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鐵傳》 第一部第一章被俘 被俘 我叫马铁,是雍凉马氏一族的成员。马家是武威大家,世代掌管凉州各郡。这片土地自武帝以来,便是通往西域的交通咽喉,亦是毗邻三辅的战略要地。从这里,南可翻越秦岭抵汉中、下巴蜀,东可直达京畿,总揽河西,北边是草原上喜欢过来串门的鲜卑,西部则是广袤的大漠、如明珠般散落各地的西域诸国和那神秘的天山…… 汉族与各个异民族在这里杂居,相互通婚,历史久远,结成大大小小的派系。马家祖上追溯起来,算是汉族,我们效仿中原文化,当地的异族效仿我们……如今各民族已融为一体,马家被推举为首领,我父亲即是大族长,在整个凉州享有崇高的威望。 我们这个大家庭既是中原文化的继承者,华夏文明的一份子,也保留了优秀的异域风情与传统,并以此为荣。 我们这里不仅有佛教僧侣,道教道士,也有西方土教,自称为拜火教或大食教。还有来自遥远大秦国的传教士,他们跟随从西域返回的庞大商队而来,并在这里生根。不同信仰都在这里修建了他们的宗教建筑,平时同一时间能见到几种不同的宗教活动,人们见面打招呼都得先看一眼对方穿的是袈裟、道袍还是白袍,免得鸡同鸭讲闹笑话。 儒教在这里反而不怎么流行,听说有一代族长试图推行儒教,结果成为了唯一一个在任上被推翻的首领。 各民族文化在此交融,结出了璀璨的精神之实。我们的人民不仅能歌善舞,而且精于骑射。每年皇室都要来我们这儿遴选身手好、长得又漂亮的年轻人作为宫中的伶优和侍卫。 生活在辽阔的天地中,赋予我们淳朴、坦荡的胸怀。那些路过的中原商人,在羊毛大地毯上跟十几个人一起喝过酒,沿着山麓一边跑马一边唱过山歌,见识过戈壁的夕阳后,也会变得跟我们一样爽朗,放下所有的繁文缛节…… 而残酷的大自然和凶恶的猛兽塑造了我们尚武的性格。我们崇尚武德,讲义气。在我们那儿,背信弃义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将受到所有人的唾弃,连家人也不会宽恕你。 男子以欺负弱小为耻,以保家卫国为荣。女子的束缚比中原人少一些,比如这里没有人要求女子守丧三年,或是裹脚,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会被指摘为不守妇道。在这里,那些没人要的妇女都是些蛮横的悍妇,或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懒婆娘。好姑娘懂得辅佐和支持自己的丈夫,并视之为自己的幸福。 长期的民族杂糅,改变了原本的相貌特点,很多世代生活于此的汉人看上去都不像中原人了。拿我家举例吧,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大哥名叫马超,人送外号“锦马超”,他的皮肤比许多女孩子还要白,好像天天敷粉似的,其实他从未用过化妆品。 又比如说我的小妹,她名叫马云禄,她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外貌的优点,也可以说东西方的美神终于愿意携手合作一次,而他们的联名作品、呕心沥血的产物、高超技法的集中体现,就是小妹。她是凉州的大家闺秀。 有人可能会说,你们不过是一个边陲部落联盟,哪来的大家闺秀?我明白这个词的份量,若非有底气我不会这么说——虽然在我心里不管怎样她都是个大家闺秀。这里面有些来历外人可能不大清楚,不用着急,我来讲解一下,大家听完后自行判断吧。 十多年前,大概九几年的时候,那时候天下刚刚结束董卓的暴政,京都名义和实际上的掌控者变成了以李傕为首的董卓旧部。他们为了拉拢我父亲,拜父亲为征西将军,官四品。 后来神器易主,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时袁、曹两家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来拉拢父亲,父亲最后选择了曹操。事后来看,这实在不能称为明智。当时我劝父亲,曹操奸诈诡谲、野心勃勃,收黄巾、灭吕布,驱刘备,大有统一华北之势。若是归顺他,就是等着被他逐个击破的命运。应该趁他无暇西顾之时,收复关中,整肃京畿,招徕流亡的王公大臣,安抚贵族。然后东出函谷关,以解救圣驾为名,联合袁绍讨伐曹操。成功,则乘势进取中原。不成,则据守关中,背靠雍凉,亦可以虎视天下。 当时我还未束发,可能因为我年纪小,父亲没有采纳我的建议。曹操表拜父亲为征南将军,比之前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后来又拜父亲为前将军(三品),假节,封槐里侯。等到父亲进京,又被拜为卫尉,这已经是仅次于三公的二品官了。 大家说有这样的家世,算不算半个大家闺秀呢? 那还有半个呢?哎,我这就给大家细细道来。 父亲推崇儒家文化,虽然他没有像之前那个族长一样大力推广,但他渴望把他的孩子培养成符合中华传统礼仪、能进入汉人上流社会的新贵族。 当时我大哥、二哥都已成年,我十三、四岁,小妹尚未金钗。因此父亲把培养的重点放在了我和小妹身上,尤其是小妹,我猜想父亲可能盘算通过一场联姻攀上皇亲国戚,巩固家族的地位。 这并非痴心妄想,记得前面我说皇室会来挑选伶优吗?这些女子,有的会进入后宫,有的会赏赐给当朝权贵,也有陪同皇帝前来的年轻王公贵族,看中了哪个,便直接纳为妾。而我们马家的亲戚里,有明媒正娶给接到京城去的。 小妹豆蔻之后,每年的选拔宴会上都被皇室指名表演。她表演的舞蹈《九天玄女》,取自中华神话,融入了异域风情,搭配薄如蝉翼的面纱,叮铃当啷的手镯脚环,和光辉璀璨的头饰,全场惊为天人。每次演出万人空巷。她一颦一笑尽显绝代风华,做出高难度动作的腰身柔弱无骨。 看着她宛如仙女下凡、媚惑众生的丰姿,说实话我有点吃醋。因为小妹平时跟我玩得最好,跟我最亲近,我不太想跟别人分享这件“艺术品”,尽管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作如是想。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小心地克制内心的情感,在背后默默地守护她。 除了歌舞艺术之外,父亲还不惜斥重金请高人专门培养她诗词歌赋、女红家务、礼仪姿态,交涉辞令……有些需要我一并学习。说实话这些都很枯燥,我本可以敷衍了事,但那不就成为我抛下小妹独自逃避吗?未免太不仗义。而且也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受苦,俗话说快乐共享能翻倍,痛苦共担能减半。我陪她一起,起码能给她排忧解闷。 因而我在陪她的过程中,就读了不少历史地理、权谋术数的典籍,我就爱看这些,像什么《战国策》,《盐铁论》,《合纵术》,《鬼谷子》,《孙子兵法》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她要练舞的时候我会给她伴奏。她跳舞,我弹琴,我感到特别光荣,这是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时光,也只有我能看到她练习时的辛劳与汗水,看着她一点点打磨动作,无数次跌倒,脚磨破出血……每次都是我给她上药、包扎,做推拿按摩,缓解她的疼痛。 她闲暇时喜欢跟我一起弹琴,两人一起琢磨琴艺,开发新的曲目。我们用的这张琴来头可不小,历史悠久,是汉武帝那会儿流传下来的。 那时匈奴经常劫掠凉州,烧杀抢掠。武帝派卫青、霍去病率骑兵大军出征,讨伐匈奴。马家的祖先是这里的牧民,遇到了迷路的汉军。原来霍去病单独带领着一小支骑兵部队千里奔袭,打算突袭匈奴。他们深入当时还很荒凉的草原,辨不清方向了。 马家的先人便毅然承担起了向导一职,他们不辞辛劳地陪伴着这支奇兵在荒漠里强行军五天,一路风餐露宿,不远万里地指引他们找到了匈奴的王庭。匈奴人根本没料到天降神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匈奴王及王庭贵族大臣全都成了阶下囚,汉军大获全胜。 武帝为表彰马家的功绩,赏赐了一张御用七弦琴。这张琴采用上等紫檀木一体成型,经过定型、琴面弧度制作、槽腹、底板制作、调音、上漆等一百多道复杂工序精心制成,堪称无价之宝,在我们家族里代代相传,象征着中原文化对我们的认可。 到我们这一代时,因为战事频仍,父兄忙于打仗,琴艺传承的重任就落到了我和小妹肩上,我们都跟随名师勤学苦练了多年。这方面我可以陪她,但是前面提及的许多技艺大多是她独自完成的,其中的艰辛难以想象,我对她既钦佩又心疼。 小妹及笄的时候,翩翩然出落成一名知书达理、冰雪聪明、温婉娴淑的美人。父亲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但另一半问题是他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婿,很多人上门提亲,不是父亲反对,就是小妹看不上。 皇帝曾经多次暗示封小妹为婕妤,父亲都没有回应,这事便不了了之。或许父亲不想让女儿当一个妃子,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皇权逐渐被曹氏架空,他不想登上这艘行将覆灭的大船…… 各位看到这里,觉得小妹有没有资格称为大家闺秀呢?其实我这样称呼她,有一点辱没了她,因为她不仅是一位闺秀,更是一名战士。千万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她的武艺跟大哥不相上下,而大哥被称为“锦马超”可不只是因为长得白,而是因为他威猛得好似天神下凡一样。像神一样华丽。至于我,平时我们切磋,我跟她大概是二八开。 我觉得她的坚强勇敢是与生俱来的,是刻在我们凉州人的骨子里的。凉州的风貌在我们身上是永不磨灭的,这一点也体现在小妹的外貌上。 前面我说她是东西方美的化身,大家是否能想象呢?从整体上来讲,她既有汉族姑娘小家碧玉、弱柳扶风的身段(这点跳舞时看得特别明显),又有西域姑娘的开朗活泼、青春活力。这种活力反映在她的身体上,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的皮肤非常光洁,泛着那种非常健康的光泽,好像你把一张木头桌子擦得锃亮时,桌面反射的那种光。而且她全身没有一丝赘肉,特别紧致,这就跟那种油光区别开来。她日常中绝少化妆(因为她性格是朴素的),因此她所反射的那种光泽,是天然的、纯粹的、地道健康的光彩。 另外只需瞧一眼她的头发,就知道我所言不虚。女孩健不健康,头发就是晴雨表。她的头发像丝绸一样柔顺整齐、像牛奶一样丝滑细腻,有几次我在后台帮她换戏服时,看见她头发垂在裸露的肩膀上,那发髫好像涂了润滑油一样,止不住地从她肩膀往下滑,像一条黑色的蟒蛇,又宛如泼洒下来的浓密墨汁。 你再看看她的大腿,一般来说苗条的姑娘腿缺少肉感,就是说好像一根筷子那样,细是细,但很平。 小妹的大腿充分证明了苗条跟肉感是不冲突的,同时侧面印证了她的健康活力。她的大腿是个明显的上大下小的结构,靠近骨盆那里特别圆润,像臀部的脂肪似的,跟她平坦的小腹形成鲜明对比。而到了膝盖那里就变得窄小平滑。再往下,小腿整体纤细笔直,细看又不失流畅优美的曲线。 艺术品的这一部分彰显着主人的灵巧与活力。看着这双腿,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它们跑动的画面,多么舒展、多么轻盈、多么美丽…… 说完整体,再来讲讲小妹的面容吧,这同样是东西方的完美结合。我时常隐约觉得西域女子有一股媚态——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见——而汉族女子端庄得过于矜持。小妹告诉我二者取得平衡是什么样。 她的五官在柔和甜美之中透着天真的灵秀,仿佛雪山上的天池,又好似坠落凡尘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相比之下那张丹青画不出的精致鹅蛋脸只能算不值一提的特点;或者说平时她头发分开,露出像月轮一般光洁美丽的额头也只能算陪衬了。 她最迷人的地方当属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会说话。当她展现出汉人女子文静优雅的一面时,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池,没有波澜,眼睛说:“我现在是平静状态,我保持矜持,请注意礼貌,谢谢。” 而当她展现西域女子的热情时,她的瞳孔好似一颗巨大玛瑙,从不同角度看,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它是如此千变万化、丰富多彩,怎么看也看不腻,眼睛说:“我兴奋,我喜悦,我接受你的邀请,我把自己交给你,期待你赐予我欢乐。” 我爱我的妹妹,我对她的爱不会比对这片土地少。而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是因为它的人杰地灵孕育了妹妹的钟灵毓秀! 因此各位可以想象,当有人践踏了这片土地,伤害了我爱的人时,我的怒火有多么炽烈了吧? 零八年,曹操征召父亲入宫。这是一个阴险的手段,不去就是抗旨,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为什么我这么肯定?因为我知道曹操一直觊觎、甚至忌惮凉州,他统一了北方,在南方折戟,那么接下来他的触角要伸向何方,已是不言而喻。 我劝父亲不要去,其实应对这种以威势逼人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拖就行了。口头答应,行动不从。理由?借口很好找,到处都有。拖不下去时,谴责对方咄咄逼人,这样就能占据道义。 父亲这一次也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两年后,父亲遇害。 后来我听说是曹操逼迫父亲写信招降凉州军,父亲不从,惨遭毒手。 凉州军在大哥和盟友韩遂的带领下,用为父报仇的名义,浩浩荡荡地杀向长安。我和小妹都随军出征。 我们西凉铁骑面对羌族和鲜卑尚不落下风,对抗这些中原部队更不费吹灰之力,打得魏军丢盔弃甲,一度占领了长安。 曹操亲率大军进驻洛阳,与我们隔潼关相望。 随后我们中了离间计。曹操装作跟韩遂特别亲热的样子,在两军中间的战场上拉着他的手闲聊,交给他一封信。韩遂回来,众人一看,信上涂涂改改,无法辨认原迹。 大哥马上怀疑韩遂通敌。这个韩遂是父亲那一辈的人,是仅次于马家的雍凉第二大军阀。他跟父亲有一段很深的恩怨情仇。李傕那会儿,两人曾并肩作战,共同讨伐长安的叛乱。李傕及其党羽毁灭后,父亲跟韩遂曾因部曲侵犯对方领地而大打出手。及至曹操招安,两人又一同入朝为官。 可以说我们跟韩遂的联盟非常脆弱,双方貌合神离,各有各的小算盘。眼下看到韩遂跟曹操那么亲热,大哥便怀疑他背叛了,害怕他背后捅刀子。 我跟大哥说,这是别人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如果他们真的串通好了,为何要让我们知道呢?你就当没看见,不要无端联想。 我继续劝说,韩遂会不会背叛,不是看他表面跟谁亲热,而是看他的利益所在。曹操已经做出了要吞并凉州之势,韩遂能忍气吞声、俯首称臣?莫非曹操暗中许诺给了他高官厚禄?看看父亲的下场吧,难道韩遂不懂得前车之鉴,非要步父亲的后尘?曹操已经失信于凉州,凉州人民再也不会相信他。 可惜大哥不听,质问韩遂,执意要他做出保证,也就是削减他的兵权。韩遂不肯,双方大吵一架,各自率领自己的部队离开大本营,驻扎在别的地方。 魏军趁势进攻,凉州军各自为政,号令不通,变成一盘散沙,结果自然是惨败。大军分崩离析,不同的氏族自行解散,所有人都落荒而逃,像被驱赶的猪狗一样。 魏军穷追不舍,一路烧杀抢掠,这时羌族又发动叛乱,整个凉州遍地烽火,狼烟四起。到处都是杀戮与破坏,父老乡亲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我跟小妹在敌军的第一波攻势,也就是从潼关败退那里,就跟大部队走散了,身边只有十几个兄弟跟着我们在漫天黄沙里艰难地前行,试图找到回营的路……一群敌人突然从旁边杀出来,是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应该从事特种任务的战术分队。 我们且战且退,小妹让我先跑,自己断后,她舞动长枪,奋勇杀敌,连挑数人,敌人似乎都被镇住了,连我也看呆了,她那威风凛凛的样子既强悍又美丽。 在她的努力下,我们又跑出了十几里,敌人依然紧追不舍,手下的弟兄仅剩数人。敌人不停放箭,射中了我们的坐骑,小妹为了保护我受了伤,我们跑不了了,成为了他们的俘虏。 我听他们讨论要把我们带回去还是继续前进,他们好像是一支进行迂回牵制的别动队。 他们把我们带到他们队长面前,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露天营地里。那个队长脸上长着醒目的麻子,就叫他麻脸吧。他把我们打量了一遍,重点看了看我和小妹,然后问我俩是什么人。 我心里迅速权衡了一下说真话与说假话的利弊。如果说真话,那我和小妹必然被移送给魏军高层,成为牵制马家的重要人质。如果隐藏身份,那我们尚有一线生机,比如假意投降,伺机逃跑……当然也有可能直接被处决,这就要随机应变了,情况不利的时候再表明身份也不迟。 我便说我们只是做后勤的,心里祈祷他们不要认出我和小妹是马氏一族的人。 麻脸走到小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然后伸手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说: “你一个女的跑到战场上来做什么?你是干什么的,啊?” 小妹把头一扭,甩开了他的手指,美丽的大眼睛冷冰冰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旁边有个小兵凑到麻脸跟前,说他听闻马超有个妹妹,叫马云禄,这次也来参战了。 我心里一咯噔。 “这女的看上去不简单,穿的盔甲都跟一般人不一样,折了我们好几个兄弟,”那个小兵说,“这会不会就是马云禄啊?” “哦,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麻脸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我们可立大功了……”他像发现一件意外的宝藏般盯着小妹,“喂,你叫什么名字?快说,别跟我耍花招——”他粗暴地揪住小妹的头发,喝道。 小妹瞪视着他,眼里射出冰冷的怒火,我在内心拼命祈祷她不要承认。 “把她衣服脱了,搜搜她的东西,看看有没有文书或令牌。”麻脸说。 “住手——不许碰我——” 小妹激烈挣扎起来,结果重重地挨了几拳,倒在了地上,咬着嘴唇,似乎不想发出呻吟。他们把她的盔甲剥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红色内衣和小小的亵裤,她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曲线大片大片地暴露出来。 随后他们从她的衣服内衬里找到了令牌和跟家里的书信,他们确认了小妹的身份,邪恶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你就是马云禄,啊?”麻脸蹲在小妹旁边,把她的身体扳正,喷着粗气说,“我现在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懂吗?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们的小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要是不配合,别怪我不客气,嗯?” 小妹眼里好像因为耻辱而闪着点点泪光,她生硬地板着脸,扭过头不去看他。 麻脸直勾勾地盯着小妹,目光落在她的胸部上,她的双峰把抱腹撑得紧绷绷的,露出一道深深的乳沟。麻脸一边用肮脏的大手摩挲着小妹的肩头,一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你这妞生得挺标致啊……直接把你交出去未免太可惜了,是不是啊?”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不祥的可怕预感。 麻脸那明显被色欲控制的脑子好像转动了一下,然后叫道:“强子,跟兄弟们说,今天在这里扎营。” 刚才跟他讲话的那个士兵答道:“啊,在这里扎营吗?” “是啊,快点把笼子搭好,把这几个人关进去。”麻脸朝我和其他几个俘虏这边摆了摆头。 “头儿,这地方鸟不拉屎的,偏离主路很远,我们还有任务……” “就是要这种没人发现的地方啊,”麻脸站起来转向强子,有点不耐烦,“被上头发现了这些人就要交出去。这女的折了我们好多人,我可要好好教训一下她,懂吗?”他意味深长地说。 强子逐渐露出醒悟的表情,最后变成了一丝讪笑,说:“啊……这,这行吗,头儿?不会被发现吧?我们五日后要在安定集合……” “废什么话,到时候就说路上遇到了敌人耽误了不就行了,快去!你不来也行,到时候我一个人教训她,呵呵。” “哎,别——”强子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妹,咽了口唾沫,“我马上安排下去——”说完他便大步走出了帐篷。 “把这几个人带下去,好好看管。”麻脸指着我和另外几个俘虏,对剩下的士兵们说。显然这里面不包括小妹。 我望着小妹,内心焦急不安。小妹也望着我,眼神颇为复杂,既有忧虑、又有愤懑、还有……好像是一丝求助…… 在他们马上要把我们带出去的时候,我对着麻脸喊道: “长官,求你别伤害我妹妹——我,我有财宝,都可以给你——我还有几件兵器,都是上等的——别伤害我妹妹——” 麻脸看向我,走了过来:“哦,你是她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铁,是马家老三——你不要伤害我妹妹,我家里一定会感激你——” “马铁……记下来,今天收获不小啊……”麻脸对旁边的士兵吩咐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狂妄的微笑继续说,“小子,你妹妹杀了我们的人,那些人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让他们白死,你妹妹必须付出代价,明白吗?” “你打我吧,你惩罚我吧——是我让她那样做的,是我的错,跟她无关——惩罚我吧——别伤害我妹妹,长官——求你别伤害她——她年纪还小——求你了——” “哼哼,你们都逃不了的,不用再说了——把他们带下去——” 麻脸冷笑着挥了挥手,不再理我。 “听着,我们家族是凉州部族联盟的领袖——你冒犯我们,难道不怕你们上级降罪你吗?” 他们把我拖出去时,我一直在喊,但那个麻脸似乎已经被色欲冲昏了头脑,眼睛里只看得到小妹的美色,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此刻,我感到她是多么弱小无助。我怎么能允许她上战场?怎么会把她带在身边?强烈的自责与悔恨充斥着我的内心。 我们几个俘虏被关进了一个大木头笼子,就像关动物似的。士兵在我们周围搭建帐篷,劈柴生火,搬运物资,布置哨岗……我趴在木头栅栏上,抬眼眺望小妹所在的地方,但是它已经被新竖起的营帐给挡住了…… 我在狭小的牢笼里坐立不安,一会儿敲打栅栏,一会儿拍打大腿。夜幕降临,篝火噼啪作响,我们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大概到了午夜时分,两个士兵过来打开了牢门,把我一个人带了出去。 我回到了之前那个大帐篷里,里面有麻脸和几个士兵,他们都裸露着上身,穿着便裤。正当我迷惑不解的时候,我看见了倒在一张大床上的小妹,赤身裸体,旁边散落着内衣和亵裤。 一阵晴天霹雳,我不祥的预感似乎应验了。 “小弟,过来,带你妹妹去洗干净——”麻脸大刺刺地坐在一个箱子上,大声对我说。 我浑身都在颤抖,迈着不听使唤的脚朝小妹走去,她背对着我,侧身躺着,乌黑的秀发扎成一个高马尾,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等我走进了,我看见小妹浑身都是男人的精液,屁股下面还有一滩白色液体,圆翘的臀部布满红印;她的小耳朵红红的,汗水沾湿了头发,她兀自喘息着,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一阵天旋地转向我袭来。 “你们怎么能……竟然这样对她……”愤怒和悲痛使我的喉头哽咽,“我说了请你放过她……为什么要……你们这帮禽兽,禽兽!”我握紧了双拳,手铐被我铮得咯咯作响。 “哈哈哈,”麻脸冷酷地笑道,“你妹妹用起来真爽啊,我们憋了几周,都发泄出来了。 周围的士兵发出一阵可怕的哄笑。 “这么嫩又这么骚的小淫娃,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呢!”强子大声说,又博得一阵喝彩。 “看着像个贞洁烈女,不还是被我们肏得高潮求饶,啊?” 帐篷里回响着放肆的嘲笑。 我气得几乎要窒息,恨不得当场跟他们拼了。 “喂,快去,小子,”麻脸大声对我说,“把你的母狗妹妹洗干净再送回来……怎么,不听话?不听话我就叫全队的人轮奸她,再把她送到我们城里的洗衣房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用力咬着牙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不管不顾地豁出性命,反抗他们,只求一死。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做也没有用,救不了小妹。我死了虽然方便,但是留小妹一个人受苦,她更加无助……还是活下来寻找机会吧。 他们解开了我的手铐,我跪下来,尽可能温柔地把虚弱的小妹横抱起来,发现她肚皮和奶子上也沾满精液。我第一次看见妹妹长大后的身体,以前一直只是把她看作一个可靠的战友,现在突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多么性感的尤物呀。她的两个奶子像两个包子一样形状可爱而饱满,上面是两颗非常嫩的粉色的乳头,小小的,像两粒花生米。 这样一个美好的妹妹,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战友,竟然被敌兵糟蹋得不成样子……血液激烈地涌上头顶,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四个士兵押送我们来到另一间小帐篷,这里储存着清水,放着一个大木桶。 我把小妹放进桶里,加满水,然后轻柔地给她搓身子。那四个士兵站在一旁看着,一边对小妹放肆地评头论足,说着下流的话。我用极大的意志控制自己不要爆发。 小妹渐渐回过神来,看到了我,紧紧抱住我的手臂,默默饮泣,泪流满面。 啊,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她不该承受这样的不幸,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她,我真是太没用了……我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 一旁的士兵催促我们。小妹一边尽量遮掩着胸口,一边给自己清洗。有个人说“都被我们肏了十几次了,还遮什么?”她只能默默忍受着奚落,屈辱地咬着嘴唇,简直要把嘴唇咬出血。 我们洗得差不多了,士兵们强迫我们出来,把我们押回了那个营帐。小妹一直赤身裸体,那帮人连一件衣服也不愿给她,惹得路过的士兵都盯着她的胴体看,她只能用手挡着私密部位,扭扭捏捏地走路,两个水蜜桃般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到了营帐门口,小妹进去了,我被挡在外面。小妹回过头,万分不舍而哀求地注视着我,那眼神令我痛不欲生、心如刀绞。 麻脸走到小妹身边一把搂住她,肥大的臂膀结结实实地箍着她的小腰。小妹发出一声嘤咛,挣扎起来,却软弱无力。别的士兵也围了过来,开始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抚摸、揉捏。有个人把手伸进她两腿间,一用力,她就颤抖起来,双腿好像发软了。 “不,别这样对她——不——” 他们没有理睬我软弱无力的劝阻,在我面前闭上了门帘,驾着我的肩膀,把我重新关进了笼子。 我一晚上没有阖眼。 次日清晨,小妹被关进了我们旁边一个笼子里,独自一人。她来的时候好像意识模糊,被人扛在肩上运过来的。她依然浑身赤裸,躺在地上,身体有点反弓,微微颤抖、扭动着,好像一个发病的人;不知道为何她一只脚踮起来踩在地上,脚背白皙细嫩,足弓小巧玲珑;另一只脚脚趾蜷曲着。 两只脚上面脏兮兮的都是精液! 两个牢笼挨在一起,我从缝隙里伸出手就能碰到小妹的腿。她身体蜷缩起来,屁股朝着我,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粉嫩无毛的小穴,那穴口好像合不拢似的,一缩一缩的,白色黏稠液体一波一波地、汨汨地从里面流出来,划过她饱满的臀丘和大腿。 每次一流出来,她的身体便一阵抽搐。 我身边的手下面对这幅景象,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我厉声大吼: “看什么看,不许看——都不许看!” 我连忙脱下自己的上衣,隔着栅栏低了过去,一边叫道: “云禄,云禄,你没事吧——这个给你——快穿上——” 小妹有些迟钝地伸出颤抖的手抓过衣服,裹在身上,双臂紧搂着自己。 “你没事吧,云禄,你怎么了——” 小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她蜷缩成一团,肩膀颤抖着,好像在无声地啜泣。 我抓着木头栏杆,手都快抓破了,然后我垂下了头,不住地掩面叹息,深恨自己不能保护好她。 过了一会儿,两个士兵端着盘子和一杯水过来了。他们来到小妹笼前,低头看着她说: “喂,小妞,想不想吃东西啊?要不要喝水呀?” 小妹身体没动,只是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先把我们的老二吃了,就给你吃饭,嗯——来不来啊?” 小妹一脸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不来是吧?哼,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走着瞧!” 两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忍不住抬起头,对着他们的后背大吼:“谁要你们的东西,滚!” 说完,我一阵咳嗽,气喘吁吁,感到精疲力竭、头昏眼花,胃里难受地烧灼着。从昨天中午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急行军,到现在滴水未进,饿得饥肠辘辘。但我宁愿饿死,也不会乞求敌人的施舍,更不会让小妹委屈自己换取食物。 时间到了下午,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我坐得太久腿脚发麻,想站一下。刚起身便一阵头重脚轻,连忙靠在栅栏上才没有跌倒。我眼前发黑,很快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喘息着。 “哥,你怎么了?”小妹的声音突然在隔壁响起,“哥?” “没事……”我气若游丝地摆摆手。一抬眼,看见小妹爬了过来,紧贴在栅栏上,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我的嘴唇全部起皮了,她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而有些苍白。 我从余光中看到我的手下都瘫倒了,横七竖八地倚靠着笼子,个个都闭着眼睛,要不是胸口有些起伏,还以为他们死了。 “我去要点吃的,哥,”小妹心疼而难受地看着我们,说,“拿点水给你喝,啊。” “不,不……不用……”我连忙阻止。 但小妹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身上穿着对她来说有点大的衣服,双手扶着栅栏,大声喊道:“来人啊,过来一下——” 两个士兵闻讯走来,懒洋洋地说: “叫什么啊——” “拿点东西来给我们,我们快饿死了——” “呵呵,想吃东西了是吧?”一个士兵坏笑着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妹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我听你们的……先把水拿过来,快点——” “那你跟我们走吧。” 士兵打开了门,把小妹领出了笼子。 “不——不——!”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栅栏喊道,“不,云禄——不要这样——” “你们快点把食物和水拿过来。”小妹抬头看着士兵,颇为平静地说,“快点,现在就拿。” “呵呵,放心吧,小妞,只要你听话,我们会好好对待他们的——喂,”那个士兵对同伴说,“你去给他们拿,我先把这妞带过去。” “唉,我干,等着我啊——”他的同伴走了。 “不,云禄——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隔着栏杆大吼道。 “你喊什么,闭嘴,不许叫!”那个士兵对我喝叱道,“你妹妹的好意,你接受就是了,别让她白费功夫了,哈哈——” “没事的,”小妹转过身注视着我,眼里光芒闪烁而又泛着秋波,脸上的表情温柔而爱怜,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依然是那么甜美动人,只不过我从中读出了深藏的苦楚,“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哥,别闹脾气啊。” “云禄,云禄——” 我愤怒地捶打着栅栏,对着她的背影咆哮。那士兵大咧咧搂着小妹的腰,小妹毫无反抗,顺从地跟着他走向远处的另一间帐篷,比麻脸的那间要小一点。有人从里面掀开了帘幕,她的倩影消失在了帐篷里。 我疯狂地呐喊,揪自己的头发,用流血的拳头砸笼子……我眨了眨眼,感觉眼框有些湿润,我强忍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端着盘子和水回来了,我纠缠着要他们放了小妹,结果被他叫来同伴打了一顿。他们把食物和水放在笼子旁边,然后就走进了小妹所在的那顶帐篷。 我的手下把食物大快朵颐,他们让我吃,我无动于衷,只是头靠着栏杆,呆呆地凝视着帐篷口,陆陆续续有人进出。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有两个人从帐篷里出来。他们径直走过来打开牢门,把我拖了出去。 “你叫马铁,是吧?马云禄的哥哥?”一个人抓着我的手臂问道。 “干什么?你们把她怎么了?”我有气无力地瞪着他说。 “让你看看你妹妹的真面目,免得你老说我们欺负她!明白了就好好吃东西,可别死了!” “不,放开我……够了……” 我虚弱地挣扎,却不能阻止他们把我拉进了帐篷里。 这里有些昏暗闷热,地上铺着一张大毯子,旁边摆着几个箱子、板凳……头顶上有一根木椽,垂下来一根锁链,上面连接着两条绳子。墙边还堆放着其它绳索和手铐。 这里面大概有十几个男人,有的全身只穿着鞋子,有的赤裸上身,都围观着正在被奸淫的少女。 那个少女正面搂着男人的脖子,悬挂在男人身上,男人稳稳地站在毯子上,双手托着她的臀部,让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就这样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晃动着少女的娇躯,一边挺动着下体。 “云禄——放开她,混蛋!” 我看到小妹这样的遭遇,立刻要冲过去,只想痛打那个男人。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胳膊,按压着我走到毯子边,让我跪在毯子上。 “你们这些家伙——我要杀了你们——”我声嘶力竭地吼道,死命地挣扎,他们用力压着我的肩膀。 那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我清楚地看到他黝黑的鸡巴把小妹的小穴撑得大大的,下面挂着一对又大又丑的卵蛋。他勃起的鸡巴下方尿管突出明显,布满青筋,好像非常强壮坚挺。每次他把小妹的身体抬起来,露出一大截湿漉反光的粗大肉棒,然后把小妹重重地放下来,直到卵蛋挨着她的屁股。 小妹看起来像被肏得七魂六魄都飞走了,不知天南地北,不停地淫声浪叫,紧紧搂着男人粗壮的脖子。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我所熟悉的,是平时乖巧伶俐,战场上英气凛然的马云禄,皎洁的双眸总是炯炯有神,清纯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而现在的她,眼神迷离,脸颊潮红,大张着嘴,随着男人的每一次有力挺动而婉转娇啼。 我震惊了,我也张着嘴,忘记了反抗,忘记了呼吸。 “喂,小母狗,爽不爽啊?”左边按着我人喊道。 “爽……好爽……”小妹忘我地叫道,似乎沉醉其中。 “喜不喜欢大鸡巴肏你?” “喜……喜欢……” “你看到了吧?”那人扭头看着我说,“你妹妹就是个淫荡的母狗,喜欢被我们肏!” “不……不……”我喃喃地摇头,不敢相信,“不……是你们逼她……” “喂,小母狗,你自己跟你哥说,是你自愿的还是我们逼你的?” 肏小妹的男人稍微转了个身,让小妹的脸能看到我。我跟她对上了视线,她麻木的表情中混入了一丝震惊。 “啊……哥……你,你怎么……在这……?”小妹被肏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禄,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悲伤地喊道。 “呀……别……别看我……”小妹把脸埋进男人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求……你们……让……让他走……别在……这儿……” “告诉你哥,你是不是一个淫荡的小母狗?”肏她的男人在她耳边粗声粗气地说,“你是不是求着让我们干你,嗯?” 小妹狂乱地摇头,发出一串呜咽。 “不说是吧?”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鸡巴从小穴里抽出来了许多,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不说就不肏你了。” 他缓缓地把小妹的身体抬起来,让鸡巴慢慢退了出来,最后好像只留下龟头在里面。 “啊……别停下……”小妹脸色绯红,娇喘地看着男人,表情既好像茫然若失,又仿佛急不可耐,“别停啊……” “那你跟你哥说,是不是你求我肏你的?” 小妹咬着下唇,小脸红得仿佛要滴血,眼神朦胧而乞求,屁股自己扭了起来,嘴里喘息着:“啊……啊……” “不许动!”男人严厉地低声说,又把小妹的身体抬高了一点,我看见大大的龟头从阴道里露了出来,只有前端一点被小穴吸住,“说不说,啊?”男人把着女人的臀部,在自己的龟头上微微转圈,淫水不停地顺着肉棒流下来。 “啊……不要……”小妹发出极度渴望的呻吟,表情好像快哭出来了,“求你快……快插进来……受不了了……”她修长匀称的小腿搭在男人臂弯——看起来还没男人的大臂粗——两只玲珑秀气的小脚弓起来,脚趾痉挛地在男人身上摩擦,好像努力试图夹住男人……水蛇腰极力扭动,宛如异域的舞娘,充分表达出想把鸡巴重新坐进去的渴望。 但是男人非常孔武有力,稳如泰山地抱着小妹的翘臀让她动弹不得,接着又把她的身体抬高了一点。 咕叽一声,龟头与阴道分离了,还连着几条黏丝。我看到妹妹的穴口小小的,像一种生物的小嘴般自己收缩着。相比之下那个龟头就显得特别大,整个鸡巴又粗又长,很难相信小穴能容纳进去。 “想要就说!”男人一边低沉地说,一边重新把龟头插进去一点,再拔出来,重复几次,接着让整个肉棒在阴户上来回滑动,二人的性器黏腻地摩擦着,发出下流的声音。 小妹看上去被弄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彻底失去了自我。她带着哭腔,崩溃般地叫道: “我说……我说……” “说,是不是你主动要我们肏你的,嗯?” “是……是……是我要的……”小妹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要什么?” “要……要大鸡巴……” “要大鸡巴干什么?” “大鸡巴……插我……干我……的小穴……求你快点……受不了了啊……” 我震惊地注视着云禄,那个冰雪聪明、有勇有谋的小妹,竟然在敌营,对俘虏她、轮奸她的士兵摇尾乞怜,曲意承欢,真就像一只渴求公狗的母狗…… 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哼,那我就满足你,小骚货——”说着,他扶着小妹的雪臀,在阴户上摩擦了一下龟头,熟练地找到了入口,然后把她的身体整个放了下来,大肉棒一下子尽根没入,完全消失在女孩的身体里,女孩一屁股坐到了鼓鼓胀胀的睾丸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小妹昂起头,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高声尖叫,既强烈又淫媚,透着发自肺腑的满足。男人插到底就不动了,而她的娇躯抽搐起来,一抖一抖的,持续了十多秒。 淫水一滴一滴地从男人的睾丸上滴落。 “这骚娘们,一插进来就去了。”男人讥笑道,从容不迫地抱着小妹,开始上下耸动。 “啊,好爽,好爽啊……用力……干死我啊——”小妹激动地呻吟,好像彻底放飞自我,不管不顾了。 “来,你哥在这儿,看着你哥说——”男人一边抽插,一边让小妹稍微转过来。 我被强迫着跪在地上,小妹趴在男人肩膀上看着我,一脸痴态、神魂颠倒地说: “好爽……妹妹被插得好爽啊……” “你是谁的母狗妹妹啊?” “是……是你的……” “叫大鸡巴哥哥!” “大鸡巴……哥哥……是大鸡巴……哥哥的……” “以后你只有一个哥哥,就是大鸡巴哥哥,知道了吗?” 男人肏得势大力沉,啪啪啪声音大得吓人,女孩长长的马尾荡个不停。 “知……知道……啊啊……我是……大鸡巴……哥哥的……母狗……妹妹……啊啊啊——不行了——要去了——” 一声闷哼,小妹仰了仰头,小屁股激烈地抖动起来。 “又高潮了,这么快又去了,你这骚货……”男人恶狠狠地说,大掌整个包住双臀,用力捏住,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干死你……哥哥要射了——” “不要,等等——呀啊——”小妹突然发出一阵尖叫,表情混杂着极度的痛苦与享受,仿佛受不了这强烈的刺激,“受不了了——不——不要射进来——” “装什么,小母狗,你就是喜欢精液的贱货——肏死你——肏到你怀孕为止——” 男人板着脸,浑身肌肉绷紧,疯狂地挺动下身,肏得小妹失声呐喊,如泣如诉。 “不要——大鸡巴哥哥——不能射进来——求你——啊啊啊——要死了——操死我吧——” 男人毫不理会女孩的哀求,一股劲猛肏了几十下,然后低吼一声,一插到底,停住了。我看到他屁股上的肌肉全部收紧了,知道他射精了。 亲眼目睹自己的妹妹被人强奸内射,我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五味杂陈。那家伙鸡巴那么大,会不会顶到小妹的花芯?是不是把子宫口都顶开了?刚才射精的时候,肯定是大鸡巴塞满整个阴道,大龟头压迫研磨着花芯,噗噗地射精,把精液全都灌进去了…… 这家伙的蛋蛋这么大,精液量想必很多……看他僵立在那里,是一直在射吧,身体一抽一抽的……可恶,这得有十几秒了吧……他的精液是不是又浓又烫,一股接一股地喷射……看他这么强壮,射精肯定很有力,绝对全都打在子宫壁上…… 像是在佐证我的判断一样,小妹的表情只能用飘然欲仙、欲仙欲死来形容。她爽得直翻白眼,舌头尖都伸了出来,柔韧良好的身体几乎形成一个反弓。 噗的一声,男人猛地把肉棒拔了出来,好几股白浊液体从小穴一泻而下,男人毫不怜惜地把小妹丢到地上。小妹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头侧歪着,口水流出来而不自知,一只脚用力地踮着脚尖,小穴仍然在流出精液。 我终于明白了早上在笼子里看到的小妹,为什么会是那副样子,原来她早已被这样激烈地奸淫过了。那时她在我面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谁知道早几分钟前她又是什么样呢? 那时她肯定刚刚被轮番奸淫过,小穴还流着精液呢,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在她的身体里射精,她的子宫是不是都被滚烫的精液装满了?看她躺在笼子里那副魂魄出窍,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肯定被干得像现在一样爽吧……那些男人的鸡巴是不是都很大,又大又硬?他们是不是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地大力抽送,强壮的臂膀箍住小妹的蜂腰,坚实的下腹撞击着丰满翘臀,清脆作响,大手粗鲁地揉捏着弹软的奶子,像揉面一样捏得变形…… 面对这些男人火热的淫欲,小妹肯定吓坏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反抗的?还是一下就沦陷了?不过就算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被一堆大兵包围着,柔弱的娇躯被强壮的身体死死压制……说不定他们把她的双臂绑在背后,双腿压到胸口,像打桩一样一顿猛肏,或者把她玲珑纤细的小腿扛在肩上,一边吮吸着她小巧可爱的脚趾,一边肏得她哭爹喊娘,火热的大肉棒冲击着花芯,下下有力,铁一般的粗大肉棒是不是把小穴里的每条褶皱都熨平了? 不管怎样,小妹最后肯定被肏得失去自我,淹没在快感中,变成了一只贪求肉欲的母狗……她是不是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男人,抱着有杀父之仇的敌国士兵,主动扭腰,叫出一堆下流字眼?那么清纯的女孩竟然会说出那种淫贱的词,是不是女人都是软弱的,不管看起来有多强,最终都会被男人毫不留情的蛮横奸淫所征服? 我记得小妹前几天才流完经血,这几天正好是危险期,难怪她不要他们射进去……糟了,她至少被轮奸过三次,每次我都看见精液从她身体里流出来,那帮禽兽根本什么也不管,全都直接射了进去……这些人至少都几周没碰女人了,睾丸里不知存了多少货,全都发泄在小妹身上,从她满身的精液就能想象到他们射了多少…… 小妹在家乡可是出了名的美女,知书达理、文武双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都没同意,要是被这些魏国士兵搞怀孕,那该怎么办啊?这群混蛋好像就是想把她弄怀孕,毕竟这样的性感尤物他们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而这地方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 我突然想到一个令人害怕的可能,这些人不会连小妹怀孕了也不放过吧?不仅不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地侵犯她小腹隆起的娇躯。蕙质兰心的小妹如果当了妈妈,肯定变得更加温柔妩媚,富有知性美,那这帮家伙岂不是更加兴奋,说不定会更疯狂地奸淫她,在帐篷里,甚至草地上、笼子里、厕所里、马车里,不管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群人,只要有机会……每天不停,粗壮的大鸡巴不仅塞满她下面的小嘴,还要把她上面的小嘴塞满,甚至连玉足也不放过……男人们一前一后,左右包围,不管这个年轻孕妇——或生完孩子的美少妇——怎么求饶,只是沉默地大力肏干,直到用自己强固的意志和身躯把她彻底征服,然后顶着最深、最敏感处喷射浓精,看着迷人胴体在他们胯下颤抖抽搐、欲仙欲死,给她浑身烙上他们的印记……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肏小妹的那个男人正在让平躺的小妹给他口交,清理他的淫棍。他雄壮的身体半跪着跨在小妹苗条的玉体上,小妹微微抬着头,一边用一只纤纤玉手套弄着棒身,一边用嘴巴吮吸着龟头,嘴唇紧紧地包裹着肉棒,迷离的眼眸里满是顺从与妩媚。 她吸了一会儿后把龟头吐了出来,仍然用手套弄着,红着脸,表情迷离朦胧地凝视着在她面前挺立的大鸡巴。这个男人射完以后鸡巴还是那么坚挺粗壮,搏动有力,妹妹一只手都握不住,让人不能不惊叹。 小妹把脸凑过来,仔细舌吻着龟头下面和黝黑棒身,画面简直令人喷血。她清纯甜美的面孔好像意识模糊,完全臣服在一根青筋暴起的大鸡巴下,不知何时精致的小翘鼻和皓月般的额头也沾上了精液,优美的红唇娇嫩柔软,不知有多少人欲一亲芳泽而不得,眼下竟然沦为为肉棒服务的工具。 小妹伸出舌头,扫动舔舐着整根鸡巴,偶尔侧着头把整个嘴唇贴上去吮吸,看上去一心一意……她的舌头细长灵巧,色泽红润,打着弯儿在怒张的大肉棒上滑动蛇行,舔来舔去,白皙瘦小的双肩微微耸着,眼睛不时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仿佛在求饶和讨好。 这简直不是俘虏,而是性奴。 觉得过瘾了,男人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让出了位子,立刻就有另外两个男人过来填补空缺。他们让小妹跪着趴在一张宽凳子上——她塌下腰,迷人曲线展露无遗——然后一前一后挺着早就坚硬如铁的大鸡巴,开始了新一轮的奸淫。这两个高大的淫贼站着不动,把小妹夹在中间,让她自己动,小妹便四肢着地,摇着小屁股前后晃动,上下两个穴同时吮吸着两根新的、杀气腾腾的大老二,屁股撞得微微作响,嘴巴吸得啧啧有声,一对包子般的乳房不停晃荡着,淫荡到家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妹妹的真面目。”一个男人对目瞪口呆的我说道,“我们没有强迫她,是她自愿的,明白的话你就好好吃东西,不要再闹了!” “你看你妹妹留这么多水,就知道她喜欢被肏啦!”另一个男人说,“你看——看到没,前后都流水,简直是个小淫娃!” 我把目光集中到她的嘴上,只见口水随着她的前后移动而从鸡巴上掉下来,形成一条长长的黏液。再看看屁股那儿,虽然被挡住了,但也能看到一些黏稠液体从双腿间滴落,不知是淫水还是之前的精液。 那两个壮汉垂着手、叉着腰,好整以暇地低着头,看着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卖力地摇头摆尾,她那四肢着地的模样好似一头母首,淫贱贪婪地向雄性求欢。 “好了,你走吧,”身旁一个男人对我说,“回去把东西吃了,别糟蹋你妹妹的心意,等我们爽完了会把她送回来。” 我怅然若失地站了起来,已经没有人压着我的肩膀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回到牢笼的,只记得看妹妹最后一眼时,两个男人一边抓着一个奶球,协调一致地主动抽插起来,动作激烈得多,好像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我走出帐篷时,不仅能清晰地听见闷哼作呕声、肉体撞击声、滋滋水声,还有小妹那迅速变得激烈、从鼻子里发出的喘息呻吟。 那天一整天我一直失魂落魄地靠在笼子边,望着小妹所在的帐篷。从早到晚,门口络绎不绝地有人进出。傍晚,我和其他俘虏刚吃了晚饭,他们把小妹送回来了。她包裹在一件披风里,像个刚出生的婴儿,闭着眼睛,安详的模样好像睡着了,但脸上头发上都是精液,露在外面的小脚也污秽不堪。 我可以想象,披风下面的身体肯定也布满了秽物与红印,小穴想必还在往外流不明液体,说不定两瓣阴唇都合不拢,更不用说肚子里一定装满了男人黏稠滚烫的欲望,甚至小腹都鼓起…… 我叹息了一声,仰望着黑云遮蔽的天空,心烦意乱……不只因为妹妹悲惨的遭遇,更由于那些淫靡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我的下体一直充血,令我彻夜无眠…… 第一部第二章林隐寺 林隐寺 接下来两天,我们这群俘虏的遭遇都差不多,没什么变化。我和我的手下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每天吃一点魏军端来的恶心饭菜。小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帐篷里,有时是这个帐篷、有时是那个。时间也不固定,有时是白天去,晚上被送回来,有的时候整晚未归。 唯一的相同点,是她每次回来好像都在睡觉,身上也必定污秽不堪。我已经不去想象她经历了什么,内心有点麻木了,即使亲眼看到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那天下午我去茅厕解手,走到门口,听见附近有奇怪的声音,还有人说话。同行的士兵叫大鸟,他绕到厕所后面,我也跟过去一看,竟然是两个士兵正试图制服云禄。他们一个抓着她的手,另一个捂着她的嘴,她拼命挣扎。 “喂喂,你们在干什么啊?”大鸟说道。 “这小娘们——不听话——”抓着小妹的士兵喘着气说,“还敢反抗——都肏了——那么多次了——” 我半个身体藏在墙后,注视着他们。小妹看上去反抗得特别激烈,不停地挣扎扭动,双臂虽然被抓住,浑身却仿佛充满能量,像一匹未驯服的烈马般难以控制。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诚如那个士兵所言,这种事已经发生很多次了,我以为她已经逆来顺受了。 “你们行不行啊,”大鸟嘲笑道,“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妈的,你来试试啊——这骚货——怎么回事——” “来来,让我来——” 大鸟朝小妹走去,另外两个士兵放开了她,呼吸粗重,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不听话啊,小母狗?”大鸟一边说,一边放肆地拍了拍小妹的脸。 小妹一抬手,把他不老实的手挡开了,同时严肃而警惕地瞪着他。 “还来劲了,欠肏是吧——” 大鸟轻蔑地说着,又伸出右手捏她的下巴。 小妹立刻反应,动作快得惊人。她抬起右手抓住大鸟的右手腕,逆时针一转,往下一扯,大鸟的手臂就扭曲成一个难受的角度。随即她高高地抬起右腿,右脚高过头顶——不得不说,她当时只穿着一件披风,抬腿的时候春光乍泄,秀气笔直的小腿在空中流畅地划过,同时彰显出力感与柔美——然后跨过大鸟的右手,用全身的力量压了上去。 大鸟就这样被一个比他苗条纤弱得多的少女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他在同伴的讥笑声中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恼得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着小妹:“我不信我今天治不了你,敢打我——你们两个别愣着!”他扭头对同伴说,“快点抓住她,等会非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三个男人把小妹包围了起来,我看得提心吊胆,谁知他们三下五除二就被小妹打倒了,他们趴下时,小妹披风的下摆还没停止摆动。她揪紧领子,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男人们,说: “你们让我休息会吧,一早上就来……别把我当成喜欢那种事的女人!真受不了了,再逼我……再逼我,我宁愿死也不让你们碰。” 我真害怕她做出什么冲动、无法挽回的事情,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自责一辈子。 当然,现在我已经很愧疚了,我们身陷囹圄,但至少还活着,活着总有未来。我希望带着小妹在这场战乱中生存下来,来日方长啊。 小妹好像转身要走,大鸟捂着肋骨叫了起来:“喂——你不想让你哥哥活命了是吧?” 小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盯着他说:“什么?” “我们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他们好吃好喝,”大鸟撑着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险恶的表情,“你要是不听话,我保证让他们过得生不如死,懂吗?” “你!” 小妹美丽的脸上显出怒容,贝齿咬在一起。笑起来的云禄很可爱,生气的云禄也别有一番风味。 “诶,那个,马铁呢?”大鸟皱着眉毛环顾四周,“刚才过来上厕所的,人呢,我去把他抓过来——” 我连忙钻进厕所里,不知道该怎么躲过去,他们肯定想利用我胁迫小妹。 “等等!”我听到小妹有点紧张地说,“你想做什么?别找他……” “我要把他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 “别这样,我……”小妹立刻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下子没了气势,“我听就是了……” “哼,怎么,害怕了?”大鸟得意的声音,“搞清楚你的身份,小妞,你只是我们的俘虏,我们想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妹没有说话,仿佛认命了,不再抵抗。一阵沉默,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别在这儿……”过了一会儿,小妹轻声说话了,声音里透着紧张不安,“我哥会过来……” “就在这儿!”大鸟的粗鲁蛮横地说,“今天就要在厕所旁干你!” 外面传来了摩挲吮吸的声音,我站在茅坑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先撒个尿吧。我一边撒尿,一边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妹突然叫了起来。 “不要用药——” “怕什么,涂了药更爽——” 一阵细微的挣扎,小妹还在抗拒,随即传来一声呻吟。 “好了,涂了药才好嘛,”大鸟满意的声音,“你们两个蠢货,早点给她上药哪有这么麻烦!” 另外两人奸笑了几声。男人们不说话了,小妹的娇喘倒是越来越响亮。 我心里有些吃惊,难道之前他们一直给她用春药?难怪她表现得那么淫荡、那么反常,跟我认识的小妹截然不同。我还以为她骨子里就是那样的女人,我真为自己感到羞耻。 尿完,我靠近墙壁,隔着一层透风的稻草墙,听见大鸟变得兴奋的声音。 “已经湿了,小骚货,还说不喜欢,嗯?” “不是……”小妹已然有点娇喘连连,“是药的原因……” 我把鼻子贴在墙上,手指在眼睛高的一个缝隙里戳了几下,把它弄大了点,然后把一只眼凑了上去。 只见三个男人把小妹团团围住,一个人从后面抱着她,双手揉她那饱满挺立的奶子;一个人把她的一只脚抓在手里,用自己的鸡巴在上面蹭;而大鸟把两根手指插进了她的小穴,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从他手臂的动作看好像很激烈,弄得小妹淫水直流,娇声呻吟。 大鸟把手抽了出来,整只手都在滴水,他把手指强行塞进小妹嘴里。小妹躲不开,只好吃他的手指,他像搞小穴一样手指来回抽插、旋转,逼小妹把一根手指从头到脚舔了个遍,再换另一根。 “噢,这骚脚……” 抓着小妹脚的男人呻吟道,看上去十分享受。他顶着胯,色泽深黑的大鸡巴在小妹柔嫩的脚底缓缓摩擦,乌黑油亮的龟头跟白里透红的脚掌形成鲜明对比,格外淫秽。 “啊,这脚比逼还爽啊……”他又忍不住呻吟道。 我觉得可以体会他的感受。 妹妹的脚性感迷人,脚背和脚掌都有着诱人的曲线。她的脚十分白皙幼嫩,没有一丝皱纹,看不到血管,甚至连毛孔都看不见,像一整块凝脂雕琢而成。只能感叹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塑造得恰到好处,无论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失去这无与伦比的美感。 男人双手握着小妹分明的踝骨,加快了鸡巴在嫩足上摩擦的速度,然后一声低吼,身子抽搐起来。 一阵闷哼尖叫,原本含着手指的小妹突然张开了嘴——唾液还连着丝——迷乱地看着自己的脚,脚上已经沾满了大量白浊的精液。 “这么快就射了?”大鸟嘲笑地看着同伴。 “这脚真是爽,根本忍不住。” 射了精的男人一边说,一边用龟头顶弄着小脚的脚趾。小妹的脚趾干净整齐,小巧玲珑,整体形成了一个尖尖的弧形。大脚趾微微翘起,其余四根脚趾略带弯曲,趾头圆圆的,宛如五个莲子。 那人用射了精的鸡巴玩弄着这五个脚趾,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时而用还在流出精液的龟头把脚趾缝大大撑开、来回抽插,像把脚趾当小穴一样……时而把整个鸡巴放在五个脚趾下面摩擦,把五个脚趾弄得一片狼藉、蜷曲紧绷,像手指一样撸他的肉棒。 “这么爽吗?我也试试——”大鸟把小妹的另一只脚抬了起来,掏出肉棒在脚掌上摩擦,马上就露出舒爽的表情,爽得佝偻着身体,“嘶……噢……真的,超爽……怎么有这么淫荡的脚……” 后面那个人见状,拨开裤裆放出自己的家伙,一根黝黑的大肉棒猛地跳了出来。他像抱着小孩撒尿一样从背后把小妹抱了起来,一双大手把她整个屁股蛋儿托住。 “自己放进去。”男人说。 小妹把一只柔荑玉手伸到下体的位置,五根青葱指扶着怒挺的粗壮肉棒,缓缓送入了自己的桃源洞。这个姿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那粉嫩狭小的洞口如何被狰狞膨大的龟头撑大,一点一点把大肉棒吞进去,两瓣阴唇像伞一样撑开,整个阴户被塞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啊……好大呀……”小妹抓着男人的胳膊,脚尖绷了起来,眼睛都眯缝了,不知是痛还是爽,或者兼而有之? 大鸟抓着她的一条小腿,鸡巴在绷紧的脚上依然磨蹭个不停,龟头强硬地顶开脚趾,插入趾缝。 后面的男人抱着小妹,上下抽动起来,看样子悠哉游哉。小妹则没有这份从容,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娇艳欲滴,没插几下就开始放声浪叫,好像马上就被快感征服,变成了一个小淫娃。嘴上说着不要,小穴却把整个鸡巴涂满黏液,淫水甚至流到毛绒绒的大睾丸上,滴到地上。 “一插进来就变得这么淫荡,”男人粗声说,“你是不是欠肏的小母狗啊?” “不……不是……人家才不是……都是你们……逼人家的……啊啊……顶到了……” “还嘴硬,看我不肏到你求饶——” 男人大开大合起来,加快了速度,小妹立刻淫荡地尖叫起来。 “呀啊啊——不要——不行了——大鸡巴哥哥——啊啊——受不了——呀啊——” “是不是欠肏,嗯——” “是——我是——肏死我——要去——去了——啊啊啊呃——” 几十下快速有力的抽插,随后小妹浑身一阵抽搐,双手伸到后面扶着男人的头,两个圆翘的奶子高高地挺了出来,两个小脚丫大大地叉开。 “哼,真欠肏。”身后的男人缓慢而有节奏地挺动着。 “喜不喜欢我肏你的骚蹄子,嗯?”大鸟一边玩弄玉足一边说。 “坏蛋……”高潮过后的小妹脸色潮红,媚眼如丝,娇喘不已,“老是弄人家的脚……还在脚上……射那么多……脏死了……人家才不要……啊……好哥哥……用力……” “不要是吧,那我们走了。” 大鸟使了个眼色,他的同伴停止了抽插。 “啊,别停……”小妹自己扭动起来,乞求地看着包围她的男人们,光洁无毛的胯部扭动着,微微隆起的耻丘下面连接着一根猩红的大肉棒,“我要……” “那你喜不喜欢我肏你的蹄子啊?” “喜欢,妹妹喜欢——小母狗最喜欢哥哥肏她的骚蹄子——哥哥快点——奸死妹妹——” 在小妹欢愉满足的淫叫声中,男人们重新开始了奸淫抽插。这次没有中止,而是越来越激烈。小妹的浪叫变得语无伦次,看起来爽得透彻骨髓。 “啊啊——好哥哥——亲哥哥——好爽——干死妹妹——爱死大鸡巴——啊啊啊——不行啦,要死了——” 即使高潮了,男人也没有停下来,而是不停强有力地抽送。 “啊啊啊——要死了——受不了——肏死妹妹——妹妹爱死了——肏烂人家的小逼——射满人家的小骚蹄——去了去了——呀啊啊啊——” 在小妹荒淫的娇喊中,男人们一泄如注。大鸟全射在脚上,那只脚仿佛裹上了白色的泥浆,脚背高高地隆起,脚趾抽筋般地翘着,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抒发快感。 抱着小妹的男人射在她的小穴里,射的时候鸡巴明显地膨胀抽搐,抽动了十几下,应该又把她的子宫给灌满了,精液多得都溢出小穴,流到鸡巴上。 最后他们让她跪在地上,每个人都把鸡巴伸出来,让她舔干净,还把尿道里的精液都挤出来,让她全部吃下去,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小妹独自躺在地上,累得紧闭双眼喘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等到高潮的余韵退去,她终于能起身时,又有几个士兵过来把她拖到附近一辆装货的马车后面,二话不说就干起了她还在流精的小穴,娇媚婉转的呻吟重新响起…… 我从厕所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很难受。妹妹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她为了保护我而做出的牺牲? 原来她一直在保护我,为了保护我而默默承受着许多痛苦……可我呢?我却以为她天性如此,用下流的眼光看待她。我又为她做了什么? 愧疚感几乎要把我杀死。 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让妹妹独自承受重负,我必须要尽到身为哥哥的义务,要保护好她。 一股强烈的意志在我心中燃烧起来。必须把她从这里解救出去。 我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随后几天,我仔细观察整个军营的环境,马匹物资存放的位置,岗哨的交接时间等等……规划出了一套最佳的逃跑方案。说实话,营地的警戒相当松散,因为这些士兵不是在奸淫云禄,就是在等待淫弄她。站岗的士兵都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平时听到最多的讨论就是“今天该怎么干那个荡妇”。 我几乎不眠不休,有时借着去厕所的间隙,有时藉着帮小妹清洗身体的机会,大着胆子稍微绕一点路,把能观察到的所有通路和场景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即使被打被骂也不抱怨一句。 计划在我的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军营里各处的动向我都掌握得滚瓜烂熟,随时都可以展开行动,只要小妹半夜回到牢房。 这点要看那些士兵的心情,他们有时晚上休息,有时让小妹陪他们彻夜“狂欢”,不是固定的。我耐心地等待,又过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天半夜,小妹回到了笼子里,除了刚刚把她送回来的那些人粗野的笑声,他们渐行渐远,很快整个军营就笼罩在一片寂静中。远处的支架上插着几根火把,值班的士兵靠在马车上好像睡着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入睡过了,时刻保持着警惕,小妹一回来我就清醒过来。我认为时机成熟了,便看看四周,确认无人,然后隔着栅栏伸手拍了拍小妹,压低声音叫道: “云禄——云禄——醒醒——” 小妹困倦地支起身子,看着我,说:“哥……怎么了……” “我带你逃出去——” “什么?” “我们离开这里——” “啊,真的?”云禄好像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手扶着栏杆,脸靠近过来,小声说,“什么时候——现在?” “对,现在,听我说,我已经计划好了——” “哥,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救我们——”她露出一丝喜悦而感动的表情,“我们怎么走——” “嘘,小声点……”我扭头看了一眼在笼子里的其他同伴,他们都睡得昏昏沉沉,然后继续看着小妹,轻声说,“你叫人带你去厕所,在厕所把那人干掉,把钥匙拿过来。” “然后呢?”云禄悄声问。 “然后我们就骑上马走,位置我已经摸清楚了,一定能成功。” 我既是给她解释,又像是给自己打气般说道。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小妹的神色透出焦虑不安,“会被发现吧……” “不,就我们两个。” 虽然脑子里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但实际说出口还是有一种负罪感,我强迫自己不要在意。 “啊?”小妹有点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开了嘴,“你是说……不,这怎么行?” “听我的!”我用严厉的语气,尽可能压低声音说,“只能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 小妹摇着头,“你要抛弃他们……”她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目光移到了我的身后,那里躺着我的部下和战友。 “别管别人了!”我急切地小声说,隔着栅栏抓住她有些冰凉的手,“留在这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死,我们先走,以后再想办法救别人,听我说——!”看到她还想反驳,我先打断了她,语气强烈地讲道,“你是我妹妹,我必须保护好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听我的吧,求你了——” 小妹定定地凝视着我,表情无比复杂,仿佛一盘情感的漩涡。 “你不肯做,我来做,我去叫人过来——” 说着,我松开她的手,打算喊人来开门。 “哥!”她突然主动抓住了我的手,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眸,然后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坚强果敢,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来,让我来。” 她放开手,站起身,裹着破破烂烂的披风,站在栏杆前喊道: “大哥,我想去厕所——” 她叫了好几声,那个值班的士兵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瞪着小妹说: “干什么,干什么?” “我想上厕所,憋不住了,大哥,能不能——” 小妹轻声细语地说话,透着一丝柔情与妩媚,漂亮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看着对方。平时她不屑于搔首弄姿,可是她在这方面却无师自通,比任何女人都专业。 “就在这上!”士兵有点不耐烦地说,打了个哈欠。 “人家不好意思,旁边都是男人……”她楚楚可怜地裹紧了披风,轻轻咬了咬嘴唇,眼里秋波流转,“求你了,你要做什么人家都听你的。” 那个士兵眼睛有点发直了,显然受到了诱惑。 “唉……好吧,跟我来……”他抽出钥匙,打开了牢门,放小妹出来。两人朝茅厕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几分钟后,小妹独自回来了。她一路小跑,动作敏捷而警觉,来到我的牢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没事吧?”我钻出牢房,一边轻声问道。 “没事。”小妹扶着我,说,“现在做什么?” “跟我来。” 我牵着她的手,在黑暗的营地里穿行,贴着帐篷或躲在木箱后面,秘密地移动。一切如我所料,各处岗哨要么心不在焉闲聊,要么在打瞌睡,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黑影从附近经过。 整个营地的方位像一张地图般储存在我的脑海里,我熟练地拐弯,毫不停歇地一路跑到马厩,几匹正在马槽里进食的马抬起头看着我,看马的人抱着一杆长枪、靠着立柱打呼噜。 小妹警觉地环顾四周,我牵着她走进马厩,来到左数第二匹马跟前。我事先了解过,这匹马比较健壮,性情比较温和。它摇了摇脑袋,发出一声低鸣。 “等我一下——”我松开手,跑到墙边,这里堆放着装有干粮和水的小背囊。我观察了很多天,知道这些干粮一直存放在这里,或许是为了紧急出动的时候能马上拿到。 我把尽可能多的背囊挂在身上,然后回到小妹身边。她伸手要取下一些袋子挂在自己身上,我说:“没事,我来,上马。” 我把马牵出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随后翻身上马,幸好这匹马没有乱叫,顺从地让我骑了上来。 随后小妹抓着我的手,也骑了上来,坐在我后面。 “抱紧我。” 我小声说,小妹的双臂温柔有力地环绕在我腰间,我感受到她一对丰满的乳房紧紧地贴在我背上。 “好了吗?” “嗯。” 我缓缓地策马前行,伏低身子,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这里离营地大门没有多远,两个哨兵坐在地上,斜靠着门坊的柱子,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我们悄悄出了门牌坊,马儿一直听话地默默向前走。我让我们尽可能远离敌营,直到营地的火光看不见时,才让马撒开蹄子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了呼吸,不禁大口地喘息,深深吸进自由的空气,内心充满激动与慰藉。 “成功了!我们逃出来了!”我高兴地大喊。 我抬头望着星空,拉着马辔上的缰绳调整方向,向着星星指引的西方前进。我用力抽打了一下,叫了声“驾!”,马儿便加速跑了起来。 “我们出来了,云禄!”我欣喜若狂地说,“我们回家了——” 小妹的脑袋靠在我背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我感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云禄,没事吧?” “没事,只是……”她低声说,好像欲言又止,“心里有点难受,只有我们两个人逃跑,没有把其他人救出来……” 我明白她关心其他俘虏的处境,我心里也难受,但是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小妹,为了她其他人都可以抛弃。 “没办法……”我有点苦涩地安慰道,“要是带上他们,恐怕我们都逃不了……现在只有我跟你相依为命了,云禄……你是最重要的,我要优先保护你……再说他们不是马家的人,敌人不会要挟他们的……别再想其他人了,我们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云禄默默地点了点头,把我抱得更紧了,她脸上的热力透过一件薄衣传到了我背上。 我们快马加鞭,在荒凉孤寂的大漠上疾驰,一轮孤月陪伴着我们。 我们赶了一夜的路,次日清晨,我们停了下来稍作休息。云禄用背囊喝水,我爬上一座沙丘,眺望远方。 星星消失之前,我最后一次确认了方向,朝着西北方前进,打算去往安定,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魏军攻陷。我趴在沙丘上,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军营,有一支庞大的部队驻扎在那里,飘扬的旗帜上写着“魏”字。 我退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妹,我们一致认为前面已经被魏军封锁了,便改变了路线,把目的地设为偏西的天水。 我们继续赶路,来到了陈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里有一大片森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玩耍。我们骑马穿行在林间小道上,突然一伙强盗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我们没有武器,只好逃跑,慌忙间跑上了南边的山。 这座山属于秦岭山脉,高山连绵不绝地从西向东延伸,山势险峻,人迹罕至,不要说外人,就连本地的西凉人也很少上来。 我们为了摆脱强盗,沿着山路策马狂奔,不知不觉间闯进了深山老林。强盗和山路都消失不见了,脚下乱石嶙峋、荆棘丛生,四周古树参天,浓荫密布,我们彻底辨不清方位,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们来到一条山涧小溪边,下马休息,让马在这里喝水。我和小妹一人拿着一个食囊,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吃东西。时节虽是初夏,但森林却有一股寒气,砭肤刺骨。 “冷不冷?”我一边嚼着大饼,一边扭头看着小妹,问道。 妹妹小口小口地吃着馍,摇了摇头。 我把食囊放在石头上,把上衣从头上扯了下来,递给她,说:“穿上吧,这里冷。” “你不冷吗,别感冒了——”小妹关心地看着我说。 “我没事,跑了一路,热得很。” 小妹并着腿,把馍放在大腿上,披风从她细嫩的肩膀上滑落,我连忙移开视线,不过余光还是能看到她的身体。她把我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微微缩着肩膀,一只手揪着衣领遮住鼻子,好像下意识地嗅着衣服上的味道。然后她把披风垫在屁股下面,轻声开口说道: “穿好了,哥。” “噢,好。” 我低头盯着手中咬了一半的大饼,感觉气氛有点尴尬,不知道小妹会不会跟我想到一块儿。被俘虏的时候,由于环境恶劣,我们没有余力顾及伦常,现在突然意识到我把自己亲妹妹的裸体看了个遍,还数次见到她被奸淫得不成样子、小穴直流精液的狼狈模样,这成何体统? 我偷偷从眼角瞄了她一眼,她也低着头,脸蛋有点红。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说道:“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希望妈妈她们没事……” “哦,是啊,”我点点头,心中的忧虑被牵扯了出来,“我们被关了十几天,不知道现在战况怎么样了……大哥二哥都不知去向,父亲死了……唉,变故好大,真是天灾人祸……” “哎呀,魏军不会已经打到武威吧?”小妹有点惊慌地说,“我好害怕呀,真担心妈妈……上天一定要保佑她平安无事啊……” “没事的,应该没有那么快,”我安慰道,但自己心中也毫无底气,“魏军不会行动那么快的,他们得先经过安定或天水才能到武威,路途远着呢,一路都是戈壁……记得我们以前出门远游吗?当时我们畅通无阻地从家骑马去长安,自带干粮,都要一个多月,更何况现在打仗……” “嗯……”小妹喃喃地颔首,看上去半信半疑,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哥,我们还能回家吗?我是说路上都是敌人,我们怎么能够穿过他们不被发现呢……” “呃,总会有办法的,”我尽量表现出乐观的样子,“我们知道许多小路,以前我们到处玩耍不是发现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密道吗?敌人肯定发现不了这些密道。” “以前……”小妹凝视着一片虚无,显然陷入了回忆,“是啊,以前我们几个像野马一样到处跑,经常露宿野外,天为被,地为炉……呵呵,那时候真是自由自在啊……” 她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 “有一次我们在城里遇到了一个娶亲的队伍,记得吗?” “娶亲?” “是啊,然后我们俩就模仿那对夫妻对拜,二哥回去后告诉了爸爸,爸爸好凶地骂我。他从没那样对我发脾气。” “哦……”我努力穿越记忆的迷雾,“好像是的……当时你非要模仿别人的,害我被老爸打了一顿!”我有点不满地嘟哝道。 小妹轻轻地噗嗤一笑。 “对不起啦,当时很好奇,想尝试一下嘛……”她咬了一小口馍,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了视线,说: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拒绝那些提亲的人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嗯……没有达到我心中理想的样子呀。” “你心中理想的样子是什么?”我随口问道。 “就是跟我认识的某个人一样,我只想要他那样的男人。”小妹轻声说,眼里透着柔情与期待。 “谁呀?那你跟他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她低回婉转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略显无奈地微笑说:“这辈子恐怕没有希望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小妹只是微笑,摇头。 “对方不同意吗?” 小妹仍然不说话。 “没事,回去我帮你看看,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你呢?你既聪明又美丽、又乖巧,整个凉州……不,天下最好的女孩就是你。” “真的?那个人一定会喜欢我?”小妹别有深意地盯着我,眼里闪动出一丝狡黠的光。 “当然啦——” 我话音未落,在溪边饮水的马突然抬起了头,朝后望去,发出一阵嘶鸣。我们也奇怪地回头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 一头灰熊从树林里缓缓踱了出来。它体型肥硕,步履悠闲,仿佛在散步。但从小跟野生动物打交道的我们知道,这副样子是熊的一种伪装,没事它是不会靠近人类的,它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人周围晃悠,可千万不能大意,它随时可能扑过来。 我和小妹立刻站了起来,一边警惕地注视着灰熊,一边后退,打算骑马逃走。徒步是不可能跑过熊的。 然而没等我们退到溪边,一阵嘶鸣,马就扬起蹄子,转过身嘚嘚地跑掉了,缰绳拖在地上。它跑得飞快,一下子就消失在密林里,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和小妹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她脸上的血色褪去了,我自己的心也狂跳起来。 熊在我们周围走着弧线,与我们的距离逐渐缩短了。我们俩一边仍然盯着它,一边缓缓后退。我们不能转身跑,或者走得太快,熊看到这样的人就会直接冲过来。 “我吸引它的注意,”我注视着熊说,“你趁机跑,云禄。” “不,要跑一起跑——” “听话!我们俩一起是没有机会的——” “不——”小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眼睛依然盯着灰熊,“不许你一个人乱来!” 她那样牢牢地抓住我,我甩不脱,只好握住了她的手,随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巴掌大的石头,一边仍然注视着灰熊,小妹也学我,手里攥紧了一个鹅卵石。 我迅速地回头一瞥,发现身后几米有一棵树。我回过头来继续盯着熊,一边说:“等会我说扔,你就先扔石头,我再扔,扔完就爬到那棵树上——”我扭头示意,一边说道。 “好。”小妹绷紧脸蛋说道。 “预备——”我们扬起了手,“扔!” 小妹猛地一甩手,鹅卵石像箭矢一样破空飞出,结结实实地打到灰熊的脑袋上,发出“噗”的一声细响。灰熊抽搐了一下身子,摇摆了一下脑袋,没等它缓过劲来,我也把手中的石块朝它用力掷去,石块重重地砸在它的脑门上,它脚步趔趄了一下。 “快——”我抓着小妹迅速转身,一个箭步冲到那棵树前,扶着她往上爬,“快上去——” 小妹灵巧地爬了上去,刚爬了大约两米,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我回头望去,只见那头熊用后脚站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冲我怒吼,短短的鼻子上皱纹毕露。它站起来大概有三米高,令人毛骨悚然。它轰然趴下,迈开四条粗短的腿朝我冲了过来,大地都在震颤,眨眼间就来到了我的面前,锋利的牙齿纤毫毕现。 “哥——!” 我来不及上树了,一个翻身向旁边扑去。半秒钟后,熊重重地撞到了树干上,树叶扑簌簌地掉落。云禄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抱着树干。 熊摇了摇脑袋,扭头看着我,又发出一声咆哮,声音在整个山林间回荡,群鸟咕咕叫着飞出了树林。它再次朝我扑来,而我倒在地上,根本来不及站起来。 “看这里——” 云禄一蹬树干,跳了下来,双脚踹在熊背上,把它踹得一个踉跄。我趁机爬了起来,向后退去。 熊转向了小妹,一边愤怒地大吼,张开血盆大口。云禄毫不畏惧,趁它行动之前,身体像释放的弹簧一样旋转,扭动腰身一个高踢腿,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脚背正中熊的侧脸,发出沉重的打击声。熊被踢得摇头晃脑,眼睛愚钝地眨巴着,好像有点晕。 “云禄,快跑——”我朝她伸出手。 她抓住我的手,我们转过身,一起没命地跑。回头一看,熊用力甩了甩脑袋,然后迈开四肢,以不符合体型的敏捷奔跑起来,很快追了上来,它猛地一撞把我们撞倒。我们刚想爬起来,熊已经抬起了一只前掌,朝我们扇了过来,带着呼呼风声……说时迟那时快,我推开小妹,自己后背挨了一击。 顿时,我重重地扑倒在地,脊柱好像粉碎般的疼痛,痛得无法呼吸,浑身都失去了力量,这疼痛烧灼着我全身的神经,一瞬间达到了忍受的极点,我无法自主地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见小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周围似乎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素雅的房间里,夕阳透过宽敞的窗户照射进来,染上一片血红。小妹正坐在床边,发现我醒来,顿时张大眼睛,倾身看着我,急切地说: “哥,你醒了——怎么样,还好吗?” 我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稍微想动一下就浑身疼痛难忍,后背有个地方突突跳疼。 “等一下,我去叫人——”小妹说着,一边跑出房间一边叫道,“师傅——师傅——他醒了——” 从小妹带回来的几位僧人口中,我得知原来当时是他们赶跑了灰熊,把我们运到了这里。这是他们的寺庙,名为林隐寺,位于子午谷中,没想到我和小妹为躲避强盗竟然跑到了这条险峻的峡谷中。今天他们下山帮山民砍柴,换一些瓜果蔬菜,途中听见野兽的叫声,便闻讯赶来,救下了我们,当时真是千钧一发,要是再晚一点我就没命了。 僧人中有一个云游僧,名叫法藏,是前段时间来山上拜访,投宿于此的。他自称游历四方,借宿于不同的寺院,帮僧人干活,跟他们探讨佛学。据说这次是他第一个赶到我们身边,挡住了灰熊的攻击,保住了我的性命。 我向他道谢,他没有放在心上,为人看上去淡泊洒脱,不像其他僧人那样一板一眼规矩多,似乎不是特别遵守清规戒律的样子,但是跟寺院的人依然相敬如宾。 僧人们留我们在寺庙养伤,我却急着回家乡,迫切地想知道家里有没有发生变故。法藏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能使用千里眼、顺风耳,他帮我们观测到了武威的情况,说那里已经被魏军占领了。 我想既然他能看这么远,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母亲现在在哪儿。他详细询问了母亲的外貌特点,然后再次施展法术,接着他说我妈妈不在武威。 “那别的地方有吗?”我有点着急地问。 “其它地方我无从得知,”他解释道,“远距离的观察需要媒触,需要跟被观察对象密切相关的事物,如果你不了解那个地方,我也不了解,那就探听不到……” 我和小妹悲从中来,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只好暂时留在寺院。我觉得法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请求拜他为师,学习一些本领,好在乱世中保护自己与家人。 他一开始不愿收徒,但在我多次的恳求下终于松口了,让我选两个法术。我选了隐形术和飞行术,觉得它们比较适合生存。 随后的一个月,我就在他的指导下开始修行。他教我的基础是运气,有意识地感受和控制真气在体内流动。我花了二十多天才找到真气的感觉,接着又用了近一个月才能稍微控制真气在体内游走。 然后我们才进入了正题,开始正式学习那两个法术。法藏告诉我要用意念控制真气流向需要隐形或飞行的地方,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经过将近个把月的刻苦练习,我终于取得了一点进展,能够把自身的一小部分隐形,让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十几厘米,悬浮在那里。 这段时间小妹一直在悉心照料我,为我做饭、更衣、上药、擦拭伤口……我有些害羞,几次告诉她让我自己来,但她对待这件事态度颇为强硬,不容我拒绝。 “听话,”我躺在床边换绷带时,她颇有威严地说,“你手还动不了,乖乖的,让我来。” 我背上的伤影响到了神经,使我的双臂难以控制,好像把别人的手臂安在了我身上。 她一手端着一碗药水,一手拿着一支棉签蘸水,在我的上身涂抹。 她穿着一条白净的连衣裙,身段修长,缎子般柔亮的长发垂到腰际,发尾扎成一束,显得温婉柔美,颇有成熟的气息。她仔仔细细地给我搽药,动作小心呵护,好像我是一件易碎品,完全没有顾及自己弯腰时胸口露出的大半个乳房,它们就像两个剥了皮的、椭圆白嫩的大水果,我动用了全部意志才忍住不看。 “还疼吗?”她一边在我肩上涂抹药水,一边格外温柔地问,无辜的大眼睛爱怜地看着我。她吐气如兰,吹得我耳朵痒痒的。 “基本不疼了,就是动不了。”我有点羞赧地说。 “嗯,法藏师傅的药真有效果,多亏了他呀。” “是啊。” 小妹搽完了药,把小碗和棉签放下,然后从一个盆子里拿起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开始例行的身体清洁。 她给我擦脸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大腿间奇痒无比,我手动不了,只好难受地身子扭动起来。 “怎么了?”小妹一边洗毛巾,一边问,她看出了我异样的表情。 “我……腿那里好痒……” “是不是没做好清洁?”小妹关心地说,然后露出有点责备的表情,“谁叫你不让我给你擦,你自己肯定没有清洁好,对不对?今天一定要好好擦一遍啦,知道了吗,听话——” “云,云禄,算了吧……”我扭扭捏捏地说。 “好啦,听话!”一瞬间,小妹皱眉的严厉模样有点像妈妈,“我是你妹妹,怕什么——来,把裤子脱下来——” 我不情不愿地让她把我的裤子扒了下来,羞得脸上发热,自己的生殖器完全暴露在亲妹妹面前,还无法控制地勃起了。但让我自卑的是,我的鸡鸡即使勃起也只有小小的一截,前头藏在包皮里,跟之前奸淫小妹的那些男人比,就像大人跟小孩的差别一样…… 相较之下,我这根东西就像一根小手指似的,深深的自卑感压过了生理冲动,我的鸡鸡一下子就软了,变得更小了,像一粒花生。 妹妹乖巧地、双膝并拢地跪在床榻上,眼睛似乎有意避开了我的阴部,但脸颊好像有点泛红。她纤细的手指按在我的大腿内侧,侧着头,轻声说: “来,张开腿——” 我听话地岔开双腿,小妹一手扶着我的腿,一手用毛巾专心地缓缓擦拭我的下体。擦着擦着,我的小弟弟又硬了起来。我羞得想找个洞钻进去,却动弹不得。 小妹也发现了我的变化,脸变得更红了,似乎忍住了一个微笑,向上含情脉脉又有点调皮地看了我一眼。 “好了。” 终于擦完了,小妹扶着我的腿站了起来,我害羞地躲避着她的视线,嘟哝着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呀,哥哥。”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然后收拾好东西,端着盆子,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外面仿佛传来一声银铃般的轻笑。 在小妹悉心的照料下,我的身体逐渐康复,也逐渐适应了寺庙平静的生活。我们的内心在这世外桃源般的环境里得到了疗愈,恢复了宁静,然而一件不幸的事悄然降临,打破了和平的日常。 那是在我练习法术又有月余的时候,天气越来越暖和,我的伤基本痊愈了。这天我往库房搬运柴禾,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我刚放下一垛柴,靠在门上擦汗,小妹突然来找我,跟我说她怀孕了。 “什么?你怀孕了?”我吃惊地瞪着她。 “嗯……”她低着头,绞着手,双眉紧锁,显得烦躁而苦恼。 “怎么回事?”我关切地问,“难,难道是之前被俘的时候——?” “嗯……”小妹轻轻咬着嘴,点了点头,模样既羞赧又难过。 我呆住了。 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被俘虏的那几天正是小妹的危险期,我亲眼见过三次她被干得小穴精液外流,而我没见过的就不知有多少次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充斥着各种滋味。有对小妹的同情悲愤,有对敌人的憎恶仇恨,还有一种更隐秘的扭曲情感……兴奋,自己的亲妹妹不仅被敌人俘虏轮奸,还被干到怀孕! 我愣愣地注视着小妹,一个多么青春靓丽的少女,本该被众星拱月、被大家捧在手心,却被敌人关在军营里,度过了不断被轮奸的两周……她鲜嫩曼妙的胴体一定让男人们发狂,他们几乎不分昼夜地轮流奸淫她……她这么青涩,却要面对那么多粗鲁、下流的大兵,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尤物,肆意在她身上发泄滚烫的欲望…… 更让人喷血的是,少女竟然被他们干得好像一个性奴、一条母狗,在粗壮大肉棒的狂轰滥炸下高潮迭起,被肏得六亲不认,直管仇人的士兵叫哥哥,淫贱地摇晃着小屁股乞求大兵们的疼爱……这样的小骚货嘴里说出来的“不要射进去”,哪个男人会信?反而会更加卖力地猛肏,直至把积存已久的精液全部灌进少女娇嫩的子宫,充分发挥雄性本能给她播种…… 现在好了,小妹真的怀孕了,仅仅一次危险期就怀上了,不知道那些男人们在她身体里到底射了多少,孩子的父亲肯定分辨不出来了……看着小妹纯洁无辜的表情,怎么想得到她已经因奸受孕,肚子里有了孽种?幸好我们逃离了军营,不然一个年轻苗条的美丽孕妇,不知道要遭受怎样更加激烈的奸淫…… 男人们看到她的孕肚,就会联想到自己的精液已经在这个花朵般温柔甜美的少女体内播下了种子,肯定会更加血脉贲张,说不定他们会把她浑身所有的洞都开发了,前后上下三穴齐插,在她发不出声的激烈高潮颤抖中,毫不客气地继续往她身体里浇灌浓浓的精液,把每个洞都灌满,把她变成一个公共厕所,每天都把她干得失魂落魄,伸着舌头流口水…… “你怎么了,哥?”妹妹奇怪地盯着我。 我赶紧把意识拉回到现实,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什么……咳咳,几个月了?” “好像两个多月了……”小妹绷着脸,低声说,看上去心烦意乱。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在她的下腹部,她有点惊讶而害羞地注视着我,微微缩着胳膊肘,没有反抗。我用心地抚摸着她的小腹,依然是那么平坦而紧致。 “还没那么快……”小妹嘟囔着说,“现在还没显啦……” “哦……”我有点不舍地收回了手,目光移到她的酥胸上面。 “哥,你的眼神好色呀,”小妹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略微抬起手臂,“你在看哪儿呀?” “我……不是,那个……有奶了吗?” “生了孩子才有啦,笨蛋!”小妹又羞又气,涨红了脸。 “哦哦,不知道,对不起……” 我心虚地挠了挠脑袋,然后问: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这个孩子吗?” “我就是想问问你呀……”小妹露出痛苦无助的表情,好像内心充满激烈冲突,“说实话,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那些人强迫我留下的果……我恨他们……竟然那样欺负我……一帮禽兽……”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眼里一下子闪烁着泪光。她握紧双拳,努力深呼吸,却好像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特别激动。 我心里有着跟她一样的难受,幻想虽然兴奋,但回到现实怎能不疼爱自己的妹妹?我张开双臂,默默地把她搂进了怀里,无比怜惜地紧紧拥抱着她,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心意:我理解她,同情她,也深深地爱着她,希望她明白我永远站在她这边,以后我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伤。 她用力回抱着我,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头埋在我的胸口,开始低声啜泣,很快泪水就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温柔耐心地抚慰她,一遍又一遍轻拍她的后背。 之前我们没有这样亲密接触,只是以战友的方式相处。此时此刻我强烈地意识到,云禄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她柔弱的双肩并不适合承担男人的重负。这份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必须由我来承担。 大约过了五分钟,小妹渐渐止住了哭泣,能够控制自己了。她离开了我的怀抱,用手抹着眼泪,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痕。 “不想要就不要嘛。”我注视着她,包容地柔声说,“没事的。” “是吗……”小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颤抖。 “嗯,没事的。” “可是……”她抬起头,用有点红肿的眼睛望着我,“我害怕把孩子弄掉,伤害身体,以后就怀不上了……” “唔……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微微蹙起眉头,妹妹一脸求助地看着我,“我们去问问法藏吧,他神通广大,说不定有办法,既不伤害身体又不要孩子,嗯?” “啊,问别人我好害羞呀……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曾经被那样……” “那我没办法了,我又不是医生……”我无奈地注视着左右为难的妹妹,“你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对吧?” “嗯,不想……” “那只能去问问法藏了。没事的,听我的。”我扶着她的肩膀,稍微有点强硬地说。 她只好同意,迷惘不安地点点头。 我们把法藏请到房间里,向他说明了意图。整个过程妹妹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揪着自己的衣服,一直低着头、红着脸。 法藏没有惊讶,更没有嘲笑,只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告诉了我们一个方法。他可以用点穴手法,让小妹流产,无需借助药物,但仍然会对身体造成一些损害。如果想完全消除损伤,修复机体,可以随后采用男女双修的办法。 “男女双修?”我惊奇地问。 “对。”法藏颔首道。 这是一种男女对练的气功修行方法。双方保持着交合的状态,互相用意念控制体内的真气流动。我初识这种修行是在小时候。大家知道,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专爱探索那些奇奇怪怪和家长禁止的事物。我小时候不调皮,但我两个哥哥比较调皮,在他们的带领下我偷看了一些禁书,其中就有讲双修的。 这是一种道家心法,准确地说,是方术士的养生之道。大多数方术士都是道教流派的。我不明白法藏一个和尚,怎么懂得这个,这不是佛门大忌吗?不过法藏平时也不是那种遵守清规戒律的人,但他做事特别有分寸,而且似乎法力高强,经常跟各方丈、住持坐在一起谈话,谈的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或许正因如此,寺院才愿意接纳他吧? “……要想达到你们的目的,不光是要运作真气,还要把你的气有意识地输送给她。”法藏神情肃穆地说道。 “怎么输送?”我瞥了一眼小妹,好奇地问。小妹依然低着头,但一脸震惊的表情,害羞得耳朵通红。 “把真气运往交合的部位,想象着它喷薄而出,飞入对方体内。”法藏说。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吞吞吐吐地说。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有一点要切记,”法藏稍微加重了语气,严肃地注视着我,“千万不能泄精,不然女方受到刺激,身体会产生反噬,不但会前功尽弃,而且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更大的损害!” “就是说……交合的时候不能射出来?”我语气有点艰涩地问。 “没错。” 我又看了一眼小妹,她眯着眼睛,头上热得仿佛在冒烟,双手把裙子攥得整个皱巴起来。 了解清楚后,我们谢过法藏,起身送客。临走前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对我说: “对了,马小弟,这种修行最好不要在寺庙里做。寺里本来就有些人对你们不满,不想把她留下来……”他略微朝小妹看了一眼,低声说道,“长老可怜你们,力排众议,让你们俩都住了下来……要是你们在这里做那种事,万一被发现,恐怕就不太好了……”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我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大师,非常感谢。” 法藏走了,我们关上了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妹又害羞得低下了头。我们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她好像还是不敢看我。我温柔而耐心地问道: “怎么样,要不要按法藏说的来?” “你怎么想,哥?”小妹低着头,嚅嗫地说。 “我……我可以啊,听你的。” “那我们不是要……要那个了……” “呃,那也没办法……” “人家可是你的亲妹妹诶,你下得去手呀……”小妹向上翻着眼珠子,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整个人扭扭捏捏的。 “只要为你好,我什么都可以做。” “是吗?” “嗯。” “你……你这么关心我啊……” “是啊,这世上恐怕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小妹脸上的表情微妙而复杂,眼神明暗交错,嘴巴紧紧地抿着,心中好像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凝视着我,开口说道: “好吧,就按法藏说的来。” 于是我们再次找到法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告诉我们,点穴后过几个小时就会流产,当天先让小妹好好休息,次日开始,每天都要花一个小时双修,连续七天,不能中断。 “好的,大师。”我点点头,小妹在一旁发散出羞涩的气场。 “来,这张符要贴在你身上。” 法藏从长袍内衬抽出一张黄色的咒符,上面黑色的文字笔走龙蛇,无从辨认,但散发着强大的灵气。 “这是什么?”我好奇而略带不安地问。 “这个可以短期内增强你的简谐力,让你更好地控制气息。” “简谐力?”我一头雾水。 “这是一种基础广泛,而又高深莫测的法力,”法藏一边说,一边示意我转过去,“你现在已经可以在自己体内控制气息的流动了,控制气息的这种力就叫简谐力,你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但你一直在运用它。” 我背对着法藏,他掀开了我的上衣,一边继续温和地讲话。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江湖上流传的邪术,吸星大法?” “吸星大法?”我跟小妹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我们以前学武术的时候听过……” “世人普遍把简谐力的运用称为吸星大法,”法藏说着,把咒符贴到了我的背中心,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掌持续按在上面,“这是不准确的,吸星大法只是简谐力掌握到一定阶段的表达,上面还有更为强大的形态……我觉得,那种高级形式跟宇宙万物的本质是有联系的……” 我正想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开始低声念叨着什么,仿佛上古的咒语,透着深奥威严,我便没有打扰他…… 巍巍峨如高山,叮叮咚如泉水,飘飘渺如青烟,咒语在房间里缭绕…… 黄钟大吕般的吟唱像有生命的虫子似的,直往我耳朵里钻,由不得我拒绝,我不禁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仿佛法相万千……咫尺处千军万马,恍惚间沧海桑田…… 这时,吟诵的声音停止了,随即咒符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芒,我在前面都能感觉到,光线穿透了我的眼皮。 “此符切勿撕下,修行期间要一直贴着。”光芒消失后,法藏把我的衣服放了下来,郑重地告诫道。 我们点头受过,谨记在心。我先在山间找到了一处瀑布,这里比较僻静,似乎没有人来往。然后就让法藏给小妹点了穴,过程很快。法藏离开后,我照顾小妹躺下,毛巾、热水和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两个时辰后,小妹流了。我把污物清理干净,床铺整理好,这次换我给小妹清洁身体,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喂她喝了一碗红枣羹,接着扶她上床,看着她睡着,我才离开。 第一部第三章双修 双修 当晚我一直守候在妹妹身边,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第二天一早,她醒了,看上去有些虚弱。我背着包袱,搀扶着她走出寺庙,来到山间瀑布处,原来第一次饮马的那条小溪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我们选了个既靠近瀑布又不会被水溅到的平整地方,我在地上铺上一床厚厚的棉絮,把小妹平放在棉絮上。她只穿了一件长袍,里面真空。我脱掉上衣,跪了下来。 树林里的空气还是清冷清冷的,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却浑身燥热。流水潺潺,四面八方不断回响着鸟叫虫鸣,我却仿佛听不见,眼里只有一个人。 小妹平躺在床铺上,娇羞地看着我,双腿微微并拢,在棉絮上磨蹭着。她缓缓解开腰带,敞开了长袍,白瓷般美丽动人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我用膝盖挪到她双腿间,她顺从地分开双腿。我扒开裤缝,掏出了鸡鸡,靠近了她的下体。 这将是我第一次与女人行交合之事,以前我从没找过女伴或妓女,也没考虑过结婚。一看到小妹,我心里就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当然我对她只是在远处默默地守候,没想到会有与她结合的一天。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呼吸有些急促,低头看着她的阴户。在丰腴紧致的大腿间,像一个扇贝般略微开了一条缝,耻丘微微鼓起,显得饱满可爱。两瓣阴唇润泽粉嫩,下方隐约可见一个收缩的小洞。 “哥哥,抱着我……”小妹对我张开双臂,脸色绯红,气若游丝地呼唤,“我有点怕……” 我俯下去,趴在她身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在她耳边低声说: “怎么了,别怕。” “在野外……有点害怕……会不会有人来啊……” “应该不会吧,这里挺偏僻的。” 小妹搂着我的脖子,我感到她身体好热,她的胸脯以超越一般呼吸的幅度起伏着。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紧张吗?” “唔……”她轻轻摇了摇头,几近耳语地说,“哥,我们真的能做这种事吗?” “不愿意吗?” “不是……”她立刻否定,随即又有点难堪地别过脸,“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如果爸爸在这儿……他不让你这么做……你还会这样做吗?” “如果只能这样,我还是会这么做。”我轻声说。 “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做吗?” “对。” “只是……这样吗……” “嗯?”我有点疑惑地扬起眉毛。 “父亲不在了……大哥,二哥,还有妈妈,都下落不明……只有我们两个了……我只有你,哥哥……” 小妹有些颤抖的左手抚上了我的脸,深情地凝视着我的两个眼眸。 “我只有你,哥哥,知道吗……” “我知道。”我注视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把身体……”她羞怯地凝望着我,幽兰般的吐气有些发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我的身体已经被别人……” “不,没有!”我提高了一点音量,“那不是你的错——” “是吗……”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假如你的娘子经受了那些事……你还会要她吗……” “会呀,”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不会怪她,这又不是她的错,我只想更好地保护她!” 小妹神情恍惚地凝视着我,眼眶似乎有点湿润。我刚想问她怎么了,她却把我搂紧了,喘息着说: “进来吧,哥……” 我抽出一只手,伸到下体,握着鸡鸡,在她的阴户上戳来戳去,愣是找不到入口,急得满头大汗。 “我来吧,哥,你起来……”小妹宽容地柔声说。 我直起身子,在床铺上半跪着。小妹爬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胸口。 “坐下来,哥哥……” 我四仰八叉地坐着,妹妹跨到我的大腿上。她一手扶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我的生殖器,半蹲着扭动腰身,屁股找准了入口,慢慢坐了下去。 我感到下体的前端被一个湿滑温暖的通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嘴里不禁逸出一阵呻吟。 妹妹咬着嘴唇,继续往下坐,坐到底时,她忍不住娇喘了一声。 “啊……好紧……”我闭着眼睛,有点难以忍受地喘息道,妹妹的阴道从四面八方紧紧夹着我。 “抱我,哥哥……”妹妹一边搂着我的脖子,一边说。 我盘着腿,双手环抱她纤细的腰肢,她开始有节奏地扭腰,下面流了特别多的水,随着她的律动而咕叽作响。 “你下面好湿……”我惊讶地看着她,喘气地说。 “嗯,别说了……”妹妹羞涩地低着头,臀部啪啪地撞击着我的胯部,“别把我想成一个坏女人……我只是……跟喜欢的人……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我沉浸在这初次体验的震撼与激动中,没有特别留意她说了什么。 “啊,啊……慢一点……”我乞求道,下体传来的刺激强烈得让人分不清,是舒爽还是痛楚。 妹妹放慢了节奏,红着脸看着我,好像在仔细观察我的表情。她换了一种动作,不再上下摆动,而是画着圈扭动。 我感觉鸡鸡好像快要被她掰断了,带刺的快感沿着脊椎大幅游走。 “舒服吗,哥哥?”妹妹跟我分开一点距离,凝视着我的脸,说话时还在不停地扭腰。 “啊……受不了……太强烈……”我一只手撑着地面,皱眉呻吟道。 妹妹含羞带笑、眼神痴迷地注视着我,然后她凑上来,主动吻住了我的嘴。 我下意识地承受她的吻,被她的舌头伸进嘴巴里,跟我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这快感几乎令我窒息,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尾骨传来。 “啊……”我跟她分开,呼吸急促地说,“好像不行了……啊……快要射了……” “要射了?”妹妹再次放慢了节奏,又变成了上下蠕动,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扶着我的大腿,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长长的秀发如瀑布般从一边垂下来,她每次都缓慢地,让鸡鸡几乎整个出来、再整个进去。 “嗯,快要……忍不住了……”我拼命憋着那股欲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 妹妹露出一丝谄笑,一边款款扭腰,眼神妩媚地望着我,说: “要是这次又怀上了怎么办……啊……” “不,不能怀上啊……”我咬着牙关说。 “万一呢……嗯?”小妹媚眼如丝,黏腻的身体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下流的声音。 “不行……怎么能那样……” “要是怀了……”她挺起腰杆扭动,一边咬着一根手指,怔怔地凝视着我,“就生下来吧……给你生个孩子……我们家不能没有后代呀……” “嗯嗯……不行……不行……”我抓住了她的屁股,感到喷射的冲动在鸡鸡下面聚集,“要射了……快让开……” 有那么一瞬间,妹妹好像想抱住我,我赶紧推开她,鸡鸡刚滑出来,精液就喷了出来。 几块白斑落在了妹妹的小腹上,她喜悦而好奇地注视着我射精的全过程,一边略微呻吟颤抖着,完事后还用手指把精液蘸起来,送进自己嘴里,出神地吮吸着,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馔馐。 我大喘着气,内心充满空洞与自责。我是为了帮助妹妹才跟她做爱,我本来应该按照法藏老师的教导,专心给她输送真气,可是刚才我却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迷失在快感的浪潮中。这样子有什么意义?还犯了乱伦之罪…… “你怎么了,哥?”小妹向我倾斜着身子,关心地问。 “我……我真没用……我忘了要给你运气……我刚才什么都忘了……”我懊恼地捶了捶大腿。 “没事没事,”小妹按住了我的手,宽慰道,“还有机会,等会再来就是了。” “我……我不知道还来得来不了……”我低头看着自己仿佛变成一粒花生的阴茎,羞愧难过地说。 “没事,可以的,我会帮你……好啦,别担心啦,你好棒……” 在小妹耐心的安慰与鼓励下,我稍微平复了一些心情。我们坐着休息,拿出包袱里的水和食物补充体能,妹妹一直依偎在我怀里,她浑身冰肌玉骨,头发隐约散发着幽香,抱着惹人怜爱。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闲聊,问我刚才感觉怎么样,我都简短地回应。 在森林里时间的流逝不好掌握,感觉过了快一个小时,我想早点完成任务,离开树林,便打起精神,问小妹道: “好了吗?我们再来一次吧——” “嗯,好。”妹妹半羞涩半理解地点点头。 我集中精神,努力让自己勃起。我精神上是很兴奋的,小妹曼妙的胴体一直刺激着我的视觉,但我的鸡鸡好像力不从心,疼疼的。 妹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四肢着地地趴在我的双腿间,俯下身,脸凑近了我的生殖器,温热的呼吸吹到我的鸡鸡上,让人心痒难耐。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鸡鸡。我不禁立刻发出一声呻吟。 她向上看了我一眼,眼睛皎洁闪亮,满含柔情,然后张开嘴整个含住了我的鸡鸡,小脑袋开始一上一下。 “嘶……噢……” 我又呻吟起来,女人的嘴竟然像小穴一样舒服……我一边喘息,一边看着她高高翘起的臀部,那就像两个桃子般浑圆饱满,承接着盈盈一握的小腰,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在这双重刺激下,我竟然一下子就硬了起来,不过还是疼的。 “好了,云禄……”我微微带喘地说,“上来吧……” 小妹直起身子,再次温柔地跨坐在我身上,与我合为一体。我双手抱着她的屁股,不让她动,同时努力做着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意念。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妹妹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微微喘息。她那一对柔软的酥胸挤压着我的胸膛,两粒有点硬的乳头触感非常清楚。 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我动用所有的意志力,摒除脑海里的杂念,把心思集中到体内流动的真气上面。我幻想着它从我的骶骨出发,沿着脊柱上升,流经头顶的穴位,然后从面部下行,经过五脏六腑,最后回到丹田…… 气息环绕周身…… 背上贴着符咒的地方开始发热。那不是温暖的热,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热,就好像把冻僵的手伸进热水里,或是脱光了衣服去冬泳一样,那种冷热的界限仿佛变得模糊,皮肤上的组织在尖叫的感觉。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感到不适,符咒的热力迅速变得柔和,宛如慢火烘焙,能够煨热顽石的核心……这热量层层递进,在我体内推波助澜,使我的真气汹涌澎湃,清晰明了……它们仿佛在转圈,像催眠一样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令人沉醉……它们像毛虫一样蠕动起来,一边仍然在转圈,这样就变成了一条螺旋,从过去向着未来延伸…… 渐渐地,我的内心平静了下来,而身体开始冒汗,外界的一切声音消失了,自己的心跳声却愈发响亮,噗通噗通…… 一种痒痒的酥麻感开始在体内浮现,它随着我的意志流动,受我的意志指挥,流过我的四肢百骸,大脑格外放松,一种空明感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松弛……松弛…… 我没有忘记要做什么。我控制着这股酥麻的气息,从丹田流向我的下体,流进我的生殖器,然后再想象着一股气流从马眼喷射出来,射入妹妹的身体……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思想,努力在脑海里看清这个画面…… 突然,龟头传来一股热流,紧接着“啊”的一声尖叫,小妹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我闭着眼睛问,一边维持着意念。 “好像……有热热的进来……”妹妹娇喘道,“啊……呀啊——”她的身体又抖动了几下。 “这是我的真气,你集中精神,想象着把它吸入身体里!”我迅速地说。 “好……好。” 妹妹颤声说道,随后屏住了呼吸,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不出声,但她的身体依然在不停地颤抖。 “静下心来……”我缓缓地说,给她指引,一边继续把真气射入她体内。 “嗯……啊……好烫……哥哥……”她的手指掐进了我的肉里。 “没事的,想象着它化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得不更加努力地排除杂念,因为妹妹的小穴开始抽搐收缩,一夹一夹的,好像要把我里面的什么东西给吸出来。 妹妹呻吟声越来越大,屁股也开始轻轻扭动起来,我更用力地抱着她,不让她动。 “哥哥……好痒啊……我受不了了……嗯啊……” “再坚持一下……别动……” 我拼命把持着精关,但射精的冲动像决堤的洪水般不可遏制。又过了几分钟,我实在忍不住了,便推开小妹,把鸡鸡拔了出来,一股精液咻地喷了出来。 “呃啊……哈啊……” 强烈的刺激让我止不住地呻吟,尿道一阵阵地钝痛,当中又混杂着蚀骨的酥麻,我一下就明白了什么叫痛苦中的快乐。 妹妹也大口喘息着,浑身是汗,头发粘湿在脸上,满脸潮红,星眸微闭,眉头紧蹙,一副楚楚可怜、饥渴难耐的样子。 “哥,再来一下……”她抓着我的手,作势要再次骑上来。 “不行了,不行了……”我直摇头摆手,这回真的硬不起来了,“我不行了……” 妹妹有点失望地看着我,表情就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折磨,浑身充满躁动的气息。 “对不起……我真的不行了……”我惭愧地道歉,几乎不敢看她。 妹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要咬出血。然后,她挤出一个微笑,微微带喘地说: “没事,哥,你做得很棒哦……我感觉到好多热热的气流进入了我的身体……” “身体有没有好些?”我关心地问。 “嗯……”妹妹沉吟了一会儿,“暂时还感受不到……可能没那么快吧……” “额,还要继续才行啊……” “是呀,一共要七天……” “今天就先这样吧……” “嗯,好……” 我们各自穿上了衣服,卷起棉絮。突然后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我猛地回过头,盯着一片树丛。 “怎么了?”小妹问。 “好像有动静……”我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片丛林,仔细看着每个角落,挨个儿扫视着每一棵树干、每一丛荆棘。 “是动物吧……”小妹有点紧张地说。 “嗯……”我来回看了好几遍,没有看到人类的踪迹,只好相信是自己听错了,“或许吧……” 我们收拾好东西,便一起返回寺庙。途中小妹一直抱着我的胳膊,两个饱满的奶球紧紧夹着我的手臂,身体的热力甚至透过衣服传了过来,让我很惊讶,以为她发烧了,结果并没有。 接下来几天,我们每天都抽出几个小时在瀑布边修行。我对气息的掌握越来越好了,而且我越是控制好真气,就越能控制住射精,时间从几分钟延长到半个多小时。 小妹看起来好像越来越……吓人?她变得颇为烦躁,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看我的眼神变得像锥子一样,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好像刚剧烈运动完似的。路过的僧人看到她,都像耗子碰见猫一样躲避,有的还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每次我们修行结束,她都会央求我继续做。可我是为了治好她的身体才跟她交合,不是为了满足肉欲。虽然知道她很难受,但我也只能狠心拒绝。 到第六天修行结束时,小妹一反常态,没有跟我一起走,而是让我先走,自己要留下来。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我……我想在这池子里洗一下澡……”小妹眼神躲闪地说,“你,你先走吧……” “回去洗吧——” “我,我就要在这里洗!”妹妹嘟着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别管我了,先走吧,哥!” 我还想说话,却被小妹推着后背,驱赶着离开了。 “快走快走快走——走嘛,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怕有野兽——”我叫道,“让我陪你吧——” “什么野兽,本姑娘都一脚把它踹飞——不用陪我了,快走吧——不许回头哦!” 我被迫沿着山路往回走,背后能感受到小妹灼热的视线。我一点也没有相信她的话,她说谎的样子太容易看穿了。我心里十分好奇,妹妹究竟要做什么,非得把我支开呢?身为哥哥,我得保护好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瀑布那儿呀! 出于这种辩解和自我安慰,还有一种我不太想承认的隐秘的占有欲,我走到小妹看不见的地方,便原地转身,离开了山路,朝密林深处走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着,拐了个弯,绕到了瀑布后面。我猫着腰来到悬崖边,蹲下来,拨开一丛灌木,微微探出身子……从这里能俯瞰瀑布下方,水池周围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小妹坐在一棵树下,背靠着树干,岔开双腿,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胸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下体,脸上混杂着紧张、急切与陶醉的表情。 我惊了个呆,妹妹竟然为了做这种事而把我支开!这些天的修行已经让她饥渴到这种程度了吗?有那么一会,我在犹豫要不要看下去,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小妹现在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情况恐怕毫无觉察,我得替她留心周遭的动静。 我顺着斜坡,蹑手蹑脚地往下走,来到了她的侧面,躲在一簇茂密的荆棘后面。 小妹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衣领,把手伸进衣服里面揉自己的乳房。从衣服上的轮廓可以看出,她浑圆的奶子在手掌下面滚来滚去,像鲜嫩多汁的包子一样肉乎乎的。当她仰起头时,衣服也被扯上去,可以看见乳肉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她一边揉一边还用中指和食指夹自己樱桃红的乳头。 我还不知道有这种手法,感觉好淫荡啊。 她把右手伸进了裤裆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脸上露出了飘飘欲仙的表情,优美的黛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皱,呻吟的鼻息也越来越大。我感觉她咬着衣服就是不想让自己叫出声来,不然,我估摸着那淫叫在瀑布上面都能听到。 很快,小妹紧闭着双眼,动作变得激烈了……几十秒后,一声闷哼,她佝偻着身子,双腿夹紧了,哆哆嗦嗦地抽搐起来。随后,她整个人瘫软下来。 我看她结束了,正打算悄悄离开,这时一个男人从对面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小妹一声尖叫,用双臂挡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那个男人。 “继续啊,小妹妹……” 男人不怀好意地说,他身穿兽皮,胡子拉碴,蓬头垢面,长得五大三粗。 小妹吓得脸都白了,紧张地缩着身子。她脑子好像傻了,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懂得站起来逃跑。 “我看了你好几天了,”那男人说着,走到小妹身边,一边微笑着,“你男人一直没有满足你啊,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继续啊——” “你是谁啊——别,别过来——” 云禄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惊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好像四肢都没有力气了。 “你自己解决不了,不如叔叔帮你解决,来吧——” “啊,不要——” 男人扑到了云禄身上,两人扭打起来。小妹看上去虚弱无力,很快双手被男人一只手抓住,举过头顶。男人弯下腰,对着那暴露在空气中、翘起来的乳头就是一阵猛吸。 “嗯哪!” 云禄浑身一个激灵,挣扎的幅度立刻减弱了。那男人一边吸,一边用空着的手搓揉另一个乳头,没几下,小妹就彻底失去了反抗,躺在那里“呵呵”地喘气。 揉了一会乳房之后,男人的那只手顺着妹妹纤细的腰身抚摸下去,伸进了她的裤子里,嘴巴仍然一直吸着乳头。 小妹的双腿夹紧了男人毛绒绒的粗手,呻吟声很快响亮起来。 “啊——不要——咿呀——” 男人的动作很激烈,把小妹弄得发出一连串尖泣。 “啊啊啊——不行了——要去了——呀啊啊——” 呃的一声,妹妹的表情好像变得不省人事,身体却激烈抖动起来。 男人把手抽了出来,咧嘴笑着,看着自己手上湿漉漉的淫水。然后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兽皮,露出野人般毛绒绒的身躯,接着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根硕大的肉棒,像一条大瓜,又粗又长,泛着黑黢黢的色泽。 他把自己的肉棒杵到妹妹嘴边,小妹很难受地扭过头,小鼻子都皱了起来。男人粗暴而强硬地掰开她的下巴,把自己的鸡巴塞了进去,开始前后耸动肥臀。 小妹眼角流出泪水,脸上一副作呕的表情。那男人则是一副爽翻了的样子,每次都把鸡巴插得很深,出来的时候必定会带出口水。 我悄悄换了个离他们更近的位置,看见那男人的鸡巴好像都插进妹妹喉咙里了,每次插进去,妹妹的喉咙都微微隆起一块。 在这荒山野岭,我清纯可爱的妹妹,竟然被一个野兽般粗犷的男人按在地上,强行奸淫!我兴奋得呼吸急促,完全没有想出手相助,反而在脑子里想:妹妹呀,你不是想要吗,你不是饥渴得受不了吗?正好,现在有一根超级大鸡巴来肏你了。老兄,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加油啊,干死她,插破她的骚逼! 男人像把塞子从水管里拔出来那样,啵的一声拔出了自己肉棒,暴涨的龟头跟嘴唇间还连着好几条黏丝。他挪了个位置,把小妹的腿拽过来,粗暴地扯掉她的裤子,抓着她的膝盖把她的双腿大大地撑开,鸡巴贴在她的阴户上。 他的鸡巴贴着耻丘上下滑动,整个肉棒硬得非常厉害,微微上翘,显得狰狞恐怖。小妹的丰臀从正面看,也是呈现性感的水滴型。她圆润的大腿根几乎三百六十度地分开,中间那块圣洁的蜜穴本来不容任何人侵犯,此刻却被一根丑陋狰狞的大肉棒压迫摩擦着,毫无抵抗之力,门户大开地任人鱼肉。 男人稍微躬起了身子,挺着腰,不用手扶,鸡巴就对准了入口,缓缓没入女孩的身体里。 小妹的上身反弓起来,大大地张开嘴巴,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悠长呻吟喊叫。 我在侧面看得很清楚,男人那黄瓜般粗大的肉棒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妹妹的雪臀中间,直至整个大肚子贴在上面。小妹好像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仰着头,断断续续发出快要窒息般的喘息。 这野男人缓慢抽动了几下,鸡巴上已然反射着淫水的光泽。随后,他用力挺动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地大力肏干,清脆的撞击声顿时响彻水池边。 小妹的淫叫连绵不绝,她的叫声与其说是呻吟,不如说是哭喊。那野人果然很有力,撞得小妹浑身一颤一颤的,每一次撞击都结结实实,像打桩似的,不一会儿就把小妹送上了高潮。只见她耸起了肩膀,歪着头,显出修长的脖颈,好像全身都在用力,苗条的小腿也在身体两侧绷紧了,紧接着下身就开始有规律地抽搐。 野人好像不管对方怎么样,只是自顾自地疯狂抽插。他压着妹妹的双腿,就像压着一个布娃娃,妹妹的雪臀在他粗壮的大腿间,不管怎么扭动都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大肉棒一下下地炮轰,不情愿地汨汨流出淫水,说不定蜜穴里面的嫩肉还像对待一件宝贝一样饥渴地缠绕吮吸着爬满青筋的棒身,费尽心思地榨取里面的精华,柔嫩的子宫口可能正殷勤地吸着龟头,等待着滚烫浓精把自己填满…… 说不清小妹高潮了几次,反正她一阵急促呻吟后身体就一阵抽搐,然后又被干得如泣如诉……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卯足了劲抽送。 他不会要射了吧?我正疑惑间,小妹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别射在里面——” 野人好像根本没听到,继续疯狂地挺腰。 “别射在里面——求你——啊啊啊——”小妹苦苦哀求道。 野人上身趴了下来,想去亲小妹的嘴。小妹扭着头躲避,素手推着他的宽肩。 野人下身猛肏了几下,肏得小妹只能失神地张嘴娇喊,他趁机用自己的大嘴堵住了妹妹的嘴。 “唔唔唔……” 野人贪婪而野蛮地吮吸着妹妹的小嘴,亲得啧啧作响,从他们嘴上的动作看,好像舌头都缠绕在了一起。 一开始妹妹还有些抵抗,但在野人强有力的持续奸淫下,渐渐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反而变得沉醉其中,她甚至主动伸出白玉般的双臂,搂住了野人粗壮的脖子。 就在这对抱拥吻的激烈性爱中,野人疯狂挺动了几十下,然后狠狠压着妹妹的圆臀,不动了,屁股上的肌肉一收一收的。 与此同时,妹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尖锐嘶鸣,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身上的男人。 我震惊地呆立在原地,脚像生根了似的动弹不得……我才想起来妹妹现在不能受精,不然不光前几天的修行白费,而且还有危险。刚才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被自己扭曲的欲望冲昏了头脑,现在才醒悟过来,却为时已晚。毫无疑问这野人已经射了,而且是紧压着小妹的身体,没准大鸡巴都捅进了子宫里面,喷射出来的东西把小妹身体深处的每个角落都填满了…… 大概一分钟后,野人离开了小妹的身体,他的鸡巴拔出来时有力地晃了一下,还是那么粗壮、猩红,青筋毕露,龟头和小穴间还连着一条粗粗的白色黏液,隔了一会儿才掉落。 小妹失去自我地躺在那里,双手双脚大大地敞开,几秒钟后,一大泡粘稠液体从她的蜜穴涌了出来,顺着股沟滑落,下体微微抽搐。 “你这混蛋——” 这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我本来只是想让妹妹稍微被淫弄一下……深深的自责令我恼羞成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腾地站起身,迈着大步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野人有些惊讶地扭头看着我,我握紧双拳,感到愤怒的力量在周身聚集。 “你好大的胆子……” 我运起真气,感受丹田之火熊熊燃烧,血管里充盈着蓬勃的活力。我加快脚步,迅速靠近了野人,随即脚步微调,抬起手臂摆开架势,身体各处连贯发力,对着野人的肋部挥出一记斜顶掌。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间完成的,野人刚下意识地抬手,我饱含内劲的一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肋部,把他震得仰面摔倒在地,捧着自己的胸口哀嚎。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站在他身边,低头俯视着他在地上扭动呻吟。我鼻孔喷着粗气,怒火直往上窜,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扎进肉里。 我咬紧牙关,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个小角落清楚:其实我气的是自己。我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我明明知道妹妹在治疗,我明明知道她不能做这种事,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我这个该死的……不称职的……可恶……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卑劣,无地自容…… 再怎么伤害这个野人也于事无补,我不再理他,转身回到妹妹身旁,她的双眼还不能聚焦。 我给她穿上衣服,麻利地收拾好行囊,背着妹妹往寺庙走。走到半路,她已经开始呻吟,声音里透着痛楚。 “怎么了云禄,没事吧?”我紧张地问,一边加快脚步。 “肚子好疼……”她声音微弱而艰难地说。 我飞速回到寺院,把妹妹安放在床上,然后找来法藏,跟他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马小弟,我不是说了不能泄精进去吗?”法藏站在床前,严厉地看着我。 “我,我疏忽了,对不起……”我懊丧地低着头,咬着牙齿。 “唉,这就危险了……”法藏俯身看着小妹,她变得脸色苍白,额头直冒虚汗,“流产的女人没多久便受到精液刺激,身体会产生激烈反应,极有可能落下妇疾,终身难治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老师?”我焦急不安地问,“求求你救救她——” “哼,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法藏向我投来责备的视线,我只能低着头承受,“这种状况,什么方法都不好使,这是一种顽疾……嗯,不过,”他托着下巴,踱了几步,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听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有一种药能够完全、彻底地治好这种疾病——” “什么?”我急切地问。 “雪莲花——”法藏双目灼灼地看着我说,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他继续解释道,“这是一种开在天山上的灵药,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功效,一朵花剂,就能让人复元回春,身体恢复最佳的机能。” “这,这能治我妹妹的病吗?”我担心疑惑地问。 “从药理上讲,这能治百病……”法藏抚着嘴唇,双眉微蹙,“只是剂量须把握得特别精准,火候也要恰到好处,不然会带有毒性,对身体有害……” “那,那这种药在哪里买?去哪儿弄——” “这种药从未流入市场,”法藏摇着头说,“甚至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见过……”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他轻轻颔首道,“你可知为何?因为这雪莲花,乃天山童姥所栽培……” “天山童姥?”我茫然地睁大眼睛,在老家这是吓唬小孩的一种传说。 “是的,天山童姥毫无疑问是存在的,”法藏郑重地点头说,“但是有关她的各路传说则是人们的臆测和附会,真相——我个人猜测——是这样的,此人乃修仙的世外高人,隐居于天山之巅,雪莲花是她创造出来,用于延年益寿的补品。” “那……”我努力消化着这些新奇的资讯,“没有人见过,意思是没有人爬到过天山上面吗?” “不,爬到上面并不难,”法藏说,“难的是如何让天山童姥愿意把雪莲花给你。” “不能……呃……自己采一点吗?不用告诉她?” 法藏露出理解而宽容的微笑,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么想。 “很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上山,”他说,“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能找到尸体就算是幸运了。天山就像童姥的寝宫,没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蝇营狗苟……” 我迷茫地看着法藏,感觉全身的血液逐渐冰冷下来。 “那,那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嗯……”法藏沉思了一会儿,“我有一些自己炼的丹药,可以补气养元,让小妹服用可以暂时缓解她的不适,不过——”他神色严峻地说,“这也只能延缓病情的恶化,并不能根治,要想治好她的病,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第一部第四章雪山之上 雪山之上 连一直帮助我们、早已赢得我们信赖的法藏师父都没有办法,我造成的后果竟如此严重吗? 我造成的,我一手造成的……当时我明明可以早点站出来,阻止那人的暴行,却因为沉溺于自身可耻的欲望,而任由自己亲爱的妹妹遭受伤害……我明明许多次地告诉自己,要保护好她,我做到了吗? 对自我的厌恶宛如数万只白蚁,同时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要把我的身体咬穿,让我真正变得锥心泣血。 云禄,我可爱的妹妹,她会好起来吗?她会得后遗症吗?她不会死吧?我费力地咽着唾沫,手心不停地冒汗…… 我片刻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像她悉心照顾我一样照料着她,喂她吃一日三餐,给她擦汗换衣服,握着她的手试图给她安慰……她好像生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十分虚弱…… 我几乎不吃不喝,可悲地试图从中寻找一丝赎罪……云禄就是盛开在沙漠中那唯一一朵紫罗兰,那么珍贵,我不能让她枯萎……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法藏拿来了丹药,让我每天按时给她服下,但丹药是有限的,何况这治标不治本。师父再怎么善良,我也不能依赖他一辈子。这件事因我而起,必须由我承担起责任解决。 在那些独自守在榻前的时间里,“雪莲花”三个字在我脑海里不断地萦绕盘旋,我仿佛已经能梦见它在风雪中摇曳的样子,尽管我从未见过它们……它是唯一能治好妹妹的药,它在天山上,在天山童姥那里,我要想办法得到它……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闪现,我的思维像一头困兽般在大脑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那么多人都尝试过了,没有一个人成功…… 每当我对前方的路产生恐惧和否定时,我就会看看小妹惨白的脸,然后心里就注入了能量……听说落下妇疾的女人很难怀上孩子,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死了也不能瞑目,这比面对什么天山童姥的恐惧强几百倍…… 我没日没夜地修炼法术,只要小妹没醒,我就坐在旁边炼气。时间久了,我好像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好像要灵魂出窍了,意识似乎要挣脱身体的束缚,头痛欲裂……但我的技术突飞猛进,已经可以自如地隐身和飞行,进步之神速让法藏警觉。他收回了贴在我背上的咒符,警告我切勿走火入魔,气息如果过于强大而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就会造成反噬,筋脉可能破裂。 为了早日踏上旅程,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是的,我决定前往天山采摘雪莲花,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必须实现。这个念想一直藏在我心底,直到出发的当天早上,才说出来。 那日,天刚蒙蒙亮,我背上一个简易行囊,留下一封书信,准备出发。我最后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妹,然后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时值仲夏,但山上还是很凉爽。法藏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打坐,我硬着头皮朝他走去,心里已经做好被阻拦或责骂的准备。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并请求他在我离开时照顾小妹。这个请求有够厚脸皮,我真害怕他不答应我。 他劝我不要走,“你去了是九死一生,你死了你妹妹怎么办呢?” 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对可能遭遇的危险也没有清晰的认识,只是抱持着一个笼统的设想,凭着一腔热血而做出决定。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呢,她还生着病?你指望我,这现实吗?” 我不敢承认我不敢想,不敢想象妹妹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光是触及一点想象的边缘就心疼得不得了。但我还是要去。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必须去,不然治不好妹妹的病,这是我的责任。 法藏好像对我相当失望。“我原以为你是个勇敢的人,你令我寒心。” 我心里嘀咕,我还不算勇敢吗?独自跨越千山万水去挑战天山童姥啊。 法藏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语重心长地说:“迎难而上确实是一种勇敢,但有的时候,更大的勇气来自面对自己的心。你曾经说跟我学艺是为了保护自己与他人,你真的明白保护的涵义吗?不是单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就算做到。你是我的好徒弟,听我的,留下来吧……” 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了?没有吧,我只是去采药,难道我能对妹妹的病袖手旁观? 我去意已决,任何人都无法阻拦我,为了妹妹我可以牺牲一切。 “唉,”法藏叹了口气,“我教了你珍贵的法术,你却没有用在正道上,还要连累你的至亲……早知如此我何必收你为徒?你去吧,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我鞠了一躬,然后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山寺的大门。为什么法藏要那么说呢?为什么这么狠心呢?我既难过又困惑。但是没有时间给我伤感了,我要快去快回,争取一个月回来。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胸口发闷的悲伤,隐去身形,用力跃起,然后一飞冲天,朝西北方飞去。 飞跃凉州大地时,我看到下面驻扎着许多军队,都打着曹贼的旗号。我心里十分悲凉,不知道父老乡亲怎么样了。我努力辨认着故乡的景色,想找出自己的家,但并没有看到,不知是不是我偏离了主路。我把对母亲和其他亲人的思念压在心底,加速前进。 我一般选择晚上赶路,这样方便对照星辰,确认方向。我飞过一片又一片沙漠,越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夜晚的气温越来越低,高空的狂风吹得我睁不开眼,冻得我直哆嗦。每天我只吃一点馍,遇到绿洲就下去喝点水。好几次我饿得头晕眼花,想打退堂鼓时,对小妹的爱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一直照耀着我,每当我想到她,就仿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推动着我继续前进。 半个月后,我突然眼冒金星,从空中落了下来,摔晕了过去。我过于透支自己的身体,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实际上已经十分的虚弱了。长期的饥饿、疲劳、霜冻、焦虑让我虚脱了。如果我早知道掉下去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我一定会多花点精力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但为时已晚。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一群黄发绿眼的妖怪抓了起来。他们给我套上枷锁,把我当奴隶一样豢养起来。我当时虚弱得不行,这些人又对我很差,经常虐待我,加之水土不服,我的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整个人软弱无力。 我没法逃跑,他们从早到晚一直给我拴着锁链和铁球,我没有力气飞行或隐身,即使隐身了这些枷锁也不会变。同为奴隶的人中有一个是汉人,他告诉我这里是西域的一个小国,跟汉邦语言不通,没有来往,他是做生意路过这里,遭到他们抢劫,被绑架过来的。 他在这儿四年了,平时可以自由行动,没有束缚。他告诉我必须对这里的人表现得十分顺从、恭敬,赢得他们的喜爱,才有可能获得一些自由,敢反抗的都被杀死了。他的车队原先有二十多个人,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绝望几乎把我淹没。我急着赶路啊,我妹妹还在等我啊!你们能不能放我走,等我治好了妹妹的病,让我给你们当多久奴隶都行! 然而这帮妖怪自然不会体察我的想法,反而把我一顿毒打,因为我拒绝服从他们。我本来就很虚弱,这下更是奄奄一息、万念俱灰。 那段时间,那个汉人同胞经常照顾我、开导我,让我一定要沉下心来,不能急……在他的指点下,我认清了现实,不得不改变策略,对这帮妖怪表示出顺从和爱戴,每天都顶着巨大的压力服侍他们,讨好他们,内心没有一秒钟不受煎熬。 我在他们的宴会上表现了一些功夫,他们好像特别喜欢,便经常让我表演,后来还让我教他们的小孩学习汉人的武术。 我曾经试图在表演中途逃跑,只有那个时候我身上没有枷锁。然而我刚飞起来十几米就无法控制地坠落下去,我拼命地推动体内的真气,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那些妖怪向我掷矛、射箭、甩钩锁,要是我能飞得再高点、只要再高一点他们就够不着我了……我被抓了回去,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要不是那个同胞一个劲儿替我求情,我肯定会被处死。 再后来,有一户人家要招我为婿,我尝试着表示反对,结果又遭到了严厉的处罚,最后被迫跟一个绿眼睛的女妖订婚。 到这时,四季已经更替了六载,我终于获得了解放,除了不能出城以外,我可以自由行动,在城里就跟土着没什么区别。我照着他们从汉人手里抢来的铜镜,镜中的自己变得格外沧桑,头上长出了几根白发,好像老了二十岁,简直认不出来。要知道我随大哥东征时还没成婚呢。 城里人给我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他们解开了我的枷锁,那一刻,我心中竟然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我休息了几天,养精蓄锐,同时暗中练习许久未用的飞行术,确保自己不会再掉下来。 临走前我问那个唯一的汉人同胞,他何去何从,他说自己恐怕要在这里终老此生了。 “回去八成也没有家了。” 他笑笑,背靠着他的马,眺望着夕阳,辽阔的牧场上风吹草低。 他跟我讲过他是荆州黄氏一族的,但没有说过具体的家庭情况(我们尽量不聊这些,免得伤感),我便问他家在哪儿,家里有什么人,可以帮他回去看看,捎个口信。他不太相信,但还是告诉了我。 “我跟我外甥住在一起,生活了有七八年吧,”他说,“我没有孩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现在他应该已经长大了吧……我没什么遗憾了,唯有一点,他父母临终时嘱咐我在他成年的时候把……呃……一件事告诉他,”他顿了顿,继续说,“他们把这看得很重要,千叮咛万嘱咐,我今生怕是没有机会完成他们的遗愿了,唉……” “是什么事?”我问,“我可以帮你转达给他。” “不行,必须亲口告诉他。抱歉,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里面……没那么简单。”他停了一会儿后,似乎想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便补充道,“你知道八卦阵吗?” “八卦阵?” “对,你知道它是怎么运作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个?” “那个遗属跟这玩意有关,”他显出有点苦恼的样子,“我大姐……就是我外甥他妈……生前喜欢倒腾这些玄乎的东西……她逼我把这个学会,用来解开她设置的一些机关……所以我才说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一般人说了也不懂。” 我理解地点点头,随后想了个办法: “那我让你外甥来见你,怎么样?” “见我……呵,你说笑了,这么远,怎么见得到……” “我向你保证。”我无比郑重地说,凝视着他的脸,“我一定会去看望你的家人,把你的外甥带回来跟你见面,如果到时你还在的话。” 他扬起眉毛,笑看着我,似乎觉得我这个玩笑开得挺不错,牧场上我们两人的影子并排着,仿佛两条长长的平行线。 “告诉我你外甥叫什么名字,我好找他。” “他叫钟迪,家在隆中……哎,你不会真的要去吧,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那房子还在不在……” “我会的,相信我的承诺。”我顿了顿,最后说道,“谢谢你,老黄,这些年一直照顾我。后会有期了。”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我一飞冲天。回到天空的感觉真是无比畅快,心儿像重归自由的笼鸟一样跃动不已。 我没有隐身,随便这些人怎么看了。我飞过城市,全城的人似乎都聚集起来,在下面的街道跟着我移动,有些人还想用弓箭射我,但根本够不着。我注意到我那绿眼的女妖精哭了起来,朝我伸出手,一直在呼喊什么。我内心毫无波澜,不再看他们,而是坚定地注视着前方,一挺身,加速飞走了。 半月后,巍峨的高山出现在地平线上,高耸入云,何等壮观。从半山腰开始,上面就覆盖着皑皑积雪。我笔直地朝山上飞去,穿过丝丝寒云,降落在了一片雪地上。 这里像是人类未踏足的原始之地,四周一片纯白,天空近乎透明,白云巨大而蓬松。我一边运气御寒,一边开始低空飞行,地毯式地搜寻每一块雪地。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我绕着山体,一圈一圈地向上搜寻,困了就和衣而睡,眼花了,就闭目养神一会儿。我的食物早已耗尽,这几天我都是靠挖草根、喝雪水充饥。 接近顶峰时,我降落下来休息一会儿,揉揉冒出金星的眼睛。风雪漫天,我感觉自己快虚脱了。长时间缺乏营养,我的真气似乎又要枯竭了,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一开始它像江河一样奔涌,现在好像变成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了。 我在雪地里刨挖着,希望找点吃的。这时我发现前方有一簇花丛,白色的花瓣上缀着血红的斑点。 这里接近山峰,空气稀薄,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和荒凉,透着遗世独立的寂寥。但是就在这里,竟然出现了这个花丛,它们在风中无辜地摇曳着,像是在对我招手……每一朵花都显得那么妖冶而惹人怜爱,那血色的斑纹格外醒目,像是黑夜中的太阳,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神的奇迹吗……我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双腿机械地走过去,跪倒在地,用冰冷而不听使唤的手把一朵花揪了下来,放进嘴里咀嚼。 嗯,没有想像的难吃,味道还可以……我一朵接一朵地塞进嘴里,饥饿地囫囵咽下。 渐渐地,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刚才还四肢发冷,现在却开始冒汗了。我心跳加速,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像河西腰鼓似的咚咚响,胃里也变得难受。 我停了下来,仔细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花,不会有毒吧?花瓣雪白而晶莹,根茎光滑而细腻……怎么看都不像人世间的东西。 这时我鼻子里有液体流出,我伸手一抹,吓了一跳,手指一片殷红,鼻血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花朵从我手中滑落,我仰起头,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股极度的干渴抓挠着我的心肝,我胡乱地把雪往嘴里塞,冰冷的雪水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却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起不到任何作用。 “啊啊——呃啊——” 我在雪地里翻滚扭动,手在身体上挠来挠去,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肚子让里面的热气跑出来……我全身肌肉抽搐,骨骼咔哧作响,血液似乎在沸腾,每一块肉都在尖叫……这种痛苦,仿佛要活生生把我劈开…… “喝啊啊啊啊——” 我下意识地撕开了自己的衣服,大声咆哮,没多久就感到自己躺在一滩液体中,原来周围的雪都被我散发出的热量融化了,热气氤氲,血管在我的表皮跳动,痒痒的,像有虫子在爬……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狂乱地挥舞,无意间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击中了远处的山坡。 轰隆,山上出现了雪崩,雪花四溅飞舞,卷起漫天尘土,整座山都在颤动。我疯狂地跑动、呐喊,乱踢乱打,整个人被卷入了浩荡的雪崩中,失去了意识…… 感觉似乎只过了几分钟,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木榻上,床垫柔软蓬松,像温柔的手拥抱着我。我意识很模糊,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看见有个人在我旁边晃悠。我看不清是谁,只是闻着空气中温暖的熏香,又睡了过去…… 这次似乎过了很久,像一个漫长的梦,一场没有终点的漂流,我安详地漂浮着,甚至有点不想结束……然而梦终究会结束,再次醒来时,我依然躺在那张床铺上,有点浓烈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周围静悄悄的,好像有火柴燃烧的噼啪声。 我睁着眼睛,并不是为了看什么,只是单纯地睁开。我感到无比的平静,无比的放松,思想无比的空明……我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地待几万年,内心一尘不染…… 我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那是古香古色的木材制成的,装修得非常精致,平整、光滑、美观……它们在我眼里纤毫毕现,我可以看清那上面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块斑点是如何渐变,并宛如把它临摹下来般刻进了脑海里。我闭上眼睛,眼前自动浮现出整个天花板的模样,我可以自由随意地放大它的每个细节,就像拿着透镜趴在上面看…… 耳边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那是从窗外传来的,闷闷的。真奇怪,刚才我没有听到,现在却历历在耳。我可以分辨出这声音被隔音良好的屋子挡在了外面,像呼吸一样轻。木柴燃烧的声音就显得十分响亮了,我甚至可以用耳朵分辨出那跳动的火星是往左边还是往右边飞,就好像亲眼看到一样…… 屋里有另一个人的脚步,我闭着眼侧耳倾听,那人在隔壁的房间里,正走了过来,从脚步声来判断,似乎是个老人。那人走到床前,开口说道: “你醒了,小伙子。”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位老妇人,皮肤干瘪地包在嶙峋的骨头上,皱纹爬满了整张脸,但眼神十分锐利。她审慎看了我一眼,把一个带耳朵的小瓷杯放在一张小方桌上,然后又转身走了。 我第一次打量整个房子,这是一个温馨、紧凑的小木屋,从整体的布局及装饰来看,可以想见屋子的主人是个颇为讲究、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书画文物虽多,但亲切而不庸俗;桌椅器皿虽繁,但整洁而不凌乱;挂在房梁上的不知名花草和贴在墙上的云雾飘渺的画,则透着一股仙气。一个刷漆锃亮、大小适中的壁炉里燃烧着旺火,旁边的窗户被素雅的窗帘遮住了。 这是哪儿?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兴趣盎然地扫视着整个房子。 老妇人重新走进我的视线,把一个白色餐盘放在床头柜上,里面盛满了炒饭。她用嘎嘣脆的声音对我说: “来,吃吧,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谨慎地看了看她拿来的东西,礼貌地问: “呃……你是……” “快吃,吃了再说。”老人咧开嘴巴催促道,露出仅剩的几颗牙。 我感觉老人的话似乎不容拒绝,便支起身,端起盘子,用一个小银勺舀着吃。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缠着绷带,绑得像干尸似的,但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朝气蓬勃。 这炒饭挺好吃的,吃第一口我就感到自己确实饿了,便狼吞虎咽起来。老人像我看这房子一样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一边轻轻点头,看得我怪不好意思。 “小伙子,”她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为什么来到这天山之上啊?” “唔……”我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谦恭地说,“哦,我是来找雪莲花的。” “你要那雪莲花做什么呀?” “我妹妹生病了,听说只有这种药能治,所以我就来了。” “谁告诉你的,啊?”老人咧嘴笑着问,皱纹几乎把眼睛都遮住了。 “我师父。” “你师父……你那飞行术是你师父教你的吗?” “是啊……”我感到有点奇怪,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呃,请问这里是——” “你师父叫什么啊?”老人自顾自地问道。 “他法名叫法藏。” “哎呀呀,法藏呀,这个老家伙……”老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呃,你认识他吗?” 老妇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着说:“快吃,快吃。” 我只好低着头往嘴里扒饭。 “你妹妹得了什么病啊?”过了一会儿,老人又问道。 我简要地说了一下妹妹的病情。 “流产受激?为什么呀,是不是你把人家身体搞坏的?” “不是我……” “那是为什么,说实话!” 她态度特别强硬,我有点害怕,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妹妹被侵犯而怀孕的经过讲了一遍。 “哦,是这样……”老人眯起眼睛,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好像在仔细打量我这个人,“那也不是什么大病嘛,有必要专门跑到这绝顶之上,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灵药吗?” 我有点想向她解释妹妹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我如何不愿让她染上一点疾病,更何况这是我的过失造成的,只要对她好,我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但最后,说出口的话只是: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值得最好的。” “哼,”老人家又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过来的?” 我把六年来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老人似乎非常感兴趣,抓住一些细节刨根问底,我都不厌其烦、巨细靡遗地告诉了她。 “哎呀呀,”老人饶有兴味地笑着说,“你跟一个西域女人结婚了呀?” “是啊……” “那你过了三天就抛弃了人家?” “是啊,我是被迫的,我还要赶着去找雪莲花呢。” “你真是个负心汉呀,你这个坏男人。”老人家像鸭子一般嘎嘎地笑着。 我倒觉得没什么,专心把最后一点炒饭扒进嘴里,整个盘子一扫而光。我把光盘子放回床头柜上,说道: “嗯,谢谢你……请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你觉得我是谁?”老人笑吟吟地问。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老人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抓住我的一只胳膊,轻轻用手抚摸着,说: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快要因为七窍流血而死,我以为你会就那样死去,没想到你的身体开始破碎重组……一般人的起死回生,只是元气上的再生,你是真正整个身体重新长了一遍,真让我惊奇……“ 她像欣赏一件稀世难得的珍宝,又像把玩一个难得一遇的猎物般盯着我,让我不禁有点脊背发凉。 “我就把你带回来了,帮助你疗伤,我感觉应该是你身体里原本拥有特别强的真气,你把它耗尽了,那些雪莲花就恰好用来补充你的真气,跟你的身体融为一体,帮助你的身体进行自我修复……由于你吃的剂量特别大,这种修复就超过了原本的限度,变得不光是复原,还有增长了……” “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词,内心不禁抽搐了一下。 “这段时间你的真气一直在你周身奔涌,”老人好像没被打断似的,径自说下去,“把雪莲花的功效输送到你身体的各个角落,已有七七四十九天……来,站起来,我看看……” “你说什么?雪莲花?”我有点急迫地问,一边站了起来。 老人没有理我,默默地解开了我身上的绷带。当长长的绷带一圈圈地扯下来时,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疑惑地发现它好像跟记忆中的不一样,变得高大魁梧了许多,浑身的肌肉像刀凿斧劈般鲜明。我抬起胳膊,左看右看……难道我生病期间长高了?是谁说的发烧能长身体? 绷带全部落在我脚下时,我不禁大吃一惊,我的两腿间怎么挂着一个这么吓人的东西!以前那个苍白的小鸡鸡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黑耗子,像根大腊肠一样悬挂在那里,看上去沉甸甸的,份量特别夸张,整个乌青的龟头暴露在外,像个大伞似的。 老妇人双眼放光,嘴巴好像合不拢,直盯着我的胯下,我连忙转过身去,双手遮住隐私,叫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子,转过来,你的身体终于复原了……”老人说,“不,比之前还要好……” “为什么我的身体跟以前不一样了啊?”我依然背对着她叫道。 “我不是说了吗,雪莲花跟你的真气结合,修复了你的身体,促进了你身体的成长啊……” “雪莲花?什么意思?你说我吃了雪莲花?”我紧张地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呵呵,你还不明白吗?我叫你转过来!”老妇人把我扳了过来,力气大得吓人,脸上带着一丝邪恶的微笑,“你在雪地里吃的花朵,就是我种的雪莲花!” “你种的……”我惊恐地看着她,慢慢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你是……” “嗯?猜对了,哈哈哈哈,”老人家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乜笑,“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山童姥——” 我一屁股跌坐回床上,震惊得无以复加。老妇人朝我逼近,鹰爪般的手抓着我的肩膀,稀疏的牙齿全部露了出来: “你知道你吃了我多少朵花吗,嗯?二十朵——足足二十朵!” 我吓得浑身僵硬,气都不敢出。 “这花乃是创世的产物,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一个轮回只有九十八朵,你一口气就吃了二十朵!”老人的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对不起——”我胆战心惊地道歉。 “对不起?”老人粗重的鼻息喷到了我脸上,“你知道这花有多名贵吗?不要说太上老君的仙丹,就是镇元大仙的人参果也是相形见绌!三界之中,一支难求;蟠桃会上,独奉圭臬!多少神佛妖魔倾其所有只为嗅一嗅它的仙气,而你,你竟然——你竟敢——” 童姥气得鼻翼翕动,她说的话我基本听不懂,但我能理解这种花确实很珍贵。这么说,雪莲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真的能修复机体,我就是自己的受试者。 想到这儿,一股新的、更加强烈的情感压过了惊恐,六年的夙愿终于看到了曙光,长久以来不断强化的使命几乎成为了我思想里的烙印、成为了一种本能。我恳切地大声说: “大仙,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愿意为你给你当牛做马,只求你给我两朵雪莲花,我好治我妹妹的病!” “你还想要两朵?”童姥跟我几乎鼻子挨着鼻子,眼神仿佛能杀人,“你真是胆大包天哪,你都不知道你会怎么死……” “求你了!”我豁出一切地拼命恳求,“你要把我千刀万剐都行,求求你救救我妹妹的病!她只能依靠我,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想治病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都要帮吗?你以为我是谁啊?”童姥用无比恶毒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你把我当成你们村子里付钱看病的赤脚医?哼,我可是你们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比较多了,亦或是把想法大声说出来涨了气势,使我能够在紧张的环境下找到一丝镇定和从容,脑子还能运转。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有点紧张地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哼!”童姥在我身上推了一把,从我面前走开了,用狡诈的眼神乜斜着我,“你吸收了我二十朵花的功力,我会让你轻易死去?不,我要好好地利用你,吸取你所有的精华,榨干你的每一滴能量,把你榨得渣都不剩,直到你灵魂都消散——” “你,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吸收你的精华。” “什,什么意思?” “哼哼,”童姥又走了回来,逼近我,“你知道男人的精华在哪儿吗?”她一根皱巴巴的手指滑向我的小腹。 “你——”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震惊地说,“你,你都这么老了,还想着那种事?” “男人的精华可是能让我焕发青春活力呢,”老妇人轻声呢喃,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尤其是你这样的,嗯……” 我进退维谷,内心一阵煎熬,最终对妹妹的爱与思念战胜了一切,我咬着牙说: “好,给我雪莲花,我就跟你做。” 童姥发出一串小姑娘般的嗔笑,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真担心她那把老骨头会散架。 “小子,这可由不得你,”她阴险地说,“刚才我给你吃的饭里,有我特制的媚骨散,只要一小撮就能让一个男人陷入疯狂的兽欲中,而我给你放的,足足有两大勺,哈哈哈哈哈——走着瞧吧,马上你就要跪着求我了——” 我听了之后愣了一下,反而没有担心。让我对你这种老太婆发情?在见识过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后?不可能。 童姥不再理我,转身走入别的房间去了。我下床走动,甚至走到门前,她也没有阻拦。门打不开,无论我怎么推都纹丝不动。窗户也是关死的,我手放在上面,隐约感受到一股力量,十分强大、坚不可摧,我用出全部的内劲也影响不了它分毫。 我身体又开始发热,这回跟雪地上的不同,是小腹那里燃起了一团火,毫无疑问那什么“媚骨散”开始发作了,它确实让我产生了一股躁动。 但这算得了什么?我回到床上,盘腿打坐……这点冲动,跟我和妹妹双修时的诱惑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妹妹那诱人的胴体跟我交合,我都能忍住,何况一个媚骨散?什么药比得上我妹妹的情药? 我闭上双眼,让内心沉淀下来,集中精神,开始控制气息的流动。小腹处燃起了一团新的火焰,不是欲火,而是纯阳的丹田之火。在这火焰的炼化下,一股格外清澈、蓬勃的气息开始在我身体里流动。 这气息之强,令人咋舌,宛如长江黄河汇聚起来,汹涌澎湃,奔流不息,震荡着我的四肢百骸,冲刷着我的精神彼岸。 这副身体,真的变强了,变得好强! 我沉浸在无上的喜悦和专心致志的快感中,内心澄澈透明……直到童姥愤怒的喊叫把我打断。 “你,你这天杀的,竟然用真气抵御媚骨散的诱惑——” 她猛地把我推倒在床上,我全身像洗了个澡似的,大汗淋漓。这时我才注意到天黑了,屋里点上了彩灯。 “我不信你能抵抗得了,”童姥爬上了床,用手握住了我的阴茎,脸上混杂着急不可耐和恼羞成怒的表情,“没有一个男人抵抗得了,我从没见过,我不信你硬不起来——” 她伸出两根手指对我晃了一下,一股波动吹来,我就感觉身体动不了了,好像手腕脚踝被看不见的铁圈箍住了。然后她低下头把我的肉棒吃进了嘴里,卖力地舔弄起来。 说实话,我只感到恶心,完全没有充血的趋势,肉棒一直软趴趴的。不过我心里也有些惊奇,我现在处于毫无欲望、甚至厌恶的状态,鸡巴都那么大一条,要是充血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个老妖婆怎么弄,只管自己专心运气,没多久,我又进入了思想高度集中的状态。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童姥尖厉的咆哮吓得我睁开了眼睛。她满嘴口水,眼里含着愤怒的泪花,枯黄的脸不知因为什么而涨红了。 “为什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男人吗?”她用一根鹰爪般指甲锋利的手指,指着我大声控诉。 我稍微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下体,整个被恶心的口水弄得湿哒哒的,当然还是软的,安安分分地躺在那里,好像一个大号玩具。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为什么你没有发作啊?为什么?”童姥怒气冲冲地大吼道。 “什么发作?” “你没有欲望!为什么会这样?从没有一个男人是这样——” “呃……你……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你笑了!你笑了是不是!”童姥指着我尖叫道,好像要哭出来了,“你竟敢嘲笑我——可恶啊——呜呜呜——” 我躲避着她的视线,努力绷着脸,感觉快要憋出内伤。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嫌弃我是不是——呜哇哇哇——我现在是老了点——换做年轻的我——一百个你都迷住,迷得死去活来——” “呃,好,好吧……噗。” “你又笑了!你不信!啊啊啊啊啊——我真想杀了你啊啊啊呜呜——要不是为了那二十朵花,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抽筋剥骨——碎尸万段了——呃啊啊啊啊——” 我看老人家哭得泪流满脸、伤心欲绝,实在有些不忍,便说: “好了,别哭了,你给我两朵雪莲花,我就跟你做,好吗?只要两朵,嗯,行吗?” “你不会是不举吧?”童姥胡乱地抹去眼泪,恶毒地说,“你肯定不行。” “我可以。” “不信!” 我叹了口气,开始在脑海里幻想跟小妹做爱的场景,下体很快涌进热流,肉棒迅速抬头。几秒钟的功夫,它就一柱擎天。 我的天,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勃起的样子,吓得不敢相信。这是我见过的最雄伟的生殖器,比之前奸淫妹妹的那些淫棍还要厉害一些,向上翘得快贴到我的肚皮。整个肉棒像那种非常饱满有力的肌肉一样,泛着活力的光泽,在古灯的照耀下显得杀气腾腾。两个卵蛋也鼓鼓胀胀的,挤得我大腿都合不拢。 童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肉棒,眼睛都直了。她一下子扑过来,双手紧紧攥着它,嘴里呼出热切渴望的气息。 我摒除了脑海里的幻想,深呼吸,阴茎重又趴下,变得服服帖帖。 “啊……啊……别……” 童姥发出扼腕叹惜的哀号,恋恋不舍地看着我的肉棒重新变软,仿佛这是什么暴殄天物的事。 “我没骗你吧。”我说。 童姥用不服气的眼光审视着我,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沉思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随后说: “你妹妹的病一朵剂量就够了,不用两朵。” “我还要给我师父带一朵。” “给法藏?为什么?” “嗯……”我梳理了一下内心的情感,平和地说,“师父对我们非常好,我怎么感谢他也不够……他不想我来的,我让他寒心了……我不敢奢求他原谅我,只是想做一点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报答他的恩情……”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童姥说,“求求你了,不这样我良心会不安的。” “那你对我的良心呢?嗯?” “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我发誓。” 童姥眯着眼睛,像狐狸一样打量着我,似乎在掂量我说的话有没有份量。最后她“啊”地大叫了一声,一挥手,我四肢的束缚就消失了,她不情不愿地说: “好吧,我同意了,给你两朵就是——” “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那快来吧——” “你这么快就相信我了?”童姥怀疑地眯着眼睛。 “只能相信你啊,你不让我走,我连这个门都出不了。” “嗯哼……你倒挺有见识……” “那我们来吧……” 我重新让肉棒硬起来,童姥扶着大家伙,跨坐在我身上,两人的身体铆合在了一起。 我闭着眼睛,一直幻想着小妹,心里有个小角落向她祈祷道歉,安慰自己这是无奈之举,哥哥把妹妹当成那种对象…… 童姥在我身上晃动,一开始我担心老人家能不能行,没想到她动作好像十分熟练……我忍着惭愧与不适感,在脑海里极尽淫荡下流的想象,把小妹搞得死去活来,快感慢慢地积累起来,逼近临界点。 爆发时,我感到自己的喷射特别有力,一跳一跳的,搏动了好多下。童姥嘶哑的叫声在我耳边回荡,我仍然闭着眼睛,等待她从我身上下来。 她趴在我胸口,喘息声逐渐变得年轻起来,皮肤好像也变得光滑了,不知道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动着我的腿。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匪夷所思。 一双尖尖的耳朵在我鼻子跟前晃动,白色的绒毛像棉絮一样,我身上趴着一个身材娇小,妩媚动人的女子,皮肤像凝脂般细腻滑嫩,一头美丽而浓密的银色长发铺散开来,她的屁股上竟然有一根狐狸尾巴,棕色的毛像绸缎一样柔顺有光泽,尾尖跟耳朵的毛絮一样是白色的。 “你,你,你是什么——”我试图推开她,震惊地问。 “嗯?”这狐狸慵懒地从我胸口支起身子,胸前一对大白兔呼之欲出,夹在莲藕般纤细的双臂间,“怎么了,有什么好惊讶?这,才是我真正的面貌。” 她从上往下看着我,眼里透着一股睥睨的气势,傲慢地勾起完美的嘴唇,划出一道无比优美的曲线,透着一丝自鸣得意。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风情万种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你到底是什么?”我惊愕地喃喃问道。 “哼,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要再跟我做一次——” 我的鸡巴还很硬,但我不想再做了,我想早点回去。 “够了吧……”我恳求道。 “不够,你说了要好好补偿我的!” 没办法,我又跟她做了三次,她在床上表现得比吃了春药的小妹还要淫荡,让我害怕。 最后一次做完,我感觉身体快打空了,女狐狸趴在我身上,香汗淋漓,娇躯颤抖不已,口水都流到了我身上。 “好爽……爽翻了……你好强啊……”她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蜷缩在我的胸口,“第一次遇到……这么爽的……哈啊……彻底复活了……” “满足了吧?”我闭着眼睛喘息道。 “嗯……” “下来吧……” 她跟我分离的时候,竟然没有一滴精液流出来。 她躺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胳膊非要我抱着她,还把一条嫩腿搭在我的大腿上,蹭来蹭去的。 就在这种有点暧昧的氛围中,她跟我简单讲了讲她的身份和来历。在以后的交往中,当我逐渐了解她的性格再回过头来看,我便明白今天她对我的倾诉并非由于她对我敞开了心扉,不是基于信任这种感人的理由,而是因为她太久没有人说话,单纯想要发泄一下倾诉的欲望而已。像我这种以一种平和的姿态待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讲话的人,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理由待会儿便知晓。 所以,如果我对这只妖怪的介绍比较笼统模糊,请不要怪我,这实在是她讳莫如深。她的倾诉绝不会涉及她最深的秘密,每当谈到一些具体而微的细节,她便一语带过,或是干脆使起小性子,中断谈话。我能拿她怎么办呢?就算我再怎么好奇,也没有能力从她嘴里撬出她不愿吐露的信息。 她告诉我她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九尾妖狐。听到这里,不知各位作何感想呢?在这个时代,妖魔鬼怪的活动迹象减少了许多,但远未到销声匿迹的程度。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增加,这种现象可能会加剧,未来或许有一天这些神奇生物会从我们的社会消失,但那并非由于它们灭绝了,而是它们彻底地改头换面,或远走他乡了。 大约在先秦时代,妖怪和人类尚能和谐共处。妖怪有妖怪的社会,就像人类的一样,只是人类少有机会深入妖怪的社会,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对人类一直是个谜。我是在读《山海经》的时候窥见了一点皮毛。这本书号称妖怪社会的百科全书,然而即使是它,对妖怪们的经济、文化和政治活动的描述也是语焉不详的,转而侧重于描写妖怪社会与人类社会的交集,并且总是把里面的妖怪写得傻乎乎的。 比如写东海的鲛人用珍珠与人类交换钢叉和铆钉,原因是鲛人停留在石器时代;树精偷偷寄宿在喜欢花草的家里,那样就能得到精心的照顾;凤凰偶尔光临有德行的人家,因为它们欣赏美德…… 很难相信人们会如此看待这些神奇生物,把它们视为低人一等的可爱小家伙是愚昧的,我恰好知道一个反例。《史记》中记载高祖斩白蛇,是好心帮助了红蛇,得到红蛇的报答,从而在诸侯争霸中脱颖而出。 然而根据野史记载,所谓白蛇、红蛇,是司掌金与司掌火的两位神明在人界的投影之一,由于他们本体在更高的维度,因此人类的武器并不能伤害他们。 高祖本人是司火之神在人界的代行体,他帮助他自己消灭了对手。至于这些神为何要在人间争斗,有的研究者认为人界的五行运转对应着五位五行神,他们为了争夺人界的五行运势控制权而互相戕伐,以增强对人界运势的吸收能力。 总的来说,这种说法比《史记》中为了宣扬高祖的正统地位而牵强附会的说法要靠谱一些。毕竟能幻化云雾的蛇都是龙的幼体形态,岂是常人能及?有鉴于此,我认为其它神怪传说中的神奇生物的真实面目,都不是书中记载的那么单纯善良。 《山海经》中对妖狐的描述是“大抵源于女娲”,说妖狐一族是由女娲创造出来的。至于为何要创造、创造了多少、分布在哪里……一概不详。对于妖狐的主要特点,书中一笔带过:“善归化元魂” 元魂这种东西,涉及道家的方术,我不太了解。问女妖精,她说就是人的真气,亦称为精气。她说她靠吸食人类的精气保持青春和活力,之所以一开始是那副衰老的模样,就是因为黄巾之乱后接触到的人类越来越少,没有补充足够的精华。 我问她战乱前在做什么,她说她讨厌仙界的清规戒律,流连于凡世间。太平的时候就游山玩水,捉弄凡人;动乱的年代就深居简出,蛰伏起来。为何选择天山?因为这里能培育雪莲花。当我问她为何要培育这种花时,她就顾左右而言它了。 “我跟你说了我年轻时很好看吧!”她骄傲地说,用手抚摸着自己玲珑的曲线,“好看吗?好不好看嘛——” “嗯,好看。”我不得不承认。 接着我们又谈到了我师父,我问她是不是认识他,她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一看到你那个飞行术,就猜到了,”她竖起一根手指,自鸣得意地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那个老家伙愿意传授于你……但是,你不会觉得那很平常吧?” “嗯?我是觉得挺厉害的。” “不只是厉害,”她摇晃着手指,“那可以说是独门绝技。” “为什么?” “你知道有几种方法可以飞行嘛?”她一边用手指在我的胸肌上小小地画圈,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不知道。” “大致来说有三种,”她露出一副学究气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一是凭借它物飞行,这里分为法器和神兽。二是炼成仙骨。三是御气飞行,就是你这种。据我所知,现在能够御气飞行的人,好像只有你师父——和你。” “神仙不也是这样吗?” “不不,这二者是不同的。成仙是让你摆脱凡世间法则的束缚,天空就是你的大地。而御气依然要受到尘世的束缚,明白吗?就好像假鸡巴和真鸡巴的区别。” “这算什么……”我忍不住哼哧一笑,还是没听懂。 “算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会懂的……”女狐狸漫不经心地说着,又开始轻轻戳我的腹肌。 “诶,等一下……”我有点疑惑,脑子有点混乱,“既然你跟我师父是认识的,他怎么不知道你就是天山童姥呢?” “我没有告诉他我隐居在这里,他大概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吧?” “是啊,他猜测你是一个法力高强的魔头,杀人不眨眼。” 天山童姥的传说,在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有了,凡是生活在西域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家长们总是把这个妖怪描绘成一个专吃小孩的丑陋老妖婆。如今得以窥见真容,着实是始料未及,童姥竟是一个妖狐。 “呵呵,我确实是不眨眼,”她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那些凡人敢闯入我的地盘,简直不知死活,我当然要清理我的后院哪——” “你,你把那些人怎么了?”我有些惶恐地问。 “吸成人干了。”她俏皮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人干……那,那你为什么还是那副模样,那么衰老……” “那些凡夫俗子的精气太差了,根本不够我恢复青春,只是让我勉强维持活力,哪里像你……” 她的手指慢慢滑向我的下腹,眼里射出饥渴、妖冶的光。 “好吧……”我连忙制止了她,“那,现在你满意了,可以把花给我了吧?” “这么急啊,一点情趣都没有……”她撅起嘴,有点不满地看着我。 “我妹妹还在等我,都过了六年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我一下子悲从中来。六年,说只需要一秒,日子却是一天天度过的。我不在身边,云禄过得好吗?她一个女孩子,身体抱恙,要怎么生活呢?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她还在等我吗? 渴望相见的心情一下子膨胀起来,让人坐卧难安,急不可耐,就像沙漠里的旅人想念绿洲一样。我一秒钟都不想耽搁了。 “快点拿给我吧,”我稍微催促道,“我真的很急。” “哼……”女狐狸用毫不信任的眼光仔细端详我,“你这么关心你妹妹啊……你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这一下戳中我的要害,我急忙否认。 “没,没有啊,怎么会——” “哼哼,男人的心思,没有我看不穿的!” “别乱说,我没有……” 我嘟哝道。扪心自问,我有没有?有一点吧,但我一直很好地压抑着这种非分之想,用责任和理性武装自己。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今生能好好守护她,仅此而已。 “没有?”女狐狸语气轻蔑地说,“那你现在想象一下她嫁人,你是什么感觉?” “唔!” 我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呛住。这情景光是听到,就让我心脏抽搐。 “我就说吧,”女狐狸用一副让人生恨的得意洋洋的口吻说,“没有哪个男人看到我的美貌还能想别的女人……我不信,你妹妹难道是仙女?” “比仙女还好。”我不假思索地说。 “比我还好看?” “嗯。” “你骗人!” “真的。” “不可能!” 我转过头,不再理她。 她发出低低的、好像野兽般的咆哮声,咕噜咕噜的好像特别不服气。 “我可是抛个媚眼就能迷倒整座城的美女,你这个呆瓜,我不信有人比我还好看——我要亲眼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啊?” “我要跟你去!” “什么?” “我——要——跟——你——去——” “别,别这样吧……” “想不想要雪莲花?想要就得跟我一起!”她蛮横地说。 “你,你骗我——” “我没骗你啊,我又没说不跟你去。”女狐狸转了转眼珠,吹着口哨。 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她没办法。她法力高强,要是她不肯给我,我毫无办法。 “这也是为你好。”她突然说。 “什么?”我困惑地说。 “你还没有完全把二十朵雪莲花的能量消化掉,你的身体现在处于一种精气过于旺盛的状态,如果没有定期有效的发泄,你在雪山上的情况就会重演。” “呃,你是说我会像刚吃了雪莲花一样?”我疑惑地问。 “对,依我的经验来看——”她停顿了几秒,思忖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每个月都必须至少排解一次,才能保持稳定。” “什,什么意思?怎么排解?” “就像我刚才那样啊。” “做,做那种事?”我感到荒唐得不可理喻。 “男女交合是众多吸取精气的方法之一,也是最高效的一种方法。像你这种量特别多的,非用交合之法不行呢!”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把我多余的精气吸完呢?” “这种精气不是现成摆在那里的,它是随着人体的活动生发变化的,就像鸡跟鸡蛋的关系一样。我可以现在把你吸干,但你要是死了,你潜在的精气也就消失了。” “那就是说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做一次?” “没错——” “那,那样的话我有办法,”我嘀咕地说,“不用你来……” “什么方法?”女狐狸刚问完,随即露出震惊的神色,“你不会要用你妹妹吧?是吗?你真是个禽兽啊!” 我有些脸红,没有说话。 “先不说你是不是禽兽的事了,”她摇了摇头,“你以为排解精气是普通的交合就能做到的吗?” “不是吗?” “哼哼,大错特错,”她又露出骄傲得意的神色,“这是一项相当高深的法术,可不是谁都会哦!” “是吗……”我怀疑地看着她。 “当然了,精液跟精气是两码事,好吗?要吸收的是精气,而不是精液……当然两个都有更好啦,因为你的味道我特别喜欢……”她笑嘻嘻地说,“这需要对精气的精确把控,你妹妹会吗?” 我满腹狐疑,没有把握,生怕她在唬我。但我仔细一想,诶,这不是跟我和妹妹双修的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处吗?本质都是通过交合把我的真气输入到对方体内。当时我是靠着法藏的咒符做到的。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希望能跟他学学这招。 “你不相信我?”女狐狸继续说下去,“好吧,随你咯,我就在这山上等你,你发作了就来找我吧。” 我心里盘算起来,要是真如她所说,那我岂不是每个月都要跑一趟天山?这还了得!不如把她带在身边,如果她说的是假的,到时候再让她走就是了,况且她只是想看看小妹…… 我犹豫了一番,随后下定了决心,无奈地说: “行,那就一起吧。” “好耶!”狐狸高兴得拍手掌,眼睛笑得月儿弯弯,“以后有用不完的精气喽——人家可以一直年轻漂亮了,呵呵——” “喂,别把我当成工具啊!”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子夜,屋外黑茫茫一片,夜间的雪山比较危险,我们决定次日早上走。 当晚,我们收拾东西,女狐狸把她的许多生活用品装进一个皮箱里,我惊奇地看着她一件一件地往里塞,显然超出了箱子的容量……这箱子似乎有某种法术,能够容纳超出它体积的东西。 她拿出一套气派的衣服给我穿,说是以前某位帝王穿过的。暗红色的披风,宽大的金腰带和云肩,还有一双云纹翘头靴。她看着我,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回忆起了从前。她自己穿一条抹胸高腰的紫绡绣纹裙,肩上披一件绫罗霞帔,脚踩一双坡跟木屐,脚指甲不知道涂了什么鲜红色的颜料…… 她哼着小曲、对镜梳妆时,我注视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内心躁动不已,脑子里转过不知多少个思绪……终于要回去了,六年前的决定没有半途而废,终于走到了今天……对云禄的思念、即将相见的迫切,让我好像浑身长满了刺,一刻也坐不住,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我心中不停地回荡……等着吧,妹妹,我马上就来找你! 第一部第五章重逢 重逢 翌日,我们在第一丝曙光中出发了,真是冷得够呛。我裹着棉质的披风还在不停发抖,若不是体内有那什么精气一直在发热,我肯定要冻成冰棍。反观这女狐狸穿得这么清凉却蹦蹦跳跳,哼着跟昨天不同的小曲儿。 我们先来到山顶种植雪莲花的地方,那带着红斑的白色小花在漫天风雪中摇曳,显得十分可怜无辜,我回忆起初次邂逅它们的情景,不禁有些感慨,那真是命运的安排啊。 女狐狸把剩余的所有花都采摘起来,收进箱子里,我粗略扫了一眼,只有十几朵的样子,跟她所说的总数相去甚远,不知道别的雪莲花在哪儿……我问她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花,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看样子这也是她的秘密之一。 她发现我盯着她的箱子看,便把箱子藏在尾巴后面,说: “这些都是我的,别打什么歪主意哦——你只有两朵,哼!” “知道啦,”我无奈地说,“没打什么主意……” 结果因为箱子很重,还是让我提。 她挽着我的手起飞,穿越茫茫云海时,我稍微理解了一点狐狸所说的仙骨飞行与御气飞行的区别。我要集中精神,费力地对抗下坠的力,但她好像羽毛般轻盈,仿佛大地对她没有引力。她的飞行速度极快,带着我日行千里,大地变成了一片飞速变化的模糊色彩。 我们快速掠过广袤的西域沙漠,沿着祁连山朝东南方前进。当连绵不绝的祁连山逐渐与我们分道扬镳时,一座新的山脉拔地而起,向着东边蜿蜒爬行。这是秦岭,之前我们东征时,曾在它的脚下驻扎。那么下方零星的村落与城镇就是天水郡了,六年前我和妹妹曾试图通过陈仓逃往那里,路遇强盗被迫逃进深山,进入了林隐寺,命运就是在那里改变的…… 我们降低高度,用目力观察下方。越是接近秦岭,看到的魏军越多,他们似乎都聚集在陈仓这里,像蜗牛一般缓缓朝陈仓道前进。我知道那里通向阳平关,很疑惑他们打算做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曹贼难道在雍凉又有动作了吗? 继续往东边前进,可以看见险峻的山脉脚下有许多车队沿着干道移动。这条大路连接天水和长安。我示意女狐狸再降低一些,定睛一看,那些车队运的都是粮草辎重,前后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这绝对是有什么重大的军事行动,从方向看应该也是前往陈仓道的。我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地图,顿时有所领悟:难道曹操要发兵汉中? 之前小妹和我生活过的林隐寺位于陈仓东边,秦岭山脉中一条非常险峻的小道上,这条小道名叫子午谷,基本不可能行军。小妹一直留在寺里的可能性很低,北边被魏军占领了,她只有可能去往南边的汉中,那里会不会正在打仗? 一时间我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女狐狸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加快了速度,狂风吹得我们头发乱舞,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在空中看见了林隐寺——大山中一座五层琉璃塔格外醒目——便降落下来,落在之前我跟小妹双修的瀑布旁边。我虽然知道小妹在这儿的可能性很低,但起码要去寺里问一下,顺便看能不能见到师父。狐狸说她不适应这种地方,便让我一个人去。 在山门,我恰好遇见了长老,他好像没认出我,对我施礼说道: “施主有何贵干?” “长老,是我,我是马铁!” “嗬!”长老略微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注视着我,“马兄弟,你……你变了模样啊!” 我没有时间过多解释,问他小妹在哪儿,他说她早就离开了,并不知道去向。 “法藏师父呢?他在这儿吗?”我又问。 长老点头,他让我在这等一会,自己去庙里找法藏。十分钟后他独自回来了,我的心一沉,预感到了不好的结果。 长老说法藏不想见我。 “……但是,他有一幅卦让我转交给你。” “什么卦?”我虽然疑惑,但心中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长老从袖口掏出一捆短卷轴,递给我,我连忙平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寥寥数字。 乌云紧锁,路走陇右。 马踏蓬莱,方得展骥。 “这是什么意思……”我紧盯着卷轴上的字,迷惑不解地问。 “不清楚,”长老缓缓地摇了摇头,“法藏大师并未解释,只是让我把它交给你。” 我抿着嘴唇,把卷轴重新卷起来,收进了袖口里,然后说: “师父……他还好吗?” “每日打坐诵经,一心向佛。”长老双手合十地说。 我心生疑惑,法藏曾跟我说过,他云游四方,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一年,怎么六年过去了还留在这里? 我还想了解更多师父的情况,长老表示他知道的仅此而已,我便识趣地不再多问,向他告辞,离开了寺院,回到了瀑布那里,把情况都告诉了女狐狸。 我们一起打开卷轴,再次细细品读那十六字箴言。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是在帮我吗?可是他却不愿意见我一面,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哼,”女狐狸看着师父劲透纸背的行楷,冷笑道,“老东西就喜欢故弄玄虚。乌云紧锁,路走陇右……陇右不就是我们刚才飞过的那里吗?” “是啊……”我沉思道,陇右在秦岭北面,“路走陇右……是说要往北边走吗?云禄会在那里吗?”我不太相信。 “你妹妹叫云禄吗?” “对,怎么了?” “这个乌云紧锁,很明显就是指你妹妹啊。”狐狸指着那行字说。 “嗯,有道理,”我缓缓颔首道,“可是这个‘紧锁’是什么意思呢?紧锁……紧锁……” 我和女狐狸对视了一眼,从她的眼神我看出来,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被抓起来了?被囚禁起来了!”我大叫道。 “嗯,是有这个可能,”女狐狸不急不缓地说,“老家伙有千里眼,什么都看得到……你先别急!”她对着慌慌张张的我喝叱道,“你知道汉中是什么情况吗?” “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张鲁的地盘。” “那我们就去打听打听张鲁的情报吧,这样最有可能获得你妹妹的消息。” 于是我们沿着山路南下。那个“路走陇右”我们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暂时把它放在一边。 进入汉中,所到之处都是魏国的旗帜,俨然就是曹操的地盘,这一切令我触目惊心……我远去的六年里,曹操竟然把他的触手伸到了这里?那他在跟谁打仗呢?南边好像是刘璋吧,似乎不是能战的主…… 女狐狸变换形貌,收起了耳朵和尾巴,跟我走在街上,询问路人。她说话时,我看到一股微微闪烁的气息波动,好像她朝别人发射了什么东西,被她询问的人都变得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通过从不同人那里获得的情报,我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小妹确实在这里出没过,还当过一段时间怡春园的头牌。所谓的怡春园是市中心的一个风月场所,那里的老鸨告诉我们,两年前翠云——也就是小妹的化名——被卫大官人接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卫大官人是谁,你们都不知道呀?”老鸨脸上挂着空洞的微笑,说,“就是张师君的胞弟,张卫呀!” 张鲁的弟弟张卫,我有所耳闻,他把小妹接走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妹被他纳为妾室?我急切地催老阿姨说下去,心里愈发不安。 “呵呵呵,这个翠云,真是注定命中富贵呀,”老鸨翘着二郎腿,端起一小杯绿茶,说话虽然流畅,但眼神无光,明显中了女狐狸的妖术,“卫大官人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赏赐的钱财堆满了她的卧房。她呢,却不领情,一再拒绝别人的好意,宁愿去乞讨也不去过那富太太的生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看,这就是卫大官人赏赐的——” 她竖起手指,展示着食指上一个巨大的翡翠戒指。 格子木门轻轻推开,一个仆人端上来几盘小菜,然后又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你说乞讨是什么意思,她去乞讨了吗?”我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问。 “卫大官人生气了,”老鸨压低声音说,然后吃了一口凉菜,靠在椅背上,油从她的嘴角流下来,“不许我们留她,我们只好把她赶走了,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不乐意让她走呢,她可是我们的摇钱树啊,你知道吗,她光靠歌舞就占据榜首三年!” “什么光靠歌舞?”我不解地问。 女狐狸哼笑了一声,说:“就是卖艺不卖身啊!” “我劝了她好多次,”老鸨倾身向前,神秘兮兮地说,显然说得兴趣盎然,“我跟她说,你要是愿意卖身,两年就能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她就是不肯!” “你这个祸害良家妇女的家伙……”我咬牙切齿地说。 女狐狸笑吟吟地看着我,一边品着小酒。 老鸨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兀自说下去: “人哪,太清高是不行的,上天给你的东西,你就得受着,不然就有灾祸哪,你看,这不应验了——” “什么应验了?”我紧绷着脸问。 “妈妈,你在干什么?”外面有个女人叫道,“东大街的刘老爷来了——” “马上就来——”老鸨粗着嗓子喊道,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我们,继续煞有介事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翠云叫卫大官人关起来了!” “什么?”我叫道,“为什么?” “这你得去问他,”老鸨耸了耸肩,又吃了一口菜,油滴到了衣服前襟上,“她离开我们这里后,好像流浪了一年,然后就被抓走啦,至今不见人影哪!”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听别人说的,反正她进了张府就没出来过,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我捏紧了拳头。可恶的张卫,你要是敢把小妹怎么样,我绝不饶你。 从老鸨这里打听不出更多的情报了,我决定潜入张卫的宅邸。女狐狸并不打算帮我,凡是跟她利益无关的事她都比较消极,对她来说待在我身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我当成一个随时可以补充精气的肉罐,至于别人的死活她不太关心。 “你只要用一下那个控制别人心智的招术就算帮我大忙了。”我提议道。 “小鬼,你知道这一招有什么副作用吗?”她有点凶巴巴地说,“它会削弱施法者的心智,用得越多,自己的人格就越弱。我已经破天荒地为你用了好几次了,而且还是用在一些凡夫俗子身上,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你不要再想着随便使唤我用这招了!” 于是我只能独自行动,她则让老鸨开了间最好的卧室,静候我的消息——当然是不付钱的。 当晚我隐身偷偷溜进了张卫府,这里非常好找,它是城里最豪华气派的院子,位于城中最好的一个地段。我来到院子边,翻墙进去,这种小围墙自然拦不住我。猎犬虽然闻得到我的味道,却看不见我,对着空气猛嗅。 我仔细搜索地面,知道在这种大宅子里,如果有什么牢狱,那一定是在地下。 果不其然,我在前院发现了一扇地牢门。四周的厢房都黑灯瞎火,院子的树上拴着一条猎狗,正用发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的方向。我并不在意,弯腰掀开了沉重的活板门,猎狗吠叫了一声。 我低头朝洞口看去,一个男人正一脸困惑地抬头向上看。我跳下去,他愚钝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充分展现,就被我跳下来一脚踹倒了。另一个看守大惑不解地盯着倒下去的同伴,我走过去,一掌把他拍晕了。 这里就是地牢入口,斑驳的石墙上挂着刑具和武器,隔着几米插着一根火把。我从晕倒的看守身上搜刮了一圈钥匙,然后沿着过道往前走,牢房不多,都是空的……这么说或许不准确,里面不是空的,只是没有活人,而是有几具白骨……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里,每巡视一间牢房,都既期待又害怕,期待是期待见到妹妹,害怕是害怕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紧张得指尖发麻…… 走到过道中间,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活人。借着摇曳的火光,我定睛一看,看见了我心心念念的人:小妹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蜷缩在地上。 不会认错,这就是我的妹妹,是我六年来朝思暮想的人儿,是我无数个日夜牵挂的人……不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认错,即使化成灰我也能把她找出来。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这副凄惨的模样,在那无数的幻想中的最坏的情况也比这个要好……在我的设想中是这样的,她正做着家务,回头看见了我,我们喜极而泣地相拥……眼下她却一动不动,疏离淡漠,像是社会上那些被苦难压垮的人…… 我浑身发抖,立刻解除了隐身,抓着栅栏叫喊道: “云禄!” 她身体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我,眼神茫然呆滞,似乎认不出我。 “云禄!” 我试了一把又一把钥匙,好不容易打开了牢门,如果不是手抖得厉害我会更快。我冲进牢房,扑倒在小妹身边,深深地凝视着她,心如刀绞。她表情麻木,身体僵硬,对我的到来几乎没有反应。 “云禄,是我,三哥啊——” 我不停地呼唤她,跟她说话,她似乎有所触动,终于有了点回应,断断续续,声音嘶哑地说: “哥……哥……?” “云禄——云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瘦得不成样子,身上脏兮兮的,我紧紧地搂住她,心在滴血。 “哥……哥……是你……?” “是我——是我——我来了——”看着她满身伤痕的模样,我心碎欲绝,“我回来了——我做到了——” 她吃力地眯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真的是你……哥哥……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心痛地说,“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从来没有不要你——” “你……为什么……抛弃了我……” 小妹努力把目光对焦到我脸上,眼神混杂着迷茫与疑惑。 “我没有抛弃你——”我急忙辩解道,“我没有——我去给你找雪莲花了——我找到了——我做到了——我回来了——” 她慢慢摇了摇头,眼里渐渐涌出了泪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走……” “我……这一路太远了,太危险了……”我解释道,“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我当初就是这样想的……你留下来等我就好……” 她悲伤地、失望地、难以置信地默默地注视着我,看了我很久,这目光简直能把我杀死。然后她用沙哑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说: “我是累赘吗……我意志不坚定吗……我武艺不如你吗……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一声不吭就走……” “我……”她的话字字穿心,不禁让我汗流浃背,“我是你哥哥……困难的事,我一个人承担就好,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不想我受到伤害……”小妹缓缓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揪住了我的衣襟,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我最大的痛苦……就是跟你分离……在生命和你之间……选一个……我只要你……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也不要一个人活着……”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我抓住她的手,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也是,我也是,我爱你,云禄……” “哥哥……”她用一种空洞得令人害怕的声音说,“假如有一天……我不辞而别……你……会怎么想……” 我有点呆住,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一天醒来,发现小妹不见了,什么也没说,我会以为她不要我了,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这场景真是太可怕了,我身体一阵颤抖…… “不,不,”我哀求道,“别这样……” “你明白了吗……”她颤声说,“这就是……你对我……做的事……”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恍然大梦初醒。这就是我对小妹做的事?我竟然对她做了这么残忍的事? 我不禁再次幻想起来,假如有一天小妹对我说,“我要给你买药去了,我去个几年,你在这等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给我讲话的机会,那我会多么生气、迷茫、痛苦……我会想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为什么这么武断?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想法?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云禄断断续续地说,困惑地来回扫视我的两个眼睛。 “我当然爱你——我当然爱你——我错了——对不起——”我沉痛地说。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感受……我的想法……” “对不起,我没想到,真的……”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羞耻感灼烧着我的双颊。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做决定……你是不是自认为……为我好……就一个人做主?你为什么……像那些老人一样……傲慢……我也是个……独立的人啊……” 仿佛一道闪电刷地劈下来,让我醍醐灌顶。 我当初确实是想着只要为她好,就应该做。可是我的想法真的符合她的利益吗?她也觉得这样好吗?不,我根本不清楚,我只是自以为是地觉得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 “哥哥……你想一个人……背负所有吗……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承担?”小妹噙着眼泪,凝视着我,“我不是……你的宠物……我是……你的战友……我不要……豢养的爱……我要真正的爱……互相陪伴……互相支持……携手前行……” 我深深地、略带颤抖地呼吸。 是啊,我怎么把小妹当成一个躲在身后的小孩子了?明明她比我更勇敢、更强悍,有多少次她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多少次她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我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她勇往直前的气魄,所向披靡的英姿吗? 可为什么遇到问题,我没有跟她商量,而是自作主张呢? 我潜入心海的底部,深挖埋葬的淤泥,得出了一个丑陋的结论。 当时由于我的疏忽,导致小妹被那个该死的野人侵犯,伤害了身体。对此我一直很自责。我渴望弥补我的过错,渴望帮助妹妹以表现出身为哥哥的价值。我害怕面对妹妹,害怕她责怪我或轻视我,即使我知道她肯定会包容我。她总是包容我的一切。 那我到底怕什么呢?原来我怕的是自己对自己的责备与厌恶,那个不能原谅我的人是我自己。我害怕面对小妹,因为她的病体时刻提醒着我的过失。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雪莲花,一方面是为了赎罪,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另一方面——我从不肯承认——也是为了逃离她。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我被自身丑恶的私心和可耻的懦弱蒙蔽了双眼。 阵阵电流传遍全身,让我微微战栗,我突然想起了法藏说过的话,穿过漫长的岁月,那谆谆教诲音犹在耳: 有的时候,更大的勇气来自面对自己的心…… 我幡然悔悟,原来师父早就看穿了我的内心,试图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我。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足够勇敢了。 呵,我还真是远远不够成熟啊。我不禁露出苦笑。 理解了这一点后,另一个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什么是真正的守护? 当我能坦然面对自身时,我也就能坦然面对别人,正视自己与他人的差异和不足,因而得以正视他人的想法。 那么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就是正视她的想法,在协助或劝诫她的思想的过程中不让她受到伤害。 这是以她为主体。过去的我却以自我为中心,还恬不知耻地认为那就是保护。 我心里又是一阵触动。师父什么都明白,他曾试图使我悬崖勒马,我却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他把举世无双的武功传授给我,我竟然没看出他对我的深情厚意,而把师父和妹妹都抛弃了。 啊,这就是我,一个幼稚的、可笑的小孩。 我在心里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但是没关系,承认是改正的第一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缓缓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带着宛如雨过天晴后澄澈的心灵,直视着妹妹说: “我明白了,云禄,我要向你道歉。以前我太胆小,害怕在你跟前失了面子,不能正视你的想法。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让你和师父都失望了。从今以后,我要坦诚地面对你。我爱你,我要永远守护你,你有好的想法,我要帮助你;你有不好的想法,我要提醒你。在这条路上,我永远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战友。在这世间,我只想跟你一起走下去,你能原谅我吗?” 一瞬间,小妹的脸庞仿佛被一道纯净的光照亮了,她凝视着我的双眼,泪如泉涌。 “嗯。” 她嘤咛着点了点头,伸出了双手,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这一刻感觉等了太久。 外面传来的动静让我们俩分开了。我扭头一看,那两个被我打倒的看守好像醒了过来。 “快,我们走!” 我扶起小妹,她用力点点头。守卫吃惊地看着我们,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哎,怎么回事——” 我又补了两脚,让他们再次躺下,然后跟小妹爬上梯子,来到了地面。猎犬对着我们狂吠,几间房亮起了灯。 “抱紧我!”我说。 小妹紧贴着我,双手搂住我的脖子,我运起真气,用力一蹬,一飞冲天。 有人叫喊着从房子里冲了出来,但是却拿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迅速地飞上高空,转眼间张家的宅子就变了一个小方块,隐没在黑暗中了。我心情畅快得仿佛能容纳整个世界,几乎要放声大笑。 “哦吼——”我肆意汪洋地大喊,乘风飞翔,整座城市沉睡在我的脚下,“嗬哦——哈哈哈哈——” 小妹也微笑着,那是含着泪的笑。 “走,我带你去看月亮——” 我紧紧抱着小妹,继续升高。大地远离了我们,我们仿佛置身于天穹的怀抱中,四周一片苍茫,月影婆娑。 “哇,好高啊……”小妹有些激动地叫道。 “害怕吗?”我笑着问。 “唔,”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我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像箭一般扎进云层。 “哇,全都是雾……” 妹妹睁着小鹿般好奇的大眼睛,环顾四周。天空、大地、月亮都看不到了,我们被丝丝缕缕的云雾包围起来,好像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棉花网里面。周围亮晶晶的,在夜色中微微闪烁。 我们继续上升,从云雾中一头冲了出来,钻石般的夜空顿时在我们眼前全部展开,广袤无垠,深邃而神秘。 “哇……好美啊……”小妹深深地叹息道。 “是啊……”我也被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吸引,云层真的像江海一样在我们脚下流动、翻滚。 我换了个姿势,横抱着妹妹,让她躺在我的臂弯里。她的头倚靠着我的胸膛,双手搂着我的脖子。 无需言语,我们的嘴唇重合起来。两人的舌头热烈地纠缠在一起,拼命地交换着唾液。 吻到几乎窒息,我们才分开,嘴唇间拉出一条丝,反射着月光,显得晶莹剔透。 “哥哥,”小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轻声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久?” “啊,”我感慨地说,“那是一个失误……” 我把自己去往天山途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玉盘般的圆月静静地当空悬挂,仿佛也在听我诉说。 “是这样啊……”她一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怜惜地看着我,“你受苦了,哥哥……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被那些妖怪抓走。” “嗯,要是有你在说不定半年就到了。” “那后来呢,”小妹又问,“你逃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把在天山的奇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说到自己身体重新生长改变时,小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竟然有这种事,难怪我觉得哥哥看上去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她一边用那双恢复了点光彩的眼睛在我身上扫视,一边隔着衣服轻轻抚摸我坚实的胸肌,“我还以为自己太久没见哥哥,已经记不住了……呵呵,我对哥哥的记忆永远不会淡忘的。” “是吗?”我有点好奇地说,“我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长高了,身体更结实了?”妹妹定睛凝视我的脸,“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 “是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讲到天山童姥的事情,她的真身,我怎么得到雪莲花,还有自己身体那过剩的精气…… “天山童姥是个狐狸精?”小妹惊讶地说。 “是啊,原本是个老太婆的样子,吸了男人的精气就变成一个狐妖了。” “她,她吸了你多少呀……”妹妹微微红着脸,好像有点不满。 “唔唔……三,三四次吧……”我嘟哝道,“没办法啊,本来她还不愿意给我花,只想压榨我,要不是我忍住了……” “什么忍住?” 我害羞地把自己抵抗媚骨散的过程说了出来。我已经决定坦诚地面对她,尽管很难为情,仍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哥哥……是那样看我的呀……”小妹羞赧地扭过头,好像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但发红的耳朵暴露无遗,“我一直不知道……” “对,对不起……”我感到浑身发热。 “没事,我没怪你……嗯,你继续说吧……” 我把最后一些经过讲了出来,说了跟女狐狸同行的事情。 “……一方面是我每个月要纾解一次精气,另一方面她想看看你,就跟我一起来了。” “她现在也在这里吗,在城里?” “是啊。” “真的每个月都要纾解吗?”小妹蹙着眉头问。 “不知道,看情况吧。” “为什么一定要她来呀,我也可以的……”妹妹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听不见了。 “嗯,这个好像跟一般的交合不同,”我有点无奈地说,“我正想问你呢,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你愿意让她跟我们一起吗?不愿意的话我们就自己走,不管她了。” “那你的身体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小妹担心地问。 “嗯,到时候再去天山找她吧。” “唔……我当然不喜欢……”小妹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不过我更担心你,哥哥,这个月先看看情况吧,如果真的跟她说的一样……那也只能让她待在我们身边。” “好吧。” 我们缓缓地向前飘行,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中,云海翻涌着细浪。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一片静谧中,我轻声问道,“跟我说说。” “我啊……” 小妹看向远方,眼神变得有些黯淡。短暂的沉默后,她把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我走后没多久,她就被迫离开了寺院,因为僧人们觉得没有理由再把她留下来。她辗转来到汉中,一开始是在张府里做佣人,干些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的粗活。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我不解地问。 “整个汉中,张家一家独大,只有他们那里招募仆人——或者说有钱雇人。”小妹说。 有一次她在院子里扫地,被张卫看见了,后者顿时起了淫心,要强奸她,她誓死不从,没有让他得逞。 “然后他就一直纠缠我,”小妹说,“说什么会给我一个名分,我一直没理他。后来他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就让我丢掉工作。我当然不会同意,接着突然有一天他们就把我赶走了,说我不会干活,工钱都没给我呢……” “什么?”我气愤地叫道。 “是啊,真不公平,对不对……”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进入了怡春园。有些富豪想花大价钱买她的身子,她从来不屑一顾,一直坚持只进行歌舞表演。她的名气很响,传到了张卫耳朵里,后者便经常来捧场,总是威逼利诱试图突破她的底线,她坚决不从。 “接着有一天怡春园也不要我了,”小妹说,“非要赶我走,背后恐怕是张卫在捣鬼吧……” “对……”我把老鸨的话转述给她听。 不光怡春园,其它所有工作场所都不接纳她,她彻底失去了工作,过了一年流浪生活。 “那段时间张卫经常呼朋引伴地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多么有钱,吃好穿好,想让我当他的小妾,烦死了……”妹妹说,“多亏了法藏,不然我可能真的要饿死在街头。” “他怎么了?” “他一直在接济我呀,”小妹说,“从我离开寺庙到我被关起来之前,我都定期去山上看他,我要按时服药呀,你忘了?” “哦!”我想了起来,“是他的丹药,对吧?” “嗯,”妹妹点点头,“我每半个月就要去拿一副药,不吃我就会肚子痛,出虚汗,头晕……在我没工作的时候,每次去见他,他都给我拿一些干粮……” “哦……法藏,这么好啊……”我感叹道。 “是啊,”小妹戳了戳我的鼻子,“你之前惹他生气了是不是?要好好跟他道歉才行哦,我也要好好感谢他。” “嗯……” 又过了一年,张卫见小妹完全没有屈服的迹象,便强行绑架她,把她关进了地牢。 “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折磨我,殴打我,还……侵犯我……” 我感到血压飙升,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愤怒。换做以前我可能会兴奋地问一些细节,但如今我再也不想那样了。 “我没办法反抗,他们很多人……” 小妹有点委屈地解释道,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害怕。或许是因为我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吧?但她误会了其中的原因。 “咳,咳……没事,我没生气。”我挤出一丝温柔的微笑,想让她知道我并没有责怪她。 “还是有一件好事,”小妹强颜欢笑,好像强迫自己表现得高兴,来让我开心,“我好像怀不上了……那个……一直没有怀孕……” 什么,被一群人侵犯而不会怀孕,这也能叫好事?我既心疼又责备地看着她,呵斥道: “够了,笨蛋,你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啊!性命最重要啊!有时候妥协一下怎么了?你还是你啊!” “不行,”小妹恬静地微笑道,“我早就决定了,自己只属于那个最喜欢的人。” “唔唔唔……”我发出无可奈何的低吟,“现在凉州失陷,你说的那个人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啊——” “他永远都在。 看着小妹信誓旦旦的微笑,我只能发出不甘的呻吟。 “啊啊啊,那个人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好事啊——够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治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徐徐下降,回到了怡春园。我用披风遮着小妹,带着她走进了女狐狸的房间。 “噢,回来了——”女狐狸趴在床上,挑着眉梢朝我们看了一眼,蓬松的尾巴摇来摇去,“人带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扯下妹妹脑袋上的披风,“大仙,雪莲花拿出来吧,我想现在就给我妹妹治疗!” “嗬,”女狐狸懒散地从床上滑下来,迈着小金莲走到妹妹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嘴唇扭曲成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云禄妹妹呀……哎呀呀,让我有点失望啊……” “请问你是?”云禄从容地拨开她的手,仪态端庄娴雅地站直了身体,礼貌地说道。 “我是苏氏之女,”女狐狸笑得眯起眼睛,在我看来好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名叫小玉,你可以叫我小玉姐姐哟,我的年龄比你大一点点。”她夹着手指,强调了那个“一点点”。 “我叫马云禄,你已经知道了,是铁哥哥的妹妹哦。”云禄笑得甜甜的,特别加重了“妹妹”两个字。她继续说,“小玉姐姐真的只比我大一点点吗?我听说你已经活了几千岁了呀——” “呵呵,”狐狸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蔑笑,“哪里,我只是见识比较多而已。其实从外表上看,我该叫你姐姐才是呀——” 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我冷汗直流。 “好,好了——”我有点结巴地打断她们,试图把话题引导至一个绿色的方向,“云禄很憔悴,需要好好修养,拿一下药,大仙,快点给她治疗吧。” “叫我小玉!”女狐狸半是撒娇,半是蛮横地说。 “唉,快点吧……小,小玉……” 不知是不是错觉,妹妹眼里好像射出一股阴气,让人寒毛直竖。 我照顾云禄沐浴更衣,等我们从浴室出来,屋子里香气弥漫,小玉在桌面摆上了一个小炉子,上面架着一口短嘴紫砂壶,里面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让妹妹躺在床上休息,给她盖好被子,她好像确实很疲倦了,一下就睡着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脸色不太好,我一直怜惜地注视着她,不知不觉间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扭头看向紫砂壶,水好像烧开了,壶嘴喷出蒸汽。 小玉一只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壶子。炉子旁边放着一把银短刀、一支雪莲花和从上面剥下来的一片花瓣,花瓣被切去了一部分。 “好了吗?”我问。 “没有,”小玉头也不回,懒洋洋地说,“还要熬。” “我来吧,你教一下我,要熬多久?” “你不会,”小玉直截了当地说,眼睛依然没看我,“这剂量和火候都要非常精确,你把握不了。” “那好吧……” 我默默地守候在床边,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变得热气氤氲的时候,小玉终于开口说: “好了,把那个碗拿过来。” 我立刻打开皮箱,按她的指示找出一个轻盈的小瓷碗,她把壶里清澈透明的液体倒入了碗中,我叫醒了小妹,搂着她喂她喝药。 “这药早晚各服一次,”小玉说,“就喝这么一碗。” “好,”我认真地点点头,“多久能好啊?” “看她的造化,”小玉翘着脚,轻轻晃荡着说,“大概半个月吧。” “哦,好的,”我感激地点点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谢谢你。” 小妹慢慢喝完了药,呼出一口气,我看着她微微冒汗的额头,关心地问:“感觉怎么样?” 她用稍微睁大了一点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有点微弱地说: “这个药好神奇……我刚一喝下去就感觉好滋补……身子暖融融的……” “是吗,那就好!”我欣慰地说。 小玉拿走我手中的碗时,妹妹把目光投向了她,有点怯生生地说: “谢谢你的药……” 后者露出一个狭促的微笑。 “云禄,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一边拿手帕擦了擦妹妹脸上的汗,一边低声说。 “嗯?” “我想找张卫报仇。” “啊?”小妹露出有些讶异和担忧的神色,“你想做什么,哥哥?” “我要他付出代价。”我恨恨地说。 “你要杀了他吗?”妹妹既紧张又虚弱地问。 “唔……”我低吟了一会儿,“我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总之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算了吧,哥哥,”小妹有点吃力地说,“如果你杀了他,只会让他的血玷污了你的手。” “那也不能随意放过他,”我忿忿不平地说,“他竟敢那样对你……” “哥哥,”妹妹无力地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轻声说,“算了,都过去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只要我们两人平平安安就好,别惹麻烦了……” 看着妹妹那恳切的眼神,我内心一阵挣扎。最后对妹妹的宠爱与迁就战胜了冲动与仇恨,眼下她的身体最重要,我只想让她开心、安心。 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温柔地说: “好吧,那就听你的……” 妹妹回以一个宽慰的微笑,然后缩回了被子里,她勾着我的手让我牵着她,很快便安详地睡着了。 第一部第六章内应 内应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在屋里照顾小妹,几乎足不出户。小玉虽然看起来很无聊,但也在认认真真地熬药。妹妹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变得有精神了,看上去好像跟生病前一样健康。 “别急,”小玉告诫道,“这药最重要是调理内脏和气血,外表看上去好了,内在还没有,还要继续服药。” 我们谨遵她的指示,坚持按时按量地喝药。不过小妹恢复了精神后可以出门了,她就跟我提了个请求。 “我想去看一下师父,”这天上午,我正在研究法藏卷轴上写的其它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盯着看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好吗,哥哥,我想今天就去。” “嗯,怎么了?”我扭头看着她问道。 “我感觉师父知道我们的现状,”小妹微微攒着眉心说,“他什么都知道,我担心他会走,会离开林隐寺。” “为什么?” “因为之前他是……他是为了照顾我才留下的呀,我担心他知道我没事之后就会走,我还没好好感谢他——” 小妹看起来对这件事非常在意,显得颇为忧虑,我便同意了。小玉不愿意去寺庙,而是逛街去了,我便和妹妹两个人出发了。我们步行来到城外偏僻处,看见许多人沿着郊外一条大路,往同一个方向走,路边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我没思考那么多,抱着小妹飞上了天空,钻入云层,径直飞到子午谷,降落在寺院山门口。 小妹的预感是正确的,我们来晚了,长老告诉我们法藏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妹妹颇为急切地问。 “五日前走的。”长老说。 “啊,那不就是我刚获救没多久吗……”妹妹整个人怅然若失,“他……他有没有说什么,长老?” “没有。”长老缓缓摇头。 妹妹跟我对视了一眼。我也有些着急难过,心里不禁埋怨法藏,怎么这么不留情面,一声不吭就走了。 突然我意识到,这不就是当初我干的事吗?现在自己品尝到这种滋味,还真苦涩啊。 “我想跟他做个告别,在里面……可以吗?”小妹问。 长老带我们来到法藏之前住的禅房,这里空荡荡的,毫无生活的痕迹,仿佛某个人本就不存在似的。 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在这里生活过的时光,在脑海里鲜明地复苏起来……阳光透过菩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洒在为了控制真气而苦思冥想的我身上,师父在一旁耐心教导…… 禅房里茶香四溢,妹妹一边迭被子,一边活泼地跟师父聊天,后者把澄黄的茶水注入我的杯里,扎完马步口渴的我一不小心烫到嘴,师父苦笑着叫我慢点…… 吃完晚饭,我们坐在凉爽的石阶上,遥望着星河,好奇而专注地听师父讲他一路上遇到的奇闻轶事,偶尔紧张,偶尔被逗得哈哈大笑…… 没由来地,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自己最后一次跟他说话竟然那样生硬地回绝了他,悔恨在心里翻滚…… 一看小妹,她的眼眶也湿润了。我们在床前跪下,妹妹双手合十,泪水从紧闭的眼皮下面滑落,她喃喃自语地说: “师父,六年来您辛苦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怎么报答也报答不完……我多想再见您一面,师父……” 她的声音颤抖地中断了一会儿,然后又有所克制地继续说: “我现在很好,师父,别担心……哥哥对我比以前更好,他改变了,变得更好了,请您不要再生他的气了……哥,你跟师父说说话呀——” “师父,”我也闭上了眼睛,合掌说道,“对不起,以前我太不懂事,惹您生气……我现在明白了,我该听您的,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师父,我把雪莲花带回来了,有一朵是您的,这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唉,真想当面把雪莲花交给师父啊……” “希望以后还能相见……”小妹轻声说。 我们磕了三个头,然后跟长老告别,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林隐寺。 回去的路上我跟小妹说自己想走走路,散散步,小妹好像也正有此意,我们便搂着对方,走下了山。 山脚有一座小木屋,刚走出森林,一个人迎面跑来,后面跟着几个戴头盔的士兵。 我拉着妹妹,赶紧闪到一旁,那个人从我们身边冲了过去,几个士兵紧追不舍地叫道: “站住——不许跑——” 他们在几十米外追上了那个人,把他扑倒在地。那个人被三四个士兵押回来时,我认出了他,不会错,他就是在瀑布旁伤害小妹的男人,浑身毛发浓密,像野人一样。小妹好像也认出来了,脸变得有点红,抓着我的手也变紧了。 我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在强制迁移吧。” “什么意思?” “啊,你不知道吗?”妹妹看着我说。 我刚要回答,另一个士兵看见了我们,朝我们走来,大声说: “你们是哪里的,在这里做什么?第几批的,啊?” 我木然地瞪着他。 “你们是步行的吗?”那士兵来到我们面前,叫道。 我疑惑地摇摇头。 士兵把我们来来回回、上下打量了个遍,我穿的金腰带、云纹靴似乎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你们是哪户人家的,啊?” “我,我们是张家的……”小妹略带胆怯地看了我一眼。 “张鲁家的吗?”士兵不耐烦地来回看着我们,“现在不要出来乱跑,正在疏导移民,懂了吗?你们也快到出发日期了,早点回去准备好!” “是……” 士兵走了后,我大惑不解地瞪着小妹。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什么疏导移民?” “我们边走边说……” 小妹告诉我,魏军正在把汉中的居民迁走。 “为什么?” “魏军要撤退了。” “为什么?”我们沿着田间小路往前走,我发现这些田都荒废了,杂草蔓生。 “哥,你不了解汉中的战争吗,”小妹有点紧张地左右张望,本该务农的时候,四周却杳无人迹,“这大概是两年前开始的……” 两年前,曹操挥师南下,攻打汉中,张鲁望风而降。全面占领了汉中后,魏军与南边的蜀军一直发生小规模的冲突,持续了将近半年…… “蜀军?”我扬起眉毛。 “刘璋降了刘备,”小妹看着我,专心地说,“整个蜀地都变成他的地盘了。” “哦……” 我感慨道,我去西域的几年,天下大势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双方不断往汉中投入兵力,大约一年前全面战争爆发了,魏蜀在定军山一带展开了激战。 “听说夏侯渊死在了战场上……”小妹有点不敢想象地看着我说。 “什么,真的吗?”我吃惊地问,当初我们随大哥东征的时候跟他交过手,他可是一员猛将啊。 “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大家都这么说……”小妹低着头,若有所思,“然后双方又僵持了一段时间,接着魏军就开始抓人了……强迫老百姓搬家……” 我们进入了一个小村庄,村子里鸦雀无声,每家每户都敞着门,宛如鬼村。 “曹贼怎么会撤军呢?”我看着空荡荡的门户,憎恶地说,“他们不是在僵持吗?” “不知道啊,”小妹低声说,似乎也为这空无一人的村子感到厌恶和难受,“反正他们好像计划步行的人先走,随后是坐车的,最后是骑马的。几个月前就开始实施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走出了村落,沿着坑洼的土路继续前进,两旁的杂草齐腰高。 “城里都传遍了,”小妹低低地惊叹道,“每个人都在谈这件事,张卫之前打算把我也带走,我本来都计划跟他同归于尽——” “他们也要走?”我惊愕地说。 “当然啦,他们归顺了曹操,是当地的大户,肯定也要迁走啊。” 我顿时停住了脚步。张鲁,还有他一家子人,面对曹贼抵抗都不抵抗一下,反而像哈巴狗一样舔上去,一群软骨头!他们是不是妄想投靠曹操,换取荣华富贵?呸,想得美!我们为了对抗曹贼奋不顾身,你们却贪生怕死,还敢伤害小妹,现在竟妄想一走了之?休想…… “怎么了,哥?”妹妹回过头,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能让张卫跑了,”我咬牙切齿地说,“他想远走高飞,没门。” “什么?” “这帮窝囊废,曹操一来就投降,一点骨气都没有,欺负老百姓倒很有一套。他们想跟着曹贼鸡犬升天?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哥……”小妹无奈地说,“那能怎么办?” “我要想办法……”我的神经紧绷起来,“我一定会想出办法……他们一个也别想走……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你想做什么?”小妹有点不安地看着我,说,“你不是答应我不去找麻烦吗,哥?” “我不取他的狗命,但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依附曹贼,逍遥法外,我做不到!”我义愤填膺地说,“他们要往哪儿撤离?这里只能往北,那就是陇右……” 突然,一道电光照亮了我的脑海。 “哦,这就是‘路走陇右’!”我震惊地大声说,“说的就是迁徙的事!师父早就知道!他担心我找不到你,给我提示!” “真的吗……”小妹有点怀疑地说,“可是那又怎么了,他没告诉你怎么阻止他们走啊?” “他不会告诉我的,”我托着下巴,来回踱步,为自己全新的发现而振奋,“他要我自己思考,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这就表示这一定是我能做到的事,对不对?师父一定是这样想的……如果我暂时没有找到你,我就要阻止他们北上,让你留在这里……这是一件我有能力做到的事,不然师父不会这么说……” “我觉得你过度解读了,”小妹略带责备地说,“他可能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不是让你阻止它发生。” 我几乎没有听她讲话,整个沉浸在自己的惊奇发现和思考中。接着,我抬起了头,正好跟她目光相接。我郑重地恳求道: “云禄,让我做吧,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你打算怎么做?”妹妹忧心忡忡地问。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看向远方,“但我一定有办法,我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这也是对抗曹操的一种努力啊!” “是吗?”妹妹再次露出怀疑之色。 “对啊……”我本是随口一说,现在又想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激动得难以自持,“把曹操也困在这里,最好在这里把他们消灭!这,这不是惊天壮举吗?终于可以为父亲、为乡亲们报仇了!” 我沉浸在伟大设想所带来的兴奋与鼓舞中,几乎连妹妹的病都忘了,就连回到怡春园之后,我也一直在头脑里描绘种种奇思妙想,谋划阻止、乃至消灭魏军的锦囊妙计,以致于照顾妹妹服药的事都是小玉完成的。 几年来,我第一次把全身心投入到了妹妹之外的事情上,忘乎所以。我每天出去勘察地势,云禄很想跟我一起去,但她不会隐身,而我需要低空飞行,所以只能由我孤身前往。 汉中,这是大山中的一块宝地,之前我们跟魏军打仗的时候专门了解过这附近的地形。 这里,汉水自西向东横穿而过,哺育了这片小小的江南水乡。它的南面是崎岖的巴山山脉,北面跟京畿地区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秦岭。西边,高耸入云的祁连山脉在这里拐了个弯,往南边去了,把那附近的土地挤得皱巴巴的,形成一片高原与山峰相间、峡谷纵横的领域。唯有东边开了个小口,供汉水流出去,汇入长江。 环绕的天险既是汉中的屏障,又是它的阻碍。试图从南北进入汉中的人,只能从少数几条栈道中做出选择。南边主要是从白水关出来,越过一个名叫“定军山”的隆起的小山,就能进入平原。北边有几条山路,林隐寺所在的子午谷是一条,西边还有两条,但很早就因为战争破坏、年久失修,道路已绝。如今最好走的、也是唯一能走的就是陈仓道了。这是从陈仓进来,经西南向东南折转的一条山道,直通阳平关。 阳平关作为汉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隘,外面连接着马鸣阁道,亦即陈仓道的最后一截,两旁是一片名为“走马岭”的起伏的矮山。在关内,通往汉中平原的道路被两个山峰夹在中间,南面便是定军山,北面则是天荡山。汉江就在两山之间流淌。 我沿着汉水向西飞行,遥望定军山上旌旗整饬,那就是蜀军;山下平原戒备森严,有大量魏军在此驻守。 继续向西,飞过阳平关,在走马岭上空盘旋,只见马鸣阁道上运输车队络绎不绝,两侧山势险峻,悬崖倒覆,不可能攀援。 我在头脑中模拟着秦岭与大巴山西部交界处,那山脉交错的地形图,暗自思忖……魏军从关中运粮至汉中,必经陈仓道,要是截断这条路,汉中的军队就成瓮中之鳖了……问题是怎么截断呢?阳平关现在魏军手中,天荡山和定军山之间的平原也被严防死守,沟壕纵横、鹿角林立…… 我想了好几天也没有头绪。然而让我烦恼的不只这个问题,还有一件事变得越来越严重,以致于我无法忽视:我的身体一天天燥热起来。 这都是因为小妹,她治疗半月有馀,小玉说她的状况恢复得很好。我看不仅是恢复得很好,而是比之前还要好,她变得比生病前还要光彩照人! 那美丽的脸蛋像桃花一样红润,那白皙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幽香,乌黑的秀发反射着健康的光泽——好像绸缎一样——眼睛格外明亮,整个人特别有精气神,充满青春气息。 我一看到她就小鹿乱撞,一待在她身边就心神不宁,一想到她就浑身发热……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强烈不可控,甚至一闻到她的香气,我的裤裆就支起高高的帐篷,任凭我怎么放空思想都不能消除。我都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站起来。 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小妹不愿意跟小玉睡,也不让我打地铺,非要跟我睡。多少个夜晚,她背对我侧躺着,留给我一个曼妙的背影,穿着个小亵裤,露出半个滑弹的屁股蛋儿,还有意无意地蹭到我的下体,害得我彻夜难眠,憋得快要发疯。 我只好转移注意,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侦查地形上。我飞行的范围越来越广,逐渐接近了祁山,试图寻找从西南边进入陈仓的道路。 在这些犬牙交错的山谷间,坐落着一些小村庄,我假扮成迷路的旅人,向山民们打听情报。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村庄的人告诉我,这里是阴平县,北边是武都县,武都的东北有一条武兴道连接着陈仓道。 我循着村民们指示的方向探索,进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幽谷,头顶几乎是一线天,脚下怪石嶙峋。 我沿着山谷前进,几百米处出现了岔道,这条岔道稍微宽敞一点,但两边也是悬崖峭壁,一个车队缓慢地在其中行驶。岔路几乎垂直地从西北向着东南方延伸。我顺着岔道往东边飞行,没多久就见到了阳平关。 我顿时领悟,这就是陈仓道,刚才走的那条幽谷就是武兴道。 我原路返回,穿过武都和阴平,然后转了个弯,往东南边飞了没多远,就看到了白水关,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刘”字。 这下我总算找到了截断陈仓道的办法,我打算前往蜀军的军营,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 我跟妹妹谈了自己的想法,她坚持要跟我一起。小玉觉得无聊,不愿掺和这种琐事,不过她提醒我,我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要尽早排解精气。 “这些天你是不是很想要啊?” 她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意味深长地朝我的胯下看了一眼。 妹妹在我身旁,我只好微微躬着身子,试图掩盖勃起的事实。 “你,你怎么知道?”我心虚地问。 “这种事怎么逃得出我的法眼?”小玉得意地扬起嘴角,红唇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我早就知道了。” 妹妹微微红着脸看着我,关心地问道: “哥,你真的来反应了……难受吗?” “还,还好……” 始作俑者就是你啊……这种话我只能压在舌头底下。 “比我预计得要早啊……”小玉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然后向妹妹投去有点忌惮的一瞥,“不得不承认,你妹妹确实有几分姿色,竟然把你迷得这么神魂颠倒……” “什么?”小妹困惑地看看女狐狸,又看看我,神情有些羞赧,“说什么呀?” “呵呵呵,你哥哥精气已经郁结得非常厉害了,再不发泄就有危险了。”小玉翘起二郎腿,笑着说。 妹妹垂下眼睛,也注意到了我下身支起的帐篷,脸上立刻飞起一抹红晕。 “那,那怎么办呀……”她结结巴巴地说。 “尽快排解出来呗。”小玉歪着头,微微带笑地说。 我扭头看向小妹,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既关切、又为难、还有点羞涩。 我向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意思是问她对此有什么想法,我想跟她商量而不是单独做决定。 她不停地眨眼睛,显得进退维谷,拿不定主意。 “别想了,”小玉优雅地抬起一条小腿,用脚尖轻轻蹭我的裆部,隆起的肉棒被她的小脚磨擦得阵阵酥麻,血脉贲张,“你只能听我的……越拖越难受哟,嗯?”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头脑里渐渐被一个念头所充塞,那就是把眼前这个小荡妇就地正法,狠狠地干死她,肏到她哭着求饶为止。 我用了全部的意志才移开视线,又扭头看了小妹一眼,顿时像当头挨了一棒,头脑清醒了一大半。 小妹的样子无比痛苦纠结,紧紧地咬着嘴唇,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蓦然意识到,虽然她说过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按小玉说的来,但她打心眼里是极为抗拒的,光是想到可能发生的事,就令她难过成这样…… 我怎么能让她忍受这种痛苦?一股莫大的爱怜之情压制住了欲火,我勉强把小玉的脚拿开,粗声说: “不……算了……我没事……” “啊?”小玉吃惊地扬起眉毛,“你还要忍?”她又狡猾地眯起了眼睛,“你不可能一直忍下去的,长痛不如短痛……我要提醒你,这种症状不仅会让你兽性大发,还会让你变得暴躁易怒,严重的,失去理智,具有很强的破坏性……你没忘记你在雪山上的情景吧?” “没有……”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 “行,我不强迫你,”小玉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最后你还是会来求我……那你好自为之咯。” 我点点头,站起身,鸡巴顶得发痛,裤子绷得简直走不了路。我摆摆头,示意小妹出发,我们便前往定军山去了。 “哥……”高空飞行时,小妹紧搂着我,在我耳边嚅嗫着说,“你还难受吗?” “好些了。”我撒谎道,抱着她青春靓丽的肉体怎么可能没事,我只是一遍遍默念“曹操杀了我的父亲”才勉强忍住跟她打空战。 “谢谢你为我忍耐着……”妹妹声音有些愧疚地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难受……” “那怎么办?”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能感受到她的犹豫不决。 “我,我只是你的妹妹……”她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没有资格约束你……哥哥……你不用问我……” 我不由得陷入思考。是啊,她只是我的妹妹,我也没结婚,跟谁做为什么要经过她的同意?反过来说,她为什么那么在意? 或许是我感受到她的爱了吧?我试着回答自己……妹妹很爱我,没错,不过这应该是亲人间的爱吧,或许她出于亲人的关心,不希望我随意把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觉得自己不够坦诚……我隐约察觉到了,妹妹对我是不是有点那方面的感情?在瀑布边跟她双修时就有点这种感觉……是我自作多情了吧?妹妹她有喜欢的人啊…… 再说我们是兄妹,怎么能发展那种感情?不行不行……我连忙摇摇头,把这邪恶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小妹似乎觉察到我内心的纠葛,也不再说话。 我们在定军山上一个蜀军营地附近降落了下来,立刻就有哨兵拦住我们。 “什么人!”哨兵用长矛对准我们,喝道。 “我们是从汉中来的,”我举起手说,“有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们。” 士兵把我和小妹控制起来,送到军官面前。我告诉那个军官,曹操正在撤军,已经开始转移老百姓了,有一条路可以截断关中与汉中的交通。 “你们是什么人?”军官问。 我说我叫马铁,妹妹叫马云禄,我们被曹操打败,流落到了这里。为了向曹操报仇,特地过来传递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马铁?”军官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可是那个凉州锦马超的族人?” “是,那是我们大哥。” 军官马上派出了一个传令兵,然后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大帐里,我们刚掀开帘子走进去,就听见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喊道: “三弟——小妹——”大哥大步地迎面走来,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似乎经历了不少苦难。他一把抓住我和小妹的手,激动地挨个儿看着我们的脸,“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大哥——”妹妹涌出了喜悦的泪水,把他的手捧在心窝。 “大哥!”我也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说来话长——见到你们太好了——我以为你们被曹操抓了——哎,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们可不能再出事了——” “二哥呢,他跟你在一起吗?”我问。 “二弟……没了,”大哥沉重地说,“我们逃跑的时候,他中箭了,我帮不了他,当时太混乱了,我……” “大哥,”小妹安慰地紧紧攥住他的手,泪水从喜悦变得有点悲伤,“没事的,你平安就好!” 大哥看着小妹,嘴唇突然颤抖起来,眼眶一下变红了。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哎,真是丢人……”过了许久,大哥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眨眼睛,似乎想止住泪水,“我太没用了,要不是我被曹操的奸计蒙骗,唉……” “别说了,”小妹用手指揩去泪水,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微笑,“我们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啊……”大哥感叹道,“啊,不说那些了——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来——” 他让我们坐下,随后拎起一坛子酒,哐当一声放在桌上,拔出塞子,倒满了三个碗,一人面前放一个,接着他端起自己那碗,说: “来,干了!” 我们各自端起自己的碗,碰了一下,然后纷纷一饮而尽。我擦了擦嘴,看了小妹一眼,她辣得微微喘气,脸颊一下就泛起了酡红,显得分外迷人。 “那么,”大哥放下碗,热切地注视着我们,“你们是怎么来的?听说你们带过来一个重要的消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快告诉我——” 我便把我们从被俘到进入汉中城这好几年的经历讲了出来。当然,其中有关小妹被欺侮和她跟我那种不伦的关系被我隐瞒了下来,我怕大哥听到要打死我。妹妹心照不宣地看着我,好像也害怕那些事情暴露,没有戳穿我。 “是这样啊……”听完之后,大哥沉默良久才说,“你们也遭遇了不少事啊……想不到你都在西域成家了……” “没,没有啦——”我急忙说,心虚地瞥了小妹一眼,她好像并不在意,“那是被迫的,我结婚三天就走了,再也不会回——” 我本来想说再也不回去,但我突然记起来我对老黄的承诺,便打住了。 “有时候确实会遇到这样的事啊……”大哥感慨良多,指指我说,“我跟你有类似的遭遇。” “啊,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 大哥说,当初大部队溃散时,他带着几个心腹逃到了汉中,投奔了张鲁,在这里娶妻生子了。 “是个男孩,”大哥声音低沉地说,仿佛有点伤感,“妈妈是董氏,算是当地条件比较好的一个人家。” “那她们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小妹问,“还在汉中吗?” “唉,当时是这样的,”大哥语重心长地说,“我在张鲁手下待了一段时间,感觉他并不信任我,对我颇有戒备。我害怕被他所害,便趁夜孤身逃了出来,投靠了刘皇叔,孩子和他妈没办法带走,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哦……”小妹微蹙双眉,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那我和三哥去城里找找吧,如果她们是住在城里的,那就还没走。” “嗯,”我点了点头,“现在迁移的都是闾左流民,城里人好像是下一批,对吧?”我询问地看着小妹,后者颔首。 “哦,那就有劳你们了,”大哥感激涕零地说,“我离开汉中的时候,让令明留下来照顾我家人,你们可以先找他——让他跟我家人一块儿来啊。” “令明兄?原来他在那儿呀!” 庞德,字令明,是我们的好兄弟、好伙伴、好战友和得力干将。他比我大几岁,为人坚毅稳重、忠肝义胆,长年跟随大哥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虽是外姓,却情同手足。 庞家跟我们马家一样,是雍凉的古老家族,世代为我们效力,对我们忠心耿耿,我们两家一直守望相助、生死与共。他们家哪个侄子娶了我们的堂姐,我们的哪个表弟娶了他们的外甥女,这都是常有的事,两家早已你中有我,不分彼此。 在凉州、乃至中原大地,锦马超的名气都是一等一的响亮,世人皆知大哥的勇烈雄姿。然而熟悉凉州军阀的人会知道,有一个白马将军的名号跟锦马超一样响当当,说的就是庞德。他骁勇善战、弓马娴熟,论枪术,令明反而比大哥更胜一筹,能跟他比个高下的,整个雍凉恐怕只有小妹一人……不过小妹拳脚功夫一般,打打没有基础的普通人可以,但跟令明这样的高手比就差远了…… 在潼关前我们军队中了离间计而溃败时,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令明护着大哥突围。我一直牵挂着他的安危,如今得知他在汉中安然无恙,实在令我宽慰。 “是啊,他留在那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跟我妻儿都平安吗……对了,”大哥话锋一转,看着小妹,“你成家了吗,妹妹?” “没有啊,”小妹摇头说,“这一路颠沛流离,哪有时间想那个。” “既然如此,”大哥热情地说,“我这里有一个好人选,推荐给你。那人出去执勤了,等他回来我就带你去见他。” “不用了,哥,”小妹不太情愿地说,“现在在打仗呢,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正因为如此才要早做打算啊,”大哥说,“现在时局动荡,每个人都过得朝不保夕,谁都不知道明天自己还在不在人间……父亲不在了,我要替你们做主。早点把婚事定下来,这样对自己和长辈才有一个交待啊。” “哥,我不想结婚……”小妹微微抿着嘴,黛眉微颦。 “说什么胡话,”大哥摆出了长辈的架子,“你早就过了婚配的年纪了,你不出嫁,父亲死不瞑目啊。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替你办好的,你乖乖听话就行!” 小妹不敢公然反对兄长,但我看得出来她绝不会听从大哥的安排,我担心她像之前一样不懂得变通而伤害自己,便插嘴转移了话题: “呃,那个——你有母亲的消息吗,哥?” “啊,没有,”大哥转向我说道,“我们出征时母亲留在武威,不是吗?后面我没有回去,不知道老家发生了什么。” “呃,我听说老家已经被魏军占领了,母亲好像下落不明……” “是吗,”大哥面色凝重地说,“那可能就……” “妈妈没事的,一定还活着,”小妹突然露出坚决的表情,但语气却好像在给自己打气,“她不会有事的……妈妈一定会平安……” “上天会保佑她的。”我坚定地看着小妹说,想握住她的手,但突然想到大哥在场,又把手缩了回来,“她可能早就跑了,躲到山里去了,妈妈可有本事了,不要小瞧她了。” “嗯。”小妹隐藏着不安的表情,微微颔首。 接下来,我总算谈到了此行真正的目的。我把魏军最近的动向和截断他们运输路线的想法告诉了大哥,大哥表示需要请示上级,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答复。 于是我们就告辞了。我和小妹打算趁这几天在汉中寻找董氏和庞德,大哥则打算按照我说的路线去踩踩点,打探一下地形。 临行前,大哥给了我们一人一套武器装备,还多次强调五天后再见,那时他的妹夫候选人就回来了。小妹红着脸,赌气般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只好尴尬地跟大哥告别,然后追小妹去了。 我和妹妹分发到的都是一柄长枪,拿到它的那一刻,我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戮冲动,手臂泛起鸡皮疙瘩。很久没有在战场上杀敌了,这感觉似乎还是那么熟悉。我在军营山坡下追上小妹,说: “云禄,能不能跟我打一场?” “怎么了?”小妹奇怪地看着我。 她穿着专为女性设计的胸甲和颈甲,胯部围着缀有甲片的翠绿短裙,腰部暴露出来,胸甲下端垂着一缕金穗,脚上穿的是高跟的银色护足,站在那儿显得挺拔欣长、亭亭玉立。这套被大哥称为“翠云铠”的甲胄不仅没有掩盖她的身段,反而把她的曲线展现得更加优美,我不禁怀疑大哥是不是故意选的这副装备,好把她装扮得更加漂亮,因为这套装备根本不适合打仗。 我体内的欲望狂躁不止。 “我好像有一股冲动……”我努力把那种莫名的情感转化成语言,有点生涩地表述道,“我想大闹一场,发泄一通,我甚至想把那些树都给砍倒……”我指着不远处一片树林说,“我想试试我们俩打一场,活动一下身子,看看能不能把这股冲动发泄出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哦……”小妹略带不安地看着我,“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我带头走到山坡下的旷野,这里似乎是交战双方的缓冲地带,一片荒凉。蜀军的阵营在后面的山上,魏军的阵线还在远方,这里正好没人,只有砂砾旁散落的灌木丛和在风中摇摆的枯草。 我转过身,面对着小妹,她武艺高强,练习的时候我绝少打赢她。 “那……来吧。” 我拉开马步,抬起了枪尖,体内关着的那头野兽正咆哮着催促我,抓挠着我的心肝。 “好。” 小妹的表情变得坚毅严整,眼神渐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她身体略微下潜,双脚既坚实又轻巧地扎在地上,枪尖下垂,枪杆抬高,用的是防守反击的抬手式。 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记不得有多少次被这招打败了……然而我却微笑了,是的,咧开嘴露出了兴奋的微笑……扑通扑通,清晰的心跳声取代了外界的所有声音,血液大量涌上了我的脖子……我凝视着小妹,大片齐腰深的杂草在风中摇晃着波浪…… 嗖地一阵狂风吹过,一大块云层缓缓移动,斜阳投下炫目的光晕……霎时,我攥紧了长枪,箭步向前,伸出手臂,枪尖猛地向小妹刺去。 我听到了破空的尖啸声,空气仿佛震荡了一下,像涟漪一样扩散。 小妹露出刹那间的吃惊,随即恢复镇定,她原地向左转腰,左手压枪杆,右手抬枪头,往我的枪侧面猛地一拍。 一声清脆的爆响,两枪相接处,黄草呈扇形地披靡倾倒。 我略微收回枪尖,然后一边向前垫步,一边快速连续地突刺,每次都瞄准小妹的要害。她很有章法地后撤步,一边从容地把长枪甩得左右摆动,每次都用最小的幅度巧妙地把我的枪尖打偏。 我停了下来,微微喘息,只见小妹呼吸丝毫不乱,眼神坚强果敢,正定定地注视着我,全身始终保持着猎豹般矫健的姿态。 “来——进攻呀——”我粗声说道,脸上带着微笑。 小妹眼神一凛,一股杀气顿时让我脊背发凉。只见她右手一拉,把枪头收到身侧,然后迈出一个弓步,大喝一声,同时左手后收,右手前挥,长枪便从右上方以千钧之势向我劈来。 我下意识地横着抬起枪杆,向斜上方推出,硬抗这一击。二人武器相碰时,空气又猛烈地震荡了一下,一股波动的气流向四面八方迸射。小妹的枪被高高地弹开。 我和她都有些吃惊,好像我使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吼啊——” 在小妹的枪来不及收回的这一瞬间,我把枪转了半圈,调换前后手,然后猛地一抖,把枪从左往右横扫出去。 枪没有碰到小妹的身体,但它扫出的一股强劲的风把小妹连同她身后的一大片杂草都给吹倒了。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舒畅的快感,好像有什么积压已久的东西释放了出来…… 小妹双腿一转,借着惯性原地起身,面孔紧绷,但毫不慌张,眼神镇定而凌厉。我轻轻起跳,把长枪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下;她则一个侧身,拖着枪,敏捷地从斜下方往上挑出,枪身甚至被那强大的力道给压弯。 磅的一声,我们两人的武器再次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她的枪掉了,我击打在地上。顿时,草地上像是蹿出了几条大蟒蛇,荒草被压倒,一直向远处延伸。小妹被空气的震动抛了起来,又一次跌倒在地。 “没事吧!”我跑到她身边,把她拉了起来。 “唔,”她摇了摇头,拍了拍盔甲下摆,然后看着我说,“哥,你的力气好大呀。” “是吗,我感觉把体内憋的气发泄出来一点了。”我畅快地说。 “真的吗?”小妹欣慰地说,“那就好,还要来吗,我可以继续陪你——” “不用了,我怕弄伤你,”我爱惜地看着她,“知道了这种方法,下次我可以用别的事物来发泄。” 小妹看起来颇为开心,她抱着我的手臂,抚摸着我鼓胀的肱二头肌,情意绵绵地看着我说: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人家都接不住了——” “可,可能是雪莲花的功效吧……” 小玉说了,我现在正处于精气郁结、濒临爆发的边缘,从好的方面来讲,这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感觉就好像身体里潜伏着一只猎豹或一头猛虎,能量远超正常人的范畴,刚才跟妹妹交手时我特意收着力,只用了大概两三成就有这般效果。 从坏的方面来讲,我感到自己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仿佛一点就炸,心里时不时浮现出各种阴暗、邪恶、狂暴的念头……这些念头平时是绝少出现的,就算有也会立刻被我掐灭。可是现在,它们像自己有生命似的,在我心田深处扎根生长,摆脱了我的控制,结出狞笑的果实,不停诱惑着我…… 我不能不回想起天山上的一幕,自己吃了雪莲花后疯狂破坏,引发雪崩……对此我惴惴不安,害怕悲剧重演,自己能忍到何时呢?万一忍不下去怎么办,还得按小玉说的来吗?那样如何不伤害小妹呢…… “太强了吧,”趁我思考走神的时候,她像猫一样亲昵地蹭了蹭我,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好厉害呀……哥哥好棒!” 她的身体一靠近,我体内刚刚扑下去一点的火立刻又熊熊燃烧起来,愈发燥热。 “云,云禄……”我连忙试着推开她,“你这样,我又要憋得慌了……” “为什么,你想要我啊?”她脱口而出,大胆地看着我。 我吃惊地瞪着她,羞得耳朵发烫。她好像看穿我的小心思似的,捂嘴一笑,放过了我,没再继续调侃。 我们飞回了汉中,跟人打听庞德的下落。出乎意料,庞德在这里似乎不是一个秘密,而是公开的信息。在人们的指引下,我更加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座富丽的宅邸前,这虽然不及张家府,但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了,庞德怎么会住在这里? 我们通报了姓名,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庞德的贴身侍从,跟随了他好多年的小兵哈克。他见到我们,喜出望外地说:“少爷,少奶奶,见到你们真高兴!” “你这泼皮又不正经,来这么远的地方也改不了你的嘴!”小妹作势要打他,但看起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微笑。 “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主人呢?” “主人就在屋里!”哈克笑嘻嘻地躲了一下,一边说,“我跟着主人,还有主人的主人一起从死人堆里逃出来了,我们从山那边来到山这边,全靠两只脚!本来我们在流浪,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住进了大房子,人生真是奇妙啊。二位要见主人吗?来,随我来吧——” 我们被领进大院,走进了正厢房的待客室,在这里见到了令明,他看到我们平安无事,跟我们看到他一样感慨万千、激动不已。 我们彼此慰问、互述经历,原来他一直按照大哥的吩咐,留在当地守护嫂子。曹操占领汉中后接见了他,想把他招致麾下。令明兄是我们凉州军的豪杰,威名传到曹操耳朵里也不奇怪。 他为了保护嫂子,便顺从了曹操。后者给他的礼遇,超过了一般的降将:封官进爵,赏赐黄金、布匹、田宅……他现在已经是魏的立义将军,从六品呢。 我把大哥在刘备那边的境况告诉了他,说大哥已经投靠了刘备,顺便转达了大哥的意思,希望他和嫂子一起过去。 “大当家得遇明主,真让人高兴,”我们围坐在桌边谈话时,令明感叹道,“可是现在汉中戒严,前线全面封锁,你们如何把人带走呢?” “我可以从空中过去……嗯,这是一种法术,没事的,”看到他疑惑的神情,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里离定军山不远,大概六十里?一个小时就到了,我可能要分几次送你们……” 听完我说话,令明不自然地沉默了许久,最后说: “好吧,我听你的,少当家。” 他流露出一丝纠结、苦恼之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问,感觉他好像不是很乐意,是不是有什么请求,有什么不便,或是有什么事要做,而不好开口?“说嘛,没关系——”我温和地敦促道。 令明叹了口气,眉间挤出几道皱纹,表情颇为凝重,他开口说道: “当初魏军进占汉中时,我已经做好了用性命守护嫂子跟孩子的准备。没有想到啊,曹公不嫌弃我是败军之将,流寇之贼,像对待亲人般对待我,亲自来到我藏匿的地方,握着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我和嫂嫂一家能好好地活到今天,全靠曹公的庇护……曹公的这份恩德,我还没有报,心里有点愧疚……” 我和小妹都沉默了,我能感觉到她跟我一样讶异。曹操是凉州人民的公敌,是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他杀害了大族长——我们的父亲——摧毁了我们的家园,害得十几万父老乡亲流离失所,我们也是其中一员,饱尝世事艰险。我们最忠实的部下,竟然感到愧疚? “令明兄,你打算怎么报答曹操?”小妹平静地说,“要替他卖命吗?” 庞德凝视着桌面上的一个小茶碗,没有说话,颇有难色,好像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现在魏蜀正在打仗,大哥是蜀将,我和三哥因为……嗯……一些私事,也打算站在蜀国那一边,”小妹顿了顿,注视着庞德轻声说,“你若是为魏国效命,莫非打算对我们兵戈相向?” 庞德猛地抬起头看着小妹,眼里透出一丝惊恐。他突然在桌子边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 “岂敢!我庞令明曾发誓效忠族长,这誓言永远不变!” 他单膝跪地,抱着双拳,眼里有八分激动的精光,二分迷茫的阴霾。我看出来了,他虽然渴望为我们尽忠,但心里有个角落还是抹不开曹贼的人情,过不去那道坎儿。曹贼笼络人心的手段可真有一套啊。 我看着小妹的侧脸,觉得她应该也看出来了。她坐在那里,平静地跟庞德对视,姣好的侧脸宛如画上的美人。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你起来吧,令明兄,别这样……”庞德有点惶恐地回到了椅子上,“像你这样忠义的将士,不可能被钱财收买,我相信你的忠诚绝不会动摇,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战争的形势总是千变万化的……”妹妹目光流转,不知不觉间脑子里似乎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现在叫你加入蜀军,对抗魏军,恐怕你还不能适应……”庞德面露愧色地微微低下头,“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替我们收集情报吧。” 我和庞德都有点惊讶和不解地看着她。 “留在这儿?” “对,”妹妹不急不缓地说,“你只需要利用你的身份,把魏军的内部的消息传递给我们,不需要你亲自上战场打仗。假如最后魏国赢了,你可以继续留在魏国;如果蜀国赢了,你没有杀死一兵一卒,也算报答了一点恩情吧?” “这……”庞德眨巴着眼睛,喃喃自语,显然陷入深思,“大族长去世后,大当家就是新的族长,是我效忠的对象。我怎能不追随他的左右,留在别国,这恐怕不妥……” “那你就把这当成他交给你的任务吧。”小妹说,“你留在这里,对我们用处不小,大哥会同意的,你放心吧。” 庞德犹豫了片刻,随后恭敬地说: “既然大小姐发话了,我自当遵从。请小姐转告大当家,庞令明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庞德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大感欣慰,他虽然没有被派往一线作战,但以他的官职能够接近前线,自由往来于阳平关与汉中城之间,还可以参加军事会议,从而得以获悉一般人接触不到的魏军内部决议与机要。这对我们至关重要。 我们决定用信鸽传递消息,定期汇报情况。有需要时,也可以由我来送信。为了不让他的身份暴露,我们决定暂时不转移大哥的妻儿,仍然留在庞德府上,以免曹操生疑。 事后,我们回怡春园时,我不禁夸赞小妹当时的处理机智过人,我就想不到这样安置庞德。 “哥哥不想让欺负过我的人逃跑,想把魏军围困在这里,那样的话有个内应对我们很有利,不是吗?我就灵机一动,说服了他。”妹妹拨开耳边的头发,看着我莞尔一笑,“哥哥的愿望,我总是乐意帮忙实现!” “谢谢你,云禄。”我有点羞涩地微笑道,心里充满感激,“你真是太好了。” “那人家想要什么奖励你知道吗?”她拉着我的手微微摇晃着说。 “什,什么?”我有点不安,并非害怕付出,而是担心刺激自己的病状。 她脸上闪过一丝宽容的微笑。 “好啦,回去帮我按摩一下好吗,刚刚打完我浑身都好酸……” 虽然触碰妹妹的身体,无异于给我的症状雪上加霜,但是谁又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妹妹的请求?我在做出肯定答复的同时,心里对于包围汉中、把魏军一网打尽的计划,也更加坚定和自信了。 第一部第七章融合 融合 自从知道我有不依赖小玉的发泄精气的途径后,小妹就整天心情倍儿好。我不忍心告诉她这种方法越来越不如人意。或许是因为我体内的精气不断膨胀,也可能是因为小妹病体痊愈后活泼开朗的样子愈发迷人,对我造成的诱惑越来越大了吧。 为了通过打斗的方式发泄精力,每天我都不得不独自飞过阳平关,来到荒凉的走马岭上,肆意舞枪弄棒,挥洒汗水,在山上大肆破坏,打碎岩石、掀翻泥土、推倒树木……只有在这里才能尽情施展拳脚。 但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潜藏的那头野兽,不仅没有疲累,反而生龙活虎,愈加猖狂,叫嚣着炫耀它的力量、速度与耐力……它好像在我身体这个牢房里待不下去了,快要破茧而出了,我愈发频繁地产生暴力冲动、嗜虐冲动和对美色的狂热,整个人憋得浑身筋脉凸起、肌肉膨胀…… 勉强撑过了五天,我昏昏沉沉地带着小妹第二次来到了大哥的营地,现在我已经不敢看她青春靓丽的肉体了,不然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这次来不光是赴大哥的约,了解蜀军对我提案的回复,还要把庞德做内应的重要消息告诉他们,顺便把信鸽带过来,让它记住这个地方,这样以后它才能独自往返于两地间。 大哥见到我们后,立刻带我们来到了稍远处一个更大的营帐那里,卫兵进去通报后,掀开幕帘,让我们进去。我打开笼子,把鸽子放了出去,它飞上空中盘旋起来。 营帐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做了许多记号,几个人正围在地图前交谈着。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全都扭过头望着我们,一个敦厚长者模样的人立刻招手道: “孟起,来,我们在讨论粮道安全,走山路还是水路,你怎么看——怎么了,站着作甚,快进来吧——” “皇叔!”大哥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说道,“我有要事禀报——” 他把内应的事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长者跟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变得更加热切了一点,说: “哦,此内应是何人?” “乃我旧部庞德庞令明!” “庞令明……”长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语气似乎有点欣喜,“此人勇武非凡,我早有耳闻,今日愿做我等的内应,实为幸事,孟起真是大功一件呐——快来——” 看地图的那些人都走到一张长桌边坐下,我和小妹也跟着大哥走了过去。 “实不相瞒,这都是我弟弟妹妹的功劳。”大哥说,随后把我们介绍给了对方。 那个长者就是刘备,旁边有一个瘦长脸的年轻男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燕额豹首的黑汉子,还有一人身披白袍,姿仪魁伟,气宇轩昂,眉似双剑,目若流星。 刘备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夸我们是青年才俊、后生可畏,赏赐黄金布帛,还打算给我们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 这里要是接受了,我们就成了蜀军的一员了。说实话我并不抗拒刘备,但我还有好几件别的事情要做,一个是找到妈妈的下落,一个是找到老黄外甥的家,此外我带着小玉,很难在军旅生活……最后,还有一件事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只是最近没空管,那就是法藏的后两句箴言:马踏蓬莱,方得展骥。 蓬莱我是知道的,在遥远的东边。“马踏”,说的是我还是小妹?我心里隐隐希望是自己,因为我还是希望师父是关心我的……那么“展骥”是什么意思呢?飞黄腾达?一鸣惊人?反过来说,也就是现在的我不能“展骥”?现在的我有什么不行的地方呢?很多。师父指的到底是什么呢?在蓬莱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根本猜不出来。我只知道,今生要是不解开这个迷题,我才会死不瞑目。所以,把其它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后,我一定要前往东方,寻找师父为我昭示的宿命。 由于我一直处于一种头晕脑胀、精神备受折磨的状态,导致我的脑子完全不在线,整个人傻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递给小妹一个茫然的眼神,她立刻就领悟了,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承蒙使君厚爱,”小妹谦和有礼地说,她坐在凳子上,腰杆自然挺直,双腿微微倾斜地并拢,显得端庄优雅,“只是哥哥和我心念故乡的亲人,家母生死未卜,我们无论如何都想找到她,实在难以留下来……” 刘备并未坚持,而是欣然接受了我们的想法,只是希望我们不要推辞一点薄礼。 这时大哥对那个穿白袍的人说:“子龙兄,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借一步说话?” 我印象里,刘备这边叫子龙的,只有赵云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纯粹是因为他的师父是枪术界的泰斗,任何习枪的人都听说过那位高人的名字,他的关门弟子就是赵云。 赵云说:“稍等一下,马将军,主公还在决议,等议事结束后但说无妨。” “结束后你又有别的事要做了,等你老兄好几天了,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就一会儿,很快——皇叔,借子龙用一用——” 赵云好像想表示抗议,但刘备说:“到晌午了吧?” 长脸男人点头说:“是的。” “那我们先吃饭吧,”刘备说,“不着急,吃了饭再研究,孟起有什么事急着找子龙啊?” “哦,是这样,”士兵们端上来几碗面条、肉片和酒,大哥等他们摆好后继续说,“子龙兄,你还未婚配吧?” “正是。”赵云语气有点疑惑。 “你觉得我妹妹如何?” 我顿时感到一阵烦躁,为什么呢?是嫌他们啰嗦,不切入正题?还是听到了妹妹婚嫁两个字?我在心里默念,我是她的哥哥,不要胡思乱想……但毫无效果。 赵云的目光落在小妹身上,好像第一次看清她,顿时有点看呆的样子,看得出神。小妹微微低下了头。 赵云随即收起了那种目光,恭敬地说:“令妹……实乃国色。” 大哥笑着说:“我妹乃凉州名门之女,文武双全,待字闺中。长兄如父,今日我欲促成你二人的婚事,不知子龙意下如何?” 赵云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后谦卑地喃喃说道:“这……听凭令妹定夺,我岂有不满。” “我已经有属意的人了,大哥……”小妹低着头,嚅嗫地说。 “谁?”大哥换了一副面孔,颇为严厉地问。 “一位……故人……” “凉州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故人!” 小妹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眼看气氛有点僵硬,刘备息事宁人地说: “哎,孟起,既然令妹已有心上人,怎么好强迫人家呢?凉州虽已失陷,但你们回去寻亲的时候正好可以找找那人,说不定就能找到。不过话说回来,马小妹呀——”他微笑道,“子龙将军可是非常优秀的,配你,绝不会让你委屈啊。” “唔,当年长坂坡七进七出,”黑汉子粗声说,“救了少主,还抢了曹操的宝剑,哈哈。” “张将军,”赵云有点惭愧地说,“莫要提这事了……” “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做主吧,”胡子花白的老人爽朗地说,“我们老了,跟不上娃娃们的思想了。” 他们你一嘴我一舌地侃侃而谈,我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烦躁,胸口憋着一股气,开口对大哥说: “哥,你问一下我之前跟你讲的那件事吧,到底是什么答复。” “什么?哦——” 大哥跟刘备提起了截断魏军退路的事。 “哦,那件事,”刘备露出会意的表情,“你之前跟我讲过,我正想跟你说呢。斥候报告确实有这样一条通道,但道路险阻,不方便行军呐。” “是我弟弟提出来的,”大哥说,“他认为从那里过去可以截断魏军在陈仓道的交通路线。” “哦,”刘备把目光转向了我,“马小弟,你的想法很好,不过眼下执行起来比较困难,我们抽调不出那么多兵力——” “为什么?”我强压着不悦和烦躁的心情,问道。 刘备跟长脸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我们现在在这里——”他用手点了点地图上标着定军山的地方,“可以看到从白水关到这里,有一部分粮道是暴露在阳平关的守军面前的,他们随时可以主动出击,袭扰我们的运输队,我们不得不派相当一部分兵力保护这条粮道。” 众人都抬头看着他,他把手收回来,然后又放在了标记为阴平的地方。 “假如我们要前往武兴道,我们就会产生另一条方向相反的运输路线,”他的手从白水关往斜上方一划,“这样在护卫中投入的兵力就要翻倍,甚至更多,因为敌人可以从祁山道对我们发动攻击,”他的手从左上方划下来,示意阴平的西北方有一条通道,“我们没有能力同时保障两条运输路线。” “那就不要定军山了,”我单刀直入地说,感觉自己的语气颇为粗暴,“全部转移到阴平去不就行了——” 刘备跟他的幕僚们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空气似乎有点凝固。 “定军山非常重要,不可能不要,”长脸男子打破沉默说,冷漠地看着我,“这里直接威胁着汉中的腹地,就像一把尖刀抵住了敌人的肚子。要是放弃这里,转向阴平和武都,那就彻底失去了对魏军的牵制力,对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主动出击。” 我望着地图,形势确实如他所说。我没有罢休,努力地转动浆糊一般的脑子,寻找他话里的漏洞。换做正常时,我早就承认自己的误判,而现在,我的五脏六腑被那股炙热、躁动、蓬勃的精气搅得天翻地覆,已经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 “那就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去武都——”我说。 长脸男子略带讥讽地说:“刚才已经说过了,没办法保证两条运输路线——” “只是一小部分,不用很多!”我烦躁地提高了嗓门,“不需要运输多少粮草,只派少数精锐过去,不行吗?” 长脸男子用仿佛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带着嘲弄的表情。 “你觉得敌人不明白陈仓道的重要性吗?你觉得他们不会派重兵把守吗?少数精锐?少数精锐怎么长时间地维持战线?孤军深入,没有支援,不可能长期作战,运输线一放开,前面的努力就会白费,好比你快要把别人掐死,这时你没力了,松手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仍然没有放弃,不服气地瞪着他,搜索枯肠地寻找反驳的话。 “而且本来这么做就不划算,”长脸男子回到桌边坐了下来,“何必去截敌人的粮道?何必断他们的退路?我们只要在这里拖着就行了。我们交通方便,敌人山高路远,运输成本不知有多高。他们最好不要撤退,一直拖着,把他们的储备耗光。” 我感到血压逐渐升高,胸口堵得慌。我心里有个小角落不情愿地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十分明显,我的提议被否决了,而且被驳斥得体无完肤。来的路上我是抱持着很大的希望,现在发现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我凭什么认为蜀军会支持我的观点,按照我的计划采取军事部署呢?这真是太异想天开了。提出这种建议的我就像个白痴。 我本应反省自己,然而刚才他们对小妹婚配的议论突然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像无数条贪婪的蠕虫啃啮着我的脑干,让我头痛欲裂、急火攻心,不能自已。 我胸中一半充斥着被拒绝的雷霆之怒,另一半填塞着莫名其妙的熊熊妒火,一时间内心的小世界天崩地裂、寸草无生。 我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低语道: “好,一群懦夫……我自己去……” 我转过身,夺门而出,不顾妹妹的呼喊,一飞冲天。 我全速飞行,冰冷的风丝毫没有降低我决意的炽热。身体快要爆炸了,一股股紊乱的气流在我体内来回震荡,让我头痛欲裂、恶心反胃…… 我看到了阳平关,随后向西边飞了一小段距离,悬浮在马鸣阁道上空。两边是陡峭的悬崖,马车在狭窄的山路上缓缓地行驶。我忍不住抱住了头,太阳穴突突跳疼……我发狂地大吼一声,猛地一甩手,仿佛要赶走烦人的蚊虫。 随着我的动作,空气仿佛变成了利刃……轰隆一声,右边一大块岩石逐渐滑落下去,下方传来马的嘶鸣和人的尖叫。 “喝啊啊——” 我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朝另一边甩动,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扔出去。 一声爆响,另一侧的山体被挖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石块像冰雹般砸落。 下面的惨叫声令我心情愉悦,我低头望去,只见满地狼藉,碎石阻塞了山路,血花四溅,粮草散落了一地,马车被砸得稀巴烂,一些驼畜和人还在大石头下挣扎,哀嚎…… 我深深地呼吸,那狂暴的破坏冲动有了一丝平息的势头,仿佛大火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烧而逐渐熄灭。 我试图打碎更多的岩石,可是刚才那种强大的能力随着我的怒火一起消失了。于是我飞到悬崖上的豁口处,搬起地上的石头,一块一块往下扔,直到双手被划出鲜血,直到体力不支,差点脚下一滑,跌落山崖。 魏军部队赶来了,许多人抬起头,惊恐地注视着我,对我指指点点,大喊大叫。我心想,你们等着,我今天没有力气了,明天还会来的,我要把你们全部困在这里。 我把小妹接回了怡春园。刚才对刘备一行人发了脾气,心里很是惭愧,去蜀营时也不敢看他们一眼,只想躲着他们,所幸小妹在帐外等我。回去后,她看到我伤痕累累的手很是心疼,小玉则显得神色严峻,她说: “你本已精气过盛,再急火攻心,肆意消耗真气,经脉会承受不住而爆裂的!” 我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也不理睬妹妹的劝阻,每天都在走马岭上疯狂搞破坏。两边的山被我打出了许多窟窿,上方的山体承受不住重量崩塌下来,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几天过后,原本陡峭的山峰上竟然出现了一片缓坡,山顶的高度被我削去了不少。 我浑身酸痛不断加剧,有时候手都无法抓握,脚磨出血,但我却不敢停下,生怕自己的理性被兽欲吞没……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两个女孩发现我的疲惫与伤痛,但小玉总是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我。 魏军出动的人越来越多,有搬运石头清理道路的,有弓箭手弩手,有亲临现场指挥的高级将领(他们的盔甲样式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甚至还有一帮道士。这些家伙不知是因为用弓箭射不到我,还是把我当成妖怪了,竟然让一群道士对我施法念咒,朝我挥舞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嘴里念念有词。我当时就把一块大石头朝他们砸了过去,然后那些道士就再也没出现了。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像之前一样攻击那些清扫障碍的士兵时,有一群军官来到山间,视察情况。他们簇拥着一个人,那个人身材短小精悍,披着藏蓝色披风,抬头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观察着我。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感觉他好像是个重要人物,因为那些将领好像都唯他马首是瞻。 我调动全部的真气,使出吃奶的劲举起一块巨石,飞到他们上空,用力扔下去。 那些将领大惊失色,纷纷护着那个矮个子,想把他弄到安全的地方。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那个矮个子并未慌张,而是抬起手好像让大家不要动。在巨石快要落到他们头顶时,矮子胸口突然冒出蓝色荧光,呲溜一声,空气中随即闪过一道弧光,一个若有若无、微微晃动的透明罩子出现在他们头上,挡住了石头,石头轰然裂开,滚落到众人旁边。 (什么?) 我大吃一惊,我虽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我不会认不出这是一种法术。这个人究竟是谁?一个军官怎么会法术?这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我掉转身,朝他俯冲过来,凝神聚气,在空中对着他挥出一掌,一股强大的波动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推去。海啸一般的气波接触到那个防护罩时,隆隆作响,迸出白光,罩子像气球一般破裂了,一阵带刺的冲击波弹回来扫过我的身体,紧接着我被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震飞了。那个矮子和他身边的人好像也受到了冲击,一个个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随后他们匆忙掩护着他逃走了。 我被这股冲击裹挟着,撞到了岩壁上,紧紧抓住一条藤蔓才没有掉下去。我艰难地飞到被我削平的山坡上,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我感到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渐渐地,这种淤堵感扩散到了四肢,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它竟然像血栓似的鼓起一个大包,那个地方疼痛难忍,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似的,我可以感觉到左臂和双腿也是如此…… (不会真的经脉破裂了吧……) 我终于陷入了恐惧,大脑缺氧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意识正逐渐飞走……我睁不开眼睛了,孤身一人躺在走马岭的荒山上,没有人知道,就这样死去……真希望云禄在身边啊,这是我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想法…… 重新睁开眼睛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四周一片漆黑,接着才意识到是黑夜,苍穹像深黑的天鹅绒,覆盖大地,自己还是躺在山坡上,四周空荡荡的。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挡住了天空。 “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告诉我——” 一个心急如焚的声音,是小妹。她挪到我的身边,脸上写满担忧。 “你一直不回来,我们就来找你了,你怎么躺在这里?” “他经脉断裂了,”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小玉的脸倒着出现了,“精气本来就多,还那么激烈地运动,不爆裂才怪呢。” “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小妹又急又气,声音很尖锐。 我移开视线,默然不语。 “哼,那还用问,他想靠这种方式发泄体内的精气呀,”小玉说,“早就跟你说了行不通的,你这犟驴,只能让我把它们吸取出来。” 我浑身刺痛,换气都不敢用力,只能又轻又浅地呼吸。 “别再这样了,哥,”小妹又心疼又难过,“就让她给你排解吧!” “可是……你……”我有气无力地看着她,目光却无法聚焦,好像有两个妹妹在我眼前晃动。 “别在意我了,你的身体最重要,别伤害自己了!”小妹撕心裂肺地叫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比自己受伤还难过一百倍!”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黯然神伤。 “听话,”小妹努力用温柔的语气说,“快点治好,我没事的,只要你健康,我就开心……”她站了起来,面向女狐狸,“小玉,给他治疗吧,不能再拖了……” “你听到了吗,想好了吗?”小玉屁股一转,斜倚在我身边,漫不经心地微笑着说,“再不抓紧,小命就保不住咯。” 我畏首畏尾地看了小妹一眼,她转过身,走开了。我闭上眼,有些哀伤地点点头。 “同意啦?早这样不就好了,”小玉嫣然一笑,直勾勾盯着我,一只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抚上了我的胸口,“好啦,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跟我做你就这么不满嘛……你应该感到荣幸,倾慕我的人可以从镐京排到长城……”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没有说话,心里惴惴不安。 “人家早就等不及了,”她眼里放射出妖冶的光,手从我的胸部滑到了下腹,“每天跟你妹妹卿卿我我,从没正眼看过人家……人家也是要呵护的,也是要投喂的,喂不饱,人家会发疯的……” 她动作舒缓地解开我的腰带,把手伸进了我的裤裆,轻轻搓揉着我的男根。 “啊……有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不要藏着掖着啦……”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微微闪烁着金光,整个人好像一只发情的母兽,“好想啊……好想要啊……自从那次跟你做了以后,人家就一直想着……啊……从没有哪个东西让我这样想,你这个坏蛋……” 她把我的男根从裤裆掏了出来,上身趴下来,脸放到跟肉棒同样的高度,有点对眼儿地、痴迷地盯着它,手缓缓地上下撸动。 “啊……嘶啊……这个气息……好棒……”她鼻子凑到肉棒上,深深地吸气,陶醉地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不禁皱起眉头,刺激得逸出一口气。 “啊,跳了一下——舒服吗,呵呵……”她巧笑盈盈,从眼角偷觑着我,透出浓浓的淫荡。 我握着拳头,别开脸,没有理她,但心中的野兽昂首咆哮,快乐得直哼哼。 小玉侧着脑袋,张大嘴巴,有些吃力地把我的男根送进了嘴里,“唔……唔……”她缓慢而富有韵律地上下点头,口水很快就顺着肉棒流到了睾丸上……血液立刻涌向下体,除此以外还伴随着丝丝脉流,这些脉流似乎从我身体各个角落出发,沿着一条轨道,像奔驰的马车在我身体里驰骋,最后汇聚于下腹,进入阴茎,源源不断地被她的嘴巴吸走。 “呃……啊……”我不禁发出有些放松的呻吟。 “噗……哈啊……”小玉抬起头,松开了嘴,唾液连着龟头,对眼儿着迷地盯着完全勃起的肉棒,“哈……好大啊……好硬……呵呵……人家的小嘴都快撑坏了……你是不是兴奋了,嗯?装着没兴趣,它可不会说谎哟……” 她调皮地戳弄着肉棒,好像那是什么特别有趣的玩具。 “啊……人家也忍不住了……”她饥渴地咬住嘴唇,手探到了自己下体,“嗯……下面好痒……今天你可要好好满足我……” 她掀起裙摆,动作舒缓地爬到了我身上,屁股在肉棒上来回摩擦。然后她手放到后面,扶着肉棒,对准了自己的小穴,慢慢地将它插了进去。 “嗯——啊啊——”我的龟头刚一进去,她就眉心紧蹙,淫媚地娇喘起来,“太大了……嗯呐……啊……”她稍微把屁股抬起来一点,然后再缓缓地往下坐,整根肉棒渐渐没入她的身体,“啊——啊——咿啊——不行……” 坐到最底下时,她仰起头,脖子上青青的血管都浮现出来,身体打了一个激灵。 “哈……哈……呃啊……”她弯下腰,双手放在我结实的胸口上,低低喘息着,“顶到……最里面了……”她用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小腹,好像在给我示意位置,“到这里了……看到了吗……好涨啊……人家……全部都给你……塞满了……” 我用手肘支起身子,更仔细地看着她。这时我发现妹妹在不远处的斜坡上注视着我们。她一碰到我的视线,立刻就转身朝斜坡下面走去,好像有些惊慌。 小玉半跪着,臀部开始徐徐地扭动,交合之声逐渐响起。她本人更是早就进入状态,甫一开始就忘情地浪叫起来。 “啊——啊——好爽——就是这个——大鸡巴好爽——哈啊——” 山下有亮光,微微映照着悬崖,好像沿着山路到处都点亮了火把。我第一次夜晚来到这里,猜测魏军可能晚上也在清理道路,我确实听到下方有交谈、劳作的声音,仿佛颇为忙碌。 这时我听到一声喊叫,是小妹的,我急忙循声望去,却不见她的踪影,她可能到山坡下面去了,好像在做什么特别费力的事。 嘭的一声闷响,山底突然传来惊叫。 “看哪儿呢,专心看着人家嘛……”小玉娇嗔地喘息道,她用手撑着我的两肋,屁股加快了上下摆动的速度,啪啪作响,“啊啊——受不了——这个——呀啊啊——” “不许叫,”我低声喝道,“把嘴闭上。” 这是因为一方面我想听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另一方面我怕妹妹听到这莺莺燕燕的声音而难受。 “太爽了——人家——受不了——”小玉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淫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叫你别叫了,”我略显严厉地说,“不许出声,听到没有——再叫你就别想高潮了——” 小玉一下子露出了有点惶恐的表情,闭上了嘴,谨慎地观察着我的态度,但并没有停止套弄肉棒的动作。她眯起了眼睛,好像忍耐得很辛苦,鼻子里漏出哼哼唧唧的呻吟。 “就是这样,”我说,“别发出声音。” “忍不——住了——”小玉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一副声嘶力竭的样子,“太厉害——受不——了——要——去了——” “忍不住也得给我忍住!”我冷漠地说,“再叫你就别想要了。” 小玉把脸深深地埋下来,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忍耐,腰却用力扭动起来。一声嘤咛过后,她的身体猛地弓起来,抽搐了几下,然后整个人瘫软下来,柔柔弱弱地趴在我的胸膛上喘气。 我低头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她一发现,立刻闭紧了嘴唇,不安而哀怨地向上看着我。 “继续动!”我在她屁股上甩了一巴掌,发现自己四肢和胸腔的郁结逐渐减轻,呼吸也开始变得顺畅,便催促她快点给我治好。 她刚要发出一声尖叫,立刻用手捂住了嘴,硬生生把叫声憋回去了,随后放慢了节奏,缓缓扭动腰身,套弄着我的肉棒,一只手始终捂着嘴。 我盘起腿坐直身体,任由小玉自己动。我抬头眺望,刚好看见妹妹的半个身影,只见她在坡下举起一块石头往山下扔。 山下传来呐喊和惊叫,还有马蹄声,金属碰撞声……声音纷乱杂沓,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下面发生了什么?云禄打算做什么?我心里半是担忧半是好奇,更想快点完事,可是小玉的节奏比一开始慢多了,看起来小心谨慎的,她始终捂着嘴,一副备受煎熬的样子。 “再快点!”我在她另一边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按这种速度,到明年也射不出来。 “唔——不能——快了——”小玉颤巍巍地说,声调似乎因快感而有些走样,“你那儿——弄得我——要死了——顶到——人家——心肝儿了——” “不许叫——”我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去,两人的下体间竟然拉出了几条黏丝。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小穴紧紧地裹着我的男根,每次拔出来仿佛要把里面的嫩肉也给带出来。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双手绕到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两个臀瓣,没有打招呼就开始帮她加速。 她一下子惊慌地睁大了眼睛,冲我直摇头,一边用空着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似乎想拿开我的手。 她体重颇轻,身材娇小,在我怀里显得很柔弱,根本无法阻止我轻轻松松地把她的身体抛起来,再让她自由下落。 她狂乱地摇头,鼻子里发出近似啜泣的声音,表情好像生不如死。我甚至开始惊讶于她这么听话,一直捂着嘴没有出声。 快感开始累积,射精的冲动开始聚集,我的四肢百骸变得愈发轻松、通透,浑身洋溢着一股舒畅劲儿。我不再满足于仅仅把她抬起来,还把她重重地往下压,每次都撞得她发丝乱颤,清脆的交媾声像鼓点一般密集。 她突然咬住了我的肩膀,像小孩一样用四肢紧紧缠绕着我,一只手紧揪着我的头发,不知是难受还是刺激,眼泪都流了出来,看上去狼狈不堪。我也不怪她,只管卯足劲冲刺。 “要射了——”我粗喘着说。 她做出了慌乱的回应,但因为她一直咬着我的肩膀(口水横流),所以不清楚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我并不理会,在一阵狂抽猛送后,顶着最深处喷射出来。我感到大量的真气随着精液贯注进了她的嫩穴和子宫。 我倒抽一口冷气,肩膀被咬得生疼,不过我还是耐心地等待小玉高潮结束,平复下来,一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与尾巴,试图缓解她的僵直与颤栗。 我感觉龟头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吮吸着,仿佛想把我残留的内在全部吸出来。嫩穴层层蠕动,有节奏地收缩着,似乎想跟我做最后的对抗,但我的男根还是很硬,鼓鼓胀胀,完全没有疲软的迹象。小穴(或是它的主人)好像意识到了我的强固和不为所动,最终放弃了抵抗,柔柔地包裹着我,不再蠕动。 我深深地吸进夜晚凉爽的空气,感觉这清醒的快感可以直达头顶。四肢一点儿也不痛了,困扰我半月的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心境无比澄澈。 “谢谢你,小玉。”我一边低声说,一边轻拍她的身体,示意她好了。 她没有反应,嘴巴已经松开了,口水还在流,弄得邋里邋遢。她半是失神,半是享受地依偎在我怀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没工夫理她,便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用我的披风垫着,这次仍然是一滴精液也没有流出来。 我穿好衣服,顺着妹妹呐喊的方向走去,只见她还在不停地朝山下投石。底下的火光愈发明亮,甚至把天空都映红了……嗖嗖嗖,箭矢不断朝我们飞来,大多数飞上来就没有速度了,但还是有少数危险地落到近旁。 “云禄——小心——快回来——”我一边朝她奔去,一边大喊。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弯腰搬起一块石头。 “云禄——你在干什么——够了——这里好危险——” 我来到她身边,她没有理我,把石块扔了下去。我伸手抓她,她少有地露出倔强的神情,一抬手挣脱了我,脸上汗涔涔的。 “别管我——”她气喘吁吁地说,再次弯腰捡石头。 “云禄,结束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己心里也难受,“我身体复原了,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她呼哧带喘地说,汗水从她的脸上滴下来,“我要帮你——我要实现你的愿望——” “太危险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羽箭几乎跟她擦肩而过,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伸手拽她,“过来——别站这儿——” 她抱着一块大石头,又挣开了我,然后双手举过头顶……这次她没有把握好重心——亦或是力不从心——身体突然歪斜了一下,结果一个踉跄,向旁边迈了一步,她的脚踩在了一颗圆圆的石头上,滑了一跤,身体失去了平衡。 “小心!” 我大声喊道,伸出手去,却根本来不及。这里是一个斜坡,而她原本就站在悬崖边,她脚下一空,出溜一下就滑到了悬崖外面。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但这周围早已被我打得七零八落,一点也不牢固。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抓着的那块岩石从悬崖上崩解、脱落,刹那间,似乎露出了一点不敢相信的神情……然后,她就跟这块碎石一起坠落了下去。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半秒钟里,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坠落山崖,想必自己脸上露出的是更加惊恐的表情。随即我回过神来,扑到悬崖边,大喊: “不——” 我纵身一跃,向下飞行,拼命加速。其它事物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的眼中只剩下不断下坠的妹妹……她的身体撞击在之前被我打落而堆积起来的岩石上,它们堆成了一个山丘,云禄的身体像个断线的木偶般弹了一下,然后滚落下去,接着又撞到石头,又弹起来,然后再向下翻滚…… 我直直地伸出手,拼命想够着她,终于在接近地面的地方抓住了她。山谷里的魏军士兵们好像都惊呆了,有的人举着火把,有的人握着铁锹,有的人拉着弓弦……都一眨不眨地瞪着我们,手里的活都忘了做。但我没有在意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怀里的小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仿佛我全身的经脉又一次破裂…… “云禄……云禄……” 我惊恐万状地、机械地呼唤她的名字,但她似乎已不可能回答我了。她头破血流,满脸是血,滑腻的液体弄得我满手都是,衣服也浸湿了。她的四肢软趴趴地垂下,脖子以一个古怪的角度倾斜着。 “云禄……不……不……” 我的喉咙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周围的人呆若木鸡地注视着我们……在他们将要做出反应之前我就展开了行动,抱着妹妹向上飞去,所有目光追随着我,喊叫声响起……我仿佛在跟时间赛跑,顶着数倍的压力,迅疾地蹿升,转眼间回到了悬崖上,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转…… 小玉裹着披风跑了过来,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她面前,语无伦次地叫道: “救救她——她掉下去了——救救她——拜托你——” “放下来——”小玉迅速果断地说。 我战战兢兢地把妹妹放在地上,血液马上在岩石上泅开,看得令人心碎。 小玉快速点了妹妹身上的几个穴位,然后双手结印,嘴里低低地念念有词。紧接着她略微俯下身,对着妹妹的脸吹了一口气,一股微光闪烁的气息缓缓流入了妹妹的口鼻,后者的眼里短暂地放射出光芒。 我惶恐不安地一会儿盯着小玉,一会儿看着妹妹,心急如焚地问道,语气近乎乞求: “云禄不会有事吧——她,她怎么样了——求求你——千万救活她——” “不行,”小玉神色严峻地摇了摇头,盯着妹妹说,“魂元已经离开了体魄,不行了……” “不,不会……你有办法,你是神仙……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已经……死了,不行了,”小玉依然在摇头,似乎也不愿意这样,“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你有办法……你神通广大……求求你……不管要我做什么都行……救救她……” 我抓着小玉的衣服,悲痛欲绝。 小玉盯着毫无生气的云禄,眉心攒成一团,瞳孔微微颤抖,似乎大脑在飞速运转。她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说: “是有一个办法,不过……嗯……” “什么?”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地问,“什么都行!” “现在要救你妹妹,必须把她的灵魂召回来,”小玉一边皱眉思考一边说,“所幸她刚走,灵魂尚未远离,我可以把她召回来,不过必须添加一些辅佐的材料才行……” “什么材料?” “嗯,魂元一离开体魄,就会自发地消散,除非有所凭依或被地府拘传,”小玉闭上眼睛,连炮珠似地说,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厘清思路,“因此把灵魂召回需要给它额外添加一些材料,使它保持相对完整,从而发挥自身的功能……一般来说是一些粘合剂、稳定剂、再生剂……但现在这些都没有……” “那,那怎么办?”我绝望地问。 “灵魂本身也可以,”小玉双眉紧锁,依然闭着眼睛,“把别的灵魂,添置于这个灵魂上……通常情况下这么做是禁忌,极有可能导致两个灵魂崩溃,除非是特别相近的两个灵魂……就是你们俩……” 我愣愣地看着小玉的侧脸,慢慢醒过味来,仿佛梦游般地呢喃道: “你,你是说……把我的……给她……” “没错,”小玉睁开了眼睛,用力颔首,直视着我的双眸,“你们是亲兄妹,而且关系非常亲近,甚至超越了一般的亲密,这使得你们俩的灵魂有较大概率不会出现排斥反应,可以融合……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好,来吧。”我毫不犹豫地说。 “我都还没解释清楚你就……”小玉看我的眼神里透着震撼,“你甚至不担心自己彻底失去灵魂,永世不得超生?算了……你们俩果然……”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放心吧,不用你全部灵魂,只需要一部分就能弥合她的了,毕竟她才刚走不久……那你准备好了吗,我要把你的灵魂取出来一部分了——” “好了。”我二话不说,点了点头。 小玉反而犹豫了,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定了决心。 “好吧!”她说,“你想把哪一部分灵魂贡献出来?” “什么意思?” “你的记忆,情感和性格——哪一部分?” 我迟疑了。记忆,不能没有,否则我就记不住妹妹了……性格,也不能改,不然要是变成一个坏人就不好了……只剩下情感……我只能献出自己的情感,那是否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它?即便如此,换妹妹一条命也是物超所值了…… “情感吧。”我说。 “我还要提醒你,”小玉靠近过来,凝视着我的瞳孔,轻声说,“我召回的灵魂记忆不一定完整……记忆是最容易、也是最先散失的部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妹妹有可能失去记忆……” 什么?妹妹有可能失忆……万一她忘记了我……不,即使如此…… “好。”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慌,说道。 小玉凑近了我的嘴唇。 “干,干什么……”我下意识地后仰。 “别动,我要把你的灵魂吸出来——放松,别抵抗,全身心地接纳我——” 她按住我,两人的嘴唇相印了。我努力遵从她的指示,可笼罩内心的恐惧、担忧、悲凉使我身体僵硬,大脑一片混乱…… 她的舌头撬开了我的牙齿,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从食道传来,仿佛有一股气流从我的身体深处涌上来,进入了她的嘴巴。 随后,我发现这跟真气并不相同,它不是来自丹田,而是来自更隐秘、更难以琢磨的地方,对,就像是身体的核心……这种核心流失的感觉让我格外恐惧,有种自己将不再是自己的可怕预感…… 渐渐地,恐惧减弱了,就像太阳出来薄雾消散,只剩下晴朗无云的天空……但这并不是因为流失的行为停止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原本充斥于心中的各种情绪漩涡都归于平静,宛如一潭死水…… 我睁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小玉的面孔,她微微闭着眼,没有看我。 啊,真安宁,真想就这样下去…… 小玉和我的嘴唇分开了,她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前面,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微微搅拌、转圈,神情格外专注……过了一阵子,空气好像晃动起来,仿佛有人在下面点燃了一把火,小玉抬起头,缓慢而深长地对着转圈的指尖吐气…… 空气的扰动愈发强烈、明显,仿佛有个透明的东西在那里游动、盘旋,小玉吐完了气,手臂优雅地晃了一圈,然后手从上往下一划,指尖直指妹妹的胸部。 “喝!” 她低吼一声,一颗光球从她的指尖飞进了妹妹的胸口,消失不见了。 妹妹的眼皮抖动了几下,咳出一口血。 “好了,回去好好调养。”小玉说着,做了几次深呼吸。我一回神才发现她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好了吗?”我淡淡地问道。 “嗯,好了,没事了。”小玉说着,用锥子般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探究和不安,“你……还好吧……我第一次做这种事……” “很好。”我简单地说,然后把妹妹横抱起来,没有看任何事物,“走了。” “哦,嗯。”小玉有点紧张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屈膝一蹬,头也不回地飞上了火光映照的暗红夜空,小玉紧随其后……这山路怎样,山下熙熙攘攘地在做什么,我已不再关心,那就像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跟我再也没有关系。 第一部第八章神通力 神通力 回到怡春园,治疗迅速展开,之前没能送给法藏的雪莲花派上了用场。熬药的过程中,小玉给云禄输送了许多真气,据说这些都是她从我这里吸收走的,现在帮助云禄脱离了危险。 每天我要做的只是照顾昏迷中的云禄,喂她喝药,替她擦汗……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想。 确实,我的思虑少了很多,就像纺车的轮子,原本用力踩着脚踏,现在不踩了,轮子自己空转。从表面看轮子还是在转,但二者是有本质不同的,这里面微妙的差别我在长时间的冥想后才把握住:一个是有外力逼迫的、持续不断地施加作用,另一个是自发的、不受外界影响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是谁在踩脚踏?我不清楚,但我可以用排除法。结合发生在我身上的异变,很容易可推断,那就是情感。据说我失去了情感,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情感究竟是什么呢,剩余的我还是我吗?在云禄安睡的时间里,我一分一秒地尽情徜徉在新的思想海洋里,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初次来到一片新天地那般既好奇又小心地探索,探索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我很欣慰地看到自己的记忆跟之前分毫不差,从小到大云禄的重要时刻、美好的点点滴滴,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脑海里,我可以像翻书页一样一页页地查看。 同样令我庆幸的是,我仍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我仍然把云禄放在第一位,仍然可以为了她牺牲一切、消灭一切、改变一切…… 但,这种思想跟过去有了一个决定性的不同。以前它是彩色的,是鲜活的,是紧迫的,红的激情、蓝的深沉、绿的松弛、紫的隐秘、黑的愤怒……如今一律变成了单调的灰色,变成了不会动的展览品。我站在那儿,世界是静止的灰色。 我从一个个原本浮动、摇摆、跳跃,现在却一动不动仿佛被定身般的物体旁走过,轻轻拨动它们,它们任我摆布,它们的每一个侧面都展现在我的眼前,容我细细观察。 从前它们像调皮的孩子,跟我捉迷藏,笑嘻嘻地从我眼前溜走,不让我抓到。现在它们安分下来,予求予取。我有无限的时间和空间研究它们。这就是我在这静止的灰色世界里看到的一切。 我丧失了情感吗?不好说。打个比方,我仍然憎恨着曹操,当我在我的世界里看到他时,尽管他的脸一直是模糊的,我仍然知道这是我的仇人。只是他不再冲我狞笑,不再散发漆黑的烈焰,不再挥剑砍我,而是像一个小老头般呆呆地站在那里。我从前后左右观察他,他无动于衷地把他所有的侧面展现给我,因而我知道这就是汉丞相、魏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杀害父亲、屠戮雍凉、逼得我和云禄背井离乡的仇人。 我憎恨他吗?我渴望复仇吗?是的。但是我不再与我世界里的他对抗,不再担心他逃跑,不用再费尽心力抓住他,我可以冷静地、客观地、深思熟虑地琢磨他的计划和我的计划。 其他人也是如此。张卫站在不远处,他的脸也是模糊的,但我知道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一片虚无。他不再发出嘲弄的大笑,这让我平静了不少。 (不会让你跑的,你放心吧。) 我走到他身边,暗自思忖。他的军队、官职、地位、财富、社会关系、所处环境、性格等等信息,一一罗列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抬头仰望着灰色的天空。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我身上的变化……) 纺纱的车轮不再因外力转动,而是自发地、自由地、无拘无束地转动……我的思想不再受到情感的左右,它彻彻底底地掌控了它自己,以其绝对客观、绝对冷静的灰色涂改了我的世界。 这时,天空出现了一丝光彩,在我的余光里一闪。我扭动望去,看见了云禄,她在天空中微微闪耀着,周围的空间不容侵犯。何其神奇,在这灰色的世界里竟然出现了一抹高光。我怀着敬畏,轻轻蹬地,飞了上去,来到她身边。 她的面容宁静,脸上的线条像湖泊水天相接处那样柔和而清晰。她周身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变幻莫测,宛如一副水墨画里出现了另一个流派的丹青,那样夺目、那样迷人。 我一下子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紧接着,小玉也出现了,她笼罩在一片纯白的、圣洁的光芒中。这光芒像太阳的光环一样耀眼,温暖而令人向往。那代表深深的感激。沐浴在这光线里,心中便涌起神圣的感恩之情和无以为报的谦卑…… 我的心开始颤抖,噢,不…… 母亲出现在天边,灰色的天空竟开始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那是怎样的色彩啊……悲伤、恐惧、怜悯、担忧、自责……不,我无法承受,无法直视,天地崩塌了,我的世界消失了。 每次都是如此,每次我的世界都会被某种强大的色彩撕裂,有时是母亲、有时是云禄,偶尔也会被小玉的漫天白光所吞没……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否代表她们在我心里超越了情感,达到了无法磨灭的地步? 果真如此,那我对云禄是怎么看的呢?没错,她是我最宝贵、最可爱的妹妹。仅此而已吗?她身上绽放的异彩代表着什么呢?我摸不清、看不透,这光芒我分析不出来。也有可能我根本不敢分析、不敢靠近。 比起我对她的想法,我更想知道她对我的想法。不是兄友弟恭,这我了解,而是她在林隐寺的瀑布边跟我交合时的痴媚,面对小玉给我治病的痛苦,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为我流露出的柔情蜜意,只对我一人…… 是那样的情感吗,真的是我所想的那种情感?我很高兴,却也害怕,因为她是我妹妹。这既是祝福,也是诅咒。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情感,而这种迷茫已经酿成了可怕的后果,给云禄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要是她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在我独自求索的时间里,云禄在迅速康复,雪莲花的功效着实了得,一整个雪莲花入药后,云禄身上的伤很快就修复了,骨头接好了,伤口愈合了,连一点疤都没留下——这很重要的,一幅传世之作,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哪怕出现一点小小的瑕疵,都会让人抱憾终身。 静养七日后,她醒了。小玉一语成谶,云禄丧失了部分记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认不出我了。 “我是你的兄长。” 当她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我时,我这么对她说。 “兄长?” 很显然她的脑海中没有我这个人,对于我说的话将信将疑……不,应该说感到莫名其妙。我客观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假如自己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人对我说她是我妹妹,我也很难相信吧。 “这样也行,”小玉对我说,“让她把你当成普通人,以后她就不会为你做傻事了。” 她那略显冷漠的态度,我并没有生气,因为她这句话确实有道理。我把她的提议认真思考过后,决定采纳。 “抱歉,那是一句玩笑,其实我们是同乡……” 我向云禄灌输了这样的思想:我们仨本是凉州人,魏军入侵了西凉,我们逃难至此,又被卷入了魏蜀之间的战争。我们帮蜀军抗击魏军,在一次战斗中她不幸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我不太会说谎,因此当云禄注视着小玉的兽耳和尾巴、显得若有所思时,是后者替我解围的。 “喜欢吗?”小玉的耳朵俏皮地抖动了几下,一边挤眉弄眼,“这个是那边的潮流哟,咱们凉州人流行这样的造型,女人越是狂野越受欢迎呢——啊,我教不了你,抱歉,这是一个大法师给我变出来的,花了我不少钱呢。” 请不要把凉州人说成一群脑子秀逗的家伙……我有点冰冷地注视着小玉,试图用眼神警告她。所幸云禄的智力似乎并没有受损,对于小玉的说辞好像持怀疑态度。 请你怀疑得更坚定一点! “那我的家人呢,他们来了吗?”云禄问。 我们早就想好了答案。 “没有,很抱歉,”小玉露出夸张的悲伤表情,做作地说,“村里只有我们三个逃了出来,其他人……都,都归西了,呜呜呜……” 别呜了,我无奈地看着她表演。 “那……我的亲人都没了……只剩我一个人了,是吗……” 小玉安静下来,向我投来一个“唉,你来吧”的眼神,我对上云禄那求助的、希望得到否定的目光。 屋外吵吵嚷嚷,陪酒女的欢声笑语,老板的粗声吆喝,靡靡的歌舞之音……但我心里却是一片平静,甚至像这房间一样死寂。 我凝视着云禄那楚楚可怜、惘然无助的模样。 一瞬间,鲜明的记忆在我脑海里苏醒,耳边仿佛传来亲切的呼唤,好像有人在叫我“哥哥”,眼前浮现出那熟悉的笑靥。 这笑脸与我眼前少女的脸重合了。 我眨了眨眼睛,驱走幻象。当然没有人叫我哥哥,这么做的人好像已经没有了。我依然跟坐在床上的云禄对视着。 “对,没错,他们都死了。” 我平静地开口说道,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云禄不敢相信地凝视了我两秒,然后低下头,眼神黯淡下来。 我平静地等待她接受这个“事实”。 “那以后……该怎么办……”她声若蚊呐,自言自语般地说。 “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我说。 “你们……”她迷茫地抬头看着我,“你们打算做什么……” “我们会照顾你。” “为什么?”她轻声问。 我一时语塞,小玉体贴地接过话茬。 “因为你父母把你托付给了我们,我们原本就是好朋友。” “是吗……”云禄喃喃低语,看了看小玉,又看了看我,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停留。那眼神似乎具有魔力,时间在那眼光中停止流动,阳光为她驻足照耀,她好像想穿透我没有表情的面孔,窥视我的内心。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熟悉……”她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说,“看着你,好像有一种亲切的感触,真奇妙……”她双眉微蹙,闭上眼略微摇了摇头。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里面透出一种深沉而真挚的情感,“好朋友,是吗……啊,我的脑子……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快要想起来却又想不出来……” 云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苦恼是不折不扣,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接受了现状。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回过去的记忆了。我们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不必担忧,她刚刚苏醒,身子还有些虚弱,我们要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城里悄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街上的氛围不同了,好像弥漫着焦虑不安。怡春园的生意变得冷清了,过去经常满座,现在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之前对我们把武器带进来颇有微词,对总是用斗篷遮着脸的云禄指指点点的部分倡优,如今好像无暇他顾,偃旗息鼓了。 我偶尔会去庞德府上看望嫂子和孩子,一天他告诉我阳平关与汉中城之间的道路被蜀军截断了。 原来就在云禄坠崖的那天晚上,蜀军发动了突袭。他们提前从庞德那里得到消息,说大批守军被调往马鸣阁道,关内守备空虚。 庞德对此有些疑惑,他听说前段时间魏军在阳平关外的运输线遭到了攻击,但并没有从蜀军那里得到任何行动报告。我证实了这个传闻,告诉他是我干的。他听后大为吃惊,说魏军把相当一部分精锐调往关外,连魏王本人都亲自督战,原来是这个原因。 “魏王是不是一个身材较为短小,着蓝色披风的人?”我问。 “你见到他了?你是不是袭击了他,少东家?我听陪同的官员说当时差点遇难——” “那就是了……他是不是会使用法术?” “法术?我没有见过……哦——”庞德露出一个醒悟的表情,“我听闻太中大夫贾公擅奇术,曹公曾向他求取护符……” “你说的人,可是潼关之战时献离间计的贾文和?” “正是……” 蜀军从定军山杀下来,夺取了对面的天荡山,彻底掌控了两山之间的平原,从而把阳平关与汉中隔绝开来。我在跑马岭上的举动,主要是为了发泄精力,不料竟产生了这样的连锁反应,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蜀军能占领两山平原,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因为这里就在定军山脚下,不需要开辟新的战场,而对汉中城的威胁却可以成倍增加。从前魏军在此地严防死守,不存在任何理论上夺取的可能。而今由于我在马鸣阁道的破坏吸引了魏军的注意,竟致其为现实。 “现在汉中几乎成为了一块飞地,”庞德说,“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城里的储备不久就要告罄。” 我原本打算阻断陈仓道,没想到蜀军竟然从阳平关内把汉中城包围了,阳平关虽然露在外面,但汉中城里的高级将领和官员还没来得及撤离,张鲁一族滞留在城内,这就够了。我原以为指望不上蜀军,不曾想他们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帮我达成了目标,世事真是难以琢磨。 当下,汉中加阳平关的魏军大概有十几万人,留守的有张郃、郭淮、徐晃等大将……包括曹操本人都被困在这里,他们从前后两个方向对两山平原发起了猛烈攻击,战斗一下子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都知道这一战关乎生死,毫无保留,倾尽全力。 庞德告诉我这些情况后没几天,就接到了征召上战场的通知,他继而通知了我。 “令明兄,你真要帮魏国打仗吗?”临行前我问他。 “少东家,你多保重,我不会跟你和大东家做对的。” 我连夜把大嫂和孩子运到了蜀营,交给了大哥,并把云禄失忆的事告诉了他。大哥自然十分牵挂,但他脱不开身,跟我谈了几分钟就返回了前线。 战况非常激烈,蜀军艰难地维持着两山平原的阵地。要知道平原这里无险可守,他们又受到前后夹击,魏军的疯狂反扑几乎没停过。 大哥告诉我最棘手的不是这个,而是保护粮道。由于天荡山在平原对面,因此往那里运粮先要渡过汉水,然后要纵穿整个平原,全程暴露在魏军的火力下。 “跟我一起战斗吧,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跟小妹会大有作为!现在老弱妇孺都派过来了,亟需更多人手,哪怕多一个也好啊。”大哥在那次短暂的谈话中说道。 我跟云禄商量后,都认为这是歼灭魏军有生力量的大好机会。不知是不是继承了我的情感的缘故,云禄对魏国似乎有着天然的仇恨。 但小玉不太赞同我们参战。 “唉,又是战争,人类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做吗?”她有点鄙夷地摇摇头,“你能不能别去啊,战争是会死人的,我可不想你死了。” “这个机会绝无仅有,我们很难袖手旁观。”我说。 “啧——”她夸张地咋了一下舌,不耐烦地挠了挠脑袋,两只耳朵不安分地抖动着,“唉,你非去不可吗?老娘从没有为一个人类这么操心,真的受够了……” 她突然转向了云禄,说道: “妹妹,如果你们非要去,那你要跟我学一个招数再去,这在战场上可以保护你们。” “什么招数?”云禄略带好奇地问。 “这个功夫在很多方面都用得上,其名为——” 她用江湖上的叫法称呼它:吸星大法。 我心头一凛。 “以前法藏师父跟我提起过,”我说,“这跟打仗有何关系?” 云禄则单纯地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样子没有那段记忆了。 “老家伙跟你讲过?那你应该知道它四种阶段的功效吧?” “不,他没有细说……” “那你听好了,是这样的……” 按照小玉的解释,这套武功根据掌握的深浅,分为四个阶段:初级阶段,能够隔空使力,用意念操纵物体;次级阶段,能够操纵生物的精气,吸收转移;第三阶段,能够干涉灵魂,影响心智;最终阶段,据说——仅仅是一种传说——可以超越时空…… “据我所知,第四阶好像没有人成功过,”小玉抱着双臂,陷入回想中说,“不论是人还是仙,不管是三界还是六道,有记载的最多只有第三阶段,没有达到第四阶段的……” “那你们怎么得知有这样的境界?”我问。 “典籍上记载的,”小玉耸了耸肩,说道,“很久以前有一本秘籍,详细记载了这门武功的心法诀窍——不过书的原典早就散轶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我刚想说话,她就率先截住了我的话头,好像很清楚我要说什么,“所有一切关于它的传说都是口耳相传,试图寻找证据是毫无意义的。你只要知道它确实存在,确有其效就行了。” 接着,她做出了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好像在暗示什么,大眼睛不停向我放电。 我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恍然大悟。 “你就是第三阶段的——” “哼哼,答对了——” 小玉洋洋得意地昂起头,松软柔顺的尾巴扫来扫去……我似乎明白她对路人和老板娘施加的魔力是什么了,为什么那些人都对她言听计从,也明白了她是用什么手段吸取我体内多余的精气。 “你就是用这一招排解我的精气吗?”我为了确认而问道。 “对,那是二阶的能力——”小玉颔首道,云禄仿佛抽搐了一下,我看向她,她安分地坐在床上,温顺得像一只绵羊,刚才是错觉吗?小玉好像没注意到,继续说,“典籍虽然没有了,但内容流传了下来。如果那是瞎写的,就不可能在现实中复制,对吧?所以尽管从没有证据表明真的有第四阶段,但依然有数不胜数的人前赴后继地投入到这门武学——或者用仙界的叫法‘神通力’——的修行中,意图窥见哪怕一星半点的终极奥秘……” 我跟她对视着,互相钻进对方眼睛里面,窥探对方的思想。我好奇的是这门绝学是否真有那么玄乎,而她……她的眼里流淌着神秘与戏谑。 “这一定很难学吧?”我说。 “是啊。” “那我们恐怕没有精力和时间这样做。我们要尽快投入到战斗中。” “不行!”小玉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抬头看着我,“你不光是你自己的,也是我的,我可不能让你死了。还有……”她扭头看了模样天真无邪的云禄一眼,低声说,“别忘了,你身边永远有牵挂的人,对你,对她,都是如此,战场是残酷的,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我再次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眸,随后淡淡地开口说道: “那你为何要让她学,不让我学?” “这种武功向来是只传同性,不传异性,”小玉不以为意地说,“她一个人学好就够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说: “那么她要学多久?” “你们不用学那么深,连第二阶段都不用,掌握初阶就行了,天赋高的大概半年吧。” “这有点久了,”我摇了摇头,“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不,”她态度坚决,握着小拳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学好前不许去打仗!” 她微微咧着嘴,露出虎牙,好像一头凶凶的小兽。 “这场战争对我们相当重要。”我说,“我们不能置身事外。” “不行。”她毫不退让,身体靠得更近了,微微踮着脚。 我沉默了片刻,瞥了瞥嘴说: “何不这样,你去替我们打吧,你去把魏军打败,这样我们就不用出手了,绝对安全。” “我是有能力这么做,”小玉深吸了口气,叹息着说,“但我很久以前就厌倦了人世间的打打杀杀,发誓再也不干涉凡人的斗争。抱歉啦,打仗我可提不起劲,你别指望我了。” “你既不愿意代劳,又不让我们去……”我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否有点过于——”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拦腰抱起,扛在右肩上。 “你做什么——”小玉挣扎起来,又踢又踹,但我不为所动,转身朝门口走去,余光瞥见云禄吃惊的眼神。 “我等会儿回来——”我这句话是对呆住的云禄说的,然后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我迈着健步进入走廊尽头的那个杂物间——路上遇到的男人吹起了口哨——反手锁上了门,然后把不断挣扎吵闹的小玉放了下来,把她面朝下压在几个摞起来的箱子上。 “你,你做什么啊——”小玉扭过头向后看着我,慌张地说。 我闭着嘴巴,强行把她的双臂扭到背后,重迭起来。我一只手抓着她的双臂,另一只手掀起她薄薄的裙纱,开始粗鲁地揉捏她的屁股。 “呀,不要——你怎么了——” “你这嚣张的女狐狸,”我揉着揉着,抬起手啪的扇了一巴掌,声音在小小的密室里格外响亮,“欠收拾了是吧?” 小玉尖叫一声,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竟敢打我——放开——” 巴掌不客气地落在她另一边屁股上,掀起一阵臀浪。我一言不发,牢牢地压着她的身体。 我不能很清楚地讲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这是我在和她相处的虽短但深刻的过程中感悟到的东西……她重视……不,尊重我,是的,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但只要想想这样一个事实:以她的力量本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情,但她没有,除了第一次在雪山上的邂逅,她对我基本上是一种……放养的态度?这或许说明她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纯粹的工具,而是平等的人?对此我是充满感激的。 但她也是十分任性的,这点毋庸置疑,仿佛不知不觉赖上了一个小祖宗……跟她沟通不能用寻常方法,尤其不能用跟云禄相处的方式,不然她就真的变成你的祖宗。不能太迁就她,毋宁说有时候要适当地对她强硬一点。如果我这样粗暴地对待云禄,即使她不会反抗,心里肯定也会难受。但小玉似乎就吃这套。 “够,够了——”小玉喘着气,颤声说,努力想做出严厉的表情,但相去甚远,“放,放开我——” 我并不理会,只是冷漠无情、坚定不移、一下又一下地扇她的屁股。我扇一次,就揉一揉,再扇一下……动作不急不缓,循着一定的节奏。我控制着力道,既不伤害她,又让她有一点痛。 “呜呜……你别太过分……”小玉咬着牙,眼里似乎噙着泪水,脸上红扑扑的,“混蛋……” “再说一次?”我冷冷地说,一边用力掰开她的屁股。 她嘤咛一声,低下头好像想把脸藏起来。我看到她的蜜穴已经流水了,缝一般的洞口被我略微扯开,可以看见里面有一点收缩。 我哼了一声,扬起手,继续拍打她的屁股,一下接着一下,富有节奏……渐渐地,她的臀部现出红印,而且变得不再消退。 我暂时停了下来,抓着她的双臂没有放手,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 “还敢不敢了?” 她张着小嘴喘气,双眉紧蹙,眼里射出混杂着反抗和迷离的光。她白了我一眼,似乎不想理我。 我没有气馁,继续扇她的屁股,把这当成一份单调、机械的工作,内心毫无起伏,专心致志。 这时门上响起了咔哒一声,我扭头看去……门外似乎没有动静,我等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没有再响。 我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小玉身上,她原本闭着嘴巴,竭力不想发出一点声音,但在我持续的折磨下,娇喘声还是从她嘴里漏了出来,而且逐渐变得放纵起来,小穴湿得一塌糊涂。 “还犟吗,嗯?”我问道。 小玉眯缝着眼睛,羞赧地摇了摇头,嘴里呻吟喘息着。 “说话。”我重重地拍打了一下。 “咿呀——”她高声尖叫,浑身发颤地说,“不,不敢了……” “你要是担心我们的安危,拿点雪莲花给我们治疗不就好了?”我说。 “已,已经给了你们两个了,”她呜咽地啜泣道,“其它是……是我的……” “听不听话,嗯?”我语气里透出危险的信号。 “不,不要……”她的身体下意识畏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这样吧,我提个折中的方案,”我一边抚摸她白里透红的颤抖的小屁股,一边说话,心里知道她把雪莲花视若珍宝,那是她的底线和原则,“云禄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学习武功,其它时间让我们参与战斗,怎么样?” 小玉嘴唇颤抖,哭丧着脸,显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放心吧,”她那委屈的模样令人不忍,我低声安慰道,“我们尽量远离敌人,不去战斗激烈的地方,好吗?” “唔……”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似乎勉强同意了,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再说了,”我轻叹了口气,“你教会了云禄那个功夫,她不就可以帮我排解精气了吗?到时候我不要你了怎么办?” 她侧过头,呆滞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做。 “好了,”我略带无奈地说,“不会不要你的,放心。你对我们有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说着,我从裤裆里掏出早已一柱擎天的老二,在她的阴唇上摩擦了一下。原本露出一丝欣慰表情的小玉突然惊慌失措,我不顾她手忙脚乱的阻拦,略微扎着马步,一挺腰,便毫不客气地尽根没入。 “现在不行啊啊啊——” 小玉的尖叫在小屋里回响,她一下就高潮了,像一滩烂泥般趴在纸箱上。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抓着她肉乎乎的翘臀,一上来就狂风骤雨地横冲直撞,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完事。她失声娇喊了几分钟后,我用力顶着她的屁股,把她的屁股挤得变形,有力地射在里面。她双腿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我一拔出来,她就站不稳了,跪倒在地上。 “舔干净。”我抓着她的头发说。 她大喘着气,顺从地爬了过来,用小嘴亲吻我的肉棒,伸长脖子仔细舔舐着棒身,然后慢慢把整个肉棒含了进去,微微摇头晃脑地吮吸着,把上面的淫水和精液吃得干干净净。 我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把她的额前的刘海拨开。她双眼水汪汪地向上看着我,一边无微不至地套弄、咥吸着肉棒。 “好了。”过了一会儿,我轻拍她的脑袋,把肉棒抽了出来,发出“啵”的一声。她有点茫然若失地跪坐在地上,“走吧,回去了。” 她在我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倚在我的身上喘息。 “人家屁股好痛,”她抬头看着我,略带不满地嘟着嘴,“坐下来都疼……都怪你,你这坏蛋……” “等会儿我帮你涂药。”我带着淡淡的歉意说,扶着她的胳膊肘。 她投过来一个嗔怪的眼神,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她捋平裙子,双手拢起自己又长又浓密的银发,扎成一束,然后有点羞涩地低头挽着我的手,跟我走向门口。 门一打开,顿时,我心脏好像跳停了一下,只见云禄贴着门站在门口,双眼圆睁,像金鱼眼似的暴突出来,吓得小玉失声尖叫,向后一跳,急忙抓着我才没有摔倒。 “你在这干什么?”我不由得警惕地问。 云禄慢慢露出微笑,缓缓地说: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呀?” “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刚才心脏骤然加速,现在还是跳得很快,“我……嗯……说服了小玉让我们去战斗。” “哦,是吗?”云禄笑眯眯的,目光从我这儿转移到了小玉身上,我明显感觉到女狐狸在我身边抖了一下,“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理解我们啊。”云禄说着,目光落在小玉抓着我衣服的手上。 “没,没关系……”小玉马上松开了手,躲避着她的目光。 “那我们回去吧?”云禄后退了两步,让出通道,双手一直背在身后。 我有点想让她先走,但她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仿佛我不动她就不动。没办法,我只好迈出步伐,带头沿着走廊往回走。小玉脸色发青,紧紧跟在我身边,好像生怕落后。 云禄走在后面,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麦芒一样扎着我的脊梁,我甚至有点不愿意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仿佛那会发生什么危险。 (不要胡思乱想。) 我在心里说,那可是我的亲妹妹……但我始终隐约地感到她在身后藏了什么东西,这种联想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了,感觉不对劲,云禄……) 走在无声的地毯上,我不动声色地思索起来。云禄好像变了一个人……当然,她确实应该有些变化,毕竟她一度濒危,失去了部分记忆……可是她的气质好像也变了,以前我从没见过她露出刚才那种表情…… (莫非,她对我,还是……) 我不禁产生了一点焦躁情绪。云禄已经不认识我了,可是她刚才对我的态度显然不是一个陌生人的态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对我还保留着印象,所以看到小玉跟我在一起才会如此可怕?这怎么说得—— (不,好像真的说得通……) 我如梦初醒,抓住了一个危险的事实:情感。云禄的情感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她虽然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几乎获得了我所有的情感,这对她会造成什么影响? 我渴望跟小玉谈论这个问题,但云禄就像监视犯人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只要我跟小玉有密谈的倾向,一股阴森可怖的视线就会立刻投射过来。至于说我跟小玉可以尝试撇下她单独出门?想都别想,背着双手的少女就会微笑地出现在旁边。小玉已经被吓得有心理阴影,说什么也不敢这样做。当她告诉我她切药的银质小刀不见了时,我也打消了冒险的念头。 然而在除此以外的情况下,云禄表现得十分正常,跟以前一样。站在她的立场,我和小玉是自称好友的陌生人,她对待我们一如我熟悉的妹妹一样,文静、优雅、礼貌而不失温柔。 很多时候我会忘记在她眼中我已不是哥哥,而对她做出跟以前一样的亲密举动。比如吃药的时候,我会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搂她,想喂她喝。 她吃惊地看着我,身体抽了一下,好像本能地打算拒绝,但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只是有点紧张地双肘贴着两肋,微微红着脸,乖乖地等我把碗送到嘴边。 每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俩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兄妹,明白了她那奇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我向她道歉,她总是看向眼角,喃喃地说“没关系”,一双眸子里似乎流转着神秘的秋波。 “谢谢你照顾我……”她轻声细气地说,“嗯……不知该怎样称呼你好一点……” “叫我马铁吧。”我端着碗,又喂她喝了一勺。 “唔……”她好像有点不太情愿,“可以告诉我你的字吗?” “我字松铭。” “哦,谢谢你,松铭兄……这样可以吗?” “乐意之至,娥梅。” 云禄肯定是嫌直呼我的名字不礼貌,才打算以字相称,这是我们从中原学到的礼仪。既然现在我们的关系不是兄妹,那么我也配合她,称呼她的字吧。 汉中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庞德再也没有回府。云禄的疗程一结束,我便带着她们一起趁夜飞离了汉中城,进驻了蜀营。我答应过小玉避免一线战斗,便申请负责后勤工作。 我担心刘备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毕竟那天我相当无礼。我向他道了歉,但他好像忘了那件事,像初次见面一样亲切地接待我们,听了我的请求,体贴地指派我们押运粮草。我和云禄成为了一支运输小队的队长,负责把粮草从定军山运到汉水对岸,在那里跟两山平原的队伍交接。我们没有被派往天荡山,而是负责相对安全的定军山路线,这再次体现出蜀军对我们的关照。 粮草运输是三班倒不停歇的,云禄会在工作与睡觉之余,随小玉学习一阶神通力。小玉虽然对云禄心有余悸,但为了我的安全不惜强迫自己去做。而云禄竟然愿意服从她的安排,虚心向她请教,或许是因为她说了这样的话吧: “云禄妹妹,你一定要保护好马铁,拜托你了,这件事只能靠你了。” 看着两个女孩亦师亦友、正常交谈的模样,我衷心祝愿这份光景一直持续下去。 按照小玉的说法,云禄属于天赋异禀型的,悟性奇高,或许不需要半年就能学会。 这是自然,妹妹一向聪明伶俐,机敏过人。她的智慧没有受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云禄的蕙质兰心,有着不亚于她花容月貌的吸引力。 也幸亏如此,幸亏她学得快,因为不久后我们就遭遇了一系列严峻的考验。 当时战况陷入胶着,魏军改变了策略,不再从平原正面强攻,而是试图切断两山平原与定军山之间的通道——那也是运输队的必经之路——从而形成反包围。 这是一项非常明智的决定,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这无疑增大了蜀军的防守面积。两山平原附近的地形特点是,阳平关、天荡山和汉中城都在汉水北岸,定军山在南岸。之前主要的交战地点集中在北岸,魏军试图打通阳平关到汉中城的路线,而蜀军设置了一道防线阻止他们。 而今魏军越过汉水向南岸发起进攻,不仅威胁定军山到汉水的粮道,还威胁着蜀军在定军山的大本营。为了在汉水北岸构筑防线,抽调了大批部队,大本营已经空虚了。虽然魏军不一定知道,但没有任何军队能对这样的威胁视而不见。 而蜀军要兼顾南北两侧是很不容易的,一方面人手不足,另一方面汉中这地方船只少、渡口小,渡江效率低下,两边运输不便,光是运送粮草就占用了许多船只,哪里有足够的船运送部队呢? 想必魏军发现了这个弱点,连日来猛攻渡口。汉江上有不少渡口,蜀军控制的只有一个,其它的没有余力去管,蜀军的阵线即沿着渡口所在的直线延伸出去。 蜀军努力地维持着汉江两岸部队部署的平衡,敌人主攻哪边就守哪边。为了保护粮道,连运输队里面的老弱妇孺都配备了武器,以便遭遇敌军时自卫。多亏蜀军将领中有不少一骑当千的猛将,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以少敌多,守住了渡口。 我们碰到过庞德几次,每次不过打了几个回合他就撤退了。他装得还是挺像的,做出那种狼狈的、体力不支的样子,好像我们都力大无穷,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云禄的表现,即使跟最勇猛的武将相比也毫不逊色。虽然她失去了身世的记忆,但武艺一点儿没落下,反而因为摄取了雪莲花而增加了功力,任何见识过她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的人,都会抛弃女子不如男子的偏见。 她保护运输队,一个人就能抵挡魏军一个小分队的偷袭,敌人见到她都吓得不敢过来;战友陷入包围,她独自冲入敌阵,杀进杀出,解救了所有人,连最顽固古板的将领也不吝溢美之词…… 有一次她遭遇了曹操亲自率领的部队,不知是不是心中的仇恨被点燃了,宛如猛虎下山,奋不顾身,左冲右突,把敌军杀得丢盔弃甲、七零八落,连曹操本人都丢了战袍,落荒而逃…… 她从小就是这样,平时在我身边温柔乖巧,上了战场就变得坚强勇敢、冷酷无情……她身着翠云铠,宛如血海中的一朵莲花,原以为这套甲胄不实用,看来是我浅薄了,不实用要分人,放在云禄身上,自是彼岸生荷,可辟三千弱水;红莲一度,即现三世三生。 看着她驰骋疆场、英气凛然的模样,我内心的世界总是难以抑制一股强烈的情感,灰暗的世界被炫目的光芒吞没,那光彩令我心驰神往、心荡神摇…… 迷恋归迷恋,理智地讲我并不希望她参与战争,这很危险。我想保护她,我应该站在她的前面阻挡危险,而不是让她站在前面。虽说在武功上我帮不了她的忙——原本她的枪术就在我之上,现在我看她耍起枪来虎虎生风,既势大力沉又轻盈灵动,内力十分深厚,更是拉开了我一大截,说实话让我有点惭愧——不过我努力从别的方面协助她,其实就是帮助蜀军尽快赢得这场战争,让她不用再打仗。 我迫切地渴望尽快结束战争,便不遗余力地为蜀军出谋划策。虽然我并不能参与军事会议,但我对战场的观察和思考不比那些参谋少,有什么建议可以托大哥传达。 我发现的第一个异常是在阴雨连绵的入秋时节,当时两军围绕渡口的争夺已经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血水染红了汉江,江面上漂浮着许多尸体,阻碍了船只航行,云禄在帮着打捞尸体。 她的学习已小有成效,可以运用神通力控制一些不太重的物体。按照小玉的解释,一阶神通力分为两类,一是引力、一是斥力,云禄先学的引力。这种力有多神奇呢?世间再也找不到像它这样无需接触就能发挥作用的功力,它甚至不需要扰动一点空气就能生效。它好像隔空取物一般,能够从远处把物体吸引过来。尽管这种吸引有重量和距离的限制,但也足够实用了,比如云禄就可以用这种引力把江里的尸体吸附过来,比在船上打捞方便快捷得多。 我注意到这几天魏军的攻势减弱了,进攻的波次和部队数量没有以前多了,为什么,是因为天气?不,坏天气不是这几天开始的,之前并没有造成影响。那么是他们在休整?没有理由,现在是最后关头,谁松懈谁就功亏一篑,魏军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那是他们损失太严重,无力组织进攻吗?这也不太可能,尽管魏军的伤亡要高一点,但他们本来就比我们人多,据我估计,魏军剩余兵力仍比蜀军多。 那为什么魏军减缓了进攻呢?好像突然对渡口失去了兴趣似的。这令我迷惑,并隐隐感到不安。 我跟大哥讨论了这个问题,他说蜀军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并沉浸在一种乐观情绪中,认为魏军因一再遭遇挫败而士气低迷,又或是他们的士兵因补给不足而失去了战斗力。总之蜀军高层认为魏军已无力发起像样的攻势,己方的胜利指日可待。 我又观察了几日,确认了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说明魏军并不是在休整。那他们的部队去哪儿了?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待在城里吃白饭…… 要是这时候能联系上庞德就好了……我这么想着,忽然灵机一动,既然联系不上,干脆我亲自去魏军阵营打探一番吧。 我不清楚魏军驻扎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他们在北岸蜀军阵线的东西两侧都布防,像一把钳子夹着蜀军,这也是为了配合南岸的攻击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我隐身飞到东西两侧的战壕上空,降低高度,所见到的景象令我震惊:战壕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显得空落落的。这些人有时拿着弓箭朝天上乱射一通,每次弓弦上搭着五、六只箭,有时又举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假人,伸出掩体晃一下。 这些人的举动毫无疑问是为了迷惑蜀军,但他们既不是为了进攻,也不是为了防守,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正常状态下,士兵在壕沟里就像农村挂在门口的腊肠那样一个挨着一个。原本该填补空位的那些士兵去哪了呢? 我立刻联想到近日魏军的萎靡。他们不仅放缓攻势,还放松了封锁线?这没有任何道理,一旦蜀军突破封锁,就能从其它渡口运输,之前对那唯一渡口的争夺就失去了意义。这些士兵难道撤走了?不,他们的将领还在这儿,还有那么多士兵被困在这儿,不可能先把一部分撤走。 那些消失的士兵究竟去哪了? 我迅速把这一情况告知大哥,他传达给了上层。我作为情报来源参与了一次军事会议,又见到了之前在刘备帐中见过的那几个高级将领,还有其他偏将和参军。 有人说可能是魏军减员太严重了,我觉得这不合逻辑,因为—— “非也,若是减员的缘故,应是东侧的战线有影响,而西侧不变。为何?因西侧的敌军可以从阳平关得到补给。” 有人替我说了,是那个长脸薄唇的男人,名叫法正。之前他驳斥了我截断陈仓道的设想。当时我被他犀利的言辞和轻蔑的态度弄得恼羞成怒,事后反省,我的提议确实是一种自私的想法,不符合蜀军的最大利益,而我恶劣的态度也很幼稚,被自己的妹妹看到难堪的一面,我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才能够坦诚面对这个事实。 至于这个男人对我的态度,还是就事论事吧,不要无端联想,如果他非要瞧不起我,那也不是我的错,而且目前来讲对我的生活也没有不良影响,所以我并没有记恨他。 法正说完那句话以后,有人说会不会魏军出现了逃兵,很多士兵逃跑了。这一次,他同样替我说出了心声: “汉中已布下天罗地网,逃跑的士兵能去哪儿呢?他们无处可逃,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别的地方可能出现逃兵,这里绝无可能。我们遇到过投降的魏军士兵吗?” 大家都表示否定。 “正是如此,”法正继续说,“他们既没有逃跑,又没有投诚,也不是因为得不到补充而减员,那么他们会去哪里呢?” “恕在下直言,窃认为魏军在酝酿一场突袭。”当众人还在疑惑地交头接耳时,我凭着想要帮忙的心情淡定地说道。 “正是,臣也是这样想的。”法正对着神色迷茫的刘备说,“魏军应该是抽调部队打算暗中对我军发动偷袭。” “那他们打算进攻哪里呢?”刘备问。 进攻哪儿,我有一些想法,比如守备空虚的定军山,部队不多的天荡山,还有从白水关到定军山的粮道…… “我们哪里防御薄弱,敌人就可能进攻哪里。”法正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那么多人对同一个问题的思索简直有了形体,触手可及。 “我军兵力布置少的地方,这里算一个,白水关也算一个吧……我们难以面面俱到,必须摸清敌人的动向啊。”刘备说。 “是的,”法正说,“我建议派出三支小队,一支沿着汉水上游侦查,一支去往阳平关,另一支去往汉中城进行火力侦查。同时把两山平原的少许部队调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就按孝直说的办吧——”刘备颔首道。 “大本营的后方是否有必要检查一下?”我提议道,“以在下愚见,敌人可能从定军山后面绕过来。” 众人注视着我,似乎觉得我的发言有点唐突,好像我是一个骄傲蛮横的鞑虏人,说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方言。想来也是,以我的职位本不该在这场会议上发言。但是为了云禄,有时候不能在意许多。 “嗯……”法正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确实,这对魏军来说并不难。定军山的斜后方有一片平原,那附近也有必要搜索一下。” 刘备采纳了我们的建议,很快下达了部署。由于魏军的攻势减弱,云禄不再负责护送运输队,而是被派往阳平关,执行这最危险的侦查任务。虽然这表明了蜀军对她的认可和信任,但我有些不满——这才是我要在意的事——因为它威胁云禄的安全。我对安排提出了异议,我想着我们并非你们内部成员,只是帮手,不能让云禄涉险,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只好带云禄走。 刘备同意了,转而派我们前往定军山后方侦查。这个地方之所以有一片平原,是因为这里有一条名为“养家河”的河流冲积形成。这条河位于定军山东面,从西南流向东北,注入汉江。 我们沿着养家河朝下游进发,沿途侦查。接近它与汉水的交汇处时,遇到了一个小镇。这个地方离汉中城比较近了,过了汉江走个十几里就到了。可我们沿途竟然没有遭遇一个魏国士兵,没有遇到一丝抵抗,这令我感到诧异。按理来说,这样的村镇总会有军队驻守,周边也会有游击和侦查部队。莫非这地方反对曹操?或是它太默默无闻以至于没有得到重视?抑或是居民已经被迁走了? 天空跟前段时间一样阴沉沉的,下着小雨。我们这支部队的主帅是赵云,云禄是他的副手。我低空飞行,跟随他们。小玉变成一只小狐狸待在我的肩膀上。 这只小狐狸行动敏捷,能够对话,声音像婴儿那样稚嫩尖细,但它的思维跟少女模样的小玉没有区别,因此你就能听到一个婴儿是怎么埋怨、怎么撒娇、怎么大吵大闹的……它尾梢和耳尖有着标志性的白毛,小小的爪子能分开独立活动,还挺新奇。 我们部队的所有人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尽管如此连日冒雨也让一些士兵感冒生病。我浑身湿透,冷雨顺着脖子直往下流。小狐狸躲在斗笠下面,尽可能把身子缩小,也不能阻止毛发淋湿。 镇郊空荡荡的田里有个人,也是一身蓑笠。赵云在他身边勒马停下来,问道:“足下,这个镇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回答:“叫温泉镇。” “镇上可有人?” “有的,大人。” 赵云率领部队继续前进,临走时云禄深深地、疑惑地看了那人一眼。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因为天生的矜持而没有问出口:这个百姓在这里做什么呢?务农?他手上并没有农具,而且田里的庄稼不知什么原因无人照料,现在已经烂在地里,我看见了小麦的残茎和发黄的瓜苗……我跟随部队离去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那样站在雨中,好像……怎么说……专门在等我们。 没多久我们进入了温泉镇,这里并没有值得让我们警惕的东西,没有敌人也没有强盗,街上冷冷清清。我听见赵云派人去镇上打听有没有郎中,他带大部队来到镇中心,似乎要跟镇长见面。这个镇不大,我在空中并未发现衙门,也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这时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报说找到药店了。 我们来到旁边一条街,我降落下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大宅子门前。门口有几个穿蓑笠的人,手持长枪不让我们进去。 “可否让我们在这里问诊?”赵云说,“我会付钱的。” 那几个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态度可谓不大友好。 言语拉扯的时候,一群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人微笑地对我们说:“各位军爷,有何贵干哪?” “打扰了,”赵云说,“听说这里是药店,我有一些弟兄染上了风寒,能否给他们开点药,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啊,没问题,请进。” 赵云给大部队安排好了侦查和驻守的任务后,便带着那几个感冒的士兵进入了这个院子。周围有一大群穿蓑笠的人跟着我们,个个阴沉地闭着嘴。赵云问:“这些是什么人?”他们回答:“是大夫的学徒。”我感到颇为蹊跷,什么时候学医的人这么多了?这又不是御医院。而且这些人身上明显散发着不善的气息…… 厢房里摆着几排病榻,上面躺着病人。他们带士兵去隔壁房间治疗时,我窥见那房里有许多药材、药箱、绷带、棉签等医用器械,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墙角或架子上。这不禁让我想象其它房间里有什么,难道都是药用品?不然怎么会占用这么大的土地呢?话说回来,什么医生能够使用这么大的宅子呢?我们那边的郎中一般只有一个临街的小铺面。 大夫开了药后,我们便离开了这里。赵云命我们在镇上停留一晚,他要打探清楚周边的情况再做决断,我很赞同他的观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皮肤就有一种被针扎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安,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潜伏在四周。 大军就地扎营,由于镇上客房不足,空地也不够,部分人只好借宿百姓家。此时镇长带着几个人来了,邀请赵云留宿,赵云让云禄和我跟他一起走。 “这里的老百姓是不是害怕我们?”赵云看着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便问道,“请告诉他们不要怕,我们的军队秋毫无犯。” “啊,不是的,”镇长笑着说,“大伙儿都忙着去秋收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哦,是吗?” “是啊,最近老是下雨,不加紧点儿不行啊。” 这分明是一个谎言,除非这里的人跑到几里外种地。为什么要撒谎?在那伪善的面容背后隐藏着什么?这时候该做什么?我选择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你们最好有实力为你们的谎言负责,不然你们就要为你们的有眼无珠付出代价了。 “这镇上可有马厩?”赵云问。 “马厩没有,”镇长摇了摇头,“本镇没有畜牧业,大人看到了,我们这里一个畜牲也没有,就没有盖马厩。” “那有没有草料可以给我们一些呢?我们好照顾一下马匹……” “啊,我们没有草料,不好意思,我们都不养马,没备那些玩意……不过各位大人和军爷们的招待是不会少的,尽管放心,不必客气……” 走到半路,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站在路边,直勾勾地盯着云禄。她朝云禄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嘶哑刺耳的嗓音说话了: “走……走……” 我们都停了下来,疑惑地注视着她。云禄站在那里,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走……走……”老婆婆用浑浊的双眼盯着云禄,重复了一遍。 “大娘,别打扰这些老爷,”镇长旁边几个人走了过来,试图掰开老婆婆的手,她的手像鹰爪一样死死地抓着云禄,云禄好像有些疼了,“走吧,走吧,回家了——” 老婆婆被他们带走了,消失在街角。 “这是……?”赵云疑惑地说。 “噢,这是镇上一个疯婆子,”镇长笑着说,“一见到生人就这么做,不用在意。” “你没事吧?”我低声问妹妹。 “没事……”云禄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注视着老婆婆消失的地方,目光久久不能挪开。 我们来到了镇长家,这是一间小屋,里面有五个男子,经介绍是镇长的儿子,每个人都穿戴着雨具,还在滴水。我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显然他们的年龄相差巨大,有一个人看上去跟镇长一样老,除非是义子,不然不是人生的。 他们邀请我们用餐,只见屋中间用一个小火坑煮着一口铁桶,里面是清淡的稀饭,他们围在火坑旁,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也递给我们三个铁盒。我看见屋内过道尽头有一个炉灶,但好像很久没有揭锅,显得很冷清。 为什么他们不在灶台上煮饭呢?这些铁盒……以我的经验来讲,并不是寻常百姓家里所有……这些人身份很可疑,我暗中绷紧了神经。 我凑到赵云耳边,小声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赵云和云禄跟着我来到屋外,镇长一家人阴沉地注视着我们。我找了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这里恐怕有诈。” “嗯,我也感觉很不对劲。”云禄点头道。 “哦,你有什么看法?”赵云低声问。 “在我们老家,”我低沉平稳地说,“有一种强盗会假扮成普通人,开设旅店或酒馆,给客人下迷药,然后把他们杀了。这个地方气氛十分诡异,感觉就像那种强盗伪装的,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难道这整个镇子都被强盗控制了?”赵云有点难以置信地说,“这里的居民莫非都遇害了?” “很有可能。”我严肃地颔首道。云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可否让我现在去周边调查一下?”我低声说,“恕我冒昧,此地不宜久留,及早离开为妙。” 赵云沉默了片刻,然后沉着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去吧,我会布置好警戒,让弟兄们在周边巡察。” “我跟你一起。”云禄直视着我说。 我点点头,拉着云禄的手快步走到街上,然后抱着她飞上天空。雨水拍打在我们脸上,我尽量护着妹妹的头,让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小狐狸揪着我的头发,稳住自己的身体。 我向北飞至汉江,扫视着下方。云禄扭头跟我一起搜寻。她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叫道:“看那儿——” 我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开始以为什么也没有,后来才发现有一支隐蔽的魏军部队,人马都披着稻草,跟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他们周围停放着许多车辆,上面也盖着草席,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支部队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要隐蔽?按理说这里是魏军的后方,他们在躲避谁,什么任务能让他们保持这种警惕?难道在我们来的路上有什么他们能看到的威胁,而我们没发现?事情愈发诡异了…… “娥梅,我想在这里等一会儿,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你们不如……” 我用的商量的语气,因为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不希望她和小玉陪我淋雨。 “我陪你。”云禄不假思索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下方,但脸颊有点红,似乎是联想到这种公主抱的姿势还要维持好久。我仿佛听见一声婴儿的叹息。 我们在雨落的空中滞留了几个小时,底下的魏军一动不动,真有你的。我无法继续停留下去,因我的飞行术有时间限制,每次飞行一定时间后必须落地休息足够的时间,让真气恢复。在被小玉吸走精气之前这种限制比较小,而今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加上天色已晚,我担心不安全,便带着两个女孩飞回温泉镇。 我在郊外降落下来,实在飞不动了。云禄关心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累了吗?对不起啊,是不是我太重了……” “不,何故这样说?”我有点诧异地扬起眉毛,“你一点也不重,是我的能力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看她还是有点失落,我继续安慰道,“真的,你体重轻盈,抱起来……嗯……心旷神怡。” “是吗……”云禄转过身微微低下头,“那,那我们快走吧,不然要着凉了……” 我们走了一段路,来到了镇子入口,这时暮色四合,四周都快看不清了。云禄突然叫了一声:“哎哟——” “怎么了?”我连忙问 她打了一个踉跄,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地面。我也低头看去,不禁心头一紧: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小狐狸尖叫了一声。 等我们弯下腰看得更仔细时,云禄捂住了嘴:这具尸体是稍早我们遇到的那个老婆婆,她睁着空洞、混浊的双眼,胸口只有一丝殷红,应该是被雨水冲掉了许多。 我和云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的是惊恐,而我的——至少我认为——是下定决心的眼神。 “事态明显,这个镇子有危险,赶紧向赵将军汇报吧!” 云禄顺从地点点头。 我们一路跑到镇长家,闯了进去,只见赵云盘腿坐在炕上,长枪横放在大腿上,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如水,姿态威严雄壮。镇长和他的五个儿子也在屋里,其本人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个煮粥的桶好像没有动,还是跟原来一样满。所有人沉默不语,气氛十分压抑。赵云在这种场合还能闭目养神,令我由衷敬佩。 我们还没开口,赵云便睁开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跟其他人一起注视着我们。我招呼他出来,把见到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小声讲了一遍。他神色一变,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随即回到屋内说:“多谢招待,我们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哎,吃了饭再走啊!” 赵云没有理他,转身出来,大步流星往前走,我和云禄紧随其后。他边走边吩咐云禄召集部队,然后命我在上空巡查,有任何情况便向他报告。 “好。” 我刚要起飞便掉了下来,脚下一个趔趄,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飞不动了。这时,一股暖流从我脖子那里进来,慢慢传遍全身。我扭头看着自己的肩膀,小狐狸一只前爪好像放在我的脖子上,用充满童稚的嗓音说: “给你输点气吧,下次你要还给我哦!” “还给……?”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温和地说,“噢,好的,只要我身体允许,你尽管取用。” “唔唔唔……” 她似乎发出了难为情的声音,爪子扎痛了我的肉。我没有多想,凭借着这股新注入的真气飞上天空,雨快停了,但今夜没有月亮,星光黯淡,黑云翻滚。整个小镇一片漆黑,唯有营地有亮光。我注视着云禄进入营地,随后士兵们行动起来,收拾行囊、排队点名…… 有人来到街道尽头的一间棚屋前叫着“小胖,集合了”,但无人回应。那人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便推开门走进去。几秒钟后,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边往回跑一边发出诡异的尖叫: “啊啊——不——不好了——” 赵云也来到了镇中央的营地,他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那个跑回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死了!尸体在床上!” 这时,其它地方也相继传来骚动,那是去往各处召集同伴的士兵。有的人疯狂大喊,有的则是一声惨叫后就没有动静了。 下一刻,骇人的一幕出现了:街道两旁突然涌出了许多人,那些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蜂拥而出,你根本想象不到,那场景就像某种恶心的小昆虫原本生活在巢穴里,巢穴的入口只是地上一个小小的洞眼,你以为里面没多大空间,谁知当你捣毁它们老窝时,那些虫子就像潮水一般涌出来。 小镇各处亮起了火把,借着火光我看清了这些所谓小镇居民们的装扮,他们脱去了雨衣,露出了统一的制服,那不是盗匪,而是魏军的装束!我放开嗓子大吼,声音在雨夜里回荡: “是魏军——这是魏军的陷阱!”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那支隐蔽的魏军部队在躲什么呢?没有其它可能,只能是我们。为什么当时我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呢?我先入为主,思维僵化了……那支部队一定是运输车队,在得到了这里人的通知后为了不暴露而选择就地隐蔽。 许多人抬起头,脸上尽是困惑的表情,可能既没找到声音的来源,也不明白话里的含义。 赵云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举起枪挥了挥,那意思是:带路。 我压下内心的自责,迅速俯冲下来,从营地的一个支架上夺走一个燃着松明的火把,然后飞到比之前还高的地方,专注、冷静而高效地扫视着整个镇子,寻找一条合适的出路。大街小巷的魏军都开始向中央靠拢,宛如一整个社群的蚂蚁包围了一块蜜糖。 找到了。无数条无形的线浮现在我的眼前,每一条线代表一个通往外部的路线,从我们所在的位置向四面八方生发出去。这复杂的路线图很快开始简化,那些错误的、低效的路线依次从我眼前淡化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条格外清晰鲜明地留在那里,宛如被强光刺激在眼球上烙下的幻觉。 我默默忍受着飞焰的炙烤,举着火把,沿着跟无形的线重合的街道向前飞去,火苗噼啪作响。我把小狐狸塞进脖子后面的衣服里,问了句:“好了吗,别掉下去——”稚嫩的声音“嗯”了一声,小爪子抓紧了我的头发。下面的部队在赵云和云禄的带领下跟着我移动,很快就遭遇了敌军。“不要恋战,全速前进!”赵云高喊。 激烈的巷战爆发了。赵云的长枪舞成了一片银光,这有点奇怪,我看云禄的动作不比他慢,但没有谁的武器像他那样反射着荧光。是他保养得好,上的蜡多吗? 即使抛开这点不谈,他奋战的身姿也注定深深烙印于在场每个人眼中。他像猎豹般矫捷、像猿猴般机敏、像鹰隼般迅猛,他长枪覆盖范围是一片无人可以进入的死域,雨水像被雨伞甩出去一样在他周围飞扬。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打头阵,那么我还不至于同情他的敌人,但事实是有两个。他跟云禄两人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的协同作战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赏心悦目,就像两枚卡合在一起的齿轮那样互相推动、互相促进。我突然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像灌溉水车里的分流器,水流遇到它们便一分为二,转向不同的方向。 你看他们迎着蜂拥而来的魏军不就像迎着水流的分流器吗?只不过水会流走,但尸体堆在那儿不会动。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赵云,他能跟云禄配合得这么好,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武艺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从而形成了共鸣。我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认出了他的流派,他师父是集大成者,而他应该是合派枪法。这是兼蓄了沙派与石派优点的大家枪法,沙派擅移行,石派擅抖腕,赵云表现出的技击特点兼而有之,那把荧光闪烁的枪长度介于长枪和短枪之间也证实了这点。 我和云禄的枪法是我们祖传的马家枪法,融合了一定的棍法,不仅重视枪头的扎刺,也重视枪身的运用。不过由于云禄是女孩,父亲教她的时候给她加入了部分峨眉技法,这是一个以巧取胜的流派,或许如此跟合派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因而合作愉快吧。 我抬眼望去,前方的路几乎被人海堵塞,我晃了晃火把,示意他们在路口右转,这是我事先已经计算好的,再绕几个弯就可以出去了。 赵云和云禄在岔路口阻挡敌人,让大部队先通过。这时队尾传来一声呐喊,我扭头看去,只见几个士兵掉队了,跟敌人发生了缠斗,很快接连遭到屠戮。其中有个人好像受了伤站不起来,另一个人似乎在救他。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胡乱挥舞手中的刀,护着那个倒地的同伴不让敌人靠近,拼命拽着他后退。 但敌人太多了,他完全抵挡不住。眼看他们就要惨遭杀害,云禄闪电般冲过来,长枪一伸,刚好架住了挥下来的三、四把弯刀,迸发出锵越的声音。她一压枪根、猛地一挑,把那些刀都挑到了空中,然后枪身一扫,“喝”的一声打在敌人胸口,数人被击飞,撞到房屋上,击打的地方出现了一团雨雾。 这个时候就别管了……我刚这么想,又是一道电光闪过,赵云出现在云禄背后,横枪拦住了另一个方向的攻击,这里是云禄的死角。但是由于他来得太仓促,稍微产生了一些误判,导致被敌人用刀剑伤到了左臂,我看见他肘部的衣服破了。他挥枪猛然推开敌人的武器,紧接着下蹲、双手握着长枪划圆,力道之大使枪身弯曲。他用出了纯熟的半圈半裹的手法,挑打敌人的下盘,长枪在他手中宛如蛇一样灵活刁钻,甚至产生了幻影,然后就看到魏军士卒纷纷像木偶一样滑稽地倒在地上。 “将军!”云禄扭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没事,你去前面,我来断后!”赵云说。 云禄救出了幸存的士兵,让他们加入了队伍,然后转过拐角,往大部队前面赶去。 赵云跟着部队后退,来到岔路口,敌人涌了过来。他摆开架势,横枪呼号:“吾乃常山赵子龙,敌军尽管放马过来!” 这声音我在天上听得一清二楚,像轰雷一样惊心动魄,充满威慑力。一大批敌人在他前方十米处停下了脚步,逡巡着不敢向前,人群密密麻麻。赵云稳稳地端着枪,与他们对峙着。我为了引路不得不去队伍前方,很快就被房子挡住,看不见他了,但我不是很担心。我挥动火把,指引着云禄,她率领着大部队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杀出重围,离开了街道,来到了镇子外面,渐渐摆脱了敌人。 这外面荒郊野岭,一片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没有了指路的意义。我降落在云禄身边,避免无谓地消耗真气。我们摸黑走了一段路,本来逐渐远去的嘈杂声突然又在后方响了起来。 只见一个黑影在原野上一马当先地疾跑而来,身后是大批追兵,数量远超我们,如果不是那杆微微发光的枪,我认不出是赵云。云禄立刻翻身上马,随即牵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大喊了一声“驾”,朝着赵云策马疾驱。 他们俩汇合后,赵云纵身一跃,骑上了另一匹马,两人调转马头,奔驰回来。赵云高喊:“跑起来,全军前进!” 敌人穷追不舍,我们辨认不清方向,只能哪里有路往哪里跑。过了一会儿,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月亮从云后露出了半张脸,我们总算能看清周围的环境。只见前方有个地带反射着月光,是一条河,毫无疑问,我们来到了养家河边,看来我们的方向错误地偏向了北边,而且仓促间也没有听到那潺潺的流水声。 眼下再想往西边跑已经来不及了,河道从西南边延伸过来,而魏军正从南边包围过来。这条河段没有渡口,赵云策马找了两遍,证明我的观察没有错。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要重温当年淮阴侯韩信的经历,但结果想必会大相径庭。 我判断我们绝无背水一战的能力,便赶到云禄身边,低声说:“走,我带你飞过去。” 云禄勒马眺望着远处弧形展开的敌军,神色严峻而紧张。“什么?”她飞快而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没留意我说的话。 “跟我走。”我抓住了她的手。 “去哪儿?” “我带你飞过去。” “那其他人怎么办?” “不管了。” 一缕清辉映照出她瞳孔里的震惊与慌张。我镇定地直视着她的双眸。 几分钟后,包围网就会缩小到我们面前,到时失去了狭窄的有利地形,还要照顾一支部队,跟巷战的情况截然不同,楚霸王再世也无能为力。我们的部队明显产生了动摇,空气中弥漫着恐惧而绝望的氛围,士兵们聚拢在一起,在河边这样做简直无异于一群待宰的羔羊。连赵云也只是在前面徘徊,好像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了。 “怎么能这样?”云禄的脸紧绷起来,显然进退维谷而又不知所措,内心充满煎熬。 “娥梅!”我攥紧她的手,离她更进一步,差点忍不住要叫她“妹妹”,“我不能让你遇到危险,如果你下定不了决心,就听我的吧!”我没有立刻强行采取行动,是为了践行之前我对她的承诺,尊重她的合理想法……如果她能找到对策的话。 云禄的视线在我和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之间来回移动,随后她扭头注视着身后的河流,用急切而自责的语气说:“要是能把河水阻断……要是我能把河水分开……啊,我要是学了斥力就好了,为什么我会先学引力呢?” “就算你先学了斥力也无法轻易做到分开这么大的水流,”小狐狸在我肩上说,“这需要相当庞大的真气呢!” “你帮帮我,小玉,”云禄恳求道,“我想拯救这支部队,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所有人逃脱困境,对不对?” “有是有,不过我不想为一群凡人耗费我的精力呐。”小狐狸用天真可爱的婴儿腔调说着冷漠无情的话语,“你别管这些人了,就算他们全死了,相比之前你们在战斗中杀死的人,那也不过九牛一毛啊。赶紧跟马铁走吧!” 这个想法跟我不太一样。我是理性计算后做出最符合逻辑的选择。小玉这个,虽然是事实,但……嗯,我也不是不能领会她的精神。” “拜托你了,小玉,”云禄再三请求道,“如果你教我的武功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那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实践的好机会啊,不是吗?帮帮我吧,这也是为了以后保护好松铭兄呀!” “唔唔……”听声音就知道小玉动摇了。她犹豫的时候,我们都被一阵响动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魏军呐喊着发起了冲锋。那声势,即使是我这个随时能撤离的人听了都有点动摇,更何况那些自认为走投无路的人,我们的士兵们好像都吓得发抖,拿不稳武器了。 赵云在前面横枪勒马,高喊一声:“列阵!” 部队得益于平日训练有素,这种情况下仍能迅速一字展开,列成前后错开的几排,武器对准了敌人。他们虽然在发抖,但主帅身先士卒或许给了他们勇气。 “小玉!”云禄催促道。 “啊啊……好吧!”小狐狸终于做出了决定,尖声说道,“那就看看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吧!你就按我平时教你的来,必要时候我会协助你!” “可是我学的是引力啊,引力怎么——” “你知道的,水既是一种阻拦,也是一种武器,只要用它淹没敌人——” “嗯,可是我只能让它靠近我,怎么淹没敌人呢?” “我来吧,”我有了主意,脑海里描绘出一幅高高的海浪,“我把你带到天上,如果你能把水吸引过来就能让它们落到敌人头上。” 云禄眼睛一亮,对我露出惊喜的表情。 “对啊,我想象出那个画面了,还可以这样,你好聪明啊!” “那来吧——你怎样方便?” “竖着抱,不要横着——” 我揽着她的腰,她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我们又一次飞上了夜空。底下传来惊叫:“副将跑了——” 这叫声随即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魏军冲到了眼前,双方短兵相接,顿时爆发出激烈的冲突,我瞥见一道银光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 云禄神色焦急。我飞到河川上方,问道:“这里可以吗?” “嗯,可以了——” “等等——” 小狐狸一声尖叫,从我肩上蹦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噗的一声,狐狸变成了少女,漂浮在我们面前,紫绡裙被风吹得紧贴身体,透出曼妙的曲线。 “我来给你传点真气,不然你控制不了这么重的物体!”小玉跟云禄面对面地说话。 “噢,好……” 她一只手捧着云禄的脸,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云禄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吃惊。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急忙别过脸,躲开小玉的嘴唇,害羞地叫道。 “我要用嘴给你传气啊——” “为什么啊——” “身体交合是最高效的方法,我要传给你的气比较多,若用其它方法可要等上不少时间哦——” “那,那也不能用嘴吧——”云禄羞涩地说。 “同性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小玉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似乎觉得她有点奇怪,仿佛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对方,“这比异性间差远了,不信你问他——” 小玉甩了个脸色给我,好像在说我懂得很多。云禄立刻向我投来埋怨的视线。我脸色阴沉地注视着小玉。 “好啦,快点儿吧,你不是赶时间吗?马铁做得比你还多呢,你怕什么……啊,难道你要用更直接的方法?”小玉突然面露惊恐,“不,不行,我可没在空中尝试过啊,太,太丢人了……” “你在想什么啊!”云禄挥舞着拳头叫道,在昏暗中也能看出她羞得满脸通红,“我只是……只是……” 我可以理解,在我们的家乡对待身体接触是相当保守的,尤其是女性。我们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让我们形成了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与陌生人有染是不洁的,而与同性有染更是一种可鄙的亵渎。 “能不能用刚才给我的那种方法?”我替妹妹解围道,“用手……” “外部的接触叫做推气,”小玉说,“推气是一种低效的输气手段,如果你非要那样也行,不过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吧。” “这么久吗?” “是啊,要输的气还挺多。” 不需要一个小时战斗就会结束,蜀军必然会全军覆没。云禄蹙着眉头,眼睛不停地眨动,看样子心烦意乱。我低声劝慰道: “那就忍一下吧,娥梅,很快的,一下就好。” “你试过了?”云禄登时眯起眼睛,语气里透出危险的不祥。 “我……唔……咳……” 云禄闹别扭似地撅起嘴,犹豫了一会儿。这期间下面的战况愈加惨烈,蜀军已经被逼到岸边,好几个人落水了。那银色的闪光在魏军中左突右冲、所向披靡,他自己突围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但他救不了他的士兵。 这景象似乎让云禄最终下定了决心。“好吧,那来吧……”她说。 小玉再次捧起她的脸,跟她接吻起来,动作丝毫不带犹豫,没有一点情调。云禄的身体绷紧了,变僵硬了,我抱着她所以感受得很清楚。 “张嘴。”小玉轻声说,两个女孩的额头几乎挨在一起。 云禄颤抖地轻启朱唇,小玉把舌头伸了进去,后者发出“唔呵”的呻吟,闭上了眼睛。 明明下面杀声震天,我却觉得两个女孩接吻的声音格外清晰。云禄受到小玉的引导,好像有了回应,两人的舌头缠绕在一起。我第一次见到女性之间做这种事,感觉透着一股莫名的妖艳和淫靡……我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的邪念。 所幸这个行为确实很快就结束了,两人分开时嘴巴还连着一条黏丝。 “好了,”小玉拨开脸上的头发,平静地说,“你是不是感觉很有活力?” 云禄好像出神地舔了舔嘴唇,带着点茫然的神情说:“嗯……似乎……真的有什么进入了我的身体……感觉身体好充盈啊……” “现在来吧,”小玉让开身位,说道,“就照平时那样来,你可以的!” 云禄点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这次跟刚才截然不同,这次她周身散发出聚精会神的气势。有什么东西来了。 “好……很好……保持……继续……”小玉很有耐心地说话,宛如一位谆谆善诱的老师,想不到她教学教得有模有样。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事物,那是发生在云禄身上的变化,我虽隐约感觉到,却不明所以。 “好……现在试着把力用出来……来……” 云禄睁开眼睛,那只空着的手掌心对着下方的河流,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有着不同寻常的威严:“万象天引!” 河面上涌起了一个包,好像水下有个球要浮出水面,却又无法挣脱水的束缚。水流变得紊乱了。 “不对,”小玉立刻说,“你没有运好气,重新来!” “我运了——”云禄用吃力的声音说,她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正抓着一件无形的重物,“我用了——最大的劲——” “不对!”小玉说,过腰的长发在夜风中大大地散开,凌乱中透出一股霸气,真有种仙尊的超凡气魄,“我给你的气可以把这整条河举起来,怎么可能才这样,重新运气,来!” 云禄逸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涨起的水面立刻下降,形成一个小漩涡,旋即消失不见,水面恢复了原样。 “来,”小玉看着她,耐心地指导道,“虚领顶劲……中正安舒……让气息在体内旋转……” 云禄第三次闭上了眼睛。下方突然传来惨叫,一排蜀军士兵掉进了河里,扑腾挣扎,场面混乱而又凄惨。我看见赵云被十几个人围攻,一片刀光剑影。纵使他再怎么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逐渐退到岸边,眼看无路可逃。 正当我心里产生了一秒钟的犹豫——要不要去救他——的时候,他侧身闪开刺过来的一把枪,然后顺势侧滑步转身,身体转了一周。与此同时,他双手举起来转动长枪,转出了快速的棍花,一片残影掠过。当他身体转回来面对那些敌人时,他刚好把棍花收到左腰,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节奏与角度上,摆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点匪夷所思,他的身上突然冒出来一团雾气,这雾气幻化成一个具体的形体,好像一条龙的上半身,在他后方张牙舞爪。 这整个过程在我眼中好像慢动作一样,实际经过的时间不超过一拍心跳。紧接着,赵云怒吼一声,把长枪从腰侧猛地向右前方横扫,他身后那条若隐若现的龙与他动作同步地向前俯冲,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隐约发出高亢的咆哮。龙所到之处,敌兵好像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冲击,像被风吹倒的枯草一样成片倒下。 云禄的身体抽动了一下。 “专心!”小玉严厉地说,“放松……内心要平静……不要急,你可以的……” 说完,她又向下瞟了一眼赵云,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我颇为好奇,赵云刚刚那招的效果好像我精气郁结时发出的冲击波。我有点想问小玉,但她们都全神贯注,不方便打扰,我便把疑问留在了心里。 云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感到她身体逐渐发热。怎么回事,她发烧了吗? “加速旋转……”小玉说,显然一直有个东西在两个女孩之间是共识而我一无所知,“快点……再快点……还要快,直到把旋转变成往复的直线运动!” “旋转……怎么变成直线?”云禄闭着眼睛大喊,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她的身体越来越烫,我不禁紧张起来。 “小玉,她身体好热,这——” “正常现象,不要说话!”小玉举起一只手,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云禄,“旋转够快就是直线,你只要加速就行,加速!”她坚决地说。 云禄咬紧了牙关,浑身散发出的热力快把我前面的衣服烤干了,丝丝缕缕的蒸汽不断从我们身上冒出来。这时她的身体突然往下出溜了一下,我连忙把她抱紧。 她好像变重了?不是我的错觉,真的变重了,而且还在持续缓慢地增加重量。为什么我知道?因为我的飞行能力快到极限了,每一点额外的负荷都是雪上加霜。小玉传给我的真气前面带路逃跑的时候已经用得所剩无几,我默默地憋着一口气,运起全部的真气努力支撑。 “好,”小玉说,“现在把力用出来!” 云禄“刷”的睁开那双美丽的杏眼,伸出手掌对着河流呐喊道:“万象天引!” 这次可就不是一个皮球要浮出水面,而是一个庞然大物,水底下仿佛有一个巨型生物即将跃出水面。水面越涨越高,反而不像有东西要出来,而变得像一股巨浪。老黄曾经跟我讲他在西域的见闻,说西方也有大湖,有一次他在大湖上航行,碰到了像一堵墙一样高的海浪。现在可以说这个情景在我眼前重现了吧。 底下的士兵纷纷停止了打斗,目光都被这股巨浪吸引了。 云禄变得越来越重,好像一个秤砣直往下坠。撑住,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我在心里说。可是我的气快供应不上了,怎么办? 冷静。假如小玉的气都是从我这里吸取的,而云禄的气都是小玉给的,那么我的气应该比她们都多,应该远没有耗尽。只是我没有把它们调度出来,就像刚才小玉说的。只需要用一点诀窍,把它们激发出来…… 虚领顶劲……放松……运气……旋转……我听说有一种内家武功就是这样修炼心法,当初我跟法藏学飞行和隐身术时,他教我练过这样的基本功。当初师父没有讲这些口诀,而是通过推气的方式控制我体内的气流,让我自行感受应该怎样运气,我感受了一遍后就模仿他的方式自己运气,后面就学会了。 此刻我忽然有了种开窍的感觉,好像原本分裂的拼图全都正确地衔接在了一起,首尾贯通,放出金光。充沛的真气像淋漓的大汗一样从我身体的每个角落冒出来,只不过汗是向外的,而真气是向内的,在血管里涌动。 “什么时候要移动跟我说!”我控制着重新变得轻松自如的身体,叫道。 “升高点!”云禄大声说。 “好——” 我蹿升到将近三十米高的敌方,那巨浪随着我们一起升高,卷着浪花;下游的河水开始倒流,在浪涌起的地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下方的士兵开始远离岸边,一张张脸都写满惊恐。 云禄一只手掌始终对着翻滚的浪头,好像在隔空操纵着它,五只好看的手指像爪子一样弯曲着,她汗如雨下,虽然身上比之前更热,但反而把我的衣服重新沾湿,她盔甲上面的布料也都湿湿地粘在身上。 “可以过去了!”云禄高喊道。 “好——” 我稳妥地抱着她,向着魏军阵地倾身飞去,小玉徐徐飞在我们身边。那股巨浪,一如我在头脑中描绘的样子,追随着我们移动了过来,好像河流举起了一只大手要拍打岸上的人。 下方的士兵开始逃跑,不论敌我。魏军作鸟兽散,但这个地方并不够开阔,他们溃逃的过程中乱成一锅粥,有许多人被推倒了,还没被河水淹没就已经淹没在同伴的脚下。 呐喊、惨叫直冲云霄,我看到蜀军在最后面,反而已经全部散开了,便对云禄说:“差不多了,准备好了吗?” “好了——但是我怕伤到自己人——”云禄大喊。 “用甩劲!甩出去!” 云禄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来了——”我大声说,随后抱着云禄向左一扭,浪涛随即往左边倾斜。在它塌下去之前,我迅猛地向右转了一大圈,云禄发出了拼尽全力的怒吼,手臂以一个夸张的弯曲角度用力往前一挥,带动了那股巨浪:“喝啊啊啊啊——” 惊涛骇浪从我们眼前扑过去,裹挟的狂风吹得我们透心凉。那一瞬间,我深刻地体会到自身是多么渺小,在自然之力面前,人类的踌躇满志显得那样可笑而不堪一击。我清楚地看到巨浪落到地上,冲走那些士兵就像我给花草浇水时冲走蚂蚁一样。浪涛拍打着地面,那些岩石、树木、战马……平时看上去颇为可靠的东西,都像齑粉一样被碾碎,转眼间消失不见。 地上可谓水漫金山,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沼泽,大水向着四面八方漫延,逐渐停了下来。大水过后地上一切都荡然无存。幸存者都远远地躲在两侧的岸边,不过他们也湿透了。现场好像又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空气中到处是水汽,月亮看起来雾蒙蒙的。 云禄大口大口地喘气,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成,成功了吗?”她说。 “嗯,做得好!”小玉俯瞰着地面的情景,满意地颔首道,好像这只是师父对徒儿作业的例行检查,“你终于掌握了引力了,云禄妹妹。而且刚才那个旋转,我没有教你,你无师自通啊,太好了!” 云禄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她的体重和体温都恢复原样了。当然我的消耗也很大,现在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更多的真气了,有一种内脏衰竭的感觉。我们和小玉降落在空地上,刚把云禄放下来,她就身子一软,扑倒在我怀里。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没力了……站不稳……能不能让我……”云禄气若游丝地说。 “好。”我明白她的意思,温柔地把她横抱起来,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满含疼爱。 “呀,脏兮兮的……”小玉看了眼地面,噗地一声又变成了小狐狸,跳到了我肩上。 赵云集结残部,聚拢过来,大伙儿身上都在淌水,头发贴在脑袋上,有的鞋不见了、有的头盔掉了、有的武器没了……都显得很狼狈。赵云是唯一一个穿戴整齐的,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大约有三分之一。他派人四处搜寻了许久,只找回来几个人,剩下的不知去向,连尸体都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三分之一,这就是全部的生还者了,是因妹妹的一个善念而得救的人。不算很多,但总比没有好。我们不敢久留,星夜赶往定军山。走在路上我抱着云禄,因为不是消耗真气,所以一点儿也不累。 “好点了吗?” “嗯……” 或许因为我表现得过于关切、亲昵,忘了自己不是她哥哥,她好像有点害羞,不太敢看我。我尽量不颠着她,让她好好休息。 一路上我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魏军假扮成平民隐藏在温泉镇的目的至为明显了,他们就是那些消失的士兵,他们潜伏在这里自然是为了偷袭蜀军。这么看来,魏军的目标之一就是定军山的蜀军大营。幸好我们提前过来侦查,发现了他们的阴谋。 虽然那支部队被大水消灭了,但我估计损失的人数最多是我们的三倍,我们本身也只是一支小小的侦查部队,人数不多。魏军得知计划暴露后,以他们的处境,很有可能殊死一搏,集结兵力继续对我方大本营展开突袭。 必须尽快把主力调回来啊。我这么想着,大本营的火光出现在山上,我们这支残兵败将终于回来了。 第一部终章启程 启程 蜀军连夜召开高层会议,听取了赵云的报告,了解了温泉镇遭遇战的始末原委,也获悉了其它方面的报告:除了赵云和我们这支部队之外,去往汉中城的、去往阳平关的和去往汉水上游的部队,都没有遭遇敌人,且发现两山平原的魏军后撤了很远,甚至缩回了关隘和堡垒里。 总部迅速拟定了因应之道,把两山平原的主力调往定军山后方建立一条新的防线。 本来我是支持这一决定的,但睡了一觉之后,回味着昨天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令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我把整件事像翻连环画一样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审阅查看。其中有一页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盯着这一页思考了许久,终于弄明白那种不协调感是什么了。 为什么魏军要在镇子里攻击我们? 这并不是因为我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动手了。那天晚上召集部队的时候,借宿客房的士兵们已经死了,而不是召集部队之后敌人才下手,这是我们都看到的。 也就是说敌人事先已经决定当晚要杀了我们。这只能是一个临时决定,因为我们是临时决定住下来的。他们这么做导致了他们计划暴露,他们难道预见不到这种可能性吗? 不,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他们不能把我们全部杀光,他们的计划就会暴露。难道他们有把握把我们全部消灭?这未免过于狂妄自大。 以我对魏军的了解,他们不是这种做派。即使对手不是魏军,把敌人想得简单愚笨也是危险的。永远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我见过很多事例,就拿日常的亲身经历讲吧,小时候我偷拿父母的钱,自以为天衣无缝,后面挨了一顿打也不明白怎么露馅的。长大后才发现,当时自己竟然在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独自回去,抽屉里被我翻动的东西也没有归位,拿了钱屁颠屁颠就跑了。 有一次,我二哥弄坏了我的一个玩具,把它扔到了我的床底下,用一块破布盖着,自以为藏好了。我问他他说放在桌上不知道去哪了。我便四处寻找,当然也找了床底下。因为前面他刚刚借了我的玩具,我就知道是他弄的。我能理解他说谎,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藏在床底下,难道他认为我傻到掀开布看一看都不会吗? 还有六年多前,云禄跟我住在林隐寺时,云禄穿僧衣显得有些宽大,有时候我从上面看会看到一点春光,当时我还很幼稚,就偷偷地看,以为妹妹没发现。直到有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法藏来了,云禄马上系紧了衣服,原来这衣服看似宽大,实则穿好了以后包得严严实实,除了脖子什么也看不见。我恍然大悟,原来蒙在鼓里的是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用自己的标准评判和揣度他人,也不用别人的反馈来评价自己。我说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其实只是这个思想的一小部分。当我发现反常时,我总是会多方面地反思一下哪里有疏漏。 因此针对此次魏军的行动,我的看法是,他们并非出于要把我们灭口的目的才发动袭击,而是单纯地想要发动攻击,并且知道后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计划暴露。 这就非常蹊跷了。因为计划一旦暴露,奇袭就失效了。他们好不容易偷偷转移部队的努力就白费了。 接下来的数日,魏军从温泉镇向前推进了几里,在蜀军新布置的防线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两军对垒,互相骚扰挑衅,但谁都没有主动出手。我飞到上空看过了,魏军好像打算长期驻扎在这儿,粮草沿着汉水不断运送过来。 这实在愈发可疑了。现在魏军应该是急于求战的,他们的粮草支撑不了多久了,怎么会布下阵来按兵不动?而且他们从养家河过来不是打算偷袭吗?怎么现在变成阵地战了? 曹操啊曹操,这是你的计谋吗?你到底意欲何为?我很清楚你不是个昏聩之人,所以当我觉得你犯傻时,真正犯傻的人是我,对吧……我的推理一定哪里存在着纰漏…… 转机的出现是在两天后,那是半夜两三点的时候,我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去开会。我一边纳闷他们找我什么事,一边走进帐里,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哈克。 “少爷!”哈克扑倒在我脚下,“快救救我的主人,他有危险了!” 他头帻松垮、衣服右侧腰部开了一条大口,裤子膝盖磨破,脚上只有一只鞋,手上沾满泥巴,整个人灰头土脸、惶乱忧遽,十分狼狈。 我立刻意识到出大事了。 “怎么了?”我扶他起来,让他坐下来。我扫视了一圈,帐内只有以法正为首的一批文官和值班警卫。 法正说:“此人自称庞德的家仆,要见你们马家人。你大哥在外执勤,我就叫你来了。庞德……我记得是你们安插在魏军的细作,对吧?” “是的,”我看着他点点头,“这是他的内侍——”我转向哈克,温和沉稳地说,“你别怕,哈克,我会帮你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主人被……被抓起来了……”哈克颤声说道,舌头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利索。 “被谁抓起来了?” “那边的人……” “魏国?” “对,对……” “为什么?” “他们说主人违……违反了纪律……突然……突然就把他抓走了……我什么……什么也做不了……怎么办……少爷……再不快点……主人会不会……” 难道庞德暴露了?我心头一凛,稍微加重语气说: “别着急,发生了什么你从头讲一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好的,少爷……”哈克做了几次深呼吸,稍微平复下来,接着说,“前天,主人去开会,回来时脸色不大对,我问他他没有跟我说话……昨天主人又去开会,开了很久,回来时饭菜已经凉了。他忧心忡忡,没有吃饭,而是踱来踱去,喃喃自语,我听见他说‘不能这样,对东家不利,东家有危险’什么的……我又问他,他好像没听见,然后他突然开始写信,叫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你……” “什么信?”我把他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没有看到信笺的任何一角。 哈克哭丧着脸,显示出莫大的悲伤与悔恨。 “主人刚开始写,那帮人突然闯了进来,把主人带走了,连同他的信,还有他的所有文书……我阻止不了他们,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啊啊……要是我有点用……要是我早点让主人告诉我……啊啊,可恨呐……” 他突然开始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我立马抓住了他的双手,不让他动。 “住手,这不怪你。” 他低声啜泣起来。我跟法正交换了一个眼神。法正不慌不忙地踱着步,一只手抱着胸口,一只手托着下巴,用怀疑的眼神盯了我一眼,说: “马小弟,这庞德不是你们的细作吗,为什么要说‘不能这样,对东家不利’?他不是为你们工作吗?” “确实如此,不过……”我松开哈克,解释道,却发现有点难说出口,这太荒谬,“他……嗯……也有一半是为魏国效力。” “什么?” “他只是想回报一下魏国的礼遇,”我感觉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但是他保证不会与我们作对,之前争夺渡口的时候他见到我们便主动撤退……” 法正看着我,露出玩味的讥诮表情。我虽然无奈,但也是淡定地注视着他,用眼神表示我没有掩饰。 “小伙子,”法正扭头看着哈克说,“你知道你家主人被捕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哈克抬起沾着泪痕的脸,说,“他们只说主人违反军纪……” “违反军纪……”法正自言自语,轻轻点头,“他既然要为魏国效力,却又违背他们……”他忽然向我投来深深的一瞥,那眼神中的暗示我已了然于胸。 “他们让他做一件对我们不利,损害我们利益的事。”我确认地颔首道,“而且不是小事,是一件他甘冒巨大风险来通知我们的事。” “嗯,有道理,”法正继续踱步,“姑且问一句,你的利益跟蜀国的利益是一致的吧?” “目前,是的。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就是说,”法正又开始自言自语,“魏国将展开某种行动,对我们造成严重打击?可以这样理解吧?” “唔,”我思索片刻,“我赞同你的观点。” 问题摆在了眼前,是什么行动呢,魏军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由于哈克说事情始于前天,也就排除了温泉镇的袭击。这是温泉镇袭击后魏国又一轮新的部署,一场新的阴谋诡计。 “会不会是指养家河的战斗?”有人提议道。 “不,”法正摇头道,“养家河战斗已经进行好几天了,而且对我们并未造成损失,现在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陷入一片沉默,面面相觑,好像都束手无策。 “你主人最近有没有来汉水南边?”我问哈克,“你们有没有过江?” “没有,我们一直在北边驻扎……” “一直是吗?” “对,少爷,一直是……” 这就奇怪了,北边最近没有战事,庞德一直待在那边做什么呢?还是一件让他强烈反对的事? “马小弟,”法正低着头,眉心紧蹙,“我听赵云将军说,你们在温泉镇没有得到草料供给,是吧?” “是,镇上的人说他们没有养马,没有这些供应。不过他们都是假扮的,所以我也……” 我突然停止了说话,愣住了。我之前一直站在镇民的视角看问题,这是不对的,应该站在魏军的立场去看……这样一想,马上看出了不对劲。 为什么温泉镇的敌军没有携带马匹呢?这合理吗?这支纯步兵部队是来做什么的呢?如果他们是来偷袭的,那应该骑马,虽然不方便爬上定军山,但只要在山下下马就行了,没必要全程步行…… 种种迹象表明,这支部队不是来偷袭的,它既不注意隐蔽,也不注重速度,交战后又按兵不动打阵地战…… 这段时间,江北却酝酿着一起秘密军事行动,将严重威胁我方的利益…… 霎时,一道电光照亮了我的脑海,好似当头一棒,把我打醒。我顿时一抬头,迫不及待地厉声说道:“我知道了,魏军——” “不好,魏军要——” 我第二次打住了话头,因为我看见法正正在讲话。结果他见我开口,也停了下来,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克制着急切的心情说道:“阁下请讲——” “你有什么看法,愿闻其详?”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说道。 “两山平原。”我盯着他的眼睛,简短地说。 “立刻。”法正与我对视着,眼神已经领会,“那么马小弟,去叫你妹妹吧,她会派上大用场的,我去通知主公……” 我找来云禄,她边绾头发边跟着我小跑,回去时刘备等高级军官来了很多,大家一起听取了法正的分析报告,揭露了魏军最近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本质:那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敌人放弃两山平原,转而在养家河开辟新的战场,跟我军僵持……这都是为了吸引我军的注意,好掩盖其真实意图……” 法正详细讲述了今晚哈克带来的消息及由此作出的所有推理,进而把结论告诉众人。 “魏军真正的目标仍然是两山平原,他们想在养家河虚张声势,把我们的主力支走,趁两山平原守备空虚的时候偷袭我们!想必敌人的准备已经完成,不日就要发动进攻!” “这是你猜想的,并没有实际证据吧?”有人说。 “是的,还没看到实际证据,等看到就晚了!”法正严厉地瞪着那人,“你还不明白吗,最近所有的行动都是障眼法,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完全不符合对方的利益。我们细作的遭遇很清楚地说明了魏军马上就要在江北展开行动,紧要关头,岂能固步自封、墨守成规?” 我想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再去侦查一次,随即否定了自己。上次是在两山平原的战壕里发现的异样,这次假设魏军偷偷集结重兵,肯定不会安置在原本的阵线里,而是会直接从其大本营出发。 这时,又一道闪电照亮我的脑海,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温泉镇的魏军部队没有马匹,因为马匹都要用在两山平原,魏军要出动主力骑兵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寻求一举打通两山平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殊死一搏,魏军要把底牌亮出来了,笼中的困兽将要做最后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反抗,他们押上了一切,成败在此一举。 我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佐证了法正的观点。随后会议进行表决,支持法正的占了多数。刘备拍板,通过了决议,立刻派遣主力前往两山平原布防,留下老弱病残防守养家河,法正和我都料定魏军不会从这里出击。 我本来要随云禄开赴前线,但法正把我留了下来,任命我为助理,协助参谋。小玉总是跟着我,因而云禄只能独自前去。我十分担心,只好拜托赵云照看她。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以我的长枪起誓,定不会让她有分毫闪失!” 次日两山平原的战斗重新打响了,前线的战报如雪花般飘来。我们的主力堪堪赶上,维持住了之前的阵线。一如我所料,战况极其惨烈,魏军的精锐骑兵倾巢而出,对我军阵地发起猛烈冲击,双方在这片不大的平原上寸土必争,各部队往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我和参谋部的同事们一起处理铺天盖地的急报,经常加班加点地工作。法正给成都寄了一封长信,信里详细记述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从最高决策到伤员情况,一一枚举,宛如一份备忘录。 几天后收到回信,信里同样是一份备忘录,按时间顺序详尽记载着发生的事情。我看了一眼,随即大惑不解地拧起眉心,因为那上面的时间是明天和后天的。而且不光有蜀军的,还有魏军的。 “这是诸葛军师写的,”法正解释道,“我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可以预测出未来发生的事。我预计这几天战局就要见分晓,便请他详细预测了一下近两天的各种事宜,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令人惊叹……”我匆匆扫了一眼长长的、周密的备忘录,上面的时间精度达到了三个小时,事件精度达到了哪支部队在哪个地点有多少人,去做什么……每三个小时内的所有事件都罗列了出来。 “是啊,”法正一边浏览一边说,“我们这些谋士在开战后能做的其实不多,好的谋士在开战前就设计好了一切,后面的变化就要靠现场将士们随机应变,我们这些凡人顶多能做到这一步……但军师不同,这个妖人通察天地,凡人望尘莫及……” “为何不早点问他呢?”我说,如果早点让他算一算,我们也不必绞尽脑汁研究、推测魏军的动向了。 “军师统领巴蜀,公务繁忙,我们能做的就不要麻烦他了……再说,什么都依赖他,要我法孝直何用?”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这时,备忘录上的几个字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云禄。我连忙找出那段话的开头,专心读了起来。上面说云禄将在明天负伤,伤势严重,被迫撤离到后方治疗。 “这……”我强压着惊恐,指着那段文字说,“这不行,我必须去找她……” “哦……”法正把那段也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我写封信给他们,让他们注意。别急,加急件今晚就能送到。” “光送信恐怕无用,请允许我去现场保护她——” “效果是一样的。”法正有点不耐地说,“你能改变,他们也能改变。”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打算做的事代表着什么。我刚刚无意间打算改变一项预言。 “预言……可以改变?”我略微扬起眉毛问。 “当然了,不然这有什么用?”法正抖了抖信纸说,“我们就是看着这个趋利避害啊!” 神奇,这上面写的东西并不是定死的,而是可以改变……我陷入了沉思,预言是可以改变的……这里面有着发人深省的启迪…… 接下来两天,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预言当日,一批伤员送了回来,听说有一员大将。我暗自祈祷。出乎意料,来的人竟然是赵云,他的银袍染上了大片血渍,人昏迷不醒。 我的后颈划过一阵电流,令我头皮发麻,我似乎隐约窥见了一点命运的奥秘。为什么诸葛军师没有算出来这一点呢?是不是赵云替云禄挡下了原本该她承受的东西呢?赵云为何这么做?因为他听了我的。而这一点法正不知道,因而也就没有告诉军师,事情的走向便发生了改变…… 战况的进展一如法正所料,魏军的疯狂进攻没能持续多久,蜀军艰难而顽强地撑了过去,预言起了不小的作用。这就是敌人最后的困兽之斗,我们挫败了他们的阴谋,敌人变成了强弩之末。接下来进入了相对平缓的僵持期,魏军再也没有发起过像样的总攻,汉中的包围网已然牢不可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季总算结束了,潮湿的阴霾一扫而光,仲秋翩翩而来,带来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蓝天一碧如洗,万里无云,让人的心情也不禁爽朗起来。 战事捷报频传,陆续有魏军将士逃亡,来投奔我方,带来了敌军断粮的消息。据悉,敌人的粮食配给已经变成了两天一顿,还经常被上级克扣。阳平关虽然不断向蜀军在两山平原的阵地发起冲击,但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没什么战斗力,有段时间曹操世子出马亲自督战,结果被张飞和大哥打得屁滚尿流。 终于,十月末的一天,蜀军对汉中发动了总攻。敌人一触即溃,集体缴械投降,凡三日,全境平。上庸等东三郡的土着豪强纷纷响应蜀军,杀魏官,上表刘备称臣。 庞德在狱中得到了解放,虽然受到了折磨,但留下性命已是万幸。他加入了蜀军,回到了兄长麾下。 历时数年的汉中之战,就此落下了帷幕。此役,魏军阵亡六万余人,包括大部分精锐的青州兵和虎豹骑;被俘及投降者近十万,大多数都是滞留在汉中的,他们之中最久的一周没有分到一粒粮食,郊外的树皮和野草都快被他们啃光了。蜀军一来,他们第一个就投降了。 汉中人民过得比士兵还要惨,他们所有的物资几乎都充公了,饿殍遍野,所以蜀军到来,战争结束,他们举双手欢迎。 当然也有少数死硬分子。曹休、曹洪、曹真据守汉中衙门及张府,与蜀军展开了顽强而激烈的巷战,最后全部阵亡,曹真死于乱战,曹休曹洪眼看无力回天,挥刀自戕,来不及抢救。 夏侯惇逃亡至汉东,企图窝藏在巴山秦岭之间,负隅顽抗,被当地土着扑杀,头颅献于刘备。后来刘备把人头装在匣子里送给了曹丕。 剩下的主要将领,张郃、郭淮、徐晃、程昱、荀攸等被俘。程昱、荀攸宁死不降,慷慨就义,其余的都投降了。缴获辎重无数,收编降众,大大扩充了部队。掌握了许多魏军内部的珍贵情报。 从曹操的住所发现了他在最后一个月里与长安的飞书往来,原来那些阴谋诡计不是他的主意,而是贾诩在背后献策。若不是哈克来报信,他的诡计真要得逞。听说蜀军主力要是去得再晚一点,两山平原就失陷了。 书信里,他建议曹操把温泉镇净空,由他们自己的士兵伪装成那里的平民。这个“净空”一词,短短两个字包含多少血泪,我无从想象,内心泛起一丝波澜。 贾文和这个人我知道,当初就是他离间了西凉军,导致韩遂与大哥起了内讧,本来我们是优势的,结果被魏军抓住破绽,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失败。 好一个阴险狠毒的家伙,我记住你了,我暗想……你跟曹操一样都是我的仇敌。这次算打个平手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半旬后,蜀军攻克阳平关,夺取了敌人来不及运走的粮草,数量众多,堆积如山。 汉中虽然被迁走了一部分闾左贫民,但本地士族大家都留了下来,张鲁一族贬为庶民——云禄把张卫指给我看,后者成了修缮房屋的奴隶中的一员——没收了张家大批金银财宝,充实国库、犒赏三军、安抚百姓。 刘备进位汉中王,手下一一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他三番五次地亲自拜访云禄和我——听说蜀军阵营对我们的评价颇高——欲图延聘我们,许诺高官厚禄,都被我们婉拒了。理由还是一样,我们在远方有未完的使命,不能留在巴蜀。 我在意的只有一点,曹操跑哪儿去了?他无疑是被我们困在汉中的,怎么不见踪影?搜寻工作持续了半个月,最后众人不得不承认曹操跑了。我去林隐寺打听,得知汉中解放之前,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外地人行色匆匆地沿着山路向北边跑了。 这老滑头,看来是见形势不对,抛下众人,自己从子午谷跑回长安了。没把他抓住真是可惜。 (算了,不能强求,现在取得的成果已经很丰硕了。) 经此一役,曹操的主力损失殆尽,虎豹骑几被全歼,优秀的战马被汉军捕获,以后可以配种生育他们自己的良驹。折了一大批良将谋臣,辎重粮草也严重消耗。 (这,算是稍微报了个小仇吧?) 我心里舒坦了一点。但这样还不够,我告诉自己,凉州人民的仇恨可不只这一点。 在战争收拾善后的阶段,云禄跟我非常清闲,就跟伤员似的没有安排任何工作,也确实是跟伤员住在一起。我有大把大把的闲暇可以好好思考将来。战争告一段落,我们该何去何从? 城内还在收拾,部队驻扎在两山平原。营地里弥漫着轻松、愉悦的气氛,大家都因胜利而备受鼓舞、欢欣雀跃,我所见到的那些伤员一个也没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反而都表现得乐观开朗,仿佛身体上的病痛跟精神上的喜悦相比不值一提。 我总是避开那些热闹的人群,独自一人,就像水融不进油里面一样。我喜欢去人们开垦过的小树林边散步,那里既不像原始森林一样蛮荒,又不像营地里一样嘈杂……清风拂过,半绿半黄的树叶翩翩起舞、潇潇洒落,仿佛专门为我铺就了一条凯旋大道…… 前面的路该如何选择?或者更准确地说,云禄和我各自的路该如何选择? 云禄失去了记忆,对她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了恩怨情仇的羁绊,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这个乱世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我不是非要把她带在身边,那样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跟着我奔波冒险……如果她愿意在这里安定下来,那自然再好不过,问题就在于她好像并不乐意如此,对于大哥提的婚事,她的态度跟失忆前一样坚决。 我不禁陷入了回忆。 “我是你大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我给你选的人,我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绝对好!” 大哥没有接受云禄失忆的设定,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她。她自然不明就里,便问我: “马超真的是我哥哥吗?” 我不愿意说谎破坏他们兄妹的感情,不能把自己的选择强加在别人身上,只好承认了。 “那你也是吗?”云禄又问。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说?”我心头一凛。 “你也姓马,而且我看到他跟你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妹妹真是敏锐,我暗自思忖……我不能承认自己跟她的关系,免得她对我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感,这是我跟小玉一开始就确定的方针。所以即使面对兄长,我也只好装作一般关系的人。 “我们那个村姓马的多,”我面无表情地掩盖内心少许的慌张,“大家以前玩得好,仅此而已……” “是吗……”云禄眯起眼睛盯着我,我知道她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 不过即使知道马超是她的哥哥,她也没有顺从于他,而是表示了拒绝。 我一边回想,一边沿着林边缓缓地走,偶尔轻轻踢开掉在地上的果子。这些熟透了的果子黄里透红,是我们老家没有的,不知道叫什么。 “我现在不想结婚!”面对数次催婚,云禄被逼得没奈何,急得直跺脚。 “那你想做什么?”大哥严厉地质问道,“我忙得很,照顾不了你,你不结婚想怎么过啊?” “我想跟他一起走……”云禄把略带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关于我们未来的计划,我跟云禄、小玉一起商量过。我打算先去武威寻找母亲的下落,再去襄阳找老黄外甥的家,母亲的安危一直牵动着我的心,这是最优先的事项。 虽然六年前法藏已经通过千里眼看见母亲不在武威,但我还是要回老家寻找一下线索,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过,不然一片茫然,无从下手……我相信故居有什么在等着我。 小玉表示,履行了我对同胞的承诺后,她必须即刻前往仙界,有要事相办。 “我要把那些雪莲花……呃……用仙界的方法储存起来,不然放久了会腐烂的——到时候你要跟我一块儿去哦!” 跟小玉在一起久了,有时候会忘记她是一个神仙,谁让她平时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以致于当她嘴里若无其事地蹦出一些非同寻常的字眼时,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去仙界?” “哎呀,不用那么吃惊,有我在呢!你办完事我们就去泰山,从那里过去。” 小玉并没有详细说明,只是让我们放心,她会安排好的。我感觉追问也没有意义,便不再深究,只是提醒她法藏的箴言还等着命定的人去揭晓。 “我可能要去了蓬莱才能陪你去仙界……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地方对我很重要……” “行吧,那就先陪你去蓬莱……”小玉勉强同意。 “对了,你说的那个汉人……叫老黄的家在什么地方啊?”云禄岔开话题,开口问道。 “在隆中。” 这一点我一直记在心里,那人的家……准确地说他外甥的家在隆中的一座山冈上,是一户钟姓人家,他是为了照顾他外甥而跟他住在一起的。 “隆中……”云禄若有所思地说,“在襄阳西侧吗,那里是曹操的地盘吧……你说你要带他去哪儿?” “我要先找到他外甥,再让他们俩相见,他有他外甥父母的遗言。”我说,话外之音不言自明,这不只是潜入敌后的问题,还有如何让钟氏跟我们走,就算得到对方的同意,又该怎么带着他离开魏国,这次可不像运送大哥的家眷那样离得近,还有庞德做内应…… 这些问题想着想着就会头大。具体怎么解决,只能到时候面对具体的环境再说了。 因此我们制定了一个大致的路线:从汉中取道陇西,前往武威,然后再返回汉中,经东三郡出南阳,最后走水路直下襄阳。这么做能最大程度地避开曹操的势力范围。 大哥知道我的计划,我提前跟他说了,他一直是强烈反对的,认为无论是陇西高原还是秦巴地区,都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加之还要穿过敌占区,更是危机四伏。不过为了我们的母亲,他还是勉强保留了自己的看法,不再阻挠我。 但他严厉禁止云禄与我同行。 “你不许去!”大哥用不容置辩的口吻说,“你一个女孩家有点妇道样子,那些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他能去,我为什么不能?”云禄气鼓鼓地说。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总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好像在撒娇似的,声音特别悦耳。 “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大哥利用她失忆的状况,反唇相讥,“你跟外人乱跑什么?” “他,他是朋友……”云禄的气势蔫了一点。 “我是你哥,你听外人的还是听你大哥的?” “唔……”云禄涨红了脸,嘴唇蠕动着,一副绞尽脑汁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大声央求道,“别管我了——拜托——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把婚事定下来,其它我不多说!”大哥强硬地说,“过段时间中秋庆典上就订婚,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乖乖等着,不要给我们家丢脸!” “哥,你怎么能这样!”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云禄的表情,震惊、痛苦、悲伤、愤慨,却又无能为力……我绕了一圈,沿着树林的另一侧往回走,营地的嘈杂声逐渐增大……那个时候看着云禄的样子,我是这样想的:假如我把她留下来,以她的性格,按之前已有的经验判断,她要么迈入婚姻的坟墓,要么离家出走,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大哥从来不会把重心放在家人身上,他自己也说了没空照顾她,那她在这个异国他乡怎么生活就成了问题…… 当然,我不是怀疑她的能力,她绝对有办法活下来,只是我不愿她孤苦伶仃,没有依靠。跟我在一起虽然生活条件可能比较辛苦,但起码有人陪伴和关心,如果她愿意选择这样的生活,我也乐于接受。 于是我站了出来,开口说道: “马超将军,不要强迫她了。” “你别插嘴!”大哥看也不看我,不耐烦地说,“小妹,你听到我说的了,庆典的时候把自己收拾好了——” 我站到了他们两人中间,直面兄长。 “别逼她了,让她自己选择吧。” 我心里不太情愿直接违逆兄长,但也实属无奈。妹妹的幸福是我的原则与底线,为此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允许他伤害云禄。 大哥的目光被迫落在我身上,他十分厌倦而烦躁地挥了挥手,说: “你瞎掺和什么,什么让她自己选,哪个女孩到她那个年纪还没嫁人,嗯?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 “不,兄台,”我从容地摇摇头,语调低缓地说,“不要假装为她好,真正地、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吧,这是我的经验,让她自己决定吧——” “唉,你还要考虑什么?赵将军你有什么不满?” “我……我就是不想……”云禄支支吾吾地说。 “别任性了,你不小了!” “算了,马将军,”我耐着性子,严肃地说,“你逼她对她有什么好处,你这么想让她结婚是为了什么?” “唉,跟你说你也不懂,”大哥叹了口气,像看一个幼稚的小孩般看着我,“你以为赵大将军是随便就能攀上的吗?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定好了——你不要惹我生气,小妹,你别想走,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云禄呜咽了一声,我压着怒火,无奈地注视着大哥,停顿了一会儿,有点冰冷地说: “不,不行。不能要求她做这种事。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只好提前带她走。” “你敢!”大哥端起长辈的威严,逼近了我,“你怎么回事啊,铁子,为什么要跟为兄作对?” “我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让开,铁子,这件事不用你管,你想走就自己走吧。” “不行。”我摇了摇头,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 “那你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大哥厉声喝道,他的卫兵立刻从帐外涌入营帐里,“别逼我把你抓起来。” “抱歉,请容我以后再向你请罪。”我诚恳而坚定地说道,随后双腿用力一蹬,飞了起来,高高地举起拳头,像战车一般势如破竹地穿透篷顶,木椽咔嚓崩裂,螺钉、碎布纷飞洒落,在帐篷上面留下了一个大窟窿,引起一阵尖叫,人们纷纷抱着脑袋躲避。 下面的人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我,我徐徐降落下来,一把拉过云禄,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边直视着大哥说: “请别再逼我们了,不然我们现在就走。” 云禄一个踉跄,扑进我怀里,抬起头注视着我,好像脸红红的,但我没细看她。 “你……”大哥显得气急败坏,白如敷粉的脸也涨成难看的紫色,“你真是翅膀硬了啊……” 我们对视良久,最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万般无奈地说: “唉,行行,你们两个小子……那你们的终身大事你们自己操心吧,以后别怪我没有尽兄长的义务……行了,不逼你们了!”看到我们警惕的眼神,他有点自暴自弃地喊道,“随你们去吧,但是有一点,中秋庆典过了再走——皇叔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啊——别这么急,你们不去我怎么交待啊?给大哥一个面子,好吧?” 云禄和我同意了,因此中秋庆典也是我们告别的宴会,出发的日期就定在结束的次日。 这些天我们已经把旅行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了,随时可以上路……我离开树林,走进了开阔平坦的营地,在一个尖顶的帐篷旁,停靠着三辆串联起来的马车,拉车用的几匹马拴在旁边的杆子上。我走过去,从草料桶里抱出一大捆麦麸和干草,铺散在食槽里,马儿们哼哼唧唧地低头吃了起来。 一辆车里装满了食物、日用品、币帛和一些武器,另外两辆布置了简单的卧榻以供休息……现在是三人结伴而行,不比我当年一个人飞越戈壁滩。我一个人可以不讲究,但是两个女孩总归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吃饭、洗漱、休憩……况且吸取了上次西域被俘的教训,我发现临时找食物和住所比事先准备好要更麻烦,因为大漠黄沙,哪里那么巧刚好碰上绿洲。 我抚摸了一下一匹白马的鬃毛,一边向远处眺望,营地中央已经搭建起了一个小型集市,简易而色彩鲜明的木牌坊赫然矗立,人们张灯结彩,开店摆摊,共同庆贺迟来的中秋节。 我转头仰望天空,今天的夕阳特别温和,它害羞地藏了起来,给天边的云彩染上美丽的粉色,淡淡的圆月甚至已经爬上了仍旧湛蓝的天空。真是个与节日相称的好日子。 我伫立原地,深沉地凝视着这幅美丽的写意画……征程即将开始,尽管前途未卜,至少此刻天公作美,我们可以把酒言欢…… 明月啊明月,为何你总是用同样的面孔,看着不同的年韶,那样的冷漠。 今天的你,还能像今天一样映照明天的我吗? 明天的我,又何时能在同一块土地上,再见今天的你? 一阵微风吹过,我竟有点凉意,却跟外界的温度无关。我转身对着毡房说了声:“打扰了,可以进来吗?” “松铭兄?进来呀——” 我掀开帘帐,走进了暖融融的毡房里。 云禄和小玉一人坐在一个铜镜前,正在梳妆打扮。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许多东西,盛脂粉的小盒子、笔架、书册、香炉……天窗投射下来的纯净光束,正照在一瓶玉兰花上。云禄自不必说,早就约好要参加稍后举办的筵席,小玉嘛,其实特别喜欢人类的节日。 “你不是不喜欢跟凡人在一起吗?”有一次我问她。 “我只是不喜欢参与凡人的争斗,”她解释道,“但是庆典呀,节日呀,这可是凡人伟大的发明啊……人世间就是这点好啊,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大家可以天南海北地聚集在一起,用你们粗制滥造却又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自娱自乐……那么多丰沛的情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尽情地沉浸在这一刻……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凡人的规矩、工艺、习性、爱憎,错综复杂而又亲切充实……真是一个怎么看也看不厌的万花筒啊……” “看来你很喜欢人类的世界。” “呵呵,是啊,没有凡人们上演的一幕幕好戏,谁能抚慰我干枯的心灵?不过我最近发现,有个好男人似乎也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一段时间以来,小玉看我的眼神比以前多了一丝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更多地满足了她吧。她以在战争中帮助了我们为由,一味向我索取。 “人家教会了你妹妹武功,还忍受着军营那种恶劣的环境,陪你们打仗,要一点回报不过分吧!” 她的话我无法反驳,更何况她挽救了云禄的生命和灵魂,我对她的要求基本上百依百顺……在马车里,树林里,无人的山头……到处都留下了我们交欢的痕迹。我不是很乐意这样做,但我尽量迁就她。 “看什么呢,小呆瓜?” 镜子里的小玉注视着我说,一边往头上插金步摇,她银色的秀发绾成了一个高贵典雅的发髻,额前的刘海轻盈而随意地覆盖着,透出一丝俊俏。 “没事。”我回过神来,柔声说道,穿过房间,坐在了铺着绣花被单的床边,“庆典快开始了。” “嗯,我们也快了……”小玉举起镜子,对着自己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凳子在地上刺啦一划,她翩跹地转了半圈,接着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个优美的姿势,对着我问道,“妾身,美吗?” 她今天竟然化了有点浓的妆,深深的眼影,猩红的嘴唇,一袭长裙曳地……虽然跟平时截然不同,但她本身具有那种妩媚、强大的气场,所以能驾驭得了这种装扮。 不过让我介意的主要不是服饰,而是她的称呼。我一下子想起了几天前的某个夜晚,站在一个谷仓后面,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小腿搭在我的臂弯,在高潮的余韵中颤栗地说:“大王……臣妾不行了……呃啊……要死了……” 我双手稳固有力地托着她的双臀,回味着刚才的激情,停了一会。 “啊,大王,别走嘛——人家不许你走——” 我刚想退出来,她就用力夹我,近距离跟我对视着。 我沉默地注视着她,她好像有点痴痴地看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她把头埋在我的脖子那里,轻声说:“以后,一直都要这样……别离开我……”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虽然不太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她度过的时光那么悠久,往事如烟,怀揣着多少我想象不到的秘密,有机会我真应该向她请教一下,增进彼此的了解。 “喂——你怎么了——看呆了吗?” 小玉招了招手,歪着头看着我。 “嗯,很美。”我把意识拉回了现实,颔首说道。她身上那种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的性格,有时会勾起我心底的柔情。 “就这么简单吗?”小玉略微不满地嘟起嘴。 “很适合你的气质,宛如宫里的贵妇。” “是皇后吧。”小玉露出神气的微笑。 云禄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又向我投来不安的一瞥,似乎欲言又止。我转向她,跟她目光交接了,这似乎让她仓促间做出了决定。她有点羞赧地说话了,声音有点发紧: “你看看我……我这样好看吗?” 她在座位上半转过身,小家碧玉地端坐着,目光微微垂下来,似乎不敢看我。她的长发在末尾扎成一束,自然垂下,身着一件带花纹的红色曲裾深衣。她没有抹粉,我知道她不习惯,但我就是喜欢她素净的样子。 “嗯,很好看。”我点点头。 “真的吗……” “真的,你本来就很美。不管穿什么都很美。” 云禄低着头,脸变红了,虽然羞涩,但看上去美滋滋的。 “呜,不公平,”小玉气鼓鼓地嘟着嘴,“为什么夸她夸这么多,夸我就这么少啊?” “不是……”我有点无奈地闭上了眼,“是……你的美凡间没有词可以形容了。” “是吗?” “是的。” 尽管小玉还是有点不满,但似乎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 在两个女人之间斡旋真的非常累,表面上看小玉似乎更矫情、更难搞一点,实际上真正可怕的是云禄……光看她平时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她会做出那种事…… 她们给我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直裾深衣,款式古朴庄重,好像挺合适的,她们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一切收拾妥当,我提上她们的小包,跟着她们来到了毡房外面,朝集市走去。 我跟小玉的关系不可能瞒住云禄,索性对她和盘托出,把事情的始末原委开诚布公地跟她讲了,我说自己体内精气郁结,不得已跟小玉做那种事,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这跟我没关系啊。” 云禄微笑地这般表示。 话虽如此,之后几天我发现她一个人在小树林旁,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脊背上顿时窜起一股恶寒:地上是死一只狐狸,鲜血淋漓,血流到她的脚边。她握着那把银质小刀,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扎那具尸体,手上沾满血,脸上带着偏执、疯狂的表情,眼神特别吓人。 她见我来了,好像没事人似地站起来,用脚把那只死狐狸草率地埋在落叶和泥土中,继而双手背在身后,微笑地注视着我。我问她在做什么,她只说“没什么”…… 我们穿过彩绘的牌坊,进入了市街,两边的商铺都悬挂着大红灯笼。不少门店刚刚开张,还在往档口里搬货,给炉子点火……可是游人们已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不少伤员头上还缠着纱布、手上还绑着绷带,却丝毫没有影响游玩的热情。 在我发现云禄的残忍行径后又过了几天,她突然找上小玉,要求她教自己更高阶的神通力。小玉找了个借口敷衍地拒绝了,说只要学好一阶就行了。谁能想到,下一个瞬间,云禄就把小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你做什么?”小玉愕然地说。 “你要是不教我,我就杀了他。”云禄扣着我的手腕,她的内功控制力如今比我强得多,我被她抓着竟难以动弹。 “你,你什么意思?”小玉难以置信地说。 “我是认真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云禄的话语里透着疯狂的气息,我看不到她,但能感觉到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精神错乱了,“不信,来试试吗?” 她的小刀挨到了我的喉咙,锋利的刀刃触及我的皮肤,微微刺痛。 “住,住手,你疯了!”小玉大喊道,“他可是……是你的好朋友啊!” “与其被你抢走,我宁愿跟他一起死,”云禄挤出了几声阴冷诡异的干笑,“你休想一个人独占……决不……你这个狐狸精……” “你在说什么——快把刀放下!” “那你向我保证,必须教我所有的神通力!”云禄大吼道。 “我——” “发誓,快!” 小刀又往我的皮肤里深入了几毫厘。 “好,行,你先把刀放下!” “你先发誓!” “好,我发誓!”小玉仓惶地大喊道,“我发誓会教你!把刀放下吧!” “对天发誓,如果你不遵守,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够,够了——云禄,你怎么回事,你真的有病啊!” “快说!”云禄发出尖厉的呐喊,我感觉小刀已经逼近了我的气管,伤口处有血珠渗出来。 小玉浑身发抖,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她把目光从云禄身上转移到我身上,跟我四目相接,我从她眼中好像读出了什么…… “好,我说。我对天发誓,如果不教你神通力,就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小玉说完,云禄的手反而颤抖了起来,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手抖误伤,简直更加可怕。还好,片刻之后,她放开了我,垂下了握刀的手,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刻走在街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伤口已经愈合了。云禄走在我身边,兴趣盎然地观赏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亲切随和地开口说道: “好热闹啊,我们老家有没有这样的集会呀?” “很少,”我放下手,温和地说,“没这边这么隆重。” 我从眼角斜觑着她,她看起来那么天真纯洁……那件事发生后,我们没收了她的小刀。我跟小玉专门探讨了一番,为何云禄会变成这个样子。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情感跟她的情感混合起来,发生了奇特的反应。 “灵魂的各部分是相互交融,互相影响的,”小玉说,“记忆可以影响情感,情感会改变性格,性格又可以干涉过去的记忆,让人选择性地保留,甚至篡改。你的情感肯定对她造成了某种影响,以致于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也有可能是她以前没有显露出的某个侧面,现在激发了出来……” 对此,我和她都没有办法,没有人能精细地操控灵魂,像拼积木一样拿掉不好的,留下好的,或是像治病一样对症下药。只能尽量少去刺激云禄,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小玉——不管愿不愿意——都履行了承诺,自那以后便一直教她练功,而她好像睡了一觉就忘记自己做了什么,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对待我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哇,我要吃那个!” 小玉兴奋的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她拖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个卖月饼的铺子前。这家卖的月饼不是普通的饼状,而是各种动物形状,有小兔子、小鱼、小猪、小狗……纹理清晰,惟妙惟肖。 “新鲜的月饼啊——”店主阿姨吆喝着,她男人在后面的砧板上揉着面团,好像正在捏一个小马形状的月饼,旁边摆着几个已经捏好、尚未烤制的白面小动物,“各种馅儿都有啊——来一个吗——” “噢……”小玉在桌子前驻足停留,专注而好奇地盯着那男师傅做饼,只见他用一个小棍子这里刮一下、那里扣一下,一匹马的身形就呼之欲出了,“呜哇,好厉害……”她发出由衷的赞叹。 云禄也欣喜地注视着这一幕,像个小孩子似的跃跃欲试。我怀着一丝深沉的慰藉,在旁边悄悄看着她。 (不要多想了,不管怎么她都是我妹妹,不管她做了什么,我永远都爱她……永远不会变……何必杞人忧天,享受当下的每一刻吧……) 我深深地吸气、呼气,让杂念和烦恼随着每一次换气而排出体外。渐渐地,我也融入了庆典欢腾的气氛中,那无形的壁障仿佛消融了……一瞬间,吵吵闹闹的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嗨,没什么,”店主阿姨发出一串开朗的笑声,“手艺人嘛。来一个吧,大小姐,可好吃了——” “我要这个,好可爱呀!”小玉指着一个兔子说,“是莲蓉的吗?” “哦,那个是豆沙的,莲蓉的是那个——”阿姨指了指一个小猪。 “豆沙的也行,就要这个。” “好——”店主用一个小木碟把月饼装了起来,“还要什么吗?” “你要吗,娥梅,来一个吧?”我扭头看着她,微笑着说。 “那……我要这个吧。”她指了指那个小猪。 “好嘞——”店主说。 我从小包里掏出二十文钱,交给店主,后者把两个小木碟递给我们,上面盛着小动物的月饼,还附赠了小小的木匙。月饼看着很可爱,如果是我自己,甚至有点下不了口。但小玉好像毫不在意,迫不及待就在兔子红红的耳朵上啃了一口。 “唔姆唔姆……嗯嗯嗯,好好吃呀!”她陶醉地闭上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个红豆泥好细腻呀,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豆,以前皇宫的厨子也做不出这种东西啊,人类的工艺真是日新月……唔?看什么——” 发现我微笑地注视着她,小玉马上稍微背转身,把手中的月饼藏了起来,小心而警惕地说: “不,不给你哦——红豆馅是我的最爱——你想要自己去买吧——” “我不吃。”我不禁略带苦笑地安慰她。 “是吗……” 听了我的话,她又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吃得笑眯眯的。 “诶,真的挺好吃,你也尝一下吧,”云禄微微带笑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清澈皎洁的光,她用木匙舀了一小块月饼,伸向我说道,“来嘛?” “哦……”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她把月饼送了进来,“唔……谢谢……” “好吃吗?” “嗯嗯……”绵软的莲蓉在我嘴里化开,甜而不腻,清香扑鼻,“嗯,好吃。” 云禄嫣然一笑,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口,她含着小木匙,紧紧地抿了一遍才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得我不禁有点心旌动摇,连忙移开视线。 结果一转头,赫然发现小玉正埋怨似地乜斜着我,一副不悦的样子。 “怎,怎么了?”我有点担心地问。 她嘴唇不出声地蠕动着,似乎在吞咽一个苦涩的果实……随后,她忽然把小碟子杵到我眼前,大声说: “给,给你尝一尝——快吃吧,哼——” “呃……不,不用了……” “快吃!” 碟子越来越近,几乎碰到我的鼻子。无奈之下,我只好拿起勺子,把兔子的尾巴舀起来吃了。 “好吃吗?” “嗯唔……好吃……” 小玉一下子露出胜利的微笑,怡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 云禄眯起了眼睛,一下子散发出不对劲的气氛。我当机立断,赶在事态失控前郑重地说: “呃——我不太喜欢吃甜食,你们自己吃吧!” 这是假话,不过两个女生听后,似乎也放弃了继续喂我吃的打算。我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我们继续往前走,天色逐渐黯淡,灯火愈发明亮。人们摩肩接踵,鳞次栉比,虽然越来越拥挤,但是狂欢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街道两边叫卖着五花八门小玩具、布偶、香囊和香烛,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甜的、香的、油炸的…… 小玉早就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到脑后,欣喜若狂地扑到每一家店铺跟前,看看这看看那,东挑西选……幸好刘备赏赐了我们不少钱,难得过节,她想买什么我都给她买。我和云禄就一直跟在她后面,四处闲逛。 “你不看看吗?” 在一家首饰店前,我和云禄站在正比对不同手镯的小玉身后,云禄一路上基本什么也没买,我便这样问道。 “唔,不用了。”她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省着点花吧,我们旅途中不知道要走多久,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嗯。”我赞同地颔首,从以前起妹妹便是这样,很少在打扮自己上花钱花精力,衣着都特别的朴素。我沉吟了一下,接着带着淡淡的微笑说,“不过偶尔享受一下也不为过吧?今天可是中秋节呀,说实话,我想给你买一件东西……当做是礼物吧。” “为什么?” 云禄看着正就着烛光从各个角度观察两枚金戒指的小玉,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朋友之间的……节日礼物吧。”我淡然地说。 “哦,那……我就悉听尊便咯。”云禄背着手,踮了踮脚尖,语气轻松地说。 我们俩走上前,来到小玉身旁,低头扫视着各式各样的珠宝。 “诶诶,这两个你觉得哪个好看啊?” 小玉摊开两个手掌,掌心里放着两条项链,神色显得有点苦恼。 “你喜欢的话就都买吧。”我平淡地说。 “唔,我才不是那种滥买滥购的人呢,没品味!”小玉责备地看了我一眼,煞有介事地说,老板在店里尴尬地赔笑,“我只选最好的一条,帮我看看嘛!” 我仔细地打量着那两条项链,其中一条由细细的玉饰串成链子,下方坠着一颗圆润而散发着萤光的大珠子,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好像挺好看。”我指着那个大珠子说。 “客人好眼力啊,”老板交迭着双手,胁肩谄笑道,“这是东海产的夜明珠,在夜间能发光,永不熄灭,你看——”他把烛台拿走,光线昏暗下来后,那颗珠子发出鲜明的幽幽蓝光,虚幻缥缈,莹润剔透,“这颗夜明珠成色上品,”老板倾身向前,用手半笼着,语气热切地说,“一般的品种一年产量就不超过五颗,这颗珠子,不夸张地说,实属百年难遇,您看它不仅份量大,而且外观完好,没有一点瑕疵——”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有点狭促地笑着说,“其实,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到我这传了三代了,一直好好保存着……” “哦,那你怎么拿出来卖了?”小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问道。 “呃,这不是近几年兵荒马乱的,家里收成不好嘛,为了生计只好忍痛割爱了……不过我这宝贝轻易不卖的,”老板露出道貌岸然的模样,“不是遇到有缘人,我是不会出手的。” “哦?”小玉没有多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看贵人您就特别有缘,”老板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您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大小姐吧?” “是啊。”小玉笑咪咪地说。 “哎呀,我就知道,”老板也笑了,“您这面相,一看就大富大贵啊,这颗夜明珠配您,那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啊。交给您这样的贵人,我才放心啊。这样吧,今天遇见您也算是缘分,我给您打个半折——五百文,这颗宝珠就是您的了!” “呵呵呵,相得益彰是吧……”小玉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你这有眼无珠的贱民,可知道本宫是谁!” 她严厉地喝问,老板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 “你这种珠子,本宫当年想要多少有多少,什么百年难遇,分明就是烂大街的东西,还敢鱼目混珠,妄图蒙蔽本宫!” 老板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呆滞的样子好像一尊滴水嘴雕塑。 我和云禄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安,害怕闹出事情。附近有几个人扭头看着我们。 “你这奸商,这珠子最多值五十文,怎敢要价五百,厚颜无耻!” “五,五十?哼,荒唐可笑……”老板古怪地笑了一声,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根本不识货——不,不想买就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我不识货?这种珠子我早就看腻了,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小玉没好气地说,“你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我就让你以后再也卖不了珠子!” “唉,走开,走开,”老板厌烦地挥手,“不买别来捣乱——” 小玉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还想说话,我拦住了她,把她拉走,一边说: “算了,走吧……没必要这样,走吧……” 我们三个在周围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了这家店铺,汇入了街上的人潮中,鱼贯而行。 “你怎么了?”我放开了小玉,问道,“这么激动干嘛?” “那个骗子,”小玉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当我是傻子吗,竟然开那么离谱的价格……那种东西我以前都是随便扔的,进贡的人一抓一大把,以为我没见过嘛,真是的……” “好,好,你最了解。”我略带苦笑地抚摸着她的头。 “就是啊,我根本瞧不上那种东西,真离谱,骗子……” “是,是,骗子,”我顺着她说,顿了顿,然后问道,“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款式,或许有合适的?” “我——”她一时语塞,脸有些涨红,“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呢,反正我也不缺,哼——”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就是反话,我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我帮你买吧,这次你别说话——” 我们换了一家首饰店,找到了相似的夜明珠项链。跟之前那个相比,小玉好像更中意这条,不过我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云禄帮我讲价,最后以一百二十文成交了。小玉还嫌贵,但勉强接受了。 “以前的钱不能跟现在比呀,”我一边给她系上项链,一边宽慰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嗯……一千多年前吧……”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跟云禄交换了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 “好了。”我系好了项链,退后一步说道,“怎么样,喜欢吗?” 小玉低头看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链圈不长,显得她粉颈纤细修长,那颗圆润的、盈盈闪耀的夜明珠半是晶莹、半是朦胧,垂在她的锁骨中间,给她妩媚的气质平添一份神秘的美感。 “嗯,喜欢,”小玉微微嘟着嘴,乖乖地说,“谢谢你。” 随后,我给云禄也挑选了一件首饰。那是一条额饰,细细的银丝带穿过头发,两鬓垂下几条长长的流苏;最得我心的是前面那翡翠的眉心坠,搭配她皓月般光洁的额头,显得美若天仙、超凡脱俗。 “好漂亮啊,”云禄对着自己带的小镜子看了看,然后有点慌张地找补道,“啊,我是说这个眉心坠,你选得真好,我都选不出来这么适合自己的。” 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我藏起心里的想法,微笑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云禄轻柔地说,“但是你好像很了解我……我们以前很熟悉吧?” “嗯……”我思忖了一下,颔首道,“算是吧。” 她凝视着我,双瞳剪水,泛着那种让人说不上是什么的秋波,使人不禁有种心荡神驰的感觉。 “那我也应该送你一件礼物。”她说。 “我?不用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重要的是心意,不是吗?朋友之间难道不该礼尚往来吗?” “啊,我,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小玉这时也说,“那是我的心意,你等会儿一定要收下哦!” 我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便同意了。 小玉送给我的是一枚银色宽戒,这个不是买的,是后来她从她的皮箱里拿出来的。戒指整体显得厚重而大气,正面有一个方形平面,上面雕刻着繁复、细致的花纹。 云禄送给我的是一个香囊,也是第二天才交给我的,她说这是保平安的,不要打开,打开就不灵了,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总之买好了礼物之后,我们顺着人潮来到了一棵大树下,这里挤挤挨挨地围着许多人。这棵参天大树看上去非常古老,树干大概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它枝繁叶茂,顶上的枝干向着四面八方肆意生长,形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华盖,站在下面,天空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但树下一点也不黑,反而灯火通明,光芒璀璨,因为在它那繁茂的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每个灯笼下面有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不一而同的谜语,人们正聚集在这里猜字谜。 “哦,猜灯谜呀,”小玉的心情好像又转晴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这个活动很久以前就有了,一直流传了下来啊。你们知道吗,我可是猜灯谜的高手哦!” 我和云禄都没有反应,因为我们那边这样的习俗比较淡。 “喂,我说真的啦——”见我们反应冷淡,小玉有点手足无措地委屈地叫道,“我真的很擅长这个,来吧,比一下我们谁对得多——” “嗯……” 我发出兴味索然的呻吟。云禄则一脸茫然。 “来嘛——跟我比一下嘛——不要无视我啊——”小玉竟然泪眼汪汪,死皮赖脸地纠缠着。 “好吧,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包容而略带无奈地看着她,意思是都听她的。 她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胳膊,领着我走到了一个船形的灯笼前。我们跟周围的人一起抬头注视着灯笼下悬挂的那张长长的字条,字条下面有垂穗,让它不至于乱晃,穗上绑着写有谜底的木牌。只见字条上面写着: 秦朝的稻谷被洪水冲走了。打一字。 云禄很快露出了会意的表情,我有点惊讶地扭头看着她说:“你知道了吗?” “嗯。”她微微点头。 “是什么?”我有点好奇地问,自己厘不清思路。 “等一下!”小玉急忙挥手制止,“让我想一下——稻谷被洪水冲走……打一字……”她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洪水冲走……稻谷……哦,是‘饿’吧!”她突然叫道。 “饿?”我也微微蹙起了眉毛,虽然我不太懂,但怎么说也不应该是这样俗气的答案吧,“‘饿’……感觉有点怪……稻谷没了还有别的粮食啊……”我谨慎地发表意见,“再说为什么是‘秦朝’的?” “唔……”小玉抱着双臂,苦思冥想起来,“不对吗……为什么是秦朝……秦朝……打一字……哦,知道了!”她突然以拳击掌,大声说道,“是‘罚’!” “罚?”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朝暴虐,上天惩罚他们,把他们的粮食冲走了,所以是‘罚’!” “是吗……”我盯着字条,感觉还是不太对,“你想的是什么?”我又扭头问云禄。 “是‘泰’吧。”她温和地说。 “泰?”我和小玉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禾’被‘水’冲走,不就是‘泰’吗?”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着头,“是啊……” 我穿过人群,来到灯笼下面,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对答案,只见他们翻开垂挂的木牌,上面写着黑色的“泰”字。 “是‘泰’。”我回到两个女孩身边,说道。 云禄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小玉一脸不甘地咬着指甲,一边不停地发出“姆姆姆”的呻吟。 “呜……再,再来一次——”她红着脸大声吵闹,“刚才那个……我,我也快想到了——再,再比一次啦——这次我肯定可以——” “好好……”我迁就地说着,又被她拖拽着绕过人群往前走。扭头一看,云禄默默跟着我们,眼睛盯着我被小玉抱在怀里的手臂,表情有点失落。 我一下子心生疼惜,对她伸出了另一只手,露出一丝爱怜的微笑。 她有点吃惊,看了看我,然后低着头把自己的纤纤玉手放在了我的掌心,我用力握住,拉着她来到了另一个花卉形状的灯笼前。 我们驻足观看字条,谜面只有四个字: 老爹真棒!打一神明 “神明!”小玉露出兴奋的笑,“嘿嘿嘿,这可是我的领域,哪个老家伙上字条了,我看看……‘老爹真棒’?”她慢慢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啧,‘老爹真棒’,这谁啊……” 云禄露出“哦”的表情,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又想到了?”我扬起眉毛问。 “嗯。”她轻轻颔首,盯着字条。 “嗯嗯,老爹……老爹……”小玉眼珠滴溜溜转动,显然在绞尽脑汁,“神仙里面基本没有这样的称呼……真的是猜神仙吗……” “它写了‘打一神明’啊。”我提醒道。 “我知道……”小玉有点不耐烦地咂咂嘴,“呃……是黄帝吗?黄帝是我们的祖先,算父亲吧?”她没有把握地看着我。 “黄帝呀……”我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有可能……不过为什么要说‘真棒’呢?” “是说黄帝功劳很大吧?”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总感觉思路好像不太对。云禄不知不觉间向我靠近过来,两只手勾着我的右手,酥胸略微碰到了我的胳膊。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盈盈带笑地盯着我,仿佛在等着评审我的答案。 “你认识什么神仙有‘父亲’的外号吗?”我又扭头看着小玉问。 “没有啊,”小玉耸了耸肩,“我说了仙界不兴这种称呼,血缘关系很淡漠……出题的人是不是不懂啊……” “有没有可能不是真的父亲,而是一种代号,或象征?”我提议道。 “象征?”小玉皱眉看向天空,一边自言自语,“象征……唔唔唔……象征什么呢……哦,我知道啦!”她沉吟了半分钟,突然大喊一声,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是老子!兜率宫的老家伙!” “老子?”我困惑地说,“那不是道教鼻祖吗?” “对,”小玉洋洋自得地说,“后来他得道升天了,自封为太上老君。世人都称他为老子,不就是‘老爹’吗?而且他那里有最好的炼丹炉,不是很棒吗?” “是这样吗……”我不太肯定地嘟哝道,然后看向云禄,问道,“你觉得呢,你刚才是不是早就想出答案了?” “嗯,”云禄轻巧地略一颔首,“我觉得是‘夸父’。” “夸父?”小玉和我异口同声地叫道,顿时我觉得这才是正解。 “有道理啊,”我有点佩服地感叹道,“‘夸父’,还真是夸了父亲。” “夸,夸父?”小玉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也太古老了吧?有关他的事迹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啊,实际谁也没见过他——几千年前就是如此了,这也能算神明吗——” 我走过去翻开木牌,上面写的确实是“夸父”。我把谜底告诉了她们,小玉十分不服气。 “不公平,不公平啦——仙界根本没有这个人——呜呜——”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般跺脚。 “没有吗,”我问道,“不……以前有过吗?” “以前好像是有的,”她嘟着嘴说,“似乎是创造了三界的人,但那都是非常遥远的传说了——他留下的开天斧反而比他本人还有名……” “凡人把这就叫做神明吧。”我谨慎地建议道,“你要用凡人的思维来思考呀,小玉。” “噗吸……噗吸……”小玉的眼眶又湿润了,整个人委屈巴巴的,“我还说自己擅长猜谜……结果一道题都没答出来……太丢脸了……呜哇……” “好了,好了,”我轻拍她的后背,“我也一道题没答出来,没事……” “你,你不会笑话我吧……”她抽噎着,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跟云禄比我好像个笨蛋呐……呜呜……” “怎么会,我不觉得好笑——” “这个,其实我以前做过,”云禄从我旁边看着小玉,温柔地开口说道,“所以提前知道谜底。” “是吗?”我和小玉都疑惑地看着她。 “是啊,有些谜语还是挺难的,想不出来也正常。”她微笑着说。 我觉得这纯粹是她编的安慰话,但真假不重要,反正小玉听了好像就没那么伤心了,渐渐止住了泪水,但眼影全花了,跟熊猫似的,她毫不介意地用袖子乱抹。 暮色四合,夜晚完全降临,飞蛾登场了,围着灯火扑棱着。人们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什么地方传来了许多人的合唱,路上已经出现了喝醉的人,大声说笑。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夹着我,说实话有点难以行走,所幸经过大树没走多远,便来到了筵席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块开阔的露天地,整齐摆着两张长桌,长桌那头燃着旺盛的篝火,噼里啪啦,桌上点满精致的琉璃烛盏,映得青花瓷餐具熠熠生辉,下人们接二连三地端上丰盛的菜肴,酒坛子已经打开。阵阵香气老远就闻到了,勾得人食指大动。 小玉好像这才想起自己仪容的问题,连忙转身低头在小包里翻找着,云禄似乎在帮她……人快到齐了,我朝招呼我的大哥走去。刘备、赵云,那些军官要员,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都围坐在桌边,谈笑风生。 我躬身作揖,他们起身回礼。随后我被安排坐在大哥和赵云中间,紧挨着大哥,跟赵云空了两个位子。赵云的另一侧隔几个座位就是桌首的刘备,我们寒暄了一番,接着小玉和云禄来了。 我有点佩服她们不到一分钟就重新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好,根本看不出哭泣的痕迹。小玉挨着我坐,对外称是我的朋友,云禄在赵云身边款款落座,端庄礼貌地回应着旁边几个人的攀谈。 又过了几分钟,最后几个空位也被填满了,刘备站了起来,发表了一番祝词,对诸位将士表达了感谢,然后端起了酒杯。所有人纷纷起立,大家都端着酒杯,互相致敬,然后干了下去。 “来,不用客气,”众人落座后,刘备用浑朴而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诸君敬请畅饮,今日一醉方休,干——” “来吧,兄弟,”大哥端起一大碗酒,对我说,“明日就要告别了,今天你必须跟我喝个痛快!” “好,干。”我跟他碰了碰碗,一起仰头,随后互相展示空碗。 “嗯姆……火候还不错,就是调料功夫差了点,”小玉一边拈了一块鲈鱼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这个季节其实皖鱼更好,唔姆唔姆……” “云禄小姐,我敬你一杯——”赵云双手捧杯,对着云禄说。 后者放下筷子,端起了一个小瓷杯,“不敢当,赵将军,敬您——”她低回婉转地用自己的杯口轻碰对方的杯肚,“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也祝小姐吉祥如意,心想事成——”说罢,赵云一仰头,喉结上下一动,一口闷了。 云禄用宽袖半掩着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杯中还剩一半,但她已经有点发呛,捂着嘴说: “抱歉……我不太会喝酒,以前就很少喝……” “啊,不要紧,不要紧,”赵云特别关切地说,“小姐不必勉强……” “子龙,你愣着干嘛,赶快给她拍拍背呀!”大哥手肘撑在桌上,侧身大声说道。 “噢,哦……”赵云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轻拍云禄的后背。 “没,没事了,谢谢……”云禄略显羞涩地摇了摇头,看上去颇为矜持。 “很辣吗,我尝尝……噗——”小玉的嘴巴刚碰到酒杯,立刻就喷了出来,对面的人呆若木鸡,“咳咳咳——辣死我了——你们是直接拿酒精喝吗?” “哈哈哈,”刘备发出宽厚的笑声,“女士喝不惯呐,没关系,这里有低度的清酒,来吧——” “哦,谢了,阿伯——”小玉伸手接过刘备递来的酒壶。 “阿,阿伯……”刘备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苦笑,“哎呀,我也快到做爷爷的年纪了,以后要跟黄公学习,老当益壮呀——” “嗬,”一旁的黄忠中气十足地说,“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多点锻炼,活到九十不是梦啊!” “千年老鳖呀……”小玉伸手拿起一块蒸甲鱼,自言自语地打量着。 云禄没由来地扑哧一笑,结果又把自己呛到了。 “没事吧,云禄小姐?”赵云马上关心地问,想拍拍她又不敢拍的样子 “给她夹点菜呀!”大哥在那指手画脚,“光喝酒不吃点菜,容易晕!” “噢,好……”赵云像个念私塾的学生般乖乖听话,举着筷子好像不知道要伸向哪个菜肴,“呃,云禄小姐,你喜欢吃什么?” 云禄捂着嘴连连摇头,双颊绯红。她咳嗽的样子也是斯斯文文的,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赵云注视着她,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低声说: “呵呵,小姐好可爱呀。” “将军过誉了……”云禄终于理顺了呼吸,有点羞涩地微微低头行礼。 “你这样可不行啊,”大哥向那边探出身子,大声说,“打仗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来,我们大家碰一个——” “哥……不,马超将军,”我有些警惕地从眼角看着他,担心他又要强迫别人,“你……不要图谋不轨啊。” “哪里,哎,好啦——来,敬你们几个——” 他把酒碗伸了过来,赵云、云禄和小玉都跟他举杯相碰,我也不太情愿地又陪他喝了一碗。 众人开始互相走动,互相敬酒,气氛愈加热烈奔放。来敬云禄和我的人不少,就连刘备也亲自过来祝酒。 “二位勇士,招待不周,还望包涵哪——”刘备喝得老脸通红,端着酒杯站在我们身边,说道。 “哪里,”云禄脸上也红红的,但端着清酒,仪态仍不失娴雅,“感谢汉王的盛情款待——”我在一旁点头。 “呵呵,此次汉中大捷,多亏二位相助,二位的到来,实乃上天助我刘备!我今日能取得汉中,二位居功至伟,备无以为报——来,我敬二位一杯——” 大家举杯相庆,一饮而尽。 关于云禄失忆前发生的事,我只是笼统地跟她解释了一遍,说我们一度率领军队抢占了马鸣阁道,隔断了魏军的生命线,她被山顶掉下来的石头砸中了脑袋……至于在山顶上演的那一出生离死别,我没有告诉她。 “来,再满上……”不知何时刘备的眼眶湿润了,我不禁有些惊讶,“呜,二位此去一别,天各一方,恐再无相见……备年过半百,方小有所成,在这巴蜀站稳脚跟,却无一日不思肃清宇内,匡扶汉室……这全仰赖诸位鼎力相助……备宁可自己粗衣粝食,也欲总揽天下英豪,共聚大义,二位皆当世豪杰,要远赴曹营,备如何舍得……恨不能与你们同去,啊……”他好像一时间情绪不能自已,用一只粗糙的老手捂住了脸,发出了哀恸的抽噎。 “诶诶,帮我夹一下那个——” 小玉像对周围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般,拉扯我的衣服,指着桌子那头的一盘菜说道。 我没有理小玉,和云禄面面相觑。 “大人……”刘备身后的随从试图出言安慰,刘备抚着自己的额头,噙着眼泪摇了摇头。 “照顾一下人家啦,”小玉继续拉扯我的衣摆,说道,“太远了,以前人家可不用这样子去夹菜——” “稍等一下……”我轻声说,一边还在思索怎么回应刘备刚才的话。 “坏蛋,哼……我自己夹了……哎呀——” 她站起来的时候头撞到了我的手臂,抱着头叫了一声。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撞到我拿酒杯的手,害我杯里的酒泼到了刘备脸上和衣服上。 周围的人都呆住了,现场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刘备慢慢抬起一只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表情木然地瞪着小玉。 “嗯?”小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看着刘备,神色不解,“怎么了,阿伯,哭得梨花带雨的?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大宝贝呢……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丝绢,看了看,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又塞了回去,接着把桌上每人用来熨茶的抹布拿了起来,用它擦了擦刘备的脸。 她竟然连一块好一点的布都舍不得给刘备用,反而塞进自己口袋。 “笑一笑,十年少啊,笑一个吧好朋友——”她像捏橡皮泥似地摆弄着刘备的脸,把它捏出一个笑脸,满意地拍了拍,然后兀自回到座位上,埋头吃起了饭,“唔姆……唯美食不可负也……” 刘备脸上那古怪的表情变得愈发僵硬,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周围的人无不瞠目结舌,有的人嘴巴张大到仿佛能吞下一头牛。 “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酒泼到大王脸上!”云禄率先打破了沉默,竟然对我露出了优雅从容的微笑。 我有点诧异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王在上,适才多有得罪,失礼了。我等理应受罚,然我等明日便要启程,能否请您网开一面,留到下次再罚呢?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主动回来请罪,到时候希望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云禄举起酒杯,彬彬有礼地说话。她的动作柔美,姿态驯顺,语气温婉,声音悦耳动听,我敢说四大金刚来了也要变得心平气和。 刘备的表情缓了过来,重新恢复了镇定,随后露出了宽厚的笑容:“噢……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可不能反悔哦,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家再次举杯相碰,一时间主宾尽欢,气氛重又变得活络、热闹起来。刘备交给我们一封信,希望我们能早日前往荆州,帮助他的二弟关羽,那边将有大动作,这封信可作引荐。 宴会继续进行,空盘子先后收了下去,许多人靠在椅背上,一副酒酣饭饱的松弛模样……随着用餐接近尾声,人们陆续离开餐桌,来到篝火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跃动的火苗在人们的瞳孔里跳动…… 我陪着小玉,几乎是最后离席的,因为她吃得慢,每道菜都要尝尝……大哥早前邀请云禄和赵云一起去散散步,现在他们回来了,大哥背对着篝火,好像在烤自己的后背,云禄和赵云坐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张凉席,旁边好像放着什么东西。小玉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然后跟我一起朝云禄和赵云走去。 走到他们斜后方时,我拉住小玉,不让她继续靠近,只见赵云从自己身旁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取出了一顶头冠,似乎正想交给云禄,我听见他说: “……收下吧,小姐,只是一点微薄之礼,聊表敬意。” 云禄摇了摇头,礼貌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我哥哥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话?其实我压根没有打算结婚……如果是定礼的话,还请你收回去吧……” 我和小玉站在几米外,小玉饶有兴致从斜后方注视着他们,我保持着静默。火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晃动的影子,他们的身体一半隐没于黑暗,一半被照亮。 “令兄确实提过,”赵云字斟句酌地说,“呃,我并没有强迫小姐的意思,我一开始就说了全凭小姐的意愿……这顶紫金冠本来的确是打算用作定礼,不过现在我把它赠予小姐,完全出于我对小姐的仰慕,仅此而已。” “谢谢你,”云禄上身竖直,双腿盘曲在一起,屁股挨着自己的脚跟,仪态端庄婉约,但神色好像有些疲倦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把它留在你订婚的时候用吧,我……我不能收……” 赵云看着云禄,似乎有点失落,他目光垂下来,落在手中的头冠上,头冠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说: “这顶紫金冠是给小姐量身定制的,在我心里,也只有小姐配得上……我从没有想过把它交给别人……如果小姐不要的话,我也不打算送给其他人,就把它忘了吧……” “为什么……”云禄微微侧着头看着他,轻声说,“何必这样对我……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也不一定会回来……我们只是普通的关系啊……” 赵云沉默了片刻,随后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姐觉得赵云如何?” “你是一个勇敢的战士,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云禄移开了视线,低声说,“你很优秀……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只是……我心里可能有别人了……” 赵云淡然地点点头,随后真诚地说: “我知道小姐已经属意他人,可是对我来说……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比,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是这样了……” 云禄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赵云接着说: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追随你的脚步,不为与你并肩同行,只为在你身后默默保护你,这样就行……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有我宣誓效忠的主公,我不能抛弃信义……我能怎么办?至少让别的事物代替我陪伴你,保护你……这样我也能聊解相思之苦……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小姐,请你收下吧。” 他把头冠捧了起来,后者注视着它,神色有些为难。大哥的目光从远处投了过来。 “呵呵,”小玉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轻声说,“这两个人倒是郎才女貌,相当般配呀,是不是?”她看了我一眼。 “是啊。”我略微颔首。 “你妹妹要是真跟人跑了,你是什么感觉,嗯?”她笑吟吟地问。 “如果是赵云的话,可以接受。”我简单地说。 “你真无情啊。”小玉笑得戏谑而残忍,透着一股妖气,“云禄妹妹看上你真是造孽啊,这真是孽缘啊,孽缘……我都有点不忍心再跟你做了。要我说你最适合出家当和尚,别来祸害良家妇女。” 我心如止水,没有理会她的讥讽。 见云禄没有回应,赵云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说: “那……就当暂时寄存在小姐那里,来日再还给我好吗?小姐不是答应主公终有一日要回来将功补过的吗?” “嗯……”即使从侧面也能看出,云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的神色,她略微咬着嘴唇,思索着。少顷,她轻声细语地说,“那好吧……” 赵云克制着自己的喜悦,热切地说:“啊,那戴上试试吧,我来帮你——” 云禄没有说话,态度是默许了。赵云半跪起身,单膝着地,举起了头冠。云禄双手轻柔地解开了头上的丝带,甩开了美丽柔顺的长发,然后在头顶拢起一个发髻。赵云把头冠安了上去,拿一根簪子插住。 虽然他们没有待在篝火旁边,但那顶束发紫金冠依然反射着星辰般的光芒,甚至有点晃眼。头冠上有两条长长的翎羽——或者叫凤翅——在微微摇晃着,显得精神抖擞,威风凛凛。赵云十分满意地注视着云禄,眼神饱含赞许与倾慕。 “合适吗?”他问。 “嗯,刚刚好。”云禄说着,微微转了转脑袋,眼睛向上看去,翎羽大幅度地晃动起来。 “那就好,”赵云欣慰地说,然后弯腰从那个包装盒旁边拾起了一杆长枪,把它立了起来,“小姐,这柄枪也给你,路上防身用,我知道你也是使枪的,对吧?” “这是……?”云禄有些惊讶地看着它。 “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名叫银月枪。”赵云也看着手中长枪,目光好像在看一位老战友,“我师傅又是从他的师傅那里拿到的,代代相传,一直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 他的目光停留在枪尖上,饱含感情地说: “据说这是上古时期的一位神人,用北极玄铁锻造而成,又取西方神树的树枝制成枪杆,具有防腐蚀、防烧、防冻,柔韧而绝不折断的功能。这杆枪陪了我几十年,确实从未折损过,甚至连一点划痕都没有,你看——” 他缓缓转动着枪身,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上面。枪身发出淡淡的荧光,就像我在温泉镇看到的那样。 “真的……”云禄有点惊异地喃喃说,“这,怎么能给我,你还要用啊……” “我还有别的兵器,也很好用。但是小姐恐怕没有称手的武器。小姐的枪法是马家流派的,正好适合我这杆枪。”赵云说,“那些军中配发的兵器都是粗制滥造的,既不顺手也不结实,小姐要深入敌军腹地,没有如意的兵器怎么能保护自己?” “可是,这是你师傅给你的——” “师傅教过我,只要心中有枪,草木皆可为用,不必拘泥于枪形……再说,跟我比起来,小姐要面对的危险肯定更多,我现在还在养伤呢,上不了战场……你就收下吧,来日再还给我——” 云禄慢慢把目光从枪身移到了赵云脸上,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感觉她在深深凝视着赵云。 “我不能给你做什么保证,”良久后,云禄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开口说道,我几乎听不清,“什么也不能,真的……甚至也许没办法报答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赵云坚定地、不带一丝犹豫地点了点头。 “即使这样你还要……” “是的。” “哎……”妹妹别过脸,垂下眼帘,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云禄恭敬地拜领了……” 那晚剩下的时间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大哥看到云禄收下了礼物,似乎比较满意地走了。赵云好像完成了某个使命,跟云禄和我们道别后,也走了。人们渐渐散去,篝火旁的影子逐渐变得稀稀寥寥,变得冷清。 月华如水,云禄换了个姿势,抱着双膝,静静地坐在那里,仰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玉蟾,长长的凤翅在微风中摇摆。她坐了很久很久,周围的人都快走完了,直到我提醒她明天还要早起,她才跟小玉和我回营。 次日,我们把喂饱的马儿们牵了过来,安上了辔头,套在三辆车前面。一辆车打头,一辆车用作女孩们的卧房,还有一辆专放行李。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搬上了车。有冬装毛衣、棉裤、棉袄、长靴、丝绸围巾、羊毛手套,棉毡帽;有夏装长裙、短裙、短褂、披肩、开襟衫、绣花鞋、布袍、丝带;有绣着花纹的被褥和厚毛毯。衣服上面妥善地堆迭着光滑的木筷、木勺、彩釉碗、陶壶、铁锅、铁桶,还有几个白瓷小酒杯。 跟器皿稍微隔开一点,堆成垛儿的是赏赐的大批黄金、白银、铜贯、上等蜀锦,一大沓柔软的纸,砚台,瓶装墨汁,几支兼毫毛笔,一份效力最高的通关文牒和给关羽的刘备亲笔信。凭着这些,在蜀国境内可以畅通无阻,偶尔满足小玉有些奢侈的要求也不成问题。 靠着车厢侧面摆放着一把柴刀、菜刀、打磨工具、燧石、火折子、蜡烛、香油,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绷带,驱蚊虫的熏香,汉中与荆襄的地图,一大卷胶布,可以导引方向的磁针,针线盒,伞,以及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意外事故的备用物品,能想到的我都精简地放进去了。 在车厢最里面,小心收藏着小玉的夜明珠、皮箱,云禄的翠云铠、紫金冠、眉心坠,我的香囊、戒指和所有的首饰、贵重品。而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则堆放着风干的肉脯、腊肠、馒头、面粉、蔬果干儿,还有两大桶干净水和几瓶作为奢侈品的葡萄酒…… 在营外,刘备带领着一帮幕僚送别我们,除了大哥、赵云,征西将军黄忠,征虏将军张飞,护军将军法正,还有御史大夫、中丞、主簿,县尉,各曹长……临行嘱咐,情意切切。小玉并不在乎这种离别,云禄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我则没什么情感……因而告别的过程简洁而又迅速,我谦敬地对他们深深地行礼,然后登上马车,挥动缰绳,驾车驶向了城门。倒是送行的人眷恋不舍,“保重”、“后会有期”的声音一直从后方传来。 进入高大的城门,在幽暗深邃的门洞里穿行,有种从今生奔向来世的错觉,出口仿佛永无止尽……然而最终马车还是驶了出去,一头扎进深秋最后的晴空下,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 两个女孩在我身后,不知在做什么,一路无人说话,只有车轮骨碌碌地转动,我没有回头看。 山谷早已清空,我们驶在静谧的羊肠小道上。油松、龙柏站得笔直,梧桐和银杏落叶飘飘,夹桃竹的绿枝点缀在岩石中,山崖上攀附着茂密的紫藤和爬山虎,山脚下淡粉的丁香和有些枯萎的芍药微微摇曳,车轮碾过青黄相接的天鹅绒草和三色堇掉落的花瓣……我们与阳平关渐行渐远。 别了,汉中。别了,那里的一切。 回想着曾经发生在这条山道上的战斗,感慨油然而生。自己从一个生活在父兄庇佑下的青涩少年,成长为如今必须独当一面的男子汉、管理者,经历了亲人的离别,自我的重生,耗费了青春中最宝贵的年华……起兵伐魏之时,断然想不到会有这般遭遇……前方还有什么等着我们? 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只有未知。 前路漫漫,但无论如何要做的事不会变。保护最爱的亲人,履行命定的使命。这是早已决定好的。 命运,是否像那骨碌碌的车轮,开始悄然转动? 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向着它的归宿前进。 第二部第一章前往武威 前往武威 贵安,小女子名叫马云禄,字娥梅,凉州武威人。小半年前,我以外援的身份协助参与了蜀的汉中之战,这场战争最终以蜀军围歼魏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其中负责包围、截断魏军退路的,就是我所在的部队。据说我在执行任务中被落石砸中,身受重创,失去了记忆。 我遗忘了父母的容貌,遗忘了手足的情谊,遗忘了成长的经历,遗忘了故土的乡音……可以说我的人生变成了一片空白,不能好好地介绍自己的身世,真是非常抱歉。 一个人没有过去,就像一艘船没有锚点,将会在生命的绝海中随波逐流。所幸我的人生还有两个锚点,他们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是我的老乡、儿时的玩伴,也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 他们告诉我,我们的家乡遭到魏国铁蹄的无情践踏,在战火中毁于一旦,除了长兄马超孤身逃脱至蜀国以外,我的父母兄弟几乎全部遇害。为了躲避战乱,朋友们带着我从西凉一路辗转来到了汉中,投靠了蜀军。 当我刚刚苏醒,卧床养伤的时候,得知这样的噩耗,本应终日以泪洗面……然而没有。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沉浸在悲伤中,可是感情说不。仔细想想,我失去了过往的全部情感连接,想要哀悼也是欲哭无泪。 况且我的两个好友不仅对我关怀备至,缓解了我的伤痛,而且他们自身独特的魅力也总是勾起我的好奇心,引得我经常怀着浓厚的兴趣观察他们,跟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新鲜感与对常识的突破。 我第一个好朋友,此时正躺在车厢里睡觉,你们能想象吗,她竟然是一个狐仙。感谢上天没有剥夺我的智力,让我能够理智对待这世间的奇妙之处。我依稀记得有人跟我讲过,妖狐是女娲创造出来、擅长“归化元魂”的一类生物,它们跟其它所有神奇生物一样,隐藏在人类看不见的角落,构建出独属于它们自己的社会,像树干上的寄生孢子一样附着在人类社会上。 为什么这样的生物会是我的老乡呢?对此,这位苏氏之女,名叫小玉的女孩是这样解释的: “这是我们凉州的时尚哟,女子越狂野越受欢迎……” 然而,当她被我的另一个朋友瞪了一眼后,又改变了说辞。 “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个臭道士施了妖术,变成了这副模样,妾身心里的苦楚谁能懂啊,哎呀,如果死能还我清白,我恨不得以头戗地,以死明志,呜呜呜……” 可我觉得她并不悲伤,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奇特的人,当你觉得她玩世不恭的时候,她有点认真;当你觉得她认真的时候,她又玩世不恭……很难说清楚她心里想什么,她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家庭背景、人际关系等等,都语焉不详地带过,我所知道的只有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出于礼貌我没有追问,把她现在展现出的模样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物接纳进来。 她是我见过的最妩媚多情、风姿绰约的女子……啊,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毕竟我只有半年的记忆,那我仅就这半年的见闻做个评价吧。 说真的,汉中这里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么有气质又这么美丽的女子了。她个子虽然不高,但是长得骨肉匀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浓纤得中,修短合度。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代名词。我个人对美有一点点浅薄的见解,不是大的就是美,不是高的,也不是华丽的……而是和谐的,所谓的美,就是部分与部份及部份与整体之间的协调一致。 她的腰身和四肢如果分开来看,或许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瘦弱,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表现出一种玲珑剔透的曲线美,像一颗成熟的樱桃,小而美,整个人透着一股娇媚可怜的气息。她的尖耳和大尾如果放在动物身上,那也不过是自然的寻常惯例,可是放在她身上,就有一种交相辉映的美:狂野对柔弱,松弛对精致,蓬大对小巧…… 尤其是她那一头过腰的长发,特别令我羡慕,银亮银亮的,像银河一样美丽,又浓又密,一点也不分叉,把她的身体衬得更加娇小可爱。 这个瓷娃娃翻了个身,似乎被马车的颠簸扰得有点不耐烦了。蓬松的尾巴在空中晃了一下,然后像被子一样柔软地搭在主人的身体上。 “驾——” 我的另一个朋友在车厢的舆驾上抽了一下鞭子,喊了一声。 我把目光从小玉转向他,凝视着他的背影……啊,我不需要看,脑海里就能清晰地浮现出他的眉眼,他的身姿……他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身后,额发中分,眉宇英气逼人,面庞清癯。他身材高大挺阔,驾车时穿胡戎显得矫健干练,闲暇时穿深衣显得沉稳毅重。当他在深衣外面佩上我送的香囊,骨节分明的手指戴上小玉送的宽戒时——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一般是到了一处景色优美的地方而我们正好停下来扎营期间——他浑身便会散发出特别迷人的儒雅气息。 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不假,但是人本身的气质才是决定性因素。我这个朋友平时的样子不像凉州人,倒像土生土长的中原世家大族出身的精英贵族。他既有士大夫追求的谦谦君子之风,又有门阀贵公子那种天生的泰然自若,还有一种城府老道的高深莫测。 在我这半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他的岿然不动、静虑深密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有时候我害怕看他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一个无底洞,它不发出什么东西,却能把外界传来的事物尽数吸纳,用深不见底的黑暗把它们全部吞没,一点残渣也不留下。跟他对视,有一种越坠越深的恐怖感,那里面除了虚无,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眼神能够如此冰冷,如此决绝,近似虚无?一开始我以为那是礼貌的掩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似乎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就是冷淡,他几乎没有情感的波动……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么我会轻松、愉快很多。事实是,有的时候他会展现出可怕的一面,我必须时刻注意保护好自己。 听我这么说,阁下是不是以为他会打骂我、伤害我?呵呵,恰好相反,我保护好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因为一旦我遭到伤害,或是有这种潜在的风险,那么我的这位朋友就要变天了:威势会取代儒雅,冷酷会取代谦和,残忍会取代沉稳……他会瞬间从一个君子变成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头,宛如平静的大海突然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注意了,他不会跟你发怒,他甚至不会跟你争吵,不熟悉他的人不能预见那种危险,只有我能侦测到他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信号,标志着他将要采取雷霆手段…… 我们这一路遇到了不少危险,我受过几次伤,当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带着恶意的、不可原谅的时候,那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的处理方式过于心狠手辣以致于我不能在这里讲出来。 哦,对了,我还没介绍我们的行程安排呢,让我来说明一下。汉中之战结束时已是深秋,我们参加完迟到的中秋庆典才踏上旅程,那时秋季的节气只剩下霜降。我们按照既定的路线,沿陈仓道北上陇右,假扮成商人进入了魏国领域。 由于汉中之战魏国大败,陇右震动,凉州全境爆发了起义,反抗魏国统治。我们原本打算靠着贿赂通过关隘,没想到陈仓的入口根本无人把守,当地的官兵都忙着镇压起义去了。我们进入凉州境内,所见到的是一片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社会秩序已经崩塌,盗匪横行。我说有几次受伤,就是遭到了匪徒的袭击。幸好我的这个朋友很熟悉凉州的地形,走的都是隐蔽又安全的小路,最大程度地避开了战乱和动荡。 我们要前往武威,看望这位朋友的母亲,当我们逃离凉州时,他的母亲留在了那里,如今音讯全无。我的父母据说都已经去世了,我衷心祝愿他的亲人平安。他很少表露情绪,而在母亲这件事上他流露出的急躁和关切可以说相当明显了,他说他所有的亲人只剩下母亲了,我知道他一定很担心,换做是我也会这样。 我们走了很多天,离目的地不远了,不料这个当口又遇到了一伙马匪,这就是我们的车不停颠簸的原因:我们正在高速前进,试图甩开后面那些穷追不舍的马匪。 “驾!”我那朋友又抽了一鞭子,“嗖”的一声,几颗石子从门前闪过,差点打中他。那些马匪一边发出怪里怪气的呼哨声,一边朝我们投石,这种石头不大,但被打中肯定会流血的。我提着银月枪半跪了起来,打算出门帮他。 这杆枪来头可不小,是蜀将赵子龙师门祖传的宝器,据说取用了西方神树的树枝制成,具有耐热耐冷耐腐蚀而绝不折断的特性,枪身上也确实光洁锃亮,没有一丝划痕。 临别时他把这杆枪和一顶翎羽紫金冠赠予我,以示爱意。当时我很感动,因为我明确告诉他我心里有别人了,他却不求回报,只是为我好而无怨无悔地捧上一颗真心。 衷心祝愿他找到一位值得地老天荒的伉俪,而我又是否有这样的幸运呢?……我一边摒除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边叫道: “松铭兄,小心——” “别过来,娥梅,”朋友沉着冷静地说,“请你回去坐好!” 我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了银月枪,重新坐了下来,接着略微推开格子窗,掀开布帘朝外窥探了一眼。左边有五六个马匪,右边听声音也有好几个。 我并不担心自己和小玉的安危,只要跟那个朋友在一起,我就是最安全的,他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智慧让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况且我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在汉中之战时驰骋疆场,立下汗马功劳,汉中王数次欲拜我为大将呢,这几个小毛贼“唰唰”两下就解决了。 我只是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流血冲突,自己不喜欢,也不愿让朋友手上染血,更不愿看到他冷酷无情的样子,这些马匪万一真的把我伤到了,那这个世界上必然又多出几具死状凄惨的尸首。这完全没有必要。 啊,有一个例外,假如这些歹徒损坏了我们的马车,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刮擦——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那我就要毫不留情地毁灭他们了。 马车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移动的小天地,在这茫茫乱世中,没有什么比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更重要的了。这马车原本是普通的样式,已经让我们改造成独具特色而又温馨舒适的小宫殿了。 我那朋友给马车全体进行了加固补强,从车辕、车轭、车轸、车厢到车轮、车轴、车毂,再到马匹的所有用具,都涂上漆、换上结实耐用的材料并包上铁皮……我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人,没想到他能撸起袖子、叼着铁钉干粗活儿,说句悄悄话,他干活儿时那份专注仔细的样子,手臂上的肌肉像莽蛇一样在皮肤下起伏蠕动,好棒啊,嘻嘻…… 小玉和我负责装饰内部,我们给车窗糊上了纸,里面加装了素白窗帘,车门缝上了两块棉布帘,旁边有金丝绑带,不用的时候可以把它们收起来,像闺房的帷幕一样,采用棉质材料主要是为了冬季保暖,这样可以把风挡在外面。车厢内壁贴上了淡蓝的墙纸和一些花草、星星的小图案,地板铺上了柔软的棉絮,角落是迭放整齐的被褥,如果是夏天则会把棉絮换成凉席。我还编织了几个中华结挂在华盖下面,保佑平安。 马车内的空间是有点狭小,但我觉得小小的也很可爱呢,有种隐秘的安心感,像是在某人强壮的怀里那样……原本我们女孩是住在二车厢,一车厢是兼做客厅、餐厅及日常杂事工作所用,但只因为我那个朋友白天夜晚都待在一车厢,而只要有一个女孩晚上耐不住寂寞去了他那儿,那么二车厢就注定是闲置不用的状态。现在变成不管有没有开车我们都待在一车厢里,害得那个朋友睡觉也只能靠在车门上。 我有一种不太恰当,但是颇为甜蜜的,隐藏得很深的想法……在马车这个小天地里,如果一直有那个朋友相伴,那么我愿意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我会把这个小家打扫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为他挑灯夜读,他则永远在车舆上为我驾车,永远在我的视线里,那样触手可及……我们吃住都在一起,或许以后我还会把我的枕席让给他一半……我们一起红尘相伴,浪迹天涯,这不啻为一种别样的浪漫。 所以我不能容忍我们的马车有任何破损,任何人胆敢哪怕动我们的马车分毫,我都要让他亲身体会“痛不欲生”这几个字怎么写……这伙马匪,我求你们了,你们赶快走吧,你们已经追了我们快一个时辰了,如果我给你们点钱,你们能乖乖离开吗? “驾——娥梅——”正当我感到忧虑的时候,我那朋友开口说话了,“前方有一座桥,我有一个办法甩掉他们,但需要你的帮助,可否请你来一下……” “哦,好的……” 我再次提起银月枪,爬到车厢外面,来到他身边,一块石子呼啸着从我眼前飞了过去,好险呐,我真的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我在突出的华盖下直起身子,单膝着地,一手扶着车门,带着长穗的红色中华结在华盖右上角不停地晃荡。我扭头四顾,左右两边共有大概十几个马匪,离我们大约有七八个身位……我们的六匹马喘气的方式有点疲惫了,我看得出来,不禁有点心疼,便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松铭兄?” “那前面是一座桥,看见了吗,”朋友从容说道,用眼神给我示意,我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眺望了一番,看见了,便“嗯”了一声,“我们驶过桥后,请你用引力把桥破坏,可以吗?” “噢……”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想,恐怕也是唯一不需要流血的办法,只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 汉中之战时,小玉为了让我能在战场上保护好我的朋友,特意传授了我一门武功,按人类的说法叫“吸星大法”,而按仙界的叫法,名为“神通力” 这门武学分为四个阶段,初阶分为引力和斥力,可无接触地控制物体。二阶是自由操纵精气(真气)的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不同个体间吸取和推送。三阶是控制他人心智的能力,这种能力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每次使用都会削弱施法者的人格,或者说损伤其灵魂、意志,达到一定程度后会失去自我,变成行尸走肉。幸而这种削弱是可以恢复的,人的灵魂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只要不是破损得太严重……所有修身养性、凝神静气、吸取天地精华的内家功法都可以修复和增强自身的灵魂。 当然了,那些人格意志特别强烈,有着坚强不屈性格的人,天生就在这方面有优势,他们既能更频繁地施展法力,对精神控制也拥有更强的抵抗力,并非所有人中了该法术都会彻底失去自我…… 而最终阶段的神通力,据说还没有人实现过,仅仅停留在传说中……传说那是一种能超越时空的能力。小玉没有过多解释,我既不太理解也不怎么好奇……我对超越时空并没有什么感想,我只想把握当下…… 我先学的是引力,这是我目前唯一掌握的神通力。这种力可以把物体朝施法者吸引过来,副作用包括发热、增重和疲劳,像跑步一样,用得越久越明显。我感觉一天之内是有个使用极限的,省着力可以用十几次,使出全力的话大概只能用几次。 本来这种事应该请专家出马,但小玉对于一切与她没有利害关系的、或是她不感兴趣的事情,通通持消极态度,绝不会插手。没有办法,我只好努力尝试一下。 “准备好——”我的朋友说,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道路,“马上要过桥了,一过桥就行动,我会稳住你的身体,你放手去做。” “好。”我绷紧脸,点了点头,半蹲起来。 小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这才明白为何在一片荒漠中会有桥。原来这里有一条灌溉渠,大概有几米宽,或许因为战乱的原因,这条水渠已经废弃干涸了,露出了底下的鹅卵石。 朋友拉扯缰绳,微调马车的行进方向,让它笔直地冲向小桥,我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把银月枪塞回车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桥面……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哐当一声,马车驶上了桥面,桥在我们脚下一闪而过,如白驹过隙…… “就是现在!”朋友叫道,双手松开缰绳,站了起来,转过身扶着车厢,示意我来到他怀里。 我扶着门框小心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钻进他的怀里,从车厢旁探出身子,向后望去,只见我们刚刚通过了桥面,马匪们蜂拥而至,接近了桥口,放慢了速度,眼看要上桥。 朋友牢牢地抓着门框,搂紧了我,我倾斜着身体,朝小桥伸出了手掌,一边快速运气,让真气在体内旋转。马车还在高速地行驶中,我们的马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驾驶员的离开及其意图,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朋友紧贴着我的身体,他的臂膀强壮有力,像铁箍一样包围着我,让我毫无后顾之忧…… 我注视着小桥,身上开始发热,手指上好像缠绕着一条条无形的线,线的另一头连接着那座桥……线开始绷紧,我用力牵扯,每根手指都用上了很大的劲,仿佛在操纵着一个忘了上油的大型皮偶……我屏住呼吸,逐渐加快体内真气的旋转,使之接近直线的往复运动在我体内震荡,随后凝神大喝道: “万象天引——” 那些绝对不会断裂的无形的线猛然收缩,把我一拽,幸亏朋友抱住我,不然我真的会一头栽下去……那座桥没有征兆地开始崩塌,桥面咔嚓分裂、桥拱轰地断成两截,一根根支柱坍塌坠落……一个马匪刚好来到桥面上,马蹄子一悬空,人马一起掉了下去……其他的马匪纷纷急刹,高高地扬起马蹄子,在水渠对面徘徊,一直望着我们,久久不肯离去。 他们没多久就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被一个沙丘挡住了,朋友保持着观察的姿势,停留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没有追过来,然后低声说:“好了,没事了。有劳你了,娥梅。” “唔……嗯……”我羞涩地支吾了一声。 为什么我要害羞,因为他下面顶着我了。蜀锦制做的裤子太柔软贴肤了,我们带的衣服都是这种做工高级的面料,他那玩意粗鲁地压迫着我的屁股,严丝合缝地卡在中间,好像一根大烤火棍似的……啊,羞死人了…… “回去里面吧。”他一边轻柔地说,一边放开了我,然后重新坐回舆座,挽起了缰绳,喊了声“驾”。 我手脚发软地爬进车厢,倒在我的床铺上,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看到我这副娇羞的模样,阁下或许会猜想我对朋友怀有特殊的情感,我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我想我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他。 他姓马名铁,字松铭,自称是我同村人,自幼一起长大。这样的关系,算得上青梅竹马吧。他说他的亲人除了母亲都不幸罹难,跟我出逃也是无奈之举。虽然他武术比我略逊一筹,但他身怀绝技,能飞行,会隐身,据说是以前跟一个名叫法藏的师父学的。如果不是小玉说神通力只传同性,那应该让他来学,他的底子更好。 他通诗词、懂音律、擅谋划,遇到困难绝不退缩,对待斗争态度坚决,为人特别特别理智,从不感情用事……呃,除了前面我提到的情况外。 他的思维相当敏捷,观察力强,能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洞察事物的本质,像汉中之战的关键阶段,魏军几次三番地调动我们,试图攻我于不备的阴谋,都被他看穿并挫败了。我们这一路上遇到各种棘手的问题,都是他出谋划策解决的。而他平时不喜言谈,绝少表露自己的观点,在这种意味上,他跟小玉一样神秘。 囿于此种性格,我对他的情感是如何产生的呢?我要申明一下,我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会因为某人长得好看、有气质、头脑聪明就喜欢上他。也不会因为他在我生病期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就萌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我是感激他,但这难道不是朋友间最正常的情感吗?而在这层感激之上,还有一层朦朦胧胧、模模糊糊、闪烁发光的情感,一种隐秘的、羞于见人的、既痛苦又甜蜜还无比亲切熟悉的情感,这才是让我烦恼和困惑之所在,因为我根本不清楚它从何而来。 从我苏醒过来,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这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就萦绕在我的心间,剪不断理还乱,无时无刻不在侵扰我的内心,打个不好的比喻,就像那赶不走的飞虫一样烦人。我无数次地扪心自问,我爱上他了吗?为什么会爱上他?他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情话,没有吐露过一丝一毫的情意,我们一直以字相称,相敬如宾…… 就算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也已经遗忘了他,就像遗忘了我的父母一样。我对父母的死没有悲伤的实感,为什么单单对他的旧情念念不忘呢?我曾试图减少对他的念想,却发现是徒劳,对他的思念就像吃饭、睡觉、呼吸一样,是一种不可抗拒、与生俱来的本能……对此,我偶尔会感到悲伤,因为这不就像是我在单相思吗?相思的对象还是一个对我毫无感触,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我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转身面对着墙壁,微微蜷缩起身子,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车子的颠簸像一种摇篮,摇晃着我,我的大脑因为一个劲思考那些难题而变得既困惑又疲倦,逐渐陷入了半醒半梦的恍惚之中…… 我好像打了个盹儿,清醒过来之后,马车已经停下来了。我朝车门一看,松铭也不见了踪影。小玉还在旁边睡,两只尖耳朵低垂下来,像狗狗一样。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便慵懒地起身掀开窗帘,看见旁边用石头围着一簇火苗,上面架着一口锅,松铭抱着一袋干粮从后方走进了我的视野。 “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低沉温柔地说,“今晚在这里扎营,明天中午能到武威。” “哦……”我揉了揉眼睛,看向远方。沙丘像波浪一样连绵起伏,延伸至地平线,一轮巨大的红日有一半因热气而微微晃动,若隐若现,到黄昏了。我抬起头,让开始变凉的干燥的风吹拂自己的脸,让刚才因为睡得不安稳而出的汗蒸发掉,带来丝丝凉爽。 “吃小米粥吗?”松铭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小米,放进锅子,一边问道。 “唔……”我略微摇了摇头,火焰在我的眼皮下跳动。秋末冬初,秋老虎还没过去,我感觉浑身疲乏燥热,什么也不想吃……也有可能是坐车坐久了,胃口不好。 “我给你煮点别的吧,糖水要吗?”松铭温柔地看着我说。 “嗯……好吧……”我用手轻柔地爬梳着散开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 松铭搅拌了一下锅子,然后抱着袋子朝后面走去,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脑子略显迟钝地空转着,思绪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睡前所想的问题上……虽然悲伤,但是真的,我只有他一人,我的思想总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他身上。 我渴望知道他对我的真实看法,他不说,我只能尝试从日常生活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我自认为他对我比对别人温柔得多,更何况每次我受到伤害他都那么紧张,那么愤怒,那么关切……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足以表白他的心意吧? 可是我不能确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小玉。一想起她跟松铭的关系,我心里就一阵刺痛。 我亲眼见过他们做那种事。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他们只是朋友,跟我一样。而他们对他们不伦关系的解释是,松铭体内精气郁结,需要定期排解,这种吸取精气的能力属于神通力二阶,这就仰赖小玉。 尽管精气也好,真气也罢,都可以通过任意身体接触进行传递,但小玉表示松铭需要排解的精气特别多,因而不得不采取效率最高的方式,也就是交合之法。可我始终难以接受,婚外性行为跟嫖妓有什么区别……嗯,硬要说就是不用付钱吧。 再说了,既然他们已有夫妻之实,便应该好好在一起,我可以祝福他们。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还要这么关心我?他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吗?这符合礼节吗?还是说我们老家就是这样的风俗,没结婚可以随便搞? 松铭重新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他从锅里舀了一勺烧开的水倒进碗里,碗里好像放着红糖、蔬块和不知名的粉末。小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然后坐了起来,裙子一侧肩带从肩膀滑落,嘴角留有口水的痕迹。 “到哪儿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明天就到武威。”我轻声说,一边静静地把头发简单绑起来,绑成一束。 “好热呀……”小玉慵懒缱绻地揪着胸口的衣服,抖动着,想要散热,丝毫不考虑胸部暴露出来。这里就是我说的,她身材虽然娇小,但是各处完美协调,窄窄的胸腔上胸部丰满得恰到好处,曲线玲珑。 “晚上就凉了,最近昼夜温差会变大,小心点。”我一边说一边想,难怪松铭会喜欢她,我这个女的都有点受不了她那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魅惑气息。 如果你喜欢她,就不要对我好,不然我会受不了的,我会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这滋味……比最苦的中药还要苦涩。 每次我看到他们交欢,我的身体就会无法抑制地颤抖个不停,胸中翻涌着无数黑暗的念头,它们让我害怕,像一潭黏稠泥沼,拖曳着我下陷,而我从来无法自救,独自在痛苦的呼喊中沉沦…… 有一次我甚至把刀架在了松铭的脖子上,强迫小玉教我吸取精气之法。我的目的最后达到了,小玉同意了,但我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伤害并威胁朋友,还是悉心照料我、保护我的朋友……可我不能自已,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时刻好像有另一个疯狂的我取代了原本的我,好像有另一种人格,我有记忆,却没法掌控…… 松铭登上车舆,探身进车厢,伸出手臂,手里端着那碗冲开的糖水,碗沿靠着一只小白勺,低声对我说:“来,给你——” “谢谢……”我接过碗,轻声说,坐直了身体,蜷曲着双腿。 “好热啊,我要吃冰糕……”小玉嚷嚷着说。 “没有冰糕,”松铭冷淡地说,“糖水要吗,还有稀饭?” “唔唔,我要冰糕,要冰糕——” “那你先去武威城吧,城里可能有,不远,大概几十里。”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去……”小玉微微嘟起嘴,“唔,那就糖水吧,多放点糖——” 松铭退了出去,去做另一碗糖水了。我一边慢慢地、小口品尝着芋圆和莲子,一边从窗口悄悄注视着他略显忙碌的身影,白勺和瓷碗质地温润,与甜蜜的糖水是天作之合,沁人心脾…… 很快他端着另一碗糖水回来了,递给小玉,小玉说:“你喂我嘛。” “自己吃。”松铭平静地说。 “喂我嘛,人家身体好乏……” 松铭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然后在门口脱掉鞋,钻进车厢,坐了下来,一手端着碗,一手举起勺子送到小玉嘴边。小玉一口吃了下去,脸上终于笑逐颜开,尾巴微微扫动。她身体略微前倾地趴在那里,胸部像两个大胶冻一样垂在她藕般的玉臂间,裙子领口又低,真是不把别人当外人…… 我从眼角窥视着他们……松铭神色平静如水,眼神丝毫没有向下移动的迹象,目光一刻也没落在小玉的胸口,但他脸上、他的动作毕竟是带着一丝怜爱的…… 为什么他总是迁就小玉呢?为什么小玉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对他撒娇呢?这一切都刺痛我,仿佛眼睛进了沙子那样看不惯……唉,我真小气,真阴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呵,我不吃了……”我不知怎的,放下了碗,倦怠地说道。 “怎么了?”松铭把深邃的目光转向了我。 “我不想吃了,你拿去吃吧……”我扭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 有一小阵子,他没说话,好像在注视着我。我呆呆地盯着一片沙丘,其实什么也没看。然后,一阵窸窣之声,他挪到了我身边,低沉地柔声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固执地不肯回头。 “吃一点吧,娥梅,一天没吃东西了……” “给小玉吃吧,我有点没胃口……” 片刻的停顿,然后松铭把手搭在了我肩上,低声说:“来。” 他以一种温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我的身体扳了过来,直面他,接着把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他离得好近,我一下子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好像森林中的清爽,又好像刚运动了一下微微出汗的味道。我喜欢的味道。 “体温是正常的……哪里不舒服吗?”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没事……”我扭过头,别开脸,避免距离他太近,不然发烫的脸颊会暴露我。 “来,吃一点,免得对胃不好。”他端起放在地上的碗,然后直接把我搂进了怀里,让我靠着他的胸膛——我惊讶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像刚才喂小玉那样一手端碗一手拿勺,送到我嘴边。 温润的白勺轻触我的嘴唇,感受着这份美妙,我下意识张开了嘴,刚刚还香甜可口的甜点,现在几乎尝不出味道。 无意间,我碰上了小玉的视线,她始终沉默不语,完美的红唇勾勒出一抹妩媚动人的笑意,直勾勾盯着我。那眼神,好像我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一切都被她看光了。 啊,别这样看我了,我做错了吗……虽然松铭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应该让一个不是我丈夫的人如此亲密地触碰我的身体吗?不,我不该这样做,这是逾矩的……可是,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享受这触碰,羞愧和欢愉等量地在我血管里涌动……云禄,你真不要脸,你真没骨气,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一个男人的好意,你不是不想让他关心你吗?他不是跟别的女人那个了吗? 对不起,就这一下,别生我的气,求你了……我受不了,我忍不住……就这一下吧,只是一小会儿的放纵,求你…… 糖水温柔地一勺勺喂入口中,我全身心感受着他舒缓的鼻息,他火热的身体,不禁下意识抬起了手,轻轻地牵住了他一点点的衣袖。 “怎么了?”他在我耳边问。 “没事……”我半闭着眼睛,呼吸略微有一点急促,“能不能再来一碗……”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既然小玉可以……我努力安慰自己……这是青梅竹马的特权,不是吗? “当然可以,娥梅。”松铭温文尔雅地说。 小玉的笑意更深了。 第二部第二章母亲的下落 母亲的下落 次日清晨,我们拔营启程,继续向着西北方前进。两个时辰后,一座雪域山脉出现在左手边,逐渐显现出它的耸峙,丝丝冷云在山峰处缭绕。 “那是莲叶山,祁连山的一个支脉。”松铭用马鞭指着那座山说道。 不移时,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我有点好奇地向外张望,只见一条浅浅的小溪蜿蜒地穿过布满砂砾的土地,溪边有一座高大的铜人像,在这枯草荒芜的旷野中显得有点突兀。 “这是冠军侯霍景桓之碑,”松铭从舆驾下来,一边说一边朝末尾走去,“稍等片刻,容我在此一拜……” 小玉爬了过来,跟我一起趴在窗口眺望。虽然我忘记了亲人,但史料还是记得的,景桓霍去病是汉武帝大司马骠骑将军,功勋彪炳,可惜年仅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我的目光落在石碑的基座上,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松铭带着几根点着的香回来了,他竟然换上了正装深衣,腰间佩上了香囊,手上戴着戒指。 “冠军侯年少有为,”松铭一边说,一边来到碑前,双手持香,恭敬地站立在那里,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拂,“十八岁横空出世,领八百轻骑百里奔袭,一举斩杀匈奴单于伊雉斜,擒获单于叔父罗姑比,斩首俘虏众多,立下赫赫战功……此后数年,他五次深入大漠,出陇西,抵祁连,封狼居胥,兵锋直逼瀚海,大破匈奴,打通河西走廊,从此‘漠南无王庭’,何等神武,何等豪情!匈奴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松铭镇定平静的声音在这古道西风中回荡,顺着那呜咽的萧风飘向远方,流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还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奠定了大汉对西域的控制,成就了武威,”松铭继续说,“武威人民感念他的恩德,立碑以铭其丰功伟绩……呵,可惜,他在风华正茂的年韶溘然长逝,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呀……” 松铭一只手抓住深衣下摆,朝右边猛地一甩,飒飒作响,随即他玉山倾倒般地双膝跪地,弯腰把三根香插入了碑前的泥土里,然后恭敬地拜了三拜。 少顷,他站了起来,抖了抖长衣,然后转身走了回来,神色肃穆宁静地说:“抱歉,久等了,继续赶路吧。” 小玉跪坐下来,双腿平放在屁股两边,她深深地凝视着松铭的背影,目光透着爱慕……这不是她平时的矫揉造作,而是真情流露,至于是什么情感,我猜不透…… “从这里就是武威的地界了,”马蹄声重新响起,车子轻轻摇晃着启动了,松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再过不久就可以进入武威城了。” 太阳渐渐挪到了我们头顶,莲叶山也逐渐从我们的左前方来到了左后方,我遥望着雪山,发现山腰上有一座大型建筑物,好像一个堡垒,便指出来告诉了两个朋友。 “那是一个堡寨,”松铭朝左边扫了一眼说道,“外面是堡垒,里面是村寨,这是当地人为了躲避战乱而修建的一种防御设施。通常是一整个家族住在里面。” “那现在里面有人吗?”我问。 “有可能。我们最好不要贸然接近。” 我注视着这个集军事与生产功能于一体的建筑,发现一条小河依山而下,经过堡寨,下游正好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诶,那是什么?”小玉趴在另一侧的窗户上,指着远处的一排架子说道。 我倾身凑过去看,我们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土路缓缓行驶,那些架子就位于土路旁边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区,几十排长长的木架排列整齐,蔚为壮观。 “那是葡萄架。”松铭淡淡地说,“武威盛产美酒,这里想必曾是一片葡萄园。嗯,可以想见过去这里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 我注视着那些腐朽的葡萄架,上面没有一颗葡萄,而是爬满了翠绿、茂密的藤蔓,还开出了几朵小花,地上芳草萋萋。曾几何时,这里应该结满了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实,农夫们在架子下辛勤地忙碌……如今都不见了。 松铭轻柔的吟诵声,和着风的浅唱与马蹄的节拍传了过来: 孤城远在万仞山,杨柳不见玉门关。 何当夜光饮红酿,紫藤空余碧螺蔓。 “什么意思啊?”小玉悄悄对我说。 我一边思索,一边斟词酌句地慢慢跟她解释……随着这首绝句,我们的马车经过了山脚下的一个雕有镀金佛像的石窟,离开土路来到平原,穿过一片大肚尖顶的白塔群,接着驶过一个巨大的陵墓,墓区里有一个深深的洞穴,我们下去参观了一下,里面有大批铜塑的车马仪仗队和一匹骏马跨越飞鸟的雕像。 松铭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把这些景观的历史背景娓娓道来……石窟是上个世纪的僧人雕刻的地藏王菩萨哭泣像,白塔群是安息国与汉建交时在此修筑的象征友好的圣塔,而陵墓是前几任大族长的茔冢,里面有大量金银财宝的陪葬品,原本有专门的侍卫把守,现在废弛了,陪葬品也不见了,只剩下那些搬不走的铜雕塑……松铭强调那些雕塑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展现了工匠们高超的技艺和华夏民族的壮情豪胆…… 我听得如痴如醉,一路流连忘返,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这就是我的故乡吗?如此深厚的底蕴,如此动人的传说,无怪乎松铭会饱含自豪地向我们介绍……同时,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渊博学识和儒雅气派也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就是我喜爱的人儿,这份喜爱就算是单相思好像也一点不亏…… 直到一座高大的城门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原野上赫然矗立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来到了武威城下。从莲叶山流淌下来的小河像一条绫罗白练般穿过草原,通向漠北。 我注意到虽然这座城门上面搭建有重檐歇山顶的城楼,造型古朴雄浑,但城墙上污迹斑斑、凹凸不平,楼面灰暗残破,缺了一角,好像年久失修似的。城下杳无人烟,空旷萧索。 “我们回来了,母亲。”松铭抬头凝视着城楼,轻言细语地说,声音几不可闻。 城门半掩着,刚好够我们的马车通行。城里是一片破败的景象,到处都是坍圮的废墟和断壁残垣,街上鸦雀无声,草长莺飞……我们走了好久才遇到一个挑担的赤脚人。松铭下了车,牵住马,然后躬身作揖,说道: “在下有礼了。” 那人放下担子,回了一礼。 “敢问足下,城中百姓何在?”松铭说。 “大人,”那人声音沙哑地说,“城中百姓已被迁往长安,这武威城中的凄凉光景持续有数年了,除了一些流民乞丐在此徘徊,便再也无人问津……鄙人在城北经有一家小食肆,那里有小民们新修建的营地,如蒙不弃,愿为导往……” “有劳您了……” 松铭牵着马跟随担夫转过几个弯,来到一片空地,可以看见地上残留的地基,从这些地基能看出原先矗立在那里的楼宇之宽广大气……现在那些地基被许许多多的小棚屋覆盖了,这是用稻草和木条拼凑出来的最简陋的住所,比我们露营的帐篷稍大一些,除了一个门洞之外徒留四壁,里面黑乎乎的,因为没有窗。衣不蔽体的难民们在这里艰难而顽强地活着,有从城门那边挑水回来的,有就着阳光缝补衣服的,有围坐在门前闲聊的…… 在空地边缘,原本的青石街道旁,开了一家小餐馆。门面不大,内室升起炊烟,从斜檐上的烟囱飘散出去,带着点香气,外室摆着一张木方桌。担夫在店门口放下担子,用坎肩里的毛巾扫了扫桌面。 松铭把我和小玉从马车抱了下来,我们走进了小食肆,抽出两条长长的扁凳,入座那唯一的方桌。 “大人,小姐,”店主走了过来,谦卑地说,“要点什么?” “有‘三套车’吗?”松铭问。 “抱歉,大人,小店没有肉,做不了‘三套车’。” “凉面有吗?” “有的,面皮和调料都有……” “那请你把清汤拿来,我们自己放调料吧。” “好的……” 店主走进内室去了,我和小玉面面相觑,她似乎跟我有同样的疑惑。 “三套车是什么呀?”我轻声问。 “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小食,”松铭温和地低声说,“凉面、腊肉、配上冰糖红枣茯苓茶。你记不得了?”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有腊肉,拿出来让他做吧?”小玉提议道,“我好想尝尝你家乡的菜呀,以前我很少有机会品尝这边的美食。” 松铭求得店主的同意后,便从三车厢拎出一串肉干交给了他,随后回来坐下。 “松铭兄,”我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城东,有一个大院。”他十指交合,放在桌面,说道。虽然他语气平淡,但眼神中隐约透出的不安瞒不过我。 “店家说人们都迁走了,你家人还会在这儿吗?” “我可能要问一下才知道……” 俄而,店主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出来,把做好的腊肉,三碗面,三盏茶水和一排罐装调味料放在我们面前,说了声“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松铭叫住了他。 “有何吩咐,大人?”店主折返回来,说道。 “可否向您打听一下,”松铭说,“您知道马家大院吗?” “知道,大人,这是本地最大的宅院,住的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八年前您来,可以欣赏它的气派,而今已成了废墟,只剩下一堆瓦砾和几根柱子……” “马家人去了何处?” “全都被迁走了。” “是吗……”松铭面如凝霜。 “哦……”店主皱起眉头,现出思考的模样,“哦,大人,我听附近的小民说,他们中间有一位老管家,是马家的故人……我不能确定,道听途说罢了,一个管家在这里还是挺稀罕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去打听一下,回来再告诉您详情……” “若是这样,便不胜感激……” 店主披上坎肩,跨过店门,朝空地上的棚屋营地走去。 “你们家有一个老管家吗?”我问。 “是的,”松铭略一颔首,低声说,随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隐约透着一种复杂情绪,“那个管家跟随我们多年,像亲人一样,小时候负责我们的礼仪道德培养,对我们非常好……” “是这样啊……” 小玉没听我们讲话,她手指拈成兰花,动作轻柔舒缓,拿起小杯子啜饮了一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平时看她大大咧咧,但是这种场合就显出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了,我有理由怀疑她跟松铭一样来自一个贵族家庭…… 结果下一秒她就打破了我的印象,她咂巴咂巴嘴,笑眯眯地说:“嗯,好好喝呀!”那天真开朗的模样就是一个小孩子。 松铭没有理她,把交叉的双手放在嘴唇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一片虚无。我也尝了一小口这种本地红茶,清冽甘甜,在暑天喝尤其爽口。 “嗯,真的,”我看着松铭说,“你不尝尝吗?” “不用,谢谢……”他低喃着说,眼睛盯着棚屋的方向。 “我们先吃吧!”小玉看了我一眼,说道,随后开始察看那些调味料,挨个儿往面里加。我口味清淡,便只加了点白醋和芝麻油,搅拌了一下,然后尝了一口,面条滑溜溜的,口感跟汉中的截然不同,但我丝毫不觉得反感。 松铭依然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我知道他在担心,在等待回音,不过就像昨天他敦促心情不好的我吃点东西一样,我觉得自己也有责任督促他。于是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你怎么不吃啊,要我喂你吗?” 我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冷淡地拒绝,没想到他眼珠子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小声说:“等一下吧……” 呜啊,我只是开个玩笑,他好像当真了,这下反而弄得我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红心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幸救星来了,那个店主穿过场地走了回来,松铭放下了手,专注地看着他。他来到我们面前,欠身说道: “大人,打听到了,那里确实住着一位自称来自马府的管家……” “他现在何处?”松铭似乎在压抑着一种渴望,问道。 “就在那边的一间小屋里……” “可以带我去吗?” “好的,大人……” 松铭起身跟着店主往外走。我也站了起来,打算跟他一起去。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 “请在这里等我,娥梅……不好意思,我想单独前往。” “哦,好的,没关系……” 我重新坐了下来,目送他们鱼贯走进杂乱拥挤的难民营,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心里有点失落和不开心……为什么他不愿让我同行呢?是不是害怕我给他丢脸?是不是因为我来自一个普通家庭,配不上他尊贵的地位,连他的管家都没有资格见? 我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戳动碗里的面条……小玉好像在用一种耐人寻味的方式偷偷观察我,我没有看她,只是从余光中感受到的……我一直低着头,以致于没有发现他们回来了,其同行者让我感到一丝诧异。 松铭怀里抱着一张琴,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衣着俭朴而整洁,腰杆有点弯曲,但看得出来这是年龄而非性格所致。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泪眼汪汪地凝视着我。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松铭,后者紧闭着嘴巴,绷着脸,似乎不想说话。 老人有点蹒跚地走到我跟前,紧紧地攥住我的双手,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落到我们交合的手上。松铭似乎有点紧张地注视着他。我惊愕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因为我感受到了老人的心意,那是喜悦、伤感、欣慰、怜悯、激动……总之是饱含深情的善意。我既困惑又受之有愧,还有点同情,便不忍打断老人表达情绪…… “好了,杨叔,”松铭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老人的肩上,声音低沉平缓地说,“我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老人松开了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手帕,擦了擦眼泪,“啊……夫人,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长成了这么优秀的大人,你可以瞑目了……” “咳,杨叔,过来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松铭把琴小心放在桌上,然后搂着老人的肩膀再次走到了店外,两人站在远处的空地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店主像受到感动般伫立在旁边,眺望着这一幕,然后转向我和小玉,谦恭地说道:“原来大人小姐们是马家后裔,真是失敬了……” “我们只是他的朋友。”小玉稍微抬高了声音,说道。 我把琴拿了下来,放在腿上,免得碰到碗筷。这张琴长度接近一米半,十几个苹果那么重。琴身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纹理细腻致密,泛着酒红色的莹润光泽,与洁白无瑕的琴徽相得益彰,散发着一股清冷、幽远的香气,特别好闻。 我把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顿时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刺激感,好像一股电流沿着手臂传到后脑勺,令我身体微微战栗,皮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回事,这股熟悉感…… “好漂亮的琴啊,”小玉低头看着它说道,“马铁的吗?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雅兴。” “是啊……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有这种爱好是正常的……” 我们赏琴的时候,松铭走了回来,老人站在原地看着我们。松铭脸色铁青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抬头看着他问道,“有你家人的消息了吗?” “母亲去世了。”他说。 “哦……”难怪他是这副表情,我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抱歉,节哀顺变……” 小玉也面带戚色。 “有其他人的消息吗?”我轻柔地问道。 “其他人都不在了……” “那这位管家,他是怎么……”我有点疑惑。 松铭做了两次深呼吸,以一种可怕的自制力恢复了平静,然后用特别冷漠的语气说话了: “六年前魏军攻占武威后,强制当地居民迁徙。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当时父亲已经死了,我们……咳,我是说她的孩子们都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她代行族长之职,不光整个家族听她指挥,而且武威人民也都在关注她,等着她表态……她选择了玉石俱焚……” 我有点惊恐地微微张开嘴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跳井了……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敌人,她宁死不屈……告诉同胞,要抗争到底……” “天哪……”我喃喃自语。 “什么玉石俱焚,”松铭冷笑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修长而轮廓分明的手指显得格外好看,“分明是以卵击石,有什么意义……你怎么总是这么要强呢,妈……” 他双眉深颦,眼睛有点发红,瞳孔微微颤抖着,视线躲避着我们的目光。 “那后来呢?”我胆怯而小心地问。 “后来……那些效仿母亲起身反抗的人都被杀了,剩下的都被迫迁走了……杨叔……我们的管家是三年前从长安偷偷逃出来的,他回到这里,挖了个坟,把母亲的一点遗物埋了,立了个碑,为她守孝,直到今天……” “哦,他对你们家真是忠心耿耿……”我感叹道。 “是啊……”松铭单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挡住了脸,“那琴是他出逃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他舍不得扔下……三年了,保养得还这么好,杨叔啊……” 我低头看着这张琴,感受到了超乎其自重的份量。 “我要去看看那口井,再去母亲坟上祭拜,你们……”他眼眶微微发红,询问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陪你去吧。”我郑重而殷切地注视着他,甚至带着点乞求。 小玉严肃地点了点头。 松铭抿了抿嘴唇,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好吧,走吧……” 他把琴放进三车厢,然后取了一个金元宝交给店家,那人惶恐地说:“小店找不开……”松铭恭敬地说:“请您收下,这是我的感激之礼。”店家推辞不过,只得接受,他一边弯腰恭送我们离开,一边说:“我会永远怀念您的恩情,公子,就像怀念您的母亲一样……” 杨叔在马车边等我们,我双手相抱置于胸前,微微低头,右脚撤步屈膝行礼。小玉也简单地颔首屈膝。杨叔躬身作揖回礼。 松铭牵着马,我们步行来到两条街外的一个广场上,广场中间有一口井,已经被砖头封死了。难怪难民们没有来这边打水。 “就是这口井……”杨叔跟松铭走在前面,低声说道,“我把井填了……” 我们来到井边,这下面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松铭伫立在那里,低头看着井口,沉默了很久,随后说:“走吧,带我去坟墓。” 我们都上了车,向东门驶去,途中经过一大片废墟,松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片废墟,直到它们落到后面才收回目光。我猜这可能就是他的故居吧,从占地面积来看是一个很宽广的院落,进深很深,除此以外没有保留任何昔日繁华的证明,一切都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出了城来到一片草原,这里有许多小坟包,大多简陋地插着一根树枝、一双筷子或扣着一个碗、一片瓦……人们用这种方式给死者寻得了一抔安息之所。 我们在坟场边缘下了车,松铭用一个布囊抱着祭祀用品,跟随杨叔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来到了一个土丘跟前,上面插着一块立牌,立牌上刻着这样的字:尊主杨晚晴之墓。 那么这就是松铭的母亲了……他把布囊放在地上,取出酒瓶、馒头、水果、纸钱、香火、蜡烛等挨个儿放在坟前,一一排列好。他用一把小刀,在“尊主”两个字旁边刻上了“慈母”二字,然后把贡品摆在牌位前,浇上酒,插上香,接着跪了下来,把纸钱放在蜡烛上点燃,挥洒在坟上。 我在他身旁跪了下来,拿了些纸钱跟他一起烧,小玉和杨叔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我们。 “母亲,孩儿回来了……”松铭一边烧,一边喃喃地低声说,眼光黯淡,面无表情,“出发前我没跟你说几句话,想不到今生再也说不上了,哈哈,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烟熏痛了我的眼睛,但我毫无怨言,我想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苦。他做出那种平静的样子,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过我,我看到了他破裂的心,隐藏在底下,那里早已是悲痛的汪洋大海…… “母亲,我还没有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就这么心急,不等等我……我还没有报答她,我没有照顾好她……我没有让她享一天清福……她没有享一天的福……我什么都没做到……我不孝啊……呜咕……” 我把一小沓黄纸的一角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看着它慢慢点燃,心里默念道:晚晴太太,你安息吧,你的儿子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继承了你的遗志,他坚强勇敢地战斗,那些践踏了你的故乡的贼寇遭到了他沉重的打击……他为你报仇了……他一直牵挂着你,关心着你……请你在九泉之下保佑他吧,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得到慰藉…… 忽然我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发出来的,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松铭的额头贴着地面,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从他的两鬓滑落,那怪叫是他强忍着哭泣发出的悲鸣。 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强烈的情感,这在我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从我们遇见杨叔开始,他的脸色就不对,我就隐约感到他在强装镇定。他把自己藏在冰冷的面具后面,这面具抵抗不住悲伤的洪流,终于龟裂破碎,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见他这样,我反而安心了,他故作冷漠才让人害怕。现在他哭出来,把情感发泄出来就好了。 我小心地把一只手放在他颤抖的背上,他没有拒绝,这是一个好兆头。他那样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几根头发丝都被他扯了下来。他张开的嘴巴不停在颤抖,露出咬紧的牙关,还在忍着不愿哭出来,结果发出那种奇奇怪怪的呜咽…… 我温柔而耐心地轻抚他的后背,这一刻,我突然感觉他像一个小孩子,一个脆弱的、需要亲人的孩子,一个被亲人遗弃、无依无靠的孩子……是啊,平时过于依赖他男子汉的一面,沉浸在他成熟包容的温柔乡里,快忘了他跟普通人一样也有柔弱的一面……我是因为遗忘了过往的情感而不觉失去亲人的悲痛,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记性那么好,思维又那么的敏锐,这份痛苦在他身上该有多么尖锐强烈? 他一遍遍抽噎地呼唤自己的母亲,清泪沾湿了他的头发,我一遍遍地用手安抚他……杨叔拾起了他放在地上的纸,接着烧完,小玉伫立不动,面容凝重,火粉伴随着黑色的灰在风中飘扬…… 结束后,杨叔驾车带我们来到南门外的河边。杨叔打水、生火,我做饭,小玉陪着松铭坐在河边,默默眺望着下午时分高远辽阔的天空,这是一天之中我觉得最柔和、最惬意的时光…… 我们铺上一张大大的桌布,席地而坐,很久没有正经做饭,晚餐是难得的炖羊肉汤……根据当地的习俗,丧事后必须沐浴更衣,因此饭后松铭和杨叔先去河里洗澡。毕后他们把马车拉过来,停在河边,形成一道弧形的障碍物,然后把澡桶放在里面,沸腾的热水倒了进来……这是为我和小玉设计的临时浴所,我觉得河水凉得有点受不了,小玉则是单纯不喜欢泡在河里,于是用这种方式洗澡。 杨叔走到远处去了,松铭把马儿们都解放了,让它们光溜溜地在草原上溜达、觅食。我和小玉褪去衣物,搭在车舆上。我抱着双臂,晚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和小玉试了试水温,有一点烫,但我们都不想暴露在旷野中,便一起跨入了澡桶,蹲了下来。热水漫过我的胸口时,我不由得逸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右手边是开阔的小河,曲折地延伸向远方,左手边是三节高大的车厢,把我们包围起来,所以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在这幻化瑰丽的火烧云的天空下沐浴,有着别样的韵味。跟南方秀气的茂林修竹相比,北方这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让我领略到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摇撼着我的内心…… 啊,好想抱着他,好想被他抱着……我把自己深深地埋进水里,直到没过嘴唇,出神地凝视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 “要凉水吗?”松铭平静的声音从车尾传来,我扭头看去,他端着一个脸盆,露出半个身体。 “现在不用,”小玉一边歪着头,梳洗她长长的头发,银色的长发像面条一样在水面缠绕漂浮,“帮我浇一下热水——”她叫道。 松铭把脸盆放在车板上,然后从车后面端过来一口大锅,放在澡桶旁边。我微微佝偻着身子,抱着胸口,脸颊有点发热地注视着他。他用一个瓢舀起锅里的热水,举到小玉脑袋上方,轻声说:“我倒了。” “嗯。”小玉抓着头发,在澡桶里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害羞。 热水顺着头发倾倒下来,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小玉双手来回搓洗着,一瓢接着一瓢……水从澡桶里漫了出来,莫名地有种泡流动温泉的感觉。 “还要吗?”松铭停下来问。 “嗯,暂时不用了,”小玉坐了下来,用手擦洗着自己的双臂,然后看了我一眼,红唇勾起一抹微笑,“云禄妹妹,你要不要也那样浇一下水,不然头发不好洗哦。” 我有点犹豫,在水里吐出了几个气泡。 “你可以跪着,背对着他。”小玉好像把我的心思都看穿了那般微笑道。 我想了一下,这样子确实不会暴露多少,便同意了。我把头发拨到一边,背对着松铭,跪坐在自己的脚上。热水淋到脑袋和脖子上真的好舒服,我闭上眼睛,手指插入发丝里面缓缓爬梳着。 “小玉,”我听到松铭用低沉平缓的声音开口说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你说吧。”小玉的脚在我腿边轻轻晃荡着,掀起小小的波动 “之前你操纵过灵魂,你讲了灵魂的融合,消散,还召回了一个灵魂……记得吧?”松铭的语气谨小慎微,似乎话里有话。这让我有点好奇,什么操纵过灵魂? “嗯,记得。”小玉语气稀松平常地说。 “我想问的是……灵魂是可以长期存在的吗?”松铭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地说,“每个人死后都有灵魂吗?” “当然每个人都有灵魂,只要是生命……呃,有些阴尸除外,”小玉干脆地说,“至于能不能长期存在,这个就因人而异了。首先,灵魂有自发消亡的倾向,我跟你讲过,你没忘吧?” “嗯……” “其次,要想使灵魂在脱离肉体的情况下保持完整,要么需要经过一定的加工处理,要么需要施加特定法术,要么需要待在特定的环境里……你想到了?没错,冥界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所。” “冥界……”松铭一边替我浇水,一边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这是一个什么地界呢,如何前去呢?” “冥界,人界,仙界,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三个不同位面,冥界一般只有灵魂能去,因为那个地方充满了暗物质,这是灵魂的组成元素,而不适合实体物质去。物质与暗物质一旦接触就会发生堙灭。” “那么,所有的灵魂都会去冥界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这就是地府的职责,”小玉说,“人死后,灵魂就会被地府拘传,并在那里接受相应的处置。少数情况下,某些灵魂可以超脱三界、自由行动,或是因为地府工作疏漏而未被发现和拘传,成为孤魂野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你妈妈是不是在那里,对吧?” “对……” “八成……不,九成九是的,”小玉说,“特例是少之又少的,可以忽略不计,你妈妈的灵魂应该早就在地府了。” 我洗好了头,略微向后转身,说道:“好了,可以了,谢谢。” 松铭放下了瓢,那一锅热水也见底了。 “那……”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灵魂有可能从地府出来吗?它们在那里要做什么呢?” “一般来说灵魂要在那里接受审判和断罪……帮忙拿一下毛巾,小的那张……”小玉指着车舆上的一堆衣服,说道,“大多数灵魂都要被分解散灭,化作暗物质回归三界……” “灵魂会被分解吗?”松铭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神色,语气不那么平静了。 他边说边拿着毛巾回来,小玉站起身,握着头发擦拭。 “是啊,这是三界的循环,就跟物质一样。” “所有灵魂都会这样吗?” “嗯……”小玉用毛巾把头发简单包了起来,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说道,“基本上都会吧,除了极个别特例,像是灵力非常强大,或有特殊关系,或是审判过后按律应升天的……” “什么样的灵魂可以升天呢?” “等一下,先抱我过去——”小玉张开双臂说道,“脚湿湿的,不方便穿鞋——” 松铭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她咯咯笑了起来,小脚晃晃悠悠。他走到一车厢边,把她轻轻地放在车板上。 “我进去干头发,你来了再跟你讲——”小玉一边说一边钻进了车厢。 松铭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柔声说:“还要热水吗?” “不用了……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他拿着毛巾、浴巾和干净衣服走了过来,体贴地伸出一只手,把什物挨个儿搭在手臂上,头朝着马车,好像一个人形支架,又好似一个忠诚的卫兵。 他身着一袭轻便白袍,系着腰带,身姿挺拔,显得隽逸俊秀。我不禁露出一丝柔情的微笑,起身跨出浴桶,知道他不会回头。 “要我背你吗?”他看着马车,留给我半张侧脸,问道。 “唔,没事,我还要去洗衣服,鞋子肯定会湿的。”我一边说,一边擦干身体,穿上一件轻薄透气的吊带背心,系上两片裙。这种裙子说是裙子,其实就是前面一块布、后面一块布,连在腰上,两块布之间没有任何连接……之所以穿这套,是因为秋季、夏季的衣服都穿完了,只剩下冬装,可那又太热。 我打算趁着今天把所有床单、被套和脏衣服都洗了。松铭说:“我们晚上可能没有东西盖……” “今晚将就一下,好吗?好不容易有机会,有条小河在这儿,方便洗……”我说道,自己有点洁癖,不把脏东西洗完心里膈应得慌。 松铭微微扬起眉毛,做了一个恭顺的表情,说:“好吧,听你吩咐。” “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不是有话要跟小玉谈吗?” “我帮你,东西太多,你会很累的。” 他没有给我婉拒的余地。我们洗完已经天黑了,把衣物晾到车顶上后,我们不得不换下打湿的衣服。松铭穿了一条冬天的长裤,赤裸着上身;我找了一件大袄,裙子湿了,还好背心没湿。 我们留杨叔在二车厢过夜,互道晚安后,我和松铭便爬进了一车厢,里面点着灯,香气缭绕。小玉赤身裸体在那里用一个香炉烘头发,她的头发太长了,到现在还没干。 “帮忙吹一下头发——”小玉没看我们,指了指地上的一把摇扇,说道。 松铭背靠着墙壁,岔开双腿坐着,小玉挪到他怀里,让他把着她的头发给她扇风。他低声说:“可以继续谈谈刚才的话题吗?” “嗯,好啊。”现在没有外人,小玉的尾巴就露了出来,翘得高高的,微微摇摆着。 “升天的灵魂是不是不会被分解呢?” “是啊,这是一种嘉奖,是成仙的途径之一。” “什么样的灵魂可以升天呢?” “要经过审判,被认定足够的善良或伟大才行哦。” 风在外面呜呜地吹着,我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身上披着大袄,散开头发再晾一下。感觉好热啊,但脱了袄又有点冷,而且我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小吊带,只到肚脐。 “我的母亲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松铭冷静地说,“从没有恶意地伤害过别人,她能不能升天呢?” 小玉露出一丝同情而又包容的表情,好像大人听到小孩异想天开的荒唐想法似的。松铭看不到,但我看得很清楚。她说: “人类标准中最完美的人,在判官面前,也往往是千疮百孔,经不起检验。人类七情六欲,有太多邪念,这些都是罪恶……有些人认为,恶行应该论迹不论心,但三界的标准不是这样,因为意念——或者说灵魂本身——是有力量,有辐射的,一个小小的念头也可能对周围造成影响……” 松铭微微蹙起了眉头,好像陷入了思考。 “那……你觉得我的母亲有多大概率能够审判过关呢?”他说。 “好了……”小玉甩了甩头发,示意他停下,然后转过身抬头看着他,说道,“你母亲做出了什么功绩吗?” “她是个能干的女人,把一个大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 小玉轻笑了一声。 “可能性接近零。” 松铭脸色有点发白。 “那……灵魂在地府多久会被分解?我妈妈会不会已经……” “六年前是吧?”小玉用手指点着下颌思忖了一下,“应该没那么快,你知道,冥界和仙界的时间流速与人界是不同的,一般来说都比人界慢,而且罪人受到的刑罚也不是短短几年就结束的,远比人界的徒刑要久。” 我身上冒汗,实在热得受不了,便把大袄从肩上拿下来,盖在膝盖上。结果腿上也出汗,只好把它垫在屁股底下。 松铭黯然神伤。 “母亲在冥界受苦,我却不能前去她身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小玉?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小玉倚入他的怀里,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他的腹部,他的腹肌像一锤子一锤子凿出来的那样深刻而鲜明。有时候我真恨这个朋友,为什么她总能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做出这种行为?不知不觉黏稠的沼泽在我内心翻涌起来,我开始用阴沉的视线盯着她。 “嗯哼……”小玉漫不经心地在他腹肌上划圈,一边说,“有是有,不过很难……” “是什么?”松铭语气藏着一丝迫切,问道。 “呃……”小玉不经意碰上了我的眼神,好像吓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体,把手从松铭身上拿开了,“咳,说到哪儿了……哦,是有一个办法……嗯,就是用阴阳膜。” “阴阳膜?” 风吹得窗子格格作响,门帘已经放了下来,但我还是觉得有风进来,寒气透进皮肤,我不禁略微打了个寒颤。 “冷吗?”松铭一下子把视线投向我,他之前一直没看我呀? “有一点……”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说道。 “这里暖和,过来吧!”小玉拍了拍松铭的胸膛,笑着说,还主动让出一半位置给我。 我有点羞怯地看了松铭一眼,既不想做小玉的一丘之貉,又特别渴望过去,心里十分矛盾。 “过来吧,”松铭伸出手,低声说,“等会儿我找件适中的衣服给你。” “你不冷吗?”我看着他赤裸的上身,问道。 “不必担心,我挺热的。” 我以关心他健康为由说服自己,挪了过去,钻进他怀里,把一只手放在他结实饱满的胸口,感到他皮肤像火炉一样温暖。 “你身上好热啊,发烧了吗?”我关切地看着他,心里知道这只是自己接近他的借口,不禁有点慌张和惭愧。 “这是我体内精气所致,一直如此。”松铭温和地说,然后转向小玉问道,“阴阳膜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跟物质和暗物质都不发生反应的特殊材料。”小玉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再次倚靠在他的胸口,“阴阳膜非常稀有珍贵,管制极其严格,一般只有仙界要员去冥界视察才用得上。普通点儿的就是各种公务需要,由天宫相关部门统一发放。” 小玉对我露齿一笑,好像在说“看,我没骗你吧!”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主动邀请我,是觉得我也这样做就不会怪她了,是吧?我勉强压下不悦的情绪,容忍了她的行为。 “天宫啊……”松铭望着一片虚无,喃喃自语,“我们有办法从天宫取得阴阳膜吗?” “我没有任何把握,真的,”小玉仰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权限要求非常高,最好是搭上兜率宫的关系,它是阴阳膜加工制造的主管单位。” 松铭沉默下来,透出淡淡的忧郁气息。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口,跟小玉四目相接,挨得很近,她微微带笑地注视着我……啊,这莫名其妙的闺蜜感是怎么回事? “小玉,”松铭重新开口说话,震动透过胸腔直接传进我耳朵里,“你说过我把事情办完后,你要去仙界存放雪莲花,是吧?” “嗯,对?” 雪莲花,这个一切烦恼的元凶,我暗自思忖……这种小玉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培育的花朵,据说原本开在雪山之上,松铭说就是吃了这玩意才变得精气郁结……按照小玉的解释,这种花随创世一同诞生,总量固定,不可再生,这个轮回一共有九十八朵,松铭阴差阳错食用了二十朵,我治病好像用了一朵,剩下的有一部分在小玉箱子里,其余的未知。 就我个人体验而言,它确实有奇效,当初我被巨石所伤而卧床疗养期间,身体多处开放性骨折,筋脉断裂,服用了这种花熬制的汤药,不到一个月就好了,一点儿伤疤都没留下……当时的感受仍然历历在目,服下药后,那种全身好像重新生长了一遍的奇妙而又震撼的体验,皮肉奇痒无比,骨骼咔咔作响,浑身经络发烫发痛……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通体舒畅,气息贯通四肢百骸……我获得了新生。 “我本来打算去了蓬莱,再陪你去仙界,”松铭低声说,“但是如今重新审视形势,获取阴阳膜想必要经历一番波折,前后不知耗时几许,而我亟盼尽快前往地府,救回母亲……因此,我想不如先去仙界,蓬莱以后再说吧……” 蓬莱,位于东海的几座仙山小岛,松铭的师父曾留下一句箴言,指引他前往那里,叫做“马踏蓬莱,方得展骥”,我们都认为这里面大有文章,说不定就能治好他的病。 我一直希望他早日前往蓬莱,眼下听到这个计划要搁浅,立刻情不自禁想要阻止他。 我问小玉:“你说仙界、人界时间流速不同,具体是怎么不同呢?” “越往仙界的上层,时间流速越慢,”小玉说,“平均来讲人界大概比仙界快百倍。” “那我们要是先去了仙界,等我们回到人间,都不知哪朝哪代了,”我抬头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松铭,说道,“你师父留给你的预言恐怕就没用了!” 松铭露出沉思的神色,发出一阵低吟。 “我想早点去仙界,”小玉说,“我的花不能放太久……其实我有任务在身上,这些花必须要尽快得到妥善保管,不然就糟了……”她有点不安地垂下眼帘,嘟嘟囔囔地说。 “那你自己先去怎么样?”我微笑着说。 “不要……你刚才也说了,等我回来都沧海桑田了,肯定找不到你们了……” 松铭微微抿着嘴唇,双眉微蹙,眉间现出一道睿智的竖纹。随后他慎重地开口说道: “蓬莱不着急,我个人的事可以先放放,没事的——”他看到我急欲反驳的表情,露出一丝温柔理解的微笑,“眼下我的身体可以保持平衡,你学好二阶神通力之后也可以为我治疗,娥梅,没有什么风险……但是天宫,阴阳膜,这里面有太多变数,不能不及早做准备,母亲一天不从冥界解放,我就一天不得安心……你可以体谅我吗?” 他用商量的、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咬住了嘴唇,无话可说。 “那就说好了,”小玉征询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等你找到那什么外甥,我们就去泰山,从那里进入仙界。” “还要让他们舅甥见面。”松铭提醒道。 这个所谓的小外甥,跟松铭有一段不解之缘,事情是这样的:松铭说他在寻找雪莲花的路上,被西域的一个妖怪国绑架为奴,原本有杀身之祸,全赖同为奴隶的一个汉人同胞相助,才保住性命并最终独自逃脱……这个同胞他称之为老黄。 老黄有个夙愿,就是把他大姐的遗言告诉她儿子,这里面涉及到什么奇奇怪怪的阵法,必须当面交流。松铭答应会让他和他外甥相见,因此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老黄外甥所在的襄阳,隆中,并想办法把这个小外甥带到西域与他小舅重逢。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本来我对此就不太支持,想想看,我们好不容易从汉中来到武威,然后千里迢迢去到襄阳,接着又要返回凉州,还要进入西域大漠……这得花多少时间?不仅没有接近蓬莱,反而越来越远…… 现在蓬莱去不了了,我们要去仙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阴阳膜,找到之后松铭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赶往冥界,救他的母亲,这里面要遭遇多少艰难险阻,经过多久蹉跎岁月,才能完成。当我们最终回到人世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东海仙山还存不存在? 真想早点让他身体恢复正常啊…… 我低着头,默默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这个动作不是我理智决定的,不受我大脑的控制,我没想好身体就自动这么做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他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低沉温柔地说,“我什么事都会跟你商量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也很……关心你。” 说罢,他在我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身上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森林的味道少了点,阳刚的味道多了点——我下意识贪婪地嗅着,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点,嘴里嘟哝着表示了妥协……一点?我是说一点?呵呵,是很多啦……我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心想,云禄啊,你真是深深地陷进去,不能自拔了。 第二部第三章江南名士 江南名士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拾好东西,与杨叔道别。他还像昨天一样深情地凝视我,令我有点尴尬。松铭拿了许多钱给他,他只要了一点,作为路上的盘缠。是的,他也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以后要没有牵绊地遁入空门,终老此生。松铭便向他推荐了林隐寺,据说他曾经受过这个寺院的帮助。 现在我们将要原路返回汉中。途中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小玉说要从泰山前往仙界,可是我们怎么去泰山呢? 泰山位于青州,地处魏国腹地,我们不是魏国人,没有通行证,如何去得了呢?不要看我们轻易地来到了凉州,这是因为凉州全境闹革命,魏国在这里的控制实际上被大大削弱了。而且松铭作为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对当地的环境了如指掌,一路规避了许多障碍和关卡,我们才顺利进入武威。可是青州,我们谁也不了解,在青州之前还有豫州、兖州……我们的外貌、口音、习俗跟当地人相去甚远,肯定很快就会被识破,哪怕一路都用钱财贿赂,也没有那么多钱…… 我暂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不是因为我想要袖手旁观,坐看我的同伴失败,不,虽然我不赞成他们的计划,但我既然妥协了,就不会包藏祸心、与他们阴奉阳违,我不可能容忍这种恶毒想法……只是因为这个问题过于现实和棘手,我想先沉浸在思考中,自己尝试解决一下,不要总是依赖松铭,过段时间再说出来…… 我们凭着蜀国的通行证通过阳平关,穿过汉中,沿着汉水东去,进入了狭窄崎岖的秦巴山区。为了赶路,我们在汉中只是补充了一点物资,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城市的社会生活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看样子战争的善后工作进展顺利,我挺开心,不知道子龙的身体康复没有…… 我们沿着汉水南岸前行,进入东叁郡,先后经过上庸和房陵,负责这片地区的领导是刘封和孟达,他们接待了我们,问我们何所去,我们照实回答。 “哦,真是恰到好处,来得太及时了!”他们俩都显得挺兴奋。 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说关羽率荆州军正在围攻襄阳,能得到我们的帮助自然是很好的,他们声称我们汉中之战的出色表现在整个蜀国有口皆碑。 “府君正在攻打襄阳吗?” 我大吃一惊,松铭的表情难以捉摸。我们从汉中出发时还不了解荆州局势,未曾听闻具体的军事行动,刘备虽然交给我们一封信,但信我们没有拆开,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正是,二位感到惊讶也是正常的,战事进展不可不谓神速,”刘封说,“关叔叔是趁今秋汉水上涨时发起的攻势,逾今不过叁个月,基本全面占领了襄阳,正在围攻襄阳城……战况这么顺利,主要是由于父王和各位在汉中牵制了魏国主力,让东线的压力小了许多……” “那现在隆中归我军管辖吗?”我立刻追问道。 “这是自然,连樊城都已置于我军的掌控之下了……” 想不到荆襄的局势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好了,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潜入魏国,现在暂时不用担心了,至少在襄阳期间可以在自己人的地盘上活动。 “那真是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啊,你们听说了吗?”孟达说,“那个赶来支援的魏国大将于禁,号称什么七军统帅,结果一触即溃,直接带着几万人的部队投降了,哈,肯定是吓破胆了!” “这么厉害啊……” “是啊,听说南阳各地涌现出许多响应叔叔的义军,中原要改头换面了……有消息称曹贼吓得打算迁都,叔叔这一仗打得真是威震华夏……” 刘封主动给我们安排了一艘大货船,可以装载我们的马车,让我们不必走那些坎坷不平的山路,安逸地由水路直下襄阳。 坐船闲聊时,刘封说他们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当地土着隔叁差五就要反叛。 我表示疑惑,他们不是反了魏国,上表蜀国称臣了吗? 刘封说:“这帮土着并不是真心臣服,只是为了获得我们的支持,跟我们贸易往来赚取利润,好增加在当地部族中的威信。跟他们打交道,除非能用武力把他们彻底征服,否则最好还是采取怀柔手段。” “是这样啊,你们工作不容易呀……” “实不相瞒,封有一事相求,二位是父王跟前的大红人,可否替我跟父王说个请,让他多拨一些经费给我们,我们打算尽可能笼络当地的土着头目,这样好开展工作……” 我求助地看了松铭一眼,后者说: “阁下之托,在下自当尽力,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不能有所担保……” “贤弟过谦了,”刘封说,“谁人不知贤弟与令妹在汉中大捷立下首功,听说二位要走,父王当众泣不成声,可有此事?……还望贤弟万万不要推辞……” 事后我怀疑地盯着松铭。 “令妹是什么意思啊?” 他竟然少有地露出一丝动摇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贤弟,你自然就是贤妹了……” “是吗……”我逼近他的身体,他扭头看向一旁,眼神有点飘忽,“真的是这样吗,哥哥?” 他颤抖了一下。我高兴地看到他一向平静的面容变得不能自持。 “是,是啊……你知道,这边人的称呼方式跟……跟我们老家不太一样……” 他好像有点慌张,断断续续地讲话,一边后退。 “嗯,是吗?”我把他逼到墙角,暗自抿嘴一笑,想要耍一下小性子,“那你当我哥哥好不好?” “别,别捉弄我了,娥梅……你想玩过家家,找小玉去吧……”他红着脸小声嘟哝道。 “就找你。”我娇蛮地说,稍微掂起脚尖,跟他离得很近,他的呼吸轻轻拂在我的脸上。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躲避着我的目光,但偶尔会瞟我一眼,好像一只胆怯而又好奇的小动物,可爱极了。 这个气氛,能不能大胆点儿,更进一步呢……我一边想,心脏怦怦直跳……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你……”我轻声呢喃道,感到自己双颊发烫,耳朵发热。 “妹……” “妹?” “梅,梅梅……别这样……”他略显忸怩地央求道,似乎有点惊惶。 “快点,”我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咬着嘴唇,有点娇羞地盯着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哥哥……” 他的瞳孔好像放大了,用一种急迫、热切而又不敢相信的眼光看着我。 这时一个船夫从旁边走过,我们立刻分开了。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心脏狂跳不已,撞得我肋骨生疼……啊,不敢相信刚才自己会这么大胆,在他面前我总是不能自已…… 这个小插曲就让它过去吧……总之我们答应了刘封,话虽如此,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修书一封送交刘备,看刘备自己的态度了。 临别,刘封又嘱咐了我们几句话。 “二位在此旅行,千万小心土着山民的食物。这穷山恶水中毒虫格外猖獗,当地形成了一种风俗,‘养蛊’。” “养蛊?”我好奇地问。 “是的,这是一种特别厉害的毒,把各种毒虫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唯一一个。这个就是最厉害的毒虫。山民用这种毒虫的毒素制毒,所得剧毒比之汉人最强之毒,还要强上百倍。身受此毒,往往一个时辰内便会丧命,无药可解!土人贪婪顽劣,可能觊觎二位钱财而在饭菜中下毒,千万小心!” 我们谢过了他,他们在房陵下船,与我们挥手道别。 随后大半个月,我们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河道缓慢前行,我们并没有下船,一直靠着马车上的干粮,也就不用担心中毒。一日,两岸夹峙的险峰突然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平原一眼望不到头。船首向下倾斜,顺江而下,顿时加快了速度。回头望去,秦岭与巴山相夹的那一线天显得异常险峻,然而我们总归从那阴暗的峡谷中走了出来,进入了沃野千里的南阳地界,让人的心情不由得格外舒畅。 如果是夏天,站在船头一日纵览千里风光,想必是人生宝贵的体验,可惜现在已经入冬,江面寒霜漫漫,远处舰帆幢幢,虽然还没下雪,但我已经冷得换上了棉衣棉裤,真羡慕小玉冬天还能穿裙子啊。 江面实行了军事管制,那些船帆原来是蜀国军舰,我们在隆中靠岸,出示了刘备的亲笔信,被强制带到一个蜀军营地,得知冬至将近,这里距离襄阳城大概十里,是攻城部队的后方。 我们在这里滞留了半天,一个少年军官与我们见面了,是关羽之子,关坦之关平。之前刘备给我们简单讲了讲荆州的部署,这个地方是魏蜀吴叁国交界所在,犬牙交错之处主要集中于江汉平原附近。汉水北与东是魏国的南阳郡,汉水南是已划入蜀国的南郡,江汉交汇处是吴国的江夏郡——准确地讲是江夏南部的夏口,北部跟南阳接壤的地方仍然属于魏国。 长江与汉江包围的中间这块形似靴子的平原,被分为北边的襄阳和南边的江陵,本由魏蜀分治,现在几乎全部落入蜀国之手。 江陵一直由蜀国大将关羽镇守,麾下主要有关平——是他的副手,无实际军衔,周仓、廖化——为裨将,和马良——参谋。关羽早前就被刘备遥任为襄阳太守——是一个虚职——而今即将变为现实。 “拜见二位先生。”关平在帐中招待我们就席品茗,礼数周全。 “府公子客气了。”松铭跪坐在地毡上,谦恭地说,“军中事务繁忙,有劳您屈驾光临。” “哪里。主公手信,家父已阅,”关平跪坐在茶案的另一边说道,“信中对二位评价极高,二位肯来助阵,家父表示欢迎。” “不敢当,”松铭说,“在下是一介西羌草民,逃难至此,本身才疏学浅,幸能为贵邦略尽绵薄。汉中告捷,实在是贵邦天命所归,与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在下只求苟全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跋山涉水,奔波操劳,无暇他顾,让您误会了,不好意思。” 松铭说得非常委婉,他的意思是我们致力于找人,不想掺和别的事,当然也不想打仗。他对待战争的态度是能免则免,这主要是因为我。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感觉得出来,凡是有危险的事情他都不会让我靠近。 在中秋宴会上,松铭杯中的酒不小心沾到了刘备脸上,当时我为了打圆场说有朝一日愿意回来将功补过,刘备顺坡下驴给了我们那封信,让我们来帮助他二弟。如果我的智力和常识没有问题的话,这就是交际场上的客套话,哪个成熟的人会把饭局上的漂亮话当真呢?松铭肯定没有放在心上,刘备应该也不是真的指望我们,只是捎带手,顺便提了一嘴。 “哦……”关平张口结舌,神色显得有点意外。 不过站在我的角度,我们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襄阳,靠的是刘备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凭着最高级的通行证和事先打好的招呼一路放行,毫不设限,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的。而他给我们的赏赐足够嘉奖我们为他征战沙场所付出的辛劳和汗水。所以,看在人情的份上,再给他帮个小忙也未尝不可……不过还是让男人定夺吧,我听松铭安排。 “先生要找什么人呢?”关平问。 “此人是隆中一户钟姓人家。” “哦……那先生找到后有何打算?” “我与他家人有约,需即刻前往西域。” “这样啊……”关平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但依然礼貌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先生了。待我回禀家父,为二位开具通关文件,二位便可自由行动。如蒙不弃,可遣我军士为向导。隆中土地不小,又有深山老林,寻人有点难度……还是说先生已经知道方位了?” “不,若能得到您的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呵,他这么讲礼貌的人,在能利用别人的时候向来毫不客气,真是理智得可怕。 随后我们喝着茶闲聊了一会儿,我有点好奇,既然蜀军已经包围了襄阳城,那战事应该挺顺利的,为什么还要我们帮忙。关平表示襄阳这边是挺顺利,但樊城告急。 “樊城位于汉水北岸,与襄阳城隔江相望,”关平一边给我们添茶,茶水刚好注到七分满,一边说道,“樊城北边不远就是宛城,宛城东面紧邻魏都许昌,魏国肯定着急了,调集了重兵,连合肥的张辽都调了过来,把城郭围得里叁层外叁层,日夜攻打,樊城岌岌可危……加上进入冬季,汉水水位下降,战舰也派不上用场了,都当成运输船了……” 我听了不禁有些焦急,想到我曾经跟蜀国将士并肩作战,子龙还送了我紫金冠和银月枪,好歹有感情在里面……我瞟了松铭一眼,他只是用礼貌的外交辞令表示了一下同情,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嗯,有时候我还挺气他这种冷漠无情的。 他不光不帮忙,还向关平要了两个队,一共一百人的士兵,去帮他在隆中找人。我们挨家挨户地询问当地居民,原以为很快能打听到消息,没想到这个过程意外的艰难,当地姓钟的很少,而且没有一户符合我们的条件。 “那个老黄说的真的是在隆中吗?”我问。 “是的,他说他外甥是在隆中。”松铭说。 “那他自己家呢?” “他说他十几年前就跟他外甥住在一起了。” “他有没有说他是哪里人?” “他是荆州黄氏家族的……” 我和松铭对荆州的氏族都不甚了解,关平自从把通行证给我们送过来之后,就再没有来过,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打听一下本地士族的情况。 与此同时,小玉也有事做,她提着她的皮箱出远门了。我们问她去哪儿,她是这样回答的: “不要管我,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自己有事要办,不用来找我,过段时间我会回来。” 说完,她就飞走了,消失在天边。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去。 我和松铭在隆中寻找了几日后停止了这项活动,我说服他留在营帐里教我弹琴,因为我发现我们只是单调地重复着找人问话的工作,这个交给那些士卒去处理就行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差。而小玉不在的日子,我终于可以和松铭独处,这个好机会我不舍得放过。 我是会弹琴的,我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学过了,但这种技艺似乎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像走路一样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到。 我要装作不懂的样子,挨着松铭坐在琴边,看着他耐心教我抚琴,讲解七弦和音律,怎么保养,擦拭龙池凤沼…… 有时候他会为我献奏,指甲整齐的手指在琴上轻拢慢捻,弹奏出清澈悠扬的弦音,令人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心灵仿佛得到了净化…… 我忍不住祈祷,时间多点停留在这一刻吧,让我多点待在他的身边吧……我没有更多的希冀,只求跟他独处,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仅此而已,这样就好…… “许久不弹,生疏了,”几天后一个上午,松铭把手从琴上拿了下来,自言自语般地说,微微摇了摇头,“曲目也有些忘了……” 我正享受呢,不禁有点点失落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你弹得很好啊,松铭兄。” 松铭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目光有点望眼欲穿的意味。我明白了,他心中牵挂着找人的事,不能安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我打算去江陵逛一下,看看有没有好的曲谱,买几张回来。你愿意一起去吗,娥梅?” 转换一下心情也好,我欣然乐从,我们便穿上了大衣,驾车前往南边的江陵城。下午我们抵达了城市,城里一派和平的景象,丝毫看不出战争的迹象,或许这侧面反映了蜀军出征之顺遂与迅速。 我们俩在街上游逛,找到了一家琴行,兼售曲目。店主给我们介绍: “……这些是乐府名曲,大人看,有《十五从军行》、《陌上行》……这是《孔雀东南飞》……都是时下流行的曲目……” 他一边在前面缓缓踱步,一边举手示意架子上平铺的一张张纸谱。松铭跟随他一路浏览,目光深思沉静。 我走在他身边,淡然地扫视着这些曲谱,眼光不经意间碰到了一组感兴趣的字眼。 “《上邪》?” 我停了下来,注视着那张谱子,上面是乐谱跟歌词搭配编写的,应该属于乐府用来表演的唱曲。我不会旋律,但我认识唱词,脑海里什么部位触动了一下,仿佛某个鲜明的记忆复苏了,这是我以前特别喜欢的一首词,我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 “怎么了?”松铭回过头来,低声问。 “这首词写得好好,我好喜欢。”我指着那页谱子,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就买吧。” “你可以教我弹这首曲子吗?”我问。 “嗯,没问题……”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谱从架子上取了下来,放在胸口。 “先生,还有没有其它曲子?”我们穿过货架,走到柜台前,松铭低声问道。 “大人想要什么样的曲子呢?刚才那些不满意吗?” “嗯……”松铭沉吟片刻,从腰间摸出一枚刀币状的长条银币,在手中把玩起来,用拇指摩挲着,“实不相瞒,这些乐府曲家喻户晓,在下早已熟稔……在下想找几幅行家手中流转的逸品,唱曲中的吉光片羽……既不逊于何璧隋珠,又是金屋贮娇、鲜为人知……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 店主有点不利索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目光像锥子一样停留在那枚银币上,嘴巴微微张开。少焉,他把目光转向松铭,深深地、审慎地看了他几秒,后者一脸平静。 “跟我来。” 旋即,店主转身朝柜台后走去,一边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密室,里面有许多杂物。店主拿来一本薄册,揭开层层封包的牛皮纸,露出里面有些发黄的谱纸来。他一手托着包装,一手捻着那些纸谱,次第翻动起来。 “这里有本店收录的各国作品,都是诗曲中的精品,我看您是个行家,破例拿出来,您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是魏王的诗,朝廷乐府按其词编曲制成,看,”店主凑近过来,拿出一张质地有点脆的纸给我们,“《龟虽寿》,魏王平定河北所作,融说理、明志、抒情完美于一体的佳作,北国流传甚广,曲调也美……来,还有……” 他轻轻拿起下面一张纸,就着说道: “来,这首叫《短歌行》,赤壁大战,魏王横槊赋诗,写下了这篇雄深雅健的作品,看看,”他把纸轻轻递给我,一边说,“全诗庄重典雅,感情充沛,把政治内容巧妙熔铸与浓郁抒情中,可谓一等一的上品……” 我和松铭低头品读,开头第一句就吸引了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及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不禁浮想联翩,心生感慨,与作者心照神交,遨游太虚……等读到末尾,“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顷刻泛起鸡皮疙瘩,为曹操求贤若渴的宽广胸襟和吞吐天地的雄伟气概而感动。 “曹孟德果然气度不凡,无愧为一个劲敌……”松铭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有所触动,“但是我不可能演奏他的曲子……先生,再看看下面的……” “下面的……这是着名才女蔡氏的《胡笳十八拍》,”店主又小心抽出一张谱子,说道,“讲述了作者本人战乱被掳,胡地思乡,忍痛别子归汉的悲惨遭遇,堪称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来读一读……” “这首诗确实精彩,在下有所耳闻,不过过于悲怆,不太适合……还有别的吗?” “呃……”店主舔了舔嘴唇,神色有点紧张,好像拿不准该如何应对这位刁钻的客人,“那这首如何,吴国前任大都督,周公瑾周郎所着镇魂曲,”他又翻出一纸曲谱,递给我们,说道,“这个没有牌名,没有唱词,只有曲调,是小店重金托人抄录的。二位可不要小瞧了这首曲子,”店主瞪大了双眼看着我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恐怖,“据传,这是赤壁大战中,周郎在船上为将士们弹奏之曲。当时魏王还是丞相,率百万大军,携天威而至,无人敢当其锋!大军来到江陵,准备挥师南下,一统天下似乎指日可待…… “就在这紧要的关口,”店主咽了口唾沫,用一种压低了的,激昂的语气继续说,“孙刘两家联盟,决意抗曹!主公这边派了卧龙先生出马,辅佐那吴国大都督周郎,率领江东水师溯江而上,与曹丞相在赤壁隔江对峙。 “两军对垒,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让人喘不过气。联盟军的将士们难免怯阵。周郎为了鼓舞士气、安抚人心,稍加思索便计上心头,决定在阵前众目睽睽之下,于旗舰楼台抚琴,演奏的就是这首镇魂曲……当时在场的人是这样描述的,此曲‘空谷足音,旷达幽寂,如临仙境,一闻魂魄归位,二闻欢喜自来,叁闻千帆过尽,洗尽铅华知天命’……联盟军的将士们听了这首曲子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都说能够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坦然地面对敌人……” 有这么神奇吗,我略带怀疑地看了店主一眼,然后扭头想跟松铭做一个眼神交流,了解一下他的想法,但他没有理会我的意图,而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这张谱子,瞳孔微微颤动,好像看到了什么震撼他的事。 “松铭兄,你怎么了?”我有点奇怪地问。 “就它吧……”他出神地轻声说,目光久久停留在谱子上,似乎无法移开。 这首镇魂曲,加上《上邪》,一共两枚银币成交,松铭一点没讲价,我觉得有点虚高,一个银币应该就够了…… “抱歉,”回去的路上他边驾车边说道,又恢复了平时温和谦虚的气质,“适才有点忘乎所以了……我看到那首镇魂曲,在头脑里稍微推演了一番,一下子产生了一种熟悉的经历,这种经历以前我体验过一次……” “什么经历?”我靠坐在他旁边,好奇地问。 “我曾经历过一次变故,导致我的性情变得……没那么活泼。一种完全沉淀下来的感觉。这首曲子唤醒了我当时的记忆,带来了相同的感受。” “真的吗?”我柔声问。 “是的……”他肃然地点点头,“这首曲子蕴藏着灵力……周公瑾,久仰大名,世人言‘曲有误,周郎顾’,今日有幸领教他的造诣了……” 我也听过周瑜的名号,他是吴侯孙权已经过世的兄长孙策的结拜兄弟,两人的友谊被称为断金之交;同时也是孙刘联盟赤壁之战以弱胜强的缔造者,他与蜀军师诸葛亮在大战中各显神通、相辅相成、珠联璧合的韵事,传为“一时瑜亮”的美谈蔚为话题。 不过听说几年前他与世长辞,去世时还很年轻,跟冠军侯一样英年早逝,或许这是天才的一种宿命? 我怀着一丝伤感,回到了襄阳城外的营地。夜深了,营地里星火点点,没想到一个军士在我们营帐门口等着,似乎等了很久,一见到我们就说: “报告大人,寻访钟氏有着落。” “请讲。”松铭跳下马车快速说道。 “在隆中有十六户钟姓,其中舅家为当地黄氏的,仅有一户。此人姓钟名迪,未婚,独居,数年前离开隆中,至今未还,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松铭蹙起眉头,重复了一遍,“你们调查了他的社会背景吗?他在当地有什么亲戚朋友?” “回大人,此人小舅乃军师妻弟,本与其同住,然其舅多年未归,舅母改嫁离去,除此以外在当地无任何往来,目前尚未调查到任何有关于钟迪动向的线索。其旧屋废弃多年,无人居住。” 军师妻弟……军师……难道是指诸葛亮?他妻子的弟弟,就是老黄? 我大感意外,诸葛亮之妻确实是黄氏,是一位有名的才女和发明家,据说她帮助丈夫发明了一种弩机,一次能发射数箭,大大提高了弩的攻击效率,弥补了跟弓的劣势。 可是我从没听说诸葛亮有个姓钟的连襟啊,这人是什么来头……我吃惊地看着松铭的脸,他露出了一丝大彻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老黄你竟然是……呵……黄氏家族现在荆州吗?” “是,大人,黄氏乃南郡名望,黄老先生家住江陵沔阳。” “沔阳……是江陵城东面,华容道北边那个沔阳吗?” “正是。” “啊,我知道了……感谢你们……辛苦了……” “谢大人。” 军士说完便告退了。松铭抬头仰望着夜空,仿佛有无限感慨。 “老黄啊……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父亲是黄承彦呢,原来你的黄氏一族是这个氏族啊……”他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眼睛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难怪你大姐的遗嘱牵扯到八卦阵,这算是你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吗……” “松铭兄,这是怎么回事?”我走到他身边,有点困惑地说,“我不太了解这个家族的内幕……” “嗯,我来告诉你……来……”松铭点点头,温和地说,一边拿着琴谱掀开幕帘,走进帐中。 他解释道,黄家是南郡一个有名的士族门第,家族中的长者黄承彦是荆襄名士,与卧龙、凤雏、水镜等当世奇才和隐士过从甚密、互相友善。他也是荆州刺史刘表的连襟,汉阳亭侯蔡瑁的姐夫——此人赤壁之战时任曹魏的水军大都督,中了周郎的反间计而被处决,听说事后曹操追悔莫及…… “他的关系真不一般呐。”我感叹道,看着他把琴谱放在案上。 “是的,”松铭说,“黄老先生有叁个子女,我是知道的,但一直没往老黄身上联想,从没听说过他家族有关他的任何信息……这可能不怪他们,他十年前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被软禁在西域,连他妻子都改嫁了……” 他一边出神地喃喃自语,一边下意识地用火折打火,我拿出蜡烛给他点燃。 “从今日得到的这个情报可以推断出,黄承彦大女儿即是我们要找的小外甥的母亲,很多年前就撒手人寰了。二女儿是孔明先生之妻,现在蜀中。老叁就是老黄,软禁在西域一个叫塔什库尔的妖怪国……当时我孤身一人,急着寻找雪莲花,没有余力救他出来,真是非常惭愧……” 我用蜡烛把帐里的灯依次点亮,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松铭站在原地,轻轻托着下巴,神情很专注,显然集中在自己的思考上。 “这个小外甥叫钟迪对吧,”我若有所思地说,吹灭了蜡烛,放在一旁,“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吗?” “是的,老黄说他跟外甥生活了七八年,这意味着钟迪父母死亡的时间比这个还要久,因为他是为了照顾外甥才与他同住的……”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他父亲又是谁呢?”我疑惑地问,“这个姓钟的好像没听说啊,是本地人吗?” “不知道,”松铭摇了摇头,开始在帐中缓缓踱步,一边说道,“无从了解他父母的身世,这方面既没听到什么风传,也没有任何资料可稽,如果不是今天得到这个消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作为黄承彦的儿女已经过世了……一个南郡的大家族,长女过世,却没有听说办了葬礼……” “嗯……”我不慌不忙地在案前坐下,转动脑筋思考着,“他的父母去世了……他的小姨和姨父在蜀地……他的小舅在西域,舅妈听军士说改嫁了……那他现在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可是调查的士兵说他数年前离开了隆中,他能去哪儿呢?” “并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他还有姥爷。” 松铭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我,我跟他对视了七八秒,恍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我压抑着一丝激动的语气,“他去他姥爷那里了?” “很有可能,不然他一个人如何生存呢?”松铭镇定而果断地说,“我猜测事情是这样的:他的舅妈因为丈夫常年不归而改嫁——甚至有可能以为他死了,这是西域行商常有的事,她不可能知道丈夫被囚禁在塔什库尔——总之她走了,离开了外甥的家,导致钟迪变成了孤身一人。根据老黄被绑架以及他在塔什库尔停留的时间推断,那个时候钟迪应该接近弱冠,而且隆中已经被魏国占领了。他可能是为了托亲人给他谋份工作,或是单纯地难以独自生活,而从襄阳来到了江陵,投奔自己的姥爷,以他姥爷的人脉这并不困难。” “嗯……”我附合地连连点头,一时间心潮澎湃。我们下午才去过江陵,就在江陵东面不远的地方,生活着黄氏一族,钟迪很可能就在那里……我们曾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这个半年前松铭就一直挂在嘴边、惦记在心里的人,这个我们将要带他前往西域的人原来近在咫尺,第一个小目标终于要实现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亢奋地站了起来,热切地看着松铭说:“那我们明天就去拜访黄老先生吧!” “唔……”松铭沉吟了片刻,然后肯定地说,“嗯,可以,就这么办!” 然而现实令人大失所望,第二天我们来到沔阳登门拜访,得知黄承彦不在这里,庄园里除了管家、仆人,就只有佃农在干活。管家表示黄老爷有很多年都不住在庄园里了,而是隐遁于山林中。 “主人寄情山水,爱好闲云野鹤,或走朋访友,或游历于林泉田野间,居无定所……有时数月,有时半载才归来……” “请问老先生大概会去什么地方呢?” “主人一向独来独往,行踪无从得知……” 我和松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管家却一脸淡然地说着这些话,好像早就习惯了……松铭双眉紧锁,这是他遇到难题,全力开动大脑的表现……我对于这些隐士的癖好是有所了解的,他们喜欢归隐山林,远离尘世,去一些没有被人迹污染的地方……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夸张,放着一个大好庄园不住,长年累月地在外游荡,连住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都无人知晓…… 那我们要如何寻找呢?是不是要像找钟迪一样把着附近都找一遍?不对,钟迪确定住在隆中,可是没人能打包票说黄承彦在沔阳啊,按照他管家的说法,他寄情山水,谁知道他会不会离开了沔阳,甚至不在江陵?我们也不可能用这么笼统的要求找关平帮忙……只能靠我们两个人了,这该怎么办? “那么,请问你们知道钟迪公子的下落吗?”松铭保持着冷静的态度问道。 “钟迪?”管家有点拗口地重复了一遍,“钟迪是何人?” “黄老先生的外孙……” “抱歉……未听说过……”管家缓缓地摇了摇头,“主人从未谈起过他的外孙,家族里也未曾听闻有这样一号人物……” 松铭的眼睛稍微眯了起来,里面透出特别机敏、警觉的光。我几乎能触摸到他的心思……他肯定觉得很奇怪,堂堂一个大家族的现今第叁代后裔,管家却没听说过?这不就表示钟迪从没有来过这里吗?那他会去哪儿呢? 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困惑之中……这人浑身笼罩着谜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他的父母早年死亡,抛下他一个无助的幼儿,整件事显得愈发诡异……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特意设立一个繁琐复杂的遗嘱?为什么这件事没有得到广泛关注?为什么他的家族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有一种强烈而不安的预感:他们家族是故意把真相秘而不宣,少数知情者对此缄口不言。 我们回到襄阳,讨论对策。松铭表示,事到如今只能一点一点地搜寻,先从沔阳开始,逐步向外扩大搜索范围,他认为隐士再怎么亲近自然,也会有一个草庐之类的小屋作为歇脚处,这可以在低空观察到。 为此我们必须等小玉回来,不然来回奔波太麻烦了。她这一走音讯全无,十多天了,我们只能留在营帐里,每天勉强弹琴消遣,原本的闲情雅致不复存在,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我提议松铭单独去寻找,我来等小玉,但他不想把我一个人留在陌生的环境,我也就不勉强他了…… 冬至过后数日,小玉终于提着箱子回来了,松铭问她去哪了,她说了一句:“你别管。”态度颇为生硬。松铭知趣地闭嘴,再也没问这个问题。 随后小玉说:“我要你,现在就要,快来。” 我有点吃惊地瞪着她,她好像挺急迫。 “小玉……”松铭露出责备的神情,担心地瞟了我一眼。 “别管那么多了……”小玉不耐烦地说,随后看了看我,眼神有点急切和强势,“抱歉,云禄妹妹,你先出去一下吧……” “噢……” 我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松铭默然不语……我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茫然地站起身,迈着机械的步伐向外走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在想什么……掀开幕帘走出帐外,身后隐约传来说悄悄话的声音。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在云禄面前提这个吗……” “好了,先别管了,快点给我…… 我一直走,一直走,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地移动着双脚……营地,士兵,战争……一切好像都跟我没关系了,周围的人为什么匆匆忙忙,他们在做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做什么?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此刻,在我们的营帐里正发生着一件苟且之事……淫乱……下流……对象是我的两个好友……呵,他们没有错,这是他们必须的、例行的公事……错的是我,是我太敏感,太自恋…… 黏稠、冒泡的沼泽没过了我的小腿,我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下沉,一点点地陷入那泥泞之中……恶心……痛苦……我不挣扎,因为我知道自己从来无法挣脱,只会越陷越深……没有人来救我,喊破喉咙也没有,这黑暗荒芜的沼泽里只有我一人…… 六神无主,我需要听一下周郎的曲子,但他已经死了……我可以去找他……可以吗? 一道响亮的呵斥声使我猛然惊醒,我抬头一看,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营地的出口,前面是通往江陵的主路。出口处站岗的士兵用长戟拦住了我的去路。 “禁止通行!” 我出示了通行证,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前方禁止通行!” “为什么?”我大脑好像在云里雾里,傻呆呆地问。 “主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为什么……之前都可以呀……” 士兵坚定地拒绝了我通过的请求,无奈我只得返回,打算问问关平怎么回事。要是不能出去,怎么去江陵找黄承彦呢? 结果到处见不着关平,问人,说他去我们营帐了。我有点不太想回去,又溜达了一个小时,最后没有办法,一路低着头走到帐门口,在这里停顿了下来,听见里面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好像在谈什么要紧事。 我掀开幕帘走了进去,松铭、小玉和关平一齐扭头看着我,我愣在原地,感觉气氛不对劲,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怎么了?”我呆呆地问。 “先生,我这里有一个重大消息,你听后一定要保密。”关平转身面对着我,神色严峻地说。 “什,什么?”我有点被他的态度吓到。 “江陵遭遇吴国偷袭,全部失守了。” 一时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看着关平的嘴巴一张一合,甚至有点听不懂他说了什么……江陵……失守了? 现场的气氛凝重得像糊了的蛋清,刚才的烦恼慢慢消失,逐渐被一种新的、更鲜活的情绪所取代……江陵落入了吴国手中,那里有我们必须寻找的人,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可如今连去那里都成了问题…… 我微微张开嘴巴,把呆愣的目光投向了松铭,后者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没听错,事情已经发生了。 第二部第四章嫌隙 嫌隙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错愕地问。 “前天……” “前天……那你为什么今天才……” “这是最高机密!”关平略显无奈地说,“整个军营里只有少数人知道,刚才我才得到命令来通知你们……” “为什么……要通知我们?”我迷惘地问。 关平看了看我,又看了松铭一眼,然后特别认真严肃地说:“我代表高层请求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协助我们作战,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他十分恳切地痛陈道,好像我们不答应他就要完蛋了似的,好像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请求。 我跟松铭对视着,小玉坐到了案边,翘着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我们……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江陵短短几天会失守?前段时间我们去那里看到一切正常啊……现在请求我们帮忙,我全然摸不着头脑…… 松铭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边说: “府公子,先别急,可否请你把刚才说的话跟马小姐也解释一遍?我们都很困惑,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来,坐下说吧……” “好吧……” 我们面对面地跪坐在垫子上,关平好像在忍耐着急切的心情,脸色有些发青,他说: “你们很疑惑,我们也很震惊,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江陵被人出卖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快沦陷……” “被谁出卖了?”我问。 “留守江陵的是糜芳,”关平皱着眉头说,脸上写满厌恶,“他背叛了我们,投靠了吴国……事情是这样的,叁天前吴军假扮成商人渡江上岸,抢占了江陵的港口。糜芳得到消息后不战而降,把江陵拱手相送,吴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江陵全境,整个江陵一夕之间改旗易帜,所以才会这么突然……真的一丁点儿的抵抗都没有,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吴军连江陵的边防都布置好了……” “这个糜芳是什么人啊?”我茫然地问。 “他妹妹原是主公的夫人,也是公子阿斗的母亲,不过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那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惊愕地说。 “唉……”关平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欲言又止,左右为难,“我私下跟你们说说吧,这件事父亲有一定的责任……糜芳是个猥琐又怯懦的小人,父亲向来看不起这种人,对他态度一直很不好,这次我们出征,父亲怪他督送粮草太慢,扬言回去要收拾他……他肯定又怕又恨……我敢说他早就有谋反的念头了,这次恰好碰上吴国发动偷袭,他就趁机倒向了敌人……” “那你们为什么要让他留守江陵呢?”我大惑不解地问。 “唉,所以我说父亲有责任……他太小瞧这种软骨头了,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以为他们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这种卑鄙小人真是太可恶了……” “可是……”我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这些有点复杂的信息,一边缓缓地说,“为什么吴国会在这个时候偷袭我们呢?他们不是我们的盟友吗?” “这说来话长……”关平一脸苦恼的样子,“不知二位是否了解,荆州这块地盘在吴蜀之间一直存在争议……” 我说“不了解”,松铭说“略有耳闻”。 “简单来说,”关平又叹了口气,“就是江陵和长江以南的部分地区,按吴国的说法,是我们‘借他们’的,他们觉得我们取得了巴蜀之后就该还给他们。” “呃,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啊,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关平沮丧地点点头,“我国表示打下了陇右就把荆州还给他们,他们不同意,双方就闹掰了。再加上……唉……父亲对吴国也是轻蔑得很,之前吴侯替自己的儿子向父亲求亲,想娶我妹妹,父亲说‘虎女焉能配犬子?’把别人赶走了,我猜吴侯一定很生气……”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吴国跟魏国联手了吗?”我迷茫地问,“他们要一起对付我们吗?你们打算怎么办?” “现在……”关平第叁次长叹了口气,“现在吴魏肯定是结盟了,我们得到消息,魏王好像封了吴侯什么爵位,他们肯定要联手对付我们……江陵彻底落入吴国手中,包括所有的粮草、辎重、武器装备、我们的家属、留守的士兵……我们攻城部队被夹在江陵和襄阳中间,前有狼后有虎……说实话,已经陷入绝境了……”他面如死灰,似乎受到这可怕事实的影响而变得憔悴不堪。 “等会儿高层要开一个会,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走向……”他投来一个特别悲观、消沉的眼神,“希望你们能来参加……你们非常重要……我们亟盼得到你们的帮助……” 我跟松铭交换了一个眼光,感觉自己的眼神也透着一点茫然无助……松铭不动声色,表情平静安详,他和缓地说: “可否让我们商量一下,稍后给你答复,好吗?” 关平走出了帐外。 “那么,你怎么看?”幕帘合上后,松铭用商量的语气对我说,“有什么打算,娥梅?” “我们必须去江陵搜寻黄承彦,对不对?”我试着提问道,暗自希望得到否定答复。 “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松铭颔首道。 “那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我有点失落地说,“我们必须夺回江陵,对吧?” “是这样。” “唉……” 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汉中之战结束没多久,又要参与一场新的战争,我真的不想打仗了,要是再身受重伤,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以正常人的身份活下来…… “我有点想把你送到汉中,那里安全,”松铭若有所思地说,我吃了一惊,但他紧接着又说,“不过我答应过你,不管什么困难都要一起面对,所以……好吧,”他做了个妥协的表情,撇了撇嘴,“打完魏国打吴国……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我有点好奇地问。 “以前,你失忆之前……” “那还真好啊……” “又要开战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小玉第一次开口说道,“云禄,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坦然地点点头,说: “知道,继续学习神通力,保护好松铭兄……” “嗯,该教你斥力了呢……这个比引力难一点,不过以你的天资我相信不成问题……” 我和松铭去外面找到了关平,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他,他欣喜若狂。我有点想叫他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要对我抱太高的期望,连我自己对自己都毫无把握……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松铭周身散发出自信的强大气场,显得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眼里射出坚定而深思熟虑的荧煌秋水。 他很少展现出这种气场,平时他是非常内敛、低调的,像水一样无色无味……什么时候他会露出他的锋芒?我遇到危险的时候算一个,他遇到有趣的挑战时算一个……每当见到他这个样子,我都既害怕,又期待,还有一点心动……我可以完全信任他,既然他有把握,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关平指引我们驾车前往大营中央的主帐,会议在这里进行。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沸沸扬扬的声音,进去一看,与会者已经来了很多,互相交谈着、争吵着,乱哄哄的好像市场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热烈的气氛。 大帐中间有一个长桌型的沙盘,一群人围着沙盘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神情紧迫专注,战争机器的中枢在这里全速运转起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把参谋们的智慧毫无保留地榨取出来。 我和松铭跟随关平往里面走,看见沙盘上首处有一人面如重枣,长须伟美,青袍金铠,威风凛凛,正在跟身旁几个人在沙盘上推演。 “那就是家父,”关平做了个示意的手势,“二位稍等一下,我去通知父亲。” 看来这位就是关羽了,他的威名我想整个华夏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光是他斩颜良诛文丑之类的传奇事迹为人津津乐道,而且他对结拜兄弟的忠肝义胆也受到世人的景仰。他善使一口青龙偃月刀,坐骑是有着“马中猛虎”之称的赤兔马。子龙的武艺高超,我不如他,而他说关羽的武艺还要在他之上。 关平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似乎有一点奇怪……随后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口讲话了,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会场渐渐平息下来。 “人到齐了,现在开会。”他音量不高,但有威严而传得很远,大帐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开始前我要重申一点,本次会议的所有内容均属于最高军事机密,不得泄露。” 会场流动着严肃而寂静的空气。 “会议的议题是向南还是向北,暨我军下一步的目标是继续攻打襄阳城还是返回救援江陵。会议结束前必须做出决议。形势的剧变想必诸位都知晓了吧?江陵的现状已经向各位做了充分的说明,这里就不再赘述……” 松铭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沙盘,他越过一个人的肩头注视着沙盘上模拟的地形和标注部队的小旗子,神情专注,眼珠子上下左右移动,好像把整个沙盘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双方陈述意见吧,北上还是南下,”关羽说,“事关重大,应集思广益,诸君既要慎重考虑,也不妨畅所欲言……先由支持北上的代表发言吧。” “我主张继续攻打襄阳城!”左边一个军官叫道,“我们打了一个月了,眼看快要打下来,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赞成,”他旁边一个人说,“襄阳城的守军疲态明显,他们被我们包围已有月余,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穷途末路,这个时候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应该加紧攻城,敌人一定坚持不了多久……”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死灰复燃,逐渐变得嘈杂……我小幅度地左右张望,看得出来支持和反对的都不少,人们的态度分歧明显,对立尖锐。 松铭好像没有听别人讲话,而是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沙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支持北上的还有什么要补充吗?”关羽声音威严洪亮地说,压下了私自的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开口。 关羽等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现在,支持南下的发言。” “各位听我说,”右边一个年轻军官好像迫不及待似的,立刻就开始了讲话,“我们不能两线作战,不能同时对付魏军和吴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了,对不对?” 不少人喃喃地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我们继续与魏国交战,就必然会面对这一结果,”年轻人说,“吴国必然会与魏国从南北两面夹击我们,以我们这支孤军是无法同时对抗两个国家的,势必会全军覆没!” 他的话很有气势,让我产生了危机意识,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感。 “但是如果我们撤离襄阳,回到江陵与吴军作战,就不会面临这个问题,”年轻军官接着说,“北上派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以为无论如何选择都会遭到吴魏的合击,其实不是这样,我来解释给大家听!”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包括松铭。松铭已经不再看那个沙盘了,他的神色很平静,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严肃紧张。 “魏国新近在汉中遭遇惨败,损失惨重,”年轻人大声说,“前不久又在樊城之战中被我军重创,可谓元气大伤。魏国大将,七军统帅于禁带着叁万人投降就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已经被打怕了!他们现在想的全部是让我们跟吴国去斗,好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息之机。他们乐意见到我们离开,极力避免与我们交战,绝不会配合吴军对我们发起进攻!他们被我们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可能主动出击呢?” 他停顿了须臾,看到不少人流露出同意的表态,便继续说: “但是吴国不一样,他们袭取江陵,必然是本着夺取这片土地,把我们全歼的目的而来。他们会主动寻求与我们决战的机会,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把我们消灭,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且我军的所有资源储备,各位的家人、朋友都在江陵,难道我们不去解救他们吗?综上所述,我们必须要夺回江陵,立刻,马上!” 他的话博得了一部分人的热烈支持,而且我感觉会场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接受了他的观点,这次的争论与对立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了。 “支持南下的还有什么话要说?”关羽问。 这次也无人开口。但跟上次不同,上次好像是无话可说,这次则像是胜券在握而不需要说。 “如果大家都没有补充了,那我来做个总结吧……”关羽把众人扫视了一圈。这时,出人意料的,松铭开口讲话了。 “可否听在下一言?”他做了一揖,谦恭地说道。 周围的人扭头看着他,关羽用眼神表示了默许。 “愚以为我军夺取了襄阳城后,并不会遭受双方的夹击,可以专心对付吴军。目前不宜以江陵为目标,而应据守襄阳做长远打算。” “你认为我们不会被吴魏围攻,是吗?”关羽用手指着他,泰然地说道,“刚才南下派的发言你听到了,你要提出不同见解,说说你的理由吧。” “是。”松铭从容颔首道,“刚才支持南下的诸君的意见我听得很清楚,理由很充分,我赞成他们的观点,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我们夺取了襄阳之后不会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因为魏军不会渡江攻打我们。原因,刚才那位兄台已经讲解得非常透彻,魏军元气大伤,亟待一个休整喘息之机,渴望与我们停战。加上我们的水师在江上有优势,魏军更不可能冒险过江。” “襄阳是很好防守,可是樊城怎么办?”有人说,“魏军不可能放弃樊城,那里是一个桥头堡,他们不会放任我们在那里设立据点!” “是的,没错,”松铭平和地说,“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放弃樊城。” 一片哗然。人们窃窃私语。关羽那双卧蚕眼锐利地注视着他。 “诸位为何吃惊?”松铭不急不慌地继续说,“如果我们决定南下,难道还要防守樊城吗?南下派可能忘了提及,眼下的情况,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我军都不可能要樊城了。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说,樊城对于魏国来说至关重要,威胁着许都,是必争之地,魏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会容许它落入别国之手。但是反过来,樊城对我们却没什么用处。诸位请看地图——” 他伸手示意沙盘上表示汉江的地方,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望去。 “樊城北面是广阔的平原,我们得到樊城,不仅不能增加防守的实力,反而分散了守备力量,并且要遭到魏军的猛攻,陷入双线作战的不利局面。而放弃樊城却能提高我们的防守效率,因为汉江就成为了我们的屏障,我们的水军就能发挥作用。况且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魏军不会发起渡江攻势。这样我们北面就没有危险,可以专心应付南面。” 人们持续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一片嗡嗡的声音。 “樊城有差不多叁万名俘虏,”有人大声说道,“不要樊城,那这些人怎么处理?难道把他们放了?” “不,直接编入我军。” 如果说刚才会场只是有些哗然,那现在就是爆发了不满的嚷嚷和抱怨。 “这个小伙子是谁啊,怎么让他进来了?”有人叫道。 “小伙子,那可是叁万名俘虏,”近旁有个人笑着对他说,“不是叁十,不是叁百,是叁万!这么多人,你给他发武器,不怕他们哗变?” 闲言碎语、冷嘲热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我的心顿时揪紧了,可松铭却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可否允许我陈述一下理由?”他望着关羽说。 关羽抬起手,会场安静下来。 “我听说魏国的大将于禁跟这些士兵一起投降了……”松铭平静地说,“确实叁万人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可是请诸位设想一下,假如现在我们没有遭到吴国偷袭,江陵还好好的,我们马上就要攻下襄阳城,各位还会担心俘虏叛变吗?” 人们互相交换着不解的目光。 “我们是因为得知了江陵失陷的消息,下意识地把自己置于一种劣势地位,而觉得俘虏无法掌控。事实上在这些俘虏眼中,我们正处于一种势如破竹、所向无敌的优势地位,如此多人一同投降,说明了他们归顺的心,不然投降之前就自行逃跑了。他们反而担心我们会不会杀了他们,如果我们善待他们,他们怎么会哗变呢?” 议论声又响了起来,人们喁喁私语。关羽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为了增强他们的归属感,我提议给于禁安排一个显赫的官职,赏赐要隆重而丰厚,最好给他记上一个首功,让他做一个高级军官……” “你在说什么胡话!”有人气愤地喊道,“给一个降将记功,还让他当部队的军官?你太荒唐了——” “就是啊,我们这些将士拼死拼活还没得到奖赏,哪里轮得到敌人领功受禄?” 会场再次爆发出愤怒的声音,有人还挥起了拳头。 “这是前车之鉴,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例子。”松铭平淡地说,声音不高,有点被周围的嘈杂盖过,但关羽很专心地凝视着他,“我有一个部下在汉中之战时曾被魏国俘虏,他是我最忠诚、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之一,但他倒向了魏国,十几年的亲缘竟然比不上一日的恩情……为什么?因为魏王对他嘘寒问暖,加官进爵,不吝赏赐……人都是这样的吧,在危难中会感念别人的好……我提议给于禁封赏,并不是看重他,而是让他成为一个榜样,告诉魏国士兵我们会善待、优待俘虏,让他们安心归顺。这样也可以影响襄阳城的守军,瓦解他们抵抗的意志。” “主帅,万万不可啊,”有人对关羽说,“要是这样做,会让我们的将士寒心哪!” “是啊,千万不能这样啊……” 不少人附和,关羽低头沉默,关平在旁边显得犹豫不决。 “不光是这样,”松铭继续说,“我还提议,等我们打下襄阳城后,把战利品送给上庸。” “上庸?”关羽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上庸,当地长官说那里的土着不服管教,本来应该武力镇压的,贿赂不是长久之计……”松铭思索着说,“不过目前的局势,恐怕无论是汉中还是荆州都拨不出兵力给他们,因而只好暂时采取怀柔手段……他们希望得到多一点经费好拉拢土人头目,这是我们可以做到的,眼下我们拿这些钱没有用处,先考虑怎么活下来吧。把这些战利品交给上庸,让他们稳定当地的秩序,或许他们能派兵支援我们……” “那都是不切实际的事,你这个前提就不可能实现!”之前那个代表南下派发言的年轻军官大声说,“吴国才不会好心地给你时间打下襄阳城,在那之前我们就会被他们联手给消灭了!” “在下不才,对于抵挡吴国从南边发起的攻击有一点拙见,不需要很多人。实际上我们是有短期两线作战的能力的。” 松铭的话引来一片惊愕,有的人瞠目结舌,有的人轻蔑冷笑。 “哦,说来听听?”关羽问。 “诸位请看……”松铭再次示意沙盘,这次他指示的方向是襄阳城南面的道路,我也微微踮起脚尖注视着那里,“襄阳城南面有一条狭长的走廊,连接着当阳长坂坡,是江陵和襄阳之间最主要的通道。其西面是岘山,东面是汉水,像人的咽喉一样,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形。假如我们把吴军引诱至此,在岘山布下伏兵,就能给予敌人重创而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周围的人都现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显然松铭的分析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和思考。战略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是听了他的话我也觉得挺有道理,那座山跟汉水相夹的通道确实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适合伏击。 “只要我们扼守着岘山这条通道,吴军就不可能从陆路威胁襄阳城,而这并不需要多少兵力就能办到。假如吴军要跟我们争夺岘山,那他们要花费的时间,付出的代价就很多了,我们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机,等待救援。” 众人议论纷纷,一片低语。 “你讲的或许有道理,”那个年轻军官看着松铭,说道,“可是既然我们有能力攻占襄阳,为什么不直接攻打江陵呢?你可能没注意,按照你的设想,我们这支军队加上叁万名俘虏,都要驻扎在襄阳城,补给从哪里来呢?别跟我说用襄阳城内的储备,我们把这座城围了一个月,守军自己都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不可能留下多少物资,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吃饭的问题如何解决呢?” “阁下所言不虚,”松铭谦和而冷静地说,“诚然我们会面临补给不足的问题,凡事都是有取舍的,愚以为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因为以我们目前的条件,攻打江陵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 “江陵不是被武力征服的,而是被出卖的,对吧?”松铭眼里透出机警而睿智的光芒,“这不仅代表吴军不费吹灰之力,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而且表示他们对江陵的掌控之透彻和完整,跟我们一样,可以这么想,好像他们已经在那里深耕了多年,有了很牢固的基础。” 松铭停了一下,仿佛在看人们有没有跟上他的思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有点懵的,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松铭解释道,“因为留守江陵的糜芳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了,对吧?对这里了如指掌,本身地位也不低,掌管粮秣运输,能接触到军政机要……他主动叛国投敌,必然把他所掌握的一切情报都透露给了吴军,江陵的山川地势,户吏财政,军备布防,以及我们这支军队的编制、装备、人员等等……对吴军来说都不再是秘密,我们在他们面前完全透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把握战胜吴军吗?一旦陷入僵持,我们前不能进,后无退路,一个休整的据点也没有,那时候我们才是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股恐惧、绝望的情绪逐渐在会场弥漫开来,松铭的话打动了我,听了他的分析我才意识到,攻打江陵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还好他提了出来。 “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个年轻军官坚定地说,“吴军确实掌握了不少优势,但他们没有掌握民心,这一点你没想到吧?江陵的人民,江陵的战友兄弟们不会任由敌人摆布,不会听命于他们的!就算那该死的糜芳把江陵城出卖了,也无法出卖江陵的人心!我敢说现在江陵的百姓们正在城防军的带领下奋起反抗,反对吴国的残暴统治,等着我们回去救援呢!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啊,不能抛弃我们的父老乡亲啊!” 他的话再次煽起一股狂热之风,一时间人心惶惶,会场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与分裂。一方面,松铭以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赢得了大家理性的支持;另一方面,那个年轻军官用炽烈的家国情怀激发了人们的热血和斗志。哎呀,我感觉两个人说得都很有道理,真教人左右为难…… “如果江陵人民正在反抗,那么确实有收复的希望,”松铭从容不迫地说,双眉微蹙,似乎在加紧思考,“但是我们不能以臆想为根据……嗯……既然这样,我建议先派人去江陵侦查、打探一番,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会场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思考,气氛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半晌后,关羽声音洪亮地说道: “季常!” “在。” 一位头戴束髻冠的官员走了出来,躬身说道。他的眉毛是白色的。蜀中有一句谚语,叫做“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想必这位就是马良了。 “命你即刻前往江陵,拜访吴军主帅,传达友好的愿望,了解他们的意图,争取沟通协商的机会。” “遵命。” 马良离开了营帐。关羽重新叫道: “周仓!” “在!”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走了出来,抱拳而立。 “命你全权负责樊城的撤退工作,召回所有部队和俘虏,安置在营地西侧,两天内必须完成!” “是!” “去吧。” 周仓大步走了出去,人群让开一条道。 “廖化——” “末将在。”一个穿戴整齐的军官答道。 “你速去永安送信,向成都方面求援。” “领命!” “余下众将听令。”关羽继续说,声音中气十足,“命你们率所部在营区集合,保持一级战备状态,听候下一步指令!” 众人摩肩接踵,开始鱼贯退场……松铭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关羽,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跟我们讲话的意思,我们便跟着人潮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营地里很忙碌,搬运物资、搭建新的帐篷、兵员的移动和安置……熙熙攘攘,昼夜不停。 营地南面开始修建工事,布置阵地,架设指挥通信站……越来越多的部队集中到大营里,拥挤不堪……每日的粮食配给减少了,我们虽然有马车上的储备,但同样开始进行有计划的节约用度,以备不时之需。 在大军驻扎,等待马良从江陵带回情报的这段日子里,我和松铭没有得到任何指令,一直滞留在帐中。我着手跟小玉学习斥力,这要求我静下心来,不受外界干扰。可是我办不到,我失去了平常心,每次面对小玉就下意识地想起她跟松铭在营帐里做的事,搅得我心烦意乱…… “斥力跟引力不同,不需要在体内循环,而是要直线型地放射出去。记住,一定要保持相同的方向,你来试一下……” 松铭开始练习他买的那首镇魂曲。这首曲子好像很难,他学习的进度特别缓慢,开头弹出的全是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音符……让人心绪不宁…… (从宫弦开始吗……连托散音,这里重复了……跳到角弦了……按音……这是五徽……不对,应该按一徽……滑得太快了……乱七八糟的,感觉有点吵……) 马良回来后没有人通知我们,只知道关羽带着将近一半的部队赶赴襄阳城,重启了攻城战,营地里空了下来。我是领取配给的时候偶然间碰上马良才晓得他已经回来了。对于自己出使江陵的结果,他表示已经开会讨论过了,没有参加会议就表示无权知悉,因而不便透露。 “集中精神,云禄……这个直线运气分为上下两种,往上和往下分别会有不同的效果,你先试试往头顶运气吧,想象气流冲出百会穴……” (这是七徽泛音……九徽泛音……不,这里不连贯……羽弦要温柔舒缓,他勾打得太急了……他在做什么呢……) 我感觉我们来到这里后受到的待遇差了好多,无人问津……在汉中,指挥部和各将领跟我们的联络与商讨是相当频繁的……当然我不是妄自尊大,自认为有权干涉蜀军运营,或是应该加入管理层……只是觉得既然你们请求我们帮忙,好歹应该共享情报,及时交流,为什么把我们晾在一旁不管不顾呢? “你没有专心,云禄,专心点……加大力度,运气……你怎么了,是气不够吗,要我给你输送一点吗……” (好几天了,怎么他弹得还是这么生疏呢……这曲子有这么难吗……散音要庄重浑厚一点……他擘得太犹豫了,手指用的力度不够……这不像他……) 唉,要不是为了找人,我才不愿意留在军营里呢……为什么吴国恰好在我们刚要开始寻找的时候发动了偷袭呀,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黄承彦到底在哪儿呢,他的外孙去了哪里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收复江陵…… 既然关羽继续攻打襄阳城,那是否说明他采取了松铭的策略,决定北上?继而说明江陵城中发生了……什么呢?我不像松铭那样擅于推演,很难推断马良在江陵到底看到了什么,导致我军决定展开北上的攻势…… 我只知道一点,选择北上就意味着江陵暂时是可望不可即的了,松铭说过要从长计议,唉,原本近在咫尺的目标又变得遥遥无期…… 不要急躁,不要急躁……沉下心……感受气息流动……集中精神……静定松垂……中正安舒……啊啊,不行,做不到,烦死了……他能不能出去弹啊,老是让我分心…… 在我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之后,松铭似乎看出了点儿什么,一句话没说,抱着琴出去了。我虽然惭愧,但也为获得了一丝清静而暗自庆幸…… 结果呢,一天不到我就因为看不见他而想他,反而想出去找他……我真是个矛盾的人哪…… 在他周围散步的时候,是我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我成了士兵中的一员,他们跟我一样在忐忑的情绪中等待着那不知何时降临的新任务,整个营地弥漫着浮躁不安的气氛,令人坐立难安…… 指挥层好像把我们遗忘了,但这些士兵们却经常找我聊天,每次我走到他们中间,都会从几个人的攀谈不知不觉演变成一群人的包围,他们带着某种热忱询问我汉中之战的事迹,跟我吹牛侃大山,有时还会开一些稍微过激的玩笑,或许因为我是女孩子吧……在日复一日的烦恼压抑之中,这种带着点觊觎的殷勤还是挺能缓解身心疲惫的,因此我都给予包容……我看得出来,他们在用跟我嬉戏调侃的方式发泄内心的焦躁担忧…… (向着头顶运气……向着头顶运气……不要胡思乱想……小玉在盯着我呢……嗯……不知道松铭练得怎么样了……他好久没给我演奏曲子了……他答应教我《上邪》的,这么多天也没教过一次,坏蛋……好想跟他独处啊……) 从这些士兵口中我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像是江陵政局稳定,吴军对待老百姓很好,不拿一针一线,家属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他们好像都知道江陵被吴国占领了,虽然蜀军高层再叁强调保密,像这样子的秘密却总是不胫而走,这也算是一种客观规律吧…… “我妻子刚生了小孩,”有的士兵私下说,“要是她们没事我还打什么呀,干脆自己溜回去算了,反正在谁手底下不是当兵……” “我家里有几分田,听说吴军给留着呢,要是再打我怕他们把我田给没收了……” “我儿子一个人在家”,“我老母亲没人照顾”,“我弟兄几个都在江陵”……诸如此类的谈话我听了不少,他们因为信任我在我面前并不遮掩。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我问 “城里有人跑出来送信啊!” “听说我们派到江陵去的使节可以随便在城里行动,吴国让他随便跟我们家里人说话,还让他给家里人带信!”有人惊奇地说。 是这样啊……如果是吴国主动提供的消息,那我们这边再怎么保密也没用了…… “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投降的魏国将军,好像叫于禁吧,当了咱们这儿的将领……”有人说。 “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哇,我听前线回来的兄弟讲的,他们让那个于禁去跟城里的守军讲话,想劝降他们……” “有用吗……守城的不是曹仁吗?他是曹操的老弟吧,他会投降我把头割下来当球踢……” “唉呀,尽整这些没用的,不如让马妹妹去,说投降了每人发一个这样的老婆,保证他娘的立刻开门投降。” 众人笑了起来,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眼神有些想入非非。 “马妹妹,你这么漂亮,怎么还没结婚啊?”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把头发捋过来遮着半边脸,看向一旁,“没遇到合适的吧……” “要不你当我老婆吧,我力气大,肯定能照顾好你!” “我,我不光照顾好你,还能喂饱你,你要哪里喂饱都行!” 有个人抢着说,其他人又笑了起来。 “你够了!”我跺了跺脚,没好气地嗔笑道,转身不理他们了。 “别走啊,马妹妹,再聊会儿……”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地面有些结冰,营地里出现了许多从火线退下来的伤员……在我无数次的练习失败后,小玉忍不住爆发了,她尖叫道: “云禄,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不专心!” 还不是因为你和松铭做的事……我不悦地想,抿着嘴不说话。 “你没用心,之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了?” 我继续保持沉默。 “你不是想学更高阶的神通力吗?你不把初阶的学好,怎么掌握高阶的?” 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不想看她。 就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像冰河一样蔓延时,松铭走了进来。这段时间他为了不打扰我,一直在外面练琴,身上沾了点霜。看到他进来我既意外又开心。 “抱歉,打扰你们一下,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讨论。”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把琴轻轻摆放好,然后拿一块布掸去琴和衣服上的霜露。 小玉重重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他,意思是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我也松了口气,最近这越来越折磨了。 “你弹得怎么样了,松铭兄?”我一边挪了个位置给他一边问,面对他心情自然而然就愉快起来。 “稍微掌握了点诀窍了,周郎的曲子相当精妙复杂……”他走到我们身边,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低声说道,“我想谈谈去泰山的事……小玉,你计划好要怎么去了吗?” “什么怎么去?”小玉带着点奇怪的表情说,“你是说路线吗?” 看来小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或许是用神仙的思维模式思考,忽略了现实,那就是我们将不得不穿越半个魏国,目前来说是办不到的。 之前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隐患,一直没说出来,打算自己思考一下,然而始终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今天松铭提出来,那就正好一起讨论一下吧。 “我们是走陆路去的,小玉,”松铭温和地说,“像我们这样在一个国家里通行必须要有通行证。如果要去泰山就得拥有魏国的通行证。” “哦……”小玉露出一丝醒悟的表情,继而挠了挠头,有点蛮不在乎地说,“这件事还早着呢,不是吗,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目前还没到去的时候,”松铭说,“但是假如等我们从西域回来再考虑这件事,可能就晚了。” “为什么?” “这种证不是随随便便获取的,像我们在蜀国的通行证,是刘备亲自颁发的,一般不是领导就是官府机构制作发行。如果我们从西域回来才考虑这件事,可以预见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及时把凭证弄到手,我们在魏国一个人也不认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玉问。 “嗯,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正好跟魏国交战,或许我们能从魏国俘虏手中弄到一本通行证……” “好呀……那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请你用一下控制人心智的那种能力,好让对方交给我们……” “嗯?为什么要这样,你要拿那个证,不需要经过俘虏的同意啊……” “噢,我没说清楚,是对蜀军的高层使用。” 我和小玉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 “是这样的,襄阳城的主帅好像是曹仁……”他说。 “哦,对呀,”我插嘴道,“你也知道了?” “嗯,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诶,你不是一直在练琴吗,我没见你跟别人说话呀……” “唔……”松铭犹豫了一下,有点吞吞吐吐的,“我是……从你那边听到的……我一直在留意你……” 一直在留意我?听了这话,我在惊讶之余,心里像含了一块糖一样甜滋滋的。呵呵,他一直在留意我…… “你为什么一直在留意我啊?”我尽量隐藏着笑意问道,“我每次出去你都偷偷盯着我吗?” “我……”他又少见地哑巴了一下,“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比较关心你……这不是重点,”他有点脸红,好像有点恼怒,“重点在于曹仁作为曹操的族亲,身上肯定有通关文牒,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 “然后呢?”小玉问。 我有点走神,为什么这不是重点,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一直在留意我,为什么呢?一个男人为什么一直留意一个女人呢?况且还是一个高深莫测、琢磨不透、平淡如水的男人,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应该很明显了吧,我不是傻子,他也不是滥情的人,他一直留意着我,难道不是有力地证明了他对我有那个意思……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明说呢?为什么总是遮遮掩掩呢?是不是因为太害羞了? 我回忆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深切地体会到他含蓄内敛的关怀和呵护……这不是假的,也不是伪装的,是发自内心的……他说他只是我的朋友,可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越了哪怕最好的朋友应有的限度。 这不是朋友,这是…… 我不敢想那个词,那个甜蜜的、危险的、让我心乱如麻的词语。 嗯,他肯定是太害羞才不敢对我吐露心声……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承担主动的那一方吧……如果我跟他挑明了关系,他是否愿意成为只属于我的那个人,从而跟别的所有女人保持距离呢? 想到这儿,我心里小鹿乱撞,耳朵发热。 勇敢点,云禄,这份关系不能再这样暧昧不清了,你不想再陷入恐惧与猜疑之中了,对吧?那就勇敢点,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告白…… 如果他拒绝……那你也可以死了这份心……祝福他跟小玉…… “你是说——”小玉拖长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你担心俘虏被严密把控起来,你接触不到?” “是的,”松铭神情专注地说,“曹仁身份、地位都很特殊,如果被蜀军俘获,肯定会严加看管,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而他的物品应该也会被妥善地保管起来,以我的身份必然是拿不到的。” “你可以隐形呀,”小玉说,“你可以潜入进去,把它们偷出来。” 松铭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里人员流动太大,太密集了,我估算过了,很难,”他严肃地说,“而且隐身也不能穿过障碍,这种障碍肯定存在,贵重物品的保管不会让一个人直接触碰到。” “所以……你想让我操控蜀军的高层,让他们主动把东西给你?” “是的。”松铭颔首道。 “你不能直接问他们要吗?”小玉老大不情愿地撅起嘴,“你们不是他们的大功臣吗?” “嗯……”松铭思索了片刻,沉稳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受,我们在这里好像并不受待见……” “嗯,有!”我忙不迭地说,“感觉他们好像不太重视我们。” “是,”松铭递给我一个理解的眼神,“可能关羽跟我们有些隔阂吧,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我去问他们要,他们恐怕不会同意,那毕竟是魏国的重要文件……” “嗯……”小玉烦恼地抱起双臂,嘴里发出“啧啧”不耐的声音,“又要我给凡人施咒吗……” “这不光是为了我呀,”松铭柔声说,“我们要去泰山,必须弄到通行证……” “唔唔,真没办法……那你要好好补偿我,这对身体的伤害可大了……”小玉犹豫再叁,最后嘟着嘴说。 松铭稍微板起了脸孔,咳了一声,瞟了我一眼。小玉露出会意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心里一阵刺痛。 看,这就是徘徊不定的后果,这段叁角关系必须要有个了断,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了……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对我好……如果你爱我,请你离开别人……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仍然很难平静下来,便嘟哝了一声“出去走走”,然后起身离开了帐篷,来到了外面。 “呼……”我深深吸进冬季寒冷的空气,全身都在物理层面“冷静”了下来。我视线聚焦到了远方,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映入眼帘:关平走了过来。 “先生好。”他来到我面前,做了一揖。 “公子好。”我回了一礼,“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哦,家父托我来与各位商讨一些事情,不知方不方便?” “哦,好的,请……” 我把关平让进帐篷,众人寒暄过后,关平开门见山地说: “家父欲请马铁先生去往永安送信,请马云禄先生随军前往岘山部署。” “这是为何呢?”松铭礼貌地问,“我记得廖化将军已经去永安了……” “噢,廖将军没能把信送出去,”关平有点沮丧地说,“您知道,吴国封锁了夷陵,他没能突围……” “夷陵吗……”松铭若有所思。 “是的,我带了地图过来,本来也打算给二位讲解一下任务……”关平从宽袖里掏出一幅卷轴,在案几上铺开来,呈现出一幅荆襄的地形图,“请看这里,”他手指着江陵西侧,“这里是夷陵,夷陵西面是永安,永安一直是蜀郡的东大门,如果能去到那里,就能给成都通风报信……” “是的……”松铭点点头。 “可是现在江陵被吴军占领了,从襄阳去往永安,必须经过夷陵,而夷陵也处于吴军的控制之下……廖将军先前试图悄悄通过夷陵,结果遭到吴军的堵截,差点回不来……” “哦……” “家父听说先生法力高强,能够上天入地,因此欲遣先生去往永安送信。” “嗯……”松铭不急不缓地说,“你们有没有派人去汉中通报消息呢?” “去了,”关平说,“但是汉中刚刚打完仗,百废待兴,而且东叁郡地形险恶,不利于大军通行,所以家父主要寄希望于成都方面的支援。” “原来如此……”松铭微微颔首,“那么马小姐去岘山是做什么呢,莫非吴军开始进攻了?” “正是,一切都如先生所料!”关平有点激动地说,“江陵和平交接,风平浪静,吴军在江陵秋毫无犯,安抚工作做得很到位,没有引起丝毫反抗……立刻解放江陵的计划不能成立,吴军拒绝了我们谈判的请求,我们只能夺取襄阳城,在此据守等待救援,做好长远的打算了。” 松铭不动声色,我则是通过士兵那里走漏的一点风声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不太惊讶。 “对了,这是绝密情报,还请二位做好保密工作。”关平郑重地说,“这件事如果教基层的士兵听到,可能会动摇军心……” 我呆住了……这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呀,不少人都知道了……我看了松铭一眼,他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我迟疑了一下,也就暂时错过了说出真相的机会。 “那么现在吴军推进到哪了?”松铭平淡地问。 “已经抵达沮漳河畔,正在渡过当阳桥,”关平有点心急地说,“根据探子回报,吴军行动不是很快,但是最晚也会在两天内到达岘山脚下,我军需要立刻前往岘山布防……” “沮漳河在哪里呀?”我轻声问。 “这儿,”关平用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位于长坂坡南侧,也就是襄阳与江陵的分界线,上面有一座当阳桥。” “长坂坡……不是子龙曾经跟魏军大战,号称‘七进七出’的地方吗?”我有点惊奇地问。 “正是,赵将军就是在这里救出的阿斗公子……原来您知道啊!” “嗯,稍微听说过……糜夫人葬身的地方也在那里,对吧?” “对……还有张飞将军据水断桥,一人阻挡魏国大军的地方,就是这个当阳桥……” 在我跟关平闲聊期间,松铭好像思忖了一会儿,做出了某个决定。他开口说道: “情况我了解了……请回复府君,我和马小姐不能分开。” “呃,这是什么意思?”关平有点困惑地说。 “就是说,无论是送信还是布防,我们都要一起行动,因此只能选择一个。” 我们不能分开……此时此刻,我和关平也许产生了相同的疑问,而我更进一步,还有一些迷茫的开心……松铭是关心我才不愿与我分开吧?就像之前他不愿独自去沔阳寻找黄承彦一样,他总是牵挂着我……一个男人如此牵挂一个女人,还不能表明他的心意吗? 我心里不禁充满了乐观的希望,满怀着对于表白结果的信心与期盼。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样的话,容我向家父请示过后,再回复二位吧……” “且慢,有件要紧事想要告知您,不知您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传闻……” 松铭把士兵中流传的有关江陵的风言风语如实地讲了一遍。关平大惊失色,高层为此连夜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讨论如何解决军队中潜在的逃亡倾向和军心涣散问题…… 这个会议更加严格,与会者很少,我没能参加,松铭去了。回来他却带来了另一个通知。 关羽最终决定让我们作为关平的副将,前往岘山阻击吴军。至于会议原本的议题,由于明晚就要出征,军营里到处都是动员作业,人多耳杂,我们也要忙着做准备,松铭表示出发的时候再详细告诉我…… 紧张的动员工作很快完成,隔天晚上全体准备就绪。暗鸦凌空,嘎嘎嗥鸣,行军的队伍鱼贯而出,向着大营南门外奔跑,发出吭哧吭哧的脚步声。 关平正骑着马向我们过来,后面跟着一支扛着麻袋的小队,我从我们的车厢后面看见的……我穿好了翠云铠,戴上了紫金冠,拿起了银月枪,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紧张,又憧憬,还有点欣喜…… 这跟作战的未知和危险没有任何关系……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铠甲……这是大哥马超在汉中送给我的,本为让我穿给子龙看,他想撮合我跟子龙的婚事…… 说真的,这套铠甲好好看,我特别喜欢它翠绿的短裙摆和胸前金穗的设计,还有脚上银色的、有点高跟的足具,显得整个人清纯中带着点华丽……不知道松铭喜不喜欢呢?我这样盛装打扮,他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 假如我打赢了这场仗,他会不会褒奖我呢……到时候借着庆祝的喜悦,两个人敞开心扉,互诉衷肠,说不定是最好的机会…… 松铭站在车厢拐角,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我看着他戴上束发冠,把头发绾起来的身影,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是时候检阅这份感情到底有多真挚了! 第二部第五章蚀骨之毒 蚀骨之毒 “小玉,好痒啊……” 在夜色的掩护下,负责在岘山一带截击吴军的蜀军部队沿着通往江陵的大路有序前进,除了甲胄碰撞和行军的脚步声外,这批人马始终保持着静默。 “别钻进我胸口……” 部队前进的左手边是在黑暗中咕嘟作响的江水,右边是影影绰绰的岘山,这条依山傍水的险路将会一直持续到长坂坡,是晚些时候把吴军引诱过来进行围歼的伏击点。伏击部队已经从大部队里分离了出去,隐没在了山上。 “人家有点困了嘛……你不让我待在这儿,那我去马铁那里咯……” 而负责前往长坂坡诱敌深入的是由主将关平带领的部分精锐,松铭、小玉和我都在其中。长长的队伍擎着火把,宛如一条蜿蜒的火蛇。 “不,不用过去……让你待这儿就是了……” 我嘟哝说话的对象,是一只脑袋从我的领口钻出来的小狐狸。没错,是小玉变的。它的毛发柔顺光洁,脸庞有一点圆圆的,看上去还挺可爱。它说话时发出的是类似婴儿般的声音,咿咿呀呀,但是性格是原本的性格……毕竟是同一个人嘛,因此听到它用那种尖细可爱的嗓音说着骄傲任性的话,总觉得既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火大…… 基本上松铭参加战斗,小玉都要陪同,指导我使用神通力,保护松铭的安全。温泉镇遭遇战时,小玉就是以这幅面貌与我们并肩作战,帮助我彻底掌握了引力。她本是很厌恶战争的,但是为了松铭的安全不惜委屈自己,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她对他的感情并不像她平时表现的那样无所谓,其中的深情厚意我能体会到…… 我自问我的感情有她那么强烈,那么执着吗?有的,绝对有,为了松铭我也可以牺牲一切…… 松铭在我旁边骑着马,他说过出发后要把会议的详情告诉我的……我稍微扭头看了一眼,后面有十几个士兵马上放着麻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似乎沉甸甸的。我拽了拽缰绳,策马靠近松铭,低声说道: “松铭兄,那些麻袋是做什么的呀,你们昨天开会讨论的跟这个有关吗?” “对。”松铭挺了挺腰,扯着辔头也向我靠近了一点,我们俩几乎腿挨着腿,他放低声音说,“这是昨天开会研讨出来的对策,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么说或许有点可笑,之前的秘密都泄露了……但是这件事意义尤为重大,而且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所以是可以管控好舆论的。” 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它的严肃性。 “那些麻袋里装的都是尸体。”松铭微微向我倾身,小声说道。 “尸体?”我用口型说话,脸上有点掩饰不住惊愕。 “是的,是从隆中带过来的。”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 “你知道,吴军对待江陵的百姓很好,这导致有家属在那里的士兵普遍产生了厌战情绪,军队中甚至出现了逃兵,这种现象有不断恶化的趋势……” “是的,我听他们说起过……”我点点头,低喃道。 “领导层讨论过后,决定从根本上扭转这种局面,也就是说让我们的士兵意识到吴军对待他们的亲人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 “那要怎么做?”我疑惑地问。 “嗯,假如吴军杀害了江陵的百姓,还曝尸郊外,那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我们的士兵知道后,一定会同仇敌忾,把吴军看做不共戴天的仇人,自然也就不会逃跑了……” “可是要怎么……啊——”我倒抽一口冷气,“难道——” 我再次扭头看着身后那些麻袋,它们在我眼中的形象不同了,在麻袋里面滚动的那些东西突然令我产生了强烈的错愕、嫌恶和作呕。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松铭平淡地低声说,扫了我一眼。 “他们怎么能这样?”我震惊而厌恶地说,差点忘了压低声音。 “其实……是我提的建议,”沉默片刻后,松铭轻声说,“我建议他们把平民的尸体运过去,投到沮漳河里,让我们的士兵看到……” 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抱歉,我知道这样不道德……”他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神色还是很平静,“但是在战争中,有时候迫不得已……” “你这样做跟魏军在温泉镇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了。 我有点苦涩地反刍着自己的心意……刚才我还对他的爱信誓旦旦,如今却不禁有点动摇……他的冷酷残忍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对他真的足够了解吗?他还会有什么超出我的想象? “你们这样做有用吗?”我克制不住对战略计划的在意与好奇,便暂时勉强把不满放到一旁,“你们是不是把隆中的居民给……杀了,想伪装成江陵的百姓?” “对。”松铭略微颔首。 “你们不怕露馅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说,“这附近的村落都集中在隆中,方便下手……这样做其实有一个好处,蜀军没有人在隆中有熟人,因为之前这里一直是魏国的领土……另外,负责运送尸体的士兵都是家不在江陵的,忠诚有所保障……” “所以我们才会被选入这个队伍吧?”我不由得带着点挖苦的语气说,“我们最‘忠诚’了。” “不光是这样……”松铭似乎有点愧疚地低下头,“他们知道你骁勇善战,等会儿实际的抛尸任务要我们来执行。” “怎么执行?”我下意识地用有点厌恶的口吻问。 “等会儿我们接近长坂坡之后,我们这支运尸小队会与诱敌部队分头行动,”松铭小声冷静地说,“大部队会继续前进,引诱吴军进入伏击圈,我们将伪装成吴军从侧翼绕到他们后面,避开战斗,直接前往当阳桥……” “怎么伪装?” “我们仿制了成套的吴军制服……” “那口令对不上怎么办?还有令牌和印信,要是敌人让我们出示呢?”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伪装得那么像,这里需要我来协助,”松铭沉着地说,“我会飞到空中给你们指引方向,尽可能避开吴军……我们到了当阳桥后就把尸体扔进河里,一切顺利的话,那个时候吴军应该已经中了我们的埋伏,被迫撤退,我军乘胜追击,来到当阳桥,就能亲眼目睹一切了……” 我抿着嘴,在头脑里推演了一下整个计划……很冒险,变数太多,但是作为一条奇策来讲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那万一遇到了敌军,被识破了怎么办?”我问。 “那就只能靠你了,我们不要恋战,且战且退就行了。” 我怀揣着一丝不安,跟随部队抵达了长坂坡的入口,这里岘山逐渐变得低矮,化作了一片开阔的斜坡消失不见,或许这就是长坂坡名字的由来。 部队停下来驻扎,关平单独带领着运尸队登上矮山,找了一处不太茂密的小树林,让我们在这里穿上吴军制服,跟我们讲了稍后的作战计划,也就是刚才松铭讲过的更详细的版本:我们将在这里等到天明,然后诱敌部队进入长坂坡佯装撤退,引诱敌人追击。运尸队在这个树林里埋伏,等到吴军大部队经过后,便绕道长坂坡侧面潜入当阳桥,抛尸后即刻返回。 “松铭兄,我感觉吴军的推进速度好像有点慢……”我们纷纷穿好制服,在夜阑人静的树丛中等待时,我轻声说,“我们自己驾车,半天就从襄阳到江陵了,对不对?为什么吴军一天半了还没到岘山呢?” “可能是他们想步步为营,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公主的缘故吧?” 松铭缓缓地来回走动,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公主?”我扶着双膝,坐在一墩半大的树桩上,不解地问。 “根据我们从江陵得到的情报,吴国的公主似乎参加了对江陵的袭击,现在应该是随军行动的。” “哪个公主啊?” “嗯……”松铭的目光好像投向了不远处藏在树林里的马匹,它们的头低下来聚在一起,偶尔从鼻腔里发出宛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应该是吴侯的妹妹,曾经嫁给主公的那个。” “孙夫人?”我有点惊奇地问。 “对。” “她来做什么?” “不清楚……我们这边只是看见了她的仪仗队,别的都不知道,可能因为这个拖慢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吧……” “哦……那吴侯也来了吗?” “没有,”松铭摇了摇头,“江陵方面的吴军统帅是吕蒙,主要将领有陆逊,甘宁,蒋钦……” 我神思恍惚地看向远处,越过匍匐的荆棘和灌木丛,外面视野开阔,山脚下驻扎的部队历历在目,灯火阑珊……孙夫人怎么会上战场呢?她跟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战士,她是一个公主啊…… 不会有人逼她,她是自愿的……什么能让她甘愿忍受军旅生活之苦呢? 我漫无边际思考的时候,一阵窸窣,关平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弯嘴囊。“你们休息吧,周围有人站岗,”他一边说,一边把皮囊递给松铭,“养好精神,明早有一场硬仗要打……喝点,暖暖身子?” “酒吗……不用了,谢谢。”松铭礼貌地说。 关平递给我,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自己对着嘴仰头闷了一口。 “公子,最近襄阳城战事还顺利吗?”松铭问。 “嗯,挺顺利的,”关平用手背抹了抹嘴,说道,“先生的计策真灵啊,自从我们让于禁当了伏寇将军去喊话后,襄阳城的守军开始动摇了,不断有人逃跑——” “他们怎么逃跑?”我好奇地问。 “城墙上被我们打出了几个豁口,那些人趁着夜晚从豁口滑下来,”关平说,“不过大多数人都活不了,逃跑的时候被城上的守军打死了……我们尽量接应他们,但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所以也没办法做得很好……那些逃到我们这边的士兵,见我们愿意接纳他们,都感激涕零呢……他们说曹仁为了维持军纪杀鸡儆猴,想起到威慑作用,搞得城内人人自危……” “哦……”松铭淡淡地点点头,“樊城怎么样了?” “回到魏国手里了,”关平干脆地说,又闷了一口,“也好,压力小了不少……”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好像各自在走神,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问出那个一直藏在我心中的疑惑: “公子,为什么你们平时不把这些消息告诉我们呢?” “没有人通知你们吗?”关平显得有点惊讶。 “是啊……我们一直留在营帐里,一个来通知的人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我很难不在话语里带上一点埋怨的语气。 “啊……”关平一时语塞,似乎有点尴尬,“那这就是家父的决定了……” “为什么呀?”我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 “唔……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好……呃……总之这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没有错,我可以保证。” 关平一开始有点局促不安,后面又像是在安慰我们那样讲话。我跟松铭交换了一个眼神,他铁灰色的眸子隐藏在黑暗中,表情比平时还要捉摸不透。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睡一会儿吧,到时候我会来叫你们,待会见……” 关平略一行礼,然后转身走了。我扭头看向周围,小队的成员们都靠着树干,或站着或坐着,好像都睡着了。在我胸前,小狐狸把它的小肥头挂在我的领口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下来,我有点想捏它的脸…… 我把银月枪靠在树干上,自己则嫌脏不愿意那样做。在我坐在树桩上,困得点了几次头之后,松铭来到我身旁,让我靠着他。我头贴着他的腹部,他轻轻搂着我的肩膀,这感觉很安心…… 他不是一个坏人……在将要失去意识之前,我朦朦胧胧地想要为他辩护……他本性不坏,他只是为了更早地实现他的目标,一个远大的、崇高的目标……为此,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一阵响动把我惊醒,睁开眼睛,天熹微发亮,小队成员们已经在整理装备,好像要出发了。松铭跟我阖眼前最后看到的如出一辙,一动不动地站在我旁边,好像我只眨了一下眼睛。我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抱歉,你累了吧……” “没事,”他柔声说,扭了一下肩膀,“坦之来通知我们了,他带领诱敌部队即将出发,让我们做好准备。” 小玉在我胸口哼唧了一声,还在睡,口水竟然滴到我裙摆上都是,这小妮子!我强忍住把她叫醒的冲动,望向山脚,果然大部队已经收拾好了营地,正在向前移动…… 几分钟后,军队消失了,四周归于清晨特有的寂静……我们小队每个人牵着自己的马匹,上面放着一个麻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等待着预定的发展…… 太阳升了起来,光线透过树林,我们都蹲了下来,潜藏身形。远方似乎传来嘈杂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烈,随后长坂坡扬起了烟尘,一支军队出现了,乌泱泱一片向这边移动。 随后另一支军队从烟雾中杀了出来,显然在追赶前者。双方很快来到了山脚下,无数人马践踏土地的声音与震动来势汹汹。 第一支出现的军队正是关平带领的诱敌部队,我看见他们一边撤退一边扔下武器装备。后面的军队是吴军,看来计划是顺利的,他们上钩了…… 就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吴军打头阵的人令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不会看错,那一身红妆是个女子,骑着马,手里拿着一把长弓,身后背着一个箭筒,正在用娴熟的技巧射箭,身后有七八名骑兵,看装束也是女的。 只见她箭无虚发,每次放箭都必然命中我军的一个士兵,被射中的士兵无一例外都跌落马下。 在这群女子队后面将近一百米处,吴国大军赶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人拿着一把锁链勾镰,喊声大得山上隐约能听见,在清晨的空气中带着回响。 “公主——快回来——” 我问询地看了松铭一眼,他蹲在一簇草丛前,扭头对我颔首。那么那个穿红妆的女子就是孙夫人了。我仔细盯着她看,她好像是一副狂热的表情,不管不顾地催赶身下的坐骑加速,转眼间就冲了过去,看不见了,她身后那些人好像在拼命追赶她,大军浩浩荡荡经过山下,尘土漫天……在军队末尾出现了一辆带着巨大华盖的华丽马车,后面跟随着由仆僮、侍婢和捉刀卫士组成的庞大车马队伍……他们消失几分钟后,繁杂忙碌的气势才渐渐平息下来。 “该行动了。”松铭低声说,起身招呼队员集合。 我也不再多想,摒除杂念专注于眼下的任务。我带头下山,跟随在上空飞行的松铭贴着山脚向西侧前进。走了大概半小时后,我们转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弯,表明我们兜了半圈,绕到了长坂坡边缘,开始向南前进,进入了开阔的缓坡。 途中有几次松铭挥舞着一面旗帜,示意我们停下或潜伏,我们都迅速照办,当他加速时,我们也快马加鞭……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条河边,然后又转了接近小半圈,开始向着东面前进,迎着光芒如万箭齐发般的朝阳。 等我们来到一座桥边,太阳已经升到半空,这里有一小队吴军把守,我们花了一些功夫把他们解决掉,然后开始倾倒尸体。 突然,松铭开始急促地来回挥舞旗子,那意思是“有危险,赶快!”,他注视着北边,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我们加快了手脚,把一个个尸体胡乱扔下去,它们有的在桥下堵塞了起来,有的顺着河流漂浮了一段距离,在岸边搁浅…… 松铭旗帜晃动得更加急了,低头用目光催促着我们……他看到了什么?我心中萌生出不安……最后一袋尸体扔了下去,我们小队全员翻身上马,抬头注视着松铭,等待他的指示。 松铭的行为开始变得奇怪,他先是向西面飞行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又飞回来,双眼不停地扫视着北面,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无法作出决定……什么事情竟然会让他陷入犹豫……我们底下的人都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两分钟后,他做了一个竖起旗杆的动作,表示“遇敌,进行伪装”,随后降落下来,我们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制服穿好了没有…… “怎么回事?”他回到地面后,我立刻问道。 “吴军正在溃逃,整个长坂坡都有人,”松铭严肃而快速地说,“比我们预计的要早,来不及规避了……全体注意伪装,准备穿过敌阵……” 我用力点了点头,周围队员们脸上的表情也都做好了准备。 “小玉给我……”松铭伸出手说,“待会儿很有可能发生战斗,你带着她不方便……” “好……” 我把小狐狸从胸口掏出来,交到松铭手上,他轻轻拍了拍它,温柔地催促道: “醒醒,小玉……” “唔……呃……有事就飞走……注意安全……” 小玉睡眼惺忪地嘟哝了几句,然后用尾巴盖住了脑袋,好像还不想起来。 松铭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然后把她塞进了后背——她的尾巴还露出了一点在外面——接着直视着我说: “小心点,有困难就叫我……如果遇到危险,我会优先保护你。” 他的潜台词是别的人都可以抛弃。 我绷紧了脸蛋,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目送他重新飞上了天空,稍微隐去了身形,变得半透明。我们队伍跟随他的指引,开始向北方前进。 一个巨大的华盖出现在前方,随后是一大队人马,是刚才见到的那个车队,有骑马的士兵,举着五彩麾纛的奴仆,还有擎着圆形幡伞的婢女……这帮人中间是一个醒目的红妆女子——孙夫人,她并没有坐在车上,而是骑着马,样子显得垂头丧气的。 我们双方逐渐接近了,之前见到的那个拿着锁链勾镰的男人——好像是一个军官——让马紧走几步来到了我们小队面前,指着我们大声说: “啊,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来得正好,去保护公主,老子要回前线支援——” 我不动声色地朝天空看了一眼,松铭连挥两下旗帜,意思是“快走,不要管”。 “你们护送公主回城,快——回去后通知城里驻防部队出来接应我们,我们中了蜀军的埋伏,损失惨重——快去,听明白了吗——” 我递了个眼色给左右两边的战友,他们会意地微微点头。随即,我猛地一踹马肚子,大喊一声:“驾!”顿时飞奔而出,向着前方疾驰。 “驾——” 战友们也大喊出来,跟着我拍马冲锋,一下子把那些吴国人甩到了身后。 “喂,你们干什么——喂——停下——” 后面有人大吼,我头也不回,只管伏低身子,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枪猛冲。 “站住,你们想抗命吗!你们是谁的手下——不许跑——” 后方一阵骚动。 “不,看——他们是假的——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快追啊,别让他们跑了——” 几秒钟后有人高喊,我扭头一看,那些吴军开始调转马头,追了上来。 “哎哎——公主——公主——” 有人发出了急切的尖叫,现场一片混乱,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便重新面对前方,不停地喊着“驾!”松铭一直在前面指引着我们。 突然,我左手边一个战友“呃”了一声,倒了下来,滚落了马。我惊诧地迅速扭头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右边也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等我转头看去时,只见一匹空马在嘶鸣。 我骇然地回头望去,只见我身后一个战友突然身体一僵,然后身子一歪就翻身落马,在地上滚了七八圈,背后插着一只断箭…… (什么!) 刚才被这个战友挡住视线,此刻我才看见,孙夫人在我们后面策马狂奔,拼命追赶,一边不停放箭……更让人惊恐诧异的是,她脸上竟然露出了无比激动、渴望之情,兴奋得满脸发光,那份热情好像她正在奔向的不是敌人,而是久别重逢的爱人…… 她疯了……我下意识地想。 “公主——公主——回来——” 在她的身后是拼命追赶她的吴国将士,她对他们焦急的呐喊置之不理,好像根本听不到,眼睛里全是我们。 “你们别跑——”孙夫人兴奋地大喊,声音因为激烈的运动和情感而尖厉刺耳,“跟我战斗啊——” 她又放了两箭,又有两个战友倒下了。 “站住,别跑——”她放声呐喊,声音几近破音,“我的箭上有南越的蛊毒,你们想要解药,就来打败我啊——” 我心脏停跳了两拍。 (蛊……毒……?) 这个词在哪里听过……对了,是刘封告诉我们的,山民制作的剧毒,为什么孙夫人会有? 嗖嗖,又有两个人中箭了,我们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安全撤离就要全死在这儿了……我抬头看了看松铭,他好像正在看着我……刹那间我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在观察我是否会做出预料外的举动…… 我想起了子龙曾经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保护手下的士卒,我接受了他的馈赠,不能辱没了银月枪之名! 我勒住缰绳,马扬起前蹄尖声鸣叫,差点把我甩下去。我坚定地大声喊道: “你们先走,我断后!” 战友们从我身旁一闪而过,我落到了队伍后面,保持着这样的相对速度继续前进,同时一只手握着银月枪放在身后。 (没事的,相信我!) 我朝天空扫了一眼,试图用眼神把心灵传递给松铭。但我感觉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好像随时可能冲过来…… 嗡!第六感灼烧起来,一瞬间时间的流速好像变慢了,空气在我周围凝固起来,我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支箭正在射向我的后背的画面……我转动手腕,带动银月枪轻轻一拨,锵的一声,一个东西从枪身上弹开了…… 霎时,世界恢复了原本的速度,猛烈的气流重新吹打我的面颊。握着枪的手上残留着撞击的触感,枪身似乎还有一点点震颤。 “别跑——”孙夫人激动狂热的呼喊拍打着我的后背,“解药在我手上——来拿呀——” 嗡!脑髓中的一小部分再次灼烧起来,时间又变慢了,这次是瞄准头部的……我恰到好处地侧身扭头,看着一支羽箭擦着我的脸颊飞过,把我的一绺头发给射掉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世界恢复,羽箭刷的一声飞到前面,带着刺人的螺旋气流,眨眼间消失不见了。几缕发丝从我鬓角零落飘散。 (好,就这样跑到安全区域……) 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而生,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无意间抬眼一看,只见松铭从高空显形俯冲,笔直地向我飞来。 嗡!可怕的预感再次灼烧起来,羽箭破空的呼啸声响起,然后久经沙场锻炼出的危机意识让我明白,这次有危险的不是我,而是松铭。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我抬起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像孙夫人一样带着破音的尖声喊叫: “别过来——别过来——不——我没事——” 松铭没听到,亦或是听到了也不管,他丝毫没有减速。 “不——不——别过来——” 我惊恐万状地尖叫。 一幅鲜明的画面强行挤入了我的脑子,一支新的羽箭即将命中我的后心……我猛地睁开眼,回到现实,松铭严峻可怕的脸庞赫然近在咫尺,手伸向了我…… “不——” 我发出了凄厉的呐喊。 世界天旋地转,我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整个人抱住了我,然后是一阵强烈的冲击……我恢复了意识,发现我和他倒在地上,我们的小队逐渐远去,孙夫人勒住了马,放慢了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我感受着自己身体,没有受伤,松铭像气垫一样保护了我。我看向他,心里猛地一咯噔,怎么回事,他的脸色怎么像纸一样白,他何时露出过这等惊恐之色? “我没事……没伤……别担心……你受伤了吗?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 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他,一边手脚并用急匆匆爬起身,慌张地在他身体上到处察看,没有……没有伤口…… 松铭撑起身子,拔掉背后的断箭,扔到一旁……啊,是箭,他中箭了! 不对,怎么了……他没有疼痛的表情,但他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直到他伸手从背后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界好像缩小了,在远离我……我震惊地注视着松铭把流血的小狐狸平放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仿佛置于冰窟…… 孙夫人在说什么,我没听到……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声,我不在乎……小狐狸用有些空洞的眼睛跟我们对视着,然后她慢慢地向下看,似乎想找到自己的伤口,但她的伤口在背后……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箭即将射中我的时候,松铭抱住了我,转了一圈,让自己的后背承受了这一击……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他似乎忘了他背上有什么,那是一开始他从我这里要走的小狐狸,塞进了他的后背…… 松铭的瞳孔放大了,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表情凝视着小玉,那样手足无措…… 我想抚摸小玉,但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小玉,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好朋友,她任性、刁蛮、总是霸占松铭,让我吃醋……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负伤之后醒来,是她守在我的病榻旁,耐心地为我熬煮雪莲花,提醒我喝药,这药治好了我全身的损伤……我也不会忘记她循循善诱、一遍又一遍地指导我练习神通力,为的是保护松铭,也为了满足我给松铭治疗精气的私心……更不会忘记她平时活泼可爱的模样,像个天真开朗的小孩子那样惹人恋爱…… 她是我最宝贵的人之一,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两个人之一…… 松铭粗暴地撕烂自己的制服,想要给小玉包扎,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体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变化: 她开始变成人形,但并没有停留在平时那种娇小的体型,而是继续变长,变得像一个成熟的、高挑的女人那样……她的手变得蜷曲多毛,指甲变得像爪子一样又长又锋利,脸上长出了猫一样的胡须……她身后首次出现了叁条尾巴,每一条都是那样蓬松柔软,银白色的尾尖…… “小玉……”松铭脸色煞白地颤声说道,“小玉……你怎么了……” “唔……”小玉野兽的手爪放在了自己胸口,抓紧了,爪子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她的裙子,“呕……”她“噗”地咳出一口黑血,飞溅在地上。那些血像滚烫的热油一样滋滋冒泡,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被血液沾染到的荒草立刻变得枯萎焦黑。 这种特征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毒血……这是怎样的毒素啊,竟然这么厉害,短短几分钟就侵入到小玉的血液里…… 我立刻掩住了口鼻,紧急叫道: “松铭兄,小心毒气!” 松铭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只顾着小玉的安危。 “咳咳……咳咳咳……呼呼……”她剧烈喘息着,嘴唇发紫,“这是……怎么回事……区区箭伤……不可能这样……” “你中了我们山越的蛊毒了。”孙夫人骑在马上,俯瞰着我们说道,她缓缓来到了我们近旁,“这种毒一个小时内就会置人于死地,除了我的解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治疗。别担心,毒素是通过血液传播,不会因为呼吸中毒……” “为什么你会有蛊毒?这,这不是山民土着的习俗吗?” 我吃惊而绝望地抬头看着她,松铭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但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冰冷。 “你知道这是山民的习俗啊……”孙夫人说,“那你还有什么好奇怪呢,在我的故乡,到处都是占据山头的山贼,到处都是毒药与陷阱……” “公主——公主——” 一大队人马追赶着、呼喊着她过来了,是刚才看到的车马队伍和卫兵。她不满地“啧”了一声,似乎对她同伴的出现感到很扫兴。 “没有时间了……”她好像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然后提高了音量,“解药在我这里,你们想要就来拿吧——有本事就把我抓走吧!” 我抓起了掉在一旁的银月枪,咬紧了牙关……事到如今,什么任务都不管了,无论要面对多少敌人,我都要把解药弄到手……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松铭低声地喃喃自语,依然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我不由得奇怪地看着他……他怎么了?不会受的刺激太大精神错乱了吧?天哪,不要啊,我没办法同时保护他们两个人…… “公主——”那个拿勾镰的男人一马当先赶了过来,“吁”地勒住马,粗声大气地吼道,“别乱跑了,很危险啊,敌人就在前面啊——” “来啊,你们不想要解药吗?”孙夫人没有理他,直视着我喊道。 “咕……” 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发出不甘心的呻吟,心情沉重而紧张地看着那些侍卫和仆从赶了过来……不能退缩,不能退缩……我暗自下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松铭和小玉由我来守护,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把他们救出去…… “你快回去,公主——”拿勾镰的男人粗声喊道,“来人——把这几个蜀国人抓起来,快——” 孙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她轻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了我们身后的远方,随即厉声喊道:“驾!”然后一蹬马腹,冲了出去。 “公主!”拿勾镰的男人大惊失色,随即怒吼道,“公主不要再胡来了——原谅我无礼了——” 他抓着锁链,迅速转动起手中的勾镰,舞成了一片呼呼作响的旋风,然后猛地一抖手腕,勾镰就刷的一声飞了出去,准确地找到了扬蹄奋疾的孙夫人,把她一圈圈缠了起来。锁链猝然绷紧,男人用力一拉,孙夫人便从马屁股上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几个卫兵朝我们扑了过来,我大喝一声,挥动着银月枪横扫出去,把他们打倒了。 “你们不要抵抗了,看看你们周围,”拿勾镰的男人一边拉扯长长的锁链,把孙夫人拖过来,一边看着我们,凶神恶煞地说,“你们两个跑不了了,我要把你们抓回去抵罪,不想吃苦就乖乖投降!” 我走到松铭和小玉前面,把他们挡在身后,坚强勇敢地面对着包围过来的吴国军队……大概一百人吧,我迅速估略了一下……哼,也不是没打过这样的仗……那些仆人和婢女匆匆朝着像粽子一样被绑起来的孙夫人跑去。 “甘宁……你好大的胆子!”孙夫人呻吟着怒骂,在地上挣扎扭动,“你敢这样对我!” “公主别乱跑,好好回城里待着,我就把你松开!”拿勾镰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 “混蛋——放开我——” 那些奴婢好像都被吓坏了,急忙想要解开锁链,可是因为缠得太紧,孙夫人又动来动去,结果一直解不开。 “你们在干什么?”被称作甘宁的男人腾出一只手指着我们,对部下怒吼道,“快把他们抓起来!” 吴军抽出了武器,逐渐向我靠拢。 “放马过来吧,”我低声咆哮道,“我的银月枪可不长眼睛!” 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我一回头,赫然发现松铭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脸色冷若冰霜,眼里透着肃杀与决绝。 “让我来吧。”他低声说着走了过来,温柔而不容置喙地从我手中夺走了长枪。 “松铭兄……你,你没事吧?”我不由得惶恐地看着他,有点结巴地说。 “没事,这里交给我。” 他把银月枪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牢牢握住。 我凝视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突然好像被闪电打中一样,浑身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我遭到土匪袭击而受伤时,他就是这种表情……我因为太紧张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那暴风雨前的宁静,那冻结一切的冷酷无情…… “等会儿就来满足你。” 他微微扭头瞥了孙夫人一眼,自言自语般地说,然后弯曲了双膝。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地感到一种不可挽回的恐慌,松铭一旦大开杀戒,这里必然血流成河,而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给小玉治疗……她蜷缩着身子,痛苦呻吟的模样令人心碎…… “松铭兄——”我焦虑不安地叫道,“你没事我们就走吧,救人要紧!” “当然,”松铭身体前倾,做出了一个起跑的姿势,“但首先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嘭,一声音爆,一阵狂风卷过,泥土飞扬,松铭消失了,他那起跑的姿势还残留在我的视网膜上,一时间无法消除,好像大脑处理不了这怪异的现象。 正前方包围我们的士兵中,有五个人的脑袋毫无征兆地与脖子分离,鲜血噗呲一声喷出几丈高。直到他们的脑袋掉在地上停止滚动为止,他们脸上的困惑表情都没有变化。 所有人——包括我——都惊呆了。 嘭,又一声音爆,一阵狂风,这次轮到另一侧的一排士兵脑袋搬家,红色的喷泉在空中绽放。 嘭,几个婢女倒下。嘭,一排骑兵拦腰分成两半。嘭,咔嚓,甘宁飞出十几米远,左右手各拿着一截锁链,中间断开了,胸口的衣服裂开,好像晕了过去。 我一边搂着小玉,一边悲痛无助地看着这场正在发生的、一个人引起的大屠杀……还是演变成这样了,松铭又陷入了狂暴,双手沾满了鲜血,其中有无辜者的…… 嘈杂的呐喊和战斗的金属之声从后方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望去,只见烟尘嚣天,有两支军队正在战斗……不用说,蜀军追击吴军来到了这里……假如松铭还处于这种狂暴的状态,那么可能连自己人都不能幸免…… 我扯开嗓子,嘶声呐喊:“松铭兄——够了——停手吧——” 嗖,一阵猛烈的气流波动,狂风吹过,松铭重新出现在我身边,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但他衣服的摆动和血迹说明了刚才那些不是幻觉……在我们面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少数幸存者瘫倒在血泊中,似乎因为惊恐过度而处于失神状态,连逃跑都忘了…… “呼……呼……”他深沉地喘息着,脸上挂着汗珠,头冠有点松脱,发丝有点凌乱,银月枪没有沾上丝毫污物。 “我们走吧——”我对着他央求道,“蜀军马上就要来了——小玉在忍受痛苦啊——” 松铭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虚弱呻吟的小玉身上,顿时有什么东西回到了他身上。他变回来了。眼神恢复了温和与平静。 “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说着,放下了银月枪,然后嗖的一声飞到了孙夫人旁边,身后拖出一道残影,孙夫人茫然地看着他。紧接着他抓住她身上的锁链,又嗖的一声飞了回来,孙夫人晃荡了一下,似乎听见她发出了一声呻吟……随后她半闭着眼睛,眼皮下露出一点眼白,好像昏厥过去了。 松铭用那长长的锁链把小玉和孙夫人绑在一起,提了起来,然后对我敞开了怀抱。我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一只手抓着银月枪,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我们就飞上了天空。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只希望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一直以为江南是大片平原,是鱼米之乡,哪里会有山呢?而今才知道这个观点是错的。飞的过程中松铭告诉我,江东的地形是以丘陵为主的,华夏真正的大平原在黄河两岸。 “江东虽然不具有天山、秦岭那样的险山,但丘陵连绵起伏,面积广阔,从先秦时代起就是越民族的聚居地。”松铭那恢复了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汉人迁移到南方后,与山越的矛盾从未中断过,加之逃难的汉人有一部分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吴国的建国史,就是一部平定山区武装割据势力的历史……” “要是当初经过东叁郡,问当地人拿点解药就好了……”我闭着眼睛,懊悔的泪水从眼皮底下渗出。 “这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不,不,我不该回去,我不该逞英雄,把自己置于危险中,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娥梅……” 我们降落在一个山洞前面,我环顾四周,看见东面的汉江向南流,便知道这是岘山。 “松铭兄,为什么来这里?”我一边茫然地问,一边跟着他走进山洞。 “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他一边说,一边把提的锁链放下来,然后把被绑的两个人解开。小玉又咳出一口黑血,溅到松铭大腿上,他的裤子瞬间融化,出现了一片破洞。 我跪下来,把小玉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擦嘴,她看上去气若游丝。 “坚持住,小玉,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就给你治疗,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我抚摸着她的脸,痛心地安慰道。 她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然后把略显呆滞的目光移向了松铭,后者把箭筒从孙夫人背上扯了下来,让她靠坐在石壁上,蹲在她面前,她已经醒了,但看上去有点疲惫衰弱。 “孙夫人,”松铭直视着她说,“这是大山里的一个山洞,不用指望有人来救你,只有我们几个。我的朋友中了你的毒箭,你有解药吧,把解药给我。” “你是什么人?”孙夫人虚弱但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喘息地说。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松铭逼视着她说,“你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放你走,就这么简单。你知道,在这种地方,一个人是死是活,就像蝼蚁一样微不足道,不会有人关心……” 孙夫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不用威胁我,我既然来到这个战场,就早已准备好面对比死亡更残忍的下场……你想要解药,可以,带我去蜀营,我要见我的丈夫……” “别跟我谈条件,”松铭说,“为了我的朋友,我可以做出比你所能想象得还要残忍的事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折磨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直到撬出你嘴里藏着的秘密……” “来吧,”孙夫人微微带笑地说,声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解药在这儿呢……”她抬起一只雪白柔荑,轻轻触碰自己的太阳穴,“来拿吧……” 松铭眼里逐渐喷射出冰冷的怒火,孙夫人却是无动于衷。 “没时间了……”小玉咳喘着说,“别管解药了……过来……把真气给我……” 松铭回过头,突然睁大了眼睛,立刻走了过来。 “放开她,娥梅,她的血有剧毒,让我来——” 他把小玉从我怀里抢走了。 “你,你小心啊——”我关切而紧张地说 “没事……”他低声说,然后看向小玉,“抱歉,刚才我消耗了太多真气,现在身体几乎空了,要一段时间恢复……” “没关系……咳……我可以引导你……咳咳……先做好准备……” “就在这里吗……好吧……” 松铭抱着小玉走开了几步,然后坐了下来,开始脱衣服。他们要在这里传送真气吗?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们……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的朋友有危险,必须采取非常措施…… 我没有生气,转头看向孙夫人,她带着点惊奇的表情注视着准备交合的两人。 “你们在做什么?”她出声问道。 无人回答,我纯粹是为了缓解那窸窸窣窣的隐秘的、宽衣解带的声音所带来的尴尬而开口说道: “他们要传输真气治疗……啊,这么说你也不懂吧……” “双修之法吗?东海流传过来的,我听说过……” 孙夫人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个方向,我看不到松铭他们俩在做什么,只听见小玉发出了一声呻吟,跟痛苦不同,是那种带着点娇媚的呻吟。 “我说过毒素是通过血液传播的,”孙夫人睁着那双有点迷离的长眼睛看向了我,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好奇表情,“为什么他们还要这么做呢?” “什么?”我不解地蹙起眉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血液传播……这种交合之法也会传播呀,你们不明白吗?” “这种……也会?”我诧异而茫然地扬起了眉毛。 “你们既然懂得交合之法,我以为你们了解方术……”孙夫人轻声说,同样不解地看着我,“你们不知道人体内循环的液体,只要跟血液有关的,都会受到影响吗……”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松铭,他和小玉坐着对抱在一起,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下流的动作,只是坐在那里,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显得精神高度集中。 如果真的像孙夫人所说的那样,难道松铭也要感染毒素了吗? “松铭兄……”我因为震惊而有点呆愣地看着他,想提醒他,“松铭兄,你听到了……” “先别管这个,”松铭头也不回地说,神情专注,“现在保住小玉的性命要紧……” 他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谁出事我都不愿看到……我心里万分纠结,可是又束手无策,太阳穴突突跳疼,头脑因为过于棘手的困难与繁重的压力濒临极限,无法再思考了…… 我长叹了口气,放弃了,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松铭身上,相信他能够找到一个完美的答案,让所有人满意……我朝洞外看了看,太阳似乎转过了不少的角度,不知道长坂坡的战役打得怎么样了,蜀军推进到当阳桥了吗,他们有没有看见河里的尸体,这是我们付出惨重代价取得的成果…… 我收回目光,投到孙夫人身上,她还是有点趣味盎然地注视着松铭那边。先前一连串的变故使我无暇他顾,现在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一下她。 她是个很年轻的女子,一俟战斗的狂热从她脸上消失,她看起来就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千金,说真的,她的模样比我还要年轻些,真难想象她出嫁时是多少岁…… 她整个人的气氛,就是一种非常放松、洒脱的感觉,在眼下这个恶劣的环境里尤为明显。她的眼神好像习惯性的有点没睡醒的感觉,半睁半闭,眼角微微上挑,透着那种迷离气质。她的脸尖尖小小,白得近乎透明,鼻梁纤细挺直,一抹樱桃小嘴分外嫣红。 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笔直短发,发梢像刀切过一样整整齐齐,额前覆盖着斜刘海。她的瞳孔是赭色的,有点像琥珀。她的身材——虽然穿着貂领束腰长上衣——但也能看出格外纤瘦,天鹅般的脖颈修长优美,双肩幼嫩窄小,透着女性的柔美,仿佛承担不起任何重担……这跟她前面的冲锋陷阵形成了鲜明对比,只能说人是有强大的主观能动性的。 那么她的主观能动是什么呢?是什么让她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冲进战场,疯狂地厮杀? 我忍不住好奇,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顺便也缓解一下山洞里难以忍受的沉默。 “我为什么要上战场吗?”她用夜莺般美妙的声音轻轻地说,“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跟我的夫君团聚。” “团聚……”我喃喃重复道,“你的丈夫现在是汉中王,不在荆州……” “我知道,我听说了……没关系,只要我来到蜀营,自会有人带我去的……” “那你为什么要打仗呢?”我困惑地说,“你想见他,可以派使节通知蜀国呀……” “你在宫里生活过吗?”孙夫人微笑地注视着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 “你进去了就会知道,在那里,很多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哪怕是公主……我兄长不会同意让我去见玄德,不可能派出使节的……况且两国关系已经破裂了,不会再有邦交了……” “那你是想跟着军队一直打,直到你丈夫亲自领兵来到战场上跟你见面吗?” “不,你们把我抓走就好了,不是吗……” “抓走……”我愈加迷惑地攒起眉心,“那你怎么回来呢?如果你成为了蜀军的俘虏,你的处境可能会很麻烦……” “你还没听明白,”孙夫人嫣然一笑,“只要能跟我夫君在一起,让我生活在蜀国也没关系,回不去也没关系……” 我愕然地瞪着她,吸了口冷气。 “所,所以你才一个劲地纠缠我们,想让我们把你抓走,是吗……” 她微笑地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投降呢,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不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投降会损害孙家和兄长的名声,我不能这样做,我只能英勇地战斗,直至成为你们的俘虏……” 这个小公主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周全的考虑,制定了切实的计划而付诸行动的。说走就走的私奔或许很潇洒,但是考虑了所有后果,不惜抛弃身家仍然热烈奔放地追求爱情,这是何等的勇气……同为在爱情中煎熬的女子,我不禁有点肃然起敬。 “你们是蜀军吧?”孙夫人像热恋中的少女那样,露出纯情动人的微笑说道,“快带我去你们的营地吧,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们解药的,快走吧!” 我瞟了松铭一眼,他们还没结束。我低声说:“等一下吧,等他们做完……” “能不能快一点呢……”她发出歌唱般的声音,啪嗒着两只脚,脸上笑吟吟的。 她被幸福包围着,光是想到要跟爱人见面就让她这么幸福……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呢? 我如是问她。 “你不知道吗?”孙夫人有点惊讶地说,“你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凉州的……” “难怪……那是几年前,我嫁过来有些时日了,跟夫君琴瑟和鸣,生活很美满……”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兄长的来信,要我回去,说家里出事了。我不能不管。我以为回去把事情处理好就能回来,没想到这是一场骗局,兄长想撕毁我跟玄德的婚约,把我骗了回去,说我们不合适,从此再也没有允许我离开吴国,无论我跟他说了多少玄德的好话他都不听……” “是这样啊……” “是啊,我一直想念我的夫君,”孙夫人伤心地凝视着一片虚无,说道,“一直想,一直想,想得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陷入了伤感之中,我没有打扰她,抱着银月枪沉默地坐了许久,当太阳有点西斜的时候,松铭终于跟小玉分开了。 “好了?”我热切地扭头看着他们。 松铭正在穿衣服,突然捂住了嘴,咳了起来。当他把手拿开的时候,神色严峻。我匆忙走过去,看见了他掌心触目惊心的血。 “松铭兄,你也感染了吗?”我惊恐地说。 “好像是的……”他浑身大汗,声音有点沙哑。 小玉也咳了起来,兽爪沾上了血,这次血液没有腐蚀。 “小玉,你还没好吗?”我又失望又忧心地说。 “好了一点……”她也满头是汗,声音喑哑地说,“真奇怪,不应该啊……我吸收了你不少真气,怎么会排不干净毒素?” “我告诉你们了,”孙夫人轻声开口说道,“这种毒素会随着体内的液体传播,你们两个都中毒了,毒液在你们两个体内来回循环,怎么可能排得干净呢……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惊奇,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你们竟然还活着……你们不是普通人吧……” 没有人理她。松铭和小玉对视着,交换着紧迫而严肃的眼神。 “如果不能用交合之法,”松铭迅速敏锐地说,“那就用推气吧,这样不会有体液交换。” “你不会推气……” “你可以。” “我没有多余的真气给你了……”小玉咳嗽地说,声音听起来像哮喘一样,“光是压抑着体内的毒素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不,你误会了,是我给你。”松铭说。 “可是你不会呀……” “是的,但你可以通过身体的任何接触吸收我的真气,不是吗?” “唉,这点没错,”小玉喘息着说,“但是推气如果要产生充分的治疗效果,必须推气方主动,你明白吗?你要给我推气,你必须主动,如果是我主动吸取,那就达不到深层净化的效果……” 我们都无言以对。松铭没有学过神通力,而我还停留在一阶,不会操纵真气,我们陷入了死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通过真气治疗,只剩下…… 松铭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利落地穿上衣服,起身走到孙夫人面前,后者抬起头看着他。 “把解药告诉我,”他冷冰冰地说,“不然我们就开始吧,我会先从你的手指和脚趾动手,把它们一根根切掉,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直到你愿意说出来为止,我会一点一点地把你切碎……” 孙夫人淡然微笑地注视着他。 松铭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呼吸,他们俩对视了一会儿后,松铭低声说:“小玉,你现在能不能控制她的心智?” “不行……我说了我没力气……用那种神通力……真气都在维持我的五脏六腑运作……”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孙夫人淡淡地说,“我告诉你了,只要让我见到我的夫君,我就把解药给你。” 松铭握紧了拳头,低声说: “根据我的了解,你很可能会失望……” “为什么,我愿意投降,你带我去就是了,快点!” 我从松铭的背影看出了他的踌躇和焦急。 末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行,那我们走。” 他背上箭筒,把锁链重新系在小玉和孙夫人腰间,然后提起链子,抱着我飞上了天空。我看着他严峻而苍白的脸,不禁关心地说: “你还好吗,负担会不会太大?” “没事,我体内多余的真气正好抵消了毒素……只是小玉有危险……” 我稍微有点安心,一瞬间我脑子闪过“要是他一直中毒不就不用治病”的念头,连忙把它扫了出去,不容许它玷污我。 我们回到蜀营,蜀军好像正在陆陆续续地返回。关平跑了过来,见到我们露出由衷欣慰和感激的神情。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他感动地说,“小队只有一半人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哎,太好了,听我说,作战成功了,我们的伏击大获全胜,一直追到沮漳河,看到了平民的尸体,我探听到士兵们的口风,很多人都义愤填膺,这下不会——” “抱歉我有急事——”松铭一说快速地说,一边解开锁链,“让我见你父亲——” “啊,见我父亲……”关平愣住了,“怎,怎么了?” “这是孙夫人,看,她要见主公!” “孙,孙夫人!”关平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好像没认出来,“怎么回事?” “情况紧急,去了再说,麻烦你了——” “噢,父亲在前线攻城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关平一副惊异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给他送个信……” “给主公也送个信……” “好的,你们跟我来吧……要讨论一下孙夫人的安置问题……夫人请……”他不安地瞟了孙夫人一眼,有点紧张地说,“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你们打败了,被他抓来了……快让你们主公来吧,我不抵抗。” “哈……”关平投给松铭一个惊诧的眼神。 “就是这样……娥梅,你照顾好小玉。” 松铭一边嘟哝着说,一边把小玉推给我,随即牵着孙夫人,跟着关平行色匆匆地往营地深处走去,孙夫人一路小跑…… “我们回去吧……”我轻声说道,搂着小玉回我们住的帐篷,“你感觉怎么样,现在?” “很难受……” 我试着提议道:“能不能现在就教我二阶神通力,我可以给你推气……” “不……你没有完全掌握好一阶……学不了二阶的……”小玉吃力地说,“而且你本身真气不多,给我你会衰竭而亡的……” 我很失落。 “对不起,要是我能更用心,早点学会斥力……” “你已经学得很快了……想当初我花了几年才学会引力……我不太会教人……要是女娲娘娘来教你,你应该学到第叁阶了吧……” 晚上松铭回来时,我正在榻上喂小玉吃东西,她现在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但不乐观的状态,就是说虽然病恹恹的,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咳出来的血虽然有毒,但再也不会产生腐蚀了。 松铭说孙夫人被扣押起来了。 “我就说她想得太乐观了,”松铭脱掉大衣,搭在架子上,走了过来,“刘玄德不会轻易见她的。”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他们不是夫妻吗?” 松铭靠在床榻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小玉的耳朵,柔声说: “好点了吗?” 小玉摇摇头,说: “过几个小时你再给我一次气……” “好的,没问题……”随后松铭转向我,低声说,“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的……你刚刚说那个是为什么呀?”我把小碗放到腿上,问道。 “这是一桩诞生于阴谋的联姻……”松铭说着掩住了嘴,咳了几下,我递给他手帕,“我没事……”他接过手帕,似乎注意到我关切的神色,便主动说,“偶尔会咳嗽……”他轻轻擦了擦嘴唇,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结婚吗,一开始是因为吴侯想把刘玄德骗到吴国去……” 我用眼神表示疑惑。 “那时赤壁之战结束后不久,刘备集团跟吴国借了江陵,原本说好打下长江以南的四个郡就归还,结果没还,吴国就打算把玄德骗过来,软禁起来,逼他归还。” “嗯……” “让别人过来总得有个理由,这个理由就是把孙小妹许配给他,当然吴侯跟他的幕僚肯定不是真的要把小妹嫁出去,然而吴侯的母亲吴国太看上了玄德,她做主把这桩婚事促成了。” “啊……” “是的,”松铭看着我惊讶的表情点点头,“你听过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说的就是这件事……孙夫人就这样跟着玄德离开了吴国,回到了江陵。后面的事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吴侯把她召了回去,但有一点她没说,她走的时候带上了阿斗。” “阿斗?” “是啊,如果不是蜀国迅速反应,在江上把她拦下,把阿斗抢了回来,那现在蜀国的继承人就成了问题……因为这件事,这段婚姻变得名存实亡,在蜀国看来这就是背叛。吴侯本来也不支持这件婚事,无所谓。至于孙夫人自己了不了解她哥哥的阴谋,以什么样的目的带着孩子走,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至少他们曾经相爱过,不是吗?她自己说他们生活美满……” “她是这样想的,”松铭冷静地分析道,“但玄德是不是这样想不好说……他对她好,或许有政治因素在里面,当时他跟东吴借的地盘是他重要的立足之地,他肯定要维系好跟吴国的关系……” 啊,政治上的东西好复杂,把人的情感当成什么了……肆意地摆弄,肆意地践踏……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和松铭都没有家庭与国家的束缚……不,曾经我也受到大哥的逼迫,要操纵我的婚姻,但松铭保护了我……我不敢反抗,是他挺身而出……为什么我不能像他那么勇敢呢?我在战场上的勇气何时才能带到日常生活中…… 我们等了叁天,关羽回营了,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打下襄阳城了!据说城里的守军集体起义,把曹仁绑了起来,主动打开城门。 我们跟随蜀军进驻襄阳城,分配到一所小房子。但由于俘虏人数众多,兵员的安置要分批进行,城市刚刚占领,交接与部署工作繁琐,而我们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权,因此我们跟大多数人一样依然驻扎在城郊的营地里。 关羽很快召开了一场有关孙夫人的审判,讨论如何处置她,她以罪犯的身份参加。松铭和我因为是直接抓捕她的人而受邀参加。 审判中不仅高层领导发表了意见,还听取了罪犯的供述,所以叫“审判”吧……对于孙夫人见刘备的要求,关羽毫不留情地驳回了。 “二叔,让我去见我的夫君吧,我愿意做你们的人,我不回去了!”孙夫人央求道。 “事到如今,还有何颜面提夫妻二字呢,嫂嫂?”关羽冷笑道,“自从嫂嫂欲图劫走阿斗以后,我大哥就对你死心了。” “不,我不是想要劫走阿斗,我把他视为己出呀!”孙夫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恳切地说,“我以为我还会回来,想把阿斗带在身边,让他看看他母亲的故乡,仅此而已——” “呵呵呵,你这种话会有人信吗?诸位觉得呢,嗯?” 关羽扫视了众人一圈,四周传来不满和不信任的低语。 “真的!”孙夫人涨红了脸,眼里涌出了泪花,“我不知道兄长的计划,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跟我说是家里有事让我回去!” “不必再说了,你这贼妇!”关羽厉声说道,“你不要再心存幻想,我大哥岂是你这江东鼠辈能配得上的?告诉你吧,我大哥早已跟你恩断义绝,今生再不相见!” 孙夫人的眼睛,拿窗户比喻,原本是打开的,能看见外面郁郁葱葱、风光旖旎的后花园,但现在窗户关上了,那盎然生机,那鸟语花香都看不见了,徒留一扇灰暗的窗户。 “把她带下去,关在地牢,好生看管!” 卫兵们把她拖下去时,她几乎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眼睛始终笔直地盯着关羽……我只在死人脸上见过这种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随后高层在处置她的问题上取得了共识,一致认为可以用她跟吴国谈判,要求对方撤退……至少能达成停战协议,让我们取道江陵返回永安。 松铭要求探监,一开始无论是曹仁还是孙夫人都不允许他去。后来他解释要跟孙夫人拿解药,高层才同意我们探望她。 在监狱里,她跟我初次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好像不会笑了,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格外安静,对外界的反应变麻木了,我们说的话好像经过了很远的距离才传进她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的,她没有理睬我们的请求。我第一次见到松铭求人就是求她,而她置若罔闻,对别人的疾苦漠不关心。她说: “兄长说的果然没错,刘备不是真心爱我……我后悔没有听他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是真心对你……我只想回到我的祖国……” 蜀军再次派马良前往江陵商洽谈判事宜。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除了每天定时给小玉输送真气以外,松铭就埋头苦练镇魂曲。我不明白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弹琴。 但他确实进步神速,现在能听出一首完整的、比较优美的曲子了。有时候他会叫我去试听,问我有什么感触。 “你听了之后心情如何?”他紧盯着我,问道。 “心情……挺好呀。” “仅此而已?” “嗯……就是这样呀,你弹得挺好……”我有点奇怪地说。 “有没有平静的感觉?” “嗯唔……好像有吧,说不太清……” “不行,还不够……”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 十二月过去,腊月来了,这是今年最后一个月了。还是没下雪,只是在刮大风,可能这个地方一年最冷也就是这样了。 伴随着这股冷空气,一个令人寒心的消息从江陵传来了。吴军主帅吕蒙转达了吴侯的意思,马良带回来的原话是这样: 尚香是我的妹妹,也是刘玄德的夫人。夫为妇纲,如果你们一定要杀她,来年忌日请替我上一炷香。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你们杀自己主公的妻子我管不着。反正不可能退兵。 这个消息在襄阳传开之后,松铭又一次带我去探监,这次他还带上了他的琴。我猜他是不是觉得孙夫人太可怜了,想弹琴安慰一下她……他弹得越来越好了,最近几次听完我都觉得心情特别舒畅,仿佛忘记了烦恼。 襄阳城不愧为一个军事重镇,它的监狱充分显示出了这座城市应有的强大力量、森严戒备和厚重历史。 监狱位于衙门马厩西侧,规模巨大,它的入口呈内凹型,左右两侧有高高的瞭望塔,入口这块场地长期处于净空状态,任何人都不得停留,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由十几个大力士转动绞盘才能打开的厚重石头吊门,是这座监狱的外门,它完全打开大概需要用整整五分钟,我们俩上次进来也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注视着它一点点升起,最后轰隆地响一声停住。 通过繁琐手续的审核后,探访者才被允许入内,由专人带领,不得随意走动。 进去里面是一个绿化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广场,天气好的时候或许挺漂亮,但现在呼啸的北风在整个空旷的广场上毫无阻碍地肆虐,让人不得不弯腰低头,顶风前进。广场中心是古朴而雄伟、像堡垒一样的主监楼,几条平整的石子路以这幢建筑为中心,呈放射状地通往其它区域。 放眼望去,广场四周有高大坚固的方形石制塔楼,上面安置着射程达几百米的巨弩。绕到堡垒侧面——这里是主监楼入口——可以看见监区后方是一排开阔敞亮的木结构硬山顶大殿,大概叁层高,是职员的办公场所。 无论是殿门口,堡垒的小方格窗,还是塔楼顶上……到处都有全副武装的岗哨和警卫,人在这里仿佛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视线,有股莫名的压力。 堡垒里面光线昏暗,气氛压抑,每穿过一道门都需要认证、登记才能开锁放行。我们搜身之后,他们着重检查了我们的琴,把它翻来覆去查看了许久,他们的手在琴上不知轻重地摸来摸去,看得我提心吊胆,生怕把琴弄坏了。好在最后没出事,我们把琴顺利带了进来。 这里有通向上层的楼梯,但我们没有往上,而是跟随着两个狱卒拾级而下,一步步往下走,每下一层,空间就狭窄一点,墙壁就粗糙一点,关押的囚犯好像就少一点,空气就显得愈发死寂。 下了五层后,只剩下火把的光了,气氛阴森恐怖。从警卫室出来向右一转,我们沿着一条笔直阴暗的隧道前行,脚步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沉闷而带着回音。我不由自主地向松铭靠近,有点想牵着他的手。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想法,主动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让人安心。 孙夫人的牢房在深处,里面只有她一个人。跟我上次见到她相比,她好像又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冷漠,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歪着头,斜倚着木栅,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眼睛里反射出一点火光,还以为她死了。 “你们有半小时。” 狱卒打开木门,放我们进去,然后再把门锁上。锁链哐当响过之后,他们走了。 “孙夫人,您受苦了。” 松铭恭敬地低声说,她纹丝不动,似乎没听到。 我们在厚厚的稻草上坐了下来,松铭把琴放在了自己腿上。 “近日听闻了吴侯传来的消息,我们深表遗憾。”松铭温和地轻声说,“您贵为公主,不该待在这种地方,我为您感到不平……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打算去江陵寻找一位朋友,因为突发战事而搁置了……我们不想打仗……觉得是时候出发,继续去寻找我们的朋友了……嗯,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想办法带您一起走,让您回到江陵……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脸上没有表情,心头却是一惊……这,这是要越狱的意思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就在我以为永远不会得到答复的时候,孙夫人开口了,用的是一种声如蚊呐、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回去……” “不好意思?”松铭做出礼貌的表情,表示没听清。 “我已经被家人抛弃了……为什么要回去……” “我同情您的感受。”松铭低声说,“请您考虑一下这点,在吴国做出了那样的表示后,您继续留在这里有危险……” 我忍不住扭头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人。幸好隔壁的牢房都是空的。 “……或许您有别的打算,可是不管怎样,您不该留在这里……等您回到江陵后,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强迫您……” 松铭是不是想利用孙夫人获取在吴国的合法身法,好在江陵找黄承彦?这样就不用帮蜀国打仗了……还是说他以为帮她恢复自由后,她会感激地奉上解药? “危险……” 孙夫人轻笑了一声。那是怎样的微笑啊,比哭泣还要悲伤,比愤怒还要憎恨,比永别还要绝望……那笑容像一块埋葬了所有美好情感的墓地。 “我为什么要怕危险……死亡对我不过是一种解脱……我在这个尘世已经没有牵挂了……”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我想象了一下,假如松铭对我说“今生再不相见”,然后我信任的亲兄弟又把我送给敌人,那我也很可能就这样了却此生。 松铭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 “夫人不要过度悲伤,以免伤了玉体,来日方长……我这里有一张古琴,请允许我献奏一曲,若能稍微给您排忧解闷,就是我的荣幸……” 孙夫人没有反应。 松铭在腿上摆好琴,端坐身体,双手放在琴弦上,开始弹奏那首镇魂曲。我有点担心狱吏过来捣乱,并不能安心地听他演奏,而是留意着过道上的动静。 演奏到一半的时候,孙夫人突然说话了,第一次把头转过来。 “你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 琴声停止了,松铭谦恭地说: “这首曲子是我特意寻访得来的,是周郎写的。夫人听过吗?” “听过……当然……”孙夫人望着一片虚无,轻声呢喃道,“公瑾以前经常弹这首曲子……” “夫人跟周郎关系很好吧……” “呵呵……”孙夫人露出一丝虚无的微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父亲和大哥死的早,我二哥醉心于权力,留下我无依无靠……公瑾……他似乎觉得自己有责任代替父兄们照顾我,常常请我去他家做客,陪嫂子聊天……呵呵,早有预兆啊,都怪我太傻……家人也是靠不住的,这世界上只有自己……” “有时候确实如此……”松铭轻声说,我感觉他在有意地迎合她,“知己难求,高山流水的友谊更是珍稀……” “你是从孔明先生那里学的这首曲子吗?”孙夫人问。 “不,”松铭礼貌地说,“是行家抄录收藏的……” “他只教孔明弹过,我在他家里见过……想必是哪个下人想赚点外快,把谱子偷偷抄送给别人了,哼……他们俩就是一对高山流水啊,真让人羡慕……他把自己最着名的曲子教给了他,作为回礼,他送给他一只手工制作的小鸟,一只会唱歌的小鸟,正好可以唱他那首曲子……” “您是指赤壁之战的时候吗?” “是啊……” 孙夫人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回忆。 “如果您不嫌弃,请让我继续演奏这首曲子吧,”松铭打破沉默,说道,“当做缅怀过去的美好……” 孙夫人没有回应,松铭重新弹了起来。我一边听一边估摸着时间,快到半个小时了,我们一直在这里弹琴,什么进展也没有,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寂静的过道里突然传来低沉的开门声,随后是一串拖沓的脚步声,带着回音……时间到了,狱卒来了。我扭头看去,两个模糊的身影一摇一摆地从过道尽头走来。 “松铭兄……”我低声提醒。 松铭全神贯注地看着孙夫人,一边弹着琴,一边轻声说: “夫人,您感觉心情好点了吗?” “嗯……” 孙夫人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呻吟,没有看我们。 狱卒的脚步声逐渐变大。 “那您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松铭用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语气说。 叁秒钟的沉默,随后孙夫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跟我弹琴啊……”她摇了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嘲弄与不屑,“抱歉,不是我打击你……你的水平比公瑾差远了……没有他那种效果……别白费力气了……” 琴声第二次戛然而止。 已经听得到狱卒手中钥匙碰撞的声音。 “抱歉,是我不自量力。”松铭微微低下头,谦卑地说,“请您把这当成一个拙劣的模仿,博君一笑吧……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了,后会有期。” 松铭和我站了起来,狱卒恰好来到了门口,我们离开了监狱,回去了。 “松铭兄,刚才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一直给她弹琴啊?”穿过靠着脚手架的襄阳城城门,往郊外营地走去时,我不解地问道,“我以为你想说服她给我们解药……” “我是想这么做的,”他低声说,一边避开搬运石料的工匠,眼神比平时黯淡了一点,“还记得吗,这首镇魂曲具有安神定心的效果,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弹出那种效果,消除她的负面情绪,让她理性思考,跟我们合作……” “哦……” 我恍然大悟,女人悲伤的时候确实是不讲道理的,如果能让她平复下来……可是一首曲子真的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吗?我不禁对此表示了怀疑。 我们绕开城门外的一个车队,车上载着金银珠宝,还不断有人往里面放更多……我看了一眼,认出车上装的都是我们从襄阳缴获的战利品,这是准备发往上庸的。 “曲子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松铭微微眯起眼睛,扭曲嘴唇,露出一丝苦笑,“我水平不到家……” 我还没见过他这样苦涩的表情,仿佛嘴里含着一条刚采摘的苦参,不禁一下子心疼起来。我安慰道: “我觉得你弹得很好,真的……你没有练多久就有这个水平,真的很了不起,我很喜欢听你弹……” “谢谢你,娥梅。” 松铭瞥了我一眼,眼里柔情似水,我们离开大路,朝营地走去。 “我听你弹了之后心情变好了,等会儿我们弹给小玉听听吧,让她也开心一点……” 营地空了不少,我们走进帐里,小玉醒了过来,我们扶她起来喝了点水,她问我们去哪儿了,我们便聊了聊刚才发生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从孙夫人手里获取解药已经不太可能了……” 松铭坐在床边,低声说道。 “小玉,你没有解毒的办法吗?”我坐在另一边,看着这个呈现出兽人特征的女孩说道,“你是神仙,难道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吗?” “有是有,但是在仙界,”小玉一只手撑着床榻,声音沙哑地说,“要去了才能拿到……” “仙界……”松铭淡淡地说,“我想……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吧……” “现在就去?”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找人了吗?” “嗯……小玉有危险,不等了……”他低垂着眼眸,看着眼角小声说。 我有点理解他的行为准则了,他似乎没有固定的道德标准,而是以重要的人为优先。 “可是我们要怎么去呢?”我说,“小玉现在控制不了别人,我们拿不到通行证呀……” “我带你们飞过去吧……” “那马车呢,不要了吗?” 松铭没有回答。 “我飞不了了,”小玉看着他,声音虚弱地说,“你带着我们两个飞不了那么远的……你知道这里到泰山有多远吗?” “知道……”松铭低着头说,“大概是定军山到跑马岭的几百倍吧……” 我们之前在汉中作战时,松铭带我们两个大概只能持续飞行叁、四个小时,在汉中那块弹丸之地够用,但是放到中原大地就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了。 “能不能用一下雪莲花?”我提议道。 “不行。”小玉坚决地说,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不像一个生病的人,可见没有商量的余地,“雪莲花不能再用了,全部都要上缴……” 如此看来,我们似乎束手无策,走投无路了。就在我们一筹莫展地陷入沉默之时,小玉开口了。 “那个……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有点奇怪地、胆怯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办法?” “那个戒指,我送给你的那个戒指……” 小玉说的是中秋庆典时她送给松铭的那枚银色宽戒,上面有着繁复的花纹。 “戒指怎么了?” “那上面附有第叁阶的神通力。” “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神色有点紧张不安,声音更沙哑了,“用那枚戒指可以施展控制心智的法术……” “真的吗?” 我和松铭都喜出望外。 “等一下,听我说完……”她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这枚戒指是通过施加淫纹,来达到控制心智的目的,因此……”她郑重地停顿了一下,“它要发挥作用,必须遵循如下几个法则。一,必须由男人对女人使用。二,必须把戒指上的花纹烙印在女人下腹部。叁,在此基础上必须完成一次交合。” “什么意思?” 我有点没听懂,疑惑地说。松铭的脸色却变难看了。 “你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给我?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这么做吗?” 他低沉地说,脸色有点发白。 “不是!”小玉有点激烈地辩解道,“我只是因为那个好看才给你的,那是王室打造的!咳咳……” “诶,等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法则?” 我懵懂地问。 松铭躲避着我的目光,小玉好像也不太敢看我。这真是太奇怪了。 “咳咳……云禄,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冷静。 “我的意思是,用那枚戒指跟孙尚香做一次,就能控制她……” “做一次……”我缓缓重复道,“你是说……那个做一次?” “是的,就是那样。” “为什么?”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开始发凉。 “因为那枚戒指上有淫纹必须通过交合之法激活控制心智的效果!” 小玉一口气不停顿地说了出来,仿佛刚才那些话烫了她的嘴。 “淫纹……用交合之法……控制心智……”我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旁边,“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是很久以前我为一个人制作的……”小玉不情不愿,红着脸小声说,“那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君主,为了满足他的私欲,我在这枚王室戒指上附了魔,让凡人也能施展法力……” “一个荒淫无度的君主……”我机械地鹦鹉学舌,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我要在他的酒池肉林里收集精气……”小玉闭上了眼睛,微微喘息着说,“我有任务……” “那……”我轻声呢喃道,“现在,你打算让松铭使用这枚戒指,做以前那个君主做过的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我看看松铭,又看看小玉,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心思。 “没有别的办法,是吗……”许久之后,松铭打破了寂静,自言自语般地说,“那就只能这样了……” “你要去?”我身体像抽筋一般抖了一下,立刻问道。 “嗯……” “为什么……”非得那样?我心里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要给小玉治病……不光是为了通行证,控制了孙夫人之后我们利用她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江陵,不用再打仗了……而且……” “而且什么?” 他露出一丝羞愧、无奈的表情。 “这几天我消耗了很多精气,给小玉……长期这样下去我会供应不上……我们都会死的……” 他的决策,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理由非常充分,我努力用理智去思考……可是不行,反感与嫉妒像滔天巨浪一样淹没了我,他不仅跟小玉,现在还要跟别的陌生女人…… “我去拿戒指……” 他站起了身,准备往外走。 我的手自动地抓住了他的衣摆。他扭头看着我。 “别走……” 我用几乎听不出是自己腔调的声音,细声说道。 “娥梅……” “别走……” “我们没有办法……” “别走……求你了……” 我盯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视线从上方投下来。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耳膜在寂静中震撼。 “好,”松铭用一口深呼吸再次打破沉默,坐了下来,面对着我,眼神是诚恳的,“给我个理由,我们商量一下。” 我喜不自胜。喜的是他对待自己的诺言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最危难的关头也能践行。 我又忧从中来。我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他呢?什么理由足够让他放弃一个挽救朋友的办法? 连我自己都不认可这种行为…… 这是在救人,云禄,是救你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可是他坐下来,愿意听我陈述…… 他愿意为我而改变,对不对……他愿意聆听我的请求…… 我可以对他提出要求……可以任性一点……对吗…… 我双手无法抑止地颤抖起来,开始张开嘴巴喘气。 “娥梅?”松铭投来关心的视线。 他是关心我的……他是爱我的……爱,这个理由够吗?……这个理由足以让一个公主抛弃家国,远走他乡,还有什么不够呢…… 拿出勇气来,云禄……无论是以悲剧还是圆满收场,都为它画上一个句号吧…… “我……你……” 我颤声说,舌头因打结而没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 “什么?”松铭露出温柔的疑惑表情。 “我喜欢你……” 我嗓子发紧地说,感到手脚冰冷,指尖发麻。 “什么?”这次,他的表情混杂了些惊诧。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微微喘息着,心脏跳得生疼,“松铭,我喜欢你……” 他脸上的血色消失了。给我来了个沉重的打击。这不是我幻想中的画面。 “我爱你,松铭……”我揪住了自己胸口,快喘不过气来了,但我必须强撑着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愿意一生伺候你……松铭……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你,真奇怪……”我忍不住啜泣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了微笑,“明明我们在一起才半年,我却爱你爱得停不下来,你知道吗……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松铭鼻翼翕动,嘴唇泛白,面颊凹陷了下去。 泪腺打开了好像就关不上,我试图用掌根擦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松铭……告诉我……你爱我吗?” 他的脸变得愈发惨白的同时,额角却开始发青。 “告诉我……松铭……没关系……你说吧……”我试图用微笑劝慰他,但做出来的可能只是一张哭花的鬼脸,“我只要听到你的想法……” “我……”他的喉结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说吧……求求你告诉我……不要再让我胡思乱想……”我抽噎地说,“告诉我……你爱的究竟是谁……” “我……” 我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握紧了双手,聆听着对我的判决。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一道尖锐的酸楚穿透了我的身体和心灵,仿佛击穿了我的灵魂。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 我的嘴唇剧烈抽搐起来,我不得不花了很大力气强忍着不要马上痛哭。 “我……不能那样爱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他用谨慎的声音说。 我咬紧了嘴唇,这次终于成功露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祝福你们……” 我对他笑了笑,然后马上低下了头,因为笑容已经在颤抖中崩溃…… “娥梅……”他朝我伸出手。 “不,”我拒绝道,一边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别管我……” 我低头冲出帐外,捂着嘴,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营地里一派获胜后的轻松愉快氛围,士兵们叁叁两两地闲聊、散步,虽然空了不少,但我却觉得到处都是打扰,哪里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哭一场…… 从监狱回来已是傍晚,现在夜幕降临,我翻身骑上一匹无人看管的马,泣不成声地喊道:“驾!” 我向着营门冲去,闯过了松懈的哨岗与守卫,他们的喊叫声在我身后回荡。 我不管不顾,伏在马背上往前冲,超过了汉江,岘山的树林飞快地后退…… “云禄——云禄——” 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敢相信地回头看,松铭正朝我飞来。 “云禄——回来——”他大吼着。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快意的恶作剧想法……来呀,有本事把我抓回去,就像你对孙尚香做的那样…… “驾!”我尖声叫喊,一边狠狠抽了下马屁股。 “云禄——回来——” 我又扭头看了下,他跟我的距离并没有缩短……真奇怪,他不是可以一瞬间飞到很远的地方吗? 然后我领悟了。他把太多真气给了小玉,自己已经发挥不出全部的功力了。 唔呵呵……唔呵呵呵……我一边流泪一边笑出了声……我彻底理解孙尚香的心情了,她是奔向她以为的归宿,而我现在要奔向我认为的归宿…… “别来管我!”我大吼道。 “云禄,你这个笨蛋——回来——” “有本事来抓我呀——” 岘山很快消失了,我迅疾地冲进了开阔的长坂坡,一轮弯月在黑云后若隐若现……如果我没猜错,吴军应该在沮漳河对岸布防,毕竟蜀军没有攻占当阳桥…… “云禄——你要去哪儿——”松铭发出焦急的怒吼。 “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管我——”我头也不回地尖声痛斥。 “云禄——你——你给我回来——” “驾!” 风在我耳边呼啸,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孙尚香当时是不是抱着这样不顾一切的心态冲过来的呢?她是不是像我一样,给自己制造危险,故意让关心她的人痛苦,其实心里有个小角落盼望着别人把她救出来,把她带回去? 或许吧,我不清楚……我看见吴军营地的火光了……再见了,别来找我,除非你有本事把我从敌军手里夺回来……我会不抱期待地等着你哦…… 咔嗒一声,我箭一般越过了当阳桥,径直冲向吴军阵地。有人从战壕后面出现了,大声喊叫着什么,我没听见,风声太吵了…… “云禄——” 嗖,几支箭射了过来,与我擦肩而过。我举起双手,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感受着发丝舞动的飘逸,不拉缰绳也不做防御,任凭颠簸的命运带领我随波逐流…… 我的马一头栽进了壕沟里,天翻地覆,几双粗暴的手立刻抓住了我……呵呵呵,不用这么大力,我不会反抗的…… “不——云禄——” 我看向天空,借着一点月光,松铭的怒容显得格外狰狞可怕,他的咆哮在夜空中飘荡。 我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 他俯冲了下来,旋转腾挪地躲避了无数箭矢,把手伸向了我,高喊:“云禄——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抬起手,可是这么容易就让他得逞,又有点不甘…… 七八把长矛刺向天空,有两把刺中了他的侧腹,他“唔”了一声,拉开了距离,回到上空,长矛抽出来时鲜血淋漓。心疼与快意在我心里势均力敌地厮杀。 他捂着侧腹,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挪开……我被绑了起来拖走,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扭头望着天空,注视着他来回躲避箭雨的身影,隔得远远的跟他对视……何必这样呢,既然你不爱我,何必来找我,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我怀揣着一丝新鲜、扭曲、隐秘的喜悦与期待蒙上了头,视力立刻被剥夺,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部第六章神离 神离 我很快离开了前线。离开时我一直侧耳倾听着松铭的咆哮和周围打斗的声音,直到它们都消失了为止。我周身笼罩着一层麻木,掩盖了心头的鲜活之物,戴上了一张逆来顺受的面具。当我恢复视觉后,我发现自己被解送到了江陵城内的一个女俘营。 这里关押着不少人,听她们说她们原本是城里做后勤杂役的,吴军来了后就被关在这里等候发落。因为我是从襄阳的蜀军过来的,她们不少人的父兄和丈夫在那里,因而我成为了她们集体关切和问询的对象。 我把已经对吴军讲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又讲给她们听,那是他们审讯我的内容,凡是我知晓的情报都告诉了他们。 其实我知道的不比吴军知道得多,吴军是从糜芳那里得到的情报,而我并没有接触过高层。我第一次由衷感谢关羽这个决定,不让我接触核心机密,因为我始终处于一种麻木状态,基本上别人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我只能提供一些军营里的琐碎小事,这些对吴军没什么用,对女俘们来说却如获至宝。每次这些女同胞问我,我都要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努力回忆着各种细节,满足她们寻求安慰的心理……她们也告诉了我不少有关吴军的事情,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跟我们这些女俘切身相关的,即他们要如何处置我们。 听说吴军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审查和处理女俘,让她们分批去知府大殿,面对许多军官,每次都会有几个人被带走,剩下的重新回到集中营。如今还剩下十几人没去过,按照她们说的惯例,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一轮新的审查。 两天后她们的话应验了,我和那些尚未审查过的人一起被押解至衙署。临行前几个同胞在我身上装扮,有给我脸上抹灰的,有把我头发弄散的,还有往我指甲里塞泥巴的…… “小娘子,你长得俊俏,要给你打扮得土气点才行——” “是啊,听说那些年轻漂亮的都被带走了——来,忍一下哦——” “等会儿他们会给你洗漱,你千万不要傻傻地把自己收拾好看,记住了吗?” 我任由她们给我整得灰头土脸,心想好不好看其实区别不大。我在汉中看到了蜀军怎么处理女俘,首先是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其次是按官职和军衔依次挑选,最后是发配做苦役、官婢或充作军妓。有些条件相同的军官为了争抢同一个女俘还会出价竞拍,当然这种一般只会发生在帝姬或后妃身上。好看的自然先被高级军官挑走,不好看的似乎下场更惨。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怎样都好,最重要的是他看到我遭受欺凌,会不会伤心痛苦呢,呵呵…… 我们进入衙署——我看到街上秩序井然,跟之前来买琴谱时别无二致——这里应该原本是蜀军高层的机关大院,可能是关羽和亲信、家眷住的地方,现在被吴军征用了。穿过院落,绕过正厅,我们来到了一座的五间殿,这算是规格比较高的一种宫殿了。果不其然,女俘们被要求在回廊右侧的厢房里梳妆打扮,专门有女官监督她们洗漱。我则被领至左侧一间耳房里,这里有两个官员坐在桌后,桌上摆放着文房用品,两个甲士立在门口。 我坐了下来,他们开始盘问我的个人信息。 “姓名?” “……翠云” “年龄?” “二十二吧……” “什么?” “记不清了……” 登记官抬起眉毛,审视了我一眼,说:“你要讲实话,不然以后跟你国交换俘虏名单,对不上号,你认证不了,有回国的机会你也回不去。” “好……” “咳……家住何处?” “……没有家。” “祖籍?” “凉州武威。” “职业?” “军人。” “军中职务?” “无……普通士兵。” “婚姻情况?” “……已婚。” 我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恶作剧心态答道。 “夫名?” “……” “夫名?” “铁松。” 我淡淡地微笑道,对面好像没有怀疑。想到自己只能用这种欺骗的手段跟他名义上在一起,笑容也变得苦涩了。 “丈夫现在何处?” “襄阳。” “过往疾病?” “无……” 稍后…… 测量了身高、体重,做了简单的体检,画了画像,所有信息登记在册,登记官指着门外,让我去右厢房洗漱。 我离开房间,朝对面走去,那些先梳妆好的女俘们穿着囚服,在空地上挤挤挨挨地等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把手、脸洗干净,头发梳好!” 盥洗室内,女官一丝不苟地高声说道。 几分钟后,我用毛巾擦干了水,绾好了头发,经过女官检验合格,然后走到了空地上,在导引官的带领下,跟众人登上丹墀,进入了中殿,见到了几十名军官。 我们排成几列,站在两排高大的立柱中间。军官们在我们周围随意走动,像看商品一样打量我们。我呆呆地盯着前面那个人的背,什么也没想。 一个男人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扭过了过来,说:“是你呀,还记得我吗?” 我看了他一眼,想了起来,是伏击战那天保护孙尚香的一个将领,被松铭打倒在地,没有死的那个人,好像叫甘宁吧,下巴上有一绺不伦不类的小胡子。 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他的大拇指在我脸颊上摩挲着,一股隐隐的厌恶像小虫子一样爬上了身体,痒痒的不舒服,但我没有动。 在前方装饰有雕栏的台阶上面,宝座旁边,一个礼官开口说道: “请主帅开始挑选。” 宝座旁边有两个军官一直站在台上,没有下来,其中一个看上去成熟稳重、但脸色有些蜡黄的中年领导说: “我不用了……伯言来吧?” “不才幸作先王婿,何需纳此女俘?” 另一个儒雅模样的年轻军官答道。 “那就接下去吧。” “我要这个。”甘宁看着我,声音响亮地说。 “末将有事启奏。” 另一边有个军官抱拳对台上说道。 “讲。”那个脸色蜡黄的领导说。 “甘将军前日护卫不力,致使丢了公主,选位似应延后。” 有几个人附和着表示赞同。 “蒋兄,为何要这样呢?”甘宁看着那人说,“我碍着你了吗,你想要哪个?” 那人转身看过来,说: “甘兄,我并非针对你,只是你确实未能履行职责,酿成了大祸,若是让你先选,如何彰显赏罚的公平?” “你不会也想要这个吧?”甘宁指着我说。 “应该让合适的人先选。”对方脸色阴沉地说。 “公奕所言有理,”台上那个领导看着甘宁说,“兴霸,这次你排七品之后吧。” “我愿出钱赎买。”甘宁说。 “你出多少钱?” “五百两白银。” 众人皆惊。五百两应该能装满几大盘子,我只在汉中王论功行赏的时候见过。 “呵呵,甘兄怎么为一个女俘如此破费?”有人笑说。 “你别管,老子乐意。” “我出六百!”姓蒋的那人说。 “七百!” “老兄,你出七百银子买一个女俘,你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不用废话。” “八百——”另有一个人说。 “九百!” “一千!”又有人喊。 这些人互不相让,价格一路攀升至一千五,是甘宁叫的。现场终于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再抬价。 那个脸色蜡黄的领导跟旁边儒生模样的军官耳语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 “既然兴霸愿意出一千五银,那就给你吧。我立一条新规矩,从今以后不得为军俘竞价赎买,此风不可长。这次没有明说就算了,下不为例,尔等谨记。” 众将叩首称是。 “此外,这次遴选过后,未被宣召之女俘中无家室的,聘为伶优劳军,有家室的尽皆放归,以显示我军仁义厚生之德……” 接下来所有军官依次挑选,几个年轻的被选走了,剩下没有被看上的离开了宫殿。 黄门官带我们这些被选上的女俘返回正厅,往左一拐,来到户部署,在这里签字画押,办理完手续,由各将领接走了。 我跟着甘宁穿过甬道,又回到了五间殿,从偏殿的一扇侧门来到大后院,这里用勾连曲折的萧墙分隔成许多小院落,我们走进其中一个院子,门牌上挂着“甘”字。 “老爷——”一个皮肤粉白滑腻的女人走过来迎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您回来了。” “嗯,这是我新买的暖床丫鬟,你们给她安顿在我的侧房。”甘宁指着我,颐指气使地说,“给我房里生上火。” “是,老爷。” 那女人不易察觉地向我投来一个阴冷的眼神。 “把你自己收拾好,换上干净衣服,在床上等我。”甘宁看了我一眼,粗声说道。 “大人,我是有夫之妇……”我低着头说,“可否让我做点别的,我可以给您洗衣做饭……” 甘宁走过来,左手揪着我的头发,右手扇了我一巴掌,力道很大,我跌倒在地。他呵斥道: “你现在是我的女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在我面前要叫自己‘奴婢’,懂吗?” 我捂着脸,木然地看着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快去,把床给我暖好!” 这时,一个奉御官来到门前,传甘宁进殿议事。甘宁领命。奉御官走后,他不耐烦地乱揉头发,瞥了我一眼,说: “啧,真不巧……算了,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他走后,侍女领我来到自己的房间,这是正厢主卧旁边一间小小的侧房。衣物都备齐了。我从澡房洗完澡回来,发现只有夏装,都是些特别清凉的衣服。我忍着寒冷穿上了一套丝绦裙裳(这是面料最多的了),抚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走进隔壁的主卧。没想到这里面特别温暖,墙壁和地板都是热的,应该是后面有管道把火房烧的暖气送过来了。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厌恶不停地往上翻,我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陌生人的床铺总觉得膈应得慌,真想念马车里的小床啊……我背靠着床头,抱着双膝,盖着一床被子,缩成一团,寝食难安,思绪纷乱……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寂静中思绪缓缓旋转……当我赌气地逃离悲伤时,根本料不到会落到这个下场,变成别人的奴隶……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一个女俘还能指望多好的待遇呢?这算好的了…… 我真是太冲动了……我把额头放在膝盖上……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个后果,而这恰恰是显而易见,只要多考虑一步就能明白。可我却不管不顾,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快乐冲进了敌营…… 唉,现在该怎么办呢?没了银月枪,我不过是个有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身陷囹圄,是的,这跟集中营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种换了装饰的牢狱…… 我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忧虑与恐惧开始发芽,它们之所以没有疯长,仅仅是因为那层麻木蒙蔽了我的眼睛……到目前为止,麻木依然占据了我内心绝大部分空间,悲伤隐隐作痛……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根钢针,深深地扎进我的心头肉。我没有故乡了,几乎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他,而他拒绝了我,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他在做什么呢,在给小玉输气?还是在用那枚戒指控制孙尚香? 想到这儿,我身上依然泛起一阵颤栗……哈哈,为什么呀,我明明决定离开他了,为什么还要为他难过,他却逍遥自在,真不公平…… 眼睛湿润了……我眨了眨眼,把泪水挤掉,大脑开始空转,漫无边际……要是能把他分成几份就好了,一份给我,一份给小玉,一份给孙尚香,谁也不用抢……要是能这样就完美了,有没有这样的法术呢…… 唉,没走就好了,可以问问小玉……我还有回去的可能吗?还有办法跟他们重逢吗?他们会不会不要我,自己走呢,就像我对他们做的一样? 可是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交欢?我咬住了牙齿,这个念头一刻也无法忍受,太痛苦了…… 我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矛盾漩涡,既想回去又害怕面对那些事情,既不想回去又不愿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我能接受吗?不能。我能反抗吗?也不能。 我有勇气去死吗?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可要是我死了,连他心疼、愤怒的表情都看不见了,那我来这里又有何意义呢? 唉,他说的没错,我真是个笨蛋哪,离了他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一团糟…… 没有人打扰我,我任由思想的小船随波飘荡,到了晚上。外面有人通知开饭了。我茶饭不思,躺了下来,心力憔悴,脑子晕乎乎的很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被粗暴地弄醒时,窗外还是黑的,屋里点着灯,有个人压在我身上,我立刻睡意全消,定睛一看,是甘宁,他一边在我身上乱摸,一边像狗一样在我身旁嗅着。 “嘶——哈——你身上好香啊——” 我奋力挣扎起来,想把他推开,却使不出力气,就像我的内心一样软弱……他像一块岩石压在我身上,我不禁尖叫道: “呀——你做什么啊——让开——” 他突然骑上来,“呼呼”扇了我两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贱婢,怎么跟老爷说话的,啊?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卑之法!” 他粗鲁地扯开我的上衣,衣服发出刺啦一声,我的前胸袒露了出来。我被打懵了,忘记了反抗,呆愣愣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用力揉捏我的胸部,一边伏下身来在我的乳头上又吸又咬,新的刺激使我回过神来,重又挣扎起来。 “不要——” 他反而变本加厉,更加激烈地玩弄我的胸部,我双腿乱蹬,身体扭动起来,却无法脱离他的压制,他身体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很快解开自己的衣服,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裆部,我像烫到似地把手缩了回来,他又把我的手抓过去,死死地压在他的男根上,我抵抗不了他的力气,浑身绷紧了,恶心得汗毛直竖。 “自己摸。”他放开了我的手,粗声喝道。 我缩回了手,又被他啪啪扇了两个耳光,耳朵发出了嗡鸣。 “听不听话,啊?”他扬起手,作势再打。 “听,听话,别打了……” 我怯生生地说,颤抖地伸出手,放在他的下体,疼痛和屈辱使我眼里涌出了泪水。 他一边享受着我的抚摸,一边把手伸进了我的裙底,在我大腿上游走,我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哦,你皮肤好嫩啊……” 他好像很受用,下面涨得越来越大,随即俯下身来亲我的嘴,我下意识地扭过头。他用力抓住我的头发,语气不善地说,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 “转过来,嘴张开!” “唔……不要……” “不听老爷的话,是吧?” “老爷……求你不要……” “你既然叫我老爷,就得听我的话,把嘴张开,不然我拿你去喂狗!” 我被他的威势所吓,颤抖地微微张开了嘴唇,他立刻结结实实地吻住了我,舌头伸进来在我口腔里翻江倒海,把他的味道都传给了我。 两行清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噢,真香啊……”他用力吸了一下我的舌头,发出呲溜一声,说道,粗手不停地在我全身上下游走,我试图推阻他,却是徒劳。 不知何时他把我裙子掀了起来,手里抓着一个小圆瓶,用另一只手伸进去挖了一点东西出来,涂在我的下体,凉凉的,我惊呼: “你做什么?” “这是让你爽的,等会你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地说,一边拧上盖子,把瓶子扔到一旁,继续在我身上亲吻抚摸。 “不要这样……” 他没有理我,把我的衣裳裙子都剥掉,我整个人赤条条地暴露在他面前,害羞地用手臂遮掩。他双眼发直地盯着我的躯体,一边用双手缓缓抚摸我的腰身,说: “噢,你好美,不枉我花了这么多钱……等会我不干死你就不是男人……” 他迅速解开裤头,那东西一下子蹦了出来。他勾起我的双腿,抓着我的胯把我拖过来,我后脑在床上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他那东西抵住了我的下身,我惊慌失措地哀告道: “不要——老爷——你放过我吧——” 他不说话,手在下面弄了一下,腰一挺,便强行进入了我的身体。我痛得尖叫了一声,浑身僵直扭曲,手抓住了床单。 “噢……真紧啊……”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没有丝毫怜惜,整个人压了上来,更深的进入了我的身体,开始律动。 “噢,操死你……这么紧的逼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不是结婚了吗,怎么还这么紧……你丈夫是不是没有满足你,嗯?没事,我来教你什么是女人的快乐……” 我摇着头,泪流不止,想把耳朵堵起来,不堪忍受他的污言秽语。 “老爷的鸡巴怎么样,嗯?这么快就流水了,你这小淫娃……” 他一下又一下用力挺腰,我被迫跟随他的节奏发出呻吟……让我惊恐的是,我真的湿了,被他弄得发出噗滋噗滋的淫秽声音,身体越来越热,下面奇痒无比…… “啊……不要……” 他上身立了起来,双手握着我的胸部,开始加速抽送。快感很快冲上我的脑髓,我抓着他的手臂,忍不住叫了出来,叫声不由自主地透着一丝淫媚。 “啊啊……不行……” “小母狗,爽了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小淫娃……” “不是……啊啊……不是的……” “还说不是,操死你……” “啊啊……轻点……不要了……” 几分钟后,一波快感把我淹没,我侧仰着头,身体一阵抽搐。他放慢速度,握着我的脚踝,舔弄我的脚趾。 “呵……呵……” “老爷的鸡巴厉不厉害,嗯?快说!” “厉害……” 我喘息着被迫说道,内心充满了无助,咬紧了嘴唇……自己怎么这么淫荡,被陌生人侵犯还能…… 他把我的双腿放在肩上,双手握住了我的腰,又开始加速抽插。 “不要再来了……啊啊……不行了……” 我啜泣着呻吟哀求。 “噢,你这骚臀……这小腰……”他一只手在我大腿附近用力搓揉,一边粗喘着说,“真他妈淫荡啊,真是极品……嘶噢……老子快忍不住了……” 他不再说话,闭紧了嘴巴,更加大力粗暴地抽送起来,撞得我臀部啪啪作响。我捂着嘴失声娇喊,腰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双脚也痉挛扭曲了起来。 “唔唔……不行了……啊啊啊……” “噢噢,小母狗,全部射给你好不好?” “不行……不行啊……不要……” “干,扭得这么淫荡,说什么不要,其实很想要吧,老爷满足你……” “不要,啊啊啊……” 我想起自己月事结束不久,要是怀孕了就真的没法见人了,不禁拼命挣扎,但毫无效果,只是在他身下无益地扭动。他死死地压着我的手腕,腰上的动作又狠又快,一边低吼道: “噢噢……要射了……射满你的骚穴……” “嗯哪啊啊——”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猛地一顶,一股热流进入了我的身体,我立刻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噢……噢……还在吸……夹得好紧……” 我沉浸在一片茫然中,万念俱灰,快感和痛苦来回争夺着我情感的控制权……直到甘宁离开我的身体,握着他那玩意在我的小脚上摩擦,我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 一股莫大的空虚、悲伤与绝望取代了麻木,笼罩了全身心,我不禁悲从中来,鼻头一酸,侧过身子,蜷缩起来,抓着自己的肩头,掩面痛哭。 “你这脚真骚,下次要射在你脚上……嗯,怎么了,哭什么?”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再也不干净了,再也没脸见他了…… “哭什么,别哭了,又不是第一次……你刚才也很爽吧?”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愧疚和耻辱令我痛不欲生。 “好了,好了,”甘宁发出不耐烦又蛮不在乎的声音,“你跟着我以后就享福了,知道吗?只要你好好服侍我,我会让你过得比别的女人都好,让你过上安逸享乐的生活,还不高兴?不许哭了!” 我咬紧嘴唇,强忍着哽咽,睫毛上都是泪珠。 甘宁躺了下来,把我搂进怀里,我稍微挣扎了一下,但既怕他打我,又没有力气反抗,只好放弃。 “小美人,你哭的样子也这么美,来,亲亲……” 他把我的脸扳过来,毛嘴凑了上来。我耸着双肩,瑟缩着手臂,既想推开他又不敢,最后只能任由他索吻,泪水再次从我的眼皮底下渗了出来…… “舌头伸出来……” 他啜吸着我的小舌头,在屈辱的战栗中,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松铭……此时此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依赖他,而自身又是多么软弱无助,一直以来我的自由快乐只是建立在他的保护之上…… (救救我……) 可是我还有资格向他求助吗?没有了,已经没有了……我背叛了他,背叛了我们的计划,背叛了我们的战斗……或许对我最好的惩罚,就是让我在这魔窟里遭受无尽的折磨吧…… 我开始了在甘府的生活。 第一天 早上醒来,甘宁从背后抱着我,手握着我的乳房。我厌恶地拨开他的手,他多毛的手臂沉重地搭在我的腰上,我竟然没有力气推开。我想悄悄起来,不料他醒了,把我搂紧了。很快,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了我的屁股。 “你——” 我惊慌地扭头看他,他的手又不安分地抓上我的胸部。 “贱婢,抛下老爷想去哪儿呀?” 他的话很粗俗,但语气似乎没有生气,好像在调戏我。 “放开我……嗯啊……我要起来啦……” 我轻声埋怨道,不敢说得太激烈,一边试图拿开他的手。 “等我爽完就放你走。” “你,你一大清早就……不要……呀啊……” 他再次粗暴地侵犯了我,弄得我浑身酥软。当我还在床上喘气时,他一边在床下穿衣服,一边说: “快起来把房间收拾好,等会儿我带你出去玩。” “你不用上班吗……” “昨天我请了休沐假,这几天好好陪你。怎么,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我撇开头暗想,原本以为他白天要处理公务不在家,晚上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谁知他竟然请休沐假,这是专门给官员沐浴更衣的假期,不同国家应该都差不多吧,大概有两叁天。 没办法,这两天忍忍吧。 我穿上他指定的连衣裙,简单地拢起头发,梳洗过后开始给他打扫卫生。 在此期间他一直对镜梳妆,捯饬头发,戴耳坠、项链、手环,往身上贴纹身……我偷偷看了他几眼,他梳妆台之杂乱密集,跟女人比也不落下风。 我知道魏国现在流行一种风尚,男人学女人化妆打扮,像是魏王自己,还有他儿子,他已故的尚书荀令君……都喜欢喷香水,佩戴一些女人的装饰物。我送给松铭的香囊也算是这一类装饰,不过他只在特别隆重的场合才拿出来,我不知道这种风气已经发展到了江东。 我用抹布擦着柜子,记忆的碎片不经意间浮上心头……在来襄阳的路上,我曾开玩笑地提议松铭学学魏国男人化妆,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抱歉,我不太想用外物掩饰自己,或是显示自己的强大……我想保持自身原原本本的样子。” “哦……嗯,我懂你。不过有时候化妆不是为了给别人看,只是让自己开心哦。” “那样的话,我希望跟自己最爱的人在值得留念的时候做。” 他注视着我说。 当时我心头一跳,脸一下就热了,没敢问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不问也好,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男人的柔美,我也不是不能领略,但像甘宁这样奇装异服的打扮,实在不敢恭维。他的头发捯饬了一个小时还是乱糟糟,像一团鸡窝,不知是天生的呢,还是故意的,感觉后者可能性大一点……他全身上下那些首饰流光溢彩,太多了,就像舞娘一样,走起路来肯定叮当响……至于那些纹身,恕我浅薄,欣赏不来这种蛮夷异族的特征…… 我擦完了柜子,拿着扫帚扫地。他好像把自己打扮好了,转过身,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昂着头,注视着我,做出一副自以为深沉高贵的派头…… 我强忍住叹息的冲动,低头躲避他那灼热的视线……说真的,要不是他穿着锦缎长袍,真就像塞外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他的长袍还不系好,是想显露自己的胸肌吗,一点华夏礼仪、君子之风都没有……拜托,我不是花痴,别勾引我了…… “抬一下脚……”我来到了他的座位那里,小声说。 他站了起来,给我挪出位置,我扫梳妆台下面的时候,他的手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我的屁股上。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裙子很薄,什么也阻挡不了,他放肆地揉着我的屁股。 “我在做卫生啊……” 我不满地低声说,没敢看他。 “你怎么这么美?”他的手丝毫没停下,一边靠近我身边说,“你丈夫不好好守着你这个天仙,真是个蠢货。” “你……”我一个转身,气冲冲地瞪着他,虽然我实际上没有丈夫,但我并不能忍受别人诋毁我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丈夫,“不许说他坏话!” 甘宁眼里闪过一丝野蛮凶狠的光,他欺身上来,把我压在梳妆台上,语气粗鲁地说: “还惦记着你那窝囊男人呢?他连你的逼都没开发好,有什么用?” “你,你过分了——别碰我——” 我又气又羞,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我双手放在他的胸口,试图把他推开,他搂住我的腰,一用力,立刻让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他那硬硬的东西压迫着我的下体…… “你,你又来……” 我别开脸,挣扎着尽力想离他远点,嘴里不禁漏出了几声娇喘。 “小骚货,装什么装?”甘宁轻蔑地盯着我说,一边撩起了我的裙子,“才被我操得淫水直流,现在装什么正经,你丈夫没有让你这么爽吧?我看你就是欠操,操得少了,要多操一下你,让你知道厉害——” “我……我才没有……” 我羞愤得又要哭了。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了,一股冷风涌了进来,一个人站在门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油光水滑的女人。她端着一个餐盘,冰冷而蔑视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甘宁放开了我,转身面对着她。 “老爷,吃早饭了。”女人拖腔拖调地说。 “好,放那吧。”甘宁指着一张小圆桌,说道。 那女人跨过门槛走进来,白了我们一眼,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哎,等会,把盘子拿走——”甘宁叫住了她。 “老爷吃完自己拿来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女人哼了一声,面带悻色地说。 “站住,你使什么脸色给我看!整天摆着一张臭脸,想干什么?” “哟,我哪敢给老爷脸色呀,”女人讥讽地说,“老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整天沾花惹草,正事不干,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啊。” “臭婆娘,反了你了,怎么说话的,小心我打你——” “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我还少吗——” “出去,贱人,反了你——滚——” 两人推搡着出去了,甘宁咄咄逼人的谩骂从外面响亮地传来 “你再吵——休了你,贱人——别出现在我面前——滚开——” 他骂骂咧咧地回来了,重重地甩上了门,一屁股坐下来,掀开碗盖喝了一口茶。 “贱货,越来越烦人……整天一副夜叉模样,他奶奶的……胖得跟头猪似的……” 虽然我跟那女人素昧平生,她对我也不友善,但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么尖酸刻薄的讲话,只能有点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唉,不打扫了,待在这里闷得慌,现在就走。” 甘宁扔给我一件羊毛大衣,让我穿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来到外面,跟管家吩咐了几句,接着乘马车来到了五间殿。我们在东门下车,登上游廊,走进了一间偏殿。这殿不是木地板,而是铺的石砖,里面也没有立柱,看上去空空如也。 “喜不喜欢踢球?”甘宁说,“我叫了一帮朋友来,我们踢场球吧。” “不用了,我身体不舒服……” 我根本无心玩耍,他好像不能理解。 “来嘛,怕什么,介绍你跟我朋友认识……” 他的朋友们陆续到来,他对每个朋友都要介绍我是他的新姨太,他们就会跟他插科打诨,夸他艳福不浅,他显得特别得意。 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把我当成奴婢吗…… 他的那些朋友,我看应该是酒肉朋友才对吧,像一群登徒浪子,男的言行轻浮,好色的眼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女的浓妆艳抹,矫揉造作。 他们摆好两个球门,开始比赛。甘宁在球场上虎虎生风,大显神威,进了好几个球,有人调侃他“嫂子来了,宁哥就这么生猛!”他得意地微笑,时不时朝我投来一个自命不凡的眼神。我都厌恶地移开视线。 他们让我上场,我推说不喜欢。甘宁走过来,好像很关心我,说: “你不喜欢踢球吗,那我们换个游戏吧……” 他又叫人牵来马匹,摆好门洞,让我们打马球。我迫于无奈只能配合他们玩了一下。他们倒是玩得很尽兴,大喊大叫,疯疯癫癫…… “翠云姑娘怎么无精打采的呀?”休息的时候有个女人笑着说,“是不是不喜欢跟我们玩耍呀?” “不是,不是,”甘宁连忙说,“她有点认生,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多来几次就好了——” “怕什么呢,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另一个女人掩嘴笑道,“翠云姑娘,你要活跃一点呀,老是板着张脸,很吓人诶——” “是啊,气氛都被你搞坏了,呵呵呵……” “好了,好了,不要急,让她适应一下……”甘宁笑道。 那几个女人走开后,甘宁低声对我说: “你要主动一点才能融进来啊,老是冷冰冰的,干什么呢?这么好玩,你以前玩过吗,有这么好的场地和条件吗?我那些朋友都是随和开朗之人,有他们陪你,你还不开心?” 抱歉,我一点也不想融入你们,我心里想,听着那些人在附近热烈地讨论刚才哪个球打得精彩,哪个人马上动作优美。 “他们是做什么的呀?”我随口问道。 “他们?”甘宁看了那些男女一眼,说,“他们有的是军队家属,有的是本地士族子弟,还有些酒楼伶优。” “他们都不用上班吗?他们都成年了吧……” “嗨,那不碍事,”甘宁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请个假就行了,今天专门来陪你的,你可要感激我们……” “你们是想组个球队吗?想去皇帝面前表演,靠这个为生吗?” “什么?”甘宁皱起眉毛,“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玩玩啊——” “玩玩连工作都不管了吗……” 我想起在汉中的日子,那时候我在作战之余要练习神通力,松铭不光要处理文书,还会抽空借阅营地里的书库。我们几乎都没有时间玩耍,更不用说请假了。 我承认,我们有的时候把自己逼得有点太紧了,但一切的工作和努力都是必要的,我们有任务,有使命,有目标,不得不加倍努力。 现在看着甘宁和他的朋友们占用一间大殿,明目张胆地请假玩游戏,不禁觉得既无趣又空虚。 “工作,”甘宁哂笑着说,“工作只是混口饭吃,别老想这个,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不然有什么意义呢?” “我问一句……”我转头正脸盯着他,轻声说道,“你们平时也是这样吗?” “是啊,怎么了?” “你未来没有什么打算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管它作甚?” “那你就一直这样每天玩乐?” “休息的时候就是玩乐啊,不然还能怎样?哈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你觉得我玩物丧志了,是吧?嗨呀,想不到你思想这么刻板,真像个老古董啊,可惜了你这副漂亮脸蛋,要是你稍微懂点风雅,当个交际场上的万人迷不是问题。” “当万人迷有什么用呢?” 我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问。 “什么用?”他露出吃惊而轻视的表情,“瞧你说的,大家都喜欢你不好吗,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受欢迎才过得有意思啊,你不懂是因为你朋友太少了,你得多交点朋友了……” 如果是你这种朋友,我宁愿一个也不要。 “不要太死板了,娘子,”甘宁用教育晚辈的口吻说,“我们只是偶尔放松一下,别这么严肃……” 然而他的行为与他的话不符,因为接下来五天,他一直带着我纵情声色犬马,好像打定主意要让我融入他们的圈子,逼我参加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体验了许多我从未体验过的游戏。平心而论,它们是很有趣,我不反对工作之余适当的娱乐,但他们却每天乐此不疲。 如果世界上的战争能通过打牌和打球定胜负,那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是挺有意义,然而不存在这样的世界,他们也不是皇帝跟前杂耍的弄臣,但我见到他们每天唯一钻研的,就是各种奇技淫巧,谁玩得好,谁最会附庸风雅,谁就能得到推崇和赞扬;谁表现得质朴老实,谁就要受到嘲笑。我感觉他们就像一群没长大的小年轻,因为只有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才会把游戏当成人生。 甘宁明显超过了休沐的假期,我提醒他,他毫不在意,反而嘲笑我古板不懂交际。我本欲反驳他,你先学点礼仪再谈交际,但恍然间我产生了一个顿悟,像是上天给我的开示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交际方式啊,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正常的。为什么我跟他们格格不入,因为我对自己的定位和认识跟他们是不同的。 我是什么定位?我思考了一下,一个词逐渐浮现在脑海中:圣人之道。以前没有察觉,如今经过跟他人的对比我才清晰地认识到,我一直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 我不知道这种思想是如何产生的,可能是我失忆前就根深蒂固的吧……我知道的是,礼仪尚且只是圣人的入场券,更重要的精髓在于克己修身、励精图治。哪个圣人没有远大的志向?这就是我最不能忍受他们的一点,他们的游戏有什么意义,能创造什么价值?什么也不能。我无法忍受这种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生活,我会感觉特别空虚。同时也特别怀念跟松铭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我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圣人,圣人的名额是有限的,因为总得有人干脏活、累活、苦活、琐屑之事……这个社会总得有底层人,才能支撑的起上层……那就君子和而不同吧…… 自然而然的,一个新的顿悟产生了。为什么我会被松铭深深地吸引?因为在他身上,我看见了我所追求的远大理想,能够影响整个世界的雄心壮志和能够低下头来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脚踏实地。我就像飞蛾被火光吸引一样不能抗拒他身上散发的明亮光芒,哪怕会焚尽自己也在所不惜……跟他在一起,我会觉得特别充实,每一天都是充满期待的一天,生活有了盼头…… 我自问,那我有什么人生目标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是实现松铭的理想。我的目标就是帮助他、辅佐他、伺候他,让他完成他的夙愿,这样我也就得偿所愿。只要他的目标有意义,我的人生就有意义,我甘愿为他牺牲一切、付出一切,直到蜡炬成灰…… (哎,好想你啊,松铭……)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我靠在窗边,深深叹了口气……我真的好想你啊,想你想到几乎不怨恨你了…… “喂,贱婢,老爷跟你说话你也不理?” 一个粗鲁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回到现实的感觉像回到泥沼一样难以忍受。 我勉强保持着礼仪,扭过头来对着坐在旁边的甘宁说: “老爷有何吩咐?” “你刚才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了——” “奴婢……在发呆……” “你不会又在想你那蠢丈夫吧?”甘宁脸色阴沉地说,“是他把你教得这么无趣的,我没猜错吧?” 我强压着怒火,抿紧了嘴唇。 “我这些天给你安排了这么多游玩活动,你那蠢丈夫一个也做不到吧,嗯?你倒好,一个笑脸都没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哼!”甘宁脸色铁青,语气愤懑地说,“你想要什么,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要,老爷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我冷淡地说。 甘宁好像吸了口气,脖子一下子涨粗了。他突然用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压倒在座位上。 我吃惊地瞪着他。 “我看你是想要这个了吧?”他开始用另一只手解我的衣服,“我看你什么不会,就会这个,是吧,你只喜欢这个,是吧,小淫娃?” “不是……不要……” 我无力掰开他的手指,开始呼吸困难。 “我看你就是欠操,”他恶狠狠地说,一边粗暴地扯开我的大衣和里面的内衣,随后开始解自己的裤头,“以后你就做我的性奴吧,这个最适合你,对不对?” “不……要……” 泪水渐渐充盈了我的眼眶。 他挤进我的双腿间,又一次强行进入了我的身体。他掐着我的腰,一上来就横冲直撞,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我紧紧捂着嘴巴,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他见我的身体没有反应,不顾我的哀求又给我涂药,渐渐地,我的理智被快感淹没,回过神来变成我主动搂着他的脖子了。 “小母狗,想不想要我的精液?” “想……想要……” “好,全部射给你!” 被不负责任的野男人不计后果地把肚子射得又热又满,我达到了痉挛的绝顶,意识仿佛消融在呼出的热气中。 第六天 今天早上,甘宁要我给他做五谷饭,我冷淡地说:“你还不去上班吗?” “今天过节放假,上什么班?”他一边说,一边恬不知耻地用下体蹭我。 “什么节啊?” 难受归难受,但没那么厌恶了,可能被他弄习惯了吧,就算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二郎神节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禁有点呆愣,自己竟然在文化层面让他找出了一个盲点,这耻辱比被他淫弄还甚。 “哦,你不是南方人,我想起来了……二郎神是保佑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这一天我们要吃五谷饭,互相问候祝福。” “二郎神为什么会是保佑五谷的?”我很惊讶和好奇,“他是天上的战神吧?” “谁知道呢?”甘宁漫不经心地说,手又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这些都是古老的神话,典故早就没人知道了……” 对他来说是神话,但我知道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我集中精力搜索脑海深处,记忆的碎片浮浮沉沉,我努力打捞上来几个片段,有幸找到了一些过往的记录…… 以前似乎有人跟我讲过,二郎神是神与凡人的后裔,他反对天庭的什么政策,立场倾向人类……对于那些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神灵,他一向严惩不贷,因而百姓有什么困难便向他祈祷……后来渐渐发展成祈福禳灾,保佑农业丰收的习俗……至于他究竟反对的政策是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呀——” 我惊叫一声,甘宁的手不知不觉竟然探到了我的下体,我急忙挡住他的魔爪。 “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呀?” 他把我转了一圈,让我面对着他,说道: “来吧,快点给老爷送上祝福。” “祝,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说‘祝老爷鸡巴粗壮,最爱老爷的大鸡巴’。” 听了他的污言秽语,我一下子双颊滚烫。 “你,你真不要脸……”我害羞地挣扎起来,想要逃走,“放开我……” “快说,”他双臂牢牢箍着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不说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不要……呀啊,不要——” 第一个不要是不想说,第二个则是反对他碰我,他把手按在我的阴户上,开始用力,我好像中电了一般颤抖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八分力气。 “说不说,啊?” 他的手指隔着衣服按摩着我最敏感的地方,一股股电流从那里传遍全身,我不由得微微喘息起来,身子软软地倚靠在他怀里。 “啊,啊……别,别弄了……还是白天……” “快说——” 他的手从我的腰带里伸了进来,把我的内裤扯开,动作格外粗鲁,而且似乎马上就要采取更加直接的侵犯。我意识到这个淫贼不会轻易放过我,只好答应他无礼的要求。 “我说,我说……祝老爷……鸡巴粗壮……最爱老爷……大鸡巴……” 我羞得耳根发烫、双颊生烟,他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捏着我的脸说: “你这小贱人,非要老爷用强,是吧?我倒是不讨厌你这欲拒还迎的模样,哈哈。”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心里暗骂了一声混蛋,用力捶了他一下,随后裹紧衣服转身奔出房间。 (我真的很贱吗?) 走向厨房时,我暗自思忖,一边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我明明离开了松铭,现在却又开始想念他,还幻想着他来救我……人非得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吗?要是我早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离不开他,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吧…… 厨房里几个佣人都在做五谷饭,炊烟袅袅,炉火闪动,材料堆满灶台上下,各种谷物、佐料一应俱全。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做过五谷饭,不过这并不难。佣人们告诉我可以替我做,问我要多少。我觉得还是按照甘宁的吩咐自己动手,免得到时候他挑刺又来欺负我。 淘米包饭的过程只是简单的机械重复,因此我让手自己动,脑子开起了小差,思绪飘到了远方…… 我想把昨天思考的线团捋捋清楚。前几日的思索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只有松铭能满足我的追求。这是不是代表我对他的要求也很高呢? 我想象了一下,假如他身上存在着庸俗,自己能不能接受? 答案是不行。幻想一个庸俗的松铭就像幻想一个木讷的小玉,或软弱的子龙一样,是荒唐可笑的,根本不予考虑。 我好像不光身体上有洁癖,精神上也有洁癖……明明知道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对待最亲近的人却做不到,总是想把自己的理想安放在对方身上。 甘宁要我多交点朋友,可是我觉得孙尚香说得更有道理:很多人都是靠不住的,就连父母兄弟多数时候都是靠不住的,更何况普通朋友?而知己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如此,要那些酒肉朋友,阿谀奉承之辈有什么用呢? 假如松铭能做我的朋友,那其他人都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呵,为什么要说假如,我已经自认为当不成他的朋友了吗…… 我把混合好的饭团放进了大蒸锅里,一边继续沉浸在思考中。 我这样是不是太清高,太孤僻了?这样做对吗? 我不禁陷入了一丝自我怀疑中。 我又想到了松铭,他好像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疑惑和顾虑,他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专一,有时我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只在面对我和小玉时才有一点温度……为什么他能做到这样呢? 思绪受到阻碍,大脑停摆,精神慢慢涣散了,我把注意力投入到劳动中,不再去想…… 到了中午,两大锅五谷饭蒸好了。我们在一间大客厅摆上了两桌宴席,上座的除了甘宁的叁房姨太太,孩子们,还有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就是前几天跟他玩得好的几个人。 “翠云姑娘,节日好哇。” 其中一个女伴跟我打招呼,她脸上脂粉涂得太厚,一笑,妆有点裂开。我低下头恭敬地说: “节日好,祝您青春永驻,幸福安康。” 实在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能这样说了。 “等会儿我们在江边有个集会,”我领她走进客厅,安排她入座时,她说,“你要来吗?”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我礼貌而稍带一点热情地说。 “哎,为什么呀?”那人夸张地叫了出来,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我们说你是个大美人,大伙儿都想见你呢。” “哪有啊,您的气色比我好多了,我要做家务,今天家里挺忙的,实在抽不开身,不好意思……” “哎哎,过节还要做家务啊,你也太贤惠了吧——” “没办法呀,家里干活的人少,我不做谁来做呢,真羡慕您条件好,有清闲……” “哎呀,偶尔也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老是待在家里,过几年就落伍了,在仕女圈子里会没有人缘的,呵呵……” 我微微一笑,借口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其实我心里想,江边的集会或许很有趣,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我身上背负着什么使命呢?我要去仙界拿阴阳膜,去冥界救松铭的母亲,还要去蓬莱寻找仙山……心里装了这些东西,就没有空间留给小小的集会了哦。 这时,我好像找到了刚才那个疑惑的答案。为什么松铭敢于跟我大哥正面对抗,反对他操纵我的婚事,好像根本不担心关系破裂?因为他心中怀揣着一个坚定的目标吧,他笔直地朝着目标前进,没有任何感情不能抛弃,不受任何人的羁縻,就像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而不在乎周围的看法一样…… 我跟姨太太们坐一桌,甘宁和他的朋友们坐一桌。我不该怀疑自己……吃饭的时候我暗想,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我清高,我都应该做正确的事。我要向松铭学习。我已经很幸运地有了一个知己,还怕什么呢。 (你现在在哪儿呢,松铭,好想你啊,想你带我走,这次我不会再跑了……) “宁哥,等会你去集会吗?” “我今天有点忙,看情况吧……” 思绪又回到了原点,我扪心自问,为何要那么冲动地“离家出走”? 仅仅是因为吃醋了,嫉妒了,就要抛弃自己最重要的人,舍弃自己的追求?这未免太不理智了,这份妒火未免过于炽烈。 “诶,宁哥,你不是这样的——” “就是啊,你变了,今天过节你忙什么呀——” 我们这桌比较安静,小孩子们听太太们的话,没有吵闹,甘宁那桌倒是挺热闹,他左手搂着一个女人,右边有个女的在给他喂吃的。 “没有,没有,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不是我不给各位面子啊……” “翠云姑娘说她要留下来做家务,莫非……” “啊,宁哥,你重色轻友!” 那两个女的跟甘宁扭作一团,倚在他身上撒娇,显示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扫了一眼各位姨太,她们好像习以为常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边照顾小孩一边低头吃饭。 此情此景,我不禁有点感触,自己对松铭或许真的太严苛了,才会那么气他。 这个世界上,男人有叁妻四妾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身边不是一群女人? 我看着甘宁左手搂着一个女人的腰,右手在另一个女人屁股上抓,暗想:松铭比这个淫贼好多了,他不过是有个小玉,对孙尚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这我都忍受不了吗?想那当世人杰,曹操四处奸淫人妻的作风臭名远扬,刘备断绝夫妻情分是我亲眼所见……相比之下,松铭从不沾花惹草,对我体贴入微,何况还是我愿意为之奉献一切的人,我应该知足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只是总有点意难平……唉,真希望能把他分成几份,一人一份,皆大欢喜……有没有这样的法术呢,好想马上问问小玉啊……) “行了,别闹了,”甘宁大声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就当我心意到了,行不行?” 他拍拍手,吩咐佣人“把东西拿上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佣人推着一辆小车过来,车上有几层架子,每层架子都放满了彩带系着的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 “来来,每个人都有啊——”甘宁起身走到车边,拿起一个绸袋说,“节日快乐,恭喜发财——太太,这是你的——” 叁个姨太太称赞礼毕,各领了一个绸袋,有小孩子把袋子打开,里面全是银子。 “来,这是你们的——”甘宁招呼他的朋友,说道,“我可是想着你们的,别说我重色轻友啊——” “哎呀,宁哥,您这是做什么呀,太见外了——”他的朋友依次走过来,最前面那个女的一边说,一边满心欢喜地把银袋抱在怀里,“您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这谁不知道啊,整这么客气干嘛呀——放心,我去跟那帮家伙说,让他们以后不许在您忙的时候打扰您,真是的,太没眼力劲儿了……” “就是啊,”轮到那个妆开裂的女人走过来,她紧紧攥着银袋,咧开大嘴说话,脸上愈发惨不忍睹,“您要是忙,说一声就行了,还请我们来做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下次您直说就行了,跟我们还客气啥呀,我们懂的,有您的一句祝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我估摸这些钱至少有叁四百两,他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个整天吃喝玩乐的人工资还那么高吗,简直没有天理…… 宴席结束后,客人走了,我跟佣人们收拾好碗筷,然后回到了主卧。我本想穿过主卧回自己的小房,但甘宁叫住了我。 “喂,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绸袋,交给我。 “打开看看。”他说。 “谢老爷美意,奴婢不用了……”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婉言谢绝,不想接受他的馈赠,这也是我没有埋怨他刚才漏过我的原因。 “打开看看!”他又说了一遍。 我无奈地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的黄金。我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这是我专门给你的,只你一人有,我对你好吧?” “老爷的心意,奴婢领受了,可是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 真实想法是:让我接受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的这种大礼,我做不到,何况这有点过于俗气。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他有点恼怒地说。 “老爷,这钱您替奴婢保管吧……”我转了转脑筋,温顺地说,“您是主人,奴婢有什么用度不是在您的掌控之下,何需自作主张呢。奴婢仰您的鼻息,您给什么,奴婢就受着什么,没有任何不满。如果真有什么需要,奴婢来向老爷请示就是了。” “娘子……”甘宁有点惊喜地注视着我,伸手来抱我,“想不到娘子这么贤惠……既然如此,我就暂替娘子保管,娘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哎呀,娘子真是懂得持家啊……” 你别这样叫我了,拜托……我一边微微侧过身子,不想让他靠得太近,一边想,这个称呼是婚姻幸福美满的象征,被你给玷污了…… “老爷,”我旁敲侧击地问,“你赏赐给别人那么多钱,会不会入不敷出啊?” “没事,最近有一大笔进账。”他一边亵玩我的身体,一边说。 “什么进账啊……”我忍耐着不适,问道。 “江陵城有几户抵抗份子,我从他们没收充公的财产中拿了一部分。” “这样不好吧,要是被查到……” “怕什么,大家都是这样,呵呵,娘子总是这么死板,你不装自己口袋,有的是人装……再说了,”他用一副理直气壮、蛮不在乎的口吻讲道,“就算不充公,我也要抢他们一抢。” “为,为什么呀……” 他的手越来越放肆,我忍着不要呻吟。 “这就是打仗的乐趣,老子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谁不敬重我,我看谁不顺眼就抢谁,不光抢钱,还抢他们老婆……哈哈,这回就让我抢到宝了,不是吗?” “你们不是要安抚百姓吗,你这样怎么行……” “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不顺从……” 甘宁的魔爪停了下来,我喘了口气,不明白他怎么突发善心。他搂着我说: “娘子,我想让你做我的大姨太,如何?” “为什么?” “我大房太太哪里都比不上你,你又美又温柔,善解人意,那个肥猪只会给我脸色看,烦得要死……” “那大太太怎么办?” “她?让她做四太吧,大不了休了她。” “不用了……” “怎么,让你做大房,你不满意?” 我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光是被他奸污就够屈辱了,要是答应做他的太太,岂不是显得我甘愿委身于他,我肯定不愿意呀…… 另一方面,我也不愿破坏别人家庭。那个大姨太就是前几天跟甘宁吵架的女人。看上去他们感情不太好,但是她跟他吵架恰恰证明了她对他有感情,还有念想,否则一个彻底死心的女人是不会争吵的。像那种只图他钱的女人才不会跟他吵架呢。要是甘宁把她降为四房,或是跟她离婚,她会有多伤心呢。我不能做这种事。 “老爷,”我不得不又要开动一下脑筋,好言安慰他,“奴婢做几房都没有区别,难道奴婢不是大姨太就不听老爷的话吗?老爷的旨意奴婢总是谨遵恭行,您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有没有名分,奴婢不在乎。” “娘子……” 甘宁感动地看着我。呵,这样的人也会有神圣的情感,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娘子,你真是太好了——” 他突然紧紧搂着我,发疯一般在我脸上啃。 “老爷……能不能别这样叫奴婢……奴婢受不起……” “啊?我知道了,你这个小贱婢,不喜欢别人哄着你,反而喜欢别人轻贱你,是不是?哈哈,你好可爱呀——” “不,不是……” 让他误会,我真是百口莫辩,总不能直说我讨厌你…… “又在装了,是吧?没事,老爷满足你——” 他一抄我的腿弯,把我整个人抱起来,朝床边走去。我看他兴奋得满脸油光的样子,知道自己又逃不过一顿饱的了…… 第七天 昨天甘宁折腾了我叁次,今早醒来我腿还是软的。我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的鼾声,指尖轻轻拨开额角的青丝,大脑基本上放空,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进入危险期了吧……每次我让他不要射在里面,他反而像跟我做对一样,偏要射进去……要是再这样每天给他射里面,肯定会怀孕的…… (不能怀孕……不能怀孕……怀孕就真的回不去了……) 想到这,恐惧的嫩芽迅速生长起来,当初的麻木消失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慌。 先不说我如何回去,连有没有资格回去都是一个问题。我还有资格回到松铭身边吗?还有资格做他的朋友吗?这副身体,已经变得污秽不堪,就算他原谅我,我也没法原谅自己…… 事到如今,或许我不该奢求那么多,我怎么能贪心地冀求破镜重圆呢?我只求为他做出一点贡献。他的使命就是我的使命,实现他的理想就是我人生的全部追求,只要能追随他的脚步,为他奉献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比留在这里过那浑浑噩噩的生活好上一万倍…… 我该怎么为他付出呢?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要是我能找到黄承彦……他到底去了哪里呢?如果我让甘宁帮我找,像之前关平借给我们士兵一样,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甘宁起来后跟我说今天要带我去郊游,赏冬梅。我问他节日已经过了,怎么还不去上班,他说再请一天假。 “你这样不会被惩罚吗?”我问。 “嗯……”他沉默了片刻,说,“想多陪陪你。明天去吧,可能会挨批评,不管了……昨天的饭还有剩的吗?” “有一点……” “热来吃吧,我们吃完就走。” 我把一小锅五谷饭加热了,小碗盛着端回屋里。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他问。 “是佣人们跟我一起做的,放在锅里一起煮的。” “好……来,我要你喂我。” 他揽着我坐到他大腿上,说道。 我无奈只好照办。当我用筷子夹着饭送进他嘴里时,突然又有了一点深刻的感触,好像有一盏灯在我脑海里点亮了:松铭给小玉喂吃的时候,是不是有着类似的心境?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做? 我一边喂甘宁吃,一边仔细回忆在武威的点滴,当时松铭的神态、语气和现场的情况,不是跟眼下如出一辙吗?当然,松铭对小玉是有关心的,但那种无奈之情跟我是异曲同工的……也就是说,那不是爱情,只要换位思考一下瞬间就能明白,好比现在我虽然很听话地喂甘宁吃东西,但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爱意…… 那么,松铭是出于什么动机迁就小玉的呢?他是迫于什么无奈呢?我下意识地对比了一下……他照顾我时的那种殷切的眼神,那种主动的关怀,那种不由分说的保护,或许才是真正的柔情…… 不会吧,一直以来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区别? 我呆住了,饭掉在了甘宁的裤子上。 “怎么了,娘子,发什么呆?” “对,对不起……” 我慌忙放下筷子,伸手想把他身上的米粒取走。他拦住了我。 “用嘴。” 我呆愣地抬头看着他。 “叫你用嘴。这是给不专心的奴婢的惩罚。跪下来。” 我放下碗筷,顺从地在他身前跪了下来,他大大地岔开双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挪动着膝盖,靠近了一点,扶着他的大腿,低头用嘴抿起他裤子上的几粒米。 “吃下去。” 我把饭咽了下去。 他动手解开裤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怀抱着一丝伤怀自怜,我温顺地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他把他的家伙事儿放了出来,高高在上地说: “好好舔。” 我又膝行着靠近了一点,他的男根在我眼前颤动,散发着热力,一股腥味钻进我的鼻孔,都快变得熟悉了……我抬起手,不敢握实,只是半握着它,脑袋凑过去,伸出了舌头…… 几分钟后,他突然从我嘴里抽了出来,自己用手快速撸动起来。我呆呆地看着,预感到精液在指向我面门的男根里积蓄,我有点想让他不要射在我脸上,但说不出口…… 紧接着,一股白浊激射而出,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发出了一声尖叫。喷射一下接着一下,我只能默默受着,很快满脸都沾满了腥臭的体液,连头发上都是。 “噢,爽了,爽了……真他妈淫荡……”甘宁粗野地喘息道。 我茫然若失,脑子里像装着一团浆糊,手指触摸自己的脸颊,摸到的都是黏糊糊的东西……我从脸上捞起一些精液,呆呆地看着它从我指间滑落…… 他像挤水管一样挤了挤他的家伙,前端冒出来一点精液,我顺从了他头脑里的想法,把它舔掉了……然后我跪坐在地上,恍惚地抬头看着他餍足的面庞,听候他的发落。 “去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他穿好裤子,站起来说。 我洗干净脸,对着镜子用湿毛巾擦拭头发时,忍不住抱怨: “你不要射到我头发上,好吗,根本弄不掉——” “你全身都是我的,我想射哪就射哪。” “我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嘛……” “呵呵,就让别人知道你被我射满全身,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小母狗。” 混蛋……我咬了咬嘴唇,剜了他一眼……算了,总比射在里面好…… 擦了好久还是感觉有味道,他催得急,没办法只能将就一下。我把头发紧紧地扎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包,脸旁留着两束侧发。 “你这样也好美……”他凑过来,手抚摸着我的脖子。 “别弄了……”我微微耸着肩膀,有点怕他地说。 “哎呀,最近身体都虚了,你这小妖精……” “活该!” 这时有人敲门,下人在门口说: “老爷,奉御官求见。” 甘宁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我也收拾好了,跟他一起往外走。我说: “是不是找你有事?” “是啊……” “那你还不去?” “唉,就是魏国来了几个使者,例行的国事交流……我明天去就是了,不急。” 我们在门口骑上马,甘宁非要跟我乘一匹马,好抱着我。我们出了衙门,在街道上徐徐骑行,后者跟着几个卫兵侍从。 “你们跟魏国现在是什么关系啊?”我问。 “军事同盟。”甘宁简单地说。 “最近你们有什么军事行动吗?” “最近?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随便问问,”我喃喃地说,“蜀国有什么动向吗?” “蜀国啊,不太清楚……” “那襄阳城那边呢,那里的蜀军在做什么?” 我是侧坐着,甘宁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你不是还在想着你以前的丈夫呢,嗯?”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晴转乌云。 “没,没有啊……”我有点心虚地说。 “哼,我操了你这么多次,还不能让你收心吗,看来还是操得你少了,贱人……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懂吗,我的女人!”他低吼道。 我怯生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许你想别的男人,听到没有!” “奴婢知道了……” “贱人,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我们在市中心下了马,我不敢问为什么来这里,只能跟着他走。我们来到了一条商业街,有一家小店门口排着长龙,额扁上写着“王氏鱼糕”几个大字。 甘宁收敛了点怒容,清了清嗓子,说: “给你买点东西路上好吃,这是江陵的特产,鱼糕,吃过吗?” “没有……” “尝尝吧,挺好吃的……” 我们排到了队伍末尾,侍卫牵着马在旁边等候。前面人头攒动,大概有十几个人,氤氲的热气从店门口飘出来,大家都在寒风中搓着手、呵着气……甘宁不耐烦地做着小动作。 这时老板娘从店里走了出来,对着排队的人说: “鱼糕只剩五份了,新的还在做,要个十几分钟——” 队伍发出一片埋怨的喁喁私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娘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头哈腰地说,“让各位老爷久等了——小店正在加紧做——可能需要十几分钟,跟老爷们说一声——对不住了——” 队伍出现了一点骚动,前面的人后退了半步,甘宁突然叫了起来。 “喂!” 我和前面那个人都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 “操!”他二话不说就推了对方一把,“你踩到我了!” 那人目瞪口呆,显然吓坏了。 “干你娘的,”甘宁又抬起脚察看了一下,然后气势汹汹地说,“你会不会走路?” “对,对不起……” “他妈的,你知道我这鞋有多贵吗,啊?” “对不起,对不起,小人知罪……” 那人跪在地上说。 “操!”甘宁一脚把他踹开,“滚!” 那人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跑了。 前面几个排队的人护着伴侣或小孩,纷纷散开,噤若寒蝉,神色好像唯恐避之不及。 甘宁趾高气扬地走到缩短的队伍后面,抬头望了望,前面还有七八个人。 “唉,干他娘的,还排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侍卫。 “大人。”一个侍卫走过来说。 “把这些人赶走。”甘宁不耐地说。 除了一个牵马的,其它侍卫都走了过来,开始用手中的长戟驱赶群众,吆喝着“后退,后退”。 群众们被赶到了一旁,神色惊恐。甘宁大刺刺走到店门口,点了份鱼糕。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 有个人被拦在外面,扒着长戟,大声说。 “你们太霸道了——” 甘宁转过身,循声望去,语气不善地说: “谁在说话?你说什么?” 那个平民继续叫道: “你们是那个部队的,怎么插队呢,太不讲理了,我要向吕帅投诉你们——” 周围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甘宁雄赳赳走到那人面前,我突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你在叫什么,啊?投诉?” “是啊,你凭什么插队,大家都在排队——” 他对着那人的脸猛然挥了一拳,粗声大气地说: “干你娘的,投诉是吧——” 那人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甘宁一把推开卫兵,照着那人的头跺了一脚,骂道: “投诉,我让你投诉,啊——” 周围的人作鸟兽散,纷纷躲到远处。 “投诉是吧,知道老子是谁吗,还敢投诉,操——” 他一边说一边踹。 地上很快出现了红色的污物。 我冲过去,拽住他,痛斥道: “住手——住手——够了——” 甘宁停了下来,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过身。被他殴打的那个平民倒在血泊中,好像昏迷了。 “你有病啊!”我尖声说。 甘宁不以为意地掸了掸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干什么,不这样怎么给你买,只有五份了——” “那又怎么了,等一下不行吗?” 我气得发抖,他这样说岂不是显得我在怂恿他,我是始作俑者? “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在这种冷天里等待。” 他咧开嘴角,大拇指擦过鼻子,露出一个骄傲自大的微笑。 “老子就是有本事让我的女人享受别人享受不了的,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排队。怎么样,你那窝囊丈夫办不到吧?他遇到这种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吧,嗯?” “你真是个败类……” 我极端厌恶地看着他,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所有单词都不屑于与他为伍。 “怎么是败类,哼,”他露出一丝嘲弄而自鸣得意的微笑,“这叫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时就出手!” 你连做人都做不好,还谈什么男人? 我低头看了眼那个受伤的平民,尖厉地说: “快点送他去医院!” “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快点!” 甘宁无奈地咂咂嘴,然后叫了几个侍卫去办,他们把那人抬走了。 “大,大人……”老板娘刚才一直在旁边等着,双手捧着一个纸袋,这时找到一个空档,战战兢兢地说道,“您点的……” 甘宁抓过纸袋,递给我,我理都不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站住——” 他追上了我,抓住了我的胳膊,逼我转过来面对他。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干什么,在外面不给我面子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拖到小巷里干!” 你就这点能耐了……我憎恶地白了他一眼,接过了纸袋。 随后,我们骑着马往城外去的时候,我抱着没开过的纸袋,心里思绪万千……这种丑陋的、俗不可耐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松铭,松铭,我真的好想你啊,我不该擅作主张,不该冲动,对不起……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要让我回到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这些天的生活如果非要找一个意义,那就是教会了我一点,我不能离开你……松铭…… 要是我帮你找到黄承彦,你能让我回去吗?哪怕让我当个侍女我也死心塌地……松铭,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快来吧…… 我忍不住揪着自己的胸口,嘤咛了一声。 “怎么了?”甘宁低头问我,双手抓着缰绳。 我摇摇头,拼命忍住泪水,不愿说话。 “对不起,我刚才可能是有点着急了……”甘宁吞吞吐吐地说,看上去很勉强,“下次我听你的,好吗?” 你不要跟我道歉,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一生都不会改变了,你只能到这个境界,我跟你不是一类人。 但我要利用他。这就是他的作用,他存在的意义。一个平凡的人做他该做的平凡的劳力。 “没事,”我扭头看着他嫣然一笑,眼里含着点泪水,“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感动,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哦……”他似乎大喜过望。 “我们要去哪儿呀?”我搂着他的腰,轻声说,刚好盖过马蹄声。 “去郊外,东边有一处梅林,喜欢吗?” “嗯……我听说江陵有一个士族大家,姓黄,是吗?” “是啊,是有一家——” “在沔阳吗?” “对,怎么了?” “嗯,人家有个好朋友,是黄家的孩子,好久没见面了,今天正好外出,想着要是可以的话,就去拜访一下他……” “哦,当然可以呀,反正我们就是去城东,我带你去!” 他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冷风拂面,正好中和我炽热的心,感觉挺舒服。 “老爷,您认识黄承彦吗?” “见过一面。” “您见过他吗,什么时候?” 我心跳加快了。 “就是前段时间,我们刚刚占领江陵不久,召集当地所有大户开了个会……” “听说他是个隐士,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这个嘛,我们也找了好久,”甘宁叹了口气说,“我们先到他府上去,没见到人。跟他们管家了解情况后,得知他有个隐居所——” 什么,那管家不是这样对我和松铭说的!我在气愤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新的征服者代表政府登门访问,可比两个无名小卒有分量多了,恐怕他们也不敢隐瞒吧。 “——那个隐居所在汉江边的一片树林里,我们去的时候还是没见到人,只看见一间草庐,我们只好动员士兵在整座森林里寻找,找了好几天,最后是他主动出来见我们的。” “那他现在在府上吗?” “我听说不在,黄家庄园都交给手下打理了,他自己不管,应该又跑到哪里逍遥去了吧。” “老爷,你能带我去他的草庐那里吗?” “啊,我不确定他在不在哦——” “没事,我想去看看……” 我们骑马经过沔阳,向着东北方前进,不久来到了一片湿地森林。幸好现在是冬天,湿地都成了冻土,这种地貌是很可怕的,我去武威的路上见过,不熟悉的人不知道哪块土地是实心的,哪块是虚的,踩到虚的就会陷进沼泽里。 我们下来牵着马走进树林,来到一片林间空地,这里有一座茅草房,比武威城难民营中的那种要高大、立体,带烟囱和窗户。门前有一块菜地,现在是没有作物,但犁沟的痕迹历历在目,周围有一圈矮篱笆,延伸到墙边。 我摸了摸发髻,理了理衣服,确认自己模样整洁后,登上了门前的两级小石阶,叩了叩门扉。 一个头顶两个圆髻的小童打开了门。 “拜见仙童。”我双手放在小腹前,低头屈膝行礼。 小童回了一礼,说: “娘娘何方贵人,有何见教?” “久仰黄公大名,顿首百拜。妾身乃叁公子之友,武威人马氏是也。今具不腆之仪,冒昧参见,少曝仰止之意,幸无以不恭见罪,不胜悚栗,特此投见。” “主人外出云游,尚未归来,娘娘可酌日再往。” “黄公何时归来?” “归期不定,或一日或两日。” “妾身自愧驽贱,无缘衔结,梦想殊渴,愿檐下恭候主人归。” “既如此,请娘娘屋里坐。” “妾乃女流,不敢造次,阶下扫雪即可。仙童不必多礼。” 童子做了一揖,关上门回去了。 “我就说不在吧。” 甘宁把马系在树上,走来粗声说道。 “嘘——”我连忙比了个手势,让他小声点。 “你要在这里等啊?” “是啊。等到天黑吧。” “唉,这有什么意思……”甘宁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走到远处去了。 只要想到这是为了松铭,我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松铭,他是我追求的圣人之道,只有他能满足我,我充满幸福地想着他的事情,聊以自慰…… 想着想着,一个疑问自动地浮上心头。松铭算是一个圣人吗? 我的感情想要立刻肯定,但理智说:且慢,有待商榷。为什么?因为很自然的,我忆起了他在战争中做的事情。 他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曾经教唆杀害平民。 有人可能会说这是一个偶然,一个特例。但我知道不是的,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包藏着冷酷无情的心。之所以他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残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得到机会。一旦有这种机会,有这种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采取非常措施。 这样的人能称为圣人吗? 显然不能。 那我还喜欢他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不敢去想,耻于去想,答案就在那里,只是看我有没有勇气揭开它的面纱。 听了我的自白,阁下应该想到了,对不对?我真的很羞耻,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那我就直说了: 因为他对我好。就这么简单。 因为他对我好,只要他不伤害我,那么就算他伤害了别人我还是喜欢他。 啊,我真庸俗啊,我以圣人自持,结果离圣人相去甚远。这不就是最自私、最平庸的那种想法吗?只要自己好,不管别人死活。 呵呵,不能免俗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提出那么高的要求呢? 想到这儿,我愈发觉得自身的嫉妒是一种特别小心眼儿、特别不公平而又幼稚的想法…… 或许我注定只能跟别人一起分享,而不能单独地占有他…… 我长吁出一口气,品味着心里阵阵酸楚。 更让我害怕的是,有的时候我不但不反感他的冷酷,反而有点欣赏,幻想他能那样对我……不要那么温柔,冷酷一点…… 啊啊,我真的好贱哪……越来越搞不清楚该如何面对这份情感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期间,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寒鸦凄切,树影婆娑,小茅屋里透出了橘黄的灯光。童子打开门,端了一碗水出来,我辞谢了。 月亮升起来时,我猜今天可能见不到了,便打算回去。甘宁靠着树干睡着了,我正要过去叫醒他,这时树丛中走出来一个人,步履轻盈,单衣单裤。 我怔怔地盯着他。 他走到光线里,目光扫过在地上打瞌睡的甘宁,然后落到我身上,看着我略施一礼,说: “贵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就着微光,我看见了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身板硬朗,个子不高,一身素衣。我立刻意识到我等的人来了,连忙整顿身形,恭敬地说: “拜见黄老先生——” 我刚说了一句,门就打开了,童子端着烛台,在光芒中走了出来,叩首道: “主人,这位娘娘在此等候多时了。” “贵人驾到,有失远迎。”老人说,伸手示意我进门,“天气寒冷,请屋内叙。” 我瞥了甘宁一眼,他低着头正在酣睡。老人的目光也投向了他,含蓄地说: “甘将军……” “没事,且让他睡吧。” 我微微一笑,老人面露一丝惊讶,但非常尊重我的想法,没有提出异议。 我登上石阶,走进草庐。老人随后,童子关上了门。 “请坐。” 这是一间两房小屋,内屋没有点灯,外厅明净。我和老人分坐茶几两边,案上摆着一张长方形深褐色茶盘,上面有一张迭放整齐的茶巾,一个短嘴宽肚陶壶,一个青瓷茶荷,一个黑砂茶滤,老人面前是一套带盖和托的白釉茶碗。 案边有一个叁脚小火炉,风窗里火光青蓝。炉上有一口釜,釜里有些微沸腾之声。老人说:“备茶”,童子把烛台放在案上,用一个长柄木勺把釜里的水舀进陶壶里。 “山野村夫,屋舍鄙陋,不曾备贵人茗品,止有毛尖黄茶,不到之处还望包涵。” 老人从案几下面取出一套跟他相同的茶杯和茶碗,随后说道。 “黄公言重,妾不胜惶恐。今日得见尊颜,幸甚涕零。” 老人把新的茶具放在案上,童子跪在一旁,用另一个碗接了釜里的水,就着茶盘冲洗。 “贵人上姓何处,屈驾光临有何贵干?” “妾凉州马氏,拙字娥梅,乃令郎旧交。受令郎所托,特来拜见。” “犬子现在何处,何以劳烦贵人?” “令郎久羁西域,不得归,因而托妾身寻其甥,有要事相告。” 老人沉默了,我连忙用松铭告诉我的情况安慰他: “黄公稍安,令郎虽羁西域,但身体无恙,在当地行动自由,生计不愁。” 老人注视着童子洗完了茶碗和茶杯,用茶巾擦干,然后放在我面前,随后缓缓说: “贵人何以得知?” “妾一友曾旅居西域,与令郎友善,故此受令郎所托。” 我没好意思说松铭是一个人从西域逃出来的,因为我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也不敢多说。 “哦……”老人发出缓慢的低吟,“有劳贵人费心了,犬子所托何事?” “恕妾冒昧,黄公可有一孙,姓钟名迪?” 老人的目光落在开始洗茶滤的童子手上,沉默了半晌,随后抬起苍老而有神的眼睛,看着我说: “正是。” “令孙的父母有遗言嘱托令郎转告,黄公可知此事?” “不知。” 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心里疑惑,难道他女儿没有把遗嘱告诉父亲,只告诉了她弟弟?松铭说这个遗嘱跟什么八卦阵法有关,既然他们都是一家人,应该都了解吧,说不定可以让黄老先生代替他儿子解决这个阵法。 “令郎称此遗嘱需当面告知令孙,因其涉及某种阵法,我等因此来寻令孙。听闻令孙数年前离开隆中,黄公可知其去向?” “某种阵法?” “是的……” “哦……原来如此,是这等因缘……” 老人若有所思地颔首,好像豁然开朗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我耐心等待着。 不移时,他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抱歉,贵人不远万里,着实费心了。小孙现在鹿门山,蔡大官人处。” “妾身鄙陋,敢问鹿门山在何处,蔡大官人是何人?” 老人露出温和的微笑,说道: “鹿门山在汉水东侧,与岘山夹岸而立。山谷处即是蔡家宅邸。贵人可知汉阳亭侯蔡瑁蔡德珪?” 汉阳亭侯……蔡瑁……等等,我记得听松铭讲过,是什么时候来着…… “……蔡大官人乃德珪之弟,承袭其爵位。蔡府即是其府。” 这个蔡瑁,好像是曹操以前的水师都督吧,松铭在讲周郎的时候提起过……那他的弟弟住在鹿门山……在汉水东侧……东侧…… 我的心原本是悬着的,现在沉到了胃里,还在逐渐下沉。一个可怕的事实忽然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呼吸有点颤抖地说: “您是说……令孙今在魏国?在魏国官员府中?” “正是。” 老人一边和缓地说话,一边拿起陶壶倒入茶滤,顿时热气氤氲,茶香四溢。我身体僵硬,宛如石化,呆看着明澄澄的茶液如一条罗带般泻下,听着瀑泉般咕噜噜的水声。 第二部第七章彼岸的事物 彼岸的事物 我努力回忆着松铭的说明,在我们刚刚得知老黄是黄承彦的儿子时,松铭曾跟我介绍过这个家族的情况:黄承彦跟前荆州刺史刘表是连襟,刘表的妻子蔡氏就是那个陷害刘备,逼得他的卢越檀溪的人……那么蔡氏的弟弟蔡瑁就是黄承彦的小舅子了……难道钟迪就是因为这个而在蔡家吗?这并不是很合理…… 老人拿掉滤盖,将茶倒入我面前的小杯子里,我叩指谢过,顾不上品茶,便问: “黄公,令孙为何在魏国呢?” “贵人有所不知,”老人温和地说,“小孙的父母——亦即老拙的大女儿大女婿——已经去世了,小孙独自生活无人照应,便让他去了蔡官人那边。蔡德珪少时便与曹公友善,深得器重,又是荆州重臣,家门地位显赫,族人带金佩紫。蔡府位于鹿门山下一村庄,名曰蔡庄,良田百亩,为其一族所有。其屋宇甚华丽,四墙皆以青石结角,家中婢妾数百人,别业四五十处,宗族强盛,共保一洲。小孙托付给蔡氏,可以安心。” “嗯……”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为何不让他跟您一起生活呢?” 话刚说完,我就觉得不妥,结合之前黄家的态度来看,他们在钟迪这件事上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果不其然,老人再次陷入沉默,他慢慢地喝了一杯茶,然后重新给自己添上,好像一直在沉思。 我设身处地想象着老人的尴尬,打圆场说道: “黄公若有不便之处,大可不必说。其实我等寻找令孙,皆因遗嘱中涉及一种名曰‘八卦阵’的阵法,我等并不了解。黄公若是晓得其中原委,可转告令孙,不用我等叨扰。” “犬子可曾告知贵人该阵点位?” “抱歉,什么点位?” 老人探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自言自语道: “没说啊……若是对寻常人倒情有可原,可是……” 他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注视着我,说: “贵人的朋友可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我愣了一下,“妾身不明白……” “就是炼气习法的意思……” 炼气习法……小玉教我的神通力就需要炼气,松铭会隐身术和飞行术,肯定也需要炼气,我便点头说是。 “既是修道之人,应该懂得八卦,犬子为何未言明点位呢?”老人说。 松铭跟我讲,老黄曾经问过他懂不懂八卦阵,他说不懂,因此老黄才说需要当面告知钟迪。我对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便诚实地说: “妾身愚钝,未曾学过八卦,妾友亦不甚明了,让黄公见笑了……” 老人家用一种特别具有穿透性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身体,仿佛能照出我的骨头那般,让我有点不自在…… 随后他缓缓点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 “嗯……我观贵人天资聪颖,骨骼清奇,虽未得阴阳之理,但经脉通畅,气息清明,修为不可限量……童儿,取《易经》来。” 那个童子端着烛台走进内室,俄而捧着一本大部头回来。他把书小心地放在桌上,端着烛台跪侍一旁,老人用手把书转了一圈,推到我面前,说道: “这本《易经》乃我黄家世代收藏之宝,今欲献于贵人,可助贵人修行一臂之力。” 我低头看着这本厚书,烫金字的封皮磨得发白了,边边角角都有些破损……但我并未因此低估它的价值,在这个时代,书籍与和平一样弥足珍贵,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而像这种精装的大部头更是绝无仅有的珍品。 如果阁下恰好对这本书的由来比较感兴趣,不妨听小女子讲讲,以我浅薄的知识和残缺的记忆,疏漏处敬请斧正。 相传《易经》是一千多年前周文王所着。文王参破先天运行之理,宇宙万物玄机,把原本只有神明掌握的阴阳数术编纂成书,推广开来,教化子民,帮助人们对抗当时泛滥的洪水猛兽,佑一方黎庶。 然而天机泄露,触怒了部分神明,引发了一场波及叁界的大战,史称“封神之战”。其结果是结束了殷商的统治,建立了西周。 然而这只是人界的结果,这场浩劫给仙界带来了怎样的影响,造成了怎样的变革,没有史书讲得清,我还是听谁给我讲的神话与民间传说才略知一二…… 据说文王演周易,是受到了仙界某个势力的暗中授意与指导,而这场封神之战整个儿就是一场阴谋,是仙界围绕天庭控制权展开的一场明里暗里的残酷斗争。在封神之战中死去的修道者,都成为了这个阴谋的牺牲品,这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其结局就是,战争结束后天庭权力中枢迎来了一次大洗牌和大重组,彻底改头换面…… 原本我只是把这些传说当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以消遣,但自从知道了有小玉这样的朋友之后,我就不敢儿戏视之,我们闲聊的时候我问过这方面几句,她含糊其辞。或许等我们到了仙界,一切自会揭晓吧。 扯远了,言归正传……西周建立之后,《易经》这本书就成了皇家御典和民间禁书,所有民间流传的跟《易经》有关的书籍都被召回或销毁,文王为生民谋福祉的初衷完全变质,《易经》成为了帝王之术的辅弼,被束之高阁,逐渐脱离了普通人的视线,隐入了神秘之中。 如今,黑市中流通的一些《易经》,不是今人伪造的,就是片纸只字,像我面前的这本能看出最初装帧精美且体量厚实的《易经》……不敢想象有怎样的渊源…… 受此大礼,我连忙推辞: “这怎么行……” 老人不慌不忙地说: “实言相告,老拙有事请托贵人,不知贵人可容纳否?” “黄公请讲。” “老拙子女天各一方,老而无依,情实可矜,人所共怜。贵人的朋友既是旅居西域,我愿遣黄金百两,赎回犬子,请贵友代行。恳祈垂手施仁,得赦归国,则德海仁山,衔恩于世世也。贵人若不弃,请收下此书,先表不胜感激之情。” “黄公不必如此,”我恭敬地说,“我等本就打算去往西域,让令郎与甥相见,到时定会解救令郎脱困。令郎对妾友有恩,我等怎会袖手旁观?这书乃不世之宝,黄公祖传,妾不能收。” 黄承彦露出老人特有的感动表情,含情脉脉而又有点委屈地注视着我,像一条看了很多年家门的老犬……抱歉,这么说真是太失礼了,原谅我的联想…… “贵人仁义大德,恕老拙不能全礼……” 老人深深地弯下腰,低下头,我也连忙低头行礼。 “黄公折煞妾身……” “哎……”老人直起腰,叹了口气,说,“感贵人恩德,老拙也不要隐瞒了,贵人似有不少疑惑,且容老拙慢慢道来……” 我趁着温度变凉前饮了饮小杯中的茶,润了润喉咙,老人一边重新为我添上,一边说: “贵人先前问我能否代为解答遗嘱,非我懒惰,实无能为力也。这八卦阵变化无穷,一阵至少需要叁个点位,方能解阵。若不知叁点,则有无数种解法,不能确定。” “这是为何?” “贵人可知九宫阵?” “是把一到九九个数字填入九宫格中,使其横、竖、斜之和相等的阵吗?” “正是,”老人颔首道,“九宫可视为最简化的八卦阵,请允许我以九宫试为讲解……” “请。” “九宫中,若存在至少叁个不在同一线上的数,且有一个在中心,则整个九宫是确定的,贵人明白否?” 我在脑海中推演了一下,想象着一个九宫格的画面,如果有叁个不在同一直线上的数,那么就能推出两条线上的所有数,有了两条线,剩下的线自然也能推导出来。 我点了点头,说: “是的,明白。” “如果少于叁个数,则无法确定整个九宫,因其空余位置有数种不同的解,这,贵人明白否?” “明白。” “八卦阵正是此理,”老人煞有介事地说,“阵中阴阳运转,八卦互行,非惟叁点不能确定其余。想来这叁点犬子是知道的,应该在遗嘱中,但贵人与贵友未通八卦,因而犬子不曾相告。必须得知这叁点方位,才能解开这遗嘱。” “妾身冒昧地问一句……您没见过这份遗嘱吗,令媛没有告诉您吗?” “唉,说来惭愧,”老人抚摸了一下自己花白的头发,目光深沉,“这是我家门之乱啊……贵人适才问为何不与小孙同住,其实也是因为这段孽缘。此乃我家族秘辛,本不能外传,然既蒙贵人仗义相助,我岂能虚与委蛇,特此坦诚相告。” “谢黄公……” 釜水咕嘟,炉火阑珊……老人又呷了口茶,放下茶杯,移开眼睛,看向别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黑夜,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随后他开口娓娓讲道: “我的大女儿……从小便与众不同,在别的孩子玩过家家、骑竹马的年纪,她却在我的书房捧着一本《易经》,一看就是一下午……长大后,她痴迷于老庄之道,钻研起了方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是整日摆弄她那些法器符箓、瓶瓶罐罐,神神叨叨的,同村的人都叫她‘疯丫头’……后来,她遇到了那个年轻人…… 老人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我凝神屏息地聆听着,火焰扇动的细微呼呼声在房间里萦绕……他继续说: “那是个流浪汉,自称是逃难来的,穿着破衣烂衫……我对此人从来不了解,他本人也从不在我面前谈论自己,即使后面他当了我女婿,我对他最深的印象也不过是他那双苍蓝有力的眼睛……我应该早点想到,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儿竟然对一个男子产生了兴趣,当时我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为她感到欣慰……他们两人走得很近,几乎整日腻在一起,谈论着连我也听不懂的神怪传说、阴阳五行,她还经常夜不归宿……你可以想象,一个士族大家的‘疯丫头’跟一个难民混迹于市井之中,流言蜚语传遍了大街小巷……” 烛泪汨汨,烛火摇曳,明暗交错,一时间老人的眼睛似乎隐藏在少许阴影中。 “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谁的孩子自不必说。我们黄家好歹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族人对此非常厌恶,集体要把她赶出家门。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他们前往隆中,那里有我的朋友,可以帮衬一下,我置办了一间房屋,让他们住在那里。 “听吾友说,他们安顿下来以后,便长期深居简出、离群索居,房子里时常飘散出刺鼻的气味,晚上还会发出奇异的光芒,两人都不修边幅,偶尔看见他们从镇上采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担心他们走火入魔,担心他们的孩子,曾向他们提议把孩子交给我照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站在门口,蓬头垢面的,脸上却带着微笑,那孩子躲在她的身后,还没她的腿高……她说不用了,她要自己教育孩子,她说这孩子以后会干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伟业……后来,荆北并入魏国,我轻易见不到她了,慢慢就没有了联系……” 童子拎起长柄杓,把新烧开的水舀入茶壶,我注视着那袅袅升起的白雾,若有所思地说: “那……她去世的时候,您没有在她身边?” “没有,”黄承彦缓缓摇头,“我是听朋友说才知道她和她丈夫去世的消息,那个时候我二女儿已经随孔明离开了隆中,我跟那边联系减少了……两人都是中毒而亡,医生的尸检报告是这样的……但他们在她家里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物品,毒药的影子都没见着,那些散发异味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人们只发现了一份遗嘱,上面写把她的儿子托付给弟弟,自己所有遗产都由他保管。不过除了那栋房子,人们并没有发现更多的遗物……我猜她一定是把贵重物品藏了起来,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弟弟,也许就在某一次他经商路过襄阳的时候……她的后事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或许你会疑惑,为什么要把小孙交给我的小儿子,而不是我的二女儿,我二女儿好歹是个军师夫人,我的小儿子却是个生意人,经常在外奔波……对此,我这个做父亲的,有一点感想,不知道对不对:那就是我的两个女儿之间一直有点明争暗斗的意思。” “明争暗斗?” “对……”老人撅着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一对亲姐妹总是会被别人拿来比较,她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想。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跟难民私奔,败坏家门,一个嫁给卧龙,前程似锦;一个不务正业,一个相夫教子;一个稀奇古怪、离群索居,一个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关于这一点,我要说句公道话:人们只知道我二女儿帮助孔明发明了诸葛连弩,便以为她学识胜过姐姐,其实不然,两个姑娘一样聪颖,一样有天赋,只是我大女儿似乎没有把聪明用在正道上,而我二女儿就特别懂分寸,她姐姐沉迷方术时,她出于好奇而模仿,也跟着学了不少。但她从未误入歧途,始终保持着清醒,知道什么能为己所用。婚后来信谈及近况,她说小时候的学习,成为了跟丈夫共同的爱好,对丈夫的事业大有裨益。唉,一念之差,竟谬之千里,这就是命吧……” “哦……”我可以想象姐姐对妹妹的竞争意识,处处不如妹妹,被人说闲话,直到临终也不肯低头。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有一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决,我说,“令孙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为何不让他搬到贵庄园来住呢,这样不是方便照顾吗?” “不是我不想,是家族反对的声音太大了……”老人沉重地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女儿女婿去世,家族起码会容纳一个孩子,但他们连这也不肯,他们觉得跟我大女儿有关的一切都是危险的。” “为什么?” “因为她做的事……哦,不是指她玷污家门,跟那相比这仿佛也不算什么,而是指她跟她丈夫从事的秘密活动。” “活动?您是指他们在隆中做的那些事吗?” “对,”老人一边露出思索的表情,一边缓缓地说,“他们的房子经常发出奇怪的响动,我前面提过了,而他们经常从外地采购各种金石药材、法器符箓和外国书籍,这村民们也看见了……于是当地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他们在家里研究妖法邪术,阴谋颠覆。” “颠覆?为什么会这样想?” “或许因为黄巾之乱就是一群妖道兴起的,是不是?朝廷加强了对修道者的管理,凡是被认为跟旁门左道有任何关联的,都会遭到取缔,更有甚者会遭到严厉的惩罚。族人担心他们做的事有风险,会牵连家族,便极力与他们撇清关系,不让他们的孩子寄宿在庄园里。” “他们真的在研究妖术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没有人知道……”老人摇头道,“我觉得在活着的人里面,除了他们的儿子,没有人知道,连她弟弟也不清楚,她只是安排他传达遗嘱而已……”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窗外一片漆黑,老人把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给双方添上热茶。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呷了口有点烫嘴的茶,抿了抿嘴,随后说,“令孙怎么去的魏国呢?” “嗯,是这样……我二女儿和女婿走了之后,我儿子搬过去照顾小孙……几年后,他失踪了,音讯全无……刚才贵人告诉我我才知道他被羁留在西域,这里面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又过了几年,儿媳忍受不了寂寞,改嫁了,小孙就成了孤身一人。 “他来寻求过我的帮助……哦,不是工作上的,当时他已然弱冠,但他并没有让我给他找工作,他好像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很神秘,没跟我细说,小娃像他母亲一样鬼机灵……他是来寻求生活上的接济的。族人自然不同意,我便修书一封,寄给我的亲家。那时荆州还没打仗,两岸尚有一些私人门路可以往来,我请求小舅子收留一下他……蔡家同意了,便来到襄阳把他接走了,事情就是这样。” 我恍然大悟,终于把握基本的脉络了……看来松铭的判断没有错,钟迪确实投奔过他的姥爷,只是我们不可能知道发生在他父母身上的事,因而根本想不到他早已不在江陵,甚至去了外国。要不是我来到了江陵,提早知道了这件事,我和松铭费尽心血帮助蜀国收复江陵,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想就后怕。 我把整个经过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随后说: “黄公,我答应您把令郎带回来,但天高路远,恐迟而生变,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跟令孙商量,好让他们舅甥顺利相见,有可能要让令孙跟我们同行……我在江陵没有行动的自由,能否请您写信让令孙回来?” “贵人,如今江陵被吴国占有,叁国交战,形势不复从前。老拙久居山林,疏懒于世,听闻如今两岸人员往来,须经过政府引渡。写信自然无妨,但能否召小孙过来就无法保证了。” “妾身明白,有劳黄公姑且一试吧……” 老人答应我给蔡瑁的弟弟写封信,我们约好他收到回信就通知我。随后,我看时间很晚了,便起身告辞。 他还是希望我收下那本书,说“暂借无妨”。我想,借来看看等我离开荆州时还给他,应该不会违悖礼数,恰好还有别的用处,便接受了。老人和童子送我出门。 我抱着《易经》,走到树下,用脚把甘宁弄醒,他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唔,好了?”他嘟哝着爬起来,打了个寒噤,“嘶……好冷……” “嗯,好了。”我甜甜地微笑道,“今天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好开心呀……” “哦,那就好……”他似乎显得挺满意,“我们走吧……” 打道回府时,他在马背上问我:“这是什么,书?” “这是老人家送给我的,道家的书,让我观摩一下,人家对这个有点兴趣……” 我微微嘟着嘴,睁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说。 “哦,是吗……”他好像有点困惑。 “是啊,这几天你不能碰我哦。” “为什么?” “因为老人说看这本书要敬心诚念,不能做那种事——” “啊……”他拉下了脸。 “对不起嘛,”我娇滴滴地说,“这几天你就放过人家嘛,过后人家好好补偿你,好不好嘛?到时候你想对人家做什么都可以,人家什么都依你,老爷……” “唔唔……呃啊啊……好吧……” 甘宁好像在内心经过一番激烈挣扎,最后同意了。 “老爷真好,爱你!” 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粲然一笑。他一下子精神抖擞,头昂起来,好像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我暗自发笑。 原来做一个坏女人是这种感觉啊,原来女人的美貌是一种武器,原来把一个男人玩弄于鼓掌,是有快感的…… 次日早上,我们正在吃早饭,下人忽报“娄侯陆逊”求见。甘宁去大门那,我稍微打开窗户,看见他正跟之前选女俘时在场的那个儒生模样的军官谈话。 那个军官神色严厉但不凶恶,甘宁一直在点头。末了,他们谈完,甘宁回来,我问他什么事,他叹了口气,说: “唉,昨天为你出头,捅了篓子,要被处罚了……我要是坐牢了,你得经常来看我啊……” 什么叫为我出头啊,我根本没叫你打人……我忍住反驳,柔声说: “哎呀,怎么会这样?” “我违反了军纪,可能要接受军事法庭审判,他们要看我表现,唉……”他一边穿上官服,一边说,“今天要上朝,最近要忙起来了,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好好在家待着。”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前线有战事了,”甘宁对着镜子,束上腰带,“魏国又派了使节过来,要跟我们商议……” “什么战事?蜀军进攻了吗?”我赶紧问道。 “不清楚,去了才知道……不说了,我走了……” 接下来几天难得清闲,我一边等回信,一边在家里读《易经》。这本书用的字体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字体,行文用的也是纯粹的古语语法,读起来晦涩拗口,里面的内容更是艰深难解,像什么“无道生有道,有道生阴阳”,“阴阳调和谓之正,阴阳不和谓之奇”等等……其中有关八卦的说法,我盯着看了好久,好像看懂了,闭上眼睛又什么都不懂,这是最气人的: 上分阴阳,下按叁才,周天演遍,不过八式,谓之八卦。道法自然,人亦如是,观自然之法以象人事,名曰:乾(阳)、坤(阴)、离(火)、坎(水)、巽(风)、震(雷)、艮(山)、兑(泽)。乾为开,坤为死,离为景,坎为休…… (下次见面问问黄承彦吧……) 两天后,甘宁告诉我他要离开城随军出征了,我忙问他原由。 “我们侦查到蜀国的战船顺江而下,可能要进攻乌林。”他说。 “乌林在哪儿?” “江陵最东边的港口,那里是连系江东的重要航道口,敌人好像是想把我们跟本国隔断啊……他们也太大胆了,连襄阳都不守了吗……” 之前松铭曾在会议上力排众议,说服关羽北上攻取襄阳,理由就是吃准魏国不会渡江发动攻击。看来这个思想沿用了下来。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蜀军的行动背后有松铭推动……他是不是来救我的?他终于开始行动了,这个念头让我大为振奋。 我想跟甘宁一起去,但他说: “你一个女人家打什么仗,不许去!” “我就是打仗才到这来的……”我小声嘟囔。 任凭我怎么软磨硬泡都不同意,看来是没办法了,我转而提出另一个请求,让他允许我自己去黄家庄探望朋友。 他好不容易答应了,说: “那好吧,但你不要一个人乱跑,我让吕哥帮忙照看一下你,你要听他的话。” “吕哥是谁啊?” “我们主帅吕蒙,他留在城里指挥。我跟他知会一声,到时你可以进殿找他,说是我妻子就行了。” “好,夫君,”我软语巧笑道,“奴家知道了,会乖乖等夫君回来的……” 甘宁走后又过了两天,一个童子来访,我认出是黄承彦的侍童,忙去迎接。童子说: “回信已至,主人请娘娘去。” “有劳仙童,妾身就来。” 我出了后院,来到五间殿,托执殿官通报,随后进殿来拜见吕蒙,原来他就是那个气色不好、脸色蜡黄的领导。他派侍卫持证出城护送我来到黄承彦的草庐,在外面等候,我进屋礼毕,坐在上次那个位置,面前放着一封信,老人开口说道: “妻弟回信已至,请贵人参阅。” 我拆信浏览一遍,大意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引渡钟迪,过不来。 “为什么不行呢?”我放下信问道,“您亲家在魏国位高权重,您说蔡瑁先生曾经跟魏王友善,不是吗?能不能让他们跟魏王求求情,通融一下……” “蔡家确实跟魏王关系亲密,但需要引渡者涉及的两国都同意,才能实施引渡。”老人解释道,“想来应该是吴国这边按章办事,不让闲杂人等随便过来,如果走程序申请,恐怕要费些时日……这边跟小孙没有利害关系,我也没有门路,行不得方便……” 费些时日,不知要多久……万一这段时间里蜀军收复了江陵,那魏国的人肯定无法引渡过来了,我们也去不了魏国,那就完了…… 这个问题着实重大,一时想不清楚,我暂且压在心底,把另一个问题提了出来,也就是关于《易经》的,我把我的感想坦率地讲了出来,想让老人跟我解释一下,我说这本书如何拗口、如何晦涩……老人露出理解的微笑。 “您看到哪里了?” “看到讲八卦那里……” “哦……有什么问题吗?” “妾身愚钝,几乎都看不懂……嗯……比如那个‘上分阴阳,下按叁才’是什么意思,能否请您指点一下……” 老人温和地点点头,说: “在《易经》里面,阴阳指的是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状态,正者为阳,奇者为阴,也可以视为事物的两面性。我们常说看待事物要全面,不能片面,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是正,什么是奇呢?” “这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一个人的理解套用在另一个人的理解上并不一定适用,这个要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判断。” 我大惑不解。 “这个没有一套标准吗?这个八卦……嗯……不是一种泛用的工具吗?” “是这样,但用在具体的事物上,则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判断。”老人和缓地讲道,“比如杀人是不对的,是阴,但处决罪犯是法律规定的,是正当的,是阳。换一种情况,阻止别人行凶而不得不把恶徒杀了,难道不是正当的吗,这就是阳。而假如判决、处刑有失偏颇,遭到民众的一致反对,纵然是法也不对,这就是阴。可见阴阳是互相转化,不一而足的,在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表现。” 我微微蹙眉,低头沉思着,努力体会和理解这番说辞。老人缓缓品茶,耐心地给我时间。 “那叁才是什么意思呢?” 少顷,我重新开口问道。 “叁才指的是天、人、地。”老人说,“在八卦中,天、人、地依次从上到下排列,组成一卦。而天、人、地每个都分阴阳,假如我们用实线表示阳,虚线表示阴,那么一共就会有——” 老人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画出了几条无形的线。 “八种……” 我喃喃说,这是一个排列组合问题,把长短两条线从上到下叁个一组排列,一共有八种不同的组合。叁长、叁短、两长一短叁种,两短一长叁种。 “没错,”老人颔首道,“这就是八卦。” “那这个八卦有什么用呢,它代表什么涵义呢?”我迷惑地问。 “它描述的是宇宙的八种不同状态,天人地包罗万象,其中又分阴阳,即万事万物的所有侧面,所有矛盾转化都囊括在里面。” “可是这跟修道有什么关系呢?” “您知道修道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老人用洞若观火的眼睛凝视着我。 “不知道……” “有一种观点认为,是为了羽化成仙,长生不老。” 成仙……在我身边就有一个神仙,因此我并不怀疑这句话的合理性,但…… “嗯……我还是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修道界普遍认为,一个人如果能达到阴阳协调,五行平衡,那就能脱胎换骨,羽化成仙。如何做到?那就跟八卦有关,因为八卦描述了天地万物的阴阳,不同的卦象组合还衍生出了六十四卦……”老人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语言,接着说,“然而这里面不光跟八卦有关,还涉及到五行,天干与地支,四柱八字,风水堪舆……所有这些都影响着阴阳与五行的运转,要在所有这些条件中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和谐状态,这就是修道。这些,《易经》里都会讲,您慢慢往后看就知道了。” (感觉好复杂啊……) 我茫然地注视着老人,看着他鹤发童颜,大冬天单衣单裤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有点震惊得喘不过气来,说: “黄公,您……您是不是已经……?” “已经得道成仙了?”老人看着我,莞尔一笑,“您太抬举我了,我一凡夫俗子,怎么能到得了那种境界?” “可是您……您这样子……”我结结巴巴,有点不知该如何表述。 “这只是一种很浅薄的修为,”老人平和地说,“修炼了几十年,自然就会有这种表现,没什么了不起的……” “是吗……噢,那您的女儿,她是不是也……” 我又产生了一个令自己震惊的想法,钟迪的母亲是不是为了寻求这种长生之道,不小心发生了意外而死的?村民们视之为妖术,说不定只是他们不懂? “不清楚……”老人有点伤感地摇了摇头,“自从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从我掌握的少得可怜的信息来看,他们夫妻做的事情与传统的修道并不相同……”老人略微攒起眉心,似乎在深思,“传统的修行并不会像他们那样制造出奇怪的声音、气味或光线,也不需要购买那么多符箓法器,这更像是一种邪门歪道,《易经》上没有这样的教义,想来应该是跟那个男人学的吧……” “您有没有跟令孙聊过这方面的事?您认为他可能知道父母在做什么,不是吗?” “嗯,他父母去世时他还小,等他长大了,他似乎有意避免跟我谈这些……我跟您讲过,您记得吗,他来找我的时候并没有让我给他找工作,我问他在做什么,他不肯告诉我……” (啊,这个人真是神秘啊,他们一家叁口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到他一定要问清楚……) 如果钟迪在做一件不能告诉别人的事,那这应该不是一件正经工作吧?他靠什么为生呢,如何解决生计呢?难道他成年了还靠蔡家供养吗,这好像不太现实…… 这样子空想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跟他见面,一切就会大白。事到如今,如果钟迪不能过来,那只能我过去了……我告诉老人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过几天再来拜访,随后便与他作别,在侍卫的护送下回城。 该怎么才能过江,去到对岸呢? (要是松铭在就好了,他肯定一下就能想到一条妙策……) 我试着代入松铭,按照他的逻辑来思考。 (不要急躁……对,首先是要保持冷静,理性一点……) 如今要过江,也就是从吴国去往魏国,怎么做到呢?现在在打仗,江面封锁了,这两个国家…… 我想起甘宁说的话了,是“军事同盟”。 黄承彦说,这两个国家间人员往来,需要引渡。 我有办法得到两国的同意,让我从吴国去往魏国吗? 怎么想也不太可能……那就换一种思维……双方人员往来只有“引渡”这一种方法吗? 不,我从甘宁那里听到了,还有使节的往来,例行的交流,也就是双方定期要交换情报吧…… 魏国的人会来,吴国的人想必也会去,假如我成为使节团的一员,不就可以过去了吗? 怎么成为使节呢?我有什么能让吴国同意,派我通知魏国的呢? 嗯嗯……松铭,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呢? (调查,有不清楚的就要调查清楚,才能下判断。) 我想到了松铭一贯的作风,像之前开会决断究竟是北上还是南下时,他都很谨慎地提议先探听江陵的民情,再做决定,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务实与谨慎,蜀军才避免了错误的选择。 (如果我想知道自己怎么能够担任一个使节,先要弄明白眼下的战况如何,有什么重要的、需要我传递的信息……) 怎么弄明白呢,有什么渠道可以了解?谁愿意跟一个女眷讲这些事? 等等,好像真有一种可能……甘宁让我有事可以找吴军统帅吕蒙,吕蒙肯定知道详情,关键就在于如何让他愿意告诉我……我思索良久,最后决定不要想太多,先开口问问,看他怎么说,必要的时候可以试试对甘宁的方法来请求他…… 翌日上午,我打扮素雅,来到丹墀下求见吕蒙。执殿官领旨回来后,带我登上游廊,走进正殿,墙上开了一扇门,进去里面是一个文房,许多文官在这里处理文书。我们穿过一排排公案,来到房间末尾,执殿官敲了敲一扇门,里面有人说“进来。”执殿官打开门,我走进一间办公室,吕蒙坐在一张宽敞的雕花黄木桌后面,门关上了。 “参见大人。”我屈膝行礼。 “免礼,请坐吧——”吕蒙示意桌前那张板凳,一边说道,“夫人有何贵干?” “秉大人,”我略微侧身坐下来,谦卑地说,“主人在外征战多日,未通音讯,甚是挂念,特来见大人,求一个平安消息,以慰妾心,望大人恕妾冒昧不情之请。” “哦,是来打听甘将军的消息啊,”吕蒙把手中毛笔放在一沓奏章旁边的砚台上,说道,“蒙你关心,他没事,到目前没有负伤,昨天我才收到前线的情报……”他把上面几本奏章拿过来打开,匆匆翻阅着,目光快速浏览,“嗯,是的,他没事,夫人不用担心。” “主人现在何处,战事顺利吗?”我关切地问。 “在前线。”吕蒙简单地说,一边把奏章阖起来放了回去,“夫人不用担心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通知家属的。” 对方委婉地传递了一种不便透露的暗示,我调动情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大人,”我克制着情绪,同时又表现出一种恰当的哀求与可怜,“贱妾本乃阶下囚,又不是本地人,在这里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幸得主人垂怜,给贱妾一个容身之所,妾感激涕零,自思无以为报,每日焚香祝告,祈祷主人平安,而终是茶饭不思、坐立不安……主人若是有什么叁长两短,贱妾定不能独活……”我用食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泪水,“一日不见主人,妾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大人,贱妾愿随主人出征,陪侍左右,以效驽骀……望大人体察!” 吕蒙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观察着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夫人要随军恐怕不太方便,这次战事比较急,军队调动很快,很多辎重都赶不及,更不要说女眷了……我理解夫人的关心,但还是请夫人在家里耐心等候吧。” 我哽咽了,眨了眨眼睛,让几滴泪水滚落下来。 “军旅安排,妾自当服从,不敢有妄想……既然不能追随主人,恳请大人让贱妾闻知主人近况,如此可稍解相思之苦……” 吕蒙又思考了一阵子,随后不急不缓地说: “呃,这样吧,你可以给甘将军写信,让他自己跟你说,如何?” “写信……大人允许,妾愿修书寄与主人。” “嗯,好,你写好了把信给我,我派人给他送去……啊,顺带一提,军中信件需要审核,会有人拆阅检查,你们写的时候内容注意点。” “贱妾知了,大人法外施仁,赦蒙圣德,妾感铭于五内……” 我很快把信写好,交给吕蒙,信中表达了自己深切的关心和担忧,表示了想要了解他的生活状况的强烈渴望,“还望事无巨细,尽付奴家知悉,聊慰苦思……翘盼夫君回函。” 几日后甘宁的回信到了,那字迹歪歪斜斜的难解程度可以跟《易经》相提并论,我概括了一下,提炼出我需要的信息,他所在的部队这些天的经历大致如下: 从江陵城出发,来到乌林港,准备迎击蜀军舰队。 蜀军舰队没有发动攻击,半日后接到紧急命令,立刻前往夷陵协同陆逊防守,蜀陆军部队对夷陵发动突袭。 选轻骑强行军五百里赶到夷陵,蜀军攻势猛烈。夷陵多山地树林,骑兵不利,急调当阳桥驻军与城中步兵支援。 辎重运输队随后从乌林开赴夷陵,行至沔阳郊外遇袭,蜀军一小股部队偷渡沮漳河,穿插至阵地后方,城中守备空虚,防御不及时,致使大批粮草遭到焚掠。 急抽调夷陵部队回来防守时,蜀军已经撤退。夷陵其余守军抵挡不住蜀军攻势,被迫后撤十里,放开封锁线。蜀军占领了夷陵,一支部队往永安去了。 随后,蜀军舰队开始进攻。与此同时,蜀军又从长坂坡发起猛烈攻势,双方围绕当阳桥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前段时间来回奔波,累惨了,敌人好像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知道我们主力在哪,辎重在哪,可我们并没有靠近沮漳河前线,一直是在后方调动,真搞不懂敌人是怎么发现我们行踪的……这几天战斗太激烈,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给娘子回信,多谢娘子关心,敌人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不光有重兵占据夷陵,进攻乌林港,还有关羽亲率大批部队从正面进攻,这跟我们从江陵的降将那里了解到的不一样啊,可恶……我在前线看见了一个妖人,在天上飞,挥舞着小旗子好像在给蜀军指挥,真是(划掉)的见鬼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况不是很乐观,不过娘子也别太担心,他们要伤到我还早着呢,娘子最近好吗……” 我把信放下,陷入了沉思……我第一次站在蜀军、站在松铭的对立面,以对手的身份审视他们的行动,考察他们隐藏的意图,不由自主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梳理信中内容…… 蜀军劫了吴军的粮草……襄阳城一直粮食紧缺,这应该是他们有预谋的行动,为了缓解粮草不足,不知这次劫来的粮草能坚持多久…… 蜀军占领了夷陵……之前关平给我们看了地图,夷陵西边就是蜀国东大门永安,现在连通了,可以去报信了…… 为什么蜀军准确找到了吴军的运输队,答案显而易见了,是松铭指导的,一直以来他都在军队中担任着侦查与向导的工作……我不禁替吴军感到这太赖皮了,他飞到空中一看任何军队都毫无秘密可言…… 至于蜀军的兵力为何超出了吴军的预期,跟糜芳说的不同……想必是因为蜀军吸收了魏国的俘虏吧,之前松铭提议把叁万魏国降卒直接编入队伍,看来关羽是采纳了,再加上前不久吴军在岘山中了埋伏,损失了一万多人,导致现在蜀军在兵力上应该有不小的优势…… 眼下,江陵的西、北、东叁面交战,关羽的统帅能力,加上松铭为他出谋划策,我很担心用不了多久江陵就要被蜀军收复,那时候就去不了魏国了…… 既然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情报,那就该考虑下一步了,怎么出使魏国? (现在吴国派出使节的目的会是什么呢?求救……对,向同盟国求救,或者说请求魏国从北边牵制蜀国,减少自己的压力。如果我能够代表吴国说服魏国行动,吴国应该就愿意派我出使魏国……有什么是只有我能而别人做不到的呢?) 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我认识松铭,了解他的谋略,认识蜀军一众将士,他们也认识我……这是在江陵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的条件,也就是说我可以成为魏国进攻蜀国的先导,骗蜀国放松警惕,制定针对性的计划,帮魏国获取一些行动上的先机…… 这是严重的背叛……我心里有个声音小声说……这样子做就是真正的背叛,背叛曾经为之战斗的国家……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松铭?) 不用怀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冷酷无情…… (你知道吗,松铭,有时候我会觉得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做个最平凡的人也无所谓,就算要我抛弃所有追求也没关系……真不公平啊,你总是看着前方,而我总是看着你,可我好像就喜欢这样……你这个坏蛋,到底哪里好了,把人家迷得鬼迷心窍……) 我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微笑,笑容随即变得有点羞涩。 (要是我能找到一个跟你媲美的彼岸之莲,就能跟你并肩同行,不然你太耀眼会让我有点自卑的……) 我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 (不想那些了,专心当下的事……我决定了,松铭,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钟迪,我会带着这份礼物来见你,到时候希望你能抱抱我……) 隔天我拿着甘宁的信再次拜访吕蒙,向他请愿出使魏国。他很镇定地听我陈述理由,我把我的优势和计划有理有节、条理清晰地讲了一遍。我说我认识东叁郡的领导,认识襄阳各个将领,我为蜀国立下过战功,可以轻而易举地赚取他们的信任,为魏国的军事行动提供便利……我还说我知道那个在空中飞行的是什么人,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能耐,知道如何对付他,这些我都可以教给魏国,让他们愿意出兵,帮他们夺回襄阳,缓解吴国的压力…… 听完后,吕蒙背靠椅背,进入默思。我微微屏住呼吸,略带紧张地等待着。少焉,他颇为郑重地开口说道: “你的想法我了解了,很独到,很有见地……这件事我要跟同事们商量一下,我们确实有请求魏国协助的打算。当然,也要问过甘将军,你是他的人,需要他的同意才行,这件事你告诉过他了吗?” “还没有……” “那你再写封信给他吧,把你今天讲的跟他也讲一遍……我先考虑一下,等甘将军的意见到了再做决定。” 甘宁自然不同意,我一早就料到了,他的回信宛如大写的不同意。我把信交给了吕蒙,他把信拿走了,说要开会讨论一下,让我等答复。我忐忑不安,就算吕蒙同意了,我也想象不出他有任何办法能说服甘宁。 叁天后,我被宣入殿,第四次坐在吕蒙的办公室里。他把一封新的信交给了我,接着说: “经过领导们讨论,这一次决定让你加入前往魏国的使节团。” 我绷着脸蛋,不让心底的激动和雀跃表现出来。 “你的身份和经历说服了我们,”吕蒙没有回到座位,而是倚靠着桌子,站在我面前说,“此前魏国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跟我们一起攻打襄阳,我们相信你的出现,有办法说服他们行动,这是你这次出使的主要目的。” “妾身明白……” “等会儿你去礼部署办手续,有人会教你出使的整个流程,还有注意事项,你要接受一些培训,掌握作为使节必要的一些技能和知识。不用担心,你是副使,按照主使的要求协助他们完成工作就好,最主要是让魏国知道你的作用。” “是……” “我要提请你留意一点,你作为吴国的使节前往魏国,按照我们和魏国的协议,只要我们需要,他们随时会把你引渡过来,这点请不要忘记。” 吕蒙用有点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我。 “妾既已是吴臣,吴国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定不辱使命……” “那就好。这封信是甘将军昨天寄给你的,你拿去看吧。” 他用目光示意我手中的信。 “主人同意了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低头看了看信封。 “信里应该会讲,你看了就知道。”吕蒙别有深意地说。 回到家拆开信,这封信的字迹更加潦草了,我几乎要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才能看得懂。 娘子,这帮狗(划掉)的家伙竟然派你去魏国,真是太可恶了,我恨不得(划掉)他们先人……你知道我不同意,他们(划掉)的竟然用我之前打人的事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同意就把我(涂抹)!其实我并不在乎,这对我不算什么,但如果真的(涂抹)的话,我也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我现在真后悔,当时不该打那个鳖孙,搞得现在被迫面临军事法庭,我不服也得服,(划掉)的……娘子,你这一走我好担心,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欺负你了,早点回来,信里不便多说,老爷的大(涂抹)等着你…… 我费了好大眼劲才把这封信看完,乌七八糟不忍卒睹。信的大意应该是甘宁临走前说的那件事吧,他说他打人违反了军纪,有可能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要看他的表现……结果现在这成了他的软肋,迫使他不得不同意我担任使节……这已经不能叫同意,而是赤裸裸的胁迫吧?但我一点也不同情他,这是他活该。而且说什么“不要让别人欺负你”,你就是欺负我最多的人吧…… 接下来五天我在礼部署办手续,制作使节证,通关文牒,盖印章……学习使节礼仪,外交辞令……熟悉外事访问流程……其中大部分我都会,好像以前就学过……期间我又去见了黄承彦一次,向他道别,顺便把书还给了他。 时间到了一月下旬,一切准备妥当,使节团出发了。我们先乘船去往东边的柴桑,从这里再次渡江来到北岸的江夏,这是为了绕过江上正在打仗的地方。随后我们在魏国向导的带领下骑马朝西北方前进,途径鹿门山。当时我好想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冲进山里寻找蔡家庄,但我忍住了,现在一切步骤都不容得任何闪失,否则就前功尽弃。 我们离开江夏郡,进入南阳郡,向西边走,来到了樊城。这里一度被蜀国占领,后又回到魏国手中。我第一次来这儿,这是个小城,与其说是城市更像个军事要塞,魏王在一座塔楼阁楼里接见了我们,房间里铺着红毯,窗外就是汨汨的汉江,远远地仿佛能看见襄阳城高耸的城墙和箭塔。 见到魏王的第一眼,一条仇恨的毒蛇就在我身体里复苏了,它吐着信子,昂起了头,威胁着要扑过去狠咬……这种冲动太过强烈,有点像我对松铭的感情,几乎无法遏制……我握紧双拳,拼命压抑着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为了计划必须忍耐…… 套路的礼节和流程过后,我们进入了一间会议室,从前往后摆着两排相对的大靠背椅,首位隔着一张小桌,我们坐在这里商谈起了此次来访的议题。 来之前,培训的官员告诉我第一场会谈主要是做给外界看的,只是简单地交换一下意见,起个头,不需要太较真,不会得出重要的结果。 果然,双方产生分歧的地方并没有深入探讨,只是把所有议题走马观花似地罗列了一遍。会议结束后是宴席,接着让我们下榻安顿下来。同事们整理了上午谈话的纪要,分析了魏王的意图和心理,在房里认真研究。 傍晚又是一场宴席,然后魏王陪同我们走进了跟上午不同的另一间议室,这里接近塔楼顶部,视野更开阔,可以看见汉江转弯的地方,月光洒在江面。房间更小,布局更紧凑也更温馨,墙边有绿植,墙上有锦衾壁挂,与会者很少,我们这边加上我只有叁个人,卫兵什么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我们双方跪坐在软榻上,案几上摆放着瓜果和茶水,每个人分发了一个暖手的小火炉。这种香炉里面是个球,外面有框,任凭框怎么旋转里面的球都不会翻滚,做工相当精巧。 开始前十几秒我还在脑子里复习稿子,结果魏王先说话了,而且第一句话就打乱了我们团队的节奏。 “你是马云禄吧?” 他以手指我,从容不迫地微笑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午我并没有跟他说话,我们使节团只介绍了几个主使……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得我。出于礼貌,我下意识地说: “臣妾就是。” “想不到你竟会成为吴侯使臣,你兄长还好?” 我大脑一片混乱,努力保持着镇定说: “蒙大王关心,家兄安好。” 我感到我右边两个同事的姿势似乎有点僵硬,不禁如芒在背。我一直是用假名在吴国活动的,他们听到了我的真实身份不知作何感想。 我看了魏王一眼,他从容地品了口茶,脸上气定神闲……他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身材五短,但面容精明强干,两道浓眉下眼睛如日月般明亮,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举重若轻的气场。 他为什么会认得我,难道我以前跟他有过个人接触?我毫无印象,心下既慌且疑,又不敢问,那仇恨的毒蛇在我体内翻江倒海,我光是压抑控制它就几乎无暇他顾了…… 魏王从容笑曰: “汉水边孤曾与你交手,被你杀得弃袍而走,几乎被尔等所擒啊。” 咚,仿佛有柄锤敲打了一下我的脑髓,这件事我是记得的,当时魏蜀围绕着汉江上的渡口展开激烈争夺,有一次魏王亲自领兵,被我打了回去,好像在逃跑的过程中怕别人认出他,把他的战袍给扔了。 (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记住我了?) “孤袍子还在否?”魏王微笑道。 “之前……收藏在蜀军府库中了……” 我谦卑地喃喃答道。 “多闻你巾帼英名,倾慕久矣,今日得见玉容,胜过传闻百倍啊。” 魏王像闲话家常似地说,我惊惶得浑身冒冷汗,两个同事向我投来克制的怀疑视线。 “大王过誉了……”我声音有点颤抖地说,试图把话题导向预定的轨道,“妾不过一女流,岂敢与大王议论,惟受主君之命,来尽使臣之职耳。” “是的,”担任主使的同事适时地接上话,说道,“她是这次的特使,原本是襄阳蜀军一员,弃暗投明,效我军麾下。上午粗略地说了一下,现在请允许我把本国的提案详细讲来,大王之前的担心其实很好解决……” 一个侍臣呈上了我们准备的文书,魏王一边看一边听我们讲。大约一个小时后,书翻了一半,魏王顿首道: “你们欲使孤出兵伐蜀,好解你们江陵危急,而孤可收复襄阳……你们的意图孤已了然。襄阳城本是孤的,孤岂不知其城垣坚固,如何轻易能攻下?” “大王勿虑,若非备有良策,我等焉敢冒昧前来叨扰大王,请看这里,这里有详细的情报和方案……” 主使伸手翻了几页纸,把书按平,说道。 “这里说襄阳粮食不久告罄,”魏王的目光停留在那一页上,略微蹙眉说道,“你们从何得知?” “是这位特使带来的消息,请允许她向您解释……” 主使用手示意我,对我使了个眼色。 “臣妾斗胆进言,”我开口说道,“臣妾是半月前从襄阳来投诚的,当初蜀军占领襄阳城时,城中储备便已见底,蜀军又收编了数万名降卒,粮草日耗庞大,及至我离开他们时,城中粮食只能坚持一旬,因此有这样的判断。” “既然如此,”魏王说,“孤静待彼绝食而亡,不亦美哉?” “大王,”主使正色说,“蜀军连日来攻势猛烈,劫掠我国粮草辎重,我江陵兵力不足,难以抵挡,大王若不出手相援,江陵或被他们夺了去,届时襄阳得到补给,消除后顾之忧,恐怕当地的百姓就再也没有见到王师的那一天了。” 魏王换了个姿势,倚着膝盖侧坐着,一只手的中指在案上轻敲着,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 “孤岂不明白这个道理,然国家连年征战,现在正休养生息。况且蜀军收编了数万降卒,声势浩大,此难与之争锋,非孤不愿相助也。” “这一点,我们得到消息,”主使说,“襄阳城中守备空虚,都派往前线了,大王可以趁虚而入。” “你如何知道?” “大王,”我接口说道,“蜀军的决策层上个月开了一个会,会上明确了这样一个思想,即贵国不会对他们发动进攻。他们的判断与您一致,认为贵国倾向于息兵止战,不愿干涉荆襄的战事。” “哦,是谁说的?” 魏王挑起眉毛,眼神变得锐利了。 “是……臣妾的一个朋友。” “叫什么?” “……” “怎的,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叫……叫松铭。” 我不想暴露他的名字,也不敢说“铁松”,免得吴国知道我隐瞒了更多东西。 “原来是你兄长马铁。”魏王笑曰,“孤料知不是云长的计谋……孤对你兄早有耳闻,你等旧将庞德曾经为了不与东家为敌,违抗军令,怎奈何他的侍童趁夜溜走,想必是给你们通风报信去了吧?温泉镇他施展妖术带领赵云所部逃出包围圈,可有此事?……这么说来,马鸣阁道上朝孤投石的也是他,对否?” “……” 我呆愣地注视着他。 “……” 魏王也沉默了下来。 “……” “为何盯着孤看?” 我有点费力地咽了口唾沫,颤声轻言道: “大王……您刚才说什么?” “?” “您说马铁是我兄长?” “不是吗?” “……他是我什么兄长?” “……?呵呵,自家兄弟,何以问孤?你兄长道术奇哉,若不是文和予孤一枚护身符,那日孤竟被小儿所害……孤若擒之,必当面问罪也。孤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何神色大变?” (冷静冷静冷静,别慌啊……别把事情搞砸了……这个问题以后再想,现在有现在该做的事……) 我调动了全部的意志力,封住了内心深处喷薄而出的岩浆,指甲用力掐进了膝盖……我用十分有分寸的声音说: “抱歉,臣妾失仪了……臣妾有好几个兄长,一时不知大王说的是哪个……” “你兄弟四人,不是吗?”魏王说,“孤与你父是旧交,岂会不知?你长兄马超在汉中,马铁是你叁兄吧。” “是,是的……” “呵呵,想当年,孤还陪圣上去你们府里看过你表演,那时你刚刚及笄……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 “孤看蜀军把水师全部调走了,是去江陵了吗?” “是的,”主使说,“襄阳水师正在攻打乌林。” “嗯,看样子确实对我国不设防啊……”魏王自言自语般地说,沉吟了一阵,随后对旁边陪同的官员说,“公仁,孤欲动员南阳和豫州的士兵,进攻襄阳,你怎么看?” “大王,襄阳城虽然守备空虚,但是有汉水作为屏障。现在是隆冬时节,水位下降,船只容易搁浅,难以运输大军渡江。请大王明察。” “嗯,若是从东叁郡跨江如何?卿知东叁郡江面曲折,最窄处不过百米,如今水位下降,军队可泅水而过,无需船只。” “诚如是,但东叁郡已归附刘备,大军如何通行?” “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魏王笑曰,“东叁郡土着豪强盘根错节,素来叛逆,想来彼不是真心归附,我大军开到,彼必揭竿而起……小姐曾从汉中来,可知当地情况?”他扭头看着我说道。 我思考了一下,刘封确实跟我们说过当地叛乱频仍,但后来我看见了从襄阳发往上庸的运输车队,里面满载着襄阳的战利品,不知道它们会起到什么效果……对蜀军来说,最坏的就是没有效果,那就是保持现状不变……假如产生了一些效果,得到了当地土着的支持,那我也可以解释自己不知道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的泄露不会给蜀军制造更多的麻烦,因此我放心地说: “大王英明,臣妾在来荆州的路上,经过东叁郡,当地土着叛乱严重,动荡不安。当地的领导是刘封和孟达。” “哈哈,玄德失机,怎遣假子在此镇守?若孤,须遣一大将在此不可。此乃天助我也。” 随后魏方跟吴方商量,让我担任魏军的向导和先锋,这是魏国出兵的条件之一,此外还有一些利益上的交换往来。我们团队回宾馆后,给总部写了一封信,俱言谈判的进展,向吴侯请示。 两天后我们收到回函,批示同意魏国的要求。我们把函件转交给魏国,我另外单独附上了一封信,请求魏王允许我探望蔡家。我的理由是: 臣妾与南郡名士黄承彦黄公素来友善,今受其嘱托探望亲家,其孙亦在此地。望大王垂怜老人骨肉相思之情,降苍天仁德,令臣妾拜谒蔡府,通达慰问,以便交待黄公,不日即还。妾叩首俯伏谢恩。 我始终保持着冰封般的克制状态,知道谈判正式出结果、目标完全实现之前都不能松懈,我在内心筑起一道坚实的大坝,抵抗那汹涌澎湃的情潮,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又过了一天,我被魏王宣召觐见。我在那个小的会议室里见到了他,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熏着香薰,腰上别着香囊。我叩首过后,魏王指着软榻说: “免礼平身。坐。” “大王,为何单独召见臣妾?男女不雅,授受不亲,况君尊臣卑,岂可同席晤对?” “小姐不必拘谨,”魏王从容笑曰,“我与你不比外人,今日来是想跟你讨论一件私事。” “何事?” “小姐手信,孤已阅毕。小姐欲往蔡府,这有何难,只要小姐答应孤一件事,孤便让你去。” “愿为大王效劳。” “小姐兄弟在蜀国,为何要投奔吴国?” “臣妾……被关羽不齿,在军中郁郁不得志,前日又与兄长产生嫌隙,大闹一场,气而出走,故此投奔吴国。” “小姐乃女中豪杰,武艺高强,勇冠叁军,难道满足于做一个使臣?孤听闻吴国并未给你一官半职,实为屈才啊。” 我立在那里,保持沉默,让他说下去。 “孤爱小姐勇武久矣,假使小姐来孤帐下,孤愿拜为镇西将军,封列侯。随侍孤左右。小姐意下如何?” (曹操是什么人啊,竟然光明正大的当面挖盟友墙角,也不怕我告诉吴国……) 镇西将军是从四品,列侯是朝廷最高等爵位的统称……他可能误把我当成那种追名逐利的人了,至于随侍左右?我怕我忍不住要杀了他。 可是为了我的目的,我没办法拒绝。而且我转念一想,当了魏国的将军不就能拿到魏国的通行证了吗?不得不说,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不过表面上我还是要推辞一下,我说: “臣妾乃吴国使臣,如何能拜入大王麾下?倘若吴国要拿妾是问,妾该如何是好?” “哈哈,这有何妨?你在孤的地盘上,便是孤说了算,谁敢阻挠?孤把你留下来,自然有办法打发吴国,你不必担忧。” “既如此,听凭大王吩咐……” “嗯。”魏王满意地颔首道,“授你虎符金印,众将莫敢不服。孤与你一同出征,你在前赚房陵、上庸守将开城门,只说被解送至宛城,伙同囚徒越狱出逃,他们定不会生疑,孤即率大军掩杀,大事可成。不消十日,即可渡江。大军叁日后出发,你可速去江夏蔡府,替孤拜上他们。钟迪的生活费,你连同慰问品一并带去。” “遵命……大王为何会有这笔费用?” “你有所不知,”魏王叹息道,“蔡家前主人原是孤旧友,当初孤中了周瑜小儿奸计,误信他通敌,把他害了,多年来一直心中有愧。我把蔡府上下封赏,也是想稍微弥补心中的内疚……钟迪虽然是蔡家外孙,但爱屋及乌,孤对他也颇为关照,况他本人饶有风趣,甚慰孤心,可谓忘年之交,你既有黄公嘱托,可多问候致意他。” “臣妾领命……” 次日,我收拾好礼品,跟随向导径出城东,沿来时的路返回,下午来到鹿门山。山底有一片谷地,我勒马立在高坡上,望见一个优美而宁静的村庄坐落在山脚下,背靠着山峦,面朝着江水,那青石砌成的公馆格外醒目。 我和向导纵马而下,马蹄轻快。尽管我一路上忐忑不安——夙愿即将得偿的激动,对钟迪是什么人的猜测好奇,对他是否愿意与我交流的不确定和忧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暂时抛开了烦恼,沉浸在眼前恬静怡人的景色中: 半山腰上积雪皑皑,山顶却隐约裸露出贫瘠黑峻的岩石,藏在缥缈的云烟之后;雪线之下,大片阔叶林郁郁葱葱、银斑点点;山下村舍俨然,错落有致,炊烟袅袅……村庄外围的农场里,隐约看见牲畜在棚子里休憩,农夫从谷仓里搬出稻草;山坡上有孩童嬉笑的声音,远远望去,一群孩子似乎在林间打雪仗…… 向导引我来到那座用青石砌成的华丽寓所面前,通报主人,少主接见了我。我奉上礼品,寒暄一番,替魏王问候了他们,随后道明来意,希望拜访钟迪。 主人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有点冷。他告诉我钟迪住在山上,随后暗示送客。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不便多问,就告辞离去了。 我一边疑惑他们为何不住在一起,一边走到山脚。抬头望去,向导指给我看,树林边缘,山脊转弯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屋顶露出来,好像在山的侧面。我原以为他们说的山上是在山顶的某个位置,其实并不高,应该是在山腰下面。我辞谢向导的陪同,独自往山上爬去。 接近这片松林的时候,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愈发嘹亮,在冬日纯净的晴空下回荡。我沿着树林边缘走,绕过最后几棵银白的松树,看见了掩映在山脊后面的小屋。那是一个比较简朴的小屋,圆顶上覆盖着稻草,有一个天窗和一个矮烟囱,屋底有栏杆支撑起来,形成一个平台,使它保持水平。 它面朝着一大片平缓的山麓,背后陡峭险峻的剑峰直插云霄,天空显得透明而高远。这里视野格外宽阔,豁然开朗,一片广袤、平缓的大斜坡从山脚延伸过来,带着优美的曲线起伏着。斜坡上有些生命力顽强的小花小草还没枯萎,在微风中摇曳,放眼望去连成一片。 我深深地吸进清澈寒冷的空气,想象着春天这里该是一副怎样的人间仙境。一群孩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们追追打打地从山腰上跑了下来,一边互相扔雪球。他们跑到这片山麓,没有雪了,便逐渐消停下来。他们走到那座小屋边,对它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我走了过去,孩子们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我。我登上木头平台,敲了敲小屋门,没有回应。我转身看着孩子们,用亲切的语气问: “你们知道这户人家去哪儿了吗?” 他们捂嘴而笑,交换着吃惊的眼神,好像我刚才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不知道——”有个小胖墩说,“我们不知道他去哪了,妈妈说这个野孩子经常乱跑——” “好吧……” 我想我只能在这等了。那些孩子用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好像听见了一些不太好的词…… “看,野孩子来了,野孩子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小孩突然指着树林那边大叫。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人出现在树林边,身上背着一个背篓。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像鸭子,一摇一摆的。 这伙孩子一窝蜂地跑了过去,来到那个小人附近七八米远的地方,跟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在他周围手舞足蹈地说话。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起初那个小人没理他们,后来他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那群小孩就开始朝他扔泥巴。他抱着头朝小屋跑过来,那群孩子不依不饶追打着他,我看见有人甚至在扔小石头,我顿时产生了冲过去阻止他们的冲动。 那个小人行动好像不是很敏捷的样子,跑了一半突然摔倒了,两只手向前伸,以一种非常滑稽的方式摔了个狗啃泥,背篓里的东西撒了出来,好像都是些药草。那个小胖墩捡了起来,那个小人爬起来跟他争抢,被一把推倒在地,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抢他的东西。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冲了出去,以一种全力冲刺的姿态向前奔跑……我真恨自己不是松铭,不能瞬间移动过去。我冲进人堆,把他们拽开、分开,厉声喊道: “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背着背篓的小人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表情显得很克制、很隐忍,并没有愤怒或激动的表现。其他孩子面面相觑,手里抓着奇形怪状的——植物?药材?我认不出来——他们脸上挂着不知所措的哂笑。 “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抢别人东西?” 我严厉地扫视着这帮顽童,问道。 孩子们沉默了……随后有人做了个鬼脸,把手里拿的像姜一样的黄色茎块扔了过来,一边叫道: “烂泥扶不上墙——不学无术的小傻帽——” 其他孩子也纷纷扔过来、砸过来,不约而同地唱道: “没出息的小傻帽——离经叛道的小傻帽——” 各种各样奇怪的枝叶、根茎、土石等如暴雨般落下来,我护着身后的人,叫道: “够了,不许这样,这样很没礼貌!” “没人疼的小傻帽——孤儿小傻帽——哈哈啊哈——” 他们一边唱,一边笑,一边你追我赶地掉头跑了。 我拍了拍衣服,把身上的脏东西掸掉,然后转身看着那个背篓子的小男孩,他倒在一堆烂乎乎的东西里,好像起不来, “你没事吧?” 我一边弯腰把他拉起来,一边问道。 “没事……”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和神态都很内敛,“谢谢……” 他轻声嘟囔,声音清亮中透着一点沙哑,那种拨动空气的感觉让我联想到了轻盈的羽毛。 他低头看着一地狼藉,呆立了一会儿,随后解下竹篓,放在地上,然后蹲下来开始捡那些从他篓子里撒出来的东西。他像个捡食的仓鼠一样展现出了与刚才不同的迅速和敏捷。 “甘草……甘草,撒得到处都是……捡捡捡……这是黄芪?尝尝……唔姆唔姆,对的,上次误把野花装进来,一锅汤都坏了……那边还有,嘿咻……都被踩坏了,真可惜,明天再去采吧……嘿咻,这是芍药,不会认错……我扔……进了……” “要,要我帮忙吗?” 我吃惊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像风卷残云一般在我周围迅速收拾,那些植物一个个划着抛物线落入框里。 “哦,好的,感谢。” 他听到我说话,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对我鞠了一躬,由于他是蹲着的,那模样看起来好像在跟我磕头似的。然后,他又立刻投入到捡拾中。 “扔扔扔……吧唧吧唧,走到这边……这小球是苍术……最近腹涨得厉害,吃点这个说不定等会儿就能通,嘿嘿——呃,不,不是的,你听错了!我刚才说的是头,头胀得厉害……啊哈,头好痛哦~~哎呀呀~~” “咳咳,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糟糕,脸要抽筋了。) 我咬着嘴唇,努力绷着脸,低头捡起几片带茎的叶子。 “没,没什么……呼,好险……” “这是你的吗?”我把叶子拿给他看。 “这是石斛,是本人的。” 我把它们放进篓子里。 “(盯)……” “怎,怎么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 “那个,难道说……你也有便……” “呀啊啊啊啊啊不许说那个词!!” “哦,如果你需要我这里有润肠道——” “我才不用!!!” 我全力大喊。 “噢噢……” 我平复着呼吸,抚着发烫的脸颊,转身走开。 远处有几个红色的枣子,这我认得出来,走过去捡了起来。回来时,他站了起来,拍拍手,好像完工了。 “收拾好了吗?” 我把满手枣子放进篓子里,问道。 “呼……都捡完了,感激不尽。” 他用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碰上我的视线,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挑了挑眉毛,笑容隐去了。 “那,回见,握个……啊~~动动手指身体好~~” “你对着我胸口抓是想干嘛?” 他似乎想跟我握手但又不好意思,手伸到一半握起了拳头,一张一合,好像老人家在练握力似的。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抱歉……那本人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拎起竹篓,甩到背上,一边挥手一边朝那座小屋走去。 (等等,我是来干嘛的?) 我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登上木台,走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是来找人的啊!难道就是他?!!) 我二话不说又冲了过去,叁步并作两步跑上平台,尽量在喘息中用礼貌的语气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有事吗?”他把竹篓放下来,扭头看着我轻声说,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请,请问——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但我不认识你哦,除了我妈好像没有别的女性跟我说过话尽管我不是那么丑但确实没有女孩跟我说话如果是像你这么漂亮的我一定会记住所以我真的不认识你……” “噗哈,你是钟迪吗?” 我一直在等他说完,他一直说个不停,我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咽过去,结果不得不以一种不太委婉的方式喊了出来。 “左瞄……右瞄……” “请问你是钟迪吗?” 我对着左顾右盼的男孩,再一次郑重地问道。 “呃,那个,你在问我吗?” 他终于不再东张西望,而是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对,就是问你。” (这里还有别人吗……) “嗯嗯嗯,本人确实姓钟,也叫迪,是钟迪的钟,钟迪的迪,不是别的迪,我特别说一下是怕你跟别的同名同音的人搞混了……如果你加上我的字就不会认错了,我字子奇,子奇的子,子奇的奇……” “停,你姥爷是黄承彦吗?” 我十分不愿意打断别人说话,但在他面前我好像被迫一再突破礼仪。 “对,黄承彦是我姥爷。” “就是家住南郡,那个有名的士族,女婿是蜀国军师诸葛孔明的那个黄承彦吗?” 我仿佛被他传染了似的,也要用一大段说明确保自己没弄错。 “正是。” 他扬起半边眉毛,礼貌地颔首道。 “呜,呜……” “诶诶,你,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下跪?!!别这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小人错了——” 一股莫大的情绪逐渐涌现出来,不由我抗拒,我浑身脱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庞……终于……终于……绵延上千里,历经大半载,吃了多少苦,终于找到了…… 我抓住他的衣服下摆,抬头看着他,喉咙哽噎了。 “哇啊啊,别,别过来,我不认识你——我没有欠债,也没有杀人,女鬼走开啊,你找错人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呜哇啊,我不叫钟迪,我说错了,我叫狗蛋,叫狗蛋啊——” “你才是鬼咧!” 我大吼一声,气得头顶充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朝他逼近。他惊恐地看着我,一步步后退,退进了屋里。 “你告诉我……”我走一步说一句话,“你为什么……要离开隆中……为什么不跟你姥爷在一起……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不,不知道……女英雄饶命……女英雄饶命……小人没有钱,小人只有一点药……请让小人把药研究完了再取小人的狗命吧……不,小人愿意做您的男宠,小人丑,但小人很温柔,求您不要把小人榨干,给小人留口气就行——” “男宠你个头啦!你在这里做什么,哈?”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一口正在冒泡的坩埚上,低沉地咆哮道,“你躲在这大山里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我知道的,你这么漂亮,就是那种专门吸食人精气的女鬼吧——我,我这里有很多补药,都给你,求你不要把我榨干啊——” “榨你个头,听人说话啦,白痴!” “噗噢噢噢呜几呱啦——” 我一拳捶过去,他像皮球一样在墙壁间弹了几次,然后躺在地上,眼珠子转来转去。 “φ(◎ロ◎;)φ……” “呵……呵……不要闹了,我有正经事找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捂着自己的肋部,低头俯视着他喘息道。 他眨了眨眼睛,像落水的小狗一样晃了晃脑袋,好像恢复了正常,然后迎着我的视线,小声说: “你真的不害我?” 蓦地,我内心一阵强烈的冲击。 一束澄澈明亮的阳光从天窗洒了下来,正好落在他身上,照耀着他的脸庞,他那双苍劲有力的蓝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我仿佛看到了一片无比深邃的天空。 “不,不会啊……” “好吧,告诉你,我在这里做的是……长生的实验。” “长生……是指修道吗?可是你姥爷说不是这样——” 钟迪略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张扬不屑的微笑,抬起手,对我摇了摇食指。 我诧异地注视着他。 “不是传统的修道,不是修仙,那都是假的。我这个是真正的延续生命,我在研究的是真正行之有效的药品,你可以称呼它为……对,长生不老药。” 他躺在那里,坚强有力的微笑在浮尘的阳光下散发出金子般的异彩,眼睛里放射出钻石般闪耀的光芒。 第二部第八章回营 回营 “长生不老药……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是一种能让你保持青春活力的药物……不知道?你听过秦一世寻访仙丹的故事吗?” “嗯……是说他派徐福领着几百童男童女出海寻找蓬莱仙岛的事吗?” “没错,当时的人们已经开始探索长生这条路了,只不过他们的方法错了,他们试图从金属中提取出延年益寿的物质,这怎么可能呢,得到的不过是含有汞和铅的剧毒物,秦一世很可能因为吃了这种东西而暴毙的。”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呜呜,等会再跟你说,好冷啊,哎哟……” 他从地上爬起来,把竹篓从门口拖了进来,关上了门,然后从墙边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到屋顶把天窗放了下来,接着爬到床边,拉开窗帘,光线从床头的一扇小窗透了进来,外面是一片起伏的山麓。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一直注视着他,不禁感到颇为神奇。按照黄承彦的说法,他应该二十多岁了,可是看上去像一个青少年,放在刚才那群皮孩子中间,好像跟他们同龄。他虽然瘦瘦小小,穿衣却似乎有点格调,灰色围巾典雅地垂在胸前,上身是一件翻领束袖短袄,下身是一条格子呢长裤,脚上那双高帮鞋不知是不是皮革的,泛着点光泽……整体透着一种简洁、低调而又细腻的风格。 他的头发是一种天然的蜷发,这个我看得出来,非常自然、非常柔软的质感,很有弹性的感觉,浓密地覆盖着前额,把他那双犀利的眼睛稍微遮掩了起来,好像一颗蓝宝石藏在树丛中。 “呼……生火生火……” 他一边在手上哈气,一边走到壁炉边,蹲下来拿起两颗燧石,在引火草上敲打。火星四溅,轰的一声,火苗窜了起来,他把火种丢进壁炉里面,柴禾很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用一根烤火棍在壁炉里翻搅着,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热力辐射了过来。 这期间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小屋里家具很少——一张小床,一个小床头柜,一个衣柜,就是全部了——但依然显得乱糟糟的,原因在于屋里堆满了杂物。首先,几乎绕墙一圈的壁架上挤挤挨挨地摆满了东西,大都是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说实话有点恶心、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其次,墙角下排列着几个大肚罐、敞口瓮、竹篮竹筐、板箱、铡刀、磨盘、窠臼,小杵,炊具和许多我叫不上名来的器具,还有一大堆土石药草……粗糙的木头房梁上悬挂着兽皮、肉肠和丝带之类的东西。 最后,最显眼的莫过于屋子中间的那口大锅,架在一个简易的土制火炉上,火炉里一直有小火,锅里褐色的液体正在缓缓吐着泡泡,散发着一股典型的中药味。钟迪走过来,拿起锅里的一个铁制长柄勺搅了搅,舀起一勺仔细看了看——那有点黏稠的液体垂落下来——然后放了回去。 “呃,请随意,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他瞥了我一眼,小声说,似乎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嗯,发明这句话的一定是个天杀的富人……”他又小声嘟哝了一句。 “好……” 我应了一声,扭头四顾,不知道何处安放自己。我看见墙角有个纸箱,便打算坐到那上面去。我履着衣服下摆,小心坐了下来,屁股只挨着一点。 钟迪走到对面,从壁架上拿下来一只小鸟。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个木雕,但是他扭紧发条,手一放,那只小鸟就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天花板转圈。 我心里一阵惊诧。 “嗯嗯~~” 他带着欣赏的眼光注视着那只小鸟,然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或许我的惊讶反映在了脸上,他说: “这是报时鸟,我小姨送给我的,你认识……诶诶诶,你坐在哪儿?” 他突然瞪大了双眼。 “啊?”我疑惑地看着他。 “呜哇哇啊啊,快起来——” 他匆匆跑过来,把我拉了起来,然后跪下来打开箱子,里面好像是几个煤球。 “呼,没事,好险……你知道你坐在什么上面吗?” 他在箱子里低头检查了一番,然后扭头看着我说。 “不知道……” “这玩意叫震天雷,是一种炸药,它要是爆炸,咱俩就只能重新投胎了……想变成~一只蝴蝶~乘上~舒畅的风~”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阖上了盖子,然后站起来,从挂绳上扯下两张毛皮,递给我一张。 “请用这个吧。” 说罢,他把自己那张毛皮铺在地上,盘腿而坐。我学着他的样子把毛皮铺下来,并拢双膝跪坐在上面,毛绒光滑柔软,摸起来特别舒服。 我有点不安地扭头看了看那个装炸药的箱子,低声说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我爸妈留下来的,我正在研究怎么做呢。” “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采药和制药有时候会用得上……用来防身也不错呢~~这算是古代炼金术的副产物,先人的方向虽然错了,但他们还是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遗产哪……好了,该我问你了,女士,你是什么人,找本人有何贵干?” “哦,我叫马云禄,是从凉州来的。我来找你,是为了你父母的遗嘱。” “什么(惊),你有我父母的遗嘱吗?” “不,你父母的遗嘱在你舅舅那里,他告诉我们,必须亲口把遗嘱告诉你,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八卦阵,我们不了解,我们打算让你去见你舅舅……” “你见到我舅舅了?他好吗?他在哪儿(激动)?” “他被关在西域一个小国……” 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老黄的情况和我们寻找钟迪的历程大致讲了一遍。 “……我们一开始以为你在襄阳,来了才知道你早就走了,我们到处找你,后来我见到了你姥爷,才得知你在这里,然后想办法过江来到这里……” “哇,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不远万里来找我……呜呜,我有点想哭……” “你舅舅救过我朋友的命。” “你朋友真是个正直的人哪,呜呜,以后我研究出了药,会第一个分享给他的……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走吧!” “等一下,我答应过你姥爷把你舅舅救出来,也就是说我们会把他带回来让你们相见,那样你就不用跟我们走了。这件事还没有决定——”钟迪一下子露出失望的神色,我连忙补充道,“要跟我朋友商量一下,我的担心是,我们从西域往返一趟不知要多久,如果回来又找不到你就麻烦了,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以后会不会搬走,有没有联系方式?” “你们一定要带我走啊,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娘咧!!!” 他扑过来攥住我的手,脸凑得好近,泪眼汪汪地说。 “你叫我什么,嗯?” “姐姐——仙女——仙女姐姐——” “你应该比我大吧,你这家伙……唉,你为什么这么想跟我们走?” “我想快点知道我父母的遗嘱!” “你想清楚了,我们要去遥远的西域哦……你亲戚会同意你跟我们走吗?” “我没有亲戚。” “蔡家不是你的亲戚吗?” “他们……”钟迪松开我的手,坐了回去,露出一丝无力的嘲笑,“嗨,他们,说他们是我的野爹倒更像些。”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啊,就是那种特别希望自己的私生子消失的野爹,你懂的。” “我,我不懂啊……” “看看我住的环境,再看看他们的……难道我是什么苦行僧专门跑到山上一个人过吗?”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在村里不受待见啊——呃,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点心痛……”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我真的是他们的私生子吧……抱歉,我是说可能因为我做的事吧?” “你是说你在做的长生的研究?” “嗯哼。” “这有什么?” “吓!!” “怎,怎么了?” 他突然向后倒,吃惊地看着我,我不知所措地问。 “你,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什么话?” “‘这有什么’……” “这有什么?” “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 “再说一遍,唔嘿嘿~~~~” “这位先生,我……” 我下意识捏起了拳头。 “啊哈~~~多少年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呜啊啊啊,你真好啊,娘咧——” “都说了我年龄没你大,不要因为你长着一张娃娃脸就为所欲为呀啊!” “噗噢——” 眼见他又要扑过来,我下意识地用力把他推开。 “疼疼……没必要这么大力吧……” 他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 “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我还是女孩子,你就这样对我……” “啊,抱歉……”他乖乖地嘟哝道,“我太激动了,第一次有人以如此开放、平等的姿态对待我,感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手指轻轻理了理鬓发,端坐着说,“刚才你说的我不明白……” “大多数人,嗯,知道我做的事之后,并不是你那样的反应,而是‘哈,你疯了吧,这怎么可能?’或者‘噗嘿,这人脑子有病,别理他~’亦或是‘哈哈哈,真是天方夜谭,哦呵呵呵呵~’你懂了吧?” “哦……” “这其中尤以我亲爱的舅姥爷家为甚,在他们眼中,只要你不读私塾,不走仕途,就跟婊子没两样——嗯哼,官人,小生是个不喜欢当官的婊子,小生只有一些大补药,官人要不要啊,嗯哼~~” 看着他搔首弄姿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败坏了官人家的名声,小生罪该万死~~请把小生打入冷宫,让小生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吧,嗯哼~~~” “就因为这个吗,好吧……” 我忍着笑说道。 “就因为这个!”他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在我亲爱的舅姥爷眼中这可是十恶不赦的罪行……不,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是他不愿意让人发现的私生子呢?他妻妾那么多,不小心搞了一个出来也不是没可能,这个老狗……” 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啊,总之,情况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被他们排斥在外。唉,这也没办法,天才总是不被人理解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你家呢?你家不是在襄阳吗?” “那边跟这边也差不了多少,我家在隆中的几个村子里算是远近闻名了,以前我还住在那里的时候每次上街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也有小坏蛋朝我家扔石头,这里反倒好一点,你看,毕竟是山上嘛,周围只有一些花草树木,它们没有嫌弃我……” “哦……” 我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而且我也需要钱做我的研究,老曹对我挺好的,多亏了他呀,我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好,把他也加入我的赞助者名单。” “老曹……你是说魏王吧,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哦,有一次他来探望蔡家,当时是春天,他们上山踏青,看到了我的小屋,老曹就把我叫出来跟我谈话。我说我是一个方术士,懂一些医术,他就问我能不能治他的头痛,他头痛宿疾好多年了。我问了他的八字,给他算了卦,了解了他的生活习惯之后,得出了结论,他是气滞血淤与肝阳上亢所致。 “我就告诉他,叁才之中,你上得朝廷天时,下得万民地利,中间位极人臣之人和,叁阳开泰,阳盛阴衰。而你的八字中火土过多,木、水过少,命格太强犯煞,木代表肝,火过多阴虚,木火燥烈,土又消耗了木,肝就更加虚,肝阳亢上升影响头部。 “再加上他房事过于频繁,纵欲过度,精神长期紧张压抑,气血淤堵,自然就会头痛。我又摇钱给他算了一卦,得到的是天雷无妄卦,告诉他不可妄动,不可有非分之想,需守贞固德,谦恭中正,才能避免灾祸。 “我给他开了一些平泻温补的药,让他平时多补水,可以用一些阴柔的环境来缓解阳亢,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舒畅,不要老是愤怒悲伤。几个月后他来找我,说头痛大大缓解了。他对我好像很有兴趣,问了我许多跟我研究有关的问题,然后他就开始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了。多亏这笔钱,我才能采购实验仪器和山上采摘不到的药材。” “是你让他戴女人首饰的呀……” “我没那么说,当然这也可以,关键是你的心境、心态要柔和。” “你有钱了为什么不搬到别的地方,自己买个房子?” “哪有那么多,都花完了,你不知道我的开销有多大,木柴费,油费,蜡烛费,硝石费,还有各种稀有药材的采购费……根本没有剩的。” 我开始不太想让他跟我们一起走了。黄承彦说钟迪可能是唯一了解他父母秘密的人,说不定他知道些遗言的内幕,在这里就可以解开?我便问道: “你父母的遗嘱涉及到的阵法,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嗯,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把他们以前研究的物品、器具和笔记都藏起来了,需要破解那个阵才能找到!” “你知道那个阵怎么破解吗?” “不知道,至少需要叁个点位才行,他们应该是告诉我舅舅了吧?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好想快点见到他——” “等,等一下……听说你父母是中毒而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嗯,我猜他们长期尝试不同的药剂,把身体搞坏了吧,我现在也有一点这种感觉……糟糕,我得注意不能英年早逝……”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就是研究长生不老药啊。”钟迪耸了耸肩,“你认识我姥爷,是不是听他讲过修道之人按照易经的方法试图得道成仙?” “嗯。” “他是不是还说我爸妈是旁门左道?” “唔……” “其实他们那种方法才是错的,他们那种方法叫做炼内丹,是一种精神修炼法,旨在通过对精气神的控制达到一种飞升的状态。有点像佛教的冥想,或者说觉悟。” “佛教?” “是的,二者是有相通之处,都是试图用精神操控肉体。我承认精神对肉体有一定的影响,但这远远不够,是肉体决定精神而不是精神决定肉体,占主导地位的是肉体,他们本末倒置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必须从肉体着手才能获得永生。肉体消灭了,精神也不能单独存在。且不说世界上有没有灵魂,就算有,那灵魂永生意义有多大呢?它吃不了东西、用不了东西、玩不了东西,连一个拥抱都做不到……世界上的大多数乐趣都与它无缘了。我们追求的不是精神上的永存,而是肉体上的不朽。因此我说炼内丹的做法是错的。” 我嘴唇蠕动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叁界的事。 “那你们打算怎么让肉体不朽呢?” “这正是我爸妈和我在研究的课题。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吗?” “男女交合生出来的……” “是的,父精母血结合,在母亲体内孕育,诞生了婴儿,婴儿长大成人。也就是说,人是从一点点小生长出来的。” “嗯……” “人既然能从一点点小长大,长出四肢百骸,为什么世界上还有残疾人呢?” “为什么?” “是啊,这就是关键,难道长出一条断臂比长成一整个人还困难吗?” “嗯……这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很大,女士。一个婴儿能够长大成人,人却不能长出一条断臂,我们可不可以认为婴儿长大成人后就失去了某种继续生长的能力?” “唔,可以吧……” “嗯,我们再看,老人跟年轻人最大的区别在哪?”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在于老人不仅不生长,反而在腐朽啊!老人牙齿脱落,皮肤变皱,眼睛花了,耳朵聋了,脏器功能下降……这说明老人的生命力在减弱。生命力是什么?是衡量生长与凋亡关系的一种指标。人体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生长与凋亡的,吃进去的化为生长,死去的化为排泄,这是一种循环。当生长大于凋亡,就能保持青春活力,这个很好理解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 “比方说,牙齿掉了,能重新长出来,器官损坏了能重新修复……这样一个人不就保持着活力吗?如果凋亡大于生长,人体就像一大块积木被一点点拆除,受损的地方越来越多,表现出来的就是功能越来越差,这就是衰老的本质啊。” “哦……” “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婴儿能长大成人却不能长出断臂?通过上述分析可以推断,从婴儿时期开始,人体内的那种生长因素就不断减弱,直至消失,这样人就完成了从出生到衰老的全过程。凋亡是永恒的,而生长是短暂的,因此人的生命也如此短暂。可是换个角度想,假如能够一直维持那种生长因素,使生长和凋亡达到一个平衡,那么生命不就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了吗?” “怎么做到呢?” “问得好,怎么做到呢?”钟迪双手撑在后面,仰头看着屋顶那只小鸟,叹了口气,“我爸妈认为,人体的生长因素减弱,是由于人体阴阳五行不和谐导致的……” “你姥爷也是这么说的!” “那个不一样,他指的是精神上、环境上的调和,我爸妈研究的是人体内的运转与循环,各个器官,各个组织之间的关系……比如说五行与五脏、五感的关系,阴气阳气与体内经络的关系……他们希望重现人体在婴儿时期表现出的强大生长能力……” “那……他们有眉目了吗?找到办法了吗?” 钟迪扁着嘴,神色寂寥地摇了摇头。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埋头于研究和实验,每天备药、制药、做记录,自己当自己的受试者……他们应该是没有成功吧,不然也不会中毒而死……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他们也没跟我说,他们所有的进展想必都记载在他们的笔记上了,只要破解了遗嘱应该就能找到……” 他仰着头,透出忧郁的目光。那一刻,他显示出超越他年龄的苍老。那是一个人在这个年纪拥有了不该这个年纪拥有的阅历而催生的早熟。 我小心而客气地说: “那你现在研究的是什么呢?” “我只是在重走他们的脚印,”钟迪平淡地说,“我重复记忆中他们做过的事……研究不同药物的药性,不同药性对人体气血、脏器、经络的影响,不同的内环境条件下人体会产生什么反应,哪种条件人体最健康、最舒适,冬天适合什么,夏天适合什么……与其说我是一个方术士,不如说我是个行脚医生,呵呵,世界上的草药那么多,何年何月能够收集完呢?” 他咂了咂舌,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任重而道远呢。” “是啊,哈哈,前途一片黑暗呐。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连长生的门槛都没摸着啊。” 柴火呲呲地释放着热量,坩埚里的液体发出温吞的呢喃,那木制的小鸟在空中扑扇着翅膀,带着点轴轴的呻吟。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轻声问,“还是像现在这样吗?” “嗯,是啊……” 他做了个可爱而又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 “继续做研究?” “对呀。” “要是……”我斟词酌句地说,“要是一直做不出来……” “那就做到死呗。” 他轻松随意地说。 “嗯……你不打算做点别的吗?” “不,我早就决定把全部的生命奉献给这项事业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想死啊。” “不想死?你还年轻呢。” “可是终有一天会死的,不是吗?”他对我露出一丝微笑,“每次想到死亡的宿命,我就不寒而栗。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恐惧。死亡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孤独,绝对的沉寂……是的,我现在就很孤独,但跟死亡相比不算什么,因为……你看,今天你来了,告诉我世界上还是有人会帮助我。而死了就没有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再也不会有任何新事物……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管活得多么痛苦,不管生活多么残酷,我都要活下去。” 他抿紧了嘴唇,用坚决的语气说。 “哪怕……最后失败?” “是的,那样也算是为自己的使命燃烧殆尽,不枉此生。” “可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未免太辛苦,不被接纳,不被理解,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 “哈哈哈,这没什么。”他放肆地张大嘴巴笑道,“凡人不能理解,他们只会随波逐流。没做成之前,他们一起反对你。做成之后,他们一齐赞美你。前据而后恭,何其可笑!像商君变法,引来多少谗言;赵灵王胡服骑射,招致多少反对;毛遂逼和楚王之前,几个人瞧得起他?世界上的许多突破不外乎如此。” 我无言以对,他也不再说话,屋里沉默了许久,直到头顶的鸟儿用呆板的声音打破寂静,木制的鸟喙一张一合。 “六点了——六点了——” “哦,我的药好了——” 钟迪一跃而起,把坩埚下面的火熄灭,然后从墙角拿来一个木碗,盛了大半碗药水,接着重新坐下来,端着碗,用嘴吹着气,随后小心呷了一口。 “呜噢——呜哇——好难喝——” 他把被染成褐色的舌头伸了出来,一脸苦相地惨叫道。 “你在喝什么?” “治胃病的,我脾胃不好……呜诶,好苦啊,这几种药是不是不能放在一起,太难喝了,我感觉自己的头跟屁股调换了似的……” “你喝的什么药?” “一些常用养胃的,还有属土的食物……我命里缺土,但我又是水命,命比较强,必须杀一杀,或者找个人让我克泄一下……开个玩笑。” 他放下碗,爬到床上,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本子和一块石墨,他摊开本子,趴在床边,用石墨在上面写着,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 “石斛……黄芪……芍药……糖……不能放在一起……下次试试山药……和南瓜……” 他写完站起身,叉着腰眺望着窗外的夕阳,说: “哎呀,时候不早了,你要在这里吃晚饭吗?”他转身看着我,“我很愿意尽地主之谊,但我没什么能款待你,只有一些粗粮……” “不用了,谢谢,我回旅舍吃。” 我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也站起了身。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决定了告诉你,好吗?我不能保证,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行……知道回去的路吗?” “嗯,知道,谢谢。” 我走到门口,手刚放在门把手上,钟迪突然叫道: “嘿,要我给你算一卦吗?” “啊?” 我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想不想算一卦,我算得可准了,免费哦~~~” “呃,不用了,谢谢……” “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哟~~~” “嗯,不用了……” “求求你算一卦吧!!” 他泪眼汪汪地扑过来哀求道。 “呃……为,为什么?” 我背靠着门,尽量不要露出嫌弃的表情说。 “因为……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其实我有点那啥,爱打听,我要是女的就加入村口的长舌妇队伍了……” “自己说自己哦……” “诶嘿~~我对你很有好感,很好奇,能不能让我给你算一卦?” 他可怜兮兮地从下往上看着我。 “好,好吧,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 他笑嘻嘻地立刻松开了。 “那你算吧。” 我抱着双臂,站在门口说。 “请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我记不太清,但觉得反正是个玄学也无所谓,就以二十二岁的申时告诉了他。 “嗯嗯……唔姆唔姆……哼哼……” 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掐着手指。 “哦,原来如此……嗯哼嗯哼……呼姆呼姆……我知道了。” 须臾之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 “算出什么了?” 我不抱期待地说,但钟迪的表情变得严肃了。 “你是阴木,你命里有许多阳火,还有些阳金,这些都是消耗你的。但你命格较弱,不能耗泄,而要滋补,可是你没有比木,水也少,这样看来一生会比较操劳,比较辛苦呀。” “是吗?” “嗯……建议你多点关爱自己,少去为别人操心,或者说先照顾好自己再管别人,多点接触水……你是女的,本来就有这个条件……啧,你是不是刻意去做了那些刚烈、阳刚的事?”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经常承担类似重体力劳动,争斗,杀戮之类的活动?” “唔,是吧……” 我有些惊讶地说。 “那就对了,你最好减少这类活动,做些文静舒缓的事,比如表演、讲话、文艺、女工之类的……” “哦……我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你把自己消耗得太厉害了,就像蜡烛燃烧得太快,花太早凋谢……这样是不能长久的。” 他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我。 “啧……看你的面容这么红润,不像是损耗之人,你平时有什么补充吗?” “什么补充,没有啊?” “嗯,总之为你着想,如果你想长期保持这种良好的状态,就要注意爱惜自己、保存自己,不要太拼命了。” “好的……” “呼……开心了。”钟迪长出一口气,笑眯眯地说,“可能你心中的火焰不光消耗你,也是你的支柱吧……总之,祝你好运,保重了,很高兴认识你。” 我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随后说: “那个……能不能帮我算一下运势?” “运势?行啊,要算什么运势?” “恋爱……” “唔嘿~~唔嘿~~果然是这个呀~~”他捂着嘴坏笑。 我羞得低下了头,脸颊发烫。 “好吧,来这边,请你心中想着要占卜的事情,把手中的钱扔到地上……” 他交给我叁枚铜钱,让我抛出来。他点上一支蜡烛放在地上,拿着本子在旁边记录铜钱的正反面。重复六次后,他在本子上画出了六条长短不一的横线。然后他咬着拇指盖,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六条线。 “唔唔……是这个卦……姆姆姆……我想问一下你爱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他的也要吗?” “对,卦里分别有一个爻代表你们两人,都要知道。” “嗯,我只知道年月日……” 之前制作蜀国通行证的时候,因为要记录身份信息,所以我见过松铭的出生日期,但不知道是哪个时辰。 “没关系,有年月日就行了,最后一个对你不重要。” 我便告诉了钟迪。 “哦……他是阳火,他就是那个火……”钟迪若有所思地大大点头,“嗯呐嗯呐……我明白了,请听好了,”他郑重其事地竖起一根手指,凝视着我的双眼说,“这个卦的卦象辞是:此身抱薪,可负丹鼎。炉火纯青,利永贞,吉。杂则不济。” “什么意思?” 我有点好奇而紧张地问。 “这个卦表示的是柴火燃烧,炼鼎里的丹。就是古代的炼金术,你明白吗?” “明白。” “古代因为技术落后,火焰的温度不高,要想炼化金丹,必须要使火焰纯净地燃烧,才能达到相对较高的温度。如果不纯,温度不够,就炼不出,这个懂吗?” “嗯。” “你和你爱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你们有能力炼丹,‘此身抱薪,可负丹鼎’意思是你是良好的木柴,又有献身精神,可以承担起炼鼎里的丹的责任。如果你的火焰纯净,‘炉火纯青’,那么就万事顺利,可以修成正果,吉。反之,如果火焰里有杂质,温度不够高,就‘不济’,不济就是不成功,不能炼化出金丹。这里还有另一种解释,如果鼎里的金石过于混杂,也不能成功,不能达到你们想要的效果。不能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要统一和专一。” (燃烧自己……火焰纯净就能修成正果……有杂质就不行……要统一和专一……他是火……是我命里最多的火……要注意保养自己……照顾好自己……做温柔的事……) “嗨,还在吗?” “哦——”我刚才太专注地思考,没发现钟迪在冲我招手,突然才回过神来,“嗯,好,谢谢你……” “怎样,我说得准不准,嗯?” 钟迪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捅了捅我。 “我,我不知道啦……” 我红着脸,不敢看他,转身去开门。 “哎哟,哎哟,哎哟哟——” “怎么了?” 我听到他的呻吟,连忙扭头,只见他抱着自己的肚子,脸色发白。 “肚子怎么疼了……哎哟喂……肯定是刚刚喝的药……该死,这几种药材真的不能放在一起……” “你没事吧?” “没……让我出去方便一下……啊嘶噢……” 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赶紧给他让开。 “记得把头跟屁股换回来!” 我对着他蹒跚的背影调皮地喊道。 他回头递给我一个怨恨的眼神,一溜烟跑进了对面的树林。 我轻笑出声,走出房间,带上了门。随后独自回到了村里的旅舍。 晚上我静静思考,假如我们不带钟迪一起走,在我们去西域期间他会怎么样呢?考虑到他的志向和他所处的环境,这里面有不少变数,比如曹操可能去世,生活费就没有了……同村人可能把他赶走……战火可能延烧到江北,他可能被迁往其它地方……任何一种变动都有可能失去他的行踪,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们不能承受这种风险…… (最好把他带上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了……这样的话得把他接过来……松铭可以飞过来接他,这不成问题,问题是我该怎么回去?) 我知道回到蜀营就能见到松铭,但是魏军营地戒备森严,要偷偷溜出去并不容易,当初我能闯出蜀营纯粹是因为蜀军忙着入城安置,营地空了一半,守卫松懈,马匹没有集中管理。 (在交战的时候寻找机会吧,到时候应该可以趁着混乱逃走,或者干脆临阵倒戈,加入蜀军……) 我为这种想法感到羞耻,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道德底线了,先是背叛了蜀国,现在又要背叛魏国……虽然我本来就不是真心要加入魏国,但欺骗的事实无法改变。 (真的不想再做这种事了……就像钟迪说的,我应该远离打打杀杀,做一个女孩子该做的……回到松铭身边就好了,他会为我遮风挡雨,我不需要再战斗……) 蓦地,那份一直被我封锁在心底的情感涌动了起来,大有喷薄而出的势头。 (曹操说他是我哥哥,这是真的吗……) 其实我一直隐隐有这样的怀疑,很多地方都看出端倪,他跟我大哥的关系,他管家对我的态度,别人对我的称呼……他说跟我是同村,但他明明是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有他对我的态度,如果是兄妹,那或许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儿,强烈的情感岩浆一瞬间爆发出来,几乎把我撕裂、把我淹没,我揪着胸口,大口喘气…… (如果他是我哥哥,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进一步的,我想到他要寻找的人就是我的母亲,他的悲痛就是我的悲痛…… (母亲……母亲……) 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昏昏沉沉地去见钟迪,告诉他我的计划,让他在这里等我们来接他。他喜不自胜,跳起了一种战舞。我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到蔡府跟少主辞别后,便跟向导一起离开了蔡家村,原路返回。 回到樊城,向魏王汇报了行程后,便是紧张有序的战前动员。军队在城外集结起来,我的印信也在赶制。两天后,军队集结完毕,粮秣队伍已经先行出发了,我领到了一枚将印和一张通行证。 按照魏王的计划,第一阶段我要假扮逃犯骗房陵守军打开城门,因此暂时没有单独率军,而是跟着曹操本人行动。他身边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经介绍是他的贴身侍卫,虎侯许褚。 大军进抵至距离房陵城十里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偃旗息鼓,沿途遇到的所有土着都杀了,避免泄露行踪。 魏王带着我们几个随从前去探查敌情,我们爬上崎岖的山路,登上一座小山,拨开齐腰高的杂草,眺望着房陵城,城外梯形的田埂和村舍都很整齐,车马行人在道路上鱼贯往来,一派平和的景象。 魏王指着那里说: “云禄,你说东叁郡土民作乱,看来不像啊。” “大王,臣妾离开时确实如此,不知为何变成这样……” “莫非玄德有所预警,加强了当地的治安……”魏王微微蹙着眉毛,自言自语道,“云禄,你离开前,蜀军可曾戒备我军从这里进攻?” “大王,蜀军没有这样想,他们只是想借助东叁郡的力量支援襄阳。” “嗯,这是合理的,我军应该尚未暴露……今夜孤率一千轻骑在山下埋伏,你带十几个人扮作逃犯让他们打开城门,孤随即领兵突入,彼必无防备,大部队随后掩杀,可下此城。” “是……” 我不太明白魏王的计划要怎么执行,从这座山到城门的距离,骑马大概要五分钟,假如我让房陵城的守军打开了城门,然后告诉他们魏军埋伏在外面,让他们赶紧关上门……我知道跟我一起假扮逃犯的那些人会在城门制造混乱,阻止守军关门,但不超过两分钟我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魏军根本来不及杀入城内,而我可以顺利回到蜀营,一举两得…… (曹操怎么会制定这样的计划,他是不是误判了骑兵的速度?) 身为凉州人和一名战士,我对战场上距离与速度的把握很有自信,尤其是骑兵,这个地方不是平原,而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还带着坡度,马蹄在高速奔跑中极有可能落空失陷,队伍中只要有一个人拌住,后面一列都会受到影响。 (不想了……反正今夜过后就能回到松铭身边,跟这一切说再见……) 当晚我换上囚服,把通行证藏在衣服里,跟其他十几个同样假扮囚徒的人穿过旷野,来到城下。我知道身后不远处山脚下的阴影里藏着一千名蓄势待发的骑兵,虎视眈眈,一股紧张的情绪顿时升了起来。 城门在宵禁期间自然是紧闭的,城墙上燃着火盆,卫兵厉声喝道: “站住,什么人?” “我是蜀将马云禄,我认识你们领导刘封和孟达,快开门!”我叫喊道。 一段难忍的沉默,几分钟抑或十几分钟?不清楚……随后有个人出现在城头,大声说: “你是谁?” “我是马云禄,我是蜀国人,让我进去,我认识你们领导——” “我是房陵统帅孟达,你是马云禄?” “对!” “把火把照起来!” 一只火把扔了下来,掉在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举着火把抬头看着上面,火焰把我的半边脸烤得发热。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被吴国抓走了?”上面的人大声说。 “吴国把我移交给魏国,我在前往宛城途中逃了出来,逃到了这里!” “你旁边那些是什么人?” “是跟我一起逃出来的蜀国俘虏!” “就是你们吗?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第叁次沉默。 “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们集体暴动逃出来的!” “怎么没有人追捕你们?” “我……我们都分开了,原本有几百人,我们几十个人往这边跑,没看到追兵!” 第四次沉默。 我的心脏咚咚直跳,我有种冲动,现在就把魏军的埋伏说出来,让蜀军知道我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理智地考虑一下,蜀军如果知道魏军逼近,肯定更加不会开门……要是单独逃跑,荒郊野岭的能跑到哪去呢?魏军知道我跑了就会大举发起进攻,要是他们把我污成间谍就遭了。 “你们站在那别动!”上面的人大声说。 我不安地等待着。黑暗中,一个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这声音宛如指甲在铁板上刮擦,又好似酝酿暴雨的闷雷,既尖厉又沉闷,让人很不舒服。 吱吱呀呀,城门动了,后面透出薄如刀片的光线。我喜出望外,迫切地注视着这两扇巨大的门,它们很慢很慢、一点一点地打开,发出碾碎土石的摩擦音……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快一点……我已经准备好了,呼吸又轻又浅,全神贯注……只要进去,就把实情相告……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城门基本全部打开,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孟达,他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我,说: “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怎么会——” “快进去!魏军在外面,快!” 我厉声喊道。 “什么?”孟达脸上露出迟钝的疑惑神色。 “快!” 哨声响起,我扭头一看,一个假扮逃犯的人吹起了哨子,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代表可以进攻了。 竹哨的声音响亮、尖锐而悠扬,在夜空中回荡,震得我耳鼓发痒。 同行的魏军士兵纷纷从衣服下亮出短刀,冲杀上来,我立刻抓住孟达胸前的铠甲向后一拽,让他躲过了旁边刺过来的小刀,然后一个侧蹬腿把那个魏军士兵踹倒。 “借剑来一用!” 我一边吼道,一边从呆愣的孟达腰间抽出剑,转身刚好架住另一个人劈下来的短刀,双手一转把刀格开,然后顺势从上往下斩开那人的胸膛。 “快进去!”我扯着孟达的肩甲吼道,“快进去,把城门关上!” 轰隆隆,这仿佛远处惊雷的声响预示着骑兵开始行动了,那是千匹马奔腾的声音。我扭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毫无疑问魏王正率领着突击部队赶来。 少数魏军士兵在门口与蜀军缠斗,其余大部分涌进了城门,里面响起了呐喊,他们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 “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回事——你——” 孟达倒在地上瞪着我,惊恐万状地叫道。 “魏军埋伏在那边的山下,想骗你们打开城门,快把城门关上!” 我大喊一声,不再理他,径自沿着城门的甬道冲了进去。 城门下正在发生混战。我一边朝着最激烈的地方赶去,一边把沿途遇到的所有魏军士兵砍翻。 穿过城门,我左右张望,发现魏军士兵分成两拨消失在城墙里。我急忙跑到左边那里,看见紧挨城门的墙脚下有一扇门,里面有楼梯,上面传来惨叫。城墙上的守军正沿着长长的阶梯跑下来。 “快把门关上,魏军要来了!”我对他们大喊。 他们一脸惊慌地冲进那扇小门里,我尖叫道: “快去关门哪——” “门轴在里面!”一个士兵叫道。 “什么?” 我尾随他们冲进那扇门,登上木梯,来到一个逼仄的石板夹层,地上躺着许多尸体,有蜀军有魏军,来到这里的魏军士兵都死了,蜀军士兵正在扑灭一个磨盘上的火焰。这个磨盘上有许多把手,有几个被烧焦,有的断落掉在了地上。磨盘下面有一根粗粗的柱子,穿过地板。 “快,叫城门班来推磨!”一个蜀军士兵喊道。 一个士兵转身冲了出去。 “这是什么?”我说。 “这是城门轴啊——” “城门轴……为什么……你们这不是吊门啊……” “什么?” “为什么不去下面把门关上?” “只有用这个才能转动城门啊——” 我震惊了。这种磨盘,我以为是吊门专属的,用来转动铰链,就像襄阳城监狱那样。我从不知道普通的城门也要用到这个。 我二话不说,扭头冲出去,噔噔噔地窜下木梯,来到外面。战斗结束了,那些穿囚服的人的尸体都躺在地上。孟达一见到我就大吼: “你站住——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快把门关上,快叫人来推门啊!” 我没有理他,跑到城门下面,两扇厚重高大的城门依然敞开着。透过城门甬道向外望去,远处黑影浮动,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地开始震颤。 我看着这巨大的门扉,似乎明白为什么没人来推了。这包着铁皮的大门顶上跟城墙有些微的缝隙,可以看见中间连着一根柱子,就在靠墙的那一端。 刹那间,我明白城门的结构了,它就像一面旗子,旗杆就是它的轴,穿过顶上的城墙,在那个夹层里面用磨盘控制,转动磨盘带动杆子转动,再带动城门。 而城门打开的时候几乎挨着两边的墙壁……我侧身钻进去,只能走几步,我站直身体,后背和手肘贴着城墙,脚尖顶着城门,根本发不上力,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里塞更多的人。在这里推门是不现实的。 我侧身挪出来,又噔噔噔地窜上木梯,冲进那个夹层,现在我知道城门就在我的脚下。五个壮汉正围着那个磨盘,一人扶着一个把手,好像使出了吃奶的劲推着它,但磨盘却纹丝不动。 “快点——快点啊——”我叫道。 “不行了,断了几个把手,少了几个人的力!”有个士兵说。 我再次冲下楼梯,来到城门边,仔细检查着大门下面的结构,发现那根轴是卡在一个石臼里面的,而大门底部好像是挨着地面的,难怪摩擦力这么大。 我攀住厚厚的门沿,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拉。 “喝啊啊啊啊——” 除了手指生疼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我走开几步,伸出手掌对着大门,大声喊道: “万象天引!!” 无形的丝线从我的指尖延伸出去,附着在城门上,我控制着丝线收缩,试图把门拉过来。 “唔唔啊啊啊啊——” 丝线全部绷紧了,我身体大幅度地后仰,双脚在土地上打滑,门底发出喀拉喀拉刺耳的摩擦声,动了一点。 “哼啊啊啊啊呃啊——” 真气一时间接续不上,丝线断开消失,我踉跄地跌倒在地,浑身冒汗,气喘吁吁。之前我为什么能举起一条河流?是小玉传了大量真气给我,松铭稳住我的身体……我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大人——”城墙上传来声音,“发现大批骑兵正朝城门冲过来!” 我扭头望向外面,盔甲与利刃在黑暗中微微闪烁。我赶紧爬起身,退出甬道抬头一看,孟达在那上面。他停了一会儿,随后厉声说: “召集将士们,守住城门,快——该死的——” 士兵跑开了,他转身从挨着城墙的阶梯上一溜碎步地跑下来,来到我面前,恶狠狠地咆哮道: “可恶,马云禄,这是怎么回事?你,你难道是——” “不,不是——”我尖声喊道,为自己辩解,“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需要进来——我没有帮他们——” “可恶,都怪你!现在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不知道城门是这样子开关的——” 这是实话,我没有打过守城战,这是我的一个盲点,我一直以为只有像襄阳城监狱那样的吊门才需要那么多人合力打开,才会开得那么慢。 战鼓擂响了,全城的屋顶似乎都在震动,大批士兵聚集过来,城墙上的在放箭,城墙下的排成了一个弧形,手执长矛对准了门口。 “敌人要冲进来了!” “我们不要守了,逃吧——”我对孟达说。 “你说什么?” “魏军是魏王亲自率领的主力,你们打不过的!” “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个叛徒!” “不,不是的——” “还说不是,就是你把敌人引过来的,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你们里应外合串通好的,不是吗——”他愤怒地大吼,“你这叛徒,看我先杀了你——” 他一剑向我砍来,我举剑挡住。 “来人,给我把这个叛徒就地处决——” “不——我不是——” 长矛向我刺来,我侧身躲过,不得不转身沿着与城墙平行的通道跑,身后是一群追兵。 这下该怎么办?我可以一个人逃跑吗?不行,因为另一侧的城门因为宵禁肯定也是关闭的,而我没有能力把它打开。 我内心火急火燎,当我跑过叁条街的时候,后方猛地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响动,我回头一看,魏军骑兵冲了进来,呐喊声、呼号声、撞击声……乱作一团。 蜀军负隅顽抗,失败是注定的,既然魏军已经进来,这座城市必然会陷落,就算我跟蜀军并肩作战也无力改变这一点,魏国知道我叛变,会把我囚禁起来。 剑尖剧烈的颤抖昭示着我内心的动摇。 如今只能继续跟魏国合作,再找机会…… 我咬紧了牙关,忍着内心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一个急转身,伸出手掌对准最前面拿长矛的一个士兵,大吼道: “万象天引!”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加速朝我飞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的胸口就撞上了我手中的剑,剑从他的背后穿透出来。我松开剑柄,夺过他手中的长矛,任由他倒在地上,心里说了声:抱歉。然后开始收拾追捕我的士兵们。 等我收拾完,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顾不上喘口气就往城中心跑,现在必须确保没有人从城里逃出去,尤其是孟达,不然他们通风报信,别的城市就会知道我加入了魏军,那我就见不到松铭了。 城中心正在巷战,由于地形狭窄,蜀军在街上列阵,骑兵没有办法突驰,都下马步战了,我看见有些没人骑的战马跑了过来。我从城边沿着一条横向街道冲进中央的主干道,正好碰上战斗最激烈的一段。 我连忙俯身,一支箭擦着我头顶飞过,破空声在我耳朵里清晰地回响,我后脖颈不禁泛起鸡皮疙瘩。 几个魏军士兵没认出我,从我右手边攻了过来,对我挥舞着刀剑。我下意识地抬枪格挡,一边后退,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杀意的风吹了过来,我背身一跃,高高地挺起胸口,一杆长枪从我身体下面刺了出来。我头朝下落下来,手在地上一垫,翻了个跟斗,重新站稳,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刚才的路跑回去。 我听见蜀军那边有人在喊“撤退”,不禁加快了脚步,跑到城墙边,向右一转,沿着一条竖直的街道疾奔,来到城墙转弯处,然后再向右一拐,跑上了另一条垂直的街道。抬眼望去,我看见孟达站在中央主干道上指挥着士兵,他身后就是城门。 我攥紧了长矛,一口气向前冲刺,双手握着杆,收在右腰侧,矛头直指孟达。他扭头看见了我,露出惊慌的神色,大喊大叫起来,一群士兵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腾出一只手对着前方大喊: “万象天引——” 无数根丝线瞬间附着在那些士兵身上,我刹住脚步,侧身把手向后一甩。一阵叫喊,七八个士兵向前扑倒在地。 我继续向前冲,孟达的吼叫声传了过来: “快撤——快撤——”他又用手指着我,大吼,“把这个叛徒杀了!”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了城门里。 从这里看不见他去了哪儿,我一阵惊慌。 (难道城门已经打开了?) 我一边用最巧妙的角度闪避接二连叁舞过来的刀枪,一边转动长矛用恰到好处的力在那些士兵肩头和膝盖处敲打,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我独自杀入主干道,大批蜀军正从我的右手边撤过来,我扭头往左边一看,城门果然已经打开了,两边的小门都有士兵跑出来。我定睛凝视,孟达跟身边的一些人骑着马已经跑远了。 我不甘地啧了一声,没有坐骑追不上他们。 (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哪里开始不对的?从城门那里……我太自以为是了,松铭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啊啊,受不了了……) 现在出城也无济于事,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上庸,而我根本进不去,孟达会比我先到,他们会知道我的背叛行径。 没有时间多想,蜀军和魏军都涌了过来,我跟他们厮杀在一起。等到蜀军死的死,跑的跑,魏军彻底占领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我累得靠坐在城门边。魏军在城内外搜索,搬运尸体,布置岗哨,魏王穿着盔甲走过来,一边擦拭着宝剑上的血,一边笑着对我说: “干得好,云禄,一个晚上就攻下了房陵,给你记一大功。” “谢大王……”我勉强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东门的营帐已经搭好了,去休息吧,医生也在那。” “大王,臣妾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禀报……” “什么?” “房陵城的守将逃跑了,他知道我加入了魏军,他肯定跑到上庸去了,我没办法用同样的手段打开上庸的城门了……” “嗯,”魏王沉吟片刻,“等会孤召开一个会议,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你也过来……” 我来到东边的营帐,休息了一段时间,天光刚刚亮起来的时候,我去参加了那个会议。多数将领认为应该立刻把上庸包围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向外界传递信息,减少蜀国对我军这次军事行动的认识,也为了在攻打襄阳之前隐藏我的身份。 魏王表示支持,于是大军休整了不到半日再次开拔,强行军穿越几十里的山路,在傍晚抵达了上庸城,老百姓都跑进了城里,城门紧闭,城墙上排满全副武装的士兵,看上去严阵以待。 魏王带着我和一帮随从来到城下搦战,蜀军坚守不出,魏王让人对城里喊话,投降就封赏,被乱箭射了回去。他又让我去劝说,刘封在城上对我大骂: “贱人,你为什么背叛我们!我们待你不薄,给你的赏赐超过叁品官员,像尊敬太子的师傅一样尊敬你。你曾经跟蜀军战士并肩作战,赵云将军为了保护你身受重伤。你怎么忍心背弃蜀国的友谊?你一点恩情都不念吗?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说!” 我无言以对,内心备受煎熬,浑身像在烈火中炙烤一样痛苦。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我在房陵的所作所为,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他们的信任。 (除非……我杀了曹操……) 如果我杀了曹操,蜀国人应该能看出我的真心吧? 这个念头一经诞生,就牢牢扎根于心田,并迅速发芽生长。 (不能随随便便杀他,要让蜀军看到是我杀的才行……) 可是最近没有这个机会。魏军抵达上庸后便把整座城市包围了起来,展开了攻城战,魏王没有上前线。上庸城的防守意外的顽强,能看到很多老百姓帮着修补城墙的缺口,男女老少都有,军民一心。魏军强攻数日不能拿下。 “奇也怪也,”魏王感叹道,“当地人怎会如此支持蜀军,简直是铁板一块……” 我心中窃喜,松铭的计策生效了,当初把襄阳的战利品送过去真是充满先见之明,不然上庸要是早早陷落,魏军现在都已经过江了。 又过了几日,魏军仍然被阻挡在上庸。魏王再次召开会议,会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把大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围城,另一部分渡江袭击襄阳。 “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蜀军有可能从江陵回防,”赞成派如是说,“现在应该出奇兵,只携带叁日粮草,轻装上阵,直取襄阳。” 反对派则说:“襄阳城高而坚固,没有攻城器械难以攻克。强行渡河,粮道难以保证” 魏王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支持这个计划,理由在于可以利用我。 “蜀军已经得知我们有内应,如何骗开城门?”有人问。 “不,知道我方内应的只有房陵的逃兵和上庸,他们刚刚汇合我军就把上庸包围了起来,未曾有人逃脱,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外界的蜀军虽然知道我们包围了上庸,却不可能知道我们有一个内应……” 最终,会议决定按计划执行,突击部队选取了一段最狭窄的河道,每个人牵着马泅水渡过了汉江。上岸后马不停蹄地朝东南方挺近。一日后的中午,在接近平原入口处遭遇了一支蜀军部队,打着“关”的旗号。 魏王下令全体进攻,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当时,这支蜀军部队在平原上扎营,魏军向营地发起了冲锋,营地的各个入口都有障碍物,骑兵暂时无法进入,便绕着营地试图把它包围起来。 魏王身先士卒,亲自率队从一侧绕过去,命我率队从另一侧包抄。我绕了半圈,看见魏王从另一边过来,便一夹马腹,陡然加速,端着枪笔直地朝他冲过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十多米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惊疑地瞪着我。眼睛眨两下的时间,我纵马来到了他面前,双脚站在马镫上,俯伏着身体,转动腰身,带动手臂,刺出长枪。刹那间,我似乎听见了空气撕裂的尖锐声音,变形的长枪以我都看不清的速度刺向曹操的心窝。 “喝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用身体护住了曹操,长枪刺中了他的肩胛骨。是许褚。他跌下了马。 曹操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勒马回头,大喊一声“驾”,再次发起突击。 周围的将士呆愣了两秒,随即回过神,向我和曹操扑了过来。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周围人惊恐的眼睛,呐喊的嘴巴……这两秒钟足够我逼近他,我像风一样来到他的背后,他转身看着我,脸上写满不敢相信。 这回,枪尖命中了他的后腰,但只刺进去了一点,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枪身,是我以外的手。 许褚站在旁边,握着枪,手臂上染着血,怒目圆睁,大吼: “休伤吾主——嗨呀呀呀呀呀呀——” 我借着奔驰的惯性竟然丝毫不能再把枪头送进去分毫,反而被迫把枪抽出来,枪头逐渐离开了曹操的身体。许褚怒吼着把枪一挑,它就从我这儿脱手而出,根本抓不住,强行握着只会把手扭伤,我感觉自己刚才仿佛在跟一个巨人较劲。 曹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许褚扶住了他,啾的一声,他胸口射出蓝光,这光芒化作一个光球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有刺客——” “保护大王——” 周围的人一窝蜂地冲了上来,我没有减速,跃马冲出魏军的行伍,然后绕着营地高喊: “曹操已经被我杀了——尔等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早早下马受降!” “抓住她!” 魏军追了上来,我拨马便走,眼角瞥见蜀军搬开了鹿角拒马,从营地里杀了出来,一时间喊声震天,双方混战在一块。这时我听见有人叫道: “你是马云禄吗——你是马云禄吗——” 我环顾四周,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是关平,他正在混战的人群中对我呼喊,一边抵挡着周围敌人的攻击。 “府公子!”我高兴地大声喊道,“是我——” “先生过来——” 我绕到战斗的圈子外面,他也脱身出来,招手示意我进入营地。我一冲进营门,几个士兵立刻搬来拒马和鹿角,挡住了入口。 我翻身下马,来到关平面前,他激动地说: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魏军俘虏了,他们想让我骗守军开城门,曹操受伤落马了,别让他跑了——” “魏军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们不是在打上庸吗?” “他们分兵偷袭襄阳——你知道马铁在哪吗?” “马铁先生去上庸侦查敌情了!” “啊?” “你说魏军要偷袭襄阳?” “对——” “大人——”一个士兵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叫道,“敌人攻势太猛了,我们顶不住——” “让兄弟们撤回来,不要出战——”关平大喊,然后扭头对另外几个士兵说,“去点灯,快——” “我要去找马铁——”我急切地说。 “别急,我这就给他发消息,让他回来——” “怎么发消息?” “用军师发明的信号灯——” 我顺着关平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士兵正蹲在地上点灯,那些灯像灯笼一样,但比灯笼要薄,里面的烛火看得相当清楚。他们把灯举了起来,不一会儿,这些灯开始上升,飘到空中,越升越高,随风远去。 “大人,营门要守不住了——”有人大喊。 “什么?” 关平大吃一惊,跑了过去,我紧随其后,只见许褚一手举着一个鹿角向里面走。他浑身是血,大吼一声,把两个鹿角扔了出去,砸中了一大片蜀军士兵。魏军趁机攻了进来。 “守住阵地——不许后退——”关平大吼着,举刀加入了战斗。 营门上演着一场血战,我四下张望,寻找兵器,这时许褚像一头蛮牛般从人群中闯了出来,没有人敢阻挡他,都唯恐避之不及。他朝我冲过来,一边咆哮道: “贼人——拿命来——” 我注视着他,估算着距离,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侧身翻滚,他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焦急地扭头四顾,到处都找不到兵器。许褚站了起来,举起双拳冲了过来,我再次向旁边一扑,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他的拳头砸了下来,把我刚才那里的栅栏砸得粉碎。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又朝我冲了过来,我连缓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脚还没站稳,来不及躲避,被他撞飞出去,强烈的冲击抹杀了我的意识,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一时间几乎窒息。 他握着沙包大的拳头,凶神恶煞地朝我逼近。我倒在地上,四肢麻痹,使不上劲,肋骨不知是不是断了,剧痛难忍。周围有几个蜀军士兵吓得腿软,像我一样瘫倒在地。 “喝啊啊啊,受死——” 许褚抓起一个火盆叁脚架,高高地举过头顶,我下意识地抬起手,紧闭双眼。 锵的一声,一阵风吹来,预想中的伤害并未到来,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坚强的背影,那人手里握着银月枪,挡住了叁脚架。 我心脏跳停了一下,霎时,眼里涌出了泪水。 (松铭……) 许褚吼叫着向下压,他的对手发出了一丝吃力的声音,膝盖微微弯曲。下一秒,那人消失了,银月枪掉在地上,许褚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呢,脚好像凭空绊了一下,整个人面朝下摔倒在地。 紧接着,他的左手向后抬了起来。这真是一幅奇怪的景象,他面朝下趴在那里,身体不动,左手却高高地抬了起来,伸向空中,仿佛要够着高处的什么东西,嘴里发出了吃痛的吼叫。 “唔噢噢噢噢噢噢——” 咔嚓一声,他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叫,手臂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银月枪升到了空中,漂浮过来,转了半圈,枪尖朝下悬在许褚上方,后者趴在地上抽搐。枪身稍微升高了一点,随即迅疾地落下,扎进了许褚的后心,这个大汉猛地抖了一下,嘴里吐出了鲜血。银月枪微微颤动着,还在向下,仿佛要更深地钻进身体里。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噙着泪水,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短短的距离每一步都迫不及待、每一步都椎心泣血……我奔到许褚近旁,一把抱住了空气,我知道他在那里。 这不是空气,这是有形的实体,看不见但是摸得着。我的双手在空中渴求地抚摸着,划过无形的曲线,不需要看就知道这是他的腰,这是他的胸,这是他的肩膀,这是他的脖子,这是他的脸……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一只无形的手放在了我的头上,银月枪升了起来,从身体里拔了出来。蜀军后退着进入了营地,魏军气势汹汹地逼了进来。放在我头上的那只手移到了我的腰间,猝然搂紧。 “啊……”我带着哭腔颤声说,“蜀军有危险……” “不管,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熟悉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不要,他们是我们的战友……”我央求道。 一拍心跳的停顿,随即抱着我的人离开了,然后许褚的身体升到了空中,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落到魏军士兵中间,一片哗然,魏军士兵纷纷露出震撼与动摇的神色。 接着一阵温柔的冲击袭来,我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一股升力托着我飞了起来,我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所在的地方。 “啊——” “怎么了?”温柔的声音问。 “看不见你……好像要掉下去似的……” “别担心,不会的。” 我越升越高,米粒般的营地四周,那些芝麻般的小点纠缠移动着。视野急遽地开阔起来,崇山峻岭匍匐在脚下,广袤的平原映入眼帘,丝带般的汉水流向天边。凭依的人摸得着却看不见,仿佛自己无依无靠地漂浮在空中,这种感觉既紧张又刺激。 泪水无法抑止,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我失声痛哭,不管身在何处、去往何方,只是让自己尽情沉浸在悲痛的释放中,我感觉一种毒素慢慢从我体内流失,整个人逐渐得到净化。 真是奇妙,我越是痛哭,内心越是安慰和平静。 “哥哥……”高空中,打斗时松了的头发被风吹散,我不去在意,哽咽地说,“你是我的哥哥,对吗?” 扑通,扑通……心跳声很清晰,只是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的?”压抑着情感的声音说。 我颤抖地笑了笑,挤掉了眼里几滴泪水,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亲妹妹,对吗……武威的马家大院,那也是我的家,对吗……还有我们的母亲,对吗?” “对。”一个无奈但肯定的声音说。 “啊……”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泪水随风飘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因为……”几秒钟的停顿,“因为我不想让你再为我冒险了。” “什么?”我忧伤地微笑道。 “曾经……你因为我……而让自己受伤……很重很重的伤……我差点失去你……我不想让你再做这种事……我以为……如果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你就不会这样……” “是我失忆前的事吗?” “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哥哥,把我失去的记忆全部告诉我吧。” “啊,我还是太低估这份感情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再隐藏下去也没有意义,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吧,从你小时候开始……我们的父亲是凉州的军阀,你是家中最小的女孩……” 他把我的身世娓娓道来,我头倚靠着他的脖子,在萧萧风声中静息聆听着……原来我们家是雍凉世族大家,地位煊赫,我跟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他涉猎广泛,学识渊博,我脑子里那些神怪传说都是以前他读给我听的。长期民族糅合,我既接受过系统的贵族教育和培养,也学习过许多民族才艺…… “哥哥,你弹的那张琴是不是我小时用过的?”我轻声问。 “对,那时候你跳舞,我为你伴奏。” “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吗,它有什么来历?” “那是武帝赐予马家的。当时武威还是蛮荒之地,经常受到匈奴袭击,冠军侯有一次作战经过这里迷了路,是马家的先人为他带路五天五夜,找到了匈奴的王庭,那场仗汉军大获全胜。武帝为了表彰马家,便赐了一张皇室御用琴,名曰‘鸾凤和鸣’,象征着中原文化对我们的接纳,从那以后马家就兴盛繁荣起来……” 大地在我脚下变换,我感觉自己下降了一点,扭头望去,雄伟的襄阳城拔地而起,坐落在汉水的怀抱里。 “嗯,那后来我们怎么会来到汉中?” “这是一场浩劫……父亲被魏国谋杀了,凉州人民在马家带领下兴师问罪……” 我继续聆听着,得知了父亲遇难和马家起兵伐魏的经过,原来那个时候还没成年的我就随军出征了。听到我们在潼关前大败,我一阵揪心。 “然后呢?”我颇为急切地问。 “然后……”哥哥犹豫了一下,“然后我跟你两个人逃了出来,逃到了南边的山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寺庙收留了我们。” “大哥怎么逃出来的?二哥呢?” “二哥不幸遇难了……大哥跟庞德一起逃到了汉中,投奔了张鲁。” “二哥……”我心里有些难过,“那我们为什么会去寺庙?” “我受了重伤,恰好被僧人发现……” 哥哥继续讲过往的经历,高度也在不断下降,我们似乎要降落在襄阳城里面…… 原来那个法藏师父就是在寺庙里遇见的,是他救了我们,传授给哥哥飞行与隐身术。 “后来呢?” “后来……你生病了,水土不服,普通的药治不好……法藏告诉我天山上有一种雪莲花能够医治你的病,我就出发去寻找雪莲花……” “那我呢?” “你留在那里……” “你一个人去?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是……” “哥哥……” “对不起,那是我犯的大错。后面我认识到了错误,跟你道歉了。” “你去了多久?” “六年。” “六年!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一个意外……” 原来哥哥中途体力不支跌落下来,被囚禁在这个叫塔什库尔的西域国度里,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老黄。 “你还跟外国人成亲了?” “没有办法,不然我走不脱……” 我微微嘟着嘴,盯着想象中他脸所在的地方。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似乎感觉到他现在是一副无奈又惭愧的样子。 “好吧,那六年我是怎么过的?” “你一开始住在寺里,法藏照顾你……” “是吗,那个师傅对我挺好啊?” “嗯,是的,他对我们有大恩……希望还能再见到他……” “他不在寺里了吗?” “因为我离你而去,惹他生气,他走了……” “哦……那你后来去哪了?” “后来我终于来到了天山……” 我们从高空越过了城墙,开始笔直地下降,整座城市在我脚下迅速地放大。 哥哥说他在天山顶上因为饥饿而误食了雪莲花,身体发生了剧变,真气过于膨胀,这份真气成为了小玉的食粮。 “小玉原来住在天山上啊,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简单……” “是的,以前大人们说的天山童姥就是她,她是一只妖狐,这你知道,她好像已经活了几百上千岁了。有关她的身世,我了解也就这么多……对了,还有一点,她好像认识法藏很久了,对他好像挺了解……” “哦,那她为什么会跟你下山呢?” “为了定期吸收我体内多余的精气,一方面她需要这个,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止我狂暴化。” 我们快速而轻盈地降落在一个院子里。这是一个雅致的小院子,没有前后分隔,也没有回廊,只有一栋带滴水檐的二层小楼,院墙边有一丛翠竹,我一眼就看到我们的马车停在空地上,完好无损,那几匹马见到我,好像认出了我,抬起头哼哼了几声,似乎在跟我打招呼。 “这是哪儿?”我站在地上,放开了哥哥,问道。 哥哥解除了隐身,现出有些憔悴的面容,说道: “这是蜀国分配给我们的小房,当初攻下襄阳城,我们还没来得及入住你就走了,咳咳咳……”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哥,你怎么了?”我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关心地问,“是那个病吗?” “对……” 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还没好……你没让孙尚香给你解药吗?” “先不说这个……来……” 他把银月枪放进车厢里,然后用干净的手牵着我走进楼里。一楼是个客厅,左右两边有门帘,二楼有栏杆走廊。 “小玉呢?” 我刚一进去,哥哥就关上门,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哥……”我惊呆了。 他像是要把我碾碎那样用力地搂抱着我,双手在我的头发和后背上抚摸。他一直埋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他好像很压抑、很激动。 “哥……” “云禄,别再这样了,好吗?” “哪样?”我忍着几乎无法呼吸的不适,轻声问。 “别再走了……别离开我……”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哥哥……你在……难过吗……” “嗯……你离开我……我很难受……” “我不知道……”我轻拍他的后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以为你不需要我……” “我怎么会不需要你,笨蛋……”他跟我分开了一点,直视着我的双眼,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而真挚的表情,“你是我最爱的人。” “可是你拒绝了我……” “让我把真心话告诉你。”他用一种压抑的热烈口吻说,“我爱你,云禄,不只是兄妹的爱,而是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爱,是想要跟你永远在一起的爱……你是唯一,我只对你这么地爱……在老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从没找过别的女人……跟你相比,任何人都看不上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最美的女孩……” 我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眸,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我是你的亲哥哥,我怎么能企图得到你?”他的表情蒙上了一层痛苦的阴霾,“我最大的奢求不过是在身后默默地守护你……我只能那样子拒绝,我不知道你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你想要我吗,哥哥?” 我大脑仿佛停止工作了,仅凭直觉说话。 “想。”他迟疑了半秒,然后艰难但坚定地说。 “你不怪我吗……我赌气离开你……” “不,你的喜怒哀乐我都喜欢……” “你会不会嫌弃我……被别人抓走……当了俘虏?” “不。”他怜惜地看着我。 “哥哥,你因为我们的身份而退却,但我却因为我的身份而有了信心……”我凄婉地一笑,“从前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总觉得配不上你,你家世那么好,头脑那么好,思想那么高……跟你相比我感觉自己好平庸啊。” “怎么会……” “真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你的妹妹,你的管家就是我的管家,你是公子哥,我是大小姐,你要上天入地寻找母亲,那也是我的目标。我们志趣相投,并肩前行。我们俩是最门当户对了,不是吗?” “但我们是亲兄妹,怎么能……” “亲兄妹怎么了?” “这是违背习俗的,别人会怎么想……我可以不在乎,但你的名声……” “我也不在乎。”我脱口而出,“哥哥,最近我从别人那里学到了一点心得,让我告诉你好吗?” “嗯……” “凡人只会随波逐流,他们不能理解……没做成之前他们反对你,做成之后他们肯定你……这样的评价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哥哥怔怔地凝视着我。 “等我们诞生出最美的结晶,再也没人能否定当初的结合……我有信心做到这一点,你呢,哥哥?” “云禄……” 他眼眶好像湿润了,一片深情地凝视着我。 “我从来都为你等待着。” “那……你证明给我看……” 我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胸口。 “不,”他攥住了我的手,有点迷乱地说,“不行,云禄……我还生着病……” “我不怕——” “不行,不能传染给你——”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他带着苦涩的表情移开视线。 “是吗,这样啊……” 我一边呢喃,一边抬起他那只沾了血污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然后趁他不注意,在血迹那里舔了一口。 他急忙把手抽出来,连退了两步,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消退了。 “云禄,你——你——” “哥哥,这就是我的决心。”我微笑地注视着他,淡定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愿意跟你一起。” “云禄……你怎么能这样……”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举着自己颤抖的手,“你……你会死的啊……” “不,不会的。”我平静地微笑道,“你会保护我,不是吗?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害怕。” “云禄……” “来,哥哥,该你了,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他的脸因纠结、感动、痛苦、无奈……而拧成一团,表情格外复杂。我向前走了两步,紧挨着他,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印上轻轻一吻,说: “哥哥,你要了我吧。” 他铁灰色的眼眸里射出诡异的光,下巴上的线条绷紧了,呼吸变得急促了。随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抓住我的手,低沉地说: “过来。” 他转身朝右边的门帘走去,我跟着他,心里小鹿乱撞,气息也变得有点紊乱。我感觉自己好像处于一种喝醉的状态,脑子里一部分很活跃,其它部分昏昏沉沉,是一种半醒半梦的感觉。 掀开帘子走进去,里面是一个浴室,一扇屏风隔成两半,里面好像是一个浴池,外面是盥洗和烧水的地方。 “先去洗澡吧。”他很克制地说。 “嗯……” “我把水烧好,等我一下……” 他走到一个好像灶台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大风箱,他把水倒入一个大锅里面,然后蹲下来打开灶台下面的一扇小铁门,在里面点上了火,接着关上门,开始缓缓地拉动风箱。 “帮我关一下窗好吗?” “好……” 我走到灶台的窗边,外面是院子角落,我把窗关严实,插上了插栓。 “跟我讲讲你前段时间在做什么?” 哥哥一边抽拉着风箱的杆,像划船一样,一边低声说。 “前段时间……哦,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突然想起钟迪的事情,不禁兴奋地说。 “什么?” “我见到钟迪了!” “真的吗?”哥哥喜出望外地看着我。 “嗯,他不在江陵……” 我把去蔡家庄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包括他的姥爷,他的父母,他的研究,还有遗嘱所涉及的阵法。 “原来里面有这样的隐情……”哥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钟迪和他的父母非同寻常啊……” “是啊,我也这么想……关于去西域的事,我说要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要不要带他一起去?” “你怎么想?” “如果不带他,我担心我们从西域回来又找不到他……” “是啊,这是很有可能的。” 哥哥赞同地颔首道,他看了看锅里的水,冒热气了,便绕过屏风走进去,咔嗒一声,随即传来哗啦啦的注水声,锅里的水逐渐消失。等到锅全空了之后,又是咔嗒一声,然后他走了回来,重新倒了一锅水,盖上了盖子。 “我去拿毛巾,马上回来。” 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我抱着手臂,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屏风后面。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圆形浴池,好像是石砌的,外表镶着白色与墨绿的陶瓷,光洁锃亮。浴池里面有两级台阶,水盛满了一半。 不一会儿,哥哥回来了,把衣物放在浴池旁边双层的小架子上,然后把一双木屐放在我的脚边。 “试试水温,应该可以了,你先进去吧,我再放点水给你。” “嗯,好……” 他走了出去,我俯身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便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了下来,迭放在下面的架子上,然后抬腿迈进了浴池。 “怎么样?”哥哥在外面问。 “正好——” “那你把墙上那个洞打开,就能放水——” 我目光在池壁上搜索着,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盖子。我坐下来说: “我找不到,哥哥,你来看看——” 他走了进来,一手撑着浴池边缘,另一只手拉开了盖子。热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冲到身上又痒又舒服,我不禁咯咯轻笑。 “怎么样,可以吗?”他柔声问。 “嗯,喜欢……你也进来嘛。” 我抱着双膝,红着脸向上看着他。 “嗯……好。”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我的眼睛,解开衣服搭在浴池的角落。我只是瞄到他胯下黑乎乎的一片就不敢再看了,专心盯着自己的膝盖。 他跨入浴池坐下来,水稍微漫出来一点。有那么一会儿,没人讲话,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亮,脸上越来越热…… 就在我忍不住找点什么说的时候,他略微靠了过来,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低声说: “紧张吗?”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不过别担心,我最喜欢你了,你全身上下都美极了……” 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我顺从地张开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到这份鼓励,我轻声开口说: “抱着我……” 他侧过身子,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搂住了我的肩膀。 “抱紧一点……” 他把我拥进怀里,我顺势挪到他的腿上,依偎在他的胸口。 “再紧一点……” 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把我牢牢地绑了起来,挤压着我的胸腔,我蜷缩在他强壮的怀抱里,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的身体和漫过我肩膀的热水,双重的温暖使我神魂颠倒,飘飘欲仙,已经找不着北。 “怎么了,一直在发抖?” “没……没事……不要……松开……” 我结结巴巴地说,像上岸的鱼一样微微张着嘴喘息。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那个人,”哥哥一边柔声说,一边抚摸着我的肩头和手臂,“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我半睁着眼睛,恍惚地说。 “我没有用那枚戒指。” 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转了好久才被我理解。我抬眼看着他,有点惊讶地说: “为什么?” “你不喜欢,对吧……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他的手滑下来,在水里抚摸着我的侧腰。 因为这件事有点严重,我稍微提振了点精神说: “可是你和小玉的病……” 他微微一笑。 “你愿意为我做的事,我也都愿意为你做,不论是生,还是死。” “不行,”我挣扎了一下,略带严肃地看着他,也只有他的安危能让我暂时抛开眼下的享受,“不要这样,去把你们的身体治好吧,我不介意的。” “骗人,”他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揶揄,“你的表情根本不是这样说的。” 我吃惊地抚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 “别担心,现在还是可控的,”他柔声说,又把我搂紧了,手抚摸着我的脑袋,“我向你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在万不得已之前我觉得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另一只手在我的背上游走。 “只要我能补充更多的真气,其实问题不大……不过这段时间我为了救你四处征战,根本没时间休息,你知道吗,小坏蛋?” “不,不知道啊……”我没过脑子,呢喃着说。 “帮蜀军侦查吴军,抢夺粮草,打通夷陵,进攻当阳……蜀军增援到来后,包围了江陵,我要去江上警戒吴国的援军,提前通知他们……然后魏国发动了攻击,我又要赶到北边去侦查……现在我们已经找到钟迪,就不用再打仗了,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真气恢复过来,就可以维持一个安全的状态……” “你,你说蜀军包围了江陵吗……” “是啊,是孔明率军从永安过来的……” 快感沿着脊椎一路上窜,我忍不住嘴里逸出一点呻吟。 “那小玉呢……她怎么办……” “我会确保她那一份的,我们发现适当服用一些补药作为辅助,可以保证她的病情不会恶化……” “补药……”我睁开了眼睛,“补药也可以吗?” “嗯,养元补气的都可以。” 他的手从我后背继续下行,来到了我的臀部。现在我的喘息跟一开始截然不同了。 “那好办……钟迪会制作补药……他那里有很多……”我说。 “好啊,明天我们去把他接过来吧?” “嗯……” 我嘤咛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他的手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捏我的臀部。 “你在吴国是怎么过的?”他低声问。 “就是……当成俘虏啊……奴婢啊……” “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啊……” 我低垂着眼帘,略带喘息地说。 “真的吗?” “嗯……” 我感觉他好像知道我在隐瞒什么。 “如果……我说有……你要做什么……” 他浑身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气温仿佛下降了十度。 “我开玩笑的……”我抬头看着他,愀然一笑,“没有,真的没有……” 我跟他对视了几秒,他严肃的表情才渐渐缓和下来。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从水里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地说,“你最近不是要休息吗,不许乱来哦。” “嗯……” 我把头埋在他脖子窝那里,脸上带着释怀的表情……如果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引导今天的重逢,那我会感激它们。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不会怨恨他们。都过去了,把握当下的幸福就好。 这个话题对哥哥来说太危险了,我试图把他的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说道: “对了,哥,你刚才还没说完呢,你跟小玉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下山之后……”他的手滑向了我的大腿,在上面揉捏抚摸着,“我们来林隐寺找你,得知你走了,后来我们在汉中打探到你的消息……然后我们就重逢了,我向你做了深深的忏悔。” “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该抛下你,不该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为了你好,其实并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抱歉,云禄,以前我太不成熟了。” “我看你现在也不成熟!”我微微嘟着嘴,娇气地说,“不然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们的关系,你不是说什么都要跟我商量吗?” 他沉默下来,躲避着我的视线,脸上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 “嗯,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又犯了老毛病。” 他坦诚地说。 “嗯嗯,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端起姐姐的架子说,“做错了要接受惩罚,知道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透出一丝诧异和怜爱,他低声说: “什么惩罚?” “嗯……先罚你亲亲我。” “这惩罚还是分段的哦?” 他似乎有点无奈地抿嘴一笑。 “当然啦,不能一次罚完,要听话哦!” “知道了……” 我抬起头,献上了自己的嘴唇,等待着。他俯下脸,跟我嘴唇相交,两人的舌头自然而然地纠缠在了一起,肆意交换着唾液。这感觉蚀骨销魂,很快,我脑子里除了接吻就什么也想不了了。 吻到窒息分开,我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抽走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里,又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栗。一个硬邦邦、比水温还烫的东西顶住了我的大腿,有力地搏动着,每动一下,我就心跳加速紊乱。 他低声说:“还要惩罚吗?” “等……休息一下……” 他抚摸着我的全身,不是平时那种关爱的,而是充满情欲的,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都火烧火燎的。我跟他对了一眼,只一眼,就被勾的七魂不见六魄,再这样下去应该会稀里糊涂地做完,我还不想那么快呢,连忙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 “等……哥哥……你还没告诉我……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哦,是这样……”他动作放缓下来,“你不小心跌下了山崖,身受重伤……说实话可能已经死了……” “那我怎么……” “小玉救活了你,她把你的灵魂召回来,取出我灵魂的一部分做补充,让你复活。” “你灵魂的一部分……在我身体里?” “对……是我的情感。” 我沉浸在震惊的余韵中,长久以来的困惑终于得解:为什么哥哥是这样的性格,为什么我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仍然会爱他爱得发狂……这是注定的吧,两个灵魂融合在一起,怎么会不互相吸引呢…… “好开心啊……” “嗯?” “我好高兴……你在我的身体里……你最宝贵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体里,永永远远不会分离……太好了……” 我微笑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想象着自己能感受到那一部分灵魂,它就在这副皮囊下面游动着,永远属于我…… “你看,我说我们是最适合的吧?天造地设也比不过我们哪,谁能像我们这样融合在一起……” 我平静地微笑道,任由泪水滑下脸庞。 “云禄……”哥哥把我深深地搂进怀里,喟叹着说,“我会保护好你,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嗯,谢谢你……不过我为什么会跌下山崖呢?” “你看到我跟小玉做那种事,你好像生气了,一不小心就……” “小玉……”我收住了泪水,跟他稍微分开,看着他说,“我想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我很感激她。” “感激?” “嗯,她救了你的命,比救了我的命还值得我感激。所以,我想报答她。” “报答她……就是这样吗?” 哥哥微微咬住嘴唇,看着自己的眼角。 “说嘛——” “还有一点……那个……觉得她像小孩子,忍不住关心她……” 哥哥带着点羞愧的表情说。 “哦,你是把她当小孩子看的呀。” “嗯,有一点那种感觉……” 他顿了顿,接着说: “云禄,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管她……”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异样的情感。 “我可以不报答她,可以抛弃她……尽管我的良心会受到煎熬,但是我愿意为了你放弃原则……我就是这么爱你……” 他露出一丝凄楚的微笑,这笑容令我心碎。 “不,哥哥,别这样,”我心疼地捧起他的脸,“不要难过,我不会逼你做你痛苦的事……” “没关系,只要为了你我都愿意……” “不,那样我会受不了自己的,”我真诚地看着他的两个瞳孔,“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有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是什么?” “我想,如果有好几个你,我和她就不用抢了……” 哥哥露出呆愣的表情。 “就是说……如果能把你复制成好几份,就可以一人一个……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嘛,不相信我吗?” “抱歉,不是的……”哥哥低头一笑,“我是觉得,啊,我的妹妹真是个天真灵秀的好姑娘呀。” “你在笑话我吗?” “没有——” “你是想说我傻得可爱吧?” “把‘傻得’去掉就是我想说的——” “哼,我看你是在取笑我。” “哪有,我更喜欢你了,来,我证明给你看——” 他突然霸道地吻住了我,舌头撬开了我的牙齿。我又一次变成了只会接吻的玩偶。那硬邦邦的东西不停地顶我,理智转眼间飞到九霄云外。 “唔……唔……哈……哥哥……” 他让我坐在台阶上,岔开双腿,自己欺身压了上来。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慌成一团,丝毫无力阻挡他的进犯。 “哥,等等——” 他不说话,脸上的线条刚毅严峻,一挺腰一收腹,便进入了我的身体。 “嗯呐,呀啊啊啊——” 我浑身都绷紧了,歪着头,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感觉身体像要被撕裂了。 “抱歉,弄疼你了吗——” 他立刻停了下来,关切地说。 “呜咕……太大了……”我大口喘息着,过了几十秒,稍微缓过来,便转头看着他,露出有点吃力地微笑说,“没事……哥哥,不用怜惜我……肏死我吧……” 他眼睛里顿时射出狂热的精光,咬紧牙关,一挺腰,直抵我灵魂的最深处。 不大的浴室里,莺莺燕燕的声音催化了我的神经中枢,我四肢紧紧地攀附在他健壮有力的身躯上,在一次又一次肉体与灵魂的碰撞中体会到了女人至高无上的幸福。 第二部第九章断金坠 断金坠 想不到平时斯斯文文的哥哥展现出了那样的野性,他在我身上纵横驰骋,有点凶狠蹂躏的模样,让我兴奋得心肝颤抖。 (哥哥也有男人的这一面呢……) 在他的狂轰滥炸下,我一早就溃不成军,嘴里只会无意识地浪叫,不知道喊了什么,八成是一堆淫词艳语吧。 每次他进来,我就产生仿佛喉咙被堵住般的窒息感。每次他出去,好像要把我的肠子勾走。 我恨不得死在他的胯下。 他体力好得吓人,仿佛不知疲倦,下面又涨得厉害……短时间的疼痛是享受,长时间就是折磨……我求饶道: “哥哥……不行……没力气了……” “快了。” 他憋着一口气,额角的皮肤绷紧了。 我打起精神努力迎合他,渐渐又迷失在快感中。他的虎吼声越来越响亮,突然把我搂着他的手臂掰开。我感受到他在我身体里的抽搐,尖叫道: “给我——全部给我——” “放开——” “别出去!” 他没有听我的,从我身上匆匆爬起来,射得我胸口一片狼藉。他出去的那一刹那和随后喷射的刺激,让我浑身像筛糠似地抖个不停,没有一点办法。 他跪在我面前喘息着,那刚毅中略带迷醉的眼神融化了我的心,紧实的腰身和份量吓人的胯下之物,多看一眼都受不了……在一团浆糊般的脑袋里,唯有两种情感格外清晰:感动与痛苦。 感动自不必说,痛苦则是因为想到同样的画面,会发生在他跟别的女人之间。我不禁伤心落泪。 “怎么了,”他俯下身来,满含关切地说,“怎么哭了?” “对不起……”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告诉我……” “不……对不起……” “我弄疼你了吗?” “唔……” 我抽噎着摇了摇头,努力止住哭泣。 “对不起……我想到……你会跟别人做……同样的事……就好难过……” “噢……” “哥哥……”我抬起泪眼看着他,“哥哥……你能不能……不要用身体……报答别人……” “用身体?” “嗯,你对小玉……” “噢,你是这个意思。”哥哥露出有点惊讶的微笑,“你误会了。” “什么……” “我说的报答不是用身体报答。是的,以前我确实有这种想法,那个时候不能确定你的心意,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我可以这么说吗?” 他好像临时补充了一句,我颤声一笑,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我当然要对我们两人负责。我永远属于你,怎么可能用身体报答别人,只是……” 他面露一丝难色。 “排解精气的时候没有办法,不得不做。” “我知道……谢谢你,哥哥。” 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种上一个感激的吻。 “你要是学会二阶神通力,我就不用依赖别人了。” “嗯,对……我现在就去!” “这么急啊……”他微笑着说。 “一秒钟都不想等……小玉在哪?” 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身体好像散架了一样酸软无力。 “她在楼上……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他一边洗刷我的身体,一边微笑地说。 “为什么?” “她在冬眠。” “冬眠……怎么回事?” “我带你去看吧,如果你现在就想去的话……” 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事情比离开跟哥哥共浴的浴池更让我不舍,但为了将来着想,我还是坚持了。哥哥扶着我站起来,用毛巾给我擦干身体,裹上浴巾,然后牵着我的手跨出浴池。我脚刚踩到木屐上,不禁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怎么了?”他搀扶着我说。 “腿软了,站不稳……你太大了,弄得人家好痛……” “对不起……”他有点愧疚地说,“我抱你过去……” 像以前一样,他把我温柔地横抱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出了浴室。躺在他的臂弯里,那种安全和幸福感高涨得难以言喻,我不禁充满柔情地说: “你好棒,哥哥……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他有点羞涩地抿着嘴,“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喜欢……我还喜欢你那种时候叫我小骚货……” 我附在他的耳边说。 他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你从哪里学的这种话?” “不喜欢吗?” “喜欢……你的清纯和淫荡我都喜欢。” “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啦,好害羞……” 我们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微笑。 二楼有叁间房,哥哥走到中间那间把我放下来,然后轻轻打开了门。窗帘大大地敞开着,光线明亮,床是空的,窗边却摆放着一张小床铺,上面卧着一只小狐狸。 我们走到窗边,我才看出这是两张板凳拼起来的床。小狐狸蜷缩着,身上盖着被子,露出小肥头,好像正在熟睡。 “为什么睡在这里?”我轻声问。 “她要晒太阳。”哥哥也轻声说。 “她没事吧?” 我一边掩着胸口,一边俯身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小狐狸的尖耳朵,她耳朵里的毛絮有点脱落,身上的毛皮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光泽柔顺,让人有点担心。 “只能说尽量维持现状。”哥哥略显忧虑地说。 “这就是冬眠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出来说吧?” 我点点头,我们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你走后不久就是这样了,”哥哥一边说,一边牵着我往左边走,“除了服药和输气之外,其它时候她都在休眠。” “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可以减少真气的消耗,”哥哥走到左边那扇门前,把它打开,领我走了进去,“以往那种方式我供应不上,我要打仗,要找你呢。” 这间房窗帘半掩着,透着柔和的光线。哥哥的深衣和暗红色披风挂在支架上,翘头靴整齐地靠放在墙边。 “她说她在休眠状态下,可以汲取‘日月之灵气’,我就把她安置在窗边,好晒太阳……”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门,在里面翻找着,“你要穿什么衣服,这里好像只有我的,你的在车里,我去给你拿上来——” “不用,就穿你的。” “内衣呢,用小玉的可以吗?” “不用了……哦,对了!” 我突然惊叫了一声,想起了一件要事。 “怎么了?” “我脱下的衣服里有通行证,魏国的通行证,我得赶快拿上来——” 我一下子有了力气,一路踉跄地小跑,踩着哒哒哒的木屐下楼来到浴室里,蹲下来在放衣服的架子上翻找,找到后我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回来。然后我怀揣着这份宝贵的文件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把它拿给哥哥看。 “哥,你看,这是我从魏国拿到的通行证!” 他接过文件,仔细察看着,脸上的表情有点惊喜交加。 “这是魏国的……你怎么弄到的?” 我把自己受到曹操招揽而投靠他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当时曹操准备攻打东叁郡,想让我做先锋,我心想当了魏国将领能拿到证件,就同意了他——” “他为什么会让你做先锋?” “哦,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为了去找钟迪,必须过江……” 我把出使魏国的始末缘由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说自己为了成为吴国的使节,必须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动员魏国发兵。 “……我把你们之前会议上讨论的事项说给曹操听,他听后制定了一个策略,从东叁郡绕过汉江偷袭襄阳……” 我告诉哥哥,曹操想利用我骗东叁郡的守军打开城门,我一方面为了取得通行证,另一方面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好跟钟迪见面,而答应了他。 “哦,难怪魏国突然展开军事行动……”哥哥一边说,一边解开我的浴巾,给我穿上一件男士的曲裾深衣,用他那条金腰带给我围上,“可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襄阳这边呢?你们不是在围攻上庸吗?” 我把曹操兵分两路的计划讲给他听。 “……曹操留下大部队继续攻城,自己带少数精锐轻装渡河。我们来到这边赶了一天的路,遇到了坦之的部队,然后他发消息给你,你就过来了……” “是的,当时我们也是刚刚扎营不久,我打算飞到上庸侦查情报,看到天上的信号灯,就急忙赶回来……” “本来我想刺杀曹操,”我走到床边坐下来,梳理着头发说,“差一点就得手了……” 哥哥好像没听我说话,而是自己思考着,缓缓走到小火炉边,把一个水壶放在上面烧。 “宝宝,”他依然沉浸在思考中,没有看我,微微低着头,手指靠在嘴唇边说道,“你投靠魏国这件事,蜀国这边有人知道吗?” “上庸和房陵的人知道。” “上庸和房陵……” 哥哥喃喃自语,表情显得相当严肃。 “怎么了?”我用毛巾搓着头发,问道。 “你刚才说你刺杀了曹操?” 他投过来一个讶异的眼神。 “是的,但没命中要害,他应该没死……” “什么时候?” “就是你来之前,在你们那个军营外面——” 他嘴唇微微蠕动,仿佛在品尝什么滋味复杂的果实。 “怎么了,哥?”我稍微加重了点语气问道。 “嗯,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说。 “我知道,我背叛了蜀国,但我不是真的要这样做,当时在房陵我以为那个城门能关上……” 我把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我没料到是那样,孟达不相信我,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回到蜀国这边,但是魏国军队管得很严,我没有办法偷偷溜走……当时魏国大军就在城外不远处,我要是说实情,蜀军肯定不会开门……” “嗯,我明白你的处境。” 哥哥神色睿智地点点头。 “我很愧疚,就想着怎么样弥补,”我带着辩解的语气说,“我打算杀了曹操,让蜀军看到是我做的,后面我确实这样做了,只不过没能达到预期,被许褚拦下了……” 哥哥默默思索着,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把一杯递给我。 “有人看到你这么做吗?” “唔,有,”我喝了口水,连忙说,“整个军营的士兵应该都看到了,坦之知道!” 哥哥再次沉默,眼里神光离合,仿佛在计算什么复杂的公式。 “哥,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愁眉苦脸的……” “抱歉,”他把目光转向了我,说道,“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接钟迪,”他瞥了一眼窗外的黄昏景色,“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呀?” “你背叛了蜀国,他们一定会把你抓起来。” “可是我刺杀了曹操呀,他们会明白我不是魏国的人——” “这没有用,你背叛蜀国造成的实际损失是无法抹消的,在这个事实面前,什么解释都苍白无力,而且——”哥哥蹙起了眉头,“你知道关羽对我们的态度一直不好,是不是?” “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最近我打探出了一点口风,好像是他嫌我们太受宠。” “太受宠?” “是,我指的是在刘玄德面前。他好像不能接受我们成为玄德的亲信。他觉得我们受到的恩赐过头了。” “这……为什么呀?” “我不太清楚,或许是他觉得我们两个年轻人没有资格取得那么高的地位吧……总之,你不可能凭借攻击了一下曹操这点就使你的背叛得到豁免。” 我抿着嘴唇,开始感到一丝紧张,问道: “那我们要直接离开襄阳吗?” “是的。” “可你们的病怎么办?孙尚香还关在这里,不是吗?” “暂时是这样。我听说最近吴国要跟蜀国谈和了,俘虏想必会遣送回国,我们不能再指望她了……你说钟迪有补药,对不对?用那个补药缓解一下,坚持到去仙界。” “那要好久啊!要从西域回来才能去泰山!你现在对她用那个戒指行不行?” “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用。” “可是我们走了就没机会了!” “那也没关系……” “哥,你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你不能有事啊!” “我没事……哦,不对……”他突然皱紧了眉头,用严峻的眼色注视着我,“你现在也被传染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病……啧,要满足你们两个的真气,恐怕有些困难……”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才想起来,刚才的欢愉与幸福,纯粹是建立在残忍的自我伤害上,这份恶果很快就要由我亲自品尝了。我不禁有点害怕地说: “哥,这个病是什么感觉啊?” 哥哥眼里顿时涌现出心疼之色,他坐下来搂住了我,温柔地说: “没事的,我会让小玉给你输气,毒素在我身体里稀释过,别怕……” “小玉这么虚弱了,怎么给我输气?” “我会多给她一些的……” “不行,那你怎么办,你不是说用多了会死吗!” “你最重要,宝贝——” “不!” 我们两个都有点激动地瞪着对方,沉默下来。 “那这样吧,”哥哥用缓和的语气说,“钟迪懂医术,先让他给我们诊断一下再说,好吗?” “你不许乱来!” “好,我不乱来。” 我心烦意乱,不仅为着眼下危机四伏的处境,更因为不想跟哥哥吵架,不想破坏我们之间融洽的氛围。我抱住了他的手臂,有点委屈地柔声说: “哥,我是关心你。我爱你,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我也是,宝贝——”他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好担心你,我好担心你呀——” “没事的,别担心我——我更担心你——” “哥——” 我主动吻住了他的嘴唇,他温柔地回吻我。我们宽衣解带,到了床上,早知道刚才就不用整理衣冠了…… “哥哥……呃呃……啊啊……哥哥……” “怎么了,又开始发抖了?” “哥哥……哥哥……” “我在呢。” “哥哥……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 “抱着我……抱着我……” “我抱着呢。” “哥……呃……哥……” “怎么了,乖乖,在害怕吗?” “嗯……呃呃……啊……” “别怕,别怕,没事的。” “哥哥……呵……呵……” “没事的,不用抱这么紧,没事的。我在这,我就在这,什么事也没有,别怕。” “哥哥……我要你……我要你……” 我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你下面痛了,不是吗?” “不痛……不痛……我要你!我要你!” “好,好,来……” 尖锐的剧痛一瞬间冲上大脑。 “疼吗?你看你都这么难受了——” “不要走……进来……进来……求你……” 哀求与痛苦的眼泪混杂在一起,流下眼角。 “你怎么了,云禄,怎么这么激动?” “我没事……只是受不了……快进来,哥哥……” “什么受不了?” 我呜咽地摇着头,双手抓着他的臀部往下压,让剧痛撕裂自己,这样就能盖过心中的不安。 “云禄,别折磨自己!” “没事……不要动……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感受着你……” “怎么了,乖乖,别哭……” “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 “我没走,我就在这,我就在这呢,乖。” “明天你就要走了……明天……” “明天我还在这儿。” “不……你要走了……没有这样的时光了……我们两个人专属的时光……没有了……” “不,还有,永远都有,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不,没有了!明天你要去接钟迪,然后我们要收拾行李,坐上车,离开这座城市,开始逃亡……” “嗯……” “我说得对不对?”眼泪流进了我的耳朵里,冰凉冰凉,“今晚就是最后一晚,过了今晚再也没有这样的二人世界,对不对?你要驾车,你要放哨,你要照顾我们每个人,保护我们每个人……你真好,哥哥,有你在我很安心,可是这样的时光再也没有了,对不对?” “不,不是那样……”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你这么忙,你承担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你给我的关心已经很多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你,想要跟你更亲密……” “别哭,别哭,宝贝——” “我们不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对不对?我们只是在逃亡,赶路,不断地逃亡、赶路……我有一半的时间看着你的背影,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别哭了,乖,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连跟爱人睡一个觉都是奢望……”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带给你安定的生活,对不起……” “不要道歉——” “对不起,云禄,你跟着我受苦了——” “不要道歉,这是我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的,不要道歉!” “好,对不……我不道歉,这是我们的选择。” “对,我无怨无悔……哥哥,再进来点,再进来点……啊啊……对……嗯啊啊……顶到了……你把我填满了……” “云禄,不要难过,我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独处的机会……” “哥哥,今晚就像偷来的一样,你知道吗,好像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明天就要还回去……” “别这样说,云禄,这就是你的——” “啊啊,多少个日夜,多少个日夜,哥哥,你数过吗?我终于能跟你,只跟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人,如此亲密地在一起……” “对不……以后我会带给你更多的爱,我会更多地关心你,不会让你寂寞——” “哈啊啊……宛如泡沫般的梦幻,只此一晚的美梦,哥哥,告诉我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云禄,这不是梦……” “你怎么哭了,哥哥?” “对不……我没能让你幸福……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我没有用……” “快别这样说,你是最好的哥哥——” “云禄,对不……我……” “别哭,哥哥,别哭……” 我把他拥进怀里,用无尽的慈爱包容他。 “哥哥别难过,我现在很开心,真的……今晚上的感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以后再苦再累,只要把今晚的回忆拿出来看一下,我心里就会甜甜的,重新鼓起勇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更多……对不起……” “不,不,别这样说,我已经很知足了……我现在可以抱着你,抚摸你,真真切切地感受你,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呜……云禄……” “我会记下这美好的瞬间,把这些美好的瞬间全部铭刻在我的脑子里……你身体的温度,你的味道,你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所有这些,我都会封存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永远……” “云禄,我们不走了,我们不走了,好不好,我们留下来……” “这怎么行,我们有计划的呀……啊啊,我紧紧夹着你,你感受到了吗……啊啊……好硬啊……” “我感受到了……我会陪你的……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啊啊……哥哥……我真的离不开你,真的……你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啊……你看外面……” 我们扭头望去,窗外一片漆黑,北风呼啸,宛如女妖尖厉的咆哮。 “外面好黑呀……” “是……” “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会害怕……” “我在,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这种感觉好幸福呀,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只要在你怀里什么都不怕,我好喜欢这种感觉啊……” “你想要什么时候都有——” “外面虽然害怕,但是屋里这么明亮,这么温暖,又有你抱着我,在我身体里……啊啊啊……哥哥……哥哥……” “诶,我在,我在……” “我从没有过这么幸福,哥哥,我好想时间停在这里,永远停在这里……” “我不仙界了,我不去西域了,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不,哥哥,不要——” “我不走了,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在你身边,我要陪着你——” “不,不要这样,我要帮助你实现你的理想……” “我没有理想……我不要理想……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云禄……你最重要……你最重要……” 他紧紧地抱着我,抓着我的头发,身体一抽一抽的,声音有点哽咽。 “别这样说,哥哥,你那份执着的光芒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没有……我不要……我谁都可以不管……我只要你开心……我只要你幸福……” 他的后背有节奏地颤动着,抓着我的身体有点生疼。我像母亲安抚孩子一样温柔地轻拍着他。 “哥哥……你把我胀满了,好充实啊,这种感觉……” “嗯!” “我全部都是你的了……哥哥……全部都是你的……” “嗯!” “你动一下,哥哥……” 他轻轻抽送了一下,我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云禄,我出来吧!别伤害身体!” “我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你……” “你身体好了随时想要随时给你,我就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好吗?别伤害自己的身体,我好心疼。” “那好吧……” 他慢慢抽了出去,我强忍着没叫出来,喘息了一会儿。我们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哥哥,你怎么还这样……” 我微微抬起头,看见他那里翘得老高。 “嗯……” “你是不是没发泄出来,憋得难受?” “唔……” “你来吧,哥哥……” 我抬起双腿,略微把自己的阴户分开。 “不行,你今晚不能再做了!” 他坚决地说。 “我不想你难受,哥哥……” 我有点软弱无力地爬起身,来到他身边,充满关心地看着他。 “我不难受。”他柔声说。 “你这里涨得这么大,还说不难受……” 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龙根,惹得它颤抖了几下,看得我既喜欢又害羞。 “没事的,云禄,只要你满足我就满足了。” “那……我要这样才满足。” 我跪坐在脚后跟上,俯下身在他的龙根上亲了一下。 “不用这样了……” “就要,我要你射出来。” 近距离观察这个大家伙带来的震撼不是一般的大。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似地昂首挺立,紫黑蓬勃,上面青筋根根暴起,宛如老树盘根,看上去凶恶狰狞。 “你这里好吓人呀。” “对不起……” 我狭促一笑,侧着头在它上面舔了一下,同时眼睛向上盯着哥哥的反应,他扭过头,微微眯着眼睛,蹙着眉头,不知是享受还是忍耐。我自己是很享受的,被它的坚硬火热刺激得下面一阵空虚,心痒难耐,于是更加卖力地为哥哥服务。 “舒服吗?” 我一边舌头上下舔舐滑动,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嗯……” 我把头发甩到另一边,张开嘴试图把它整个含进去。真的太大了,下巴好像要脱臼了,进去之后舌头都不知道放哪,啜吸了一会儿嘴巴就酸了,口水无法控制地滴落下来……但心里却很满意,很开心。 (哥哥的味道,要好好记下来……) “嗯,宝贝……不用了……” 哥哥带着点呻吟,呢喃地说。 啵的一声,我把它吐了出来,用手抚弄着他的龙根,一边说: “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是的……我现在……没想射……” “可是它涨得这么厉害……” “没事的,过一会儿就消了……” “为什么呀,我做得不舒服吗?” “很舒服,只是……我暂时没有那个欲望……” 我停了下来。 “你对我没有欲望呀。” “不是那个意思,”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来,先躺下吧,别冷到了……” 我们躺在床上,他把被子拉到我的脖子,看着我说: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很疼爱你,所以就没有那种欲望……” “疼爱我为什么反而没有欲望呢?” “因为那种欲望跟疼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嗯,那是一种想……想……想要蹂躏你……” “蹂躏我?” “想,想要欺负你……” “欺负我?” “嗯……可以这样说吧……的欲望……” “嗯——原来你跟我做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要欺负我呀。” 我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说。 “不能这样说……天哪,要怎么跟你解释……”哥哥捂着额头,露出一丝羞赧的苦笑,“爱肯定是爱你,但如果要做到最后的话,就难免要带上点那种欲望……” “嗯——哥哥你好坏,你跟人家做的时候是不是把人家当成小母狗小淫娃那样蹂躏呀——” “……” “是不是想把人家绑起来,狠狠地淫弄人家——” “……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哥哥哭笑不得地说。 看他羞赧困窘的模样虽然有趣,但也不忍心一直捉弄他。我蜷缩着手臂,放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尝试触碰一个更为严肃的话题。 “哥,你刚才说不走了,留下来陪我,是真的吗?” 他一下子收敛了嬉笑的面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是真的。” “那些承诺,你不管了吗?” “不管了。” “那母亲呢?” “等你跟我待够了,我再去找她。” “我永远也不够。” 我更深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想象自己变成小小的一只小人儿。 “那我就永远陪你。” 一瞬间,男耕女织、归隐山林的简单而平凡的生活画面浮现在我的眼前,充满了诱惑力。跟爱人守着一个小屋,每天看日升日落,与世隔绝地过一辈子……我一定会心满意足。 可是他呢,他会怎么想? 我凝视着他的面孔,仔细打量着他脸上每一根线条、每一处特征……把一匹千里马关在家里拉磨,看着它的雄心壮志化为乌有,矫健身姿日渐消磨…… 让男人抛弃江山来爱你,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进退维谷,犹豫不决,两边都充满了诱惑力。 我的手在他身上游走,贪恋抚摸……不是我又有欲望,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他的身体我怎么都摸不够,甚至想摸着他下面睡觉。 一瞬间,我理解了小玉,为什么她在他身边手总是不老实。这份彻悟带给我深深的刺痛。 因为她真的爱他。 我的爱一定比她更强。 我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哥哥说: “我想你再陪我几天……就几天……然后我们就上路。” “你不要一直这样过吗?” “不要,我喜欢看你追逐理想,打拼整个世界,我就喜欢你那样……只求你把我带在身边,永远做你身边那唯一的人……” “你本来就是,宝贝,你不用有顾虑,想对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都满足你……啊,有一点——” 我刚想亲他,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 “——伤害自己的不行。要做明天再做。” “讨厌,人家才没想呢……” 接下来几天像做梦一样,美得不真实。起床第一眼看见的他,洗漱完在浴室碰到的是他,在餐桌上喂我吃饭的是他,在卧室的窗边陪我聊天的是他,在庭院里一起散步的是他,一起眺望夕阳的是他,洗澡时抱着我的是他,晚上钻进的是他的被窝…… 从早到晚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呼吸的是他的鼻息,抚摸的是他的身体……笑的时候给我一个吻,不说话的时候给我一个吻,洗碗的时候从后面吻我,给马投喂饲料的时候吻我的脸颊,晚安的时候轻吻我的额头…… 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如此饥渴……不,说不定身体只是心灵的反映,内心的干涸早就渴望着甘霖。 在二楼的走廊上。 “哥哥,你打开门做什么……啊啊……不要,不要去外面……” 他从后面抬起我的双腿,抱着我边走边肏。 “啊啊……不要啊……小玉会听到……” …… 一顿强有力的抽插,什么羞耻心都忘了,我对着小玉的门放声浪叫,最后他猛地拔出来,把门上射得一塌糊涂。 在厨房。 “哥哥?呀,坏蛋,人家还在给你煮饭呢……嗯嗯……呀啊……你又进来……不行,不要嘛……等我关一下火……” …… 他握着我的小腰在后面猛力冲刺,用手掌抽打我的屁股,清脆的啪啪声让我抓狂。 “啊啊——哥哥——要去了——小贱婢要去了——嗯啊啊啊——” 他射得我头上、背上到处都是,连碗上都有……我喘息着揭开锅一看,不禁娇嗔道: “坏蛋,饭都煮焦了,等会儿你刷锅……” 在马车旁边。 “这里真的不行……求你了,好哥哥……会被周围楼上的人看到……不要,不要,呃啊啊啊——” 他勾起我的大腿,毫不留情地一插到底,这种胀满的感觉酸酸麻麻的,好爽…… “你这个坏蛋——人家要是被看到——就不活了——” “那你这里夹得这么紧是什么意思?” 他把我整个人抱起来上下抛纵,弄得我七荤八素。 “唔呵,不要说了——哈啊啊,又要去了呜嗯嗯嗯——” …… 他把我身体抬起来,龙根呲溜一声滑出来,全部射在车厢上,我扭头看着格子窗上脏兮兮、湿哒哒一片,身体止不住地颤栗,意犹未尽…… 这时大门叩响了,哥哥扭头注视着院门,有点出神,须臾之间,他似乎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把我放下来,自己系好腰带,然后拉着我往外走,一边说: “跟我来。” “去哪——呀啊,慢点——” 我惊叫一声,趔趔趄趄地跟着他走,一边急忙整理衣服。 我们走到大门前,哥哥扫了我一眼,然后打开了门,我堪堪把罗裙上的褶皱捋平,站直了身体。 我松了口气,门外不是熟人,而是一个官差。他打了个稽首,说: “大人,奉关将军之令,召您前往上庸,这是关将军的手谕。” 哥哥接过一个信封,拆开来看。我站在一旁好狼狈,刚刚云雨承欢,不知道自己头发有没有散开,脸上有没有弄脏,在别人面前也不好打理,而且…… (站不稳了……腿好酸……) 我双腿在裙子下不停地打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敢肯定自己脸上的潮红没有褪去,真是羞死人了…… “收到传令,有劳您了。”哥哥从容不迫地说,把信放了下来,一只手绕到后面微微搂住了我,“在下正准备带妹妹上街问诊,她染上风寒,有点严重……” 两个男人把目光投向了我。我低着头紧紧抓着裙摆,努力做出端庄矜持的模样。 “咿呀啊!” 我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哥哥的手在我屁股上用力揉了一下, “没事吧,亲爱的妹妹,你怎么了?” 他关心地看着我,语气却很平静。 我手指痉挛地曲翘着,扶着他的手臂,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嘴里漏出呻吟。高潮过后那份酥麻的快感残留在身上,被他揉一下就刺激得不能自已。 “我……我没事……咿呀啊啊——!!” 他又重重地揉了一下,我感觉大腿内侧全湿了。 “真的没事吗?你脸蛋好红啊。” 他专心地注视着我,淡定地说。 “我……我好难受……” 我抬起眼,递给他一个羞涩而埋怨的眼神。 “是吧?你生了重病,家里没有佣人,只有我照顾你……不好意思啊,阁下,”他转向官差,平和地说道,“你看我妹妹这个情况,我走不开,麻烦你回禀将军,能否宽限我几日,等我妹妹稍微好点我就来?” “那下官就如是回复。” “好,有劳您。如果将军执意要我去,也劳烦您通知我,我即行赴命。” “好,告辞。” 官差走了,哥哥关上了门,转身看着我,嘴角勾起,似乎忍不住要露出微笑。我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娇嗔道: “坏蛋!” “乖乖……” “你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不到私下里这么坏心眼!” “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没有……”我移开视线,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下次你提前告诉我就行了,太突然我受不了……” 他展露笑颜,在我脸颊上宠溺地吻了一下。 “哥哥,今天多少号了?” 随后我们在浴室里洗澡时,我问道。 “应该是腊月二十五了。”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一边用皂角涂抹身体,一边说。 “是啊。” “那是不是我们团聚后过的第一个年?” “对。” “那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哥哥,想跟你过个好年。” “嗯,好,我也愿意……我觉得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去哪?” “我是说离开这里。蜀军召我去上庸,信上说汉中来的援军抵达战场了,想必那里的战事有所进展。魏国的包围不会长久。我担心上庸解围后,蜀国就会知道你做的事,我们必须要离开襄阳了……不过我答应你,离开这里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留下来过个好年,过完年再考虑别的,怎么样?” “嗯,太好了……” 我们洗完上楼梯的时候,我突然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哥哥连忙扶住了我。 “怎么了,小宝,泡太久了吗?” “不知道……头好晕……” “来,我带你上去……” 他把我抱到床上,轻轻放下,盖好被子。 “感觉好点了吗?” “还是难受……” 我呻吟着,感觉愈发喘不过气。 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 “好热……”他低喃道,“你感冒了吗?” “没有……” “那就是那个发作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在用一种沉着而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我。 “什么发作……” “蛊毒。” 这两个字敲击在我的脑髓上,响亮有力,隐隐作痛。 “没事,别担心。”他带着格外温柔的表情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十分镇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知道……” 我露出一丝虚弱但幸福的微笑,肺部一阵阵刺痛。 “我们要把钟迪接过来,最好现在就去,只有你知道他在哪,他来了之后,我才好着手后面的工作。能坚持一下吗?” “嗯。” 我坚强地点点头,从床上支起身子。 “乖,好宝宝……” 我们穿好衣服后,飞向江北。我眯着眼睛扫视着地面,用手给哥哥指引方向。鹿门山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标,朝它走准不会错,我们没有绕一点弯路,直接找到了蔡庄,我看到了那座标志性的青石宅邸。我让哥哥从正门的方向飞进去,沿着我之前走过的路线飞行。绕过一片树林和一条山脊后,那座圆形小屋出现在山坡上。 “就是那里!” 我们在小屋门前的平台降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烟囱没有冒烟,门窗都是关着的,看不见里面。我敲了敲门,有气无力地喊道: “钟迪……钟迪……” 无人回应。 “可能出去了,等一下……” 我趴在哥哥胸口,低着头说。 “难受吗?” 他搂着我,关切地说。 “嗯……”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双脚虚浮无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好像身处一艘波涛汹涌的小船上。 “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来,我记住地方了——” “不,你们不认识……”我痛苦地呻吟着,感觉有无数虫子在啮噬我的五脏六腑,“要让他……知道……你跟我……是一起……” “没事,我会说的,放心——先送你回去吧——” “他是个……蓝眼睛……卷头发的……小男孩……”我的喘息逐渐加剧,双膝颤抖几乎无力支撑。 “好,蓝眼睛卷头发,我知道了——” “小心……小心点……” 话没说完,难受的感觉涌上头顶,像一种强烈的作呕感,意识戛然而止。等我重新醒来是躺在卧室里,胸口发闷,不禁咳了一下,顿时咳出一口鲜血。 “哥……” 我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听起来简直不像自己的。 “哥……” 没有人回应,屋里一片寂静,窗外仍是白天,不知道哥哥去哪了。 我挣扎着想下床,但身体稍微抬起来一点,就立刻头晕目眩,又倒回了床上。 “哥!” 我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喉咙顿时像刀割般疼。我又咳了几声,拿手帕捂着嘴。 我无力地喘息着,一边想着哥哥,一边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还没睁开眼睛,耳边首先传来吵闹的声音。 “……大种猪,你不知道这个毒有多厉害吗?” “你以为自己没事,她就没事吗?你体内有二十多雪莲花,多少神仙都比不上……” “……我还满足不了你吗?非得跟你妹妹做,你这个色胚……”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小玉和哥哥站在床前,外面天黑了。他们俩好像在争吵……不,应该说小玉在训斥哥哥,哥哥默默承受……小玉不是那种娇小的模样,而是长出兽爪和胡须,身体修长的兽人模样,叁条尾巴耷拉着垂在身后。 “嗯……” 我发出一声呻吟,他们转头看着我,哥哥立刻走了过来,俯下身来。 “醒了?”他一脸关心与疼爱地说,“我现在让小玉给你输气,一下就好了,乖。” 小玉也走了过来,责备地说: “云禄,你明知道马铁身上有毒,还跟他做?” “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我微笑着说,现在光是牵动嘴角都有些困难。 “我们都知道你爱他,唉……”她叹息着摇了摇头,那眼神就好像姨婆嫌自己的外甥女幼稚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爱什么都可以?” “嗯!” 我抱着一种竞争意识颔首道。 “唉……你们不能这么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她用手指着哥哥,看着我说,“活蹦乱跳的,就觉得自己中毒了也没事?你太低估这种毒了,那是因为他身上有二十朵雪莲花。你知道二十朵是什么概念吗?连我修行了上千年,都不得不进入休眠状态,他却可以正常活动,你明白了吗?” 我和哥哥交换了一个有点茫然的眼神。 “你身上有两朵,云禄,幸亏如此,不然你已经死了,这次我可救不了你,我不能再把你的灵魂召回来了……”小玉抱着双臂,叹了口气,“现在要想保证你的安全,至少要把他——”她又指了指哥哥,“一半的真气给你,但他做不到,因为他已经到极限了,不然我也不会休眠了,我知道他负担不起更多的消耗了——” “用补药行不行?”哥哥忧心地提议道。 “那只是慢性死亡罢了……”小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唉,总好过没有,那你多弄点补药过来吧,我给她输气……” “好。” “哥,你见到钟迪了吗?”我虚弱地问。 “见到了——” “他来了吗?” “嗯……还没有。”他显得欲言又止。 “怎么?” “我正在跟他磋商。” “磋商……什么?” “你知道,”哥哥略显无奈地说,“他有很多私人物品,他想把那些东西都带过来。我告诉他不行,不仅是因为车上装不下,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帮他搬运——那些东西虽然不重,但体积不小,七八趟都搬不完。” “啊……” 我脑子里自动浮现出那个乱糟糟的小屋,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那现在……怎么办呢?”我咳嗽着问。 “我让他自己精简一下,等会再去看看合不合适。”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吗?” “是的,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一次办不成。得抓紧时间。” “呵,是啊……” 我可以想象那个画面,钟迪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不知道哥哥怎么应付他,我既想笑又担忧。 “我陪你去吧……” “不行,你好好休养,让小玉给你输气。” “那你陪我一下好吗……” 我乞求地望着他。 “你先输完,我回来陪你,乖。” 他捏了捏我的手,眼里满含柔情与关怀。 “嗯……” 我不舍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开房间,停留在门上。 “那我们开始吧?”小玉说。 她爬上床,钻进了被子,在我身边侧躺着,跟我挨得很近。我也转过去面对着她。 “女孩子间有种更快的方式,你想试试吗?”她轻声说。 “不用了……”我有点羞赧地说。 “那就用之前那种方法喽?” “嗯……” 她吻住了我的嘴唇,不同于跟哥哥接吻,这没有享受或情欲,而是一种公事公办。我忍受着别扭,张开嘴容纳她进来。 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顺着食道而下,没有进入胃里,而是进入了更深层、更隐秘的地方……冥冥之中,我好像在自己的眼皮上看到了一些扭动的弦,一些向着远处延伸的螺旋…… 当我们分开时,我感觉身体好些了,胸口没那么闷了。小玉抿了抿嘴唇,脸色有点苍白,看着我说: “感觉好点吗?” “嗯,谢谢你……” “不客气……” 她一直盯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云禄,我问你,”她轻声说,“你是不是害怕我把你哥哥抢走,才急着跟他做?” 被她戳中了部分心思,我有点无地自容。 我没有回答,但她似乎从我的表情得出了答案。她轻笑着说: “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抢走,我也抢不走。我知道他爱的是你,对不对?” “嗯。” “我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 我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如鲠在喉。 “我知道,”她很平静温和地说,我俩几乎额头挨着额头,“我做的事是你不能接受的。那些是没有办法的,他体内的真气必须吸取出来。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 “为什么?”我盯着她略显疲倦的面容说。 “因为他偷走了原本属于上界的东西。我不过是一个吸收真气的工具,没了我也会换别的工具。不过我确实是个比较好的工具,他们舍不得换我。” 她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可是……我感觉你不只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你对他是真心的,对吧?” 我有点犹豫而痛苦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回应。 我好奇地抬眼一看,只见她脸上是一种悲戚的微笑。 “我好羡慕你啊,”她感叹地说,“真的好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你经历得比我多多了,难道没遇到合适的?” “我想想……嗯……还真没有,可能我命不好,注定无缘……” “你以前,是怎么……” 我不确定自己想问什么。怎么生活?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的信息太少,反而无从开口。 “别管我了,”她笑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再做傻事了。不用把我当成敌人,我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不会那样想的。哥哥跟我说了你的事,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把你当成朋友。谢谢你曾经救了我。这份恩情,我愿意亲自报答你。” “那把你哥哥分享给我呀。” 我顿时气血上涌。 “呵呵,开玩笑的。”她笑了起来,眼睛如一弯月牙,里面星光闪烁,“不过有时候真的忍不住……”她叹了口气。 “忍不住什么?” “想要亲近他……你肯定明白那种感受。” “我……还好吧……” “他关心你,把你喂得饱饱的,你当然可以这样说。你不想想在你们你侬我侬的时候,人家在旁边备受冷落是什么感觉。” 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只想着哥哥,所以没有当绿叶的经验。 “你去找别人嘛,哥哥是我的……”我嘟囔道。 “不会跟你抢的。” 她露出一丝宽容理解的微笑,不知怎的,好像还透着一丝忧伤。我不能理解她为何会这样动情,我哥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她是一个活了几千岁的神仙,她应该有很多很多选择。 我想到了之前那个点子,便说: “对了,小玉,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法术能把人复制出来?” “复制出来?什么意思?” “就是照着一个人的模样,再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分身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把哥哥复制一个给你。” 小玉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然后哑然失笑。 “你是这个意思啊!云禄,你真是……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你说的复制是这种复制啊,那很抱歉,没有这种能力。” “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的分身不是你说的那种,”小玉包容地微笑道,胡须一颤一颤,“你是想让我们一人一个就不用抢了,是吧?” “嗯……” “那样的话,就必须创造出一个跟你哥哥完全一样,有血有肉的生命,对不对?” “嗯。” “你知道生命的特征是什么吗?不光是肉体,还有灵魂。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创造出跟已有的灵魂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是吗……” “是的,而且就算是肉体,也达不到那种标准。我说的分身是指一种幻象,那种幻象看起来跟真人一样,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短暂的、不稳定的法术效果。打个比方吧……”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就算想用他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因为那里的功能不完整……” “呀!”我不禁害羞得叫了一声。 “还有一种分身,是从自己身上分出去,”小玉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分割出来,这样起码能保证分身与本体之间的特点具有一些传承。但是可想而知,你分得越多,你本身就越不完整,尤其是灵魂的分割,是一个非常严肃而可怕的话题。我没试过,我不懂。” “可是哥哥的灵魂在我身体里……” “如果只是把灵魂拆开,分成无意识的不同部分,那并不难,难的是让分离的部分也拥有意识。之前我说灵魂是由暗物质组成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叁界对于暗物质的研究尚不够深入,它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在普通物质不存在的地方,出现了类似于物质的反应,这些反应在灵魂上可以观察到,然而这些特殊物质的微观结构和组成方式还是个谜。” “嗯……意思是说,现在还不知道暗物质具体是怎样构造出灵魂的吗?” “对。我能够操作意识、记忆和情感,是来自于我们这个种族的天赋,当初女娲娘娘创造我们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 “那就是说没办法复制一个人了……”我有点失望地说。 “你为什么想这样做呀?” “哥哥为了让我开心愿意远离你,但他本身是想报答你的。我知道他很看重这一点,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让他难过,但又不想把他让给别人,所以就想要是把他分成两份,就都可以满意了……” “你这么爱他?” “嗯,我最爱他了。” “你不怕世人说闲话吗,你们亲兄妹……” “不怕。只要他始终如一,我就无怨无悔。” 小玉用一种别样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那双带电的凤眼里暗流涌动,宛如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怎么了?”我问。 “我支持你,”她露出一丝忧郁的微笑,“把你哥哥复制一个出来吧,我迫不及待了……” “我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 “你能摸着你的良心说吗?瞧,你脸红了。” “他,他是我哥哥,不一样……” “仅此而已?那你喜欢他什么……” 我们讨论着对哥哥的看法,分享他在我们面前不同的形象,甚至还交流了一点各自的经验……好久没有敞开心扉闺中闲聊,感觉挺开心。 随后叁天,小玉每天给我输一次气,保证我的体征平稳。哥哥很少在家,他已经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我以为他搬完了,他却说这是他大费周章才说服钟迪精简下来的东西,而同样的行囊还有五包。 “我还是太宽容他了,”哥哥少见地脸色阴沉地说,“不能再拿这么多东西回来……” “他是不是不同意?”我问。 “嗯,感觉我十几年说的话都没有这几天费的口舌多……” “坏人,你先把气给我,”小玉嗔怪道,“这几天你都没给我。” “抱歉,”他温柔而内疚地看了她一眼,“等我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再给你好吗?我现在急着过去,钟迪有一些物品的处理要跟我讨论。” “那你快点……” “小玉,”哥哥走后,我对她说,“你休息吧,我这几天感觉好点了,你省着点精力吧。”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给你输……” 说完,她幻化成了可爱的狐狸模样,进入了休眠模式。 然而我们没能等到哥哥带着钟迪回来,变故就发生了。一天早上蜀军突然闯入了我们家,当时我抱着小玉在睡觉,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士兵们冲进房间抓住了我。有人提着小狐狸的后颈说: “这个怎么办?” “别碰她!”我叫道,“那是我的宠物,别碰她!” “这是上头说的狐狸妖怪吧?” “应该是的,一起带走。” “不——跟她无关——” 我和小玉一起被投进了襄阳城地牢,没有多余的手续,整个过程迅速、简洁而严密,看来蜀军早就计划好了。我意识到是我们停留得太久了,应该早点离开襄阳城的。如果前几天我不是那么贪恋哥哥的欢愉……想到这,心里一阵悔恨。 有人在隔壁牢房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蜀国人吗?” 我借着火把的微光看去,看到了孙尚香。我很难对她提起好脸色,就是因为她,我们这段时间过得那么辛苦。 我抱着小狐狸靠坐在墙边,她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连接着墙上的锁链。不一会就有一群官员来狱中审问我,做口供。他们要我承认叛国,我承认了,把自己加入魏国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这个过程很长,我说一点他们记一点。期间孙尚香被带出去了一次,回来时她没有穿囚服,而是穿自己那套貂领长上衣,好像梳洗打扮过了。给她端来的饭菜也变得丰盛了。 我不知道审讯持续了多久,反正送饭的好像来过两次,官员也换过一批。当我把刺杀曹操的过程讲完后,他们停笔问道: “那个经常跟你在一起的男人,马铁,字松铭,是你哥哥,对吧?” “对……” 我低沉沙哑地说,感觉身体状况在一点点恶化。不光是饥饿与疲劳,毒症好像也有点抬头的迹象。上一次吸收小玉的真气应该是几天前了…… “他有没有叛变?” “没有。” “没有?你好好想想,再说一次,有没有?” “没有。” 他们把我吊了起来,用不知沾了什么液体的鞭子抽我,火辣辣的疼。 “有没有?” “没有……” 啪。 “你想清楚了再说,到底有没有?” “没……有……” 啪。 中途我好像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那些官员不见了,我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咳出一口血,那种内脏被虫子啃啮的症状回来了,我知道毒素发作了,自己还能撑多久呢…… “诶,马铁是之前跟你在一起那个男人吗?” 孙尚香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虚弱地喘息着,没有动,听见一阵窸窣声,她好像挪到了靠近我的栅栏这边。 “他也在牢里吗?他在哪?” 她又问。我不明白她的目的,也没有力气回答她。 “你叫马云禄是吧?你中了蛊毒吗,我看你的症状有点像……那是之前那个女孩吗,那只狐狸?你们不是一般人吧?” 她的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那些官员再次来到我的牢房前,要审问我。 “马云禄,硬撑着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我也不想这样,你配合一点好吗?来,说吧,你哥哥有没有叛变?” “没有……” “唉,行,那就继续吧。” 他们刚刚把我吊起来,孙尚香用一种漠然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她不会说的,我可以给你们做证。” “啊,您说什么,孙夫人?” “我可以证明马铁要背叛你们。” “您知道?那请讲吧——” “之前他和他妹妹来看我,带着琴的那次,他们想串通我越狱。” “阴谋劫持要员,好……” 笔在竹简上沙沙地写。 “他们想带我去投靠魏国。” “通敌是吧,好……” 这根本没有逻辑,我心想。 “麻烦您在这签个字,这里按个手印……对……好……谢谢您……您是叁天后出发吗?” “对。” “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还让孙夫人住这种地方!” “小,小人该死……” “孙夫人,我马上送您出去,给您安排到府衙的旅舍去——” “不用,我就待在这!” “哎,您这是什么话,不提前做好准备,上头怪罪下来我怎么担待得起。你们几个,快去安排!” “是,大人。” “您的东西都拿齐了吗,夫人?” “在你们仓库里。” “好,等会您出去的时候我让人给您。那我先告辞了,祝您新年愉快,一路顺风。” 他们把我放了下来,然后就走了。 警备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随后孙尚香轻声说: “马云禄,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听我说好吗?” 我费力地挪到墙边,抱着小玉,斜眼看着她,她趴在栅栏上,定定地凝视着我。 “你想说什么?”我发出了喑哑的声音。 “你哥哥会飞是吧?” “你想做什么?” “让他带我走,我就给你们解药。” “你是什么意思?” “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她用淡漠的口吻说,“我们国家跟你们谈和了。我不想回去,只要让你哥哥带我离开,远走高飞,我就把解药告诉你们。” “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不想回到一个抛弃我的地方。” 她简单直率地说。 我沉默地注视着她,她似乎觉得这无法说服我,又补充道: “我不想回宫里了,不想再见到他们,我只想一个人过完这辈子……在宫里其实跟坐牢没什么区别……” 她用一种平淡而寂寥的语气述说着。 “你们只要带我离开这片土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就不用你们管了。你们不是一般人,这对你们来说不难吧。”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沉睡的小玉身上,我一边抚摸她干枯分叉的毛,一边呢喃着说,“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是对哥哥没有信心,我知道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我,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毒素的症状越来越强烈,耳鸣目眩,牢房在我眼前分成两个,我感觉只要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你哥哥在哪儿,他在外面吗——诶——听到吗——醒醒——过来,我这里有东西吃——别睡——” “你去吃点东西,小玉……” 倒在稻草上,我轻拍着小玉喃喃低语,意识没入黑暗。 我是被强烈的震动惊醒的。墙壁在颤抖,天花板扑簌簌地掉落灰尘。上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像惊蛰的闷雷一样。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没那么难受了,手掌热乎乎的,扭头一看,小玉把她的前掌放在我的手心,热量从她的肉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把手抽了出来,把她搂在怀里,叫道: “小玉——小玉——” 小狐狸发出虚弱的呻吟,眼睛似乎睁不开。 “小玉,你把真气给我了吗?” “嗯……” “你——笨蛋——不要这样啊,你也很虚弱的呀!” “我道行……深着呢……别担心我……” 轰隆。巨大的响声好像越来越近了,隐约还能听见惊慌的喊叫。 “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不安地问。 “不知道……前不久突然这样……”小玉气若游丝地说。 “你醒了?”孙尚香倚靠着栅栏,扭头看着我说,“我这里有碗干饭没动,要吃吗,你们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喂你吃点,好吗?” 我低头问怀里的小狐狸,她点了点头。 我伸手问孙尚香要,她隔着栅栏把碗递过来时说: “我之前提的建议,你愿意接受吗?” “你先把解药给我,我才答应你。” 我随口说道,端着碗喂到小狐狸嘴边让她吃。 “不行,”孙尚香摇了摇头,“我怎么相信你?” “那就算了。” 我不客气地说,温柔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孙尚香沉默了下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喊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响。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但我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办到的。 “慢慢吃。”我柔声说。 “好渴……”小狐狸嘶哑地说。 “有水吗?” 我问孙尚香,她递过来一个水壶。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边把水壶倾斜下来,让小玉去舔,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不清楚,”孙尚香平淡地说,“你昏过去大概半天吧,外面开始有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吧,如果你能跟我发誓,我愿意先把解药告诉你。” “发誓?发什么誓?” “发誓你一定会带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好,我发誓。” “不是这样,”她用冷静的语气说,隔着栅栏正面凝视着我,“是用这个——” 她伸出手,穿过栏杆,摊开的掌心里有个小玩意闪了一下。 我稍微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耳坠?” “这叫断金坠,要用这个来发誓。” “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跟我立下断金之誓,我就相信你。” “那是什么意思?”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我的家乡流行的一种起誓方法,”她语调深沉地说,在我们那儿,两个人如果共用一对断金坠,互相交换了誓言,就意味着这两个人情比金坚,矢志不渝。他们之间的情义海枯石烂,永不磨灭。他们要向龙王发誓,谁违背了誓言,谁就会被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我静静地聆听着。 “我过世的大哥和周郎有一对这样的耳坠。”孙尚香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这一对,我本来是带来给刘备的,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她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如果你收下这个耳坠,跟我交换誓言,我就同意给你解药。” “云禄,小心……”小玉把肉球放在我的手臂上,有气无力地说,“这种誓言……是有约束力的……那不是……一个空头威胁……而是真的……” “真的?就是说违背誓言的人真的会下地狱?” “对,会按照誓言的内容……受到惩罚……” “那万一真的做不到,有没有办法解除呢?” “有。”孙尚香平淡地说,“你向哪位神明发誓,就跟那个神明解释。神明会审理你的原因,对你做出裁决。根据你违背的轻重程度采取不同的措施。” “好吧,”我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发誓——” “不要,”小玉声音嘶哑地说,“几乎没有人能违背了这种誓言还全身而退……她说可以解除……那也要神明同意……你了解这种誓言的约束力有多大吗?你知道那个神明会以什么标准来判决吗?不要轻易许下一个你不了解的誓言……” 我犹豫了。 孙尚香叹了口气,轻声说: “其实我不想跟你发誓,我是想跟你哥哥发誓。你哥哥不是一般人,你只是个普通人吧?如果不是我快要走了,我不会急着做这种事,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有点担心……” 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喊叫声突然变得很近,好像就在外面的警备室,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击打声……我们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那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几十秒后,一声爆响从过道出口传来,铁门轰然洞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去,强烈的气流沿着过道直冲过来,我们这里的稻草都被掀翻了,皮肤上刺刺的感觉。 然后是一阵咳嗽,一个莫名耳熟的声音传来: “咳哼……咳哼……你扔得太近了,老兄……” “抱歉……” 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即走进来两个人,他们背对着光线,成为了两个剪影,但其中一个身形我不可能认错。我跳起来,扑到门口抓着栅栏喊道: “哥!” “云禄!” 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来到跟前一看,是哥哥和钟迪,两个人都灰头土脸,脸上脏兮兮的,好像沾着煤灰。 “哎哟,慢点……”钟迪把一个麻布袋子放在地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这里没有看守吧?” “没有,你们怎么来了!”我欣喜若狂地说,浑身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了。 “呼,说来话长……”钟迪摇了摇头,耸了耸肩,“我愿意把刚才一段冒险写进我的自传里,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总之很高兴看到你没事,不然你爱人要杀了我,他埋怨我太磨蹭害你被抓起来……” 哥哥似乎没工夫说话,正在一个大圆盘上专心找钥匙。 “钟兄,可以闭嘴一下吗?你一路大喊大叫,我已经要疯了——” “您可以叫我子奇,铁子哥……没法子啊,”钟迪转了转眼珠子,“越狱这种事真是太刺激了,啊,我突然发现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平淡得像白开水,我现在只希望我还有一个二十年能活……” 哥哥试了好几把钥匙,终于把牢门打开,他冲进来匆匆抱了我一下,“你没事吧?”他无比怜惜地看着我。 “没事,你们到底是怎么……” “稍等一下……”哥哥离开了我,匆匆蹲下来解小玉的锁链,一边迅速说,“你们气还够用吗?” “小玉把气给了我,她很虚弱——” “小玉,等会你待在我身上吸收我的,来不及用交合的方式给你了——” “嗯……”小狐狸安心地哼了一声。 “诶,等等,”钟迪瞪着两个铜铃眼,看着我说,“你刚刚叫他什么?”他指着哥哥的后背。 “哥哥呀……” “他是你哥哥?”钟迪夸张地叫道。 “是啊,怎么了?” “嘿,老兄,你玩得可花呢!” “不要拿我妹妹开玩笑。” 哥哥蹲在那里试钥匙,我仿佛能听见他血压上涨的声音。 “可是——你——你不是说他是你爱人吗?” 钟迪惊疑的视线在我和哥哥之间来回移动。 “是的呀。”我大方承认。 “他们乱伦。” 铁圈咔嚓一声弹开,小狐狸爬到哥哥肩膀上蜷缩着,蔫蔫地说。 “感谢你的解答,这位——呃——狐狸小姐?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不到老伴了,原来我没有妹妹,不知道小姨能不能生一个……” 哥哥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勉强平复下来。随后他抓着我的胳膊说: “快走吧,宝贝,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钟迪用口型说了声“宝贝?”,高高地扬起眉毛,我淡然一笑,小跑出去。 哥哥捡起了门口的麻袋,这时孙尚香发出了声音: “你是马铁吗?” 哥哥扭头看去,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孙夫人?我以为你已经转移走了。” “没有,是你闯进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吧?”孙尚香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你要解药吗,我可以给你。” “哦……那你需要我怎么效劳呢?” 孙尚香把她的要求重提了一遍。 “……只要你跟我立下断金誓,我就把解药告诉你。” “说什么?”钟迪小声问,“是说那个蛊毒吗?” “嗯。”我点点头。 “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感觉怎么样,老兄?”钟迪看着哥哥问。 “有效果。”哥哥简短地说,目光一刻没有离开孙尚香。 “你们或许自己能调药,”孙尚香冷淡地说,“但那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有我的解药能根治,因为你不知道蛊毒的成分。你知道吗?” “这,我确实不知道。”钟迪摊开双手说,“以我从业十几年的经验来讲,她说的有道理,不知道病理就不知道药理。要想根治必须对症下药。” 外面的嘈杂不间断地传来,哥哥用锥子般的目光直视着孙尚香,一片紧张的沉默。 “哥,就用钟迪的药吧,”我劝道,“撑到仙界就好了……” “我的身体反应没有参考价值,你明白的,”哥哥低声说,“不能保证对你也有效。” “可是小玉说那个誓言很危险——” “为了你,什么危险都值得。” “让我来吧,哥——” “不,我不要你——”孙尚香清晰明了地说,“我要他。” 我怒视着她。 “云禄,我想治好你的病,我不想让你受苦。”哥哥用一种只属于我的,轻柔的声音说。 我咬紧嘴唇,进退维谷。 “如果遇到危险,我让你跟我站在一起,好吗?” 我犹豫再叁,最后说: “你说的是真的?有危险跟我一起承担?” “真的。” “那你也要跟我发个誓。” “什么誓?” “发誓遇到危险跟我一起承担。” “我……” “发誓,哥哥!” 他露出了真正为难的表情。 “你不发誓我就不同意!” “好……”哥哥十分无奈地说,“我发誓,有危险跟你一起……” “要是你违背了呢?” “你说吧。” “那……就惩罚你永远也见不到我。” 哥哥露出苦笑,说: “好吧。” “亲我一下,这个誓言就算成立了……” 哥哥俯身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钟迪捂住了眼睛,我瞪了他一眼。 “可以了吗?”哥哥温柔地问。 “嗯,你去吧。”我不舍地说。 哥哥放下袋子,打开了孙尚香的牢房,后者平静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 “你拿一个耳坠,戴在耳朵上。” 哥哥拎起耳坠,这回靠近火光我把它看清了,那是一个短金链,下面挂着一个单勾玉阴阳鱼。哥哥别在了右耳,孙尚香别在了左耳。 “好,握着我的手。”她说。 两个人握住了手。 “跟我念,”孙尚香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说道,“‘从今往后,我与马铁义结金兰’——” “从今往后,我与孙尚香义结金兰——”哥哥低声重复道。 “‘龙王在上,天地日月可鉴’——” “龙王在上,天地日月可鉴——” 耳坠开始发出荧光,那不是反射的火光,而是来自它本身的光芒,像一颗小星星。 “向我发誓,你会带我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任何我不想见到的人都找不到我——” “我发誓我会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任何你不想见到的人都找不到你。” “‘违反誓言者,堕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违反誓言者,堕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耳坠的光芒更加强烈,在这个地牢里显得有点刺眼,它就像一颗小太阳那样荧荧照耀着。 “有刀吗?” “做什么?” “歃血为盟。” “没有。” 孙尚香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手,看着哥哥。没等我来得及阻止,哥哥也照做了。 我愈发讨厌这个女人了。 “把手给我……” 孙尚香低声说,举起哥哥的手,在他的伤口上舔了舔,然后把自己的手伸给他。他很节制地稍微舔了舔。 耳坠的光芒一瞬间爆发开来,亮如白昼。这光芒转瞬即逝,我眨巴着眼睛,试图驱走烙印在眼底的阴影。 “好了,”孙尚香说着,露出带着两颗虎牙的微笑,眼神迷离中透着锐利,“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兄长。” 第二部第十章魂殇 魂殇 我从囚服上撕下一条布,之前受刑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我走到哥哥身边,把他的手包扎起来,略带责备地说: “哥,别弄伤自己……” “嗯,谢谢。” 他看了我一眼,随即解下暗红色披风披在我身上,系紧领口,露出腰间挂着的两个布口袋。 我扭头看着孙尚香说:“该你说出解药了!” “好,我写给你们吧。”她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说道。 “没时间了,”哥哥重新拎起地上那个麻袋,抓住我的手说道,“现在配不了药,出去再说吧。走。” 他带头向过道出口跑去,我们紧随其后。跑了没两步,一群人冲进了过道。是一群官兵。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带头的军官喝道,双方都停了下来。 “把手举起来——啊,孙夫人!”他的目光落在孙尚香身上,叫道,“您还在这里——护送孙夫人离开,快——其他人趴在墙上,不许动!” “别过来,”哥哥松开我的手,走到孙尚香旁边,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低沉有力地说道,“否则她有生命危险。” 孙尚香自己把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如水地说: “他绑架了我,他是个暴力狂,我已经受伤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官兵们僵住了,陷入了迟疑。 “你没带银月枪吗,哥?”我来到哥哥身后,紧张地小声问。 “没有,家被封了。”他轻声回答。 “不要在这里用炸弹,”钟迪低声说,“这里太小了……” “嗯,我知道……你们打开牢房,进去——”他提高音量对前面说道。“快进去,不然她性命不保。” “你们快听他的,”孙尚香冰冷地说,“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些官兵把自己关进了一间牢房,收缴了他们的物品后,我们跑到过道尽头,穿过脱铰的铁门,进入了警备室,里面一片狼藉,燃烧的烛油流淌着,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桌椅板凳都掀翻了,墙上斑驳焦黑。 我们在这里整顿了一下,从箱子里找到一捆绷带给孙尚香处理伤口,从靠墙的武器柜里取出一支备用长枪,哥哥把那个麻袋连同腰间的两个布口袋交给钟迪,说: “钟兄,麻烦你拿着,我跟孙夫人走前面。” “叫我兰若就行了,兄长大人,这是我的封号。” 哥哥好像没听见,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登上阶梯,小心地从活板门探出头去,一只手护着肩膀上的小狐狸。随后他招了招手,示意我们上来。 我们从地下五层进入了地下四层,沿着一条新的通道奔跑,许多牢房的门敞开着,火焰在栅栏和稻草上忽明忽暗地燃烧,呛人的烟在空气中弥漫。 “哥,这里发生了什么?”我边跑边捂着口鼻问道,“是你们弄的吗?” “对,”哥哥牵着孙尚香跑在最前面,“这里发生了火灾。”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知道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们进来,那就是监区着火的时候,这时候所有的门都会打开,囚犯会疏散到空地上。” “所以我们就把办公楼点着了。”钟迪用胳膊护着脸,说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 一阵喊叫声淹没了我的话,一群囚犯挤在左边几间牢房门口,伸出手对我们叫唤着。 “救命——救救我们——” 我扭头看去,他们旁边的牢房着火了,火势正向他们蔓延。 “救命啊——帮我们打开门——” “别管。” 哥哥好像感知到了我的想法,在我开口前就率先发话。 “哥,你不是有钥匙吗?”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没空管这些,钥匙等会可能还要用,快走!” 他扭过头略显严厉地说,我最后看了那些囚犯一眼,跟上了他的脚步,叫声逐渐远去。 “这些火都是你们放的吗?” “不,那是被炸药波及的。”哥哥说。 “什么炸药?” “你忘了吗,在我家你见过的,我叫你别坐在那上面——”钟迪说。 “就是那个?” “对——”他举起手里的麻袋,投给我一个眼神。 “这也太危险了吧!”我看着那个圆鼓鼓的袋子,叫道。 “那怎么办,总不能搬着箱子吧,我们是飞过来的呀——” 哥哥突然停下了脚步,正疑惑间,我明白了原因:有人从前面的拐角过来了。 “快去五楼,把孙夫人带走!” 他们闯进了我们的视线,又是一群官兵。互相看见对方后,他们大喊: “不许动,双手抱头!” “蹲下来!” “孙夫人在这!” 孙尚香自动靠近了哥哥身边,背着双手。 “孙夫人在我手上,”哥哥把短刀架在了她脖子上,“乱动她的命就没了——” “快,快去通知主帅——” 一个士兵转身朝后跑去。 “站住!” 哥哥厉声喊道,但那个士兵已经消失在烟雾中了。 “你既知道她是吴国公主,就赶快放开她!”那些士兵用武器对着哥哥,叫道,“做了这种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想清楚了!” “放下武器——” “呀啊!”孙尚香尖叫了一声,“好痛!他要杀了我,你们按他说的做啊!” 我们如法炮制,把这群官兵关进了就近的牢房。 “你们是从哪里飞进来的?”继续前进时,我问道,“能直接飞出去吗?” “不,我们是从上面跑下来的——”钟迪说。 “我们是炸开堡垒上层的窗户进来的,”哥哥说,“当时疏散开始,我们跟着那些囚犯下楼,一边消灭沿途遇到的守卫——” “可是你没带武器,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全都靠那个炸药吗?” 我们拐进了四楼的警备室,里面空无一人,灯火孤单地照耀,我们没有停顿,直接冲上了楼梯。 “不是的,”哥哥说,“我设法引开了警力的注意。” 叁楼烟火更烈,哥哥连忙让我们退回了警备室,每个人拿了一块湿手帕捂住口鼻,才继续前进。 “警卫都去哪了?” 我们猫着腰,躲避着浓烟,我含混不清地问道。 “应该正在空地上镇压暴动。” 哥哥一手牵着孙尚香,一手握着短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你哥在进来前把监区大门炸开了——”钟迪闷声闷气地说,“顺便把四个角楼上的巨弩都炸毁了——还朝广场上无差别扔炸药——” 一串凌乱的脚步,两个囚犯突然从我们身边狂奔而过,一个警卫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喊:“站住!” “解决掉他,云禄。”哥哥果断地说。 我把手帕叼在嘴里,转过身举起了枪。警卫看到我们,刚说了一句“干什么的”,我就把枪刺入了他的肚子。 “那你们是怎么放的火?” 我重新跟上他们,疑惑地问。 “用钟兄的油脂,准备好之后从他家直接飞过来的——” “我们提前准备了两天——” 钟迪补充道,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我警觉地扭头看去,只见右边一间牢房里,一个囚犯正骑在一个警卫身上,四只手握着一把刀,刀尖离警卫的胸口不到两厘米。 “我平时保存一些药剂或是当燃料时会用到那些油,我们用它们制作了一些油包——”钟迪似乎没注意到,接着说,“我们飞过来把油包扔到下面,再送他们一颗炸弹,嗯,那场面简直就是大火爆炒——” 刀尖慢慢没入了警卫的胸口,他张着嘴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我收回视线,跟着哥哥向前跑去。 “小心!” 哥哥突然叫了一声,张开手臂拦住了我们,停了下来,一根燃烧的木头哗哗地从旁边倒了下来,横亘在过道上。 哥哥抱起孙尚香跃了过去,把她和小狐狸放在对面,然后一头穿过火焰,回来把我也送了过来。 他再次穿过火焰,来到钟迪面前,后者举起手说: “不,不,我不要男人抱我——” “那你自己来吧——” “别走,我说笑的,哥!背我一下!” 送了钟迪之后,哥哥又回去把那个麻袋塞进衣服里,第四次跃过来,我们继续前进。 “为什么火这么大呀,哥?”我捂着脸问道,“你在堡垒里面也放火了吗?” “这并非本意,当时他们是先疏散的上层,我为了赶在他们把你带走之前找到你,每一层都尽量把更多囚犯放出来好拖延时间,有时候遇到守卫不得不采取一些暴力手段——” “那我们出去之后怎么办呢?” 我忍不住担忧,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全城,我想象不到怎么能溜走。难道哥哥打算硬拼整座城的守军?不知道关羽在不在城里……之前子龙跟我提起过蜀国的几位大将,说关羽的武艺在他之上,跟他交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万一遇上了怎么才能保护好哥哥和其他人呢? “别担心,我都计划好了。”哥哥沉着地说。 “我们把整座城市都点着了。”钟迪说。 “什么?” 我们向左一拐,来到了叁楼的警备室,通往上层的楼梯上站着好几个囚犯,似乎正在向外窥探。他们扫了我们一眼,又紧张地注视着外面。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哥哥放开孙尚香,把小狐狸交给她,随后爬上楼梯问道。 “上面有好多官兵,在打仗!” “太激烈了,分不清哪边能胜——” “上去跟他们拼了吧,留在这里也是死!” 有两个人推开活板门冲了出去,外面顿时传来响亮的呐喊与金属碰撞声。 哥哥从活板门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然后突然闪开,囚徒们一齐发出喊叫,贴墙而立,只见一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快把门关上!” 那几个囚犯一边大吼一边扑过去把门拉上。 “钟兄,用一下炸药可以吗?” 哥哥快步走下楼梯,来到我们面前说。 “好——” 钟迪从一个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竹筒,他把竹筒打开,里面冒出缕缕青烟,他对着筒口小心地吹了几次,烟越来越浓,随即冒出火焰,火苗窜了起来。 “给——” 哥哥接过小竹筒,然后弯腰从麻袋里取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表面反射的光泽来看,像是黏土制成的,他左手握着球,右手举着竹筒再次登上了楼梯。 钟迪蹲了下来,从刚才那个口袋里又掏出两个东西,一个火镰、一个火石,放在地上,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拈出几缕火绒,铺在地上。他一手拿着火镰一手拿着火石,在火绒上互相敲击着。 “请让一下,这很危险——” 哥哥用胳膊肘稍微顶开活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把竹筒的火苗放在那个球的引信下面。引信燃了起来,他一把推开门,迈着箭步把手中的球用力扔了出去,然后猛地拉上了门,蹲在那里镇定地等待着。 几秒钟后,一声轰然巨响,整个房间都在颤抖,我不禁捂住了耳朵。钟迪依然在敲击火石,只是我听不到声音,几个火星冒了出来,落在火绒上,顿时燃烧起来。 哥哥走了回来,把竹筒交给他,他举起燃烧的火绒,塞进竹筒里面,然后盖上了盖子。 “呼,呼,烫手——” 他吹散了最后几缕青烟。 哥哥再次登上楼梯,从那几个吓傻的囚犯身边走过,推开了门,转了一圈脑袋,然后回身对我们招手,说: “走!” 孙尚香把小狐狸还给哥哥,钟迪收拾好东西,拎起麻袋,我握着长枪紧随其后。 我们进入了第二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火焰四处延烧,热浪逼人。地上铺满尸体,我们经过时,有人在慢慢地爬,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用绝望的眼睛瞪着我们,我尽量不去看。 我们遇到了几次遭遇战,官兵和囚犯们在厮杀,哥哥立刻带我们离开,绕到另一条路上……就这样绕了好几次,穿过了无数烈火与断壁残垣,终于来到了警备室,上面就是一楼地面了。 在门外就听见了里面士兵的说话声。 “把门锁上,快——” “孙夫人还在下面——” “这是主帅的命令,快!你们守住这里,我去叫支援过来——” 我们冲进去时,带窗的大铁门刚好沉重地关上,哐当一响。我们把留下来的士兵解决了,然后哥哥从腰间取下圆盘,登上台阶走到铁门跟前开始解锁。我看见钟迪和孙尚香的手帕都沾满了黑灰,取下自己的一看也是如此,便让他们把手帕拿来,揭开靠墙的一个大肚水桶的盖子,放进去洗。 “小玉,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洗好后,我用手帕擦了擦小狐狸的鼻子,柔声问道。 她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胸口起伏,微微喘息着。 “这是一只狐仙吗?” 孙尚香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说。 “算是吧。”我冷淡地说。 “你哥不是说她是神仙吗?”钟迪用袖子擦了擦脸,问道。 “嗯,是神仙。” 孙尚香露出了好奇而略带敬畏的眼神。钟迪则显得有点兴奋。 “真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他凑过来,宛如一个懵懂而莽撞的小孩,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 “别碰她,让她休息,她不舒服。” 我把小狐狸抱在怀里,转过身去。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说不定已经有长生不老药了……神仙吃什么一天睡多久有没有什么仙丹这些都是值得研究的课题……还有灵魂神仙可以元神出窍吗是否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我的研究或许会迎来重大突破……不也可能是理论的崩塌难道追求肉体的长生真的行不通必须从灵魂着手?这么看来有必要重新研究一下姥爷那种传统的学说,记得易经在他那儿唔姆唔姆……” 钟迪咬着大拇指,一个人在那窃窃私语。我感觉有点可怕,不禁站得离他远了一点。 “孙夫人,麻烦来一下,有件事想问你——”哥哥的声音传来。 “何事,兄长?”孙尚香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之前我带你来到蜀军营地的时候,身上背着你的箭筒,后来你被蜀军羁押,随身物品都上缴了,那个箭筒也被他们收走了,你知道他们放哪了吗,还在不在?” “在他们的仓库里,前几天我去领衣服的时候看到了。” “是监区库房吗?”哥哥一边问,一边换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对。” “等会我们出去后你带我去拿,好吗?” “好的,兄长。” “哥,你要那个做什么?”我走过去问道。 “只有用那个毒箭才能对付关羽……” “你要把关羽杀了吗?”我有点震惊地问。 “如果迫不得已,是的,我预料他是我们最大的障碍。” 咔嗒一声,钥匙好像对上了。 “我们不是有她吗?”我瞟了孙尚香一眼,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不能像刚才那样利用她吗?” “可以试试,”哥哥划开小窗盖,向外窥视着,外面一片嘈杂,赤红的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但不一定有效,还是要有个保底措施。”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说: “好了,大家换上蜀军的制服,现在就换——” 他走下来,从那些尸体身上剥下外衣,依次递给我们,每个人都把制服套在了身上。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地面,外面会很混乱,大家跟紧我,不要管其它的事——”哥哥一边系扣子一边说,特意递给了我一个强调的眼神,“我们先去库房拿箭筒,然后离开监区,去衙门旁边的马厩——” “去马厩干嘛?” 钟迪问,他身材瘦小,穿着那件制服好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把我们的马弄回来拉车。家里被封了,马匹不在院子里,应该是在官署的马厩里——” “我们还要驾车吗?咱俩来的路上可是看到了,城里一片混乱哪,直接飞走更快吧?” “我们的物资都在车里,你的东西也在车上。” “我誓与马车共存亡,老兄!” “准备好了吗?”哥哥一边把小狐狸塞在自己胸口,一边挨个儿看了我们一眼。 “嗯,好了。”我攥紧了长枪,说道。 “走吧。” 哥哥登上了台阶,来到了铁门跟前,我们站在他身后。他坚定有力地推开了门,在金属的摩擦声中,一个混乱而血腥的大厅映入了眼帘。 官兵们正在大厅里救火,血水与脏水混杂在一起沿着台阶流淌下来,除了哥哥,我们每个人都捂住了口鼻,他一只手提着麻袋,一只手握着短刀,迈出了脚步,我们跟着他向着大厅的出口奔跑。 “下面是什么情况?” 一个满脸黑灰的军官正指挥手下拖尸体,扭头对我们喊道。 “下面暴动,我们顶不住了,要去找增援!”哥哥边跑边喊。 “你们过来把这些搬走——喂,别跑!” 我们没有理他,径直穿过楼梯井,跑向办手续的前厅。一道闸门出现在前方。门是打开的,运水的士兵进进出出。 “快让开!”哥哥喊道,“孙夫人有危险,我们要去通知主帅!” 两个守卫分开人群给我们让出了一条道,我们闯过闸门,堡垒出口近在眼前。外面是黑夜,但灯火通明,声势浩大。 出口处坍圮了一半,堆积着瓦砾碎石,一群士兵在这里做搬运清理工作。哥哥放慢了脚步,跟着几个拿着脸盆的士兵侧着身子从废墟中间穿过,我们鱼贯而出,来到了外面。 我环顾四周,几座塔楼上燃烧着狼烟,但空无一人。右边那座叁层高的硬山顶大殿正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抱着文书从里面跑出来的和提着水桶跑过去的人络绎不绝。左边通往监区大门的空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绿化带一片焦土,囚犯四处逃窜,警卫穷追不舍,有的直接被乱箭杀死。再远一点,那扇沉重的监狱吊门下面破了一个洞,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驻守在那里。 我们跟着哥哥斜着穿过空地和往来的人潮,来到对面一幢高大的砖墙建筑底下,弧形的棚顶大概有十几米高。敞开的双开门里,几个士官正在指挥搬运文物的人安置物品。 “你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吗?”哥哥扭过头低声问。 “知道。”孙尚香低声说。 “我们奉命来取孙夫人的个人物品。”哥哥走进仓库,对着一个士官说。 “孙夫人的物品已经收好了,在那里——” 士官转身指着最靠近墙的一排架子说。 “谢谢,你忙吧。” 我们快走到那一排架子边,架子最外面的隔板上放着一沓衣物,旁边的钩子上挂着一个箭筒。 “是这个吧。”哥哥指着它们说。 “对。”孙尚香把箭筒取下来,背在身上,里面大概有七八只箭。 “我去塔楼上找一把弓,你们在这里等我——”哥哥说。 “诶,这里有武器——”钟迪绕到架子后面,招手说道。 哥哥走了过去,孙尚香把那沓衣服的一角一件件地翻开,似乎在衡量哪一件值得带走,但好像并没让她在意的。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队人马穿过监狱大门下面的洞,向着堡垒前进,为首的是提着青龙偃月刀的关羽。 “哥,你来看——”我轻声叫道。 哥哥凑到窗前,凝视着那支队伍进入堡垒。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他低声说,然后走到孙尚香面前,把一把木弓递给她,严肃地说,“孙夫人,这个给你,如果我们遭遇了关羽的阻截,你就向他射箭,务必要击中他。” “好。”孙尚香把弓握在手里,平淡地说。 “钟兄,把火折准备好。”哥哥说。 “留几个雷给我,别用完了,我还要做研究呢。”钟迪一边掏出那个小竹筒,一边说。 “好——” “对了,还要留几个炸开城门,”我郑重地提醒道,“如果城门关了,我们是打不开的!” “好。”哥哥颔首道,“收拾好了吗,我们走——” 我们离开仓库,朝着大门跑去。空地上烧焦的尸首横斜,有官兵也有囚犯的,石板被炸翻露出泥土,跑的时候得一直看着脚下免得被绊倒。围墙上也在发生战斗,有人从上面坠落下来。还有一些囚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冲撞过来,我都按照哥哥的指示把他们一枪刺死。 看守大门的士兵刚刚击退一群向他们投掷燃烧物的囚犯,我们便来到了近前。哥哥大声说:“让我们过去——我们奉命去衙门传令——” “主帅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哥哥毫不犹豫地转身,对我们挥手说道: “退回去!” 我们往回跑,哥哥一边从麻袋里取出一枚炸药,一边说: “火!” 钟迪拔开盖子,伸出手,手里握着燃烧的竹筒。 哥哥把引信放在火苗上点燃,然后说了声“你们小心!”便刹住脚步,再次转身,把炸药掷向门口。 我们护住脑袋,蹲了下来,几秒钟后听见一声巨响,烈风裹挟着一阵冲击袭来,几乎使我趴在地上。 “快走!” 哥哥牵起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只见门口出现了一地残尸,有的飞到了十几米外,那个破洞变得更大了,大门龟裂,碎石零落。 周围的警卫把注意力转向了我们,我们夺路而逃,一猫腰穿过洞口,冲出了监狱。外面两个瞭望塔已经倒了,街道上一片混乱,就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许多房屋在燃烧,浓烟滚滚。 “你们真的在整座城市里放火了吗?”我吃惊地问。 “是啊,”钟迪无奈地说,“你哥说要是我不帮他他就不带我走。” “哥!” “跟上我,别走丢了!”哥哥冷静地说。 我们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沿着泥泞而潮湿的街道向前奔跑。有妇女抱着大哭的小孩,有老人倒在路边喃喃自语,有年轻人对着燃烧的屋子大吼,想冲进去被别人拦下……更多的是抢险救灾的军民,官兵们一盆水一盆水对着火焰浇,市民们有的在井里打水,有的从街边的水渠里舀水,有的排队传递水盆水桶,还有人从烧焦的废墟里搬运伤员…… “哥,这真的是你做的吗?” 我一边躲避拥挤的人群,一边难以置信地问。 “对,我在城里四个方位放火,吸引他们的注意——” 哥哥分开人潮,在前面开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这,这未免——” “太过分”叁个字没能说出口,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我们脱身。 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前进。 我们来到了衙门旁边的马厩,许多绑着臂章的邮差正在这里依次领取马匹。 “不要挤,一个个来——”马厩管理员敲着一张桌子大喊,“先来这里登记签名——” “云禄,跟我来,挡路的全部杀掉。” 哥哥把麻袋递给钟迪,扭头看着我说。 我咬紧了嘴唇,一秒钟的犹豫后,我坚定地说: “好——” “喂,不要乱跑,先过来登记——”管理员指着我们大喊。 “你们都让开!” 哥哥手起刀落,管理员转了一圈倒在地上,哥哥用威慑的眼神注视着那些邮差,他们惊吓得退到一旁。 “把马牵过来!” 我推开围栏冲进马厩,一边快步走一边迅速扫视着经过的每一匹马,耳边一片哼唧声。虽说都可以用,但我还是想把之前那六匹马找回来,它们陪伴了我们大半年,有感情了。 我认得它们牙口的特征,而且它们见到我会有特别亲昵的表示,像是用嘴来扯我的衣服,用头蹭我,鼻子哼的音调不同等等……很快我把它们找齐,牵了出来。 “上马,跟我来!” 我们翻身上马,我和哥哥额外各牵着一匹马,在街上奔驰。哥哥一马当先,一边呐喊一边挥刀乱砍,行人尖叫着躲开,硬生生给他杀出一条路。我们在岔路口一转,拐上了通往西门的西大街。 这里火焰小一点,远处的火光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街上鸡飞狗跳,两边的商铺乱七八糟,瓜果蔬菜踩烂一地。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人聚集在路口和没着火的酒楼里,神色惊恐。屋檐上也有不少人,有的好像是没地方站被挤出去的,有的是从着火的二楼窗户爬出来,顺着市坊间勾连的飞檐斜瓦过来的。 我们家就在前方不远处,那里倒是没着火也没有人。临街的院门上贴着两张封条,挂着一把金锁。哥哥下了马,一脚踹开了门,我们也牵着马进入了院内,只见小楼门口和马车上都贴着封条。 “把马套上轭——” 哥哥一边说,一边撕掉车厢上的封条。 我和孙尚香整理马车、安装马具,钟迪跟着哥哥上楼把行李搬下来,塞进了叁车厢。 “云禄,你来驾车,我在前面给你引路——”哥哥走过来,把套轭的绳索系在车辕的靷环上,一边快速冷静地说道,“孙夫人你去二车厢,我把储备的箭矢都给你,麻烦你给我们提供火力掩护——钟兄,把火折给我,你和小玉待在车里不要出来,注意安全——” 他吩咐完之后,走到一车厢,把小狐狸从怀中取出来,小心地放进车厢里,然后拿出银月枪看了看。 “枪在这里,保护好自己。”他对我说。 “嗯,你也要小心!”我说。 “出发,朝西门前进。” 他挥了挥手,我们各自都上了车,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许多士兵涌现在外面的街道上,火把的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一串徐徐的马蹄声,一匹赤红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门口,一把偃月刀寒光凛冽,座上的人勒住马,长须在紊乱的热风中微微飘荡。 (不好……) 我不动声色地摸出了银月枪,一手握着枪,一手拉着缰绳,警觉地注视着对面。 “诸君,别来无恙啊。” 关羽缓缓开口说道。 “府君别来无恙。” 哥哥略微欠身说道。 关羽把现场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我和孙尚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了哥哥身上,说道: “马铁,你为何要背叛国家?” “在下没有背叛,在下一直是为您效力——” “人脏俱在,还敢狡辩!”关羽叱道,“今日城中失火,是你所为吧?” “是的。” “破坏城中监狱的,也是你吧?” “是。” “你为了潜逃投敌,竟不惜纵火焚城,置黎民百姓与国家于不顾,该当何罪?”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 “在下所作所为,确实罪大恶极……恳请您看在过往的薄面上让我们离开吧,这也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 “好大的胆子,还敢口出狂言!”关羽卧蚕眼一瞪,霎时一股杀气袭来,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关某乃汉中王加授荆州都督,总领荆州大小事宜,现在宣布你的叛国罪行。你若认罪伏诛,尚可以留一丝体面,否则,休怪关某的青龙偃月刀不留情面!” “府君,孙夫人在我手上,请你叁思。” 关羽发出一串渗人的冷笑。 “你劫持孙夫人意欲何为?你以为凭着孙夫人,某便会放过你?痴人说梦!你丧尽天良,罪不容诛,劝你早早放弃幻想,不要徒使自己罪加一等。今天你休想踏出这城池一步!” “二叔,你要对我不管不顾吗?”孙尚香冷淡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我们两国已经谈和了,你怎能这样对待友邦的公主,我哥哥知道了会怪罪你的。” “呵呵呵呵……夫人,你兄长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和?孔明愿意接受,将士们可不愿接受。江陵本就是我国的领土,被尔等鼠辈窃走,今物归原主,理所应当,你兄长竟以此为条件讲和,是太把我们看扁了!依某之见,不光要收复江陵,还要顺江而下,直取建业,吞并江东,夫人以为如何?” “二叔,你真狂妄。” “呵呵呵……夫人落入这两个小贼手中,只好自求多福,某断不会放过他们。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我知道了,二叔,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关羽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咻的一声,一支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关羽迅速抬起刀,锵的一声,箭矢掉在了地上。 “保护好自己!”哥哥说。 他一把抓过放在车舆上的麻袋,双脚一蹬飞到了空中。剧变顷刻间发生,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看见他打开火折咬在嘴里,从麻袋里取出了一颗炸药点着,朝着街道扔了下来。 关羽厉喝一声,一夹马腹,赤兔马一声长啸,扬蹄突进,他双手举起偃月刀冲进了院子里,眨眼间来到了马车边,闪着寒光的刀刃朝我头上落下来,我连忙举起银月枪格挡。 “唔!” 铿锵一声,巨大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发麻,锋利的刀刃离我的脸不到一厘米。 咻的一声,我赫然发现关羽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紧接着是轰然巨响,刺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关羽面不改色地拔掉手臂上的箭,然后迅速扭腰举刀,锵的一声,银光一闪,另一支箭插在了泥土里。 我趁机从车辕上屈膝半蹲起来,把长枪朝他刺去,他一个仰身,枪尖划过他的左肩。随即又是嗖的一声,一支箭命中了他的脖子。赤兔马趔趔趄趄地迈着碎步挪开了,他脸色变得乌青,身子歪斜,长刀垂在地上,一只手握着箭杆,似乎无法把它拔出来,嘴里慢慢涌出深色的血。 又一声巨响,院墙倒塌了一截,街上铺满尸首。哥哥降落下来,看着关羽,严肃而冷静地说: “府君,箭上有剧毒,不赶快治疗有生命危险!” 关羽终于把箭拔了出来,扔在地上,一小股黑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了起来,用凝固而充血的眼睛瞪着我们。 “在下愿交出解药,请府君为我们放行吧!” 关羽牵扯着缰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 “吾乃……汉寿亭侯……前将军……关云长……是也……尔等宵小……岂能退我……唔呃呃……喝啊啊啊啊啊啊……” 他仰天长啸,胡须狂乱地飞舞,眼里发射出白光。在他的咆哮声中,风开始涌动,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先是迎面而来,随即又调转方向,从我后背吹来,涌向关羽。 我抬起手臂护着脸,吃惊地注视着这一幕,只见关羽周身涌现出了强烈的气流,这些气流向上升腾,没有散开,反而凝聚在一起,逐渐幻化成一个形体。 好像是一个巨人。 我一下子联想到了海市蜃楼。 在漠北有时可以看见这种景象,沙漠上浮现出一栋楼,你永远无法靠近它,也永远看不清它的下半部分是什么,而上半部分虽然是晃动的,却十分清晰、纤毫毕现,连楼里的人脸上画的什么妆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巨人就类似这副模样,它有十几米高,越往上就越清晰真实,好像有了实体,越往下就越透明虚幻,靠近关羽的地方只是蒸腾的气流。 钟迪从车窗探出一个头。 “刚刚爆炸吓得我没敢出来,现在是怎么回事?呜哇哇,这是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倒)。” 哥哥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一边退到车厢边,伸手轻拍小狐狸,用轻柔的语气催促道: “小玉,醒醒——醒醒——” 小狐狸无力地抬起眼皮,发出一声呻吟。 “小玉,有个东西想请你看一下——你看那个——” 她爬到车门,扭头注视着关羽。 “之前在养家河的战斗中,我曾经目睹赵云身上幻化出了一条龙,你也注意到了,对吧?当时我没来得及问你,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呢?是法术吗?”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一边注视着那个巨人身上的细节不断变得丰富,一边惊讶地问道。 “当时你在专心运气,没有发现——”哥哥解释道。 小玉眯着眼睛专注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虚弱地说: “不……这不是法术……这叫做魂殇……” “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快跑……先跑了再说……不然……很危险……” “好……孙夫人,麻烦你掩护我们。” 孙尚香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见了弓弦拉开的声音。 哥哥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会意地颔首,刚要扯动缰绳,又有一群士兵冲了过来,很快包围了院子,关平和其他将领出现在倒塌的墙壁旁边,目光集中在关羽身上,纷纷面露惊疑。 “父亲!” 关平大喊,但关羽好像没有听到。 此时,那个巨人趋近于一个相当逼真的实体,仿佛一幅丹青在画师笔下逐渐补充完善:它头戴一顶发出金光的骷髅冠,青面褐须,叁只眼睛怒目圆睁,周身缠绕着飘带,腰上系着一条蓝色虎皮裙,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宛如青龙偃月刀的放大版,左手高举金刚杵,法相威严,狰狞忿怒。 “父亲!父亲!” 周围所有人都张开嘴巴抬头仰望着这个巨象,关平发出尖厉的呐喊。 关羽无动于衷,他嘴里喷吐着热气,缓缓举起了偃月刀,当他开口说话时,那声音宛如撞击金钟,激越地回响,远远地传开: “小蟊贼,来领教你关爷爷的厉害——” 与他的动作同步,那个巨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身宛如铁塔一般直插天际,映衬着被烈焰染红的夜空。 “快跑——快跑——后退——不要靠近——”关平激动地大喊,“让部队都撤离——去疏散平民——快——” “怎么回事,公子?” “按我说的做,快!” 士兵们在将领们的指挥下如潮水般退去。 “我们也要走了,云禄,跟着我,我帮你开路!” 哥哥说罢,再次飞上了天空,我猛地一抽缰绳,大喊一声“驾!”六匹马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刻,仰头奋蹄,以迅猛的力道冲了出去,我一下子跌坐在车舆上,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娇啼。 “孙尚香,你坐好了吗?”我大喊。 “嗯,没事——” “休想跑——” 关羽挥动偃月刀,巨人跟随他的动作,挥舞长刀,巨大的刀刃朝着我们头顶落下。 一支箭破空而出,射向关羽,但是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突然拐了个弯,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飞走了。 马车破墙而出,从废墟上越过,我拼命拉扯缰绳,让马儿们转了个弯,朝着西边前进。车轮碾过地上的尸体,把我震得悬空抛浮,差点甩下去。 一阵风暴从后面刮来,轰隆一声,我扭头一看,只见那把巨刃从上到下贯穿了我们的房子,像切一张纸一样把它切开,切口处短暂地变红,随即发生爆炸,整栋楼的窗户一齐震碎,碎片像雨一样洒落。 “小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惊叫道。 “这就是魂殇……”小玉趴在我身边,气若游丝地说,“它是灵魂的能量激发态,是一种高能形态,一种爆发模式,它可以直接作用于灵魂……稳态的灵魂接触到这种激发态的灵魂,结构会遭到破坏,意味着灵魂会直接被分解……同时,由于它能量强,当它把能量集中起来时就会拥有极高的热量,千万不要被它碰到,在灵魂分解之前,肉体就先蒸发了……” “为什么普通人会有这种能力啊?” “魂殇被称为‘灵魂绽放的异彩’,理论上只要能激发灵魂的潜能,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不过凡人觉醒这种能力确实比较少见……在仙界,这是一种常规战斗手段……” “驾——可是灵魂不是一种暗物质吗,它怎么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灵魂表面有一层阴阳膜……阴阳膜就是从活生生的灵魂中提取出来的……” 我跟着哥哥沿着西大街快速行驶,逐渐追上了一群官兵,恰好看见关平正在路边跟几个军官讲话。 “……您要去哪?” “我去军师送信,你们赶快疏散城里的百姓,让将士们千万不要靠近他——” “可是主帅有令不得放行人出城——” “没时间了——” 关平转过身拔腿就跑,马车经过时,我瞥见他向左一拐,沿着一条岔路跑去。 后方传来惊恐的呐喊,我有点慌张地说道: “钟迪,钟迪,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钟迪——” “一只羊……两只羊……一只猪……两只猪……呼嘿……呼嘿嘿……” “孙尚香——孙尚香——”我努力大喊道,冷风灌进我的嘴里,呼吸有点困难。 “哎——”平稳的声音从后方车厢传来。 “帮我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关羽追上来了。” “放箭——别让他靠近——” “没有用,我试过了,”孙尚香冷静地说,“箭自己转弯,射不中他。” “怎么会这样,小玉?”我诧异地问。 “这应该是他魂殇的能力……”小狐狸有气无力地说,“一个人的魂殇,根据他的法相和所属五行八卦,会有不同的特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八字,什么卦象,但是听你们刚才说的,我推测他至少拥有金属性的能力……” “那是什么?” “小心右边——”孙尚香尖声喊道。 我急忙扯左边的缰绳,马车陡然一转,车厢危险地发生了侧倾,钟迪砰的一声撞到对面墙上,我分出一只手抓住小狐狸,腰身用了极大的力气保持平衡。一声爆响,狂风从右后方袭来,我从余光看见那个巨刃从地上缓缓升起,散发着热气,那是我们马车刚才行进的位置。 我把小玉放在怀里,她继续说: “金代表‘场和方向’,在他影响的领域内,他能控制某些运动的方向……” “什么领域?” “你认识他的法相吗?” 那个形象我在壁画中好像见过。 “唔……罗刹吗?还是金刚?” “我看应该是护法金刚……这样的话他影响的领域应该就是他所守护的事物……” 前方的道路似乎出现了许多人,尽头处的城门也在夜色中逐渐浮现出来,城墙上火光通明,布满士兵。哥哥降落下来,落在车舆上,放下了麻袋。 “哥,前面怎么了?”我问道,一边牵扯着缰绳开始减速。 “城门关闭了,老百姓出不去,都堵在门口——” 他话音未落,突然神色一凛,腾空跃起,随即嘭的一声消失了,冲击波掀动了我的头发,紧接着后方传来一声巨响。 “发生了什么?”我紧张地大喊。 “你哥哥冲到关羽面前被弹开了——”孙尚香说,“左边要来了——没事,不会碰到——” 巨刃击中了街道左边的一排房屋,爆炸震撼着耳膜,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把我们整个笼罩起来。我避无可避,只能低头抱紧小玉,硬着头皮冲过去,碎石如雨滴般击打着车厢,炙烈的风如小刀一样划过我的额头和脖子,我闭着眼睛抿紧嘴唇忍耐着…… 感觉它们消失后,我睁开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急忙收紧缰绳。 “吁——” 马儿们一阵嘶鸣,扬起前蹄,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钟迪一出溜滑出了车厢,屁股撞在车辕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唔噢噢噢噢噢——好痛——” 车厢后面好像发生了一个小小的碰撞,孙尚香的声音传来: “呀,撞到我了……马云禄,你的驾车技术似乎有待提高。” “对不起……” 我喃喃地说,目光投向了前方,眼前是一个让我有点吃惊的场景: 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大批群众聚集在城门前,有衣衫不整光着脚的,有提着水桶拿着脸盆的,也有明显拖家带口的,人头攒动,沸沸扬扬。我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城门下面驻守的卫兵似乎正在阻拦群众,双方好像发生了争执。 一阵旋风刮来,哥哥突然回到了我身边,身体前倾,头发散开了,脸上沾着血迹,衣服破了几个口子。 “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扯掉歪斜的束发冠,任由黑发披散下来,冷静而快速地说,“我现在去炸开城门,你们马上过来。不要管其他人了,就算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过去也不要停。” “铁……”小狐狸从我腿上撑起身子,抬起头,用关切而担忧的眼光注视着他,“我怀疑关羽在他保护的事物上拥有改变运动方向的能力……他守护着这座城市,你想炸开城门,恐怕不会顺利……” “嗯,我刚才见识过了……我没有使出全力,我还可以再快一点,我速度够快的话他应该来不及阻止我……” “你的气够用吗?”我关心地问。 “嗯,之前用了钟迪的药,好些了,没事的……” 他麻利地蹲下来,从麻袋里取出一颗炸药,然后从衣衽里面掏出了那个小竹筒,已经被压扁了,焦黑的火绒从里面露出来。 “用不了了……钟兄,你还好吧?” “哎哟,我怎么睡梦中遭此酷刑……”钟迪揉着屁股爬回车厢里。 “这个坏了,”哥哥把开裂的火折拿给他看,利落地说,“再帮我点个火。” “你要在这里点火吗?”钟迪一边说,一边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火石。 “对,我去炸开城门——” “这里到城门有段距离呢!” “我使出全力可以飞过去,来得及——” “关羽来了——”孙尚香冷峻的声音响起。 哥哥的眼神变得锋利。 “钟兄,快!” “好,好……” 钟迪手忙脚乱地掏出火镰,又伸手去摸火绒。 “来不及了,要躲开了!”孙尚香提高音量警告道。 哥哥放下炸药,冲出车厢,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紧接着又是一阵轰隆声,好像有房屋倒塌了。 我提着银月枪也冲了出去,在车门边回头叫道: “你点着了就告诉我们!” “好!” 钟迪头也不抬地说,跪在车厢里敲击着火石。 我跳下车,朝车尾的方向跑去,孙尚香也下了车,正在朝关羽射箭。她一次又一次拉满弓弦,但每一支箭都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似地偏转了方向。 哥哥从一片房屋的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上去伤痕累累。关羽眼里依然喷射着白光,勒马转向了他,举起了偃月刀。 “小心——”我叫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掌对准关羽,“万象天引——” 无形的丝线附着在了关羽身上,我站稳脚跟,用意念控制手指上的丝线收缩,试图把关羽拉下来。关羽抬起了胳膊,跟我拉扯着,力气非常大,我的脚在地上滑了一寸。 “云禄,集中精神不要中断!” 哥哥叫道,朝我飞扑过来。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真气的旋转和维持丝线上,他一把抱住我,向后面飞去。 “唔呃呃!” 我强忍着手指和手臂过度拉伸、肩膀仿佛要脱臼的疼痛,丝线上的张力绷到了极限,但只要我的意志毫不动摇,它们就绝不会断裂。飞出十米左右,关羽身子一歪,从马上跌落下来。那个巨人也徐徐倾倒下来,把长刀杵在地上。 “没事吧?” 哥哥滑步落地,停了下来,把我轻轻放下来。 “没事……”意念松懈,丝线霎时消散,手臂上的牵引力消失了,我甩了甩手,握着银月枪向前冲刺,喊道,“机会!” “云禄,小心——” 关羽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变成这种状态后好像有点笨拙。如果说箭矢和飞行都会被阻挡,那么就试试近身的白刃战吧。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即逝,我瞄准了他的心窝,刺出了长枪。 枪尖在距他半米左右的地方就无法继续按照原来的轨道前进了,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把枪尖推向一旁,我死死地握着枪杆,借着奔跑的惯性试图把它扳回原来的位置。然而每前进一毫,遇到的阻力就成倍增加,枪身以我无法阻止的力量陡然偏转了一个巨大的角度,从我的手里脱飞出去,我一下子扑倒在地。 关羽面目狰狞地提起偃月刀,刀口向下,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个巨人也从地上拔起长刀,调转刀身,手滑向靠近刀口的地方,以刀刃贴近地面的方式向我斜挑过来。 巨大的刀刃映入了我的眼帘,从我的左边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袭来,我清晰地看见刀刃好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泛着波纹,周围的景物因炙热的气体而晃动,我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躲开…… 身体突然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我在哥哥怀里飞上了天空。波涛汹涌的刀刃划过地面,像分开水面一样使地面出现一道裂痕,像巨轮一样碾过掉在地上的银月枪,我急忙伸出手,对着它大喊: “万象天引!” 银月枪径直穿过巨大的幻象,旋转着朝我飞来,它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放出了耀眼夺目的银色光辉,皎洁而绚烂,甚至盖过了赤红的天空。巨大的幻象发出一声带着回音的叹息,不断地缩小,丝丝缕缕的银色光华从巨人流向枪身。 当枪回到我手中时,光芒已经不见了,像连环画上的土地公公躲到地里一样缩了回去,只剩下往常那种淡淡的荧光,但握着枪的手第一次传来温热的触感。 关羽像拄着拐杖一样拄着偃月刀,口里吐出一口黑血。那个幻象保持在五六米的高度,蓝色虎皮裙看不见了,上半身变得晃动而透明。 “点着了——” 一个小人在车厢边招手,大声喊道。 “来了——孙夫人上车!” 哥哥一边大喊,一边朝地面俯冲。孙尚香跃上了二车厢,我和哥哥落在了一车厢。 “云禄,还能驾车吗?” “嗯,可以——” “好,等我炸开城门,你们就开过来!” 哥哥一边迅速地说,一边俯身拾起一个炸弹,就着钟迪手中燃烧的火绒,把引线点着,车厢里响起了危险的嘶嘶声。 他一蹬车辕,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再次消失,留下一股反向的冲击波,前方人群的头发纷纷飘荡起来,仿佛刮来了一阵旋风。 刚才的打斗惊动了人群,有些人转头看见了那个青面獠牙的幻象,发出了喊叫: “诶,那是什么?” “喂,看那儿——” “哇啊啊——” 惊恐的浪潮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冰冷沉默的余波,人们纷纷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幻象。 我一眨不眨、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看到了,哥哥出现在了靠近城门的上空,在他下方,许多人依然盯着关羽的幻象,并未发现他。我看见他挥了一下手,一个小小的火星飞了出去,他立刻转身折返。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突然传来关羽的怒吼,那个小小的火星竟然转了一个大弯,朝哥哥飞来,然后爆炸发生了。街道上仿佛放了一个明亮的烟花,吞没了哥哥的身影,人像稻草一样飞到四面八方,城门附近的房屋轰然倒塌,烟尘漫天。 “不要!” 我抓起银月枪,跳下车厢,不顾同伴的呼喊,冲进惊慌逃窜的人潮中。 “哥哥——哥哥——” 一个又一个人踩在我脚上,撞在我身上,撞得我东倒西歪,我全然不顾,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一刻不停地敦促我迎着汹涌澎湃的人群奋力前进。 “哥——” 我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么多人的力气,许多人跌倒了,像迭罗汉一样压在一起……情急之下我不管不顾地挥动银月枪,顿时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我终于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爆炸发生的地点,环顾四周,大声疾呼。地上堆满了尸体,城墙上也挂着尸体,有的人还留着一口气,在死人堆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哥——!” “云禄……” 我循声望去,哥哥坐在一根倒塌的房梁边,我叁步并作两步扑到他身边,看见他额上鲜血淋漓,皮肤焦黑。 “哥!” 我搂住了他,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心里转过一万个急救的念头,却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看来是我失算了,云禄……没办法打开城门了……” 我摸了摸他的心跳,试了试他的体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拨开他的额发,看见了他头上的伤口,几厘米长,还好不深,止血,止血…… 我匆忙解开身上的制服,但他却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我定睛凝视着他的双眼,心在滴血。 “我没办法带你们逃出去……对不起……” “别说了——” 我把制服按压在他的伤口上,他揪住了我身上的披风。 “关羽要的是我……他不会为难你……” “别说了,我跟你一起——” 制服被浸湿了,我试图解开披风领口的结,但手指沾了血滑腻腻的,不听使唤,怎么也解不开。 “你说……是我让你做的这一切……你向他求情……他不会跟女人计较……” “别说了!” 这披风质量真好,我怎么扯也扯不烂,只好从囚服上撕下一大块布,也不管自己身体暴露出来,给他绑在头上。 “云禄……你要活下去……”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攥着他的手尖声说道,“你才跟我发过誓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 “我会保护你的,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我保护你……云禄,我要保护你……” 他的眼睛移动了一下,旁边出现了一道阴影。我扭头望去,关羽站在后面,鼻孔喷着粗气,戴着骷髅冠的金刚在燃烧的天空下漂浮着,怒目而视。 “云禄……活下去……求你……” 我提起银月枪,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说: “要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唔哦哦哦……” 他发出一阵无意义的低吼,举起了青龙偃月刀,金刚张开了嘴,露出了獠牙,巨大的刀刃高悬在空中。 “不……云禄……不要……放过她……” 我把银月枪放在胸前,紧紧地握住,从那尚有余温的手感中汲取最后的勇气。 (母亲,我和哥哥这就来找你。) “呵噢噢噢噢——” 我闭上了眼睛。 (小玉,对不起,可能要让你的任务失败了。) “云禄——云禄——不——” 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一道刺眼的亮光爆发开来,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然而这感受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一阵冲击袭来,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推了出去。 我从后面看着自己。 我仍然站在那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穿着哥哥的披风,头发有些散乱,而我正从后面看着她,关羽的魂殇贯穿了她的胸口,银月枪闪耀着光芒,魂殇迅速地缩小。 我感觉自己在缓慢地后退,但有一股力量正试图把我拉回去,拉回那个身体里面。我扭过头,看见哥哥爬了过来,对那个身体伸出手,张开嘴似乎发出了呐喊,但我听不见。 他脸上的表情令我无比心疼,我好想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没事,但那股莫名的力量迅速增强,一下子牢牢攫住了我,我开始加速靠近自己的身体,来不及说一句话,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我向着那个洞加速坠落。 转眼间,黑洞吞噬了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我不断地坠落,坠落,最后似乎停了下来。周围仍然一片漆黑,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什么也摸不着。 我感觉很平静,身上没有一点不适,没有任何痛苦或疾病困扰我。虽然四周茫然一片,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发呆也不错。 我平躺在那里……这样说或许不准确,因为并没有什么东西给我躺着,我只是舒展着四肢,单纯地漂浮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压力。 好舒服啊。 我闭上了眼睛,想要睡一觉,意识渐渐沉没,这时听见了细微的喊叫。 一开始,我试图不去理会,但那声音没有停歇,让人有点心烦意乱。 我睁开眼,想知道谁在喊。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的。 好像有人在对面……什么的对面呢?我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声音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让我有点害怕,好像他在责怪我、催促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是停留在这里而已啊…… 那声音不停地吼叫,我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吵闹,便向前走了几步,光和声音都变大了……那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点好奇,是谁在那里不停地呼唤呢?是叫我吗? 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万籁俱寂。光芒在前方微微闪烁着。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没有声音。 “喂,谁在那儿?” 没有回答。 我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一下,两下,叁下,渐渐停不下来,越来越快……我向着那道亮光伸出手……现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它猛烈撞击着耳膜,像鼓点一样催促着我……我拼命奔跑,黑暗逐渐消失,最后一头扎进了那道亮光里…… 世界恢复了,感官跟着出现……这是一个沉重的、凌乱的、痛楚的世界,比刚才那个要难受多了……我眯缝着眼睛,努力适应外界的光线。我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正因为如此,我对眼前所见感到格外困惑。 我坐在废墟之中,关羽站在对面。在我和关羽之间有一个人,周身升腾着炽烈的热气,放射着赤澄的光芒,黑色的头发根根倒立,像海藻一样漂浮着。他佝偻着身子,脊背微微起伏,四周回荡着粗重刺耳的吐息。 “嘶……哈……嘶……哈……” 我扭头一看,哥哥不见了,又回头盯着那个光芒四射、明亮如炬的人,疑惑的气球在胸中急遽膨胀。 “吼啊啊啊……嗬吼呃呃呃……” 野兽般低沉嘶哑的咆哮在耳边回响,从中我读出了比天高的怒意、似海深的悲伤和黑如墨的仇恨。那人笨重地踏出了一步,原先站的地方,一簇火苗逐渐熄灭,新的落脚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几缕青烟飘散。 “吼哦哦哦……吼噢噢噢噢噢噢……” 明黄赤澄的火焰轰地冒出来,光芒如此耀眼,照亮了整个街区。火焰在他的皮肤上跳动,在他的脑袋上打着旋儿,在他洋溢着力量感的身躯上缠绕盘旋…… (这是……哥哥?) 我吃惊得动弹不得。 他迈着牛步从废墟中走了出去,像一头受伤而高傲的猛兽,被他接触到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汽化,红色的气体喷射飞扬。他来到街上,正对着关羽,挺起胸膛,张开大口,发出一串长久不息、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冲击波以他为圆心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狂风呼啸。 我抬起手臂挡着头,在刺鼻的血腥味中看见了他的侧脸。尽管他眼里喷射着红光,但那熟悉的面庞我永远不可能认错:正是我最爱的人。 第二部终章扬帆远航 juwe nwu.c om 扬帆远航 我挣扎着爬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无论是看到的还是感觉到的,都证明自身的安康没有任何差池,包括身上的披风也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银月枪上,它躺在我的脚边,散发着微光,一动不动,显得朴素而纯洁。 (我以为接触到魂殇就会死……) 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胸口,刚才亲眼看到魂殇从这里穿过,但此刻并不存在任何疼痛或伤口。 “哎呀——” 不等我有时间思考,街道上发生了爆炸,又一阵炙热的飓风袭来,我下意识地挡住眼睛,看见一个什么东西像投石一样砸进了一堆尸体中。看书请到首发站:jiz ai8.c om 嘶。红色的气体向着四周喷发,尸体堆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糕一样迅速融化。从那里发出一道赤澄的光,笔直地射向关羽。 光芒接近关羽时陡然转了一个大弯,然后刚才那一幕重新上演,什么东西轰进了街边,把原本没有被炸弹波及的房屋变成了一片废墟。 “哥——”我大喊,“哥,我在这里——” 焦尸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乘着风飘了过来,我捂住了鼻子,随后看见哥哥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佝偻着背,发出一声咆哮,然后消失了,一道赤澄的光再次射向关羽,然后又一次折射到了别的地方,光芒消失的地方,一排房屋倒塌。 我抓起银月枪,手忙脚乱地从废墟中爬出来,来到街上,放眼望去,街道上除了尸体已经空了,马车也不见了,心头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是寻找马车还是跟哥哥在一起? 赤澄的光再次发射出来,从不同的角度射向关羽,每次都被弹开,在街上造成巨大的破坏。空气中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尸体一堆一堆地融化,我又尝试着呼唤了几声,但自己的声音在那接二连叁的爆炸中显得微不足道,得不到任何回应。 没有办法,我只好转头跑开,躲避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好像被十几驾投石机轮番轰炸一般。我向着城门跑去,在街道尽头左转,绕过已经变成废墟的街角房屋,来到了毗邻城墙的街道,这是一条垂直于西大街的笔直干道,城墙下面有许多在刚才爆炸中丧生的军民,隔壁的街区空荡荡的,远处的城墙上有一些火把似乎正在往这里移动。 我躲在一块残缺的木板后面,窥探着西大街上的战斗。那道赤澄的光虽然无法触及关羽,但是使后者连连后退,好像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而且一次比一次离得近,眼看光芒跟关羽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后者发出一声吼叫,横向地挥动偃月刀,他身上的魂殇随即把长刀横扫出去。光芒猝然下降,从刀锋下面钻过去,朝着关羽逼近,那个幻象把另一只手里的金刚杵猛地朝地面砸下来。 光芒消失了,哥哥出现在那里,抬起右臂挡住了攻击。他身上的火焰宛如流动的外壳一般跟那个金刚杵碰撞在一起,碰撞的地方迸发出红光,好像铁匠用铁锤敲打铁器时发出的火星一般,但比那种火星要多得多,激烈得多,像流水一般不断地涌现出来。 两个人都发出了嚎叫,那根金刚杵逐渐变得稀薄、透明。 哥哥一闪又消失了,一道赤澄的闪电折向右边。关羽猛地把刀挥过来,那道光突然飞上了天空,哥哥悬浮在那里,伸出双手,朝着下方喷射火焰。 关羽身上好像有一个罩子,那些火焰沿着罩子流走了,有几簇火球飞到了我这边,落到街上,霎时,仿佛几十个水壶同时烧开,尖锐的气鸣声划破夜空,原本残留在那里的尸体连同火焰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火焰把它的燃料烧得太快,自己也无法存在——热气流扑面而来,淡淡的红雾升腾起来。 起雾了。 我诧异地注视着那些雾气,它们在燃烧的天空下闪烁着葡萄酒的光辉,湿漉漉的,像一张潮湿的蛛网。当它们飘过来笼罩我时,那油腻腻的甜腥味顿时让我明白了它们是什么,潮湿滞重的气体很快沾湿了我的睫毛,我捂着鼻子,强忍着作呕的反应,转身向着另一条街区跑去。 一辆马车从前方转了个弯,驶上了这条街道,我认出了是我们的马车,驾车的是变成兽人形态的小玉。 “小玉!” “云禄——你没事吧——” 小玉勒住马,跳下车,扑过来一个趔趄倒在我身上。 “我没事,你呢?其他人呢?” 我扶着她,她嘴唇格外苍白,脸上和爪子上沾满血迹。 “在里面……”她指着车厢说。 “怎么回事,你们去哪了?” “爆炸发生后……人群冲过来……有人抢我们的车……”她微弱地喘息道,“我在前面对付那些人……小公主在后面保护我们的东西……我听到她尖叫……但是我来不及救她……姓钟的男孩就往后面扔了一颗炸弹……” 我走到车边,看见窗户有些破洞,车轮有烧焦的痕迹,那些被哥哥加固的地方也有不少划痕,越靠近叁车厢的地方越严重。钟迪跪在一车厢里,嘴里喃喃自语: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我往后走,看见孙尚香躺在二车厢,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衣领的毛破破烂烂。我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是正常的。 “你们没事就好!” 我把小玉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脑袋,她的身体因为虚弱而发抖。 “马铁在哪?” “在那边,在跟关羽战斗——他怎么会变成——” “这是什么味道?”小玉抬起头,抽了抽鼻子,面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是血吗?” “对,尸体被融化了……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也有魂殇吗?” 我扭头看着被废墟挡住的西大街,那里光芒四射,震天动地。 “是……是吧……” “他怎么能发出真的火焰?你不是说那是灵魂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现在想不了……快,我们要趁现在打开城门!” “怎么打开?” “用炸药——” “可是刚才试过了,不行啊——” “趁着关羽在跟马铁缠斗,他的控制能力应该会减弱……”小玉说着,在我的搀扶下走到了车边,拍打着车舆叫道,“喂,小子,快过来点火……”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别说了,坚强点!从你协助马铁那一刻起,你的双手就沾满了鲜血!快过来!” 钟迪扭过头,泪痕闪烁的脸上带着惊恐、无助的表情。 “快点把火点着!” 钟迪哆哆嗦嗦地拿起火石和火镰,想碰撞在一起,手却不停地颤抖,只是让两个东西磕磕绊绊,磨磨蹭蹭。 “给我!” 小玉不耐烦地一把夺过来,急匆匆地敲击着,她的呼吸愈发急促。 “我来吧——” 我把火绒铺在车舆上,从小玉手中拿过火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偶尔蹦出几个火星,落在火绒上,并未点燃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怎么——点不着——”我一边敲一边说。 “雾太……太浓了……”钟迪抬头看着天空,哽咽地说,“这里湿度……有点大……这是什么味儿……是,是血吗?” “对——” 钟迪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大喊一声,扑到车厢边呕吐起来。 我用力敲了几十次还是点不着,火星在空气中昙花一现。那湿重黏腻的空气像一层膜一样包裹着我的身体,鼻腔被种种恶心的气味刺激着,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浅浅地换气。 “钟迪,你来,你熟练,我弄不出来——”我无可奈何地叫道。 钟迪用袖子擦了擦嘴,爬过来用手指捻了捻火绒,嘶哑地说: “不行……已经湿了……在这里打不着……” “那我们去那边——” 我抬头看了看雾气,指着尚未被覆盖的隔壁几条街区说。 “那没有意义……”钟迪粗重地喘息道,面如死灰,“你能在五秒内跑一百米吗?” “什么?” “引信有五秒的时间,从那边到城门,至少有一百米,你来不及的……” “那就不过来了,直接把城墙炸开!” “不行,城墙是土夯实的,有几米厚,根本炸不开……炸开了也会造成塌方,车过不去的……” 一股绝望的气氛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 城墙上的火光越来越近。 “让我来,把炸弹给我。”小玉伸出手,说。 “你要怎么做?”我问。 “我用斥力把它发射出去,轰开城门。” “你身体这么虚弱,怎么用神通力?”我叫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努力调整着呼吸,颇为镇定地说。 “不行!”我抓住她的双肩,“你会死的!” “不会的,只是……可能……会睡上一觉……” “不行,小玉,你好几天没有得到补充了,不是吗?在狱中你还把真气给我了,你身上还带着毒,要是真气不足你就危险了呀!” “云禄,云禄……”小玉抬起手,想把我的手拨开,但力量不足,“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咬紧嘴唇,凝视着她的双眼,沉默不语。 她的表情虽然像个虚脱的病人,但眼神很坚定。 “小玉,你还有任务,不是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因激动而有点走调,“你不管了吗?” “你,你别问了……”她移开视线,轻声嘟囔道。 “不!”我一把抱住了她,抓着她长长的头发,“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哥哥已经变成那样了,你要是再有事怎么办,我救不了你啊——” “别管我了……放开我……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一阵响动传来,我扭头看去,一群官兵转过街角跑了过来,好像是刚才从我们院子撤走的那些人。他们包围了马车,尖锐的长矛指着我们。 “不许动!”一个军官喊道,“下来——趴在车上——” 我迅速拿起银月枪。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响动,回头一看,一群士兵沿着阶梯从城墙上跑了下来。一个士兵把钟迪揪下了车。 “放开他!”我喊道。 我紧张快速地掂量着现场的局势,小玉和钟迪都很虚弱,如果发生战斗,我一个人虽然能杀出重围,但无法保证他们俩的安全……还有孙尚香,她还躺在车里……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官兵一阵凶恶的咆哮。 我十分不甘心地放下了银月枪,几个士兵立刻冲上来把我双手反剪,重重地按在车舆上。小玉尖叫了一声,脸出现在我的旁边,有人按着她的头。 怒火顿时从我胸中升腾起来。 (哥哥,我们有危险,快来……) “长官,孙夫人在这里!” “什么?好啊,你们就是那群越狱犯,对吧,把城里搞得乱七八糟,你们完蛋了……附近的居民呢?” “报告长官,刚才城门发生爆炸,原本聚集在这里的群众都逃跑了!” (哥哥,快来,救救我们……) “这是什么味……噢,该死的,死了多少人,报告伤亡情况!” “长官,我们刚刚过来,还没有清点……” “快去找幸存者!” “那边正发生战斗,我们没办法靠近,长官——” “城门班呢,先把城门打开!” “城门班原本在城下维持秩序,被卷入刚才的爆炸——” “快去找人来!” (哥哥,快来呀……) “这几个人怎么办?” “带走,严加看管!” 我闭紧双眼,带着最真挚的殷切盼望在心里祈祷。然后,一种神奇的感觉蓦然涌上了心头,这感觉让人激动、兴奋而甜蜜,像一种没由来的自信、一份来自上天的启示。我觉得“福至心灵”最能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因此,当那道赤澄的光芒照射过来时,我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充满欣慰。 按压我的力量消失了,我和小玉一起转过身,看见那些官兵的身体断成两截,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呆滞而困惑的表情,血流满地。其他士兵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扔掉武器作鸟兽散,那道赤澄的光芒来回穿梭,迅捷地转弯,依次照射在每个士兵身上,准确、高效、一个不漏地把他们变成两截。 接着,空气一阵动摇,哥哥出现在马车边,微微低着头,发出深沉而刺耳的呼吸。他身上明亮的光线照在我身上,感觉暖融融的。 “嘶……哈……” “老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钟迪趴在车舆上,声音嘶哑地说。 “铁……”小玉悲伤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哥哥好像没注意到我们,也没听见我们讲话,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似乎要走。我想也没想,扑过去抱住了他。 火焰笼罩了我,像水流一样在我的皮肤上流动,温暖而令人安心。我紧紧抱着他,颤声说: “哥,别走,我在这儿……” “吼……”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低鸣,似乎想挣扎出去。 “我在这儿……我没事……别难过了……” “吼噢……”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让自己松手。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扭动渐渐平息,然后缓缓转了过来,我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捧着他的脸,带着一丝哭腔说: “我就在这儿……你看看我……可以了,哥哥,别再难过……” “噢噢……” 他眼里红光闪烁,乍阴乍阳,露出了原本的眼睛,显得有点空洞。身上的火焰也变得稀薄,淡化,直至消失。 “老兄,帮我们把城门打开……别,别,再坚挺一会儿……啊啊啊……” 在钟迪逐渐变得几不可闻的叹惜声中,哥哥阖上了眼,倒了下来,黑色的头发披散在我脸颊旁边,我身上顿时负担起一个沉重的重量。 “呜……帮我抬一下……” 小玉赶过来,撑住了哥哥另一边肩膀。 “咕呜……小子,快过来帮忙!” 我们叁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哥哥拖上了车,让他躺在里面。 “呼……呼……现在怎么办,嗯?”钟迪气喘吁吁地说。 我看着哥哥安详的面容,心中喜忧参半。 我碰上了小玉的眼神,从中读出了她的想法,我抢先说道: “不,不行——” 她正要开口跟我理论,一阵喀嚓声响起,我们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只见关羽穿过废墟走了过来,身上的魂殇缩小了好多,只剩下一两米高了。 “啊啊,完蛋了呀,老兄你为什么不能再持久一点……”钟迪抱住了脑袋。 “小玉,你做什么?”我提高音量警告道,看见她把手伸进了那个麻袋。 “关羽力量减弱了,现在把城门轰开……”她吃力地说。 “不行,万一又弹回来怎么办?”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行!”我一屁股挪到车辕上,抓住缰绳,打算驾车走。去哪我也不知道,只是不能留在这里坐视小玉牺牲自己。 “云禄,要是再遇到守卫怎么办,没有人可以再救我们了!”小玉挤出一点力气,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握着缰绳的手在发抖……是的,再被抓住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所有人一起…… 关羽步履蹒跚地慢慢向我们靠近,青龙偃月刀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就在我深陷绝望的泥潭不知所措、万念俱灰之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乐声。一开始我以为是幻听,是误把风声与远方的喊叫当成了音乐。然后逐渐意识到,这乐声如此空灵缥缈,不是大自然的产物。 我茫然地睁大眼睛,呆呆地坐在那里,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剐蹭的声音不见了,我迷茫地眨了眨眼,发现关羽停了下来,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长须飘荡…… 奇妙的乐声渐渐变得响亮,并不唐突,也不吵闹,像一场连绵不绝、淅淅沥沥的春雨,润物细无声……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那乐声好像在我近旁,仿佛来到我的身边轻柔舒缓地演奏着……我睁开眼,缓缓地环顾四周,所见的只有黑暗的、破败的街道。然后我抬起头,透过酒红色的天空,看见了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鹏。 我似乎应该感到惊奇,但惊奇好像抛弃了我……不,仿佛一切情感的波澜都远离了我,我的内心变成了深山中的一汪清潭,宁静美好,与世无争…… 我扭头看着小玉,她也注视着我,憔悴的面容上浮现出喜乐随和的吟吟笑意。我又看向钟迪,他呆呆地仰望着天空,略微张着嘴巴,身上的机灵劲消失得无影无踪。 悠扬的乐声在天空中回荡着,像滋润的春雨浸入泥土般浸人心脾……一遍又一遍,宛如躺在摇篮中,母亲轻柔的抚摸…… 关羽的魂殇像水面最后的波纹,摇晃了一下,消失了,巨大的长刀化为乌有……白光褪去,他眼睛一翻,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发现自己怎么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我从容地拢了拢头发,工整地裹上披风,转过身端正地跪坐在车舆上,面对着两个同伴。 “那,那,那是我姨父的……” 钟迪有点胆怯地指指那只飞禽,结结巴巴地说话,好像一个憨憨。 “是吗……”我淡雅地轻声说,“是你姨父的呀。” “真,真的,不骗你……不信,我,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我相信你。”我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这曲子具有镇定的效果,真神奇……”小玉喜悦地注视着在上空盘旋的大鹏,“看,魂殇已经消失了,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她把目光转向我,粲然一笑,明媚得像六月的太阳,苍白的脸色反而衬托出她积极向上的生命光辉。 她转身从麻袋里取出一枚炸药,微笑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你依然打算用神通力打开城门吗,小玉?”我恬静地问。 “对,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不是吗?”她两只耳朵俏皮地抖动着,屁股一扭,跳下了车,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她扶着车厢站好,扭过头送给我一个温暖的笑,像是在说“看,我没事!” “可否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端庄矜持地问。 “说不好,可能会陷入长时间的休眠!”她可爱地吐了吐舌头,笑吟吟地说,“可能会醒不过来!” 热情与快乐像光、像火一样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能,能不能不要死呀……”钟迪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怜巴巴地小声嘟哝道,“我,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神仙……我,我想多点研究你……多点了解你……我,我会把好吃的东西都让给你,都给你!” 小玉发出一串爽朗的笑,笑得花枝招展。 “不离开这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哦,小可爱!等我醒来再给我吃吧!” “小玉,”我柔声说道,“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你为什么要为我们付出这么多,宁愿牺牲自己?” 她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为了这份爱,”她把目光投向车厢里,那里躺着哥哥,“这份爱值得我守护!即使我自己得不到这份爱,只要知道它存在于世界上,有人能享受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我,眼里闪烁着激昂的光芒。 “云禄,你跟他要好好活下去啊,替我好好享受这份爱,知道吗!” “知道了。”我郑重地颔首,“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对!”她娇俏可爱地竖起食指,抛来一个媚眼,随后嫣然一笑,虽然这个笑容因为体力不支而有点变形,“如果你们从西域回来我还没醒,就别管我了,把我扔掉,躲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过一辈子吧!” “为什么?” “因为有坏人要来找你们……”她神秘兮兮地说,“接下来我说的几句话,你们一定要记好了!如果有人打听我的事,不管那人是谁,立刻离开,什么也不要说!” “好。” “如果你发现一些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赶快离开那个地方!” “好。” “如果见到容貌奇异的人接近,跟你们套近乎,立刻远离,离开他的视线,不要让他跟踪!” “好。” “如果摆脱不了,那就抛下马车,那你哥哥带着你飞走吧!不要贪心哦,保命要紧!他们不会有事的——”她递给钟迪一个眼神,点点头说道,“小公主和小男孩不是那些人的目标,你们离开他们,他们反而安全。” “好。” “嗯,我说完了……该走了。” “嗯,去吧,小玉。”我柔声说。 “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她放低了声音,轻柔地说,目光有些缥缈。 “我,我觉得就是活下去……”钟迪把脑袋凑过来,怯生生地嘟哝道,“呃,呃,不知道对不对……” “光活下去就够了吗……一个人也很无聊啊……” “那就跟爱人一起活下去吧?”我彬彬有礼地提议道。 “嗯,说得对!”小玉笑靥如花,“那为了爱而死算不算有意义呀?” 我跟她对视着。 “我不知道,对不起。”良久之后,我垂下眼睛,轻声说。 耳边是一声轻巧的笑。 “好了,那我走了,保重!” 我抬起头,看见她奔跑的背影,既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又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五条尾巴像莲花一样在身后摆动。 “别过来,你们离远点!” 她招了招手,另一只手托着炸弹,那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被废墟挡住的西大街上。 几分钟后,我听见一声怒喝,声音传遍了整条街区,伴随着一道亮光。 “万象天征!!!” 一阵猛烈的冲击,一声巨响,四分五裂的城门飞溅而出,狂风吹散了红雾。 我驾着马车来到西大街,在坑坑洼洼、满地狼藉的街道中央找到了一只小动物。 几乎认不出是狐狸,因为它太小,像雏鸟一般,毛稀稀落落,说实话模样有点丑陋。 我把它放在哥哥胸口,钟迪吮着手指,趴在旁边,近距离观察他们。 我挥动缰绳,驶出了城门。出了城,发现地上有一道颇为宽阔的凹陷痕迹,像是被犁翻过的土一样,从城门笔直地向远处延伸,城外有个村庄似乎在着火。 一群村民聚集在城外的田埂上,还有些人正沿着土路往回跑。当我们出现时,他们用惊恐的眼光瞪着我。 现在该去哪儿呢?我牵着缰绳,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鹏轻柔而响亮地嗥鸣了一声,从上空飞过,向着南边去了。 “我,我觉得应该跟着它……”钟迪小心翼翼地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扯动缰绳,让马车转了个弯,向南边驶去,冒着黑烟的城池在我左边后退。 南门外有许多群众,散布在田间地头,看样子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大多惊魂未甫。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江边延伸到城里,人们在接力运水。 喧嚣逐渐远去,被潺潺的汉江取代,岘山从右边冒了出来,我沿着山脚下黑暗与寂静的小路前进。 鹏鸟飞到了山上,不急不缓地鸣叫着,似乎在呼唤着我。我下了车,牵着马走进森林,快到半山腰的时候路越发陡峭,上不去了。我让钟迪照看车里的几个人,独自攀登来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这里有一片空地,旁边有一个山洞,我认出来那就是之前哥哥带我们来过的地方。 那只鹏鸟一动不动地停在洒满月光的空地上,我走到近旁才看出来,这是一只木雕,眼窝那里安装着一枚琥珀。雕刻技术之高,连翅膀上的羽毛纹理都栩栩如生。 它机械地抬起一只脚,露出中间的圆木榫卯关节,爪子抓着一个信封,我取下来拆开看,信上是这样写的: 子奇,跟你的朋友待在那里不要离开,有需要告诉鹏鹏,我会再联系你。 姨母 我看了木雕一眼,它放下了脚,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离开一下,等会儿回来,别走哦。” “嘎。” 它张开两片木块合成的鸟喙,叫了一声。 我下山来到车边,把信给钟迪看。 “是我小姨的字迹……”他喃喃地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看着车厢里躺着的伙伴们,陷入了沉思。 现在有办法过江前往魏国吗?很难,马匹可以泅水,车厢却不行,而且现在上庸应该解除了包围,蜀军驻守在那里,万一被发现就完了……哥哥和孙尚香都昏迷了,至少等他们醒来,一起讨论过后再做决定,目前就留在这里吧…… “我们可能暂时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我说,“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上去跟那只鸟说。” “等等,我拿东西写下来……” 他在叁车厢里面翻找了一阵,拿着一块石墨走回来,把信纸铺在车舆上低头写了起来。我设想着其他同伴的需求,把野营需要的东西一一讲出来,钟迪记录下来。 写好之后,我来到山顶,走到木雕身边,说: “写好了,我们要的东西都在信上……” 我上下打量着它的身体,不知道要把信放在哪儿。 它张开了木喙。 我把信塞进去,它合上了嘴。 “好,你去吧。”我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它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下山途中,我一边思考怎么把伙伴和储存的物资运到山洞里,一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从遇到那只木雕到刚才为止,我的内心似乎包裹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中,跟外界隔绝开来,我身处这个世界,却又好像超然于尘世间,周围的一切都陌生而遥远,那些感情的风暴虽然很猛烈,但像是发生在大洋彼岸,它们的余威传到这里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仿佛轻轻的涟漪一般,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一步步往山下走时,那层透明的薄膜逐渐溶解,我的心重新跟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五彩斑斓的风暴席卷而来,酸甜苦辣的海水不断地涌进来,在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我开始深切地、痛彻心扉地意识到,刚才一连串的变故究竟意味着什么。 遥远的尖叫逐渐变得清晰响亮。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几近慌不择路地跑到车厢边,想要确认同伴们没事。 我听见了交谈声。 “怎,怎么了?”钟迪惊恐地看着我。 我的心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哥哥坐在车辕上,用手扶着脑袋。 “哥!”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嗯……我没事……”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背,低喃着说。 “太好了……”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你还好吗,让我看看你……” 他扶着我的双肩,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着我。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露出一丝欣慰而感激的表情,“我以为你……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没有……我一点事也没有……别担心我……” “小玉呢?孙夫人呢?” 我爬进车厢,手里捧着那只小小的、光秃秃的动物给他看,把他爆发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他把它放在手心里,眼眸凝重而晦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钟兄,帮我配药。” “现在吗?” “对。” 哥哥放下小动物,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向后走去,我跟他来到二车厢,看见孙尚香靠坐在车厢边,脸上苍白得似乎只剩下眼睛和嘴唇。 “你还好吧,孙夫人?”哥哥低声问道。 “嗯,还好……” “麻烦你现在把解药告诉我。” “好,拿笔过来……” 我和哥哥走到叁车厢,看见里面乱糟糟、脏兮兮的,几个酒瓶子破了,酒水淌得都快干了,一些衣服和木制餐具染上了焦黑……所幸大部分物品没有受损,最里面包括小玉的皮箱在内的贵重物品完好无缺,没有遗失。 哥哥把文具拿到二车厢,迅速地磨墨,孙尚香拿起一管毫毛,蘸了蘸墨汁,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一串蝇头小楷。钟迪凑在一旁观看。 “是这几味药啊,我知道了……”他一边双眉紧蹙,一边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你们是用了蛇、蝎、蟹、蜥蜴、蛤蟆、蜣螂、鱼和蜮毒,对吧?啧啧,还有砒霜、巴豆、斑蝥、大戟、莨菪、附子?太夸张了,看得我脊背发凉……” “噢,你怎么知道?”孙尚香放下笔,有点惊奇地看着他。 “从你写的解药就知道了,你这里有几味不太对,”钟迪指着那些文字,严肃认真地说,“这个应该换成豆汁……这个应该用马鞭草捣汁……这里应该用羊血猛灌,没有羊血用清油也行……还有这里,不能用热物……哎呀呀,让我来,我自己会整理一份药方的,你们等着!” 他挤开孙尚香,扯过宣纸,趴在车厢里面奋笔疾书。孙尚香挑了挑眉,歪了歪脑袋,冷淡的表情似乎在说“那好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环顾四周,问道。 一阵嘹亮、诡异的咕咕声在林间回荡,随即响起短促的啾鸣,好像有夜枭在和鸣。 “是岘山吧?”哥哥目光敏锐地注视着森林深处,说道。 “对,我们跟着那个木雕来的……” 我把木雕与那封信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哥哥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那是你姨父的吗,钟兄?那只鸟?” “什么?噢,对。”钟迪埋头苦写,头也不抬地说。 “孔明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自言自语般地说,眉间现出了那道专注思考的竖纹,“钟兄,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造哇……” “现在要过江恐怕有点困难,至少要弄到一条小船……你说呢,云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点点头,“从那封信来看,孔明夫妻俩知道我们的处境,他们没有立刻派兵来抓我们,暂时可以信任他们吧?” “嗯,”哥哥微微颔首,“至少在我们调查清楚上庸的形势,找到出路之前,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在襄阳城闯下的大祸,使我们已经没有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蜀国领地上,而不受到严厉惩罚。” “嗯,钟迪的姨母说会给我们运送生活用品过来,我已经把清单给他们寄过去了,我想我们可能要在那个山洞里住上几天,就是你之前带我们来过的地方……” “嗯,我记得……”哥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们就把物资搬上去吧,马车等会再想办法。” 有哥哥在就有了主心骨,我一点也不担心了。钟迪在那里写药方,我们叁个从车厢里把东西运到山顶。哥哥很怜惜我们,只让我们搬了一趟衣服,其它所有的重物他一个人扛了上去,来去如飞。我和孙尚香就打扫山洞,把空地上的东西挪进去,安放整齐。 东西搬完后,哥哥牵着马,和钟迪一起上来,然后拿着银月枪再次下山。钟迪拿着那张药方,指挥我和孙尚香为他打下手,生火、烧水,他则从他那一大包东西里面拣药,零碎的药材和瓶瓶罐罐堆积在篝火旁边,我们按照他的吩咐洗药,有的碾碎、有的切片,有的放在小锅里煨,接着放进釜里煮,用勺子搅拌…… 哥哥直到天亮才上来,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和手上到处是出血的小伤口,他拖上来一辆车。 “哥,你怎么弄上来的?”我吃惊地问。 “我把树砍倒,开辟了一条小路,”他喘着气说,“药怎么样了?” “快了,”钟迪对着火苗吹气,眼睛被熏得眯缝起来,“有几味药手头没有,我先把这个给你们煮好再去拿,老兄你带我去一趟我家。” “好。”哥哥说罢,放下了银月枪,转身再次下山。 我和孙尚香继续安置物品,打扫山洞,铺床榻……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只木雕飞了回来,嘴里叼着一个系起来的大箱子。 “嘎。” 我们把箱子从鸟嘴上取下来,它便抬起腿,爪子上又有一封信。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信打开来看。 子奇,你的朋友在襄阳城纵火,造成了巨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你姨父正在城里指挥救灾。你协助了他们,对不对?我们都很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以告诉我吗? 你姨父有话要对你们说,等他忙完,能抽出空来,就会联系你,如果你们想保证安全,就千万不要下山,不要跟任何人接触。 有什么需要请托鹏鹏告知我,不用客气。 姨母 我把信交给钟迪,他看了看,塞进胸口,继续煮药。 我和孙尚香打开箱子,里面有食物和水,药品,干净被单,洗漱用品,火器,小刀等等…… “钟迪,你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一边把罐装水搬出来,一边说。 “先别让它走,等我写了回信再说——”钟迪的声音有点烦躁。 “好吧……那你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喽。”我轻轻抚摸了一下木雕的脑袋,它又“嘎”地叫了一声,迈着机械的步伐走进山洞,停在墙边,收拢翅膀,木制的羽毛像鳞片一样整齐有序地收缩起来,蹲了下来,不动了。 到了中午,哥哥把叁辆马车都拉了上来,停放在空地上,马儿们都卸下了马具,让它们自由行动,它们在林边徘徊,互相追逐小跑。 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装物资的箱子、桶和瓶瓶罐罐整齐堆放在岩壁旁边,洞的最里面铺了叁张床榻,垫着厚厚的棉絮,靠外一点是锅和釜,架在石块堆积的小火苗上,接近洞口的地方燃着一簇旺盛的篝火,银月枪靠在墙上,墙上凿了几个小洞,安插着火把。 我们将就着吃了一点冷馍,随后哥哥提着桶下山打水。傍晚,药煮好了,我盛了一小杯,来到床榻上,把小玉抱起来,放在臂弯里。 “帮我把她的嘴弄开……” 孙尚香小心地捏开她的嘴巴,我把杯子凑到她嘴边,慢慢把药灌进去。有一些流到我的腿上,但大部分进入了她的喉咙。 哥哥提着一大桶水上来,我们俩各喝了一碗药,然后哥哥带着钟迪飞走了。我和孙尚香用湿抹布擦车,抹箱子,清洁物品,接着洗衣服,烧水洗澡,把自己打理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太阳下山了,哥哥带着钟迪和另一大包东西回来。哥哥收集来一大捆柴,放在洞口,钟迪把新的药材拿出来制备、熬煮,我和孙尚香做饭……饭后困意席卷而来,哥哥让我和孙尚香先睡,我看着两个男人守着汤药、照顾火苗的背影,抱着小玉缩在被窝里,沉沉地睡去。 次日,新的药做好了,我喂小玉喝完,自己跟哥哥也喝了。男人们洗漱完毕后,我看出来孙尚香不是很擅长做家务,在我旁边反而拖慢我的节奏,便自己去给他们洗衣服,她给哥哥涂药,钟迪趴在床上写信。 我把衣服晾在哥哥用树枝搭的衣架上,看了看空地上簸箕里铺的稻草,还有一大垛,叁匹马在那里吃,另外叁匹在林间逡巡,我捋了捋它们脖子上的毛,然后回到洞里,坐在床上,靠着一个大枕头,累得浑身发酸,叹了口气。 “好了,谢谢。” 哥哥穿上衣服,系好腰带,孙尚香把小药瓶拧上盖子,放在一旁的箱子上。 “钟兄,你的信写好了吗?”他说。 “还没,干嘛?”钟迪不悦地拧起了眉心。 “我想附上几句。” “你要写什么呀,哥?”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问道。 “想让他们寄点过年的用品过来。之前我答应陪你一起过年,这里虽然条件有点简陋,但好歹有山上的宁静,你不介意吧?” “嗯,只要跟你,在哪都行。” “今天已经初五了,兄弟。”钟迪皱着眉头说。 “过个迟到的年吧。云禄,可以吗?” “嗯!”我点点头,然后看着钟迪,随口说道,“你在那里趴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写好啊?” 钟迪揉了揉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爬起来,盘腿而坐,脸色很差,看上去似乎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小姨问我为什么帮你们纵火,我该怎么回答,嗯?” 我们都没有没吭声,讶异地注视着他。 “你利用了我,兄弟,你利用我为你杀人放火。” 他直视着哥哥的双眼,严肃地说。 “是的,”哥哥低声说,表情肃穆,“我确实利用了你,抱歉……” “一个道歉就够了吗?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哥哥垂下了视线,面带愧色。本就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更加冰冷。 “可是你并没有退出,”孙尚香平淡地说,“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 “是啊,我还是跟你们在一起!”钟迪粗鲁地拨开额发,露出高高的额头,“我能怎么办,做都已经做了!当初他不是这样说的!”他指着哥哥,提高了音量,“他让我给他做油包,让我把炸药拿给他,我以为他只是在监狱里放点小火,他没告诉我他要烧毁整座城市!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我也觉得哥哥做得很过分,但我是直接受益人,没有资格责备他。钟迪的话激起了我心中的矛盾,我焦虑不安地看着他们。 “我为了我的事业,已经放弃了很多,”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哥哥,“我几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我至少有自己!我不想连做人的底线也放弃,不想罪恶地活着!” “对不起。” 哥哥轻声说,面容紧绷,皱纹现了出来,这一刻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兄弟,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犯下这种滔天罪行?”钟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你不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吗?每一桩罪行都必然遭到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想背上恶果呀,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着钟迪抓着自己的头发,跪下来五体投地,扭动着身躯,心中泛起一阵自责……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哥哥就不会做那种事……我一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成千上万的人…… “对不起,这都怪我。”哥哥语气特别坦诚地说,用温润、深沉而忧伤的眼光凝视着他,“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别的任何人都无关。钟兄,你不必害怕,你没有任何责任。请你告诉令亲,是我逼你这样做的。” “啊啊啊啊……够了,”钟迪支起身子,头发凌乱,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已经犯了一个大错,不会再犯另一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推给别人的……你说得对,公主,”他抬起头看着孙尚香,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我没有勇气退出,我想要更接近我的梦想,想要有人理解我的志向,我离不开……你一定要帮助我走到最后,别半途而废啊,伙计。” 他把目光转向哥哥,笑容变了,变得像一团强悍的意志在燃烧。 “我……无法保证,我的承诺只是让你和你舅舅见面。”哥哥避开他的视线说。 “你这个无情的家伙……”钟迪露出一抹讥诮的苦笑,“利用我的时候倒是很大方呢,嗯?你不想让你妹妹永远保持年轻吗?不想让她失去她的美貌吧?不想永远跟她活下去吗?” “唔……” 哥哥露出明显动摇的表情。 喂,几句话就把你忽悠了呀,老哥! “那就帮我吧!”钟迪的笑容像迅雷猛火般惊心动魄而不可逼视,“我答应你,我成功的那一天,这些都能实现!” “真的吗?” 哥哥一下子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一定!” “哥,”看着有些犹豫又明显心动的哥哥,我温柔地出声制止道,“别想那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其它事要做吗,将来的行程不是已经预定好了吗,妈妈——蓬莱——你忘了?” “没忘,”哥哥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如果钟兄说的是真的……我愿意试一试……” “还早着呢,人家才二十出头,你就想着人家老的时候,才不要呢!” “姐们,你太不厚道了!”钟迪气鼓鼓地说,“你,你怎么——” 我瞪了他一眼,他蔫了下去,声音变小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讲什么。 “哥,至少等我们把那些事情做完再说嘛!”我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嗯……”哥哥犹豫了片刻,随后说,“好吧,听你的。” 就知道哥哥会听我的。我对钟迪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他阴沉地咬着手指,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姆姆姆”的声音 “哦,还有这一招……”孙尚香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懂了……” 她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眼光盯着哥哥,似乎将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哥,帮我揉一下肩膀,肩膀好酸。” 我一边把哥哥拉过来,一边娇声说。 “嗯。” 他岔开双腿让我坐在中间,给我捏起了肩。我不安分地向后靠。 “坐好,宝宝。”他轻声说。 “不嘛,就喜欢这样……” 钟迪趴在床上奋笔疾书,没多久就站起身,走过来把信塞到我眼皮底下,说: “我写好了,你们拿去写吧,写完记得寄走!” 我接过信,跟哥哥一起看,上面写道: 亲爱的小姨: 我的朋友要带我去西域,舅舅在那里,他有我父母的遗嘱,你知道遗嘱的内容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又及:能把姥爷的《易经》寄给我吗,我想看。 爱你的甥儿 “哥,我帮你写吧,你要一些过年的用品就行了,是吗?” “嗯,对。” 我弯腰在床上写好,模仿着钟迪的语气,然后走到木雕旁边,把信交给它。它用嘴叼住,走出洞外,振翅飞走了。 接下来几天比较平淡,每天除了煮药、喂小玉喝药外,没有更多的事情做,不过也好,前段时间太累了,现在正好补觉。钟迪每天都会从我和哥哥这里寻求详细的用药反馈,一一记录在案,其它时间就在山里闲逛,说是寻访当地药材。 我和哥哥讨论过数次那晚战斗中发生的特异现象,我把我受到魂殇攻击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而哥哥告诉了我他爆发的经历。 “那段记忆很模糊,很混乱,好像一个噩梦……梦里最强烈的就是一种仇恨,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跟我说话,我意识到你就在那里,那种冲动很快就消失了,随后就失去了力量……” 对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独特体验,我们都很困惑,而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正在沉睡。我把小玉的临别赠言都告诉了哥哥,每次触及这个话题,我们都不禁陷入悲伤情绪中。我不在床上的时间里,都抱着小玉在洞口晒太阳,希望她能多点吸收天地的灵气,早日苏醒过来。 这种时候,我经常能看到孙尚香习射。她在树上刻了一个靶子,拿着我们从监狱里抢来的弓练习。我坐在篝火旁,穿着厚厚的棉袄尚且冷得发抖,她却伫立在寒风中,动作舒缓地拈弓搭箭,站得端正、笔挺而坚定,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不管射没射中,都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六日后,木雕又衔着一个箱子飞了回来,带来了新的一封信。钟迪抢先读信,我和哥哥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迎春用品拿出来摆放好。他看完后把信交给我们,喃喃地说:“看吧,这下复杂了。” 信上是这样写的: 子奇,你妈妈没有跟我谈过遗嘱,但确有可能托付给了舅舅,我们不会阻止你寻找父母的遗言,但这不能成为罪行的理由。任何罪恶都是如此。 你能明白你们所作所为的严重性与恶劣性质吗?你有没有亲眼目睹那些家破人亡、天人永隔的悲惨境遇呢?如果你良知未泯,请向他们忏悔吧,这样你姨父和我会好受些。 按照本国法律,你们犯下的罪行该当五马分尸,诛连九族,现在全境在搜捕你们。你姨父托我转告你,你们仅有一个赎罪的方式,那就是协助制作七星灯。 按照你姨父的计算,在不久之后他将无可避免地使用七星灯作法禳祈,以便在事关本国命运的重大转折中坚守第一线。 七星灯的制作极为讲究,灯芯与灯油已准备妥当,然而灯兜需要五色土烧制。幸蒙主上鸿福,起义于北岳,拥郡于东岳,受封于中岳,腾达于南岳,唯有西岳不曾拜见。 既然你们要前往西域,回来时请顺带去一趟西岳,参拜西岳神庙,然后携一抔山土来襄阳见我。请把你们所持的魏国通行证,附信寄回。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我们会再联系。否则,你姨父绝不会包庇你,你们劫走了吴国兰若公主,破坏了蜀吴邦交,他因此已自降叁级,而他维护法律的决心仍然没有一丝动摇,哪怕这会牵连我们整个家族。 姨母 “七星灯和五色土是什么呀?”看完后我问道。 “七星灯是一种祈福禳灾的法器,”钟迪坐在一个箱子上,面容沉重地说,“七星也就是北斗星,北斗是造化之枢机,人神之主宰,有回死注生之功、消灾度厄之力,按时斋醮,将会增寿获福。而五色土,就是五岳的土,准确地说是受五岳赐福的一种象征物。” “信上说的四岳,他们都有了吗?北、东、中不在蜀国范围内呀?” “我理解是这样,”哥哥开口说道,“蜀自诩为汉室正统,继承天命。玄德生平足迹遍布四岳,北岳靠近中山与涿郡,是他祖上的故居和结义起兵的地方。东岳就是泰山,在那里他接受了陶谦的禅让,领徐州牧。中岳毗邻许都,曹孟德击败吕布班师回朝时,向天子表奏玄德为左将军,后者进京面圣。南岳位于荆南长沙郡,赤壁之战后玄德便占领了这里。五岳中唯有西岳他不曾去过,因此专门需要西岳土吧。” “嗯……就是说他去过的地方就不用那种土了吗?” “在本国看来他就是天地五岳的象征,他去过的地方,相当于沟通了当地的神灵,神灵的护佑便与他同在,他的臣民就会获得荫泽。” “唔……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非要这种土不可,用一般的土不行吗?” “五色土有独特含义,”钟迪耸了耸肩,说道,“传说那是开天辟地留下来的神迹。” “什么神迹?” “不懂,我不太在意这个。” “是指五彩石的传说吧。”哥哥补充道,“相传创世之初,天曾经发生崩塌,女神采集天地之精华,炼化了五彩石,补上了天。没用完的五彩石化作了五岳。” “噢……那他们要我们的通行证做什么呢?” 我看着哥哥,他摇了摇头。 “你有魏国的通行证?”钟迪有点惊讶地扬起眉毛,“对了,你好像原本是魏国将领吧,怎么来到蜀国的?” 我把自己从魏国回来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 “那这个证还有什么用,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啊。你把老曹骗了,还把他打了一顿,他们找到你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确实有风险,”哥哥颔首道,“不过规避方法也是有的,只要不让她露面,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 “要是他们严查你的背景呢?或者干脆把所有同名同姓的人都抓起来?老曹干得出这种事,他可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我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按照信上说的做?” “钟兄,你怎么想?” “我?反正我要去西域。”钟迪摊开双手,撇了撇嘴。 “孙夫人——”哥哥朝空地那边喊道,“过来一下,有事商量——” 孙尚香拿着弓走了回来,脸颊、鼻子和手指都冻得粉红粉红的,看来并非不怕冷。 “什么事,兄长大人?”她在篝火旁坐下,一边烤手一边说。 哥哥把信给她看了,问她的意见。 “我听你的,反正我们已经约好了……” 她看完后淡淡地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捻着耳朵上的坠子。 “云禄,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嗯,确实……”哥哥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看着钟迪说道,“你写回信吗?” “你写吧,我去忏悔了。” 他走到床边,跪下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哥哥把纸铺在箱子上,提笔写道: 鄙人铁上启军师阁下及太太俪鉴: 恭披翰示,捧诵云笺。在下西羌贱民,不习上朝文明,天性顽劣,强令甥为己谋,遂酿惨祸。 兰若公主与在下有金兰之交,断金之誓,誓不回国。在下不敢不从。望阁下俯察垂允。 阁下恩赦九死之身,在下岂不效驽马,唯粉身碎骨,听凭发落,以天为誓。 恭颂冬绥。 马松铭铁敬禀叩拜。 他把信纸跟通行证一起封装,让木雕寄走了。 “对了,”钟迪走了回来,说道,“过年的东西寄过来了,是吧,有没有祭祀用品?” “有,在这里——”我指着摊放在地上的香烛符纸等。 “哦,太好了,我要搞个小型的祭祀,祭拜一下亡魂。” “我也要,”孙尚香蹲在地上,摆弄着几个铜制的小俎和簠说道,“我们过年要祭天地和祖先,可以一起。” “我也来。”我说,觉得自己有责任祭奠那些死难者,表达心中的忏悔。 我们把叁个铜簠摆成一排,插上香,点上火,然后从箱子里取出肉脯和馒头,装在一个俎盘里。 “我来祝告,”钟迪庄重地说,“可怜的亡灵们,我向你们忏悔,你们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愿你们安息。愿你们的亲人得到慰藉。” 我闭上眼哀悼。 “让我也说几句,”孙尚香轻声说,“今年小女离开了祖国,被丈夫和亲兄抛弃。小女打算远走他乡,独自生活。愿神灵与先祖保佑。”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孙尚香端着俎盘,恭敬地放在铜簠前。我们一起跪下来,拜了叁拜。 我抬头一看,哥哥跪在一个箱子边,箱子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幅条。孙尚香倒了叁杯酒,递给我们,我们喝了。我有点呛,钟迪辣得抓耳挠腮,嗦哈嗦哈地喘气,孙尚香一饮而尽。 “能不能借你的围巾用一下,”她对钟迪说,“等会儿还你。” 钟迪把围巾取下来给她,她迭整齐,放在了铜簠前面。 我走到哥哥身边,问道:“哥,你在写春联吗?” “对,辞旧迎新,放下过去,把新的美好带给你们。” “你想好了吗?” “没有……”他提着笔,笔尖悬在红幅上,双眉微蹙,似乎在思忖,“你有什么想写的吗,云禄?” “有是有,但是不方便写出来。”我跪在他身边,微微一笑道。 “妹妹……”他看了我一眼,有点无奈地抿嘴一笑。 “写春联吗?”钟迪凑过来一看,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忘了叫小姨拿点新衣服过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你穿我的,也可以算新衣服吧?”哥哥说。 “哦,这也行!你衣服在哪,我看看有没有合身的——” “在那个箱子里——” “哥,人家也没有新衣服。”我靠近他,轻柔地说。 “出去给你买,好吗?” “现在就要嘛。” “那你也穿我的吗?” “你的我能用吗?会不会太大了,进不去呀?等会在床上试一下好吗?” “妹妹……能不能先帮我想想这副对联要怎么写?”他低回婉转地露出一丝苦笑,双颊有点泛红。 “好呀。”我莞尔一笑,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我想一下……” “这里有桃符吗?” 孙尚香一边问,一边弯腰在那些过年用具中翻找着。 “我好像没看到桃符。”哥哥说,“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山上有桃树吗?” “用普通的树枝刻一个‘桃’字,好吗,心意到就行吧?” “好吧……那我剪窗花吧。” 她拿起一沓包装起来的红纸,走到对面去了。 “这样写吧,哥,”我灵机一动,说道,“上联,‘辞旧迎新入洞来,别有洞天’。” “嗯……”哥哥思考了一会儿,微微赞许地颔头,随后说,“那下联就‘屠苏送暖挂桃符,世外桃源’,怎么样?” “好,哥哥真棒!” 他蘸饱了墨,开始落笔书写。 “今晚吃年夜饭吗?”我一边迷恋地看着他写字,一边问。 “我问一下……你们要吃年夜饭吗?”他扭头说道。 ““要吃!”” 另外两个人都说,不过钟迪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孙尚香的。 “我们都要。” “那我去做饭了。” “嗯。” 哥哥温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凑到他嘴唇边,他会意地给了我一个吻,我喜滋滋地到别的箱子里拿食材去了。 我取出豆腐块和鱼干,已经处理过了,我直接生火放在锅里熬,有新鲜鱼头最好,不过现在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吧。 这边在煮,那边我把切好的面皮取出来放在砧板上,舀了一盆肉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上次寄来的,天气冷没有坏,我用这些包饺子。 哥哥走到洞口,把两幅对联分别贴在两边,然后从生火的木柴堆里挑选了一只平整好看的,用小刀在上面刻字。钟迪在装衣服的箧里埋头翻找着,已经有好几件衣服搭在外面。 “伙计,你没有紧身一点的衣服吗?”他举起一条白色长袍,问道。 “紧身的好像比较少……” “嗯嗯嗯……算了,就这件吧……不过白色的不太好啊,有没有红色的?” “除了披风我没有红色的衣服。” “那借披风给我——” “披风我要!”我抬头叫道。 “啊,你不是有别的衣服吗?” “我就喜欢那件披风。” 那是哥哥的衣服中为数不多,我可以光明正大穿在外面的。 “呃……” “这里有红纸,可以贴在衣服上,要吗?”孙尚香扭头看着他,举起一张剪纸说。 “好吧,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钟迪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睁大了眼睛,用小心谨慎的语气说,“呃……请问这些是什么呀?” “窗花呀。”孙尚香平淡地说,一边继续干着手头的活。 “噢……”钟迪显得僵硬而拘谨,“那个……小人突然想到自己还挺喜欢白色的,咳……所以,那个,不用了……” “不用了吗?”孙尚香有点失望地抬头看着他。 “嗯,这次不用了,多谢,咳咳……” 钟迪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开,捂着胸口,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孙夫人,我做好了,这样子可以吗?” 哥哥拿着刻好的木头走到她身边,俯身察看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以呀,谢谢你,兄长大人。”她淡然地微笑道。 “你在剪窗花呀。” “嗯。” “我妹妹也喜欢剪,让她跟你一起剪,好吗?” 我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嗯,可以呀。” “云禄,你去吧,我来包饺子。” 他跟我擦身而过时,低声说: “帮她处理一下。” 我擦干净手,有点疑惑地走到孙尚香旁边,顿时明白了,她剪得乱七八糟,好像被撕扯烂的破布一样。 我跪坐下来,默不作声,一边剪一边暗自思忖,怎么才能完成哥哥交待的任务,不知不觉剪出了一个福字。我把它放在一旁。 “哦,好厉害,”孙尚香看着那个“福”字,坦率地感慨道,“你怎么能剪出这样子的?” “哦,先把纸对折起来,不用折太多,嗯,然后这里可以用指甲划一条线,对……” 我教第一遍,她剪出来的纸断了。教第二遍,她的纸好像被乱刀捅过一样。教第叁遍,剪出来一个鬼画符。我身上冒汗,她脸上也挂着汗珠。 “嗯,差不多了,就是这样……”我鼓励道。 不知怎的她停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她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泛红。 “没,没事的,”我柔声说,“这个‘福’字太难了,我练了好几年呢。我们来剪花朵和星星吧!” 她哼了一声,像小猪的声音,点了点头。 随后我手把手地教她剪一些简单的图形,她乖乖地听我安排,专心致志,一句话也不说,十分努力。终于我们剪出了几张比较美观的窗花,拿给哥哥看。 “很好看呀,去贴在墙上吧。”哥哥温柔地微笑道,盆里的肉馅快用完了。 钟迪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拣起我剪的那张“福”字,像个呆头鹅一样小声说: “这,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我说。 他高兴地把它贴在了自己肚皮上。 孙尚香贴完其它窗花,走回来见到他,脸色冰冷地说: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你这个骗子。” “(′?ω?`)……” “钟兄,要包饺子吗,这里还有点馅儿?” “要,要包,呜呜!”钟迪感激地跑了过来,似乎害怕待在她身边。 “你们过年吃饺子呀,”孙尚香看了一眼,说道,“我们那边吃年糕,想吃年糕。” “面团快没了,也不够发,明年用那种又松又软的面给你做,好吗?” “嗯,好吧。”她露出简单而快乐的表情。 暮色降临,豆腐鱼肉汤和饺子都做好了,哥哥装盘的时候,我去打扮了一下自己,把头发分开梳整齐,戴上了哥哥送给我的那条头链眉心坠,披上了他的披风,材质很暖和,里面就不用穿那么厚了。 我把夜明珠项链放在小玉旁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柔声说: “新年快乐,小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蜷缩着身体,真的好像一只雏鸟。 我收起伤感,精神饱满地走到炉火边,哥哥好像有些眼前一亮,盯着我说: “好漂亮啊,云禄!” “是吗?” “是啊,好有异域风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脸上发烫,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你是不是喜欢外国人啊?”我一边打趣,一边在他旁边骈腿而坐。 “没有啊,我喜欢你。” 我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只是怎么能忍得住。 “呜哇……呜哇……啧啧啧……”钟迪穿着那件对他来说过大的白袍,肚子上贴着“福”字,莫名的滑稽,他用锥子般的目光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手里捧着的一盘鱼干上,“你看我干嘛?看我干嘛?你也要哭了吗?让我唱一首单身情歌给你吧,送你去一等座——嗷呜——咔哧咔哧——” “你们兄妹感情怎么这么好啊?” 孙尚香一边说,一边从哥哥手中接过满满一碗饺子。 “嗯,我最爱她了。”哥哥若无其事地说,“云禄,你要饺子还是鱼?” “我要你碗里的,啊——” 我身体前倾,娇滴滴地向上看着他,他用筷子戳了一个饺子送进我嘴里。 “哥哥,你的东西好好吃啊。”我含混不清地说。 “好吃就好。”他露出一丝溺爱的苦笑。 “……这首情歌~谁来和~虽然想忽,但真的吼吼此啊,呜呜呜——” 钟迪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泪眼汪汪地说。 “真好啊,我家人从没喂我吃过饭。”孙尚香一边小口吃东西,一边投来羡慕的视线。 “嗯……” “你能不能……” “来,我喂你——” 我果断打断他们的对话,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她嘴里。 “唔唔唔,子四想斯一下(只是想试一下)嘛……”她费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次开口说道,“能不能——停,不是那个!”她见我又要给她塞吃的,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躲在哥哥身后说,“我是想问问,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从小感情就这么好吗?” “嗯,是啊。”哥哥点点头,温和地说,“从小就是最好的。” “哦……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俩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我不禁勾起了点好奇,以前的事我大都忘了,哥哥只讲了个大概,我也有点想听他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 “嗯……以前我就喜欢你,云禄,一直都是,你好像对我也比较特别,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那个假装成亲的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就是你看到别人的成亲队伍,想跟我模仿一下,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夜越来越深,山洞外漆黑一片、影影幢幢,我们这里却是香气氤氲,火光明亮。哥哥一边喂我吃东西,一边把年少时的趣事娓娓道来,我听得兴趣盎然,扭头一看,孙尚香也听得聚精会神,脸上带着格外憧憬的表情。 “噗哈!”钟迪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声音,不知何时手里抓着一个酒瓶,脖子跟耳朵都红红的,“嗯哼,伙计陪我喝几口——” “钟兄,你怎么了?”哥哥惊讶地看着他,“你喝醉了?” “我受不了了,太闪了呜噜呜噜——”他仰头闷了一大口酒,辣得直哆嗦,“让我醉吧——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狗来你是神——大过年的,关心一下躲在阴暗角落无人陪伴的小兄弟吧呜呜——” “唉,钟兄,好了……” 哥哥挪到他身边,一边陪他喝酒一边安抚他,他很快撒起了酒疯,进而嚎啕大哭,最后呼呼大睡。哥哥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孙尚香一杯一杯地品着酒,脸颊泛起了酡红,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哥哥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讲故事。 “嗯……真好啊……兄长……”她放下了酒杯,垂着脑袋,嘀嘀咕咕地说,“真好……” “孙夫人,你醉了吗?”哥哥略带关心地看着她。 “别……别这样叫了……我已经……被弃……不是了……”她身子摇晃,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哝。 “上床睡吧,孙……公主。” 她弯着腰,头垂到胸口,不再说话。哥哥抱着她走到另一张床榻边,把她轻轻放下来,刚掖好被角,她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好像在寻找什么,梦呓般地说: “别走……” 哥哥没动。 “别走……别走……” 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似乎找到了归宿,没多久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哥哥把她的手放了回去,掖好被子,走了回来。 我略微嘟着嘴,拧了拧他的脸,不过其实并不太生气。 “乖,吃好了吗?”他搂着我轻声问。 “没吃好……”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胯部,微微摩挲着,“你多陪陪我嘛……” “嗯,好。”他抚上了我的后脑勺。 唇齿相依的幸福在周身流淌,温馨的小山洞里,浓情蜜意在发酵。 “想在哪儿,这里,床上,还是外面?” “床上……”我红着脸,伏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我猜,他是打算先用地老天荒的吻瓦解我的意志,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勾当。 “爬上来,转过去——” “诶,什么?诶,诶……” 赤身裸体的在被窝里,他让我趴在他身上,屁股对着他。 这是什么姿势啊,下面全被看光了,感受到温热的鼻息。 “不要,哥哥,这好丢人……咿呀……” 他没给我申诉的机会,竟然开始亲我那里。羞耻感瞬间爆炸,随之而来尖锐的快感。 手指也进去了,我如上九天,如坠云端……他那烧红的大铁棍不知何时耸立起来,拍打我的脸。我很想为他服务,可是光压抑叫声就占用了我全部精力。 跟他真正进来相比,前面那些都不过是小儿科,我爽得头皮发麻,不知今夕何夕。一段颠鸾倒凤,感受到他的冲动愈发强烈,我说: “哥……我月事快来了……射进来……没关系……”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叁个字让我心尖发颤。 他低吼一声,狠狠压上来,快感像烟花一样在脑海炸开,我张口结舌,被刺激得只能出气不能进气。 “好,好烫……好烫哦……” 狂风骤雨后的温存,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无比放松地轻声说: “哥,我想把我们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好,你想什么时候?”他低沉舒缓的声音从喉结传过来。 “我想你把西域的那桩婚姻了结。” “好啊。” “然后我们选一个良辰吉日。” “嗯,好。” 硬硬的东西又开始顶我。 “哥,你怎么……你不是才……”我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他低声说。 “看,看日出……?” “过年要守岁,你忘了吗?” “守,守岁……??” “我要跟你一起守岁,看新年的第一轮朝阳。” “诶,诶……你的意思是……诶诶,不要啊,放过我吧……” 他翻身上来,我扭头推着他壮实的胸膛。 “不是要我多陪陪你吗?” 他压下来,我根本无力抵挡,闭着眼睛,心情矛盾地承受他的吻。 “你,你弄死我算了……” “这就受不了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纾解压力,你要负担起责任哦。” 我心头一惊,确实如此! “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为什么这么敏感?” 他捏我的乳头,舔我的脖子,用烧红的铁棍蹭我下面……不管他弄哪儿,都激起带电的快感,好像他的指尖有魔力,欲火迅速地烧旺,身体呐喊渴求着填满。 “不知道……” 我咬着嘴唇,腰身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寻找更多快乐,胸主动地挺起来,让他更方便下手。 “好淫荡啊,宝贝。” “嗯……” 听着自己的娇喘,我无法反驳。 “我是你的小淫娃,哥哥,干死我……” “好,就干死你。” 荒淫的乐章持续了很久,五彩缤纷的烟花接二连叁地绽放……直到熹微中听见他说:“你像朝霞一样光芒四射,像晚霞一样妩媚动人。新年快乐。” 我露出淡淡的微笑进入了无梦的酣睡。 木雕带来回信与厚书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些天我有空的时候,思绪总是萦绕在小玉身上,她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奉献让我既感激又震惊,以她的身份、她的背景而言,竟然仅仅为了守护一份爱,便不顾自己的安危,成全别人……当时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我告别的呢?她那昙花一现的活力与开朗,此前从未见过,格外闪耀与迷人,我一闭眼,那明媚的笑容就浮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 我试图代入她,却总是失败,体会不到她的那种心念与意志,就像新的信一样引人遐想而不得其解。 字付马松铭先生收览: 得到你们肯定的答复,军师与我都感到欣慰。不必对我们发誓,当你们做出决定时,命运的轨迹已然铺就。 松铭先生,你是一个守信之人,从你不远万里寻访小甥就能看出。军师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百年之后,辽东作乱之时,便是聚首之日。届时有要事相商,烦请来朝相见。信上有亮手印及章印,可作他日通关凭证。” 军师演算的结果止尽于此,未来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我们衷心祝愿你们福星高照,一帆风顺。我们也知道前路漫漫,少不了艰难险阻,希冀你们坚强不屈,奋勇前行。军师会在旅途的终点等你们。 又及:魏通行证随信附上,已改为小甥姓名,公章完好。 再及:子奇,姥爷同意把《易经》交给你,那是赠予你朋友的,请妥善保管。 蜀军师诸葛孔明及夫人黄氏 我们所有人都不明白“百年之后辽东作乱”是什么意思,“聚首”又如何理解。尽管哥哥告诉我们,他曾见识过孔明推算出叁天内战争的具体发展情况,可是“百年”与“聚首”是两个让人无法联系起来的词语。 而辽东的事情,不要说我,连哥哥也知之甚少。我们互相交流情报,得出仅仅是辽东山高路远,基本与中原隔绝;虏人民风殊异,未曾融入汉族的印象。 不过,与其徒劳质疑不如坦然接受,就像通行证上的墨迹一样。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因为在魏国公章下面的名字本来是我的,现在却变成了钟迪。公章还是那个公章,字迹也看不出丝毫篡改的痕迹。 这个世界想必还有许多我这种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现象,像是哥哥的火焰,那个虚无的世界……窥探它们背后隐藏的真理不是我的任务,也不是我的追求。 我追求的是什么?很简单,那就是跟哥哥的幸福。无论冬去春来、刮风下雪,无论世事变迁、岁月如梭,都不会变。光是这一件事就足够让我操心了,哪有闲工夫考虑别的呢?这不,为了跟哥哥顺利从蜀国离开,就要开展一项兴师动众的大工程。木雕的最后一次来信替我们做好了安排: 子奇,你的朋友与兰若公主有生死之约,我们可以理解。我国与吴国的约定,同样不容忽视,为了顾及各方利益,拟定本计划: 收到信后请你们收拾好所有行囊,下山来到江边,我在船上等你。你们上船后,你姨父另派一艘船送兰若公主前往乌林,那里是蜀吴约定好的俘虏交接地点。 交接当天,你所在的船会挂上魏国旗号,来到乌林。你的朋友中有一个是从魏国来的,她必须露面,亲自劫走兰若公主,让吴国使节看到。现场所有卫兵与工作人员都是你姨父的亲信与家臣,会配合你们。 你们劫走兰若公主后,船会开到房陵,在那里把你们放下。汉中来的援军接管了当地,赵云将军会为你们放行,让你们离开东叁郡,进入南阳,然后你们就往西域去吧。 路上小心。 姨母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那个小小的山洞虽然简陋,却让我度过了一个充实而有意义的新年,那是我跟哥哥重逢的第一个年头。临走时真有一点舍不得呢。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新年,很多很多,毋庸置疑,多到甚至会忘记今天。 踏上新的征程难免有些紧张,前路通向何方?没有人能看到,就像这条哥哥开辟的山间小路一样。 但只要有他在就够了,他就是我的灯塔,我的航标。 天空纯净而澄澈,广袤无垠,苍穹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深深地吸进晴冬清冷的空气,思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了。 不需要考虑太多,不是吗?正如小玉所说,我要带着她的意志活下去,跟哥哥好好地活下去,享受这份幸福。这是世间最真实的东西,最靠近我的东西。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我眺望着江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 生活也是如此,把握当下,不要让最宝贵的事物从身边溜走。 哥哥把马车和货物都装上了船,回来接我。 我感受到他关怀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即微笑。 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命运之轮,随你转动吧,我已经握住了缰绳。 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直至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