筠嫌弃,一时不敢走太近,只解下浸了汗的外袍随手一披。 前一刻在校场中狠勇搏力的他,此时却放轻了声音在问:“你怎么来了?” “碰巧遇见了殿下。”楚筠抬眸瞧他,瞥见他衣衫都不齐整,又烫着般垂了眼帘。 她知道他并非故意如此的。一想到此处是军营,误入的她才是显眼奇怪的那一个,楚筠便感到不自在。 长公主一离开,此处就只剩她一个女子。她能感受到附近暗暗投来视线,渐渐局促地捏紧裙角,紧张到都有点想哭了。 校场中操练的几个小兵见到如此玉琢般的娇美姑娘,自然会好奇。有人猜出是与魏家有婚约的楚家姑娘。那岂不是小将还未过门的夫人? 那就是自家人了! 魏淮昭将手中的枪朝几人丢去,没好气地提声道:“看什么呢,不练了?” 魏淮昭和他们混得熟,虽没有父亲的威望,但比过拳脚后也大多都服他。 刹那间,无人敢再往楚筠的方向打量。 感受到目光撤去后,楚筠才默默松了口气,抬起瞳眸看他。 魏淮昭已看到她眼中蓄起水润,生怕会掉下来,忙道:“没事的,他们都瞎了,什么都见不着。” 虽是胡说八道,但魏淮昭一脸正经的模样,倒是缓和了楚筠来此的紧张。 第46章 魏淮昭将楚筠带去了附近空置无人的干净营房。 楚筠不熟悉这里,也没瞧见晴姐姐,就只认识他了。 她紧跟在魏淮昭身后走,脚下加快,生怕他步子太大将自己落下了。 入了营房后,才稍稍打量了两眼,就见他转身作势要离开,身子不自觉跟出来两步:“等等!你去哪?” 魏淮昭刚练过招,实在是需要去沐浴换一身。他闻言微微诧异,后察觉到什么,又克制不住眼梢的笑意。 “换身衣袍,就在附近。等我一下。” 楚筠乖乖点了下头。 待营房内只剩她一人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如今怎还有些依赖上魏淮昭了? 他虽没说,可方才那眼中笑意属实明显。 楚筠有种被看穿的窘意,抬手捏了捏泛红的耳尖,嘟囔道:“谁赖着他了。” 她不过是独自有一些害怕。 魏淮昭离开去了隔壁营房,快速换洗了一身干练爽利的衣袍。又在营中寻来了一个新制的水囊,灌了干净的饮水。 军营中吃用都粗,闲嘴甜点是找不着了。他揣着水囊想了想,顺道溜去厨房那儿,往饮水中添了几丝糖霜。 虽还未将人娶过门,但魏淮昭算是已经体会到,照顾一个娇柔的姑娘家是何滋味了。 个中细处都得顾虑一二,若遗漏点什么要紧的,夜深人静醒来时,都够琢磨整晚的了。 楚筠没敢往外头跑,魏淮昭回来时,就见她在边角的长椅上乖巧坐着,低头把玩着不知谁搁在桌上的折草。 魏淮昭提着水囊底部撞了下开着的房门,她就抬起头,眨着一双圆润剔透的杏眸看了过来。营内闭窗昏暗,唯这双眼瞳清澈纯粹,猝不及防撞进眼中,令人片刻失神。 他不好在房中多留,又不放心楚筠独自一人。魏淮昭想着营中无趣,便说道:“可要去附近瞧瞧?” 楚筠恰好也不想待在此处,忙起身小跑过来:“好。” 魏淮昭不徐不疾地往外走去,楚筠跟在一旁,没走两步,怀里就被塞了个鼓鼓的水囊。 他道:“干净的。” “嗯?”楚筠一怔,意外他原来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她随云宁殿下过来,一路说了好些话,钓鱼时又吃多了糕点,确实是渴了。 楚筠抱着水囊道了声谢,拧塞喝了两口。还以为是普通的水,可入口一抿,回味竟有一点甜丝丝的。 魏淮昭见她眼眸微微睁大,拿不定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遂问:“如何?” 姑娘眉眼一弯冲他笑了,小小的梨涡讨喜得紧,点头说:“好喝,甜甜的!” 她大抵不清楚自己真心展露的笑靥,会有多惹人注目流连。魏淮昭就连在梦里都奢望不来,可如此简单,她却给他了。 楚筠没留意到他放慢了步子,喝过水后又向他问起:“晴姐姐不在这儿么?” 魏淮昭于悸动中回过神。 他那妹妹先前还在营中瞎转,当下不知去哪了。 “大概出营了。” 他猜测道。 她的水囊还在怀里抱着,魏淮昭见了,极为自然地将东西接了过来,往腰间一挂。 楚筠见他摊来掌心,还以为是要水喝,下意识就递了过去。 松开手才想起水囊她才刚刚喝过。 顿时小脸紧张兮兮地盯着魏淮昭的手,见它仅是在腰间安家,才偷偷吐出一口气。 二人已到了处空阔场地,四下没有别的人影,脚下绿草葱葱,随风一拂摆出一层浅浪。 往四下扫视两眼后,魏淮昭隐约在远处看到一个黑影。凝神细看,才认出是匹眼熟的马。 魏槐晴不见人影,她的马倒是在这吃草吃得欢。 魏淮昭合指抵在唇边,一声嘹亮啸响在草地间弥散开去,马儿嚼着草叶猝然抬头,扬蹄撒欢地冲着二人奔驰而来。 不消片刻,就喷着鼻息停在了魏淮昭面前。 楚筠远远也瞧见马了,奔至近前后瞧着更是好大一匹。 她见马儿踱步,正想往边上让开些,忽然间腰身一紧,整个人竟轻轻松松被举了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楚筠惊呼一声,慌忙去抓身前的手臂,但指尖才碰到就已经被抽走了。 魏淮昭寻思偌大草场,走着太累,于是往她腰间捞去,一碰即离,将人送上了马。见她过于紧张,出声安抚道:“它很温顺的,莫慌。” 马儿似乎也为了证明自己,乖乖地一动不动。 楚筠侧身坐在马背上,睁眼看去,甚至高了魏淮昭好些个头。 双脚踩不着实地,又不会找马镫,不小心踢到了马腹,吓得她绷直了双腿,不敢再动了。 “太高了……”楚筠眼巴巴朝他看去,但见他正一手撑在马鞍旁,将她护在身前,又莫名安心了几分。 魏淮昭挪动她腿腹,找到一边马镫踩稳。看她脸色缓和下来了,说道:“这是槐晴的马,可不算高了。” 楚筠还是想下来,同他好好商量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胆子小。” 魏淮昭解开缰绳递进她手中,唇角扬起笑:“知道。但我在这,可以大些。” 楚筠拽着缰绳,呆呆地低头看着他。 第47章 她胆子小,被笑被嫌都是有的,爹娘也只说天生如此,不必过于在意。 可还没有人告诉她说,身边有人撑着,即使胆子小些,也是能不害怕的。 她脚尖已踩实了马镫,手里攥紧缰绳,臀腿靠着柔软牢靠的马鞍。 眼前还有个能轻松上下房梁的魏淮昭。 她喉间咽了咽,好像确实生出底气来了。 魏淮昭的胳膊搭在马背上没动。直到见她犹疑神色淡去,点点头嗯了一声,方抬手拉住马嚼往前走。 他没骗人,马背比想象中要平稳。确认自己不会被摔不下来,楚筠紧绷的肩膀放了松,觉出了在高处的风景和乐趣。 拂来的风渐起渐弱,她翻摆的裙裳也融进成片绿意里,点出了这片广阔中唯一的亮色。 中途她悄悄垂落视线,打量向一侧牵着马的魏淮昭。 楚筠以前曾觉得他生得好,那并不是看走眼。哪怕觉得他烦人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否定过这一点。 从样貌上来说,他确实难有什么可挑剔指摘的地方。 魏淮昭别开口说话呛人,或者拿眼神凶人时,会收敛身上的一部分凛气。 只要撤去了那几分攻击性,眼瞳带笑地柔和脸色,其实也符合所有玉树兰芝,清风霁月的形容。 而方才赤膊摔斗时的他又像是另一个人。 霸道刚猛,蓬勃生气,直白又强烈地轻易攫取到他人的注目。 楚筠忽然觉得现在的魏淮昭就挺好的。 而且比起先前,她觉得那个模糊梦境中的他更让人害怕,还好那不是真的。 楚筠还是不希望他变成那样。 魏淮昭察觉到她蹙眉了。 此处并非玩乐之地,他估摸着姑娘家应是不喜欢的,解释道:“军营附近没什么好的景致,但这儿一般没人会来,不吵。” 楚筠闻言摇摇头,许是在马背上瞧什么都新奇,她觉得这边景色宜人舒适。 而且除了远处有几个守卫的兵士,没有先前那令人局促的视线。她觉得很清净。 小姑娘冲他笑道:“这儿其实挺漂亮的。” 魏淮昭对视莞尔。 她最是简单。 正这时,楚筠察觉身下的平稳坐骑有了一丝不安分。 先前不知哪去的魏槐晴来了,但大老远甚至还看不见人影在何处,倒是先吹起了哨声唤马。 魏淮昭拉着马嚼的手猛地攥紧,及时将马儿下意识兴奋抬起的前啼,牢牢按回了草地里。 这马重重喷了喷鼻息,服从了魏淮昭,停下去寻哨声的心思。 马背骤然起伏,楚筠感觉被颠了一下,虽说稳当无虞,可还是想下来了。 她不敢松手里的缰绳,双脚又离地好高。 于是看着他道:“魏淮昭,你放我下来吧。” 她的神色认真且信赖,软乎乎的请求仿佛在心口挠了一下。魏淮昭突然心念一动,忍不住想再跟她讨要一点。 他双手搭上马背,虚虚将人环住,哄着她道:“叫声昭哥哥,就让你下来。” 楚筠眼瞳微微睁大了。 紧接着刷的一下红了脸庞,从脖颈到耳根,仿佛煨着火的茶水,能轻易顶开盖子。 她抿住了唇,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魏淮昭虽然想听,也觉得眼前红润通透的心仪姑娘娇态可人。 但更怕惹急了她要哭。 还是不逗她了。 正要伸手扶她下来,忽感到耳朵一痒,魏淮昭只听她低了头极小声,但极好听地唤了他一声。 “昭哥哥。” 第22章 楚筠从马背上下来后, 马儿终于能撒着蹄子跑去回应魏槐晴的哨声。 喊回马儿不过是顺手。魏槐晴先是听说楚筠跟着长公主来了,而后又听爹的意思来找二人回去。 结果一扭头,他们二人就出现在视线里,省了找寻的功夫。 “爹说时辰不早, 该回了。”魏槐晴说道。 云宁带上楚筠是见这姑娘讨喜, 想她陪着一路说会儿话, 且她与魏家有着关系, 想来魏将军不会介意。 既然是她带来的人,长公主本想顺路捎她一程回府的。只是一刻钟前忽听下人来禀, 说小郡主偷躲着下人食冰,闹了肚子,是以着了急。 魏将军一听,当下就说不劳云宁殿下费心, 郡主要紧。 然后发话让自家这臭小子带妹妹回府, 顺道将他的未来儿媳好好地送回去。 等小辈们离去,他搓着掌心压不住嘴角笑意,已然乐滋滋地开始想象自己喝儿媳茶的画面了。 开窍了的儿子就是省心。 楚筠是坐魏府马车回来的,魏槐晴与她同坐车内,魏淮昭一路驾马在前引路。 魏淮昭送女儿回府的一幕,许婉恰好瞧见了,视线落在前头的少年身影上有些意外。待马车远去, 她将芸芸喊来近前问道:“不是说今日钓鱼去了?” “娘亲。”楚筠轻轻喊了一声,将遇见长公主及之后的事告诉了母亲。一时高兴, 还顺嘴说到了骑马的事。不过忽然反应过来,又停住了。 许婉哪能没发现什么, 细心打量女儿道:“芸芸竟还骑马了,是跟着谁学?” 楚筠怀疑今年莫不是春短热得早, 耳垂总会有些发烫。她解释道:“不算骑马,没跟谁学。只是在马背上坐一会而已。” 第48章 怕娘再问,她便推说自己有些累,忙回了自己院中。 晚上就寝的时候,楚筠拆了头发,把玩着发梢时白日里的种种又浮现了出来。 她突然间忆起来了,小的时候,她似乎真有对着魏淮昭,喊过他昭哥哥的。 她自己都忘了的事,他怎么还会记着呢?记着就罢了,还要说来打趣她。 一道窘意后知后觉泛上脖颈,楚筠伸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捏软糕似的使劲搓了搓。 过了没两日,清晨光照洒下,寸寸攀移到了窗前。 楚筠从被窝中起身,额间乌发打着卷,人也还没彻底清醒。床幔随窗外来的风伏起落下,从撩开空隙中瞥见的窗台一角,忽然轻轻滚落进来一个纸团子。 纸团滚落有细微声响,她疑惑地眨眨眼,掀开床幔循声瞧去。 过了片刻,楚筠随手挽了一把垂落肩头的长发,披好衣裳后跑进了院子正中,仰起脑袋往四处墙头打量。 没见人影。 他人呢,丢完又跑了? 她纳闷着,低头摊开手中纸团。还是相同的笔触,不过上头画的不是小人,而像是画了一碟甜点? 其中独特之处,就是碟子内的甜点被画出了俏皮模样,神情各异,生动逗趣。 瞧着很新奇。 可这是何意? 这时,去瞧膳食的凝竹回来了,正好杏柳也进了院子,手里还拎着一提食盒。 楚筠隐约闻到了香甜气,疑道:“杏柳,你手里的是什么?” 杏柳在她面前打开:“是魏府方才送来的,那小厮说是魏公子院里的下人。” 凝竹看去,认出里头的是城东佟记名声在外的百花酥。每日都要排好长的队才能买着。 楚筠拿着手里的画比对了一下,才恍然认出。原来这是百花酥呢。 她有些意外,不知道魏淮昭怎会知晓她的喜好。 而且送个百花酥,还要先给她递张画来。除了他,也没有谁能想得出来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眸中的淡淡欢欣却是没能轻易藏住的。 凝竹和杏柳都能瞧出自家姑娘的愉悦。服侍过梳洗后,凝竹从房内出来,杏柳走在一旁就止不住话。 “原来魏公子哄起人来还挺能花心思的。” “未来姑爷虽是武人,但是个知道疼人的。等成了婚就不怕谁欺负姑娘了,姑爷能揍回去呢。” 凝竹这回没多言,只嗯了一声。 过了几日,楚筠午后又在窗台上发现了魏淮昭的“新作”。 是玉茗轩的玉晶花蓉糕。 除此之外,还有宫里御厨才会做的糕点,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天闷些时能尝到邻城有名的冰镇梅汤,打开时连冰都还立着。以及花芷坊几盒多少贵女都抢不着的胭脂。 魏淮昭不时变着花样往她这儿送东西。一来二去,杏柳都跟那魏家的小厮聊熟了。 这日,楚承义晚间洗换后打算歇下,却见许婉披着外裳坐在窗边,手边摊着几本册子。 他走过来:“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小心眼睛。” 许婉抬起头说道:“在看之前拟了大半的单子,顺便想将手中的铺子清点了,合适的都添进芸芸的嫁妆里先备起来。” 毕竟是女儿终生大事,芸芸的嫁妆她也是很早就有在着手准备。 不过先前那时候,成亲的日子尚还远着,就只是不紧不慢拟了一部分。 如今芸芸已是出嫁的年纪。最要紧的,是眼看着两孩子逐渐互生好感,许婉原本的纠结不定也逐渐放下了。 想来日子也该近了,她就想着趁早添全备好,免得临了日子太仓促。 楚筠和魏淮昭之间的变化,楚承义一直看在眼里,正想找个时机与妻子提一提的。 既然这会儿说起了,他想了想道:“魏贤侄知道待芸芸珍视用心了,我这心可算安了大半。女儿那边,过阵子你去问问她心思?” 许婉笑道:“芸芸她脸皮子薄,问直接了是要羞的。不过这孩子本来就藏不住心事,姑娘家一颗芳心明显被叩开了,这个错不了。” 楚承义听夫人说得有理,笑道:“那就好。” “对了。”许婉正好在清点铺子,转而说起来,“铺子里说刚到了几件稀贵好物,可要留些给你备用?” 夫君在朝中为官,同僚或朝中大人们总会有人情往来,许是有用得上的。 楚承义迟疑了一下,说道:“爹不久前还提过一句,说眼下朝局明面上虽平稳,但暗涌不少。叫我只仔细做好份内差事,少些牵扯往来。” 许婉不懂这些,闻言点点头:“那就听爹的意思。” 她又说道:“明日一早我要去趟城西,那儿有间铺子需转手。” 楚承义问:“这事差个管事去做就成,你何必跑一趟?” 她道:“还是亲自去,放心些。” 许婉当年从江南嫁过来时,娘家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妆,甚至提早半年来京城物色下了好几家铺子,挑好擅经营的掌柜伙计,做产业一并算进她的嫁妆里。 第49章 她想转手的这间,也是那时起就开着的。这间铺子开在城西偏处的一条叫千斛巷的地方,做些干净的杂物生意。那条巷子以前往来的人多且复杂,有些下九流的路子。 刚嫁过来时,还听公爹提过,一些世家私养的暗桩消息也会在那儿流通。 正因那地方来往人多,铺子的掌柜机灵,所以年年进项不少。 不过自现如今的陛下登基后,千斛巷早被朝廷整饬过一遍。那儿已变得人影稀少,格外冷清。因而铺子这两年月月皆是亏损。 许婉考虑过后,决定还是将这铺子卖换银钱,省得给了女儿叫她操心。 不过这铺子的掌柜伙计多年来办事尽心,她想调去其他铺子,又怕差人去办不妥当,会寒人心。所以还是亲自去说吧。 楚承义听了只揽住人道:“那更要早些歇息。” 许婉笑着点头。 翌日,许婉一早就出了府。 日头徐徐升高,城中宽阔平坦的大道上,魏槐晴的马车沿着长街拐了个弯。 她撩起帘子回头瞧去,已不见了后方的马车和人。 恰好不远处便是楚家府邸,魏槐晴捂着头疼的脑袋,让马车停了下来。 老爷夫人都不在府上,下人直接将魏姑娘引进了小姐的院子中。 凝竹泡好茶,备上茶点摆在院子里,并让人去提醒厨房午膳需多加些菜。 楚筠则靠在桌上,支着下巴看着魏槐晴灌了一大口茶。 她眨了下眼眸,问道:“晴姐姐,你还在躲徐公子呢?” 魏槐晴搁下杯盏,脸上神色无奈,还显露出不解。 她今日出个门,碰巧又遇见了徐朔。眼见他那马车就要跟上来找她说话,魏槐晴当下就让车夫调头了。 “一个能考上状元的人,为何听不明白我的话?”魏槐晴疑惑着说。 总不至于是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吧?难道是她刀练得太多,书读得太少了? 当年书呆子一心说要负责,还回府同长辈自述过处。之后伯府甚至还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魏槐晴觉得他小题大做,自然不应。魏颂夫妇也只道是小事,以未到成婚年纪,还有她兄长还没成婚为由,客气地先暂且推拒了。 好在徐朔高中以后,仅是遇见他时显得烦人了些。 他若又再请媒人上门,那魏槐晴就更头疼了。 她不知道,徐伯爷给自家次子发过话,让儿子想娶媳妇就自己想法子。只要人家姑娘愿意了,徐家大可上门提亲。 不然再请人说一回媒,再被拒一回?他还嫌弃丢人呢。 楚筠犹记得先前她发愁时,还询问过魏槐晴的意见。现在却是晴姐姐理不清了。 她不熟悉徐朔,只好努力帮着猜测了一下:“会不会徐公子是听明白了的?” “他都听懂了还来……”魏槐晴一顿,摆手道,“算了,不提他。” 她心想着,若要论稀奇古怪的点子,还得是魏淮昭擅长。 要不找她那好兄长帮着出个面,让徐朔能够想通些,别再缠她负责了。 想起魏淮昭,魏槐晴也不免有些奇怪:“他离京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楚筠见她沉思半晌忽然说了这话,没反应过来疑道:“谁呀?” 魏槐晴道:“还能有谁,魏淮昭。” 魏淮昭上回让人送来的冰镇梅子汤,都已然是好些天前的事了。楚筠眨了眨眼,低声说:“原来他最近不在京城呀?” 魏槐晴点头:“年初小舅一家来京,被娘多留住了一段日子。他们离开时爹就让他一路护送他们回去了。” 虽一来一回是要花些时日,但算着也该回来了。 “也不至于迷路吧,脚程怎么这么慢?” 日光隐没,原本晴好的空中逐渐有乌云叠层,还骤然响了一声闷雷。 京城脚下,一戴着斗笠,身着整洁短衣的壮年村户从市集中走过,拣了几袋货挑在背后。 男子瞧着身形气息都很普通,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而后他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近了京城,再随着众人一道过了城门,便直往着城西的方向前去。 其人身后。 魏淮昭的身影隐蔽在暗,一路上漆眸紧盯不错,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第23章 楚筠留魏槐晴一道用了午膳。 用饭前她问了下凝竹, 得知娘亲出门还没有回来。 因为让灶厨多烧了几道,午膳本就用得晚些。可吃过之后,都已是未时,却得知娘还是没回府。 楚筠记得娘亲一早说她去千斛巷看看铺子, 并非什么麻烦的事, 午膳前就能回来。她若定了时辰, 鲜少会错过。 而且前后不过转眼功夫, 天色就变了。空中往下砸了几滴豆大的雨后,就渐连成线, 眼瞅着越下越大。 这么大雨,行路行车都不方便。城西那边小巷居多,路本就泞,娘是不是被困了? 楚筠听着外头的雨声动静, 不免有点担心。 魏槐晴听她一说, 道:“千斛巷?那儿现在倒是格外冷清。” 虽说可能是因雨受阻,但午时前日头都还好着。毕竟曾是鱼龙混杂之处,她见楚筠既然这么不安心,就说陪她一起去铺子里接人。 第50章 楚筠点头,让凝竹去取了伞来。 魏槐晴来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她一想,干脆拉楚筠坐上了她魏府的马车。 她家的马脚程快些。而且她陪着楚筠去趟千斛巷瞧瞧, 若是没什么事,她也正好打算就此回府。 省得楚府的马车还要再送她一程。 楚筠和魏槐晴坐的马车驶到了城西时, 她听着外头雨点砸着车壁的声音倒是小了许多。 她稍稍撩了一点帘子往外瞧,这场雨使得街道上都积了浅浅一层雨水, 原本的人车皆是早早躲雨去了。 空中氤氲了层薄薄雾霭,雨云遮罩下的天整个黑沉沉的, 四下暗得犹如到了晚上。 车夫放慢了些许,驶入一条小道内,再往前去后一拐就快能到千斛巷了。 这一段平素已是少有人走,更别提在这等天气下,此时除了驶过的魏府马车,前后连只野猫都瞧不着。 楚筠听魏槐晴说快要到了,就收回了手。帘子如常落回后,却又忽然猛地一下荡开了,车顶坠挂下的雨水都浇了进来。 与此同时,马车车身也骤然一晃,马儿嘶声,止了去势。 魏槐晴扶住差点歪倒的楚筠和凝竹,往外问道:“怎么了?” 车夫回道:“小姐,地软陷了。” 魏槐晴探头,只见前方泥泞淌水,马车左右两个车轮都陷了半身。 此地所在本来就是城西偏角,路面不过都是普通泥地,自往来的人变稀少后,一些坑洼之处无人修补就都任其如此了。 车轮陷入的地方,瞧着应该是原本就有凹坑,这场雨后泥水一混,这才将她们的马车轮子咬住了。 她们平常不往这儿来,又有雨水遮掩,哪能算准前头有坑。 魏槐晴问车夫:“拉得动吗?” 车夫在前拽扯马匹,马蹄在泥水中乱踏,车身却仅是摇晃了几下。 这样怕是出不来。魏槐晴见雨已小,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楚筠忙想给她递伞,她道了声无事,人已绕去车后了。 方才那样的雨,这儿路又不好。楚筠瞧着陷了的马车,不禁猜测娘亲的马车会不会也陷在某处了?可别淋了雨,容易沾染风寒。 想到这,楚筠就打算下车帮魏槐晴撑个伞。才站起身,马车倏地震了震,她一个不稳又摔了回去。 凝竹忙取过了伞,让姑娘坐好别动。 魏槐晴用劲推了两把后,抱臂打量着。虽有点起色,但还是出不来。手边没有可使的刀枪,但若有根撬棍,也能出来了。 她让车夫在此看着马,去跟楚筠说道:“你且坐着,我去前面的巷子寻根棍来。” 楚筠见她抬脚便走,忙拉了拉凝竹:“去帮晴姐姐打个伞。” 凝竹应声,下马车撑开伞追了过去。 楚筠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了,这才收回视线。 车夫安抚下马匹,绕回车辕处坐下:“外头有雨,楚小姐回里头坐着歇歇吧。” 楚筠点头,合门坐了回去。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听着似乎是越来越小了。 楚筠在马车内安静等了有一会,魏槐晴和凝竹都还没回来。天色暗沉,趁手的用具大概一时也不好找吧。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身下马车细微地动了一下。 还听见外头似乎也有一丝响动,只一瞬就被稀疏雨声盖过,显得像是听岔了。 楚筠疑惑地坐直身子,但车夫也没说话,想来没什么事,便又靠回了垫枕上。 魏淮昭在暗中一路尾随那男子到了此处,忽见他脚程加快,估计自己的跟踪可能是被发现了。 他快步追上,拐过弯后,眼前竟已不见那人踪影。 而不远处的一侧,竟有一辆车身微倾的马车停靠着。 他瞳眸微微缩紧,抬手覆在腰间处,余光戒备扫视着大步往前走去。 先前雨势太大,容易遮掩视线,魏淮昭还稍作遮挡。此时不过细弱雨丝,就未去在意,任其打湿额角肩头。 待走近之后,他瞥见了陷入泥水的车轮,更认出了这辆马车。 魏淮昭沉眸拧眉,感到意外。 自家的马车?为何会停在此处? 他一靠近,便察觉到了马车中有人,但又无甚动静传出。 车里的人是魏槐晴还是母亲?难道是因陷了车正在歇息? 魏淮昭心下琢磨,并未出声,走到了马车前驻足抬眸。 另一侧的车夫身披蓑衣斗笠,低头弯腰正在查看陷入的车轮,脚下踩着泥水,垮着肩腹显出发愁的模样。 雨水冲刷过车辕车壁,也砸在眼前人斗笠上顺着滴落,遮掩了面容。 若非魏淮昭熟悉府上车夫身形,他倒确实扮得很像。 眼见他垂头查看着,借机就要绕去车后逃离。魏淮昭不再迟疑,抵在腰间的手下按一抽,暗色中剑刃寒光乍现。 既然都跟随到了此处,那就不能再放他离开了。 对方提步欲逃,却慢了一步,生生被剑封住了去路,逼回了车辕前方。 魏淮昭瞥向他将会躲避的方位,抬指叩响车门。 他所行之事,本不打算让家人知晓,但既然如此凑巧,也不必刻意再遮掩。 第51章 有默契在,不管里头的是妹妹还是母亲,想必都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策应他拿住这人。 对方见他敲响车身,陡然一惊。 这车里竟也是他的人! 他误将这马车当成埋伏,后背一寒,当即提防马车内有冷剑刺出,回身抽出一柄短刀劈砍而去。 若是有攻势直冲他面门,他劈下的短刀恰好能够挡住自身要害。然而马车内却并无动静,短刀携着破风之势顺滑砍下,半截车门应声断裂。 破开之处,显露出了马车中那道一脸茫然的娇丽姝色。 魏淮昭在马车内没动静时,已察觉有异。 随之半截车门砸落,他瞬间认出楚筠身影,瞳眸骤然一缩,当下一颗心猛然提起! 在听见外头声响时,楚筠已感觉到有些奇怪。她正疑惑着想出声询问车夫,却被一道更大的响声吓得一激灵,眼睁睁见那车门被生生劈落半截。 她怔愣着睁圆了瞳眸,直直对上了一个陌生男人阴鸷凶狠的眼神,以及他手中的短刃冷光。 杀意迎面,楚筠的心跳似乎断了一瞬,凉意如雨般兜头罩了下来。 男人是使惯了刀的狠手,没习过武的姑娘如何来得及反应。眼见刀尖转眼而至,楚筠明明想躲,可身子却半分也动不了。 紧急之时,有一道力霍然攥住了她的手,瞬息拨开了马车内笼罩的无形杀气。 楚筠倾身一倒,往前跌去。 那尖刃就擦着她衣袖而过,生生嵌入了车壁内。 魏淮昭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伸手揽住了跌出马车的楚筠,紧捞在她的腰间一旋,已抱着人下了马车。 楚筠眼睫颤颤,湿漉漉吓出一片水雾,只感到腿都是软的,踩上了同样软的泥泞,几乎都要站不稳。幸好有魏淮昭的手臂就牢牢撑在她腰上,用力将她按在身前。 她才没摔进泥水中去。 有雨点落在她后颈,冰冰凉凉。楚筠打了一个哆嗦,后知后觉仰起了头看。 虽然感觉到气息有点熟悉,但确认是谁后,一口屏着的气才缓了出来。 魏淮昭发现怀中人的身子在颤。颈边也沾了湿凉意,那必不是来自稀疏的雨丝。 男人动了手后,就已察觉车内不过一普通女子。 他倒在地上,见势不对已生怯意。难得寻到契机,发现追他之人心思被那女子引走了,扶住痛处趁机翻身爬起,就提气往前逃去。 魏淮昭一手护着楚筠,眼见那人就要逃窜出这条街道。 人若放走,必定打草惊蛇。可楚筠她还在这儿。 他稍作思忖,一手环在她脑后将人紧紧按在了胸膛上,捂住了她的耳朵。 同时杀意森然,敛眸一凛,单手将长剑倒提一举掷出。 长剑如矢,眨眼之间将对方当胸穿透。 男人倒地挣扎,不过片刻断了气。 楚筠被扣在怀中,没能听到利刃贯彻入体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那人的哼叫。 只隐隐约约有透过胸膛而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格外稳当。 本能的战栗和惊惶仿佛也随着一下一下被安抚了些许。 她察觉到魏淮昭半天没有动静,落在她颈边的手也已抽离,遂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视线落在远处,下意识就要转过头去。 魏淮昭的掌心早一步覆在她眼前。 “脏,别看。” 第24章 魏淮昭严实遮挡住她的视线, 楚筠顿时猜到是何景象了。 她紧攥住了自己冰凉的手,听话地点点头。 魏槐晴找到了合手的撬棍,才刚回来就听见了微末动静,觉得有点不对劲。 过来时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虽是将军府出身, 怀有武艺, 但到底还是没上过战场的。平日里动个手也涉及不到性命。 一时震惊, 弄不明白这场面是何情况, 同样愣了半天。 魏淮昭看了妹妹一眼,蹙眉将她喊了过来。 知她惊讶, 可那人尸身得先处理。此处虽未发现其他人影,但再拖一阵就难说了。 不必要的麻烦没有招惹的必要。 魏槐晴到底是魏家人,立即反应了过来。这时候也无暇与他较劲,怀着满腹疑虑将他身边吓着的楚筠接了过来。 顺便捂住了跟过来后差点喊叫的凝竹。 魏淮昭在一堆墙角杂物后找到魏府被扒了蓑衣斗笠的车夫, 好在只是被敲晕了。他将人唤醒, 思忖一二决定让车夫先将人都送回魏府去。 他倒是不担心魏槐晴,暂不作解释她也知道缄默。 可楚筠这番神色,她若自己回去任谁都能瞧出不对劲来。 她胆子小,不知缘由地刚经历了惊险,甚至还知他杀了人,必然吓坏了。 独自一人不知会怎么胡思乱想。 魏淮昭根本不放心她。 他让魏槐晴先带人回魏府去,马车有损伤痕迹, 就稍作遮掩先停到府上后门。 说完后,他的视线转而落在楚筠身上, 道:“先回魏府,可好?” 魏淮昭身后的方向便是那差点杀了她的男人, 楚筠就没敢往他那儿看,垂下的视线中, 她的裙角和鞋履都沾泡了泥水。尽管雨这会已停了,可发髻衣裳都早被打湿。不用照铜镜也知道,她脸色肯定不好看。 第52章 这个样子,其实楚筠也不敢独自回去。她弄不明白方才发生的事,只能先听魏淮昭的意思。 知道他在等她回应,于是小声点头道:“嗯。” 魏淮昭接过撬棍拉出了马车,又去将尸身抗起,搅动这一片的沙泥。 剑身未拔,流出的血水不多。地面还漫着一层雨水未褪,血色被泥水搅混掩盖,又顺着水流淌向别处,很快就了无痕迹。 若被雨水冲刷干净前,特意舀来察看,是能瞧出些许异样。但此处不会有人来看。 魏淮昭径自一跃,身影便于此处消失了。 魏槐晴一边腹诽魏淮昭,一边卸了满是刀痕的半截车门。 马车很快往着魏府的方向去。 她拉着楚筠检查了一遍,好在没见伤处。本想问问究竟发生何事,但见她摇头不知,就不再提了。 天色仍是暗沉,瞧着竟是要再重新下阵小雨。楚筠入魏府时,就看见飞檐上已有雨水落下。 楚筠跟着魏槐晴先去了客院。很快有下人送来热水和备衣。 那尸身凝竹当时只瞥到了一眼,但也很怕,都不敢回想,不过她更担心姑娘。 帮着更衣沐浴时,她见姑娘脸色好了许多,才敢小心问:“姑娘,魏公子怎会突然出现?那个是贼人吗?” 热水一泡,很好地舒缓了紧张的身心,楚筠将身子沉下去,说道:“应该是的。” 她只知道那人凶狠,一照面就险些要杀死她了。回想那直砍而来的短刀,楚筠还会感觉额间发凉。 凝竹后怕道:“那幸亏有魏公子护着姑娘。” 她心道也是,若非贼人,魏公子也不至于无故杀人。 不过魏家本来就不是文臣,若起战事那还要去战场杀敌的。姑娘成了亲后,少不得也会接触到这些。 可魏公子能一直护好姑娘,不让她害怕么?凝竹觉得自己有颗担不完的心。 楚筠这会儿没事了,她比较忧心娘的情况。回来时,晴姐姐说她会再派人过去看看。 “凝竹,我想多泡一会。若是娘亲的事你就及时来告诉我。” 凝竹应声是,退了出去。 前后不消半个时辰,魏淮昭就已处理妥当回到了魏府。 正要踏入自己的院子时,一眼就看见了在院中檐下早已等着他的父亲。 魏颂这个时辰恰好在府中,魏槐晴带着楚筠从后门入府,马车又现异样,他一得知当下就去问了女儿。 以他猜想,万一儿子要是惹出什么麻烦事,自是得问个明白,以作打算。 除此之外,若敢再将他未来儿媳吓着,他可要将供祖宗牌位的长鞭重新请出来了。 魏颂见人回来,面容分外严肃,沉着张脸喝道:“臭小子给我站住!” 魏淮昭便停住了,喊了声爹。 魏颂打量他,见儿子神情坦荡,倒没有一点像是闯了祸的模样。 他生出些许不确定来,只是面上仍旧绷得紧:“你又给我惹什么事了?京中明暗多少双眼睛也敢动手杀人。对方是何人?” 魏淮昭见院中下人都早已遣走,不由一笑,指了指身上暗色血迹道:“我先进屋换身衣衫。” 魏颂见状,更生疑惑,遂问他:“你这模样回来,可有谁瞧见?” “无人瞧见。” 对视半晌后,魏颂摆手让他快些收拾。 魏淮昭点头入内,一边说道:“外头有雨,爹先进屋喝杯热茶?” 魏颂往房中瞪去,禁不住嘀咕着:“我在自己家,喝不喝茶还用得着你个小子招呼?” 魏淮昭稍作擦洗,换了一身赤暗锦袍,上好的料子缀有暗纹,显得人既如山岳高挺,又显修竹清韵。 魏颂哪管他是何穿着,见人收拾干净出来,直言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魏淮昭见爹未落座,便也站立一旁,直言解释道:“此人是胡人奸细。” 魏颂眉峰一挑,神色凛然:“细说。” 院中的雨起初坠落成线,后又逐渐变得稀稀落落。直到此时此刻,方将这一日的雨水倾倒了干净。云霭消散,昏暗天色乍亮,天际隐有红霞显露。 魏淮昭往他高悬着的狸奴花灯看了一眼,就听父亲掂掇后道:“如此,确是不可轻易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不过胡人奸细竟都混入京城来了,甚至还是副大凌人面孔,细想着实令人悚然。 魏淮昭说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前世奸细不止深入京中,因机密泄漏,使得边关有几场战役胜得极为艰难。既然战事难以避开,他自然要早作筹谋。 三年太久了,他和边关将士们都耗不起。 若借此搜捕,反倒引起警觉,断了线索。前世的他知晓不少胡人传信密令,亦知奸细之间不会轻易照面,大可借其身份行事。 此次他借出京一趟查得踪迹,虽说没能活擒,倒也无甚差别。 他知此人奸细身份是得益于前世之便。这第二场雨冲刷得干净,即便真有人发现,也只当是个贩夫走卒罢了。 魏颂斜过眸子瞥了儿子一眼。 他就说这小子,表面上是看着安分许多,可总让人感觉他暗中不知道憋着什么大事。 第53章 竟然还私下调查胡人奸细,若不是撞上了魏槐晴和楚筠,臭小子铁定不会与他招呼。 他忍不住抬手就往他脑后拍去。 魏淮昭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微微一侧头,轻飘飘就避了过去。 魏颂又想踹他一脚,骂道:“臭小子。” “说说,你还有何‘大事’要办,连为父都不知道的。” 那就多了些,魏淮昭心想,不过口中则道了一句:“没了。” 他又说起:“槐晴和母亲那儿。” 魏颂则道:“我来解释,这就不用你管了。只是暗中行事,也不可长久。” 发现奸细这等大事,理应上呈陛下知晓。否则若被有心人挑唆,这欺瞒不报的罪责,就成了一桩麻烦事。 魏淮昭只道:“尚不到时候。爹放宽心便是,我有分寸。” 朝堂不够干净,一个奸细也不够分量。何况事关战事,谨慎为上。 魏颂眼里,儿子毕竟是儿子,放宽心是不成了。他思索着,一会再命人查查,省得还有没打理干净的尾巴。 眼见儿子又要往外去,他提声问道:“又去哪?” 魏淮昭头也不回:“去看我筠妹妹。” 魏颂才明白过来,难怪他穿成这副模样呢。 不过这话听来舒心,连带着他看儿子都顺眼了起来。 当年定下亲事时,两家已然换过庚帖信物。既然现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他魏府娶亲该有的自是一样都不能少。他的乖乖未来儿媳,多好一姑娘,断不可叫人委屈了。 魏颂瞧着这两孩子如今相处的越来越好,就想着去跟夫人商量看看,尽早与楚兄夫妇相约上门挑挑日子了。 魏淮昭来时,楚筠刚刚沐浴过,擦拭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侧颜万分恬静。眼见着天色放了晴,她就坐到了外头,望着天边微微拢眉,不知想着什么。 楚筠听见脚步声时,一下就站起了身,往来人看去。见是魏淮昭后,就只眨眨明眸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并非是在密闭室内,无需过于避嫌,何况一些话也不方便被旁人听去。魏淮昭便说厨房姜汤已经煮好,支走了凝竹。 凝竹离开后,楚筠还是静静看着他,只是搭在身前的指尖下意识拧在一处。 他见她沉默不言,于是走到了她跟前,微微俯身轻声问她:“怕我了?” 第25章 魏淮昭问楚筠可是怕他了, 不过眼眸低垂,语调轻柔。 不似疑问,更像是在哄人。 楚筠闻言愣了一下,竟还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后摇了摇头。 尽管魏淮昭替她遮挡了视线, 没让她瞧见, 但心里肯定还是会害怕。只不过当时那情况, 他怎么做应当都是有理由的。 她虽然不懂内情,但是能够理解。 楚筠说道:“那人好凶狠的模样, 若不是有你,我还不知会怎样呢。” 魏淮昭拂去凳上的湿意,示意楚筠一道坐下,如实说:“是我没想到马车内竟会是你, 才引起了那人杀意。” 姑娘家听懂了他的意思, 低头不知琢磨了什么,然后眼瞳清亮地又看过来,乖巧地说:“那也不怕的。” 比起今日凶险,和知他杀人的冲击,似乎还是他护住她时的安心更占上峰。 而且楚筠更意外他捂耳掩目的举动。那番情形之下,他竟还会有这样的体贴细腻。 楚筠温软的声音落在魏淮昭耳中,如羽翼轻挠一般, 他不禁唇角勾动。 那就好。 好不容易相处亲近了些,他可不想再倒回去, 尝她躲他避他的滋味。 刚经历过那样一遭,她此时难免会紧张局促。 于是魏淮昭故意换了轻松些的语调, 去宽她的心。 “你且放心,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真的……么?”楚筠不确定地看着他。 她心想着, 许是在他眼中是小事一件,可于她又不同。 楚筠隐约直觉到那不是普通贼人,大抵是魏家私事。自己无意中瞧见了些本不该知道的事,自是会忐忑不安。 她以前又不曾遇过,更不知要如何应对,就只能等着魏淮昭来告诉她。 他说的这话,难道是在暗示她要忘记,且当作无事发生? 楚筠误解了魏淮昭的宽慰,小脑袋正努力转动,胡乱猜想着,却倏然听他说道:“那人是胡人养的奸细。若叫他跑了,其余细作必会得到传信。” 楚筠一怔,瞪大了眼眸,半晌反应过来,如此紧要的事情,是她能知道的么? 她怎么也猜不到竟还牵扯细作,这也叫小事? “那既然是细作,可是要上报?”楚筠虽知道不会被旁人听去,可还是不自觉说得很小声。 魏淮昭见她凑近掩唇,则摇头答道:“此事暂时不宜声张。” 楚筠忙不迭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魏淮昭一笑点头:“我当然信得过筠妹妹。” 魏淮昭来时已得了楚筠娘亲的消息,此时也一并告知了她。 许婉去铺子里后,事情办得快,也安抚好了人心,本该是午时前就要回府的。只是这雨起的又急又大,她踏出铺子时不慎滑了一跤,磕到了腰间处。 第54章 好在并不要紧,但也因此留在铺子后堂直歇到雨停,眼下已经回府了。 楚筠一听娘亲摔了,比自己伤着还急,唇角一抿眼眶已漫起湿润。都无暇回想先前的惊险之事了。 魏淮昭心间一跳,生怕她泪珠要掉下来,赶忙说道:“别急。说是大夫已看过了,无碍只需休养两日。我这就送你回去。” 出府前,魏淮昭还是执意让楚筠饮过姜汤。受惊且又淋过雨,姑娘家的身子又不像他,可别病倒了。 楚筠以为魏淮昭说送她回府,是让魏府马车送她一趟,却没想到竟见他亲自上了马。 事关奸细,想着他兴许有要事得忙,楚筠踌躇着说:“我自己回去就成的。” 魏淮昭一攥缰绳,显出性子中的几分强势,示意她上车。 “我送你。不是着急要回去?” “回的回的!”楚筠拗不过他,便不多言钻入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楚筠想着与魏淮昭定好的说辞,也叮嘱了凝竹一遍。 只道是同晴姐姐前去魏府,半途坏了马车淋了雨,因而更换了衣裳,莫说漏了。 凝竹知道魏公子定是与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既然不让提,她听从便是。 回了楚府,楚筠迫不及待从马车下来,向魏淮昭道过谢就直往里走去。 迈过门槛时忽地想起什么来,又转回身往他那儿看,视线刹那间相触。 意识到他还未离去,应该是想等着她先入府,楚筠脸颊蓦地有点发烫,垂眸提裙小跑几步,回到他马前。 魏淮昭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她靠近后小声说道:“还有,之前那些……你别送了。” 楚筠一脸的不好意思,说道:“显得我多馋嘴贪吃似的,才不是呢。” 姑娘家显然并非嫌烦,而是羞涩更多。魏淮昭见了只想逗她,不过今日不合时宜。 于是只一脸正经地点头:“好,听你的。时候不早,快些进去吧。” 楚筠一回府就赶去看了母亲,见情况与魏淮昭说的没有出入,担忧的心情才缓和了下来。 到了娘亲身边后,今日骤起乍落的紧绷心弦才总算彻底平复,并生出些疲惫来。 许婉已好多了,得知女儿是与魏槐晴去魏府了,还打趣她:“那又是谁送你回来的?” 楚筠耳垂一红,道:“娘!” 许婉见女儿娇涩神态,顺势提起打算将她婚期定下的心思,问她是如何想的。 娘亲说的突然,楚筠愣住不知如何回应,只感到面颊又烫了起来。她下意识瞥向一侧的铜镜,竟发现自己的脸如此泛红。 于是随意寻了个借口,起身忙不迭地跑了。 魏府这儿,魏颂派去收拾尾巴的人回来后,见此事暂且算是妥当,就放下心去琢磨自家与楚家的婚期一事了。 他将想法与妻子一说,夏文棠也觉得时机合适,二人这便请人先看起了这两年的好日子。 挑看下来仲秋后那一阵子倒是有适宜的。近些的吉日也有,但迎亲大事显得仓促必然是不成的。 儿子怎么想无所谓,万不能让未来儿媳委屈了。 聘礼魏府早就做了筹备,只需对着礼单核对再稍作添增即可。 夫妇二人商量妥当后,带着拟订的几个日子就去了楚府,一道商议余下的各种细节。 魏伯伯他们来的这日,楚筠倒不在府上。 她正去了钱府与程嫣在一处。 今日是廷儿的生辰宴,楚筠先前其实不曾去过。 钱氏是大族,人多讲究也多,寻常宴饮所邀亦是专人拟订,再由老夫人过目。 程嫣若另有想邀之人,提一声也是能添上。但她想着府上规矩多,特意提及多生事由。楚筠来了也担心她会不自在。 但此回她却发现,楚筠是直接被拟在了名单上。 想来是因为长公主的缘故。 楚筠逐渐被各家给留意上了,且不再是因为那些闲言。程嫣知她性子,反倒有点担心她会被人利用诓骗了。 宴至尾声,程嫣想起自己刚得的上好胭脂水粉,于是拉着楚筠回了自己院子。 入了房内,她取出妆奁塞到楚筠手中:“我看这些胭脂颜色浅亮,更适合你这般年纪的。” 程嫣又道:“这胭脂水粉与一般的不同。即便夏日最热的时候,出了汗也是不怕的。” 姑娘家说起这些,都是有些心得的,天热的时候一出汗确实麻烦。 既然程嫣连说着自己用不上,楚筠也就谢过收下了。 程嫣不由想到从夫君那听来的事,说道:“不过今年应该是要随驾去行宫避暑的。也就少了这层不便。” 楚筠回想了一下,疑道:“皇上要移驾避暑?前两年都没去呢。” 说的不是什么秘事,但提到了圣上,程嫣还是去将窗关上了,回来同楚筠说道:“前两年不够安生吧,今年八成是会去的。” “避暑行宫的修缮,原先是三房叔伯的差事。只是修缮过了先皇还没去过一回呢,就驾崩了。当年是怕修得不够好先皇不满,现在则庆幸没耗费太多银两,皇上前去巡视也不会责骂铺张。” “皇上虽然刚登基时手腕强势了些,但比之先皇却是好上不少。听说好几桩先皇时被搁置的民生奏请,也都已推行了。”程嫣小声说道。 第55章 这些话也都是夫君与她分析的。基于先前的担心,程嫣不介意和楚筠说两句。 毕竟她与长公主有了接触,多了解些也没坏处。 楚筠虽不接触朝堂,但身在京中,也不是毫无知晓的。 因近日奸细那事,她就想起早年间,魏伯伯他们带军分明艰难打了胜仗,先皇却还是割了三座城池给胡人。 程嫣泡了热茶给她,道:“我还听爹说起。先皇那时,你祖父楚大人是不得不劳心劳力周旋。自皇上登基后,他才安心卸了不少差事,并非是一些人说的被皇上调入的新官排挤。” 见祖父时,他从不提朝中公事。楚筠只觉着他身子不比从前,早就是致仕的年纪,该歇歇的。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些事。 她又回想起祖父上回病时,问她道:“那廷儿的事,你后来可问过祖父了?” 程嫣点点头。不过楚大人说年事高了心力不济。虽不再收学生,但往后学问方面都可指点解惑。 楚筠道:“我看廷儿很聪慧,程姐姐你也不必过早担心的。” 廷儿还这么小就要被指望肩负世族责任和长辈希冀,可真不容易。 她心想着,若哪一日她有了孩子,只盼着纯良无忧,日日高兴就成了。 听过了程嫣与她说的这些,散宴离去时,楚筠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暑热之时若皇上移驾避暑,以祖父年纪应当不会辗转劳顿,爹的官职又可去可不去的。所以她肯定也还是待在京中。 但是魏伯伯他们,必然是会随驾的。 那一去一回岂不就是两三个月了? 第26章 从钱府回来, 楚筠诧异看着厅院里摆满的红绸箱箧,以及下人们的喜乐神色。 听爹娘说起,才知道白日里魏家前来商议,一起将她成婚的日子给挑下了。 是今年秋末的一个吉日。 魏府的聘礼水流似地往楚府抬来, 堵了府门前长街, 邻里路人都瞧了热闹, 当下便传开来了。直说魏家礼厚看重。 早个两年, 瞧乐子的大多都在猜两家婚约何时会退,谁能想到不仅没退, 还快要成亲了。 若说楚筠先前还没多大感觉,这婚期一定下,还在家中的日子就可以掰着手指倒数。 她生出一种不习惯的紧迫感,而其中又交织着一点欢喜与紧张。 女子出嫁一事, 楚筠又哪有经验, 只想着自己这就开始紧张了,担心真到了出嫁那日,心口那处岂不是会跳得按都按不住。 而且各种滋味在心间盘旋一晚后,最后反而是不舍占了上峰。 眼下时刻,楚筠一心只想待在府上,多与爹娘在一块,哪还有闲暇心情去在意魏淮昭了。 因胡人奸细这桩事, 近来很难在魏府中瞧见魏淮昭的身影。 当日那人分明是向着千斛巷去的,那儿应当是这细作入京后的藏身联络所在。魏淮昭暗中将千斛巷从头到尾查了一番, 抹去了细作所留痕迹,又借机以前世知晓的密文, 送了暗信传递,免得藏伏在京城周边的胡人生疑。 他又顺着这条线暗查其余细作下落, 以防万一再套取些这世的情报,接连数日昼出夜伏,还有几日未归家,竟是比有公务的魏颂还忙些。 既然已摊明说过,魏淮昭此举也与父亲打过声招呼。 儿子瞧着烦归烦,但认真办起事来还是很沉稳的。 即便是以前叛逆些时,只要他应承下的,不打算逆着来,那再难也都能够处理妥当。 这点魏颂一向颇为骄傲,只不过以前总是被气,所以骄傲的不明显。 魏颂对他尚且放心,又与夫人忙着挑日子,所以压根没空管他。 将细作的事基本处理稳妥,挂饵的钩子也顺利抛出后,魏淮昭这日回府方知,自己成婚的日子爹娘竟已同楚家定好了。 他分明是娶妻的那个,这么个大事竟然还是最后个得知的。 魏淮昭看向父亲问道:“何时?” 魏颂乐呵呵将拟好的日子递给他,伸指虚点了他两下:“不过半年。其实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为父就有儿媳茶喝咯。” 看到定下的日子,魏淮昭却没显露出应有的欢喜神色来。他沉思一二,眉宇细细蹙起,下意识道:“怎是这个时候?就没有再早些的?” 魏颂瞪他一眼:“你小子想什么呢,当是市集口买菜呢?此前自己闹着不愿意,现在又急在这一时?叫人瞧去岂不显得我魏家轻怠了楚丫头?” 是这个道理。魏淮昭一问出口随之也想到了。 况且若还如前世一般,魏府一旦生变,恐还会牵连到她,确实不可。 于是他又思忖着道:“既然如此,大可筹备得更仔细些,不如再挪晚些如何?” “我和你娘已特意瞧了,余下那些零散日子都不够好,若拖到来年,年初也没有好日子……”魏颂正说着,忽然眉心突突直跳,立生警觉,上下打量着他,“你个臭小子,定好的日子还在那挑来挑去,又在心里磨叽什么打算?” 对上父亲的审视目光,魏淮昭也知道自己的话多了些,遂坦然迎上说道:“没有的事。只是这日子定下时,儿子又不知道,所以想着多了解了解。” 第56章 “你最好是!”魏颂重重哼了一声。 “你成亲娶妻,那就是我和你娘该操心的事,本来就用不着你。” 小一辈嫁娶大事自当是父母之命,一应事项也都由长辈操心持办,哪需他来掺和其中。不然叫人瞧去说家里头没个顶梁管事的,多不像话。 魏淮昭眼见着老爹又要生气,如今也不跟他争,连道了几声是。 她要嫁他了,没有比这更紧要的。 只要楚筠愿意,对他来说其实哪天都成。他何日能娶她,何日便是好日子。 至于剩下的事,他自是会更为谨慎,万不可生出什么纰漏来。 …… 自程嫣和楚筠提过后不久,宫里头确实传出了皇上要前往行宫的旨意。皇室移驾离开京城,随行的从内宫侍从到大臣亲眷,哪是说启程就启程的。旨意传达下去不消半日,一应臣子官员就都领下差事忙着准备了起来。 避暑之行的相关事宜,云宁长公主也奉命帮皇帝在盯着。后宫那儿有皇后在,不方便插手。云宁也就留意着宫外的筹备。 如此临近启程之际,她借此事入宫见了皇帝,姐弟俩也私下议说了其他的要事。 云宁殿下从便殿内退下时,时辰已不早。 她今日入宫,女儿明华郡主也跟着过来,见过了皇帝舅舅,就让宫人伺候着出去玩了。 此时往四下一扫,云宁没看见女儿人影,于是问向殿外守着的人:“姳儿这是哪去了?” 被问话的小太监一直守在外头。起先小郡主是在殿前附近打转,但没多久就带着人不知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 小太监低了头道:“回殿下,小郡主她……” 正不知如何回话,身后忽传来一个声音。 “奴婢方才瞧着小郡主去了御花园玩,此时应该还在那儿呢。”一个年长眉白的太监走了过来,向她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云宁见了来人,客气颔首:“原来是孙大监啊。” 孙公公一笑抬手:“奴婢来陪殿下过去吧,请。” 长公主才进御花园,就听到女儿咋呼的声音了。 走近之后,就见她手里甩着不知哪里折下的花枝,坐在一小太监的背上,骑马似的晃着小腿。宫人自是不敢开罪她,伏跪在地时爬时退,边上几个宫人则围绕在旁,一边怕她掉下来,一边哄着她高兴。 见到这吵闹的场面,云宁按按额头深叹了口气。 “姳儿从小爱玩闹,公公见笑。” “小郡主天真烂漫,那几个奴崽子能哄郡主高兴,是他们福分了。” 云宁心道她年纪小时也就罢了,可渐渐大了也没见改变。这闹不停歇的性子,也不知哪来那么足的精力。 叫她声小祖宗是真没喊错。 偏她政事都能分析一二,却和驸马都不太擅长管束女儿。虽然她顽皮令人头疼,但行事不出格也就罢了。 云宁喊了一声,明华听见一蹦从小太监身上跳了下来,宫人们忙起身行礼。 小郡主跑了跟前,仰头道:“母亲,要回府去么?” 云宁正色道:“让你在殿外等候,怎么跑来这里胡闹。” 明华不以为意:“这儿又没别人。而且我都赏他们了,好多银子呢。” 孙大监闻言使了眼色,那几个得了赏的宫人忙行礼道:“谢长公主殿下,郡主殿下。” 云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她出了宫去。 一路上,她见姳儿擦完汗,又要凉饮,又要侍从给她备糕点,时不时探出身张望,又来与她说个不停。 云宁与皇帝商议了不少事累了,只感觉耳朵里都嗡嗡响。说要歇息才止住了女儿的话头。 她也不要姳儿如何,性子能够稍稍宁静些就行了。 一时间,云宁竟不由得想起了楚筠。 不求多的,女儿能有楚筠一半的乖和懂事,就足够她感到欣慰的了。 她这般一想,回府招来了身边侍女问道:“行宫避暑的名单上,楚筠可在?” 此次皇帝出行,随行名录上呈后都有经过她的手。 身边人去取来翻看,回话道:“殿下,没在。” “添上,就记在长公主府的随行上吧。” 云宁想着,此行不如就让楚筠和姳儿作伴,若女儿能从人家身上学着点,就再好不过了。 楚筠忽然收到长公主府的人送来的消息,让她随行,十分意外。 眼下离启程也没有几日了。 院里的下人忙着给她收拾东西衣裳。 许婉则叮嘱她万事小心些。既是跟着长公主府一行,那就算是长公主带去的人。有殿下在,别的无需担心。 至于云宁殿下那儿,芸芸不是会惹事的性子,相处时谨慎一些就好了。 若遇到麻烦事,记得可以去寻她魏伯伯。 楚筠都一一记下了。 到了动身的时候,长公主府派人来接走了她。 一些臣子,及护卫宫人早两日已经先出发了。楚筠是跟着云宁殿下的,则是与圣驾一同启程。 楚筠并未同云宁殿下一起,而是坐上了后一辆马车,同明华郡主坐在了一块儿。 第57章 还不到八岁的小郡主,她此前并不熟悉。 出发前殿下喊了她近前,只说让她陪姳儿路上说说话就好。 明华和楚筠的身边有随行侍婢伺候,云宁已吩咐过,她有事直接使唤就好。若是明华闹事惹祸了,也让她只管来说即可。 楚筠应下,但又哪敢真挑明华郡主的错处呢。 见过小郡主,一道坐上马车后,因不相熟,楚筠起初稍有些不自在。 有听闻明华郡主早慧,但是何性子还得接触了才知晓。 倒是明华主动与她说起话来。 小郡主年纪虽小,但说起话时怪老成的,声线也亮。一开口时,马车内的僵冷氛围就散了。 她靠着枕背,晃着两条腿抬头打量楚筠,好奇道:“你就是母亲大人常夸在嘴边的楚筠?” 楚筠闻言诧异。 她只是意外,云宁殿下竟常将她夸在嘴边么? 明华也不用她回应,伸手拉开了马车暗屉,拿了件上好玉石雕成的铃铛抛给她:“母亲说了,让你与我一路。这件我最喜欢的,赏你了。” 楚筠接住,瞄到她小屉子里还有几件玉石玩件,用绸缎分隔收纳,还挺宝贝的模样。 她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些亮晶晶又漂亮的小玩意,于是一笑收下:“多谢小郡主。” 明华发现楚筠笑起来竟然有小梨涡,好奇凑过来多看了两眼,然后小大人似的挥挥手:“好说。” “小叔。”魏淮昭坐于马上,见魏鳍正巡视过来,遂喊了人。 魏颂在魏淮昭这么大的时候,早在战场上背尸体了,所以也见不得儿子闲着。 魏淮昭听爹安排领了圣驾外围的护卫差事,不便擅离。 魏鳍与魏颂的模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人更瘦些,也较为寡言。他见侄子这视线总是往后头飘,顺着一看,是长公主的车队。 于是往他肩头拍了拍,道:“去,后头待着去,此处人手我来换调。” 魏淮昭勒扯缰绳,一夹马腹:“谢谢小叔。” 第27章 魏鳍担禁军职责, 向来多是在宫中,与那未过门的侄媳妇没见过几次。 但兄长一家的事情他也都有所了解。 眼看着他这侄子面上淡漠冷静,实则迫不及待的举止,不由笑了笑。 没想到这犟小子还能如此喜欢一姑娘呢。 启程之后, 楚筠就撩开车帘打量了一下。 圣驾出行, 沿途布置人马不知凡几。 虽说皇上已要求了低调出行, 但如此多的人马, 场面还是不小的。 她们前头就是长公主的车驾,听闻驸马被殿下差使出京做事了, 因而此行不在。 明华见了,说道:“你在瞧什么?护卫么?这边的一些是兵马司的人,外层是军营调出的,前头皇帝舅舅那儿多是禁军的人。” 楚筠咦了一声, 看向小小个头的明华:“郡主记得好清楚。” 明华说道:“跟在母亲身边听来的。” 楚筠收回了挑帘的指尖。 出发前她得知魏伯伯他们领了护卫之职, 也不知道魏淮昭这会儿在哪里呢? 不过出行人数众多,她方才瞧了,绵延出去都见不着头尾。既然在别处,想来也是见不着人的。 “好无趣,想找点乐子玩。”这才动身没多久,明华就有点坐不住了,问向楚筠, “你平常都会些什么?” 小郡主大概是闷了。 楚筠想了想自己烦闷时会做的事,便同她道:“无事可做的时候, 会抚琴奏曲。” 明华一听眉头都皱起来了:“弹琴?那也太没劲了。” 坐着一动不动拨那几根弦,跟被关在房里有什么区别。 明华又问:“别的呢?你特别会的那种?” 像她就特别会踢燕子, 府上下人全都赢不过她。 “这个么,”楚筠想了自己擅长的, 于是又道,“文墨习书也行。” 明华震惊,练字抄书?连弦都没有了? 她突然间对楚筠生出了同情。 这么一比,母亲大人待她还是挺好的。 明华郡主拿小手掌往楚筠胳膊上拍了拍,说道:“别练字弹琴了。到了行宫,我带你去玩!” 楚筠笑着说:“好。” 相处了一阵,楚筠大致清楚了一点小郡主的脾气。 明华年纪小,又养尊处优,得哄着些,但又不能真拿她当小孩看了。 明华已经在想玩什么了。她边想边道:“不过陪我玩的人都挺厉害的。你会蹴鞠么?” 楚筠不会,她惊讶道:“郡主还会蹴鞠呢?” “我的蹴球小,而且规矩我说了算。”明华又问,“那你可会扑蝶抓鸟?” 见楚筠摇头,明华无奈嘟起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不过想想也是,楚筠是贵女,又不是陪她玩耍的护卫侍从。 “不会也没事,我可以喊人来,看着他们玩也一样有意思。” 自启程后,马车内的声音就没断过。 楚筠总算知道,长公主殿下说的让她陪小郡主说说话,是什么意思了。 第58章 明华不觉着累,倒是有点饿。 马车外坐着的侍女便入内,伺候着两位主子换上新的凉茶,又摆上了随行带着的茶点。见小郡主额头出了汗,于是取了帕子替她擦拭。 楚筠正端着茶水在喝,忽听她这边的窗子处有谁敲了敲。她当是马车外侍从敲的,以为有什么事。 撩起一看,高头大马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入了眼帘。在她看过去时,亦同样投来了视线。 “魏淮昭?”楚筠眨了眨眼,有点惊讶,也有些惊喜。 意识到自己声音高了些,怕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又柔了声问:“你怎么在这呀?” 姑娘家今日一袭青绿衣裙,用的胭脂粉粉嫩嫩,衬的人比沿路林木草翠都要鲜亮水灵。 魏淮昭眼含笑意,稍稍倾了倾身子,凑近了道:“找我的筠妹妹。” 而今婚期已定下,他也是愈发不避人了。 楚筠余光一瞥,小郡主虽然往这儿瞧来,但显然没听到什么。 她发现魏淮昭私下似乎越来越爱这么喊她。 起初时听着还有些害臊,但许是他声音好听,楚筠其实也不觉着讨厌。 此时他如此身姿,控着马儿,并行走在马车旁侧,还挺引人注意的。 楚筠探出了一点脑袋:“那你就一直在这边了么?” “是。若有事,喊我就好。”魏淮昭说罢,一夹马腹,提速往前方一些去了。 明华郡主坐在另一头,擦着汗时没看太清。见那人与楚筠交谈还觉得奇怪,问了一旁侍女,才知晓那是谁。 让人退下后,她往楚筠这边靠过来,远远地只看了一眼背影。 “他就是快要与你成亲的夫君?” 楚筠呛了一口,解释说:“还不是夫君呢郡主。还没成亲,不能如此称呼。” “好像是。”明华也不知懂没懂,一本正经表达看法,“他看起来不错,个子很高,也不胖。上树掏鸟蛋应该很麻利。比我父亲强。” 楚筠一时也没懂小孩的话语逻辑。难不成驸马还会替她上树掏鸟蛋? 不过这等事,她自是不方便问的,于是仅是笑了笑。 明华坐了回去,不知在琢磨什么,难得沉默了一会。 静下来后,楚筠正渐渐被马车晃出了乏困,忽然她这边又被叩响了。 魏淮昭打马回来,朝她伸手,递来了几个瞧着很新鲜的野果子。果子上还沾着水珠,不知是放何处洗过,触手还透着冰凉气。 这果子饱满闻着清香,一看就很甜。楚筠拢掌接了过来,诧异问他:“这是哪来的?” “前头林里瞧见,随手摘的。”魏淮昭见马车前后长公主府的侍从都留意过来,一脸淡然道,“特意摘来给小郡主,还有你解解渴。” 说罢,便又去了前方。 明华这回瞧清了,接过果子抛了抛:“明明就是为了你摘的,不用拿我当借口啦。” 小郡主年纪小小,竟还会打趣人。楚筠到底长了她那么多岁,熟悉些后就不想由着她了。 “那郡主不吃了?” “那不行。”明华赶紧咬了一口,眼眸亮起,“好吃,比府上的都甜。” 出京后,日头越爬越高,此时已显出热意了。楚筠也觉得闷,拿起果子咬了一口,脆甜多汁的果香就在齿间化开来了,冰冰凉凉十分畅意。 虽然行路是坐着马车,但拘在车内久了,人乏马也会疲。打了一处视野广阔之地,便传来吩咐,众人停下来走动走动,舒展歇歇筋骨。 小郡主见附近漂亮,带着侍从去溪边玩了。 楚筠则在近处找了片树荫,小小活动了下有些僵的脖子,散散闷气。 然后垫了帕子,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打量四周。 护卫之人此时皆在外围,魏淮昭的身影则在长公主的马车附近。 倒是没见晴姐姐,可是在后头女眷的车列? 魏淮昭察觉到楚筠的视线屡屡在往他这边看,低头同身旁人说了两句,然后走了过来。 迈步到了同一片树荫下,俯身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别人都去溪边活动筋骨,她倒好,拣了片没人的树影,连坐在石头上的姿势都这么乖。 “也没什么事。”楚筠回道。 他可真敏锐,她都没喊他呢。其实就是没能见着晴姐姐,好奇想问问。 魏淮昭道:“她在京中,此行未跟来。” 因为知道徐朔也在,为了躲着人干脆留在京城了。 小姑娘点点头:“是这样啊。” 魏淮昭眉梢轻挑:“就问她?” 那不然呢?楚筠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草叶。 不远处传来小郡主欢快高亮的声音。 楚筠想起了心里的一点疑问,不知是否要问问魏淮昭。 她又抬眸瞧他:“其实我有点不太明白。” “嗯?”他耐心等着她往下说。 她就是奇怪,长公主为何突然会想要带上她呢。还是一路同小郡主作伴。 第59章 “你说,殿下是何用意?” 其实她一般不会多想。 可殿下身份在那,楚筠就感觉她理应要多揣测下的,免得无意中给爹娘惹到麻烦。 魏淮昭见她一脸正经地在思索,认真的可爱,忍住了去戳她眉心的冲动。 “不必多虑。依我之见,殿下没有别的想法,大概是想郡主跟你相处学习,收收性子吧。” 楚筠杏眸圆睁,意外道:“学我?” 她有什么可学的,不擅说话,胆子还小。 魏淮昭见近处无人,就跟楚筠提了提长公主的事。 先皇在位时,皇上和长公主的日子不算好过。小郡主出生后那几年,云宁分不出心思管教她,都由奶娘带着。 皇上登基后她又日日事务缠身,所以对女儿多有亏欠。这些年一直未再生孕,也是顾及女儿的心情,担心她不高兴。 可小郡主脾气确实又过于跳脱闹腾了,所以才想到楚筠这般恬静乖巧的,相处一下也许能敛敛性子。 楚筠听他一说,倒是明白了些,不过也纳闷:“你怎会知道那么清楚?” 魏淮昭瞥眼附近,神色严肃朝她招招手,神秘兮兮的。 楚筠还当他要说什么机密的话,却见他靠近自己耳畔又倏地离去,留下一句:“没些能耐,如何娶你?” 楚筠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耍逗她的,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道:“魏淮昭你……” 还没说什么呢,手里就被他塞了一瓶半个巴掌大的瓷瓶。 第28章 瓷瓶摸着质感温润, 楚筠被转移了心思,晃了晃问:“这是什么?” “野蜂蜜。刚采的,最是新鲜。” 楚筠讶然:“新鲜蜂蜜?” 这又是哪来的? 魏淮昭见车队已在准备重新动身,负手直起身子, 解释道:“方才一路上过来时, 见到了一窝蜂。” 不用想, 那蜂的窝现下大概是被掏空了。 楚筠捏了捏手中瓷瓶, 不由好笑。 他到底在随行护卫,还是一路忙着采收来了? 避暑行宫建在澄山一带, 此行不紧不慢地,也得好些天的路程。 小郡主起初精力旺盛,说不完的话,想不完的玩乐点子。楚筠听都听累了, 觉得长公主殿下的心思怕是要白费。 不过明华最后几日终是没了力气, 整日都在倒头歇息。 圣驾一行到达了澄山。 行宫是依山修建的,立在此处也有几百年了。不过几经修缮后起初的原貌早已不见,先帝在时最后重修了一回,圣上到前又有宫人提前来整理清扫过,虽说瞧着不算多华贵,但是又新又干净。 楚筠是跟着云宁殿下一行来的,所以并未被安排在划给女眷的那片地方, 而是在行宫分给长公主一行的宫院里,独自得到了一间。 行宫不比在京城, 听说其余的臣子女眷,好些还是合住在一处院落里的。 这边离云宁殿下的殿院不远也不近, 外人不敢随意过来,楚筠住着也不拘束。下人们除一些扫洒送水的活计外, 若无吩咐不会擅自过来打搅。 长公主支了身边的两个侍女给她。她们前来帮她收整了随身带来的东西,铺整好了床榻。 楚筠客气谢过了。 打量过新的住处后,楚筠过去支起了窗子,看出去就是不远处的一片山间景致。 此处倒真是凉爽,想来夜里应该还会更冷些。 这样的路程,入夜的温度,确实不太适合爹和祖父随行来此呢。 楚筠正想着,忽听自己的院门被人叩了几响。 她当是送膳食热水的下人,结果出去一看,不是魏淮昭又是谁? 楚筠忙瞅瞅他身后,见是独自一人,眨着眸子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此处是殿下所在,若再往深处去一些,则是留给皇后嫔妃的宫院。 魏家应当不住在这边的。 一抵达行宫,魏淮昭身上的护卫差事也卸了。皇上安危自有小叔他们操心。 “你当我偷匿翻墙的不成?”魏淮昭一眼读懂她在想什么,无奈道,“我刚见过了云宁殿下,顺路过来的。” 况且只要他想,前来找他未婚夫人又有何难度。 魏淮昭让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褐色小瓶,放在她手心里。 楚筠不知是何物,拿住后呆呆问:“还有蜂蜜呀?” 魏淮昭终是没能忍住,轻弹了她一记脑门。 “是驱虫的药粉。山间虫蚁多,你且小心着些。” “虫子!”楚筠捏瓶子的手一下攥紧了,似是才意识到,紧张地看着他。 魏淮昭知她有多害怕虫子,是以带了上好的驱虫药粉给她。功效远胜于行宫内备着的。 “你别怕。宫内所备的驱虫药粉你让人洒在窗下门缝间,这个则加在随身香囊中,虫蚁闻之避让不会再近身。” 楚筠忙点头,当宝似地小心塞进了怀里。 行宫虫子会很多,她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不曾想,他这么细心,原来还记得这件事。 第60章 如他所说,宫里肯定会配药分发,他大可不必再额外费心的。 楚筠感激地说道:“谢谢。” 魏淮昭却看着她问:“仅是谢谢?” “嗯?”楚筠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是何意思?难不成是在向她讨谢礼么,可她也才刚来,随身简行又没带什么东西。 她在身上找找,只找到一颗刚在桌上顺手拿来的糖,迟疑着慢慢递了过去。 自军营那回后,楚筠是没再喊过他一声昭哥哥了。想多听几声,也是不容易。 罢了。 魏淮昭将糖收拢掌心。提醒道:“累就早些歇。少往边角草林中去,虫蚁便罢了,见了蛇别靠近,喊人处置。” 楚筠一下挺直了背:“还有蛇?” “蛇也怕?” “怎么不怕?” 魏淮昭思索着说:“那不如,我日日在你身旁守着?” “哎呀。你烦人。”他以前脸皮也这么厚么? 楚筠一想,似乎是的,只不过是不一样的厚法罢了。 她抿着下唇瞪过来,像只扑腾咬人却力道软绵绵的兔子。 然后将门给合上了。 虽然被闭了门,魏淮昭神色间笑意不减,剥了糖衣递入口中。 楚筠以前避着他时目光闪躲,也不怎么说话,可现在不仅爱瞪他,还会凶人了。 一双圆圆的杏眸比星辰还要漂亮水灵,不怪魏淮昭越来越爱逗她。 楚筠回去后就将驱虫粉塞进了香囊。然后喊来下人,将缝隙处都洒上了。如此才安心许多。 只是头一日有些认床,驱虫药粉气味又浓,半宿才睡熟。 之后的一个来月,她又不议政亦无公务,所以有些无所事事。 最多的时候就是陪着小郡主了。 皇上来此避暑,每日朝议奏折依旧很多事,因而云宁殿下也总不见人。 长公主没想到女儿倒是挺待见楚筠的,既然愿意同她玩,她也挺放心。只是楚筠乖宁的性子竟是没学到半点,着实是无奈。 明华郡主真的是富有精力,自楚筠来此后,就没见她哪日歇过,总有不同的玩乐可解闷子。 比如今日,明华一早就跑过来,拉着她去了行宫的花园中踢她的小蹴鞠。 小郡主有自己的规则,每回还有突发奇想的新变化,教了楚筠几遍,她实在没学会。 明华有点嫌弃,但还是让她坐去亭子里计数了。 楚筠瞧着小郡主风风火火满园子跑,心道就她这点力气,恐怕还真跟不上小郡主的。 伺候她的侍女护卫整日不得闲,也挺不容易。 楚筠安静坐在亭中,有侍女替她取了茶水来煮着。长公主府的下人得了吩咐,也都是将她当主子般服侍。 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楚筠接过来还是客气道了声谢。 此处园子最大,哪个宫院的出来走动,都有可能经过。 乔穆彤听见明华郡主玩乐的动静后,就往这边看了几眼。 一旁的宫人见她停下,提醒道:“乔姑娘,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乔穆彤听了这才点点头继续走。 楚筠正算着小郡主的蹴鞠分,突然间感觉被谁盯了一眼,后颈一下有些凉凉的。她纳闷回头张望了一下,也没瞧见什么人。 再回过头时,小郡主的蹴球已经滚远了。她没管,反而停下来瞅着一棵树顶在打量。 楚筠好奇过来,就听她指着身边下人道:“你,上去拿下来,本郡主要看。” 原来树上筑着一个鸟巢。 一护卫得令攀着上去,将那鸟巢摘了下来。明华兴致勃勃一把抱过来看,里头竟然有两个大鸟蛋。 她招呼楚筠低头:“快看,鸟蛋!” 侍女在旁忙道:“小殿下,这东西脏,由奴婢来拿着吧。” 明华没理她,抓起一个放在眼前看了看说:“煮了吧,你一个我一个。” 侍女紧张阻止道:“不可啊小主子,想吃什么奴婢让膳房去备。长公主殿下说了,外头捡来的东西不可乱吃。” 明华登时皱了眉,大发脾气道:“又是母亲母亲的,你们去找我母亲吧,别来伺候我了!” 她伸手去拉楚筠,见她没动,也仰头怒瞪过来。 明华精力旺,脾气转得也快,说生气就生气,小脸还与长公主威严时有几分相像。 “你也要去找我母亲大人?” 楚筠看了眼跪地的侍女,也是不想继续招她生气的,摇摇头说:“不是。可大鸟回来找不见自己下的几个孩子,岂不是会难过。” 这话明华竟真的听了进去,她皱起眉想着,等不到母亲的孩子跟找不到孩子的母亲都一样可怜。 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嘟着嘴沉默半晌,认可道:“你这么说,也对。” 她将鸟巢还给护卫,吩咐道:“那还是放回去吧。” 仰头看着鸟巢被放回原处,她问向楚筠:“楚筠,我蹴鞠的计分呢?” 楚筠:“记着的,小殿下赢了五个球。” 第61章 明华一听又高兴了,拉着楚筠一起回去用膳。 午膳过后,侍女好不容易哄着小殿下午歇下,过来谢过楚筠今日的帮言。 楚筠不过想着什么便说了,明华真的会听,她也挺意外的。 从云宁殿下这儿离开,楚筠正要回自己住处时,半路上忽见迎面走来一位公公。 楚筠不熟悉宫中内监,但她见面前人一身红衣玉带,而且很年长,眉发皆白,身旁还跟着小太监。回想自己所知道的,除了司礼监历经两朝的孙大监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对方已然看到了她,并正向着她走来。 楚筠挺想躲开的。可虽不在京城,但也不比宫外。礼数在这,装作没瞧见避开就不合适了。 楚筠见礼道:“孙公公。” 孙公公的目光在楚筠身上停住,笑的亲切:“楚姑娘,奴婢是来请长公主殿下的。”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竟然认得她? 楚筠感到意外,不忘说道:“殿下她并未回来。” “原来如此。”孙公公朝她点了点头,说着那晚些再来便又离去了。 楚筠等人瞧不见了,这才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回去,免得一路又遇见什么宫里的人。 回到住处,正伸手去推门时,楚筠的脚边滚来了一块滚圆的小石头。 她回身抬头看去,魏淮昭正靠坐在她院门前的大树上,一手支膝垂眸看着她。 楚筠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几步走到树下仰头问:“魏淮昭,你爬那么高干嘛呀?” 魏淮昭按掌一撑跃下,没答反问:“你刚遇见孙公公了?说了些什么?” 楚筠疑惑摇头:“没说什么。” 魏淮昭道:“太监心思重,以后少和他接触。” 他这么说应该有他的道理,楚筠乖乖应下:“好,知道了。” 一个转念又反应过来,他还没回答她呢。 而且这树长的位置,上头视线可谓一览无余。 楚筠鼓着腮帮子说:“以后要是我人在里头,你不许爬得那么高!” 第29章 “好。” 既然筠妹妹跟他提要求了, 魏淮昭自然得照做。 他伸手,将摘得的果子抛去了树底下,楚筠一看那些果子都熟过头了。 他道:“刚经过时险些被砸,干脆上去清理了一番。” 免得再落下来, 砸到他的傻姑娘。 楚筠见他又拿出一瓶新的驱虫药粉。 刚到此地时魏淮昭给她的那瓶, 都已经快见底了, 连药味也淡了许多, 她正担心效用不足呢。 这几天还听说,另一边住着的女眷就有被虫子咬了的, 好吓人。 楚筠把这宝贝药粉接了过来,说:“这真的比行宫里备的要好用。” 魏淮昭笑了:“那是自然,怎么,还当我骗你的?” “不是呀。”捧着驱虫药粉, 楚筠这会儿可好说话了, 声调甜甜的,仿佛撒娇似地笑,“我怎会怀疑你骗我呢?” “不过,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来前就找了当地擅驱虫的药师配的。” 魏淮昭被姑娘家的笑容迷了一眼,不自觉说道。 他是抽空前来,尚还有事,于是将东西交给她后便先行离去。 楚筠回到院子时则在想, 来前? 那不就是同一次制成的驱虫药粉。 既然如此,为何那天魏淮昭不一并都给她呢? 楚筠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是故意的,不由耳根泛红, 垂着脑袋闷声将药粉往腰间香囊里添。 她这日虽陪着明华蹴鞠,不过只是计数的, 并不怎么累。 晚上又起了阵雨,哗哗啦啦颇为扰人,因而夜间歇得迟了半刻。 翌日一早。 楚筠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是小郡主那张脸。 明华兴奋说道:“天天待在行宫,太闷啦。我们去外头山里玩!” 于是半个时辰后,楚筠被服侍着梳整妆扮好,就陪着小郡主出了行宫。 明华性子急,迈着大步走在最前头,楚筠跟上了她,掩着袖子小小打了个哈欠。 伺候的几个下人边喊着小主子边跟上。 魏淮昭恰时经过,喊住了一个侍女,得知小郡主要去相邻的山间玩耍。 他凝眸思索了须臾,提醒道:“可别让小殿下离水边太近了。” 侍女行礼道:“谢魏公子提醒。” 他停下了片刻,魏颂没见儿子跟上,扬声道:“昭儿。” 父子二人正要去参见皇上,不可怠慢。 魏淮昭收回视线,错步而去。 澄山一带有好几座山峰,远些的几座险陡,只有少许熟路的当地人会走。因为圣驾来此,又怕人误入,所以暂派人封禁了。 随行来的女眷或是宫妃们,平日里若是去山间散心走动,大多都是在附近这一片。 明华风风火火地出来后,小胳膊一抬,直说要去爬背侧的那座山玩。 在她所住的殿院,就常能看见那边山影,半山腰探出的那块巨石,模样跟小豹子一样,她在意很多天了。 第62章 背侧这山的景致单调些,走的人也少,但不在封禁之列。侍从们见小殿下拉起楚姑娘就往里冲了,只好紧跟着喊:“小殿下慢些。” 明华毕竟个子小,寻常人跨一步的距离,她得走两下,是以找到了那块豹子巨石后,难得喊了几声累。 楚筠被小郡主拉住了手,明华不松开,她也只能一路跟上来。 尽管昨夜下过雨,山间凉爽,额间后背还是出了层薄汗。 是有些累,不过女子都是宅院里头待的多,偶尔这样动动身子,感觉还挺舒畅的。 明华坐了会觉着热,瞧见有山间溪流就跑去撩了两把。伺候的几人也都跟了过去。 撩水能消暑,小主子又玩得起劲,小心些也不打紧。但那侍女想起了魏公子的提醒,又见脚边滑腻,谨慎起见还是劝了劝。 明华这年纪,觉得玩水可有意思了。兴头上被人阻止,一下就挂了脸,不耐烦道:“别吵!没玩够呢。” 侍女哄不回人,只得小心在旁看顾着,同时下意识看向了楚姑娘。 楚姑娘说的话乍一听来简简单单,但偏能正中小主子的脾气。 被祈求般的眼神看着,楚筠也歇不下去了,于是想了想,过去说道:“小殿下,不如再去别处看看吧。万一弄湿了衣裳鞋袜,一来一去更换又要大半日的。” 明华低头,看了眼沾到水的鞋面,觉得楚筠说的也对。湿了就得回行宫去,那也太麻烦了,她还没玩够呢。 “好吧。”她站起身,任侍女帮她擦干了手。心思也已转移到别处去了。 她又一把拉上楚筠:“走,去那边看看。” 楚筠挪动脚尖,悄悄叹了口气。 小殿下精力充沛,她若是长公主,也会觉得拿她没法子。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一趟后回京,气力指不定有所长进。 她们又顺着爬了一段。 再高些就不好走了,而且小郡主对相同的景致也没了兴趣,说着要回去。 但正要往回时,她忽然间瞥见了一物,顿时激动地使劲晃了晃楚筠的手,小脸兴奋:“楚筠你看,这么大的蝴蝶,七彩的!” 楚筠顺着她所指看去,确实是一只异常大的蝴蝶,蝶翼一振,上头漂亮的色彩仿佛镀了金,看上去流光溢彩的。 许是这山水间养出来的独特种类。 明华一双眼睛全在蝴蝶上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心要去扑捉这蝴蝶,抓回去给母亲看看。 “你可会捉蝴蝶?” 楚筠摇摇头,知晓了蝴蝶幼时是何模样后,她便不敢去碰了。 明华郡主将头一抬,撩撩袖子说:“那你看我的!” 侍从见小殿下离了山道往着偏处去了,喊着小心连忙跟上。 “殿下小心些!” “小主子,奴婢去抓吧。” 明华一脸不信任:“你们几个?没抓住放跑了怎么办?” 眼看后头跟着的那护卫也要上前,她瞥了眼扇翅的大蝴蝶着急地喊停。 “走开,你们都走开的,别跟这么近!蝴蝶会被你们惊飞的。”如此罕见的一只蝶,要是跑了,她得难受的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侍从被喝止,一时不知该不该再靠近。 就在明华身边的楚筠也有点担心,蝴蝶待的地方在山壁角落,脚下不平怕她摔伤了。 楚筠以前也没这么陪过小孩,自己都还是个娇柔胆小的姑娘,眼下却只顾着操心小郡主了。 她正想说话,明华让她别吵。 昨夜落过雨,泥土都还裹着水,山崖边缘本就松散。 楚筠这角度看蝴蝶,恰好余光扫到了头顶上方。这一看心头瞬间咯噔一下,甚至来不及开口,那顶上土石就滑坡砸落了下来。 侍从护卫意识到时,已来不及。 楚筠则在她最近处,霎那间都来不及想什么,本能地抓了把明华的胳膊,使出好大的劲往前一推。 土石险险砸在了二人身后。 可还来不及松口气,楚筠感到落脚的地方踩下去竟凹陷软滑,似是受不住力也跟着滑坡。 刹那间她只觉得身子腾了空,整个人都跌了下去。 大蝴蝶受到惊吓扑腾飞走,但已无人在意了。 明华郡主被楚筠推了下,摔了一屁股,一抬头就眼睁睁看着楚筠在她面前整个掉了下去,几乎吓傻了。 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楚筠的身子跌了一下就停住了。她摔下来时还算稳,许是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所以仍是站着的。 踩着的地终于实了,楚筠的耳旁好一阵都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过了良久后,才渐渐能听到侍从们的惊呼喊声。 她茫然仰起头,看到围在坑边的侍女正在喊她。 幸好,楚筠落入的并不是个多深的空洞,而只是陷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坑。 但已经将一干人等吓得魂都快没了。 明华更是哭得不行,听侍女说楚筠没掉下去后,就放声哭得更加厉害了。 第63章 侍从护卫紧张围在她身边,被她一阵推搡,边哭边喊:“过来干什么,你们快去拉她!” 小殿下出了事,一侍女则慌慌忙忙往山下跑,要回去禀报云宁殿下。 从皇帝那离开后,长公主与魏大人一块多说了会话,魏淮昭不好先走,于是默默远了几步跟在后方。 忽然间,几人看见那赶回来的侍女迎面跑了过来。 她太着急,跑得有些失了仪态,一见到长公主便伏跪在地,三言两语将山间发生的事说了。 云宁长公主面上虽镇定,心里已倒吸了口冷气。 而身旁有人影一闪,转眼间已只余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楚姑娘,小心啊。”侍女朝着坑内伸出手。 “楚筠,你……小心……快出来。”小郡主也过来了,蹲在边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 几个侍女紧攥住人,护卫在后使力一拉,终是将楚筠从下面拉了上来。 楚筠出来时正好低了低头,竟发现坑底原来还有一个裂口。只是这裂口不算大,她成年女子的身形,怎么都是掉不下去的。 拉她出来的侍女也看见了,瞬间后怕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楚姑娘,落下去的恐怕会是她们小郡主。而以郡主的孩子身形,必将直接顺着这裂口滚落下去。 楚姑娘救了小郡主,也救了她们这些下人。 楚筠也算是死里逃生,被救出后又惊又怕,直想哭。 可明华郡主哭得那么大声,小脸通红,那么惨痛的模样。楚筠愣愣看着,一时间自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竟都被逼了回去。 明华嚎道:“楚筠,对,不起。蝴蝶再,不抓了,呜呜……” 楚筠听了两三遍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此时山道上传来动静。 楚筠这会儿还有些木愣,缓缓抬眸,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她的面前。 危急后的紧绷一下子便卸了,却又有一丝委屈冒出了头。 楚筠抬头巴巴望向了魏淮昭,耳旁明华的哭声仿佛都远去了。 她咬着下唇,盈满了泪水的双眼一眨,两滴晶莹就掉了下来。 第30章 被吓坏的明华郡主快哭哑了。侍女报信, 长公主应当也很快会派人过来。 魏淮昭示意他们先护送小郡主回去。 楚筠这边有他。 侍从们称是,护送着小殿下往山下走。很快便只有楚筠和魏淮昭两人落在了后头。 其余人一走,楚筠的泪掉得更厉害了。不似小郡主能哭出那么大的嗓门,她泪掉得再凶, 都只有小小的抽泣声。 魏淮昭来时是带着气的, 气她也不先顾着自己的安危。可此时见她泪盈盈地看着自己, 泪珠一个劲地往下滚落, 早已心疼坏了,温声问她:“可有哪里觉得疼?” 楚筠摇摇头, 抬起左手手背往眼下擦了一把。可她手背也并不干净,将自己脸颊抹出一道灰印。 魏淮昭只好拉过袖角去帮她擦。 楚筠躲了一下。 一边哭着,还有心情去怀里摸索着掏出自己的帕子,转过了身胡乱擦了一把, 这才渐渐止了泪。 魏淮昭无奈。都哭成这模样, 还顾得上羞赧。 他见楚筠深吸了口气,已渐渐克制住了自己的哭声,才问道:“如何,能走么?” 楚筠吸着鼻子将帕子规整叠好,这会儿觉得自己方才哭得太凶,还都被他瞧去了,一时都不好意思去看他。 只垂着脑袋点点头:“能。能走的。” 她掉下去时没崴脚, 只是被拉上来时撞了几下腿,走路不碍事的。 楚筠见到魏淮昭后, 就实在没能忍住眼泪。可哭过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只会娇气掉泪, 于是这便往前走去。 她想证明自己好好的,可一动就发现腿还是有些疼, 于是只能将脚步放的慢一些。 见魏淮昭似乎是想扶她,楚筠摇摇头说:“没事的,我可以走。” 刚哭过的嗓音里带着丝沙哑,嗡嗡软软。 魏淮昭视线落在她腿上,虽不明显,可他当然能够看出些许的不自然。 他满眼无奈,抬步上前。 二人一起,慢慢地沿着山路往下走。 楚筠走了一段,见下一块石阶不太平,于是低了头想仔细些踩。结果竟见着一条蛇往她脚边而来,后背登时吓出一层凉意。 “蛇!”她吓得闭眼,忙往旁边伸手抓去。 那吐着杏子的长蛇正滑溜着从一边过来,刚要靠近,就被先一步察觉的魏淮昭踢了一石子挑飞了。 “没事,逃了。” 他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揪住的袖子,抬手轻轻拉开,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楚筠手上一空,睁眼见他如此,问道:“你做什么呢?” 魏淮昭身影未动,只道:“上来。” “不用……这样,我能走的。” “别担心,无人瞧见。再等可又有蛇来了。” 第64章 楚筠今日已被吓过几回了,听他这么一说,再也顾不上许多,匆匆忙忙伸手抱上了他的脖子。 魏淮昭轻轻将人背起,步履稳当地往前走。 虽早已从那坑里出来,可此时楚筠趴在魏淮昭的背上,身心才好似彻底松懈下来。 也不知怎的,感觉眼眶里热乎乎的,竟又要往下掉泪了。 魏淮昭听到了。 想到自己刚得知时的焦急心情,他迫使自己硬着心肠说道:“我当你如此勇武,是不知道害怕二字。” “想没想过,若那坑无底呢。下回再遇上可还敢这样?当你每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 魏淮昭说着不免生气,于他而言,只要楚筠安好,那摔落的是谁他也并不在乎。 “还有,腿疼为何不直说,又没有旁人,同我逞强什么?” 楚筠缩了缩脖子,听他这般语气讲话,抽噎着说道:“魏淮昭,你别凶我了。” 魏淮昭的气堪堪冒头,一下就被浇灭了。 她受了他一顿数落,搂着他委委屈屈地说:“那时我就在郡主身旁,哪来得及想这么多。再说,我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楚筠的眼泪滑落下来,都滴进了魏淮昭的领子里,她还在说着:“长公主殿下让我一路陪同,小郡主要是真出了事,而我就在近旁,那岂不也是我的错处?” “我哪承得起这样大的错处。” 长公主虽是女子,但权势比亲王还要厉害。殿下唯一的女儿若真出了事,爹娘和祖父都要被她给牵连的。 小郡主日日元气旺盛,她比之不及。虽然觉得她有可爱仗义的一面,但有时也会觉得累的。 但那又如何,她还是要哄着小殿下高兴。 那是与皇上有着血脉亲缘的皇亲,她如何能比,不能给爹娘惹麻烦的。 小姑娘说完话便安静了,仅余下细细的抽噎声。 魏淮昭颈间湿了一片,只觉得心口那处随着她落的泪,同样一抽一抽地在疼。 他听懂了她话语的意思,知她还想了这么多,语气早已柔软地一塌糊涂:“是我不好,凶你了。” 她本就同他不一样。 楚筠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听魏淮昭乖乖认错,这让她心情好了几分,此时又足够安心,于是慢慢收了泪,说道:“我觉得我今日也挺好的,我从没这么勇敢过呢。” 魏淮昭只求着她不再哭了,轻声哄道:“是,我的筠妹妹勇敢了,胆子也大了。” 楚筠撇过脑袋,看了看他的侧脸,又转了回去,小小声道:“胆子大是因为知道你在。你不会不管我的。” 魏淮昭的耳力,哪会听不见。他微微转过头,却只看见小姑娘闭眼别开的侧脸,唇边勾起笑。 从山上下来,快到行宫时,魏淮昭突然叫她:“楚筠。” “嗯?”楚筠应了声后,反应过来他很少这样直接叫她的。 魏淮昭却没再说什么,只低声道:“别怕。楚筠,别怕。” 我会托你到高处,不必再小心脸色,或担忧牵累。 旁人终会惧你敬你求着你,也无人会敢轻怠于你。 明华郡主已先一步被送回来了,宫里随行的医女早已候着,诊过之后说小殿下无碍。 就是有点哭哑了嗓子。 云宁一颗心落于实处后,看着女儿又浮起了一肚子的恼怒。 当时情形细节她都已听说,姳儿也太能胡闹了,那么些侍从护卫加一个楚筠都跟不住她。 幸好楚筠那姑娘没事。 明华也看出母亲在生气,少有的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大气都不敢出,经此一吓都将她吓老实了。 毕竟还是这般年纪,楚筠掉落那一下就已经被吓傻了,此时心里确实已在反省后悔。 长公主见她眼皮已哭得红肿,明儿睡醒恐怕会更厉害,气归气,还是让人取冰来敷一敷。 明华见母亲大人搭理她了,正想说什么,但对上她冰冷严肃的双眼,只好又闭上了嘴。 这时下人过来禀报:“魏公子和楚姑娘回来了。” 楚筠这样子,不好让外人瞧去。 魏淮昭早已将行宫摸熟,回来后挑的都是僻静无人的路,直接将她带回了她的住处。 几个侍女早已得了吩咐在等候,见楚姑娘回来,一拥而上将她扶了下来。 扶她入室内后,都围在她身旁伺候着。 侍女热水拧了帕子替她擦拭脸上,待擦到手时惊呼一声,竟见右手掌心都蹭破了皮。 一路上楚筠都攥着手,心思也不在上头,只觉得腿有些不适,其余都没注意到。此时瞧见,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疼。 长公主已带着医女过来了,让她给楚筠仔细诊看。 魏颂跟在长公主之后来的,一眼就看到儿子冷漠着张脸等在外头,问道:“我未来乖儿媳咋样了?可有伤着?” 魏淮昭道:“没事。” 第65章 魏颂盯着儿子一琢磨,这番脸色看着也不像没事的。 长公主吩咐医女上药时仔细着些,同时当面谢过楚筠今日救了姳儿一命。 楚筠忙要起身回礼,被云宁按了回去。 长公主的心中颇为感慨。 她起初记下了楚筠,是因为她与魏家有着婚约的缘故。后来她觉得这姑娘讨喜,性子也好,因而不知不觉就多留意了一些。 她觉得楚筠这姑娘还不错,但也仅是有些喜欢,如此而已。 乖巧温顺的貌美贵女,京中从来不是仅她一个。是有一些才情,可也不到名冠满京,能与朝中分忧的程度。 可那都是之前了,云宁这一刻再去看楚筠时,神色心境都有了不同。 楚筠也不再是众多讨喜贵女其中的某一个了。 她于姳儿有救命之恩。 明华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偷偷摸了过来,见楚筠被母亲挡着了,她看不清状况,忍不住问:“楚筠她……楚筠姐姐她怎么样了?” 然后被云宁喊上前来跟楚筠道了歉。 小郡主大概从没这么乖过。她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太任性,险些闯了祸。 她以前也闯过祸,但从没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母亲父亲甚至皇帝舅舅都会帮她处理。而她是明华郡主,谁敢不听她的,敢不宠着她? 只有这一回,却是因为她,险些害一个人差点摔进山里去。 若不是楚筠姐姐,她可能再也见不着母亲大人了。 明华嘴一瘪。要不是母亲在这,她又忍不住要嚎哭。 医女已给楚筠的掌心清理上了药,她还需看看身上是否有别的伤处,其余人也就都退了出来。 云宁看女儿这模样,只得先带她回去。此事她必得好好管训她一番,随侍的几人护主不力也需处罚。 她吩咐了人在这边守着,悉心服侍,有事来禀。 明华拉着母亲的衣角靠近,特意走在远离魏淮昭的那一侧。 那是与楚筠姐姐快要成亲的夫君,可跟之前在她身边时见到的又不一样。 脸色冷冷冰冰,总之怪吓人的。 第31章 长公主先带人离去, 魏颂和魏淮昭都还在外面等医女诊治。这么两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外头,各有各的气场,叫人难以忽视。 侍女只好过来请二人一旁稍坐,魏淮昭仿若未闻。 见儿子这犟的毛病是又冒出来了, 魏颂大步迈去一撩袍子坐下道:“莫理他了。医女看的如何了?” 侍女回道:“说是小伤处, 都不要紧, 正命奴婢们去送水服侍沐浴。” 也是, 小姑娘吓坏了,又在土里摔了一回, 是该如此。 魏颂忙摆摆手:“那你们快去。” 不多时,医女带了门出来,说楚姑娘并无其他伤处,上过药歇两日就好了。 魏淮昭闻言点了点头。 魏颂见下人们忙碌, 楚筠还得好好歇息, 他们在此就不便多留了,于是喊儿子先回去。 但见儿子既没心思搭理自己,也没打算离去,皱眉想了想,摇着头先走了。 将楚筠背回来,一路上细细的抽泣声仿佛还在耳边打转没散去。 魏淮昭仅是想等着她都收拾好后,再同她说上两句话, 好安她心。 不过没过多久,竟是看到母亲来了。 “昭儿。”夏文棠一来, 还不等他喊人,就开口道, “你一直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走?” 知道儿子惦记担心人。 可这人都还没成亲, 还不是你的妻呢,如此这般一直待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不离去,成什么样子。 “回去吧,娘今日就留在这儿,可放心了?”夏文棠满眼无奈。 魏淮昭见有娘在,自然放心,道:“那劳娘多费费心。” 楚筠许是先前哭太久哭累了,沐浴的时候阖着眼就险些睡过去。还是侍女见水要冷了轻轻将她推醒的。 上过药的手怕沾水就一直抻着,有些酸。她揉了揉,由侍女帮着更换了衣裳,出来时下意识往外边打量了一眼,只看到两个正送膳食进来的侍女。 其他人应该都走了呢。 楚筠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今日这么一折腾,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侍女将膳食摆上时,她闻到香味才发现自己肚子好饿。 她忙在腹间捂了捂,怕它饿了自顾自叫起来惹人笑。 桌上的除了丰盛饭菜,还有一盅医女所配的药膳。楚筠要动筷时,发现右手上过药,动作大些扯到伤口就疼,很不方便。 侍女这会儿待楚筠是万般小心,说道:“奴婢帮姑娘用膳吧。” 楚筠忙摇摇头道:“不用了。” 长公主府的下人她不熟,不是凝竹杏柳她们的话,她不太习惯被喂。 她换了只手拿起汤匙,有些别扭,但也慢慢将饭菜药膳全都吃了。 楚筠吃东西的模样既认真又安静,在府上伺候惯了小郡主的几个侍女互看了一眼,心想这楚姑娘可真招人疼呐。 不怪魏公子那样宝贝。 第66章 夏文棠跟儿子说好,今晚留下陪陪楚筠,这便让侍女在边上收拾了一间出来。她让人将自己的东西送来布置妥当,得知楚筠刚沐浴收拾好了,于是过去找她。 站在门外时见楚筠吃得正香,怕她看到自己后会有些不自在,也就等用过都撤下后再进去。 楚筠吃饱了,正有些乏困地眯起眼睛,在瞧见夏文棠时又一下瞪大了杏眸,惊讶起身喊了人:“夏夫人。” 夏文棠笑容温和,过来拉她坐下:“好姑娘,歇着吧。” 楚筠和夏文棠接触的并不多,仅是以前同晴姐姐待在一起时,曾照面说过些话。 印象中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见她们小辈在一块时都不会来打扰。 在楚筠的心里,一直觉得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这厉害不是指别的,而是听说她是个年轻时还打过胡人的将军夫人。 她并非出身世家,成亲之前,也是和魏伯父在边关战场遇见的。 这都是听晴姐姐说的。 楚筠没见识过,但听魏槐晴说起时,也觉得确实很厉害。因而一直对她颇为崇敬。 魏颂平日里见到楚筠,总笑得快瞧不见眼睛,夏文棠相较之下就不苟言笑了些。 得知她要留下来陪自己,楚筠不免有些紧张。 今日有惊无险的,虽当时被吓得哭了一场,可回来后心已安下,那一刻的感觉也就渐渐被冲淡了。 她既没什么事,哪好意思还让人特意来陪着。 夏文棠看小姑娘见了她身子都坐板正了,故意说道:“怎么,原来是不喜欢我?” 楚筠听了连连摆手:“您说什么,怎会呢!” 夏文棠说那不就成了。 楚筠比自己一双儿女都要小些,又鲜少有离家这么久的,今日出事身边都没爹娘能说说话。 她独自一人,若有个什么麻烦,不方便与侍女提的,至少身边有个可依靠的长辈在,心里也能舒坦些。 夏文棠说道:“我若不在这儿,有人要怪他娘亲说话不守信用了。” “谁呀?”楚筠懵懵一问,然后就见夏文棠笑意深深地看过来,瞬间就明白了。 她大概知道了,魏淮昭爱逗人的一面,许是随了他母亲的吧。 既然都已这么说,楚筠也就乖乖听了。 用膳时夏文棠就瞧见她眼里的困意,便也不再与她多言,喊侍女来整理床铺让她先安心睡一觉。 这一日人乏力竭的,楚筠一歇直歇到天色昏黄。 晚膳后,得知此事的皇上竟还送了赏赐来。云宁殿下也又来了一回,见楚筠恢复了精神,总算松口气。 云宁让楚筠回京前都只管歇着就好,也无需再去搭理她那吵闹的小祖宗。 不过明华郡主被禁了足,若长公主心硬些,回京前怕是也没法子跑来缠着楚筠了。 女儿自知险些酿出大祸,这回被禁足是一点都没闹。倒让云宁有些意外。 先前楚筠陪着她玩乐,相处那么多日,她是全然辜负了自己的良苦用心。经此一遭,竟终于知道收收自己那性子了。 入夜前,楚筠又喝了一碗补血气调养的膳羹才睡的。 主要还是安神之用。 前半夜也确实睡得很安稳,呼吸轻浅绵长,安宁无梦。 可睡到后半夜时,额间沁出细密的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爹!娘!” 楚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只因身处的境地太过凶险,牵动她的每一根神经,根本无暇再去细细琢磨。 她紧紧拉着娘亲的袖子,看着他们的马车被劫路的掩面匪徒生生逼停,拖离官道,那明晃晃的刀身在她眼中高抬又落下,斩断了车辕直木。 又一把扯住了挡在她们面前的爹爹的衣襟,拉拽下马踩在脚下,长刀刀尖一转,毫无停滞地落下,直刺入体。 “爹……”她眼睁睁看着爹口涌鲜血断了气,如同被凉水兜头淋下,只觉自己一身血液都被抽了个干净。 一瞬之后,她泪流满面想要起身扑去,大声哭喊道:“爹!” 但身子又被娘亲死命拉在了怀里。 那匪贼将人提起一抛,同先前断了气的车夫下人尸身堆在了一处。 楚筠泪眼朦胧,只见他们又伸了手来粗暴拉扯,娘亲紧拽着她的手不得已一点点被扯开了。 她慌得直喊,朝娘的方向伸出手去:“娘亲!你们放开我娘亲!” 可只见那高举的刀光无比刺目,落在娘的颈间抹出一片血雾。 楚筠眼前一白,刹那间几乎什么都瞧不见了。 天旋地转中她被匪徒提起,倒扛在肩上。迷蒙模糊之中却一眼看到了娘亲未阖的双眼。 “爹……娘……” “爹!娘!” 楚筠眼眸紧紧闭着,惊叫出声。 守夜的侍女早察觉到她惊梦,眼见整个人在打颤,但怎么也唤不醒。 夏文棠披衣而来,见她如此模样,忙将人捞出抱在怀里,顺着她后背安抚轻拍。 “好姑娘,没事的,快醒醒。” 楚筠被抱住,双手仍在胡乱推搡:“不要,娘亲!爹爹!” 第67章 夏文棠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她见楚筠这孩子做起噩梦竟会如此厉害,瞧着都心疼。 幸好她陪在这儿。 楚筠双眸一睁,终于醒过来了,可尚发着懵,泪眼之中分辨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下意识紧紧回抱着,仿佛失而复得般喊着:“娘,娘亲。” “娘在,娘在呢。”夏文棠拿过侍女手里递来的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痕迹。 楚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周围,方知那些可怖的景象都是梦而已。 梦里几乎要被碾碎的心又缓缓跳动起来。 太好了……是梦,只是梦。 夏文棠仍在安抚着她:“不怕,娘在呢。” 楚筠做的这一场梦快将自己力气耗尽了,此时凝眸看清抱着她的人,才想起自己迷糊之中乱喊了什么。 她涌出一阵羞意,一时顾不上梦境带来的心悸悲痛,只想将自己埋回被窝里去,小声喃喃:“我,我不是故意的……” 夏文棠见她终于清醒,问道:“可好些了?” 她见楚筠一脸窘迫的神色,宽解道:“这有什么,不过就是提早喊了两声罢了。” “这是做了什么梦,一头的汗。” “梦到了爹娘……” 楚筠庆幸之后,亦想与人倾诉梦中的惶恐,不知不觉便说给了夏文棠听。 夏文棠没想到她做了个如此惨烈的梦。难怪情绪会如此激动。 她抱着楚筠安慰了一阵,等下人送来安神汤喝过,又看着她重新躺下,才轻轻掖好被角离去。 做了这么个梦,楚筠其实不敢再睡,可又担心夏文棠会撑着陪她,只好面向着内侧乖乖闭眼躺着。 许是白日里歇过几个时辰,果真到天亮前她都再没生出困意。 不过知晓是梦,爹娘都还好好的,楚筠一颗心也渐渐安稳了。用早膳的时候,炽热阳光晒落眉间,那可怖的梦中景象似乎也都在逐渐模糊。 何况她还不敢回想。 夏文棠见她看上去已经无恙,这才稍作收拾回去了。 回去后看到儿子过来,便告知了楚筠那儿的情形,亦说到了后半夜的事。 魏淮昭闻言皱眉,问母亲:“她做了怎样的噩梦?” 第32章 夏文棠将楚筠那梦告知后, 见儿子神色有异,疑惑道:“怎么?” 魏淮昭回过神:“没事,娘。她本就不经吓,会做噩梦也是难免的。” 魏淮昭离去后, 魏颂慢慢悠悠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伸手揽人看向儿子离去方向:“你儿子是心疼人呢。” 夏文棠将肩一抖, 看着他道:“不是你儿子?” “以前那脾气可和你年轻时一般无二啊。” “是是是。”魏颂怕夫人翻旧事, 连声道。 不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刚刚我没听错吧?我的未来乖儿媳竟都已经喊过你娘了?” 这重要么?夏文棠瞥了他一眼,就不再搭理回了房。 魏颂心想, 这重要啊。当年儿子与那粉雕玉琢的小小姑娘定下亲事时,他就想着何时能听楚丫头喊声爹呢。 因为长公主有过吩咐,楚筠夜里的情形也被侍女告知了云宁。 于是她又遣了医女过来,再为她好好诊一诊脉, 看是否需另开个方子。 楚筠连连说着不必。 她不过做了个吓人的梦而已, 谁都会做噩梦的,不用如此。 她本就怕苦,汤羹药膳虽掩过苦味她都不太想吃,药汁更是一点都不想碰。 楚筠这心思全都写在了皱起的眉头上,加之医女诊过后说无须再开方,长公主也就不再提起。 小郡主这一番玩闹所造成的动静不小,何况连皇上都得知了, 还送了赏赐来。此行随圣驾前来行宫之人,几乎都听说了一二。若说楚筠先前借狸奴得了长公主看重, 那是运气好,眼下救了小郡主一命, 可就全然不同了。 已有各家在提醒小辈,若得机会, 可与这位楚姑娘走得近些。楚少卿这女儿据说是个心性简单的,性子也软,想来交好关系并不难。若往后家中何时有需要在长公主面前讨个好的,也能借她这路子说上两句话。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日子里,旁人才发现楚筠并不爱出门,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行宫不似京城,楚筠先前若不是要陪着小郡主,她自己是不乐意出门的。 走上一段路兴许就要遇上宫里的某位贵人,甚至可能会见到皇上皇后。 因先前在季府险些被喊出来抚琴,楚筠想到皇后还心有惶惶。也怕自己一紧张,将那季府抄家的梦给说漏了嘴。 自明华郡主被禁了足后,长公主这儿的宫院可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安静。 楚筠又因那日之事,被云宁殿下叮嘱着好好休养。 长公主似乎是因女儿的顽皮,对楚筠生了几分亏欠之心,待她甚好。每日分送给宫里各贵人的东西,都会记得让人给她也送一份。 楚筠又连吃了好几日的药膳,是一点儿不想再闻见药膳的味道了。如此休养了些时日,楚筠气色瞧着也比之前好上许多,才终于停了那药膳。 第68章 这日侍女端了碗楚筠喜欢的甜水汤来时,说道:“楚姑娘,奴婢刚回来时,瞧见魏公子去见了长公主殿下,然后正往这儿来呢。” 话音未落,魏淮昭果真来了。 侍女本想去问过楚姑娘,可要将人请进,他道只是见人说些话,就不便入内了。 楚筠一听见魏淮昭的声音,嘴角就不自觉弯了弯,一下起了身要过去。待见着人时,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仿佛有多喜欢他似的,要叫人笑话。 而且这会儿又想起来,那日自己哭得满脸泪定然很丑,还被他背着,说了些傻兮兮的话,哭湿了他半个领子,顿时又不太想见他了。 魏淮昭眼见着小姑娘的脸色好一番变化,笑容缓缓收敛显出窘色,最后竟默默抬了手搭上门沿,仿佛作势要关,瞬间抬起胳膊一手抵了上去。 他道:“筠妹妹这是,想请我吃闭门羹。” 楚筠讪讪收回了手,笑出甜甜梨涡说:“怎么会呢。” 魏淮昭漆眸微凝,落在她红润潋滟的脸色上,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显出满意来。 他的眼眸深邃,泛着冷意盯着人看时就格外有威慑感,可他落向楚筠的视线却只藏着几分柔和,这么被瞧着,虽无压迫感,却有另一种紧张。 “怎么,有东西?”她刚喝了甜汤,难不成是嘴角没擦干净? 楚筠正想去擦,却见魏淮昭笑得眉眼舒展,便知他又是逗她的。 魏淮昭探向怀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楚筠好奇地接过来问:“还是驱虫的?” 上回的驱虫药粉尚未用完呢。 魏淮昭笑意稍敛,同她轻声道:“上回听母亲说,你做了噩梦。” 季府寻了人扮作匪徒,杀了告假回乡的楚氏夫妻,掠走楚筠。这梦境与前世他所查得的如此相近,于她而言当真仅是个梦? 楚筠愣了下,点头道:“就是一个噩梦,其实我也快忘了。” 魏淮昭循循再问:“之前可还被魇过别的?” 楚筠当他只是随意一问,虽记不大清了,但还是下意识去想了想。 “还梦过……一大片的火。” 魏淮昭呼吸一紧。 至于季府那个,楚筠刚要开口,抬眸看了眼他又忙摇摇头:“没有了。” 魏淮昭并不在意,只安抚道:“不怕,一个梦而已。” 他指了指小木盒道:“这是我找了袁太医讨要的安神香,香性温和,日日可用。” 袁太医是医术高明的太医院使,平日里也只听皇上一人旨意。 魏淮昭一朝回来,眼下既无权势也无面子的,为讨这一盒安神香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连着磨了好些时日。 属实不易。 “袁太医?”楚筠惊讶。 御医向来只为宫中看诊,听闻袁太医的方子和药,私下里千金都求不来呢。 楚筠一时瞧这木盒子都珍贵了起来,心想她就是做噩梦罢了,多小一桩事,他何必费这心思。 “其实我也没有很怕的……”醒过来缓缓便好了。 魏淮昭却道:“若是还睡不安稳,就用着吧。” 无论是何缘故,于她而言,那些前世之事早就该消泯散去。 何必忆起。 将安神香拿回来时,侍女听说是袁太医那儿得来的,惊讶地多看两眼。 侍女是初来行宫就在楚筠院里服侍的,知她性子柔好说话,笑说:“魏公子待楚姑娘很是用心呢。” 楚筠不作言语,紧抿的唇却泄漏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明华郡主此回被禁足的日子,可谓从未有过的长。但因表现尚可,也有过反省,长公主逐渐心软下来,便不再拘着她了。 虽仍不许她去别处乱跑,但已允她出了房门。 于是小郡主往楚筠这儿徘徊了两日后,终于是小心翼翼踏了进去。 自明华被禁足后,楚筠没再见过她了,意外道:“小殿下。” 小郡主左右打量了一下,凑了过来叫苦道:“楚筠姐姐,我真的快被闷死了。” 骨子里定下的性子,哪是一次禁足能改的。况且长公主的本意并不是希望她变得寡言瑟缩。 不过明华经此一事,知有时太过执拗任性,是会惹出大祸事的,因而确实懂了收敛和改变。 “母亲大人不让我往别处去,那我还来找你玩可好?” “小殿下若是闷了就来吧。” 从头到尾,小郡主虽然爱闹,但并不存坏心,意外的事楚筠自然是不怨她的。 明华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不得已乖顺了这么多日,眼下能够放松玩乐,兴致别提有多高涨。 她张开小手臂甩了甩,东瞧瞧又西看看,找找楚筠这儿有什么好玩的:“楚筠姐姐,你这儿正打算做什么呢?” 楚筠指了指院中小槐树下所摆的琴道:“抚琴。” 明华笑容僵住:“啊?” …… 宋誉一路过来,远远竟看到了魏淮昭的身影,于是上前说道:“魏兄怎在此处?” 他日日忙于公务脚不点地,魏兄又不知在做什么,已是许久没有遇见了。 第69章 眼见他正靠在一侧院墙,瞧着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视线却是投往一处方向。 宋誉顺着瞧去,记得那儿是长公主殿下所在宫院。 走近之后,似乎隐约还能听见从那儿传过来的渺渺琴音? 宋誉立即便明白了。 “原来魏兄如今还有了听琴的喜好。” 魏淮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转了话题:“你何时去陈州赴任?” “大抵秋后便要去了。”宋誉说道,“我是早已准备妥当,只是府上母亲惯来操心。” “远离京城,舍不得也是自然。” “陈州先前官役贪污纳贿被处置后,当地仍旧混乱。”魏淮昭道皇上将他调出京,既是那陈州缺人,亦是希望他多加历练,让他放心去了就是。 宋誉一笑:“我知道。” 说来也怪,自猎场魏兄得皇上留意之后,他对皇上的脾气可谓掐准摸透。圣上的心思也是一猜一个准。 他身在魏家想必将来能做大将军,但宋誉觉得他更像是天子近臣的苗子。 “就是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你和重旻。”宋誉想起了人,说道,“他随他父亲留在京城,不知眼下在做什么。” 魏淮昭心道,莫老爷怕不是在忙着与同党密谋瑞王的帝位吧。 瑞王年纪尚小,他即便无心,但架不住被心怀叵测的大臣们哄骗恐吓,撺掇着去碰那大殿内的龙椅。此事其实皇上并非全无察觉,他今年大费周章来澄山避暑,多少是存了将京城视作鱼塘的心思,想等着多翻腾出几条有异心的。 莫重旻毫不知情,多年情谊,魏淮昭也不愿见他再次身首异处。可能否挽回,终究还是得看莫家自己的。 以瑞王的名义谋逆,不过是曾经下错了筹码之人的妄想一博,并自以为做到了滴水不漏。 真正该留意的,倒是那借机生事,在此间浑水摸鱼的人。 听着那一曲琴音收尾,魏淮昭亦显露出几分忧色。 他有些担心。 前世他早与楚筠退了婚约,此后两家并无相干。即便季三诬他下狱,后又有国舅借着谋逆一事,收拢权势铲除异己,并以他要挟想将魏家拖入谋逆的深潭之中,好谋夺禁军和兵权。 这事也分毫影响不到楚家。 可如今不同,魏楚两家牵连紧密。 这一回又生出诸多变数,他无法确保是否会有人暗中也盯上了楚筠他们。 第33章 魏淮昭与宋誉分开后, 就遇上了徐朔。 徐朔其实是专门在等着他的,他因为魏槐晴心怀苦恼,又因朝中公事忙碌,整个人看起来像霜打的蔫叶, 全无打马游街时的意气。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 又因为魏槐晴未至澄山, 于是想来魏淮昭这里探一探魏姑娘的口风。 他上前见礼道:“魏公子。” 魏淮昭道了声徐公子后, 就直接说道:“想问我妹妹的事?” 齐阳伯府多年前请过说媒人,他高中后亦来找过魏槐晴, 魏府上下定然知晓的。 徐朔见魏淮昭直言,干脆也不绕弯,客气询问解惑:“我是真心想要求娶魏姑娘,可她却总是避我拒我。魏公子可知, 她是不是真的厌恶于我?” 毕竟是他当年失礼在先, 难免会被厌恶,后又担心自己没有伯府的荫袭,会被魏姑娘嫌弃。 但到了如今,却依旧无法令她改观。徐朔心想若她当真厌恶,自己是不是不该继续惹人嫌。 正想着,却听魏淮昭忽然道:“她打你了吗?” “啊?”徐朔愣了愣,“倒是不曾。” 虽然没少恐吓过。 “舍妹性子直率, 若厌恶你怕是早已动手。徐公子自缚心结,我们魏家人又不擅开窍。”魏淮昭提醒道, “你总拿负责或功名说事,为何不直接些, 当面说明心意?” 徐朔深吸了口气,细细琢磨起来。 魏淮昭不再多言, 抬步离去。 齐阳伯府上还算干净,徐朔也仅是呆了些,再做一回亲家,也没什么。 …… 卢磬见到乔穆彤回来的身影,喊住了她问:“表妹,你今日又去何处了?” 乔穆彤回过头,微微笑着唤道:“表哥。” 卢磬无奈道:“可是又去了皇后宫中?” 乔穆彤多年来待在外庄,对京城并不了解。又因幼时之事生过龃龉,刚接回时不了解性子,而今众人已知她有争强好胜的一面。 父亲提过,让他多看着她些,最好少些与宫中的往来。但显然他说的话表妹并未放在心上。 “皇后娘娘说见了我亲近,也不过喊我去随意坐坐,有何不可?”乔穆彤不在意道。 卢磬正要说话,忽见廊下六妹妹正走来。她看见了二人后一顿,又转身离去。 乔穆彤也见着了人,脸色急转直下。 两人不久前还刚闹过事,眼下互相不对付。 卢磬有意调和,遂道:“六妹妹有错已经被罚了。你打她那几下也不算轻。不是说好这事就揭过了。” 乔穆彤却道:“六表妹虽受罚了,可也不见得认错。她毁我东西,当面说我煞父克母,难道还要我笑脸相迎?” 第70章 乔穆彤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卢磬无奈摇了摇头。 长公主宫院中,小郡主明摆着无处可去,醒来后又溜去找楚筠了。 无论做什么,反正都比禁足来得好受。哪怕只能挨着楚筠听琴,那也比窝在房中有意思。 何况这几日她难得认真去听,竟发现听楚筠抚琴时,和以前听其他贵女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让明华正经说,她是说不出所以然来的。总之那弦音听着像是活的,与那扑腾着的蝴蝶鸟儿差不多,能扇着翅膀自己飞。 云宁回来得知女儿竟能沉心静气,在楚筠那儿一个时辰都不嚷嚷,对于琴音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了实在忍不住笑。 这小祖宗,怕是天赋都生在玩乐上头。 澄山的林木葱翠,延绵的几座山顶晨时便有烟云缭绕。前朝选了这儿建行宫,本就是因为此地的怡人景致,爽风舒意。 圣驾临此时正值盛夏,转眼之间,再去看已然是翠色淡去。 这一夜楚筠没有闭窗,只披着外裳坐在榻边时,竟凉得打了几个喷嚏。 她倒是高兴更多些,过两日侍女会来帮着她收拾衣裳物件,终于是到了要回京的日子了。 虽然御厨做的糕点也挺好吃的,但她还是会想念京城街巷里糕点的味道。 更想爹和娘。 圣驾返回当日,楚筠同来时一样,是跟着云宁殿下一行抵达的京城。 回京时的脚程快了些许,正午时分,楚筠已经能看见城门了。 她正稍稍探出脑袋在瞧,边上有身影经过,她就瞧见了魏淮昭打着马的背影远远向前而去,同其他人影一同没入了巍峨城门之中。 回到京城,云宁殿下派人送楚筠回了府。 在小郡主看来,楚筠可是与她一同经历生死大事的玩伴,顿时有些舍不得。 她想过些日子再来找楚筠,云宁却说,给她新请了两位夫子,明日起就要把课业都补一补。 楚筠挽着娘亲往里走时,又好似听着什么回了下头。 她刚刚是不是又听见小郡主的哀嚎了? 许婉打量女儿,见气色好也没瘦,安了心问道:“你在行宫都如何了,可有发生什么事?” 楚筠笑着说道:“没事。娘,就是想你啦。爹爹呢?” “还未放衙呢。” “他身子可好?” “不就是老样子。” “祖父呢?” “也康健着呢。” 楚瑶思是在圣驾进了京城两刻之后才入京的。 经过堂叔父府外时,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生出了一种被楚筠比下去的郁闷。 连母亲都提醒她说,她俩小时候就在一处,如今往来虽少了些,可别太生分了。 以前怎没听她说过这话。楚瑶思心想,她才不去呢。 万一楚筠搭上长公主后变得傲气凌人,她堂姐的面子往哪里放。 …… 楚筠回来后,只挑了有趣的事告诉爹娘。 虽什么都没说,但皇上移驾避暑这么长一段日子,回来之后两方自然都会相互打听。除了朝事政议,也不乏其余不大不小的琐事。 除却机要政事,其他的不过一晚就全都传开了。 京城白日里人声鼎沸满富活力,夜里各府关上门皆有自己的计较。 明里暗中都在搅着平静湖面下的潮流,涌动的暗涡亦是只多不少。 得知了女儿与小郡主的事,楚承义夫妇虽没亲眼见着,但光想想就知其中凶险。 偏女儿什么都不说,因而二人更加心疼。 楚筠离京一趟好想爹娘,比先前黏人了许多。即便他们知道了,也只是随口一说不去多提。 楚承义想着,还好有魏颂夫妇在,贤侄也是个可靠的。 他因旧疾之故,做好分内差事后,亦无精力再应付太多。无论是皇上还是长公主,那都远没有女儿重要。 许婉也是如此想的。 她私下问过芸芸,得知魏淮昭还挺会照顾人,对这定下的女婿又满意了几分。 行宫的事按下不提,继续筹备成婚事宜才是府上最紧要的。 这日子流水般的过,离原本定下的婚期已短了半截。 芸芸这终身大事也一日近过一日。 精细繁复的大婚嫁衣也已绣好。 楚筠被娘带着去瞧时,那满目的红随着烛光的影投过来,将面庞也染上了绯色。 时日一转,齐阳伯府最近也有喜事。 就在徐朔回京后不久,他的长兄喜得麟儿。府中大大小小皆围着孩子转。 一晃眼小子也满了月。 毕竟是世孙,齐阳伯爷高兴得很,吩咐府上好好办上一场满月宴,且给各府都送去了帖子。 楚筠原本也是要跟着爹娘和祖父去赴宴的。 祖父如今少有在外走动。不过听闻老伯爷以前和祖父有些渊源与交情,又是伯爷差身边人去请的,祖父因而看了回老伯爷的面子。 不过前一日晚,楚承义忽又犯起旧疾,楚筠担忧爹爹,哪还有出府的心思。 楚梁易得知后,让儿子留在府中休养,伯府这宴他一人前去即可。 第71章 伯府正门,徐朔正亲自在外迎接前来的贵客们。 刚迎了楚学士入内后不久,他终于等来了魏将军府的人。 徐朔的视线忙往他们身后找去。 魏淮昭让下人送上礼,见他一脸期盼,不留情地说道:“父亲另有要事,舍妹说要跟着父亲。没来。” 徐朔眼中流露失望,但又很快藏好,伸手引二位入内:“魏夫人魏公子,里面请。” 魏淮昭一入宴,就立即在众人之中找寻熟悉的那抹身影,不过没有瞧见。 前世他没来齐阳伯府,也记不甚清,但今日应是给楚家送过帖子的。 他没找见楚筠,乔穆彤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视线对上,她刚想要喊他一声,就见魏淮昭径直扫视而过,仿佛只当此处是张空置的桌椅。 她嘴角一撇,露出一丝不甘的冷嘲。 在她身后,侯府的卢六姑娘正冷眼在看着她。 见母亲兄长他们无人在意自己,便掩嘴吩咐了身边婢女几句话。 婢女离开后,避开了众人,又找到齐阳伯二房的下人凑在一块说了些什么。 待婢女回来,卢六一笑,翕唇无声说道:“乔穆彤,你敢打我又害我被罚,那我就送你个壮力的屠夫吓唬吓唬你。” 魏淮昭没见着楚筠,但看到了楚梁易。 楚学士面色瞧着尚好,也不需要身旁人搀扶。被请落座后言笑不苟,给人淡漠疏离之感。 他迈步上前行礼。 楚梁易掀动微皱的眼皮。他知眼前人是将要成自己孙女婿的小辈,但面上亦是无所变化。 他目光打量,将魏淮昭从头到脚都细细挑看了一遍,才微微点头,回应了一声。 面对长辈挑剔目光,魏淮昭虽坦然迎视,但也能感觉到,老爷子似乎并没有看他多顺眼。 多少带着点嫌弃。 第34章 见楚学士无意多言, 魏淮昭见过礼后,便也回到了母亲这边。 前世他战后回京时,楚学士已然病逝。后来魏淮昭偶尔从他几位门生口中了解,约摸知晓他是个严格的性子。 想必他是因自己曾经的叛逆言行, 所以不太待见他。 魏淮昭也就识相不往他跟前凑了, 免得老爷子更添不喜。 期间魏淮昭一直没在楚梁易身边看到楚筠, 心道原来她今日没来伯府, 也就收回了视线。 快开宴时,众人见到季府大公子姗姗来迟。京中往来, 不太可能避过季家,不过季国舅大多时候也不喜亲自露面。 倒是皇后得知小世孙满月,竟也派了身边心腹女官,携礼随着季大公子同来道贺。 府上管事的有些意外, 但仍不露声色笑着将人请了进来。 开宴后齐阳伯招呼诸位, 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抱着哭闹的小世孙先离去了。留下大房徐朔两兄弟招呼张罗。 半巡一过,宴饮的诸人多少有了些醉意。有人来回走动攀谈,奴仆鱼贯而入上菜,因而有些人声纷乱。 卢六见无人在意自己这儿,同婢女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有府上的下人不够机敏, 不慎冲撞了乔穆彤,将一大碗汤全洒了过去。 乔穆彤立即躲开, 但还是被淋到些许。下人连声告罪,引她前去更衣。 她一脸不满地瞧了眼污渍, 分外不悦,离席而去。 皇后的心腹女官自是面熟这乔姑娘, 她扫视了一眼觉得那下人神色有异,于是决定跟去看看情况。 因污了衣裳,乔穆彤心情正糟糕,但下人带的路愈发偏僻,她也起了怀疑。 何况一进到房间中,就闻到了一丝带着药味的香。 她本就对药味敏感。 她立即掐了那香,按住下人逼问,才知晓原来是出自六表妹的好主意。 乔穆彤心生恼恨,本来冷冷笑着,但忽然念头一转,竟又平静下来,有了别的打算。 六表妹送的礼,她为何不要?六表妹做的事,又与她何干呢? 乔穆彤调头回去,随手拉住一个婢女,让人去将卢六单独喊来僻静之处。待人来后将其劈晕又丟去了墙角的无人草堆。 六表妹寻来的男人,就让他来草堆里找人吧。 宴上,徐朔又拉着魏淮昭到一旁单独说了会话,但很快便被兄长叫去了。 魏淮昭正要回去时,见一府上下人低着头过来,说是有一位楚姑娘在后院遇上麻烦,请他独自前去。 这下人本就受银钱所诱做了此事,现又受了乔穆彤的威吓利诱,不敢不从。 魏淮昭闻言蹙眉:“楚姑娘?” 无论再问什么,下人都只说不知。 若是楚筠,难道她不知何时还是来了?若与她无关,那在齐阳伯府,又是谁在自称“楚姑娘”? 魏淮昭敛眸暗忖,就在那下人都险些要绷不住时,终于点了点头,示意带路。 那女官悄悄跟上了乔穆彤,远远看到她所做之事后有所猜测,最终装作不知又回了宴上。 听说这乔姑娘曾对魏将军之子有意,原来并非谣传。 皇后娘娘私下提过,若这乔姑娘真有本事让自己嫁进魏府,他们就能借由她的身份去插手魏家,这倒是桩好事。 第72章 在魏淮昭提步迈进房中时,那引路下人就一溜烟趁机跑没了影。 就在进来的一刹那,魏淮昭已察觉到了此处还有别人。 且那人就在自己的身后。 他转过身,看到乔穆彤正在将门紧闭,并牢牢栓上。 魏淮昭眼眸微微一缩,瞬间化为冷漠扫去:“竟是你?” 并同时抬手灭了房中正在燃着的那香。 乔穆彤转过身来,挡在门前,面庞红艳,笑容异常灿烂:“魏淮昭,我就知道你会来。” 魏淮昭见她如此面色神态,语调缠艳,猜测房中这媚香她恐怕已经闻了不少。 他瞥开视线,只道:“你不是已经算准了。” 算准了只要是与楚筠有关,哪怕仅仅是楚姑娘三个字,他也会前来探明。 “是,我算准了。既然都来了,那我们说说话?”乔穆彤笑着向他走来,因这香的缘故,步伐有些绵软,血脉热烫,涌上脑中横冲直撞。 “我曾要剖明心迹,却被你拒绝,可还记得。”她收起笑咬牙切齿道,“魏公子,你让我看不明白。你明明曾讨厌楚筠想要退婚,为何又偏偏在我回京后改变主意。” “若我从小身在京城,所有的事都将会不一样。将我接到身边了,却又嫌我克煞将我送走养病,如今更说我抢夺了她们东西,也许那些本来就该是我的呢?我若是能早两年回京,兴许我早帮你退了婚。而你,也是我的。” 乔穆彤心想着,侯府再好,她也仅是个表姑娘。可魏家却是上升之势,他亦如是。 她都想要。 房中这香亦有迷人心智之效,乔穆彤自顾自地说着话,情绪更是逐渐失控。 “我争的都是我失去的。除了我自己,又有谁会来补偿我!” 魏淮昭见她靠近,往后退开了两步,闻言转回了视线。 前世他两番拒绝,之后去往了边关,乔穆彤自然而然就淡了心思。如今他婚事尚在,她反倒因此生出执念不甘来了? 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兴许你只是生了恨,而非真的心悦我。”魏淮昭不耐烦纠缠,最后难得好心给了句忠告,“劝你少些算计放平心绪,免得那心疾再犯。” 乔穆彤显然没听进去,反而笑道:“你是在担心我?” 魏淮昭没理会,他正打算离开,却又思及什么停下了动作。 房内一时半刻陷入沉寂。 宴上,卢六的婢女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可她竟一时找不见自己主子,只好按先前商量好的引人前去。 转眼之间,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人声向着此处而来。 乔穆彤回到门边,听见许多人正在朝这边走来。动静越近,她的笑就愈加明显。 诸多人影转眼停在门前,有人询问了两声,还未得回应就迫不及待撞了门。 乔穆彤身后抵在门上的手一拨,又被撞门的力道一顶,整个人都向着魏淮昭扑了过来。 正要搂上之时,魏淮昭侧过身子,乔穆彤伸来的手也只堪堪擦到他的衣袍一角。 她跌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房门大开后,今日原本是赴宴,但又被刻意引来的众人看着里头密锁一室的孤男寡女,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开门时魏淮昭及时躲开了。但从外头看来,则是两人身影原本搂抱在一处,在门开时魏淮昭又将人急急推走。 乔穆彤面色红烫,衣裳单薄,肩头一角堪堪滑落。 地上是她被汤弄脏了,早就刻意丢落一地的外裳。 徐世子和徐朔在自家府上看见这情形,面容都瞬间僵住了。 亦有不少好事之人凑过来瞧个乐子。 夏文棠一见眼前景象,同样震惊。一腔怒气当先顶到了心口,但在见到昭儿冷静的神色时,又生生将其压了下来,琢磨出了异常。 但无论原因为何,二人衣衫不整居于一室,形似亲密。若私下发现还能遮掩,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怕是半日光景就能传遍京城。 她稍稍回想,那婢女起初已被卢磬制止,但忽然站出将这么多人引过来的…… 夏文棠的目光如锋般看向了人群最后头的女官。 乔穆彤看眼众人,借着遮掩同魏淮昭无声笑道:“我争赢了。” 魏淮昭神色未改,只是漠然地从她面上扫过。 乔穆彤对上他视线,猝然间生出迷惑之感。 明明都这样了,魏淮昭这眼里却既平静又透尽嘲讽之意。 这令她不免动摇。 自己当真争赢了么? 房中情形,最受刺激的莫过于楚梁易。上年纪后他心绪惯来平和,已不知自己有多少年没如此动过怒了。 他因气极,呛红了面容,身子都有些站不稳。 楚瑶思方才随众人跟来恰好在旁边,忙搀住了伯祖父。房内这一地衣裳不忍直视,她瞧一眼都臊得慌,这二人过分了。 她那堂妹,属实是有些倒霉跟可怜。 楚梁易指着魏淮昭,指尖颤动,骂道:“污目败俗,毫无廉耻!” “好,魏家竟敢如此欺我孙女!” 第73章 夏文棠忙道:“楚大人。” 楚梁易肃目抬手:“夫人不必再多言。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 爹爹好些后,楚筠一颗心放下,于是便回了院中去午歇。 因昨夜睡晚了一个时辰,她这一觉醒来时,竟见外头天色都已灰暗。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鼻音,说道:“凝竹,你怎么不喊醒我呢?” 凝竹低着头服侍她起来,过了半晌才回她:“见姑娘太困,还是多睡会儿吧。” 凝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楚筠一下就察觉到她不对劲了,忙拉住人问道:“凝竹,你怎么了?” 她探头去瞧,却见凝竹面容紧绷,眼神闪躲,着急道:“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我都没怎么见你哭过,发生什么事了?” 凝竹是替姑娘心疼,也是因姑娘而难过的。可她家姑娘却还一无所知。 她早在心里愤愤骂了魏淮昭百个来回,可面对楚筠的疑问,却只剩下心痛与不忍。 她都已经如此喜欢魏淮昭了,满心欢喜等着成婚,又如何能瞒得了? 凝竹紧拉住楚筠的手,揪着心将伯府与退婚的事都告诉了她。 楚筠去找爹娘时,感觉脚下有些轻飘飘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又跌进一场荒诞吓人的噩梦里了。 一路见到的下人都低头沉默着做事,原先院中随处可见的红绸也全然不见。 直到她进了爹娘院中,也看到了祖父,飘忽的感觉才彻底散去,意识到这竟真的不是梦。 在她歇息醒来之前,两家庚帖信物聘礼已经全都退回。 她和魏淮昭的婚事,退了。 她喊了声祖父,又喊了声爹娘,两行泪便滑落下来。 “孩子,来。”楚梁易眼里的心疼不言而喻,上前将孙女搂入怀里。 时隔多年,祖父再一次抱她了,可楚筠却半分高兴不起来,埋着脸哭得更加厉害。 气头消去后,楚梁易也知今日之事确有蹊跷。 可那又如何,事确已发生,多少双眼都在看着,已是无法挽回。 眼下这般,若这都还要将孙女嫁过去,芸芸将成为高门贵胄间的笑话,在魏家被旁人口舌奚落议论一辈子。 如何舍得啊。 第35章 楚梁易抱着楚筠安抚了一会儿后, 许婉便将女儿拉来了身前。 在见芸芸哭时,她的泪也一同下来了。她的芸芸多好多乖的性子,为何偏要遇上这样的事。 此时拿着帕子替她擦泪,心中比谁都疼。 楚梁易叹了口气, 先行离去。 今日之事, 魏将军府, 齐阳伯府和平怀侯府都要给他交代。 他老归老, 又不是死了。 楚筠见娘也这般难过,不愿再惹她为自己担心, 只能尽力去忍着泪。 她紧攥着娘亲的手,好似用上了所有力气,哽咽道:“娘,为何会这样?” 是不是有哪处出了错呢?一时之间, 楚筠难以将听闻之事与魏淮昭联系在一起。 无论如何, 他该给她解释的。 心口处仿佛压着沉重的物什,连气都快喘不过,楚筠使劲揪着袖口,小声说道:“娘,我想见他。” 许婉看着女儿。突遭此事,他们都难接受,何况是原本满心欢喜待嫁的芸芸。 可事已至此, 齐阳伯府上那时发生了什么,因何而起, 魏淮昭是否有做什么。 都不再重要了。 依今日传出去的话说,孤男寡女, 衣衫不整亲密相处于一紧闭之室,是众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个时辰, 怕是已成了京中各家无人不知的谈资。 “你还见他做什么呢。”楚承义恼道。他这两日本就身子不适,被气加重后脸色更是不好。 魏家小儿伤芸芸至此,他已连多年交情的魏兄都不想再见。 他只气自己思虑不周,当年定下这门亲事。又恼自己身弱无势,无法将那二人狠狠教训一顿,给女儿出气。 楚筠见爹爹猛烈咳了起来,急得忙帮他顺气。 眼角悬着的泪滴砸落在嘴角,抿之又苦又涩,苦得她再说不出话来。 在爹爹轻抚她发髻时,才默默摇了摇头,不再说也不提了。 楚筠想要独自静一静,回了院子后,就趴在窗台前一言不发。 凝竹取了冰来,想替她敷一敷红肿的眼。她只道了声不必,便又不出声了。 连杏柳端来玉晶花蓉糕,也仅是看了一眼。 楚筠以前看话本时还想,饭菜香,糕点软糯,心情不好时只会多吃,又怎会吃不下呢? 可现在她明白了食不下咽是何滋味。 若非今日,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如此喜欢魏淮昭了。 凝竹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又愁又急,想了好些法子去劝她,可都没有用。杏柳说她一双眼熬得跟姑娘一样红,叫她先歇歇,凝竹哪里歇得住。 夜深了,姑娘没有食欲,凝竹杏柳二人好不容易才哄她喝了一碗甜羹,服侍她歇息。 撩了幔帐一回头,却见姑娘眼眶泛红地出着神。 凝竹扶着她躺下,心里已骂了魏淮昭千百遍。 第74章 楚筠却突然按住了凝竹的手,看着她说:“我还是想见见他。” 这婚事说退就退了,仿佛自今日后她和他就再无干系。 不过一日之隔,毫无预兆,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当面听他说个清楚。 凝竹难过道:“姑娘……” 杏柳在旁应道:“好,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找他。姑娘可千万别再哭了。” 二人终于哄着她睡下了。 楚筠始终蹙着眉,瞧着像这一日哭累睡去的。 可她如何能睡着。 楚筠侧卧在被褥中,侧放在脸颊旁的手紧攥着没松开过,指尖将掌心都硌得寸寸疼。 她那样怕疼一人,却仿佛没了多少感觉。只因心口那处被绵绵不断扎着针,刺着拧着,疼得像是呼吸都要断了。 姑娘家的眼眸虽紧闭,可泪水却不受控地在顺着眼角淌出,一颗颗连成细涓,沾湿了发丝,没入枕中,晕开了一片。 但乖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楚筠想,魏淮昭以往只要有意,轻易便能在她眼前出现。 可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没来见她,也没来与她解释。 先前种种,又算什么呢? 这一夜,楚府不少人都没能睡好。 天一亮,杏柳就拉住凝竹道:“凝竹姐姐你陪着姑娘吧,我去找人。” 凝竹叹气点头,叮嘱了她几句,却见杏柳在杂物处挑挑拣拣。 “你找什么?” 杏柳气呼呼道:“挑个好竿子,备在手边。他敢不来,我就打他!” 有凝竹盯着,楚筠今日多少吃了一些。 她并没有刻意不吃,只是真的不饿也吃不下。 过了些时候,楚筠终于看到杏柳回来了。 凝竹一眼就发现杏柳脸色有异,且回来的仅她一人,便忙想拉着她先离开。 但还是被姑娘喊住了。 杏柳踌躇半晌,还是心一横说了。 她替姑娘去定威将军府找那魏大公子,却还没去到魏府就回来了。因为她正好在途径平怀侯府时,亲眼看见魏淮昭进了平怀侯府的大门。 杏柳回来时就想了好久,觉得还是不该瞒着姑娘。那魏淮昭既不是良人,早些死心兴许也是好事呢。 这事说完,凝竹和杏柳都提着一颗心,紧张地看着姑娘。 楚筠闻言紧紧抿住唇,低垂着的脑袋遮掩了神色。在凝竹和杏柳都担心姑娘在哭时,她忽道:“算了。” 楚筠微微侧过头。 视线所在是桌案上一沓齐整压平,绘了生动画样的纸张。她伸手拿起,将这一沓递去火上燃了。 凝竹怕她烧着自己,赶忙上前接过道:“姑娘小心,奴婢来吧。” 匆忙之间,桌角一侧摆着的兔子面具被一推掉在了地上。 这是她上元节带回来的。 从澄山刚回来时,楚筠翻匣子时瞧见,于是便一直摆在了那儿。 杏柳上前拾起:“姑娘别伤心,奴婢全都拿去扔了。” 凝竹收拾了灰烬,同杏柳一道从房中出来。 她们眼见着这两日的姑娘如同变了个性子,既无笑靥,也失了生气。 原来真正心痛委屈的时候,是不会撒娇的。 杏柳将兔子面具忿忿丢在了院子偏角堆着的废旧杂物处,等着之后一道收拾。 “姑娘还想见他,我看他哪还记着姑娘,这是一早上赶着去平怀侯府议亲呢!姑娘因他难过,他倒是神清气朗。” 杏柳这会儿越说越生气,不由道:“老爷还说魏将军与他交情好,可出这事后甚至连面都没露过。老太爷差人前去退婚,他们庚帖还的倒很利索。” “就连魏姑娘也没来……”杏柳说着也疑惑了。对啊,魏姑娘和自家姑娘感情并不差,这是假不了的。此事她难道不知?还是说到底是有自家与外人的区别。 杏柳想着想着,不免暗自泛起嘀咕。 好像哪里不太对,说起来,她今早出府时也感觉怪怪的。那个时辰,她瞧见的都不是往常准时经过的眼熟小贩,且隐约在府邸附近看到好些生面孔。 但长街又不是禁地,日日有人往来,这也不值得奇怪吧?杏柳随意一想,心思便又被一肚子气拉了回来。 “好了,总之今后魏家的事与我们无关。”凝竹冷着脸色道,“告知院内外所有人,不许再在姑娘面前提魏家半个字。” …… 是夜无月。 熄了灯的房中墨色深深。 楚筠睡着了,但仅是浅眠,并不安稳。 暗中一个人影悄然靠近,停步在了床榻之前。 这两日他一刻未阖过眼,在见到她后,神弦才得以松缓。白日里他难以前来,可深夜潜入又怕贸然惊吓了她。 他俯身低头,见睡着的姑娘眉头紧蹙,下意识想伸手将其抚平,可又在将要碰着时停住了指尖,暗叹口气。 明明睡不安稳,却连他给的安神香也不愿用了。 正这时,浅眠的姑娘不知梦见了什么,盈盈泪珠自眼角聚集,又缓缓滑落擦过梨涡。 魏淮昭终于没能忍住,轻柔小心地将泪擦去了。 虽然他动静极轻,可楚筠眼皮轻颤,在睡梦中亦有所感,仿佛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倏然间添了几分清醒,缓缓睁了眼。 第75章 可房中虽暗,也能看得出眼前并无他人。 楚筠愣神片刻,复又垂落了目光。就在视线不经意扫过枕边时,忽然一顿停住了。 翌日,凝竹端着空了的碗碟出来时,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姑娘脸色今日好上许多,也终于有了几分精神用膳。 这真是太好了。 杏柳原本喊了几个下人一起收拾院子偏角,可过去时一瞧,那兔子面具竟不见了。 分明是她亲手丢掉的,难不成是被什么野猫叼走了。 会不会是谁先一步收拾掉了?杏柳正想问问,忽见凝竹在廊下喊她。 “凝竹姐姐,姑娘今日如何?”杏柳快步过来,得知姑娘恢复了不少精神,心中自是高兴。 她们怕姑娘难过,可哭着伤身,不哭伤神。 还是得将那负心汉忘了才是正经事。 话虽这么说,可在得知那位宁探花竟请了媒人前来说亲时,她们还是很诧异。 姑娘这亲事才刚退呢。 楚承义和夫人想着女儿正难过呢,便寻了个说辞暂且按下了。 楚家退婚之后,京中有不少人家皆在留意楚少卿这独女。 听闻她姿色出挑,性子也温软乖巧,若非亲事早早被定下了,有意之人怕是只多不少。 更何况如今她与长公主关系匪浅。 只是没想到那宁煊动作竟如此之快。 这探花郎刚入了刑部任职,还能分出心思立即上门求亲,怕是早早就惦记上那楚姑娘了吧。 楚筠沐浴时有些心神不定,听杏柳提了一嘴,才回过了神,疑惑问道:“谁呀?” 杏柳道:“就是先前那中了探花的宁公子。” 楚筠这才想起来。 难怪白日里隐约听见院外有箫声传来,她还当是谁在街上一时兴起。 可此刻她心中脑中都乱糟糟的,哪有闲暇在意别的。 将半张脸埋进浴水中,委屈亦如水中那串小泡泡般浮了出来。 虽然她有好些不明白的,但心里却还是想要信他。若魏淮昭最后骗了她,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沐浴过后,凝竹服侍姑娘歇下,便同杏柳使了眼色离开。 楚筠瞧见了,还只当她们是在担心自己,并未在意。 可第二日,她还是觉得杏柳的神色瞧着与平日里有点不一样。 去爹娘院中时,所见府上下人们亦是如此。 楚筠问向凝竹:“凝竹,府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凝竹忙道:“府里好着呢,姑娘可别多想。” 院墙处扫洒的两个下人没察觉姑娘正从后头经过,还在与身旁人说话。 “那个魏家公子的事,你听说没有?”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吧?昨日他害死赵老太傅的孙子赵蟠,被下了大狱,这事闹得有多大啊。” “叫他欺负我们姑娘,也是活该。” 下人间的议论一字不落听进耳中,楚筠一怔,心倏然提起,不由自主发了身寒。 第36章 “哈哈哈。”季常斐大笑着推开了身边的美妾, 示意仆从倒酒。 女子慌忙披衣掩去身上青紫,只怯怯地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季常斐仰头一饮而尽,得意洋洋的神色仿若还没腿伤之前。 他早看那赵蟠不痛快了,死了清净。至于那个魏淮昭, 要怪只怪他来的太凑巧, 恰好替他担了此事。 赵蟠此人太不识抬举, 惹在他气头上, 丢了性命哪能怨得了他。 可虽说他始终是季家的人,但腿残失了看重, 事后难免有些慌,这才动了寻人替罪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父亲在得知他栽陷那魏淮昭之后,非但没训斥他, 反而面色和缓道了声机灵。 自他这双腿废后, 便被家中视为废物,许久未得过父亲的好脸色。 季常斐当然格外得意,满心畅快。 听手下人说,那半截身子埋土的赵老儿一早从病榻上爬起来,被人撑扶着一路斥骂魏家,到了御前求圣上做主。阵势之大怕是连御街上路过的猫狗都知道了。 这是铁了心要魏淮昭给他孙儿偿命啊。 若不是父亲不许他近日出门,定要前去看个乐子的。 季常斐想到刚听闻的魏楚两家退婚之事, 不禁又肖想起那丫头的娇柔身姿来。 妾室如今那楚家怕是不答应,大不了先给个正妻之位, 将人弄来再说。倘若父亲心情一好真点头应允了,且看谁敢跟他季常斐抢女人。 …… 楚筠在得知魏淮昭下狱后, 就始终心神不宁的。手中筷子在面前碟子内拨了十几个来回,却连菜叶子都没少掉一片。 凝竹心道姑娘好不容易才恢复的胃口, 这下又该如何是好。就连先前夫人来与她说话,姑娘都心不在焉的。 可再如何也只是魏家的事,现下与他们早已没了关系。 凝竹端了一碟姑娘最爱的糕点进来,楚筠一抬眼,就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凝竹,可打听到什么了?” 她不经意听到了下人们说的那些,却不清楚具体情形。心慌慌的落不着实地,恍惚觉得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第76章 凝竹劝着她吃下了一些东西,这才将外头打听来的说与她听。 说是那魏淮昭在酒楼与人起了争执,而后不知怎的竟将那赵老太傅的孙儿赵蟠从楼上一把推了下来。赵蟠高处坠地摔得头破血流当场咽了气。 据说当时酒楼中恰有不少公子小姐,都是亲眼所见,之后是在场的季家人出来稳住了场面,而后赵家闻讯赶来报了刑部,直接将人押下了狱,直到这会儿也没再有别的消息。 昨日这事,旁人并非当场所见,自然说不清更多细节。 但现下京中都是这么传的。 而且赵老太傅一早时又闹了一场,直到现在还没从宫里出来呢。听说他入宫要请皇上做主,让魏淮昭给他孙儿偿命,否则怕是要绝命在宫内了。 楚筠慢慢皱起了眉头。 哪怕她不懂武,也是见过几次魏淮昭展露的身手。倘若他是失手推的人,那赵蟠应当也不至于当场毙命吧。 那么魏淮昭就是故意杀的赵蟠?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时,竟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毕竟他就曾在她身边杀过一个奸细,当时自己还受了惊吓。 那赵蟠难不成也是奸细么? 又或者此事压根就不对,他是被谁给陷害了? 听过凝竹所说后,楚筠觉得自己心慌的不适没多少缓解,反而更加惴惴不安。 沉默了许久,她按在怀中的手使劲攥了攥后,终还是下了决定:“我要去找他。” 心惶又猜测疑虑的感觉太熬人了,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想见魏淮昭,哪怕是骂他两句。 而且万一、万一他真碰上要紧的大事了呢? 凝竹无奈劝道:“姑娘,他害你如此伤心,咱们还管他做什么?” 而且魏淮昭现在被关押在刑部,那刑部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怎么能去。 楚筠却摇了摇头,只道:“凝竹,马上备车吧。” 凝竹稍稍愣住,然后点头应下。她心道姑娘和魏公子接触的多了,那人到底还是对姑娘有些影响。 她方才吩咐时,竟也透出了几分那人的影子。 但凝竹还是提醒道:“奴婢听说刑部那儿不许任何人探视。” 昨日魏淮昭被关押后,刑部就没放进过任何人,听说连魏将军也被阻拦了。 楚筠想了想道:“去长公主府。” 宫里的事楚筠虽不清楚,但知道自己想要见到魏淮昭,怕是不太容易的。 可去了长公主府后,却得知云宁殿下她竟不在。 长公主府守卫的下人得过吩咐,自是认得楚筠的,因而客气解释道:“楚姑娘,殿下入宫了。” 楚筠忙问:“那殿下她何时回来?” 那人回道:“小的不知。” 楚筠犹豫了片刻,又问:“那我可否在此等等殿下?” “这……”下人正为难间,服侍云宁殿下的侍女听见动静过来了。 “若是楚姑娘,并无不可。只是殿下昨日带着小郡主入宫,这几日应当都留在宫中,怕让姑娘空等了。” 楚筠叹气说:“原来如此。” 侍女问:“楚姑娘寻殿下何事?” 楚筠踌躇片刻,摇头道:“既然殿下不在府中,那便无事了。” 侍女见她要走,上前轻声提醒道:“听殿下的意思,这几日怕是天色不好。姑娘记得早些回府,切莫在外多留。” 楚筠些许惊讶,才回礼:“好,多谢姑姑。” 坐回马车后,她想了想同车夫道:“去祖父那儿。” 楚筠来时,楚梁易刚从外回来,正独自立于窗前凝思。 他些许意外,儿子虽常带孙女来看他,可芸芸几乎不曾独自前来找过他。 这么些年,因他心性转变醉心公事,对那孩子多有忽视。 孙女每回来见他时虽乖巧,却也有些生怯。 这两年卸下诸多差事,楚梁易分出心来,是希望芸芸能与他亲近些的。 但如何与小辈相处,早已生疏,也就罢了。 不过她这个时候来找他,是所谓何事? 楚梁易立即想到了自己方才正在琢磨之事。 不会是因那魏家小子吧?想到这个,楚梁易又难免有些不悦。 楚筠进书房后喊了声祖父,楚梁易嗯了一声。 她见祖父手边一摞书册,神色严肃,猜测是自己贸然过来打扰他了。 楚筠心中紧张局促,一时都有些忘了准备好的话。可都见到祖父了,又不能真一声不吭转身回府去。 楚梁易见孙女如此,忍不住先开口道:“站那儿做什么?” 楚筠眨眨眸子,忙去到祖父身边帮他倒茶,正好顺势说出了自己想进刑部见人的心思。 楚梁易目光移回,落到了孙女身上,心道果然是为了那个魏淮昭。 因为齐阳伯府的那桩荒唐事,楚梁易得知魏淮昭与赵家之事后,论私心只想让刑部的人多抽那小子两鞭子。 但也不得不说,此事是有些不对劲。 宴席当日他虽气极,但事后细想却有不通之处。两家婚事退后,他便让人盯着侯府和将军府,心中怪谲之感更甚。 第77章 那荒唐事暂且不论,不想转眼魏淮昭竟又杀了赵蟠? 姓赵的那老家伙今日在御前,颤颤巍巍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赵家曾经并不看重如今龙椅上坐的这位,背后使过些手脚,亦替先皇办过不少糊涂事。赵家能在皇上登基后安然至今,已是那位宽仁。赵家心中有数,也算安分。 但无论如何,赵老毕竟曾教授过先帝一二,为孙儿上御前讨公道无可厚非。证据证词明晃晃摆出,皇上明面上自是不好轻怠。 好不容易才将人安抚送下殿去,请了太医在偏殿歇息。他倒是铁了心就赖在宫中了。 刑部上下皆是外戚一党,就是不知季家掺和其中所图为何。 大理寺少卿曾是他门生,寻常探视受阻,可若由大理寺出面亦非不可。 楚梁易本想着婚事既退,孙女就不必为此焦心担忧了。但看芸芸这模样,对那小子属实在意,不禁叹了口气。 “祖父?”楚筠见祖父忽然叹气,不免又拘束起来。 但没想到祖父竟直接让人去大理寺请了吴大人来,然后摆摆手让她随吴大人同去。 离开官邸时,楚筠心想,祖父原来还是疼她的。 刑部大牢外,魏槐晴抱着胳膊踱步,不时抬眸看上一眼,却忽见两辆马车在面前停下了。 从那辆熟悉的楚府马车上下来的,还真是她楚家妹子。 可时隔几日再见,魏槐晴却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自己也憋着一股子气,偏生还找不着出力点。 这一天天的究竟怎么了? 她那日一回府,就听说了齐阳伯府的事。爹原本气的要动家法,但二人私下说过话后又忽然转变了态度。她去问时爹并未多言,只说稍安勿躁。 但转眼魏淮昭又惹了命案下狱,刑部的人更是处处阻挠。爹让她先在此附近盯着,待他面圣回来后再议。 魏槐晴才在此耐着性子。 虽然她从小不拿他当兄长,但魏家人岂能任他人随意算计污蔑。 只不过因为齐阳伯府那桩事,魏槐晴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楚筠。 楚筠也看见魏槐晴了,见她迟迟没上前没出声,便先喊了声晴姐姐。 吴大人已前去交涉。刑部与大理寺皆管刑狱,常年制衡下无论如何也不好明着阻挠大理寺办事,既然只是探视便松了口。 见吴大人示意,楚筠伸手拉住魏槐晴道:“晴姐姐,不如我们先进去吧。” 不管事实如何,本就与她没有关系的。 魏槐晴嗅到里面隐隐透出的血腥气,点头道:“好。” …… 在进了刑部大牢后,楚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地方关押凶恶,掌管刑杀,是极可怕的地方。 她还是第一回 踏入这样的地方。 魏槐晴一心想快些见到人,疾走了几步后意识到楚筠还跟在身后,回头便瞧见了她泛白的脸色。 她忙道:“不舒服还是别进来了。” 楚筠握在身前的手已出了汗,胸脯起伏深吸了口气,又因这儿的潮锈腥臭而皱眉。她逼着自己忽视掉脚边那道道或鲜或暗的血渍,摇了摇头。 她好不容易来了,总得见到他。 楚筠看着二人道:“我没事的,也不、不怎么害怕的。” 魏槐晴一把抓住她手,点点头。 狱卒在前带路,很快便到了魏淮昭的关押之处。 吴大人向着两位姑娘示意后,便停在了原处。他往里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人既已关押在牢,为何还铁索捆缚?” 狱卒只低着头道:“我们也是听令行事。” 魏槐晴当先入内,脸色犹如她私库里的剑戟一样铁青,喊道:“魏淮昭!” 在她身后,楚筠的裙角擦过脚下杂乱草藤上沾染的血渍,停在了魏淮昭的面前。 牢中之人不见他往日神色,捆绑而立垂首闭目,里衣之上则是道道鞭痕血迹。看起来既吓人又可怜。 楚筠看清后不由得连呼吸都滞住了。 闭着眼的魏淮昭起初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又听见了魏槐晴的声音。眼皮微掀,却意外见那一角熟悉裙袂先入了眼帘。 魏淮昭愣住:“楚筠?” 楚筠一路忍着不适惊慌,到这会儿终于见到了魏淮昭。 多日的万般委屈,难过不安,和踏入此处的害怕齐齐涌了上来,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断珠似的一颗颗往下坠。 她抬手一扔,一块绢布跌落在他面前,摊开了半个角,又被魏淮昭身上滴落的血渍沾染,晕开出一团红梅。 她哭道:“魏淮昭,我不要喜欢你了!” 第37章 魏淮昭抬眸时, 便直直撞进她红彤彤的眼眸中。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前世今生两重景象交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真假。 但他瞬间又勾动唇角,知道眼前之人确是楚筠。 因为前世的楚筠, 不会说这句话。 前世的她并不喜欢他。 他只是没想到, 即便这一世已截然不同, 哪怕他有过提醒, 她竟还是来了此处。 “傻姑娘,你怎么来了?”魏淮昭的视线落在那夜留给她的字画上面, 摇了摇头。 第78章 自回京后,他便隐约察觉有什么人暗中盯上了楚家。 在齐阳伯府,他受乔穆彤设计时,顺势起了一念, 可让楚筠暂且免于当下的风波牵扯。 只是事起仓促, 他来不及同她说,楚学士已一怒之下退了两家婚事。 何况重生一事天方夜谭,他要做的事本就难以与人明言。若细说起来何尝不是匪夷所思,牵扯重重。 以身作饵,自是因为他胸有成算。只是重来一世,每踏一步都可能生出新的变数,他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也就不愿让楚筠知晓那些阴暗的腥风血雨。 她胆子小。 只在偷偷去看她时,留下了那截绢布。上头所留之意, 就是希望她信自己这一回,这几日乖乖待在府中, 无论听闻何事都当作不知。 待京中的大事了结后,他会与她当面解释。 可楚筠还是来了此处。 魏淮昭心道, 大概她从不曾对谁如此恼恨过,竟是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楚筠并不想哭,可又忍不住泪,透过朦胧水雾的视线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又皱眉闪躲。 魏淮昭看出楚筠是在担心他,嘴角又不禁上扬几分,实话说道:“没事的,小伤且算不上。” 此处毕竟是刑部所在,而他们定又得了季国舅的口风,这不过是入狱必经的见面礼罢了。 虽说瞧着吓人了点,但还没有爹的那手鞭子有劲。 楚筠已顾不上找帕子,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不听话的泪,吸着鼻子瞥开了目光:“我又不在意。” 魏淮昭点头,柔声道:“嗯,你不在乎。是我在乎,担心你瞧了会害怕。” 魏槐晴此时脸色好不了一点,魏家人不怕血不怕伤,但哪能任人如此污蔑折辱。 若不是魏淮昭示意她近前,她已想去找人算账了。 她附耳过去,听魏淮昭说了几句,眉头越蹙越紧,眼中却渐露疑惑。 魏槐晴看了看他。 魏淮昭冲她点点头,然后道:“带楚筠离开吧,护好她。” 魏槐晴心道这不是应当的么,并适时提醒道:“你别忘了,你们那门亲事可都退了。” 楚筠虽见到了人,可还没说上几句话,狱卒就已在催促。 魏淮昭并未多言,只说这里太脏了,让她尽快回府去。 他同她说话时,笑意神色一如之前。楚筠沉默下来,对上他的视线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好。” 虽没从魏淮昭口中听到什么解释,可楚筠原本惶惶焦躁的心却不知不觉安定了下来。 她此时已不想再问齐阳伯府的事。虽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同看清绢布时那样,决定信他的。 狱卒再次催促,请了吴大人和两位姑娘从刑牢中离开。 脚步声远离后,此间牢狱再次陷入沉寂中。 待人都走后,狱卒吴旗一手端着饭菜,一手解开了牢门的锁扣。进来放下后,就凑到了魏淮昭身边好奇嘀咕道:“魏大公子,刚刚那楚小姐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啊?哦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了。不过原来这楚姑娘竟生得如此娇美。嘿,我以后也想娶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已阖眼的魏淮昭抬眸瞥向他道:“送了什么饭菜来?可有你的舌头下酒?” 虽是玩笑话,可吴旗听来不禁后背起了身凉意,赶忙道:“没有没有,是小的失言。保证再不乱说了。” 魏淮昭是真将那楚姑娘搁在心尖啊,他随便调侃一句都不成。 他怕魏淮昭记他一笔,于是转了话头问:“我说魏大公子,你还打算在这刑部大牢待几天啊?” “你该不会是真遭大事没法子出去了,要没命了吧?可别啊,我还等着您之后提携提携,我好做我的副牢头呢!” 魏淮昭轻哼一声:“副牢头?你就这点出息。” 前世刑部人称鬼面判官的副牢头吗? 吴旗眼珠一转,呵呵笑道:“怎么,难不成还能当个牢头?” “办你的差事去,少来聒噪。” “好嘞!” 从刑部出来之后,魏槐晴解开一旁拴着的马儿,翻身上马后便说要先送楚筠回府去。 楚筠还在想着方才之事,听见晴姐姐执意说要送她,也就没有拒绝好意。 而且她今日出来跑这么一趟,都未与爹娘知会过。眼看天色不早,怕他们知道了担心。 待几人都离去后,不远处的宋誉收回视线,说道:“看来,我们暂时无需想办法进去见魏兄了。” 魏淮昭被刑部扣押后,情形不明。宋誉正在此和莫重旻商议法子时,便看见了魏槐晴等人。 从她们脸色上看,至少魏兄目前无恙。 莫重旻则疑道:“那楚姑娘不是与魏兄退婚了吗,怎么还会前来?没想到平日里瞧着娇滴滴的,今日竟连这种地方都敢进去。真了不得。” 宋誉正皱眉思索着,没搭话。 且不说魏兄究竟是不是失手推了赵蟠,害人摔死。就说此事一夜之间能闹如此之大,刑部更是明显得了授意要在暗中动手脚,这桩事明摆着就没有表面上瞧来的那样简单。 第79章 要知这刑部上下背里可都是季家的人。 如此针对,如若不是季常斐终于得知是魏兄折了他的腿,在蓄意报复。那恐怕就是他们想借此事生些更大的麻烦。 宋誉突然想起,之前闲聊时魏兄似是提过一句,让他赴任之前多留府中少些走动。 此时想来觉得这话古怪,于是问了莫重旻:“魏兄此前可有提醒过你什么?” 莫重旻纳闷摇摇头道:“似乎没有吧?” “不过虽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但我就是心这里慌慌的。”莫重旻按了按胸口,忽然一顿,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他将刚摸到的一个锦囊从怀中拿出,说道:“之前同魏兄喝酒时他顺手塞给我的,还说务必只能在这两日内拆看。哎哟我怎么给忘了!” “你说魏兄他难不成早有预料,给我的就是能破局此事的锦囊妙计?”莫重旻顿时兴致大起,三两下拆开后从里头抽出一张绢布来。 莫重旻还纳闷魏兄何时如此谨慎了,竟连怕水的宣纸都没用,然而看了两眼后笑容褪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宋誉一把扶住他,看过来问:“怎么?” 莫重旻慌忙将绢布胡乱揉做一团塞回怀里。 “没事。不过我突然有了急事,要先回府。”莫重旻不再多说,转身疾跑而去。 定威将军府外对街,徐朔不时抬头张望,不时来回走动,直到看见纵马而来的身影才急忙跑上前去。 魏槐晴一扯缰绳,马儿差点人立而起。她看清马前人影骂道:“徐朔?你不要命了?” 他齐阳伯府办一场满月宴,却坏了他们两家好好的一桩喜事。魏槐晴现在看见徐朔就来气,抬手高高扬起马鞭抽去。 徐朔并未闪躲,马鞭在他脚边一寸落地,抽出深深的痕印。 他一口气说道:“府上查明,那日宴席乃二房下人与外人串通,已严罚惩治。当日之事,齐阳伯府愿出面作证,必定会给予交代。” 自宴上出事之后,他数次想来见魏家人,尤其是她,可魏家闭府,始终未能见到。 徐朔正色道:“魏姑娘,眼下赵蟠一案,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魏槐晴看了看他,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齐阳伯府的意思?” 徐朔道:“皆是。” 魏槐晴送完楚筠回来,时辰已不早了。果然府内下人看见她后小跑过来,说老爷已回府。 她下马将绳递给下人,道声有事便入了府。 徐朔眼看着她身影消失,叹了口气。 莫重旻回府之后,就直往父亲书房奔去,动静之大脸色之差,将瞧见的人都吓着了。 书房门砰得被撞开,莫老爷吓了一哆嗦,心口都麻了。他见是儿子,顿时指着他气骂道:“怎么如此莽撞,你的礼数呢?没看到为父正有要事,给我滚出去!” 莫重旻咬着牙上前问:“什么大事?” “篡位谋逆的大事?” 莫老爷怔住,甚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莫重旻却反问:“当真是胡说吗?” 莫老爷见儿子不似玩笑,心口突得一阵猛跳,抬起的手都僵硬了。他急忙让身边的俩心腹出去,起身过来,不死心地问:“我的儿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父亲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们想推举瑞王,说皇上伪造了先皇遗旨,甚至还备有私兵,可对?” “打算什么时候行事?今夜对吗?” “参与谋逆的又有多少位大人,岳高海岳大人?褚泽褚大人?还有……” 每说一人,父亲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莫重旻的心也更跌落一截。 是真的,魏兄所言竟都是真的! “爹,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莫重旻怎么也想不到爹竟敢参与谋逆,一旦事败,莫府上下多少条人命! “不会的!只要事成,可是泼天的荣华富贵……”莫老爷喃喃后退,撞倒了桌上一叠册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拉住儿子问,“你是从何得知的?” 他们行事何等谨慎,可谓万无一失,如何泄露的? 莫重旻摇摇头道:“魏兄告诉我的。爹,你们的暗中行事,就连魏淮昭都一清二楚,那么皇上呢?” 父亲参与谋逆,他作为儿子都被瞒得毫不知情。莫重旻也不知魏淮昭是怎么得知的,提前告知究竟是魏兄顾念情义,还是皇上的授意? 莫老爷脸上血色尽褪,嘴里喃喃着该怎么办。 “爹,还来得及。”莫重旻想着魏兄给他所留的字迹,说:“我们立即入宫,去面圣。” 趁眼下还未动手,去见皇上自述罪责,将逆党的所有谋划托出,或还能将功补过。 莫老爷早已吓坏,听儿子所言连连点头,喊人备车。 得赶紧的,赶在宫门落钥之前。 莫家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可仍旧晚了片刻。正这时,一禁军装束的年轻侍卫前来,带着二人径直入了宫。 他说道:“等你一日了莫公子。若再不来,我可难办了。” 此人面生,莫重旻心中疑惑,压着声问:“阁下是?” 第80章 对方道:“这不重要。不过是依魏公子的意思,来送你们去走一条生路。” “姑娘,早些歇吧。”凝竹收拾好床褥后,来了楚筠身边。 姑娘白日里为那魏淮昭的事左右奔波,肯定乏了,甚至还去过那种地方。刑牢里能有什么干净的,可别因此惊了神。 楚筠正想着魏淮昭的事,经凝竹提醒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决定信他了,那自己在这儿多想也没有什么用。 这几日楚筠都没怎么睡好,此时心里虽仍有着不安,但难过烦乱的心绪淡去,乏累涌上来后,沾着枕头便入了梦。 滴答。 耳边是什么水珠砸地的声音。 楚筠在梦中打量周围,发现这儿竟是刑部大牢?此时在梦中不必强撑,她瞧了眼牢中的鲜暗血迹,忍不住害怕地闭了眼。 很快她又听见了脚步声,甫一抬眸,竟然看见了自己。 是梦见今日了?可梦中的自己似乎又有些不同。 至少她穿得定不是这一身衣裳。 眼前人影从面前走过,楚筠迟疑了许久,还是没有跟上去。 远处牢房中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可察觉到是梦后,楚筠便不想被困在这种不适的地方了。 凝竹守着夜,发现姑娘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便让杏柳去取了安神香来。 这香是魏淮昭所赠,楚筠前几日即便睡不着也不想用。杏柳原本也想给扔了,但好歹是出自袁太医之手,没舍得。 将安神香点上后,杏柳候了一会儿,见姑娘气息平稳,眉头也舒展许多,才放心离去。 尽管这一夜外头的风声很大。 楚筠一夜无梦。 第38章 这一夜, 京中有不少人都难以安睡。 长街上马蹄声来往繁杂,盖过了更夫的声音,于夜间听来尤其清晰。 不少府宅前一刻还宁静着,下一刻便被人带兵上门抄没。 像极了皇上刚登基时的那一阵子。 但更多的人却是晨起后才得知, 昨夜瑞王一党竟敢谋反, 起私兵逼宫夺取皇位。 听说那些逆党是子时动的手, 而待天光微亮时,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所有参与谋逆之人除去就地诛杀的,已尽数扣押。 楚筠沉沉睡了一夜醒来后, 便听到了这样的大事。爹更是天未亮就与祖父去往了宫中。 这时再去回想魏淮昭让她乖乖待在府上的话,仿佛他早有预料一般。 楚筠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日,竟还会牵扯到谋反这么严重的事。那魏淮昭呢?他此时可还在刑部牢狱中? 姑娘问起这个, 凝竹如何会知道。但见她忧心忡忡的, 杏柳只好说道:“奴婢这就去打听打听。”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楚筠就见到杏柳回来了。 她面上带着几分喜色,一回来就迫不及待说道:“姑娘,今早京中就已传遍了,满月宴那日的事原来是魏卢两家的谋划,那日众人所见本就都是假的。” 这就说明,魏公子那日什么都没做, 也没对不起姑娘! 楚筠突然间听杏柳说了一大段,还有些困惑, 疑道:“当真?” 杏柳精神奕奕道:“当然是真的!皇上都下旨赐了赏,这都是那宣旨的公公在平怀侯府外高声所言, 不知有多少人都听到了呢。” “没出一个时辰,这事就已从城南传到了巷北。那日就是逆党想要拖魏家下水的阴谋, 坏掉魏公子的名声,再坐实他之后杀人的污名,借机拿捏了军营兵马和宫中禁军,他们才好谋逆篡位呢。” “魏公子察觉后将计就计,故意演给参宴的那几个逆党大臣看的。如今谁不知魏家忠君,为查逆党不惜自污蒙冤,大功一件。这都是皇上亲自命人传的话,谁敢有异议啊?” 杏柳正说着,又有些好奇道:“还有夸我们楚家高义的,毕竟牵连了好好一桩婚事呢。难不成那时老太爷也知情?” 当时不提,也许是怕泄露了风声?只是心疼姑娘难过了几日。 虽然楚筠与祖父没那么亲近,但也看得出祖父大概并不知情。 骤然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牵连甚广,连魏淮昭都万般谨慎,事前不敢同她多言。 楚筠心想朝廷的事还是别去深究了吧。 她道:“既然这是皇上亲口说的,哪里会有错。” 杏柳笑道:“姑娘说的对!” 朝廷的事,想深了杏柳也不懂,但不妨碍她高兴。 先不说那原本的婚事该怎么办,至少姑娘无需再受那些闲言碎语烦扰了。事实摆着呢,谁敢去质疑圣上。 凝竹泡了一壶香茶来,忍不住说她:“我看你以后若出了府,还能说书为生。” 杏柳摇头:“我要一直伺候姑娘,才不出府呢。” “那魏,魏公子呢?”凝竹连骂了人几日,好险才改了口问道。 自顾自说了一长串,却连姑娘交代的事都忘了说。 杏柳忙道:“问了问了,说是昨夜就被皇上召入宫了。” …… “让开,本宫要去见皇上。”皇后再一次下令,可奉命在此的侍卫们无动于衷,仿佛全然听不见。只当头的小太监笑呵呵请她回去歇着。 第81章 谁知逆党有没有清剿干净呢,皇上也是怕皇后遇了危险。 皇后被身边宫女劝回殿内,气恼之下扬手砸了一地的珠簪。 她被软禁了。 季国舅早与皇后提过,朝中有一些老臣不安分,不知从何得知,怀疑遗诏有异。因而兄长决定借他们的手搅搅浑水。 除了多番与他们作对的世家,占着紧要官职的大臣外,他们首要盯上的就是魏鳍手中的禁军。而魏鳍此人除去他长兄一家,也并无软肋。 只是皇上昨夜刚清算完瑞王逆党,这便禁了她的足。皇后猜测是兄长那边行事出了纰漏,格外心慌。 不过她这里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各种动静倒是没有刻意瞒着她,包括圣上的传旨。 谋反失败那是必然。就那群老臣撺掇一个毛还没褪尽的瑞王,不过痴心妄想。可兄长本想趁机将魏颂等人都诬为逆党,眼下却都全然无恙,显然他们是被魏家摆了一道。 宫女们知皇后恼怒,低着头悄然收拾起一地珠翠。皇后一眼看去,落在一个砸坏了的漆黑描金木盒上。 里头是原本让人随意凑的几件首饰,好当个见面礼送给楚家那姑娘的。 她早先便与兄长说过,那楚梁易看似年老淡泊,偏又很会坏事,他们安在翰林的人屡屡被他寻到错处。既然魏家对那楚家独女也格外上心,何不借瑞王一党谋逆之机,既能将魏家拉下水,又能毁了楚梁易,一石多鸟。 皇后原本打算,找个由头将那姑娘召进宫来留上几日,兄长则派人从军营那边入手,将魏家谋逆的“证人证据”安排妥当。逼他们不得不认下。 谁想竟出了齐阳伯府那事,魏楚两家退婚。之后她那好侄儿又阴差阳错脏了魏淮昭一条命,直接将魏颂的命门捏在了手里。 被这一打乱,因而也没再顾得上楚家。 皇后不知兄长那是何情形,此时更愤于多番拉拢的平怀侯府竟早在暗中与他们作对。 枉费了她花在卢家子女及那乔穆彤身上的力气! 季国舅此时哪里顾得上皇后。 在他们眼中,只有魏颂和魏鳍才值得留意,魏淮昭不过是个狂傲无边的小子,又怎会想到竟反被他设了局。 他所有派去暗中匿藏“逆党证物”的人全都没有回来。他用的人是死士,但眼下尚不知是否有活口被擒。更不知人是不是到了皇帝的手里。 至于派去以魏淮昭性命要挟魏颂,暗中往魏府转移证据之人,支开魏鳍后安插进禁军的人手,更是全都被拿下,视同逆党一起关押进了大牢。 好在他一贯谨慎,所用人手借的也是瑞王一党的身份。只要自己不认,仅凭这些还动不到他季家筋骨。 倒是那原本死去的赵蟠,一夜之后竟活生生的出现在宫里,同赵老儿在御前指认当日是季常斐对他痛下杀手。 季国舅被魏家算计本就恼怒,险被那逆子再气个半死。 连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平怀侯府。 乔穆彤自从那日算计了魏淮昭后,不仅一切没有如她设想,反而被罚跪禁足多日。 此时仗着有几分武力,强行推开阻拦的下人冲出院子,却被前来的卢磬喊住了。 她看向卢磬疑惑不解地再次问道:“圣旨,真是这样说的?” 卢磬道:“是。” 她摇了摇头:“可这不对。” 话音刚落,卢磬的身后便传来含着怒气的年老声音:“那如何才对!” 老夫人拄着拐走了过来,被卢磬上前搀住。 自乔穆彤回京,老夫人对她可谓溺爱,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怒,当即傻眼在原地。 老夫人因见她多年在外可怜,才希望尽力补偿一些。 此时回想只后悔宠她太过,使家中孩子心生不满,还险些给侯府惹来祸事。 六丫头虽说自己没想真的害她,只是想要吓唬她,但用此恶劣手段回来后便受了惩罚。她更是出格,若她母亲还在世不知多少寒心。 对外虽有圣上恩赏,保了侯府颜面。但他们心知肚明,此事是乔穆彤因私心蓄意设计,与所谓外戚一党,或是谋逆之案全无关系。 魏家既然能让皇上相信,那只是为了蒙蔽逆党而合谋的一场假戏。 那自然也能让皇上怀疑平怀侯府实为谋逆一党,或乔女所行之事实为牵扯皇家禁军兵权,犯上作乱。 各世家要在朝中立足,多少都有些不为人道的小手段。又怎么会愿受重重查审。 魏家此番立了大功,而他们惹怒定威将军府在先,这事如何了结,全看魏家如何决断。 或者说,全看那魏淮昭的一句话。 想到魏淮昭此人,老夫人干皱的眼皮遮掩下划过凝重畏忌。 平怀侯已与老夫人说的很清楚,她这般岁数也看得透。这少年年纪虽轻,但万万不可得罪。 在此之前,侯府只知魏颂这儿子得过皇帝几分看重,但还真未将其放在眼中。 原来他心思手段之厉,连逆党外戚都不惧谋算,得圣心之深,轻易便能请来皇上一道圣旨。 第82章 倘若他背后早有皇上授意,就更不可深想了。 乔穆彤是多不知死活,招惹了一个这样的人! 正是因为她,侯府今后再不能事不关己,不仅彻底得罪外戚一党,明面上还成了冲在最前的那柄刀子。 知道是被魏淮昭算了一道,又能如何?不得已欠下魏家一个大人情,还得谢他一句手下留情。 老夫人虽话语斥责,但也言明了利害。乔穆彤听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老夫人口中那人格外陌生。 她对魏淮昭有意,是因身份样貌,亦是不甘。可原来,她自以为了解的,从来不是那人真正的模样。 再回忆那日魏淮昭的神色,她只觉周身寒冷,感到可怕。 一想到自己险些将整个侯府拖下水,怕是连死了还不知道缘由,乔穆彤的身子便不受控地发抖。心口阵阵钝痛时,她忽然想起当日听到的忠告,要她小心心疾再犯。 …… “那个摔死的赵公子其实还活着呢,还说他是差点被季常斐害死的。就是曾对姑娘不敬的那个季家的登徒子。” “赵老太傅之前一哭二闹三撞柱地闹,知道自己冤枉错了人,赵公子是险些死在季三公子手里的,总不能就当无事发生回家养病去了吧。他现在赖在宫里,死活要让季国舅给他交代呢。” “原来咱们府上也不干净,抓了瑞王逆党才知,常来府上送菜那个陈叔,还有姑娘外院新入府那个翠翠都有问题,怪吓人的。”杏柳说着便凑近了楚筠道,“但魏公子说极可能不是逆党,而是季国舅的人,只是不得实证才如此对外说的。” “还有刑部抓了魏公子后滥用私刑,说是逆党逼宫那夜被召进宫时,浑身都是伤。皇上见了大怒,下旨彻查,今日几乎撤了刑部上下所有人的职呢。” 凝竹听到这后想起来,那个前来说亲的宁公子岂不是才进的刑部就被撤职了?还挺倒霉的。 杏柳则掰着手指说完,邀功道:“姑娘,奴婢记性好吧。” 她说的这些,哪是外头能听来的。 都是魏公子派了身边人来,一桩桩一件件细说的。至于魏公子,则说他被皇上一直留在御前处理逆党之事,忙得不眠不休难以得空。 楚筠听后,耳边只留下了那句“浑身是伤”。 她去牢中时,虽然没敢多看,但似乎也只见到了鞭伤。难不成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么? “他真受了很多刑?” “这,奴婢不知。”杏柳愣住了,那小厮也没提这个啊。 见姑娘有些担心,她忙道:“魏公子既然早就察觉,将计就计,这几日还被皇上留下忙着做事,应该没事吧。魏公子说他一抽出身,定立马来见姑娘。” 楚筠抿了抿唇心想,她才不要见他呢。 宫中。 瑞王逆党皆已处刑,而魏淮昭因刑部之事又熬了一夜后,终于得了皇上恩准,放他离去。 从殿内退下时,他望了眼明耀的日光,无奈摇了摇头。 他深知皇上是何脾气,他对于自己在此事中动的小心思并非不知,只是不介意。 其实在小事上,皇上一贯大方,但毕竟是帝王,即便看重,也少不了敲打。 估计是看出他心急,才故意一直拖他留在宫里如此差使。 守在殿外的公公见了,几步上前道:“魏公子,奴婢送您。” 魏淮昭的视线正好落了过来,微微颔首抬步。 虽然不过随意一眼,但那小太监却感到一股很强的威压之感罩了过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贵人,他又是自小入宫,如今在皇上这儿伺候的,可还是不自觉心中一哆嗦。 他有些恍惚,一瞬间竟觉得眼前这人,仿佛是哪位沉浸官场多年杀伐决断的权臣。 哪还有以前所闻那点叛逆轻狂的影子? 小太监顿时更加谨言恭敬。心想朝中多少大臣,圣上此回却如此重任魏淮昭。即使暂未授实权,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皇上甚至将他所戴扳指都赐了,那可是一次如君亲临的恩赏,这不是帝王心腹还有谁是呢? 魏淮昭正在琢磨,他是先回府换上一身她喜欢的,还是直接先去楚府为好。 虽然此事已算了结,但他在京中却也留不了两日了。 前世魏家被谋算牵连,去往漠北驻守。而那时胡人已在暗中谋夺大凌边关疆土,半年后大举来犯。外敌凶猛,未占先机,这仗打得十分艰难,大凌也折损了众多将士。 这一次他已将所查奸细一事全呈与皇上,魏家接下了旨意出征边关,尽早部署攻其不备。 这一仗躲不了,只有尽快解决外敌忧患,他方能安心地早日回京。 至于季家经此断臂,一段时间内必然能够安分些。 季国舅着实是个狠人。皇上和他为削去外戚势力,才刻意将赵蟠与刑部都一同牵扯进谋逆案中,意指他党同伐异。季国舅为撇清季家诬陷谋逆之举,说这仅是季常斐因私仇一人所为,并先一步动手处置杀了季三。 他亲自去看过,季三确实死了。虎毒尚不食子,他这亲儿子说杀就杀了。 第83章 季家能有今日,本也不指望着一夕撬动。别的尚可辩驳,但他在刑部遭了“重重折磨”可是属实。魏家立此大功,又将为国征战,于公于私皇上都将替他讨还公道,以作安抚。皇上早想彻底清理刑部上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皇上缺把刀,魏淮昭当然能以身作饵替他递上。 前世回京后累经多年才一步步踏出来的权势,再一次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魏淮昭出宫之后,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旁人留意,宫门守卫还以为有什么吩咐,看去时却见他冷漠的脸色忽然转变,瞬间柔和下来,还添了几分笑意。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辆停着的马车上。 楚筠原本说是出府透气,却不知不觉让车夫停到了宫门外。马车停了小半时辰,在车夫的再声询问中都打算回府了,可没想到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却恰好与刚出宫的魏淮昭对上了视线。 楚筠一愣,立即就松了手。 多日来,魏淮昭不是对着皇上和长公主,就是那些个逆党死士。好不容易能看一眼心念着的姑娘,就见她跟兔子似的躲了起来。 魏淮昭眼中无奈,亦心感自责。他走向马车后,抬手在窗边叩了叩,唤她:“楚筠。” 见马车内毫无动静,便又问道:“楚姑娘在此,可是在等我?” 楚筠下意识回道:“才没有呢。” 说完便气恼地咬住了下唇。 魏淮昭又在马车旁说道:“我来与楚姑娘赔不是。惹你害怕伤心,或打或罚都任你处置。” 楚筠听见了,沉吟了半晌还是说道:“那你就别来与我说话了。” 与魏淮昭相识以来,楚筠现在说话可最是硬气了。 即使她都已经明白,也理解此事凶险难料,可也还是生着他的气呢。 哭了好多回,浪费了好多好吃的糕点,不想轻易原谅他。 不过说完这话后,她等了一会,也没再听到魏淮昭的声音。 楚筠坐在车内,捏着指尖眨了眨眸子,歪着脑袋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 可外头悄无声息的。 魏淮昭? 她忽然有些忐忑,莫非他真走了? 楚筠气鼓鼓地伸手掀开了马车帘子,探出头去,却不想魏淮昭还立在原处,并未挪动一分。 她生生止住了险些磕上去的脑袋,怔怔撞进了他深邃含笑的眼眸之中。 第39章 魏淮昭静静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见她虽气呼呼的,可颇有精神,气色也好,想必这几日有在好好用膳歇息, 欣慰地暗松了口气。 楚筠此时与他贴得近, 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 便默默移开了视线。 其实她更想往他身上仔细瞧瞧的, 可察觉到脸颊似在不受控制地发烫,又慌忙退了回去。 魏淮昭抬手, 挡住了复又垂落的帘子。 落在她这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楚筠忍不住说他:“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呢?” 魏淮昭却道:“可你都不许我与你说话。” 话落就见楚筠状似凶恼瞪了他一眼,后又自顾自地小声叹气,眨着并不含几分愠色的水润杏眸打量着他。 “你在牢里的伤……” 魏淮昭一笑, 挺直了身姿给她瞧:“安然无事。筠妹妹原来在担心我?” 楚筠小声道:“谁要担心你呢, 我回府去了。” 她正要喊车夫驾马,却忽听魏淮昭淡淡说了一句。 “楚筠,我将随爹带兵前去漠北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楚筠听后愣神了好一会儿,顾不上许多,皱着眉头问他:“边关要有战事了么?什么时候走?” “后日。” 竟然这么快? 难怪今日魏伯伯说要向爹爹赔酒致歉,可又因实在抽不出身,将爹请去了军营相见。 楚筠心想着, 魏家既为武将,守卫疆土理所应当。 她又不关心他去哪儿。 心中虽如此想, 可却难掩神色中的闷闷不乐。 “此一去恐要一年半载的,你可愿来送我?” 楚筠赌气道:“亲事可是退了呀。魏淮昭, 我与你可没有关系了。” “嗯。”魏淮昭轻声应了,但还是问她, “那你可愿来送我?” 楚筠的面容隐在了马车暗处,声音细软几不可闻:“才不去……” 魏颂接到旨意后就忙着整饬兵马,两日后大军出发,长公主代皇上亲自来送行。 宋誉来送魏兄时颇感唏嘘。此次莫家牵扯进了谋逆案,好在最终得以保全,莫老爷被罢了官后一家人早已离京回了祖地,而他将赴陈州,也不知下次再见二人是何年何月了。 时辰一到,夏文棠随着魏颂先行。 人都走后,四下就显得尤为宁静。魏槐晴见时辰也不早了,魏淮昭还站在山坡上独自等着呢。 她正想上前劝他跟上,忽见楚筠的身影由远而近的映入了眼中。 魏槐晴这便笑着遥遥冲她挥了挥手,驾马向着爹娘赶去。 楚筠的马车出了城门后竟坏了车轮,因为小跑了一段路,此时面容瞧着红扑扑的。 第84章 而一见到魏淮昭后,一双眼眸也跟着红了。 魏淮昭原本的冷峻神色瞬间化去,几步上前扶住她道:“慢些,小心摔了。” 楚筠抬眸看着他,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气息,才开口说道:“我还当你走了呢。” 话语轻软,听来有些许委屈。 一路上着急赶来时,楚筠早已忘了气他。一想到魏淮昭此次一去,不知究竟何时才会回京,心中只余深深不舍。 魏淮昭笑了:“还没见到你,我不会走的。” 楚筠忍着泪心想,她都这般难过,他倒是还能笑。 她认真叮嘱道:“魏淮昭,战场凶险,你定要小心,不可逞强。早些安然回来。” 魏淮昭点点头,正色道:“嗯。不回来,又该如何亲自去求娶你呢?” “楚筠,其实皇上说过想为我们赐婚,但我暂时谢拒了。圣上赐婚岂容反悔,可倘若我此战未回,那你该怎么办。” 即便他重活一世,又握有很大的成算,可战场毕竟不是儿戏,其中的危险残酷他再清楚不过。 万一他当真失手,再回不来,又如何愿见她为自己守寡。 楚筠怕涌出的泪会模糊视线,看不清他。可听到这话,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气道:“你别说了。哪有你这样的,出发前也不说些好的话。” 魏淮昭伸手擦去她眼角湿润,唇角微扬:“可我还有更不好听的话说。” “楚筠,除非我战死了,否则不许搭理旁的男子,也不许你答应任何人的求娶。” 前世这仗耗了太久,他哪能让她等这么久呢。 为了早日回京娶她,他会竭尽所能。 楚筠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确实很不好听,还不讲道理。” 魏淮昭笑着屈指,轻点了点她的脑门。 “不哭了,我的筠妹妹。”他从身后拿出了那副兔子面具,动作轻柔地戴在了她脸上。 那夜从她院中离开时,在墙角的废弃杂物中看到这面具,因而拾了回来。 楚筠藏在面具之后,泪水却更肆无忌惮了。 魏淮昭掩去了眸中的万般缱绻,只说了一句。 “走了。” “嗯。” 楚筠抬手扶住了面具,轻声应道。 …… 转眼之间,离瑞王谋逆之案已过去了近两个月。 京中紧张戒严的氛围早已逐渐散去,朝堂之中虽少了一些身影,但也多了不少新面孔。 这京中高门世家间的暗中角力,还是显露了新的局面。 魏家才立了大功,正是最得圣心之时,却举家去了边关驻守,这也实在是意想不到。 如今人既不在京城,各方当时对魏淮昭的忌惮揣度,诸多想法,也随着时日流逝逐渐按下些许。 杏柳刚替姑娘将送来的新裁衣裳都收拾好,就见凝竹拿着东西进来,问道:“凝竹姐姐,又有给姑娘递的帖子了?” 凝竹将这几个帖子同之前的收在一起,摇摇头说道:“若这么多帖子都去应邀,姑娘岂不要累坏了。” 这段时日,往府上递帖的各家夫人小姐比以往更多了。甚至有些人与楚家从未有过走动,以前可不觉得他们有那么在意姑娘呢。 不过凝竹只需将其收好,等姑娘回来自己查看便是了。 自魏公子离京之后,姑娘就不怎么爱出府,前一阵子也只应了程嫣夫人的帖子。 今日则是因云宁殿下所邀,才难得出门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外,楚筠正从云宁派来接她的马车上下来。 殿下身边的姑姑昨日前来,说倘若她这些时日得空,便想邀她多去长公主府。 楚筠问起,得知竟是小郡主主动说想要学琴。她听后还觉得纳闷。明华郡主?她怎会突然想要学琴呢? 不过既然是云宁殿下的意思,她自然是应下了。 入府之后,楚筠听侍女说云宁殿下进宫未回,明华郡主则正在花园中喂鱼,遂由她带路直接去找了小郡主。 这一路过来时,她还意外瞧见了空华寺里的那只小狸奴。小猫儿如今养得大了许多,正在廊下慵懒地舔着毛,见她经过还好奇地盯着她瞧。 明华郡主蹲在池边正感无趣,得知楚筠来后顿时就有了精神,忙跑来喊道:“楚筠姐姐!” 楚筠被她拉着往亭子里去,心想许久未见,小郡主还是如此有活力。 侍女奉上茶点后远远退去。 楚筠见亭中连琴都摆好了,于是问她:“听说小殿下想学琴?” 明华郡主使劲摇头:“不想。” “可我更不想再听那两个夫子念书了。一个胡子有这么长,一个拿起书就不会笑。楚筠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怜!” “本来夫子们还要来的。我就跟母亲大人说,想和你学琴,没想到她答应了。” 楚筠恍然,原来如此呢。 明华边说边将几盘糕点推到她面前,乐滋滋道:“楚筠姐姐,这是特意让御厨做的,你肯定喜欢吃。等会儿我再带你去看我新养的几条锦鲤,可漂亮了。” 楚筠笑着问她:“那小殿下何时学琴?” 第85章 明华趴在桌上,摆摆手道:“别提了吧,多扫兴啊。” 在小殿下的执意之下,楚筠只好先用了茶点。 在明华打算去看锦鲤时,长公主和驸马都从宫中回来了。 楚筠向二人行过礼,就听殿下提起了今日收到边关消息一事。 她听到时心头瞬间一动,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云宁瞧着似在与驸马闲谈,手中却取出几封信来,假意摇了摇头道:“军报之中还夹有私信。有些人啊,竟还要劳本宫来替他送信。” 见楚筠视线落在她手中后,还呆愣着神,故意说道:“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想看。若是不想看,本宫就帮你丢了?” 楚筠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了:“多谢殿下。” 云宁笑了笑,叮嘱明华在此乖乖与楚筠学琴,便与驸马从花园中先行离开了。 楚筠抱着信回了亭中坐下,信封上的笔墨一眼便知是魏淮昭的字迹。 共有好几封,应该是不同日子所写,再一起随军报送回来的。 楚筠心跳渐快,小心地拆开了第一封。 ——筠妹妹,见字如晤。 漠北的风土人情与京城江南都截然不同。这两日途径一处小镇,谓之千石。镇上入目所见多以石铸,镇上百姓热情淳朴。 我见街边有小贩售卖石雕,瞧来有趣新奇,于是仔细挑选了几件,届时带回京城。只是不知你是否会喜欢。 听闻千石镇上有一位游医,此人性情行事,与和你提过那医术精湛的大夫甚是相似。你莫心急,我会再打听打听。 此时的京城,想必夜间微凉,你谨记要早些就寝,切莫贪食凉饮…… …… ……我一切都好,只是魏槐晴惯常使坏,常于我耳畔提你。 虽才离京不久,却仿若三载有余。 楚筠,我想你了。 第40章 明华见楚筠看得入神, 不知何时将脑袋凑了过来,隐约只看到最后几行。 “写的什么?我想你了……” 信中所写冷不防被念了出来,楚筠一下便将信紧紧按在了胸口,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小殿下!” 明华即使年纪尚小, 也知这几字代表何意。她见楚筠姐姐脸变得好红, 正想问她是不是害羞了, 就见她将信仔细收了起来, 然后说道:“小殿下,该学琴了。” “啊?”明华傻了眼, 不死心地指了指池塘,“不是说好去看锦鲤的?” 楚筠想,既然云宁殿下同意小郡主跟她学两手琴,她自然不能真就只陪着她玩。 不然改日殿下想要考校, 也是说不过去的。 明华郡主最后还是苦着脸坐了回去, 毕竟若不是这个借口,她就只能继续听那俩夫子念书了。 不过她挺喜欢与楚筠姐姐相处的,勉为其难,也行吧。 因为明华郡主的关系,楚筠经常前去长公主府,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云宁殿下的常客。 隔上一段时日后,楚筠就又能收到魏淮昭的信。边关遥远, 待看到魏淮昭的字时,通常离他落笔已然过了许久。 在他信中提醒寒冬将至时, 京城确实已经冷得要揣备手炉了。 每年冬日一冷,爹爹的旧疾就会比较愁人。 可这日爹爹休沐之时, 袁太医竟十分意外地来了府上。 楚梁易今日回府,而袁太医也恰巧前来, 二人在府门外遇上后,他便忙将人请了进来。 楚筠听到时还有些不敢信。 当然她也不会误会是祖父请来的人,毕竟袁太医可从来只听皇上的吩咐。 袁太医醉心医术,是个不喜寒暄的性子,入府后倒也并未多言,只说来为楚承义大人把脉诊治。 楚筠屏息在旁,听到他说爹爹的旧疾虽难以根治,但若由他调理定会大有起色时,心中比谁都高兴。 袁太医还道往后每半月他都会来。至于他拟的方子,一些所需药材外头不好采买,则将会从太医院送来。 楚承义哪里想过有一日能得御医为他诊治,而且此人还是太医院使,他与夫人多番道谢,亲自将人送出府后,便想要与父亲商议该如何叩谢皇上恩典。 袁太医离去时还顺手给楚筠留了一盒熟悉的安神香。楚筠拿着这盒安神香,自然而然就忆起了魏淮昭当日塞给她时的情形。 楚梁易回过身时,目光停在孙女脸上,就知道她正在想着谁了。 魏楚两家之事,楚梁易之后几番回想,觉得自己在此事的处置上不太妥当,亦有些自责。 想来确实是自己太沉湎于过去,多年来对孙女疏于关心了,以至于此前并不知晓,原来芸芸竟已经对人付了真心。 孙女性子乖巧,总会令人担心她在外受人欺凌,而他又因过往流言,对魏淮昭生出过诸多偏见。 这才在当时见那一幕时,怒火急心当场解除了两家的婚约。 谋逆案后他曾单独见过魏淮昭,也重新认识了那个少年人。 楚梁易想,若他这些年能主动与孙女亲近些,便能早些知道她的想法,理应也会少些对魏淮昭的偏见。 兴许就不至于将事情变成后来那般复杂,也不会令芸芸心生难过了。 第86章 楚筠将香递给凝竹后,才发现祖父一直在看着她,疑惑问道:“祖父?” 楚梁易闻言浮起笑容,说自己来年开春前都暂时不回官邸住了。 得知今年祖父愿意这么早就回府里住,楚筠当然十分高兴,笑得梨涡甜甜:“真的么,这可太好了!” 仔细想想,渐渐的仿佛身边发生的尽是些好事呢。 虽然在好些事上,魏淮昭并不会和她提起,但楚筠知道,他定是为她做了许多。 …… 年关将近,若说京城的寒风够冷,那么边关的冷风吹起来则如刮冰刀子似的,不仅冷还生疼。 大营兵士们远远见一人披着冷甲,驾着迅捷马匹而来,不禁高声喊道:“少将军!” “是少将军回来了啊。” “少将军好生威武。” 兵士们脸上显出的笑容真心实意。虽然大凌军主将是他的父亲魏颂,但在将士们眼里,魏淮昭也如将军那般令人信赖。 毕竟跟着谁能立军功,能打胜仗,还能保住性命,没有谁能比冲锋陷阵的他们更清楚了。 前几日狡猾的胡人奸细混入城池守军,还对大凌军发动了夜袭,若不是少将军早早有所察觉,带着一骑精锐回援清剿,这夜还不知要添多少百姓亡魂。 因魏大将军的缘故,军中将士以前都喜欢将魏淮昭唤作魏小将。而今在与胡人的几场冲突后,渐渐的调侃时便都更乐意喊他一声少将军了。 就看他如此兵谋武勇,还有接连拿下的战功,待此战回京也必定受封。 就连魏大将军与两位副将,平日里不也是天天将魏淮昭挂在嘴边夸。 魏颂这人以往总嫌儿子不大顺眼,正因如此,夸起来必然也更显得真心实意。 数落魏淮昭最多的毛病,就是说他的一些想法过于冒进,缺乏了点耐心。 本该徐徐图之的时候,他总是能提出兵行险招的想法。偏偏还真的总有奇效,立下不少功绩。 但战场不比其他,魏颂身为将领,又是他爹,大多时候还是要按着他些。 魏淮昭入营之后,将马匹交与旁人牵走。 他直接入了主将营帐,帐内除了父亲并无旁人。他抬手行礼之后视线便在角落所放的物件上扫看。 “听说有信来了?” 魏颂正低头看着沙盘沉思,闻言头也没抬,随手往置物架上一指:“信在那儿,自己找去。” 魏淮昭大步而去,翻出信看见上面的清秀字迹后,冷峻的唇角便缓缓勾起,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魏颂听到脚步声远去,反应过来他这急匆匆的赶来就是为了封信,忍不住喊道:“魏淮昭!” 魏淮昭将信好好塞进怀中,再回身抱拳:“将军还有何事?” 魏颂啧了声,一脸嫌弃道:“没事,走吧走吧。” 见魏淮昭头也不回就走了,他忍不住骂道:“瞧这急的,臭小子。” 魏淮昭揣着信回了自己帐内。 拆信之时,他的眸中就已漫开笑意,再看着信中的字字句句,就仿佛楚筠正在他耳旁絮絮软软地说着话。 魏淮昭脸上笑意温和,与杀敌时狠勇浴血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待他拿起另一封时,却皱起了眉,捏着信左右翻转着打量。 “魏淮昭。”魏槐晴忽然间从外头走了进来,将手中长枪往脚边一杵,问道,“父亲说你拿走了楚筠给我的信?” 说着她视线在魏淮昭的手中停住。 “我楚家妹妹的信又不是只给你一人的,拿来。”魏槐晴上前动手一抽,扭头便走。 魏槐晴离开后,魏淮昭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 回来的匆忙,他扫见楚筠的字迹时,还以为她此回给他写了两封。 原来并非如此。 而且经他观察,魏槐晴那封似乎要比他的厚上些许…… 凭什么? 魏淮昭有点酸了。 杏柳端着宵食回来,拍了拍肩头的一点雪沫。她看见姑娘还在灯下看信,疑惑问道:“这才过几日啊,魏公子又有信来了?” 凝竹摇头:“哪里这么快呢,是在看之前的信。” 烛影下的楚筠才刚刚沐浴过,擦干的乌发乖顺地披在肩头,翻动信纸的模样既安静又认真。 虽然姑娘嘴上从不说,可她分明要比以前还要惦念魏公子。 杏柳一合掌道:“希望战事大捷,魏公子能够早些回来。” 这一场雪簌簌下了整夜。 翌日楚筠醒来,瞧见窗台上那厚厚的一层积雪,习惯地顺手捏了个雪球放着。 而后又对着那雪球看了看,便突发奇想照着魏淮昭曾经所画,捏了两个圆滚滚的小人出来。 雪不似笔墨,捏起来难以精细,楚筠左瞧右看总觉得不怎么像。 只可惜那一沓都被她烧掉了。 世人有偏见,总说习武之人多为粗人,可楚筠就觉得魏淮昭其实心思挺细,手也挺巧的。 至少她就学着他画过,可是并不如他的那样有趣。 若是魏淮昭在,他捏出的雪球小人应当会更生动些吧? 楚筠不自觉地轻轻叹气,忽然想起叹气不吉,忙又鼓着腮帮咽了回去。 第87章 她本想问,他先前攀着院墙都要递来趣画纸团,怎么却不在信纸角落也留上几笔了。但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提。 战场严峻危险,他必定日日紧绷忙碌,哪好为这点小事分心呢。 楚筠不由得看向桌案一侧,那儿还塞着几团写废了的信纸。 她落笔时,总是有好多话想与他说,可写好后一看,又总担心信中内容会太琐碎。 若无意中写了什么令他分心,或是让他多想的,又该如何是好。 是以写一封信,她都能将自己关在房中大半日。 楚筠倚靠在窗台前,一手捧着脸颊,指尖落在那雪球小人的脑袋上戳了戳。 “魏淮昭,已经一百二十六日了。” 你何时才能回来呀? 第41章 因楚筠时常前去长公主府, 明华郡主虽觉得抚琴无趣,但竟也学进去了一些。 当然,云宁长公主的本意也不是希望女儿琴技如何,而只是想多敛敛她的性子。 自从行宫之事后, 只要是楚筠说的话, 小郡主大多都能听得进去。 不过今日楚筠见明华勾着琴弦心不在焉的, 不似平时那样精神, 还当她是身子不适呢。 一问,明华却说:“母亲大人说, 那俩个夫子不会再来了。” 楚筠疑惑道:“那小郡主不高兴?” 明华摆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招招手让她凑近,说道:“母亲大人最近在筹办女学,我担心到时候要被送去学堂。” 真是毫无天理, 她都是郡主了, 为何还要学这么多? “女学?”楚筠惊讶道。 她先前所知道的,除了本朝开朝之时曾办过女学外,后来可都不曾听说过。 “皇上也同意了?” “你是说皇帝舅舅?是啊。所以才愁死我了。”明华郡主说着说着,却很快又转了注意,眼睛盯着楚筠的两边耳朵打量。 楚筠纳闷地抬手摸了摸,想起自己今日戴的是那对小兔子的耳珰。 见明华感兴趣,楚筠便同她说自己手中有间首饰铺子, 这便是让技艺好的工匠单独所制的。 “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真有意思。”小郡主说道。愁归愁, 还是眼前的乐趣更重要。 明华晃着她的手道:“楚筠姐姐,我想要一对小锦鲤的!” 这倒不是难事, 楚筠笑着答应了。 明华郡主养尊处优,平日里用的自然也都是最好的。她铺子里的首饰哪能比得了皇家的。 不过既然明华喜欢, 楚筠回去后便让铺子里用了最好的料子与工匠,给小郡主制出了两条小锦鲤。 这日去长公主府前,楚筠就带着凝竹先去了铺子里一趟。 楚筠裹着厚厚的披风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铺子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转身一看,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人马正从街上穿行而过。 楚筠回忆了一下,觉得以前似乎没在京中见过这样的玄甲装束。还是听到边上的人议论,才知这是圣上设立不久的铁稷卫。 皇上的亲卫?难怪看上去挺威风的。楚筠看着那队人马远去后,便收回视线进了铺子。 掌柜见是自家小姐来了,忙迎了过去,将备好的首饰锦盒递上。 铺子中并无他人,倒不是生意不好,而是掌柜的得知小姐要来,怕她受打扰,才以整备货品为由闭了半日。 铺子如今生意很是忙碌。那些递去楚府的帖子被拒后,来铺子里转悠的人则多了不少。 起初还有将帖与礼送到这儿来,或派人来走他关系的,掌柜的得了吩咐推拒了一阵子才算消停。 楚筠打开仔细看过后递给了凝竹。 正要离开时,她瞧见对街不远处的铺子中很是热闹,想起那边似乎是花芷坊。 掌柜的解释道:“听说是花芷坊出了几款新的胭脂水粉,还有夫人小姐说用了能带来好的福运。” 他也承认对方很会经商,花样繁多,难怪能一直受到京中贵女们的青睐。 楚筠原本没在意,可听了这话后渐渐止住了脚步:“好福运?”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盒胭脂罢了,可图个吉利也没什么的吧。 万一真能带来好运呢? 她希望边关的将士们都平平安安的。 楚筠带着凝竹一迈进花芷坊,就有机灵的伙计过来,忙将她请入了里头。 既然是做贵人们的生意,眼力见最是要紧。掌柜的热情招待,听了凝竹所说后,就让人将胭脂取了过来。 掌柜的嘴甜,又认出人来,笑着说道:“这‘祥云’正巧是今日最后一盒了,能得楚姑娘这样的有福之人挑看,这盒胭脂也是值了。” 凝竹给了银子,正要将东西收好时,忽见一贵女带着人直接走了过来。 她身旁婢女上前道:“掌柜的,把刚刚那盒‘祥云’拿出来吧,我家小姐要了。” 掌柜与伙计愣了下,便笑着上前解释。她先前犹豫离去,这会儿回来,最后一盒已被别人买下了。 贵女一听便不乐意了,转头看向了楚筠。 对方显然在家中颇得宠爱,显得有些傲气,又见楚筠瞧着软绵好说话的模样,说道:“既然是我先看中的,那就是我的。银子给你,你再瞧瞧别的吧。” 第88章 她身边婢女这就要伸手来取。凝竹被气到,正要上前时,便见她身后有一公子快步过来了。 对方捂住了自家妹妹还要乱说话的嘴,对楚筠致歉道:“舍妹无礼,还请楚姑娘见谅。” 贵女听兄长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瞪大了眼,显得有些紧张。 她竟然就是楚筠? 他们也往楚府递过帖子,就连母亲都提醒过,若她遇到了定要与之交好。 她一改神色立即道歉,二人执意要替楚筠出了银两,并还要赠她其他权当赔罪。 楚筠只摇了摇头说:“无事。不必了。” 见二人还想要纠缠,她便起身带着凝竹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后,凝竹将东西收好,说道:“若不是那公子道了歉,奴婢还想与她理论呢。” 楚筠则小声说道:“总觉着,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她仍是她。 可身边遇见的,倒全都成了和善之人。 凝竹只在意自家姑娘。 只要没人敢看轻姑娘,轻易欺负姑娘就好。 楚筠去将耳饰送给了小郡主,明华觉得和她养的锦鲤特别像,甚为欢喜。 云宁殿下也在府中,正提起了年后祈福之事,楚筠应了。 除夕过后,楚筠没与往年一样和堂伯母她们同去,而是提前随云宁殿下去了空华寺。 她们到的时辰较早,寺中还未见多少香客。 僧人前来将她们请入寺中禅房。待准备后好,楚筠便与云宁殿下一起入了正殿。 自从起了战事后,楚筠就常常会来空华寺祈福。 倘若边关将士真能因此得到些许护佑,那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焚香燃灯,楚筠跪于佛前蒲团,祈愿边关万事顺遂,大凌海晏河清。 也希望他不要受伤,更不要陷入危险之中。 祈福之后,待时辰稍晚些时,楚筠得知娘与堂伯母她们都已经来了,便过去寻了娘亲。 楚筠的身影出现后,不远处的楚瑶思忍不住看了过来,又瞥开了目光。 但很快胳膊就被娘亲用手肘推了推。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与你妹妹说说话。” 楚瑶思今日路上就已听说,楚筠是与长公主殿下一起来的空华寺。 而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从没入过宫里贵人的眼。 她被母亲再次提醒,这才过去喊道:“楚筠妹妹。” 楚筠也喊了声瑶思姐姐。 楚筠发现了,她这堂姐以前什么事都爱数落她两句,且定要处处比过她才舒心,可如今见了她却一次比一次安静。 从小见惯了她心高气傲的模样,没想到现在倒是不用听她说那些不爱听的话了。 楚筠见她不说话,便主动问道:“堂姐渴么,这儿有茶。” 楚瑶思这才点点头:“好啊。” 她抿着茶时,又打量了楚筠两眼。 之前总担心,楚筠攀上皇亲权贵后会变得盛气凌人,难以相处。 眼下瞧来,她这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 上元节,京中的旨意几经快马终于传到了军中。 因魏淮昭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受赐封为了副将。无论智谋武略,他得赐封军中无人不服,将士们倒是比他自己还要高兴。 魏淮昭见军中暂无要事,又想起了那提着狸奴灯的姑娘,于是独自去了城中。 从入城起,认出他的百姓都在笑着与他打招呼。 此处边关城池,百姓最信赖的就是魏家人与大凌军了。 见他经过,百姓都将手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塞了过来。若非魏淮昭拒绝,手里怕是早就拿不住了。 此处地界以前常受胡人骚扰,有些贫瘠,与京城更是无法相比。 但今夜也有几家门前挂起简易的花灯,多少有了几分上元节的气氛。 魏淮昭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会做灯笼的手艺人。 那人拎了张矮凳坐在角落里,边上围坐着几个孩子。他手把手地在教扎花灯,孩子们也都学得很认真,还时不时传出笑声。 魏淮昭在旁看了一会儿后,便也坐到了孩子们身旁,一起学着扎。 手艺人教的是简单的样式,他跟着步骤做下来,还真亲手糊出了一盏小小花灯。 只是一开始还没掌握要领时,不少地方做的歪歪扭扭的。 魏淮昭拿起来摆弄着瞧了瞧,不禁笑了起来。 不太好看,他可送不出手。 何况离京路途之遥,真送回去怕是连骨架都坏了。 在他做灯笼时,就察觉到身旁一个孩子始终在盯着他瞧,于是笑着将花灯送给了他。 小男孩眼睛一亮,紧张地接了过来,激动道:“谢谢少将军!等我长大了,也想跟着您去打仗,杀敌保护爹娘。” 魏淮昭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别想了。等这场战事结束,你以后就无仗可打了。” 正说着,忽听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传信兵士在看见他后勒停下马,上前附耳几句。 魏淮昭神色一凛,当即翻身跨上兵士牵来的战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第42章 因去年去了澄山, 楚筠倒是有些忘了京城的夏日。待热气渐盛,她每日都忍不住要用上一碗冰镇汤饮,好降降暑热。 第89章 当今皇上并非是耽于享乐的帝王,内忧渐平朝中趋于安稳后, 此次也就未提避暑之事。 倒是暑气渐消时, 长公主筹措许久的女学当真办成了。 明华郡主毕竟是云宁亲生的, 预感一分不差, 当真被要求去了学堂。 少了跟楚筠学琴的借口后,楚筠便也不怎么往长公主府那儿去了。 京城日日都有新鲜之事。即使边关常有消息传来, 魏家离京近一载后也逐渐在众人的谈论中淡去。 彼时虽对魏家及魏淮昭怀有顾虑忌惮之心,但转眼一忘后,自然也就有人渐渐对楚筠起了心思。 再说了,谁知道那人是否真能再回到京城呢? 如今就有不少说媒之人踏进了楚家的门槛, 楚承义与许婉是知道女儿心思的, 又一一拒了。 打起楚筠主意的还有汪家。 且不提别的,就凭长公主愿意常将楚筠带在身侧,那楚承义得袁太医诊治后竟瞧着日益健朗。皇家恩赏,谁人不眼馋。 汪府也曾是高门大户,可如今后宅腌臜之事频出,官场公事上又总是出错受罚。甚至府中公账也出了问题,只能勉力维持。 汪家与楚家当年同娶了许家女, 本就沾亲带故的,又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两家多年不曾来往, 楚筠平日里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 哪能料到姨母竟有一日还会来她们府上,还对她好声好气的说话, 仿佛她们有多亲厚无间似的。 许婉起初还不知她前来所为何事,谁想竟也是个来说媒的, 既失望又生气。 别的且不提,就他们汪家二房的公子,是个嗜赌成性,常宿花柳之人。汪家倒真拿得出手。 被姐姐让人“请”出去后,许淓立即转了脸色,冲着楚府暗暗呸了一声。 若不是被家中老太爷与夫君逼着不得不来,她也不会来走这一趟。 自古出去打仗的能有几个有命回来的。这楚筠可不是刚及笄的时候了,还一心等着魏家呢? 依她看,那魏淮昭说不定就死在外头了呢? 汪家马车驶离时,有一骑快马正入京城,直奔宫门,将手中的战报送进了宫中。 边关来报若涉及军机要事,自然不会传出去。但此回大凌军在关键一役上取得大捷,斩杀了敌方最难攻破的悍将。 敌军大乱,胡人已显求和之意。 此事早朝之后就传开了。 楚筠听到消息时,心想着这岂不是意味着大军在不久后将要凯旋归京了。可欢喜之中,也有些奇怪怎么此回没有见到魏淮昭的信。 正想前去问问殿下时,没想到云宁殿下竟亲自来了府上。 此番送回的并不全是好消息,云宁本不想让楚筠知道,但想来她应该不愿被瞒着,还是决定亲自来与她告知。 此役魏淮昭睿智骁勇,一人一骑于敌方千军之中斩下了主将首级。 可他也因此受了致命伤,到消息送出时仍命悬一线,眼下尚不知生死。 骤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楚筠原本欣喜的心犹如从云端重重砸落,一瞬间心慌的甚至听不见云宁正在说着什么。 云宁见小姑娘如此脸色,怕她撑不住正想扶她一把。 但却见楚筠只是胸口起伏,面色泛白,可还是站得稳稳的。 云宁有些诧异,但想起之前种种,又不觉得意外。她虽然柔弱胆小,但在要紧之事上,并非没有坚强的一面。 楚筠亲自送殿下离开后,就回了房中再没动静。明明比谁都慌乱,可还是稳着手给魏淮昭写了封新的信。 他肯定能看到的。 他既然答应过她,就定会好好回来的。她不许他食言! 待楚筠的信,加急送至边关军中时,魏淮昭按着心口伤处从榻上下来,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一年没能见到楚筠了。 不知她可有照顾好自己。 他轻咳两声走了出来,慢慢悠悠地倚靠在帐外,看了眼天边的无际云层,和不远处齐整跑过的队列,将怀中刚刚得到的信拿了出来。 打开看时,魏淮昭发现这信比以往的都更皱些,上头还能隐隐瞧见曾被泪水沾湿的痕迹。 他眼皮轻眨,视线落在每一个字上缓缓挪动,唇角浅笑,眼中所含情愫毫无遮掩。 战场上何等狠戾的魏阎王,因为一封信,又因伤处所致的虚弱,这会儿连周身气息都极为柔和。 齐百提着药箱过来时,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仿佛头一天认识他。 若不是自己亲手医治的人,他真要以为是见了鬼。 魏淮昭听见他来的动静,收起了信,在手边晃了晃,神色中显出几分得意来。 “她说,她等着我平安归京,嫁我。” 有字为证,楚筠可莫想再反悔了。 齐百见他伤才有点起色,就在这儿炫耀自己将有媳妇,忍不住催他回帐中去。 “要不是老夫神医妙手,你还能在这看信?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 “你怎知不是我命不该绝?” 第90章 “我倒觉得此番死里逃生,都是筠妹妹替我祈福求来的。” 不然,为何那要命的一箭偏偏被溅起的石子挡开了半寸。 齐百一脸无言,吹着胡子道:“是,都是你那小媳妇的功劳。你倒是别从千石镇把我抓来军中啊。该上药了魏副将军。” 魏淮昭今日心情甚好,开过玩笑后,也不忘谢道:“还是要多谢齐圣手出手相救。” 他转身回了帐中,忽然又问:“齐百齐神医,你何时改名?” 齐百,弃败,多不吉利。 齐百受不了他,气道:“少将军,这仗都大胜了!你就少来嫌我不吉利了。” 魏淮昭想想也对,轻轻一笑。 是了,他该回去了。 …… 在定威将军统领之下,常年骚扰觊觎大凌疆土的胡人战败求和。大凌军所有将士得胜回朝,今日就将入京。 不少百姓得知后都等在城门街巷处,想要看那将士们大胜得归的热闹与风姿。 楚筠的身影则是早早就出现在其中了。 她挑了间酒楼最高最好的位置,时不时抬眸往远处张望,只想等魏淮昭回来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如此等了几个时辰后,楚筠终于瞧见了魏伯伯他们。 她忍不住站起探出身来看,可直到将领们已入宫门,街边人群散去,却也没有看见魏淮昭的身影。 楚筠不免疑惑,心道难道他还没有回来? 先前得知魏淮昭命悬一线后,她揪心了一段时日终于又得到了他无事的消息。 可他那时尚未恢复,兴许是因为伤处的缘故,不便行路,所以今日才没有随大军回京? 还以为马上可以见到人了呢。 楚筠抿唇藏起眼中失望,被凝竹劝着,只好先回府去。 待马车在楚府外停稳后,楚筠刚一回来,就看见娘亲正迎面而来。 “娘,你要出府么?” 许婉看见女儿后停下脚步,笑着拉住她道:“娘是正要去找你呢。芸芸快些来,圣上传旨可不能有误。” 府上,孙公公正手持圣上旨意,等着她回来好宣旨呢。 楚筠得知宫中来人时还有些疑惑,在等孙公公宣读完圣上旨意,乐呵呵将圣旨递来时,更是一脸懵懵的。 一时连圣旨都忘了去接。 孙公公笑道:“皇上特意命人挑的吉日,就在两个月后。先恭喜楚姑娘了!” “魏公子天没亮就赶在所有人之前回了京城。一身的功绩,见了皇上却什么赏赐都没要,只向皇上求了这道赐婚的旨意呢。” 楚筠接住圣旨,忙谢过了孙公公。 这才明白,原来她先前没瞧见魏淮昭,竟是因为他早就入宫了。 她心想他都受过重伤,也不知恢复的如何,干嘛要这么着急呢? 楚筠低头,看向了手中明黄。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要与魏淮昭成亲后,心口便越跳越快,脸庞也变得滚烫起来。 魏淮昭虽除了一道赐婚旨意,不求别的赏赐。但如此大功之臣,皇上也不能真由着他说了算。 此战有功将士皆得论功行赏,魏颂受封爵位,夏文棠得封诰命。皇上赐了魏家厚赏,并封魏淮昭为镇远大将军。 …… 离魏淮昭回京已过了好几日。 不过他回来那日楚筠都没能见到,之后几日就更难见到了。 何况旁人都说,成亲之前本就不宜多见。两月的婚期不过是一转眼,无需急在一时。 楚家是得皇上赐婚,相应规矩章程繁复,恩赏添妆更是往府中送了半日才停。 府上一夜之间变得忙碌,连凝竹杏柳都被爹娘喊去做事了。娘亲还要去信给江南的外祖家,并派人在成婚前将人接来京城。 楚筠在府里待着,日日看着管事下人们忙的来来去去,难免会受影响。不时紧张,又不时心闷。 这日便被娘亲劝着出府走走。 楚筠带着凝竹去城外赏了半日枫,回来时途径了玉茗轩就干脆入内坐坐。 凝竹见姑娘望着窗外,不知不觉饮了半壶茶,正要去喊小二来添,一抬头却看到了魏公子的身影。 她看了看二人,然后静静退远了些。 魏淮昭已在阁门处站了片刻。 窗边的姑娘娴静地吃着糕点,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而魏淮昭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从她的发丝,眉眼,到小小的梨涡,到绛紫的香囊,到微微翘起的足尖。 仿佛要将过往一年的楚筠都看回来。 楚筠回过神时,发现凝竹似乎去了有好一会儿。 她疑惑地转过头,视线就在眼前的身影上倏然停住了。 她缓缓眨了眨眼。 魏淮昭? 竟真是他! 可他是何时来的?悄无声息的,也不知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魏淮昭一笑走了过来,俯身轻轻擦去了她嘴角的一点甜沫,说道:“在发什么呆?筠妹妹。” 第43章 楚筠挑的是玉茗轩最高处的阁间, 周围清净,能一览街巷上的人影景致,却不受其扰。 第91章 此时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魏淮昭,只感到外面的人声都淡去了。 心中欢悦缓缓涌动, 楚筠绽出笑容, 起身问他:“魏淮昭, 你怎么会在这呢?” 魏淮昭看着她道:“自然是因为有人在这儿。” 明明已有一年多未见了, 可如今见到人在眼前,却又仿佛有种并未过去多久的错觉。 楚筠忍不住想要仔细打量他, 在被魏淮昭含笑发觉后又下意识瞥去了别处。 可楚筠一想,他都悄无声息看了她许久,她如何不能看了? 轻眨眸子,楚筠不知自己脸颊上正染着淡淡绯色, 还特意凑近些瞧。 她发现他如今瞧着愈发沉稳, 下颌轮廓更添棱角,似是瘦了些。 想到魏淮昭受的那次重伤,楚筠担心地问:“你伤都养好了?” 魏淮昭对上姑娘家担忧的眼神,反而笑得开怀:“已经无碍了。知你担心,不敢懈怠。” “毕竟刚能起身就收到了你沾有泪痕的信,你信中还说……” 楚筠顿时紧张,蹙眉瞪他一眼:“魏淮昭!” 又来耍逗她了。 魏淮昭却看着她缓了语气说道:“无论如何, 我都该快些恢复,回来兑约。” 回京的这一路反倒是最心急的时候, 担心夜长梦多,只盼着能一夜途行千里, 快些来求娶她。 所以他赶在了所有人之前,入宫求来了那道赐婚旨意。 而今日也终于找机会见到了她。 二人还没能说多少话, 凝竹就过来提醒姑娘该回府了。 他们没多久就要成亲了,也实在不便在此阁间独处过久。 何况夫人今日还提醒过,要姑娘早些回府去试试缝改过的嫁衣呢。 魏淮昭打马在前送了楚筠回去,亲眼见她身影入了府内,这才舍得离去。 见过楚筠之后,魏淮昭刚一回去,就得了圣上召见入宫。 他稍一猜测,便知皇上召他所为何事了。 此番回京之后,魏家得了封赏,但也第一时间主动交出了兵权。 经此一战后,至少可保大凌五十年不再起战事。 皇上虽不一定心生猜忌,但魏家本也无需那兵权,又何必留个隐患在手里。 在旁人眼中,虽说魏家得了封,却失了如此紧要的兵权,暗中难免生出诸多揣度。 皇上对此十分清楚,再说朝中尚有诸多机要,需交给信得过的臣子去办。 在魏淮昭离京之时,皇上想要设立的铁稷卫已初现雏形。召见他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如他所想,魏淮昭入宫之后便得旨意接下了铁稷卫指挥使一职。 这支帝王亲卫他前世掌管了多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 魏淮昭曾与楚筠说过,找到齐百后,定会请他来替她父亲诊看。 边关战事一结束,齐百也同意了魏淮昭的提议,待回乡一趟后就来到了京城。 楚承义的旧疾得袁太医一年调养,如今已是大有起色。但毕竟亏了多年底子,袁太医也说过怕是无法根治。 魏淮昭虽知齐百有一手绝妙的医术,许是能比过太医院不少人,但是否真能治好,他也不大拿得准。 齐百没想到自己才一回京,就被魏淮昭喊来做事了。 到了楚府,才知病者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难怪这么着急。 楚承义如今也是公事繁忙。以前精力不济的状况大有好转后,楚梁易在不少事上亦是给了儿子多番提点。 近期前来求和的胡人使者抵京,楚承义担下了此差事且办得十分妥当,得到了皇上亲口嘉奖。 在见到齐百后,楚承义得知魏淮昭征战在外,竟还记得自己这事,觉得这孩子实在细心。 细心好啊,等成了亲也定能照顾好芸芸。 楚筠已得知魏淮昭重伤时,也是得这位神医所救,待他十分客气敬重。 齐百心道还是这位楚姑娘瞧着顺眼又嘴甜,比某位魏将军可强上太多了。 魏淮昭可真是走大运咯,竟能娶到这样一位好夫人。 在诊过楚承义之后,齐百兀自琢磨了一阵,便说虽有些麻烦,但是能治。 并直接动手留了方子。 离开之前,又因为觉得楚家姑娘实在讨喜,还顺手给她留了份私藏的润肌养颜食方。 …… 枫落露凉。楚筠起初觉得离成婚的日子虽近,却也还要好一番等着。 可一晃眼,发现离定下的吉日竟已十指可数时,欣喜期盼紧张忐忑,各种心绪也就全都随之而来了。 要出嫁的前几日,楚筠见到了被接来京城的外祖母舅父他们,还被他们满含关切叮嘱的说笑惹出不舍的泪来。 等到成亲的当日,她被凝竹从被褥里头喊醒,望着外头黑乎乎的天,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切。 洗漱开面,梳妆更衣。出嫁前的诸项事宜又多又细碎,楚府天不亮就忙开了。 楚筠倒是只需或站或坐,任由她们在自己身边打转。 上好妆时,楚筠正对着铜镜在看自己,却忽然在镜中瞧见了过来的爹娘。 原本还没怎么的,这一刻眼睛却骤然酸涩地止不住泪了。 第92章 真到了出嫁这日,方知心里的舍不得有多浓。楚筠抱着爹娘哭了好一会儿,说着自己只想留在家中。 许婉心里也是既欢喜又不舍,抹着泪笑话她孩子心性。 楚筠这一哭便花了妆,只好又补了一回。许婉劝她等魏家迎亲的队伍来了,可记得千万不能再哭了。 新娘子笑着才好看呢。 楚筠点头应了,待一切准备好时,魏淮昭已带着迎亲队列等在楚府门外。 圣旨赐婚,阵势浩大,新郎还是打跑胡人的功臣,今日来看迎亲的人群早在外头围得满满当当的。 两家的那些闲言过往,待今日良缘缔结,反倒全成了佳话美谈。 街上围看热闹的人群看着楚家的新娘子上了花轿,又跟着迎亲人马到了魏府。 待魏公子踢了轿门接新娘子入府时,四下更是欢呼不断热闹非凡。 一路上楚筠都很紧张,太紧张时也容易掉泪,但是怕花妆还是忍住了。 待吉时一到,二人拜了堂成了礼。 楚筠便小心扶着魏淮昭的手走进了喜房内。 楚筠想着他还要在外敬酒,招呼宾客,自己许是要在这儿等上很久。 可不想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房外的脚步声与哄闹声。 魏淮昭只带着微末酒意,迈入房内。他将要来喧闹的宾客全都挡在了外头后,才向着喜床上安坐的新娘子走来。 他记得她在喜床上坐下时就是这个姿势,此时回来还是如此。想到她那乖巧的性子,也能猜到定是一动没动。 嫁衣繁重,可别累着她了。 盖头遮挡下的楚筠低垂着眉眼,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在自己的面前停下。 紧接着盖头就被掀开了,眼前骤然一亮。 魏淮昭手中轻挑,红绸滑落,显露出了姑娘家藏在后面的花容。 他凝眸细看,视线落下后迟迟没有挪开。 今日身着大红嫁衣的楚筠,与以往有着些许不同。 平日里娇俏妆容的她楚楚灵动,而此刻的新娘子细眉如柳,明眸乌黑,红唇娇艳,瞬间将一室红烛喜幔都衬得暗淡了下去。 姑娘家正安静地垂着眼,细长羽睫轻颤扇动。 魏淮昭一颗心也随着她缓缓起伏的呼吸,步步陷入。 因为太过紧张,楚筠搁放在膝上的手,此时正暗暗藏在袖中绞拧着。 盖头掀开后,她等了许久,既没听到魏淮昭说话,也没见他有何动静,这才慢慢抬头看他。 印象中她没怎么见过魏淮昭穿红衣,这一眼便看入了神。 这一身大红婚服衬出了几分魏淮昭暗敛之下的凌人,但又因他眸中温意而化去,只余矜贵之气。 楚筠面庞微红,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问道:“你还要……看多久呀?” 魏淮昭眼底浮出深深笑意。 喜婆得他示意才敢上前,请二人合卺结发,又带人全都退了出去。 待喜房中再次静下,魏淮昭上前轻声问她:“累不累?夫人。” 楚筠听见他这声称呼,本就敷了粉脂的脸上嫣红更甚。 下意识先摇了摇头,可顿时感觉到了脖子肩头的酸痛,于是对他说道:“有一点儿。” 轻软的声音听来犹如撒娇,魏淮昭一笑,抬手掌心环过了她的颈后,口中不忘提醒道:“夫人还未唤过我。” 楚筠被他贴近,不自觉地缩躲了一下,但想到他们已经成婚,肌肤相亲都是应当的,便又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实在有些害羞,一时没能喊出口。 于是楚筠小声喊他:“魏淮昭。” “嗯?不对。”魏淮昭说道,掌心稍稍合拢施力,将眼前的娇躯带倒在了喜床上。 楚筠只觉眼前光影一阵晃漾,自己已整个人仰躺在了身下被褥上。她诧异着睁大了眼眸,很快又轻皱起眉头。 魏淮昭见了,一手将她轻轻揽起贴向怀中,一手于她身下一抚,将硌到她的花生红枣全都扫去了床下。 忽然仰倒又被凭空抱起,楚筠紧张之下,无处可放的双手一把搂在了魏淮昭的腰身上。 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搂住,魏淮昭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将人放回褥面时,顺手落在了她的发间。 楚筠头上饰物不知不觉间被解了干净,乌发如瀑在喜被上散开,眨着一双无辜杏眸看着他。 显得格外乖。 魏淮昭将她放下后,一手就撑在她的耳边,单膝抵在她腿侧,俯身看着楚筠。 在这样的牢牢笼罩下,尽管是熟悉之人、新婚的丈夫,还是免不了有很大的压迫之感。楚筠想起出嫁前娘亲同她私下说过的,心中一慌磕磕绊绊说道:“等……等一下。魏淮昭,夫君!” 魏淮昭替她解了钗饰之后就没再动作,此时如愿听她唤了声夫君,又瞧见身下姑娘双耳通红,生出了逗她的心思。 他柔声问:“懂么?” 楚筠脸上愈发滚烫起来,视线不知往何处安放,干脆闭了眼,小声说道:“懂、懂的。” 第44章 楚筠说完后仍是没有睁眼, 又听魏淮昭在耳边问:“那,夫人也会?” 话语中的笑意明显,不过她紧张之下没有察觉,倒是又深吸了一口气, 涨得小脸红红的。 第93章 娘亲先前同她说时, 楚筠只觉得既诧异又羞臊得慌, 不想再听了。但娘还是定要她听明白了才放心。 楚筠以为这是极要紧, 务必需会的事情。虽然这会儿脑袋懵懵全都忘了,还是翕唇应道:“会的。” 话落便听他笑了, 额头上也突然落下了一个轻弹。 紧接着身侧被压凹陷的床褥都松弹了起来。 感觉到罩着自己的身影远去,楚筠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带笑漆眸,才明白过来他方才是在逗她。 “魏淮昭。”楚筠坐起身, 捡了手边的一颗枣子朝他丢去。 魏淮昭伸手轻巧接住, 却问道:“今日可有吃过东西?” 听他这么一提,楚筠才想到自己确实没吃过什么。 除了晨起时用的那些,就只在轿子里悄悄吃过两口。那还是出嫁前,娘亲给她塞的两块糕点。 魏淮昭上前扶她起来,不免心疼:“不饿?” 楚筠伸手在腹间按了一按,摇摇头说:“许是紧张,不饿, 也吃不下。”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吃了。若因此伤了胃,不知该有多难受。 房中布着一桌菜, 楚筠原本是没觉得饿,但被拉着坐下吃了两口后, 才感觉到了肚子里的空荡荡。 楚筠吃起东西时很安静,魏淮昭见她总习惯吃近前的, 就伸手不断将菜夹进了她的碗中。 等吃饱后又将厚重紧勒的嫁衣脱了几层,楚筠才稍微喘过气来。 待沐浴更换了寝衣后,因成婚而生出的紧张总算散去了大半。她坐在喜床内侧,贴着最里还抱着厚软的被衾。 尽管这儿并不是她熟悉的闺房,可也渐渐冒出困意来。 就在楚筠支着下巴眼皮渐沉时,忽然听见了魏淮昭沐浴后过来的动静,整个人倏地又清醒了过来。 魏淮昭身上还带着微微的水汽,走近后抬手就灭了房中燃着的喜烛。 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几缕从窗缝间挤进来的月光则变得显眼起来。 楚筠看着魏淮昭的朦胧轮廓靠近,散去的紧张又回来了几分,顿时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 “熄了?” “嗯,熄了。”魏淮昭轻声说道,其中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低沉。 楚筠感觉到被衾的另一角被掀动,紧接着魏淮昭的身躯径直贴了过来。 她从未与他如此近过,只隔着寝衣。她的一件寝衣。 但不过一眨眼,她的寝衣也落到了外头。 魏淮昭宽大的掌心落在怀中姑娘的脸侧,感受到了轻薄皮肤下的热烫。香软玉肌需是发现无别处可躲,只能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去。 “不怕,楚筠……”他轻声哄着,细密的吻落下,温柔地安抚他念了两世的姑娘。 是夜,楚筠起初只觉得羞,可后来却已没了力气去想什么了。 泪珠沿着鬓边滚落,又被颈边香汗吞去,连原本还有些冷的房中,都仿佛升了地龙般阵阵潮暖。 姑娘家细细的抽噎声许久都没停。 隐约还能听见呜咽着的慢些,轻点。 …… 朝晖浅现时,楚筠埋在被褥里的脑袋一点点探了出来。 方才轻轻翻身时碰到了魏淮昭的胳膊,她还不习惯身边多了个人,所以一下便醒了。 楚筠是侧着身子睡的,蜷成小小一团,所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魏淮昭清俊的侧脸。 新婚夜的记忆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她面上一臊,很是着恼地瞪了他两眼,然后捏着被角将身子往后挪去,好离他远点。 用着一张正经认真的脸,轻柔的声音,却对她做那样不正经的坏事。 她都分不清他要了多久,只觉得犹如好几个时辰那样漫长,自己还央了他好几回,嗓子兴许都要哑了呢。 一想到她昨晚还说自己“懂的会的”,就更觉得丢人了。 不过这夜过后,她倒是真懂了。 楚筠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魏淮昭欺负的厉害,不想搭理他。她曾经所想没错,她就是那只被野狼吃干抹净的鸟儿。 楚筠睁眼时,魏淮昭就醒了。察觉到人儿渐渐退开,伸手按在她腰间一捞,就将好不容易挪开一截的楚筠又抱回了怀里。 “夫人晨安。” 他笑着看向怀里的新婚娘子,在她唇角一亲问道:“筠妹妹这是打算去哪?” 身躯相贴,楚筠正要说话,却一下就感觉到了他的异处,一双杏眸顿时睁大了。 天都亮了,他怎么还…… 魏淮昭的力气远比她以为的要大许多。楚筠躲不开,又还有点气,只能鼓着腮冲他肩头咬了一口,好似能讨回一点。 兔子咬人能有什么痛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罢了。 魏淮昭无奈,松开了搂着人的手说道:“我没想。” 只是娇躯在怀,难免会有触动。 而且若不是他昨夜克制,她怕是此时都提不起劲来咬他。 缓了缓后披衣坐起,魏淮昭又将人抱下了床,正色问起:“可有哪不舒服的?” 第94章 楚筠轻轻巧巧被他抱了起来,紧搂着他脖子时耳朵还在发烫,听见他问,便摇了摇头。 还记得娘亲说新婚之夜有不适疼痛都是正常,是需要忍忍的。 她怕疼,还为此担心过。可除了最初那会儿,眼下起床后除了觉得累些酸些,倒是还好。 如此一想,楚筠也明白她的夫君已是很贴心了。 见魏淮昭轻揉着她腰间,还要再问什么,楚筠垂着眼眸忙去推他:“快些收拾用膳吧。” 时候不早了,还要去向公婆请安敬茶的。若是晚了,多丢人呀。 凝竹杏柳都是随着楚筠来的,得唤后就进来帮她梳洗穿戴。 魏淮昭则去了里间收拾。 杏柳对着铜镜给楚筠插上簪子,笑着说道:“喜气养人。姑娘成了亲气色瞧着更好了呢。” 不对,得改口叫少夫人了。 凝竹原本担心姑爷不知轻重伤到自家姑娘,此时一看也是放了心。 早膳端来之后,魏淮昭夹起一块,还是顺手放到了楚筠的面前。 用过早膳,二人一同出了院子后,魏淮昭很是自然的就牵上了楚筠的手。 路上他问起了下人之事。魏淮昭不喜人近身伺候,院中也仅有几个扫洒的下人,并无婢女。 成了亲,原本想着添几个人来伺候她,只是不知楚筠喜不喜欢,才想着此时问问她的意思。 楚筠听后摇了摇头。她身边一直是凝竹和杏柳,多了人她反而不习惯。 魏颂和夏文棠早就在等着了,探头张望时,就看到二人亲亲密密说着话的一幕。 魏颂啧了一声,这臭小子现在眼里怕是只能看见一人了。 楚筠进了院子,发现所有视线都在往她这儿看,羞得立即松开了魏淮昭的手。 然后跟着魏淮昭一起过去喊了人,给公婆奉了儿媳茶。 魏槐晴这个小姑子坐在旁边难掩笑容,想不到魏淮昭还真将人给娶到了。 夏文棠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楚筠时,瞥了眼儿子,说道:“昭儿以后若敢欺负你,可千万记得来与娘说。” 楚筠笑着应了。 魏颂和夫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儿媳妇瞧着可真太乖了。 不怪魏槐晴想要个这样的妹妹,他们也万分喜欢。 楚筠这孩子他们也是看着长的,如今与昭儿成了亲,魏颂夫妇更当她是亲女儿一般看待。 见过公婆奉过茶,楚筠又被拉着说了会话后,就与魏淮昭先回去了。 才刚成亲一日,夏文棠看眼儿子便知,这是不乐意楚筠在他们这里多留呢。 魏槐晴昨儿只见到盖着盖头的楚筠,此时跟着出了爹娘的院子,拉着楚筠落后了魏淮昭两步说话。 “魏府你以前来过的,有不熟悉的只管来与我说。” “有何缺短不便的,也别和我客气。” 魏淮昭脚步顿住,回过身来,将被魏槐晴拉去的楚筠揽了回来,看着妹妹说道:“叫嫂子。” 魏槐晴觉出了一道强势的酸味,抱臂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着喊了声嫂嫂。 边关时,魏淮昭扛着身伤捞过她一命,魏槐晴现在也不介意偶尔喊他一声兄长了。 楚筠既然嫁来,她当然愿喊嫂子。 不过各归各的,私下里这还是她的楚家妹妹。 楚筠被魏淮昭攥着手回了院子,初嫁过来,这会儿才有空仔细打量。 毕竟以前被邀来魏府时,躲他都来不及呢。 这儿比她出嫁前的院子要大上许多,偌大的院中还摆有一列兵器架,虽然因为婚事添了许多东西,但也能看出原本的布置十分简单。 楚筠回房后支起窗子,一眼看到了廊下挂着的那盏花灯。 乍一眼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辨认了出来。 她惊讶地看向魏淮昭:“这个是?” “嗯?”魏淮昭应声走到她身后,恰好窗外刮起道冷风,那狸奴灯也晃晃悠悠地摆了摆。 这乍起的风往楚筠衣襟里钻去,魏淮昭见她小小哆嗦了一下,抬手一拨将窗合上了。 楚筠回过身问:“是我那时塞给你的灯?你竟然留了这么久。” 魏淮昭垂眸看她,反而问起:“那副面具,筠妹妹不也留着?” 被他看透似的目光盯着,楚筠抿着唇故意否认道:“是因为那个面具做的好。” “当真?”魏淮昭忍不住溢出轻笑,只觉得怀中姑娘的神态太过惹人喜爱。 楚筠发现魏淮昭如今愈发爱逗她了。 她不要搭理他了,却发现自己已毫无察觉的被他抵在了窗边。 关窗的手还扣在她腰侧,虚虚环着只余少许空间的她。 昨夜已见识过他手臂的坚硬,楚筠默默地想要绕过,腰间却倏然一紧。 她惊讶地喊了他一声,就已被他单手勾着轻轻一提,坐到了一侧的桌案上。 抵在他滚烫胸膛上的手烫着般缩了回来,楚筠心慌地攥紧他的袖子:“魏淮昭,你做什么呀?” 第95章 第45章 魏淮昭静静看着楚筠。一条胳膊始终揽在身前小妻子的腰上, 免得她坐不稳摔了。 都已经成了亲,察觉到他渐沉的呼吸,楚筠这会儿隐约能明白些什么了,圆圆润润的杏眸大睁, 满是紧张与不可思议。 她挪了挪双腿想要逃离, 还冲着魏淮昭指了指外头。 天尚亮着呢! 魏淮昭虽有些无奈, 却也实在不想放人走。 他更贴近了些, 抓紧了她伸出的指尖,将柔弱无骨的手覆在了掌中摩挲着。 “筠妹妹, 我们可是刚刚成婚。” 还是他喜爱心仪的姑娘,行过了最亲密之事。 他并非有着多么强的定力,即使成婚前尚能清心寡欲,眼下也经不住怀中人儿一点点的触碰。 况且昨夜因顾及她身子, 他也未敢多要。 “楚筠, 可好?芸芸……”魏淮昭轻贴着姑娘家饱满柔软的耳垂,在她颈边轻轻碰了碰。 楚筠一颤,不自觉身子后仰,又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身后空荡荡的叫人心慌,只能紧紧抓在魏淮昭的手臂上。 脑袋越垂越低,脸都快红透了,不知不觉点了头, 又慌忙在他耳边压着声说。 别在这儿…… “听夫人的。”魏淮昭眸中漆暗,将怀中的姑娘抱起去了床榻。 不消片刻, 楚筠就觉得自己被他哄骗了。 魏淮昭一点儿也没收着,害自己抽抽噎噎不知哭了多久, 被子屡屡滑落,又被掀回。 …… 魏淮昭起身时, 楚筠仍旧睡得很沉,手心随意搁在脸旁,纤细皓腕上有着还未淡去的痕迹。 长睫不时地颤一颤,看来是真的累坏她了。 他伸手轻落在她唇边拂去发丝,又揶好被角悄然出去了。 累极了的楚筠,这一睡就睡去了大半日。 醒来后她揉了揉还带着湿润的眼角,看向了身边。枕边无人,但看见枕榻边的凌乱,睡前的记忆就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楚筠一掀被子罩住了脑袋,早在心里后悔依他了。 魏淮昭听见动静后入了里屋,就只看见一个隆得高高的被蛹,不免失笑,上前哄人起来。 楚筠捡了手边软枕,气呼呼往他脸上砸去:“魏淮昭,你不知羞!” 本以为他昨夜力气已然很大了,没想到竟远远不止。最后甚至定要听她喊了好几声昭哥哥,才肯放过。 魏淮昭抬手接住,神色之中亦有几分心虚。 楚筠恼归恼,这会儿更觉得饿。任由着魏淮昭伺候自己更衣后,就一口气吃了好多菜肴跟糕点。 魏淮昭见她在吃到喜欢的糕点后,心情逐渐好转了些,秀眉舒展,眼眸微弯,心道她还是如此心软好哄。 见她糕足饭饱了,又自觉为她递茶漱口,拭去唇边水渍。 “对了,打算给你个人。”收回帕子整理叠好,魏淮昭指叩桌面喊了人进来。 楚筠就见一个身形纤瘦年纪尚轻的姑娘进来了。 “她是?”楚筠仔细瞧时,发现她脸侧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叫雀竺,以后让她跟着你。”魏淮昭解释道。 边境城池中一个尸身堆里活下来的,听话也有些身手。前世捡回后便在铁稷卫做事,如今就让她跟在楚筠身边。 替皇上办事难免有些牵涉,怕有不长眼的来动楚筠的心思,有雀竺在他也能安心些。 雀竺始终低着头,只在得了吩咐后应了是,只是声音听来古怪喑哑。 楚筠听魏淮昭说了,才知她幼时一家遭胡人杀害,嗓子也伤了。 胡人作乱,遭殃的却是她这样的寻常人,也是可怜。 雀竺退下后,楚筠与魏淮昭说道:“还好有大凌军,现在边关安稳了。” 魏淮昭讨问道:“其中可有你夫君一份功劳?” 楚筠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却不承认:“分明是父亲厉害呢。” …… 因为白日闹过,楚筠这夜总算踏实睡了一回。 一觉醒来时,竟发现自己不仅缩在魏淮昭怀里,还紧搂在他的腰上。 也不知是睡熟了自己蹭过去的,还是他的缘故。 一想到可能是前者,楚筠面上微红,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回来,免得被他察觉了。 退开时,覆过肩头的被子滑落了些许,楚筠的视线扫过魏淮昭的身上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上有好几处旧伤的痕迹,新婚夜时虽然眼前一片黑,她也摸到了一二。 此刻落在他的心口那处,看着都觉得痛。 这伤当时差点要了魏淮昭的命,也不知他那时是如何熬过的。 想到自己险些再见不到他,楚筠顿时心口泛疼,眨动的眸子隐有水雾。 她凑了上来,软唇在伤痕上轻轻贴了一下。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一些他当时的痛楚。 魏淮昭惯来警醒。 虽双眸紧闭,却对怀中人的动静一清二楚,意识到楚筠在做什么后,嘴角已不受抑制地上扬。 晨起梳妆时,楚筠想起了雀竺,于是就和凝竹杏柳提了,让她们可以多找她说说话。 她在京城也没个相熟的人,年纪瞧着也只与杏柳差不多呢。 第96章 杏柳听了便让楚筠放心,说话闲聊她最是擅长了。 因明日一早就要回门,魏淮昭很是谨慎,还亲自去将筹备好的回门礼再检查了一遍。 怕楚筠回府时被瞧出会害臊,晚上搂着人时,也只浅浅地闹了一回。 翌日一早,楚府的下人远远瞧见魏家的马车,就欢喜地回来禀报了老爷和夫人。 女儿虽才出嫁几日,可楚承义和许婉却总是挂念着,今日更是早已等着了。 楚筠从马车上探出脑袋时,一眼就看见了爹娘,笑得眼眸一弯。 魏淮昭先一步下了马车,转身扶了楚筠下来。然后携礼向二位见礼,唤了声爹和娘。 女婿体贴入微,礼数周全,丰姿佼佼,如何能不满意呢。 楚筠挽着娘亲入了府,说自己一切都好。许婉瞧她脸色,也知女婿是会照顾人的。 外祖母他们还尚在京城,楚筠便与魏淮昭一道去见了人。 舅父对魏淮昭不算了解,趁着芸芸回门之机,于是刻意问了不少问题。 魏淮昭坦然而对,倒是难不住他。 见魏淮昭忙着应付爹爹他们,楚筠便陪着娘亲回了房中说些私密话。 都是对他们二人相处之事的关心,楚筠压根不敢回想,只说着魏淮昭哪哪都好。 至于亲密的那些细处,如何说得出口呢,就是娘亲也不成的。 一家人用过午膳后,楚筠便找了个机会拉着魏淮昭回了自己的院子。 席间她看着魏淮昭被舅父和爹爹灌了不少酒,还当他醉了呢。本想让凝竹去厨房备醒酒汤的,谁知扶他进来后,魏淮昭就一扫眼中醉意,认真打量起了小妻子出嫁前的香闺绣阁。 虽曾攀过墙头,也不耻潜入过,却都不如今日这般光明正大看得仔细。 “你没醉呀?”楚筠凑到他眼前晃了晃手,还用手背轻轻一碰他的脸侧,确实不如预想中的烫。 “你的夫君就如此酒量?”魏淮昭将她微凉的手按下,攥在手中捂了捂。 “我又不知。”楚筠说道,过去往院中的秋千上一坐,慢悠悠地轻摆。 她都不曾见过他醉的模样,如何知晓他的酒量。 不过爹爹今日在席上一高兴,喝得也不比魏淮昭少。齐百神医那几剂方子下去,爹的身子如今已然好全了。 也得亏袁太医帮着调养了一年,才如此顺利。只是齐百忽然来替爹诊看,难道袁太医不会介意? 楚筠之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得机会。 魏淮昭向楚筠走去,膝上往前一使巧劲,小小秋千便悠了起来。 他解释齐百来前,他就已在入宫之时特意与袁太医提过此事。袁太医本就是得了旨意只管分内之事,对此并不在意。 倒是后来他得知对方当真将人医好,才诧异要去了方子。待细看过后,袁太医也已心中了然。 齐百本就是坊间游医,如何能救人便如何下药。袁太医在宫中几十余年,所需诊治的皆是贵人,长久下来习惯于摒除任何风险猛药。 否则就以先帝的脾气,兴许也活不至今日。 “原来是这样。”楚筠心想朝廷之事果真复杂,连太医院里都有这么多的门道。 魏淮昭能够得到皇上看重,现又身负铁稷卫指挥使一职,暗中所费心血所行艰难,定也是她想象不出的。 魏淮昭见楚筠看向他的目光中忽然染上忧色,就知她在担心自己了。 稳住秋千后,他伸指点在她眉间揉了揉,轻松笑道:“别多想,我与他们不一样。” 她这胆量,若是日日心生担忧害怕,岂不伤神? 楚筠疑道:“怎么不一样,格外聪明厉害?” 魏淮昭听了却道:“哦?芸芸心里原来是这般想我的。” “我哪有这个意思?”楚筠被他下了套,即便真被说中了,也得否认一句。 不过被魏淮昭这么一打岔后,她也就没再多想了。 将此处从里到外打量过一遍,魏淮昭说道:“看来这儿每一处都很得你喜欢。” 楚筠点头:“那是自然,从小到大都是按着我的心意布置的。” 魏淮昭闻言,更仔细将目之所见皆记在了心里。 二人是天将黑时回的,楚筠一回来就看见檐下的花灯亮着,在冷风中轻摆转动,看起来似是比别的灯烛都显温暖。 其实只要是他所在之处,她也喜欢的。 今日回去见了爹娘,楚筠虽累但不困,沐浴之后任由乌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坐在桌边翻看魏淮昭给她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 忽然,她在那盒石雕旁还发现了一个木盒。楚筠拿出其中的两个石雕小人,仔细瞧去竟与他们很是相似。 魏淮昭出来时见她在看,上前将人拥在身前。 楚筠纳闷道:“千石镇怎么会有这么像我们的石雕?” 她仰头看了眼魏淮昭,明白过来:“都是你做的呀?” 魏淮昭倒无心去管那石雕,只觉得仰着脑袋看他的芸芸动人至极,忍不住在她额间一吻。 这是他在军营夜间难以入眠时,自己试着雕来消解相思的。他自是没有石雕匠人的技艺,也觉得这还远不如楚筠好看,才一直没拿出来。 第97章 “别看这些了。芸芸看我便好。”魏淮昭说着已伸手将人横抱起来。 石雕跌落在桌上缓缓滚开。 皇上就只允了他这几日的假,明日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陪他的夫人。 楚筠正想着夸他手巧呢,转瞬之间却又陷入了一场温柔蜜意的围剿,喊了一夜的昭哥哥。 第46章 魏淮昭今日于朝中出现后, 诸位大人都笑着过来贺他新婚之喜。 自从瑞王之案后,季家在朝中势力大减,外戚一党安分至今。若论如今朝中最不可得罪之人,众人立即想到的就是魏淮昭了。 铁稷卫设立后有如天子耳目, 现下到了他的手里, 更是如鬣犬般敏锐且难缠。加上御史台新得皇上拔擢的几位, 众臣子那些朝中隐暗, 私宅秘辛生怕哪日就被挖出来,无不谨言慎行。 魏淮昭成亲前就带着铁稷卫查办了两个身居高位的臣子, 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朝议后魏淮昭单独见了皇上,还因新婚被打趣了两句。领办差事退下后前往铁稷卫官署,直到暮色显致才准备离去。 卢磬因公务来找魏淮昭,正遇上他要离开, 上前喊道:“魏大人。” “卢世子。”魏淮昭循声看去, 颔首道。 平怀侯府眼下所涉公务,多数是在配合铁稷卫行事。瑞王案后府上虽有不甘,但很快也辨明了形势。既然归根结底魏淮昭也是得皇上授意,侯府又何必介意。 再说魏家经此一役,已是彪炳千秋的功臣,不可同日而语。 卢磬想起表妹自从心疾复发后,就只能养病闺中, 甚至听到有关魏家之事仍有瑟缩惧意。好在当年所行错事,魏家没有再追究之意。 但在他看来, 魏淮昭只是对此毫不在意罢了。 卢磬看着魏淮昭神色冷峻,跨步而来时, 觉得从他身上得来的压迫之感越发明显了。 都说指挥使大人已与曾经的狂傲不羁大有不同,可卢磬却凭空生出一种他本就如此的感觉。 离二人不远, 莫重旻待在一旁正擦拭手中佩剑。与曾经相比少了一身锦衣华佩,但多了分严霜磨砺后的稳重。 忽听到有马车驶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人后眉开眼笑地喊了魏兄一声。 魏淮昭止了话语,回过身一眼看见了马车内的楚筠。 楚筠瞧见莫重旻时正觉诧异,就听他张口喊了声嫂子。 还没习惯在外人面前听这样的称呼,她不由得面上泛红躲回了马车内。 过了片刻后,魏淮昭弯腰钻入了马车,坐到了楚筠的身边。 他泄去一身威压,看着楚筠时的神色尽是温润欢喜,哪还有方才的半分冷厉。 “看来是我耽误了时辰,劳夫人亲自来接我。”话虽这么说,却难掩小妻子来接自己的得意劲。 楚筠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承认道:“不是我要来,是母亲让我来找你的。说乌云的食粮不够了,要你记得去取。” 乌云就是夏文棠院中养的隼。 其实她也不知乌云的食粮是不是真得魏淮昭去取,亦或是母亲看出什么来了。 楚筠也没敢多问,像是自己一心想着他,半日都分离不得似的,多叫人笑话。 见魏淮昭看来的目光意味深长,楚筠忙转了话题问起了莫重旻。 她记得莫家当时都已经离开京城了。 “莫家回祖地后,他独自去了边关投军。” 莫家保全已是皇上开恩,他从兵卒做起,拼着一身战功回了京城,靠自己重新在此立足。 其实成婚那日他与回京述职的宋誉皆在,只不过楚筠盖着盖头没有看见。 楚筠想了想,成亲那日自己光顾着紧张了,除了魏淮昭扶着她时说的小心外,旁人声音全都听不见了,自然也分辨不了。 回府之前,马车当真绕了道去取乌云的食粮。回来时经过的是一条楚筠平日里不怎么熟悉的巷子。 此处十分清幽宁静,但尽头有处宅院似是在修葺,她瞧见了不少工匠进进出出。 楚筠只看了一眼,就没多在意的收回了视线。 …… 指挥使新婚之后头一日,少夫人就亲自来接,这事转眼间就在铁稷卫中传开了。 他们所议论的话,无非是说二人恩爱,令人羡慕,少夫人甜柔貌美,指挥使温柔的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大伙儿也只是私下一提,见到魏淮昭后就将嘴闭紧了。 魏大人不苟言笑,治下严厉,所有人见了他都怵得慌。 这也不怪他们,朝中大臣们见了魏大人不也是如此。 因前一日魏淮昭刚出官署就能见到楚筠,第二日她没来时,还难免有些许失落。 不曾想之后接连几日,他办完差事后不仅没能见到楚筠,甚至回府后都不一定能找见人。 这日他回府后,依旧没在房中发现楚筠的身影。 问了下人才知,她这一下午都在爹那儿。 魏颂如今兵权都交了,又不再起战事,魏府大可交给他那出息的儿子去操心。 第98章 他无事可做在府中享起了清福,自然而然就想找点事做消磨消磨。 楚筠正坐在他对面,眉头紧紧蹙起,手中拈着的一枚棋子都快被捂热了。 可她真的不太擅长下棋,何况对手还是个擅排兵布阵的大将军,这一步她盯了半天棋盘了,也不知从何下手的好。 就这样她今日还赢了好几局,分明是公爹让着她的。 魏颂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乖乖儿媳妇绷着认真的小脸,如临大敌似要将棋盘看穿,怕她累坏了脑子,连忙哄道:“没事没事啊,慢着点想不着急的。” 魏颂起初也只是随手落子,顺便指点几句。儿媳妇也是挺聪明的一点就通。只不过她心性纯粹简单,往往想不到深处,这两局他多布了几手暗棋,就难住她了。 他正想稍稍提醒,突然瞧见儿子竟回府了,正朝着楚筠匆匆而来。 魏颂看眼天色,都这时候了? 有楚筠陪着下棋,他一时高兴,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果然还是这胜似女儿的儿媳贴心,以前这魏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乐意陪他下棋的。 楚筠还在琢磨下一步棋呢,都没留意到魏淮昭来了,直到他走到身边才反应过来。 暂时将眼中难题抛在一旁,她眉间顿时舒展,扬起甜甜的笑说:“你回来了?” “嗯。”魏淮昭扫了眼棋局,俯身在她耳旁悄然说了一句。 楚筠眸子一亮,其中划过了恍然之色,但很快又心虚地往公爹那儿看了一眼,扯扯他袖子掩嘴说:“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不是说观棋不语么? 楚筠轻轻一拉,魏淮昭就立即弯了腰方便听她说话。 “你我夫妻一体,有何不好?下吧。” “可解了这一步,棋面还仍是逆势呢。” “再下一步即可盘活,我一并教你……” 魏颂看着小两口在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嘀咕咕,忍不住敲敲桌子,指了指臭小子道:“你啊。” 楚筠忙拿起了棋子,怪不好意思地下了一子。 片刻之后,魏颂就看着己方棋子三两下被围堵成了败局。 “赢了。”魏淮昭牵起了楚筠的手,同爹招呼一声后就拉着她离开了。 直到走出了院子还有若有若无的交谈声飘来。 “魏淮昭,你怎么什么都会呀?我还以为是死局了呢。” “若是喜欢下棋,我来陪你下。爹他棋技有限,也不懂如何教人。” “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想的头好痛。” “那就不下了,回去我帮你揉揉。” 魏淮昭终于能与自己夫人好一番温存,可翌日回府后依旧没能找见楚筠。 喊来下人一问,却是去了母亲那儿。 得知她们正在园子里,魏淮昭找过去时,远远就看到楚筠小心伸手碰了碰站在夏文棠肩头的乌云。 “娘,芸芸。”魏淮昭加快脚步走向二人。 “夫君?”楚筠笑着看向了他,并指了指乌云道,“它好乖。” 乌云攻击时异常凶猛,能瞬间咬死一只兔子,它只在娘面前温驯听话,倒是跟乖扯不上什么关系。 虽知有娘在,乌云并无半分危险,魏淮昭还是上前揽住楚筠的肩头,将人往怀中一带,离远了几步。 当着婆婆的面,就这么被魏淮昭紧紧拥在怀里,楚筠耳根泛红,拿手肘暗暗捅了他几下。 儿媳已陪了自己一日了,夏文棠见状只好笑着摆摆手,任儿子带芸芸离开了。 楚筠虽才嫁来魏府不久,可她性子好,自然讨人喜欢,就连府中下人们也都无不喜欢她,何况本就对她极为满意的公婆。 如此情形,倒也逐渐成了府中常事。 这日下了一阵雨后,外头已有了寒意沁骨的兆头。 魏淮昭晚了几个时辰才回府,看着昏暗且空无人影的房间,又深吸了一口气,喊来下人问道:“少夫人在何处?” 自魏淮昭娶妻之后,最记挂的便是少夫人了,这一月来每次回来必然问起。 府中下人们早已习惯,做事时也都会留心少夫人的去处。 那下人立即就回了话:“少夫人今日都在小姐院中。” 魏淮昭转身就去找了魏槐晴,并忍不住嫌弃徐朔实在太过磨蹭。 爹娘近来也不止一次提过给她挑选夫婿之事。魏淮昭暗忖是否该多提点下徐朔,好将魏槐晴早日嫁出去。 也省得她闲来无事,总是来霸着他的芸芸。 因今日太冷,楚筠在魏槐晴这儿午歇醒后,就一直捧着暖乎乎的汤捂子窝在房中。 所以跟着魏淮昭离开时,才出院子就被寒风一激,打了个颤。 紧接着一个温暖且带着熟悉气息的氅衣就被罩在了她的头上。 楚筠拽着领子探出脑袋,看向魏淮昭问:“给了我你会不会太冷?” 魏淮昭自小习武,冬日冰河里都淌过,当然不惧这一点寒风。 “你别着凉才是要紧。”魏淮昭说道,并刻意将手递到她面前。 第99章 楚筠摸了摸,比她热好多呢,像个小手炉。 魏淮昭如愿拉住了楚筠的手,并说起一事:“明日我带你去处地方。” 别院已经全都布置妥当,回府前他又绕路再次去查看过,尚觉得满意。 只是不知她是否会喜欢。 楚筠疑道:“去哪呀?” 但魏淮昭却不愿再多说了。 楚筠不禁盯着他瞧了又瞧。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卖什么关子呢? 第47章 楚筠夜里被魏淮昭闹了许久,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不早,揉着困顿的眼被他系上绒厚的披风塞进了马车里。 “这是要去哪儿呢?”马车驶过一条街后,楚筠听着外头的热闹人声总算清醒了许多,将下巴靠在了魏淮昭的肩头问。 “回家。”魏淮昭稍稍偏过身, 好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嗯?”楚筠眨眼看看他, 又扭头往车外看去。 她家是楚府, 成亲之后魏府也是, 那还有哪个家可去? 马车很快停在一处清净隐蔽的宅院外。楚筠先下了马车往里瞧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儿也是你的?”楚筠回头问他, 魏淮昭上前拥住了人颔首道是。 回京后他所得赏赐众多,其中就有此处别院。 这座宅子所处地段清幽,猜测楚筠可能会喜欢,成亲前他就有意修整。想到自成婚后他的夫人总被占去, 魏淮昭就更觉得自己这决定高瞻远瞩。 楚筠一边打量着一边往里走。 她已经记起了先前绕道时无意中看见的宅子, 没想到竟是魏淮昭的。 别院中的下人们正在做着事,见到楚筠后都喊了声少夫人。 魏淮昭过来捞起了她的手:“先来看看这边。” 别院深在街巷尽头,外头不打眼实则有五进之大。楚筠进了正院时,一时还以为自己回了楚府。 这儿确实像极了她那院子,只是屋院都更为宽敞,也仅有一些小的物件摆置不尽相同。 楚筠一下就看到了其中立着一个能容两人的大秋千,眼眸一亮过去打量了一圈。 如此之大, 她与魏淮昭都能两人同坐了。 魏淮昭问道:“特意打的大了些,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楚筠冲他扬起梨涡笑靥, 微暖的日光映在她眸中显出一片亮光,神采奕奕的。 魏淮昭唇角微微勾动, 眸光极尽柔和。一架秋千就能令她如此高兴,芸芸从来都是这么好哄的姑娘。 楚筠又跟着魏淮昭去看了别院中的园子。园子里种了各式的花木, 显然都是由擅种养花草的人精心打理过的。 她竟还在其中瞧见了一片清棠紫株,虽然尚不到开花的时节,可她多看两眼就辨认出来了。 这样等她开春后若想制香膏了,倒省去好些麻烦。 “你怎么什么都能记住?”楚筠忍不住问他,心口处像煨着小火,暖暖的。 除去朝廷魏府那些事,还能将与她有关的各种细处都牢牢记下,他这心里究竟能装下多少东西? 魏淮昭笑而不语。他所记得的事实在太多了,这一世能守住她如此欢快的笑容,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楚筠看过之后,还是向他确认道:“我们平日里可以住在别院?” 尽管在魏府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她毕竟是嫁进来的,到底有些不同。总是有不少需顾忌之事,魏府再大,她也不好随处乱走。 魏淮昭点头道:“全都依你。” “此处所见都是送你的,夫人可还喜欢?” “好喜欢!”楚筠重重点头,扑来搂上了魏淮昭的脖子后,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夫君,你真好!” 楚筠亲上来时,魏淮昭已第一时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将吻加深。 第二日与魏淮昭招呼的大人们都发现,魏大人似乎心情不错。 虽然谈及正事时还是凛若冰霜的模样,可说的话听来却是没那么尖锐了。 能有什么好事么?想必还是与他夫人有关吧。 一个手握大权的天子心腹,终日想的不是加强自己的权柄,而是家里的女人。一些同僚颇有点瞧不上,但也只敢放在心里,可没人敢当面触魏大人的霉头。 魏淮昭单独去见皇上议事了大半日,要出宫时正遇上办事回来的孙大监。 于是孙公公一边送他离宫,一边笑呵呵地闲谈了起来。 “听闻魏大人和夫人婚后恩爱情深,不知有多惹人羡慕。” “当日入宫求旨仓促莽撞,还劳公公特意跑了一趟。” 孙公公笑道:“魏大人说的哪里话,能见证这桩金玉良缘,奴婢不知多高兴。” 魏淮昭又客套了两句,眼见走出了一段路,便说道:“公公不必送了。” 孙公公只道无事,转而说起:“边关虽定,但魏大人又委任接手了铁稷卫,真真半刻不得闲呐。” “为陛下分忧罢了。” “奴婢听闻铁稷卫丙字队已许久没在京城,定是皇上又差办要事了吧。” 魏淮昭抬眸静静落在了他的身上,孙公公也只笑着看回来。 第100章 片刻后,魏淮昭继续往宫外走去,说道:“要事,却也不算要事。说起来,怎么没见孙公公那爱子常喜侍奉在旁了。还是先前那个更为贴心,我记得是叫……小福子?” 孙大监笑容一顿,盯着魏淮昭显出遗憾:“可惜命薄,早早去了。” 出宫之后,他们恰好碰上正要回官邸的楚梁易。 看着二人离去后,孙大监嘴角的笑也缓缓收了起来,盯着魏淮昭的背影,皱褶的眼皮颤了颤。 “祖父。”魏淮昭暂且撇开方才对话,看见楚梁易后就过去见了晚辈礼。 马车停在远处,楚梁易便喊来孙女婿同行了一段路。 魏淮昭察觉到他走路时有些许异样,忙伸手搀扶住了:“祖父腿脚不适?可有大夫看过?” 楚梁易摇摇头道:“无碍,年纪大了总有点毛病的。” 魏淮昭不禁笑道:“若是芸芸听到了,定是要说祖父不会老的。” 说到楚筠,楚梁易面上柔和了许多。他道自己这把年纪早该退了,并说已打算向皇上提致仕。儿子最近几件差事办的都很漂亮,刚刚被调任入了翰林,朝中又有魏淮昭在,他很放心。 虽说楚承义治好旧疾之后,心力足以应对朝中事务,可若是以前,楚梁易也是不会帮着他调任的。 自己的儿子最是清楚。楚承义心地仁善,清廉公正,可却不通官场算计。这样的人能做好官,可难做活长久的好官。 楚梁易拍了拍孙女婿的肩头,说道:“正因有你在,我才能安心退了,任他放手做事。” 魏淮昭则忙道:“是我还需向岳父多请教才是。” 将楚梁易扶上马车时,魏淮昭微微思忖后忽留下一句:“今早我见堂伯父行色匆匆,不想户部竟也如此忙碌。” 孙女婿并未再多说什么,待马车驶远后楚梁易还在琢磨这话。 他那侄儿逢年过节时都会来看看他,至于公事上倒无交集。他也的确许久没留意他在做什么了。 …… 楚筠白日里在别院四处转悠了几圈后,又凭喜好小小改了些布置,且让下人们再添置了些东西。忙碌了一日打理过后,整个别院瞧起来就显得有人气多了。 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后,楚筠才发现正院的隐蔽处竟还建有一处浴池。 没让凝竹在旁服侍,她就在浴池中舒舒服服洗了小两刻钟,被热水熏得打了好几个哈欠,像一只慵懒肆意的小猫儿。 魏淮昭回来时,得知楚筠正在浴池沐浴,便没让下人催促,自己先回了房。 二人平常所用的物件,今日都已搬来别院收拾妥当。江南的丝绢团扇,角落琴架的鸣幽琴,柜内堆满的衣裳首饰,处处皆有了她的气息。 魏淮昭脱下外氅叠放一旁,经过镜台前时视线在其上缓缓看过,笑意渐深。 一侧的首饰齐齐整整,另一边妆粉胭脂则随意摆着,显然是去沐浴前还摆弄过。 也没让凝竹她们收拾一下。 魏淮昭看见了几盒花芷坊的胭脂,他曾命人送过,是以还有些印象。 他随手拿起其中看着最新的一盒,仔细回忆了下,好像并非是他所送,亦或是他分辨不清了。 女子的胭脂水粉,属实是复杂了些。 “夫君!”楚筠人还未踏进里间,甜软的声音就已先一步飘了过来。 得知魏淮昭回来,她直接就过来了。因刚泡过澡脸颊红扑扑的,气色极好。 进来后竟看到魏淮昭在摆弄她的胭脂,楚筠几步挪来了他的身后问:“你在这看什么呀?” “这是你自己买的,为何却从没用过?”魏淮昭好奇问道。 楚筠认出他手上的是那盒祥云。 “这个颜色太艳了,不适合我。”楚筠说道,心想当时买下来也不是为了用啊。 听楚筠说起因何会买这盒胭脂后,魏淮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此噱头也信,他的芸芸当真可爱至极。 楚筠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佯装气道:“魏淮昭,你还笑话我呢。你都不知我那时有多担心你。” 魏淮昭闻言立即收敛了些:“那我还要谢谢这盒胭脂了。” 楚筠哼了一声:“总归你好好回来了,那就不亏啦。” 魏淮昭伸手将楚筠抱坐在了腿上,笑着亲了下来。 楚筠半干的披肩长发轻拂上魏淮昭的肩头,又顺着衣袍滑落下来,只余几缕鬓边碎发轻轻挠着二人相贴的肌肤。 楚筠呜咽两声,只觉得他胸膛轻震,自己抵着的手很快就酥麻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却使不上劲。 连目光都变得迷离时,双手忽被魏淮昭覆进了掌心之中,又被握着下移到了腰间。 魏淮昭稍稍放开了怀里的人,在她耳旁轻哄道:“芸芸,帮我解。” 楚筠还未缓过气来,触碰到他的玉石腰带后面色迷茫,摇了摇头:“我不会。” 成婚以来,所有皆是魏淮昭主动,楚筠偶尔两回解过自己的系带已是难得,又哪里会解他的。 “无事,我教你。” 魏淮昭轻按着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松开了腰带卡扣,又褪去自己外衫,看着脸比来时还红的姑娘问:“会了?” 第101章 楚筠刚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整个人就忽然被抱了起来。。 见他抱着自己正往浴池走去,楚筠忙揪着他的衣襟说:“魏淮昭,我洗过了。” 魏淮昭亲了亲她额间:“不是一起的,不算。” 第48章 开春后京城处处花香怡人, 院子里也见不着落雪一层层覆在秋千上的景象了。 楚筠见她披了整个冬季的狐裘还叠放在旁,便让凝竹仔细打理收好了。 这还是魏淮昭亲自进山给她打的,为此她两日都没见到人,起初还以为他是因公事离京了。 成了亲后越来越发现, 她这夫君不仅体贴, 哄她的花样更是不少。全然不是她曾经担忧过的凶悍模样。 也就是在夜里还惯爱欺负她。 别院园子里的花受着精心照料早早开了, 楚筠这便去挑着一小部分摘下, 搁院子里晒上一阵儿再收起来,待午膳后用来做香膏。 娘今日晚些会来看她, 正好能挑她最喜欢的给娘亲。 得知楚府的马车到时,楚筠早已出来等着了,一见到人就高兴地挽了上去。 许婉忍不住笑她,粘人的还跟未出阁似的。 楚筠便说这有何不好, 她都有小半月没见娘亲了呢。 问起爹爹, 得知他近来忙得很,楚筠提醒道:“娘同爹说,让他可别太累了。” 许婉则道:“你爹?反正我是瞧不出他有半分累。” 楚筠心想,自己年幼时只盼着家人身体康健诸事顺遂,谁想不知不觉间竟真的实现了。 母女俩入内歇着说了会话时,凝竹将正熬好的滋补养气羹端了过来。 这是魏淮昭找齐百讨的食方,并叮嘱过楚筠每日都记得喝。 待人都出去后, 许婉看向汤羹,忽然想到了一事。 她有些担忧地问起女儿, 为何一直不见有孕,可是她身子上有何缘故, 亦或是女婿那儿有什么问题。 虽然二人成亲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感情若是这般好, 楚筠这时候也该有动静了。 “咳。”楚筠正喝着汤羹,险些一口气呛住。 脸上也不知是不是咳红的,忙拉着娘亲小声说:“娘在想什么呀,我们都好着呢。” 只是魏淮昭说她眼下怀孕难免辛苦,想要以后再提。既然夫君都不在意,还没做足准备的她当然也应了。 避孕的方子是齐大夫给的,楚筠解释道:“齐大夫可是神医,药也不伤身的。” “那便好。”既然二人之间没有问题,女婿又如此体贴,许婉也就放心了。 楚筠倒也有事想问,她不放心道:“前几日姨母是不是来找娘了,她可是又来与你争吵了?” 这是杏柳前两日替她往楚府送东西的时候正巧看见的。 说到这个,许婉显出一脸困顿难言。 她虽有考虑过,但原本决定了不提的。 以往提到姨母时娘多是心烦不悦,还不曾这么神色复杂过。楚筠还以为她又来说什么了,殊不知原来是汪家出了事。 因魏淮昭不许京中此类糟心事传进府中,扰了楚筠心情,所以汪府的事她并不清楚。 此时听娘说了,才知汪家上下皆涉一桩行贿要案,除了汪老太爷幼童女眷外全抓进牢中了。 许淓是因铁稷卫指挥使是姐姐女婿,才求来了许婉这儿。 妹妹当年羡慕她嫁了楚承义,不顾爹娘反对一意孤行也要嫁来京城。入了汪家那高门大院后,在后宅争抢妒恨下变了性情,又欺负芸芸致二人断了关系。 许婉实在没想到她还会有声泪俱下来求自己的一天。 当年的汪家,曾是极为风光显赫的。 可即便许婉再不想理会她,母亲当年一气之下也说与她断绝关系,那始终是与她一条血脉的妹妹。汪家若获罪,她许是要被充入教坊。 若作视而不见,不免心有难安。 许婉心中纠结,可想了又想,还是不打算将此事与女婿提起。 女婿是替皇上做事,公事上她多说不妥,更担心因此影响了女儿女婿之间的感情。 娘虽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叹气,但楚筠却懂了娘亲的为难。 因幼时那事,外祖母来京城时提到姨母,还是嘴不饶人的。她也不喜欢姨母,可那终归是外祖母的女儿。 魏淮昭回来时,见楚筠正在窗边翻看新制的香膏。 正打算先入里间换身常服,就听楚筠说起:“我今日送娘回去时,在街边瞧见晴姐姐和徐公子在一处呢。” 魏淮昭想到二人是有些起色,遂问道:“他们也看见你了?” “没有呢。”她哪好意思打扰。 楚筠说着,又暗暗小吸了口气。 动静虽然极轻,却逃不开他敏锐的耳朵。 魏淮昭脚下顿住,转过身走向了她。 高大身影笼罩过来,楚筠也从几盒香膏中抬起头。 小脸被宽大掌心捧起,魏淮昭打量着问道:“芸芸有心事?” “还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楚筠自己尚在纠结,更不知从何说起,落在魏淮昭眼中就是一副愁兮兮的模样。 第102章 魏淮昭疑惑,这是有什么麻烦,竟让夫人与自己说话时都有所顾忌。 他立即想到岳母今日来过,隐约有了丝猜测。 楚筠想了想,还是同他说起:“我才知道汪家的事,还有姨母……” 果然是汪家。魏淮昭闻言漆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寒意。 尽管不是对着她的,楚筠还是察觉到了一点。 她不想为了不在意的人,令魏淮昭感到不快,因而更加犹豫了。 魏淮昭暗暗思索,汪家之事是由刑部在查,铁稷卫则是协办。去汪府拿人是因当下行贿,但他手里也已翻出了六年前舞弊冤案的铁证。 汪家当年逼死贡生,暗中买卖官职,他汪老爷这富贵来的可不正当。 先帝昏庸随意混淆而过,可皇上却是早想要肃清汪家了。 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这儿,还敢为此来打扰岳母和芸芸? 魏淮昭敛去眸中凌厉,轻抚着楚筠脸庞问她:“你姨母如此待你,却还担心她处境。是岳母的意思?” 见楚筠摇头,他略一沉吟,柔和笑着问她:“要我放过他们?” “我没这么想。”楚筠抓着他的手说。 汪家这罪定然不小。皇上是明君,又有律法在,若为此徇私舞弊,魏淮昭岂不是会惹上麻烦。 为了个欺辱自己且不喜欢的人,而去为难自己的夫君,那她也太好太没脾气了。 她自认还是有些计较的。 “我只是听说,女眷获罪后都是充去教坊,那地方……”楚筠说着皱起眉头。 那种地方对女子而言,太过折辱了。 外祖母若是得知了该会如何想? “好了,就为这点事。”魏淮昭伸手在她眉间揉了揉。 楚筠心思简单,只觉得此事怎么办都为难。 但魏淮昭心知,芸芸只是没见过他在外行事的一面罢了。前世他争权手段向来狠戾阴暗,反倒是如今受她影响,变得温和了许多。 事实上只要他想,甚至能保下半个汪家且沾惹不上半点麻烦。 一点小事罢了,哪值得她如此发愁。 魏淮昭答应道:“她们可以不进教坊司。” 充教坊亦或是充奴,松一手即可。 楚筠听他所言,才算是松了口气。至于别的,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魏淮昭盯着夫人左瞧右看,见她神色松快了些,便忍不住戳戳她梨涡酸道:“我都没见过芸芸为我发愁呢。” 他戳得她脸上痒痒的,楚筠忍不住拍开,瞪他一眼:“你好好的,我笑还来不及呢。” 楚筠转身去收香膏,魏淮昭凑过来拥住人问:“连这也没有我的?” “你又并非女子。”楚筠将香膏都收起,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了魏淮昭的手里。 “给你这个,好不好?” 魏淮昭摊开手心,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静静躺在其中,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他微微一愣,旋即唇角上扬:“芸芸亲手所绣?” “是呀,你不许嫌弃。” 他总说自己是小兔子,那就绣只小兔子给他好了。 魏淮昭只是随口讨要,不想竟收到了这样珍贵的礼物,不禁低头亲了亲她额间:“谢夫人厚爱。” …… 制好香膏后的几日,楚筠在别院闲着无事便应了闺友的邀约前去散散心。 回来时天色尚早,经过城门附近的热闹市集时,她馋起常吃的几样糕点,杏柳便替她去买了。 这一路马车都走得不快不慢,雀竺则安安静静在马车前端正坐着。楚筠喊她时,在她身侧闻到一丝淡淡的香,笑道:“雀竺,你用我给的香了,可喜欢?” 她所制香膏也会挑合适的送给凝竹她们。雀竺既然跟在她身边,她当然也给了。 雀竺坐得更挺直了,忙说道:“很喜欢,谢谢少夫人。” 少夫人不嫌弃自己的声音,送了她很多身衣裳,各式各样好吃的零嘴,还有也许能去疤痕的肤膏。 虽然她的伤痕太久了,没什么用,可雀竺仍旧很感激。 少夫人真的是很好的人。 她身边的凝竹杏柳也很好,没有嫌弃她。只是杏柳太能说了,她总跟不上。 而且她笑起来更是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见楚筠还有话跟她说,雀竺忙低头往她靠近了些,好听她吩咐。 “你瞧那边,围着好多人的李记蜜饯,京城才有的,特别好吃。” 雀竺当是少夫人想吃了,应下准备去买。 楚筠笑着说:“别急呀,还有那片摊子上的玩意和吃食,你都去看看,多买几件。” “少夫人可否明示?”雀竺愣了愣,她还不够熟悉少夫人的喜好,怕乱买浪费了主家的银钱。 楚筠已催着她去了:“随意啦,你看着挑吧,多买些选你喜欢的就好。” 雀竺迟疑了下才点头,小心揣着钱袋跑了过去。 楚筠见她游走在摊贩中一脸新奇的模样,笑着坐回了马车内。 雀竺到她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还是小心谨慎的,什么也不敢多要,有时安静的像是不存在。楚筠刚瞧见市集时突然想到,她大概也从没逛过街,买过喜欢的东西吧。 第103章 那怎么好呢,毕竟也是夫君带来给她的人。凝竹杏柳她们跟着自己,可从来没短过东西的。自搬去别院后,杏柳跟着她还圆润了一圈呢。 所以楚筠才故意支她去买些喜欢的,买回后就送她了。省得她这也不可那也不敢的。 雀竺还没猜到少夫人的好心,正拽着钱袋犹豫不知该买什么好。 又怕磨蹭太久让她久等,于是除了平日所记得的喜好外,便如少夫人所说尽快挑着喜欢的买了。 待拿到蜜饯后,雀竺紧抱着怀里的东西,正要往马车停着的方向跑。可她抬头看去,却意外发现不见了马车踪迹。 不远处响起突兀吵闹,似是有马车速度过快险撞了两个路人。 雀竺立即看去,只瞥到一抹熟悉的马车尾影远远驶去,一拐没了踪迹。 她神色一凛,紧紧按住腰间短刀追了过去。 第49章 楚筠的马车正是从那方向而来, 正要准备回别院的,此时却加速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连着拐入了两条僻静无人的偏巷。 雀竺紧紧追在后面,拉近一些距离后, 便在车辕处看到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近到如此距离后, 对方也发现了她。 雀竺到了京城后就没动过手, 对方显然只以为她是个普通婢女, 见她竟能跟得上来后十分震惊,一把抽出了手中明晃晃的利刃。 一人刚要将手中刀尖对准雀竺时, 却见原处已没了人影。 雀竺一跃翻上车厢顶部,身轻如雀地落在那人身后,翻转的刀背映过她冷漠面容上的疤痕,旋即贴上他喉间狠狠一抹。 这人当场断气翻滚下来。 二人都是能打的好手, 谁想一个照面就死了一人, 另一人大骇冲雀竺砍去。 雀竺避开二人藏在身后的昏迷车夫,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将其踹落马车。 然后立马扯动缰绳拉停了马车,起身推开车厢门往里看去,在见到少夫人双眸紧闭靠在马车内时呼吸一滞,瞬间白了脸色。 目光移动,扫见车内沾有点点白色粉末, 雀竺捻起闻了闻,又上前看过了少夫人, 才松出一口气。 只是最普通的迷药。 外头骤然又响起一连串的马蹄之声,雀竺顿生警觉, 用力按住短刀探出身看。 在瞥见当头那人和其后一众熟悉的玄甲时,才放松下来。 魏淮昭勒停马儿大步而来, 只瞥了眼地上被铁稷卫拿住的男子,冷冷下令:“留活口。” 身影已转瞬来到了马车前。 雀竺退至一旁道:“少夫人中了点迷药,应该很快会醒。” 魏淮昭漠然扫了雀竺一眼,一双漆眸看来比刀斧还要锋利,她后背一寒,立即低了头去。 魏淮昭钻入车内轻轻将楚筠搂进了怀里,拂去她裙角沾到的些沫药粉,在指尖捻了捻。 铁稷卫在查汪家时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他差人问过后当即赶来,却还是晚了一点。 芸芸没事,可不知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魏淮昭见楚筠没有要醒的迹象,也不敢强行唤她。差人将此处收拾干净,把一人一尸都押走后,亲自驾着马车回了别院。 马车到了别院前停下,魏淮昭钻回马车内,正要将楚筠抱起时,忽见她眼皮动了动,缓缓醒来了。 楚筠睁开眼时,魏淮昭的脸正近在眼前,她眨眨眸子意外地看着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魏淮昭,你怎么在这呢?”她发现他正要抱自己,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了上去,又纳闷地回忆了一下。 “我怎么睡着了?” 她记得自己还让雀竺去买东西的,然后突然起了阵风,将车窗帘子都吹开了。 市集的人声落入耳中,然后一阵浓浓的困意就起来了? 魏淮昭见她一脸迷迷懵懵的,看来昏睡前什么也没瞧见,也不欲多说惹她后怕,只柔声道:“你太困太累,睡着了。” “她们没敢喊醒你,所以我来抱你回房去睡。” 既然没有受惊,那就无需多提。 楚筠不懂迷药,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被魏淮昭哄了两句也就没再多想。 只觉得自己是真困了,连马车上这一时半会都能睡得这么熟。想起昨儿她直到夜半才能安然睡觉,在他耳边嘀咕道:“怪谁呢?” 魏淮昭笑了,将人抱下马车,往里而去。 楚筠看了看外头天色,心道魏淮昭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呢? 魏淮昭也没顾楚筠反对,将人一路抱着回了房中,又蹲在她身前细细打量了几眼,问她:“刚睡醒,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 楚筠摇了摇头,睡上一觉还会精神些。不过一动时,发现许是睡时的姿势不好,压的肩头有点酸酸的。 她刚搭手落在肩上,魏淮昭一见已绕去身后帮她轻轻揉捏起来。 力道恰好,很是享受。楚筠立马感到松快了许多,笑嘻嘻地撒着娇夸道:“夫君的手艺真好,若能天天帮我揉揉就更好了。” 魏淮昭顺着捏上了她的脸颊:“我哪回没帮你了?” 楚筠心道也是,甚至平日里她稍稍一皱眉头,魏淮昭就瞬间到她身边来了。 第104章 晚些吃了点东西,待楚筠去沐浴时,魏淮昭面上才又显出了暗沉冷色。 他起身去书房召来下属询问。 雀竺一直候在门外,等到魏大人终于出来后,忙上前请罚。 待在少夫人身边的日子确实比曾经安逸太多了,今日是她不够警醒,竟没提前发现少夫人身边存有危机。 万幸没有出事。 但这并不能掩盖自己的失职。 魏淮昭看了她一眼,在雀竺紧张地等了许久后,才说了一句要她思过,并罚她月例钱。 雀竺感到意外,可抬头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她不禁回忆着,印象中的魏大人,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么? 魏淮昭得知楚筠还未出来,便想着去浴池看一看。这一路他也不免如此思索起来,并无奈地勾唇哼笑。 曾经也没少听旁人私下骂他严苛狠戾,治下更是从不容情。可自从楚筠好好待在自己身边后,不仅曾经的梦魇戾气尽散,威严狠绝也是不如前世了。 可也没法子,他本就不想让她知晓那些脏腌之事。 若是罚雀竺别的,芸芸发现了要不高兴的。 她再好哄,魏淮昭也不敢惹她不悦啊。 不过难道是他如今显得“和颜悦色”了些,竟致某些人横生肥胆,敢将手伸到芸芸身上来。 魏淮昭眸中划过杀意,又在看向迎面而来的楚筠时尽数收敛。 因白日之事,这晚魏淮昭都没闹楚筠,哄着她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他一出宫门,却是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靠着多桩神速断案稳稳爬上来的吴旗正坐在桌前,一边听着四处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一边一颗一颗往碗里丢豆子玩。 忽然听下属过来禀报了一句,他立即将手中豆子一丢,起身过去迎人。 魏淮昭踏入其中,长靴落地之声规律的往四周荡开。 “魏大人,来的可早啊。”吴旗忙前来招呼道。 魏淮昭没耐心听他说那些聒闹之语,边走边问:“人审完了?” 吴旗见他脸色不善,知道他是真被惹怒了,不再多言递来供词道:“早就审完了。魏大人押送来的人,我哪敢怠慢。” 魏淮昭扫看一眼,喉间溢出冷哼。 汪老太爷?她那姨母? 汪家此前关押了大半,余下未动的那些老弱妇孺,竟还一个比一个会生事。 呵,枉他的傻芸芸还为此为难。 他将供词丢回,说道:“皇上催办旧案。去把汪家的人都提来。会审么?” 吴旗一手支腰笑道:“大人这问的,还不相信我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刑狱中复又热闹起来。吴旗负责审人,魏淮昭只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从头到尾甚至没出过声。 吴旗偶尔转过身来,也分不清魏大人这是在细听琢磨,还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待人全都审过递来供词时,魏淮昭才将抵在脸侧的手放下,拿来翻了两翻。 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挑眉头看了他一眼。 这就好了?再仔细问问。 这熟悉的眼神吴旗哪能看不懂,他当即了然,捻了个响指又回去了。 他边审人边腹议,他们犯事就罢了,还不知死活惹到魏大人的头上。 又半个时辰后,吴旗收手,回头便见魏大人起了身。 既然大小罪责悉已认下,魏淮昭也没了多留的兴致。 昨晚跟楚筠说过今日会早些回去,也到时辰了。 比起待在这腥臭之地,魏淮昭显然更想回去陪着芸芸,想听她喊昭哥哥。 魏淮昭一路走出刑部大牢,吴旗收拾过后则跟上来送魏大人。 出来后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吴旗一乐提醒道:“那不是魏大人的夫人吗?” 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漂亮啊,真美嘿。” 话没说完,吴旗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若魏大人的眼刀有实质,怕是已死了好几个来回。 他反应过来这话生了误会,赶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夫人身边的婢女。” 给吴旗再来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言语戏谑楚筠啊。 但他也确实对凝竹生出了些心思,询问道:“魏大人,夫人身边这姑娘还未许人吧?” 魏淮昭没多搭理他,丢下一句喜欢就自己想法子,便朝着楚筠走了过去。 魏淮昭在楚筠几步前停下,怕贸然靠近,从里头带出来的味道会令她不喜。 “夫人怎么在这儿,等多久了?” 楚筠笑着摇了摇头:“就一小会儿,你忙完了么?” 楚筠得云宁殿下相邀去了趟长公主府,回来时路过,看见了铁稷卫几个常跟在他身边的熟面孔,于是停下来问了问。 怕打扰他办事,也就没让他们禀报。 魏淮昭神色早已截然不同,待衣裳沾染的气味散去,便揽着楚筠上了马车。 楚筠今早醒后,魏淮昭已不在别院了。雀竺则来询问她所买的东西要如何处置。 在魏大人送少夫人回来时,雀竺已经折回将东西全都收了回来,吃食跟找不见的东西都重买了一份。 第105章 昨日回来后,楚筠就一直与魏淮昭在一块儿,这事真险些给忘了。 雀竺在得知这是少夫人的好心后,又是好一阵发愣,才又窘迫又感激的收了。 云宁派人来请她的时候,楚筠只打算带凝竹的。昨日才刚出过事,雀竺一听便执意要跟着。楚筠还当雀竺是收了东西不自在呢,也就随她了。 魏淮昭得知她去见了长公主后,问道:“是云宁殿下找你的,可有何事?” “有呢。”楚筠也正想要同他说,“殿下想让我去女学授学。也就是说,夫子。” 她起初听到时是十分诧异的,她哪有那个本事呢。不过之后听云宁殿下解释了一番,倒也觉得并无不可。 长公主的女学办成也已有近一年了,这事最开始听来还新鲜,女学所收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女们。 一些姑娘们在家中不受看重,不见得会特意请夫子教授,自然会对此动心。至于更富贵些的,从小虽得有名望的先生教导,但因为这是长公主所办的,出于讨好同样入学了不少人。 这些楚筠自是教不了。 不过近来也渐渐有了观望的寻常女子前去学习。百姓不讲究这些,许多姑娘连字都不识多少。 若是教她们识字念书,楚筠自认还是能行的。 魏淮昭听后,只说道:“芸芸若喜欢便去。” 楚筠一击掌笑道:“好,那我就去答应殿下啦。” 魏淮昭见她如此雀跃,忍不住将人捞了过来,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云宁殿下的主意让芸芸这么高兴?” “魏淮昭,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啊?”楚筠面对着他坐着,感觉到腰间贴着的滚烫掌心,想动又动不了,只好凑上他嘴角亲了一口。 “这样可好,快放我下来了。” 还在马车上呢,外头都是人,听见多不好。 夫人亲上来的气息甜甜香香的,魏淮昭微微一抿,反被她撩拨了起来。 “不够。”他将吻加深,一尽香泽。 最后回到别院的楚筠,只能面红耳赤地将脸埋在他怀里,才敢下车。 第50章 因汪家所犯数案证据确凿, 定罪之后依律处斩,其余之人皆处流放。 铁稷卫一早入府拿人,并查封了府邸。 这一番动静不小,魏淮昭带人前来, 到铁稷卫处置完离去时, 都有不少百姓待在远处围看。 眼见着人都被押走了, 有人便忍不住同身旁人窃窃言语。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来的竟然还是铁稷卫。瞧着都害怕,还是别在这儿看了。” “又不会抓你, 处置汪府是因为他们有罪,魏指挥使也是秉公办事。” 亦有人不满道:“话是这么说,可不是抓人就是杀人,我现在啊看到这身衣甲就心慌。” “魏大人看上去真狠, 那老太爷都站不稳了。” 边上人听见驳道:“这叫什么话, 若不是魏家,胡人还在侵占我们的边关城池呢。” “曾经是曾经,他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大官。” “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说,小心得罪了铁稷卫,被抓进牢里。” 百姓的议论,铁稷卫下属也都听见了一些, 询问道:“大人,可要处理?” 妄议朝廷命官, 他大可前去稍稍告诫。 “不必了。”魏淮昭没放在心上。简单谈论两句就上前吓唬,岂不是以势欺人。 何况前世被骂的更狠, 他又不是没听过。铁骑刀斧,鲜血抄家, 普通百姓不知内情见了都是会怕的,人之常情罢了。 处置完后,魏淮昭回了别院书房,招来人吩咐了几句。 流放路途艰辛难测,何种意外都有,死上两三人也是再寻常不过了。 若非他们动了楚筠,魏淮昭也不想多此一举。 将此事彻底处理完后,他回正院一问,却发现楚筠还没回来。 她去协助长公主殿下的女学了。 楚筠今日跟着云宁殿下去了女学,回来后得知了魏淮昭人在园子里,于是直接去找他。 进了园子,她一眼就看到人坐在正中央的小湖亭中,手中正拿着本书在看。 魏淮昭换了一身浅色常服,侧颜精致俊逸,头上束着白玉莲发冠,与平日身着暗色的他又有着些许不同。 他一个大将军,这身打扮下瞧着竟还有几分清风俊朗翩翩公子的味道。 楚筠一路走过去,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不过魏淮昭此时还半挽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遒劲肌肉,一下便表明了亭中人并不是个文弱书生。 至于有多厉害,楚筠可最有切身体会了。 楚筠远远过来时,魏淮昭就知道了,也察觉到夫人接连投来的目光。他掩在书页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又装模作样地抿平。 “夫君,你在这看什么呀?”楚筠绕到了他的身后问,可一看书页内容就睁大了眼,立即伸手去夺。 “魏淮昭,怎么偷拿我话本呢!” 魏淮昭轻轻松松按住了她的手,将人拉至身前问:“话本怎么了,我如何看不得?” 楚筠想起这本里写的风花雪月,她当时还看哭了几回呢,就怕他笑话。 第106章 她学着他强势的模样,摊开手道:“总之就是不准你看,快还给我。” “是,夫人。”魏淮昭笑了,乖乖将话本交回了她的手中。 接着他抬眸看了雀竺一眼。 雀竺暗暗摇了摇头,表示女学那儿并无什么异常与危险。 夫君如此听话,楚筠也顺心了,怀里抱着话本贴近了打量他:“你怎么忽然穿这一身呢?” 魏淮昭掸掸衣角问:“芸芸不喜欢?” “喜欢呀。你什么模样我不喜欢了?”成亲这么久了,楚筠当然也知道怎么哄自家的夫君了。 尽管最初时还比较会害羞,这种话当面轻易说不出口。可二人亲密相处久了,也渐渐学来了他的厚脸皮。 魏淮昭笑容意味深长:“哦?无论我怎么样,芸芸都喜欢?” 楚筠:“……” 不对,其实论脸皮,她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 眼看魏淮昭的眼神逐渐深暗,楚筠连忙转了话题:“我今日挑到了一批上好的新茶,打算给咱们爹娘他们,还有外祖父都送一些去。” 魏淮昭听了说道:“为夫怎么没有?” “你别打岔。我要去女学,你若得空替我给祖父和爹娘他们送去吧。”楚筠说道,虽说也能让下人去送,但哪能跟见到女婿和孙女婿相比呢。 魏淮昭又乖乖应下了:“好。” 不过楚筠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看在夫君今日特意讨她欢心的份上,回房亲手给他泡了一壶香茗。 …… 魏淮昭拎着芸芸精心挑选的香茶,来到楚梁易所在官邸时,得知楚尚书不久之前也来了,与祖父二人正在说着话。 皇上已允了祖父卸任致仕,等他再费几日心处理完手头的最后公务,应当也会彻底搬回楚府。 至于芸芸那户部尚书的堂伯父……他略一思索,说自己可在外稍等片刻。 待下人离开后,他便起身靠近了二人所在的前厅。 楚梁易喊来侄子说话前,已提前屏开了闲杂之人。此时在一番谈话后被气得不轻,按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一时也就无人发现。 魏淮昭耳目较常人敏锐,有所察觉后,已加快两步悄然到了前厅之外。 因先前孙女婿那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楚梁易近来对自己那在户部的侄儿上了不少心,可没想到竟在无意之中,察觉了他可能贪墨的疑证。 他怕自己多想误解了他,将人喊来直言逼问,却没想到反倒证实了自己猜测。 他这侄儿多年以来位高权重,涉案之重却令楚梁易心惊,这断然已算不上小事。 楚尚书听完伯父质问,起初心惊,后庆幸还好得知的不是外人。可在听明白他竟不愿替自己遮掩后,一怒之下当面起了争执。 楚梁易年纪毕竟大了,亲弟又早亡,被如此顶撞以及失望之下,连着呛了好几口,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又在被重重一推搡后,腿脚不稳整个人仰面往后摔去。 楚梁易这些时日腿脚都不稳当,楚尚书推搡时本是无意,下意识伸手要扶,可突然间想到什么,又迟疑着收了回来。 他那贪墨之举可都是要命之事,谨慎暗藏多年如今只有楚梁易知道。 可若他这老伯父突然摔伤躺上了床榻呢? 这念头一划而过,他已负手站直了。 可楚梁易却并未如他预想的磕上后方的桌角。 楚梁易不知孙女婿是何时来的,只一眨眼身影便至,一把扶住了险些要摔的自己。 他抓着人缓缓站稳,拍拍孙女婿手背既气又心寒地道:“好,好啊!” “祖父无事吧?”魏淮昭扶好人,看了眼身后正对后脑的尖锐桌角,暗中思忖。 前世他回到京城时,楚梁易就已缠绵病榻后不治去世了。日子他已记不准确,约莫是在班师回京前那段时日。 当时得知他是在官邸中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之后失语半昏迷的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留不住去的。 之后未过多久,一个皇上刚提拔的大臣查出了户部尚书贪墨的累累罪证,最后下狱问斩。 因两家关系亲密,此事发生后楚筠一家也受其牵连,楚承义在牢中待了有半个月,最后查明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且从未受过任何惠泽,才被放出。 前世楚承义的旧疾并未治好,虽在牢中并未受刑,可出来后也大病了一场。 楚梁易一死,楚筠的父亲也病倒,加之她堂伯父一家被降了罪,外还有不少似季常斐这样的人在虎视眈眈。 楚筠在京中境况可谓艰难。 至于那个宁煊,原本对楚筠百般殷勤,终于得愿与楚家订下了婚约。可眼见楚家瞬息之间竟到了这种地步,娶妻不仅毫无助力,反倒会受其牵累,于是在此时上门退了婚。 几个月后楚承义身子好了些,知留在京中护不住妻女,因而辞官带着二人归乡。 魏淮昭当年回京后,只来得及收敛楚筠面目全非的尸身。 其余之事虽未亲眼所见,也能想象那时她是如何备受欺凌的。 第107章 楚梁易已至暮年,身子难免会不爽利,前世他这一去都只当命数使然。 可原来这一跤也是事出有因。 楚家上下一夕倾倒,若论端由,她这堂伯父最是“功不可没”。 魏淮昭劝抚过祖父后,抬眼看向了面前脸色瞬息百变分外精彩的——尚书大人。 “就是那条,小心些别弄伤了。”楚筠站在池子边缘,身子微微前倾,和那去捞水中锦鲤的下人说。 雀竺在旁拉着她,生怕少夫人一不留神跌进水里去了。 楚筠看着那条最漂亮的锦鲤被捞出来后,才放心地离开了池子边。 小郡主这几日闷闷不乐,原是她养的小锦鲤突然死了一条。云宁殿下说命人再挑几条她也不乐意。楚筠得知后便说她这儿有条既肥又漂亮的,可以给她送来。 明华一听既然是楚筠姐姐养着的,又很漂亮,这才恢复了心情。 将锦鲤捞进了备好的盆中,楚筠就让下人赶紧给长公主府送去了。 忙忙碌碌的,心思都放在锦鲤上,也就没有注意到魏淮昭靠近的身影。 她刚往后退一步,就突然被魏淮昭拉进了怀里,楚筠意外他悄无声息到了身后又纳闷道:“夫君,怎么了?” 魏淮昭抬手一掸,弄走了方才她头顶垂枝上攀爬的小肥虫,解释道:“有你害怕的东西。” 第51章 害怕的东西。 楚筠身躯本能僵了一瞬, 又很快放松下来:“是虫子么?没关系的。” 魏淮昭挑眉:“不怕了?” “当然怕呀,但是它们不会贴过来的。”她伸手往腰上拍了拍,园子里难免有虫,她来时都记得带着驱虫药粉的。 芸芸微微仰着头看来, 丝毫不吝啬笑容与信赖, 眼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得意小炫耀, 像是在说自己多有先见之明呢。 许是因为楚梁易官邸所发生的事, 魏淮昭回来之时,脑海中竟再浮现出前世她断了生息的模样。 可此时对上芸芸如此生动鲜活的笑容, 那些残存旧忆一瞬间又都被抹去的干干净净。 魏淮昭哪怕刻意去想,也只能触及到一片模糊。 如此最好。 这才是楚筠她原本应该的样子。 魏淮昭如她所愿地夸了句聪慧机灵,楚筠眉眼一弯笑了,可又察觉到他神色有着轻微异处。 她疑问道:“你去送茶可有遇上什么事?祖父他还好么?” 魏淮昭收敛神情, 笑着拥她回房:“他很好, 腿脚虽还未好全,但也比之前恢复甚多。” 至于其他,已成定局,魏淮昭也就暂时没与她提起。 免得与汪家那事一样,令她徒劳的发愁为难。 此事本与她毫无干系,既然连祖父都已下了决断,魏淮昭就更不希望楚筠被裹挟纠缠, 总为这些事来讨要他的人情。 他不愿芸芸在他面前有任何的请求卑微争执,无论是因为什么。 回房之后, 楚筠去端来了案上糕点问:“饿不饿呀?还有玉晶花蓉糕。” 魏淮昭意外道:“你今日胃口不佳?竟还能给我剩下两块。” “谁让你总诉冤,说我不给你留的。”楚筠哼道。 明明没那么喜欢吃甜食糕点, 还回回非要作势从她手里抢,抢不着后就上嘴, 可不要脸了。 魏淮昭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髻:“你吃吧。” 看着她享用,可是比糕点本身更香甜。 “你今日这么好呢?”楚筠见他当真不想吃,便故意这样一说,捻了一块塞进了口中。 魏淮昭替她擦了擦嘴角,眸中虽满含笑意,却在心中言道:傻芸芸,我可远不似你以为的那样好。 除了你,抑或你真心在意之人,余下那些外人如何,从来都与他无关紧要。 他可没有那等慈悲心肠,谁的劫都帮着去渡。 至多不过提醒一句,帮扶一回,若对方仍然要去寻死路,也只会得魏淮昭冷眼相看。 譬如当年莫家,倘若莫老爷执迷不悟,那也是莫家的命数。 任其举家伏诛,他不会再插手第二次。 至于那牵累楚筠至深的尚书府,自然亦是。 魏淮昭在前世受着多年梦魇心魔的折磨,不知觉间也滋生出冷晦阴鸷的一面。 只是回来后他将其压制的很好,也绝不会在楚筠面前泄露。 楚筠慢慢吃下一块糕点,却没多留意它的味道。 她觉得魏淮昭虽笑着在看自己吃东西,心中却又好似在思索别的事。 她是听魏淮昭说过自己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很是好懂。 这点楚筠虽然嘴上不承认,可也自知是完全比不过他的。 他一个布棋连公爹都看不破,又在皇上跟前办事的人,表面底下的心思比海还深,隐藏点想法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日日相处同床共枕的,楚筠也不是全然察觉不出来。 但她觉得这没什么。 只要知道魏淮昭不会伤害她,做什么都以护着她为先,就不会心存介意了。 …… 户部尚书因贪腐重罪,圣上命人查证属实之后罢去了其官职,并行处斩。 第108章 皇上顾念楚梁易并未因子侄关系替其脱罪,在朝议中亲自举劾,年迈老臣又伏跪求请,因而最后在对其家眷的惩处中允以宽宥。 下令抄没之后驱逐出京,此生不许再踏入。 此事惹了圣上震怒,奉旨的官员不敢怠误,从举劾到惩办也不过短短几日。 来女学听学的普通百姓暂时还算不上多,云宁殿下又安排了不少夫子,所以楚筠也不是日日都需去的。 她意外听闻此事时,堂伯母他们竟都已离开京城了。 父亲曾被请去问询了半日,好在无事,只是祖父因此病了两日。 楚筠赶去看了祖父,也从祖父口中得知了此事的经过。 楚梁易吃下几剂方子后已好转许多,摸着孙女的脸时,心道孙女婿确实将芸芸护的很好。 他知道这孩子有些怨恼,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家中都无人提前与她说。 其实祖父稍一解释,楚筠就明白了。 她其实与堂伯父不亲近,可在祖父眼里却是不同。 亲侄儿犯事又险要害死自己,而他只能大义灭亲,祖父才是心中最难受的人。 楚筠听祖父还替他孙女婿解释了两句,即便起初还有些恼他,此时也已散了。 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心里始终觉得沉沉闷闷的,还有些发冷生寒。 魏淮昭亲自来接人时,便看到楚筠的脸色不好,一言不发沉闷着。 他轻轻掰过她的脸问:“芸芸生气了?” 魏淮昭料过楚筠可能会生气,可更担心她心生忧惶。 若是一早得知,即便她堂伯父犯了律法,以晚辈的身份理当也该去送。 可她胆小哪见得了身首异处的场面,怕是不知生出多少负担,夜夜惊梦。 楚筠慢慢眨了几下眼眸,摇摇头后搂住了他的手臂,将脑袋往他肩上靠去:“就是觉得,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魏淮昭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如此沉闷的话语可不适合她来说。 他想让芸芸心情轻松些,转了话题道:“带你去见见你那堂姐吧。” 楚筠没想到还能在京城见到楚瑶思,以前烦她归烦她,可若这么个还算熟悉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再见不到,难免唏嘘不适。 楚瑶思也有些意外,此事后她再见到楚筠甚至有许多话想说,可瞥见了身后的魏淮昭,又畏惧地克制了。 得知父亲要获罪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楚筠。 楚瑶思心慌意乱下只想赶去求求她,却先一步遇上魏淮昭被他阻拦。 楚筠已经歇下,魏淮昭不会任她去打扰,当下本要驱赶。但转念考虑到楚筠与她这堂姐也算从小熟识,她若得知楚瑶思来过…… 楚筠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冰冷可怕,为此生出隔阂? 到底迟疑了一瞬,魏淮昭带上人暂离了别院。 楚瑶思不久前已定下亲事,若那世家之子愿意当晚拜堂成亲,趁案子尚在查办将她嫁了,她也就不再是尚书府的人。 楚瑶思本就六神无主,在对上魏淮昭后,彻底明白父亲罪责难逃,想求他救下一家更是痴人说梦。而那定亲的世家公子本就心仪她,更是因魏淮昭亲自前来,衡量之下将人娶了。 楚瑶思清楚,她还能站在这儿全是倚靠她这妹妹。她在京城,也能稍稍帮衬在外的娘和兄长他们。她更是得了告诫,是绝不敢再去烦扰楚筠,或是在她面前胡言生事的。 楚筠与楚瑶思以前就没什么私话可说,眼下她拘谨客气,也就只能宽解几句,让她有难处可来寻自己。 回去的路上,魏淮昭悄悄打量夫人的神色,见她有所舒解,总算安了心。 之后接连几日,魏淮昭一得空就陪着她散心,楚筠也不是久陷惆怅之人,瞧着明显好上许多。 楚筠这一阵没去女学,倒是去了趟长公主府。 她送去的锦鲤,在明华那儿养得好好的,小郡主可喜欢了。 “楚筠姐姐,你是还在想楚尚书的事?”明华郡主让楚筠去看新老锦鲤戏水,却发现她出神了,于是过来问道。 她常在长公主身边听到不少事,如今收了点性子,又被逼着念书,耳濡目染下也是懂得一些的。 “不是,只是心里有时会不宁静。”楚筠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同小郡主解释。 她只是忽然一番回想,发现京中似乎发生太多事了,难免会有点担忧。 皇上刚登基时也处置好多官员,那时她也怕,但心中知道应该与他们没关系。 可魏淮昭如此受帝王看重,天子心又最难揣测。谁又能说的好,今日景象会不会一日复现在他们身上。 楚筠没多说,小郡主却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 “母亲大人说了,贪污腐败的官员都是蛀虫,留着会啃食百姓的肉,你夫君做的是对的。不做坏事的人是不需要害怕的。” “我皇帝舅舅很好的,母亲大人说他以前在宫里挨饿吃不饱,想办法讨来一点吃的,也都没忘了身边宫人呢。他肯定是个大明君,不会亏待好官的。” 第109章 楚筠:“……” 她微微吸了口气,只想伸手去捂明华郡主的嘴。 有些皇室私秘,还是不要说给她知晓了。 她可一点都不想听。 不过明华这话听着简单,却也有些道理。 也对,她知道魏淮昭是什么人,也全心信任他。 尽管他是越来越有算计有城府了,可楚筠最是知道,她的夫君明辨善恶,在公婆教导下又是自小悬着柄公义的尺子在头顶。任将来哪个权臣误入歧途,那也绝不会是他。 魏淮昭能为边关百姓搏命一年,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若不是本性正气,她也不会喜欢上他的。 所以只要问心无愧,无论今后路途前方有什么,她都会陪着他的。 楚筠没想到多日的愁虑,竟被小郡主解开了,笑着说道:“看来书没少念呀,小殿下。” 明华顿时捂住脑袋:“楚筠姐姐别提了,我连听到书这个字都头疼。” 户部尚书贪墨案后,皇上有意借此之机以儆效尤,不仅着重整顿了一番朝中上下的贪腐之风,并且指派了钦差前往各大州县明察暗访。 一时之间各位大人上朝,都要攀比起谁的靴子穿得最久,谁家杯盏用的最次了。 虽难免存有不少表面功夫,但因圣上坚决,加之朝中逐渐换了大半心怀抱负的新血。 这阵清廉之风顺势而起,持续了已有近一年光景。 一年后春日,楚筠受钱氏相邀,去吃过宴才回来。 程嫣姐姐又生了一子,是桩喜事。 在马车经过城西一间面食铺子前时,锅后正抄着大勺的姑娘赶忙大声喊了人,包起手边一笼热腾腾的甜面糕就跑到了马车前。 这香糕是铺子里自己做的,有些粗糙,但魏少夫人曾说过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见楚筠道声谢收了,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旁边坐着的食客正巧看到,疑惑道:“那不是魏家少夫人吗?” “小丫头,就你这几文钱的糕点,贸然递上去,魏少夫人也会收?” 小姑娘搅着锅里的汤水,很是骄傲:“少夫人教过我识字,可是我女学的先生呢!” 第52章 铺子里的姑娘煮好了一碗馄饨, 给客人端去桌上,又跑去一旁簿子上记了几笔,还写了一块今日售罄的木板子挂在馄饨碟子前头。 忙来跑去,热气熏得脸色比铺子前的灯笼还红润, 常来的客人瞧着也都觉得她变得貌美了许多。 那食客笑着打趣道:“丫头厉害了, 不仅馄饨煮得越来越香, 人也越来越机灵了。” “哎这字写的真漂亮, 比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强。”一妇人在外对着板子多看了两眼,决定回去好好管教儿子。 连字都写的比不上个煮面食的姑娘, 还考什么功名? 这间铺子在京中开了多年,常来的食客都知道她家中只有祖孙二人,看老丈待在里头收拾。便有人高声问道:“老丈,你家丫头可有婚配了?” 老人抬头只呵呵笑:“不着急。” 隔壁摊子的客人听了这些话, 也来凑热闹:“姑娘貌美又贤惠, 想来上门的媒人一定是不少,是得慢慢挑。” 漂亮能干,又识字会念书,确实不错。而且刚刚所见的,她可是还认识魏少夫人呢。 一些不太在意出身的公子若瞧上了,也是娶得的。 “我先前看那云家七公子,不是就总跑来这儿吃馄饨?” “是老丈舍不得吧, 松一松口,今后就能享福了。” “那这铺子你我今后岂不是吃不上了。” 附近摊铺的客人闲来无事, 也你一言我一嘴的聊谈起来。 虽是开的玩笑,但也不敢胡乱说些荤话。 听说女学里头还读律法呢, 万一小姑娘回头告他们寻衅滋事,岂不要命。 毕竟是小姑娘, 听着听着还是害羞了,抬手敲了敲大锅打断道:“什么七公子的。哎快吃你们的吧。” 她先前在女学时碰巧有一回听见长公主说了,往后女学还会办去京城以外的各州县呢。像她们这样的,学的好了甚至今后也能跟去外边授学。她觉得还是这个更有意思。 食客们见她害羞不让说了,也识相转了话题。不知是谁起了话头,顺便就说到了刚刚经过的楚筠以及她夫君魏淮昭身上。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这夫妻俩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少夫人性子温软亲柔,又甚是娇美动人,看着就是好相处的。 这倒是与她夫君不同,若是想到魏指挥使,任谁都要后颈凉上一凉。 有食客压低了声音同旁桌道:“你可别说,我现在听到铁稷卫的马蹄声就心慌。” “我前几日就瞧见魏指挥使带着一队人马从眼前过,也不知又要拿什么人。” 一人对铁稷卫成见颇深,煞有介事地断定:“也就是个凭着阿谀奉承的,我看迟早也是个奸……” 话未说完,端来面的小姑娘一敲筷子,气道:“迟什么早什么,魏大人若真如你说,还能由着你在这胡言?” “就是,都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铁稷卫欺压百姓?”边上刚采买完的女子过来时听到了,也忍不住驳道。 第110章 她也去过女学。别的不说,少夫人她有多好,她们在女学接触过的人最是清楚了。 魏指挥使若是奸吏,少夫人能答应?他们还能好好过日子? 边上人听了也都点头道:“说的在理。” “魏指挥使当年都能吓退胡人数十万精兵。我等见了会怕也很正常。恶人见他直接被吓死了才是好事。” 那人说不过憋涨了脸,又知自己话语不妥,面也不吃就跑了。 小姑娘举着大勺冲着扬了扬,又转回头道:“魏大公子也没有那么吓人吧。我见过他去女学接少夫人,说话细声细语,可温柔了!” 另一女子也道:“而且少夫人说什么他都听。” 哪见过这么听话的夫君啊,闻所未闻。 附近坐着一粒一粒拣肉干吃的两个男子,将这些话都听在耳中,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铁稷卫事多繁忙,大人治下严,若不是今晚没差事出来闲逛,他们都没留意到大人的坊间风评什么时候好转了这么多。 铁稷卫向来是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从未管过百姓的嘴,也没见额外做过什么。 魏淮昭的下属们都敬重他,自然不爱听那些诋毁,眼下这般都替自家大人高兴。 还得多亏了少夫人啊! 他们这些还未娶妻的,谁不是羡慕着大人,也都想着有一日能娶上一位这样的好夫人呢。 楚筠回来后就听杏柳说魏淮昭在书房,便问道:“多久了?” 杏柳估计了一下说:“快一个时辰了。” 魏淮昭平日里有公事要忙时,基本都只在书房待上半个时辰,最多也超不过一个时辰。 楚筠听杏柳这么一说,就打算绕去书房找他了。 下属复命后离开时,正好见到楚筠正向着走过来,忙低头见过了少夫人。 楚筠一笑点点头,抬眼就看见书房的门正是敞着的。 魏淮昭命人退下时,便没有让人带上门。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免得芸芸分不清他忙完了没有,不敢过来打扰他。 他不知楚筠刚刚回来了,因而没着急起身离开,只是随手翻了翻边上的纸页。 想到方才吩咐完交办之事后,下属忽然提起了如今坊间对铁稷卫的闲论,无奈笑了笑。 这么一回忆,似乎是与以前不同。 前世早习惯了不明就里之人的误解谩骂,没想到自己的名声有朝一日竟还能不错。 正想着,魏淮昭便察觉到楚筠来了,肃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她脚步声从来轻轻巧巧的,与她那性子如出一辙。 楚筠停在书房门外,微微歪着身子朝里探了探头,在看见魏淮昭后便眉眼一弯,笑道:“夫君。” 魏淮昭起身而来,伸手自然地揽在了夫人腰间,指尖隔着轻薄的衣物点了点。 感觉小腹与出门前未见多少差别,担心她饿着,问道:“宴上可是没吃什么?要不要让厨房再去备点。” “有吃的,而且回来时还在马车上吃了别的呢。”楚筠忙按住他的手说道。 她就说他如此估量的法子不准确,还痒人得很。 二人一道回房去后,魏淮昭顺势低头在她嘴角轻轻一点,嗯了一声:“确实甜甜的,偷吃了什么?” “甜糕呀。哪是偷吃,分明是你不喜欢,就没带回来惹你为难了。”楚筠笑着一侧身躲开了,喊了凝竹过来帮她拆卸妆簪。 累了一日,明儿还要早起呢。 晚间魏淮昭沐浴后回房,走到床边坐下时,看着穿一身寝衣还在窗边翻找的楚筠,疑道:“时辰不早了,你还在看什么?” 楚筠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几件杂物和锦盒,说道:“我看看还有什么可带着的贴身之物。” 明日他们要跟着圣驾去猎场春猎,虽然下人们都已经收拾过了,可她想到自己好久都没如此多日的离开京城了,因而有些睡不着。 近日夜里仍是有些冷,魏淮昭怕她着凉,拿起手边外裳去替她披上了。 “我看你是不知困。” “是有些睡不着。”楚筠拉着衣襟,回头时正巧能透过窗隙看见檐下垂着的几个灯影,玩笑地指了指,“若不是不方便,我倒是想带那些呢。” 起初那儿只有一盏从魏府带来的狸奴灯,不过成亲之后他们再去逛了灯会,因而檐下也就新添了好几盏。 “对了,魏淮昭,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楚筠忽然想起一事,转过身哼道。 夜间的风顺着缝儿钻了进来,魏淮昭直接伸手将窗紧紧闭上了。 忽听芸芸如此说,但她面上也不见生气,疑道:“我骗你何事了?” 楚筠还是最近和晴姐姐不经意聊起时,才知道魏淮昭原来并不喜欢猫的。 她当年还以为他只是好于面子不好意思承认,也是那时起不再特别怕他了。 原来他早早就为了娶到自己在哄骗她了。 魏淮昭一听笑了,原来是因为此事啊。 他否认道:“谁说我不喜欢了。” 第111章 楚筠不信地说:“我可是问过晴姐姐的。” 魏槐晴说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魏淮昭逗猫。 魏淮昭一捞将人圈住了:“我的喜好,她说了哪算?” “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里,我如今最喜欢的就是猫。正是从那日开始的,极为喜欢,喜欢到不行。”魏淮昭口中虽说着喜欢猫,目光却始终落在楚筠的身上。 每一个喜欢,都意有所指。 虽不是才成亲那时候了,楚筠还是禁不住他这样,素嫩的脸红得格外明显。 她低头推他,小声嘟囔道:“好吧,喜欢就喜欢嘛,看我作甚。我……去睡了。” 魏淮昭却拦腰将人抱起,轻轻抵在了窗沿边:“既然睡不着。有些事还想与芸芸再探讨一二。” 楚筠被吻得双眸迷离时,听他咬着耳朵说就在窗边,起初连连摇头,但禁不住他轻哄撩拨,又最知她的欢喜之处,最终埋着脑袋应了。 窗外夜风不停地击打着房檐,吹得檐下几盏花灯轻摆摇颤,又带走了室内溢出的阵阵香暖。 这一夜,楚筠的眼又哭红了,还忿忿在他肩上留了几口浅浅的牙印。 第53章 正因为昨晚的睡不着, 前往猎场的路上楚筠又困身子又乏,睡了能有大半程。 魏淮昭巡卫之隙过来看了她几回,见她都睡得正熟,也就没吵醒她。 皇上前往围猎魏淮昭必然会在, 楚筠倒不是一定得跟去。 不过他想着成亲后芸芸没怎么出京玩过, 于是想带她去散散心, 到时候就挑两只漂亮点的小兔子或小鹿捉给她。 楚筠知道了公爹如今只想躲清闲, 且又忙着晴姐姐出嫁之事,而爹那儿更是公务繁忙后, 起初也没起多大兴致。 但一想到他若去猎场得分开好些日子,而且小郡主也来央着她,便应下了。 皇家猎苑离京城不远,楚筠小睡了半程后醒来, 就靠坐在马车内吹着微风醒神。 没过多久, 远远就瞧见地方了。 魏淮昭此时正在皇上那儿,入猎苑后楚筠下了马车正等他回来,一个转身忽然与宁煊遇上了。 楚筠已有许久没见过这人,乍一眼只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 宁煊也恰好抬头看来,像是太出乎意料,一时间愣住后又显出几分窘态, 随即垂了眼回身将马车上的女子扶了下来。 自当年谋逆案后,宁煊想再倚仗着季家却始终不受搭理, 何况季家之势自那后也一落千丈自身难保,哪还会在意他这么个无势无能之人。 刑部被清洗后, 宁煊的仕途就万般不顺。他当年能够高中,在研读文经讲义上确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很快被皇上看出此人心思没放在正途上,也就失了看重。 眼看着想求娶的楚筠也成亲之后,宁煊费了许多心思攀上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靠着岳丈才能留在国子监做点事。 如今想想她所嫁之人,再看看自己,宁煊就有一种难言的羞耻汗颜。 于是拉住夫人后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离得远又看不清神情,楚筠对宁煊也就没怎么在意,回头看见魏淮昭大步而来,笑着喊了他一声。 刚到猎苑,头一日所有人都忙着整顿,自然就没什么事。楚筠在自己的帐内歇了一会,便被魏淮昭拉着出去四处逛逛。 猎苑极大,除了住处以外的狩猎区域更是围了有半座山。近处有护卫看守没有危险,往深里去就指不定会见到什么大家伙了,也就轻易不许深入。 不过反正有魏淮昭在,他的身边即是最安心之处,无论去哪儿都无需担忧。 楚筠一开始跟着魏淮昭在猎苑四处边走边打量,她这会儿精神正好,逛得很有滋味,还被他手把手拉着试射了一箭靶子。 走累之后则被魏淮昭抱上了马,在附近一带转悠了一圈。 中途遇见一只笨笨跑不动的兔子,被魏淮昭一只手就提溜起来了,楚筠回来时怀里就抱着。 临睡前楚筠还逗了半天的兔子玩。 她心想,这兔子有点笨胆子却大,跟她完全不一样,哪里像了? 许是白天被他带着玩得有些累,夜里楚筠一沾榻就睡着了,身子自然而然地稍稍蜷缩着,亲昵地靠进魏淮昭的怀里。 只是没睡着多久,她却是微微蹙着眉入了梦。 成亲之后楚筠夜里就很少做梦,偶尔的梦中要么是些欢快景象,要么就是魏淮昭或其他家人。 所以袁太医的安神香搁在柜格之中都许久没拿出来过了。 梦中之景往后看是片半山腰,往前方看去则是一处庄子。她所在之处应当是侧门,只虚虚半掩着。 只是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庄子,修在山郊如此隐蔽之处,楚筠视线越过身后往更远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京城外。 而且她很快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因为她又瞧见了一个自己。 梦中的她面容消瘦,形色憔悴。楚筠第一眼看到时就皱起了眉,觉得好生陌生,心想梦中的自己为何是这般模样。看起来既愁虑忧惶,也没什么心气。 第112章 楚筠有点怕,但更加好奇,于是往“她”身边走了几步,然后竟发现也有一人在向“她”走来。 宁煊? 梦中的自己见到人后立即拧起了眉头,不喜又疑惑地问:“邀我独自来这儿的不是江二姑娘么?怎么成了你?” 宁煊解释道:“若你知道是我,又哪里还愿搭理我?” 楚筠接着就听见“自己”说:“我楚家确实出了事,你我本来又无甚情意,婚事既然已经解除,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吧?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宁煊见人要走,着急地上前拽住了人。 “楚筠”因他举动而受惊,忙抽回手谨慎盯着他说:“我的婢女留在山下,大声喊她们可是能听见的。” 宁煊这才松手,显出一脸愧色道:“楚筠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退婚属实是无奈之举,我的难过痛苦不比你少。” 楚筠在旁听了几句就瞪大了眼。 这都什么古怪的梦呀?她怎会跟宁煊定过亲事呢? 而且梦里这人说的都什么混账话,楚筠这会儿不怕了,反而听着生气。 得亏是梦,不然若是被魏淮昭知道了,还不知他要生出多大的醋意来。 宁煊接着道:“而且我邀你来此的原因,并不是骗你的。那位神医就在庄子内,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和楚伯父,可又担心你不愿见我。” 楚筠见宁煊已往庄子内走,穿过她推开了虚掩的侧门。而梦中的自己听见此话后也钉住了脚步,犹疑不定看着他。 “那位神医为何会住在这里?还都没见到守门的下人?” “这是神医祖上留下的庄子,他随性又常年四方云游只在回京时才住一阵,也就无人打理。” “他今日尚在庄内,晚些又要离开了。我好不容易求他一见,你若想请他过府诊治,只这唯一机会。” “楚伯父现在的身子很不好吧?” 宁煊就站在门边,楚筠不想靠近,她心想梦里会有哪位神医住在这么偏的庄子上? 总不能是齐百吧? 正想着时,忽见梦中的她擦过身边,跟着走进了庄子内。 楚筠觉得这梦也很诡谲不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怪的梦,想醒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人影的日光山景,心里却钻出一丝凉飕飕的阴冷。 于是只好也跟着进了庄子。 她总觉得梦中这宁煊讨人厌,说的话也像怀了别的心思。他若是同自己说这些,才不会搭理他呢。何况她爹爹现在可康健了,见什么神医。 但显然梦中的她不知被什么愁烦之事塞满了心窍,有些神思木然,即使有所怀疑,也不敢轻易舍弃眼前一点希望。何况宁煊还一直在旁再三保证,语含关切与愧疚。 楚筠嫌他吵,捂了捂耳朵,看着梦里的自己又不由得心生难过。 为什么她会梦到自己眸中毫无神彩的样子,害怕却还强撑着。 她从未这样过。 进了正院,楚筠才见自己蓦然醒了几分神,在宁煊说神医就在房内时没有贸然进屋,而是问道:“能不能将神医请出来。” 宁煊见她提声要喊,忙道了声好,可脚步却倏然后转,几步退至院门外后将大门牢牢上了锁扣。 楚筠一晃眼也被留在院外,只听见宁煊在旁轻轻说道:“楚筠……对不住。” “都是季常斐逼我骗你前来的。我能有今日全倚仗季家提拔,如何能得罪?我真的不是为了事成后的富贵,而是担不起季常斐的威胁。他是季国舅亲子,一句话就能毁了我。” “楚筠,以你们这样的境况,以如今外戚之势,你跟了他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宁煊像是全然听不见里面的拍门之声,只低喃了一阵,仿佛如此就能说服自己的良心,沉沉吸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楚筠却越听越震惊,险些忘了自己还身在梦中,只觉得胸口闷胀着一腔怒气,一时来不及反应,宁煊身影就已在梦中消失。 若不是捡不起手边的东西,楚筠真想搬石头砸他了。 “好无耻啊,怎么会有人心肠如此恶毒,还说得道貌岸然!” 跑到她的梦里欺负梦中的她,那不就是也在欺负她。 楚筠吸了吸鼻子:“魏淮昭……” 魏淮昭睡得本就浅,身旁人有些微意外动静也能有所察觉。他感到身前有什么在落下,下意识抬手。 再睁眼一看,发现是握住了芸芸梦中挥打来的拳头,顿时放松了力道。 楚筠眨眨眼醒来,看见的不再是什么古怪之人,也不是那处庄子,而是魏淮昭。 她愣了片刻后,才软软喊了他一声:“夫君。” 魏淮昭还握着她的手腕,就见楚筠眼眶泛红,忙直接将人拉进了怀里:“怎么了,芸芸?” 他掌心落在楚筠脑袋轻抚着,发现怀中人呼吸急促,尚有些回不过神,于是扶着她坐起来。 想到什么,他抚着她脸庞柔声问:“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魏淮昭给她披了衣裳,楚筠又紧搂着他,感觉身上暖乎乎的。梦中情绪淡去很多,她摇摇头:“倒也不是,可就是很讨厌,令人生气。” 第113章 具体梦境,楚筠不想提起。 魏淮昭也未多言,只慢慢安抚着她。心想许是换了住处,令她睡不安稳。 出行前他命人将安神香带着了,看来可以点上。 既然已醒,楚筠就不再去想那虚幻之事了。她见帐外已有微末光亮透进,问了魏淮昭时辰。 发现已不便再睡,就收拾着起了身。 此处是皇家猎苑,自有护卫巡夜,楚筠没让凝竹她们守夜,这会儿也没打算喊醒她们。 坐在镜前,她让魏淮昭帮她梳了发,又教着他给自己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后,楚筠拢着披风出帐,吸了一口晨间的露气。 时辰尚早,天际边缘仅有一丝亮光在缓缓向上攀爬。 与京中截然不同的景致。 楚筠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和目光,嘴角也扬起笑来。 魏淮昭想着这时若往山林深处走走,那儿的独特景色她应该会更喜欢,于是命人牵了匹马来。 楚筠熟悉些后,早不怕骑马了,靠在魏淮昭的身前也不必担心会摔下去。 一路闻着晨间的泥草清香与花香,二人身影没入林影之中,又渐渐被光映亮。 楚筠亲眼见着日头从树影间悬升而起,心情早就舒畅,她见魏淮昭回程的马速越来越快,笑着拍拍他的手:“你慢点,我怕散了发髻。” 魏淮昭往她发间看了一眼:“不会散。我的手艺芸芸还不放心?”说着却也放慢了速度。 楚筠打趣他:“你哪有梳发的手艺?” 拨弄她头发时总说太滑了,还不是要她一点点教着弄。 楚筠正说着,忽听见远处似有低低吼声传来。听着不甚明晰,但也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庞大动物。 她笑意一收,顿时攥紧了手紧张道:“什么在叫?” 魏淮昭单手搂紧了她,安抚道:“无事,快回去了。” 回到猎苑时,能看到许多人都已起了。楚筠回帐内让凝竹帮着她重新梳整,魏淮昭则去见皇上。 凝竹解开楚筠险要松散的发髻,笑着说:“再晚些回来,这发髻可是要彻底散了。” 楚筠点头道:“对呀,他还不认呢。” “姑爷虽不擅长挽发,可今日春猎,他定是第一。”凝竹说道。 雀竺则谨记着,不能让少夫人独自进猎场里头去,若进也得护在她身边。 第一日狩猎,祭祀后众人皆策马入林。魏淮昭半日便归,猎到的都是些小的,还牵回一只漂亮的小鹿让人喂着,打算一会儿就带芸芸来看。 他早已无需费心去博皇上赞赏,也就不必猎的太显眼,倒是给小皇子让了好几只猎物。 小皇子并非皇后所出,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如何也笑不出来。 看过狩猎后借着身子不适离去,又悄悄避开身边一些人去见了兄长。 她一直被困在后宫,季家一举一动又都被皇帝盯着,她实在难以见到兄长。 当年他们选择助皇上登基,不过是认为他是皇子中最好拿捏的,能成为他们季家的傀儡帝王,哪想却是看走了眼。 如今受他所逼,他们季家在京城都快无法立足,一点点被削尽权势,只余外戚之名。 她这皇后之位怕是坐一日少一日。 皇后在宫中过得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一见到兄长就抓着他急道:“你快给我想想法子,皇上他早就有意废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们绝不能任他如此。” 季国舅早无曾经的意气高昂,面上红光也被颓色皱纹掩盖。他不太耐烦地甩开皇后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废后此举事关国体,即便他是皇上也不能一封旨意肆意为之。 若真能如此,皇帝又哪会留她至今日。 只要她没犯下什么重大罪责,别被旁人抓住什么要命的把柄,皇上就不能轻易废了她。 季国舅烦闷道:“眼下不宜有所举动,我们要再静待时机。” 皇后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这话我已听快两年了,季家却一日不如一日,时机呢?等到皇上命人抄了季府吗?兄长,别忘了我们还有兵啊。” 季国舅忙让她噤声。 是他不想吗?只是事实摆在那儿,他们季府再回不去从前之势了。 他都快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凡他所行之事必受阻碍。 无论朝中还是世家中,现已没多少他们的人,而今又有谁还将他放在眼里。哪里还能做什么,不明言只是更不想承认无能为力,在苟延残喘罢了。 即便动用暗中养着的私兵,造反入京,以眼下的他们就一定能成吗? 怕是运气极好天道眷顾才能有三成把握吧? 季国舅警告她:“不许再提此事。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做好你的皇后,在宫里别给我惹事,其他的事无需你多想。” 季国舅匆匆离去,而皇后已经气得快疯了。她还不够安分?任后宫哪个妃子都能踩在她头上,她忍得够久了。 最后她还是被身边宫人劝着,才收拾好神态离开了。 皇后既不愿见皇上和那些臣子,又不想回去。寻不着人撒气,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纾解郁气。 第114章 她拣清净无人处走,不知到了何处,竟远远瞧见几匹散马边上拴了只鹿,而一女子正拿草在喂。 马儿味重,她不愿过去,问身边人道:“我记得那是?” “是魏指挥使的夫人。” 楚筠被魏淮昭拉来看他新抓的小鹿。 她才上手摸了几下魏淮昭就忽然被皇上召走了,于是她就在此等他一会儿。 楚筠又整理了一把草料,弯腰喂给小鹿吃。这鹿胆子虽小,但瞧见吃的也顾不上许多,确实很乖很漂亮。 但魏淮昭说他抓的是猎苑里最漂亮的一只,这就说不得准了。又没将此处所有的鹿都找来比过,哪里做数。 不过楚筠还是被他哄得很欢喜。 她正喂着,忽见一宫人走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去叙话。 递草的手顿住,楚筠微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娘娘她,找我?” 因以前魏淮昭曾对她有过提醒,楚筠心里都是记着的,并不想随她过去,可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对方见她竟迟疑,愈加施压催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楚筠听见身后又来了一人。 “魏少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呢?”孙大监走到她跟前说道。 仅从面容上看,孙公公已较前两年更显老态,笑着说话时,瞧着也更显和气了。 但只要他还在司礼监一日,宫中就无人敢忽视他。 那宫人见过礼问:“孙公公这是?” 孙公公没看她,只对楚筠笑着请道:“魏大人正与皇上说到您呢,快些随老奴来吧。” 皇后之意又哪里能越过皇上。孙公公一句似笑非笑的“你要跟老奴抢人?”,那宫人就不敢出声了。 楚筠私心其实也不想跟孙公公走,脑中莫名就蹦出魏淮昭那句“太监心思重少接触”。 只是平日里除非有事传旨,大多时候她也遇不着宫中太监。 楚筠跟着他去了,却发现被带到了附近矮坡一处景色怡人的小亭中。 除了不远处的猎苑护卫外,并未看见旁人。 楚筠问:“不是皇上让公公找我来见的?” 孙公公笑道:“奴婢可没这么说过,皇上未提,咱哪有胆子假传旨意。” “奴婢刚也只说魏大人跟皇上提您了,至于别的可未曾说过啊。” 楚筠心想,夫君说的果然有理。 她不知孙公公为何如此,不免提起了一颗心警惕问道:“那是?” 孙公公则忙道:“不过是方才见少夫人为难,所以请您来此歇息片刻。待魏大人忙完,自会过来的。” 楚筠对孙公公并不熟悉,听他这么说,心中仍旧紧张。不过也确实没见他做什么,只稍等了一阵后,便看见了魏淮昭匆匆赶来的身影。 “夫君。”楚筠朝他小跑了两步,被他紧牵住手拉向身后,心里才算踏实了。 第54章 魏淮昭从御前离开后就立即回来找楚筠, 但只见到了在低头食草的小鹿。后看见了常喜,才赶来这儿。 来时他已知发生了什么,此时拉住她仔细打量过,又轻声说了几句话, 才抬眸看向孙大监道:“孙公公寻我夫人, 所为何事?” 在看见魏淮昭之前, 楚筠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宁。先有皇后明显来者不善, 之后孙公公虽帮她解了围,又十分和气, 可她也不明白他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虽然也清楚她身在猎苑之中,没人敢明目张胆做什么,可就怕一时没留意惹出什么麻烦事了。 她又不是魏淮昭,哪能将这些弯弯绕绕都考虑齐全。 孙公公看得出来, 魏淮昭对他擅作主张感到质疑不悦, 但他也确实无恶意。 他笑了笑坦然解释道:“只是凑巧见到少夫人有些为难,就请她来此处看看景色,顺道等等魏大人罢了。” 魏淮昭漆眸微微眯起,盯着他视线思忖片刻后,才松了语气道:“如此,那多谢孙公公了。” 孙公公摆手道:“大人客气,您信奴婢就成。既然指挥使大人曾说了愿成全奴婢的心愿, 那当然遇事也皆会想着大人的。” 既然只是纯粹的示好,又无其他要事, 魏淮昭这就带着楚筠先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楚筠还在心里回想着他俩所说的话, 直到回了帐内才好奇问道:“所以孙公公他是什么意思呀,真的是怕我被皇后刁难了, 所以来帮我的?” “是。”魏淮昭边说边替她解了披风。 “那,他还挺好的?”楚筠坐在软榻上琢磨了一下。 她明白这都是因为魏淮昭的缘故,孙公公心里定有他自己的衡算。 可从事实来看,这位大内监确实帮了她。 皇后再如何她也还是皇后,而且听说脾气越发古怪了,楚筠自认应付不来。 魏淮昭笑了,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一记:“我得将你再看紧些,否则谁来都能将你哄骗了去。” 楚筠躲了下脑袋,不服道:“怎么会呢?你之前提醒我的事,可全都记着呢。” 许是先前紧张了一回,又许是在外吹风了,楚筠的指尖摸着都又冰又冷的。魏淮昭边拉来捂热,边同她解释道:“孙公公不过是借你向我示好,但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第115章 毕竟如今只有他知道小福子在哪里。 楚筠被拉着贴近了些,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仍有疑惑:“我听到孙公公说你成全他的心愿?他这是有何心愿?” 魏淮昭缓缓开口:“想知道?与你说倒是无妨,可就怕你听了会睡不着。” 先帝昏庸,驾崩前所留遗诏选的则是同他一样只图享乐的私生皇子,确实不是当今圣上。 他疑心甚重,当年更是留了两道完全一样的遗诏,并将其中一道交给了恰好在场的孙公公。若是他哪个儿子生有异心,此份遗诏即是关键。 只是孙公公在眼见形势有变,难以转圜后,决定将遗诏暂交代给他干儿子,并帮他离开了京城,再将此事深深埋在了腹中。 铁稷卫派丙字队出京所追查的,也正是小福子的下落。 其实前世据魏淮昭后来追查所知,小福子当年宝贝一般带着遗诏逃出,却被一伙贼当金银珠宝给盯上了,夜间来窃取时起了争夺,又一时走火被烧了个干净。 小福子心知自己清楚遗诏的内容要命,烧毁了遗诏也同样要命。无论今后安坐皇位的是谁,他怕是都要掉脑袋的,于是干脆更换名姓彻底躲了起来。 此事孙大监自然不知,他始终以为还有另一份遗诏在小福子的手里。 皇上刚登基时,他心中尚有迟疑,只待形势明朗之后再看如何抉择。若是他在新帝手中没有活路,那便借遗诏赌个活路。 他跟过先帝一阵,但擅审时度势,手里算是干净。只要他能将经手的差事办好,皇上不介意用着他。 后来眼看着朝局稳当,皇上削弱了外戚之势,又为着社稷百姓勤勉政事。孙公公便清楚那遗诏已经没用了,也不该存在。 他都这把年纪了,只想再安心服侍皇上几年,再得一个恩赏安享晚年体面离去。 可遗诏一日未毁,他一日找不到小福子,此事就如柄尖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皇上虽在小事上宽宥,可在关键之处一向手腕狠绝。若这旧诏被翻出,孙公公自知留个全尸算是体面了。 待在封地的亲王不是没有,他又猜不透小福子拿着遗诏是何心思,只能一直在暗中悄悄寻人。直到他找去的人撞见了同样在寻人的铁稷卫。 魏淮昭怕这次有什么变数,以防万一借着公务之便去找那小福子看看情况。被孙公公察觉后,也因此事互相试探了数回。 孙公公若仍怀有异心,魏淮昭自然留他不得。 约莫在半年前,孙公公得知小福子在魏淮昭手中,也确定了他知晓遗诏一事,只能赌了一回,前来开诚布公相谈。 魏淮昭也在先前试探中,看出孙公公确实无意借遗诏生事,唯一心愿既然是体面寿终,他也无需徒生争端。 此事所牵扯到的,可都是能引动朝堂震荡的大事。 魏淮昭的提醒倒是没说错,楚筠若是知道了,以她这有点长进但仍旧胆小的性子,难免要在夜里翻来覆去。 楚筠听了魏淮昭说的这话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摇摇头忙说:“那你还是别与我说了吧,不想知道了!” 魏淮昭既然这样说,想必是牵扯到什么朝廷政事上了,倘若自己不是他的夫人,许是听见几个字都能要了命的那种。 那她还是别好奇了,若是知晓得太多,她以后都得时时谨慎,怕自己哪日不小心说漏嘴去。 反正朝中的事,夫君自己有分寸的。 孙公公大多时候都在皇帝身边伺候,之后的几日楚筠也就没再遇上他。 她担心皇后心气不顺还来找她的事,于是大多时候都干脆在帐中歇着,或是去陪小郡主去近处散心。只在魏淮昭猎到什么回来哄她高兴的时候,才同他一起去瞧瞧。 此回围猎定下的时日不长,待她一回神时,发现离这场狩猎结束也只余最后两日了。 昨儿刚下过一场小雨,山林之间也雾蒙蒙的,不太舒适,楚筠几乎整日都没出去。今日眼见午后天色晴好,才带了凝竹她们去附近草地间透气。 此时还在纵马狩猎的都往深处去了,这一片就尤为宁静。楚筠摘了些花打算回去时,忽瞧见不远处迎面过来好些人,并夹杂着有些混乱的哭声人声。 “这是怎么了?”楚筠疑惑,除了拉回来什么厉害猎物以外,她还没在猎苑附近见过这般情形。 而且比起狩猎的热闹,这更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喧闹。 人影转眼而来,楚筠看见几个守卫手中抬着什么往前方去。而后头被搀扶着的女子脸色苍白啜泣着,紧裹的披风下衣裳凌乱,能见点点血迹。 雀竺怕他们不小心冲撞过来,忙上前挡了,而楚筠刚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便被接下来的震惊一幕,吓得脑海一空,几乎半个身子都麻了。 守卫所抬着的东西上,原本遮挡的布料不小心滑开了一角,露出了宁煊略有残缺鲜血淋漓的狰狞尸身。 即便雀竺立即上前挑布盖了回去,楚筠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她不曾见过这样血腥可怕的景象,受惊之后连身躯都瞬间僵硬了,双手冰冷,也几乎听不见雀竺她们的声音。 第116章 得知情况正赶过来的魏淮昭,亲眼看见楚筠受了惊吓,心口顿时一紧。他身影一掠而至,挡在她眼前将显然吓坏的人抱住了。 掌心托在后脑将她轻轻按在胸膛上,楚筠感觉眼前暗了一片,又听他的声音在耳旁说着不怕,这才缓过神来。 魏淮昭一边轻抚着人,一边勒令守卫赶紧将人都抬走,然后抱起楚筠直接回了帐内。 他在床边将人放下,揉了揉她吓白的脸,说道:“芸芸,芸芸?没事的,别再去想。夫君在这儿呢。” 魏淮昭担忧极了,被猛兽生生撕咬而亡的尸身可算不得好看,她胆子小,又没见过这种景象,可千万别吓出病来。 若早知会有这凑巧,他今日就不会离开。 眼前人的气息很是温暖安心,楚筠这时已好上许多,她点点头小声说:“嗯,我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 声音仍微微轻颤着,可怜兮兮,听进魏淮昭耳中更是心疼。 楚筠紧抿着唇搂住魏淮昭,在他怀里埋了半天,才渐渐缓过轻微发颤的身子。 只要克制不去回想,就能好上许多。 “好些了么?可还有哪不舒服的?”魏淮昭替楚筠擦了擦眼角,见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还贴上她额头试了试热度。 楚筠摇头道:“没有。” 魏淮昭去泡了杯热茶,递进她手心捧着。 惊吓伤神,他见她如同蔫蔫的花叶一样,便想命人去煮点甜暖的汤羹来。 “可要喝些东西?” “不饿,我哪里吃得下?”楚筠怪委屈地瞥了他一眼,她才见过一具尸身呢。 想到她来猎苑时还见过宁煊,甚至做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可转眼人突然就死了。 楚筠心中仍是不适。 林中深处虽有猛兽,可猎苑守卫严密,狩猎之时外侧亦有护卫随行,正常状况下不太会出意外。这两年的狩猎也都安然有序。 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猎苑出这事后,魏淮昭担心楚筠一直半步不离地陪着。 见她确实好些后,才小小离开了片刻,顺道亲自去看着厨房备些清爽好入口的菜肴来。 知她没有食欲,可什么都不吃如何能行? 楚筠原本是不想吃的,可魏淮昭都亲手将饭菜喂到嘴边了,她也不好意思不张口。何况吃了两口后,才发觉自己确实饿得快失了力气。 魏淮昭离开一趟也弄清了今日之事,楚筠听他简单提了一提,便大致明白了。 原来那宁煊丢了性命,也算是一种咎由自取。 他夫妻二人虽不知是何原因,但私下闯入山林深处后,运气极差的撞上了一只黑熊。这熊许是另半侧山里撞了围栏摸过来的,遇见宁煊二人后就紧追不放。 宁煊眼看奔逃不过,心下一狠竟直接舍了妻子,将她向着追赶的黑熊推搡而下,想借她的命去拖延好令自己逃生。 宁夫人震惊之中,坠地时死死拽住了他的腰带,带着他一同滚落马匹。又因心寒在危急之际踹了他一脚。 宁煊死于黑熊撕咬,她虽受伤但最终被听闻动静赶来的守卫救下了。 楚筠听后有些唏嘘。 她的夫君事事护着她以她为先,实难想象竟会有别的夫妻走到这样的境地。 她知道并非所有女子嫁了人,都会如她和魏淮昭一样有这么好的感情。可再怎么说,对枕边人如此算计狠毒,也太不耻了。 魏淮昭倒是对此了解更多些。 听闻宁煊娶妻之后,因事事都要依仗岳父,对妻子自然也要百依百顺。可时日越久,心中自然会积攒越多的怨怼不甘。 今日他正是被一句简单的“连匹马都骑不熟练”所激,恼怒之下拉着人直奔入猎场。 一些人的本性,还真是如何也不会变。 魏淮昭安慰楚筠别再多想,并取来了一本话本亲自念给她听,好缓解她的心情。 他挑的这本更像是游记,楚筠之前只看了小半本。眼下听他略含磁性又轻柔的声音念来,倒是比自己看要有意思许多。 楚筠听着听着渐渐沉浸在里头,白日的事也被暂时抛开了。 魏淮昭将犯起困意的芸芸哄睡之后,便取出了安神香点上。 袁太医这香的方子确实极好,但它也只是有着安神之效,能帮着舒缓疲乏的神思,令人睡得香沉安稳些。 但燃上香后就必定不会入梦?这哪怕是袁太医自己,也是不敢如此保证的。 若有大夫敢如此说,他怕是还要斥一句神棍。 楚筠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使劲推了推面前的门。 院门被锁上了。宁煊骗了她。 第55章 这段时日以来楚筠也病过, 又常心神不宁,忧思甚重,今日更是强撑着力气前来。 父亲身子虽好了些,可旧疾反复不定。许是因担忧而心乱, 又或是累浑了心窍, 楚筠在明白宁煊欺骗她后, 只觉得自己太傻好算计, 怎会病急乱投医的偏信了他。 楚筠见出不去,又听见外面有陌生动静越来越近, 心中更加慌乱。 她太害怕,只想躲起来,看眼四周后不及细想,已钻入了偏侧耳房的支窗底下躲着。 第117章 季常斐推门走进院中。 “楚筠姑娘?”他知道楚筠已被困在此处了, 惦记许久的美人马上就能吃着, 心里头又痒又得意。 不过在扫了一眼许久无人收置的院落后,又自说自话嫌弃道,“这闲置的庄子也真够乱的,府上也不派人来打理打理。” 季常斐告诉过宁煊,让他将人绑在房中,于是直接朝着屋里走去。 一迈过门槛他就笑着说道:“在哪呢楚姑娘?别害羞,这地今儿没有别人, 当然你也跑不了。你若是乖乖从了我,只要我爹一点头, 我将你带回府里去如何?” 楚筠躲着听见了,吓得眼中湿泪, 又拼命咬着唇忍住。她攥着发颤的手,满脑子的念头就是要逃。 于是趁着季常斐进屋之际, 紧绷的身子已先一步动了,爬出窗子就立即往院外跑去。 季常斐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只瞥见楚筠一抹衣角,气得呸了一声:“那宁煊真是个废物,都说了让他绑人绑人!还没我的家仆会办事。” “一个柔弱的臭丫头,真以为自己能逃得了?” 楚筠奋力往外逃去,只隐约听到了他最后骂的两声。 她从没想到自己还能跑这么快,即便胸口胀疼也不敢回头,更是片刻不敢松懈停下。 偌大的地方弯弯绕绕,楚筠在庄子正门外瞥见有人守着,只能掉头回躲,可最后却不知自己无意间闯进了何处。 紧绷的神弦之下,哪怕是花草被风吹刮的动静都格外清楚。 楚筠在第一时间听到交谈之声后,就远远停住了脚步,还以为是季常斐喊了人来抓她,吓得躲进了一旁杂物遮掩的墙角。 听了片刻,发现这似乎不是抓她的人后,才敢偷偷看上一眼。 她认出了季国舅,另一个人看着像是他的下属模样。 随着听到的密谈内容越来越多,楚筠惊得杏眸大睁,只觉得胸口的心跳如鼓般击锤着自己的双耳。 楚筠反应过来,若是季家知道她听见了这些,绝不可能再放她离开。 她担心被发现,抬手捂在了嘴上,因太过惶怕,甚至连泪都吓了回去。 很快二人交谈被人打断了。 季常斐追着楚筠来到这儿,没想到竟会见到爹。 他比谁都懵:“爹?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国舅看见儿子同样意外,厉声问:“你怎会在此?谁让你跑这里来的?” 这处半废的庄子从不会有人来,也仅自家人知晓。 季家在外的某些人手不能进京,他都是来此商议交代。 “爹,这不是……咱们季家的庄子吗?儿子怎么不能来了?”季常斐被父亲一顿斥责,苦着脸老实说了原因。 “换了别处还要支走人,不然被闹起来太难收拾,我一想此处合适就……爹可见到那小美人了?” 季国舅一听神色凛然,质问道:“你竟还带了外人来此?” 楚筠没敢再听了,她一点点悄无声息地往后挪,小心躲着跨过一道月洞门后,就拼了命地往外跑。 这一回她终于摸到了出庄的路子,跑向了一道上锁的角门。 门被封锁拽不开,可她发现角落未除的杂草遮掩下,竟有一处塌损的墙面。 楚筠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跑去矮身穿过,掌心被碎石草叶划开道道口子。 这种角落,自然避不开虫蚁,楚筠低头时就看见了一窝,甚至有的爬上她的裙角。 她被吓得瞳眸瞬间紧缩,身躯本能地战栗起来。 楚筠能感觉到自己抖得厉害,几乎动不了,也能听到不远处的搜寻人声。她既慌又惧,在眼前的阵阵发黑中抬手狠狠在小臂上咬了一口。 眼泪跟血齐齐涌了出来,可终于手脚也不再僵硬。 楚筠安慰自己别怕,撑着爬起逃了出来。沿着山道往下跑时,又不小心被绊了一脚磕上了石头。 “好疼,好疼!” 楚筠闭着眼不断抽噎,忽然感觉到手腕似是被谁抓住,吓得拼命推搡挣扎。 “别过来,不要碰我!”楚筠喊叫道。 “芸芸,醒醒。” 魏淮昭按住楚筠胡乱挥打的手,又将人抱起轻拍她后背。唤了许久才终于见她从梦中清醒过来。 楚筠醒来后仍是懵的,她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手,又泪眼怔怔地看着魏淮昭,喃喃道:“是梦?” “对,是梦,你被魇住了。别怕,都是假的。”魏淮昭捧起她的脸,连声安慰道。 楚筠初醒来时那样无助无望的神色,将他的心都狠狠揪拧起来了。 楚筠眨眼,悬在长睫上的泪珠滚烫地坠在他手上,而后再也止不住。 她紧搂住魏淮昭哭了许久,又语无伦次地说了些话,好似这样才能将那身临其境的恐惧都宣泄出去。 魏淮昭柔声轻哄着,但察觉到她情绪越发失控后,眸中焦急地捧着脸低头吻上了她。 这吻极尽缠绵却无情欲,只有耐心的包容与抚慰。楚筠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转为细细的抽噎。 楚筠这边的动静之大,连凝竹她们都被惊醒,忙赶来问询。 第118章 魏淮昭横抱起楚筠,将她抱到案边软榻上坐着,再把所有的灯烛全都点亮,然后吩咐凝竹去寻太医熬一碗安神汤来。 凝竹还以为是被白日那可怖的尸身给惊了神,急忙跑去寻太医了。 魏淮昭点了好多灯烛,帐内亮亮堂堂如白昼一般,驱散了那太过真实的梦带来的心悸。楚筠感觉到冰冷的手暖和起来,也终于止了泪。 从梦魇中彻底抽离后,她对上魏淮昭担忧不已的目光,难免有几分羞窘。 因一个梦闹这么大动静。 “可那梦中,我是真的很害怕。”楚筠可怜兮兮向他解释。 她大概真是白日里被宁煊的尸身给吓到了吧。 “我明白。”魏淮昭命人送来热水,拧了帕子坐在身旁替她擦拭。 擦干净脸上后,又拉起她的手仔细擦过。 “好了,另一只手。”魏淮昭说道。 楚筠乖乖递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委委屈屈地皱起眉:“魏淮昭,你在唤小狗呢?” 魏淮昭笑了笑:“胡说,明明是我聪慧貌美又令人心疼的夫人。” 楚筠也笑了。 芸芸所梦之事,魏淮昭已从她哭着时的碎散话语中听到了些许。 他立即有所察觉,知这恐怕并非普通梦境。只是这与她相比无足轻重,所以并未多言。 倒是楚筠一颗心安定下来后,那梦中事则成了一片隔着缥缈水雾的幻景一般。回想时也不再生惧了,反而有些古怪与不安心。 季常斐分明早死了,而宁煊也死了,为何她好好的竟会梦到这些呢? 既荒诞又逼真的噩梦,楚筠忍不住想与魏淮昭倾诉,就将还记着的说了。 “芸芸不怕了,你身边有我。”魏淮昭认真倾听后,轻声说道。 然而眼中却划过寒戾与揪心。 原来那时她还经历过如此一桩事。她独自一人,如何能不害怕? “嗯。”楚筠看着他勾起唇角,他就在她眼前,这不是梦。 在梦里听到季国舅和下属暗地里议论私兵部署和兵器时,她真是魂都要吓没,以为要被灭口了。 魏淮昭随口一问:“他梦里都说什么了?” “虞州,什么绵岭,还有苍什么山的,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只是梦,兴许都没这座山呢。” “嗯,不想了。”魏淮昭说道,心中则暗暗在大凌国土上搜寻。 虞州,绵岭县,原来最初是藏在这里。 季国舅此人狡猾也谨慎,暗中豢养的兵马就曾转移过几回。 魏淮昭前世带着人手剿灭季家私兵时,已是在多年几次转移之后,且并不是在虞州境内。 季国舅这两年十分隐忍,不露破绽。铁稷卫始终寻不到这几支兵马的踪迹,也怕打草惊蛇不便明查。 但眼下他知道了在哪个县,找出一座名中带苍的山,并不困难。 前世楚筠逃离后又与爹娘离开了京城,但季国舅此人,就算不确定她有否听见什么,也必定不会留下活口。 魏淮昭后来查起之时,就曾怀疑追杀楚筠他们的并不止一伙。 季常斐先一步抢回了人后,就算楚筠没有打翻了火和他同归于尽,想来不出两日也一样会被季家灭口。 无论季常斐多想留楚筠做外室,可却连他父亲动了杀心都不知,自是守不住她的。 凝竹送来了熬好的安神汤,楚筠支吾了半天不想喝。 药气浓,不好闻。 魏淮昭在这事上可不听她,亲手喂到嘴边,楚筠再不想也只好乖乖喝了。 这种事上,楚筠可是被他拿捏得稳稳的。 “时辰还早,可要再睡下?”他放下碗问道。 “我都不敢睡了。”楚筠摇摇头。她这梦连隔了这么多日都还能续上,谁知道还会不会梦见什么。 魏淮昭取来软枕垫在她身后,掌心落在她发间揉了揉:“那就不睡,靠着再歇一歇。” 软枕舒适,可楚筠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她看向魏淮昭,心想还是靠在他怀中最舒服,暖乎乎的又很安心。 他身上的气息浅浅淡淡的,混了她所做香囊的味道,特别好闻。 魏淮昭捕捉到视线,一笑问道:“怎么,想我抱着你歇息?” 楚筠立即瞥开视线:“我才没有呢。” 话才说完,魏淮昭已将她搂入了怀里。 “好,是我想。夫人若是愿意准许,为夫不胜欢喜。” 楚筠被逗笑,回抱住他,头顶发丝抵在他颈边蹭了蹭。 小声在他耳边说:“昭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 这场狩猎虽出了点意外,但到底没引起大的伤亡,宁煊又是擅入的猎场,他的行为反倒惹得祭酒大人叱怒了一番。 春猎结束后回到京城,楚筠便听魏淮昭的,除了去看爹娘和公婆外,其余时候都待在别院里头。 长公主得知她不小心见了具横死的尸身,因此受了不小的惊吓,也让她好好歇着,回京后还派人送来不少贵重的吃用之物。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千万怠慢不得。 楚筠只是那一夜梦魇,自那之后都一如往常,倒是觉得小题大做了。 第119章 魏淮昭没多久领了差事离京一趟,这一去有近小半月。 这么多日见不着人,楚筠夜里总觉得床褥都变冷了,独自睡着好不习惯,反而每一日都更想他了。 魏淮昭这一去一回,却是扼住了某些人的命脉。 季家暗藏私兵偷锻兵器之事败露,铁稷卫押人回京后,又直接奉旨前去季府抄拿,季皇后当日也被废除。 楚筠盼着魏淮昭回京,他刚一入城她就很快得知了,自然也听说了这事。 她知道时有些意外,更觉得疑惑,不由得想起了她好些年前在季府时,那个模糊了的梦境。 当时只想着,那梦太过奇怪,不想竟有朝一日会成了真。 而且魏淮昭回来后,楚筠还得知他原来是去了虞州。 为何能如此凑巧?楚筠再去试着回想她那些梦魇,仿佛也像是曾发生过一样。 她该不会是梦到什么上辈子的事了吧? 楚筠起初冒出这个念头,虽觉得荒唐,可也难免忐忑在意了一段日子。 只不过自此后再没做过相类似的噩梦,身边更是一片风平浪静,久而久之也就彻底抛之脑后了。 快入冬的时候,晴姐姐出嫁了。 大婚之日,楚筠瞧见那徐公子嘴角的笑就没能压下去过,接亲时脸上更是比那身喜服还要红。 他那紧张肉眼可见,手脚拘束,显得有点傻。还被盖着盖头的晴姐姐暗暗踢了一脚。 不愧是晴姐姐呢,想她成亲那时,眼前一遮路都走不稳当。若不是魏淮昭心细察觉扶住了自己,许是要丢人了。 就是作为新娘子,她都没见过他迎亲拜堂时的样子。 不过按夫君那性子,必然是与徐朔截然不同的。 即便心中忐忑,定也半分都不会显露。 如今朝中从未有过的太平,哪怕临近年关,魏淮昭手里也几乎没什么公务要办,清闲的日日转悠在别院中。 楚筠这日去见了魏槐晴回来,一进正院就看见他蹲在秋千边上,桌面地上都铺了好多的东西,乍一瞧什么都有。 楚筠找了找落脚之处,边往里走边好奇道:“夫君,你在做什么呢?” 魏淮昭放下手中还不成形的物件,正起身向她走来,忽说了声小心。 他牵住楚筠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又俯身将她脚边的一柄小短刀给收了起来。 楚筠已看清他手边搁着的东西,又扫了眼这些刀纸竹篾之类的,辨认了出来:“这是,花灯?” “还是只长耳小兔子呀?” 魏淮昭摆弄了一下手中的花灯骨架,笑道:“都能被你看出来了,想来这盏一定能成。” 楚筠没别的地方可坐,只好坐到了秋千上,脚下轻轻晃荡着,歪着脑袋看他:“你怎么心血来潮想做花灯了?” 魏淮昭又挑拣了些材料,继续扎起他手里的花灯。 “上回不是你说的,想让那百灯塔塔顶,挂上一盏最漂亮的兔子花灯?” 楚筠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扑哧一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呢?” 而且她当时拌嘴分明说的是:“你这么厉害,倒是去做盏最漂亮最像我的挂上塔顶呀?” 魏淮昭说道:“芸芸说的话,我如何能不当真?” 好不容易得了闲,算算日程又还来得及,于是魏淮昭就特意去找京城最好的花灯师傅学了一手。 毕竟曾有过试手,他心道这应当也算不得太难。 楚筠见他如此有信心,便浅弯着嘴角静静看他弄。只是偶尔在瞧见他停住迟疑时,故意打趣他:“这花灯到时候不会一点就着吧?” “一点就着的是烟花。”魏淮昭见她正高兴着,将成了半型的花灯塞进了她的手中,并坐到了她的身边。 楚筠才刚接住,身下秋千就是一晃。她忙拢住怕掉,又怕太使劲,把魏淮昭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东西给弄坏了。 拿稳后,她翻转着打量了一圈。 从模子来看,这花灯若做好了,说不定真的会很漂亮。她想看它完成的样子了。 将花灯还给魏淮昭,楚筠催他:“那你快些弄呀。” “芸芸不想试试?” 楚筠甜甜哄着他:“我不会,还是夫君更厉害!” 魏淮昭倒是想一心专注在花灯上,可又实在难以忽视身边人的目光。 楚筠起初的视线是一直黏在他手上的,后来不知不觉又慢慢移开,落在了魏淮昭的侧脸上。 几乎目不转睛看了许久后,楚筠忽然抿唇一笑,心想魏淮昭才是她最亮的那盏灯吧。 只要有他在,她的胆量都渐渐大了,不管遇见什么都不必再害怕。 他驱散了她身边所有的漆黑与噩梦。 魏淮昭刚想提醒自家夫人,视线有些灼热了,就听楚筠轻轻喊了他一声。 “魏淮昭。” “嫁给你,就是我迄今为止最高兴的事啦。” 楚筠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魏淮昭强硬的心毫不设防,刹那间化作一片柔软,他低低喊了声芸芸,伸手轻轻搂在她腰间。 第120章 才扎了一半的小兔子花灯被随手扫落一旁,又被风吹着打了好几个滚。 院角藏匿着的野猫崽儿没能忍住,跑去举起爪子将它挠得悠悠摆摆。 挠一会后腻了,又跑去了秋千边上伸爪扒拉。 扒拉了半天,也没人搭理它,于是疑惑又好奇地盯着秋千上的两个人瞧啊瞧。 秋千上,楚筠早已溺在魏淮昭的吻中。 他们相拥,相吻,相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