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王爷》 《第一章:秋红》 红枫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伴随着秋风颳了满山的鲜红,把整座玉华山染的耀眼夺目,让人看的诗意,看的心醉。 在玉华山的山腰处,一间简陋的屋子坐落其中,破旧的外表显得它年岁已高,且已久久不曾修葺过。 屋外,一排简单的空竹竿子整齐的在屋前围出一块空地,空地上重了些花草果实,不过更显眼的,便是那几颗高大的杏树,黄白色的花瓣点缀在荫绿的树叶间,添了些雅緻。 在这破旧的屋里,住着位老人,披散的长发白如雪,鬓发也已花白,面容上那些岁月的刻痕让他看起来像是年岁过百的人瑞。 但他眸里的神采却让人忘却他的年纪,那眼神如一潭静止的湖水,寧静又安详,无一丝波澜。 老人正在钵里捣着药草,随后把捣出来的汁液倒入一旁的沸水中,细细的熬着。 「师傅!」 远处,一声宛如黄鶯出谷般的吶喊声传了过来,因为一阵小跑而引起一阵树叶的吱嘎声。 老人的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只是专心一致的捣着手里的药草,瓷製的钵和杵发出些许碰撞声。 树叶的吱嘎声越来越近,接着是一串轻轻的喘息。 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手里抱着一个竹篮,里头放着不少药草,她轻轻喘着气,一拨披散在肩上的乌黑长发,身着水青色长衫,褪色的布料显得有些破旧,额上掛着一滴滴汗珠。 少女肌白如纸,像是终年不见阳光那般的白,正因一路小跑步而染上两颊红晕,她长的并不倾国倾城,更非沉鱼落雁,但却秀而不媚,清而不寒,不食人间烟火那般,清新而脱俗。 「药都採完了?」 待少女站定在他面前,老人才开了口,把钵中磨出的汁液倒入一旁滚着沸水的锅里。 「恩。」少女放下手中的竹篮,抹了抹额前的汗,「师傅,今儿红枫已落,要找这红娘草可是难上加难啊。」 老人笑了笑,眼旁的鱼尾纹显得越发的深,「这样药就齐了,辛苦你了,莲儿。」 「不苦不苦,莲儿知晓师傅是为了应不时之需,救济眾生用嘛。」 被称作师傅的老人讚许的点点头,笑意渐深,「真是知我者莫若莲儿啊。」 少女也笑了起来,「莲儿打小便跟着师傅,哪里会不了解师傅在想什么呢。」 老人笑着从锅里舀了勺药汤,凑向前嗅了嗅,随即拢起了眉,「这味儿……不太对。」 少女也跟着凑向前,「是不是少放了什么药草?」 「让我想想……绿石、龙尾叶、栗种、龟甲散加上红娘草……该是齐了啊……」 「师傅莫不是忘了泪璃晶?」少女歪着头说道。 「啊!对对对,还是你聪慧,就是泪璃晶!」老人立刻点头如捣蒜。 「那我再出去採採。」少女起身,弯下身穿鞋。 「不过泪璃晶是在澈骨泉那一代,流水湍急,我有些放心不下。」 「得了,小菜一碟,师傅不需为此担心。」她露出一抹笑容,拿起竹篮便走出屋子。 多年前,在玉华山的山脚下,有个竹篓放在他回屋的路上,拿起竹篓,里头竟是放了个女婴,女婴的右手臂上,有个状似莲花的胎记,他当时走遍整座城,却找不着她的生父生母。他索性便领养了她,收她为养女,一起在那间破屋子里相依为命,以採收药草为生,这玉华山里到处都是奇珍异草,可惜因猛兽多,气候严寒,定居在此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于是乎,由于她右臂上的莲花状胎记,便取名为莲,他本姓孟,她便也继了他的姓,取名为孟莲。 她生来一向乖巧,懂事又细心,省了他许多麻烦事,他理当疼她,将她视如己出,虽然他并不富裕,却也甘之如飴,十分满意现下的生活。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是两个命运交会的起点,因此…他才会故意忘了採泪璃晶。 「天命不可违啊……」老人笑着感叹,花白的鬍子跟着一抖一抖的,眼里充满了玩味的笑意。 烟雾漫漫,因为到了太阳下山的时辰,山中的雾气难免重些。 孟莲踩过遍地的枯枝,撩开遮人视线的枝叶,喘了口气,耳边传来隐约流水潺潺的溪水声。往前走了一段,一弯清澈的溪水终是映入眼帘。 她笑着哈出一口气,幸好雾气不是太浓,以熟知玉华山地形的她来说,要找到澈骨泉不算难事。 她弯下腰,把一双纤白的素手深入凉泉里,乌黑如缎的长发垂了下来,浸入水中,随着流水的方向飘动着。 澈骨泉是玉华山上唯一通到下城的活水,主要是来自山顶上融化的雪水,溅到身上,很是透人心脾。 她在泉水中摸索了一阵,乾净的泉水让人连最底层的小石子都看的清楚。 泪璃晶是一种罕见的矿石,但是在玉华山里并不少见,它摸起来光滑无比,放在阳光下还可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磨成粉可当药来熬煮,功效是退热和养身。 泪璃晶通常都藏在小石子中,虽然外形大小和一般石头并无大异,但只要有心要找,它就一定会出现在你视线范围之内,就彷彿有灵性一般。 「找到了!」孟莲又惊又喜的捞出些许小石子,把它们依依拨回溪中,其中果真夹藏着一颗透着光的泪璃晶。 孟莲兴高采烈的把晶石放入竹篮里,提起竹篮,准备回去和师傅好好邀个功,却被某个东西给抓住了注意力。 她看着地上并无大异的青草,弯下身,虽然看来只是普通的杂草,但她嗅觉向来比常人还要灵敏,因此她知晓这个草上染有不寻常的味道。 鲜血的味道。 孟莲往青草蔓延之处看了过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约一尺处的草上,染有暗红色的鲜血。 她小心翼翼的沿着血跡走,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绕过几颗年迈的树干,来到一处略显隐秘的草坪,倒抽了一口寒气。 在前方的草坪上,一个男子靠着身后的一块大石,费力喘着粗气,身上有无数道伤口,血肉横翻,煞是恐怖,暗红色的血正汩汩的从他身上流出,让他周围青绿的青草上,无不染着触目惊心的红血。 那男子微垂着首,深黑的长发有些凌乱,掩住了他的脸孔,他似是没注意到她靠近,只是有些狼狈的喘着所剩不多的气。 孟莲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呆了呆,毕竟要在这少有人烟的玉华山中看到除了师傅以外的人,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伤成这样的伤患。 她悄悄的走进了些许,许是她走动时脚下发出的窸窣声惊动了眼前的男子,只见他拖着重伤的身子,一个翻身,竟是拔出腰间染血的长剑,带着寒气的剑尖直直的指向她。 孟莲惊了惊,看着直挺挺的指着自己鼻子的长剑,明明是个身负重伤之人,动作还可以如此敏捷迅速,看来他不是等间之辈,甚至是能武之人。 她皱起秀丽的眉,眼里丝毫没有半点惧意,「这位爷,请收起您手上的东西吧,一不小心可是会伤人的。」 男子一动也没动,更是没有移开指着她的长剑,只是用一双神色阴鷙的眸子瞪着她。 见他似乎没有要收剑的趋势,孟莲眉头皱的越发的深,几丝不悦染上黑白分明的双眼,「我看起来是要害你的人么!?」 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给吓了一跳,握着剑柄的手一松,长剑便滑了下来,平躺在草坪上。 孟莲翻了个白眼,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她走进男子身旁,蹲了下来,不料,男子却往后挣扎了起来。 「干麻,我看起来很像洪水猛兽还是咋的,见了我就起这么大的反应。」 说完,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孟莲逕自蹲在他身侧,伸手扒开他已被血浸了个全溼的衣服,里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皱起眉,不是因为伤口的噁心感,而是因为它的严重程度。 「你别动,我懂医术,能治治你的伤。」她看着那男子,怕他又想挣扎,出声说道。 男子没有开口,也没动弹,只是用一双被凌乱黑发遮住些许的眸子看着她,双眼里有警戒也有猜疑。 孟莲没去在意他眸中的猜疑,只是逕自扒开他染血的衣袍,大量的暗红色蔓延了开来,她赶忙撕下自己褪色的水青色袖袍,在他伤口处紧紧的包扎,试着止住血。 她从怀中取出一些贴身收藏的止血草,用地上的小石子磨了磨,然后细细的敷在伤口上。 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未答话。 孟莲在附近就地取得了些药草,她有些讶异所需的草药竟是出乎意料的多,她高兴的採了满满一篮,看来他命不该绝。 由于缺乏一些擣药的工具,她只好放在地上用石头磨了磨,然后才仔细的敷在他伤口上,虽然他所伤之处范围不小,但药草却十分充足。 敷好了伤,她喘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水,再次检查着伤口上的包扎。 从头到尾,男子都没开口,只是静静的闭目养神,任由她替自己疗伤。 「伤口我处理的差不多了,你要在这儿过夜么?」孟莲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出来这么久,师傅也该是担心了。 男子缓缓睁开眼,用黑沉的眸子瞅着她,并未答话。 「还是我带你回我师傅那儿?」孟莲提议着,「玉华山是猛兽多而闻名的,待在这儿活不过明天。」 男子依然闭默不语。 「哎,我看这伤应该没伤到声带啊,该不会是哑巴吧?」她皱着眉,作势要去探他的颈部。 「为何救我?」那是一种低沉暗哑的声音。 孟莲对他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止住了要往他颈部伸去的手。 「你根本不必救我的。」他低哑的声音在树林间传了开,不待她有任何反应,男子倚着大石吃力的站起身,扯到了伤口后又再次跌回草坪上。 「你伤口还没癒合,我才刚敷过药,你别乱动。」孟莲上前扶起有些灰头土脸的他,用自己不太结实的身子撑起他。 「你认为救了我会有好处么?」他费力的倚在她身上,嗅到她身上类似莲花的香味,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畔。 「是患者就闭上嘴,少讲话。」孟莲没去理会他话中充满讽刺的意涵,只是把他抓的更紧,有些蹣跚的走过遍地的枯枝。 男子明显的窒了窒,没再开口。 只是用那双阴沉沉的双眸看着她细緻的侧颊。 《第二章:再遇》 孟莲就这么一路拖着他走,来到半山腰处的小木屋时,两人皆已疲惫不堪。 「师傅,我回来了!」孟莲走到门口处,小心翼翼的把男子放了下来。 「莲儿?你可终于回来了。」老人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那个看似重伤的男子,孟莲正拚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挪到一旁的草蓆上,「这是…」 「我不认识他。」孟莲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只是他伤的实在离谱,我才救他的。」 「这样啊……」老人摸了一把白鬍,淡笑的走了过去,探了探男子的脉。 男子看向帮自己把脉的老人,双眼倏地瞠大,随后转向站在一旁的孟莲,眼中有几丝惊异,也有着几丝了然。 「这只是皮肉伤,虽然看起来可怕,但没伤到心脉,不碍事的。」老人仿佛没注意到男子异样的视线,转过身,继续熬着药草。 孟莲点点头,再次仔细的敷上药。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去歇息了。」她帮男子盖上草蓆后,知会老人一声,便走回自己的卧榻。 「恩。」老人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累的睡着的男子,笑了笑,随后便熄了熬药的烛火。 耀眼的日爬上了东边的天空,几许黎明的阳光让玉华山上的晨雾散了不少,掩盖在雾气之下的红枫又再次鲜红了起来。 孟莲揉了揉眼睛,半瞇着双目看向木窗外,嗅了嗅,空气似乎夹杂了些湿气,看来今日山里很有可能会下雨。 她从卧榻上起身,整了整被褥,走到木屋外的一处小池塘洗了把脸,对着如镜一般的水面梳理了一番,这才走回屋里。 「你是什么人,为何住在玉华山里?」 在木屋前的院子里,一个男子斜倚着杏树,暗哑的声音让正走回屋里的孟莲止住了脚步。 孟莲看向倚在杏树上的他,眨了两下眼。 男子似乎已经梳洗完毕了,虽然身上的伤口仍包扎着,但似乎没有造成他的行动不便。 男子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处,黑沉的眸子,挺直的鼻梁,薄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原本凌乱的黑发此刻正扎在脑后。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容貌,但他眸中的情绪却带着说不出的阴鷙。 孟莲只是瞧着他,并未答话。 男子望着远方的视线收了回来,转向她,因为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回答而稍稍锁了锁眉。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倒好,现在却问到你救命恩人头上了。」孟莲看着他微皱的眉,蛮不在乎的说道。 男子笑了一下,饱含讽刺,不带一点温度,「我应该和你说过,你根本不必救我。」 「可是我已经救了你。」 「那就是你自己多管间事。」男子看向她,讽刺的挑起一边眉毛。 「你……」孟莲气的欲咬碎一口银牙,却没办法反驳他。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为何住在玉华山里?」男子无视掉她的怒气,开口道。 「干你屁事!」孟莲气的飆出脏话,一甩长发便要走回屋里。 不料,她的手却被身后的人给拉了住,她想抽开,却又不能如愿,只能任由那隻有力的大掌攫住她。 「回答我的问题。」男子沉沉的声音让她一阵麻。 「你先付我诊金再说!」 她朝他吼出一句,奋力甩开手,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留下沉沉的看着她离去的男子。 *** 雾气濛濛,原本还澄澈的苍穹被厚重的乌云给遮了住,玉华山里的空气是降雨前的凝滞。 一滴一滴的雨点打了下来,接着,转为一阵倾盆大雨。 孟莲坐在屋簷下,望着灰重的天空,看的出神。 「咦,莲儿,昨日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呢?」 老人走了过来,看着坐在屋簷下发呆的孟莲。 孟莲顿了顿,稍稍抬起头来看着自家师傅:「他走了。」 「走了?」老人讶异的抬起一边眉,「可是他的伤还没好透啊。」 「死不了。」孟莲翻了个白眼,他才刚走没多久,现在刚好下起大雨,最好是淋个落汤鸡。 老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孟莲的脑袋,「你呀,那位公子可是惹到你了?」 孟莲紧抿着唇,没有答话,逕自望着从屋簷上流下来的雨珠。 「罢了,至少你救回了他一条命,也算做了件善事。」老人见她不肯开口,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说道。 缓缓垂下眼帘,那隻今早被他扯住的手腕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微微泛着淡红。 她现在只觉得有点后悔去做这件善事。 *** 数日过后,雨过天晴,天空是一片纯粹的蓝,这是玉华山少见的好天气。 孟莲抬起手搁在额前,为双眼遮去刺眼的艳阳,嘴角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师傅!今日天气甚好呢!」她有些兴高采烈的回头对屋内喊道。 「是啊。」老人缓缓走了出来,瞇起那双充满鱼尾纹的双眼,看向久违的蓝天。 「想必今儿个定会有好收获。」孟莲晃了晃手里的竹篮,朝老人挥了挥手,开心的蹦跳出院子。 经过那日大雨的洗礼,玉华山里的草木都仿佛重生了一般,洗去了这些日子的风与尘,透出嫩绿的幼芽。 孟莲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高高兴兴的採了一篮子的药草,顺手惦了惦手里的重量,几味草都齐了,只剩下…… 泪璃晶。 她反射性的顿了顿,接着便甩了甩头,对自己的反应嗤笑了一声,不愿再多想,逕自朝澈骨泉走去。 清澈的泉水在阳光下撒出一道彩虹,让她又惊又叹,忙把双手伸进泉里,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凉泉,随手抓了一把溪里的小石子后再张开掌心,让捧在手里的石子随着凉泉流过她的指尖。 玩了一会儿后,她才开始专心寻找着泪璃晶,蒐集了一小把,她便用几片阔叶把它包了起来,放进竹篮里。 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今天的份量已经齐了,她转过身,准备走回屋子,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怔了住。 一个身型甚高的男子就站在她身后,斜倚着离她不到一尺处的树上,男子身上的衣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微微敞开的胸口处包扎着白色的绷带。 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有股鄙夷的意味,深黑的长发用一个玉簪子束了起来,一反当时遮住脸庞的凌乱发丝,露出他端正好看的五官,深幽的双眸令人怯步。 孟莲张了张口,那双乌黑的大眼倏地瞠大,手中的竹篮抖了抖。 「我名叫崔尚,是崔王府的独子。」 男子低沉的声调在树林间回盪着,「承你救命之恩,家父邀请你入住崔王府。」 崔王府,是当今城内赫赫有名的王府,听说崔王府的掌管者,崔滔,是个有权有势之人,同时也是一届武林高手,虽然上有皇上镇压,但如今已没人敢反抗崔府,算是一个不小的势力,极度强势,却也极度危险。 「你……你怎么在这里?」仿佛没有听进话里的内容,孟莲指着他的手抖了抖。 崔尚皱了一下眉头,「我是来接你回王府的。」 孟莲退了一步,觉得身后澈骨泉潺潺的流水声出奇的大,「你说什么?」 见了她的反应,崔尚冷冷的嗤笑了一声,眼中添了一丝不屑,懒得再多做解释,只是上前拉住她没提着竹篮的手,拖着她走离澈骨泉,竟是熟门熟路的走出一条路来。 「你……你要干嘛!?」孟莲抗拒着他的拉扯,但却反而被他扯的更紧,「我才不要去崔王府……」 「别以为这是我想要的。」他微微侧头瞪着她,带着些许怒意。 孟莲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了一跳,内心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崔尚甩开她的手,让她踉蹌了一下,抬起头,发现自己回到了木屋,而木屋旁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高头大马正嘶嘶的鸣着气。 「师傅!」她赶忙跑进屋内,觉得心中一阵慌乱。 老人走了出来,对她笑了笑,「莲儿,你回来了。」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昨日被我带回来的那个人……是崔王府的人!他说要带我回崔王府!」她焦急的看着师傅,希望他能给她一些理智。 不料,老人笑了笑,不失往常的柔和,「他刚刚已经来找过我了,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那……」 「莲儿,你就去吧。」老人轻轻拍抚着她的脑袋。 「甚么!?不!莲儿不要离开师傅!莲儿不想离开玉华山!」 「莲儿,我已经想过了,你也已经到了该离开师傅的时候了。」老人柔声地说,「我不该总是把你困在这儿,该是让你出去闯一闯了。」 「可是……」 「莲儿。」老人不捨的摸了摸她的脸蛋,「一直待在玉华山,不是一个好选择。」 孟莲一听,泪流满面,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被人拋弃的孤儿,所以师傅能够领养她,她对他自然是满怀的感谢,她想一直待在这里陪着他,虽然不富裕,但是……但是她都想要待下来,因为这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 「好了,不哭了。」老人擦了擦她的脸颊,「莲儿该长大了,是吧?」 孟莲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勉强的「恩」了一声。 老人带着她走向马车,崔尚正站在马车旁,礼貌性的撩开车帘。 孟莲踏进马车,进去前回头望向老人,红肿的眼中揣揣不安。 老人鼓励的点了点头,看着崔尚也跟着坐了进去,招呼了一下车夫,便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 木製的轮子捲起一阵沙,滚滚风尘中,只剩下木轮滚过石子地的叩躂声。 《第三章:莲花香》 一路上马蹄声不断,叩隆叩隆的。 轿子内,孟莲双手紧紧的交握,颠簸的道路让她一阵胃海翻腾。 她抬眸偷偷覷了一眼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崔尚,后者正呈闭目养神的状态。 在这略嫌狭窄的轿子里,她离眼前的人只不过几公分的距离,不自在的感觉让她止不住的往后退,直到背部已紧紧贴着木头内壁。 外头的阳光淡淡的撒入车帘内,她抬手轻轻撩开帘子,更多刺人的光线涌了进来,一幕幕绿影闪过眼底,让她一阵眼花,赶忙放下帘子,再次把光线阻隔在外。 轿子又颠簸了一阵,终是停了下来。 「主子。」轿子外,一个小廝隔着车帘在外头候着。 崔尚睁开眼,撩开帘子,逕自踩着小廝递来的木头阶梯走了下去。 「你是下来还是不下来?」下了轿,手依然撩着车帘,崔尚微锁着眉看向她。 孟莲回过神,连忙弯着腰从轿子里探出来,扶着崔尚的手下了轿。 「主子,老爷在候着您呢。」小廝恭敬的弯着腰,在崔尚的耳侧说道。 「我知道了。」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向后瞥一眼身后的孟莲,然后便跨入府门。 孟莲仰首望着眼前地王府,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1个非常雄伟地府邸,坐落在一处宽敞的街道上,气派的大门漆成大红色,金光闪闪的门环,翘起的飞簷,在艳阳的照耀下,显得气派而儼然,绝非间杂人等能进去的。 等等…她不就是间杂人等的最佳代表么? 「这位姑娘,快里边请。」 孟莲抽回惊叹的视线,转向身旁对着她躬身的丫鬟。 「请问…这是崔王府么?」 「如您所见,是的。」丫鬟微垂着首,确定了她心中的疑惑。 她再次转过头望向眼前华丽的府邸,从小待在山里头的她从未看过这样气派的地方,让她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外头的世界还真是超乎她所想像。 孟莲收回视线,跟着一旁的丫鬟踏进了门槛甚高的府门。 *** 「这是老爷给姑娘准备的房间。」丫鬟把孟莲领到一处房门前,檜木红的木门上雕着精细的花纹,她抬手轻抚着上头的花纹,推门跨了进去。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有着好闻的麝香气味。 她再次惊叹了起来,这是间女孩子的闺房,充满着淡紫色的色调,床架和梳妆柜均是由上好的木头製成的,淡紫色的纱幔层层叠叠的随风摆动。 木製的窗外,暖阳淡淡的洒了进来,光线十分充足。 「我只是救他一命而已,有福气收到如此谢礼么?」孟莲轻轻柔柔的说道。 「姑娘,您救的可是我们崔府的少主子,这点意思是理当的。」丫鬟微笑着,「如果有什么需要,请知会一声。」 「我知道了。」 「路途想必劳累,姑娘就先歇下吧。」说完,丫鬟便退了出去,跨出门前不忘闔上房门。 孟莲伸了个懒腰,坐了许久的轿子当然累,全身也酸痛的不得了。 她走到窗边,撩开淡紫色的纱幔,暖人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孟莲舒服的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百花的香气佔满了她的嗅觉,她轻轻笑了笑,然后又垂下唇角。 师傅不知道怎么样了,少了她帮忙採药,应该很不习惯吧,最近虽然天气比较稳定了一些,可是难保不会再下雨。 想到这里,一股思乡之情夹杂着罪恶感袭上心头。 她在崔王府里享受着近乎奢华的生活,可师傅却一个人待在那个久年未曾修葺过的木屋里。 孟莲垂下眼帘,嗅着醉人的花香,千百种香气中,一个清雅的香气特别浓郁,似乎是……莲花? 睁开双眼,她试着在诺大的府里寻找莲花亭的身影,但除了一般的花园外,没有一点莲花的踪影。 「叩叩!」 一声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孟莲放下纱幔,转过身,「有什么事么?」 木门打了开,一个小廝弯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木箱,「姑娘,老爷请您一块儿去用膳。」 用膳?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的确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但他口中的老爷是指谁?该不会是……整个崔王府的主子吧? 「我……这就去。」 「姑娘,请先换上这套衣衫吧。」小廝把木箱打了开,里头是件漂亮的碟袖长衫。 「喔。」孟莲走向木箱,待小廝闔上房门,她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褪了色的水青色长衫,皱起了细緻的秀眉。 她穿的有这么破旧么? 在一处偌大的厅房里,一个长型的木製餐桌摆在正中央,敞开的木窗外映着阳光,一个男子坐在木桌旁,脸上留着两撇鬍子,刚毅的五官不怒而威,带着上位者的气质,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笑。 厅房的木门被推了开,崔尚走了进来,身后的小廝为他闔上木门。 「爹。」崔尚拉开另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男子点点头,笑意未褪下他的脸,「你带她回来了?」 「是的。」 仿佛是要印证他所言,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进来。」 木门被打了开,一个小廝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紫杉姑娘,缓缓的走了进来。 孟莲已换上新的衣衫,碟袖长袍轻轻软软的在地上拖着,淡紫色的布料映着淡淡的光华,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给人温婉可人的感觉。 崔尚转过头,看见孟莲身着紫袍,微微怔了怔,然后旋即撇开头。 留着两撇鬍子的男子支开小廝,笑了笑,「你就是救了尚儿的姑娘?」 孟莲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眼前霸气十足的男子,「…是的。」 男子点点头,「不必拘束,你救了我们崔家唯一的子嗣,崔府里上上下下都该感谢你。」 「不…不必谢我…我只是碰巧遇上他而已。」孟莲受宠若惊的摇摇头,她不晓得眼前的人是谁,但他一定是位大人物。 「何必推托,这次是我们尚儿自己太不小心了。」男子脸上的表情虽是笑,但他看向崔尚的眼神却充满了斥责。 「可以冒昧请问他是怎么伤的么?」 「他啊…说是在山里滑了一跤。」男子摇头叹气,「说出去还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孟莲抿着唇,只是滑了一跤…会伤的那么严重么? 「得了,先坐下吧。」话锋一转,男子示意孟莲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拍了拍手要丫鬟们端膳进来。 待她坐了下来,几个丫鬟便端着几道佳餚进来,香气十足的饭菜配着精緻的白盘,轻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 「听尚儿说,你住在玉华山里?」男子再次开口。 「是的。」 「你一个姑娘家住在那里好么?」男子担忧的皱了皱眉,「玉华山不是猛兽多而闻名么?」 「我住在玉华山很多年了,不成问题的。」孟莲笑了笑,「何况还有师傅同我一起住呢。」 「你师傅?」 「恩,虽然我是被师傅领养的,但他就像我的亲爹一样。」 「是么。」男子笑了笑,低头啜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面前的男子神情在一瞬间黯淡了些许。 「你今年也十六了吧?」男子放下茶杯,再次笑着道。 「是的。」孟莲舀了一汤匙的豆腐放到自己碗里。 「是一般女孩子出嫁的年龄了啊。」 「恩…」她含糊的应了一声,把豆腐含入口中。 「我让你许配给尚儿,你觉得如何?」男子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双眼倏地撑大,豆腐卡在她的喉间,吐不出也嚥不下,强忍着咳嗽,她啜了一口淡茶,然后看向坐在一边的崔尚。 崔尚的脸此刻和锅底一般黑,似乎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却不敢直接反抗自己的父亲。 「大…大人说笑的吧。」孟莲顺了顺气,忙笑着打哈哈,「我是一般贫苦的百姓,哪来的身份和您崔家比呢?」 「怎么这样贬低自己,我倒是瞧你端庄温婉的样子,中意的很呢。」 「可……」 「哈哈哈,我是说笑的,瞧你慌的什么样子,怎么,不满咱家尚儿么?」 「岂敢……」孟莲抽了抽嘴角,偷偷抹了一把额前汗,这是怎样,耍着她玩么? 「说笑了那么久,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小女名叫孟莲。」 「孟……莲么?」男子的表情再次深不可测了起来,但没维持多久,他又恢復了笑脸,「我名为崔滔,是整个崔王府的主子,对于你的救命之恩,我在此致谢了。」 「不……不会。」孟莲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掌握权力及势力于一身的崔滔么? 崔滔笑了一阵,「等用完膳,就让尚儿带你去府内逛一逛吧。」 「莲儿在此言谢了。」孟莲吞了口口水,偷偷看向从刚才开始便不发一言的崔尚,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崔王府的确是一座华丽的府宅,大至厅堂,小至花园里的小桥流水,无一处不是精緻而细腻,但却同时流露出气派。 孟莲和崔尚正走在一处庭院里,百花齐放,本该是美好的氛围,但此刻沉默的两人却让一切的背景都失了原有的色彩。 「呃…崔王府果真名不虚传…」孟莲双手搅扭着裙摆,试着打破僵局。 崔尚停下脚步,看向她,让孟莲也跟着止住脚步。 「怎…怎么?」 「你对我有哪里不满么?」他沉沉的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 「为何不肯嫁给我?」崔尚暗哑的声调再次传入她耳里。 好吧,她实在搞不清楚眼前这位仁兄的心思,刚刚是谁的脸像锅底一样黑的? 「你不也这么想么?」她被他看的有些发怵,赶忙撇开视线。 「你又清楚我在想什么了?」崔尚稍稍抬高下巴,危险的瞇了瞇眼眸。 「……」 孟莲不知该回应什么,周围的花香围绕着他们二人,她吸了口气,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带着莲花浓郁的清雅香味。 「你们府里有种莲花么?」孟莲突然插了一句不相干的句子。 崔尚怔了怔,撇开看着她的视线,逕自走向前,「没有,我们府里没有种莲花。」 孟莲松了口气,跟上前,嗅着花香,心中起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在那股花香中,莲花的香味再次浓郁了起来。 《第四章:杏树》 悦耳的鸟囀声回盪在院间,让枯了枝的树木添了些生意盎然的气息。 在一处摆着鞦韆的庭院里,一个紫杉身影正在百花中转悠着。 她站在院里的一棵杏树前,抬首看着那荫绿间缀着几许淡黄色花瓣,淡淡典雅的飘香随风而来,带起了一点熟悉,也带起了一丝惆悵。 身后传来了树叶磨擦的沙沙声,孟莲收回视线,转身一瞧,见崔尚正踩着石子路走了过来。 「为何不去用早膳?」不待孟莲开口,崔尚在她面前站定,开口道。 孟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样回应,说不饿,似乎太敷衍,说没有食慾,又太无礼。 她看着面前正等待自己回应的崔尚,老实说,她有点怕眼前的这个人,毕竟打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没有很好,而且他似乎也不是很想让她待在崔王府里面。 在这全然陌生的府里,有太多的不安,她并不是自愿想来这里的,她只不过是救了条人命,谁知他好死不死就是崔王府的独子。 孟莲垂着视线,看着他那件用上好的布料做成的衣袍下摆,并没有答话。 崔尚稍稍皱起眉头,不耐的看向低着头的她。 「我记得你当初同我说话的口气可没那么畏畏缩缩。」 孟莲听着他有些讽刺的语调,只觉得想忽略掉眼前的一切,身旁的杏树上,飘来熟悉的杏花香。 崔尚看了一眼一旁的杏树,也不愿再等她的回答,甩了甩袖子,开了口, 「往后如果厨子煮的东西不合你胃口,和我说一声便是。」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孟莲终是没忍住,摆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带着一点惧意,开口道。 崔尚将视线移回她身上,薄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只是用那双淡漠的双眼看着她,并没有回话。 或许是他懒得辩解,又或许是她说中了,不管是哪种意思,她都不想知道。 听着黑靴在石子地上踩踏的声响,她稍稍抬起眼,看着他几乎快步离去的背影。 秋风微微颳过,让质地轻软的淡紫色纱幔微微扬了起。 孟莲趴在房内的书案上,懒洋洋的翻着面前的书本,下巴抵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 在这秋日的午后,微凉的金风扫过脸颊,她稍稍挽了挽耳旁被风吹乱的一綹发丝,书页被她翻的沙沙作响。 好在房里存了几卷书,否则她真无事可做。 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她垂眸看着书页上药草的插图,她不大认得字,但还懂得一些简单的笔画,就只是这么瞎翻翻着。 这些师傅大多都教过她了,读了也实属复习罢了,着实令人犯睏。 她没好气的闔起书,瞥了一眼窗外的庭院,几个小廝丫鬟正忙碌着,手上还搬着几个盆栽。 孟莲稍稍撑起身子朝外望了去,好奇着他们手中的盆栽,反正间着也是间着,不如去外头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打定了主意,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紫纱裙,步出了房门。 「姑娘,可有吩咐?」一个捧着盆栽的丫鬟注意到她的身影,忙小跑步到她身侧。 孟莲看了看她手里的盆栽,这么一瞧,才知道里头种的是个幼树的苗,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回姑娘的话,这是杏树的幼苗,今早才从外城运过来的。」 孟莲先是一愣,随后才道,「为何要在这院子里栽下那么多杏树?」 丫鬟笑了一下,「这是稍早少主吩咐的,许是看姑娘对杏树喜欢的紧吧。」 她怔了怔,想起今早的对话,那间木屋他不是没去过,自然是知道那儿种满了杏树。 莫非他早就知道她是思乡情浓了? 「姑娘?」 「……你们少主在哪里?」 丫鬟思考了一阵,「方才还在书房里临字呢,姑娘要不去东院找找?」 孟莲点了点头,谢过她后便迈开步子,走出庭院。 金光灿灿的艳阳此刻正转为一片暖人的橘红。 孟莲有些气喘嘘嘘的椅在房门上,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看来她是高估自己的方向感了,在这偌大的崔王府里竟找不着东院的书房。 在玉华山里她可以任意间晃,从来不怕找不着回屋的路,怎么一进崔王府就成了路痴了? 正当她烦躁的想推开房门时,一个丫鬟从远处走了过来,「姑娘,少主请您去用膳。」 闻言,孟莲不由得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快,快带我去!」 丫鬟眨眨眼,有点好奇这从早到晚都说没有食慾的人怎么这会儿会急着想用膳,她稍稍点点头,「姑娘这边请。」 走到一处厅堂门口,丫鬟先是敲了两下门,待里头的崔尚说了句「进来」时,丫鬟才打开木门,让孟莲走进去。 夕阳的馀暉从敞开的木窗边映了进来,长形木质餐桌上摆满了佳餚,崔尚正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没有抬眸看她任何一眼。 她嚥了口口水,本想和他道谢的,但看现下的气氛,她还是开不了口。 几个丫鬟端着白盘进来,她挤出一抹笑,「崔大人怎么不和我们一同用膳?」 「他不在。」崔尚只是逕自拾起筷子,仍然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孟莲看着面前十分惜字如金的人,抽了抽嘴角,也不好多说,只是跟着拿起筷子,静静的吃着桌上的佳餚。 用完膳,孟莲漫步在一处廊上,慢悠悠的走着。 看了一眼已然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 道谢的话,她还是没说出口,对于今早的事,崔尚也是一字未提。 她弯过转角,一个小廝迎面走了过来,险些撞着她,吓得连忙跪了下去,「小的惊吓了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孟莲看着连连致歉的小廝,笑着弯身把他扶了起来,「你又没撞着我,干么道歉?」 小廝起了身,还是把头垂的低低的,「是小的太过莽撞,没注意到姑娘,理当该罚。」 「得,没什么事儿了,快去干活吧。」 「是。」说完,小廝便走了开。 孟莲握了握拳,在他还未走远之前喊道,「等等。」 「姑娘有何吩咐?」 「……可以带我去东院么?」 这回,孟莲被领到了东院,顺利的到了一处书房前。 「姑娘,小的就先送到这儿了。」小廝朝她低了低头。 「恩,你先下去吧。」 「是。」 待他走远,孟莲望着眼前的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木门上敲了两声。 「进来。」里头,崔尚熟悉的暗哑声音传了出来,她先是顿了顿,然后才缓缓的推开房门。 一股书卷的幽香扑鼻而来,孟莲颤颤的踏了进去,轻轻闔上房门。 满架的藏书摆在一旁的书架上,深色的木製案头横摆在中央,对着微敞的木头窗子。 崔尚正站在案头旁,背对着她,只专心一致的拾笔蘸墨,并未回头。 孟莲尷尬的站在他身后,见他不说话也不回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起头。 崔尚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笔落黑墨之上,点了点,有些不耐的开口,「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该干么干么去。」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开口吓了一跳,一听口气还十分不善,心头不禁染上怒意,「我本想好好和你相处的,谁知道你根本就是个没法沟通的主儿!」 崔尚握在手中的毛笔明显的一僵,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来,「你怎么在这里?」 孟莲竖起了柳眉,转身欲走,「没什么,看来是白来了。」 崔尚皱了下眉,「把想说的话说了再走。」 她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黑沉的双眸,抿了抿唇,撇头道,「谢谢你。」 过了数秒,仍是一片沉默,孟莲狐疑的望向他,只见他握紧了手中的毛笔,脸上竟是浮了一层可疑的红色。 见她正盯着自己瞧,崔尚别过脸来背对着她,语气有些羞恼,「谢我做什么!」 孟莲对他的反应愣了愣,然后抬手捂嘴,终是没能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在他恼怒之前走到门边,「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下去歇息了。」 不待他反应,孟莲立刻踏出门槛,在身后闔上了房门。 关上门后,她轻声笑了笑,或许,他并没有那么难相处吧。 《第五章:眉目》 初秋的凉风颳过纱幔,带起一点凉意。 孟莲坐在房内的书案前,手里握着和崔尚讨来的玉管毛笔,沾了些许浓黑的墨,落笔于面前的宣纸上。 她很少写过毛笔字,所以想图个新鲜。 墨黑的字跡呈现在眼前,她写的是一个「杏」字。 随手搁下毛笔,她兴高采烈的拿起刚写好的宣纸,薄薄的纸张映着阳光,使得上头的娟秀字跡更加柔美。 这几天以来,她都有乖乖的去用膳,饭桌上也一如往常的只有她和崔尚两人。 概括来说,在崔王府的日子她是越过越习惯了。 虽然崔尚还是一副横眉竖眼的模样,但至少这几日他都十分关注着她的一切生活起居。 像是怕她思乡,他便差人去外城运回好几盆的杏树幼苗,怕她不想用膳,他也让厨子尽煮一些好吃的,怕她无聊,他则送她好些笔墨纸砚,外加一叠用不完的宣纸让她写。 孟莲轻轻笑了起来,虽然崔尚外表看起来不可侵犯,但其实内心是一个十分容易害臊的人吧?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还有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值得去思索。 例如那股弥漫在府中的莲花香,例如那日他在玉华山的那一身伤。 她那一身医术不是学假的,她心里很清楚只是跌一跤不可能伤成那副模样。 当然,她也很清楚府里绝对有种莲花。 可她的确也有仔细去寻找过,每一处的庭院,每一处的花丛,确实没有半点莲花的踪影。 但是……那股花香又是从何而来? 亦或者……崔王府里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微风淡淡扫过脸颊,她望向木窗外的景色,稍稍敛下了嘴边的笑意。 她果然还是很想念玉华山的生活。 *** 东院的书房里,窗子微开,院外落下的枯叶随着风吹划过泥地,带起一阵沙沙声。 崔尚一手执笔,一手撩袖,只比划了三两下便在宣纸上留下俐落如锋的墨痕。 他皱起了眉头,手中的毛笔随手一扔,顺手将写了字的宣纸扔在脚下。 「主子,要不要让小的为您闔上窗?」 一旁的小廝看了一眼明显心情不佳的少主子,开口问了一句。 崔尚看了一眼窗外有些萧瑟的院落,半晌后才开口道,「孟姑娘呢?」 「似乎是在府里走着呢,要小的去打探么?」 「不用了。」崔尚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刚要踏出房门,却被两声清脆的敲门声给劫了下。 「进来。」他开口,双手环胸。 木门被轻轻推了开,一袭淡紫色的碟袖纱裙首先映入眼帘,随后便是那张清秀的脸蛋。 崔尚看向门口,环着胸的双手倏地松了开,张了张口,有些不自然的道,「你来干什么?」 他僵硬的语调令人听起来像是质问一般的语气。 孟莲一手还扶着门,还未完全踏进房门,一脸的理所当然,「替你换药啊。」 崔尚愣了愣,旋即撇开头,语气带着点执拗,「…我不需要换药。」 孟莲抽了抽嘴角,「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是个身负重伤之人吧?」 崔尚没有开口答话,只是沉沉的看着她。 孟莲见他没开口,便逕自踏入了房门,右手提着一个小木箱,走到书房一处的长椅旁,「坐啊。」 崔尚仍然立在那里,看她丝毫不存一点芥蒂的模样,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这好歹也是一个男人的内房啊,岂能容她一个不经世事的丫头给闯了进来? 他将目光移向她,后者正大方的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有些不解的望向他这边,似乎正等着自己走过去。 崔尚明显的噎了一下,但碍于她毕竟是对自己有恩的人,也不好当面拂了她的面子,叹了口气,他挥手遣退了一旁的小廝,随后便走到长椅边坐下。 孟莲看他终于肯让她换药了,便打开手边跟丫鬟要来的木箱,里头装的全是疗伤的用品,她拿了几个洁白的布料放在一旁,便倾身要去剥崔尚的衣裳。 崔尚见状,忙退了开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 「干么?」孟莲瞧他避自己避的那样急,柳眉微锁,「自从上次帮你上药也有好些日子了,这次得在重新换上绷带才行。」 崔尚还是直勾勾的瞅着她,明明是要来剥他衣裳的,怎么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换药?」这会儿换孟莲语气不耐,她也不等他反应,乾脆自己去帮他褪衫。 上好质地的青绿色锦绣袍子被褪去了大半,露出他结实好看的上身,不出她所料的,上回替他缠上的绷带果然没有换过。 她自自然然的解下绷带,仔细的检查者伤口,心里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跟上次血肉横翻的模样比起来,这次的伤确实是好了许多,甚至是已结了痂。 但整体看来,上头的伤势还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几乎遍佈了上半身。 孟莲拿起一个盒装的药膏,用食指指腹抹了一些,便开始涂上他的伤口。 崔尚感觉到她的素手已贴上了他裸露的肌肤,不禁有点不自在,软膏涂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倒是舒服,但那与他接触的部分却似火烧一般的烫人。 侧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似乎认真的在为自己上药,撇开视线,崔尚乾脆闭上眼,放空脑中乱糟糟的思绪。 十几处的剑伤,从伤口处看来,对方下手还着实不轻,手臂上还有着几处烧烫的伤痕,加上其馀几百处的擦伤,看起来是那样的惨不忍睹。 孟莲敷了一帖药在手臂上的烫伤处,以免结了痂后留下难看的疤痕。 等到都换好了药,孟莲才拾起放在一旁的洁白布料,撕了就几条下来,慢慢的缠绕在他的上身。 肌肉十分结实匀称,看来是长期习武的结果,她慢慢的把绷带缠了上去,却没注意到崔尚微微抽动了眉头。 崔尚的双目依然紧闭,他不敢去掀眸看她一眼,感觉身上正被缠绕着绷带,一隻素手轻压在他胸前,似乎正在固定缠好的部分。 他努力维持呼吸平稳,脑中却晃过她正在为自己换药的画面。 苍白的粉颊离自己不到几寸,长如黑色蝶翼的眼睫正微微垂着,纤白的藕臂正轻柔的绕着自己,他几乎可以感觉她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他的肌肤上,向阵暖人的风。 熟悉却又清雅脱俗的莲花香味围绕在他的鼻间。 那双轻按在他胸前的素手此刻就像爱抚一般,游移在他之上。 胆大妄为。 他猛地睁开黑眸,看她似乎已固定好了绷带,正拿起方才褪下的青袍要为他穿上。 不待她再次碰触自己,他忽然站起身子,让她吓了一跳,睁大那双诱人的眸子看着他。 「我自己穿就行了。」崔尚有些沉闷的开口,扯过她手中的衣袍,逕自穿回自己身上。 孟莲眨眨眼,也乖乖的把软膏和剩下的布条收回盒里,提起木盒要跨出书房。 「我先走了。」她基于礼貌的说了一句。 「恩。」他没回身看他,只是理着自己衣袍的领口。 孟莲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跨出房门,轻闔木製房门。 她踏在屋外的廊上,轻轻的走着。 此刻的暖阳正斜照在翘起的屋簷上,撒下几许金丝,映在她乌黑的长发上。 她垂着眸,吐了口气,觉得总算没有枉顾她的一番苦心,长久以来的猜测也有了些眉目。 孟莲岂又是那种没事找事做的主儿? 这次来替他换药,总算瞧清楚他身上的伤了,从伤处看来,对方持的武器是长剑,手法还十分俐落,虽看起来像是一通乱砍,但却丝毫没有伤到实处。 至于那些烧烫伤想必也是为了折磨他用的吧。 对方是谁她不知晓,但显然是摆明了要和崔王府作对。 如若不然…他又岂会对崔王府的独子下手? 可是崔尚一个身负武功之人又为何如此轻易的被伤的如此离谱? 孟莲抬起头,看着蔚蓝上高掛的灿阳。 崔王府…果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第六章:玄机》 翌日清晨,东方的朝暾冉冉而起,将洁白的云霞染上了金丝。 孟莲从卧榻上撑身而起,撩开被褥,下了床。 一头乌黑如缎的秀发倾泻而下,她走到窗边,看向被初阳俯照的崔王府。 那双晶亮的眸子映着阳光,显出一片清澈如琉璃般的浅褐。 孟莲对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依然瀰漫着淡淡的莲花香。 轻轻勾起淡朱色的唇角,她走到衣柜前,伸手打了开,取出那件熟悉的淡紫色碟袖袍子,换上了身。 前几天崔尚差人送来一个木製的小盒子,表面的雕刻还十分典雅,里头尽是女孩子的耳坠雅釵,晶莹的光泽看了倒是讨人喜欢。 她虽没戴过这等装饰,但索性拣了一个雅致的珠釵,缀入秀发间。 对着铜镜理了理发丝,她方站起身,准备去写写毛笔字时,房门口传来两声敲响。 「何事?」孟莲朝门口望去,稍稍提高音量。 「姑娘,少主子请您过去一趟。」门外,小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进来。 孟莲愣了愣,心底一阵莫名的鼓噪,却也不好多做推辞,只是站起身,匆匆穿上鞋,「我一会儿就来!」 踏进东院一处宽敞的书房,熟悉的书卷香气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修长背影。 「主子,孟姑娘来了。」一旁的小廝通报了一声,朝正在临字的崔尚弯了弯腰桿子。 崔尚没回头,亦没放下手中的毛笔,蘸了蘸墨,「恩」了一声。 孟莲看着身前的小廝退了出去,才抬脚跨入内房。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耳边不时掠过毛笔疾驰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她顿了顿,不是他叫自己过来一趟的么,怎么一进门反而把她当空气了? 「不知崔公子找我有何要事?」 她稍稍向前走了一步,尽量放轻声音问道。 崔尚放下毛笔,转身看她,敞开的木窗洒进几许光线,映的他身后一片刺眼的亮。 淡漠的眸子里一如往常的透着鄙睨的气息,他就这么看着她,沉沉的开口,「你上回给我换的是甚么药?」 孟莲一听,双眼稍稍瞠大,藏在长袖中的手握成拳状,「那药是跟你府里的丫鬟要来的。」 闻言,崔尚稍稍皱起了眉,眼神透着明显的怀疑。 「怎么,你要是不信大可去一个一个问啊。」 孟莲微微退了一步,声线有些发颤。 那天的医药盒子的确是和府里的丫鬟要来的,里头的药虽不晓得来源,但她也瞧过,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那她在怕什么?既然她是清白的,她又何必这样抖的厉害? 孟莲望入他的眼神,表面上虽是怀疑,但眼底却藏着另一丝波澜,似是在逼出她心底的另一个答案。 她忽然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怔了怔,莫非…他发现那日她来替他换药只是个幌子,其实她只是想再次窥探他身上的伤么? 不可能…这么细微的洞察力…… 孟莲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迎上他欲侵入人心的目光,眼神染上一丝佯装的无畏。 崔尚看着她方才略略显出惊惶的双眸,才不一会儿功夫便回望他,眼中还带着一丝挑衅。 他淡然的移开视线,薄唇轻啟,「上次的药涂了凉的紧,下次换一种来。」 待他语毕,周遭的凝滞氛围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孟莲松了一口气,觉得额上渗出了冷汗,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实是让她喘不过气来,握紧的双拳驀地松了开。 她不能让崔尚知道她私底下在打探崔王府,绝对不能。 不管她是出于好奇还是纯粹不怕死,她都不能有半点破绽。 既然她都住进崔王府了,那这里的一切自然也和她脱离不了干係,是吧? 她有些怯生生的抬眸看向崔尚,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的秀发发顶,这才想起她头上正缀着他差人送过来的发釵,忙走上前道了声谢。 「有劳崔公子送来的发饰。」 崔尚稍稍扫了她一眼,淡淡的「恩」了一声。 孟莲见他似乎也没话要交代,便开口道,「若公子没有别的要事,我就先告退了。」 崔尚轻皱眉头,看着她抚上房门的门缘,「等等。」 孟莲回过头来,心里免不了一丝心惊肉跳,「公子还有事吩咐?」 「往后…别唤我公子。」 「什么?」 「我说往后别唤我公子。」他说完便瞧见孟莲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些羞恼了起来,「一天到晚公子公子的,绕口的很,我听得也不舒服!」 孟莲看着他不自然的侧脸,心里荡起笑意,胸口跟着不自觉的鼓噪起来。 「我知道了。」 说完,她赶紧踏出书房,在身后闔上房门,身子靠在上头,轻轻的喘着气。 这是怎么回事,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胸口闷的抽痛,心脏鼓噪的让人透不过气。 孟莲抬起一隻素手轻捂在心口上。 雪白的颊上是同刚刚崔尚脸上一样的淡红色。 *** 此时艷日当空,正所谓日上三竿的时辰,虽然入了秋,但还是难减夏日气燄,晒的人连心头都是一阵闷热。 孟莲踩着绣花小鞋,轻踏在一处院里的嫩草上。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百花的甜美香气浓郁扑鼻,甚是心醉。 其中,一股轻雅而脱俗的香味隐藏其中,那香味是那样淡雅,不同于其他花朵的俗艷,而是醉人的幽香。 那是莲花特有的香气。 她在玉华山多年,几乎可以说是採集药草在过日子,嗅觉也较常人还要灵敏,几乎可以清楚辨认每一种花草的气味。 孟莲在院中转了数圈,伸手轻轻撩开每一处花丛,寻找着那属于莲花的倩影。 那一日,当她和崔尚在院里时,她问过他,你们府里有种莲花吗? 那时崔尚别过脸,几乎是矢口否认的回绝她,没有,我们府里没有种莲花。 那时的他,否认得如此之快,几乎快的令人起疑。 明明整个崔王府中都瀰漫着莲花的香气,为何要掩藏呢?这其中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的怀疑渐渐升起,孟莲狐疑的在花园里百转千转,双眼滴溜溜的四处张望。 不可否认的,这偌大崔王府活像是个迷宫,眾多的厅堂,加上数以千计的花园…她得小心翼翼才不会迷失方向。 等到孟莲回过神时,已经是夕阳西沉的时刻,彩霞上橘红一片。 她洩气似的鼓了鼓腮帮子,背上已有些汗湿,身心皆已具俱疲。 愤愤的扭过头,她已走到整座花园的尽头了,却还是一无所获,正准备灰溜溜的踏回房间时,一个丫鬟的身影掠过她的眼角。 她挺直身子,望着远处的丫鬟,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手中还端着一个木盒子。 孟莲看着那身影,心里有些疑惑,那丫鬟走的方向她今早也去过,可……那地方是死路,是个没有出口的转角。 那她为何要往那里走? 孟莲轻轻撩起紫袍裙襬,偷偷跟了上去。 只见那丫鬟走到一处被柳树枝叶遮盖的密实的草墙前,停下了脚步,竟是伸出手来撩开挡住草墙的柳树枝条。 那竟是一个出口。 孟莲惊讶的张大嘴,然后赶紧伸手摀住口,退到一旁的草丛,仔细的盯着方才丫鬟走进去的入口。 那是一个用石头凿出来的洞口,旁边的柳树垂着枝条,轻轻一拨便可把这地方遮的严严实实,也难怪她找了大半天也没发现这个地方。 她盯着那入口,可惜现在的光线不是很充足,她看不清里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微风轻吹,长长的柳条随着轻摆,淡淡的飘香传了出来,孟莲嗅了嗅,随即大惊。 是莲花香! 这些天来,一直瀰漫整个崔王府的莲花香气竟是从这儿飘出来的! 孟莲欲往前走,但下一刻,方才走进去的丫鬟却踏了出来,让她又退到了草丛中。 丫鬟稳稳的走着,手中依然捧着一个木盒子,孟莲忍不住弯身走出草丛,顿时一阵窸碎声,让那丫鬟惊了一跳。 「不好意思,请问……」孟莲笑了一下,开口道。 「啊!孟…孟姑娘……奴婢……」那丫鬟一见是她,双眼登时瞠大,盈满了恐惧,有些慌乱的结巴道,「姑…姑娘饶奴婢一命吧!求求您!千万别和少主子说您看到的……求求您!」 孟莲看着她哭喊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慌了起来,只是愣愣的任由对方跪在她脚边,拉扯着她的紫袍裙襬。 「你先起来…好好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见她赶忙站起了身,双眼还是充满恐慌,抓着她的手依然抖的厉害,「请您千万忘掉今儿个的事啊!算奴婢哀求您了…夫人她……」 「夫人,什么夫人?」 丫鬟忙摀住自己的嘴,煞白的脸色更是惨白的彻底,「请姑娘原谅奴婢!请姑娘放过奴婢!」 一喊完,她便含着泪水,匆匆的跑了开,手中的木盒子散落在青草地上。 孟莲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心里也是一片乱糟糟,蹲下身来,只见那木盒子里头装的全是一些药品。 她皱着眉,捡起木盒子,走向前去,站在那有些昏暗的入口前。 为何刚刚那个丫鬟要如此惊惶?这里头究竟藏着甚么玄机? 而方才她提到的夫人…… 孟莲垂下首,脑里晃过崔尚微红的俊逸侧脸,胸口传来一阵紧缩。 幽黑的入口内,飘来几许凉丝丝的微风,带着强烈的莲花香气,拂上她的脸颊。 抿了抿唇,孟莲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踏了进去。 《第七章:萌动》 晦暗幽静。 一阵阵略带凉意的微风夹带着清幽的莲花香气拂面而来,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这仅容一人能通过的道路中,脚步声的回响出奇的大。 孟莲小心翼翼的踏了进去,感觉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道路,流水沿着岩壁滑入水洼,发出叮咚声。 胸口的心跳声盖过一切,她伸手压了压心口,嚥了口唾沫,纵使心中惶恐不安,却还是踏着毅然决然的步子走入黑暗。 凉丝丝的徐风不时划过洞内,发出嘈杂的呼呼响声,诡譎的可以。 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想害死自己吗? 她纵然是个在山里头长大的野丫头,胆子也不该大成这样。 在这深不可测的崔王府里,有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她就这么一脚踩了进来,渴望在一片黑暗里寻找一些蛛丝马跡。 崔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会不知晓么?虽然她从小就鲜少下玉华山,但城内的事她多少还是有耳闻。 若问天下最繁荣的城镇为何,答案一定是庆坤城。 若再问庆坤城内最有权有势的王府是什,那必定是崔王府。 虽上有皇上打理,但崔滔是何等手段,权势自然是握在他的手上,纵使是天子,也得退让一些。 而这些大权总有一天会落到他唯一的子嗣手上,那人也必定会是崔尚,绝无二人。 那,她又是怎么想他的? 难道她只把他当一个普通的伤患来看么? 或许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或许没有那么单纯。 孟莲静静的走了一段,听着脚下碎石被踩过的声音,略略抬起头,看向那本是黑暗一片的尽头透着一丝别样的亮光。 她快步朝那光线走去,觉得内心放松了不少,脚步跟着轻快了起来。 每靠近一步,就再亮了一些,每靠近一步,香味就更浓了一些。 她走出了黑暗,橘红色的万丈光芒照着她全身。 她没想过刚刚的洞穴竟是通到另一处仙境,几乎让她看呆了眼。 丝毫不像人世间所存在的地方,比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更美,如诗如画一般的浓艷。 孟莲朱唇微张,不敢置信的朝前走了数步,然后再次停了下来。 她这一生从未,从未看过如此多的莲花,淡紫而偏红的花瓣如一团又一团的紫云,优雅的开在光滑如镜的池面上。 也难怪周敦颐要写《爱莲说》,那出淤泥而不染,濯青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褻玩焉的美艷确实是令人讚叹。 不远处坐落着一座拱桥,拱桥是用白大理石雕成的,跨越整个莲花池。 孟莲走上了桥,俯瞰着整个莲花池,如云似雾一般,惹的人心醉。 她匆匆走了下来,来到另一处的青草地上,前方是一栋厅堂似的屋舍。 朱漆缀着金黄色的圆柱,十分精緻。 在这屋舍上方还摆了个匾额,写着「紫云阁」。 这一瞧便知是哪个闺女的住处了,但崔王府一项少有女眷,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孟莲轻步走了过去,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脚跨入了屋前的门槛。 这是一个十分典雅的住所,整整齐齐的摆设,淡色的丝绸帘子微微随风摆盪着。 她小心翼翼的朝前踏了几步,厅堂里空无一人,于是她又再往里走了一些。 撩开香捲珠绕的珠帘,一间卧房赫然呈现在眼前。 里面摆了一张用纱幔罩住的卧榻,卧榻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孟莲惊了一下,却见那人似乎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这才又走近了一些。 她伸手轻轻拨开丝质纱幔,在看见卧榻上的人时,倒抽了一口寒气。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净白的脸蛋,纤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了一层暗影,细眉秀额,如陶瓷一般的肌肤。 深色的长发散在枕上,有些则是软软的窝在颈肩旁。 这是谁? 孟莲略略退了一步,感觉胸口紧的发疼,这么仙女下凡一般的女子怎么会躺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她打量了女子一眼,便伸手去探了一下她的脉。 非常微弱的脉相,每一声心跳都轻如蝶翼振翅,就连呼吸也是浅浅的。 很奇怪的症状,体内没有任何不正常,但是确极为孱弱。 窗外传来一阵鸟儿的扑棱声,让孟莲吓了一跳,看了一眼窗外西沉的橘红,赶忙放下女子的手,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匆匆的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隔天一早,孟莲再次抱着不怕死的精神,在东院书房的木门上敲了两声。 「进来。」他暗哑的语调再次透过木门,传到她耳里。 她抿了抿唇角,没去理会胸口的鼓噪,缓缓推开了房门。 「我来换药的。」 在崔尚可以开口之前,她抢先一步说道,还提了提手里的医药盒子以示清白。 崔尚似乎也懒得在和她多辩,只是点了一下头,依言坐到一旁的长凳上。 孟莲走到他身边,拿出药盒里的软膏,伸手去褪他的青袍。 既然他嫌上次的药太凉,那她就乾脆调了另一种药方来让他试试。 把青袍放到了一边,孟莲用食指指腹抹了一些软膏,细细的涂在他身上。 上次来,是为了一窥他的伤势,而这次,自然另有所图。 「崔王府似乎少有女眷呀。」她状似无意的开口道。 已然闭起双眸的崔尚稍稍掀眸看了她一眼,沉沉的「恩」了一声。 「也难怪,我住进来这么些天了,也没瞧见哪个姑娘。」 她继续涂着软膏,看了一眼他闭目养神的姿态,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口道,「哎,我怎么从未瞧见崔夫人?」 话音一落,崔尚便猛地睁开双眼,幽暗的眸子盯着她,暗沉的令人却步。 孟莲一看状况不对,也赶忙松开手,眨着无辜的双眼,「怎么了?」 崔尚也不答话,只是沉沉的瞅着她,薄唇如险刃一般的笔直。 「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为你上药?」孟莲蹙起了秀眉,催促他道。 只见他撇开头,重新闭上双眼,示意她继续动作,一字未说。 孟莲又重新抹了一些软膏,涂在他身上。 崔尚的眉头动了动,感觉那隻涂药的素手似乎不规矩了起来,一改先前的力道,几乎是轻抚在他胸口上。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了起来。 如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划过他胸膛,让他一下子绷紧了肌肉,血液快速窜流了起来。 崔尚睁开眼睛,却见她那张清秀的小脸离自己的胸膛不到几寸,她正轻轻柔柔的抹着药。 这次的软膏没有上次的凉意,因此他很清楚自己的体内渐渐燥热了起来,而那隻不识好歹的手确依然故我的挑逗着他。 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奔腾的慾望窜进他骨子里,那双有力的大掌紧紧的握了起来。 虽然他平时就少有和女子来往的经验,但他到底也是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 他没有特别好色慾之事,但心底的那份渴望当然也少不了。 「崔大人怎没想过要为你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 孟莲抬起头来,用那双水盈盈的清澈眸子看着他。 她分明是故意的! 在崔尚看到那双水眸时认定了这个事实,一下子绷紧了全身,站了起来。 「往后要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就直接开口,不需行此有心之事。」他沉着脸,开口说道。 「有心之事?你是指什么?」孟莲歪着头,眨着眼睛看着他,让她又添了些无辜。 崔尚竖起了眉头,明知她是故意装傻,但对上那双大眼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说她刚才分明是在诱惑自己吧。 愤愤的瞥开视线,穿上青袍,理了理衣冠,不再看她。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惑罢了,怎会存别种心思?」 她看着他的背影,开口道,心底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崔尚侧目看向她,凉凉的说道,「好奇我何时娶妻?」 孟莲的脸上顿时一阵烧红,忙慌乱的拾起药盒子,没再多留便匆匆的从房门踏了出去。 「该死。」 崔尚低咒了一声,脑中全是她帮自己上药时的触感,她贴身的香气。 他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竟对一个丫头起了如此不堪的思绪? 咬了咬牙,那双藏在长袖里的双手握成拳,紧了紧。 《第八章:攻心为上》 日头刚起,灿灿艳阳斜照在翘起的屋簷上,反映出一束束耀眼的金光。 孟莲匆匆把丫鬟们送来的早膳塞了个满口,提起横放在一旁的医药箱子,举步踏出房门。 「孟姑娘,您这是……」门外的丫鬟瞧见了她,忙走过来关心道。 孟莲用力嚥下满口的食物,露出一个笑靨,「我只想去庭院那儿走走,不打紧的。」 丫鬟看她似乎不太想要人跟着,识相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姑娘慢走」就退了下去。 待她走远,孟莲这才重新提起藏在裙袍后面的医药箱,重新迈步前往昨日的隐秘入口。 荫密的柳树枝条被阳光照的仿佛金丝条,正随着一阵阵微风轻轻摆动着。 孟莲嚥下了一口唾沫,探了探四周,确定没有任何眼线后才伸手撩开枝条,凉中带香的徐风轻吹了出来,吹散了窝在她颈肩的青丝,淡紫色袍子跟着轻轻摆动。 深吸了一口气,她踏了进去,由于这是初阳刚起的时辰,因此岩穴内不似昨日那般晦暗,反倒透着淡淡的光晕,让沿着岩壁滑落下来的水痕透着光,淡淡闪着晶莹。 心中没有了昨日的不安与害怕,她向前大步迈了前去,终是走出密道,来到昨日的仙境。 昨天是夕阳落下时来的,那时整个莲花池面都映着暖人的橘红,而现在,池面则是映出苍穹的湛蓝色彩,别具一番风味,却也是极美。 孟莲在洞外的一片青草地上轻踏了几步,长长的紫色裙袍拖曳在嫩草上,一池子的莲花依然美的夺目,她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花瓣,让静止如镜面的池子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走过拱桥,孟莲再次停在紫云阁前方,走了进去。 拨开淡色珠帘,昨日所见的卧榻上依然躺着那个极美的女子,几乎让她怀疑那女子是否起过身。 毕竟那么孱弱的身子…… 把医药箱子放在一旁,孟莲走过去坐在床沿,执起女子的手把脉。 一样是极弱的脉相,每声心跳都是如此不稳。 她换了个姿势,加重手里的力道按压着美人的细腕。 体内没有任何毒素,也没有任何癥结,但心口处却像是堵塞了一般,这到底是…… 正当孟莲沉思之时,美人的秀眉轻轻抽了抽,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你是谁?」 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响了起来,温温婉婉的语调,榻上的美人正用那双美眸看着把着脉的孟莲。 孟莲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相信她就这么突然醒了,连忙放下对方的手腕,退到榻下。 「你是谁?」 轻柔的声音此刻加重了几分,美人撑着细瘦的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双眼依然盯着她。 孟莲怔怔的看着她,垂下眼帘,换上了平静的神色,拿过一旁的医药箱子。 「奴婢是崔主子派来的丫鬟,刚到崔王府不久,所以有些面生。」她缓缓的说道,「奴婢略懂些医术,便来给夫人探一探脉,惊扰了夫人,还请责罚。」 孟莲是不清楚眼前的美人是谁,但上次的丫鬟都称她夫人了,她这么说也不算错吧? 美人看着她,那双美眸和孟莲的一样清澈,她笑了起来,「原来是新来的丫鬟。」 「是。」孟莲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来。 「把头抬起来吧,又不是什么错事,何必责罚?」 孟莲直起身子,望向她,对方正笑的轻柔,胸口不禁紧紧一阵揪痛,「谢夫人。」 语毕,孟莲便顺理成章的坐回床沿,重新执起美人的手腕把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脉相竟是比方才还要强了些许,是因为清醒的缘故么? 她嚥了口唾沫,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住在这里多久了?」 美人叹了口气,视线瞥向床尾,「许是有好些时日了。」 孟莲抿了抿唇,「请夫人原谅奴婢冒昧一问。」 「说吧。」 「夫人是…崔大人的妻子,还是……少主子的妻子?」 孟莲垂下眼眸,说出内心困扰已久的问题,这个极美的女子着实让她看不出年纪。 如果她是崔滔的妻子,她大概可以理解一些,但如果她是崔尚的妻子…… 感觉喉间有股难嚥之物,心口似烈火灼烧一般的疼。 美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清脆响亮的笑声是那样悦耳,那张笑靨如花的脸蛋更是美的领人眩目。 孟莲怔怔的看着笑的如花似玉的女子,不知道那声笑代表着什么。 「真是个可爱的丫头。」美人笑的连手指都跟着发颤,她抬手摸了摸孟莲的秀发。 「我当然是崔滔的妻子,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问我这样的事儿呢。」美人依然笑着道。 孟莲红了红脸,觉得有些羞赧,但心中有了个着落,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奴婢愚钝,夫人沉鱼落雁之貌着实令人猜不出岁数。」 美人笑的更开了,「瞧,嘴还挺甜的。」 孟莲也跟着笑了笑,提起身旁的药箱,「奴婢这就熬些汤药,还请夫人候着。」 「我知道了,去忙吧。」美人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孟莲退出卧房,吁了一口气,感觉内心放松了不少,也不枉废她不怕死的冒险精神。 既然知道了莲花香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也知道这紫云阁的美人是崔滔的妻子,那……下个谜团自然就是…… 为何崔滔的妻子会待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而那一大池的莲花又代表着什么? 伸手磨了几味药草,小心翼翼地倒进一旁已滚沸的瓮中,等到药都熬入味了,孟莲才把冒着嫋嫋热气的汤药盛入一个蓝底白盘里,端进的卧房。 「夫人,药给熬好了。」她一边撩开珠帘,一边说道。 美人看向她,笑着道,「辛苦了。」 孟莲把汤药放到卧榻旁的矮柜上,对着美人嘱咐道,「这药是调身子的,还请夫人一定趁热服下。」 美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奴婢还有要事,先退下了。」 「恩。」 孟莲低了低身子,心想自己也不能在这里久待,转身便匆匆退出房间。 「是孟姑娘啊,快里边请。」 东院书房外的小廝打开房门,一瞧是孟莲,便笑着请她进去。 孟莲悄声的踏了进去,抬眸望向坐在长凳上的崔尚,心里竟是发起颤来。 崔尚一袭锦绣青袍,双手环胸,那双墨黑色的眸子正看着她,面无表情。 「今天一整天你上哪儿去了?」 低沉暗哑的声线此时听来还带着点压迫,让她听的一阵心惊胆战。 「让公子等那么久,真是对不住。」 她实是不晓得她待在紫云阁的这段时间,他竟是一直等着她上药。 崔尚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是说别叫我公子么?」 「积习难改。」孟莲看着地板上的木头纹路,没去望向他的眼,怕泄露出内心的不安。 「看着我。」 崔尚像是读穿她心思一般,开口说道。 孟莲深吸了一口气,依言抬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眸水盈盈的。 「今天一整天你都上哪儿去了?」 孟莲抿了抿唇,眼神依然直直的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一早便去逛园子了,一不小心便忘了时辰。」 崔尚看着她,一言不发。 孟莲亦没收回视线,有时她在想,他们俩眼神对峙的次数是不是比开口交谈还要多。 或许是……他们两个都各怀鬼胎的缘故。 「罢了,下次别再误了时辰。」崔尚瞥过眼,开口说道。 孟莲虽松了口气,但内心却也同时恼了起来,什么叫别再误了时辰,好歹她也算是这崔王府的贵客,怎么现在反倒像是他的专属御医了?竟还有上工的时辰! 「明儿我要出城一趟,可有要帮你带的东西?」崔尚站了起来,问她道。 孟莲一听,怒火瞬间被熄了去。 谁人不知庆坤城的繁荣?她不知渴望了多少回,只希望能够一睹庆坤城的繁荣之貌,哪知道师傅总是说那里是太过复杂的地方,从来都不让她跟。 「可以…带上我么?」 崔尚侧过头,看着她因渴望而更加水盈的双眼。 「我从未去过内城的……」她又可怜兮兮的添了一句。 崔尚依然看着她,内心权衡了一下,然后才开了口。 「好吧。」 孟莲一听,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然后兴奋的拉了拉他的手臂。 「当真?」 崔尚看着她就这么扯着自己的手臂,怔了怔,然后缓缓的「恩」了一声。 「那我得早点歇息,先回去了!」 孟莲兴高采烈的说着,放开搂着他手臂的手,然后便踏着轻快的步子,笑着步出房门。 待她走出书房,崔尚低头看着自己被扯过的手臂,另一隻手握成拳,压在唇边,似乎正刻制着那几乎扬起的嘴角。 《第九章:移花接木》 马车的叩隆声和车夫扬鞭的劈啪骤然响起。 两匹精壮的红棕色良驹拉着一辆深色轿子,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奔驰着,惹的泥地上一阵尘土飞扬。 在这秋高气爽的天里,阵阵暖风袭来,苍穹上是一片泼墨似的蓝。 轿子里,孟莲抬手轻撩车帘,映入眼中的是人满为患的大街,和各式新奇的摊子。 这就是庆坤城了,她不停的在脑中告诉着自己。 这个她从来都想来一探究竟的地方,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城」的名声,繁华无比,让人看的都是一阵眼花。 她眨着眼,想把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脑袋跟着不安份的直往外探。 「别把头探出去,小心撞着。」 坐在她对面的崔尚双正手环胸,沉声提醒了一句。 孟莲放下车帘,把人声沸腾的吵杂隔绝在外,乖乖的坐回轿子内的软榻上。 想想她今儿能有幸出来见识一番也算是他的功劳,她就听话一点好了。 外头传来车夫的勒马声,轿子的速度缓了下来,终是停了住。 「主子。」外头的小廝撩开帘子,站在外头等着崔尚的指示。 崔尚点点头,然后弯身下了轿,孟莲也跟在他之后下来。 孟莲一踏上街上的泥地,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 果然是天下第一城,一眼望去便是整排的店家铺子,里头皆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感觉手臂一紧,她回过头,看向崔尚。 「我等一下有要事处理,你就带几个丫鬟去逛逛,等这儿事情处理完我自然会去找你。」 孟莲点点头,对他望着自己的深邃双眸感到一瞬间的晕眩。 崔尚松开她,遣了两个丫鬟过来,然后便走向不远处的府邸门前,几个小廝瞧见他后便立马点头哈腰的请他进去。 她回眸看向他跨入的府门,大门两侧的石狮子看来齜牙咧嘴,虽然气派,但仍不及崔王府。 想必又是哪个和崔家交好的王府吧,孟莲撇撇嘴,然后伸手进长袖里掏了些银两出来。 好在当初临行前有把这点积蓄带着,现在刚好可以用上一点。 「姑娘有特意想去哪儿走走么?」其中一个丫鬟走到她身侧问道。 脑海里突然闪过紫云阁里的孱弱女子,她淡笑着答道。 「带我去最近的药坊吧。」 「是。」 两个丫鬟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在这大街上走了起来,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不一会儿功夫便佇足在一处药坊前,一块暗色木头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回春堂」 孟莲抬眼看向面前的药坊,里头熟悉的药草香味飘了出来,香中带苦,引出了一些思乡的情怀。 甩甩头,她大步走了进去,厅堂里的架子上摆着各式药方,用一个个象牙白的小瓮装了起来,整整齐齐的陈列着。 柜檯里站着一个茶色粗布衣衫的姑娘,她转过身朝孟莲笑道,「需要些什么?」 「这里有罌粟籽和龙尾叶么?」 「有的。」茶衣姑娘连忙走到药柜前,用几张薄纸把一帖帖的药粉包了起来,放到古式的秤上,「这样够么?」 「够了,谢谢。」孟莲也回以一个笑靨,把手中的几文钱放到柜台上,然后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当地人?」 茶衣姑娘点点头,笑容依然掛在脸上,「是啊,我打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儿。」 「原来如此,不瞒姑娘说,这是我第一次到庆坤城,所以有些人生地不熟,还请姑娘帮我介绍介绍。」 「那有什么问题。」茶衣姑娘笑了起来,双肘撑在柜台上,用手指着外面的大街,「从这里往东走是一些商人的铺子,各式新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要什么有什么,而往西呢,则是一些饭庄客栈,很多游玩至此的人都住在那儿,不过那些饭庄客栈都是握有赤牌的就是了。」 「赤牌?」孟莲不解的重复道。 「咦,你不知道?」茶衣姑娘有些不敢相信的挑起眉毛,「赤牌是崔王府的标志,因为令牌本身适用特製的红料漆成的,所以叫赤牌。」 她耸耸肩,继续道,「拥有那赤牌的店家都是崔王府的旗下產业,能跟官府交好,所以什么出口进口的杂税自然是全免,以我们家这种老旧的药坊是不可能被崔家瞧上眼的,当然没这种福利。」 孟莲顿了顿,「是么。」 「就是说,我就说那种富贵人家都是狗眼看人低,根本懒得理咱们。」 茶衣姑娘状似不平的哼了哼,惹的孟莲一阵笑。 「这位姑娘好生有趣,敢问叫什么名字?」 「罗素青,这是我爹娘开的药坊,熟客自然多,大家都叫我青青。」 孟莲又笑了起来,「我叫孟莲,很高兴能与罗姑娘谈上两句。」 「孟莲啊,好诗意的名字。」罗素青摸了摸下巴,「说来也真刚好,听说崔家夫人很喜欢莲花呢。」 「你说崔夫人?」孟莲立刻正色道,「关于夫人,姑娘是否知道……」 「孟姑娘。」 一直在外头候着的丫鬟走了近来,打断了孟莲的开口欲言,「少主子在找您呢。」 孟莲怔了怔,一个青袍男子正负手站在药坊外,似乎正在等她。 看到那身穿锦绣青袍的男子,罗素青呆了一呆,「那不是崔…」 「罗姑娘。」孟莲笑着拉回罗素青的视线,「孟莲在此谢过姑娘了,以后会再来光顾的。」 罗素青愣愣的看着她,还来不及回话,孟莲就提着药包匆匆走了出去。 「久候了。」孟莲快步走到崔尚旁边,抹了一把汗。 崔尚看着她手里的药包,「恩」了一声,然后便往前走了去,侧头示意她跟着。 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孟莲在经过一个卖发簪的摊子时停了下来,趁崔尚还没走远之前用剩下的几文钱买了一个样子古朴的木簪。 木簪虽然看似简单,但上头刻的莲花却精细无比,栩栩如生。 匆匆把木簪纳入袖中,她赶上崔尚的步子,终是走回那辆深色的轿子旁。 小廝撩起车帘,在轿前放了木製阶梯。 进去之前,孟莲回首望了一眼庆坤城,随后便笑着收回了视线。 *** 微凉的西风吹了起来,捲起一地枯黄落叶,最近的天里似乎比以往更添了些凉意,看来离冬天的日子是不远了。 孟莲轻踏着步子,悄声的从房里溜了出来,本想走去探望一下夫人的,谁知刚走到院前就突然被叫了住。 「孟莲。」 低沉暗哑的声线传入她耳里,全身像是触电一般的麻了起来,她睁大双眸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崔尚。 从她入住崔王府以来,他就从没叫过她的名字,而这第一次来的似乎太过突然,突然到她没时间去理会胸口那一瞬间火燎似的燥热。 她张了张唇,缓缓的朝他走去,「什么事?」 崔尚看着她,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孟莲被他扯的有些莫名,只是狐疑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跟了上去。 转过几个弯,崔尚放开她,停了下来。 孟莲收回手,抬眸看向眼前的庭院,这个院子她不是没来过,只是今儿一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满眼的莲花充斥在原本百花齐放的院内,一个不小的池子凿在中央,随着微风漾起一波波涟漪。 孟莲怔了怔,望着眼前的莲花池,淡淡清雅的飘香弥漫着四周。 「你不是问我府里有没有种莲花么?」崔尚淡淡的开口道。 闻言,孟莲怔了怔,心里突然明白他的用意,不禁微微垂下眼帘。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夫人的存在,不,应该说他很怕,很怕自己知道这一切。 但,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夫人的怪病,那她几乎想笑出来,她一身学医的才华可不差,如果他肯让她知道,她甚至可以帮他治好崔夫人。 崔尚那一身伤如今也正快速的癒合,他应该不会怀疑她的医术才对啊。 那他到底在怕什么? 她只不过是一届民女,出生以来就甚是清寒,也不可能会对他堂堂崔少主有所威胁。 孟莲紧抿着唇,悄悄侧头看向他。 她该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已知道这一切了么? 「原来这里藏着一个莲花池呀。」孟莲状似惊喜的笑了开,走到池畔边,嗅着那一池淡紫飘香。 「你若喜欢,以后便可来这儿赏莲。」崔尚看着她说道。 她点了点头,拨弄着花瓣,粉紫的色调正巧缀着她那一身紫纱裙。 不行,不能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能。 今天罗素青告诉她,崔夫人喜欢莲花,而她又刚巧名莲。 她不知道莲花在崔王府里代表着什么,但是崔尚这么一再遮掩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跟那一日的重伤有所关联的缘故。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但她发誓,一定会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才会罢休。 孟莲站了起身,笑着走向崔尚,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该换药了。」 崔尚点点头,任由她挽着自己,一贯黑沉的眸子里有一丝柔和若隐若现。 孟莲朝前走着,那双浅色的双眸正因坚毅而闪着光芒,熠熠生辉。 《第十章:烛火下》 香风阵阵,东方初阳照暖一池紫莲,在朵朵花瓣上撒下一层薄金粉。 紫云阁里一室静謐,淡淡光晕照亮卧房中静静漂浮的尘埃,微微浮动的空气轻撩着雕花窗櫺旁层层叠叠的纱幔。 「奴婢见过夫人。」 一声轻轻软软的嗓音传了进来,孟莲一手提着药箱子,另一手则拨开卧房门前的淡色珠帘,婷婷嫋嫋的走了进来。 美人抬起头,一把扔开手里的书,衝她露出一抹笑靨,「来了呀。」 孟莲也笑了笑,把药箱子放到床尾然后道,「昨儿个奴婢随少主子进了城,因此没来探夫人。」 美人点了点头,復又垂首叹息,「尚儿最近可是越发的忙了。」 孟莲在床榻旁坐了下来,轻「恩」了一声。 「可怜的孩子。」美人低垂着眼帘,再次低声叹息。 孟莲替她把着脉,一边看着美人有些消沉的表情,琢磨了一下,然后往长袖里掏了掏, 「夫人,这是奴婢昨儿在城里买的发簪。」 一个木簪子赫然呈现在眼前,样子虽是古朴了些,但上头的莲花刻的倒是精细。 「好漂亮!」美人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改方才消沉的样子,直往孟莲手上的簪子探去。 「奴婢看夫人似乎很喜欢莲花,便把它买了下来,好送给夫人。」 「送我?」美人眨了眨眼,「这怎么行?我好歹也是你主子,怎么能收下你自掏腰包买的东西?」 孟莲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忙笑着道:「夫人就收下吧,不打紧的,这样的簪子我那儿倒还不少。」 美人一听,笑了开来,「快快,快帮我戴上。」 孟莲倾身向前,把发簪小心翼翼的缀上美人的发间,虽然不如珠釵来的惹眼,却也不减其美貌。 「好看不?」美人笑了起来,看着孟莲问道。 孟莲点点头,「这只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恐怕比夫人惯用的玉簪简朴,不如……」 「我就喜欢这个。」美人护着头上的发簪,一副怕别人同她抢的模样,惹得孟莲一阵笑。 「如果夫人喜欢,那就继续戴着好了。」反正她当时也是想送她才买的。 美人靠在卧榻旁的软垫上,笑着道,「我因身子孱弱的关係,所以几乎足不出府,伺候的丫鬟虽多,但能与我如此交心的却只有你一个呢。」 「夫人过奖。」 「丫头,我瞧你挺乖顺的,叫什么名字?」 孟莲闻言,还来不及细思便已开口答道,「奴婢姓孟,名莲。」 「孟…莲?」美人怔了怔,眼神失焦似的望着她。 孟莲疑惑的看着她怔神的样子,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美人回过了神,笑着开口,「没什么不对,只是觉得你挺配这个名字的。」 「夫人谬赞。」孟莲笑了笑,「夫人似乎很喜欢莲花呀。」 「是啊。」美人笑了笑,只是这次,笑里似乎透着一丝疲惫,一双美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悲伤。 孟莲看着她,抿了抿嘴唇。 这莲花之后果然藏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关上医药箱子,转向美人,笑道,「既然夫人爱莲,不如找个好日子让奴婢带您出去外头赏赏花,也不枉这屋外的一番美景。」 美人一听,復而笑了起来,眼里满满都是悦色之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出了紫云阁,孟莲这才惊觉此刻竟是以至日降的时辰,许是这天气一日日转凉,以至于夜幕也提早降了下来。 孟莲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东院的书房前,伸手推开房门,里头的小廝一见是她,便笑着点点头,然后退了下去,在她身后闔上门板。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正背对着自己的崔尚,頎长的背影映着窗外淡淡的月色,有些看不真切。 胸口鼓噪了起来,感觉脸颊上更是一阵烧。 她握紧了双手,试图控制自己失常的反应。 崔尚似是听见了她进来的声音,放下手中的毛笔,旋过身子,然后逕自走到平时换药的椅子旁,坐了下来。 孟莲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医药盒,有些气息不稳的走到他身边,跟着坐了下来, 「我看这伤也差不多好了。」 崔尚开了口,看着正打开医药箱子的孟莲。 孟莲顿了顿,浅浅的笑了一下,「是该好了。」 胸口驀地紧了紧,她不是刻意要去猜想他话里的意思,但那句话又代表着什么?叫她往后不用来换药么? 崔尚看着她,继续道,「上次的莲花池可还喜欢?」 孟莲颤了颤,看向他一贯黑沉的眸子,心如鼓槌。 「喜欢,很喜欢。」 崔尚一时没听清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只是点点头,便没再答话。 她是说,她喜欢,很喜欢他。 她不晓得什么是男女情爱,也从未体会过,只是当她发现时,自己的心早已被他佔了去,难以抚平,也难以忘却。 崔尚伸手褪下身上的青袍,可还未完全脱下,便已紧紧的被她抱了住。 他垂下眸,看着抱紧自己的她,稍稍垂下眼帘,良久才道。 「做什么?」 孟莲就这么紧紧环着他的腰,感觉心跳快的发疼,可却不敢就这么放手。 崔尚抬起手,不待她有所反应,便一把扯开她,反手将她压在她身后的壁上。 那双盈盈水眸此刻更是泛了一层水雾,酡红色的雪颊在橘红的烛光下显得若隐若现,小巧的樱唇更是水润诱人。 崔尚沉沉的盯着她,薄唇轻启。 「你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低沉暗哑的声调窜入她耳中,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若我说…有意呢?」 话音刚落,她便惊觉自己此刻是如此大胆,她还不算完全看清眼前这个人,确如此直言不纬的说出如此妄言。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自己方才的话,便被他硬生生的扯了住,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然后便强占了上来。 热烫的气息窜入口中,他的每一声呼吸都拂在她脸颊上,感觉舌尖被他翻搅了一阵,在她还没缺氧之前,又再次被扯了开。 孟莲靠着身后的墙,喘息着,脣瓣上涨的发红。 「你是为了我的人,还是我的势?」 崔尚再次问她,语气比方才急切了一些,双眸依然凝视着她。 「你的…人。」 黑夜已落,微凉的夜风吹入微敞的窗子,让案上凌乱的宣纸发出沙沙声。 摇曳的烛火照的书房一室橘红,让两人相吻的影子更加明显了起来。 《第十一章:君心难测》 入秋后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颳过几根已没了叶的树梢,引起一阵颯颯作响。 孟莲双肘称在木窗上,下巴抵在手掌心,本该是满院的萧瑟,但如今入了她的眼里,却无非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都说入了情的人总是瞎子,聋子,外加傻子,她如今是深刻见识到了。 几根纤纤玉指微曲,放在唇下,再次轻轻笑了起来。 当初入住崔王府所有的不快与不安如今是烟消云散,只剩下暖暖的,轻飘飘的感觉。 师傅从来没有教过她这类的事情,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遇着。 「孟姑娘!」 一声叫喊和两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赶忙站直身走到门边,推开门板。 「什么事?」孟莲看向门外的小廝,见他有些气喘喘的模样。 「门外有个姑娘一直嚷着要见您,奴才已经回绝了下去,哪知她直跪在府门前不走。」 孟莲怔了怔,微微蹙起眉头,谁会在这时候急着见她? 「你们少主子呢?」 「回姑娘的话,少主子今儿一早就出府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抿了抿唇,孟莲頷了一下首,「让她进来。」 孟莲让小廝带她到较远的一处厅堂,拉开了门板,走了进去。 只见里头站着一位粗布茶衣的姑娘,听见她进来的声音,赶忙回过头。 「罗姑娘?」 孟莲看清那人的相貌后,惊讶的开口唤她,她和她也只不过那日出城的一面之缘,怎么今日就火烧火燎的来找她? 罗素青垂下眼捷,一个叩咚便在孟莲的跟前跪了下来。 「罗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孟莲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赶忙蹲下去把她扶起来, 但罗素青确猛地摇头,跪在原地不肯起来,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噙着泪。 「民女该死,不知孟姑娘是崔王府的人,那日竟还在姑娘面前大放厥词,说崔王府的不是,请姑娘原谅民女无知,放过小女一家吧!」 孟莲被她这么一哭喊给愣在了原地,偏过头思索了一阵。 恩…她那日说了什么来着,莫不是「富贵人家都是狗眼看人低」那句吧? 「罗姑娘快快请起,我不把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就是了。」 她想笑却又不敢笑,只是抿着嘴儿,心道这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罗素青抬眼看向孟莲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缓过劲儿来,吸了吸鼻子,让她扶着自己站起身, 「罗姑娘今儿这么急着见我,难道只是为了此事?」 罗素青一听,努了努嘴,「我怕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后会害我爹娘的药坊关门大吉。」 孟莲笑了起来,指指身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那姑娘可别怪罪我让你白跑一趟了,其实我不是崔王府的人。」 「不是?」罗素青挑起眉毛,「这怎么可能,你…你现在住的可是崔王府…」 「我住的是崔王府没错,但只是一些因缘际会的原因罢了,除此之外,我和这王府没有半点关係。」 罗素青奇怪的歪了歪头,「除了王公贵族之外,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不相干的人可以入的了崔府。」 「姑娘不也和崔府不相干么,今日还不是坐进来了?」 闻言,罗素青脸红了起来,「让孟姑娘受惊,真是对不住。」 孟莲笑着摆摆手,「罢了,我倒也想和姑娘再聊一聊呢。」 「我么?」罗素青手指着自己,看着她问道。 孟莲点了点头,遣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待她们全走出去后才正色道,「今日我与姑娘谈话的内容可否替我保密?」 罗素青虽不知自己能说出甚么需要保密的内容,却也点点头,「你我二人,保证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孟莲笑着点了点头,「谢姑娘成全,其实我想问姑娘有关崔夫人的事儿。」 「崔夫人?」 孟莲頷了一下首,「姑娘既然是在这城里长大的,那必定对这崔王府有一定的瞭解。」 「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问…姑娘是否知道莲花和这崔府的关係?」 罗素青双手环胸,开口道,「听说…这是和崔家的长女有关係。」 「长女?」孟莲惊了一下,「可是…崔家不是只有崔尚一个子嗣么?」 罗素青摇了摇头,声线压低了一些,「这我也是听我爹说的,听说当时崔夫人生了一个女娃儿,但因为夫人身子骨不好,所以……」 孟莲倒抽了一口气,「所以?」 罗素青缓缓吐气,「所以就夭折了。」 孟莲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惊色,她从未想过崔王府里还有这么一段事情, 「那…为何这和莲花有关係?」 罗素青耸耸肩,「这我就不是很清楚,听说这女娃儿本来打算取名为莲呢。」 孟莲顿了顿,怪不得当初夫人听见她名字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崔尚可知晓此事?」 「怎么可能不知。」罗素青翻了翻白眼,「好歹她也是他亲生妹妹。」 孟莲垂下视线,轻喃道:「他一定为此伤心过。」 罗素青撇撇唇,示意她不以为意。 转了话题,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终是到了该道别的时辰,孟莲一路送到崔王府门口,道谢了一声,便目送罗素青往内城走过去的背影。 内心百感交集。 送走了罗素青,孟莲本打算去探一探夫人,但一声「少主子回府了」让她立马打消了念头,步伐转往东院书房前进。 她笑着推门而入,连敲门都免了,直接大大方方的踏进书房。 崔尚正褪下锦绣外袍,看见孟莲走了过来,顺着她的意,把外袍递到她腾出来的手上。 「要不要吃些什么填填肚子?」孟莲歪着头问道。 崔尚摇摇头,看着她开口,「我在外头吃过了。」 「喔……」她拖长了尾音,脑中浮起今早罗素青同她说过的事情,胸口不禁揪紧了些。 「怎么,你还饿?」他看着她把自己的袍子掛到一旁的木鉤上,在塌上坐了下来。 孟莲笑了笑,「我是怕你饿着。」 崔尚看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伸出一隻手拖住她的下巴,沉沉的开口, 「经你这么一问,好似真的有些饿了。」 孟莲翻了个白眼,对他话中的暗示不以为意,但脸上却爬上了一丝緋红。 「伤口可还疼?」 他挑起一边眉,「是不疼,可是如果你要帮我换药的话,我乐意之至。」 孟莲笑着拍开他扯住自己衣襟的掌,骂道,「你休想。」 崔尚松开手,一贯僵直的嘴角似乎微微抽了抽,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孟莲看着他的表情,眼神柔和了下来,「你知道么?」 「什么?」 她又朝他笑了笑,「其实…刚开始我顶怕你的。」 崔尚抿紧了唇,挑起一边俊眉。 「因为你老是兇巴巴的,还露出这种眼神给我看。」孟莲竖起眉头,学着他横眉竖目的模样, 崔尚瞧着她的表情,握成拳状的手搁在唇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莲见他微弯的唇角,低低的笑声振盪着她的耳膜,不禁怔了神,不假思索便开了口。 「你那日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只见崔尚收起了笑意,眸中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爹不是同你说过了,我是失足摔下的么?」 夜风轻吹了过来,让案上宣纸一阵沙沙声。 没想到她如今还是没有完全得到他的心,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肯对她透露,他还没完全信任她。 那晚的吻就像没有过一样,只如过眼云烟,风一吹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那双藏在长袖中的素手握成拳,紧了紧。 「没想到一届能武之人也会有因失足摔伤的时候。」 崔尚撇开视线,不再看着她,只低喃了一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孟莲站起身,看着他依旧望着别处的双眸,淡声道,「改日再给你换药,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崔尚终是把视线拉了回来,在她身上逗留了一阵。 「恩。」 清风扰梦,他的心如锁上大链的紧掩门扉,他的笑如曇花瞬间的开落,就算她在怎么奢求,也只是一现而已。 她的情就如落了一地的纷红花瓣,风一颳则花香四溢, 但,他瞭解么? 轻轻跨出门槛,她看了一眼他在烛光下显得摇曳的俊逸侧脸,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闔上门板。 《第十二章:愁绪》 「瞧你出神的模样,在想什么呢?」 一隻好看的素手在孟莲面前晃了一晃,试着唤回她的注意力。 孟莲愣了愣,看向半躺在榻上的美人,眼睫不自觉的垂了下来,抿紧了唇角。 屋外是一如往常凉爽的秋日气候,大片的紫花随着微风微微荡着池中涟漪,浓郁的清雅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着。 孟莲望向雕花窗櫺外的紫莲,美的令人移不开视线,但如今一瞧,心口上却是溢满了惆悵之情。 她回过头,看向正等着自己答话的美人,带着轻笑而微微上扬的朱唇,那双清澈的美眸中饱含着不易察觉的悲慟。 因为自己的女儿死了,所以才派人在这屋外种下满山满谷的莲花,从此足不出府,天天念想,将自己束缚在那个永远哀伤的时空里,不愿出来,亦不愿摆脱。 只是不断的沉浸…沉浸…… 「奴婢在想…夫人也许肯同奴婢到内城逛逛,那儿有好多新奇的事物,令人大开眼界…」 不等她说完,美人便已轻轻摇了摇头,那抹笑亦没褪下脸。 「我身子弱,没法承受人多时的杂气。」 孟莲听着她淡淡的语调,心里却早料到她会这么答自己。 「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是奴婢自己多事,不怪夫人。」孟莲轻轻笑了笑,把已熬好的汤药放到卧榻旁的矮柜上,扶着美人让她坐起身,靠上背后的软垫,然后把瓷汤匙放进汤里搅了搅,轻吹了几下,递到美人唇边。 美人乖乖的张口喝下,刚嚥下不久,便已苦的直皱眉头。 「奴婢准备了蜜饯,夫人可要嚐嚐?」孟莲笑着从木盒中拿出一个小碟子,上头放着一些红澄澄的蜜饯,晶莹的表面看的人嘴馋。 美人早苦的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的猛点头,让孟莲递几颗到她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袭捲了舌尖,取代了原本的苦味,毫不保留的霸佔了味蕾。 等苦味被掩盖了去,美人这才一展舒眉,瞇着眼睛睨向孟莲手中的汤药。 「这是什么苦死人的药方子,我嚐也没嚐过!」 孟莲对她十分孩子气的说词笑了笑,手继续拿着瓷匙搅啊搅,「这是龙尾叶的精华熬成的,强心肺用的,若夫人嫌它苦,奴婢往后会多带些蜜饯梅子就是了。」 美人轻叹了一口气,看了那碗半晌,闭着双眼开口道。 「我身子是不是…真的很弱?」 孟莲被她机会轻描淡写的语气给问怔了神,清淡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担忧。 她看了看依旧闭着双目的美人,对于丫鬟的角度而言,她应该婉转以对,但对于一个行医之人来说,瞒骗病情是违背医德的。 抿了抿唇,她缓缓道,「夫人身子骨是弱,脉相也微薄,气更是十分的虚,但奴婢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医好夫人。」 她不打算隐瞒实情,但也不打算让她忧心。 闻言,美人缓缓掀眸,了然的眼神中带着点无奈,嘴角淡淡的,只轻应了一声,便没再开口。 孟莲见她沉默,也不好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收起手边擣药的碗勺,小碟子之类的杂物。 美人就这么看着她忙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刚嫁进崔家。」 孟莲看向她若由所思的样子,手边继续收着东西。 「我娘家家世还算不错,我爹和崔老爷子关係也算亲密,因此这门亲事早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定下了。」 她笑了一下,继续道,「想当初我即将嫁入崔府,爹娘不知喜了多久,我娘总说能攀这么个高枝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人人都知天下第一城为庆坤城,而整个庆坤城的主子就是这崔家,有钱有势的,就连天子也要让他几分。」 「崔老爷子以前曾任过宰相之位,后来辞官引退,隐居山林开始习武,后来倒也练的有声有色,各路门派一听说有这么一个人物,便也纷纷来投靠他,之后门徒一个个多了,就乾脆出山教习武学,在武林界中也佔领了一席之地,造就了现在崔府的盛况。」 孟莲专心一致的听着美人叙述,还不时点点头让她继续说。 「崔滔也是承他爹爹之荫,从小便踏入了武学,不是我瞎说,他当时相貌堂堂,武功也卓绝,又有个这么显赫的家世,当时不知多少姑娘爱慕着他。」 美人笑了一笑,继续道,「想来我也挺幸运的,能够许给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相公,他待我也好,就算再忙,他也会抽空同我说说话儿。」 她停顿了一下,再抬头时笑容已不復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当时我怀了孩子,虽然他和我说过他希望是个男孩儿,以后好继承家业,但其实我心里总偷偷希望是个女娃儿。」 「產前几个月,我老是梦到同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衣的仙子,脱俗的不像凡人,她的右手捧着白玉花瓷,里头总是插着莲花,我每次一醒来都仍记忆犹新,所以当时我心里便暗自发誓,如果我生的是个女孩儿,我就要帮她取名为莲。」 孟莲看着她,那一贯上扬的嘴角如今有点抖,脸蛋上更是苍白一片,那双美眸里泪水晶莹。 「夫人…」 「我原本…要教她开口说娘的…」 难抑的哽咽窜出喉间,泪水在一瞬间扑簌簌的滚落雪颊。 心里的那座城墙像是突然被攻破了的似的,悲伤排山倒海而来,止不住的呜咽。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身子骨弱,她也不会那样…」哽咽让她说出的话变的断断续续,听的人鼻头微微的酸。 孟莲垂下眼,执起美人的素手轻轻拍抚着,然后用轻柔的接近安抚的语气说道。 「明儿个,奴婢陪夫人一道去外头赏莲,就你我二人,可好?」 闻言,美人呆了一阵,吸了吸红肿的鼻子,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紫云阁,孟莲想也没想就直往东院走去,站定在那熟悉的书房前,推开房门,这才发现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哎,你们少主子呢?」她踏出房门后,抓了外头的小廝问道。 那小廝一见着她,便立刻鞠躬哈腰起来,「回姑娘的话,今儿老爷刚回府,这会儿正和少主子在前处的厅堂里呢。」 孟莲一听,心里闪过一丝惊讶,那个她只见过一次面的崔主子终于回府了么? 她撇撇唇,遣退了小廝,踱回了房里,看来她也不好打扰他们父子两人的谈话,她就先姑且待在这儿,等下再出去问候一下吧。 孟莲坐到房里的榻上,脑中开始回想着稍早夫人的话。 原来先前的崔老爷子也是官宦人家啊,弃官场而投江湖,甚至在武林界中闯得了一番地位,看来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也难怪崔尚身负武功,改天让他秀个几招让她见识见识好了。 正当她想的入神,一声开门的吱嘎传了进来,她猛一抬头,便见崔尚走了进门。 「回来了啊,还饿么?」 她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他却一字未答,只是摇了摇头,那双一贯黑沉的眸子似乎比往常还要黯了一些,夹杂着一丝疲惫。 孟莲皱了皱眉,心想他该不是被他爹训斥了一顿吧,否则怎会落得这般落魄的模样? 「换药么?」她试探性的再问了一句,而对方还是摇摇头,连视线都没放到她身上,只是在她身旁的榻上坐了下,闭目养神了起来。 孟莲见他这也不回,那也不答,顿时有些恼,伸手便把他扯到自己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膝上。 崔尚被她这么一拉,便也懒懒的顺了她的意,身子一斜,在她膝上躺了下来,双眼依旧掀也没掀,只是低笑了一声,开口道,「做什么?」 孟莲没答他,只挪了挪身子,然后双手抚上他的额,或轻或重的按摩了起来。 感觉那纤纤玉指正在他额上按揉着,眉头不禁动了动,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听说崔大人回府了?」一会儿后,她轻轻问道。 崔尚依旧闭着双目,「恩」了一声。 「那我等会儿可要出去问候一下。」 「不用了。」他沉着声,回应了一句。 「哎?」孟莲眨眨眼,「不用?」 「他等会儿又要出城了,不会久待。」他依旧闭眼答道。 「这么快?」孟莲颇为惊讶的说道,这不才刚回府么,怎么又要赶着出城了? 崔尚睁眼,把那双停在半空中的双手抓了回来,「刚才那样很舒服,继续。」 孟莲回过了神,笑着把双手重新覆上他的额,「这是我师傅教我的,说这样可以让人放松一些。」 崔尚闭眼感受着额上或轻或重的按揉,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你可曾想念你师傅?」 闻言,孟莲怔了一下,然后淡笑着说,「当然,没有一天不想。」 「要不要我让人请他入府让你见一见?」 孟莲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别为难他老人家了,我师傅从来都不喜欢离开玉华山,除了下城买药方子之外,几乎不曾出山过。」 崔尚睁眼瞧着她淡笑的模样,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撑身坐了起来。 「怎么,不继续躺着么?」孟莲看着坐起身子的他,歪头问道。 「有些睏了。」他答道,那双黑沉眸子带着些倦意。 孟莲点点头,心想也该是回房的时候了,刚要从榻上站起身时,不料却被他扯了回去。 「干么?」她好笑的看着明明满脸睏样却还不让她走的人。 「陪着我。」 那低沉的嗓音如今添了丝沙哑,那如险刃般的薄唇朝她吐出了三个字。 孟莲稍稍惊了一下,感觉身子顿时麻了起来,张了张口,然后依言斜卧了回去,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有这么睏么?」她蹙眉看着几乎一靠上她的肩就立刻睡着的人,垂了垂眼睫,抬起另一隻空着的手,轻碰上他的眉间,低笑出声。 罢了,今日就先这样吧。 她小心翼翼的侧头吹熄一旁矮柜上的蜡烛,少了烛光的橘红,窗外的月色顿时流泻了进来,淡淡银光盈满一室。 《第十三章:春心飞絮》 淡淡光晕洒了一屋子,没了知了的鸣叫,麻雀的吱喳显得特别吵耳,晚秋的凉风拂进了东院书房的窗子,闹的满满一案的宣纸沙沙作响。 「孟…孟姑娘……」 一声略显唯诺的叫唤声自孟莲耳边响起,让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她试着睁开眼皮子,谁料这肩头一动便是一阵刺人的酸疼。 咬了咬牙,她费力的睁开双眼,外头过分刺眼的阳光让她瞇起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又怎么会躺在这个地方? 「崔尚呢?」 孟莲哑着声,脑子还有些浑沌,只是看着身旁的丫鬟,毫不忌讳的问道。 「回…回姑娘的话…少主子一早就出府了,临走前只交待奴婢要好生伺候您…」 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她昨夜似乎维持了一整晚不动的姿势,只怕吵醒怀里睡的死沉的人,也难怪背颈一阵疼,这下好了,彻底落枕了。 看向还站在一旁的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丫鬟抖的厉害,说话也结巴的很。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孟莲先从榻上起了身,然后伸手要拿丫鬟手中捧着的热布巾。 就在她伸手的那一刻,丫鬟果然猛退了一步,手也明显的抖了一下。 「你怕什么?」孟莲簇眉问道。 「奴…奴婢该死。」丫鬟被她这么一问,吓得连连道歉,头垂的越发的低,「昨…昨儿个姑娘和少主子同榻而眠…姑…姑娘也算是少主子的人了,奴婢万不敢有任何怠慢…」 听着丫鬟结结巴巴的解释,孟莲愣了一愣,什么叫做也算是少主子的人了?她和他虽然关係不浅,但还不至于是他的人吧? 瞥了一眼那丫鬟,孟莲心里虽有些羞恼,但不可否认的,她确实有些高兴。 「罢了,布巾拿来吧。」她摆摆手,也不再介怀,笑着说道。 丫鬟立刻恭恭敬敬的捧着热布巾递上去,让她擦拭脸部。 「我等会儿要一个人在园里待待。」孟莲开口道,心里盘算着与夫人赏花的约定,「谁也不许跟来。」 「是。」丫鬟接回布巾,弯身退了下去。 步入紫云阁,孟莲便瞧见早起了身,正一脸兴致勃勃的望着窗外的美人。 「让夫人久候了。」她失笑着走到她身旁,替她披上一旁的薄纱罩袍。 「现在就去么?」美人眨着眼睛看她,那双眸子里泛着迫不及待。 孟莲又笑了出来,点点头,「可喜这日子不错,天气晴朗的很,阳光也不太烈,适合夫人赏花儿。」 美人露出高兴的笑容,让孟莲扶着她下床,復而轻叹道,「我不知多久没出外头了。」 孟莲笑而不答,只是撩开淡色珠帘,小心翼翼的搀着美人踏出紫云阁。 一跨出门槛,一抹柔和的阳光便洒了下来,美人张了张口,仿佛想接住那抹金光似的,伸手举向湛蓝苍穹。 孟莲牵着她踏过青绿嫩草,清晨的朝露还未全消,沾的两人的绣花小鞋一阵湿。 一大池的紫莲摇曳在池畔边,连绵至几千里之外,如烟似雾,美的像幅画,仿佛置身桃花仙境。 清风拂过,柔和淡雅的花香袭捲而来。 美人看着这副景象,彻底怔了神。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莲花池,从她房里的窗子也能窥见此景,可是这次,她的心却像被撼动了似的,眼神失焦的望着前方。 「夫人可曾亲自出来赏莲?」孟莲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着她问道。 「没有。」美人轻声开口,轻的仿佛囈语,「从来没有。」 孟莲笑了笑,正想说乾脆以后每日都带她出来晒晒太阳时,却被她的开口截了断。 「如果…哪一日,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孟莲猛地一怔,看向身旁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开口的美人,胸口顿时一阵痛。 「夫人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夫人虽然身子骨弱,但奴婢一定…」 她还没说完,却被美人的眼神给硬生生打了住。 如此温柔,如此悲伤,润泽如静止的湖水,仿佛看透一切世间红尘似的,清澈透亮。 美人见孟莲怔怔的望着自己,笑着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放不下尚儿,我和这孩子一直都没有很交心,他又是那么一个性子…」 她垂下眸,「我一直待在这紫云阁,和他感情不像一般母子…」 美人突然握住孟莲搁在腿上的素手,孟莲吓了一跳,抬眼看她。 「孟莲,虽然和你相识的时日不算长,但我知晓你的性子,我信任你,答应我,帮帮尚儿,我知道你能够帮助他走出来。」 孟莲稍稍惊了一会儿,以为夫人早知道她和崔尚之间的事,但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夫人从未出过紫云阁,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她缓缓笑了一下,抬起另一隻手覆上美人握紧她的手背。 「夫人儘管放心,一切奴婢自会尽心尽力。」 忍了一整天肩颈的疼痛,孟莲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不禁齜牙咧嘴一番。 没好气的推开东院书房的门板,她一脚跨了进去,瞪了坐在榻上的崔尚一眼,后者正挑起一边俊眉看着她。 「怎么?」崔尚双手环胸,开口道。 孟莲瞪着亮晶晶的眸子,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见她因愤怒而格外晶亮的双眼,崔尚闷声笑了笑,「托福,昨晚睡的不错。」 孟莲被他的闷笑给笑的没了輒,只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僵直着脖子站在他面前,不肯就这么坐到他身旁。 「坐下。」崔尚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对她倔强的偏过头,确因此伤到了受伤的脖颈,痛的直咬嘴唇的模样,皱起了眉,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修长而粗糙的十指轻撩开她的发丝,他拿了放在一旁的软膏,抹了一点在指腹,轻轻柔柔的擦在她的颈上。 孟莲被他这么一扯,全然枕在他膝上,就好似昨夜他睡在她怀里的情景,感觉他的大掌正覆在自己的发上,勃颈因为药膏的关係而凉丝丝的,她稍稍垂了眼睫,视线正巧落在他腰上的玉佩环带,只消一吸气,便能闻到属于他身上的味道。 涂完了药,崔尚把她从自己怀里扶了起来,牵着她下了卧榻,走到书房中央的案头边。 深色的木製案头上摆了笔墨纸砚,一张宣纸放在正中央,上头是他俐落的笔跡。 「知道这是什么字么?」耳边,他轻声问道。 孟莲吸了口气,「我还没傻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那张宣纸上,正是一个「莲」字,她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至少自己的名儿是会写的。 她垂下眼,身子往后一仰便轻靠在他怀中,「你可会教我怎么写你的『尚』?」 他一手环紧了她的腰,另一手执起她的掌心,然后食指在她掌上写了他的名字,「记住这个字,以后写信会用到。」 闻言,她笑了起来,「你又知晓我会写信给你?」 那双黑沉的眸子正望着她,透着隐隐的情绪,在她看清之前,那抹情绪便又消失不见。 「如果不想写信也行,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好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红着脸笑骂道,「你这是要毁我清誉!我可还是冰清玉洁的待嫁闺女来着。」 「待嫁?」崔尚黯着眸子,语气里多了丝威胁,「姑娘可看上了哪位公子,我定会去『打探』一下的。」 孟莲笑了起来,连手指都跟着发颤,伸手便抬起他的掌,在他的掌心上写了他刚教她的字,「这是他的名字,你儘管去『打探』没关係。」 崔尚收起了手,转而拖住她的下巴,闭上眼,把他的答覆吻了回去。 她在他掌心里写的那个「尚」字似乎正隐隐发着烫。 《第十四章:图穷匕见》 晚秋的寒意铺天盖地般的降临了下来,就算繁华如崔府,也难以幸免即将入冬的日子,寒风一颳便将树梢上所剩无几枯叶吹落地面,最终回归尘土,就像生命的轮回那般,化作春泥,等着寒冬冰雪的覆盖, 由于天气转寒的关係,孟莲一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比平常多睡了整整一个时辰,忙匆匆踢开被子,起身梳洗了一番,随后便大步跨出了房门,往东院书房的方向踏去, 才刚踏入室外,便感觉一阵冷风刺骨,一改先前暖和的微风,看来这天是真的要入冬了, 孟莲双手环着身子,垂着首走在廊上,想着以往入冬的时候,玉华山总是早早就成了冰天雪地的世界,积雪总是像小山丘那么高,她和师傅总会坐在木屋的廊前,仰望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师傅总会一边磨着药草,一边和她说一些民间的神话故事,虽然师傅每次只说那几个,但是她像是听不腻似的,总拉着师傅要他再说一次, 想到这里,鼻子微微的酸,眼角也热了起来,不知道如今师傅过的怎么样了,她好想和师傅说说崔尚的事,不知道师傅会是怎么个反应呢, 猛力摇了摇头,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被快溃堤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她很想师傅,很想很想,可是她却离不开崔尚, 绣花鞋踏在冰冷的石砖上,本想如往常一样拐入东院方向的石廊,但在经过一处厅堂时,有人声传了过来, 孟莲停下脚步,心想这崔王府一向都是奴僕多馀主客,而那些奴僕根本不可能私自闯入任何厅堂说话,不禁起了一丝疑心,往厅堂外微敞的木窗靠了过去, 「你别忘了当初的教训。」一阵低沉的男音传了出来,孟莲顿了顿,这个声音她认得,不就是崔主子崔滔的声音么? 「孩儿记着,忘不了。」熟悉的暗哑语调传入她耳中,让她猛地一愣,脑袋抬了抬,望进窗子的小缝中,依晰可以看到里头有两个人,而听声音便可知晓,此两人正是崔尚和崔滔, 孟莲蹙起了眉,对于崔主子突然的回府有些讶异,心头更是起了一丝好奇, 「上次的事儿…可是严家干的?」崔滔问道, 「是。」崔尚僵硬的应了一声, 「你却为了那样傻的理由隻身前往严府?」这次,崔滔加重了语调, 崔尚没有答话, 崔滔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开口:「别的我没间工夫管,你只要能让她拿到《苍絳沉月》就好。」 孟莲抿着唇,《苍絳沉月》…她从未听过,但这个名字却让她全身一阵汗毛直竖,而他话里的「她」是指… 「是。」崔尚仿佛用极大的力气说出这个字, 「我不容许它再次落入那个贼人的手里。」崔滔的语气激动了起来,变的咬牙切齿:「以为躲入玉华山就太平了是么?」 闻言,孟莲瞠大双目,脑内开始思索崔滔所说的所谓何人, 玉华山?崔滔有熟人住在那里么?不可能呀,玉华山虽大,但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她和师傅二人住在里头,除了那日重伤的崔尚之外,她还没遇过任何人, 那崔滔所说的人是谁?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十分憎恨那个人,可是她和崔滔只不过几面之缘,更不晓那《苍絳沉月》是何物, 孟莲的双手揪紧了裙摆,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和师傅不可能认识,师傅是极少出山的人,所以不可能认识任何富贵人家,尤其是崔滔这等地位的人, 静默了一阵,崔滔再度开口,激动的语气稍稍平復了些, 「你可别再出什么差错,我知道你和严府那小子关係不一般,但如果让外人知晓你以往都是干什么生存的…我看你也别指望我会留你入崔府。」 冷硬的声调传入孟莲耳里,她几乎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刚刚崔滔的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初遇崔滔的那一次便可看出他是相当严格的父亲,但孟莲从未想过他是冷血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捨得赶出家门的人, 她掂起脚尖,想窥探崔尚此刻的表情,但从窗外射入的一道日光却在他脸上投了层暗影, 干什么生存的?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崔家独子么? 脑内顿时杂乱一片,孟莲咬紧了脣瓣,直到嚐到一丝血腥味,才驀地松开口,不忍再听,只是朝东院书房的反方向跑了回去, 她究竟只是个外人,就算她曾想靠自己的双手找出崔府埋藏的一切, 但就算她发现了紫云阁的存在,就算取得了夫人的信任, 就算…她和崔尚之间比以往都近了一些些, 但她终究不是这个崔王府里的一份子, 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崔尚的一切,不管是他的心思,他所背负的压力,他的喜好性情,亦或是…他的过去, 夫人曾经求过她,叫她帮助崔尚走出来, 但是她连他走进什么困境,他受到什么枷锁的束缚都不知道,她又要怎么帮助他,成为最瞭解他的人? 或许她昨日还深信自己曾经紧握着他的手,但现在,她却怀疑自己或许连他的心都从未走进过, 冷风如一刀刀匕首般刺入她的胸口,乾涩的喉间几乎让她每次呼吸都觉得痛, 所谓一日为外人,终身为外人,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 「师傅,为什么我们不住在内城呢?」孩提时代的她,昂着小脑袋,扯着师傅的衣角,用那稚嫩的嗓音问道, 老人笑了笑,身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不喜欢玉华山么?」 「喜欢啊。」她嘟起小嘴,刚长开的眉皱在一块儿,「可是内城不是更多好吃好玩儿的东西么?」 老人只是揉着她的发,带笑的眼睛看向远处的荫绿树林,「莲儿,你可听清了,不是每样东西都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西引人,懂么?」 「不懂。」她诚实的摇了摇头, 老人沉思了一下,然后才道:「这么说好了,就拿你平时採回来的野菇当例子,师傅不是告诉过你,顏色鲜艳的蘑菇代表什么?」 「代表有毒!」她立刻扯着嗓子答道, 「对。」老人讚许的拍拍她的头,「那些外表亮丽的东西不一定是善类,知道么?」 「唔…」她不甘心的继续扯着老人的衣襬,「那师傅为什么可以去内城,莲儿就不可以?」 「傻丫头,师傅那是去买药的,又不是去哪儿玩。」老人笑着摇摇头, 「可是莲儿好想看看庆坤城是个什么样子嘛!」她状似不依,软软的撒娇道, 老人叹了口气,登时被她气乐了,用手指点了点她不安份的小脑袋,「庆坤城是个太过复杂的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哎!」她不满的抱怨了一声,但却只是气馁的看着师傅淡笑的表情,深知他是绝不可能妥协,也只好作罢, 每当师傅要去内城买药时,都会嘱咐她要好好待在屋里,不可像平时那样满山跑,她也只是乖乖的答应,听着每次师傅临走前最后的叮嚀, 「如果师傅没有回来,莲儿记得要乖,知道么?」 「师傅怎么会不回来?」那时的她不解的反问道, 而每当她话一问完,师傅便会垂眼瞧她,眼里满满都是柔和,然后抬起那双苍桑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只是投其所好的答道, 「乖乖守着屋子,不许偷跑去内城,知道么?」 当时她也没细问,只当是每次临行前的叮嚀,从未细思其中的原因,点头应过就算。 清风繚绕,让房里层层叠叠的淡色纱幔随之起舞,柔和的淡光洒了进来, 孟莲一人坐在自己房内的榻上,曲着双腿,将头埋进双膝间,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待了一下午, 不知为何,脑里突然窜进以往和师傅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如鸣鐘敲响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 她不是不想去找崔尚,不是不想去找他问清楚今早他与崔滔那段对话代表的意思, 只是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她竟是害怕知道那事情背后的真相,无论那是否和她自己有关, 她究竟知道他多少,了解他多少,又有什么资格去细问他心中所想的任何事情,她根本谁都不是啊, 谁都不是…啊, 不安的情绪顿时升上心头,孟莲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从榻上站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去一趟紫云阁好了, 打定了主意,她便走出房间,朝着紫云阁的方向前进, 当她走到了通往紫云阁的隐密入口,一个丫鬟顿时从里头走了出来,让孟莲心一惊,忙躲到一旁的花丛里,一个不小心,竟刮破了蝶袖紫杉的衣料,让她白生生的右臂露出了一截, 孟莲皱了皱眉,但也管不了这么多,只是躲在丛里偷眼瞧着那丫鬟,微微蹙起了眉, 这丫鬟她见过,不就是她第一次发现这入口时,哭着哀求她别把发现这里的事说出去的那个丫鬟么? 孟莲撇撇嘴,也没多见怪,毕竟伺候夫人的丫鬟并不少,遇上了也不算怪事, 待那丫鬟走远,孟莲这才从花丛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快至日降之时的苍穹,也不好多磨蹭,赶紧拨开柳树枝条,踏了进去, 刚踏入紫云阁,她便听见里头有阵猛烈着咳嗽声,心里暗道不好,忙撩开淡色珠帘,踏了进去, 「夫人!」 一见到眼前的状况,她立刻跑了过去,慌忙的跪到她身边的榻上, 美人此刻的脸色比往常还要惨白,嘴唇以透不出任何血色,身体正微微的发着颤,把了把脉,感觉体内竟是一阵寒气乱窜,脉象还十分紊乱, 「咳咳咳…」又是一阵猛咳,或许是力道过大的关係,苍白的唇角竟是溢出一丝血来, 「夫人!」孟莲惊了一跳,忙拿出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血丝,额上也泛出一层冷汗, 怎么会这样?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从来没有那么严重啊! 瞧见了摆在一旁矮柜上的瓷碗,里头的药汁已然见了底,脑里突然闪过方才那丫鬟的身影,身子猛地一颤,遍体生寒, 想不到这崔府里竟然有间谍! 「夫人,醒醒啊…」孟莲摇着美人的身子,全身也是颤个不停,不敢相信等她察觉异样时已这么晚了, 「莲…儿…」美人掀了掀眼皮子,然后嘎然收了声,只是失焦似的盯着孟莲方才刮破衣料的地方, 裸露的右手臂上,是一个淡红色的莲花形胎记, 「莲…儿…莲儿莲儿莲儿……」美人一迭声的唤,双目被泪水浸了个全湿,她紧抓着孟莲,叫声越发的凄厉, 「夫人,您忍忍,忍忍啊!」孟莲轻拍着美人的肩,以为她是神智不清,病痛之下才喊出声的, 「莲儿…你真的还活着…你真的…让娘看看…让娘看看你的脸啊!」 孟莲怔了住,看着美人涕泪纵横的脸蛋,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美眸中盛满了激动之情,一发不可收拾, 她咬住唇,没想道夫人已经错乱到误认她为她的亲生女儿了,看来情困比她所想的还要严重… 「莲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原谅娘吧…要不是以为你死了…娘也不会让你生活在玉华山上…」 闻言,孟莲彻底怔了住,夫人她真的…在跟她说话么? 「夫人,您在说什么,奴婢是…」 「莲儿,你不知娘找了你多久,那时候崔滔告诉我你已经断了气,可是我偏偏不信,如今…总算不枉娘的一番辛苦…」她激动的嗓音正微微颤抖,紧紧握住孟莲的右手臂,「这个胎记…这个胎记是我当初生你的时候留下的呀。」 孟莲颤巍巍的看着她,面色正逐渐发白了起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可能,夫人她神智不清了吧,她怎么可能是她女儿呢,她只有师傅一个亲人,怎么可能… 「孟莲,我就是你娘,我生你的时候身子骨没有养好,你别怪娘,别怪娘啊…」 孟莲怔怔的看着她,感觉手里把着的脉像越来越薄弱,这才又惊觉的回过神, 糟了,这是乌头草毒发的癥状,昏迷、肢体发麻、呼吸困难、体温下降、心率紊乱…看来已经… 「莲…儿…原谅娘…原谅…娘…」 她吃力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然后,眼神终是涣散了开来,握在孟莲右臂上的手已然松了开, 孟莲只是看着眼前断了气的夫人,曾经笑盈盈的的看着她的夫人,曾经温柔的同她说话的夫人, 她的脸上,还掛着为她而流的泪,她的发上,还挽着她送她的木簪, 感觉四周的一切全变成了死寂,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响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一声熟悉的语调带着狂怒,冷不防刺进了她耳里, 孟莲转过头,看向正一脚踏进来的崔尚,那双昨夜还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眸此时被惊怒给彻底的覆盖,如黑色的火焰,将一切燃烧殆尽, 看着他狠戾的眸子,孟莲没有答话,只是张了张乾涩的唇, 她…是崔夫人的亲生女儿… 那崔尚不就是她的… 哥哥? 《第十五章:苍絳沉月》 茫茫人海中,我遇见了你。 我是在玉华山里长大的野丫头,你是堂堂崔王府的独子, 只因为我当时救了你1命,从此,你便成了我魂牵梦縈的对象, 你让我享尽荣华富贵,接触那些我不曾奢望的东西,更教会我情为何物, 我把整颗心都系在你身上,我不后悔,因为我深信你便是那个会一辈子陪着我的人, 但,倘若这1切都是谎言, 那我寧愿,一辈子都不要遇见你, 就算孤老一生,也无怨言。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阴鬱的语调带着狂怒冷不防的刺进耳里,孟莲抬起头,望向他惊怒的表情,那双她以为会永远对她笑的眸子竟是闪过一丝狠戾, 那一刻,她几乎认不得眼前的人就是昨日还温柔的同她说话的人, 静謐的房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氛,一切的景物似乎都失了顏色,空虚的可怕, 耳中嗡嗡作响,孟莲只是半跪在卧榻旁,整个人都懵了, 照夫人断气前的话来推测…当初应该是崔滔把她扔在玉华山的, 孟莲愣愣的看向衣料被刮坏的右臂,淡红色的胎记正如火烧一般的隐隐发烫, 崔滔该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吧,究竟是多深的怨恨,让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到那个以野兽多而闻名的玉华山里? 而老天究竟是跟她开了多大的玩笑,让她爱上的人偏偏是她的亲哥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仿佛没去理会崔尚此刻的怒火,孟莲沉沉的开口道,声音比她预期的更加平稳, 崔尚闻若未闻,只是一个跨步迈进房里,伸手便狠狠的把她拉了起来,让她手臂一阵硬生生的疼, 「胆大妄为。」 他一手扯着她的手臂,另一手紧紧的捏住她的下巴,那双墨黑的双眸里戾气尽现,就连一丝温情都被扫的一乾二净, 孟莲就这么突然被他拉了起来,膝下一软,本该跌回榻上,但崔尚扯住她的手却不愿意就此放她回去,只是把她整个人狠狠的揪着,下巴被他捏的有些疼,那双焚烧的眸子正深深的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彷彿回到初见他时的景象,警戒的黑眸里充满着阴騖,和…无止境的憎恨, 崔尚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减,没再多言语,只是一个劲儿的把她往外拉, 孟莲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手臂被他扯的很痛,可是她却只是紧咬的唇,不敢再开口,只是被他扯着往外走,也不管脚下的步子有多踉蹌, 崔尚就这么拖着她走出紫云阁,经过庭院,经过她每晚都会去的东院书房,经过他为她种下的杏树,经过那1池为她凿的莲花, 一路上他没多做任何停留,只是迈着大步不断走着,直到站定在今早他与崔滔谈话的厅堂前,这才停了下来,推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孟莲脚下一个不稳,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跌了进去,摔在厅堂里的地上,看着崔尚也跟着走了进来,然后甩上身后的门, 冰冷的青玉瓷砖因为入冬而寒气逼人,让她摔疼的尾椎更是令她痛的眼泛泪光,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聪明。」 厅堂里空无一人,崔尚负手站在不远处,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只是逕自看向窗子外有些萧瑟的景色, 孟莲茫然的看向他頎长的背影,已没了答话的力气,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当初我本就不该接你回崔府的。」 一句句话语,饱含着讽刺,1如尖锐匕首,狠狠刺进她的胸口, 「我早该知道你永远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崔尚转过身来,俯瞰着仍跌坐在地的她,脸上冷凝的可怕, 孟莲仰头看着他,试着逼回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哑着嗓子道,「如果我问你那日的伤是怎么个回事,你还是不会答我,是吧?」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断颤抖的声调,可是终究抵不过喉间一连串的哽咽, 崔尚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阵,然后撇开头,绕过跌坐在地的她,逕自推开门板,然后开口道, 「你走吧,我不再留客了。」 最后1句话有如贯胸1剑,抹煞掉她残存的希望,连苟延残喘的勇气都被一併消灭,剩下的,也只有虚无。 如果,本就註定要失去的东西,那她乾脆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谁让你把我的贵客赶走的?」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深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耳熟,崔尚僵了僵,然后缓缓道,「爹。」 孟莲惊了一下,还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便望见正踏步走进来的崔滔,刚毅的五官不怒而威,令人徒生畏惧, 她愣愣的仰首看着他,内心突然一阵五味杂陈, 崔滔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孟莲怔了怔,一时道不出谢,只是看着地板的青色磁砖,紧闭着口, 「谁准你赶走我的贵客的?」崔滔又问了一次,只是这次,语气加重了些许, 崔尚依然垂着首,「孩儿……」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 孟莲不敢置信的瞠大眼,崔滔一个巴掌就这么狠狠搧在自己儿子脸上, 崔尚依然垂着眼帘,纹丝不动,左颊却是红了一片,可见力道着实不小, 孟莲咬咬牙,紧抓着唯一残存的理智,问出心底困惑, 「《苍絳沉月》是什么?」 话音1落,厅堂内便陷入一片死寂,崔滔的面上闪过1丝讶异,但随即又敛下神,变的深不可测了起来, 「《苍絳沉月》是1本秘笈。」 崔滔沉沉的开口道,「当年我爹辞官隐居入山时写的,当初崔家还不算是个大户人家,我们祖宗世世代代均是书香世家,在官场也有一定的地位,但我爹不屑做那与小人争权夺利之事,所以才改行习武。」 他冷笑了一声,「不过江湖是个什么地方,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会有被暗杀的可能,我爹那时初涉武学,见识也不够广,自然是过了一段艰辛的日子,他隐入山林,日日修武,练的如火纯青之时,名声早已远播,各门学派掌门纷纷来投靠我爹,当时辞官时皇上也赏了不少银子,我爹于是就建了崔府,扩大了崔家的版图。」 语毕,崔滔沉下脸,「《苍絳沉月》曾经失窃过几次,虽然只是本旧集子,但毕竟是我爹留下的武功绝学,因此覬覦它的人自然也不少。」 他斜眼看了崔尚1眼,「想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月影』派掌门也是死于这本秘笈之下,因此,能练成它的人自然能称霸江湖。」 孟莲紧抓着身侧的裙襬,脑子突然想通了今早他与崔尚之间的对话,「你是要利用我拿到《苍絳沉月》么?」 崔滔闻言,随后便轻轻笑道,「说是利用也不太恰当…」 「还望大人别怪罪莲儿让您失望了,莲儿1生就只有师傅一个亲人,从小到大也从未看过《苍絳沉月》,更不可能帮大人取得此物。」 崔滔端详了她一阵,说道:「不,我就是你爹。」 「我爹只有师傅一个人!」孟莲咬牙吼了出来,1向清澈的双眸中有丝丝怨恨在流转,她不信崔王府里的任何人,只信自己, 「无论如何,你的血液里流的就是崔家的血脉。」崔滔被她这么一吼也不怒,反倒是放柔了声音,「而你师傅,就是盗了《苍絳沉月》的人。」 「胡诌!」她捏紧了拳头, 崔滔哼笑了一声,「你不曾好奇过为何你师傅要隐居在玉华山里么?」 「那是因为我师傅早已看透了红尘,不喜欢像庆坤城这样复杂的地方!」她颤着声,回答道, 「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崔滔挑起眉,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想不到那个孟青山如今可是越来越滑头了。」 「你又了解他什么!」孟莲忍不住反吼了一句,气的红了眼眶, 「你又了解他了?」崔滔反问了一声,「你真的了解他么?」 孟莲顿时被噎了住,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因为…她就是以为自己了解崔尚,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呀, 他的笑,他的1言1语,他的关心,每一个吻,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乖孩子,让你受苦了。」崔滔见她眼眶里噙着泪水,刻意又放柔了声音,「听爹的话,过来这里。」 孟莲怔怔的望向他,双眸里因绝望而显得有些空洞, 如果连她唯一相信的师傅都在骗她,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呢? 她张口欲言,却被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截了断, 崔滔看向门口处,「进来。」 「主子。」1个小廝推门而入,躬敬作了1揖,「孟青山大人求见。」 闻言,崔滔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看了一眼孟莲,沉声开口道, 「让他进来。」 《第十六章:燃烧殆尽》 月华如瀲,淡色银光照透层层薄云, 六年前的夜晚,夜色清濛,月辉清涟, 打更的人早已敲了第三声响,本该是家户灯火尽熄的时辰,此刻的永安市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阵北风呼啸而来,把一处阁楼上的藏蓝色面旗吹的凌乱飘逸, 阁楼下方一阵锣鼓喧天,无数个手拿火炬的官衙人士正逼退后方正激动叫嚣的人群, 几个身配刀剑的江湖人士扯着嗓子大吼,顿时一阵如雷贯耳,夹带着小孩啼哭不已的声音, 那面迎风飞舞的藏蓝色面旗上,绘着一幅纹路复杂的图腾,看起来隐约像轮满月, 而这满月型的图腾,便是月影派的象徵派徽, 月影,这个骇人听闻的名字,是曾在江湖上独佔一方,称霸西北的门派, 听闻前月影派门主本是个扶强济弱的善人,专门收留孤苦无依之人为弟子,并教其习武,但随着月影派渐渐强势了起来,底下的乱子也跟着越出越多, 直到门主被底层的人暗算了,整个月影更是成了无主之王,成天劫财劫色,屠杀百姓,甚至被邪门歪道的商人收买,专门做起见不得人的勾当, 许多地方都曾遭到袭击,官员们更是一再上奏,想请皇上除去这个祸乱,但再怎么努力却还是没办法遏止日益壮大的月影, 皇上无奈之下,便请了江湖上名气鼎盛的崔唐,让他除去月影派, 而崔唐果然也不负眾望,手刃了月影大多数的势力,而剩下的除根动作,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崔滔来负责, 当时的崔滔仅仅是个而立之年的汉子,比起其他人,少了一些义愤填膺,多了一丝凌厉之风。 崔滔正站在阁楼上一处满目疮痍的厅室,外头喧嚣声不断,四周充满了鲜血遍佈的尸身, 一个看似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坐在他面前的地上,背靠着墙,襤褸的衣衫显出他身上无数道的伤口,全身上下只有一张五官端正的脸蛋还算完好,那双凉漠的漆黑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不逃么?」崔滔移开本来指着他脖口的剑尖,问道, 少年只是垂着眼帘,没去在意眼前已然出鞘的剑尖,更没抬眸瞧崔滔一眼,只是淡声的开口, 「若命里本该如此,何必逃?」 崔滔怔了一下,似乎没能理解这是一个年仅十来岁的人会说的话,但不一会儿便勾起唇角,笑道,「有趣。」 少年闻言,也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我本是月影派下一任门主,但如今月影已被你们崔家毁灭殆尽,我也不求苟活。」 崔滔端详了他一阵,这个年少的门主他倒是有听闻过,年纪轻轻便被选为下一任门主,可惜上一任死的早,不然月影门主的位子势必会传到他手上, 收了手中的长剑,崔滔脸上的笑意更扩大了些,「我跟你打个商量,可好?」 少年睁开黑眸,稍稍抬眼望他,只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收你为儿子,让你成为崔家往后的继承人。」 他警戒的看着崔滔,紧咬着牙,「你想得到什么?」 崔滔笑了起来,「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莫大的荣幸你还抗拒么?」 「我不信你。」他握紧了拳,那双眸子里的戾气表露无遗, 「好小子。」崔滔不怒反笑,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娘子身子骨不好,没能生个儿子,但我不能绝了崔家的后。」 「这样留个隐患在身边,你安心么?」少年不以为然的撇过头,冷哼了一声, 「就凭你?」崔滔状似不屑的问道,挑起一边眉,轻易的拨开他的疑心, 少年沉沉的看了崔滔一阵,薄唇轻启, 「好,我答应你。」 他不能死,还不能,因为他还没有报完他该报的仇, 崔滔看着他,脸上是一抹蕴藏着深意的笑容,点头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崔滔的儿子,单名一个『尚』字,但你得保证不许有第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必须改头换面,以『崔尚』的身份活下去。」 他微微頷首,在崔滔面前跪了下去, 或许他是苟且偷生,他本该和那些曾经和自己奋斗过的弟兄一起死于剑下,但今日,既然上天愿意慈悲的留下他的小命,那他就得亲自去了结属于自己的恩怨, 否则怎能让死去的弟兄们瞑目,让死去的门主安息? 「是的,爹。」 ***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板便被人推了开,外头的人缓缓的走了进来,一身粗布衣裳在这繁华的厅堂里格外显眼, 孟莲在看清来人后随即惊叫道:「师傅!」 她立刻跑了过去,扯住老人的袖摆,感觉内心一阵震荡,安心的感觉和一股莫名的恐惧一併浮上心头,「师傅怎么会来?是来接莲儿回去的么?」 老人看着孟莲,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眸中染上了淡淡的哀伤,本开口欲言,却被人打了断, 「孟青山,好久不见了。」 崔滔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孟莲颤了颤,抖着嗓子问道:「师傅认识崔大人?」 闻言,崔滔笑了起来,一声声回盪着整个厅堂,饱含着讽刺,「就算化成了灰,我也一样认得出这等贼人。」 孟莲气的开口就想反驳,肩头上却倏地一沉,她转过头,望向按住自己肩头的师傅, 「就算过了这么久,你还是那么在意此事么?」孟青山淡声开口道,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丝毫没有被惹怒, 「你还敢说!」崔滔1下子激动了起来,脸上不见方才的气定神间,「孟青山,你到底还知不知耻?以为你躲进玉华山就没事了么?」 「当初是崔大人把它交给我的。」 「那又如何!我是崔唐的亲生儿子,《苍絳沉月》本就该是我的东西,我是堂堂崔王府的主子那又怎样,成天不过是处理那些混事,整日都在算尽心机,设想千百种方法让所有人臣服于我,没有一刻不担心什么时候会遭人暗算,但倒头来你却像个间人似的过着梅妻鹤子的生活!」 崔滔的额上青筋略现,握紧的拳让玉板指涨在拇指上,让关节微微发白,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她是第一次见到崔滔如此生气的样子,可是…他和师傅究竟是什么关係? 「孟大人曾是崔家门派的弟子。」一直沉默着的崔尚开口说道,视线依然垂至地面,「当初和我爹一起习武,两人均是武艺高超之辈,但《苍絳沉月》只能有一个传人,最终,崔唐便把它予以了孟大人。」 孟莲只是听着,没去侧头看向崔尚,心里起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崔滔和她师傅的岁数相差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在同一时间修习武学? 「哼,容貌变的虽多,但你那贼脸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崔滔似是看出孟莲的疑惑,开口讽刺道, 孟莲稍稍瞠大双目,「师傅…」 「当初崔大人不愿把它交给你的原因你可曾想过?」孟青山低低叹了口气,花白的鬍子抖了抖,「《苍絳沉月》虽是绝世武功,但却容不下太大的野心,你若想称霸天下,终就只会招致灭族,这些,你都想过么?」 「你…」 「崔大人曾求过我,就算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口,也万万不能屈服。」 「孟青山,我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以为你吃了苍顏散变成了老人我就会礼遇你么?」崔滔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孟青山, 他是恨,他是不甘,恨那明明是自己的亲爹却不把《苍絳沉月》传给他,却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不甘他一直坚守着崔家的1切,付出如此之多,却一直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或许是野心大,但他寧可不要是崔家主子,寧可不要权势,不要万人的臣服,他愿拿他所拥有的1切换取那本《苍絳沉月》,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可以牺牲的把她弃在玉华山山脚下, 只为了等着哪一天利用她来夺回那个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那东西在你身上,交出来,我便饶了你1命。」剑柄上隐泛寒光,精确的指着孟青山的胸口处, 孟青山淡然的看着眼前的长剑,眸里始终不改先前的寧静,只是隐隐蕴藏着哀伤,「我们相识了这么些年,非得用这样来相逼么?」 「废话少说!否则我便杀了她。」崔滔1改刀锋的方向,稳稳的抵在孟莲的脖颈处, 孟莲垂眼看着架在自己面前的长剑,没有开口, 看看,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甘愿用自己的骨肉换取1本称作武功绝学的破集子,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在内心深深鄙视着1个人, 自从下了玉华山,她经歷了人生中她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她爱上了崔王府的独子,却被告知是她的亲哥哥,她倾尽全心放在那个人的身上,换来的,却是他虚假的微笑,虚假的吻,虚假的承诺, 她好不容易发现崔夫人就是自己的娘,却在下一刻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崔滔也不知说了什么混话,指认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且毫不掩饰的告诉她,她的存在比一本破集子还不值, 就连把自己扶养长大的师傅,也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分,吃了苍顏散,改变了自己的容貌,而却打算一辈子这么瞒着她, 她上辈子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让老天这样1而再,再而三的耍弄她? 孟青山看向被长剑抵着脖口的孟莲,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惊异的波澜,「快放手,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杀么!?」 孟莲抬眼看向孟青山,原来师傅早就知道她是崔滔的孩子了,那为什么…当初还要收养她呢? 「《苍絳沉月》在哪儿?」崔滔沉声威胁道,一贯沉稳的神情里闪过一丝疯狂, 孟青山伸手从胸口处掏出一本浅色封皮的集子,冷冷的开口道:「你先放手。」 崔滔开口欲言,不料孟莲却毫不避讳的伸手推开他架在她脖上的长剑,走向前,抽走孟青山手中的旧集子, 「这就是《苍絳沉月》么?」孟莲把玩着它,不慢不急的开口道, 「莲儿,听话,把东西拿给爹。」崔滔看着孟莲,语气里透着急切, 孟莲斜眼看向崔滔,那双清澈的双眸里此刻却是冰凉1片,「什么时候,我承认你是我爹了?」 为了一本集子,不惜牺牲自己的骨肉,就连自己的娘子死去也未见一滴眼泪的愚蠢之人,不配当她的爹, 「这就是你把我扔在玉华山的原因。」她看着崔滔开口道,然后转向一语未发的崔尚,「这就是你想要娶我的原因。」 崔尚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 孟莲看着手中的集子,怨恨瞬间充斥了心口处,她一个撒手,便将《苍絳沉月》丢入一旁的火炉里, 橘红色的火焰一触到火种,变得更加旺盛了起来,浅色的封皮在火堆中慢慢焦黑,燃烧殆尽, 孟莲看着那本集子渐渐被火舌吞没,嘴角扯出一丝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的笑容,开口道, 「《苍絳沉月》,从此绝矣。」 《第十七章:青山独往》 「莲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老人脱下身上有些单薄的披肩,披在小女孩的肩头上, 感觉肩上驀地1沉,她拉了拉披肩,怯怯的吸了1下鼻子,声音有些抽噎, 「师傅,为什么莲儿没有爹娘呢?」 老人怔了怔,看着她仰起小脑袋,用有些红红的双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莲儿怎么会没有爹娘呢?他们只是想让莲儿跟着师傅学医,以后好到处救死扶伤啊。」 小女孩闻言,本就盈满泪水的眼眶越发的红了,「师傅骗人!莲儿从来都没有见过爹娘,他们肯定是不要莲儿了,呜哇哇…」她哭的嗑嗑巴巴,涕泪齐流,「莲儿就知道师傅是在骗人!为什么…为什么人家都有爹娘疼,莲儿就没有!为什么莲儿跟别人不一样呢…」 老人伸手拍抚着小女孩的背,感觉她正哭的1抽1抽的,笑着叹了一口气,淡笑着眸子里除了哀伤,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莲儿就是莲儿,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 是啊,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 「你干什么!?」 浅色的封皮在橘红的烈焰中渐渐焦黑,透着炙热的火红,化为灰烬, 一声咆啸吼出崔滔的喉咙,他一个箭步跨到火炉前,试着拿回已然烧黑大半的集子,但火舌确阻止了他欲靠近的双手,在他手上烙下焦黑的伤口, 湛青色的青筋蹦出他的额角,面色由红转黑,呼吸也明显的急促了起来, 手握紧了剑柄,他猛地抽出长剑,狠狠的划向孟莲的右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殷红色的血在她雪白的颊上流了下来,显得触目惊心, 孟莲缓缓的垂下眼帘,抬手擦了一下伤口,淡紫色的袖摆立刻染上了暗红色的血, 「别以为你是我的种我便不会杀你。」崔滔瞪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闻言,孟莲抬眸望进崔滔的眼中,那双本就慑人心魂的眼神中,半是疯狂,半是狠戾, 「娘死了。」她淡淡的开口,轻柔的语调彷彿囈语, 崔滔仍是瞪着她,手中的长剑未动分毫, 「娘死了,你知道么?」她忽然又垂下眸子,轻笑了一下, 如果她下一刻注定死于剑下,那她也不想求饶, 只是有些话,她想亲口对他说,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爹,有些话,她非说不可。 「不瞒您说,我在脑中想像了无数遍您的样子。」她淡声的说,「我常想,当初一定是您把我给弄丢了,我才会被师傅收留的。」 「我总是想像您找不到我时着急的样子,这样心里也会安心些,至少我的爹娘还是爱我的,怕我饿着,怕我苦着,我想,只要我乖乖的在玉华山里等着,总有一天,您会来接我回去也说不定。」 「可是日子久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空等的傻子,我学会看清这世上的人情冷暖,虽然平时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单看我被自己的亲爹娘拋弃这一点,我便可知道人无情起来,也是那般冷血。」 「可是我仍然没有忘记那份想见爹娘的那一股渴望。」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得知崔夫人是我亲娘的时候,我不是不高兴,只是当时夫人已被人下了毒,为时已不多,她当时…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找了我大半辈子,告诉我她不信您说我已断了气的事实,她还…」 声音一下子哽在喉间,止不住一连串的哽咽,她努力的从喉间挤出声音,「她还叫我…不要怨她…」 一声声的抽咽回荡在偌大的听房里,伴随着火炉里的霹啪声, 孟青山闭上眼,不忍再看, 崔尚依然紧闭着口,静静的看着她, 「匡啷」一声,崔滔手里的长剑已然掉落在青色的玉瓷地砖上, 他一辈子里,都在追求《苍絳沉月》,只因为想满足他心底的渴望,称霸他无尽的野心, 可他却迟迟没有发现,那些比《苍絳沉月》更重要的东西,却一天天的逝去,而他却浑然不觉, 「爹。」孟莲呜咽了一声,走到崔滔面前,脸上的伤口被泪水浸了湿,涩涩的疼, 崔滔看向孟莲,眼前已有些涣散,只是隐约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他也没去抗拒,逕自闭上双目, 孟莲伸手,用食指在崔滔的眉心处用力一按,只见崔滔整个人身子一摊,整个人仰面倒在了地上,双眼微开, 「孩儿…孩儿对不起您…」 孟莲泣不成声的说着,颤抖着伸手覆上崔滔的双眼,让他彻底的闭上眼。 师傅曾告诉过她,眉心处的那个位置,是人的死穴, 其实她看得出来,崔滔微微发黑的面色,条条爆出的青筋,和粗浓的呼吸声,都是气急攻心的徵兆,在过不久,也会病发而亡, 与其死的这么痛苦,倒不如,让她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盼望了十六年,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娘,如今,却是这般下场。 孟青山走到孟莲身边,将她揽到他怀里,如同孩提时代那般,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眸中满满都是感叹, 「天命…不可违么?」 他摇了摇头,感觉怀中的人正轻声呜咽着, 除了无奈,也只有无奈。 *** 天色濛濛亮,东方的白云上染上一丝彩霞,院内的绿叶上露珠点点, 孟莲睁开有些肿胀的双眼,摇了摇头,试着让意识清楚一些,刚想起身,手中却触到一掌丝绸般细滑的布料,垂眸一看,发现自己竟是躺在自己房间内的榻上, 她抬手揉了揉眼,脑中只记得自己昨日趴在师傅怀里哭了一夜,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沉思了一阵,心道大概是师傅送自己回来的吧, 她一个撑身,赤脚下了床,刚想穿鞋走出房门,眼角却冷不防瞥到一旁的木桌上,放了一张纸, 她拿起那张纸,摊开来看,却见里头只写了一行字: 「缘起不灭,细水长流」 那字跡,是她熟悉的,一刻也忘不了,那句话里的意思,就算她不想懂也不能, 孟莲放下纸,硬是不让自己湿漉的眼眶再次掉下泪来,昨日哭的太兇了,满眼都是酸涩的疼,只是一个弯身,在地上跪了下来,磕了个头, 「莲儿在此谢过师傅多年养育之恩。」 她不知道师傅去了哪里, 但是她知道,青山,只能独往。 过了几日,孟莲没再踏出房门一步,只是成天望着窗外发呆,心想崔滔过身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出去了吧, 虽然是自己的亲爹,但她还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参加他的丧礼,所以当几个丫鬟把整个崔府系上无数个白布条时,她也没去理会, 或许,到了该离开崔王府的时候了吧,既然崔大人过身了,那她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待下去, 「孟姑娘!孟姑娘!」 这天正午,孟莲正收拾着一些简单的细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让她一下子回过了神,赶紧跨到门边,打开了门板,皱眉道,「什么事这样急?」 只见外头站了一个小廝,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一脸惊惶的神色,「抱歉惊扰了姑娘,但府里来了好几的门派掌门和手握赤牌的店主,嚷嚷着要见少主子。」 孟莲一听,蹙紧了眉头,「他们想做什么?」 「奴…奴才也不晓得,只听见他们说既然崔大人不在了,那就得让少主子出来主事…」 孟莲蹙起了眉头,伸手想关上门板,「这关我什么事,不会去叫你少主子去收拾么?」 小廝立刻凑到门边,阻止她想关上房门的动作,一脸的面有难色,「可…少主子这几天都独自待在房里,谁也不肯见,还喝了好几罈酒…醉了好几日了…」 孟莲面色一凛,「再怎么说,这都是你们崔家自个儿的家务事,不劳我插手。」 「这…姑娘…如今大家都知道您是崔大人的亲生女儿,也只有您才能解决这事呀。」 孟莲窒了一窒,「…那些掌门现在待在哪儿?」 「在…在崔大人的灵堂。」 孟莲咬了咬牙,愤愤的跨出房门,甩上门板, 看来,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随我去东院书房。」 「是。」 《第十八章:浮生若梦》 厚重的灰色云层降下窒人的空气,夹带着纷纷细雨的阵阵凉风迎面而来,有些刺骨, 孟莲踏着毅然决然的步子,走向那个她曾经去过无数遍的书房,右臂上衣料的裂缝让冷风刺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或许是一种不想逃避的执着,定住她想拔腿就跑的双脚,只是如往常一般,在显得有些冷清的清玉瓷砖上,走着, 身后的小廝也一言不发,跟着她不疾不徐的脚步, 踏定在那扇她推开过无数次的门板前,缓缓抬起手,几乎是令人难以察觉的一顿,然后,一掌推了开, 感觉胸口的心跳声和以往的有些不同,一样的激烈,但是这次,却涩涩的发痛, 「待在这里。」 孟莲对身后的小廝说了一声,然后逕自跨入门槛, 熟悉的书卷香气扑鼻而来,紧接着,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味,几乎是还不保留的窜进她的鼻子, 心里闪过一丝惊诧,从她认识崔尚以来,还真没看过他喝过酒,孟莲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跨过好几个平倒在地的酒坛子, 如今,崔滔死了,整个崔王府所控管的一切很快就要乱了,而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再復当初,不可能还是那个任人摆佈的傻姑娘,但无论再怎么后悔,时光已逝,绝无可能再回头, 而他,亦不可能再是那个崔王府的少主子,而是… 孟莲走到内榻旁,看着半卧在上头的人,紧锁的眉头示意他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见过崔王爷。」 她轻声说了一句,礼数周到的欠了欠身,如丝一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弯身滑过颈脖,垂至视线下, 如今,一切都不復当初,物是人非,以往的种种,都只是一种回忆而已。 榻上的人因为听到她的声音,紧锁的眉头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那双墨黑色的双眸,那双她曾经凝视过无数遍的双眸, 「王爷,您打算就这么醉下去么?」 毫无起伏的语调,一声声的落到两人面前,跳过那些所有关于过去的联想,无论是那些美好的,亦或是那些令人不堪回首的, 崔尚看着她,如险刃般笔直的唇先是紧抿着,然后轻启了开来, 「恨我么?」 如往常般低沉嘶哑的声调传入她耳中,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丢出另一个问句,毫不掩饰的丢到她面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恨么?她无声的问了自己一次,回应她的,是一阵没有尽头的沉默, 或许是恨吧,起初,她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顶多只是陪师傅他老人家过完下半辈子罢了,可命运是如此的爱捉弄人,她想见她的亲生爹娘,老天爷就真的让她见了, 只是一切的事实,都不如她想的美好, 这次下玉华山,她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原本还以为眼前一片光明,却没发现她背后是无止尽的黑暗, 如今,她爹娘都过身了,师傅也走了,就连昔日的所爱之人也毫不留情的弃她而去,而现在,居然还问她恨他么? 孟莲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崔王府的一切,她不想有任何的牵掛,不想有任何的瓜葛,虽然理论上这里是她最初的家, 「我救了你一命,你也让我享尽了一段富贵荣华,我们俩互不相欠。」 她只想…选择那些对自己好的选择, 「谢王爷前些日子的悉心相照,恕莲儿告退。」 说完,伸手把崔尚手中的酒坛子那过来,放到一边的桌上,然后欠了欠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西院的厅堂是整个崔王府里最大的,但昔日鲜少宴客的崔大人平时也不常开这里的厅,然而此刻,里头却是一阵闹哄哄。 「堂堂崔王府里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成何体统?」 眾掌门店主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说道,一脸的不满, 「就是,你们那崔少爷也不来给他爹上个香,是居何心思?」 另一人也附和着前一人的话,挑出眾人的疑惑, 「如今崔大人歿了,总该有个人给我们一点交代不是?否则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干下去?」 手握赤牌的店主们也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发声, 站在中央的小廝连连道歉,面有难色的道,「这…少主子最近身体欠安,没办法来接见各位大人,奴才…」 正当小廝说到一半,一阵推门声响了起来, 眾人皆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个身穿紫纱裙的姑娘嫋嫋婷婷的走了进来,在各方视线的压迫下,竟一点都没有流露出畏惧的样子, 孟莲没有开口,只是逕自走到灵堂前,上了香,然后转身面对眾人,面上似是罩了一层冰霜, 「见过各位大人。」 眾人一听,皆面面相覷了起来,好奇这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敢问姑娘是何许人也?」 孟莲淡淡一笑,弯下身去,「小女姓孟名莲,是来代崔王爷主事的。」 此言一出,群皆譁然,本就被磨光耐心的脾气也跟着上了火, 「荒唐!小小姑娘家岂敢在这里闹事!?」一个灰衣掌门拍桌而起,脸上尽是慍怒之色, 孟莲看向那名男子,眼里不起一丝惊惧的波澜,反而是映着淡淡的笑意,「那么大人想请何人来主事?」 灰衣掌门被她这么一看,竟是全身起了一个激灵, 「凌峰派掌门说的不无道理,必竟崔王府从未有过女眷,更不用说是一个小姑娘。」坐在厅堂另一边角落的锦衣公子出言道, 孟莲看了一眼锦衣公子,轻声笑了笑,「这里可是崔家府第,小女岂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各位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她抬起双眸,收起了唇边的笑意,看着眾人, 「我乃是崔滔的亲生女儿,今日站在这理处理吾兄扔下的烂摊子,何错之有?」 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语调,一字一句的说着, 眾人闻言,接是一愣,感觉周身的空气一下子被镇了住, 那眼神…那眼神所流露出来的霸气,竟是跟崔滔的一模一样… 只是…没想到崔大人还藏着这么一位女儿,真是令人万万想不到。 「对于过去为崔家效力的各位大人,莲儿在此言谢了。」重新拾起一抹淡笑,孟莲稍稍頷首, 「如今,崔大人已过身,但崔家依然还会是崔家,万不会让事情乱了套,只要吾兄还在,一切都还会照原样进行,崔家的规矩在各位大人的眼下并不陌生吧?」 群眾一阵无语,没法反驳她的话, 不简单…一个十几来岁的姑娘竟镇的住各方门派,使各家店主无言反击,看来她比那个避而不见的崔公子还来得厉害。 「今日就先到这儿了,就如方才那奴才说的,吾兄近日身体欠安,接客主事一事,就由小女来代劳。」 语毕,孟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灵堂,她刚刚上的香正嫋嫋飘着细白的烟,垂了垂眼睫,不愿再看,只是逕自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这偌大的厅堂, 「把这个拿去给『回春堂』的罗姑娘。」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站在一旁的小廝,那是一块赤红色的精緻木牌。 罢了,就算是…她对这个家最后的道别吧。 *** 朔风呼啸吹来,阵阵刺骨冷风中挟雨伴雪,迎面砸了过来, 孟莲已然换下那件紫袍,换上了她初入崔府时穿的那件破旧的水青色长衫,拉紧了身上单薄的罩衫,有些蹣跚的走着,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崔府,想起了当时的兴致匆匆,得到的却只是自己无奈的叹息, 「浮生…若梦啊。」 她低喃了一声,抬脚走离这座王府, 身上的细软已经不多了,盘缠也只够一两天的温饱,她该去哪里呢?回玉华山么?可是师傅已经不在那里了,那她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抬手将掌心朝向灰濛濛的天空,如棉絮一般的飞雪落在上头,已经入冬了啊…看来应该找个可以避寒的衣物,撑过今晚吧。 她没有任何打算,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 好在雪还没下深,还不会到不好走的地步,她蹣跚而行,在浅雪上留下浅浅的脚印,感觉雪花落在肩头上,有些沉。 方才还灰濛一片的天空一下子便暗沉了下来,朔风有愈加增强的趋势, 双手已渐渐冻的没了知觉,意识也越发的不清晰了起来,糟了…身子不听使唤了么…… 她奋力往前踏了几步,不料却踩了个空,一个倾身便跌入了雪地里,感觉面上一阵寒, 勉强的仰起头,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正在围炉的一户人家,感觉暖烘烘的,无论男女老少脸上凈是带着温暖的笑意, 眼角感觉刺痛了一下,在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连留下的眼泪都显得那般冰凉, 「师傅……」 她囈语着,感觉冰雪在她的身子底下融化,浸入她单薄破旧的长衫里, 突然,一个修长的影子投到她身旁的雪里,不待她反应过来,眼前便一花,那人竟是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揪进他的怀里, 「恨崔家么?」 一样低沉的声线,却是全然不同的语调,窜进她的耳里, 孟莲猛地一僵,刚想回头,却被身后那人死死的扣住了脑袋,强迫她看着眼前正围炉的一家人, 「恨崔家。」 这次,是一个肯定句,毫不给予人一丝拒绝的机会, 「你…是谁……」孟莲勉强的挤出声音,眼前已然模糊了一半, 一阵低笑声传了出来,回盪在雪地里, 「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接着,那人抬手一掌敲在孟莲的后颈处,她刚惊讶的睁大双眸,下一秒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第十九章:雪泥鸿爪》 头痛欲裂,彷彿金箍咒在身,疼的不能自己。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的睁了开, 四周昏暗一片,从一旁微弱的烛光下,依稀可以分辨这里是间内房,可看起来又是那样陌生。 这里不是崔王府。 那…这里是哪里?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了崔府,然后失足跌到雪地里,再然后…好像遇到了一个人… 「醒了?」 一声低沉中带着点轻挑的语调从房间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孟莲心一惊,如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往后缩了缩,警戒的看着声音的来源处,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 「何必惧我?」 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听的人十分熨贴, 一阵珠圆玉滑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茶壶落桌的声音,那人抬手将茶杯举至唇边,啜饮了一口,开口道, 「欢迎蒞临严府。」 严府,这个名子对孟莲来说有那么一点熟悉,大概是从崔滔和崔尚的谈话中听到的吧,可她当时只顾着烦恼自己周身的事情,并未留心去注意。 「能让崔家千金光临蔽府,是在下的荣幸。」 那人继续道,带着毫不掩饰的轻笑声, 孟莲猛地一怔,咬咬牙,看来这人是知道她的身分的,「公子抬举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亦跟崔家没有任何关连。」 「是么?」那人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我记得方才你在眾掌门面前可不是这般畏缩的样子。」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脑内开始琢磨着他的身分,能入得了崔府的,不是赤牌店主就是武学掌门,那他和崔家又是什么样的关係? 「我说过,方才那只是在收拾吾兄的烂摊子罢了,并没有瓜分权势之意,公子更不用妄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 「『吾兄』?」他不可置信的嗤笑出声,「你还真以为他是你哥哥?」 孟莲瞪着声音的来源处,「你什么意思?」 那人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孟莲紧握双拳,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黑影,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一双银靴首先入目,接着是一件绣功极好的袍子,雪白色的绸料上绣着红鹤,看起来是那样如火如荼, 接着,是一张面貌极好的脸蛋。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无法言语。 阴柔秀美的眉型,狭长的凤目,挺直的鼻梁,带着三分笑意的薄唇,和苍白的肤色, 孟莲一时想不出有哪张脸比他的更美,他甚至比崔夫人还要漂亮,只可惜…是个男人。 看着孟莲愣愣的望着自己,那人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眸里是深褐色的,带着点邪魅之气,开口道,「敝姓严,名玄傲。」 ……严玄傲, 「在下是严家唯一的继承人,掌管整个严府,虽然现下仍不及崔家,但渐有并肩之势。」 孟莲下意识的垂下视线,「你和吾兄是什么关係?」 她回想着崔滔当时的话,他说…严家那小子和崔尚关係不一般…… 严玄傲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他曾是我的下人。」 「休要骗我!」孟莲瞪着他,眼里满满都是怒意, 她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严玄傲撇开头,伸手拿起一旁木桌上的烛台,橘红的火光正轻轻晃着, 孟莲仍是瞪着他,看着他因烛火的映照下而呈淡金色的俊逸侧脸,抿紧了唇, 虽然她确实不信眼前的这个人,因为她的一生中,有太多太多的谎言, 但,她就算是死,也想死的瞑目。 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知道他的过去?」 「知道又如何?」严玄傲正背对着她,放下烛台,淡声的开口,「你不是不信我么?」 他转过身面对孟莲,挑起一边眉,眼里竟是冷凝一片, 「可我想知道。」她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看着那双倔强的双眼,严玄傲哼笑了一声,「就如我方才说的,崔尚曾经是我的下人。」 「那小子反应很快,我爹很喜欢他,于是让他同我一起生活,当我的伴读。」严玄傲似是沉吟了一下,「当时严府还只算是寒门,我爹娘不久就因过度操劳而逝,当时崔尚和我都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我俩孤苦无依,奈何我身上还有严家留下来的债,逼不得已之下,我和他便加入了月影。」 「月影?」孟莲不自觉的问了一声, 「恩,我们听闻月影派门主专收孤苦无依之人为弟子,还教其习武,于是我们二话不说便加入了。」说到这儿,他冷笑了一声,「我和崔尚本就有良好的底子,又对武学有兴趣,门主自然喜欢我们,甚至有意于我们俩之间挑选出下一任门主的传接人。」 「不过…不久后门主就被人暗杀了,月影于是就走上了岔路,成了恶名昭彰的派门。」 孟莲颤了颤,「那…」 严玄傲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当然,月影派很快就被崔家势力所灭了,唯二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我和崔尚。」 他看着孟莲,双眸里邪气尽现,「在崔唐歼灭整个月影之前,我逃到了外城,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崔尚却住进了崔府,享尽富贵荣华。」 「你是说……」 「崔尚是崔滔在剷除月影时收的养子。」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张口欲言, 「我心想,虽然我是他此生最恨的人,但我总不能败给一个下人不是?于是,我重新接管严家,儘全力做大了严府。」 孟莲愣了愣,感觉内心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问道, 「……他为何恨你?」 闻言,严玄傲勾了勾唇角,朝她逼近了些,那双漂亮的凤目里满满都是笑意,刻意压低了嗓音, 「因为,当年的月影派门主,是我杀的。」 *** 寒雪飞来,整个街道上全佈满了深厚的白雪,所有嫩黄色的砖瓦屋顶都被一层银白给覆了上,连一贯繁华的庆坤城,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崔王府内,几棵种在庭院内的杏树也无法倖免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原先雅緻的淡红色花瓣如今也不再娇艳,变的黯淡了下来。 「哐啷──」 一阵突如其来的破裂声在东院处响了起来,刺耳的声响顿时划破原有的一片死寂。 站在一旁的几个侍婢皆吓得快抖散了骨头,连忙在冷硬的青玉冷砖上跪了一排,也不管那跪在膝下的碎片有多刺人, 一个白底蓝花的青花瓷在须臾间落到了地上,砸开了花,碎了一地。 侍婢皆不敢出半点声,只是把脑袋磕至地面,万不敢抬起来。 「你再说一次?」 一阵低沉的声调响起,平板的毫无起伏,却绷紧了每个字的声线, 崔尚冷眼扫了一遍跪在他脚边的奴才,手里攛紧了方才小廝抖着双手递上来的紫纱裙袍, 「孟…孟姑娘已经离开了。」 一个小廝勉强用打着抖的语调说道,脑袋低的似是在和地板沟通,双手在身后捏的死紧, 「走了?」崔尚稍稍扬起了尾音,墨黑的双眸里有火星子在跳跃,他站起身子,一掌拍碎了木桌, 「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的,连人都会从你们的狗眼下溜走?」 眾侍婢皆一阵沉默,内心里更是惊惶了起来,看来这次主子是真的火了。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见无人敢回应他的话,崔尚本开口欲言,一阵敲门声却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崔尚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鼻梁,「进来。」 话音一落,一个小廝便推门走了进来,脑袋微低,把手中的深色木板捧到崔尚面前,上头放着一封信。 洁白的信纸上没有任何署名,纯白一片。 「王爷,这是放在府门口的东西,不知送信者是何人。」 崔尚掀眸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信封,伸手拿起来,惦了惦,稍稍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普通信纸的重量。 他随手把它拆了开,只见里头的一个硬物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叮铃」的声响, 一旁的奴婢赶忙起身去捡,然后重新递到崔尚眼前, 看了一眼除了那掉出来的东西外空无一物的信封,锁紧了眉头,方才好不容易稍稍平復的怒火又再次被撩拨了起来,本想抬手将那东西扫落在地,却在看清那东西之后,猛然停了住, 那是一对碧色的耳坠,上好的碧玉质地毫无一丝瑕疵,透着淡淡光华。 这是他送给她眾多耳坠雅釵中的其中一个, 他记得,是因为她每次来替他上药时,都是戴着这副耳坠。 「这是谁送来的!?」 崔尚捏紧了手中的信封,顿时全身一阵颤慄,焚烧的感觉侵蚀着他的内心,看着那副耳坠,却不敢伸手去触它。 「奴…奴才不晓得,只听守卫的说是要给王爷的…」 那小廝结结巴巴的说道,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侍婢,不难想像主子的气焰有多大。 崔尚先是扔下那张被他揉皱的信纸,然后扯下掛在一旁的羽绒外袍,向身后一甩,穿在自己身上。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间杂人等不许进出庆坤城。」 丢下一句话后,也不待人回应,便大步跨出房间,走向另一处的马棚,牵出一匹精壮的枣红色良驹,一个撑身,俐落上了马。 寒气逼人的飞雪刷过脸颊,那双黑沉的眸子里透着骇人的戾气。 勒紧了马韁绳,马儿嘶鸣出声,在扬起一阵灰土之前,他低低咆哮了一声, 「…严玄傲!!!」 《第二十章:开端》 冬日已至,从孟莲离开崔王府的那天,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朔风一颳,骤然吹落枯枝上最后一片枯黄残叶,三夜大雪,染白了千山绿顶,冻住了万河涟漪。 城内整齐划一的嫩黄色砖瓦屋顶上也覆上了银白的色调,隐隐映着冬日的金光,淡淡闪着晶莹。 清晨的街道上有些冷清,几匹马队纵骑而过,染脏了白雪,留下几许凌乱的印子。 孟莲正站在一处楼阁上,消瘦的身形有些单薄,她乌黑的发间没有缀上任何簪子,只是披散在肩上,任由它们随着清风略略拂上面颊。 她双手抱紧了身子,试着把自己弄暖一些,深吸一口气,只觉吸进了满腔的寒。 身后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股暖意从里头的内间散发了出来,屋内橘黄色的烛光映在她脚边,轻轻晃动着。 孟莲没有回头,闻若未闻,只是垂着眸子看向清晨的道上,那满街的白雪。 几许脚步声传了过来,肩上驀地一沉,一件貂毛披肩就这么落到她身上,上头柔软的皮毛搔着她的颈脖,感觉身子被身后那人给紧裹了住。 暖暖的,是人贴身的温度。 孟莲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轻吐了一口气,白雾立即在她唇边飘散了开,化在半空中。 「你把我的耳坠拿到哪儿去了?」 身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回盪在她的耳边。 「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闻言,孟莲甩开他的碰触,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挑起一边柳眉,「你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我的东西?」 严玄傲看着她,嘴边的笑意更扩大了一些,「那种质地的玉,不是一般人买的起的。」 孟莲不语,只是看着面前过份漂亮的男人,一袭银白袍子和屋外的飞雪相互辉映,唯一的不同,是那袍子上如火如荼的红,艳红如血。 当她今早发现她惯用的那只耳坠不见时,心里早明白了几分。 她知道严玄傲是故意这么做的,无非是让崔尚知晓她被人给掳了走,然后期望他快马加鞭的来救她。 可当初是她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开崔府的,是她自己划清她和崔家之间的关係,就算让他知道自己被人掳走,他也不见得会来救她,毕竟当初是她自己执意要远离这一切的。 「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望进那双漂亮的凤目,咬牙一字一句的问道。 严玄傲也看着她,眸中笑意未减,「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这样把我软禁在严府有何意义,我告诉过你,我和崔家没有任何关连,就算你现在告诉崔尚我人在你手里,于他而言又有何干?」 孟莲握紧了双拳,虽然身上披了貂毛披肩,可身子还是一个劲儿的打颤,身心皆寒冷的可以。 她心里不敢有一丝丝的期待,她也不配拥有这份期待,多疑如崔尚,怎么可能就这么傻傻的跳下这个陷阱? 她终究摸不透崔尚的心思,她只晓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一个没有尽头的泥沼中徘徊。 或许从她第一次在玉华山遇见他开始,她就已踏入了他的局。 「不管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你都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孟莲抬眸瞪着他,拽下肩上沉重的披肩,一把塞回他怀里,然后逕自走回木门微敞的内房。 *** 严府的规模和崔王府的差不多,少了一点气派,多了一些空荡。 听说严玄傲的爹娘早早就因操劳过度而病逝,因此,整个严家能有如今这么个宏伟光景,全都是严玄傲一手拉拔的。 看来这个严玄傲…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屋外大雪未停,几个丫鬟走进房里的火炉边添了些木炭,火舌一下子旺红了起来,吱吱作响。 孟莲不愿坐着不动,只是在房内来回走着,手里捏着几卷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如今她被软禁在这严府里,哪儿也去不了,更不奢望会有人来救她出去。 一身傲骨如她,是势必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可整个严府的环境位置她根本不熟,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她看着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丫头。」 「姑娘有何吩咐?」被指名的丫鬟马上走到她身边,垂首答道, 「脱下你的外衣。」 「……姑娘…」 「怎么?我叫你脱下外衣,没听见么?」孟莲一把扔开手中的书卷,佯怒道,「你们严府的奴才是这般伺候人的?」 「姑…姑娘请息怒…奴婢这就脱下…」丫鬟被她这么一斥,吓得连忙照她的话做。 待她脱完,孟莲接过她抖着双手递来的衣物,「下去吧。」 「是。」那丫鬟也不敢多留,抖着身子退了出去。 孟莲看了看手里的素色衣袍,也没多想,只是褪下身上的水青色长衫,换上了那件素色袍子。 出了房间,温度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孟莲搓了搓双手,摀嘴哈了一口气。 想要离开这里,她就得先搞清楚严府的内部,为了隐瞒身份,唯一的法子就是弄一件丫鬟的衣服来穿。 一路上廊柱交错,琉璃砖瓦映着白雪上的晶莹,透着剔透的光。 孟莲静静的在廊上走着,双眼不时打量着四周。 几个丫鬟走过她的身边,倒也没人注意到她,孟莲也只是稍稍低下头,加快脚底的速度。 一声东西掉落的「叩咚」猛然拉回孟莲的注意力,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长廊尽头。 一个身形瘦小的丫环正跌跪在地上,原本捧在手中的几个木製托盘也散落一地。 孟莲抿抿唇,稍稍思量了一会儿,反正这严府里认得她的人不多,走过去帮一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打定了主意,她跨着大步小跑了过去,在那丫鬟旁蹲下身子,帮她捡起几块托盘。 「谢谢你…」 那丫鬟笑着抬起头,不料却在抬头的1瞬,猛地怔了住。 孟莲听着那句霎时消了音的道谢,狐疑的抬眸瞧她,却在看清那张脸时,浅浅的倒抽了一口气。 她认得这丫鬟,不就是当时在崔王府里哭着求她忘记见过崔夫人的那个丫鬟么? 眸中顿时黯了下来,孟莲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人。 她记得很清楚,崔夫人中毒身亡的前一刻,曾看到她从紫云阁走出来。 是这丫鬟下的毒,没想到崔王府里居然藏着严家的探子。 「我真是小看严玄傲了。」 孟莲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一把抓着那丫鬟的胳膊,猛然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接着一抬手,狠狠的在那丫鬟的左颊上搧了一巴掌。 1声响亮的巴掌声就这么响了起来,那丫鬟愣了住,怔怔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孟莲,下意识抬手抚上热辣辣的左颊。 孟莲也不愿再看她,只是一个转身,拂袖而去。 快步走离了长廊,孟莲喘了几口气,1双藏在长袖中的素手紧握成拳状,微微打着颤。 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回想起那日的画面,崔夫人临死前满脸的泪水,苍凉的绝望。 她从未打过人,可那一霎她却克制不了她的情绪。 孟莲抬手1抚额角,闭眼叹了一口气。 「丫头,把这个送进主子的房间。」 1道命令似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孟莲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张眼瞧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个小廝手中递了1个木盒子,不耐的惦了惦,似乎在等她接过去。 孟莲「喔」了一声,顺势接过那木盒,訥訥的问了一句,「主子的房间在哪里?」 闻言,那小廝竖起了眉头,「你是哪房的丫鬟,连主子待那儿都不晓得?」 「…我才刚来府里不久。」 「新来的?」那小廝挑眉看她,然后指指不远处的1间厅室,「看到了没?那里便是主子的房间,记着啊,往后送错地方有你好果子吃!」 孟莲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了声谢,便走往方才小廝指的地方,省去敲门,直接推开门板走了进去。 比起那间熟悉的房间,这间内房明显空旷了许多。 前方的淡色墙面上,掛着一把长剑,银白色的剑柄,剑锋上隐隐泛着寒光。 孟莲把手中的木盒子放了下来,舒了一口气,低眸看向面前的木盒子,悄悄把它打了开。 里头的红丝绒软布上放着两只青色的玉鐲子,看起来青葱可人。 这…这明明是女孩子在戴的东西,为何会送到严玄傲的房里? 「喜欢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孟莲猛地关上木盒子,试图掩住眸底的惊恐,转过身看着刚进门的严玄傲。 「我不晓得你对女孩子的缀饰有兴趣。」 对于她的调侃,严玄傲不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打量着她,「我也不晓得你喜欢穿丫鬟的衣服。」 闻言,孟莲1时窘迫了起来,她本该是不想让别人认出她才穿成这样的,这下倒好,被严玄傲抓个正着。 严玄傲看着她涨红的脸,笑意更浓,「那个玉鐲子是嫁妆。」 孟莲1听,顿时忘了方才的窘况,皱了一下眉,「你要娶亲了?」 「恩。」严玄傲点点头,面露得意之色。 「恭喜。」孟莲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示意她对此事没有太多兴趣,只是逕自绕过他,抬手就要推门出去。 「等等。」严玄傲抢先一步拉住她,不待她拒绝,便伸手把盒里的玉鐲子套在她的手腕上,然后笑了起来,「大小刚刚好。」 「做什么?」孟莲缩回自己的手,感觉那鐲子上的冰凉正渗透她的手腕。 「试个大小而已,反正迟早是你的。」严玄傲也不勉强她,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笑道。 话音刚落,孟莲彷彿意识到什么似的怔了住,然后把手上的玉鐲甩向他,怒道:「我何时答应要嫁你了!?」 严玄傲早料到她会这么反应,俐落的接住她甩过来的玉鐲,笑容未曾褪下嘴角,只是一个倾身,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迟早会答应我。」 孟莲的颊上染上愤怒的緋红,她气极,骂道, 「登徒子!」 吼完,她也不愿在与他多做纠缠,只是一个旋身,甩门而出。 《第二十一章:何去何从》 梅花,身具傲霜斗雪之气,在这透骨奇寒的冬日里,依然以一种傲人的姿态绽放着。 如此傲然,如此不羈。 1反崔王府里的花团锦簇,严府里没有多少花草,倒是梅花多的出奇,寒冬一到,整个府里都充斥着梅花飘然的香气。 看着那满院淡红的梅,不免想起昔日那人替她种下的杏树,心头一阵酸涩。 昨日早晨,几个丫鬟送来一个方形的木盒子,孟莲本来是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愿收下,但看在那几个丫鬟苦口婆心的劝她,她才半是负气半是怀疑的接过那木盒子。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打开它,却在看清里头的东西是何物之后,顿时额角青筋微露,好不容易才稍稍平覆的怒火再次旺了起来。 里头是一件丫鬟的素色裙袍,摺叠的倒是整齐,似乎是全新的。 孟莲一个挥手便把那衣袍连着那盒子一道甩下地,磨了磨牙。 这个严玄傲分明是知道她在打探严府内部的,并且还摆明了告诉她,他完全不会阻挡她的行动。 孟莲哼了一声,逕自跨过摔散在地的衣袍,旋即叹了口气,靠在木窗边细思了起来。 崔王府里的丫鬟小廝虽然为数眾多,但能真正亲近主子和夫人的,少说也要待个好几年才有可能,因此昨日被她打了一巴掌的丫头也势必在崔府里待了好1阵子。 只要想到这贵气森严的崔王府里竟然藏有潜伏数年的探子,孟莲就不自觉的胆寒。 而这1切的幕后主使者,就是严玄傲。 她当初在崔府西厅处理崔尚的烂摊子时,他在场。 而且他早料到她会离开崔王府,于是他看准了时机,在她取得眾掌门店主的信任之后,便掳走了她,然后逼她嫁给自己。 如此一来,他不但娶了崔家的千金,还收买了所有掌门和店主的认同,更重要的是…当初崔尚避眾人不见的时候,早已失了各方门派的信任,因此,他甚至可以顺势灭了崔尚的位置,接管崔王爷的实权。 如此一举多得,他不但是严家主子,更是整个庆坤城的幕后掌权人。 …多么可怕的男人。 孟莲之前一直认为,城府最深的人是崔尚,但如今一看…或许严玄傲才是那个满腹杀机的人。 来严府虽然时日还不长,但她却可以大胆的猜测,严玄傲的所作所为,绝对不只有她发现的这些。 *** 午时,冉冉而起的暖阳终于稍稍照透了厚重的云层,飘雪的空气里也不似方才那样滞人,带着一丝丝的暖意。 孟莲踏出了房门,往梅花繁盛的西院晃去。 梅香淡淡飘来,淡红衬着白雪,透着孤傲的美感,确实不俗。 「欸,听说主子带了个姑娘回来?」远处,几个丫鬟的谈论声传了过来。 孟莲移开赏梅的视线,躲到一处廊柱的后方。 「那是,我昨日去帮主子从外地带回两只玉鐲子,可贵的吓人!」其中一个丫鬟拉高了声音。 「我可从没瞧过主子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你们说,这姑娘该不会来头不小吧?」 「这我就不知了,但看主子这般疼她,许是美的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有何用啊,我听说,昨日姚月姐姐被她打了一巴掌呢!就算是美女,这么凶悍谁敢娶啊?」 「我也有听说!姚月姐姐哭的可惨了,还被主子赶了出去,也不看看姚月姐姐是我们姊妹里待的最久的份上。」 「哎,我看等主子把她娶回家,接下来倒楣的就是咱们咯!」 几个丫鬟嘻笑了一阵,终是渐去渐远。 待嘻笑声远去,孟莲这才缓缓走了出来,身子轻轻抵着廊柱,浑身在打颤。 原来那个丫鬟叫做姚月啊… 照她们的对话来看,严玄傲是知道她打了姚月,他不但没来责问她,反倒是把那丫鬟赶了出去…这又是为了什么?收买她的心么? 摇摇头,孟莲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在这严府里似乎是身败名裂了。 走了数步,一阵熟悉的味道传了过来,让她打住了脚底下的步子。 是药草的味道。 孟莲朝味道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拐过一个弯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房间,里头的药草归类的整整齐齐,几卷医药书卷归纳在一旁的木柜上。 孟莲先是顿了顿,确认里头没人之后,才举步踏了进去。 药草倒是很足,看来严玄傲还挺注重养身之道的嘛。 熟悉的中药香味窜入鼻间,带起一点回忆,一点酸涩。 几卷书卷摊在架子上,页面上还用红墨圈了起来,摺了个小摺角。 孟莲弯下身,细看上头被圈画起来的地方,微微怔了注。 断肠草。 这是中国九大毒药之一,虽说毒性不是最强,但是服了却足以致命。 孟莲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前后翻了几页,却见每个被圈起的部分均是带毒的药草。 他打算毒死自己么? 她像是触电一般的缩回手,那书卷就这么垂直的掉了下去,砸在她的脚上,微微发痛。 她若还活着,就势必会阻挡他的夺权之位,所以他打算… 杀了她? *** 收拾完了周身的细软,孟莲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衝自己点了点头,东西该是都带齐了。 经过她一个下午的深思,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地方待不得,还是快逃的好。 打定了主意,孟莲不敢再多做犹豫,毫不留恋的夺门而出,那件木盒里的裙袍依然散在地上,捡也懒得捡。 她早打听过今日严玄傲必须出城,暂时不会回府,所以她得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离开这里,否则将后患无穷。 出了房门,她裹紧了身子,经过这些天里来的打探,严府的位置也多少熟悉了1些,因此要逃出去最安全的出口,就是南面的侧门。 屋外飞雪不断,气温明显骤降了不少,南面的侧门虽然安全,但却是整个府里最远的一道,她一路上都得小心翼翼才行。 孟莲跨着快步走着,白雾随着她的呼气在她唇边飘散了出来,长廊上的积雪已经被小廝给扫了个乾净,她这么快的步子倒也不怕打滑。 孟莲避过若干侍婢,依然不减脚下的速度。 若今日她真的出了严府,那她该去哪里?回玉华山么?不行,就算师傅真的在那儿,她也没胆量回去,而崔王府她是发誓一辈子也不愿回去的,那么,她该何去何从? 寒风如一刀刀匕首划过她的脸颊,让她起了一身疙瘩,身子顿时升起1阵无力感。 对了…去『回春堂』好了,虽然她与罗素青不过几面之缘,但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她了。 喘了几口气,孟莲终是走到了南面的侧门前,这里地远,倒也没有什么人。 赤红色的大门就这么立在眼前,门上的两只金色门环上被雪冻了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孟莲低咒了一声,搓了搓双手,哈了一口气,试着把门环上的冰化去。 奈何这太阳1旦下了山,这天气也愈转遇寒,飞雪更是不停的下,让她的双脚渐渐埋在了雪里,冻的没了知觉。 孟莲咬了咬牙,瞪着依然结了一层冰的门环,愤愤的1举拳头,奋力砸了1拳在那朱红色的大门上。 「我这门是何时与你结下深仇大恨的?」 1阵沉沉的语调带着熟悉的轻笑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让她头皮1阵发麻。 孟莲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只见一匹雪白色的高头大马在雪地里轻踏,偶尔斯鸣几声,严玄傲自在的坐在上头,1袭似火的银白袍子随着寒风忽上忽下,1丝不苟的黑发上挽着1跟青玉发簪,而那张过份漂亮的脸上依然掛着从容的淡笑。 「你…你不是出城了么?」 孟莲1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呆愣在雪里,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严玄傲。 「怎么,我不能回来么?」严玄傲挑起一边俊眉,笑了起来,然后打量了她一番,「你这又是所谓哪齣?」 孟莲下意识的哼了一声,撇过头,脸上浮现窘迫的淡红,没好气的开口:「你不会自己看么?」 话音刚落,严玄傲便一个翻身下了马,走到孟莲身边,薄唇轻啟,「想逃?」 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此刻竟是噙着一丝冷笑,寒冷如冰。 脑内一瞬间想起了那些丫鬟的嘻笑声,那本医药书卷上用红墨圈起的那些毒药草。 孟莲稍稍推开身子,感觉胸口浮上1阵恐惧的颤慄,撇开了视线,「那…那又如何?」 「由不得你。」严玄傲重新拉了拉马将绳,「上马。」 「我自己能走!」孟莲一个甩头,便要往反方向走,不料那冻在雪里的双脚早已没了知觉,哪奈的住她的使唤,双腿1麻,仰面就要跌在雪地里。 严玄傲一个倾身,在她跌进雪地之前,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雪白大马斯鸣了几声,覆而轻踏了一阵,经过严玄傲的安抚,才稍稍安定下来。 坐在马背上,孟莲又气又羞,但却只能任着他的意思做。 「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逃。」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孟莲开口道。 闻言,严玄傲低笑了一声,跟着翻身上马。 「我知道。」 语毕,他一甩马将绳,雪白大马便在雪地里轻跑了起来,在南面侧门前的雪地上留下几许凌乱的印子。 《第二十二章:白雪红梅》 窗外飞雪犹寒,凛风不断,几许绵白细雪沾染在雕花窗格边,寒意侵人。 孟莲直躺在房内的卧榻上,耳边全是火炉上火星子吱吱跳跃的声响,一袭水青色褥裙衬的那双眼眸越发的清湛。 昨日在药仓库发现的书卷一事,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 不晓得严玄傲这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娶了她,势必有崔家这个厚实的后盾,但杀了她…却能取得更多的实权。 但事后的烂摊子他又该如何收拾?难不成他要偽造她因故而逝的假象? 脑内一霎晃过她离开崔王府前崔尚的样子,一双黑眸凛然,却又透着茫然的醉意。 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不解,她实是不解,可她也当真不想去解。 眼睫微垂,孟莲撑身而起,轻靠在一旁的床帷上,覆而低叹一口气,侧头望向窗外的一片凛寒。 柳絮白雪,嫣红寒梅,覆上芽上嫩绿,却唯独…化不去那心头阴鬱。 随手拿下摆放在一旁的披肩罩头,穿了上身,系紧了脖口处的系带,下了卧榻,便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片冻人的银白,四望皎然,庭院内的石桌上也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她一个倾身,伸手便把石面上的积雪扫了下去。 孟莲抬脚在院内走着,步子在不浅的雪地里踩的吱轆出声。 抬眼望了望四周,雕栏石墙把整个庭院围了起来,几株嫣红的寒梅随着凛风轻飘了下来,落至雪地里,看了倒也染上几分诗意。 都说女子一旦入了宫,就一辈子被困在这高墙里头,所赏过的花虽是宫里的人悉心栽养的,但却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而或许她现在也和那些深宫女子的处境有几分相似。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吹落孟莲戴在头上的羽绒罩头,几丝未束起的青丝被吹了开,遮住她眼前的视线。 她稍稍蹙起了眉头,往风的反方向转去,抬手撩开遮人视线的凌乱发丝,眼前刚豁然开朗,却见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孟莲往前迈了几步,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那人就这么站在梅花树下,虽然只是背影,但却可以清楚描绘出他挺拔的身形,一根青玉发簪在那头同样被风吹的飘舞的黑发里显得格外的显眼,一席似火白衣更衬的他风姿卓然,彷若謫仙人。 几片被风吹落的梅花花瓣轻轻的飘落了下来,让整个画面更加令人看不真切。 许是听见她脚下的吱轆声,那人先是一颤,然后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几丝雪花落到孟莲的鼻尖上,让她一阵哆嗦,甩了甩头,让那雪花重新落到雪地里。 他笑了笑,执玉笛的手缓缓垂至身侧,一啟薄唇,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孟莲怔怔的望着他,四周数株残雪的树干,方才他一人立在一片红梅之下,那样子…那样子竟是说不出的美。 待她回过神时,严玄傲已走至她面前,嘴角依然掛着浅笑,抬起没拿着玉笛的大掌,把她发顶上的细雪给轻扫了下去。 她顿了顿,不自在的退开了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好兴致呀,竟在大雪里站着赏梅。」 「彼此彼此。」严玄傲笑着反将一军,瞇着一双勾人的凤目看着她。 「你懂音乐?」看着那双漂亮的狭目,孟莲有些急的转了话题。 「恩,略知一二。」 稍稍执起手中的玉笛,翠绿的色泽十分漂亮,他笑着伸手搭上孟莲的肩膀,带她走到石桌边,示意她坐下。 孟莲猜不透他的心思,却想不到回绝的藉口,只好依言坐了下去,然后抬眼望着他。 只见他浅浅退了一步,然后闭上眼,执起玉笛,轻抵在薄唇边。 悠扬的笛声随着他的吹奏飘扬了开,回盪在一片白雪红梅之间,几丝空灵,几丝悲愴。 孟莲看着他,闭唇不语,只是深深望着眼前的男子,胸口竟然鼓噪了起来,顿时五味杂陈。 和初见崔尚的感觉不一样,但却…一样鼓噪的令人发疼。 *** 隔日一早,东方苍穹金光乍现,几日未停的雪依然骤落,孟莲还未从睡梦中清醒,便被严玄傲身边的小廝带到他的房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莲抽了抽嘴角,感觉顿时睡意全消,额角略有青筋浮现,看向面前永远从容自在的严玄傲。 偌大的房里,几件大红色喜服晃的人眼晕,大喇喇的摊在她面前的榻上。 「离成亲的日子不远了,不试凤冠霞披么?」 他脸上的笑容别有他意的扩大,直勾勾看着似乎快七窍生烟的孟莲,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孟莲深吸了一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看她今日若是不和面前这个登徒子说清楚自己的感受,他该是永远不会明白。 「我早说过,我没打算和你成亲!」 闻言,严玄傲挑起一边眉,「你是有说过。」 「那你……」 「可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我即将迎娶崔家千金?」严玄傲起身走近她,将一张放大的笑脸放进她的视线。 「你…」孟莲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副气结的样子,「你你你…你居然……」 「是阿是阿,我放出了消息。」严玄傲替她接话,一脸的自得,「放心,崔尚是一定会在酒席的邀请名单之上的。」 「谁在乎这个!」她气的眼眶都红了,「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自私!为了自己的野心不顾别人的清白,到底知不知耻啊!」 她爹是这样,崔尚是这样,就连严玄傲也是这样。 愤怒的眼泪连同委屈一起滑下脸颊,她愤愤的用袖摆擦去泪水,一个旋身就要夺门而出。 「孟莲。」他唤她。 孟莲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却迟迟不愿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第一次直接唤她的名。 感觉背后陡然升起一阵暖意,她知道严玄傲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抵着她的背。 一阵叹息传出他的口,少了一点平时的那一骨子嘻笑之情,多了一些少有的真诚。 「我娶你,是因为我想。」 孟莲猛地怔了住。 多么荒谬又任性的理由,不为其他,只因为他想。 她朝前走去,仍是没有回过身子去看身后的人,只是直直的走出房门,脚下没有任何犹豫的速度。 踏出了房门,孟莲放松似的吐了一口气,白茫茫水雾立即在唇边飘散了开,化在空气中。 她应该很生气,很生气的,可刚刚那一瞬,她却没办法再骂他一句,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初崔尚也从来没有如此直白的对她说出这种话,无论那句话是真是假。 因此刚刚那一霎她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的。 经歷过这么多,她总以为自己该是对此等事情有了深刻的了解,总以为自己除了崔尚,绝无可能会爱上其他的男人。 她认为自己对严玄傲除了一点点恐惧,一些些戒备,再无其他情感。 可她现在胸口的那份鼓噪又该作何解释? 就像当初想了解崔尚的心情是一样的,她也想多了解严玄傲一些,但直觉却告诉她,他是个太过复杂的人,越瞭解他,只会越伤害自己。 她真的不想再为情所困了,真的不想,因为她知道所有的美好,背后定是无止境的伤痛。 长长的裙襬在雪地里拖出不深的雪痕,孟莲回首望向昨日他吹笛的梅花树下,低叹了一口气。 她漫步走回房内,眼角却在推门之前,瞥见了一睹不寻常的嫣红。 在房门前被雪覆盖的几道阶梯上,摆着一支红梅,衬着银白的雪,大喇喇的刺入她的视线。 孟莲怔怔的看着上头的那一截红梅,虽然被人整支折了下来,但还是那般生意盎然的样子。 几声浅笑滑出她的喉头,彷彿方才在他房里的气愤都随融雪化去似的。 她弯腰捡起那一支蜡梅,拨弄着沾黏在上头的几许白雪。 「唯有暗香来么……」 孟莲低喃了一阵,覆又轻笑了几声,摇了摇头,然后推门走进了房里。 《第二十三章:计中计》 东方初阳依稀照透了灰濛云层,在一片银白的雪地上洒下金光点点。 偌大的房里,一张木製矮桌摆在榻上,一面玉製棋盘横摆在上头,孟莲手执一只白棋,「啪!」的一声便把那粒棋子下了下去。 若是在今日之前,孟莲肯定不会相信自己会愿意与严玄傲对桌而坐的下棋,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也对此事没多反抗。 看着她几乎豪爽的下棋方法,严玄傲轻笑了几声,然后也随手从棋盒里拿起一粒黑子,两指稍稍摩梭了一阵,才长臂一伸,把子轻轻放了下去。 孟莲瞅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咬了咬牙,放下执着白子的手,看了一眼棋盘。 光滑的棋面上,白子密密麻麻,黑子嘛…看上去虽然松散,但似乎隐隐围着白子转。 她掀眸看了看严玄傲,见他也只是笑着打量面前的棋局,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好胜心。 又是「啪!」的一声,孟莲挑衅似的把一粒色泽剔透的白子放在了黑子的旁边。 严玄傲也不恼,只是笑着依了她的意,围着那颗白棋打转。 「你信我么?」 正当孟莲准备下她的下一步棋子时,严玄傲突然开口问道。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白子。 「我信你这一局会输。」 见她答非所问的语气,严玄傲稍稍挑起眉,也没再开口,只是继续他们的棋局。 轮了几轮,孟莲总算摆出了个阵式,数颗白棋包围一颗黑棋,看上去它是无处可躲了。 她傲气似的的哼笑了几声,双手环在胸前,示意该他下了。 严玄傲笑着撩起袖摆,执起黑棋,以几乎毫不考虑的速度把黑棋放了下去。 孟莲狐疑的看了一眼棋局,接着猛地怔了住。 那颗被白子包围的黑棋虽然归她,但没想到其他看似无害的黑子却完完全全围住了她所下的每一颗白棋。 这是计中计! 她抬头看向严玄傲施施然的收回数颗白子,心里突然了然似的一顿。 莫非…这场棋局是在暗示她什么? 孟莲警戒的看向仍在收棋的严玄傲,咬了咬下唇。 是在暗示她…不论她怎么逃都无法挣脱他的手掌心么? 严玄傲把手移到装着白子的棋盒上,张开手,数粒白色的棋子顺着他的掌落了下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孟莲充满警戒的眸子,一啟薄唇。 「看来你还是不愿信我。」 孟莲没答话,只是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人,抿紧了唇。 「我信不信你对你又有何损失?」她一个伸手便打乱了棋面上的所有棋子,「无论如何你都还是会逼我嫁给你,你要的也只不过是崔家的实权,不是么?」 既然她已经没有法子可逃了,那么今天她就乾脆把话说清楚讲明白。 闻言,严玄傲放下手中的棋盒,原本掛着浅笑的嘴角也垂了下去,变的面无表情。 自从认识严玄傲以来,还真从没见过他毫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发怵,撇开视线,不去看那双漂亮过分的凤目。 「你从没想过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么?」 「不就是权力之间的问题么。」孟莲似是不屑的笑了一阵,「做什么这样大费周章,杀了我岂不更快?」 话音一落,周遭便一下子静了起来,就连温度也一瞬间骤降不少。 她死盯着面前被她打乱的棋局,不敢抬头望他一眼,但她不后悔把真相说出来,毕竟一味的逃跑也没有任何帮助。 过了一会儿,严玄傲用修长的指头轻轻敲击着玉面棋盘,淡淡的开口,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孟莲,一次都没有。」 孟莲握紧了拳头,「可你杀了我娘。」 「我没有。」严玄傲抬眸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我的确有派探子进崔王府,但我没有叫姚月杀她。」 孟莲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漂亮狭目里没有任何破绽。 他说他从未想过伤害她,那前些日子她发现的那间药仓库里的毒药草又该如何解释? 都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她还能相信谁? 「我不信任何人。」她缓缓的道,「只信自己。」 唯有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已然伤痕累累的心是不堪任何一击的。 *** 午后,天气稍微转暖了一些,三两麻雀纷纷跃下枝头,吱吱喳喳的叫着。 孟莲瞧上好天气,披上罩袍就往院里走,梅香依旧,从不远处便可望见一袭似火的银白袍子立在那儿,倒也没多见怪,只是依然故我的走了过去。 严玄傲正坐在院里的一处石桌旁,手里轻执翠绿玉笛,听见身后踩雪的吱轆声,轻轻笑了笑。 孟莲走到石桌旁,拍去石椅上的雪积,坐了下去。 北风凛凛吹来,几片梅花花瓣随风落了一地,两人皆无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的落花片片。 「我娘生前很喜欢梅花。」 静默了一阵,严玄傲开口说道,手指微曲,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玉器共振的嗡嗡声,语气自然的像是今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孟莲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摩娑玉笛的手。 「我们严家是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外戚试图干预政权,先帝一怒之下便削去他们整个家族的爵位,下令他们的子孙世世代代入不得朝堂。」 严玄傲略略沉吟了一阵,继续道:「于是我们整个家就被贬到了王都之外的城镇,我爹娘那时既没身分也没地位,哪斗的过那些地方官的欺压,我娘身子本就差,过了几年就因病而逝了,我爹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加上付税一日比一日繁重,过了几年也就驾鹤西归了。」 随时都会随风飘散似的语调,清清淡淡的,彷彿只是在叙述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 孟莲看着严玄傲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的肤色本就苍白,衬着四周银白的雪,显得更加不真实了起来。 「我娘过身时,我才七岁,不懂什么是天人永隔的定义,只是茫茫然的,紧握那双惨白的手,直到那手里残存的温度一点点退去。」 严玄傲垂眼,復而轻笑了几声,「娘曾经告诉我,就算我註定孤单一辈子,也没有关係。」 孟莲稍稍抬眼,看着残雪的梅花树干。 「傲者,孤也。」他说,平稳的语调,「娘说,唯有孤者,才有傲的权利。」 孟莲侧头看他,吐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想成为傲者么?」 闻言,严玄傲不语,亦没转过身子瞧她一眼。 「你愿是孤者么?」 他依然没答话,那形状极好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孟莲看向那隻色泽青翠的玉笛,她突然觉得…严玄傲和崔尚有几分相似。 崔尚的那一双凛然黑眸里,除了阴鶩,除了戒心,更多的,是孤寂。 她一直都晓得的,虽然他从不告诉她那份孤寂从何而来,但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带着点忧伤,带着点不安,虽然她曾试着想去了解,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崔尚却从来不愿告诉她。 看着严玄傲的侧影,似是挺拔无畏,但却隐隐透着和崔尚一样的孤傲寂寞之感。 或许是一个人冷清惯了,让他不擅于表达。 叹了口气,孟莲站了起来,走向严玄傲,站定在他面前,稍稍弯下身子,伸手去触他的掌。 应该是一片温热的掌心冰凉一片,如雪一样冰冷。 「若不想孤,就别是傲者。」 她垂下眼帘,自己的双手一直都是摀在怀里的,所以很是暖和。 严玄傲稍稍撑大双眼,看着孟莲毫不避嫌的替自己暖手,颤了一下,随后便释怀似的反握那双暖人的素手。 暖暖的温度,一点一点将那双冰冷的大掌回暖了一些,让那一向空荡的胸口处也骤然暖了起来。 孟莲看了他一阵,开了口,「我不信你。」 严玄傲没有答话。 「可我愿意试试。」 闻言,他笑了起来,不似昔日的浅笑,带着点透骨的真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样…就够了。」 《第二十四章:一诺千金》 次日午时,孟莲方走至平时用膳的饭厅,便见严玄傲正坐在饭桌旁等着她。 自从来到了严府,她往往都会刻意晚一两个时辰才前去用膳,所以平时用膳的时候都只有她一人坐在饭桌上的,一来好避开两人话题延伸的时间,二来她也想把心思专心放在吃食上。 而严玄傲似乎也没多在意,只是依着她的意,自个儿解决自己的膳食问题。 可今日她一踏进饭厅,却见他一人坐在饭桌前,嘴角带笑,微瞇着凤目,直直的望着她微愣的表情,好似早知道她会这么反应似的。 她反射性的扫了一眼饭厅,几个送膳的丫鬟站在一边,饭桌上除了一只淡色茶壶外别无他物,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玉润的茶水声骤然响起,严玄傲顺手倒了茶,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示意她坐下。 孟莲迟疑的盯了他一阵,然后才缓缓走上前去,依言坐了下,看了一阵那蜜茶的金黄色泽,才啟唇, 「何事?」 他今日会这般反应,背后定是有所用意的,虽然她到现在还是摸不太着他的心思。 「想和你一道用膳啊。」严玄傲答的理所当然,拖着腮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孟莲抿抿唇角,心道如果你心思如此之单纯,那还真枉了你严玄傲的名儿,可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扬了扬眉,示意她对此事没太多兴趣。 严玄傲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一旁的丫鬟传膳,她们立刻鱼贯似的走出了饭厅,然后轻声关了门板。 偌大的饭厅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坐在饭桌旁,孟莲有些不自在的咬咬牙,虽是低垂着眼帘,却不时用眼角馀光打量着严玄傲的一举一动。 「做什么这样偷眼瞧我?」 严玄傲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打量他,一手撑着下巴,笑着斜眼看向孟莲。 孟莲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的点破自己,稍稍撑大了双眸,然后随即红了面颊,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若是要知道他的小心思,万不可用问的,只能用探的。所以她也没打算直接开口问他,只是负气似的撇开视线。 低沉的闷笑声回盪在有些空荡的饭厅里,严玄傲轻笑了几声,正当孟莲想反唇相讥之时,门板又被人给推了开。 几个素色裙袍的丫鬟又鱼贯的走了进来,手上皆捧着各色佳餚,一下子便香气四溢了起来。 孟莲看着被轻摆在饭桌上的饭菜,在房里待了一个早上,也真有些飢肠轆轆了,伸手便下意识的要去取她惯用碗筷,不料手却扑了个空,她微蹙着眉头收回视线,却在看清桌面后,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桌上没有摆上任何汤匙碗筷。 可她平日来用膳的时候筷子总是会早早就摆在她顺手的地方,为何今日他们主子一来反而忘了? 孟莲抬眼看向严玄傲,只见他轻轻击了几声掌,嘴角的笑意不改,依然是用那双勾人的狭目盯着她瞧。 早站在一旁候着的丫鬟一听见鸣掌声,忙捧着个托盘走了过来,站定在她身旁。 「姑娘,您的筷子。」 孟莲皱眉望向那丫鬟,有些摸不透这等大费周章的用意,伸手便要去取,却在看清那托盘上的东西后,怔了一怔。 托盘上,摆着两副筷子,一双是乌木镶银的,另一双却是象牙质地。 伸出的手微微的一顿,心底突然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人人都知银器能测毒。 看来他还是很在意她是否信他,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绕肠子只为了要她挑筷。 孟莲磨了磨牙,顿时觉得他怎么还像个孩子般任性,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以几乎毫不考虑的速度伸手去取那双象牙质地的筷,然后低头开吃了起来。 严玄傲看着她埋头吃饭,全然不理他还没动筷的态度,嘴角弯了弯,伸手也去取他自己的碗筷。 孟莲悄悄翻了个白眼,却在抬头的瞬间,望见那双一向冷冰冰的眸子里竟带着一丝温柔如水的笑意,不由得一怔,然后随即撇开视线,心底嗤笑了一番。 严玄傲这般冷血的人怎可能会用上温柔这等字眼去形容他? 杀了月影门主不说,如今还要致崔尚于死地,甚至连同她的清白也要一併销毁。 「今日陪我去个地方。」 正当孟莲陷入沉思之时,严玄傲忽然道。 孟莲挑起了眉,从他的话里便可知道他不会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却还是下意识问道,「什么地方?」 严玄傲看着她笑了一阵,然后才缓缓啟唇,「去看看我娘。」 孟莲张了张口,稍稍握紧了还拿在手中的象牙筷,看着正挑着眉等她答案的严玄傲,略略垂下视线,轻「恩」了一声。 *** 屋外仍是一片银白,可喜这几日天气还算暖和,晒的人连心头都是1阵暖烘烘。 孟莲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屋簷下,抬眼看着还算晴朗的苍穹,耀眼的金光让人无法久视。 严玄傲正站在她身旁,双手负在身后,嘴角依然掛着淡笑,不时看向她探头探脑的模样。 1阵勒马声陡然响起,1辆贵气的马车轆轆而来,停至二人的前方。 「主子。」1个小廝走了过来,朝严玄傲1躬身子。 严玄傲点点头,让小廝撩开车帘,扶着孟莲上了车,随后便也跟着坐了进去。 马车内暖意袭人,椅上还铺着软垫,坐上去倒也十分舒服。 孟莲抬手在掌心里哈了一口气,方才在外头站了不久,连手也开始冰冷了起来,正搓手的同时,1个暖暖的东西驀然塞进她的掌中。 孟莲愣了一愣,低眼去瞧,却见那竟然是个暖手炉,抬眼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望向坐在她对面的严玄傲,只见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触到她诧异的视线,忙撇过头去,不再瞧她。 见他如此反应,孟莲咬唇轻笑了起来,看来纵使他外表再风情万种,那也只是表面的1层皮相罢了。 孟莲双手捧紧了那暖手炉,把它放在腹部前方,让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 一路上马车轆轆作响,感觉像是驶离城镇1般,外头自始自终都是一片寂静,偶尔经过一段石子路,马车颠坡了好1阵,让孟莲一阵胃海翻腾。 「不舒服么?」严玄傲似是注意到她面部有些扭曲,冷不丁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嚥下一口唾沫,「不碍事。」 严玄傲定定的看了她一阵,然后一个倾身对前方的车夫说了一声「停下」,话一落,车外便传来一阵勒马声,下一秒马车果真停了下来。 「做什么停下来,我说过不碍事的!」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举动,皱起了秀眉望向严玄傲,只见他一撩车帘子,二话不说便走下了马车,站在外头勾勾手示意她也下来。 孟莲一时摸不着他的思绪,却也不能空坐在马车里头,只好强撑着不适的身子,就着严玄傲的手下了马车。 双脚一踏至地面,立刻就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抬手按了按有些晕眩的额角,不料却突然身下一空,等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自己竟是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感觉身子被他牢牢锁在怀里,孟莲不禁羞赧了起来,开口便骂,「放我下来!」 见他抵死不肯松手,孟莲抬眼便要瞪他,确见他那形状极好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竟是存着一丝不悦。 「不舒服就直说,干什么这样强撑?」 孟莲被他一句话给硬生生噎了住,也不好再多做反抗,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感觉他每一个步子都走的极其稳当,确实是比马车好上许多。 四周一片静謐,偶尔凉风阵阵,吹的树叶颯颯作响,严玄傲脚下的银靴踩在石子路上,咯吱咯吱的响。 孟莲悄悄瞅了他一眼,心想既然他都这样不避嫌,那她也不好跟自己不适的身子过不去,一个伸手便揽住严玄傲的后颈,以防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滑下去的危险。 严玄傲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怔,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笑了一阵。 孟莲伸手圈住他的后颈,顿时触到他细腻如丝的黑长发,不犹得僵了僵,感觉到他因低笑而稍稍震动的胸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是一个还算幽静的山区,整排荫绿的针叶林子上渗着白雪点点,低眸一看,这才发现这是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心里顿时明白方才他执意要她下马车的原因。 她抬眼看向他容貌极好的侧脸,顿时有些百感交集了起来。 「就快到了。」 严玄傲触到她忽然抬起的双眸,以为是她又开始不舒服,低声说了一句,忙加快脚下的步子。 孟莲低头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任由他去误解,心里霎时有股暖流缓缓升了上来。 已是许久…没人对她这般好了吧? 思及此,她的唇角又再次弯了弯。 又走了一段,终是停了下来,严玄傲把她轻放了下地,然后带她走往前方不远的空地。 眼前无非是一个极荒凉的地方,看起来竟是和玉华山不惶多让,孟莲跟着严玄傲走了数步,这才来到了目的地。 一块乾净的墓碑直挺挺的立在中央,上头隐隐刻着几个小字,许是积年累月来的风吹雨打,让它有些模糊不清。 严玄傲走到墓碑前方,驀然从怀里掏出1截红嫣嫣的蜡梅,轻摆在它的前方。 孟莲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然后把视线移向那块墓碑,感觉气氛一下子悲伤了起来。 严玄傲伸手把墓碑上头的细雪给轻轻扫了去,看着哪几片雪花轻飘飘的落至地面。 「孟莲。」他忽然开口道。 孟莲被他这么一唤给吓了一跳,匆匆移开看着那截蜡梅的视线,转向他。 只见严玄傲走至她面前,一袭似火的银白长袍下摆随着寒风忽上忽下,感觉手腕上驀然1暖,她惊觉似的看向他握紧她手腕的大掌。 严玄傲没说话,只是逕自从宽袖中掏出一个玉鐲子,用近乎于温柔的力道替她戴上。 手腕处顿时触到玉鐲子的冰凉,孟莲像是烫着似的猛一缩手,却被严玄傲给死死抓了住,不让她如愿。 「我只说要信你,没说要嫁给你。」 孟莲警戒的看向那双难得染上几许哀戚的狭长凤目,那只玉鐲分明是那天送到他房里的那个,她的嫁妆。 严玄傲垂了垂眼帘,用有些伤感的语气开口道, 「你说过,如果我不傲,就不会孤。」 孟莲怔了怔,这是怎么着,拿她的话来压她么? 「我不想孤。」他轻声的说,彷彿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样子,「只有你,能不让我孤。」 孟莲瞠大双眸看着他悲春伤秋的表情,竟是没了平时那戏謔的轻挑态度。 可她不想嫁给他,她这一生都不想要许给任何一个人,因为她不相信有任何人能给她属于一辈子的承诺。 可是……斜眼望了望那座在空地里显得有些形单影隻的墓碑,心里突然觉得如果她此时拒绝了他,会存有莫名的罪恶感。 原来…带她来看他娘便是打着这样的心思。 咬咬牙,正当孟莲开口欲言之时,手腕处驀地一紧,她低头一看,只见那只通体翠绿的玉鐲子已被他套在了手腕上。 《第二十五章:云雾》 天刚微微亮,清晨的雾气被东方朝暾一点一点驱散开来。 从窗边眺去,便可依稀望见不远处的1座小山,山顶上被白雪染了个彻底,那里,便是严玄傲的娘亲葬的地方。 房内火炉咯吱咯吱的响,甚是暖和,孟莲坐在房内的铜镜前,1头未梳整的青丝披掛在肩上,她望着铜镜里那有些模糊的倒影,下意识去触那戴在左腕上的碧色手鐲,冰凉凉的,却又带着她贴身的温度。 昨日回程的路上,严玄傲都保持着全然的沉默,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快的令她怀疑方才的体贴是否都是错觉。 他1字未发,也未曾碰过她一根指头,只是任由马车在极度凹凸不平的道上辗轮而过,颠的她着实是1阵胃海翻腾。 他趁她不备之时把这只玉鐲子套在她腕上,她本欲发怒,但一对上那充满哀戚的凤目时,她竟是1句怒言也说不出来。 当然,以认识严玄傲这么些日子来说,这一切也许都是逢场作戏。 毕竟他是个满腹杀机的人啊…… 孟莲揉了揉太阳穴,经过昨日在马车上的一番折腾,她变的一点儿食慾都没有,甚至是1嗅到膳食的味道就会忍不住反胃。 虽然自己学了一身的医,但对于自己现下的不适,孟莲却决定先暂时搁置在一边。 毕竟这样也有了不去饭厅的藉口,现下或许先暂时别和他有任何交集会比较好些。 站起身,推开雕花窗格子,寒意一下子灌了进来,几乎要扑灭火炉里好不容易升起的暖意。 清晨的雾气微微沾湿了她的眼睫,街上依然冷冷清清,她扭过头去,看向摆在衣橱旁的一只木盒子,略略沉思了一阵。 想想当初她就是这样胆大包天的去打探崔王府的内部,才会导致如今的这般下场。 可如果她没那么大的胆子,会不会就这么一辈子活在了别人的谎言里? 被拋弃也好,被憎恨也罢,这一生中,她最痛恨的,就是被欺骗的感觉。 孟莲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略皱的水青色縟裙,走到那木盒子旁边,蹲了下来,盯着木盒上头貌似精细的刻纹。 不待自己再多作犹豫,她1个伸手便打开那木盒子,从里头拉出一件素色的裙袍。 *** 严府的南面,是下人们聚集的地方。 虽说这府里头一向都只有严玄傲一个主子,但丫鬟小廝也着实不在少数。 当然,比起崔王府倒还是差了一截。 言归正传。 不论是丫鬟亦或是小廝主要都是在朝南这一区块干活儿,而所谓准备膳食和存放物品的仓房也理当是在这里。 而整个府里离严玄傲的房院最远,也最安全的出府捷径就自然是靠南面的这扇府门。 想起上次的逃府未遂,孟莲下意识的咬了咬牙。 她身上的素色裙袍是严玄傲送给她的,虽然心中还是难免的气愤难平,但託他的福,她一身丫鬟的素裙装扮,一路上倒也真没人多瞧她一眼。 稳稳的走在一处长廊上,廊柱交错间,五色琉璃瓦砖映着淡淡金光,显得剔透。 几间敞开房门的下人房里空无一人,孟莲悄悄往里头瞥了几眼,单调的素色粉刷墙面,每间皆是一窗两床,空间十分狭小。 几个丫鬟迎面走了过来,孟莲赶忙匆匆移开视线,垂首快步与她们擦肩而过。 记得上次发现的那间药仓库应该是在这儿附近才对。 脚下的步子因犹豫儿顿了顿,她停下来略略沉思了一阵,然后才试探性的朝自己印象中的方向行去。 拐过几个弯子,两扇木门紧闭的门板终是立在了眼前。 脑内想起上次在里头发现的那本满是朱墨圈起的毒药册子,内心又掠过了一股寒意,感觉手臂上也升起了疙瘩。 孟莲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用力一拍自己的面颊,试着驱赶内股莫名的恐惧,然后才缓缓的抬手覆上面前的木门。 推了推,纹丝未动。 再稍稍施加了点力道,眼前的木门却依然不动如山。 反覆推了数次,孟莲气急败坏的抬脚便踹上那扇门板,那门却依然连一点开的跡象都无,徒留了她方才鞋底的印子。 怎么会…上回明明是开的呀,怎么这次就锁了呢? 她忽然猛地一颤,严玄傲他该不会…已经发现她找到这个地方了吧? 内心莫名的一阵徬徨,却又再下一瞬生出一股愤愤的怨气。 反正是他自个儿把这身丫鬟服送给她的,这摆明了他严玄傲没再怕她打探,就算她在这药仓库里头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这也是他自找的! 一想通这个道理,孟莲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抡起一个拳头就要揍在这门板上,耳边却突然听到里头隐隐有些声音。 来不及多想,孟莲连忙跑了开,躲在一处粗大圆柱的后方,偷眼瞧着那门后的动静。 一声开锁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是一阵开门的「伊呀」声。 里头似是没有窗子敞开,晦暗一室,只见一个丫鬟从里头走了出来,孟莲稍稍靠近了一些,看见那丫鬟手上捧着个木头托盘,上头还摆着个瓷碗,里头似乎盛着热烫的液体,正嫋嫋飘着白烟。 待那丫鬟走出来后,里头又走出一名小廝,两人脸上皆是面无表情,那小廝手上空无一物,只是在丫鬟走出来后,伸手带上那两扇门板。 「拿去主子的房里。」 孟莲依稀听到那小廝说了这么句话,两人似乎又说了几句,可惜她躲的地方有些远,因此听不真切。 那丫鬟似是应了一声,便转身走往西院的方向,而那小廝交代了几句之后,也只是缓步走向方才她经过的下人房。 待两人皆已走远,孟莲才悄悄踏了出来,张望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来到那药仓库门前,抬手便推。 一阵刺耳的「伊呀」声再度响了起来,她赶忙抵住那门板不再让它出声,然后才躡手躡脚的走了进去。 一股子中药味在一瞬间窜进了鼻子里,虽说孟莲从小到大都在嗅这等药味,但对如今已是许久没有碰过药草的她来说,这会儿倒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仓库里头昏暗一片,她四下摸索了一阵,这才找着一扇紧闭的木窗子,抬手便将它推了开,外头的光线才缓缓透了进来。 她走到药柜子旁的木桌前,几个熬药的炉子放在上头,身手摸了摸上头的温度,还是烫的,看来方才那丫鬟和小廝有在里头煎药方子。 四下寻找了一番,上次那本毒药册子没摆在上头,有的只是几个瓷做的钵杵,孟莲伸出两隻手指,轻轻用指腹摸了摸瓷钵内壁残存的药粉,嗅了一阵,接着猛地怔了住。 这是金刚石粉末的气味。 对于金刚石这种药粉,她是有瞧过的,当人服下之后,金刚石粉末会粘在胃壁上,长期的摩擦中,会让人得胃溃疡,不及时治疗会死于胃出血,这是种难以让人提防的慢性毒剂。 可为何方才那小廝要交代那丫鬟送去严玄傲的房里? 胸口一阵紧缩,孟莲一把丢下手里的瓷钵,拔腿便跑出了那间药仓库。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毒药草不都是要杀她用的么?怎么会…竟是送到了严玄傲的房里? 难不成他想亲自餵她服用毒药? 脚下慌乱的步子依然没停,外头依然白雪纷纷,一道道冰雪刷过她的脸颊,刺的发疼。 不知不觉中,她竟是跑到了梅园这儿,石板地冰滑的可以,上头已覆上这些天来下的厚重积雪,她一个滑足,仰面就要倒在冷硬的石头地上。 一睹白中带红的银袍闪过眼角,预期的刺痛感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孟莲惊慌的抬起头,却见那张熟悉的面容正充她笑得一脸温和,那狭长的凤目里也满满都是笑意。 「这么急是想去哪儿?」 严玄傲把她扶好,伸手抚了抚她因为一阵狂奔而凌乱的发丝,语气带笑的开口问道。 孟莲怔怔的仰头望他,心中惊魂未定,看到他的笑容,竟是眼眶微微一热。 正当她开口欲言,一阵呕吐感却涌上了咽喉。 她一把推开严玄傲,跌跪在一处被雪覆盖的草丛中呕了起来。 没等她再次站起身子,严玄傲一把将她抱起,脸上已全然不见笑意,而是难得的焦急之情。 「为何会这样?」 孟莲听着他近乎于心急的语气,看着他毫不避嫌的替她擦拭嘴角,呆愣了一阵,才开口道, 「大概是我今日都没吃东西的缘故…」 严玄傲一听,不悦的锁紧了眉头,见她又低头猛咳了一阵,没再开口,只是长臂一伸,便揽住了她的肩头,拉着她走回屋簷下,不让她再淋雪。 孟莲看着他略带气愤的侧脸,再度怔了怔,心如飞絮。 方才那间药仓库里的事情令她挥之不去,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尚未得解,就如云雾般,如此扑朔迷离,看不真切。 但此刻,她心里竟是隐隐浮上一股安全感。 这种心安的感觉…是错觉吧? 她咬了咬唇角,冷不防低头瞥见左腕上的玉鐲子,叹了口气。 《第二十六章:玄之又玄》 淡色房内暖意袭人,搁在一旁的火炉里银炭正烧的旺红,叱叱作响着。 孟莲此刻正寒着一张脸,双唇紧抿,一双眸子直勾勾的对这房间的主人投以毫不避讳的瞪视。 「大夫,依您看…」 严玄傲就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眉头微蹙,面上是担心的神色,似是没注意到一旁飞刀般的视线,开口向一旁正替孟莲把着脉的大夫问道。 「回王爷的话,夫人这是……」 「谁是夫人了?」正当大夫开口欲答,孟莲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面色更加难看了起来,眸底全是怒气。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需要请大夫来把脉看诊的一天,毕竟从小便和师傅生活在一块,师傅他从前是什么来歷身份她不知晓,但他那一身医术却是惊才绝艳,不论是什么样的外敷内伤,师傅他都会有自个儿的一套方法。 因此,在师傅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从小便与药草为伍,打小便立志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她承认自己的确不太识字,但只要提及药草药粉之事,无论是外观、气味、亦或是入味后的汤药,她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说出那药草的名称和功效。 身为师傅这样一位神医的唯一弟子,她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的自尊心被践踏。 就好似现在……她抬头瞪了一眼严玄傲,后者正抬手轻咳了几声,似乎正努力掩藏脣边的笑意。 「大夫请有话直说。」他清了清喉咙,笑着对明显冷汗滴滴的大夫说道。 「是。」大夫赶忙应了一声,很有眼力劲儿的跳过对孟莲的称呼,然后才道,「似乎是有几日没有进食,加上这些天天气甚寒──」 「因此进了虚风,得了风寒。」孟莲再度没好气的接了他的话,继续道,「龙尾叶熬成细粉可退热,栗种加上黑薑汤药可去寒气,这药最多得服用四十九天,才能完全药到病除。」 她收回放在软垫子上的左腕,用毫不避讳的语气下了结论。 一旁的大夫更加如坐针毡了起来。 孟莲显然乐见他这副模样,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歪头看向那大夫,「我说的可有错?」 「回夫…回姑娘的话,确…确实无误……」 冷汗滴呀滴,大夫忙走到一旁配药方子,心道这严王爷为何要他老人家来给一个懂医术的人看诊,遭受此等心里折磨。 待那大夫走远了些,孟莲才侧头给了严玄傲一记狠瞪,巴不得撕了那张永远泰然自若的笑脸。 「我要是不请大夫来,你也不可能乖乖吃药,是吧?」 严玄傲好笑的看向她对着自己齜牙咧嘴的表情,只是逕自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自己桌前,另一杯则是递到她的面前。 孟莲没好气的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热茶,上头嫋嫋飘着热气,她状似不满的哼了一声,却还是接过热茶,碎唸了一句,「多此一举。」 严玄傲闻言,也不恼,只是轻声笑了笑,彷彿只是在面对一个爱闹彆扭的孩子似的。 「王爷,药给包好了。」过了一阵,大夫手里捧着几包药方子,小心翼翼的走到两人身旁。 「辛苦了。」严玄傲对那大夫笑道,然后转向一旁的小廝,「送客。」 「是。」小廝应了下来,领命而去,引着老大夫迈槛而出,走出房门。 待他们走远,房内一下子只剩孟莲和严玄傲二人,一旁的火炉里依旧叱叱烧的旺红,孟莲斜睨了一眼方才大夫搁在桌上的药包,然后移开了视线,打量起这间厢房。 淡色的墙面上空无一物,唯一的东西就是掛在上头的一把长剑,银色的剑柄上刻着精细的刻纹。 说来也有些奇怪,明明来严府的这段日子里从未看过他使过剑,可为何要掛一把长剑在自个儿房里? 孟莲转向严玄傲,下巴往那把掛剑处抬了抬,「那是你的剑?」 严玄傲随着她比的方向看去,却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也不等孟莲再开口便抢先一步扬起笑脸,「你可有想吃的东西?」 孟莲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 「唔…那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孟莲本欲摇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张了张口,看了他一阵,然后才道,「想听你吹笛。」 闻言,严玄傲怔了怔,然后随即扬起一抹更加灿烂的笑脸,「行。」 记得上次听他吹笛,心里隐隐声起一股五味杂陈的情绪,因为那笛声是那么的悲愴,那么的哀伤。 从那之后的几天,她竟是有些想念那悲凉中透着点哀戚的笛声。 「你还病着,不能够再淋雪,这次带你去另一处的凉亭。」严玄傲拿起装在木盒里的玉笛,转身对着她说道。 「恩。」她点点头,打算跟在他身后前去,却没想到正当她跨过门槛之时,一隻大掌驀然伸到她的面前。 她呆愣愣的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几乎有点不敢置信的,缓缓抬起了眸子,却见他只是背对着自己,没回过头来,亦没跨开步子往前走。 她咬了咬嘴角,看着他不愿回头也不愿往前的背影,想想自己就这么被困在门槛前也不是办法,左思右想了一阵,才缓缓的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他的。 本来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一落到了他的掌里,便全成了无比篤定的力道,毫不犹豫的消除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元素。 她怔怔的感受他握紧她的力道,带着点霸道,却又同时带着点安然。 屋外依旧白雪纷纷,冻的廊上的地砖都是一阵滑,只是那隻紧握她的手掌心,却是那样毫不避讳的熨着她,让她本是冰凉一片的掌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回暖了起来。 *** 天色渐晚,暖日缓缓西沉了下去,东方天际染上了几丝藏蓝色调,让夜幕一下子降了下来。 孟莲仰首望空,几许星子正隐隐透出夜空上的薄云,她轻靠在廊柱上,若有所思。 若是有人曾听过严玄傲的笛,必会一辈子难以忘却它的笛声。 如此飘渺,如此空灵,如此的…悲凉。 究竟是多么深沉的绝望,才能造就出如此苍凉的乐声? 严玄傲的过去她不甚清楚,顶多也只是听他轻描淡写的口述过,那些明明深深刻进心底的伤痛,他却只是淡淡的,如说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那般,描述给她听。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很害怕孤单。 就只因为害怕,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迫自己嫁给他,深怕她回离他而去,甚至连一丝拒绝的机会都不肯给予。 害怕孤单,是他和崔尚之间的共通点,唯一的不同,是崔尚选择自己去对抗那份恐惧,而他则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形单影隻,甚至不惜托她下水,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囚禁她,不让她走。 手里还残存着今早他掌心的温度,她知道自己只要稍稍一张掌心,就能让四周的寒冷彻底带走那份温暖,但她只是像在坚持什么似的,丝毫不肯松手。 冬天一旦入了夜,气温就会骤降了不少,心想她若一直待在外头不进去,等会儿定会招来他的责备,轻叹了一口气,她走离了屋簷下,却在要推门入房内之时,瞥见远处走来一个小廝,手里似乎捧着个容器似的东西。 脑内顿时想起昨日在药仓库里的小廝和丫鬟,那丫鬟手里也捧着盛装汤药的容器。 心下一紧,孟莲止住了要推门的动作,转身走向那正步向这儿的小廝。 「孟姑娘。」那小廝一见是她,忙弯了弯身。 孟莲扬起一个笑脸,指着他怀里的容器道,「那是什么呀?」 「回姑娘的话,这是主子从外城买回来的佳酿,奴才这会儿正要往主子房里送。」 「这样啊…」孟莲状似理解的点点头,这么一细看也才瞧出那是一个酒罈子,一看到酒罈,不免想起她离开崔王府的那日,那间凌乱的房间。 「给我吧,我这会儿刚巧要去找他。」孟莲伸手指了指酒罈子,笑着道。 「这……」 「不麻烦的,若是你家主子怪罪,就说一切都是由我说的算。」她笑着扬了扬下巴,豪气的道。 小廝虽一脸的难色,却也不敢再多纠缠下去,只是依言把怀中的酒罈子双手递给了她,便退了下去。 孟莲接过那酒罈,惦了惦,份量还着实不轻,抿了抿唇角,抬脚便往严玄傲的房里走。 若是要了解那间药仓库的用意,用问的他肯定是不会松口,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这个。 孟莲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罈子,牵起一个笑。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她没打算灌醉他,她要的,只是那埋藏在深处的答案而已。 站定在那扇她今早才刚踏出的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抱着酒罈子的手稍微收紧了一些,她扬起了一抹笑容,伸手推开门板,走了进去。 《第二十七章:醉心》 房内暖火照人,一柱火红烛台被搁置在案上,顿时一阵暖意袭人。 孟莲缓缓的抬脚踏了进去,脸上的神情依然是笑,抬眸看向正伏在木案上写着什么的严玄傲,正要开口,却被严玄傲带笑的声音给截了断。 「来了啊。」 闻言,孟莲稍稍愣了一愣,扬眉道,「怎么知道是我?」 严玄傲依然没抬起头,只是笑着开口答她,「整个府里敢不敲门便闯进我房里的,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人。」 孟莲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跨着步子走到他身旁,「在写些什么?」 严玄傲抬起眸子看了她一阵,才一脸若有所思的开口笑问道,「你可认字?」 话音一落,孟莲便猛地一怔,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砚台里,那黑浓的墨,隐隐散发着墨香,不禁想起前些日子那总是窝在自己房里临字的身影,那教会她写『尚』字的那个人。 她垂了垂眼睫,捧着酒罈的双手微微紧了一些。 若留恋于前尘往事,执迷不悟,又有何意? 不过只是自怜自艾罢了。 「除了我自己的名字,其他的我一概不认得。」说完,她抬起眼来看严玄傲,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已没了方才残存的情绪。 「是么。」严玄傲似是没注意到她那一霎那的失态,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笑了笑。 「对了,这是你买的东西吧?」孟莲被他那淡淡的一瞥给瞥出了个寒颤,忙转了话题,顺手把那酒罈子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严玄傲终是放下了毛笔,看向那酒罈,皱起了眉,「怎么不叫小廝送过来就好?」 「想说我刚巧要来找你,便顺手替他带了过来。」孟莲笑咪咪的道,指了指旁边的木桌子,「不坐下来品嚐品嚐?」 「你倒是比我还急。」严玄傲挑起一边俊眉瞧着她,虽有些怀疑,但也只是顺了她的意,在木桌子旁坐了下来。 「那小廝说这是你特地买回来的佳酿,怎好空放着积灰尘?」她笑的越发的可人,等他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这才去取了两个饮酒杯,然后转开上头的软塞,里头一阵幽香扑鼻,呛人的酒味窜了出来,吸进了她的鼻间,她呛的止住了呼吸,压下那些快要跑出脑带的回忆,这才有些吃力的扛起那酒罈,斟了两杯酒。 严玄傲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不语的看了她一阵,然后仰头饮尽杯中物。 「好酒量。」她讚许的说了一句,接着也抬起了酒杯,一个掩袖便要学他一饮而尽。 严玄傲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似往日的欢心,有的只是淡淡的笑意,变的几乎有些面无表情。 他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声说了一句, 「你不怕?」 「怕什么?」孟莲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毫不避讳的回望他的眸子,双眼里浅笑盈盈,「嫁给你尚且不怕了,我还何有所惧?」 闻言,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眸色黯了黯,没有答话。 彷彿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黯沉下来的双眸,孟莲又轻笑了起来,抬起酒瓮又把他的饮酒杯斟了个满,往他面前推了推。 严玄傲没去看她,只是垂着眼帘,从善如流的再度把酒杯举至脣边。 房内顿时一阵酒香扑鼻,孟莲垂眼看向手里的酒杯,里头的淡色液体微映着一旁金黄色的烛光,看上去还十分的剔透。 她今年十六,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不良的恶习,更从没饮过任何酒酿之物,因此她本身也不晓得自己的酒量到底是好还是差。 万一她喝醉了咋办?难不成她就这么醉在严玄傲面前,然后任他宰割? 摇了摇头,她今天是来搞清楚那间药仓库究竟是何用意的,不论自己是否是那个能喝的主儿,她绝不会就这么轻言放弃她来此的目的。 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只见他早喝净了她斟的那杯,自个儿抬起罈子又倒了一轮。 她顿时抽了抽嘴角,看来不论是谁的酒量比较差,先醉倒的都会是他吧。 想通了道理,孟莲覆又牵起了笑,抬手便饮尽了手中的黄汤。 又苦又涩的的感觉顿时袭捲了她的味蕾,她扔下酒杯就是一阵猛咳,咳的双眼泪光盈盈。 严玄傲抬眸看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样子。 抬手搥了搥自己欲裂的胸口,她强忍着反胃的感觉,硬是把那杯烈酒给灌入了口中。 「如何?」 严玄傲看着她,手里把玩着不知已经空了几回的饮酒杯,嘴角牵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菜一碟。」她抬起泪眶瞪了他一眼,对于他分明看不起自己的语气表现明显的不满。 闻言,他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又逕自倒了一杯,一口便解决了它。 孟莲警戒兮兮的打量起他来,她从未看过严玄傲喝酒,也不知晓他的酒量,可现下看来,她似乎是全然的低估他了。 负气的放下酒杯,她也豪气干云似的替自己把饮酒杯斟了个满,然后猛灌了一口。 「这是西域那儿產的酒,名为焚魂酿。」严玄傲垂着视线开口道。 孟莲一听,反射性的蹙起了眉头。 好一个焚魂酿,让她为了想套出他的话,而搞的如此狼狈。 「在大雪天里饮酒可说是最为享受的事。」严玄傲搁下酒杯,笑了起来,「喝了便可去寒,全身还会暖烘烘的。」 孟莲没答话,只是逕自喝着自己的杯中物,没心情去感受酒里那所谓的醇香之气,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 外头的雪天渐暗了下来,透不进一丝早晨的清亮,摆在一旁案上的火红烛台微微摆动着,让房内的每一项摆设皆投映在淡色墙面上,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师傅如何了呢,还待在玉华山么?还是早已远离红尘寻仙去了呢? 如果是依师傅的性子,后者会是比较可能的答案。 每回玉华山的冬日都是最天寒地冻的,根本是全然的寸草不生,每次出门採药也都只能空手而归,师傅也都只拿出秋天採收时剩下的药草,升起一点小火苗,细细熬着…… 想起玉华山的寒冬气候,孟莲便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覆而又抬手喝了一些酒,好让身子暖和一些。 一室的静謐令她有些发狂,耳鸣的厉害。 「好想玉华山呢…」她喃喃说了一句。 严玄傲只是静看着她,并未答话。 「说起玉华山的秋天,可漂亮极了,满山遍野的红娘草,火红火红的。」 「…是么。」他只轻应了一句。 「恩…」她喝下杯里剩下的一点酒,微垂着视线,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见她笑的不知所以,他问道。 「笑他傻呀。」她答。 「谁傻?」 「他呀。」她又轻笑了一阵,然后才道,「以为让我戴上个玉鐲子就能困住我么?」 「哦?」他好笑的挑起了一边眉,终于弄清楚她话里所谓何人,张口问道, 「那依你看,他该如何做才能困住你呢?」 「没人能困得住我的!」她似是生气的说了一句,抬头用一双有些浊的双眸看着他,「我自幼没父没母的,自然是了无牵掛,孓然一身!」 「当真?」他故作惊讶的看着她。 「那还用说!」为了表示自己无比的肯定,还用力的点了点头。 「难道在这世上竟是无人可牵制住你?」他又问道。 闻言,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嘴边的一点笑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静静的看向桌上已然见底的酒杯,一动也不动。 「怎么?难不成我说中了?」他也放下手中的饮酒杯,稍稍倾身靠向她,「那人是谁?」 只见她静默了一阵,再抬起头时,竟是两眼泛着泪光,让他一时怔了住。 「那人是谁?」他又问了一次,这次,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生硬。 她那双水眸终是撑不住那泪水,一下子便滑下了脸颊,过了一会儿才又抽抽噎噎的道, 「我…我师傅……」 话音一落,严玄傲便走至她身旁,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触到那微微发抖的肩头,双手不禁更加收紧了一些。 「师…师傅走了,如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又是一阵抽噎,「我不是崔家的千金…我不是…我不想是……」 「对,你不是。」他越发把她纳入了自己怀中,感觉她胸口的心跳声正一阵阵的震动他的胸口。 孟莲稍稍把他推开了一些,迷茫的想得到更加明确的答案,却只见那双深褐色的凤目正直直的望进她的眼里,巖然如山。 「恩。」她闭起了两眼泪花,靠在他的脖颈上,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我不是。」 感觉那一道道温热的鼻息正呼上颈脖之处,浑身一阵暖流窜过,抱着她的掌心一热,连指尖都微微发痒。 「我若在这里要了你,你可会怨我?」耳边,他轻声问道。 闻此言,她猛地掀开眼皮,身子依然靠在他身上,双手却撑着他的双肩,好让自己可以直视他, 「药?药什么药!你还没同我解释那间药仓库是怎么回事呢!」 他眨了眨眼,「药仓库?」 「休要装傻!」她愤愤的对他吼着,全然不见方才脸上那抹安心的情绪,「你在偷偷炼製毒药,是不是!?」 看着她欲喷火的迷茫双眼,他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一般猛地一怔,松了松怀抱,然后又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怒极,举起粉拳就要砸到他身上。 他不答,也没去介意她的那双拳头,只是把她轻放在自己的榻上,低下身子,与她平视。 「你十分冰雪聪明,但可惜的是,你每每所想的伎俩全都会写在脸上。」 他眸底浅笑盈盈,如此说道。 而她只是紧皱着眉头,思索着他那句话的意思,脑子却越来越昏了。 「看来今日是你失策了,若下回还想灌醉我,需再努力一些。」最终,他只是这么说。 「防备心如此之低,今日若是其他男人,怕是要把你给卖了。」他望着榻上昏睡过去的人儿,有些哭笑不得的轻捏她的鼻子,直到上头微微泛着红,这才松了开。 笑着摇了摇头,他伸手撩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拉了拉被褥,确认她已被盖了个严实,这才站起身子,灭了案上摇曳生姿的烛火。 《第二十八章:不告而别》 昨夜喝酒,隔日宿醉总是难免的。 偌大的房里,门窗皆是紧掩着,让外头透不进一丝寒气。 孟莲伸手撑头,眉心攛的死紧,感觉竟是一阵头疼慾裂。 她微瞇着双目,想瞧清楚现下的状况,熟悉的房内摆设以及淡色掛剑墙面首先映入眼帘,紧掩的雕花窗格外沾着几许白雪,她想抽手撑起身子,却觉得有些吃力,低眸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裹了好几层的厚重被褥。 脑里一阵浑沌,她停下了手边的挣扎,开始细思起自己目前的处境。 昨儿夜里,她为了探出府里那间令人匪夷所思的药仓库,不惜捨身与严玄傲共饮了一番,依稀记得…那酒是西域產的,名为焚魂酿。 可之后又是发生了何事?她欲翻身下床,额角处却似是被木棒子挥过,疼的不能自己。 难不成她竟是醉了? 心里略略一惊,她挥开身上的厚重被褥,赶紧起了身,赤着一双脚踏至地面。 双足一触地面,那玉板滑砖上的刺凉便窜入她的脚根,逼的她一阵咒骂。 顾不得脚底的冰寒,她站稳了身子,低头便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 上衣縟裙还在,衣带仍是她绑的样子,没有一点被解过的跡象。 确认了自己的清白还在,孟莲这才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看向房内明显换过碳的火炉子,她偏头靠上床帷,紧咬唇角,内心懊悔万分。 她从未饮过酒,却不知自己竟是碰不得酒的主儿。 正当她沉思之时,一阵推门之声霎时传了进来,带着靴子迈槛而入的噠噠声,那人旋身而入,飘进几许飞雪的冰凉味道。 孟莲身子僵了一僵,却没偏过头去瞧那进门的人。 严玄傲见她没看向自己,也没多言语,只是掩紧了门板,逕自走至她的跟前,那袭绣着火红飞鹤的银白袍子立在她眼前,而她也只是盯着那上头的绣线,未曾抬眸。 「可有不舒服?」 一阵沉着声线的语调从她的头顶处砸了下来,带着点轻笑的意味。 听出那声音里的讥笑之情,心里顿时一股无名火,她抬眼怒瞪了他一记,却见那双勾人的狭长凤目里溺满了浅浅的笑意。 她看的一怔,收回了本欲说出口的怒骂之言。 眼见她那红唇先是微张,却在瞧见自己的那瞬间驀地紧闭了起来,不由得一笑,在她面前蹲了下去,好与她平视。 孟莲对他突如其来的低了身子愣了一会儿,在触到他双眼的一刻,不自在的退了退。 「我问你话呢。」 他低声提醒她了一句,才见她稍稍抬眼看他,那双清湛的眸子里有些飘忽,似乎藏着一股难言之隐。 「恩?」他压着喉头,又问了一次。 她先是定定的望了他一阵,然后似是鼓起勇气的开口道, 「我昨儿个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闻言,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可他知道自己若是这么做,她八成又要恼,只好硬生生压下笑意,一挑俊眉,似笑非笑,「你说呢?」 她本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听他这么一个反问,变的有些不安了起来,忍了一阵才又道,「我说了些什么?」 只见严玄傲眉头轻皱,神情似在深思,过了半晌,开口说了一句,「你笑我傻。」 「什么?」她一愣,想问的更清楚一些。 「你笑我怎会以为一个玉鐲子便能困住你。」 闻此言,她先是心头一惊,然后便释怀似的一松眉头,扬脣笑了起来。 「笑什么?」同昨夜那般,他有些不解的问她。 她摇了摇头,脣边依然飞扬着,「没,只是想不到我竟会说出真心话罢了。」 严玄傲没说话,只是扬眉看着她。 笑了一阵,她忽而垂下眼帘,伸手轻轻转着腕上的青玉鐲子,细细划过上头的光滑质地,才轻声道,「若我真跑了,你会心疼这只鐲子么?」 严玄傲看着她淡笑的脣角,「那本就是你的东西,没什么心不心疼所言。」 听了他的回答,孟莲略略一怔,抬起头来看他,眼神甚是不解,「你就这么一无反顾的对我好?」 「对自己的娘子好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依然是沉着声线,回答着她。 对上那眼神坚烈的凤目,她竟是下意识的闭了口,没再反驳他。 她没反驳,是因为她不想再与他于此事上争执,毕竟到了最后她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乾脆省点力气别和他辩。 轻叹了口气,她挪开身子想要踏地下床,脑内却随着她的起身而一阵晕眩,在她差点儿站不稳的当口,严玄傲已伸手扶住了她。 「为何会这样?」她几乎有点气急败坏的怒道。 严玄傲看着她,苦笑了起来,「谁叫你昨日喝那么多。」 她紧咬着牙关,狠声呢喃了一句,「我再也不碰酒了!」 「不碰也好。」严玄傲耸耸肩,待她穿好鞋子,才站起身,扶着她下了卧榻,「省的我费心。」 她不晓得她是醉到了什么程度才让他称得上是费心,却也懒得去问他,只是轻咬嘴角,就着他的手走到了房门边。 「我今日得出城一趟。」站定在房门前,他突然微侧着身子对她道。 「什么时候回来?」她还来不及细想,便已脱口问了一句。 听她这么问,严玄傲轻轻一笑,然后才答,「许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孟莲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只应了一声「喔。」 见了她的反应,严玄傲抬手揉上她的发丝,那笑里竟是存了几丝无奈之情, 「同我住在这严府里也有好些日子了,你竟还是这样冷淡。」 孟莲没去理会那隻搭在自己发上的掌,只是抬起头来丢了个大白眼给他。 「得,还这般冷血。」严玄傲又轻斥了一声,可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记得去用晚膳。」 「你是我爹么?」她没好气的回嘴,不似生气怒骂,却似抱怨发牢骚。 闻言,严玄傲又笑了一阵,在他跨槛而出之时,回头道, 「我是你夫君。」 说完,也不待她会意过来,只是笑着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表情前闔上了门板。 *** 冬日暖阳由灿黄转至暖橘,缓缓的从东方苍穹云海降至西边金云橘霞。 计划如下所述: 由于严家主子出城办事,因此造就了逃府的绝佳时机,南面府门虽存有上次未遂之鑑,但还勉强算是她唯一的首选之地。 她今日大半天都待在房里,待三两个丫鬟换过火炉子里的碳火,她才忙一骨碌的收拾一些简单的细软盘缠,然后将房门开了个小缝,朝外探头探脑。 确认一贯冷清的长廊上空无一人后,她便悄声无息的溜出了房间,三步併两步的直朝南面府门奔去。 上回的逃府未遂已让她得了教训,因此这次她特地带了他亲手塞给她的暖手炉,以免在雪地里冻的没了知觉。 走过几道长廊,绕过几个弯子,孟莲脚下的速度丝毫未减,只是一个劲儿的跨步往前。 说来也有些奇怪,一路上她竟是未曾碰到任何一人,还十分畅通无阻。 没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古怪,逃跑的机会可不是说有就有,她只好抓住了这难得的时机,一路没命似的赶着。 赤红色的南面府门终是映入了眼帘,她先是略略打量了四周,确认今日没有那抹骑着白马的身影之后,才大步大步的踏了过去。 深厚积雪陷入她的脚中,那寒气逼的她赶紧跺了跺脚,然后一路小跑步至府门前,瞥了一眼意料中被寒冰冻着的金色铜环,伸手揣进怀里,掏出那早已添了碳的暖手炉,将它熨在门环的上头。 那门环上头的冰晶果真渐渐化成了雪水,缓缓滴落,露出本身光滑的铜面。 她欣喜的惊呼了出声,哈了几口白雾,这才伸手覆上大门,稍稍在上头一施力道。 只见那门居然应了她的推力,「吱呀」一声打了开。 孟莲瞠大双眸,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顺利,胸口顿时一阵心如鼓槌,似乎是在催促她快些出去。 没再多犹豫,她一脚跨出了府门,外头一阵寒风猖狂而来,吹落了她的披肩罩头,让她一阵胆寒。 望了望外头的街景夜色,点点昏黄烛光带着几许朦胧,在远处轻晃着,依稀可辨出那是夜市摊贩的残存馀光。 脸上想绽出欣喜的笑意,但不知为何,却顿时有股力不从心的无力感在拉扯她的胸口,她摇了摇头想甩去杂绪,转身要去关那厚重的府门,却在抬手的一霎,感觉腕上驀然一凉。 她低眸去瞧,只见那只碧色的玉鐲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而滑下她的腕,许是因为外头的寒气让上头没了她贴身的温度,反倒是带着几丝白雪的冰凉之气,刺痛她每一寸肌肤。 朔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她简单束起的墨黑发丝,微微拂上她的面颊,双脚像是在雪里生了根似的,动也动不了。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这是逃跑的大好机会啊,为何她胸口会是这样难受? 孟莲握紧了双拳,几乎要为自己的进退两难飆骂出声,可胸口却止不住的打抖。 若她今日不走,怕是一辈子没这机会了。 她咬了咬牙,一个狠推便关上了那赤红色的厚重府门,沉重的闭门声震动着她的耳膜。 她必须离这里越远越好,远到一个严玄傲找不着她的地方。 她不敢去猜想当他发现自己逃跑后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神情,因为只要这么一想,她便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没再给自己多犹豫的机会,孟莲转身便跑,徒留一地凌乱的细碎脚印。 《第二十九章:东方既晓》 夜深风凉,如刀锋似的弯月高掛在空,在全无一点星光的夜际里,看起来竟是那样骇人。 几道夹雪凛风划过脸颊,一幕幕朦胧夜色晃过眼底。 没命似的狂奔。 止不住脚下凌乱的步子,她张口喘着气,寒风顺势灌入她的喉中,顿时感觉满腔的寒,脣角乾涩的可以。 心里的那份恐惧在促使她向前,丝毫不肯让她就这么停下来。 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她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更何况当初是严玄傲将她掳至严府的,因此这里的确切位置她也无从得知。 那…她能去哪儿呢? 前方不远处的几盏昏黄灯光正轻轻晃着,她朝前走了一段,只见城内的大街上依然热闹着,几个夜市摊贩正吆喝着争相叫卖,掏了掏自己怀里存留的一点盘缠,展开掌心,只见手里只剩下三两铜钱。 一阵从腹部发出的「咕嚕」声截断了她的思绪,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去用晚膳便逃了出来,怪不得这么飢肠轆轆。 街道两旁的几家酒馆子里皆是座无虚席,笑闹声不绝于耳,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大家都缩到馆子里喝酒了。 她默默的望着里头暖烘烘的气氛,几个店小二正忙的不可开交,在推杯换盏之间忙的团团转。 摇了摇头,她别开了视线。 不行,她身上的这些钱刚巧可以让她在一般的客栈里住上一宿,如果就这么在吃食上花光了,那她今晚就真的无处可睡了。 几丝如柳絮一般的白雪落到了发上,因触到她的温度而化了开,沾黏在上头,让寒气直逼她的头顶。 跑了一路,如今全身上下的力气早已透支了,胸口依然鼓譟的发疼,每一次呼吸便觉得抽痛,只能勉强拖着沉重的步子,蹣跚而行。 如果…她没逃跑的话,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思及此,她立刻甩了甩头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只要一想到那双怕寂寞的哀戚凤目,心头上却又被莫名的罪恶感给占了个满。 不是不想留在他身边,只是…不愿意让他就这么囚禁自己一辈子罢了。 市井喧嚣环绕于耳,却又好似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的杂音一样,听不真切。 几个在雪地里嬉戏的孩童掠过她的裙襬,她险些撞着他们,不由得退开了一些,疾行而去。 总之先寻个地方落脚吧。 打定了主意,孟莲便跨开了步子,走的头也不回,虽然她不晓得这儿是哪里,离玉华山又有多远,但她总不能呆站在雪地里等着被活活冻死。 行了几百馀里,身心皆有些困乏了,迷迷茫茫中,只晓得自己已是走离了方才的闹区,走到了稍显偏僻的郊外。 身上的水青色縟裙已被冰雪给渗了个透,寒气繚绕在身,身子已是冻的几乎没了知觉。 叹了口气,她费力的抬头朝前望去,只见一片朦胧夜色中,几盏亮恍恍的烛火灯光若隐若现的在不远处晃着。 许是哪家还未熄灯灭烛的人家吧… 扯了扯在雪地里拖出长长一条雪痕的淡色裙襬,逕自嚥下了一口唾沫,还未细思便已朝那灯火处走了过去。 看来这地方只剩那儿可以借住一晚了,乾脆去打探打探吧。 走了一小段,终是在那灯火通明处前站定,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客栈。 淡色木牌子上刻了几个大字,瞇眼一瞧,依稀写着「梅岭客栈」。 扯了扯脣角,她几乎要苦笑出声,脑里不经意的想起那个种满梅花的王府,这是怎么着,难到这里的人都喜欢梅花么? 不过既是客栈也好,她身上的盘缠也少说有些用处。 抬手刚要推门,只见那金色门环先是颤动了一阵,接着那深色的木门便在下一瞬打了开。 门里站了一位素衣的男子,很是温润的长相,笑容也十分温和,他退开了一些,看着她笑道,「这位客官是来住店的么?」 孟莲先是一愣,然后才连忙点头,「是的。」 「里边请。」那素衣男子礼貌的摆摆手,躬身让她进了厅里。 进了客栈的大堂里头,身子一瞬间温暖了许多,一个大火炉盆子正叱叱烧的旺红,几个客人还在厅里用着晚膳,笑闹声充斥了整个厅堂。 一股暖意陡然升了起来。 「请问客官打算住几宿?」一声温润的语调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她猛然回过身子,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一些。 掏出自己怀里仅剩的铜钱,她有些有气无力的朝他摊开掌心,道,「这些钱可以住多久?」 那素衣男子看了看她掌中的钱,似是思考了一阵,「顶多一晚。」 闻言,她眼眶里几乎要泛出泪水,但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住,心想这些钱果然不够她过活,「这样啊……」 「不过这些钱可以包办您今晚的吃住费用,洗澡水也可以帮您准备一些。」那男子看她似乎面有难色,好心的说道。 「真的么?」孟莲有些欣喜的望着他,感觉顿时又充满了希望。 「是的。」男子笑了笑,然后唤了一个伙计过来,说道,「招呼这位姑娘上楼住房吧。」 「好的,姑娘这边请。」那伙计立马换上了笑容可掬的笑脸,引着孟莲走上楼去。 于是孟莲便有些兴匆匆的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给那素衣男子一个感激的眼神。 只见那男子回以一个温润的笑容。 上了楼,那伙计领她到了一间不错的厢房,简简单单的装潢摆设让她看的很是喜欢。 朝里走了一些,只见一处屏风后方果不其然的备了一个木桶和一些洗澡水。 「这是掌柜给姑娘准备的衣衫。」那伙计还跟在后头,手里捧着几叠全新的衣衫子,和她身上穿的色调差不多,只是料子明显好上了些许。 孟莲这才知道方才那位素衣男子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忙转身接过那叠衣衫,笑里存了一些泪,「帮我谢谢你们掌柜。」 「应该的。」那伙计点头笑了笑,待她收拾妥当之后,便退了出去。 如今外头的好人已实属不多,她如今能遇上这么一个好心的人,内心实在感动万分。 看了一眼浴桶里的热水,孟莲顺势褪了上身上已被雪淋了个全湿的袍子,散开凌乱不堪的发丝,跨腿进了浴桶里。 一泡进了热水,她便舒舒服服的吁了一口气,墨黑的发丝浸到了水里,缓缓飘着。 她向后靠着浴桶的边缘,闭上了眼精,感觉热气正嫋嫋上升着。 如今她已是身分无闻了,要她在短时间内寻个去处根本不可能,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找个能赚些银子的工作。 思及此,脑内忽然灵光一闪。 她乾脆…在这间客栈里干活儿好了。 反这她今日都住进来了,掌柜又是如此亲切,况且这里的地理位置她又不甚熟悉,要她去找一个能发挥她长处的医药工作怕也不是一两天便能寻得到的。 打定了主意,她便深吸了一口气,脣角牵起了一丝久违的笑意,似是高兴,又似是欣慰。 *** 隔日一早,窗外斜阳映雪射进了样式简单的雕花窗格子里,正巧扫过孟莲的紧闭的眼皮子,有些刺眼。 她被那外头的光线给照了个醒,蹙着眉心睁开了两眼惺忪,抬手挡住外头刺人视线的金光。 抬眼瞧了瞧床顶的绣花帐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生在何方。 缓缓吐了口气,她撑身而起,下了床便梳洗了一阵,然后换上昨日送来的全新衣裙。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孟莲低眸理了理身上的縟裙,走出房门,下了楼。 一到了昨日的客栈厅堂,明亮的阳光便映入了眼帘,金光映着遍地白雪,格外的使人睁不开眼睛。 她抬手遮去那灿烂阳光,这下雪的天里已是许久没出过这般好的天气了,看了看外头稍显融化的雪水,下意识的撇撇唇,看来这冻死人的冬天总算要过去了。 「早。」一声温润的问候声劫去了她的视线,她转眼定睛一瞧,便看到了那素衣男子正坐在柜檯后方打着算盘,笑容十分温和。 孟莲毫不犹豫的回以一抹真心的笑靨,「早啊。」 「衣服可还合身?」见她着实和昨日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他微微一笑,问道。 「託掌柜的福,很是合身。」她笑着走了过去,乾脆在柜檯旁的高凳子上坐了下来。 掌柜復又笑了一笑,然后垂首打起算盘来,「如此甚好。」 孟莲看了看那柜檯漆木红桌上的色泽,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面,有些支吾的开了口,「可否与掌柜商量一件事?」 掌柜闻言,放下了算盘,看向她,「姑娘请说。」 看着他十分善解人意的表情,她顿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收了那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她抬眸看着掌柜,眼里满满都是认真, 「我可以在这儿当差么?」 话一落,她便认真的打量着那掌柜的反应,手稍微攛紧了长袖袖摆。 只见那掌柜先是略略思考了一阵,然后才问她道,「你可会做什么活儿?」 「什么活儿都做。」她立刻铁口直断的答道,面露得意之色。 想想她也是自小在山里头长大的,什么砍柴採药,什么擦地收拾她自然是样样都一手包办,样样精通的。 对于她如此急切的语气,那掌柜似是笑了一声,眼神却不经意的扫过她左腕上的那只玉鐲子,若有所思的开口,「姑娘为何不把那鐲子卖了?依我看,那鐲子可是个价值连城的稀罕物,有了那钱你就不必干粗活来讨生活了。」 听了他十分善解人意的提议,孟莲怔了一怔,反射性的护住了那青玉碧鐲。 「这东西是友人给的,万万卖不得。」 最后,她只是僵笑着回答。 或许那掌柜说的对,她应该卖掉它的,卖了它之后她便不用这般辛苦的赚那些血汗钱,甚至可以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可这只鐲子不是她的,是…严玄傲的。 纵使他曾说过要送她,她也不会就真的把它当成自己用来换银子的东西。 「是么。」掌柜有些不解的说了一句,然后才又重新换上原先温和可人的笑脸,点了点头, 「好吧,你就留下来吧。」 孟莲一听,瞬间收回内心五味杂陈的心绪,眨着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笑容逕自扩大,「当真!?」 那掌柜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招来她昨儿见过的那个伙计,朝他道,「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姑娘,往后两个人也可相互给个照应,你就去当那跑堂的差吧,让这姑娘当店里的小二便可。」 「好。」那伙计点头应了下来,然后朝孟莲笑道,「往后请多指教了,姑娘直呼我板儿便可。」 「板儿。」孟莲笑着重复了一声,「我叫孟莲,板儿也不必和我见外。」 又说笑了一阵,暖日渐渐升上了空,客人们也纷纷下楼来用早膳,客栈的前厅又热闹了起来。 「好了,话也说多了,开始干活儿吧。」掌柜看孟莲和板儿聊的忘乎所以的德行,笑着轻敲她的额头。 孟莲被他这么一敲,给唤回了神,可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是越发笑了开,乖巧的应了一声「是。」 看着板儿走去早晨市集补货的背影,她轻轻一笑,抬头望向东方那一片光彩夺目。 一切…都将会是个新的开始吧。 《第三十章:爱莫能助》 如此这般,孟莲成了「梅岭客栈」的一份子。 其实当店小二的工作并不困难,但也着实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光说擦桌收盘,一天就不知来来回回跑了多少遍,跑的她两腿都酸疼的不得了,可却又不敢有半句怨言。 今儿是个天气还算晴朗的日子,几日未露脸的灿阳破云而出,碎云里透着抹长月未见的湛蓝,客栈外头那砖地石片上的几层薄雪竟也有了融化之意,冰滑一片。 经过掌柜的一番解释,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唯一离城门最近的一间客栈,因此住店的旅人们大多是来内城做生意的商贾之人。 午时是客栈里最为热闹的时辰,许是这儿在吃食上也实属当地拔尖儿的地方,所以无论是否住店的客人们皆闻香而来,笑顏落座。 前厅顿时一阵人满为患,人声鼎沸。 「小二!来壶好酒!」一阵浑厚的叫声响了起来,此喊正是来自靠窗桌旁的几位男子,身上皆着锦缎华贵之袍,看那样子的穿着打扮,不难看出他们的身份显然是居于一般凡夫俗子之上的。 「好的。」孟莲笑容可掬的应了一声,顺手从里堂中端出几壶酒,外加几碟喝酒的小碟子。 几个男子看了看端来酒菜的孟莲,笑着挑起了眉,「这位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生,可是新来的?」 「大人果然眼利,小女的确是新来的。」孟莲估摸着这些富贵之人应该都比较喜欢听好听话,于是便顺了他们的意,笑着回道。 闻言,几位男子果然面露高兴之色,接过那酒继续道,「嘴还挺甜的,我说掌柜呀,你动作还可真快。」 「好说好说。」坐在柜檯里写帐本的素衣男子抬起了头,朝这边望了过来,脸上温润一笑,然后才转向孟莲解释道,「这几位爷是当地富贵显赫的大商人,也是小店的常客,你可要好好招待招待。」 孟莲点点头表示受教,然后温温婉婉的低了低身子,「见过各位大人。」 此举果然大大讨了那几位男子的欢欣,只见他们笑的越发的开,朝掌柜讚赏了她几声之后,便又加点了几分小菜。 笑着和那几位大人抬槓几句后,她便也收拾了一下周身的碗筷,把它们端回了里堂去。 推开两扇木门板,她一把将所有碗盘全放了下来,然后抹了一把额前的热汗。 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如此忙碌呢。 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然后牵起一抹笑来。 虽然辛苦,但总有股脚踏实际之感,要是师傅见了,定会好好讚许她一番的。 思及此,脸上的笑意又不自觉的扩大了些,她甩了甩擦桌的抹布,正当她要走回前厅之时,眼角不经意的偏见正在外头砍柴的板儿。 孟莲抬脚走了出去,冬日少有的艳阳洒了她一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怎么出来了?」板儿一见是她,便笑着放下手边的铁斧,拿着备好的巾子擦了擦汗珠。 「瞧你怎么买完货后就不见人影,原来是在砍柴。」孟莲耸耸肩膀,也笑着走到了他身旁,坐到一边的矮石上。 她看了看一旁被砍的乾净俐落的木柴堆,再看看板儿裸露的手臂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抿了抿脣角。 「还好你肯留下来帮忙,本来客栈里的所有杂事都是我在扛,可累死人了。」板儿从一旁的地上拿了一把破旧的竹扇,猛力搧了搧。 看着他在这大雪天里搧扇子的模样,孟莲咬脣笑了笑,「客栈里一直都只有你和掌柜二人么?」 「是呀,来这儿那么些日子,都只有我们两人。」板儿边说边踢了踢脚边的木屑。 「谁是你们的主子呀?」她又问道。 听她这么一问,板儿悄悄话一般的挨近她的耳侧,轻声道,「我来这里这么些年,从未瞧过开这间客栈的老闆,只知道他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还是个王爷。」 闻言,孟莲愣了愣,脑中一时闪过那些拥有赤牌的店家店主。 困难的嚥了口唾沫,她抓紧了裙摆,试着挤出一点声音,「你们…你们有赤牌么?」 不料板儿一听,眨了眨眼睛,「赤牌?那是什么?」 听他这么回答,心中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她笑了笑,「没什么,当我说糊涂话。」 板儿却皱紧了眉头,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这要开口问话之时,熟悉的语调却从后方传了过来。 「我说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不见你们人影,敢情是在这儿偷懒?」 两人愣愣的转过头,只见身穿一袭素衣的掌柜大人正椅在后院的木门上,脸上依旧是那抹温润可人的笑。 「掌…掌柜莫要误会,我只是瞧板儿在这里砍柴砍的辛苦……」孟莲连忙站起身要解释,却见掌柜只是朝她笑了笑,颇有些无奈之意。 「罢了,看在你今日还算卖力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回。」素衣男子也走了出来,停至两人身旁,手上还拿了一个竹篮子,也撩袍坐了下来。 孟莲见他面无责怪之色,顿时松了口气,视线也朝那竹篮子上绕,「这是?」 他只是笑儿不答,掀开了竹篮上的盖子,只见里头放了两三个白馒头,他伸手取了一个递到她面前,「饿了吧?」 她怔怔的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白馒头,伸手接了下来,握在掌心里,还是温热的。 「多谢掌柜。」板儿许是早已习惯了似的,十分自动自发的从里头拿了另外一个,笑着把它塞了满口。 「别贪吃,待会儿还有得忙。」掌柜也笑着敲了一下板儿的脑门心,无奈的嘱咐道。 看着眼前的景象,竟是说不出来的和乐融融,孟莲无声的勾了勾脣,也跟着吃下手里白胖胖的馒头。 *** 隔日,好天气依然持续着,客栈前院的积雪石板地上已是融化的差不多。 几声鸟儿的啁啾环绕于耳,虽是冬日,却带着说不出的春意盎然。 大清早,客栈还不到人群眾多的巔峰时期,只三两个客人坐在前厅里用着早膳。 板儿在灶房里忙着,掌柜依然坐在柜檯后方打点着帐数,而孟莲则是一如往常的收拾兼送菜。 「欸,听说了么,最近严家王爷要娶亲了呢。」几个坐在桌上吃食的客人间聊了起来。 这句话刚巧不巧就落到了正收拾碗盘的孟莲耳里,让她稍稍顿了一顿。 「当然听说了!单说严家这等地位的王府,娶亲这种事怎么能不晓得?」一旁的男子跟着接话道。 「就是就是,到时候肯定是声势浩大的举行唄,真不知是哪家姑娘得了这彩头?」 那男子听了,拍了那方才说话的人一下,激动道,「这街头巷尾恐怕只有你还不知晓是谁,严家王爷要娶的姑娘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才够格,不是崔家千金又是谁?」 话音一落,孟莲手中端着的碗盘便散落了一地,刺耳的破碎声划破了耳膜。 前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几位男子也没了声音,皆探过头来,想瞧瞧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掌柜站了起来,吩咐板儿过来收拾,然后才对着客人抱歉的笑了笑,「打扰了各位大人,真是对不住。」 那几位客人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地上的杂乱,说了几声「不妨」之后便又继续高谈阔论。 待前厅里又恢復了人声,掌柜这才走了过来,低声的朝孟莲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请掌柜责罚。」她怔怔的看着掌柜面露担心的表情,张口欲言,可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唇角,低头说道。 掌柜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罢了,没人受伤就好。」。 待他走远,孟莲便有些无力的蹲了下来,任由洒了一地的污渍沾染她的裙袍。 「孟莲?怎么了?不舒服么?」一旁的板儿看她惨白了一张脸,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事。」她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弯了弯嘴角,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 午后,过了客栈里的忙碌尖峰时刻,孟莲已是身心俱疲。 此刻的她正坐在外头的一处染雪绿荫下,仰首望天,灿阳透过几片绿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洒下金光点点。 脑子像是被麻绳缠绕了一般,乱糟糟的一片,全然无法思考。 她到底是在心烦些什么呢? 明明都已下定决心要拋开过去的一切了,可为何她还是如此轻易的被那件事给乱了神智? 知道严玄傲放出了消息,可却没料到连市井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她不是崔家千金,也不是严玄傲即将娶亲的人。 她只是…只是孟莲而已。 如今她只是梅岭客栈的一份子,有个温和的掌柜,和一个待她极好的板儿,如此,便已足够了。 是苍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若不再好好把握,岂不是枉费了老天一番美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吸进了阳光的温暖和些许冰雪的凉意,嘴角不自觉的漾起一抹笑来。 「孟莲!」板儿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板儿正急急忙忙的朝她跑来。 「什么事这样急?」孟莲好笑的站起了身,拍了拍裙上的雪渍。 「掌柜要我们快些过去。」板儿有些急喘喘的说道,然后压低了声线,「听说是老闆来了。」 闻言,孟莲愣了一愣,板儿昨日才说过他待在这客栈这么些年还从未看过这间客栈的主子,怎么就给她这个才来这里打杂一两天的人遇上了? 「快些进去吧。」孟莲理了理裙袍,抓着板儿就往屋里走。 进了屋里,两人急忙走至前厅,只见里头安静一片,她稍稍低了低眸子,没马上抬眼去瞧那素未谋面的客栈主子,只是顺了顺气,悄悄瞥向站在一旁的掌柜,只见他亦是垂着眸子,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只是神色淡然的站着。 见他这样,孟莲蹙起了眉,不太习惯一向笑的温润的掌柜这副面无表情的脸,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揪紧了裙摆,然后才缓缓的抬眼看向那坐在木桌旁的人。 接着,整个人便猛地怔了住。 寒意侵蚀着身体,一点一点的冻住身心,她只能这么站着,动也动不了。 那袭熟悉的银袍首先映入眼帘,就如记忆中的一样如火如荼,那张熟悉的脸上毫无一丝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冷凝一片,未存有一丝温度,寒意侵人,可却又似是有火星子在跳跃,擦出点点火光。 只消一对上那双眸子,那双不久前才对她溺满浅浅笑意的眸子,她便觉得遍体生寒。 形状极好的薄唇紧抿着,就如险刃一般,岿然不动。 她从未想过…原来梅岭客栈的主子竟是他…… 她怔怔的看着他,张了张口,感觉喉间是前所未有的乾涩。 「严…玄傲……」 《第三十一章:还至其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凝滞不前。 客栈外寒雪四起,一阵猛烈朔风颳起那一地的白雪,遮蔽了这两日好不容易探出脸来的金光,盖的严严实实。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她逃府的那一夜。 孟莲怔怔的看向眼前的人,寒意点点侵蚀身心,只见那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眸中严寒一片。 那相貌极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昔日的笑容,不论是温和的,亦或是轻挑的。 他脸上似是罩了一层霜,眉目净是静止无绪,勾人魂魄的狭长双目里凉薄一片,却又似是有点点火星子在闪烁。 他是生气的吗?应该……是生气的吧? 心里莫名的一阵惊慌,早已冻僵的指关节被她一动给弄的喀喀作响,左腕上,那只青色如云的玉鐲子在霎那间变的极冰冷,冷硬如石,深深的刺痛着她腕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张了张口,想说出一点话来,质问他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次次打乱她的心智,可一对上他毫无一丝情感的狠戾眸子,她却半点音都发不出来。 是,那眸子几乎可以用狠戾来形容,如刀刀利剑般的划破她的胸口。 严玄傲就这么看着她,薄唇轻启,声调里没有一点平时的抑扬顿挫,只是平板的几乎绷紧了每个字的声线。 「你根本搞不清楚你现在的身份。」 一句话,简直刺穿她的胸口,痛的她得努力仰首吸气才能止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 他很清楚她最痛恨别人用崔王府的名分来压她,也很清楚她不喜欢议论名份位阶之事,因为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全因自己是崔滔的亲生女儿的关係,所以在她面前,他也从未提及过她的身份如何。 就算她很清楚自己能在崔府和严府过的如此优渥全都是因为自己是崔家千金的关係。 若她只是一个自小在玉华山长大的野丫头,他和崔尚大可不必这样对她百般照顾,甚至可以将她弃若敝屣。 总而言之,她如今还能苟活,全都是因为……她的身份。 严玄傲知道她一向痛恨谈论此事,他是知道的。 「看来在成亲之前,我得好好教你些规矩才行。」 毫无一点起伏的话语就这么狠狠的甩到她面前,丝毫不给她一丝苟延残蠢的机会。 接着,是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只见严玄傲站了起身,带着茶杯落桌的刺耳声音,冰凉的视线未曾从她脸上移开过。 静默了一会儿,他才抬脚走至门边,正要跨槛而出之时,才淡淡的侧过头,说道,「带走。」 话音一落,外头马上有两名侍卫走了进来,疾步走到孟莲的身边,作势要她跟上去,「夫人,请。」 她抬眼,看向严玄傲不带一丝留恋便旋身而出的背影,寒冷的空气顺势飘了近来。 竟是连碰都不愿碰她。 若是以往,他才不会如此轻易的让其馀下人插手料理她的事,根本不可能。 眼中带泪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掌柜,只见他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垂着眼帘。 「你早就知道了么?」几乎是轻飘飘的,她问了他。 掌柜终于抬起眸来,先是静静的瞧着她,然后嘴边扯出了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说道,「是的,夫人。」 撕心裂肺。 胸口撕扯的痛处越演越烈,她那一夜蹣跚而来,他却丝毫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还笑的温润,和蔼的答应她可以留下来当差。 没想到这一切根本就是算计好的。 严玄傲只是陪她演了一齣你追我跑的戏码,当她几乎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他的牢笼,最后才发觉,自己其实从未离开过他的五指山。 而掌柜,只是扮演一个看牢者的侍卫罢了。 茫茫然的将头转向身后的板儿,却见他也不愿看向自己,面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次,不会有人再施捨一点温暖给她。 不管是掌柜,板儿,亦或是严玄傲。 因为是她先逃的,是她先背叛他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对她动半点真心。 *** 回府的马车内,气氛压抑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马车颠簸不已,木轮子辗雪而前,带雪寒风不时将深色的车帘子一再撩起,凛雪次次刷过她的脸颊。 车内一室静謐,孟莲紧闭着唇,任由未拉好的车帘在视线旁恣意飘舞,任由道道寒风划过裸露在外的颈脖。 只是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从眼角馀光处,她依稀可以瞥见坐在对面,离自己不过几尺之遥的严玄傲。 他亦是一动也没动,视线似是刻意不想与她相交似的直往外撇,从侧脸的轮廓上,她几乎可以辨出那抹隐约的淡漠。 掌心之处冰凉的可以,可是这次,不会有人塞个暖手炉到她手中。 一阵勒马声霎时响了起来,马车底下的骨碌声终是停了下,感觉车外又是一阵窸窣作响,接着,有小廝撩帘的声音。 外头的寒风随着他的撩帘动作而猛灌了进来,一座熟悉的王府赫然立于眼前,几分熟悉,几分漠然。 严玄傲先踩凳下了马车,没有回头,只剩那原先撩开帘子的小廝在等着她。 咬咬脣,也没多犹豫,只是跟着踩凳下了地。 一路上,严玄傲都走的头也不回,也没回头确认她是否有跟上他的步子。 走在装有五彩琉璃的长廊上,孟莲抬眸望了望四周,寒梅映雪,美丽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看着身前走的不带一丝犹豫之情的背影,心中竟是……悵然若失的痛。 这条路她清楚的很,这是通往她房间的道路。 果不其然的,当两人停下来时,抬眼所及的便是那间她所熟悉的房门。 严玄傲依然不言,只是顺手把房门推了开,只听它「吱呀」了一声,让里头的一片暗淡的色泽里添了些外头映雪银光。 接着,他便走了进去,她亦随之在后。 房间里,透着几丝许久无人待过的凉气,伸手用指腹摸了摸银色的火炉子,冰凉一片,里头烧过的碳粉也是硬邦邦的。 触见此景,胸口又是一阵紧缩,疼的厉害。 她目光骤然垂至地面,而一直站在她前方的严玄傲却猛然转过身来,让她一下子又怔了怔,有些怯怯的抬头瞧他。 只见他的视线并不是放在她脸上,却是盯着她身侧的某一处。 她顺着他的目光所及,看向自己垂至身侧的左手,定睛一瞧,这才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左腕。 看那只玉鐲子。 心里有些惊,想缩回左手将它背到背后,却又硬生生压下那动作,然后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一路上都毫无一丝笑意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缓缓的,牵起一个寡淡的笑。 饱含着讽刺的笑容。 彷彿被那抹凉薄的笑意给刺到,孟莲终是抵不过那股衝动,一个撒手便把在他目光之下赤裸裸的左腕给背到背后去。 见了她的举动,他嘴边的笑意又扩大了些,更加讽刺,更加不屑。 「真难为你还将它戴在你手上。」 闻言,她心口一痛,没想到如今他已将她认定为如此自私的人。 吸了口气,她几乎是哑着声音开口,「我说过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次,他没有回话。 或许他心里也认同这个说法,也认为那不是她的东西,承认娶她并非他自己的本意,若非是为了她背后庞大的利益可取,他也不想娶她为妻。 这些……她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没再与她多言语,严玄傲只是逕自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从他的动作,她可以看到他那如瀑的黑发随着他的转身而飘舞着,如丝一般的光滑。 她茫然出神,直到他再次开口说话才回过神来,只是这次,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她,「来人。」 「主子。」一个早在门外候着的小廝立马应了声,来到门外几步之远的距离。 「派两个侍卫在这外头候着。」他低声吩咐道,不待小廝应他,便已跨出门槛走了个老远。 一连过了好几日,她都被守在这个房里。 房内的火炉子又再次燃了起来,叱叱响着,盖过了原先空虚的寒意。 如今,她成了被人监控的犯人。 她是犯人,她是履逃不改的犯人,而他,却全然的不改她画押的机会,不肯让她就这么结案。 每日到了用膳的时辰,总会有丫鬟送吃的进来,菜色虽丰富,可她却食不知味,味如嚼蜡。 过了这么几番折腾,他终于恨她了吧。 她就知道,这世上是不可能会有人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而那些呵护备至之下,也定是藏有另外一层的企图。 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教训,她早该学乖了,不是么? 孟莲撇眼瞧向外头,只见那雕花窗格子外头,隐约透着两个精壮侍卫的背影。 已是好几日没同他说话了。 自从认识严玄傲的那日起,还未曾有过这么多天没和他说到话的情况出现。 再看了看窗外渐晚的天空,算了算,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吧? 正当她这么一想,那门果然印证了她所推测的打了开,只见一个丫鬟一如往常般的端着几样菜色进来。 那丫鬟走到了榻旁,然后轻轻的把木製托盘放到了一旁的朱漆矮柜上。 孟莲也只是一如往常的站起身,走到那矮柜旁,作势要吃食。 正当那丫鬟要转身走出房门之时,孟莲一个出手便一拳打在她腹上,在霎那间点了她的睡穴。 只见那丫鬟晕了过去,倾身便要朝地倒下,孟莲便顺势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身子,把她安置在自个儿床上。 一连串的动作,悄声无息,丝毫没有惊动外头地侍卫。 孟莲撇撇脣,低声说了句「抱歉」之后,便从房内角落的一个木盒子里拉出一件丫鬟的素色裙袍。 这裙袍是严玄傲当初给她的,她若要破他的阵,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确认好自身的装扮后,她稍微放低了发簪,让自己的发式看起来和那丫鬟一模一样。 理了理衣袍,她悄声推开门,拿着那丫鬟先前进来时端着的木托盘,在两个魁梧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房门。 《第三十二章:以毒攻毒》 一路避过廊上的若干侍婢,孟莲终是停了下来。 这次,她没有前去那日夜逃的南面府门,而是停在了严玄傲的房门前。 望着面前熟悉的门板雕饰,深色暗漆斑斑,心里三分惧怕三分不安三分惊疑,以及一分的悵然若失。 她虽知道严玄傲对自己恨意入骨,但有些事情如果不当面说清,只怕是一辈子永远不会结果。 毕竟他也曾关心过自己,曾拉着她的手去赏梅,曾带着她去看他的娘,曾在她房前的小台阶上放了一截红嫣嫣的腊梅…… 当时,是崔尚骗了她,可这次,是自己理亏在先。 她没法放全心去恨严玄傲。 心下一沉,她终是提了气,抬手便一掌推开了门板,只见那房门也应了她的力道,缓缓打了开。 现在的时辰还不及日降,天色也非全暗,但房内却充斥着烛火亮晃晃的光。 孟莲愣愣的望向房内,里头装饰摆设依旧,一旁的朱漆木柜上却摆了个烛台,上头的橘黄烛火随着她开门的气流而摇摆着。 她看着房内的人,房内的人也看着她,两人神情上皆是愕然。 房内,严玄傲正坐在那张熟悉的榻上,手里托着个白玉瓷碗,脸上和今早的样子没多大不同,依然是冷若冰霜。 那瓷碗里盛着某种黑乎乎的液体,那液体似是烫的,在昏黄的光线里,嫋嫋飘着热气。 他看着一身素袍丫鬟服的孟莲,抿唇不语。 顾不得尷尬,她先是狐疑的看向那白玉瓷碗中的暗色液体,嗅了嗅,脑内浮现了一些可怕的猜测,本是惊愕的神情里添了几丝惊疑不定。 那是汤药,可却不是普通的汤药。 眸底一冰,她敛去脸上惊异的表情,抬脚跨入了门槛,然后重重的甩上身后的房门,朝他走来。 房内静謐气氛顿时一沉。 严玄傲看着她阔步朝自己走来,依然不言,只是为持着原先的姿势,凝眸看她。 她停在他面前不到几尺的距离,深深的望进那双勾人凤目,里头凛然一片,寻不得一丝暖意。 这是她逃跑后第一次这么毫不避讳的瞧着他。 然后,她开口,声音比她预期的还要平稳。 「为何要服用毒药?」 过了她如此长时间的猜疑寻找,如今总算看到了几分眉目,可心中却是越发的不明白。 「那间药仓库果然是用来炼毒的吧,可你为何要如此残害自己?」 她早知道那间药仓库的存在并不单纯,但却万万没想到那些毒药毒草最终竟是入了严玄傲的口里。 难不成他打算自尽么? 「你瞒了如此之久,又是为何?」 一声声的,她气息平稳的质问着他,就像那日她在客栈里一直想做的事情一样,她想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回答,无论真假与否。 一旁的烛光復而轻晃了几许,明黄的色泽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呈淡淡的金。 严玄傲只是看着她,脸上依然不见半分笑意,眸中冷凝一片,过了一会儿,才轻启薄唇,缓缓道, 「与你何干?」 一句话,狠力的砸到了她面前,砸的她痛处徒生。 疼的不能自己。 她问了如此之多,却被他一句冰凉的「与你何干」给彻底回了过去,几乎是毫无痕跡的,划过她口中的千言万语。 心中如静止的水面上掀起了狂浪涟漪,烈焰的怒火似是被撩拨了起来。 她逃府前的那一日,他笑着对她说,同我住在这严府里也有好些日子了,你竟还是这样冷淡。 可如今这情况,到底是谁对谁冷淡,是谁比较冷血? 是,是她先逃的,是她先始乱终弃,她不该将一切的罪过怪罪于他,可她在第一次逃府未遂之时也曾警告过他,说这绝不会是她最后一次逃,不是么? 心里陡然升起委屈的怒火,只见她先是一个抬手,然后,猛地一挥。 那原本还好端端的待在他手中的白玉瓷碗就这么被她给狠狠扫了下去,暗色汤药泼溅而出,滚滚落至地面上,吸附在脚下价格不菲的丝绒地毯上,染脏了二人裙袍。 白玉瓷碗瞬间叩至地面,在须臾间碎成了千万尖锐瓷片,刺人耳膜的震碎声响了起来,让人听了都会忍不住缩起身子。 一瞬间,一股子浓郁的中药气味铺天盖地的撒了开来,熏了满室。 严玄傲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只见他双眸微张,愣然的看了看脚边的杂乱,然后才抬头去瞧她。 接着,便猛然怔了住。 只见那双浅褐色的双眸里盈满了泪水,豆大泪珠滑下她的面颊,她轻咬朱唇,鼻头微皱,一声声啜泣传出她的口,回盪于室。 那两眼泪花映着一旁烛光,闪着晶莹,让人瞧不清她眸中的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瞧见她哭,可却是第一次瞧见她哭的如此之惨,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涕泗滂沱。 「去你的与我何干,我看等成亲之后再来看看这与不与我相干!」 她已是泣不成声,心头怒火连着委屈一併喊出,夹带着脏字,狠狠的朝他骂道。 「你生什么气!我都没生气了,你哪来的资格同我靠脾气!」她继续狠骂,可语调里皆是哑音,让人听了反而心生怜惜。 严玄傲只是怔怔的望着她,听着她的怒骂之言,回嘴不能。 「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解释清楚,我就天天逃府,逃到你气的七窍生烟,逃到你……」 口里的怒骂之言还未说完,就全数消了音,孟莲怔然的瞠大双眼,只见严玄傲不知何时已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低眸吻她。 暖热的气息覆上她的朱唇素齿,游移摩挲了一阵,然后才轻轻咬了咬她的嫩红小舌。 柔软如白羽飘过,温柔如耳边呢喃。 「你做什么!」孟莲意识到对方正啃着自己的脣瓣,未多想便狠力推开他,脸上红的似是要沁出血来。 除了崔尚,她还真没被其他人吻过。 她一时羞恼,可却在怒目瞪他之时,呆楞了住。 只见那张几日不见其笑的脸上,绽出她熟悉的温和笑意,带着暖意漾了开来,丝毫不见这几日的狠戾凉薄之情。 心里有些释然,可却又有些五味杂陈。 「这是《万毒邪功》。」他道。 「什么?」她下意识的问他,脑袋里有些反应不能。 「汲取各方毒性,独成一术,修养生息,便可应对万武。」他低声笑了笑,眸底滑过一丝笑意,「那间药仓库是用来炼製毒药用的,不为其他,只为我习武之用。」 闻言,她惊了惊,虽说对于武学之事她确实不甚了解,可这种一听便令人退却的习武之方她倒是头一次听说。 「可…可这是金刚石粉,喝了是会伤身子的……」 「我知道。」他復而又轻笑了几声,「我多年习用此武,不碍事的。」 她顿时怔然,「你是说……你已是百毒不侵之身了?」 「也可以这么解释。」 她愕然的看着他半晌,然后正色道,「你疯了不成?」 闻言,他又笑了起来,「怎么,没想到你数日的猜测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吧。」 她撇过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指着他道,「你早知道我在打探那间药仓库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挑起一边俊眉,「当然。」 看他这么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孟莲顿时内心一阵气极,却不敢和他叫板,只能暗自恨的牙痒痒。 见她这样,严玄傲无声的勾了勾脣,然后一把将她拉倒自己身边,揪住她的左腕,摩挲着她腕上的翠绿玉鐲,低声开了口, 「其实见到你没卖掉这鐲子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 孟莲一听,微微一愣,侧头看向他淡笑的脸,却没能抽回那隻被他握住的手,只能静静望着。 「下次,别再逃了好么?」 几乎是低如呢喃的语调,他轻轻的对着她说道。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没能答应也没能拒绝,顿时一阵语塞。 「反…反正你无论如何都会逮到我的,不是么?」最终,她只是撇开视线,有些气闷的道。 严玄傲笑容未褪下脸,添了一丝无奈之意,抬手轻轻拭去她颊上未乾的泪水,「可我会怕啊。」 「怕什么?」她翻了个白眼,「你堂堂严家王爷还怕我一个弱女子逃跑不成?」 「就是如此。」他几乎是毫不考虑的承认了下来。 她被他如此迅速的回答给噎了住,一时答不上话来。 「明儿个,我会去庆坤城一趟。」他忽然道。 闻此言,她微微一僵,没有答话。 「你和我一道去。」严玄傲笑着双手环胸,「我可禁不起你一再逃跑。」 孟莲只是抿了抿唇,依然没有言语。 庆坤城……那个她许久没有再去的地方,那个她曾经嚮往过无数次的地方,那个…… 崔王府的地盘,崔尚的地盘。 「明日一早就启程,早些歇下吧。」彷彿没注意到她的神色不豫,严玄傲轻拍她的肩,然后便一掌熄了那案上烛火。 她看着瞬间被熄灭的烛光,垂了眉睫,最终也只是轻应了一声,便跨步走出了房门。 《第三十三章:回首》 翌日一早,东方天边才刚散出几束金光,孟莲便被数个丫鬟给叫了起来。 虽说严玄傲昨晚的确是告诉她隔日一早就啟程,可她却没料到还真会是这样早的时辰。 她揉眼,用丫鬟递来的热布巾擦了擦脸,洗漱了一番,待她们全退了下去后,才开始褪衣换袍。 从她住进严府以来,周身的繁杂琐事一向都是她自己料理的,因此多了那些伺候的丫鬟反而只有碍事的份。 换上了縟裙,她先是把木窗子推了个小缝,然后才仰首观察外头的天气。 窗外凛风犹寒,白雪依旧,可上头却映着淡淡的一层金光,看的她心头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弧度,她笑着叹息了一声,转身去取掛在一旁木鉤上的羽绒罩袍,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才跨出了房门。 心里有些期冀的澎湃,可却同时有不安的思绪在鼓噪。 能去昔日所喜爱的地方固然好,但也必当承受着相当的风险。 就比如是…遇到崔尚的风险。 光是这么想,她胸口便是一阵揪痛。 要是遇到那些赤牌店主又该怎么办?那日她虽亲自出面镇压群雄,可如今却成了严玄傲身边未过门的娘子,她又有什么脸面去和他们应对? 她记得自己离开崔王府地那一日,曾让人把一块赤牌送去「回春堂」,若是经过了那里,遇到了罗素青,她又该怎么和她解释现今的一切? 脑内顿时一阵乱糟糟,她猛力甩了甩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纠结间,她已走到了和严玄傲约定的地方,心里刚想这次无非又是乘马车前去,耳边便传来了几声马蹄踏雪的叩噠,抬起眸,却不见轿子的身影。 只见一匹雪白大马踏雪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每一声的嘶鸣都飘着白色的雾气。 而马上之人正是一袭带火银袍,瀟洒自若的严玄傲。 孟莲怔怔的看着此景,感觉眼角连连抽蓄了好几回,面前那匹白马毛白似雪,淡色马鬃随风而杨,好不洒脱的样子。 见她如此呆愣的表情,严玄傲灿笑到了极致,她仰头望去,却见他竟和几日未露脸的灿阳相映成辉。 眨了眨眼,她从惊叹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叉腰指着他便骂,「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闻言,他耸耸肩,稍稍放低了韁绳,「你看不出来?」 她咬咬牙,「为何不乘马车?」 「哎?」他彷彿真的不解的偏过头来,然后反问她,「你坐轿子不是会晕么?」 孟莲一听,几乎要飆骂出声,荒唐!她坐轿子确实会晕,可你现在牵个马来是什么意思,谁说坐马就不会晕了? 正欲张口,却见严玄傲一个翻身便俐落下了马,脸上依旧是笑,微瞇着一双漂亮的凤目瞧着她,朝她伸出手来,「上马吧。」 看着眼前的大掌,她略略迟疑了一阵,可若她再拒绝,反倒变成是自己在闹脾气了,这么一想,她习惯性的咬了咬唇角,然后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掌。 手中的力道一紧,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他抱上了马背,然后才看他自己翻身上了马。 只听马儿嘶鸣了一阵,脚下马蹄开始轻踏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退开了些,然后才缓缓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不知何种质地的银袍在这满地白雪的相衬下,隐隐泛着浅色光辉,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鼻挺。 意识到自己看的出神,她忙收回视线,身子还是略略朝后退开,双手怎么样都不肯去抓紧身前的人。 马儿小跑了一段,踏至府门前,几个小廝立刻开了一道她从未见过的府门,只见外头顿时一阵豁然开朗,白雪铺成的街道映入眼帘。 严玄傲勾了勾脣,然后抬手,猛力一甩马韁绳。 那马被他这么一催,由一开始的小跑转成了疾速的奔驰,叩噠叩噠的响着,十分规律。 感觉到身下的马突然就这么疾驰了起来,孟莲猛一大骇,吓得连忙紧紧抱着严玄傲的腰,身子跟着一阵颤慄。 感觉到那双突然抱紧自己腰间的手,严玄傲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了些,他双脚又刻意踢了踢马肚,速度果然又加快了些许。 孟莲吓得把自己原有的自尊心全抛到了脑后,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羽绒罩袍的兜帽顿时被吹了开,一头如缎黑发便随风恣意飘扬。 只见严玄傲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雪白大马奔驰了一段,终于稍稍慢下了速度。 感觉身子下的马儿不再疾速纵驰,孟莲稍稍探出头来看向前方,可那双紧抓着严玄傲的手却不敢就这么轻易松开。 只见前方不到几尺处坐落着一扇巨大的城门,上头镶满金黄色的门饰,在冬日的艳阳下闪闪发光,好不威武的样子。 严玄傲稍稍一勒马韁绳,只闻白马嘶鸣了一声,依言停了下来。 「何人进城?」城门两旁均站着魁梧的高大侍卫,只见站在右方的那一个朝他们走了过来,厉声问道。 严玄傲看着他步步进逼,敛下了脸上的笑意,冷声开了口,「我进庆坤城做生意的。」 那侍卫走近,一看上去脸色还十分不善,「崔王爷下令,封锁庆坤城,全城戒严,间杂人等不准进出此城。」 闻言,孟莲猛地僵了住。 他口中的崔王爷,无疑就是崔尚了。 可他封锁庆坤城做什么,他才刚当上这里的主子没多久,根基也还未稳定,就这么贸然下一道不知所以的指令,不怕招人不满么? 不,依崔尚如此心思多疑且縝密的性子,不可能没有考虑到此,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而下令全城戒严的? 莫非……他是不想让她回来么? 心口顿时一疼,环住严玄傲腰际的手驀然一紧,全然的将视线埋进了他的背,不肯抬起头。 「我可不是什么间杂人等。」耳边传来严玄傲略带冰凉的语气,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块赤红色的木牌子,看上去花纹还十分熟悉。 他把那块牌扔给了一旁的侍卫,那侍卫看了那木牌一眼,赶紧退了开,「失礼了,大人。」 说完,便朝城门上一喊,「放行───」 于是他又重新一甩马韁绳,那雪白大马再次嘶鸣,踏雪而前。 *** 金光在上,白雪在下,宽敞而繁华的大街上,熙来攘往。 彷彿一切都只是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这被人颂为「天下第一城」的庆坤城竟是变也未变,每一条街景,每一处摊贩,都如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在人满为患的街上,放眼望去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热闹非凡,严玄傲扫了一眼人群,丝毫不打算停下来任由马儿蹓躂,只是依然维持着疾驰的速度,街上的人群也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让白马一路上皆是畅通无阻。 又疾驰了一阵,渐渐来到了人群较少的地方,于是他一勒马韁绳,终是停了下来。 孟莲率先下了马,只见她惨白了一张小脸,毫不避讳的对正翻身下马的严玄傲投以瞪视。 「怎么,怕了?」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加上那双一路上都将他勒的死紧的素手,他心情显然是极佳。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以后再骑那么快试试。」 闻言,他毫不介意的笑了开,「别担心,等成亲了之后有的是时间试。」 孟莲登时气结,可却又想不出话来反唇相讥,乾脆扭过头去不看他。 见她如此孩子气,严玄傲心里顿时起了促狭之心,刻意朝她耳边靠了过去,低声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这儿么?」 她翻了个白眼,摆明了不想理他,「我哪知道。」 严玄傲早知道她会这么答,心里坏笑了一阵,然后才转过她的肩头,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店坊说道,「知道那店是做什么的?」 她瞇眼瞧了一阵,然后才答,「是间绣坊?」 「没错。」他讚许的点点头,继续笑道,「听说那儿的凤冠霞帔是整个城里做的最好的,也是最贵的。」 她瞠大眼睛,连连后退,「你你你……」 「银子的话我前些日子早付了。」严玄傲扬起笑脸,自得的说,「我今日是来看成品的,要一起进来么?」 「不用了!」她立刻回绝,气的脸色都发了白。 严玄傲早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只是耸了耸肩,「那你便在外头等着吧。」 说完,他便举步踏入了店内,进门之前,扫了一眼人满为患的街道,高深莫测的一笑。 虽说这里是庆坤城,整个地盘理应是在崔王府的名下,可又岂会没有他严府的势力? 他笑的淡然,然后转身进了店里。 孟莲便这样隻身站在了外头,那匹雪白大马就站在了她的身旁,嘶嘶鸣着气。 她斜眼看了看那马,如果她够高,可以搆着马背的话,她或许会骑着牠逃离这个地方。 距离成亲的日子不远了吧,虽然严玄傲不曾告诉她确切的日子,但照他这样着手准备,日子也该是近了。 一声浅浅的叹息传出了她的口,内心染上了些许优伤,她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嫁作人妇了啊…… 她垂了垂眼帘,復而抬起头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熟悉到令她喉头发紧,熟悉到令她胸口猛一紧缩,熟悉到她胸前顿时一阵心如鼓槌,心跳声大的彷彿可以盖过一切。 那张熟悉的侧脸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几乎不敢呼吸,深怕她这么一动,下一秒那抹身影便会消失不见。 那袭华贵的青色袍子,那时常紧锁着的眉型,那总是透着股阴鷙的墨黑双眸,那总是带着俾倪的眼神,还有那总是不带笑意,却形状极好的唇…… 那是她曾经暗自发誓她今生都要与他相守的男子,她曾经为他欢笑为他流泪的男子……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开来,碎裂成细粉,随风而逝。 眼眶顿时一阵热,眼前的视线顿时模糊了起来,耳旁的人声鼎沸顿时宛如千里之外,再也看不见,也听不清。 只见他从一处宅子里走了出来,一旁亦有小廝伺候着,带着他走至不远处一辆熟悉的深色轿子前。 他似乎正想着什么,眉头习惯性的紧锁着,他目光虽是低垂,可却明显透着股慑人之气。 她就这么愣愣的站在了原地,胸口心跳快的发疼。 所有的回忆顿时全流泻了出来,像是要把她淹没似的,不论是快乐的,哀伤的,甜蜜的,亦或是那些不堪回首的。 她望着他,双手在抖,身子在颤。 那个唯一令她痛彻心扉的男子,那个唯一让她恋的掏心掏肺的男子。 他的名字,她曾唤过无数遍,可却从未如此哀慟欲绝。 「崔…尚……」 《第三十四章:花落》 一瞬间,胸口紧缩,脣角乾涩,心跳快的发疼。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昔日她最爱去的那间书房,那总是在上头摆满宣纸的深色木案。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她生命里最多采多姿的片段,她可以毫不费力的绽开笑靨,那笑,恰如春风拂面。 依稀彷彿,那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正凝眸看着她,一贯深幽的墨色双眸里,透着淡淡的柔情。 本来,她还打算与他双双白头的,本来,她还打算就此握着他那略显粗糙的大掌,执子偕老的。 可是那时,她还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 要是那时,她不是崔家亲生的女儿,要是那时,崔滔不极力求取《苍絳沉月》,要是那时,她没有逃离崔王府…… 或许今日,她还可以继续待在他的身旁。 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就这么站在了原地,周身的人来人往彷彿与她毫不相干,吵杂的人声仿若千里之外,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 看着他身旁的小廝为他撩开车帘,看着他踩凳上了那深色轿子,看着那抹熟悉的青绿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心如刀割。 她从未想过,看着他再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竟会是那样万箭穿心般的痛。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他的声音。 严玄傲刚从店里走了出来,便见她哭的泪眼婆娑,脣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一点也不剩,他急欲问出个所以然,可她却不愿答他半字。 他抬眼,便见一辆深色的轿子从自己面前疾驰而去。 他看着那轿子疾驰而去的身影,心中突然一阵了然,他双眼微瞇,只见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添了几丝凉意。 「回府吧。」他敛了敛神,沉沉的开口道,看着孟莲依然满眼是泪,便抬手轻轻替她擦拭了去,然后才翻身上了马。 待两人坐稳,他这才奋力一甩马韁绳,马儿立刻纵驰而去,扬起了一地尘土飞扬,染脏了一地白雪。 *** 离开庆坤城的路上,她都没再言语,只是任由那匹雪白大马在雪地里踏雪奔驰,寒风猖狂而来,骤然吹散她一头墨黑发丝,让她颊上未乾的泪痕也跟着发凉,涩涩的发疼。 一回到了严府,她便一声不响的窝回了自己的房间,就此闭门不见,就连丫鬟要进来替她换碳也全被赶了出去。 窗外高掛在上的灿阳渐渐西沉了下去,捲云层层,染了满天的橘红彩霞。 她以为自己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纵使自己曾爱他恋他,也不会到了如此心痛而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以为…自己和严玄傲成亲了之后,便会忘掉以往过去的种种。 可是现实何其残酷,偏偏要让她次次坠入那万丈深渊。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心底有个声音在盘旋,在悄声提醒着自己,不停的想引起她的注意。 她亦还是恋着崔尚的。 甩甩头,她死死抓着双膝,把头埋在上头,紧闭着双眼,不肯去承认。 就算表面再怎么抗拒,再怎么装的云淡风轻,但胸口那如鼓槌一样的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 不对不对,他是骗子,大骗子,从她在玉华山与他初见的那一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崔滔的亲生女儿,他只不过是…利用他身上的伤,来博取她的同情而已。 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可为何她却还是这般持迷不悟? 他把自己伤的如此彻底,可为何……她还是迟迟不肯放弃? 明明……明明严玄傲待自己那样好,虽然他总是霸道的逼她留在他身边,可是他会温柔的对她笑,会怕她有任何不适。 难道她还想再当第二次的傻子么? 正当她欲泣出声,房门却突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让她猛地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何事?」 「回夫人的话,主子请夫人过去一趟。」 一路走至他的房门前,她习惯性的深吸了口气,抹去了颊上的泪痕,然后才推门而入。 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毕竟自己今早才刚失态过,可她却没同他解释自己哭的原因。 看来她得掰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跨入了房门,她便低眸走了进去,房里的窗子未完全敞开,只透进些许夕阳的馀暉,映在微暗的室内。 她刚觉奇怪,不料却在转身闔门之时,突然被一股力道给推撞上了门。 她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寒气,慌忙稳住身子,只听见身后的门板被那一推给猛力闔了上,发出一声刺耳巨响。 她怔怔的抬起眼,却见严玄傲正站在自己面前,房里光线不足,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见他长臂一伸,便轻易的把自己困在那两臂之间,动弹不得。 「你这是做什么?」孟莲猛一蹙起眉,方才背部被这么猛力一撞,痛的她直吸凉气。 严玄傲却沉默不语,只是再朝她逼近了一些,她怔然的望着他,窗外少许的光线投射到他的脸上,让那张极美的脸蛋略略有了神情,可现下看来,竟是晦暗不清。 她惊了惊,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表情,下意识的收了口。 严玄傲没动,只是稍低了身子,让她与自己平视,而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竟满满都是怒气。 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虽说上次她在客栈里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没有一丝笑意,可这次,她却可以明白的知道,他真的在生气。 可为什么?除了自己今早的失态,应该没有什么事碍着他吧? 只见他略啟薄唇,那双凤目里满满都是怒火,从一旁微暗的光线下,她几乎可以看到里头已是烈火一片。 「你今日流泪,是为了崔尚,是不是?」 一句话,让她彻底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他发现了,他发现自己见过崔尚的事了。 她张了张口,正要答话,却被他猛地一扯,她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这么踉蹌的被他拉扯。 只见他猛然一推,她便这么被甩到了一旁的榻上,她正挣扎着要起来,可却被他使力一压,给逼躺了回去。 房内一室晦暗,窗外馀光若隐若现,刚巧映着他烈火焚烧的双眼,看起来是那样骇人。 他也跟着跨上软榻,欺身在她之上。 她发丝凌乱,两人肢体交缠,每一声呼吸都清楚可闻。 孟莲瞠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她根本没看过严玄傲如此气愤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了起来。 「是不是!?」他又问了一次,这次,语气不善,连吼带骂。 她被他这么一吼,给颤了一下,垂在两旁的双手握成了拳,顿时怒意也跟着袭上了心头,「是又怎样!你能拿我如何?」 闻言,严玄傲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起来。 那笑,让人心生恐惧,带着三分的癲,七分的狂。 他似乎努力止住笑,对着她道,「你还是恋着那小子的吧?我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 孟莲愤愤的看着他,敢怒不敢言。 「为何还要恋着他,他那样无能,又那般懦弱……」 「不准你这样说他!」她还没意识过来,就已经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根本不了解……」 「喔?依你的意思,你倒是比我了解他了?」严玄傲挑起了一边俊眉,他眸子里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张狂,「那小子,自小便重情重义的,凡是都用情极深,可这便是他最大的败笔!」 孟莲死咬着脣角,依然怒目看他。 严玄傲又笑了起来,「他一向冷面,一副乖僻孤傲的死样子,可对自己所爱之人却肯不顾一切的去送死,你说,这不是蠢是什么?」 看着严玄傲狂傲的模样,她沉下脸,开口道,「什么意思?」 只见他先是高深莫测的一笑,然后退开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邪魅,「事到如今,让你知道也无妨。」 然后,他望着她,眸中寒意森冷入骨,「其实打从你和那小子相遇的那天起,就全然中了我的计。」 她睁大眼,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他笑的越发开了,「要不然你以为,崔尚那日在玉华山的那一身伤又是谁的杰作?」 闻言,她脸色陡然惨白了一片,双唇抖的厉害。 「是你……」 原来,一直以来她所猜测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个几日前还一直呵护她,待她好的人。 想起那日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身上那些无数道的伤口,血肉横翻,入眼处皆是触目惊心。 「你知道为何他肯乖乖的来送死么?」他又突然诡然一笑,彷彿很满意她此刻的表情,还刻意放柔了声音,附在她耳边, 「因为我告诉他,若他不隻身前来,三日后我便放火烧了玉华山。」 她顿时面色大变,「不可能!我当时根本还不认识他……」 闻言,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喔?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他第二日便能如此轻易的找到你的住所,玉华山如此之大,他又为何不曾迷路?」 她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奉崔滔之命,自小便时常待在玉华山看着你,他刻刻守护着你,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你能在以猛兽多而闻名的玉华山里生存至今?」 「他如今还在试着想救你,甚至压迫我在庆坤城内部的眼线,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愚蠢么?」 一声声满是讽刺的话语传入她的耳里,可她却麻木的动弹不得。 她从未想过,若是崔尚亲口告诉她,他亦是恋着她的,她该是什么反应。 可如今,所有的欢喜全变成了满腔的恐惧。 因为她知道,严玄傲会杀了他。 「明日便是成亲之日了。」严玄傲松开她下了床,肆意张狂的笑还停留在脸上,「来人。」 只见门外顿时闯入了两个侍卫,应了一声,「主子。」 「把她锁起来,到明日吉时之前,不得让她离开这里。」他淡淡的下令。 「是。」两侍卫立马走到榻旁,把孟莲扶了起来,然后粗声粗气的道,「失礼了,夫人。」 然后,有冰凉坚硬的东西銬上了她的手脚,很疼。 她低下眼一瞧,竟是脚镣和手銬。 这次,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犯人,被套上了脚镣手銬,冷冰冰的触感划破她每一寸肌肤。 很疼,真的很疼。 「明儿拜堂时见了,娘子。」严玄傲笑着拋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槛,那门在他出去之后便被重重甩了上。 只徒留一室的黑暗,弥漫至全身。 《第三十五章:人去》 一室晦暗如夜,有丝丝亮光透入了紧掩的木窗子。 木榻上,孟莲一头乌黑发泛不出一点光泽,本就苍白的肤色如今更加惨白如纸。 一整晚,她一动也未动,只是呆愣了坐在床缘,双眼凄然空洞,彷彿有太多太多的泪水积蓄在里头,可却流不出那近乎乾涸的眼眶。 窗外的细丝金光映在了她的颊上,像是被划了一刀伤痕那般细长的光影。 经过一整夜的寂静,天刚矇矇亮就可清楚听闻窗外的一片吵杂,几声鞭炮鸣响了起来,夹带着孩童的嘻笑声,听起来好不热闹的样子。 可在她耳里,却是声声刺耳。 他们都在庆祝自己即将嫁予严家王爷,可他们却不知道,这是桩比买卖还要更不值的婚姻。 接着,有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刺眼强光顿时涌了进来。 「夫人,是时候了,奴婢为您梳妆。」只见几个丫鬟走了进来,外加一位年纪稍长的大妈,看起来似乎是个绣娘,看了她一身行头,彷彿对此事很是精熟的样子。 孟莲转过头,撑起身子,依言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面对着一面大大的铜镜,感受着那些丫鬟在自己身上忙碌的手脚。 她先是梳洗了一番,墨黑的发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重新泛上了青色的光泽。 那绣娘拿出一个小木盒子,一屉一屉拉出来,里头皆是胭脂水粉等物,精緻可人。 于是她便被这样涂涂抹抹了好一阵,头上差了无数个贵气的朱釵,然后她站起身,头顶处传来一连串珠子碰撞的声响,让那些丫鬟替她穿上吉福。 「新娘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夫人要笑笑的才对。」那绣娘有些看不过她的面无表情,摇头说了一句。 孟莲只是看着她忙碌的手脚,垂了眉睫,没有答话。 接着,她便这样被戴上了所谓的凤冠。 「看看,可漂亮了,不愧是严王爷看上的姑娘。」绣娘转过她的肩头,笑着让她面对铜镜。 她顺着视线看向铜镜里的人,一身大红喜服上用金边绣着龙凤呈祥,黑发如缎,盘成了一个好看的发式。 娥眉淡扫,朱唇轻点,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影像,似是用朱砂描过的嘴唇微张,似乎也是很惊讶的样子。 这活脱脱美如仙女下凡的女子,真的是她么? 她轻轻抬手抚过她的凤冠,沉甸甸的感觉直压她的颈脖,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女子无疑是个大美人,只不过那双本来该是十分清透的眸子此刻却是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像是拋弃了所有希望那般…… 彻底的绝望。 正当她怔然的当口,门外又热闹了起来,一个小廝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入,示意她们吉时到了。 接着,孟莲就被这几个丫鬟扶走了出去,一步一步的缓缓走着,鲜红的裙摆如水一般的在地上拖着。 外头的艳阳洒了她一身,让她的黑发上似是镀了一层金,耀眼夺目。 身边丫鬟无数,眾人都拱着她向前走,由于盖头已然罩在了她的头上,把她的脸给遮了个严实,因此她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外头透过红布洒进来的淡光。 一路上,欢声雷动,鞭炮声不断,批哩啪啦的,很是吵耳。 这严府的地位也着实不低,成亲这等事自然是惊动全城的大喜事,街头巷尾皆连连来道喜。 被盖头遮住的脸上依然无神,嘴角却似有若无的牵起一个像是在哭的笑。 多么讽刺啊,她不禁想着。 这么多的人在为她道喜,可她现在的心情却比死还要难过。 或许,从一开始至今,一切的结局早已定了。 走了一段,她意识到身旁的丫鬟轻轻扯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停下来。 于是她依言停下,下意识的知道自己正站在堂前,而她面前的,无非是严玄傲。 「一拜天地──」 崔尚,今日莲儿就要嫁给你此生最恨的人了,还望君莫要生气。 「二拜高堂──」 崔尚,昔日莲儿视你为累世仇人,还望君莫要责怪。 「夫妻对拜──」 崔尚,今生莲儿无缘与你成为结发夫妇,还望君…莫要相思。 「送入───」 这次,她闭上眼睛,全然没了听下去的勇气,只是死死的紧闭着双眼。 可那即将入耳的「洞房」二字却没有传入她耳里,只是断然的停在半空中,凝滞不前。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孩童不再嬉笑,眾人不再举杯庆祝,只是如断了线一般,只剩下方才鸣完鞭炮后的阵阵烟味,盘旋于冬日少有的炙热下。 她抬眼,随即怔然。 视线被盖头的红布遮了个严实,因此能看到的只有透过布料后的朦胧景物,模模糊糊。 她依稀看见,眼前身穿吉服的英俊男子正是严玄傲,那双凤目里盈满了笑意,可那笑意却让她看的胆寒。 严玄傲的脖子旁,架了一把出鞘利剑,隐泛着寒光,直指他白皙的颈脖。 孟莲微微张口,看向那手握利刃的人,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是要倾诉她一生的委屈那般,奔流不止。 那眉那眼那鼻那脣,都是她所熟悉所爱的,她所思念所牵掛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瞧见你,心中便可如此心安呢? 崔尚……… 她几乎要呜咽出声,可严玄傲却比她先一步开口。 「果然如我所料呢。」他声音低沉,配着轻笑声,「好久不见了,崔尚。」 她浑身一僵,已是泣不成声的朱唇不停的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垂至身侧的双手狠力捏住了裙摆。 不行,你快逃,快逃呀!!! 她想大叫,想警告他快点逃,因为她知道这一切无非又是严玄傲的局,她知道严玄傲一定会杀了他。 「能让崔王爷亲自光临蔽府是严某的毕生荣幸。」严玄傲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纵然划开他,那把架在他脖子旁的利剑。 霎那间,严玄傲已拔出腰间的宝刀,淡色的剑柄和上头光洁的雕饰在冬日下闪着无瑕光彩。 孟莲登时瞪着那把剑,那剑……分明是一直以来都掛在他房里的淡色墙面上的那一把。 看见那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宝刀,崔尚锁紧了眉,墨色眼瞳更加深幽, 「没想到你竟还有脸拿着门主的东西。」 熟悉的嗓音带着暗哑,传入她的耳中,回忆起的,是昔日所有与他共处的时光。 她握紧了双手,冷汗滑过她的额角,崔尚所说的门主指的无非是月影派的门主吧。 整个堂里静謐无声,她侧过头去看那些本在推杯换盏的宾客,本预期看到一张张惊讶恐惧的面孔,可入目处却只有清一色面无表情的侍卫。 中计了。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本来所有正举杯庆祝的人们皆拔出腰间的刀剑,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怕。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来喝喜酒的,他们全都是……严玄傲的人。 孟莲赶紧将脸转向崔尚,只见他依然表情淡漠,双眼依旧盯着严玄傲,没有持剑的左手稍稍举起,然后弹了个响指。 前厅外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地上粉尘滚滚,呛咳的可以。 待她可以看清时,便看见数个也是手持刀剑的男子泰然自若的走了进来,她努力瞇眼一瞧,随即睁大了眼睛。 她是认得他们的,这些人…这些人都是那日她在崔王府里面谈的那些武林各派掌门! 可那日崔尚的闭门不见不是已经让他们对崔尚信任全失了么,怎么会……竟是愿意帮他至此? 「看来这次要杀的人不只有你呢。」严玄傲侧头看向那些赫然闯入的各派掌门,轻蔑一笑。 崔尚看着他,面色寡淡,丝毫没有被挑起半点怒火,然后便将视线缓缓移向站在一旁的孟莲。 她被他这么凝眸一看,内心忽而百感交集,眼眶復而有些暖湿,只见那双一直以来都透着股阴鷙的眼眸里竟是存着丝丝柔情。 「在解决我俩恩怨之前,可否保她安全无虞?」他看着她,说道。 孟莲略略一怔,抿紧了唇角,不知该害怕还是该心安。 严玄傲侧过头来看她,好在她头盖还未掀起,所以看不见她眼底此刻的恐惧。 「好。」他应了下来,然后摆手示意小廝将她带开。 不料当小廝一触上孟莲的手臂,她便惊叫了起来,「不!不要!你快逃…你快逃呀…崔尚!!」 那小廝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抓的更紧了,一路将她拖至二楼的阁楼上。 她急欲挣脱,可却见崔尚露出前所未有的淡柔表情,他薄唇轻启,无声的张了张,知道她会读懂他的唇语。 他只说了两个字,她不可能读不懂,可眼泪却又流的更凶了。 他在说,莫怕。 《第三十六章:凋零》 刀剑声不断。 在二楼的一处隐秘阁楼里,木窗上的雕花样式映着外头的夺目灿阳,将上头无不精细的刻纹全照在了她的脸上,彷彿成了那张苍白小脸上的暗色印记。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经过方才一番奋力的挣扎,孟莲身上的繁杂衣饰已是零落不堪,顶上的凤冠也被她扯了下来。 在这稍显晦暗的阁楼里,她想起了昨夜被銬上脚镣手銬后的冰凉,以及无止尽的恐惧。 她什么都不帮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躺在血泊中死去。 为什么老天要待她如此残酷呢? 虽然她所待的阁楼地处偏远,可楼下的刀剑声却清楚可闻,声声划破着她的耳膜。 有液体滑下她的脸颊,她却懒得再抬手去拭泪,冰凉冰凉的。 她真的好想…好想亲口告诉崔尚,她是恋着他的。 虽然这是他们俩都深知的事,但她却从未亲口表答自己的心情。 外头喧闹声不断,有刀剑碰撞的哐啷声,有痛苦的吶喊……她嗅觉一向灵敏,因此她可以清楚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外头缓缓飘来。 心里头有股不安在滋长,在蔓延。 她好怕,真的好怕,好怕自己再也见不着崔尚了…… 看着身旁散落一地的鲜红布料,她抬起一隻手,从发间解下一枝贵气的玉珠发釵,然后将视线转向阁楼一角透着光的木窗子。 她咬了咬唇角,撕去身上累赘的厚重裙摆,然后爬上那个紧掩的木窗,这个窗子是锁的,没有钥匙根本没法打开来。 手里紧握着那隻金釵,她把发釵的尾端尖锐处对准那个锁口,解了解。 不一会儿功夫,那窗子果然解了锁,她随手把那珠釵扔了下地,然后顺势的推开木窗。 外头阳光乍现,带着冰雪的寒气直扑了过来,她吃力的往外看,入目处是严府二楼的景色。 这窗子刚好仅容她一人能通过,可若是角度没抓精准就从此处跳下去,非死也是即伤。 罢了,她如今还有什么是可失去的? 她屏住了呼吸,奋力的鑽出那敞开木窗子,然后闭紧了眼睛,如艳红的蝶,瞬间从高处滑了下去。 ***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于室,整个厅堂里顿时一片血色汪洋。 前厅里已是死伤一片,原本该是喜气洋洋的红妆摆饰此刻却衬的那满室的鲜血更加触目惊心。 在一处偌大的房间里,刀光剑影不断,道道擦火,两人缠斗不止。 淡色的墙面上的宝刀如今握在了那人手里,这里是严玄傲的房间。 「虽然你我相识已久,可如今你却要死在我的剑下了呢。」严玄傲手持宝刀,嘴角带着冰凉的笑意。 崔尚依旧不言,只是次次挡下他的攻击,利刃上闪着淡蓝色的寒气。 严玄傲敛下嘴角笑意,开口道,「那日你闭门不见之时应该早已失去了那些掌门的信任,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这样帮你?」 崔尚嘴角抽了抽,似是刻意止住脣边的笑意,「他们对舍妹可是刮目相看的。」 严玄傲闻言,冷下了面来,突然开口道,「她如今是我的娘子。」 「我倒不这么认为。」崔尚闪过他的一次猛攻,「你们的拜堂仪式并不齐全。」 闻言,严玄傲持刀的手转了向,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臂上划下深深的一条血痕,艳红鲜血驀然绽了开来,将那身大红喜服染上了更深一层的色泽。 崔尚定定的看着他,几丝惊诧闪过墨色眸底。 只见严玄傲扬起笑,抬手便将那染血剑尖狠狠刺入崔尚的胸膛,那一刀如此之深,贯穿至他的背部。 「别忘了,我多年修习《万毒邪功》,全身上下的血液均是带毒,如今进了你的血脉,你也别想活。」 他看着那贯穿至背部的利刃,阴森一笑,那双深褐色的凤目里也是一片血色汪洋,让那张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十分凄厉。 崔尚紧抿着发白的双唇,握紧了刺入胸前的剑柄,一个使力便将它拔了出来。 「咳咳咳……」大滩的红血涌出了胸口,他猛力的咳嗽,胸口痛的似是要把心都给咳了出来,烈火般焚烧般的疼。 他单膝跪地,几丝鲜血溢出他的薄唇。 「真是愚蠢。」严玄傲冷眼俯视着他,眼底满满都是不屑。 崔尚费力的抬眼瞪他,汗珠沿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你当年……杀了门主。」 「那又如何?」严玄傲弯身捡起那把带血宝刀,「我早该杀了他的,早该在他选中你为下任门主之前杀了他。」 崔尚咬牙,淡漠的双眼焚起腾腾怒火,「门主好心收养我们,视我们如己出,可你为何……」 「你就是这点愚蠢。」严玄傲打断了他的话,瞇着凤目看他,「凡是都重情重意,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自己,我早就领教过这个道理了,早在我爹娘死的时候!」 崔尚凝眸看他,鲜血正从他的胸膛处汩汩流出。 「胜负早已定了,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杀我,是吧?」严玄傲看着面色苍白的崔尚,冷声说道, 「就依你那重感情的性子,我曾是你主子,你曾是我下人,无论如何你我都有一段主僕之恩,何况当年是我爹收养你的,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杀我。」 崔尚不答,只是扔下手里的长剑,然后双手撑地,吃力的站了起来。 严玄傲抿紧了脣,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朝自己蹣跚而来,甚至还丢弃了手中唯一的武器,他如今赤手空拳,还想与他对峙么? 他哼了一声,抬起手中利刃,毫不犹豫的朝他心窝处砍去。 这次的攻击比上次的还要深,何况他体内已存有了毒素,该是活不久了,他究竟还想如何? 只见那刀依然贯穿至他背部,崔尚朝旁吐出了一口血,然后抬起头,对着严玄傲弯了弯苍白的脣角。 他没去理会胸前潮湿的血窟窿,看着自己与严玄傲正好隔着一剑的距离,然后抬起了手,掌心对准了严玄傲的心口。 「我是不会杀你,可我现在只在乎她。」 说完,他猛力一使力,一道强烈的内力就这么直直灌入了严玄傲的胸口处。 严玄傲瞠大了双眸,感觉这一下便把他轰飞了出去,撞上房内另一处的淡色墙面。 不可能…不可能,崔尚被他伤成这样,理应不可能再有此力量…… 霎那间,他跌坐在地,墙面被他撞出一个凹洞,碎裂了开来,顿时浑身是血。 「苍絳…沉月……」 *** 「孟莲…孟莲…醒醒!」几声略显高亢的女音在耳旁盘旋不止,带着略略的急促。 那人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嘴里依然喊着她的名子,添里几丝哭腔。 脑中的意识缓缓聚集了起来,她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子,入目处接是模糊一片,依稀可以辨出是天上湛蓝的朦胧彩霞。 「你可终于醒了!」高亢的女音又拔高了几分,那人松了一口气似的抹了抹额前汗,然后用温热的布巾擦了擦孟莲的额。 「你是……」孟莲感觉自己正平躺在地上,身子底下的白雪皆已化成雪水,浸入她厚重的大红喜服,她扭过头看着蹲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惊讶的唤她,「罗姑娘?」 「叫我青青嘛。」罗素青一身茶色的粗布縟裙,笑着把她扶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孟莲立刻正色了起来,想起那满室的艷红鲜血,刺耳刀光,便是满腔的寒。 「是崔王爷叫我来的,她说你一定会从这里逃出来。」罗素青也肃起了面孔,「说起这个,你方才倒底想了些什么,我亲眼瞧见你从那二楼的高处直坠了下来,你不要命了么?」 闻言,孟莲垂着眉睫前前后后想了一番。 所以她方才的确是顺利逃脱了那阁楼,并且掉下来之后便不醒人事了。 「你说是崔尚叫你来的?」孟莲突然又道,没想到他甚至还推测了她会从这里逃出来,「他人呢?」 罗素青无辜的怂了耸肩,指着身后明显不轻一只大布袋,「他只说叫我在外头等着你,带你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还让我带了这么一大包的疗伤药草。」 看着那只大布袋,孟莲几乎要为他的思虑縝密而轻笑出声,可只要一想到他还有可能在里头,她便全身汗毛一竖。 「你可有带止血草?」她看着罗素青问道。 「有的。」罗素青马上掏了掏那大布袋,然后满满抓了一包给她,用麻布袋装了起来。 孟莲点点头,抓了那包止血草便往怀里塞,抬头环顾了四周,再仰头看了看。 这里是严府的后花园,梅花无数,从方才她跳下的阁楼窗子来看,这里的确是跳下来后会着陆的地方。 她挣扎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渍,一袭艷红喜服在雪地里尤其醒目,像是绽放在一片银白视线里的野蔷薇那般耀眼夺目。 「你在这里待着,我要进去。」她对着罗素青开口道。 「什么?可是里面现在……」罗素青欲言又止,她方才走过这里时,曾略略瞥见里头前厅的景色,喜庆摆饰固然在,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遍地的暗红血泊,和那些横七八竖的尸身。 「我知道。」孟莲打断了她,表情冷若冰霜,「我要进去找崔尚。」 罗素青看着她眼中的神情,再不敢开口阻拦。 「你在大门口外等着,若我唤你的名子,你就把你身上所有的药膏药草带进来,知道么?」 罗素青慎重的点了点头。 孟莲朝她感激的1笑,然后便跨开大步走到了通往前厅的大门前,身吸了一口气。 崔尚……算我求求你,求你别死。 *** 房内,一室血味扑鼻。 崔尚双膝跪地,右手握着剑柄,长剑却剑尖朝地,再无力量将它抬起来。 许是体内的毒素已开始发作,速度之快,已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他抬眼,凌乱发丝垂至眼前,朦胧不清的视线依然可看见不远处正徒自喘息的严玄傲,方才被他所用内力贯穿的胸膛处也是艷红一片。 「真是想不到呢……」严玄傲费力的喘着气,还不忘朝他勾起一抹笑,「没想到苍絳沉月最终竟还是传到了你手上,那集子明明已经被她给烧了,怎么会……」 「知道为何当初门主没有选中你么?」崔尚打断了他的话,如今他的嗓音变的更加暗哑低沉。 严玄傲没看他,亦没说话。 「论算计人心,确实没人能比的过你,论武艺,你也确实有一番成就。」崔尚一字一句的说,彷彿每一次呼吸都是种折磨,「可你的心…却总是太过傲然。」 崔尚又朝旁吐出了一摊血,继续道,「你我都是孤独之人,不一样的是,你总是不惜抹灭他人的一切来安慰你所谓孤独的心灵。」 闻言,严玄傲笑了起来,由一开始的轻笑声转为张狂无比的大笑,笑的痴狂。 崔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笑,眼中无喜无怒。 「我在这世上还从未看过如你一般愚蠢的人。」笑了一阵,他开口道,「她告诉我……若我不想孤,就别当傲者,可我最后…却又全然成了那唯一的孤者……」 严玄傲笑着身手抹了一抹自己的胸口,然后看着那满掌的血腥,那双漂亮的狭长凤目里,却盈满了不知是嘲讽还是哀戚的泪水。 他驀然伸手举起平躺在一旁地上的宝刀,淡色剑柄上微映着外头璀璨金光,他伸手摩娑着那剑,然后,一把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所在。 他稍稍低喘了一声,却没拔出那深深刺入自己胸膛的剑柄,只是垂着眼帘,看着他身下满地的暗红黑血。 「你配不上她。」他说。 崔尚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亦是。」严玄傲又开口,脸上浮现了一丝像是在哭的笑,「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男子配的上她。」 说完,他便倾身倒了下去,双目微开,那一袭红的刺眼的吉服上依稀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那好看的面容上,掛着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像是那抹只会对她绽放的那种笑容。 几丝无奈,几丝宠溺。 外头的阳光霎时洒了进来,映照在他的脸上,隐隐约约的可以瞧见那苍白的面颊上划过一行泪,淡淡闪着晶莹。 崔尚蹣跚走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几乎是轻轻的,为他闔上的双眼。 最后,他喃喃说了几句话,轻的彷彿是在梦中囈语。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爱她,会好好替你爱她,因为她是我们两个都深爱的女子。 她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如莲一般的清纯,因为她是一朵任谁也践踏不了的莲,因此他会好好爱她,所以…… 请别担心。 *** 过了几日,冬日的白雪皆因为连日来的灿阳而融化了去,庭院里的花草皆悄悄冒出了枝芽来,颇有些初春乍现的暖意。 那日的腥风血雨,总算随风而逝了。 孟莲坐在庭院里的1处凉亭,看着院内的几株杏树发着呆。 那日她闯入了厅堂四下寻找崔尚,却见他倒在严玄傲的房里,昏迷不醒,她赶紧替他疗伤探脉,这才发现他中了毒,险些毒侵五脉血管。 还好罗素青带了好些上好的药材,因此才没有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后,等她放下心来时,遍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和她一样身穿大红色的喜服,可却躺在一旁的血泊里。 思及此,她便猛一闭起双眼,阻止极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孟姑娘,外头有人求见。」一个小廝突然走至她身旁,如此秉道。 孟莲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东院书房,崔尚还在里头疗伤,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然后才朝小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那小廝便领了一个男子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素色长袍,看在她眼里实在太过熟悉。 「掌柜。」孟莲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唤道。 那男子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脸上表情不失以往的温润,可如今却又添了几分哀戚。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崔王府了?」孟莲挤出一个笑容,对他道。 这人虽然是对自己有恩的人,可就如触景必然伤情一样,看见他,她就不免想起那日严玄傲在客栈里逮她回去的那1次。 「抱歉打扰了崔王爷的疗伤,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掌柜掏了掏袖口,然后拿出一个用红丝绒布裹起来的物品,伸手交给她。 孟莲有些疑惑,可却依言接了过来,然后从中拿出了里头的东西,看了看,却觉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是一只青翠如碧云的玉鐲子。 那日她偷闯入他的房间,看到一只木箱子摆在他的案头,她难以按耐心里头的好奇,于是便悄悄打了开,而里头装的,是两只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玉鐲。 那时他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着告诉她,那个玉鐲子是嫁妆。 她那时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问他道,你要娶亲了? 他却1把拉过她的手腕,然后把那只玉鐲套在了她的手上,她气极,可他却笑的1脸灿烂,然后说,试个大小而已,反正迟早是你的。 眼前视线已模糊的看不清手中物,她下意识的去碰那只戴在自己左腕上的鐲子,和这个是一对的。 「主子一直都把这个玉鐲收在自己怀里,未曾让任何人碰过。」掌柜站在她身旁,沉沉的开口说道。 喉间难抑的哽咽瞬间传出了她的口,她抬起手,费力的摘掉自己左腕上的玉鐲子,从那日他帮自己戴上的那天起,她从未拿下来过。 「把这两个鐲子和他埋在一起。」孟莲满眼都是泪,颤抖着把那两只玉鐲交给掌柜,然后抬眼看向远山,那里天山一线,皆是雪白。 冰凉凉的泪水淌满了面颊,她已是泣不成声,跪倒在院内刚化成雪水的绿草上。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陪她在大雪天里赏梅了,不会再有人吹那般悲愴的玉笛给她听了,不会再有人在她手冷的时候塞个暖手炉到她手里了,不会再有人……放一截红嫣嫣的蜡梅在她房前的阶梯上了。 「把他跟他的娘亲葬在一起。」她又说了一句,只见掌柜点点头,应了下来。 生前,你孤单一人,死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寂寞。 这样,你便可再黄泉的路上与你娘相会,不会再孤单了吧…… 严玄傲。 《第三十七章:尾声》 漫长的寒冬终究过了去,刚从雪地里探出头来的嫩绿叶芽此刻正英挺的站着,带着初春独有的清香。 一切皆是如枯木逢春那般,一元復始。 湛蓝苍穹上云絮捲捲,流云清散,透着春日照透人心的金光暖阳。 在这新的1年里,发生了两件惊动全国的事儿。 一是西北严府严王爷突然因故而逝,严家上上下下所有旗下產业及财產皆併入国库。 听闻严家那王爷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容貌之美堪比帝国俊秀,自小爹娘纷纷病逝,因此严府至今能有今日一番庞大的势力皆是他一人所创的,但却因身子孱弱,英年早逝,这江湖上便少了一个这样的奇才,着实让人不胜唏嘘。 而前阵子传的沸沸扬扬的那门迎娶崔家千金的亲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必竟之后也没人去寻问之后的发展。 二是东北崔家崔王爷即将娶亲了。 若问天下最繁荣的城镇为何,答案一定是庆坤城,若再问庆坤城内最有权有势的王府是什,那必定是崔王府。 自第一代的江湖传奇崔唐开始,整个崔家的势力便开始庞大了起来,他弃官场而投江湖,收了万千个弟子,变成了武林界里不容小覷的大人物。 而崔唐的长子崔滔则继承了他父亲的丰功伟业,不仅仅是在江湖,他甚至扩大了整个崔家的事业,如今整个庆坤城里商机几乎都是他名下所控管的。 崔家是如此权大势大,就连当今皇上也要让他几分,而这一切的权势重担,最终将落在崔家独子,崔尚的手中。 关于崔尚的传闻,也充满了许多传奇色彩。 听闻他相貌堂堂,乘他爹之荫,一身武功也是惊才绝艷,去年崔滔过身的那段期间,他曾消失了好一段时日,后来听那些武林各派掌门所言,他竟是召集了所有能武之人,亲自传授崔家三代家传的武林绝学《苍絳沉月》,至于原因为何,后续又发生了什么事,就无从得知了。 有人说他是因为看不惯《苍絳沉月》一再被盗,也有人说他因身有残疾无法发扬此武,因此才将之传授给各界能武之人,说法因人而异,眾说纷紜。 所有事情均尘埃落定,一切皆恢復了最初始的平静。 而今日,则是一年当中喜气最旺的黄道吉日,崔家王爷终将娶亲了。 庆坤城内大街小巷无不系满了红布条,吵耳的鞭炮声更是响个不停,城里似乎比以往都还要人山人海,大家都想在这新的1年里给自己多添几丝喜气。 崔王府一向极少宴客,但现下却挤满了人,有各派掌门,有握有赤牌的店主,也有一介当官从仕之人。 皇上虽没有亲临,但却送了装满数轿的厚重聘礼,因此当几个宫中的小廝接二连三的将聘礼抬进府中时,厅内厅外的气氛皆是空前的热闹。 外头虽是一片喜庆,但在西院的一处闺房内却是一阵人仰马翻。 「我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新娘子的人影?」罗素青站在房内,有些弃急败坏的骂道。 若干丫鬟也是一脸的着急面色,「奴…奴婢也不知晓,方才夫人说要自个儿出去外头走走,谁知道这一出去……」 「笨啊!怎么在这个时候让她出去瞎逛,要是等会儿新娘子没出现,可不就要给崔王爷丢脸面了!」罗素青急的红了脸,却也只能乾跳脚。 「奴…奴婢这就去找找。」几个丫鬟忙应了一声,忙手忙脚的跑出了房门去找人。 「快快!我都还没替她戴上凤冠呢,今日来了这么多的大人物,要是等会儿让人笑话还成何体统!」罗素青高声催促道。 于是几个丫鬟的脚步更加快了。 *** 春日的暖风徐徐吹来,带着初春独有的清香,以及属于莲花的淡雅气味。 放眼望去,一大池的紫莲随风摇曳,在如镜的水面上划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画一般的场景。 在紫云阁的厅堂前,跪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 此人正是眾人急着寻找的正主儿。 艷红的厚长裙襬拖在地面上,依稀可以分辨那红裙上用着滚金丝边绣着龙凤呈祥,极其华美。 孟莲先是朝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缓缓直起身子,凝眸看向面前的佛堂木案,上头摆着一个青玉烟炉,里头插着几根香,细白的轻烟裊裊上升。 佛堂的上头,放着两个牌位,一个写着崔滔的名子,另一个则写着崔滔之妻王氏。 孟莲看着那排位,双眼清湛濯濯,然后微微垂下了眉睫。 「爹,娘,莲儿今日就要嫁人了。」她轻声的说,然后吸了一口气,「请原谅孩儿不孝,此生未曾侍奉过爹娘,也未替你们守丧。」 「其实莲儿并不恨你们,并不恨你们将莲儿放至玉华山,这中间的对错太过错综复杂,实在说不清究竟是谁对谁错。」 「其实莲儿是很高兴的,很高兴自己遇到了师傅,师傅他一直对莲儿视如己出,还教会了莲儿许多医术,因此,莲儿是很高兴的。」 她牵起了一抹笑,看向崔滔的牌位,「虽然莲儿曾说过您不配当我的爹,但如今,一切全都尘埃落定了,心里早已不再恨您了。」 眸中有点点晶莹在闪烁,似是泪光,又似是璀璨的星子,她将视线移向那写着崔滔之妻王氏的牌位, 「莲儿此生无缘在您生前叫您一声娘,还请原谅莲儿。」 说完,脣边便漾出了一抹笑,那笑,恰如春风拂面。 「如今莲儿就要嫁人了,而莲儿要嫁的便是你们的养子,也是莲儿此生最心爱的男人。」她微笑着道,然后又重新跪了下来,磕了三次头, 「孩儿叩谢爹娘生育之恩。」 外头有无数金光洒了进来,顿时满室的轻尘围绕,让她身上的大红喜服上的滚金丝边隐隐映的璀璨耀目,华美无比。 孟莲缓缓走出了紫云阁,看着那一大池的淡紫飘香,弯了弯嘴角,抬起眸子看向那一片清空浮云,那双淡褐色的眸子如琥珀那般,清湛剔透。 出了紫云阁,她便被若干丫鬟给急急忙忙的拱回了闺房妆扮。 看着罗素青几乎急坏了的表情,她无奈一笑,却没开口,只是任由她们在自己身上忙忙碌碌。 如那天一样,她身穿大红喜服,如水一般的后眾裙襬在地上拖着,墨黑如缎的发丝上插了不少珠光宝气的玉釵,随后,罗素青便帮她盖上了盖头。 她被眾多丫鬟给扶出了房,如眾星拱月那般,缓缓走至了前厅。 外头的热闹因她的出现而显得更加欢声喜庆,耳里全是吵杂刺耳的鸣炮声,城里城外皆是欢声雷动,整个府里里外外几乎都要被一片喜庆的红给淹没了。 孟莲被扶了住,站定在堂前,有些羞涩的透过眼前的红纱盖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子,只见那男子的脸上亦是笑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那「洞房」二字刻意被眾人拖长了尾音,一唸完眾人便都轰笑了起来,连声道喜。 孟莲羞的脸上似是要沁出血来,但面上的盖头还未掀起,因此没人发现她满脸通红,也没人发现她就是那日出面镇压群雄的崔家千金。 到现在,这件事依旧是个秘密,没人知晓那个霸气十足的崔家千金如今何在,而这段往事也成了各派掌门时常嚼舌根的佳话。 整个崔王府里的所有宾客皆笑顏满面,除了道喜的声音之外更添了推杯换盏的饮酒声。 远处的1座高山上,站了一个年纪已然过百的老人,披散的长发白如雪,鬓发也已花白,面容上那些岁月的刻痕让他看起来像是年岁过百的人瑞,但他眸里的神采却让人忘却他的年纪,那眼神如一潭静止的湖水,寧静又安详,无一丝波澜。 他俯视着远处的那一片大红的喜气,从这里也可清楚的听闻那如雷般的欢声和鸣炮声。 佈满鱼尾纹的眼角瞇了起来,脸上是一抹无比欣慰的笑。 那年他在玉华山的山脚下,捡到了一名女婴,由于她右臂上如莲花般的淡红胎记,因此将她取名为莲。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是崔滔的女儿。 他长年一同与崔滔修习武学,深知他的性子,知道若他没有得到《苍絳沉月》是绝不会善罢干休,因此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婴便是崔滔用来夺取祕笈的伎俩。 可他却还是收养了她。 看着那双圆滚滚的浅色眸子,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忍心丢下她。 把她带回玉华山的那一晚,他便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衣的仙子,脱俗的不像凡人,她的右手捧着白玉花瓷,里头总是插着莲花,那仙子温婉的笑着,然后告诉他,这女婴将在十六岁那年遇着她的良人。 因此他总是记着这奇异的梦境,等到女婴十六岁时,果然长成了一个面貌清秀的姑娘。 那天,他故意忘了出门採泪璃晶,因为他知道,今日便是她遇得良人的日子。 天命确实不可违。 自从那天起,她的生命从此变的曲曲折折,看似多灾,可老天却总是在她最绝望之时帮着她。 只是或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她被软禁在严府的期间,他曾下山去找崔尚,然后……将《苍絳沉月》传给了他。 因为他知道唯有他,唯有崔尚能够将孟莲从一片黑暗中救出来。 思即此,老人笑了笑,眼里无不充满着欣慰,然后再次看向那一片喜庆的王府,一对双双身穿吉服的佳人正被眾人拱进了洞房。 由于那鲜红盖头的关係,他看不见那新娘子此刻的表情,然而那男子的脸上却是无比柔和欣喜的笑容。 顶上蓝天如幕,细云如丝,春风拂过洗净苍穹,吹透根根金光。 莲儿,师傅自幼便看着你成长,如今看你嫁人,师傅也终于放下心了。 因为师傅知道,崔尚的确是你此生中那唯一的良人。 《惹不起王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