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日记》 人物设定 【左】钟灵;【右】曹宗毓。 绘师:唯莎(popo:http://www.popo.tw/users/yuizayomiya) 绘师粉丝专页:唯莎(https://www.facebook.com/yuizayomiya) 一、故事在顶楼 中午十二点二十分,顶楼。 今天是三月十四日,白色情人节,天气晴朗。 我躲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对着空白的笔记本写上一排又一排的铅字。手上这一本是宗毓的冒险故事,我将他设定成一位所向披靡的杀手,他技巧超群且聪明绝顶,挥舞长剑的英姿耀眼迷人,只要是女生都会甘心被他收服,成为他的后宫三千佳丽…… 嗯,还是算了,宗毓看到这故事铁定会十分哀怨吧?平常或许还好,但今天这日子他最不喜欢变成英雄式的角色,尤其又是帅得不得了的杀手。皱了皱眉,我拿起手边的橡皮擦,将刚写完的几行句子擦拭乾净,开始另外构思剧情。 还是把他写成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呢? 「磅!」尚在思考,巨大的声响便引得我抬起头朝门口望去。 宗毓气喘吁吁地扶着顶楼的铁门,眼神像刚从战场归来的将军一样锐利。看到我轻松间适地窝在楼顶,他的表情更臭得能薰翻一票人。 「你来晚了。」我看了手錶一眼,「迟到十五分鐘,要罚仰卧起坐七十五下。」 「什么?不要啦……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别太计较了。」脚跟再一踢关上铁门,他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空位,「靠,真不晓得教官在搞什么飞机,吵吵闹闹他们也不出来骂人!我差点连教室门口都挤不出去耶,便当也忘了带来!」 「你也说过啦。」我笑着将自己还热腾腾的便当递给他,「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高中生使尽浑身解数、花招百出,除了金莎巧克力和卡片礼物在校园内满天飞以外,走在路上不经意都能听到有人在表白,可能觉得用情人节当交往纪念日很浪漫吧。 但宗毓不这么认为,他说那根本是懒人用来记的懒日子,甚至本身都不用记,各大花店跟便利超商就会提醒你了。 叮咚!欢迎光临。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巧克力和泰迪熊──啊!情人节要到了,差不多该准备庆祝交往纪念日的礼物了。 「干么给我,你又不吃饭了?」他没有接过便当,反而推了回来,「我饿一顿没差啦,你再不吃饭,是要跟非洲难民竞争喔?」 「不饿啊,你晓得我带便当只是为了让妈妈安心。」我解释,并将便当搁在宗毓的脚边,「你不吃的话我还是会把它倒掉,不如吃了吧。」 用他的眼睛偷偷瞄我一眼,宗毓对着便当嚥了嚥口水,终于顺从地拿到手上吃起来。看他很满意地狼吞虎嚥一阵子,我将视线挪回笔记本上。 「你上个月也逃不出来,这个月也逃不出来,有这么风云吗?」我边在笔记本上涂鸦,边用打趣的口吻问道。 「你不知道喔,当名人很可怜。」他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一般人或许会觉得说这句话很自夸,但宗毓,他的确有资格这么说。 听说,连转学进本高中的菜鸟,都绝对会在一个星期内认识自然组二年十九班的曹宗毓。从入学到现在的段考屡次获得全校第一名,二年级读的又是数理资优班;除了成绩优秀,他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运动方面是本校的游泳代表队成员,并曾在科展中获得亮眼的成绩。 他的外貌也很优质,一对清亮有神的双眼皮凤眼,大小适中的眸老是在勾人,这是我听班上女生描述的;他笑起来时脸上会有两个明显的酒窝,和平常板着脸孔时的帅气不同,他的笑容相当可爱──忽略他三不五时就会冒出口的「靠」、「三小」、「他妈的」……实在无可挑剔了。 上个月情人节的时候他收到了很多礼物,是他几个要好的朋友替他收的,之后他半个也没带回家去,让那几个人逕自瓜分了。 他说,只要不是他收的,他就没必要回礼。 今天将他教室门口挤得水洩不通的女孩们,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收不到回礼的真相。 「欸,小灵,你今天的『成绩』怎么样?」饭吃到一半,他忽然诡异地笑出声,目光斜斜地望着我,「告白敢死队死几个了?」 画图的动作微微一滞,我抿抿唇,涨红了脸。 我跟多才多艺的宗毓不一样,只是外貌长得好看一点,成绩虽然不错,但会的东西并不多。被欣赏、被爱慕,那是升上高中才开始的事情,在高中以前,我因为性格文静且跟同学们不熟,在班上算是不太合群的人,此外,因为成绩总排在前段,甚至被讥笑为书呆子,沦为被欺负、被排挤的对象。 升上高中之后,我将盖住眼睛的厚瀏海剪掉了,原本受发禁约束而清汤掛麵的短发也逐渐留长,因为妈妈无心的鼓励行为,我去烫了捲发。 少数几个要好的朋友们告诉我,班上的男生都说我长得很漂亮,还有别班的男生扬言要追我。 我很不习惯,不习惯被镁光灯照射的感觉。因外貌而受欢迎,对我而言并不值得雀跃,反而让我觉得世界很现实、很残酷。 我害怕喜欢我的人都单单喜欢我的长相,而不在乎我的内涵。 「你生气了喔?好啦好啦,我随便问问而已,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他偏着身子,把脸移到我低垂的头的下方,用仰视的角度向我道歉。 「……三个了。」望着他的眼睛,我囁嚅地说道。 今天,在第二节下课,在体育课的休息时间,加上走到顶楼的路上,我总共拒绝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班上的同学,我很烦恼以后该怎么跟他相处。 「不错、不错,三个有眼光的傢伙。」宗毓频频点头,嘴上间接的夸讚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跟宗毓是在上个月的情人节认识的。顶楼一直是属于我的天地,虽然听学校说顶楼是一般学生禁入的,但铁门没上锁,我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这里度过一年又数个月的中午时光,我很享受独自一人在顶楼创作的气氛,如果不是那天宗毓闯了进来,直到毕业,我或许会是顶楼唯一的使用者。 「……烦死了一群无聊女人,吃饱没事追什么追啊!追个屁啊!」那天,宗毓慌张地跑上顶楼,嘴上埋怨地怒骂着。 我好奇盯着半回过身贴在铁门上喘息的他。他碎碎唸了许久,又把头伸到铁门外打量几眼,随即像松了口气般垂下双肩。 转过头来,他拍拍制服上的皱褶,当与坐在墙边的我目光交会时,他怔住了。 一呆就是好几十秒。 「喔,我好像被雷打到。」之后,他啟口傻愣愣地说,接着衝到我身边蹲下,「喂,你哪一班的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要不要交个朋友?我人很好喔……」 「……」我用看怪叔叔的眼神打量他,心里不大舒服地扁了扁嘴。 他说,这叫做一见钟情。最初我相当排斥他,认定他是外貌协会的会员。 但自从那天后,宗毓每天都到顶楼报到。我本来很恐惧他踏入了我的私人领域,但他在头一次接收到我厌恶的神情后,便不再对我乱说话,只是中午时刻都会带着便当到顶楼来,很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吃饭,偶尔我抬起头,会发现他很专注地盯着我瞧。 他从不回避,明白地用眼睛告诉我:我就是在看你。 被他观察的感觉其实不怎么讨厌,他的眼神不尖锐,没有充斥太多复杂的情绪,彷彿他单纯想记得我长什么样子、还有明白我在做什么,仅此而已。他不像其他男生,会因为我的冷漠而打退堂鼓,也不会太过度表现自己的好感,是个懂得拿捏尺度、沉得住气的人。 相对无言了好几日后,不否认,我逐渐对他產生了兴趣。 绝非喜欢的那种兴趣,而是感到他这人很特殊的兴趣。 于是我开口问了他的名字。 「曹宗毓,我叫曹宗毓啊!你不认识我哦?哈哈哈,酷毙了!」听到我的问题时,他竟然开怀地大笑,似乎觉得我不认识他这件事很棒,「你呢?我问你好几遍了,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以为他会向别人打听我的名字,结果他没有。 「钟灵,灵魂的灵,是单名。」我说,没有任何芥蒂地。 回到教室后,我向朋友打听曹宗毓这个人时,她们一脸讶异地瞪着我,像在看一名刚登陆地球的外星人。她们说曹宗毓已经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在校园内红透半边天的吓吓叫人物,我居然会不知道。 除了教科书内的歷史人物和当代知名人物外,我确实没认识多少人。 原来他那么有名啊。 于是我们之间开始有了话题,但我总是回避讨论有关男女交往、感情经验这类的事。宗毓从不避讳说出喜欢我这句话,我也任由他说,反正他得不到我给的回应后,就会默默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头了。 而他最喜欢研究的是告白敢死队人数的上升指数,不是他的,而是我的。 指数逐渐升高的话,他会显得很满意,维持平平,他会说学校的男生真没勇气和骨气,下降的话,他乾脆说我的促销期快过了,赶快跟他在一起吧,不然就卖不出去了。 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贩售量如何,滞销就滞销吧。 老实说,我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当别人对我表示好感并等待我的回覆时,我常是紧张、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吶吶地吐出一句对不起,便踏着飞快的脚步离开。但面前这个男生,就算我说过了几十遍「我们当朋友吧」,他还是每天准时来顶楼,就为了找我。 「你手上那本是什么啊,日记吗?」看我总是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在开始间聊后的某天,宗毓疑惑地问道:「应该不是……你每天都拿不同的笔记本吧?」 他知道我每天都拿不同花色的笔记本?观察得很透彻啊。 一本笔记本就是专属一个人的传说呀,当我开始为某人写新的故事时,就会买本新的笔记本,让他有独特而崭新的感觉,即便那个人不知道我在替他写故事。 「不是日记,这算是图画书吧。」我说:「我帮每个印象深刻的人画画和写故事,给自己看的,用这种方式记录一个人,我比较不容易忘了他。」 「算是变相的日记啊。」他兴致勃勃地问:「那……有我的笔记本吗?」 「还没有,或许过几天我会去买吧。」他的故事一定会相当精采,毕竟他是校园风云人物,应该随便问个朋友就有关于他的剧情可写了。 闻言,他显得相当高兴,「你手上那本是谁的故事啊?似乎写很多页了。」 「是我哥哥的。我哥哥是隻心地善良的怪兽,但他长得又高又胖,所以没有人愿意跟他来往;他住在很遥远的深山里,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交到一个知心好友。」我翻着笔记本叙述道。 基本上剧情都会按照真实状况下去改编,之所以把哥哥写成这样,不是由于我嫌弃他,而是他就像隻心地善良却总被误解的大怪兽,身材高而体型臃肿,个性相当靦腆,于是上了大学还交不到几位好朋友。 哥哥最开心的事就是和我讲电话,只有我会耐心听他述说一整天的经歷。 「好可悲的感觉……」宗毓搓着手臂,眼里流露出同情。 「不会啊,怪兽在最后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很励志耶!」我说,一边呵呵地笑。通常听了我笔下故事的人,都会露出一副认为我很古怪的表情,但他没有。 他「哦」了一声表示瞭解了,又追问道:「改变自己,他怎样改变?」 「减肥。」我道,换来他一阵阵的大笑。 我以为,我跟宗毓能始终维持比普通朋友更好一点的关係,在午餐的时刻聚聚,偶尔讨论一下我写的东西,还有听他讚颂自己的丰功伟业,用不复杂的模式相处,直到分离的日子来临。 如果我没有做那件事的话…… 那天,宗毓在我对面睡着了。我想起他提过早上刚跑完体适能测验的一千六百公尺,还打了两场斗牛,简直累坏了。他的头斜斜地倚在水泥墙上,沉静的睡脸沐浴在阳光下是那样好看,细软的棕色发丝被顽皮的风牵起,在空中飘扬着。 好想再看清楚一些。不知不觉地,我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躡手躡脚爬到他身边,在他脚边跪坐,专心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跟我的外貌比起来,他的眉毛粗了点,还微微上扬,我的鼻子小巧而塌,他的却很挺,嘴巴是漂亮的樱粉色,稍嫌女性化的顏色却将他的外表调和得温柔一些,他的唇角还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都像在微笑着。 我忽然觉得,那刻的他映着金色光芒,耀眼得令人心动。 「唔……」我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醒来,两双眼睛用相当靠近的距离相视,他原本充满睡意的眸在霎那间睁大,像看到鬼一样瞪着我。 眼珠的顏色是浅浅的棕色,跟他的发色搭配得完美无缺。 「喂,你该不会想要偷亲我吧?」回过神来后,他兴味盎然地问道。 「我没有那么想。」拉近距离不过想看清楚他的模样而已,别乱说话了。 我困窘地红了脸,后退打算归位,宗毓却伸出手圈住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拉到他身前。 「你不想,可是我很想耶。」狡黠自他眼里一闪而过,我仍在咀嚼这番话,他已经半直起身将脸凑了上来。 只记得脑中瞬间冒出一大堆惊叹号,而他在离我一公分的时候停下动作。 他无可奈何,因为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到两个人的嘴唇之间阻挡。 「你这么做很轻浮。」我埋怨地说,打从心底排斥他如此逾越的举动。 但,是不是伤到他的自尊心了?下一刻他失落的神情映入我眼帘时,我竟无心再为差点丢失初吻这件事生气。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并不想伤害他呀!慌乱至极,我将双手贴上他的脸颊。笨拙如我不懂该如何安慰别人,只能吞吞吐吐地重覆我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希望他不要介意。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闷闷地低着头赔罪。 果然挫折很大!我收回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无所谓了,不等我思考,他又将我拉了回去,像抱绒毛娃娃一样抱得我快窒息,将脸埋在我头上很轻很轻地说道:「今天就好,我从明天起会乖乖当你的朋友。」 真糟糕,我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可怜? 举起右手,迟疑了会……我还是拍拍他的头,像在哄小孩一般。 「我能不能改叫你小灵?」他用低沉好听的嗓音问道。 我同意了,只要明白他叫的人是我就好。 「那你叫我宗毓好不好啊?」我怀疑他仗着装可怜,开始得寸进尺了。 算了没关係,他明白我在叫他就好,改个称呼又怎么样呢。 心出现了摆荡不定的感觉,告诉我,我实际上有些小小地在意。 如同他所允诺的,宗毓不再开口闭口说他喜欢我,来顶楼时总和我之间维持着很礼貌的距离,我佔据左边,他就坐在右边,偶尔戏謔性地破个戒。 但他依然会有意无意地试探我对他的感情有没有增温。 我向他保证,若喜欢上谁铁定第一个知会他,怎么进攻也会找他商量。他撇了撇嘴,对我这样的约定很不以为然,他大概最想听到的是:哪天我想交男朋友了,肯定第一个选择他吧。我从来不打算做这种没有品质保证的约定。 在顶楼时,宗毓习惯将头支在膝盖上,听我说今天又写了哪些段落,并在好笑的地方笑个几声,听完后告诉我哪几个部份很无厘头、哪几个部份很有趣。在聆听故事时,他总像陷入了沉思一般,其实都是在专心将我说过的内容记下来。 他问我是不是想当图文创作者。 「不是,我想当幼教老师。」小孩子的确常哭哭啼啼,还有少数生活上的事需要照料,但他们天真无邪、没什么心机,必较适合我这种思虑简单的人相处。 「你确定自己的思虑很简单吗?」听完我的想法,宗毓莞尔,「应付某些事情的时候,你很果断精明啊!让别人找不到缝隙入侵。」 他在暗指什么?我皱了皱眉。令人苦恼,我最近心跳频率剧增的次数悄悄地变多了,还常是在被宗毓抓到一点小辫子的时候。 从过去的记忆中拉回思绪,我发现宗毓已经把便当吃个精光,将手枕在后脑杓、躺在地上晒日光浴了。要当受欢迎的人很辛苦吧?我稍微能体会他的心情。 「欸,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可怜人,真的可怜我不会抱抱我安慰我吗?」他很无辜地对我说道。不是答应要当我的朋友吗?还说这么曖昧的话。 「有很多女生比我更想抱抱你安慰你。」我承认他故意的装可怜举动让我產生一丝动摇,不过内心深知他聪明得成精了,懂我的弱点就是容易心软,而我目前很清醒,不至于任他摆布。 隐约听见他「呿」了一声,我不禁偷笑。 「希望你今天可以平安走出校园。」女生是相当可怕的生物,对想得到的东西有时会不择手段,他被追着跑的情况我也不乐见。 「你帮我一个忙,放学铁定平安顺遂。」他说,又端出狡猾的表情。 「不要。」直觉提醒我绝对不能答应,尤其在宗毓露出诡异笑容的时候。 「只是想叫你放学给我载啊!」他说,语气里充满哀求。 然后我就成为眾矢之的了?才不要…… 我跟宗毓在顶楼上见面的事没有人知道,连我的好朋友们都被蒙在鼓里,她们几乎都是宗毓的迷,这让我更没意愿说了,说了怕被误会,哪天在学校里会遭人暗杀都不一定。 宗毓跟我有着相同的默契,对这件事也守口如瓶。说出去的话我们俩都没有好处吧!擅闯顶楼会被记过,有个能好好说话的空间也飞了,还得忍受全校师生的注目,他吃亏的地方不比我少。 「你那本笔记本是新的?」他起身来打量着问道。 「嗯,昨天才刚买的。」是很朴素的棕色书皮,因为在买的时候,我想到宗毓天生的棕色短发和棕色双瞳,「这本是你的喔。」 「你拖这么久才买我的哦!」他似乎有点小生气,沉默了下,又说:「呵,不过有就好了,呵呵呵……」 他真容易满足。 「你要把我写成什么?先说好,我不要当怪兽。」他兴奋地窜到我面前。 我翻笔记本反过去面对他,「现在一个字都没有,想看也看不到。」 「前面几行明明就有黑黑的痕跡,是你写了又擦掉吧?」他瞇起眼睛,想看清楚被我擦掉的那堆字写些什么。 我迅速将笔记本抱回怀中,「我写了一隻肉食性的暴龙,他喜欢上一隻草食性的管鼻龙,但是管鼻龙很讨厌他,所以暴龙就改吃素。」 宗毓挑起了半边眉毛,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 「暴龙改吃素然后呢,管鼻龙就会让他追?」他盘起腿,看着我问。 我随口编一段给他听罢了,他还要求后续呀?我清了清喉咙,「听到暴龙改吃素,管鼻龙稍微感动了,决定接受暴龙的追求。没想到后来,暴龙居然劈腿……」 他打断我,「等一下!暴龙怎么会劈腿?他不是还为了管鼻龙改吃素?」 鼓起脸颊瞋了他一眼,他立刻闔上嘴。我继续说道:「原来暴龙一心两用兼一技两用,他劈腿的对象是一隻草食性的腕龙。管鼻龙非常生气,但是腕龙又高挑又美丽,让她相形见絀,所以……」 见我停下来,宗毓也不敢开口,怕我又对他生气。 「所以快要午休了,回教室去休息吧,嘻。」我拿着笔记本和空便当盒站起身来,理了理百褶裙上的皱褶。 「嘻个头啦,喂!你才讲到一半耶。」他不满地边抱怨,还边用拳头捶打地面。 不用着急呀,要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再慢慢讲给你听。在心中说着,我故意吊他胃口地笑笑,率先转身离开顶楼。与宗毓两人错开来走,才不会遭人怀疑。 好吧,那宗毓的故事,就从暴龙开始写了。 二、日记写了误解 我在班上的排名相当名列前茅,可是我并不擅长指导别人功课,尤其在我不晓得对方是来问我功课,还是藉机找我说话的情况下。 「请问,〈秋声赋〉长在我的脸上吗?」抬起头来,我睁着大眼睛问道。 被抓包的男同学盯着我,一时语塞。请教别人功课时就该好好学习,像这样心猿意马地用嘴巴虚应着,想让我觉得他很认真上进吗?可能要等一千年后囉。 「不好意思,这篇我不太会耶,请你去问别人吧。」〈秋声赋〉我大概唸了有十遍左右,熟到里面有几段都会背诵了,但我不喜欢他求学的态度,所以无法教他。 男同学很认命地收起课本离开。瞄了他的背影一眼,我从抽屉里拿出地理讲义,想复习自己不熟的世界气候;周围传来了轻笑声,我也相当习惯了,敢死队来一个阵亡一个,班上的不够惨还有别班的跑来碰壁,真的令我很困扰,为了应付他们,我的成绩都下滑了!上学期的末次月考,我的校排是排在宗毓后面的,但寒假后的复习考竟然掉到第五名。 第一次月考一定要追回来! 「你很认真哦。」又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我前方的空位上。 「呵呵,还好啦。」礼貌性地抬头看他一眼,我又将视线移回讲义上。 是今天在体育课跟我表白的男生,他叫周家和,是少数我还记得名字的同学之一。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不坏并不代表就得接受他;我很庆幸他还愿意来找我说话,这表示当不成情人还是能做朋友。 「今天数学老师发的讲义,如果你回家没有要复习可以先借我抄笔记吗?」说话声中断了一阵子,他又接着问道,语气里没有任何尷尬。 今天应该不会读数学吧?晚上排的是歷史进度。思考了会,我转身从书包内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份纸张讲义递给他。 他接过讲义,道谢地说:「谢谢。哇,你的笔记做得好整齐。」 我略微扬起嘴角,明白那是客套话,便没有多作回应。周家和拿到讲义后并没有离开,我的馀光可以瞥见他持续盯着我的脸看,即使他没有说话,那带着欣赏意味的目光还是让我全身不太自在。 有没有办法不开口就让他离开?我不想因为多说话,让他误会自己还有希望,还让别人误会我们的关係。宗毓也爱盯着我瞧,那是在我们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况且他的眼神不像周家和一般,如水却炽人。 我会觉得很抱歉、很愧疚,却也相当惧怕。 上课鐘打了,周家和的手在我的桌面上轻轻抚过,便走回自己的座位。我的双眸半瞇了起来──桌面让他碰过的地方放上了一盒巧克力,包装得很精緻,却引不起我任何兴趣,反而在心中还涌出了无力感。 我已经拒绝了你,不要这样对我示好,地点还选在人群眾多的教室里,这种宣示的行为不会让我觉得你勇敢,反而会让你的印象大打折扣的。 我默默地将巧克力收进抽屉里。想归还它,今天放学势必得最后一个走了。 「灵。」心璇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悄声说道:「你们两个……」 「绝对没有任何关係。」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心璇虽然和我走得很近,但她的想法和价值观与我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我们并不能算是交心。关于我的八卦不算少,经常变成几个朋友们茶馀饭后的话题,没有八卦生活也就少了点乐趣,对吧?我很识相地不阻止她们。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东西啊,今天不是男生回礼吗?」心璇蹲到了我的桌子旁边神祕兮兮地问:「你上个月有送他巧克力啊?」 「我连情人节是哪一天都不知道耶。」我一脸尷尬地望着心璇。 「不要骗我了,还装无辜。」心璇打了我一下,随即跳回其他正在聊天的女生中央,笑吟吟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们全都回过头来看我。 喔不,我不希望自己的清白是毁在一盒巧克力手中。 好不容易忍耐到放学时间,我在座位上复习着讲义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班上同学们全走光了,连忙拿出抽屉中的巧克力,孰料一转头,竟发现周家和还没有离去,拿着巧克力回头的一幕还正巧被他看见了。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着。这是天注定的,既然如此就直接交还给他吧。 我走到他的座位旁,他在位置上看着我温柔地笑,可能一度以为我想向他道谢吧。我轻轻地将巧克放回他的桌面,「对不起,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没等他回半句话,我转身就想离开教室,但教室门口却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 「……宗毓。」话语不小心溢出口,我连忙遮住嘴巴。 宗毓的眉头皱得很深,好像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一样。难道他误会了吗?不是我送巧克力给周家和啊!这一剎那,我意外地感到不能向他解释是件痛苦的事情,谁都可以误解我,他不行。 我回绝他不是因为喜欢别人,他千万不能误会!我心急如焚。 在门口停滞了一会儿,宗毓才想起什么似地望向右方,接着急急忙忙跑走。 「我不会放弃的,钟灵。」周家和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巧可以传入我耳里。 就算造成我的困扰也没有关係吗?周家和是用什么心态来喜欢我的呢? 几名女孩子从我们教室前面经过,往四周顾盼着像在搜寻什么。想想,应该就是让宗毓方才慌忙逃跑的理由吧?看他的表情,本来应该是想进来对我提出质问的。 我们约定过,要是我喜欢上谁,一定第一个知会他,所以他要相信我啊。 「你不会放弃,但是我也不会答应的。」语毕,我低着头,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几乎是一到楼梯口,我就开始奔跑,宗毓和我一样骑脚踏车上下学,说不定他还在脚踏车棚里。抱着一丝希望,我跑得满身大汗,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车棚,车棚内却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唉,也是……今天是他最害怕的情人节,他在衝出重围后肯定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学校吧?怎么还会留下来等我给他一个交代?是我太天真。 走向自己的脚踏车,我将书包放到有铁夹的后座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吃了一惊。车棚有些阴暗,经过学校呼吁,我常常都是与朋友结伴同行的,今天由于归还巧克力多留了快一个鐘头,也找不到人和我一起来车棚牵车,天色老早转黑了,偏僻的车棚藏有不轨人士也是可能的。 我迟迟不敢回头,直到那个人拉扯我的制服下摆。 本来想拿起书包砸他然后快速逃跑的…… 「小灵。」熟悉的嗓音唤了我的名字,让我的计画喊了卡。 「宗、宗毓?你怎么还没走?」我的心中像放下一颗大石头般轻松。 「等你啊。」他板着脸孔说道,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服气。 「刚刚是我退还他巧克力,你不要想太多。」我解释道。 「……我当然猜得到是你退还人家巧克力啊,喂,那个男的哪里比得上我,你要送也是第一个送我啊,哼哼哼!」他的语气很自负。 那怎么一听到不是我送对方巧克力,他的眼神就突然像元宵点灯一样亮起来了?想给自己找台阶下也要有点演技吧。我很不捧场地将视线移开。 「我还是很生气!」莫名其妙地闹起彆扭,他用命令式地口吻说:「不管,你今天要给我载,我要知道你家在哪里。」 这分明是小孩子才会有的行为!都已经向他解释过了还生什么气?而且要是给他载,我的脚踏车就放在车棚里了耶,明天怎么来上学啊? 「除非你想让我明天走路来上课。」我将脚踏车的锁打开,牵出停车格。 「我载你回去,明天再到你家接你上学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真谢谢你,可是我不想红耶。」让他载着来上课?恐怕当天谣言就满天飞,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扣上枷锁送进大牢了。 他「啊」了一声,理解地垮下双肩点点头。 「你的车呢?」我问道。他是一个人站在我身旁,脚踏车不晓得放哪里了。 「停在警卫室旁边,我请警卫帮我顾一下。」他将双臂还在胸前,情绪相当焦躁不安,头不停转来转去观望,双眼却又无神不带焦距。「你……」 「到底怎么啦?」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实在令人好奇。 「唉,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抢先一步。」他将脸别到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个小小的透明盒子,里头装了颗心形的红色包装巧克力,底下衬着粉色绵绒,是相单简单又不失典雅的设计。 「……你刚刚看到我退还人家礼物了。」不否认,宗毓手上的巧克力的确比周家和送的金色包装还要吸引我,那种包装虽然亮眼却落于俗套。 宗毓手上的就不太一样,我从没看过这种包装的巧克力,光是包装就比巧克力贵了吧?但它确实较符合我的视觉美学。 然而只要是男生送的,我都不能收。 「喂!这我自己做的,你不要不领情喔。我是朋友送朋友,跟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不一样!」他硬要替自己的行为辩驳。抓起我垂在身侧的手,他将透明盒放入掌心里,由不得我反对。 「是你自己做的?」我不敢置信地反问。 「对啊,用的都是家里现成的材料,哈哈哈──」骄傲地大笑,他一副自己是新好男人的模样。 我想,全校的人都知道宗毓是风云人物,都知道他人帅身材好,都知道他成绩优秀多才多艺,但绝对不知道他会亲手做礼物送给心仪的女孩子。 我噗地笑出声来,为了掩饰只好假装咳嗽。 「钟小灵,你刚嘲笑我对不对?」他站起三七步,痞子架式十足。 我拚命地摇头否认。 「你还我,我不送了。」他对我伸出右手食指,勾两下。 「不要。」我将礼物放到裙子口袋里,快速地垮上脚踏车踩踏板前进,还回头对他吐舌头,「赶得上就还你啊,慢吞吞──」 「还来、还来、还来!」他从后头追来,大叫着。 「不要、不要、不要!」踩踏板的动作变得更快,「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谢谢你的心意,这份礼物,我就收下了。 三、故事在车棚 回到家后我将透明盒在书桌上,并将棕色的笔记本从书包中翻出来。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接受男生的礼物,爸爸和哥哥自然除外,有一种很微妙的新鲜感。就像我擅闯顶楼是一样的,宗毓也是这样闯入我的日常生活之中,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逐渐接受他的存在,或许顶楼也是这么接纳我的吧? 我翻开笔记本空白的一页,画起了暴龙。 「如果周家和坚持不放弃的话,我会就这样习惯吗?」我不禁纳闷。 难道只要在我面前转,一切久而久之都会变得理所当然?仔细想想,这居然是个比三角函数还难解的习题。 宗毓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假如那天进入顶楼的不是宗毓而是周家和,他有办法像宗毓一样冷静,等我主动敞开心胸问他问题,进而畅谈笔记本上的故事吗? 在暴龙头上多画了两支角,我笑了笑,又拿过橡皮擦将两支畸形的角擦掉。 不对,若不是宗毓,后续发展都将变得不一样,暴龙也不会是原本的暴龙。 既然在意宗毓,为什么不乾脆接受他的追求?我心里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也许是我太害怕吧……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宗毓那样优秀,和他在一起肯定每天都要担心他被人抢走,我的心脏承受不住那种打击,索性不要。 宗毓第一眼喜欢上我,那也只是外表而已,是外表,再过几个月他也就腻了。 同一张脸看久了是会烦的。 没有宗毓的顶楼,会很寂寞吧,毕竟我常面对笔记本写着写着,就抬眼搜寻他的身影,若哪天看不到了,心里恐怕会有一阵子不太舒服。 希望这是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事,先前维持着比朋友更好一点的关係,现在则是比情人还差一点的关係,也没什么不好。 「暴龙找到了更吸引人的腕龙,也就不要管鼻龙了。」在暴龙前面画了两个圆圈,写上管鼻龙和腕龙,我在管鼻龙的圈上打个叉。 摇了摇头,我将笔记本收进抽屉里,拿出今晚该复习的歷史讲义。 一整个晚上,书没怎么唸进去,倒是宗毓和周家和的影子交互着在脑中出现。 情人节的夜晚,我失眠了。 隔天骑着脚踏车上学时,我只觉得眼前任何景物都雾濛濛的,唉,没睡饱的下场就是头脑不清醒,停红灯的时候,我敲敲自己昏沉的脑袋。 「早安啊。」停在隔壁的脚踏车车主忽然对我打招呼。用半睁的睡眼狐疑地望过去,我的心脏也漏跳好几拍。 周家和居然骑着脚踏车……他不是由父母亲自接送的吗?我听心璇提过,她说她很羡慕家里有专车接送的小孩,常常都能晚几分鐘起床,不用担心迟到,而周家和就是其中一位。 缠着我的瞌睡虫顿时吓得全溜光,我顺口回覆一句:「早。」 「笔记我抄完了,回教室再还你。」空气沉默了,他连忙又说。 「嗯。」我点点头。交通号志转绿,我踩下脚踏车踏板,没意愿多留一秒。 周家和也骑着脚踏车跟在我旁边,我故意加快速度,他也加快,我放慢,他就放慢,执意紧咬着我的右侧位置不放。天啊,他是守篮下的吗?卡位卡这么紧! 我不介意有人跟我一起上学,重点在那个人的性别不能是男生啊!被一个敢死队逮到了机会,就会有一群敢死队蜂拥而至,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要见到自己被一群敢死队跟在脚踏车屁股后面的情景!这下不能走正门了,我在校门前一个红绿灯转弯,骑往侧门的方向。 至少可以避开一些人。 「喔,真倒楣。」结果我在侧门门口碰到宗毓。 宗毓的脚踏车后面真夸张……起码跟了四五台女同学的脚踏车,还有单车双载,难道他每天都这样拖着亲卫队来上学吗?我不禁发笑。 瞧见我,宗毓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又在望见我身边的周家和后迅速收敛回去,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会让周家和发现吧?我用馀光瞥他一眼,值得庆幸的是,周家和的眼光自此至终都往宗毓那里拋去。 宗毓昨晚大概也没睡饱,仗着醋劲大发,竟跟上来卡位在我左边,让我被一左一右夹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进到车棚都是三个人并行;我对着宗毓皱起脸,受不了他的幼稚行为,他则用凌厉的目光回瞪我。 「……」妈啊,我今天要请假,我要罢课! 「你都是这个时间来上学吗?」在我停脚踏车的时候,周家和再度啟口问。 嗯,没错,固定这个时间。「不一定,看我的生理时鐘几点醒。」然而我不想明说,感觉坦白后会有很大的麻烦。 「所以你都不需要闹鐘叫醒自己囉?」周家和的眼里透着佩服。 「我会在闹鐘响之前就醒了。」所以我不太会赖床的,设闹鐘只是以防万一。 「那你闹鐘都调几点?」连锁题第三题。 唔,他的问题好多,简直像身家调查,「呃,我……」 我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耶!答了不就等于间接暴露我上学的时间吗?周家和套话算是很有技巧了,但我对这方面偏偏敏锐一点,他是骗不到的。 「小灵。」声音从左方传来,我很自然地偏过头。 「怎么了?」话脱口我就后悔了。太大意了!我忘了要假装我们不认识,出声的是宗毓啊! 「今天升旗是不是要颁奖?寒测的。」我猜他不想让我跟周家和继续交谈,才随便找个问题来问。 他的语气只是淡淡的,没表现出和我熟稔的热情;身为校排前几名的「常客」,颁奖颁多了总会在后台认识吧?虽然事实证明我颁了那么多次奖,却从没注意旁边站了谁,但这时的我勉强替自己的应答找到一个理由。 用平常的态度就能混过去了,别紧张!「对,七点半要在司令台后方集合。」 锁上脚踏车,我将钥匙收进书包里。 宗毓将书包甩到肩上,对我笑笑,「等你追回来,第五名。」 他很亲暱地揉揉我的头发,踏着轻盈的脚步走了,在车棚的女孩们一阵惊呼。 我的脸颊发了烫。笨蛋宗毓,你的举动会让人家误会啊! 「别太在意,成绩好的人都会比较自大。」见我愣着,周家和还以为我被宗毓的话打击到,放低音量安慰道:「你一定可以赢过他。」 他选择将宗毓对我的好视而不见?或者该说,他认定宗毓只是在向我挑衅吧?我也曾拿过校排第一名,就那么一、两次。不瞭解内情的人实在不该多说话,宗毓方才那番话是想鼓励我,并非骄矜自满,况且……他是故意说给周家和听的。 宗毓的目的很单纯,想让周家和明白他和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太赞同他的举动,但听了周家和的话后,却突然感到一阵好笑,不打算在中午对宗毓碎碎唸了,反倒希望他下次的药剂量下猛一点。 「比较自大,包括我吗?」背起书包,我不以为然地回应道:「那大家都考差一些比较好囉?这个世界就没有纷争,所有人都能和平相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不自大啊,是我看过最谦虚最好的女生。」他被我的话逼得慌了,矢口否认。 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褒扬收买,过度的夸奖只会让我觉得油嘴滑舌,產生反感。 轻扯嘴角,我没有回他半句话,逕自走离车棚。 我猜,是天生的细緻型嗓音犯了错,让我连讽刺都像百货公司总机在广播寻人。周家和不急不徐地走到我右边,我将书包背在左肩上,右手便垂在身侧随脚步轻摆;周家和刚好和我相反,他又靠得很近,我们两个的手时不时就会触碰到。我皱起眉,不晓得该将手往哪摆,只好拉在书包的带子上,这让我走起路来相当彆扭。 我上辈子得罪了他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 第二节下课,心璇兴冲冲地跑过来找我。 「灵,我听人家说你今天在车棚被曹宗毓摸头喔!」心璇整个人乐得快飞起来,好像宗毓摸的不是我的头而是她的一样。 「打个招呼而已吧,我们常在司令台后头碰面,稍微认识。」只盼望心璇能忘记我先前不认识宗毓还向她打听的事。 对不起,请老天爷原谅我说的谎,跟宗毓之间產生八卦我会有生命危险。 「啊,我明天也要骑脚踏车上学!你真幸运!」心璇转着一面转着圈圈一面说:「真好,被帅哥包围的生活。」 她有意无意地瞄了周家和的方向一眼。 在社会组寥寥可数的男生中,周家和算是长得相当不错,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学识很饱,又散发着不与人争的气质,是典型的儒生男孩。他平时很热心助人,异性缘好,藉心璇的八卦新闻,我知道班上有不少女生爱慕他。 不过论交情,他在我心里还是差宗毓十万八千里远。 「若曹宗毓轮流摸遍每个骑脚踏车女生的头,他的手大概也要长茧了。」我打趣地说:「想被帅哥围绕当初怎不念自然组?」 「我现在后悔了嘛!」心璇摇摇我的桌子,「当初没有转是个错误。」 呵呵,社会组转自然组也是比较困难的啊,但我不置可否地对她微笑。有许多人都是为了摆脱自然科的噩梦而选择了社会组,可是我不同,我来到社会组是有明确目标的。其实无论社会组还是自然组,明年的学测还是每一科都要考,真正将社会组与自然组区别开来的是七月份的指考。 我没意愿将自己的未来託付给七月份指考后的分发,最好是繁星计画就能上大学,再不然就用推甄或个人申请,辛苦拼过一次就够了。 「噗──」宗毓喷出一口水,诧异地说:「他没自觉到这种程度?」 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周家和。中午来到顶楼,我将早上宗毓离开后他安慰我的话原原本本转述,宗毓听了直呼不可思议。 「我都抱着被你唸昏头的必死决心了耶!」他一边吃饭一边语焉不详地大叫。 「你还敢说,那件事第二节下课就传到我们班上来了。」我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不悦地说:「以后做事前先三思好吗?」 「我五思过了好吗!我用的是最不激烈的手段耶!」他用筷子敲着铁製餐盒,那副模样像极了拍卖喊价的主持人,「结果他根本眼睛脱窗。」 暴龙真是他的象徵啊,当初把杀手擦掉果然正确。 「你写到哪啦?」看见我手上拿的是属于他的棕色笔记本,他凑过来问道:「管鼻龙见到腕龙之后怎样了?」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从昨天到现在我只画了一页涂鸦。 「嗯,所以之后她去找暴龙,要暴龙解释清楚,但暴龙是个窝囊的傢伙,他竟然将腕龙跟管鼻龙同时约了出来,带她们到湖边打架,打赢就能成为他的女朋友。」我拚命从脑袋瓜中挤出剧情给他,天晓得我在说什么故事。 「也太烂了吧!那种男的不要也罢!」宗毓相当义愤填膺。 咳咳,那个暴龙其实是你的代称……我抿了抿唇,憋住笑意。 「然后呢,谁赢了?」 「腕龙看到管鼻龙的时候很生气,质问暴龙这个狐狸精是哪里来的。暴龙当然不可能说是脚踏两条船来的,所以他就骗腕龙是网路上认识的网友。」我在暴龙前方已经擦掉的两个圈圈上,重新画了一台笔记型电脑,接了滑鼠握在他手中。 这个故事愈说愈莫名其妙,从古生代跑到现代,暴龙不仅追女生还懂打电脑,设定随便到了极点,有人还催着我说。我瞄了不断用鞋子踢我的宗毓一眼。 「好先进的暴龙,还上网。」他坐到我旁边看笔记本上的涂鸦,似笑非笑地道:「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暴龙是个警察追缉许久的网路诈骗好手,已经诱拐无数纯情少女了吧?」 我在暴龙头上加了几条皱纹,「不,暴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欧吉桑。」 暴龙的真实年龄显然让宗毓不满意,他意兴阑珊地将头别开。 呵呵,暴龙其实长得非常帅,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有一头棕色且发质很好的过耳短发,尾端微微上扬的眼睛常常放电,我最喜欢他笑的时候,脸颊上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那时的暴龙看起来傻傻的,很可爱。 有一天,暴龙被一群爱慕者追赶,匆匆忙忙躲进森林偏远的一个山洞里,然后在山洞里,他遇到守护森林的精灵…… 「你干么自己闭着眼睛一直笑,想到什么?」宗毓用手肘顶我。 我用笔记本遮住嘴巴,摇摇头。 「摇什么头,你在我面前搞神秘?要逼我出狠招吗……」他露出夸张的眼神咬牙切齿着说。 他的脸缓缓朝我逼近,我将空着的右手撑在后方地板上,整个人往后倾斜四十五度,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两个人额头碰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如果我的下半脸没有隔着笔记本,肯定很危险。 瞪我看了十几秒,我还是不愿招供,宗毓叹了口气往后退开。他的狠招不狠嘛!我心里正如是说,一双手就抓上我的肩膀,用力摇、死命摇、疯狂摇,摇得我整个人头晕目眩。 「说说说、你说不说,不说我继续摇!」他口里威胁,手上的动作还在持续着没停。 「你、你就只会倚强欺弱吗?等一下……好啦,拜託拜託!不要摇了,我、我错了!」边骂边求饶,宗毓这才停下动作,看着我头昏眼花的样子嘿嘿笑。 哼,小人!推了他一把让他以半蹲的姿势栽到地上,我顺势起身跑向顶楼的铁门,眼睛前方似乎有星星一直冒出来,让我连逃跑都东倒西歪。 才刚拉开门,我的笑容就凝在嘴角;宗毓从我后方大骂着追上来,看我愣在门边,也跟着朝我的视线望去。 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被周家和。 「打扰到你们了吗?」两方对峙,周家和率先开口,态度不慍不火,却让我从背脊凉了起来,他平时温文的气质此刻像结了冰,冻得周遭气温下降。 宗毓直接揽过我的肩,让我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口上,甚至右耳还能听见左胸内有力的心跳声。比起向周家和解释,他似乎认为宣示主权比较乾净俐落……可是他的主权打哪来的?这么质疑的我却没有逃开,他手心的温度传入我肌肤当中,安定下来的我恢復思考能力,当下只觉得避免周家和未来继续纠缠的方法,就是站着不要动。 我们两个没有回答半句话,只是紧紧靠在一起。 几分鐘后,周家和主动离开了。宗毓还是拥着我不放。 「欸,」不打算让他佔太多便宜,我动手推他,「他走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他低下头挑起眉毛,脸上很明白写着「我就是不放」。 小孩讲不听就要打!我朝他胸口捶了一拳,他的五官扭曲了下,委屈地说:「干么啦,好朋友跟好朋友勾肩搭背有什么关係!你享受、我享受,何乐而不为?你就是爱计较。」 这样最好叫做好朋友勾肩搭背。我使出连续拳,「谁享受了?你不要乱讲话,快点放开我,不然我打到你内伤!快点!」 一面无所谓地说着「你打啊、你打啊」,他一面贪心地把另一支手也伸过来扣在我背上。我、我难不成得拉他跳下楼梯才能挣脱吗! 「你这样我以后不来顶楼。」发现挣扎到最后累的是自己,我索性放弃。 这招百试百灵。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我踩了他一脚,三步併作两步地跳下阶梯。 但后来,我一语成讖,从此真的不能再上顶楼了。 四、日记写了争执 宗毓被校方记了一支警告,而我没有。 当天下午我被阴魂不散的周家和尾随着到车棚,正怀疑他怎么还没打消念头时,我看到宗毓倚着他的脚踏车发呆,见我来了,他直起腰桿,看样子是在等我。 今天停在靠近侧门的车棚,这儿本来就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因此宗毓才敢光名正大地站着等人。 「是你去学务处告发的吧?」宗毓说,这个问题却不是针对我。 我回头看着周家和,他还是笑着,很无害的笑容。 「快走吧,小灵。」脖子一扭,宗毓对我使用命令的口吻,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他的眼神里有话想告诉我。 背着书包想上前,周家和在身后抓住我,我恐惧起来,他的手掌收得好紧! 「你干什么!」宗毓大声地咆哮。 我从没见过他对谁这样,和我私底下相处时他会表现自己最真的一面,不过对待其他人一向心平气和,骂脏话也只在背地里偷偷骂,所以我常嘲笑他双面人,为了维持形象在眾人面前卖乖。 他只是有交际恐惧症,不知道该怎么活泼。他反驳。 「我也有她的照片。」周家和在我背后说道。 一句话,竟然让宗毓气得抡起拳头。 我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但我不要他打人!「不可以,你住手!」 在我喊出声的同时,扣住手腕的力道又紧缩了下,我的右手开始发麻,低头看去,整个手腕以下都已经呈现不自然的青黑色。宗毓的拳头在半空中搁浅,微微颤抖着,最后不甘愿地收回去。 怒瞪了周家和一眼,他转身踏上自己脚踏车,从我眼前,离去。 也带走了些什么。 他以为我阻止他的目的是维护周家和?不、不是!回神过来,我急急忙忙地想抽回手,然而周家和的手劲超乎我想像地大,我费了好一番功夫还是徒劳无功。咬紧牙,我乾脆将手用力往后一扯,这次成功挣脱了,但整个人也跟着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周家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自己是藐小的,早上是他不想对我动手动脚,若真要硬碰硬,我绝对赢不了他,等级差距太大了。 真可怕,他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家和吗?是在班上好脾气的同学吗? 他将手伸给我,被我一把挥开。板起脸孔,他乾脆低身抓着我的手臂将我往上提好离开地面,完全不顾虑我会不会痛。 「你到底……怎么了?」按着发疼的手,我不敢置信地问道。 「别接受他。你可以不选择我,但不能喜欢其他人!」对我大吼着,他的语气中有着很深的埋怨和失望。 像是我遗弃了他一般。这种刺痛的感觉在我心中激起涟漪,我随即摇摇头将那种违和感甩去。不对!凭什么?他究竟凭什么? 默默地退后,我连脚踏车都来不及牵就慌乱地跑出学校。 回到家,我拨了电话给宗毓,才知道有人到学务处检举他擅自进入顶楼,还拍了好几张照片当作证据。我很困惑为何自己没有被举发,直到我想起宗毓在车棚内问的头一句话。 若是周家和去告状的,就有可能同时包庇我。 所以他那句「也有我的照片」……是想要胁宗毓,要是不识相离开,他也会到学务处将我在顶楼的照片交出去的意思?宗毓是为了这个挥拳吗? 让人无比心寒。 「没差啦,我都记了两支大功了,怕那支警告不成?而且学校还需要我帮忙增加升学率呢,很容易就会让我销过。」他乐观地说。 「这样以后就不能到顶楼去了……」我相当遗憾。除了那是个能让我找到寧静的空间之外,跟宗毓也是在顶楼认识的,多多少少有些不捨。 「大不了我去你们班上找你啊!」他戏謔着提议:「好朋友嘛!」 「不行啦。」我说不行不光是为了杜绝八卦,还为了周家和的异常举动;他和其他敢死队太不一样了,根本是佔有欲超强的敢死队! 「我走了之后他没对你怎样吧?」他在电话那头关心地问。 「还说呢,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先走一步?还说是好朋友,我一个人很害怕耶。」我还记得他最后锐利的目光,彷彿能把视线范围内的东西通通撕裂,容纳了嫉妒、愤怒、不甘…… 「我在校门口等你啊!等到天都黑了你还不出来。」宗毓喊冤道。 啊,原来如此,宗毓以为我会循平时的放学路线回家,但我今天太过匆忙,便从侧门一路跑小巷子衝回家了。现在连唸书都提不起劲,明天到学校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周家和。 「说真的,小灵,」他的嗓音变得正经严肃,「你不喜欢我吗?」 我静默下来。我们两个才认识一个月吧,说喜欢会不会嫌太早了?顶多我承认对他有一丁点的好感,还不到可以用喜欢来表达的程度。 「你很喜欢我吗?」我反问:「你喜欢我哪里?」 「从头顶到脚趾头,从冠状动脉到微血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听他讲了一串还不会咬到舌头,真是令我佩服、佩服,可是我不相信。 「我不喜欢男生油腔滑调,为了讨女生欢心而已。」我吸了吸鼻子,奇怪,是过敏的症状又发作了吗?痒痒的不太舒服。 「那你还问?多此一举。喜欢就是喜欢啊,干么一定要找理由?以前的科学家就是老爱追根究柢,才会让现在的学生唸书唸得要死要活;不觉得有些事情单纯点比较美吗?有理由就是复杂化了。」他气势万钧地发表起自己的高见,我在这一头哭笑不得。 该怎么驳斥他的理论?我竟然找不出个好观点。 这表示他喜欢我不是因为外表吗?心中忽然萌生一股期待。 结束通话之后,我坐到书桌前揉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一定是昨晚睡眠不足的关係,把今天排的进度读完就早点上床睡觉吧,烦心的事太多了,头脑清醒点才能冷静思考和应付。 我从书包里拿出数学讲义,才想到这一份是今天早上周家和还给我的。 我将讲义摊开来一页页检查。好在他没有在我的讲义上面乱刻字……往背面一翻,映入眼帘的是隻正在喷火的龙。 对哦,我在上课时不自觉想到宗毓生气的样子,所以在空白的地方画了这隻喷火龙。本来不甚在意,但眼尖的我发现这隻喷火龙跟我当初画的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我画的喷火龙脚底下根本没有踩一个人啊!还是个呈现「大」字形的火柴人。 下笔的笔触很轻,是周家和画上去的吗?我拿起橡皮擦,迟疑了会,才将看来下场惨不忍睹的火柴人擦掉。 我不喜欢别人在向我借的讲义、笔记上头擅自篡改或添字,就算我随意画的插图也不能胡来!这件事让我对周家和的厌恶感又加深了一些。 逼自己打起精神,我抽出几张废纸当成计算纸,一题题演练着数学老师教过的公式和题型。 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然后我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五、故事在医院 隔天醒来的时间是下午一点零三分,我躺在床上,医院的病床上。 「醒啦?」妈妈摸摸我的额头,「还是没有退烧的感觉,我去请护士小姐帮你量体温好了。」 或许是失眠加上受到刺激,我在半夜高烧到四十度,让进来房间想劝我累了,就移到床上去睡的妈妈摇也摇不醒,只好叫爸爸把我抱到床上;爸爸察觉到我的身体异常高温,两个人才急急忙忙把我载到附近的大医院掛急诊。 医生说,我赶上流行的火车了,平时太累才会让病情这么严重。发烧、头痛头晕、咳嗽、流鼻涕,还有可能呕吐,还好我到现在只出现了噁心感,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东西。 老天爷给我休息的时间,取走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量完体温,护士说我又开始发烧了,走了又来,也带来一瓶点滴。 躺在病床动弹不得,两个小时后,我的体温总算退回到三十七度半左右。 医生要我再住院一天,妈妈答应了,我也没有反对……因为我起不来。 四点多的时候我又小睡了一会,睁开眼睛时,半睡半醒间好像看到了宗毓的脸。唔,我是不是还没醒?妈妈怎么会变成宗毓? 「嘿,睡美人病懨懨。」 唔,妈妈怎么连声音都变成了宗毓的声音? 「干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啊?很欠扁耶,要不是看你生病我就不客气了。」听到宗毓招牌的口吻,我总算明白自己认错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脑袋还没办法运转得很灵活,但发出疑问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班导说你住院,这附近的大医院只有一家,查一下就会知道你住哪间病房了啊。」他将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皱着眉头说:「唉,很痛吼?」 是说打点滴吗?也还能忍受啦。我勉强地扯出微笑。 「我妈呢?」视线所及都不见妈妈的人影。 「回家帮你准备晚餐,我说我会在这边待两个小时,她就放心回去了。」他狡猾地笑着说:「我说我是班导派来探望你的同学,嘿嘿嘿……」 脑筋动得真快。不过我猜妈妈应该也只相信一半。 「我的骨头好像快散掉了。」我无力地说:「偏偏在月考前夕生病。」 「你就是平常太拼命,干么,这么想抢我第一名的宝座?要就给你啊。」他笑着说,握住我的手轻抚着我的手指。 他这番玩笑令我不太开心,别过脸,我将手抽出来。我没想过不劳而获,所以才那么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却说出像在否定我努力的话。 「又闹脾气哦?对不起啦,我知道你很用功。」很随便的赔罪,却让我消了气。「幸好你脑袋没有烧坏,不然少一个竞争者,很可惜耶!」 我转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将手背伸过来贴着我的脸颊,语调忽然变得很轻,「你要快点好起来。」 一定是发烧把我的几条脑神经烧坏了,导致我的感情控制中枢异常,在那一瞬间,让我產生喜欢他也很好的错觉……我居然抽出藏在棉被里的另一隻手,主动去牵他。是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不对不对,他这样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趁势入侵! 我迅速收回手,感觉脸上的温度又比刚才更烫了。 看着宗毓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抢先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喔,那没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他大大方方地把手递过来,「只是想问你可不可以再牵一次。」 这样还叫没乱想!我撇过头,忽视他的手。 「欸,月考之后我带你出去玩。」 「嗯,去哪里玩?」别说要带我去看日出看夕阳看星星,我对那种浪漫情调浓郁的景观一点兴趣也没有,博物馆我可能还比较提得起劲。 「你先答应啊。」亏他还想得到要先拗答案。 「不说就拉倒囉,我也不是一定要出去玩对不对?」不是感冒的人就容易骗的,好歹也和他说了一阵子话,神智早清醒了。 「好啦,我带你去看午夜场电影,你应该没看过对吧?哈哈哈──」自以为是地大笑几声,宗毓才想起这里是医院,连忙闭嘴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 「要看什么?」是没看过,为什么要在睡意正浓的时候看电影? 「鬼片,惊悚片也可以啊。」他很兴奋。 有人会特地约女生到电影院看鬼片或惊悚片吗……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看文艺片或动作片就算了,为什么要看那种会让自己睡不着觉或吃不下饭的电影?花钱折磨自己还不如用在实际点的地方。 「不太想耶,没理由特地选午夜场看鬼片,鬼片去租来看就好了啊。」 「你不懂啦,半夜看鬼片才有气氛!」他嚷嚷道。 「电影院门关起来不都一样吗?」至少在我的认知当中没什么差别。 「不然去了再选啊。」他退一步。 我想了一下。似乎很久都没有娱乐活动了,出去看场电影好像也不错喔?更何况除了跨年外,我很少会到了深夜还在外头,听起来似乎满新鲜。 「嗯,那要怎么去?」我们家附近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最近的公车站牌要走十分鐘以上,也因为远离交通要道与噪音污染,成为一个静謐的社区。 「我骑机车载你啊,嘿嘿嘿。」 骑机车?我们才十七岁耶,就算会骑还是违法的!「我后悔了。」 「不然我们大概八点多出门,把脚踏车骑到学校旁边的麵摊寄放再搭公车?那边的阿姨我认识,跟她说一声就可以了,她人很好不会介意啦。」他提议。 这听起来是最适用的办法,考虑了会,我接受了:「好。」 宗毓笑着摸我的头,很故意地把我的头发拨过来拨过去,连我瞪他都不在乎。我瞥见妈妈从病房门口走了进来,手上提了圆形的餐盒,我连忙缩缩脖子。 「宗毓,我妈来了。」我悄声说。 我们家是颇开明的家庭,我明白被看到并不会受到责备,但依然下意识地想躲避。宗毓迅雷不及掩耳地收回手,但妈妈的表情很明显是看到了。 可能我们两个一脸的尷尬,我发现妈妈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宗毓从椅子上起身让位。 「要不要起来吃东西了?还会想吐吗?」妈妈将餐盒在旁边的小柜子上,倾身扶我。 「饿了,想吃饭。」我直截了当地说,对父母亲我一向不吝嗇撒娇。 我坐起身子,妈妈将枕头摆成立式,让我的背能够倚靠。 「那隻手会不会不方便?」将一旁充当桌子的木板翻上来,她看着我扎针的左手问。 是不太痛了啦。我调皮地说:「不然你餵我吃,哈哈。」 「都长这么大了。」她一边打开餐盒一边取笑,眼光扫到默默站在旁边的宗毓,「……还是叫你同学餵你吃?」 「妈!」他们两个是串通好的吗? 宗毓的交际恐惧症发作,只能傻笑;他最好面对我的时候也用这种表情!我看他不是交际恐惧症,只是用那张脸让人家失去防备心而已吧! 「你跟灵灵平常感情怎么样,常常说话吗?」妈妈把餐盒摆好便无视于我的抗议,开始跟宗毓攀谈起来。 「每天……呃,还、还好。」宗毓吞吞吐吐地回应,转过头来用唇语对我说:「吃饭!不吃扁你!」 「我看起来不是这样耶……」妈妈自顾自推论起来。 「就是那样啦!」我很不开心地打断她的话。 「那样是哪样?」她还转过来对我眨眼睛。妈妈,你是大人了耶! 「不理你了。」我哼一声,换来她的轻笑。 六、日记写了思念 三天后我才正式回到学校上课,抽屉里堆满一叠考卷等着写,让我看了叹气连连……唉唉,难怪地球上的森林面积会消失得这么快啊! 「好一点了吗?」中午用餐时间,没办法上顶楼的我认命从上方第一张数学考卷开始解决起,周家和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我不愿抬头,于是頷首两下算是回答了。 他这样子坐在前方看我作答,我解题真的很不容易专心。叹了口气,我相当客气地开口暗示他离开,但他听不懂的话似乎永远不想听懂,竟转而和我聊起天来了。他的态度怎能表现得如此自然,就像三天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似地! 我上辈子肯定欠他很多,好吧,忍一时风平浪静。 「月考后有空吗?」才写到第二题,他又开口问道。 「没有空耶。」心里的警铃响个没完,表面仍得装作若无其事。 「要跟我出去吗?月考完放松一下啊,不要老是把心放在唸书上头。」他的语气中透着期待。 别说我故意挑他毛病啊,但听到对方没空还会继续问的人大概少之又少了。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们已经是高二生了,我不晓得自己除了把心思放在唸书上头外,还能摆在哪里?毕竟我是想升学的人,而且是能考多好的大学就尽量考上,并非高中毕业就打算出去工作。 「还是你跟人有约了?」他问,我的身体突然一阵恶寒。 「抱歉,不过我有保留自己私事的权利。」牵动了下嘴角,我耸肩说道,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考卷上的题目。 他忽然伸手过来阻止我写算式,因为动作太大,我的考卷上多了条弯曲的斜线,我终于皱起眉头望向他。让他握着右手,我不敢有任何反抗,他握得老紧,我怕自己一有动作反而会吸引班上同学的注意。 「请你放手。」我低声说道。 很反感地不想让他碰我。宗毓也时常霸道地做出亲暱举动,不过大多数都是为了有趣而捉弄我罢了,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取得我的信任,也是在我肯接纳的情况下才敢乱来,然而周家和并不是!他根本是为所欲为! 「约你的人是曹宗毓?」他没听进我的话,反而淡淡地问。 「我以为你是个温和的人,但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擅长妄下定论,然后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口吻如此理所当然?他没有资格过问我和宗毓之间的事,他根本不是我的谁啊,我和谁要好是我的自由。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对我伸出手。」他的声音稍大起来。 心跳加速,我让这句话狠狠戳中罩门。 手掌的力道松了,我趁机摆脱箝制,站起身来离开座位。 「希望你能再对我伸出手」?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从没有对他表示过好感啊,没有吧,是他自己误会了什么吧!只是他的想像力太丰富,我不必在意啊。 想是这么想,我的思绪依然配合着心跳,纠结得一团紊乱。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宗毓的教室门外,宗毓的位置在窗边,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连便当都没有拿出来吃,就这么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的走廊。不晓得该找谁帮我,心里就想着见见他也好,但一见到他,我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地面上一样无法离开。 外头还有许多女孩子,对着宗毓指指点点地笑闹,二年十九班教室里和走廊上的同学全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唸书的唸书……然后发呆的发呆。宗毓,我发现中午不能见面变成一件比考第五名更难过的事了,究竟怎么回事? 等失去的时候才懂拥有的可贵,这句话在我身上适用吗?我不懂,不过少了段只属于你和我见面的时间,它的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 比原先以为的失落,还要多很多很多的失落。 回过神来,我的人就站在这里了…… 宗毓来探望的隔天早上,由于病情稳定下来,妈妈替我办了出院,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故事化成文字写到笔记本上──是真正的暴龙的故事。 暴龙第一眼就喜欢上守护精灵,每天都到山洞里看她;精灵离不开山洞,同样喜欢她的森林之神在她身上施了魔法,除非找到真心待她的人,否则精灵将一辈子被困在森林里。 暴龙千方百计想要带精灵离开,但精灵始终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你对我的好不过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你会厌倦,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有多傻。」精灵说。 精灵不相信暴龙是出自真心喜欢她。就和我一样。 我用童话的方法来写故事,理由不仅在容易记得,而在童话故事大部份都是虚幻的。当我写着、看着、感受着这些故事时,会对所谓的憧憬有所警戒,不至于情绪化地一头栽入感情的喜怒哀乐世界里,把自己搞得狼狈;也因为童话故事有着无邪单纯的美好,会让我记得该对未来抱有期待。 「你没有试着相信我,怎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傻话?」暴龙很坚定。 所以,只有一个月,但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宗毓? 「喂,那是社会组的钟灵吧?」外头有个男生认出我来,开始拍打另一个埋头吃饭的男生,他抬起头来,发现我打量的目光射向他,迅速红了脸。 我好像对他有点印象耶,回忆了下,脑中有个影像马上成形,呃,是敢死队! 「真的很正欸,该不会是来找你的?」他的朋友们开始鼓吹,想把那个男生推出来,「快点去啊,你要让人家等喔?不是喜欢她……」 不会吧,我只是来看宗毓的而已!退后两步,我急忙想逃。 这时,宗毓正好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和我的眼睛对上,他的双眸缓缓睁大,我则止住转身的动作。意识到我要离开,他马上大吼一声:「喂,小灵!」 几乎没有犹豫,忘了有门可走的他乾脆从窗户跳出教室,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衝过来,惹得走廊上的女孩们惊呼此起彼落,也让原本要动作的敢死队傻眼,连教室里头都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叫他在路上要假装不认识,可是我现在自个儿来找他了,很矛盾吧? 你应该要觉得我让你无所适从吧,应该要讨厌我吧,宗毓? 「你、你怎么了你?干么哭?」反而到了关键时刻他紧张地不敢动手动脚,手摆在空中晃来晃去,不知道该不该伸过来。 精灵哭的时候暴龙手足无措,我哭的时候宗毓也是手足无措,两个一样,笨。 可是他的动作……好娘喔,我噗地一声笑出来。 「你、你到底是怎样?」他往我头上敲了一记,似乎以为我故意在开他玩笑,「还想体验狠招?好啊,我随时都准备好了。」 他开始捲袖子。 还要摇!我假装无辜地说:「我来说故事给你听耶,不想听我就回去了。」 他拉住我,困惑地问:「你说暴龙上网?」 「是管鼻龙跟腕龙打架。」我纠正他,「上网只是故事的一个环节而已,你在意这个小环节干么?该不会你也喜欢上网交网友?」 他「喔」了一声安静下来,等我自己接剧情。 我清清喉咙,「腕龙美丽而且聪明,她亲自去调查了内幕,最后跟管鼻龙联手把暴龙痛打一顿,两隻龙变成了好朋友,故事结束。」 我语毕,宗毓的嘴巴就一歪,很难相信故事结束得这么快的样子。 「就为了讲这一段跑到这里来?你在手机里可以跟我讲啊。」抽搐着嘴角,他已经两手搭上我的肩膀准备使用狠招了,「不是吧,特地来这里找我应该不只要说故事吧……难道说你来找别人?」 又来了,爱吃醋。 怎么对他说我单纯想他,所以来看看他?这种话是情侣在说的吧,我还不愿这么早坦白,怕愈早坦白只会愈早结束,更害怕答应得太快宗毓反倒没兴趣了,而且也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给人当话题。 我的视线朝四面八方扫射了一圈,最后回到他脸上。 明白我在顾虑什么,宗毓简直是恶狠狠地回头,可能我也在让他撞了胆吧,他居然厉声道:「看什么!没看过好朋友讲悄悄话啊!」 我发现「朋友」这名词已经变成宗毓的最佳武器了,进攻防守兼用。 他盯着我,眼里隐约的火星像在逼我说实话。 「……我在躲周家和,对不起,拿你当挡箭牌。」这也算实话吧。 脸色一黯,他直起身来,拍拍我的头闷闷地说:「这没什么。」 两人倚在教室外头聊到午休鐘响,我才爬上楼梯回那到丝毫不想进来的教室。在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周家和坐在我的位置上沉思,最后才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别再喜欢我了,只会更难过而已。我在心中如是说道,缓缓地走进教室。 七、故事在教室 下午,我跟宗毓是好朋友的事就传到心璇耳里。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据她传述大家的评论:宗毓是常任的二年级男生校排第一,我则是女生校排第一,两人又是型男美女,做朋友简直天造地设、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我听了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到掉下来。 「你明明跟我说你们只是点头之交!」心璇以责备的语气道。 「我习惯把每件事都简单化呀。」天啊我为什么要去找宗毓,尝到苦果了我! 「快快,你快跟我说他的专长、兴趣、嗜好,等等!你先说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的女生好了!」她从口袋里拿出小记事本准备就绪了。 真怕宗毓会出更狠的狠招对付我。苦笑了下,我说:「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他人不难相处。」 「唉唷不要这么小气嘛!你就当作是为眾人谋福利。」心璇嘟起嘴巴推推我。 他喜欢的女生就在你面前,就是他的「朋友」啊,唉,说了就不是福利,我也该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双手一摊,不透露的话心璇也对我没輒囉。 「不过也有人猜你们不是朋友耶,到底……」她神祕地凑到我的耳边说道,呼出温热的气体让我的脸颊有些痒。 「真的只是朋友,这就不是我简单化了。」诚实是做人的基本原则,我很诚实,少说了其中的某些祕辛而已。 心璇松了口气,又突然打趣地道:「不过你们在一起也不错啦,我说真的。」 我微笑着,保留自己的意见没多说什么。 「啊,他来了,我识相点要闪人啦,掰!」心璇吐了吐舌头,仓皇地从我前面的座位逃离。 我忽然有点纳闷,坐我前头的同学下课为何都不留下来。 「听说你中午跑到曹宗毓的班级去啦?」不打招呼就直接切入话题,周家和恐怕太高估我和他的关係了。 然而看到他难过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他悲伤时的神情老是撞击我的脑袋,有份我说不上来的熟悉,却又和他发怒时的样貌搭不上边。他令我生气、令我厌恶,也同时令我的心无法克制地產生怜悯。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知道你们不光是朋友的关係。」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以请你……放学后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我的手心一紧。好奇怪,他这副有些阴沉的样子,却在我的脑海里勾出快速闪现的几个画面,很破碎、很凌乱,但确实存在。 得不到回应的他打算离去,我喊住他,「周家和!」 他诧异地低头,想不到我会开口叫他。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心里想着嘴巴也跟着出声了,再多考虑几秒的话我绝对不会这样。 「我以前认识你吗?」心情变得很不安,我也不懂这股异样的阴霾从何而来。 有些回忆被我收藏到很深很深的心底,很久没有拿出来回味了,时间太长便逐渐淡忘掉;这些天的周家和让我想起了某些很不确定的记忆。 「放学愿意跟我去『那个地方』吗?」他很惊喜,我感受得到他在飞扬的心情,「不会有危险的,我跟你保证。」 我静静地瞇起眼,是不知不觉的反射行为。然后我点了头。 有股抗拒的力量在体内挤压着,压得我快窒息,但我又渴望能得知那没被我捕捉到的记忆片段,上头记载了哪段岁月的点点滴滴。 强烈地渴望。 八、日记写了回忆 周家和带我坐公车,我们一共换了两班车、花了快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映入眼前的建筑物让我全身发麻,是因怀念而发麻。 他带我来的地方是我就读的第一所小学。 在小一下学期的时候,爸爸因为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买了新房子,我也因此搬了家并转到邻近的小学,那时候的妈妈还有工作,两人都无法接送我上下学,于是才会出此下策。 只记得当时的我很伤心,但伤心的理由却遗忘得一乾二净。 「跟我来吧。」周家和回头对我笑,那个笑容很满足、很温柔。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领着我走上玄关、绕过川堂、途中经过了一排一年级的教室,他不偏不倚地停在我以前的班级门口,朝里头望去。 小小的椅子跟桌子,早就不符合我目前的身高了,然而心里却有种衝动想进去坐个几分鐘。这是我头一次上课的教室啊,是我接触学校的第一阶段呢! 周家和又继续往前走了。我快步跟上他,拐了个弯后,我们走入小学的操场。 他朝我招招手,先行步上跑道,走着走着,在一个点上停了下来,衝着向他走去的我笑。我站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凝望跑道。 「还记得这里吗?」周家和问。 我按着太阳穴,头微微痛着。是记得的,那段快乐却也悲伤的日子,一点一点地浮现,又重新回到我的记忆里,不,应该说我重新将它们翻了出来。 「……我的名字叫做钟灵,只有两个字喔!」一个童稚的嗓音窜入脑海。 紧跟着是一大片刺眼的阳光,当时正热烘烘的晒着操场。 是体育课吧!我忽然全想起来了。回忆中是一群小男孩拉拉扯扯的场景……不,应该说是一群男孩联和欺负一个男孩的画面,就在这里,在操场的这个位置。 「是你对我伸出了手,对那个时候站不起来的我伸出了手。」周家和说,并将我拉进怀抱,「钟灵!我从那天就喜欢你了,知道吗?已经七年了。」 我的眼睛张得大大地,一时无法反应,有太多画面在眼前跳动。 小男孩是个孤儿,爸爸妈妈在车祸中过世,他和当时还活着的奶奶住在一起。他常被同学们嘲笑,说他是没爸妈的孩子,听到那些话时,他总会气得跳脚。 那天在操场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到,同学们聊着笑着,又开始取笑男孩。他很不服气,用力推倒了一个笑他的同学,也招来更多同学对他的打骂;他们扯他的头发,把他压在地上,一开始被他推倒的男孩就坐在他背上捶打他。 当时的我没有胆量上前阻止。老师来了以后,同学们一哄而散,男孩坐在地上揉着身体被打痛的地方,他的膝盖破皮流血了,但他没有哭。 小小年纪的我很佩服他,觉得他好厉害,可以一个人和那么多人槓上。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走上去蹲在他面前,从口袋里拿出面纸。 「你走开!」男孩退了些距离,很敌意地瞪着我,面上罩着阴沉。 我害怕地缩了缩手,说:「可是你流血了耶,会痛喔。」 男孩皱起眉头,让我把面纸摺成正方形,压在他的伤口上。后来他自己压着面纸,红着脸对我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起身,把手伸向他,「走吧,一起去上课了喔,不然老师会骂人。」 他看着我好一阵子,终于把手交给了我。走到同学们身边以前,我们的手都牢牢地牵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在我后头悄声发问。 我很开心地回道:「我的名字叫做钟灵,只有两个字喔!」 被男孩接纳了,我成为他在班上唯一的朋友。男孩的表情总是很忧鬱,因为班上的同学老爱欺负他、开他玩笑,我也遭到波及,被说是女生牵男生,羞羞脸。 「有什么关係,给他们说啊。」小时候的我很乐观,什么都打不倒。 我承诺男孩,会一直当他最好的朋友,但之后……却食了言。 要搬家了,我哭着求爸爸妈妈没有用,只好红着眼睛到学校告诉男孩。 他的眼神很失望,很深很深的失望,那天之后就不再跟我说话了。我怀着遗憾搬家、转学,把回忆封锁进心的最底层,并在后来的学校变成一个安静沉默的人,到上了国中,这样的个性依然没有改变。 全是因为对他的愧疚。 男孩的本名我记不得了,可是他的绰号「小翔」两字还刻在我的记忆里。 「小翔?」我吶吶地喊道,怀疑也篤定。 「对,我就是小翔,我就是黄宇翔!」他的语气很欣慰。彷彿,有个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七年,终于在今天让他找回来了,「奶奶过世之后,我被舅舅收养,才改成现在的名字。」 他改变得太多了,外貌变了声音也变了,我没有办法将他和我记忆中的小翔重叠在一块,不过曾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是不会抹灭的。我知道,是他。 小翔,那个倔强不投降的男孩……喜欢了我七年…… 乱了,我混乱了,我没有办法思考!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看着面前的周家和,想着从前的小翔,心里涌出很奇妙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夸我是由于认识从前的我,也因为喜欢我太多年,所以看我和宗毓在一起才那么难过、反弹那么大吗?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他就是小翔呢?或许我不会讨厌他,不会对他做出过份的举动,不会排斥他的亲近,不会抗拒…… 他低下头,吻了我;彼此都没有闔上眼睛,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从前那个有些霸道又沮丧的男孩,曾经掌握了就不想要放手,但最后他还是逃开了,拒绝接受我要搬家的事实,让我连再见都没说便远离他的生活。 他堵得我说不出半句话来,动作迅速更骇得我无法动手阻止。 找回自己的反应能力后,我用很轻的力道推开他,躲避他的注视。我分不清楚自己回绝的人到底是谁;先前对他的那些成见就快消失殆尽,原来我也将那段时光看得如此重要吗?才小学生的我不可能懂喜欢人是何种滋味,不过是以很简单的心态来与小翔相处,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他说他喜欢我那么久了,我突然间明白自己和他不会再那么简单。 「我本来没有打算说的,小学的时候是我先闪避了你。」他看起来相当后悔,后悔在我要离开前就选择逃避,断绝两人的互动。 「那为什么……」我困惑地问。 「高一在学校看到你的时候,我高兴得快疯掉;我很怕你不记得我了,你变得好漂亮,也变得不爱与人亲近,但你微笑的表情我一直都记得。」他抚着我的长发,嗓音掺着半喜半忧,「在背后看着你也好,我是这么想的。你不让任何男生有机可乘,我原先以为一直都会这样,直到上个月曹宗毓跑上顶楼,之后每天都上去,我才开始担心你被他抢走。」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顶楼?」 「当然知道,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周家和,也就是小翔轻声说道。 原来,小翔并不是厌倦我了,他只是不晓得如何跟我说再见。 隔了七年才明白这件事,但是,并不让我觉得太慢,总比一辈子都抱着愧疚离开来得好。心里的结解开了,我拒绝想起的回忆又再次回到脑海当中,已经不必再将它锁起来了。 脸上是笑着的。 「钟灵,回到我身边来好吗?」这是你由衷希望的吗? 即使如此…… 「对不起。」我喜欢上宗毓了,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七年的份量那么重,「我想我还是当你的朋友吧。」 我们的年纪早就不是小学一年级,他会遇到更多愿意对他伸出手的人,会遇到更多比我更还要好的女孩子,小时候的感情总是最纯粹、最珍贵的,所以他惦记在心里,然而并不代表我会是最适合他的人。 我喜欢他,是以喜欢朋友的心态来喜欢他的。 「真的不行吗?」他的眼神仍然失望,却有些释然的味道存在。 「用你的心去接纳更多人吧,无论用喜欢来限制自己或限制别人,都是很傻的行为。」我说:「强求的话两个人都会受伤。」 所以别轻易说出我可以不接受你,却也不能喜欢别人这种话,那不光是对我,也会同时对你造成相近程度的伤害啊!感情不是能随便约束的,为何要让自己疲累? 小翔突然「咚」地一屁股坐到操场上,抬头用顽皮的神色对着我。 「你喜欢曹宗毓对吧?」他问道,是带着肯定意味的问句。 脸颊的热度又开始上升,我不习惯被人家直接拆穿的感觉。 「我们还没……」问题都出在我的身上,我就是那不敢勇于突破的精灵,就算暴龙给她再多保证她还是无法安心。 「那在你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之前,我就和他公平竞争吧。」他打断我。 「啊?」是我听错了吗? 「毕竟在接纳别人之前,我心里面还是只有钟灵啊。」他解释道:「况且曹宗毓那个人太受欢迎,把你让给他我很不放心。」 一针见血,这的确是我掛怀的理由之一。 「说不定你认清现实后就会喜欢我啦。」小翔长大了,变得自信了。 「这个说法不太好吧……」好像认定我会被三振出局。我无奈地笑着。 他坐在地上,我站在他面前,如同小学时候第一次接触的翻版。心里面有感动的浪花拍打着,我弯下腰,将手伸给小翔并扬起了嘴角。 「走吧。」我望着他,他也讶异地回望我,「我们该向未来前进了。」 他会心一笑将手交给了我,我拉他起身。 小翔,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在你须要帮助的时候,将我的手借给你。 对于你的喜欢,我很开心,却也只能说抱歉了。 谢谢你。 九、故事在后座 后来,小翔说他的老家在附近,想顺便回去看几眼,我们便在校门口分开了。他最爱的人是奶奶,不管他小时候多么叛逆,奶奶总是耐心地教导他、跟他说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即便他从来没有专心听。 奶奶的身体在他国中快毕业时变得很差,几乎躺在床上起不来;等他顺利毕业、到高中报到之后,奶奶或许是安心了吧,过了几天就离开他到天堂去了。 面对奶奶的遗体时他没有哭,因为奶奶是带着很慈祥的表情走的,像睡着了而已;直到目睹奶奶被送去火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奶奶不会再回来了。 他在现场放声大哭,那是继我离开之后他第二次因悲伤而留下眼泪。 妈妈的哥哥还是单身,但很好心地收养了他。他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爸爸。 在公车站等了许久的公车,天都黑了车班还是没有来;确定钱包里还有足够的钱后,我不得已地拦了计程车……真浪费,这一趟恐怕要上千块了。 路途很长,方才的脑袋用量又过大而导致了我的疲劳,记得我本来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后来竟在计程车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是口袋内的手机震动将我吵醒。 「宗毓,怎么了?」我还有点睏,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喂,你的脚踏车怎么还在车棚里啊?你在哪……该不会被周家和绑架了吧!」宗毓的高分贝音量让我的耳朵有点痛,不得已将手机拿远了一些,一拿远我才感到很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看看手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计程车也该开到我熟悉的地方了吧,可是周遭的景物好陌生,我连见都没见过,路上没什么车,只看得到长直的道路上一盏盏鹅黄的路灯作陪衬。 恐惧感将我笼罩了。我抬头望向前方的后照镜,发现驾驶座上的中年男性司机也频频从后照镜瞄我,和我的目光对上,他很快地就别开。 刚刚应该让小翔陪我回家的! 「宗、宗毓……」我开始冒汗,慌张得一句话都说不齐。 似乎察觉我语气中的颤抖,他平静下来用严肃的口吻问道:「发生什么事?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当然希望你可以来找我!可是我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我尽量压下自己的惊恐,逼自己镇静下来,镇静点、镇静点才能想办法! 路旁闪过一个绿色的路标,我瞥见了这条路的名称,我认得路名,但它跟我说的目的地根本是反方向啊,而且距离遥远,不能用绕远路想坑钱来解释司机的行为了!我的人坐在客座的后方,客座的椅背上正巧贴有司机的基本资料与车牌号码。 理性地思考过后,我考虑到和宗毓的对谈会让司机听见,要想个办法让他以为我还没有发现…… 「嘘。」语毕,我切掉通话! 手指都在颤动,但我还是拚命安抚自己并打开手机的主选单页面。 「等我,先别打来。」我马上发了一封简讯给宗毓。 「好。」宗毓用很快的速度回覆。 拜託老天爷,让司机以为我在玩游戏…… 「我在计程车上面,但司机把我载到很陌生的地方,你想办法帮帮我。」我先传了这一封简讯让宗毓明白我的状况,随即将刚刚我看到的路名和计程车的车牌号码再打在一封简讯上传过去。 「靠!」他回传过来的讯息一开头就是这个字,「那条路我知道,你不要怕,假装没事不然会出事,知不知道!我马上报警。」 怎么可能不怕,我每天看社会新闻耶!男生就算了,我还是女生! 努力忍住想哭的情绪,我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机,将宗毓的简讯读过一遍又一遍,焦虑地等他的消息,一秒鐘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警察派人过去了,你离开那条路没有?」宗毓终于又发来讯息。 我往窗外瞄了一眼,看不见路标,我也不敢确定,只知道从刚刚到现在都在走直线。 「我不知道,应该还没。」我说。 「嗯,我现在过去,你冷静一点,等警察。」宗毓给我的最后一封简讯。 宗毓,快点来!我真的很怕……靠着车门不停发抖,我不敢再抬头看后照镜,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绞痛,噁心的感觉让我想吐。 我以后再也不搭计程车了!忍耐很久,我还是憋不住眼泪;低着头咬住下唇,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出声来,假装自己又睡去了。 过了好几分鐘,我等到都快失去信心了,终于听到熟悉的警笛声。 红光和蓝光交错着,映在计程车的玻璃上头。我惊喜地回头,发现有辆警车正逐渐追上计程车的速度。司机似乎也发现了,油门一踩,让我整个人因为惯性定律撞到椅背上,有点头晕。 我看得到司机的侧脸,他的表情慌了,但我更慌,深怕警车追不上。 幸好我多虑了,前方一个红绿灯下又停了另一辆警车,几名警察在前方挥动着闪红光的指挥棒警告司机停车。但司机没有减速!像打算直接衝过去一般! 在我还没想到应对方法时,司机猛地踩了煞车,转动方向盘从道路的交叉口切了出去,突然的转弯让我的后脑杓撞上玻璃窗,痛觉和酥麻感一齐袭来。 愤怒、害怕、难过、疼痛……种种情绪和感觉交融在一块產生了化学作用,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复杂的心情──接着,我、暴、走、了! 尖叫一声,我整个人扑到驾驶座去和司机抢方向盘,指甲真是女生的最大利器,我的双手往他脸上一抓、在脸皮上又捏又掐便让他痛得放手。司机的脚踩着油门,车子仍在加速!再来、再来该怎么办?谁教我!教科书上没有指导过我如何只用一双手开车啊! 脑中一片混乱,我将方向盘直接往右转,转了几圈我也记不得,计程车换了方向,高速衝撞上安全岛,我从后座摔到前座撞上挡风玻璃,玻璃有一部分碎了,碎片伴着清脆的声响落到我身上,我全身痛得奄奄一息,总算是让车子停下来了。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我虽然还醒着,感觉脸上流过温温热热的东西,不晓得是眼泪还是血,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无法动弹,更遑论伸手去确认;警察大声地嚷着什么,撬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我从有些扭曲的前座拉出去,送上了救护车。 真倒楣,一个礼拜就进了两次医院,在救护车上时,我在心中如是抱怨。 我的额头右侧缝了五针,手臂缝三针,附赠全身上下被玻璃刮破的伤痕和瘀青;替我作笔录的警察说司机受的伤都没有我严重,居然吓得昏过去。 会怕就不要做坏事啊!我馀愤未消。 警察还传述,打电话去报案的人劈头就说:「干!我女朋友被计程车司机绑架了啦!」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电话。 我抱着肚子闷笑。 笔录作到一半,宗毓衝进了病房,头上还戴着全罩式的机车安全帽。 「喂,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不是跟我保证很快就会到吗?」他拔掉安全帽坐到我身边,粗声粗气地在病床前跟警察理论起来。 警察的表情相当无可奈何。其实是我太衝动,要不是我去夺整台车的主控权,警察们或许能以较安全的方式把我救出来。 我伸出手,抓着宗毓的手臂,他顿时噤声,转过头来看我。 「谢谢……」我说,靠着他的身体闭上眼睛。 「有什么好谢的。」他环着我的腰,叹了口气,「我吓到快断气,一定会短命啦,喂,你要负责任知道不知道?」 警察说,他们等一下再来。 「很恐怖哦?过去了、过去了……」他拍拍我,语气中含着宠溺。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宗毓,你紧张的样子每次都好好笑。」 「什么啊!」他嘀嘀咕咕地唸道:「碰到你那种情形谁能不紧张?你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快哭了,我一碰到女生哭就没輒。我刚刚无照驾驶、超速、还闯红灯,唯一做对的就是戴安全帽。」 总在我想念他的时刻出现,我会喜欢上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宗毓。」请你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嗯?」轻哼了一声,他在等我说话。 说吧,精灵……其实你很想跟暴龙一起离开的。 「我……」 「灵灵!」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马上把想说的话通通嚥到肚子里头去,并立刻离宗毓三十公分远。 爸爸和妈妈都来了,宗毓站到一边去对我挤眉弄眼;妈妈抱着我要我不要怕、不要哭,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乾笑着,馀光瞥见爸爸面色严肃地揽着宗毓的肩把他带到病房外去。 爸!你不要误会啊,我会出事不是宗毓害的啊! 十、日记写了坦白 月考的日子很快来临,也很快就过去了,我不清楚脑袋浑沌又带着一身伤的自己可以考到哪里去,应该不会多差吧,至少我卯足了劲做临时抱佛脚的工作。 我回到学校上课时,把小翔吓了一跳。他向班长打听时只得到病假的答案,打电话给我,我又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关机,那天看到我一身伤才晓得我出事。 「手机阵亡了,那天在计程车里撞到,萤幕裂开……修理要八百块钱,妈妈说乾脆换一隻新的,我还没去买。」我向小翔解释。 我骗他是司机酒驾,一不小心撞上安全岛出了车祸。若让小翔知道我差点惨遭不测,他应该会很自责吧,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也没出太大的意外,我觉得能平平安安过去最重要,让更多人难过没有好处。 宗毓那天被我爸拉出去,免不了要问一下我们两个的关係。 「我跟小灵是好朋友啊。」宗毓露出无辜的神情看着爸爸,顺便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最后我爸叮嘱他要好好照顾我。 什么?爸,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宗毓连开始都还没开始啊! 精灵在最后还是却步了,没有跟随暴龙离开山洞。 有天,可怕的魔物侵入了森林,精灵为了保卫森林而奋力抵抗,受了伤;暴龙在紧要关头出现了,将所有魔物赶出森林,并及时拯救了精灵。 精灵发现自己的心里其实很在乎暴龙,不管暴龙能喜欢她多久。 然而在精灵表明心意前,森林之神出现了,为了治疗精灵而将她带走,留下了在山洞里面等待的暴龙…… 「小灵,我的故事就那样没了喔?」放学骑脚踏车的时候,宗毓在某个红绿灯下唉声叹气地问我,他的脚踏车停在我左侧。 原来他还记得那隻暴龙是他的代称啊,我还以为他已经完全把自己抽离,当暴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了呢!我掩着嘴嘿嘿地笑,不告诉他我已经为暴龙另外创作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小翔的车在我右边,和宗毓两人夹杀我上了癮,每天三个人就这样并行地骑着脚踏车,到某个路口才分开。 啊,对喔,小翔并不知道我帮别人写故事这件事,毕竟我也没跟多少人提。 「图画故事。」我用简单的方式说明道:「像宗毓就是一隻暴龙,我用暴龙当主角来写他的故事,偶尔画一些小插图。」 宗毓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明白我和小翔之间的关係后,虽然花了很久的时间适应我和他的要好,但恢復理性温雅的小翔显然让宗毓不那么反感了。 当然,我没告诉他小翔还在与他「公平竞争」。 小翔的个性和小时后差异很大,是奶奶去世的缘故,他说想实践奶奶的大道理;那次去学务处告发是因为宗毓的刺激行动让他火大,本来他没打算那么做的。 呵呵,宗毓在顶楼的第二次药剂量又下太猛了…… 「暴龙?」小翔忽然狡诈地笑了起来,「包括数学讲义上面那隻吗?原来你连上课的时候都想着画暴龙啊。」 「才没有。」我朝他努鼻子,只不过宗毓那天暴跳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罢了。 「你、们、两、个!不要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宗毓又喷火了,伸出手要掐我,我和小翔马上踏着脚踏车全速前进,穿过已经绿灯的斑马线。 我回去要再画一隻喷火的暴龙! 「可是你以前不是很怕恐龙吗?作恶梦都会梦见恐龙把你吃掉,还有把人踩扁。」小翔骑着车边说边闷笑,「你一看到百科全书上面的恐龙就哭。」 「长大了才知道自己小时候好傻、好天真。」我居然会怕恐龙从书里面蹦出来把我吞吃入腹,所以从不叫父母带我进恐龙馆,和其他小孩大相逕庭,我对恐龙是极度恐惧的,「等等,所以你才在喷火龙下面画那个火柴人吗?」 「对啊,我在暗示你。」他很可惜我没有猜到,还把可怜的火柴人化成橡皮擦屑。 「你们两个在我旁边说着我听不懂的事,都不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吗……」宗毓阴沉着脸,旁边似乎冒出了几簇鬼火。 我和小翔咳了几声,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虽然小翔说他和宗毓是保持公平竞争的关係,但他却常常在背地里帮我一把,实在让我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罢,小学的时候他的想法就颇难懂,若不是他信任而亲口告诉我,我也很难猜到他有什么烦恼。 到了午夜场电影之约履行的这天,我将棕色的笔记本放到袋子里,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将我的心情告诉宗毓。 虽然宗毓还是嚷着说要看鬼片跟惊悚片,但那不足以破坏我的心情。 宗毓第二次看到我穿着不是制服的服装,第一次因为在病床上看不见什么,不过这次,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表情瞬间化为呆若木鸡,目光久久在我身上驻留,直到我拍了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我没有穿什么气质型长洋装,那骑不了脚踏车,更没有穿迷你裙,又不是想展现腿部线条给谁看──不过是很简单的polo衫跟短牛仔裤,配上一双帆布鞋,跟平时我出门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说宗毓还挺容易被吸引的,我下了结论。以后不必特地为了他打扮什么,反正怎么穿他怎么脸红,就算我穿睡衣出门他都能吓一跳吧。 「你干么穿那么短!」他哇哇叫,脱下外套就要绑在我的腰上。 「没有啊,平常就这样打扮,很方便啊。」我拍掉他的手,「哪有很短,我又不是袒胸露背给人家看,平常穿制服还不是都露出这一截吗。」 我比比自己的腿。况且不是我穿得太短,是他的接受度太低的关係吧,路上大部分女生都这么穿,没有人会很注意呀,已经晚上了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是他很坚持,最后我只好真的把他的外套绑在腰上。 我说很丑,他回答我:「反正只能给我看啦!」 什么意思?那我以后出门不就要包得跟阿拉伯妇女一样吗? 在公车上的时候没有座位,我们两个只好站票。晚上八点多了还是很多人搭着车往市区去,宗毓一隻手抓着拉环,用另一隻手环着我的腰。 「怎么了?」他把我拉过去的时候我还感到莫名其妙,最后才发现我原本站的地方,周围包含他清一色全是男性。我扳开他的手,小声抗议道:「公车上本来就会这样啊,我不太介意。你不要在公眾场合动手动脚啦。」 「不要,我很介意。」他瞪了我一眼。 抗议被驳回,无法再上诉。算了,就让他抱着吧,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想保护我,大概计程车事件给他带来太大的惊惶和阴影吧,我暗暗思忖。 而且他也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刚刚还别过头去偷笑,我只是装看不见。 后来我也不抓拉环了,有他扶着,就算公车再晃我依然站得稳妥。我索性把新买的手机拿出来打泡泡龙,看有没有办法破前几天创下的高分纪录。 「喂,你这样我手会痠耶。」他在旁边埋怨,我抬头,发现他的眼睛盯着我萤幕上的游戏,很想看我打了几分的模样。 我斜眼看他,扬起眉绽出狡黠的笑。 「不然……」我靠过去,将半个身子倚在他身前,「这样,就不痠了?你还可以顺便看我打泡泡龙,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他的脸涨得通红,但是没有出口叨唸我。噗,真不知道他脸皮是薄是厚。 搭了约四十分鐘的公车,我们来到人来人往的市区。决定十一点多再去看电影,两人就先到附近能够逛街的店家晃晃。 「我发现你的物欲还满弱的。」跟着我走过好几间店家,我只是很快速地在整家店内瀏览过一遍,就很果决地往下一家前进,宗毓不禁摇头叹息。 「不好吗?」我在一间布娃娃店外停了几秒,决定略过。 「这样要讨好你会很难啊。」他的结语不知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担心能不能讨好我?」我有些困惑,物欲跟讨好我有什么关係? 他一副跟我有代沟的表情。如果他是指我逛街速度太快,那是因为我的眼光跟一般人不太雷同,通常稀奇古怪点或有设计感的东西才能吸引我的目光。 「如果送你东西会很难挑吧,生日啊之类的。」他举个例子,让我有些懂了。 「不,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我转过身,面对他,「只要一张写得很满的卡片,最好还画些图,充满心意,我就会很感动了。」 送什么根本就不重要,若只是为了送礼而送礼那更是不必要,我在乎的是对方有没有用心;假设今天是我的生日,对方只用很普通的信纸摺成便条的形状充当卡片送给我,但他却为了信的内容苦思好几个小时,那肯定会是最好的礼物。 宗毓的笑容很柔和,微微勾起的嘴角旁边连着酒窝,赏心悦目得令人窒息。 「我忽然觉得你很帅。」发自内心的讚美。 这句话让宗毓自负心显露,哇哈哈地笑道:「当然,我说我是第二,没有人敢说他第一。」他相当顺便地褒扬我:「你也不错啊,大正妹。」 我瞇起眼,「我忽然觉得你也很臭屁,你说你是第二,没有人敢说他第一。」 他开始捲袖子,我落荒而逃。 「钟小灵!」他咬牙切齿地大吼大叫。 跑过几间店后,我在一阵音乐声中停下脚步,宗毓从后头追上,亦往我注视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规模不小的乐器行,外头摆了一架电子琴,有个人坐在电子琴上头演奏,眾多人围观着。 他弹的是流行歌曲,我依稀认得那个旋律。 「你喜欢听?」宗毓拉着我上前围观。 「嗯,琴的音色可以让心情很平静。」我道,忽然忆起宗毓也会弹钢琴。 我也从小就学钢琴,虽然接受指导但从不检定,它一直是我间暇时后的消遣;钢琴课一直上到国三,因为要考基测的关係才停止,到现在高二,我不弹钢琴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在一阵掌声中,弹奏的少年离了席,牵起身边的女孩,两人脸上漾着幸福的笑。是情侣吧?我在心中断定。 人群散了,我看着电子琴,不知不觉地走上前去坐上琴椅。 「爱玩。」宗毓走到我身边,话里带笑地说道。 他以为我只是想来按琴键?瞥了他一眼,我耸耸肩,将手指摆上黑白双色琴键。平静温柔的音符自手指缝线中流泻而出,如同自夜空中洒落于地的银华,予人雅致空灵的感受,那是首会让人无限沉醉的乐曲。 「贝多芬的《月光》?」宗毓十分讶异,他并不知道我会弹琴;学了快八年有吧,许久没弹了指尖的触感有些生疏,但《月光》是我最喜欢的奏鸣曲,我曾一练再练,因此是我熟到不能再熟的曲子。 听到嘈杂的人声,我吓了一跳,止住音乐。忘了不光是流行音乐才会有人围观的,我跳了起来站到一边,有些羞赧地低着头。 「喂,你想听什么?」宗毓突然推我。 「啊?」我愣愣地问,看着他走向电子琴,然后转过头来望着我。 宗、宗毓要弹琴?要弹给我听? 「快啊,点播。」他用唇语催促我,自信的神色让我兴起想整他的念头。 「垃圾车。」我说,他随即一愣。「快啊!看你要弹哪一首,二选一耶看对你多好,《给爱丽丝》跟《少女的祈祷》都不错呀!」 围观的群眾笑了起来,甚至有人吹口哨鼓吹他弹。 宗毓挑了挑眉毛,很配合地转过身去弹琴,本以为他真的会弹我选定给他的两首曲子,但他没有。传入我耳中的是一首流行歌曲的背景音乐,然而稍嫌慢了一点……悠扬的乐音扣人心弦,我回想起在音乐课时老师曾讲解过这首乐曲的来歷──音乐家的妻子在结婚前夕送了他一首诗,之后,音乐家便将这首诗加以谱曲,回赠给深爱的妻子。 那是英国作曲家艾尔加的作品:《爱的礼讚》。 简单地弹奏了一小段,宗毓做了结束,偏过头来对我笑。人群为他喝采,但我只是红着脸呆立,脑中仍回盪着《爱的礼讚》的旋律。 「走囉。」宗毓拍拍我的头,相当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走在依然灯火通明的街道,我细细地在脑中回想故事之后的情节。 精灵被送回洞穴之后,发现暴龙竟还在里头等她,看见她时眼睛一亮,原本颓靡的身躯突然间又活了过来,散发光芒般充满活力。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精灵吃惊地问道。 暴龙只是对她笑,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精灵的心中早已盈满感动。 「宗毓!」我停下脚步,抽回手叫住他。 宗毓睁大眼睛回头,似乎很疑惑我为何要这么大声叫他。 心脏好像快跳出嘴巴外,我怕不大声我就说不出来了! 「不要再当我的朋友了!」我从袋子里拿出笔记本,塞到他怀里大叫。 「请你别再等我了!」在故事的最后,精灵也对暴龙大声喊着。 他握着我按在笔记本上的双手,相当不能理解地反问:「你……说什么?」 这时候才装傻,他平常不是自詡聪明吗?不对,他本来就很聪明呀! 我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说,别再当我的朋友了!请你当、当……」 后继无力,我狼狈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哀怨。我是女生啊,女生比较胆小是应该的,可是加油,不能就这么算了,算了以后就讲不出来了! 我猛地抬头,正好望进宗毓那对棕色的眸中,他跟着我蹲在地上,怀中抱着我强塞给他的笔记本,眼里充斥着认真的情绪,但嘴边却掛着一抹似笑非笑,让我猜不到他的心思。 「当什么?」他开口问道,双眼定定地盯着我。 「……当我的男朋友。」我很迅速、很俐落、却也很低分贝地说罢。 「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山洞。」精灵欣喜地哭泣,她不在乎了,不在乎暴龙会喜欢她多久,她只想好好珍惜他们还拥有的当下,好好地跟他在一起。 我也不在乎了,不在乎宗毓究竟会喜欢我多久,至少现在的他用尽心思来喜欢我,所以我不想再让他等待了,没去尝试,怎会知道不可能长久? 「你、你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宗毓勾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摇了两下,难不成他以为我神智不清才跟他表白? 「请你当我的男朋友。」我看着他,坚持不到几秒,马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好话不说第三遍!」 沉默了一阵子,宗毓都没有说话,我很缓慢地抬起头,想知道他的反应如何……结果只看到一个人半蹲在我前方傻笑,眼神呆滞的那种傻笑。 「宗毓?宗毓!」我摇他,摇到他都快重心不稳摔跤。 「好。」忽然有人出声。 「啊?」我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让两人的眼睛得以相对。 「我说,好!」宗毓笑着,一手将我拉了过去,像那次在顶楼一样。 两个人的脸部距离瞬间变成零,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甚至不比那次小翔吻得还要久,但我忽然领悟了宗毓被雷打到的感觉。 他跳起来欢呼,含糊不清不晓得嚷了什么,但我知道他很开心。 「……好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起身拉着他就走,宗毓还在后头直喊着我的名字,让我颇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恋爱中的人会变笨果然是真的。 「你要看什么?」好一会儿后,靠近电影院,宗毓才总算镇定下来。 「看看囉。」我的目光在各张海报之间瀏览,还没选定。 宗毓指着某张海报,但我光看到那张蓝色背景,有个女人的头从水里冒出来的阴森画面就对他猛摇头。那若不是鬼片,也肯定是半鬼片。 看了很久我还是没决定,只要是恐怖的电影我都拒绝,很浪漫的爱情片我摇头,动作片什么的看介绍也不是太吸引我。 「你很挑剔耶,不然看那个算了啦!」宗毓比向另一张海报,上面写了十八禁。我走过去看上面的剧情介绍。 哦,改编自文学作品,不错不错,卡司阵容也不错,里面还有个男演员很帅。 「喂,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宗毓轻晃着我的手,以为我没出声是在发脾气,呃,我真的只是在看海报而已。 「好啊,就看这个。」我指着海报点头。 「你说啥?你不是常在唸我还没十八岁就骑机车!现在你要看十八禁电影?」宗毓被我吓得后退两步,「你今天怎么了?不要跟我说你被附身了。」 「什么意思?那刚刚我说的话就不算数囉。」我板起脸孔。 「不是啦!」他走过来抱我,悄声说道:「可是我们才十七岁耶。」 「你不是很聪明吗?想办法弄到票囉。」我把他推出去,「去去。」 我站在原地观赏电影海报,眼睛不时瞄着在售票口想办法的宗毓。噗!他烦恼的样子真有趣;好吧,我想还是不要闹他了,就看那部蓝海报的鬼片吧。 正想朝售票口走过去,头上就传来几个声音,我的人瞬间被罩进阴影里。 搭訕的人,俗称苍蝇,问我一个人要不要跟他们去玩。 他们哪隻眼睛看到我一个人?还有来电影院不看电影,为什么要跑去玩?我皱起眉想直接闪过去,又被其中一个人挡下来。宗毓,我以后不整你了……你快回来吧。 「小灵!」宗毓察觉的速度很快,俐落地介入苍蝇们之间,将我拉出来塞到背后,高人一等的身高在气势上硬是压过几隻苍蝇。 苍蝇们呿了几声走掉了,我抓着宗毓的袖子,自他后方探出头来。 「你去招惹他们干么?」他回头不悦地道。 「又不是我主动的。」我很无辜,是他们自己跑过来的耶,「不然我跟着你嘛。不要看那部片了,我们去买你要看的那一部好了。」 宗毓很简单就被哄得乖乖地。我当真陪他看了那部蓝海报鬼片。 出来之后他死命甩手,我将他的手腕掐出五个鲜明的指掌印。 「奇怪,你在电影院里面干么那么矜持啊?没看到前面的那几对都从头抱到尾了哦!我很期待你会过来给我抱耶。」结果他不是抱怨手痛,居然是抱怨我太矜持。 就说跟我去看鬼片很无聊嘛,我又不叫,害怕的时候也只会下意识抓紧附近的东西而已啊!我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这种幸福的感觉会持续多久?我不清楚,也无法预测。 不过只要宗毓在我身边的话,再短暂的幸福,都会是永恆的欢乐吧。 十一、故事在心房(END) 「喂!你干么穿那么短,虽然说是很好看啦,可是只能给我看啊!」 是凤凰花开的季节了,大学四年的生活即将结束,系上繁忙的毕业动态展也在刚刚告一个段落。闭幕时,悦耳的幕后音乐响起,我们几个主要策划人员都换上小礼服或西装,到台上等候接受献花,在一片混乱之中,同学们相拥而泣,为即将到来的分离感到哀伤,却也为即将步入下一个阶段的未来而感到兴奋。 我的直属学弟还没有上台来献花,倒是另一边的宗毓先衝了过来,将他的西装外套往我身上披,他的学弟拿着花跟在他身后跑。 高中后,我和宗毓双双推甄上同所大学的同一科系;当初看到面试的名单有他的名字时我还狠狠吓了一跳,生气他跟我抢只有五名的正取位置。 「说不定两个都上啦,别担心啦。」他相当乐观地回答我。 后来,我并没有选填幼教类的科系,由于本身数学能力颇佳,又想挑战极限,我选了唸微积分会唸到疯掉,职场上却也较有出路的会计;而宗毓不晓得搞什么鬼,数理资优班也来选会计,虽然一起上了,可是等面试时简直是胆战心惊──你的对手就坐在你身边,牵你的手帮你加油打气。 真、恐、怖,我的潜能一定在当时被激发了,正取名次还排在宗毓前面,我第三,他第四,成为在公佈名单的网页上紧紧相连的两个名字。 上了大学,我们一路稳定地走到第四年,现在就要毕业了。 我看着个性依然没变的宗毓,又笑了起来。 「学姊,毕业快乐!」学弟将一束百合交到我手中,刚好衬了我的白色礼服。 「死小鬼,脸红个什么劲,你学姊已经死会了!」宗毓往我学弟的头上敲,学弟似乎习惯很久了,被敲还是笑嘻嘻地对我比大拇指。 「死会了还是很多人追啊!」宗毓的学弟更大胆地道,马上可怜地被他拉开两边脸皮,唉唉叫地求饶。 暴龙跟精灵逃出了山洞,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我们呢? 「学长是大帅哥……」宗毓的学弟用被拉开的嘴含糊不清说道。 「还少一句!」放开学弟的脸皮,宗毓悻悻然地说。 学弟对着我露出委屈的表情,边揉脸颊边说:「学长的女朋友是大美女……」 我横了宗毓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真的也很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