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的夏天》


 Chapter1-1

    七月盛夏，窗外蝉鸣不断。
    阳光透过玻璃斜映进教室，照亮了一切。
    儘管冷气机奋力运转，依旧抵不住燥热的暑气。
    教室的前门这时被人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位戴着金属细框眼镜的女人，鞋跟踩踏在地面的声响，随着她移动步伐，规律地传进耳里。
    拾起粉笔，她迅速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清了清嗓子，铃鐺般悦耳的声音响遍整个教室。
    「各位同学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导师。」
    说完，她拿出一只籤筒，里面装满冰棒木棍，每根木棍都被人用黑色奇异笔写上号码。
    「为了让大家能更快认识彼此，暑辅的座位就用抽籤决定吧。」她晃了晃手上的籤筒，随后勾起一抹和蔼的笑容。
    升上高二的暑假，所有学生会根据所选的类组进行分班。
    幸运的话，或许能跟原来熟稔的朋友在一块，但部份的人大概和我一样，跟自己同班的尽是些高一不太熟的同学。
    所以班导分配座位的方式，对我而言其实影响不大，甚至免去了尷尬。
    毕竟熟识的人如果都坐在附近，容易自成一圈，一旦朋友圈形成，旁人自然比较难加入。
    导师的作法，确实是经过考量。
    至于座位决定的方法很简单，从面向黑板右手边第一排算起，第一个位置是一号，往后则是二号，当第一排到底再换到第二排第一个位置，以此类推。
    班导率先抽起第一支籤，籤上的号码就是坐一号位置的人，至于被抽到的人，则会抽出下个位置的学生，依序下去。
    当最后一位同学入座时，老师环顾教室一圈，接着露出满意的微笑.「接下来的一个月，要跟旁边的人好好相处喔。」
    语落的瞬间，我悄悄地往右覷了眼。
    坐在我旁边的，是位长相斯文，却不失朝气的男生。
    当导师询问班上同学有没有人自愿当班长时，几个男生纷纷出声，整齐划一地喊着同个名字：「陈熙、陈熙、陈熙！」
    坐在邻桌的他，肩膀忽然一颤，随即扭头望向出声的那群人，「喂，你们！」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隔壁这个男生，就是陈熙。
    只见他的耳根微微泛红，好看的眉宇全皱在一块。
    看着对方既彆扭，却又不知所措的脸庞，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老师，我可以自己选副班长吗？」陈熙此时举起手，朝讲台上的班导问。
    班导轻轻頷首，表示同意，「可以，班长和副班长毕竟会有很多活动得一起出席，你可以选一个熟悉的人作为搭档。」
    原以为陈熙会报復性的从方才那群鼓譟的同学中，选出一人当副班长。
    然而，在得到老师回覆的下一秒，他却是转过头，与正在偷笑的我四目相接。
    视线交会的剎那，嘴角的笑容彷彿凝固般，定格住。
    他伸出食指，比向我，「那就她吧。」
    闻言，我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圆眼。
    什么？我？
    副班长？
    「等──」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才刚脱口，便被班导给打断，「太好了，那我们的副班长就由……我看看，夏荷，就由夏荷担任，大家鼓掌通过。」
    我愕然地环视四周，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事情便已尘埃落定。
    满腹的震惊和错愕，就这么淹没于眾人掌声之中。
    收回目光，我愤然瞪了陈熙一眼。
    但他没有看我，仅是趴在桌上，半闔着眼，一副事不关己。
    下课鐘响，我立刻望向隔壁的人，没好气地喊了声：「陈熙。」
    几秒鐘过去，他依旧趴在桌上，没有回应。
    于是我提高音量，又喊了遍，「陈熙！」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动作。
    陈熙将脸缓缓从手臂抽离，睡眼惺忪地看向我，「你叫我？」

 Chapter1-2

    「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要选我当副班长？」
    听到我的疑问，陈熙的表情从疑惑转为理解。
    半晌，他弯起唇角，眼眸明亮，「你生气了？」
    我怔了怔，没料到他会这么回我。
    「没有。」
    「真的？」
    「比起生气，我更想知道你选我的理由。」我叹了口气，「按照刚刚那个情况，怎么想你都应该从陷害你当班长的人中挑一个，可你偏偏指了我。」
    陈熙先是安静，接着别开头，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这傢伙，我这么认真地想知道答案，他却一派轻松。
    虽然从这个角度仅能看到陈熙的侧脸，但我似乎能感觉他的笑容更深了些。
    「你应该问问当时正在偷笑的自己吧？」他斜睨了我一眼，「嗯？」
    我瞬间哑口无言.胸口猛然一震。
    果然被他发现了吗？
    「陈……」我正想开口，前方忽然有抹身影朝我们迅速走来。
    是班上的女生。
    「陈熙，没想到我们又同班了，真巧！」她兴高彩烈地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尽是喜悦。
    相较于对方热烈的反应，陈熙仅是浅笑，应了句：「对啊，好巧。」
    「前阵子你好像比较忙，几乎没什么聊天。」儘管那女生依旧面带微笑，但语气难掩落寞。
    「啊……抱歉，最近事情的确多了点。」
    「没关係，现在我们同班了，每天都能见面。」她重拾笑容，美丽的眼眸扑扇不断。
    「嗯。」陈熙没有多做回应，仅是予以单音。
    眼看对话告一段落，那女生将视线移到我身上，另闢话题，「对了，你就是副班长？」
    「……呃、对啊，嗨。」难得被人搭訕，虽然是同性，但我还是有些紧张。
    「我是宋若媛。」她热情地朝我挥手，「陈熙也真坏，没经过你同意就强行指派你当副班长。」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这样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当，我可以帮你，待会下课我去找班导说一声。」
    面对宋若媛的提议，我不由一愣。
    原来可以这样换啊？
    「若媛，不要闹了。」陈熙这时出声。
    「我很认真耶。」她嚷嚷，不甚认同，「同学有难，我好心帮忙，难道不行？」
    「不是不行。」陈熙揉了揉太阳穴，眼神增添几分无奈，「只是已经决定的事，你干么再去添乱？」
    「什么添乱，我不过是想帮……」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我之所以会选夏……」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安静几秒，陈熙突然扭头望向我，难情为地搔着头，「你叫什么？」
    我差点就要举起手把眼前这个男人狠狠修理一番。
    强忍怒意，我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夏荷。」
    「喔、对，夏荷！」他尷尬一笑，接着又转过头跟宋若媛解释，「我之所以会选夏荷当副班长，是因为她就坐在旁边，有事情要讨论也比较方便。」
    「也是啦……」纵然有些不情愿，但宋若媛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我没仔细听，然后起身去了趟厕所。
    当我回到教室时，发现宋若媛已经离开了。
    拉开椅子，我好奇地问着陈熙：「你们认识？」
    「嗯，以前同班过。」
    「从宋若媛的话听来，你们高一似乎不同班？」
    「我们是国中同学。」
    「喔……」点头的同时，我的目光飘向坐在前排的宋若媛，忍不住又问：「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直接选她当副班长就好？我看她好像很想当。」

 Chapter1-3

    原本正在滑手机的陈熙，听到我的疑问，忽然抬起头，朝我一笑。
    「你很不情愿喔。」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眼角蔓延而开，「一直想把这个职位推给别人。」
    「你还说！」讲到这个，我就想抱怨，「是，偷笑是我的不对，所以这件事我也认了，但陷害人之前好歹也把对方的名字给记住吧？」
    「抱歉、抱歉。」陈熙一脸歉然，看起来似乎是真心想向我道歉，但唇边的笑意依旧停不下来，「没想到你这么爱生气。」
    我没有说话，而是逕自滑起手机。
    「喂、好啦，别气。」他先是轻扯我的衣袖，见我依然沉默，便将手伸进书包，像是在摸索什么。
    片刻，陈熙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荷包蛋软糖，并递到我面前。
    对此，我不由一怔，不明所以地迎上他的视线，「干么？」
    「没吃过吗？」
    「吃过啊。」
    记得小时候回爷爷奶奶家时，桌上尽是这类糖果，还有一些汉堡形状的软糖。
    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少有小孩子能抗拒。
    「那，吃吧。」他解开上头的金色线圈，晃了晃袋子，示意要我拿一点。
    看着笑脸盈盈的陈熙，我彷彿理解了他的意图。
    叹了口气，最终我还是抓了两颗软糖，然后苦笑了笑，「真的是败给你了，想收买我，还收买得这么明显。」
    「愿者上鉤啊。」陈熙眨眨眼，笑得灿烂，「还有，这一次，我会好好记住你的名字。」
    「啊？」我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在意，「没事啦，我只是──」
    「……夏荷。」他低喃着我的名字，接着抬起头，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不会再忘记了。」
    四目交接的那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用力地跳动了下。
    我不禁失笑，「你也太夸张。」
    「我不想我的搭档跑掉啊。」他露齿一笑，犹如窗外的艳阳，绚烂夺目。
    抿抿唇，我下意识地抓紧衣角。
    陈熙这个人，比我想像中还特别。
    ＊＊＊
    骄阳似火，天空一片湛蓝。
    收拾桌面的同时，耳边响起宋若媛的声音。
    「夏荷，要走了吗？」她慢步走到我旁边，手里握着一只水壶。
    自从暑辅第一天交谈后，宋若媛便经常找我攀话。
    时间一久，两人自然也成了朋友。
    论起宋若媛，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她，大概就是「人生胜利组」吧。
    长相甜美、身材姣好、家境优渥，样样光环都落在她身上，简直就是个聚光灯。
    相较之下，我显得既平凡又普通，像个路人似的。
    老实说，我有点不明白，像宋若媛这么优秀的人，为何偏偏找上我当朋友？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陈熙。
    但我没有过问，也不曾提起。
    毕竟跟宋若媛相处的这段时日，感觉并不差，我不想因为一个问题影响到目前的关係。
    多一个朋友总是有益无害，加上我在这个班上本来就没有熟悉的人。
    将课本塞进抽屉，拿起水壶，我和宋若媛步出教室。
    临走前，我发觉宋若媛悄悄地覷了陈熙几眼，从她挣扎的神情判断，大抵是想问陈熙要不要一块去操场。
    踏出门的剎那，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开口？」
    「咦？」她先是一愣，然后眨了眨美丽的眼眸，「被你发现啦？」
    「视线这么明显，搞不好连陈熙都察觉到了。」
    宋若媛没有说话，却加重了力道，将水壶握得更紧。
    沉寂良久，她露出懊恼的表情，叹了口气，「前阵子我找陈熙搭话找得太频繁，他的回覆都很冷淡，我不怕被拒绝，但我怕他因为觉得烦而讨厌我。」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想太多了。」
    「可是……」
    「你觉得他是那种人吗？」我莞尔，「你认识陈熙的时间比我还久，你应该更清楚才对。」
    闻言，宋若媛不再争辩，而是安静下来。
    从树上传来的蝉鸣声，此刻忽然大了些，分外清晰。
    「也是。」半晌，她昂起头，神采奕奕，没了方才灰心的样子。

 Chapter1-4

    这一节是体育课，跑完老师规定的圈数后，我跟宋若媛坐在操场旁的树荫下休息。
    不晓得是不是受宋若媛的影响，看着球场上的男生们，陈熙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楚。
    只见他俐落地抄截敌方的球，传给队友，接着移动步伐，迅速跑到篮框下，接球擦板得分。
    一连串毫无拖沓的动作，使我不由睁亮眼眸，对陈熙心生几分敬佩。
    「你在看陈熙？」宋若媛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嗯。」我爽快地承认，「陈熙的运动神经好像还不错？」
    「是啊，他从国中开始打球就很厉害。」宋若媛嫣然一笑，「之前体育课的时候，甚至有别班女生跑来场边看呢。」
    我没有回应，仅是頷首。
    目光则是随着陈熙奔驰的身影，来回不断。
    体育课结束后，我拎起毛巾，等待正在喝水的宋若媛。
    于此同时，眼角馀光注意到一抹人影朝我们徐徐走来，转过头，陈熙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
    「夏荷。」。
    「干、干么？」原以为他是要找宋若媛，没想到居然是我。
    「待会买完午餐，跟我去教官室一趟。」
    「啊？」听到教官室，我倏地一阵心慌，「我、我做了什么吗？」
    陈熙则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做坏事喔？」
    「才没有。」我忿忿瞪了他一眼，追问：「好端端的，干么要去教官室？」
    「好像是什么安全宣导……」他一脸不确定地搔着头，语气不是很肯定，「总之，各班的班长和副班长都要出席，你可别开溜啊。」
    闻言，我忍不住抗议，「你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抱歉，我忘记了。」陈熙困窘地笑了笑，「最近比较忙，一时之间就忘了。」
    我正想继续碎念，一旁的宋若媛却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就饶了陈熙这一次嘛。」她轻晃着手臂，苦苦哀求。
    我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望了陈熙一眼，再看了看宋若媛，最后我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那我们赶紧去食堂吧，以免人太多、排队要等很久。」
    「好。」宋若媛扯开嘴角，高兴地挽住我的手，「陈熙，要一起走吗？」
    闻言，我不免有些惊讶。
    或许是刚刚的话发挥了作用，这一次，宋若媛不再犹豫，而是直接开口向陈熙提出邀约。
    相较于我的震惊，陈熙的态度倒是一如往常。
    他耸耸肩，回：「不了，刚打完球，我没食慾。」
    「但是你现在不买，听完安全宣导还有时间吗？」宋若媛面露担忧，接着提议，「不然我们帮你买吧？」
    听到宋若媛的话，我赶紧澄清立场，「什么我们，我可不──」
    打断我还没说完的话，陈熙轻哂，「好啊，那你就去便利商店帮我随便买个微波食品。」
    「麻婆豆腐烩饭可以吗？」宋若媛问。
    「嗯。」他直直对上我的视线，加深了笑容，「还有，便当刚微波完很烫，你就交给夏荷拿吧。」
    「喂，你什么意思！」我嚷嚷，「你就不怕我烫到吗？」
    「你随便抓着路人，问问看他们觉得你跟若媛谁比较像女生，大家一定都回答若媛。」他振振有词地反驳。
    「再囉嗦你等等自己去。」我气得直接扭头走人。
    而一旁的宋若媛，则是欲言又止地看着陈熙。
    片刻，她这才小跑步跟上我的步伐。
    察觉到她的异样，我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她甜甜一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见她没有说的打算，我亦不再追问，仅是将疑惑藏在心底。

 Chapter1-5

    教官室前人声鼎沸。
    不少人手里捧着便当，似乎是买完午餐直接来报到。
    我跟陈熙算比较晚到，当我们抵达后不久，一位男教官便领着大家走进一间教室，接着他开始播放投影片，介绍着生活周遭有哪些危险源，以及该如何预防和处理。
    十几分鐘过去，教官依旧站在讲台上，叨叨絮絮地说着乏味的事情。
    瞥了眼投影片右下角显示的页数，还有三分之一的内容。
    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压低声音朝隔壁的陈熙道：「这安全宣导也未免太无聊了吧？比老赵的歷史课还想睡。」
    我原本预期陈熙会附和我的话，说点什么。
    然而耳边却仅仅传来一个含糊的单音，「……嗯。」
    陈熙的反应，使我不由拧起眉，疑惑地转过头。
    只见他双眼闭闔，身体微微晃动。
    阳光洒落在细长的睫毛间，犹如一粒粒金色亮粉，耀眼夺目。
    原来是睡着了。
    我没有吵醒他，而是仔细端详他的脸庞。
    细细回想，跟陈熙同桌也有一段时日了，但我似乎曾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他的五官。
    平常不是看到侧脸，就是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模样。
    我的注意力先是被陈熙高挺的鼻子给吸引，然后是眉毛。
    当目光落在眼睛的剎那，我不禁怔了怔，一时半刻没有动作。
    惊讶的情绪佔据了我的脑海，我木然地望着陈熙，并皱紧了眉头。
    他不仅眼袋厚重，周围更印着深咖啡色的黑眼圈。
    我正感到纳闷，忽然，陈熙睁开眼眸，冷不防与我对上视线。
    我的身子猛然一震，下意识地想别开头，耳边却听到陈熙的笑声。
    「偷看我啊？」他弯起唇角，笑得极其曖昧。
    「哪、哪有！」我感觉耳根猝然发烫，脸颊亦跟着躁热起来。
    「要偷看技术也好一点。」他愈笑愈深，「被逮个正着多尷尬。」
    「囉嗦！」我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紧紧盯着投影片。
    陈熙没有回话，肩膀这时却传来一股重量。
    扭头一看，这才惊觉陈熙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你──」
    我吓了一跳，正想推开，他却出声了：「借我靠一下，当作你偷看我的补偿。」
    「什么补──」
    「三分鐘。」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懒洋洋的声音再度传进耳里，「借我瞇个三分鐘就好。」
    迟疑几秒，最后我叹了口气，并缩回停在半空中的手。
    「真拿你没輒。」
    幸好我跟陈熙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这个位置原就隐密，前面有正好有堵突起的柱子，恰恰形成视线死角，教官不易发现。
    也因此，陈熙几乎睡了整堂的安全宣导，却安然无事。
    至于他借用我的肩膀多久，我也没认真计算。
    毕竟跟陈熙对话完不久，演讲便结束了。
    看他一脸睡眼惺忪，我真想向教官举报他的罪行。
    「已经午休了啊？」他瞥了眼手机，语气震惊。
    「你才知道你睡多久。」
    「没办法，教官佔用到休息时间，我只好提前午休。」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不想与他争辩，而是拋出疑问，「你好像很累？」
    「喔……对啊。」他揉揉眼，「最近睡得比较少。」
    我忍不住窃笑，「干么？半夜当小偷？」
    「瞧你一副贼溜溜的样子，怎么想都是你比较适合。」
    「喂，你什么意思！」
    「不过，我怕你脑袋不够灵光，加上刚刚的偷窥技术实在不及格，我看还是别当好了。」他笑容可掬，「因为也当不成。」
    可恶，被反将一军。
    我被陈熙的话气得牙痒痒，却想不出更好的说词来反驳。
    算了，论起斗嘴，我大概永远斗不赢他。

 Chapter1-6

    「对了，结果便当最后是谁拿回教室？」走回教室的途中，陈熙突然问起这件事。
    白了他一眼，我没好气地回：「你觉得呢？」
    相较于我的哀怨，陈熙倒显得很高兴。
    他扯开嘴角，笑得灿烂，「这么听话？」
    「少得意了。」我冷哼，「我是替宋若媛着想，不想让她多拿一个便当罢了。」
    「才短短几週，你们感情已经这么好了？」陈熙的语气挟着些许讶异。
    思忖几秒，我回：「跟这个无关，假如今天换成其他人，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包括我？」
    我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他，「当然没有。」
    陈熙呿了声。
    「倒是你。」停下步伐，看着陈熙的后脑勺，我好奇地问：「明明跟宋若媛认识那么久，却反而有些生疏，为什么？」
    语落的那刻，原本正在前行的他，脚步忽然一滞。
    儘管背对着我，但我依旧能感觉到，陈熙的身体在方才那一瞬僵住。
    对此，我不由感到纳闷，疑惑犹如一丝火苗，自心底油然窜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亙而开，午休时间的校园显得格外寧静。
    回盪于耳边的，尽是树上蝉鸣的喧闹。
    沉寂良久，风送来陈熙的声音，「怎么说？」
    他在反问这句话时，并没有看我。
    我耸耸肩，「不晓得，直觉吧，像之前她提议当副班长时，你也立刻回绝。」
    「副班长杂事很多，我只是不希望成为她的负担。」他缓缓转过身，浅笑了笑，「总之，你想太多了。」
    那抹笑容，和暑辅第一天他回覆宋若媛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抿抿唇，既然陈熙有意隐瞒，那我便不再多问。
    于是，我跟陈熙迈开步伐，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我愈想愈不对劲，忍不住抗议，「等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杂事落在我身上就没关係囉？」
    陈熙放声大笑，「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我气得用力搥了下他的手臂，然后加快速度，掠过他的肩。
    「喂、喂，你走那么快干么？」
    不顾他在后头嚷嚷，我继续前进。
    陈熙接连又喊了几声，我都彻底无视。
    突然，我听见后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来不及回头，手臂便传来一阵温热。
    陈熙拉住我的手，歉然笑了笑，「开玩笑的啦，我只是单纯觉得，你就坐在隔壁，讨论事情比较方便，不是刻意要刁难你。」
    听到陈熙的解释，我没有回答，而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见我安静，他难为情地搔了搔头，欲言又止，「还有就是……」
    「就是？」
    他先是看了看我，又看向地板。
    反覆几次，直到我开始失去耐性时，他这才压低声音，小声开口：「我想说……可以藉机认识你。」
    闻言，我驀地一愣，震惊的情绪充盈我的胸口，使我一阵木然。
    陈熙的答案，完全超乎我意料之外。
    我惊愕地望着他，久久不语。

 Chapter1-7

    良久，我拧紧眉，面露狐疑，「你是为了让我消气，才故意这么说？」
    「消气是事实。」他深吸了口气，随后轻哂，「想认识你也是事实。」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剎那，我感觉心脏猛然颤动了下。
    彷彿一匹脱韁野马，愈跑愈快、愈跑愈快，逐渐失控……
    从脸颊传来的燥热，让我不由自主别开视线。
    陈熙倒好，见我被堵得说不出话，连忙移动身子，跑到我面前。
    他唇角微扬，「还在生气？」
    我瞪了他一眼，仍旧不言。
    「别气了，回教室请你吃荷包蛋软糖。」
    「你现在是把我当小孩子哄吗？」我略感不悦，却也不想再跟他计较，便另闢话题，「话说回来，你好像很常带那个软糖来学校？」
    陈熙顿了顿，然后頷首，「嗯，因为家里有很多，所以每天就随手带一点。」
    「原来你是哥哥啊？」
    「什么？」他的表情甚是不解。
    「难道不是吗？」我不禁对自己的猜测產生了动摇，「我想说，家里有这么糖果，应该是有弟弟或妹妹才对。」
    「喔……」他瞬间恍然大悟，含糊回了句：「……对啊。」
    陈熙的态度，使我感到有些古怪，困惑之际，目光恰好落在他的黑眼圈上。
    那一霎，心底的火苗彷彿被人添了把油，骤然增剧。
    「对了，你──」
    我正想开口，前方忽然响起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响。
    紧接而来的，是熟悉的女声，「你们两个，已经午休了，怎么还在外面逗留？」
    抬头一望，班导纳闷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底。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问题，来不及整理，一时之间只能哑然地看着她。
    倒是陈熙，慢慢开口，答得不疾不徐，「刚刚去听安全宣导，各班班长、副班长都得出席。」
    班导了然地頷首，「知道了，那你们也赶快回教室休息吧。」
    「是，谢谢老师。」陈熙礼貌地微微鞠躬，我亦跟着弯腰。
    待班导走远后，陈熙好奇地望向我，「怎么了？」
    「啊？」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愣了愣，想起刚才的疑问，再瞥向陈熙的眼眸，心中恍如有个天秤，不断左右摆晃。
    挣扎半晌，最终我决定将这份疑惑压回心里，没有问出口。
    既然错过了时机，那就算了吧，下次再问也不迟。
    于是，我扬起嘴角，胡乱找个理由塘塞过去，「喔，那个啊──我想说，待会你的便当要分我吃几口。」
    「为什么！」陈熙忍不住嚷嚷。
    「跑腿费啊。」我机灵地眨眨眼，笑得灿烂，「我也想吃麻婆豆腐烩饭。」
    儘管他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不情愿，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答应，「好啦，你这个贪吃鬼。」
    我比出胜利的手势，得意一笑。
    陈熙走在我前面，率先走入教室。
    望着他的背影，再想起方才的演讲，我的胸口突然有点闷。
    一股担忧伴随困惑自心底蔓延而开，流遍全身。
    陈熙疲惫打盹的画面，彷彿烙印般，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久久消散不去。

 Chapter1-8

    盛夏已过，时序进入初秋。
    树上的叶子褪去一身翠绿，悄悄转黄。
    迎面拂来的风，透着几丝薄凉，令人不由哆嗦。
    暑辅之后，全班慢慢习惯新学期的课程，整个班级亦逐渐步上轨道。
    为了促进交流，开学不久，班导换了一次座位，採抽籤的方式。
    巧的是，我跟陈熙又坐在一块，只是从前排换成中间排。
    对此，班导仅是浅笑，并没有要求重抽，「也好，这样一来你们讨论事情比较方便。」
    闻言，我顿时欲哭无泪，原想换个邻桌聊聊天，不料竟是同一人。
    「嗨，又见面了。」
    这是我搬到新座位后，陈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禁在内心暗忖：这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
    至于宋若媛，则是换到陈熙的右后方，两人的位置靠得更近了些。
    宋若媛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陈熙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
    「对了，陈熙。」一节下课，我轻撞了撞他的手臂，喊着，「园游会的事，要不要趁班会讨论一下？」
    今天恰好是週五，每个礼拜五的三、四节课是班会，有的导师会利用这段时间授课。
    幸好我们班导没有这么残忍，大多时候都是班级活动，少部分是自习。
    「还好你有提醒！」陈熙猛然瞪大双眼，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差点就忘了。」
    「没关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说得云淡风轻。
    每年十月初，学校都会举办园游会，主要由高一、二同学负责。
    虽然校方并没有规定摊位的种类，举凡食物、饮料或游戏皆可，但多数班级依旧倾向前面两者。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站在讲台上，我环顾教室一圈，寻求意见。
    陈熙则是手握粉笔，负责将提案写在黑板上。
    「炒泡麵！」率先出声的，是位坐在角落的男同学。
    然而这项提议很快的就被另个女生给反驳，「炒泡麵重复性太高了，要不要换点别的？」
    语落的瞬间，此起彼落的赞同声纷纷响起。
    其实不只炒泡麵，乾冰汽水亦是如此。
    由于上述两者耗时少、利润高，于是成了年年必定出现的熟面孔。
    思量几秒，我深觉有理，不禁頷首，「也是，那还有没有其他建议？」
    台下先是一片静默，良久，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举手，「热压吐司？」
    闻言，陈熙立刻将这项提议腾到黑板上。
    儘管热压吐司出现的机率也不算低，但终究不及炒泡麵跟乾冰汽水。
    之后接连又有几位同学提出其他想法，气氛十分活络。
    对此，坐在一旁的班导似乎相当高兴，频频点头，偶尔跟着加入话题，给予意见。
    半节课过去，黑板上列满各种提议，滷味、冰淇淋、地瓜球、烤香肠，大家的参与度远比我预想的还热烈。
    而最终票选通过的，是热压吐司，刚好提案的女生家里有两台热压吐司机，省去不少麻烦。
    「陈熙、夏荷。」
    下课鐘响，我跟陈熙放下板擦，正准备走回座位时，后方传来班导的声音。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食材部分交给你们负责，可以吗？」
    陈熙覷了我一眼，然后允诺，「好。」
    「辛苦了。」她扬起唇角，露出满意的神情。
    不久，待班导离开教室后，陈熙用自动笔的按压端戳了戳我的手臂，歉然一笑，「又把你拖下水了。」
    我微愣，「食材的事吗？」
    「对啊。」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我没想到连这种事都是班长跟副班长处理。」
    望着陈熙略带歉意的脸庞，我不由惊讶。
    「你也会在意啊？」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还以为你都无所谓。」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个样子。」他故作受伤地低头。
    「你才知道。」

 Chapter1-9

    陈熙先是伸手轻点了下我的额头，随后另啟话题，「话说回来，食材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
    「我想说，如果要简单方便，那就随便找间大卖场採买。」停顿片刻，他提出另个建议，「或是找店家合作。」
    「……店家？」我怔了怔，「比如说，麵包店？」
    「没错，毕竟是用在园游会，需要的数量不算少，看看能不能以比较优惠的价格购入材料。」陈熙接着道：「这么一来，即便有其他班级卖热压吐司，口感方面我们也是略胜一筹，说不定还能藉此打响知名度，提升买气。」
    听完陈熙的分析，我顿时豁然开朗，并心生佩服。
    望向陈熙，我忍不住打趣，「明明是个连开会讨论都要我提醒的人，居然能想这么远。」
    「你倒是会趁机调侃人。」说完，陈熙用食指再次点了下我的额头。
    止不住的笑意自唇角蔓延而开，「总得抓紧机会啊。」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拋出新的问题，「对了，你有推荐的麵包店吗？」
    思忖半晌，脑袋依旧毫无收穫，我只好摇头，「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沉吟几秒，陈熙跟着叹气，「还是上网查查看？」
    「也好。」
    于是我拿出手机，正准备解锁萤幕时，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这边有间推荐的麵包店，要不要分享给你们？」回眸一探，宋若媛盛满笑容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
    我彷彿看到救星般，语带感激地连忙道谢，「真的吗？太好了。」
    宋若媛点开fb的搜寻栏，迅速输入几个字后，将萤幕转向我们。
    「这是他们的粉丝专页。」她扬起微笑，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们也有卖果酱，我买过几次，味道还不错，都是纯手工製作，而且位置就在市区，离学校不远，如果想实地访查也很方便。」
    我跟陈熙对望了一眼，陷入沉思。
    「感觉不错。」陈熙赞同地点点头，目光移向我，「你下週末有空吗？」
    「我？」我一阵纳闷，随后頷首，「有是有，怎么了？」
    「实地走访啊。」他笑得灿烂，「顺便出去玩。」
    面对陈熙的邀约，我不由一愣，一时半刻没有回应。
    同一剎那，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颤动了下。
    「好、好啊……」我别开视线，难为情地将发丝勾到耳后，「若媛要一起来吗？」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宋若媛的表情明显一惊，然后逐渐转为欣喜，「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我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毕竟我们对这间店都不太了解，你能来当然最好。」
    闻言，宋若媛望向陈熙，似乎是想徵询他的意见。
    陈熙倒没什么反应，仅是耸肩，「我无所谓。」
    「那就约……下週六？」看了看两人，我不确定地问：「下午一点，火车站集合？」
    「我可以。」宋若媛点头。
    「好。」陈熙慵懒地回了个单音，接着往桌上趴去。。
    我忍不住唸了句：「又要睡觉。」
    「补个眠。」他将头埋进手臂里，声音有点闷。
    睨了陈熙一眼，我无奈地摇摇头。
    这傢伙到底有几节下课是清醒的？

 Chapter1-10

    週六正午，户外烈阳高照。
    天空一片湛蓝，乾净的几乎不见半丝云朵。
    火车站熙熙攘攘，大批人潮进出不断，耳边尽是汽机车的喧嚣。
    佇立在门口，我左顾右盼，却毫无收穫。
    瞥了眼掛在墙壁上的时鐘，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十五分鐘，于是我找了根柱子倚着小憩，静待陈熙跟宋若媛的到来。
    「夏荷！」
    不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我的右后方响起。
    我还来不及反应，肩膀便被人给轻拍两下。
    「你来得真早。」宋若媛浅笑，「等很久了吗？」
    「还好。」
    宋若媛身穿一袭白色洋装，与她白皙的肌肤十分相衬。
    午后的微风轻拂起及腰的长发，衬托出她原有的气质。
    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宋若媛显得更加耀眼。
    宛如一颗鑽石，闪闪发亮，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对了。」她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随后挽住我的手臂，「陈熙会晚点到，我们先去附近的服装店逛逛吧？」
    我一愣，忍不住问：「他告诉你的？」
    「是啊。」她甜甜一笑，掩藏不住的幸福感洋溢于脸上，「他刚刚传讯息跟我说的。」
    语落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彷彿被人给用力揪了一下。
    明明主约的人是我，但陈熙联络的对象却是宋若媛。
    思及此，我不由感到失落，一股惆悵自胸口蔓延而开，有点闷、有点沉。
    儘管如此，我依旧牵起嘴角，逞强地笑了笑，深怕被宋若媛察觉到异样。
    之后，我们在附近的商街逛了一阵子，接着又到一间速食店间聊消磨时间。
    两小时过去，窗外的艷阳虽然西沉了些，但光芒依旧亮得刺眼。
    我正纳闷陈熙怎么还不出现时，宋若媛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点开萤幕，兴高彩烈道：「陈熙说他到了。」
    宋若媛的话才刚脱口，陈熙匆忙的身影便映入视线。
    只见他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朝我们快步走来。
    「抱歉，我迟到了。」他语气真诚，脸上尽是满满的愧疚。
    我原想着，等陈熙一来，定要好好训他一顿。
    但这个念头在见到他疲惫的倦容后，便消退不少。
    我也不打算计较了，仅是淡淡回着：「走吧，再不赶快去，店都要打烊了。」
    「那我先去一趟厕所。」听到要出发，宋若媛赶紧起身。
    期间，陈熙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寸步不移。
    待宋若媛走远后，他低下头，重复着同样的话，「对不起。」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又道歉？」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不追究原因。」他紧盯着我，神色认真。
    我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的反应。
    半晌，我弯起唇角，反问：「反正都已经迟到了，原因很重要吗？」
    陈熙的神情先是一滞，很快地又恢復原样，「夏荷，生气也好、骂我也好，做点什么吧，否则我……」
    「否则？」
    他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看向我，模样困窘。
    僵持片刻，陈熙叹了口气，道出心声：「──我会很自责。」
    我愕然，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眸。
    平常陈熙给人的感觉总是无所谓，想不到他对这件事居然这么在意。
    如此落差，使我不禁笑了起来。
    「陈熙，你的心思比我想像中还要细腻。」
    陈熙先是微愣，脸颊随后泛起两抹红晕。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确实是想着，等你出现先骂一顿再说。」我坦承，「但后来看到你的脸，就放弃了。」
    他面露困惑，「为什么？」
    迎上他的视线，我莞尔，「因为你看起来很累啊。」
    语落的剎那，我发觉陈熙的身体微微一震。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迟到的原因。」我加深笑容，「但从你道歉的态度看来，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陈熙拧眉，静默不语。
    「怎么？」见他安静，我忍不住调侃，「难不成你很想被我骂？」
    「我又不是被虐狂。」
    「我差点就信了。」
    他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夏荷。」
    「嗯？」
    「谢谢你。」他目光柔和，紧锁着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闻言，我一怔，心脏猛然颤动了下。
    不断加快的心跳，扰乱原来该有的频率。
    同时也扰乱了我的思绪……

 Chapter1-11

    我感觉自己的耳根霍然一热，随即别开头，不敢与陈熙对视。
    「夏──」
    陈熙似乎是想出声喊我，却被宋若媛给打断，「我回来了！」
    「你、你回来啦？」我赶紧望向宋若媛，试图转移注意力。
    「是啊，厕所好多人，我排好久。」她不悦地抱怨。
    「速食店通常都这样。」
    「也是。」她頷首，认同我的说法，接着定睛看了我几秒，「夏荷，你身体不舒服吗？」
    「咦？」
    「是不是中暑了？」她的眼神流露着担忧，「你的脸好红。」
    我一愣，并慌张地摸了摸脸颊。
    是有点烫。
    「没、没事啦……」我胡乱寻了个理由塘塞，「可能刚丢完垃圾，走动的时候出了点汗。」
    宋若媛的表情半信半疑，但也没有追问，仅是说了句：「真的不舒服要说喔。」
    我点点头，立刻挤出一丝笑容。
    之后，我们三人朝宋若媛推荐的麵包店前进。
    在她的引领下，我们很顺利地找到店家的位置。
    麵包店位于一条隐密的巷弄内，这个地方很特别，相较于数公尺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这里没了喧哗，徒有寧静。
    恬然的氛围縈绕整条小巷，显得格外宜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脚步停留在店门前，我环顾四周，忍不住惊呼。
    「很棒对吧？」宋若媛灿笑，然后迈开步伐，率先走进屋内，「之前我在市区间逛时，意外拐进这条巷子，结果发现这间店。」
    我跟陈熙宛如初生的孩子，一脸惊奇地左顾右盼，新鲜不已。
    里面的装潢主要是以实木布置，简约却又不失高雅。
    柜檯前摆了两柜麵包，浓浓的香气自橱柜飘散而出。
    这里与其说是麵包店，我倒觉得像是咖啡厅，适合朋友情侣来用餐。
    大概是假日的缘故，店里虽然不到客满，但多数的座位已有人入座。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我们三人翻着菜单，烦恼着该点什么好。
    当目光移到热食区时，我发觉他们也有卖热压吐司，于是毫不犹豫地选了这样。
    「那我也点热压吐司吧？」听完我的决定，陈熙跟着附和，「我们点不同口味的试试。」
    「行。」我爽快答应，「甜的还是咸的？」
    思忖几秒，陈熙答道：「甜的好了，咸的内馅多，做起来比较麻烦。」
    「而且他们也有卖果酱。」宋若媛这时加入讨论，「如果吃完你们觉得满意，可以考虑连果酱都跟他们买。」
    「感觉很方便。」我頷首。
    待餐点上齐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
    正如宋若媛所言，这间店的食物确实美味，用料也很扎实。
    更令人惊艳的，是看似平凡无奇的吐司。
    或许本身就是做麵包的缘故，他们的吐司咬起来格外q弹，跟大卖场卖的完全不同。
    询问之下，才发现原来他们的吐司亦是手工製作。
    结完帐后，我跟陈熙与麵包店的负责人商讨食材事宜，宋若媛则是先到店外等候。
    负责人一听到我们打算在园游会贩卖，想都没想便直接答应。
    他们愿意以定价的六折优惠卖给我们，交换条件是，园游会当天我们必须在招牌的地方附註他们的店名，作为宣传。
    商议成功后，我跟陈熙狂若欣喜地频频向负责人致谢。
    「老闆比我想像中还亲切。」我雀跃地朝陈熙道。
    「原本觉得七五折已是奇蹟，没想到他居然愿意降到六折。」陈熙不敢置信，「简直是慈善事业。」
    「你也太夸张了吧？」我不禁失笑。
    我们慢步朝门的方向踱去，恰好这时有人推开门，走进店里。
    擦肩而过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夏荷？」
    我随即停下脚步，回眸一探。
    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脸庞。

 Chapter1-12

    那一霎，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彷彿凝固般，忘了流动。
    许久不见，在岁月的陶冶下，本就标緻的脸蛋变得更加动人。
    记忆里及肩的长发，如今已留至胸前。
    对方的表情亦挟着几分惊讶，见我安静，她再次确认，「是夏荷吗？」
    一旁的陈熙以为我没听见，连忙用手肘顶了我一下，不断提醒。
    望着眼前的人，我亟欲出声，却发现喉咙紧锁，且乾得发涩。
    沉寂半晌，待情绪稍微平復些，我抿抿唇，艰涩地开口：「……书瑜。」
    闻言，她先是睁亮眼眸，接着扬起唇角，「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要不要──」
    打断对方尚未说完的话，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胡乱扯了个理由，「抱歉，我还有事，下次再叙旧吧。」
    不等她回答，我揪起陈熙的衣角，逕自离开。
    一踏出店外，陈熙立刻抓住我的手腕，劈头就问：「你怎么回事？」
    我愣然地看着他，脑袋一团混乱，完全无法思考。
    「你们谈完啦？」坐在等候区的宋若媛听到我们的声音，赶紧起身，徐徐走来，「如何？还顺利吗？」
    「顺利是顺利，但……」陈熙拧紧眉，瞥了我一眼，面露担忧。
    宋若媛则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我，眉头跟着皱紧，「既然顺利，那为什么夏荷的脸色这么难看？」
    视线交会的那刻，我的心猛然一震，立即别开头。
    见状，宋若媛更是困惑，「夏荷？」
    「……我没事。」我逞强地笑了笑，示意不要紧。
    儘管这句话和我现在的模样截然不合，一听就知道是谎言。
    然而他们也没打算拆穿，仅是担心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最后，我以家里为由，先行向两人道别。
    反正园游会的食材已经办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原本宋若媛想陪我走车站，却被我给婉拒了。
    我独自步出巷外，魂不守舍地走在市区的街道上。
    明明不过十几分鐘的路程，我却走了快一小时才到车站。
    踏上公车，刷完悠游卡，我选了个后排靠窗的座位。
    望向窗外在川流不息的路人上，我看得有些失神。
    「夏荷，求求你……」
    一道声音此时冷不防自脑海响起。
    我不自觉攒紧拳头，一股窒息感自胸口蔓延而开。
    恍若有块巨石，压在心上，压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那道声音，宛如梦魘，挥之不去。
    直至今日，午夜梦回，偶尔还是会梦到那段回忆。
    那段我不愿记起的回忆。
    我闔上眼，调整呼吸，试图摆脱这股不自在的情绪。
    忽然，左边的位置有人坐下。
    我扭头望去，一张灿如艳阳的笑脸便映入眼底。
    「陈、陈熙？」我顿时一惊，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他笑着反问。
    「不、不是……」我抚额，急忙整理思绪，「原来你也搭这班公车？」
    「没有，今天第一次搭。」
    我一听，更加朦了，「啊？那你……」
    陈熙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然后浅笑了笑，「我放心不下你。」
    语落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用力颤动了下。
    从内心传来的阵阵骚动，如同盛放的花季，喧闹不已。
    他的笑容好似春日里的初阳，温煦且明亮，辉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害臊地别开眼，并捏紧衣角，不敢与他对视。
    气氛虽然安静，却有些曖昧。
    彷彿有什么情愫在这团氛围中，悄声酝酿。

 Chapter1-13

    不久，司机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眼看公车就要发动，我忍不住开口：「我没事了，你快点下车吧。」
    陈熙却不为所动，「这么想赶我走？」
    我一时语塞，哭笑不得。
    这问题我到底该回答对还是不对？
    我确实是希望陈熙赶紧下车没错，但又不是真心想赶他走。
    可我若不赶，他大概也不会离开。
    「不必担心。」看穿我的顾虑，陈熙轻哂，「我查过了，这班公车会绕一圈再回到总站，不会迷路。」
    我没有应声，只是无奈地望向他，嘴角却不自觉失守。
    「话说回来，刚刚那个女生是旧识？」寂静半晌，陈熙突然问起方才的事。
    我叹了口气，轻轻頷首，「嗯，我们是国中同学。」
    他感到惊讶，「那为什么……」
    「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不带笑意地弯起唇角，字字强调，「曾经。」
    陈熙神情一怔，试探地问：「所以……你们之间有过节？」
    我抿唇不语。
    见我静默，陈熙亦不再深究，却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需要诉苦的话，随时欢迎。」他扯开嘴角，笑得极其灿烂。
    我倏地一愣，随后莞尔。
    之后，陈熙再也没有提起麵包店的事，仅是和我间聊学校的是非。
    而他就这么陪着我，直到我下车。
    临走前，我语气真切地道了句：「谢谢你。」
    闻言，陈熙温柔一笑，目光似水，「小事。」
    望着驶离的公车，我不由揪起衣领，若有所思。
    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悸动，此刻正悄悄滋长。
    恍若一粒小石子，拋入湖中，引起阵阵涟漪。
    随着车子愈开愈远，那份情感愈演愈烈。
    ＊＊＊
    园游会当日，秋高气爽。
    校门前的广场，便是摊贩的集散地。
    红白相间的棚子下，挤满了人，许多学生忙进忙出，热闹非凡。
    我跟陈熙指挥着班上同学，将桌椅及热压吐司机摆妥位置。
    至于食材，为了讲求新鲜，我特意让麵包店当天早晨再送达。
    朝阳斜掛在蓝天一角，替园游会更是增添几丝生机。
    眼看人力分配及摊贩佈置已完善妥当，我扭开水瓶，正准备小憩片刻，迎接待会的开幕。
    忽然，一位女同学朝我匆匆奔来，面色着急，「夏荷，不好了！」
    我顿时一愣，忍不住问：「怎么了？」
    「吐司、吐司……」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几个站在棚子下，正在试用热压吐司的同学面面相覷。
    我随即走上前查探，惊觉吐司的数量不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检查得不够仔细！」她急得眼眶都红了，脸上尽是愧疚，「原以为袋子底下还有吐司，殊不知全是果酱，我应该要当面清点好，再提回来的！」
    由于食材抵达时，我跟陈熙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身。
    于是只好託人代领，孰料竟发生这种事。
    见那女生频频道歉，我亦不忍再苛责。
    「怎么办，夏荷？」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其他人好奇地问。
    我则绷紧神经，「吐司少了几条？」
    「跟原先预定的量差了七条。」负责领食材的女同学急忙回。
    收到讯息后，我赶紧拨了通电话给麵包店。
    对方先是为送错数目的事道歉，表示会给予额外的优惠作为赔偿。
    然而他们目前恰巧人手不足，可能会晚些时间才送到。
    园游会的时程是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全班的人力共分成四个时段，每一小时为一个区间。
    我衡量了一下当今的状况，根据现有的吐司量，勉强能撑过前一小时。
    倘若麵包店无法在一小时内将剩馀的吐司送达，第二班人马很可能会產生无东西可卖的情况。
    思来想去，我决定奋力一搏，亲自去领。

 Chapter1-14

    回到教室，我喊住正准备出发前往摊位的陈熙，「我有事找你。」
    「夏荷？」对于我的出现，他似乎相当惊讶，「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现场指挥吗？」
    「出了点意外。」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陈熙，接着道：「也不晓得店家什么时候才会送来，我想说乾脆由我去拿。」
    学校和市区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拚拚看，应该能及时赶回来。
    「你打算怎么去？」陈熙皱眉，「公车？」
    我頷首。
    他的表情显然不是很赞同，「现在是离峰时刻，运气不好，恐怕光是等公车就会耗掉大半时间。」
    我倏地一惊，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形，「那怎么办？」
    思忖几秒，他提议，「我有脚踏车，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吧？」我连忙否决，「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人留下来应变才行，假如又出意外怎么办？」
    「不然我去。」陈熙的目光紧锁着我，透着一丝担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闻言，我感觉耳根霍然一热，心跳顿时漏了几拍。
    「又、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尷尬地笑了笑，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我自己去没问题。」
    「不行。」他神情凛然，依旧不接受，「两个方案，一是我去，二是我们一起去。」
    陈熙态度坚决，不给我任何辩驳的机会。
    当初说好要去拿吐司的人是我，没道理让陈熙自己去。
    无奈之下，我只好妥协，「总要请人帮忙顾一下园游会的状况吧？」
    「既然如此，我跟世瑋说一下。」
    何世伟是陈熙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当陈熙将事情的缘由告知他后，何世伟义不容辞直接答应。
    「虽然你们是总负责人，但这园游会毕竟是大家的，别老把压力往身上扛，知道吗？」话筒的另一头传来何世伟的斥责声。
    陈熙瞥了我一眼，唇角微扬。
    我先是一愣，随后跟着笑了起来。
    掛掉电话后，陈熙笑得柔和，「相信其他人吧，他们一定可以的。」
    我虽没有应答，却加深笑容，认同地点点头。
    来到车棚，陈熙牵出一台深蓝色的脚踏车，并拍去后座的灰尘。
    「上来吧。」
    「你确定你载得动？」瞧陈熙身材高瘦，我不禁有些怀疑，「我有点重喔？」
    「放心好了。」他开怀大笑，「我比你想得还要强壮许多。」
    「……还真看不出来。」我半信半疑地跨上后座。
    他则踩动踏板，不甘示弱地回了句：「我也还真看不出来你那么重。」
    「喂！过分！」
    我气得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陈熙却笑得更乐了。
    沿途的风很凉，颯爽宜人。
    陈熙衣服上的香气，伴随秋风阵阵飘来。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忽然泛起一丝悸动。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脑海驀地响起方才陈熙在教室说过的话。
    无论是先前在公车上的时候，或是现在，他总是陪在我身边，一块行动。
    来自胸口的喧闹，好吵、好大。
    宛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恍惚之间，眼前掠过的景象愈来愈熟悉。
    直到陈熙停下车，我这才猛然回过神，惊觉目的地已到。
    「发呆啊？」他扭头看着我，忍不住失笑，「怎么？早上忙坏了？」
    我感到困窘，「我……」
    「逗你的啦，用不着这么紧张。」他轻揉我的瀏海，「休息一下也好，回去之后要忙的事可多了。」
    说完，他逕自走进店里，我则急忙跟上脚步。

 Chapter1-15

    麵包店的负责人先是为吐司数量有误的事道歉，又道前几日因为接了一笔
    大订单，得在今天中午前送到客户那边。
    为此，他们甚至提早开店，已从早晨忙碌至今，实在抽不出额外的人力。
    「真的很抱歉。」麵包店的负责人愧疚地鞠躬。
    对此，我们不免有些尷尬，频频回着没事。
    顺利拿到遗漏的吐司后，我跟陈熙心满意足地步出店外。
    「你还真有当哥哥的样子。」当他牵着脚踏车走来时，我开口。
    他怔了怔，神色不解，「什么？」
    「你不是说过你家还有弟弟妹妹吗？」我笑道：「难怪你坚持不让我单独行动，是不是哥哥当久了，连些繁琐的事都爱操心？」
    陈熙没有说话，神情却瞬间蒙上一层黯淡。
    见状，我不由困惑，「怎么了？」
    他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轻敲我的额头，「你啊，是不是真觉得这社会很安全？即使是白天，一个女生独自在外就是危险。」
    「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嚷嚷。
    「但是个女孩子。」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也很壮的。」我捲起袖子，作势出拳。
    陈熙却不以为然，将脚踏车停好。
    下一秒，他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朝我逼近，并抓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你、你干么？」
    「不是很壮吗？」他訕笑，「那就从我手里挣脱看看啊。」
    面对陈熙的挑衅，我有些不服气，于是使劲力气亟欲抽手。
    然而，对方亦跟着加重力道，我的手腕被他给紧紧握牢，动弹不得。
    「你看，你连我都摆脱不了，还敢说自己壮。」他轻哂，语气带点揶揄，「假如你遇上的坏人身材比我还魁武，那该怎么办？」
    我没有应答，而是彆扭地别开视线。
    耳边这时传来陈熙的笑声，「你闹脾气的样子倒是挺像小孩的。」
    我愤然瞪了他一眼。
    「好啦，别气。」他伸手轻揉我的头发，眼底盛满温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终究是个女生，很多情况不敌男性，要多加注意。」
    陈熙在说这话时，虽然是面带笑容，目光却异常认真。
    对此，我不禁感到惊愕，正想询问原因时，他却逕自转身，再次牵起车子。
    「走吧。」
    「喔、好……」我怔了怔，然后快步走上前，跨上后座。
    回程的路上，陈熙一如往常地与我间聊，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
    儘管我想追问方才的事，却迟迟抓不到良好时机，最终只好作罢。
    至于园游会，在大家同心协力之下，总算是顺利落幕。
    幸好没有卖炒泡麵，今天趁着休息时逛了圈，发现光是炒泡麵的摊贩就有四、五间。
    倒是热压吐司，只有两个。
    不得不说，陈熙的决策确实奏效，选用对的吐司跟果酱果然有差。
    同样是热压吐司，从排队人潮来看，两家摊子便有明显的区别。
    结算后的盈馀，更是比我们预期的要高出许多。
    「谢谢你，陈熙。」结束之后，我由衷地向他道谢。
    他则一脸茫然，「啊？」
    「谢谢你在出事的当下，陪我去麵包店。」我扬起唇角。
    陈熙莞尔，「本来就是应该一起承担，没什么好谢的。」
    夕阳的馀暉透过窗户，斜映进教室。
    沐浴在橘红色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耀眼。
    我抿抿唇，笑而不语。
    这一刻，我彷彿感觉到，那股潜藏在心底的悸动，犹如一束藤蔓，不断攀长，占据整颗心。
    再也停不下来。

 Chapter2-1

    寒风刺骨。
    时序进入深冬，转眼间学期已来到末尾。
    眼看期末考将至，班上多数同学无不埋首于教科书中，盼求好成绩。
    望向邻座的陈熙，难得他还睁着眼，没有睡着。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在念书。
    对此，我忍不住调侃，「原来你也会读书啊？」
    他则用自动笔的按压端轻敲我的头，不甘示弱地回击，「先担心你的数学吧？就我所知，你前两次段考都不及格。」
    「你没事提起别人的伤疤干么！」我努嘴，「再说了，又不是只有我不及格，全年级的平均也才三十初头，我考四十几分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我不服气地昂起下巴。
    陈熙却笑得更乐了，「是很不错，但还是没过。」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
    「唉，希望数学老师愿意调分……」我一脸愁云惨淡。
    倒是陈熙，虽说不是什么学霸，却科科都稳踩过及格边线。
    我不禁猜想，如果他上课不要那么常睡觉，或许成绩会更加惊人。
    「话说回来，你都是什么时候念书啊？」托着腮子，我不由感到好奇，「看你平常上课打盹、下课补眠，似乎也没在补习，到底是怎么读的？」
    「厉害吧？」他得意一笑，「想知道诀窍吗？」
    我猛然点头，「好啊！」
    陈熙将脸朝我耳边凑近，然后压低声音，「这个诀窍就是──」
    我绷紧神经，屏息以待。
    然而，传入耳里的，却是短短三个字，「──靠、智、商。」
    闻言，我不禁翻了个白眼，气得差点失手往他后脑勺用力一拍。
    「陈熙，你耍我啊？」
    「什么耍，我说得可是事实。」他回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半点错，「读书讲求智商，难道不对吗？」
    「对是对，但这是哪门子的诀窍。」我懒得与他争辩，随后翻开讲义，「罢了，算我笨，居然会相信你，我还是靠自己比较实在。」
    「生气了？」陈熙趴在桌上，脸朝向我，并用他那黑溜溜的大眼直盯猛看。
    被他这么凝视，我忽然有些不自在。
    彷彿有数百隻蚂蚁在我身上肆意爬行，搔痒难耐。
    于是我伸出手，难为情地推开他的脸，「别一直盯着我。」
    「那你先回答我，你生气了？」他嘿嘿一笑。
    「没有。」
    「是吗？」
    「是。」我字字强调，「千真万确。」
    陈熙莞尔，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一袋荷包蛋软糖，悄悄塞进抽屉。
    他用手肘顶了我的身子一下，并用眼神示意，「喏，吃点甜的补补力气。」
    我扬起唇角，随手抓了几颗放入嘴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这个动作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翻阅讲义，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扭头朝陈熙问：「你每天这样带，不怕家里不够吃啊？」
    「不会啊。」他耸肩，「我说过，家里太多，所以我才每天带一些来。」
    「那也太未免太多了吧？」我惊呼。
    陈熙笑而不语。
    见他没有出声的打算，我将目光转回书上的公式，继续苦读。
    算了，日日有糖果吃，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Chapter2-2

    夕阳西沉，落日悬掛在天边一角。
    馀暉斜映进教室，将四周染上一层橘红。
    放学后的教室，一片寂寥，仅有零星几个书包置于座位上，却不见主人。
    唯独一抹身影，安静地坐在位置，振笔疾书。
    耳边回盪着笔芯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望着那人专注的侧脸，我不由屏息。
    沉寂良久，对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抬眸轻哂，「杵在那干么？」
    我赧然一笑，「看你读得认真，不敢打扰。」
    「有什么好不敢的？」陈熙失笑，随后伸了个懒腰，「进来吧。」
    顺应他的话，我慢步走进教室。
    来到陈熙身边，见他讲义佈满潦草的字跡，我忍不住打趣，「想不到平常放学总是第一个走人的陈熙，居然也有留下来念书的时候。」
    「没办法。」他耸肩，语气詼谐，「欠得债还是得还。」
    我贼然地笑，「你是指因为打瞌睡欠下的债吗？」
    陈熙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趁机损我啊？」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吐舌。
    陈熙笑了笑，没有再与我争辩，而是另闢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没回家？」
    「喔，若媛找我去看她练习，不过她还要整理乐器，所以要我先回教室等。」我答道。
    宋若媛是管乐社的成员。
    由于管乐社在寒假时有一场成果发表会，演出名单採选拔制。
    为了成为出演的一员，儘管期末考在即，宋若媛依旧坚持每天练习。
    将原因告知陈熙后，他没有多说什么，仅是明白地頷首。
    「对了，你还会待很久吗？」覷了眼墙上的时鐘，我好奇地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搭车？」
    「不了。」他摇头，「我差不多该走了。」
    「咦？现在吗？」听到他拒绝，我不禁感到失望，亟欲挽留，「不等一下吗？若媛应该快好了。」
    「我还有事。」陈熙浅笑了笑，轻揉我的头发，「下次吧。」
    「……好吧。」见他态度坚决，我亦不再劝留。
    只是此刻，心底好似被人给掏了个洞，有些空落。
    待陈熙收拾好桌面，我跟着起身，想说陪他走去楼梯口，再回教室等若媛。
    然而就在陈熙背起书包，准备迈开步伐的剎那，他的身子忽然一倾，彷彿失去重心般踉蹌地向前跌走两步。
    幸好我及时抓住他的手臂，这才没有摔跤。
    「怎么了？还好吗？」我焦急地望向陈熙，语气尽是担忧。
    他没有回答，而是任凭沉默横亙于空气中。
    寂静半晌，他挺直背脊，语带沙哑地回了句：「……没事。」
    我紧盯着他苍白的脸庞，忍不住斥责，「脸色都这么难看了，你还跟我说没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陈熙推开我的手，唇角微弯，「可能是这阵子都在熬夜念书，睡眠不足。」
    闻言，我顿时感到无奈，「你喔，要是将平常上课睡觉的时间挪到现在，也不至于把身体弄得这么糟。」
    陈熙没有出声，却加深了笑容。
    「笑什么？」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简直比我妈还嘮叨。」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嘴角蔓延开来。
    「担心你还要被取笑。」我不悦地皱起眉头，逕自朝门外走去，「算了，没有下次。」
    「开个玩笑嘛，别生气。」陈熙急忙追上我的脚步，并握住我的手腕。
    我正想转过头碎念他一顿时，巨大的重量却突然往我身上压来。
    我先是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两人便已跌坐在地板上，模样狼狈。
    强烈的痛楚这时自臀部传遍全身，令我苦不堪言。
    咬紧牙，我奋力坐起身，才想问陈熙怎么回事时，却惊觉他倒在我的怀里，动也不动。

 Chapter2-3

    「──陈熙？陈熙？」我慌张地摇着他的肩膀，得到的却是一阵安静。
    只见他双眼紧闔，似乎是晕了过去。
    一股剧烈的不安自心底油然升起，恍若一丝火苗，随着沉寂的时间愈长，燃烧得愈是厉害。
    环顾四周，走廊一片空荡，丝毫不见人影。
    「……陈熙，你快醒醒，可别吓我啊！」我轻拍着他的脸颊，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偌大的无助感宛如乌云般，笼罩整个心头。
    我感觉鼻头一酸，心急如焚。
    我很清楚，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将陈熙扶到走廊边，并将他的背倚在墙上。
    确认状况无误后，我拔开双腿，四处找人，同时用手机搜寻学校的驻警队电话。
    当我弯过转角时，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夏荷！」
    我猛然抬首，熟悉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
    我宛如看到救星般，狂若欣喜，激动地朝她奔去，「若媛！」
    「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在教室等我吗？」她神色疑惑。
    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焦灼地喊道：「──陈熙昏倒了！」
    「什么？陈熙？」宋若媛的表情明显一愣，随后蹙紧眉头，「你说谁昏倒了？」
    见她半信半疑，不得已，我只好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告诉宋若媛。
    听完我的叙述，宋若媛慌忙转身，「刚好社团还有几个学弟在，我去请他们帮忙！」
    之后，在管乐社学弟的协助下，我们将昏厥的陈熙顺利送到保健室。
    保健室阿姨查看过后，表示陈熙并无大碍。
    只是近日身体过于疲劳，睡眠严重不足，这才导致晕眩。
    眼下只要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补充一些营养就行了。
    斜阳透过窗户，洒进屋内，落在陈熙扑扇的眼睫上，被细分成无数细小的金色粒子。
    保健室里一片寧静，坐在病床旁，我仔细凝视着陈熙苍白的脸庞。
    目光落在暗沉的黑眼圈上，我的心驀地泛起一丝不忍和怜惜。
    ──总觉得这些黑眼圈，不单单是最近熬夜唸书所造成的。
    望着陈熙熟睡的脸，我不自觉伸出手，轻触了下他的脸颊。
    同一瞬间，耳边传来开门的声响，我吓得赶紧抽回手，并调整呼吸。
    「陈熙醒了吗？」迎面走来的，是提着一碗热粥的宋若媛。
    我摇摇头，低落地回：「还没。」
    「这样啊……」
    为了不让宋若媛察觉到我的异样，我拿起摆在柜子上的保温瓶，站起身，「我先去装点温水，或许陈熙醒来后会觉得口渴。」
    「也好。」她頷首，接着又喊住正要转身的我，「对了，夏荷。」
    「嗯？」
    「假如你还有其他事要忙，可以先离开不要紧，这里我一个人照应就行了。」
    我怔了怔，然后浅笑，「没关係，我没事。」
    至少，在陈熙睁眼之前，我想陪在他身边。
    宋若媛的脸先是闪过一丝尷尬，感又恢復原貌，「……是吗？那就好。」
    我狐疑地望向她，虽然眼前的若媛跟平时并无不同，却隐约透着怪异。
    「若媛？」
    纵然相当细微，但我依旧捕捉到她的身子震了一下。
    「那个，夏荷……」宋若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神情挟着满满的犹豫。
    我感觉得出她的挣扎，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而开，沉重且窒息。
    僵持半晌，最终她叹了口气，苦笑了笑，「……没事，你去装水吧。」
    我拧紧眉，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宋若媛却有意回避我的视线，连忙别开眼，将热粥放在病床旁的柜子。
    见她如此，我亦不再强求，只好走出保健室。
    沿途之中，脑海尽是方才宋若媛迟疑的模样。
    握紧手中的保温瓶，我不由自主加快前进的步伐。
    走廊回盪着急促的脚步声，犹如眼下我的心情，焦躁不定。
    若媛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来到饮水机前，我按下出水钮，思绪依旧停留在刚才的画面。
    我愈想愈烦躁，甚至没有注意到热水即将溢出瓶口。
    直到滚烫的液体溅到手指的剎那，我这才猛然回神，急忙缩手，并再次压了下按钮。
    看着红肿的指头，我心一沉，恍若有团黑暗将我紧紧包围，找不着出口。

 Chapter2-4

    带着满腔的鬱闷，我慢步走回保健室。
    室内的灯光透过门缝斜照在走廊的地板上。
    望着不远处的灯光，我抿抿唇，将紊乱的情绪藏进心底。
    当我距离门口仅有几步之遥时，忽然，一道细小的对话声传进我的耳里。
    「你的状况我比谁都还清楚，我不是不晓得你的难处，但你把身体搞成这样，要我怎么不担心？」
    ──是若媛的声音。
    她的语气充满担忧，音量随着话说到尾端逐渐拔高。
    她在跟谁说话？
    我微愣了愣，脑袋瞬间闪过一个可能。
    难道是──
    「回来吧，陈熙，算我求你了！」宋若媛苦苦哀求，「再这样下去，我好怕你会再次倒下，我真的好怕……」
    闻言，我驀然一惊。
    ──果然是陈熙！
    我悄悄移动步伐，来到门边，并将耳朵轻贴在墙壁上。
    「你知道吗？刚刚夏荷跑来找我说你昏倒时，我吓得心脏都要停了！甚至还以为自己听错，完全不敢相信。」停顿几秒，她继续道：「后来我去餐厅帮你买了碗热粥，回来时见你依旧没有清醒，着急得差点就要拿起手机，让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
    「若媛，我只是睡眠不足，睡一觉──」
    陈熙终于出声，却被宋若媛给打断。
    「对，我知道！保健室阿姨也说你并无大碍，只要休息一下就行了。」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我就是怕，怕你再也睁不开眼，怕你会离开我！说我多虑也好、杞人忧天也罢，可正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你明白吗？」
    面对宋若媛激动的反应，陈熙没有答声。
    保健室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四周一片沉寂，我感觉心脏急遽跳动着。
    彷彿一匹脱韁野马，猛烈地朝我的胸口笔直撞去。
    捏紧衣角，我放轻呼吸，深怕一个不注意，便会发出声响。
    良久，宋若媛的声音再度传来，「辞掉现在的工作，回来这边吧，陈熙。」
    「王叔对我很好，我没理由辞职。」
    「负荷量太重了啊！」她立即反驳，「有时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事实证明你就是扛不了！」
    「若媛！」陈熙罕见地动了脾气。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还是同样的话。」宋若媛并没有因此退缩，语调反而比方才更加坚定，「辞掉目前的工作，然后回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会每天重复一样的话，直到你点头为止。」
    相较于宋若媛的气势十足，陈熙选择不言。
    气氛再度陷入死寂，犹如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激不起半点浪花。
    沉默在空气中横肆而行，闷得让人难受，几乎无法喘息。
    最后，宋若媛开口，扔下两句话，「你仔细想想吧，我先走了。」
    语落之后，是脚步移动的声音。
    我心一惊，急忙后退好几步，试图假装自己才刚回来。
    门被打开的瞬间，我与若媛的距离大约两公尺。
    只见她神色紧绷，一脸闷闷不乐。
    四目相交的剎那，她先是微愣，接着扬起嘴角。
    「你回来啦？」她若无其事地问着我。
    「喔，对、对啊……」为了不让若媛察觉到异样，我立刻牵起笑容，扯了个谎，「离保健室最近的饮水机刚好坏了，我只好绕去别的地方装，结果拖到现在才装好。」
    「这样啊。」
    「对了，陈熙醒了吗？」我故作不知情地问，并探了探头，「还有，你背着书包是要走了吗？」
    「嗯，刚醒不久。」宋若媛微微别开脸，眼神映着几分黯淡，「我突然想起社团还有事，陈熙这边就先交给你照顾了，我晚点再来。」
    「咦？好……」我怔然地答应，随后目送她离开。
    望着宋若媛落寞的背影，我忽然有些心疼。
    方才言语之间，儘管宋若媛语气强势，但我知道，她是为了陈熙好。
    从她激动的态度来看，她对陈熙的关心不逊于任何人。
    「正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你明白吗？」
    脑海骤然浮现宋若媛激愤难平的声音。
    我不自觉伸手抓住胸前的衣领，心脏彷彿被人给捏紧般，有点疼。
    如果我没猜错，若媛她……

 Chapter2-5

    「是夏荷吗？」保健室驀地传来陈熙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猝然一惊，慌忙前进两步，「被你发现啦？」
    原想就这么顺势走进室内，然而步伐却在越过门的那刻忽然一滞。
    踌躇片刻，最终我依然佇立在原地，没有移动。
    「你好像很喜欢待在门口？」陈熙笑着调侃，「在教室的时候也是，难不成你有这个癖好？」
    「谁会有这么奇怪的癖好！」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只是──」
    「只是？」
    陈熙皱紧眉，困惑地重复我的话。
    望着他狐疑的脸庞，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事。
    我顿时哑然，原先想说的话彷彿梗在喉间般，无法脱口。
    抿抿唇，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好捏紧衣角，藉此减缓不安。
    满腔的焦躁和挣扎这时涌上心头，犹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朝我袭来。
    气氛一片寂寥，窗外的树枝随着风不断晃动，敲打窗户发出声响。
    静默良久，陈熙骤然一笑，随后开口：「夏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听到我跟若媛的对话了？」
    闻言，我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熙。
    或许是我的反应让他知晓了答案，他再度一笑，语气比方才更加坚定。
    「我猜得没错吧？」
    我支支吾吾地回：「那个，我……」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陈熙浅笑，声线柔和。
    我则困窘地低下头。
    「进来吧。」他朝我招招手。
    顺应陈熙的话，我慢步走进保健室。
    脚步停留在病床旁，迟疑几秒，我低声承认，「……我确实是听到你们的对话。」
    他也没生气，而是低笑，「我就知道，瞧你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
    「什么作贼心虚！」我嚷嚷。
    「果然。」陈熙的眼底倏地多了几分放心，接着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这才是我认识的夏荷。」
    我怔了怔，瞬间明白他的用意。
    扬起唇角，我关心道：「你身体好点了吗？头还会不会晕？」
    「已经没事了。」他轻哂，「谢谢你救了我，夏荷。」
    「你谢错人了。」我难为情地别开眼，「把你送到保健室的人是若媛的社团学弟，不是我。」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还是同样的话。」他的目光紧锁着我，寸步不移，「──谢谢你，夏荷。」
    语落的那刻，我感觉心脏微微颤动了下。
    从耳根传来的燥热，使我不自觉加快呼吸。
    「对了。」脑袋这时闪过一个疑惑，我忍不住问：「你有在打工？」
    「嗯，从国中就开始了。」陈熙倒也不避讳，大方坦承，「那时候应该算是违法打工，幸好没有人去举报，这才安然度过；上高中后，我换了一份工作，虽然负荷量稍重，但前辈待我很好，我没理由辞职。」
    「若媛也是为你好。」我语重心长地回。
    「我知道。」他頷首，「所以刚才对话的时候，我已经儘可能地克制住脾气，为的就是避免衝突，只是若媛的要求太超过，我实在无法接受。」
    「但你也很清楚原因不是吗？」我苦笑了笑，「假如今天你没有晕倒，我相信若媛还是会同意你继续现在的工作。」
    他没有回答，眼眸却逐渐黯淡下来。
    「陈熙，我不想训你，更不想逼你做任何决定。」
    我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定格住。
    「我只是希望你别让那些担心你的人受伤──」我放慢速度，说得极其缓慢，却字字真诚，「──包括我。」
    闻言，陈熙的瞳孔驀地一缩，愕然地望着我。
    沉寂许久，他低下头，语带愧疚，「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他绷紧脸，解释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不禁笑了，「这话你还是留给若媛吧？她应该是最关心你的人。」
    陈熙没有应声，神情却多了些许无奈。

 Chapter2-6

    「话说回来，你打工的理由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陈熙也没打算隐瞒，直接道出缘由，「我家经济状况不太好。」
    我一惊。
    「我妈是家庭主妇，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便是我爸。」他娓娓道来：「然而就在我小六那年，我爸被原来的公司辞退，后来的面试又屡屡不顺，接连收了好几封谢绝函，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工作，成日游手好间，抽菸酗酒。」
    说到这里，陈熙歛下眼，表情黯然失色。
    「升上国中后，也不晓得我爸从哪里交来的酒肉朋友，每天带着他往赌场跑，时间一久，便栽了进去。他不尽父亲的职责也就罢了，每次回家就只知道伸手要钱，但我们哪来的钱？家里的积蓄早就被他花光了。」
    向来鲜少动怒的他，罕见地发了脾气。
    「不过那原本就是他自己挣来的钱，所以我不怪他，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花光那些钱后，还贪得无厌地继续跟我们讨，讨不到就发怒，把整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陈熙愈说愈激动，脸颊亦跟着涨红。
    「本来想说靠着政府的补助金，省吃俭用还能勉强度日。」他叹了口气，「但自从我爸开始赌博后，日子是入不敷出，不得已，我只好违法打工，赚点微薄的薪水贴补家用，想说至少还能让我跟我妈生活下去。」
    陈熙说完的同时，我的目光恰好落在他深沉的黑眼圈上。
    我不禁感到鼻酸，内心顿时泛起几丝心疼。
    果然……
    先前我就猜测，陈熙的黑眼圈绝对不单单是因为熬夜读书，定有其他原因。
    只是不想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
    思及此，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抚他的头发。
    陈熙神色震惊，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但他并没有推开我的手，亦没有表现出拒绝，而是任凭我继续抚摸。
    四周一片恬静，万籟俱寂。
    望着陈熙，我扬起唇角，轻喃着：「辛苦你了。」
    随着话语结束的那刻，我注意到他的肩膀轻微一震。
    陈熙的表情恍若凝固般，文风不动。
    「你今天也有打工吗？」看着他疲惫的脸庞，我好奇地问。
    「原本有排班，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状况不好。」他眉头深锁，面露挣扎。
    「你几点的班？」
    「十点。」
    「十点？」我拔高音量，不敢置信地重复他的回答，「怎么这么晚？」
    「这个时段薪水领比较高。」陈熙语调詼谐，自嘲道：「反正我这个人也习惯晚睡。」
    「那、那……」我一时语塞，有些语无伦次，「你说得熬夜念书，该不会……」
    他轻哂，随后頷首，「嗯，就是你想得那样。」
    我愕然。
    「不过你放心，我也只有期中期末才会这样，平常洗完澡就直接睡了。」他试图安抚我，神情却夹杂着几分懊恼，「说来也奇怪，明明以前都没事，最近却觉得特别疲倦，才刚想着这几天要不要减少排班量，结果还来不及跟王叔说，就先倒下了。」
    「没听过日积月累吗？」我忍不住斥责，「之前没事，不代表以后都没事，你长期如此对待自己的身体，夜夜操劳，就是再好的底子也会被你消磨殆尽！」
    「是、是──」他失笑，「刚才还说不想训我，现在倒是念得很开心。」
    「没办法，你实在让人气结！」我瞪了他一眼，「我要是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怕会闷死。」
    「你也不舒服吗？要不要躺一下？」陈熙故作惊讶地张开嘴，然后拉开被子，拍拍洁白的床铺，「不嫌弃的话，这边给你躺。」
    「不用。」我语带兇狠地拒绝：「我只知道，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会让你在走廊上多冷一阵子。」
    陈熙莞尔，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眼角蔓延而开，「每次看你生气就觉得格外有趣。」
    「你有虐待倾向啊？」我皱眉。
    「也只有对你。」
    「我还真高兴不起来。」
    闻言，陈熙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Chapter2-7

    闻言，陈熙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窗外暮色渐深，瞥了眼掛在墙上的时鐘，我这才惊觉时候不早。
    察觉到我的动作，他霍然一笑，柔声道：「你有事可以先走没关係，不用顾虑我。」
    「可是……」想起宋若媛临走前说晚点再来，我摇头，「我还是等若媛来再走吧。」
    「我真的不要紧。」他浅笑，「又不是小孩子。」
    「不行，我不放心。」我依旧摇头，深觉不妥，「倒是你，今天就别去打工了，当作放假，偶尔让自己放松一下。」
    陈熙没有回答，神情却流露着几分犹豫。
    「就一天。」我伸出食指，比出一的手势，「今晚你就好好休息，等明天恢復精神后再去上班。」
    陈熙沉默，表情却逐渐產生变化，开始动摇。
    我试着说服：「你想想看，假如你身体还没调理好就去上班，运气好便是一如往常，安然度过；运气不好，临时出状况该怎么办？这样不是反而更糟吗？」
    语落的那刻，气氛猝然陷入死寂。
    见他安静，我不禁感到焦虑，深怕他不接受我的提议，坚持去打工。
    虽然陈熙的气色跟方才在教室时相比，已经好转许多，但依然带有几分苍白。
    「陈──」
    我正想开口唤他的名字时，陈熙忽然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
    打断我的话，他轻笑了声，「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欲言又止地望向陈熙，期待他能回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概是看穿我的想法，陈熙先是疑惑，接着再度一笑，轻揉我的头发。
    「是──我答应你，今天会在家好好休息，这样可以吗？」
    闻言，我的心情由忧虑转为欣喜，满意地直点头。
    就在陈熙答应的瞬间，保健室的门恰巧被人推开，伴随而来的是不规律的脚步声。
    我回眸一探，发觉是宋若媛。
    或许是刚才的不欢而散，导致她的步伐略显迟疑。
    我扯开微笑，上前搭话，试图消缓宋若媛的徬徨，「社团忙完啦？」
    「……嗯。」
    「还要回去吗？」
    宋若媛摇头，「不了，成发再重要，期末考还是得顾，等一下该念书了。」
    我瞭解地頷首，接着扭头朝陈熙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
    原本我是打算等宋若媛回来，便先行离开。
    但仔细想想，就这样放着陈熙跟宋若媛独处，似乎不太妥当。
    且不说尷尬，没再起争执就已是大幸。
    于是我望着两人，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去搭车？」
    宋若媛的表情明显一愣，震惊地看向我。
    陈熙的眼神则是闪过一瞬惊讶，但很快地又恢復原貌。
    「我都好。」他耸肩，「身体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宋若媛犹豫几秒，跟着答应，「那就一起走吧。」
    我扬起嘴角，着手收拾书包。
    前往站牌的途中，起初，陈熙跟宋若媛之间的气氛不免有些困窘。
    然而随着后来话题的开啟，两人亦逐渐开始有了对话跟互动。
    当我们走到站牌时，陈熙跟宋若媛的关係已缓和许多。
    公车从不远处缓缓驶近，宋若媛率先上车，接着是我。
    刷完卡的剎那，陈熙的声音驀地从身后传来。
    「谢谢你，夏荷。」
    我一惊，随即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陈熙盛满笑容的脸庞。
    他的眼底倒映出我的身影，淌流着似水般的温柔。
    我感觉心脏剧烈一颤，不断衝撞胸口。
    「为、为什么要谢我？」
    「别装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陈熙瞇起眼，唇边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
    我没有说话，而是逕自迈开脚步。
    从心底传来的喧闹，使我不自觉抓紧书包的背带。
    总觉得最近的陈熙，总是能轻易地扰乱我的思绪。
    而这种感觉……很久以前我也曾拥有过。

 Chapter2-8

    期末考结束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寒假。
    由于选拔日在即，宋若媛每天都会到学校练习，精进实力。
    听宋若媛说，依照目前的情况，她极有可能入选成发名单。
    但结果尚未公布前，她依旧十分紧张，深怕最后和自己预想得不同。
    有时我也会去管乐社探望她，一方面是在家间来无事，闷得慌，另方面则是可以陪若媛说说话，顺便缓解她的焦虑。
    除此之外，我还会固定去个地方。
    ──那就是陈熙的打工之处。
    陈熙现在的工作是在一间日式烧烤店当外场，在我的建议下，他调整了排班的时间。
    反正寒假不需要上课，他可以将原本的班次挪到早、午班，并增长工时。
    虽然早、午班的时薪不比夜班来得高，但最终领到的薪水却提高许多。
    如此一来，钱不仅领得比以前多，还能让身体恢復正常作息。
    「至少你不用再因为晕倒而请假。」我笑着调侃。
    陈熙听完则是伸手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夜幕低垂，繁星佈满如墨般的天空，熠熠生辉。
    佇立在烧烤店外，迎面扑来的寒风使我不禁打了个冷颤，瑟瑟发抖。
    耳边这时传来开门声，不久，一道黑长的影子便出现在我的脚前。
    「这么冷就别出门了。」陈熙立刻脱下围巾，披在我的脖子上，绕了几圈，「等等感冒怎么办？」
    「你放心，我虽然怕冷，却很少生病。」我得意地昂起下巴。
    他显然不接受我的言论，「凡事都有万一，我以前也不认为自己会晕倒。」
    听他这么一回，我顿时语塞，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起。
    糟糕，好像有点道理。
    「以后你若真要来找我，就去转角的超商等，不要傻傻地站在这里吹风，知道吗？」他紧盯着我，叮嘱道。
    「好──知道了。」我忍不住打趣，「什么时候我们陈熙也变得这么嘮叨了？」
    「可能被你影响了。」他故作惊恐地后退两步，「看来夏荷病毒是会传染的。」
    「什么夏荷病毒，过分！」我愤然捶了一下陈熙的手臂。
    他笑得不亦乐乎。
    陈熙打工的烧烤店虽位于市区，却离车站有段距离，路程约莫半个鐘头。
    平常的他都是搭公车通勤，但假如那天我有去探班，他便会随我一同走回车站。
    晚风徐徐，皎洁的月光如同瀑布般洒落在街道上，替四周增添几分静謐。
    走了一段路，陈熙忽然开口，问起宋若媛的事，「听说你最近都会去学校看若媛练习？」
    我一惊，随即反问：「你怎么知道？」
    「若媛跟我说的。」
    闻言，我的心顿时一揪。
    恍若有几根针扎在心尖上，有点刺、有点疼。
    原来他们经常聊天啊。
    我跟陈熙虽说是邻桌，平日里互动频繁，私底下却鲜少联络。
    以至于放寒假后，我们几乎失去了联系，唯一的交集便是探班后走回车站的这段时间。
    将这份不适藏进心底，我扬起嘴角，若无其事地回：「毕竟选拔日要到了，总得抓紧机会练习。」
    陈熙理解地頷首，随后又问：「依照若媛目前的实力，应该有很大的机率会被选上吧？」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我认同道，话锋一转，语气尽是无奈，「但若媛依旧不放心，我常劝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就是不听。」
    「她当然不会听。」他轻哂，「若媛向来就是好胜心强，不允许失败，只要是她想要的事物，她都会极尽全力取得。」
    听完陈熙的分析，我微愣，接着浅笑，「你很了解若媛呢。」
    「没办法，好歹同窗三年，想不了解也很难。」陈熙耸肩，一脸理所当然。
    我不禁失笑。

 Chapter2-9

    随着话题结束，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耳边回盪着鞋底摩擦地板的沙沙声，以及寒风猖狂的呼啸。
    望着陈熙清秀的侧脸，我的内心忽然涌现一股好奇。
    攒紧拳头，我喊住正在前行的他：「陈熙。」
    他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望向我，「怎么了？」
    我踌躇地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宛如有个天秤，不断摆晃。
    挣扎许久，最终我还是缓缓啟唇，拋出脑中的疑问，「你对若媛有什么想法？」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陈熙驀然怔住，文风不动。
    面对他的反应，我不免有些尷尬，「如、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係，就当我没问。」
    陈熙先是木然地眨眨眼，良久，这才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困窘地搔着头，「也没为什么，只是想说你跟若媛认识这么久了，好奇你对她的看法。」
    他没有答声，目光却停留在我身上，定格住。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亙而开，我感觉呼吸一滞，胸口闷紧。
    沉寂良久，陈熙轻声开口，字字真切，「──我很感谢她。」
    或许是他的答案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由愕然，震惊不已。
    陈熙扫过我的脸，忍不住莞尔，「之前在保健室时我好像没有说，我国中时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托若媛的福。」
    「若媛？」我瞪圆眼眸，深感诧异，「什么意思？」
    「若媛的父母其实是中小企业老闆，拥有一间科技公司，所以当若媛知道我家的困境后，索性邀请我去她们家的公司打工，赚点零用金贴补家用。」他徐徐解释：「但其实这件事是若媛自己提议的，她的父母并不同意，毕竟当时的我未满十五岁，涉及违法。」
    我感到震惊，赶紧问：「那后来呢？后来是如何解决的？」
    语落的那刻，陈熙的眼底倏地蒙上一层黯淡。
    「是若媛。」他苦笑了笑，唇边挟着几丝酸涩，「是若媛日日哀求她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够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同情我的际遇，给我一个能稍稍缓解家计的机会。」
    「所以最后……若媛的父母答应了？」
    「嗯。」他点点头，神情尽是无奈，「虽然中间我一度劝若媛收手，不要再为我求情；一方面是不希望他们亲子失和，另方面则是担心，她的父母会认为我是带有目的地接近若媛，和她做朋友，但若媛的个性就是倔，只要是她认定的事，便会全力以赴、坚持到底，哪怕最终结果不甚满意。」
    我皱了皱眉，「你的顾虑我能理解，确实有点尷尬。」
    「是啊，幸好若媛的父母并没有怪罪于我，反而替我安排了一份打工，内容虽然繁琐却不困难，且念及我还在就学，特别叮嘱不许我工时太长，课业还是得顾。」陈熙深深叹了口长气，声音幽远，「对我而言，他们一家就是我的恩人，所以你问我对若媛有什么想法，除了感谢，我想不出其他的词。」
    听完陈熙的叙述，我的心忽然揪紧。
    没想到他跟宋若媛还有这段过去。
    他身上所背负的，是我无法想像的压力。
    他过去承受过的，是我难以分担的痛楚。
    思及此，我不自觉伸出手，抓住陈熙的手臂。
    而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面露震惊，却没有推开。
    陈熙狐疑地问着我：「怎么了？」
    抿抿唇，我加重力道，愈握愈紧，「有没有什么……」
    陈熙拧紧眉，静待我接下来的话。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儘管告诉我，没有关係。」
    陈熙顿时一愣，眼底猝然多了几分惊讶。
    「或许我的能力有限，但我还是帮上你一点忙。」我轻喃：「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他的表情依旧惊愕，久久不语。

 Chapter2-10

    沉寂半晌，陈熙的掌心轻轻覆上我的手，唇角微弯，「谢谢你。」
    我微怔。
    「但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我……」
    打断亟欲张口的我，陈熙柔笑，「现在的我也已经有稳定的工作，若真要说……大概就是多来探我的班吧？」
    我再度愣住。
    「每天笑脸应付客人也挺累的。」他浅笑，「有你来陪我聊聊天，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陈熙低沉的嗓音回盪于耳际，使我的心用力一颤。
    彷彿有什么情绪，在心底喧闹不已。
    恍若有粒小石子，投进湖中，引起阵阵涟漪。
    随着时间的流逝，名为悸动的涟漪向外不断推演，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然后，再也停不下来。
    寂静片刻，我頷首允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当然没问题。」
    听到我的回答，陈熙倏地加深笑容，眼底蕴含似水般的温柔。
    气氛这时安静下来，四周尽是街边小贩的吆喝声。
    正当我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准备迈开步伐时，耳边却忽然传来陈熙的声音──
    「如果……」
    我随即停下脚步。
    望着陈熙欲言又止的脸庞，我不由纳闷，「怎么了？」
    他没有答声，仅是难为情地搔了搔头，模样极为困窘。
    见状，我忍不住莞尔，「没关係，等你想清楚、愿意说的时候，再开口也不迟。」
    语落的剎那，我注意到陈熙的瞳孔驀地一缩。
    迟疑许久，他缓缓起唇，语气踌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或许……」
    我没有出声，而是静待对方尚未说完的话。
    陈熙皱起眉，神色挣扎。
    半晌，我看到他握紧拳头，表情像是下定决心，「──或许可以来我家走走，顺便陪我妈说说话。」
    闻言，我猝然一惊。
    瞪圆眼眸，我不敢置信地盯着陈熙，久久没有回应。
    陈熙则慌忙解释：「那、那个……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我没有逼迫的意思，你不愿意也没关係，我只是希望你能听听看理由，再慢慢思考。」
    我依旧沉默，目光却驻留在他身上，定格住。
    他垂下肩膀，显得有些丧气。
    「你也知道我家的状况，我爸日日在外赌博，几乎不在家，即便回家了也没什么好事；至于我，因为打工的关係，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是太长，尤其是前阵子，我为了提高时薪刻意把班表都排在晚上，每次回到家时都已是深夜。」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沙哑，眼眶亦逐渐泛红。
    「虽然我妈都笑着说不要紧，也明白我是因为家计迫不得已，但我晓得，她其实很寂寞……碍于我爸的缘故，她也不敢随意去街坊和邻居聊天，只能一直待在家，独自照顾我妹妹……」
    陈熙扬起唇角，挟着几丝苦涩。
    「──所以，我才希望能有个人陪我妈聊聊天、说说话，不用太常，偶尔一次就好。」
    他抬起头，诚恳地望着我，字字真切。
    「夏荷，我没有一定要你答应我，或是现在就答应我，哪怕最后拒绝也没关係，我只是……」
    他愈说愈小声，微乎其微。
    「……我只是盼望能有个机会罢了……」
    说完，陈熙眼神一片黯淡，不见平常应有的朝气。
    我的心瞬间一揪，彷彿被人给狠狠掐紧般，痠得发疼。
    从心底涌现的怜惜和不忍，使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触他的脸颊。
    ──就如同当时在保健室时那般。

 Chapter2-11

    不同的是，那时的陈熙是沉睡的，此刻的他是清醒的。
    当陈熙诧异的神情映入我的视线时，我这才猛然回神，连忙抽回手。
    「对、对不起，我……」
    我感觉心脏急遽猛跳，好似一匹失控的野马，几乎就要衝破我的胸口。
    他没有丝毫的不悦，反倒瞇起眼，弯如新月，「没事，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立场交换，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我微愣，脑袋霎时空白，耳根则是霍然一热。
    「走吧。」瞥了眼手机，陈熙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太晚搭车我也不放心。」
    于是他迈开步伐，作势前进。
    望着陈熙高瘦的背影，我的心忽然涌现几丝不捨。
    捏紧手掌，迟疑几秒，最终我还是决定出声喊住他：「陈熙！」
    他的脚步顿时一滞，随后转过身。
    我踌躇地对上他的视线，心脏直跳，「那个……关于刚才的事……」
    陈熙的表情驀然一愣。
    深吸了口气，抿抿唇，我轻声道：「──如果伯母不嫌弃我说话笨拙，我愿意试试。」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剎那，陈熙的眼眸微微一瞠。
    只见他神色震惊，甚至带着几分愕然。
    「我说过，你可以慢慢考虑没──」
    打断他尚未说完的话，我柔和一笑，「你再给我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我还是同样的答案。」
    陈熙木然。
    「虽然我犹豫的时间很短，但我并非一时衝动才答应你的，而是认真觉得可以尝试。」
    他依旧安静。
    迎上陈熙的目光，我难为情地搔了搔头，「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不太擅长跟长辈相处，搞不好伯母还觉得我无趣，不想跟我聊天。」
    他轻哂，「不会的，只要你愿意陪陪她，她一定很高兴。」
    我没有答声，仅是莞尔。
    之后我们又走了一段路，路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照得斜长。
    脑海这时闪过一个疑惑，一股好奇自心底油然升起。
    我望向陈熙，忍不住问：「伯母的事，你没有拜託过若媛吗？」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陈熙猝然一愣。
    半晌，歛起惊讶，他摇头，「没有。」
    我感到诧异。
    陈熙倒是笑了，「──这件事，我只对你提起过。」
    闻言，我浑身一震。
    满腔的惊愕犹如迅速窜起的火苗，逐渐演烈。
    最后，转而不见扑灭之势的熊熊烈火。
    「为什么……是我？」
    陈熙没有回答，神情却陷入沉思。
    思忖片刻，他耸肩，笑得灿烂，「我也不晓得，总觉得很多不敢说的话，在你面前自然而然就脱口了。」
    语落的那刻，我感觉脸颊逐渐躁热起来。
    温柔的嗓音回盪于耳际，我抬起眸，对上他的视线。
    蜂蜜色的月光洒落在陈熙身上，将高瘦的他衬托得更加耀眼。
    他定睛凝视着我，温煦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特别安心。」
    我顿时微愣，思绪陷入一片茫然。
    望着陈熙，我久久没有答声。
    一道寒风这时迎面扑来，不仅吹乱了我的头发，更吹乱了我的心。
    同一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
    那份潜藏在内心的悸动，再也无法抑制下来。

 Chapter3-1

    春寒料峭。
    天空一片湛蓝，几朵白云悠悠晃着。
    儘管迎面而来的风挟着几分薄寒，却依稀能感受到，暖春即将来临的气息。
    自从那日答应陈熙后，已经过了三週。
    好不容易他才腾出空间，向店长调班请假。
    陈熙的家座落于郊外，离市区约有四十分鐘的车程。
    在前往公车站的途中，我们恰好经过一间颇具知名度的蛋糕店。
    这间店向来以精緻美味闻名，即便是平日，依旧吸引大批人潮排队。
    ──更遑论今天是假日。
    佇立在招牌前，我忍不住问起身旁的陈熙：「你妹妹喜欢甜食吗？」
    「喜欢啊。」他莞尔，「简直就像隻小蚂蚁。」
    「真的？」我睁亮眼眸，随即来到队伍末端，跟着排队。
    陈熙见状，连忙抓住我的手臂劝我打消念头，「不用了，明明是我请你来帮忙，这蛋糕要也是我买给你，哪有你破费的道理。」
    「没关係，就当作是我给你妹的见面礼。」我不禁失笑，「说不定我很喜欢她，送得也高兴。」
    期间，陈熙三番两次阻拦，却被我一一打发。
    来到橱窗前，我特意选了块造型可爱、小朋友会喜爱的蛋糕，接着又挑了三块人气商品。
    拿出钱包，我正准备结帐时，陈熙却早我一步将一张褐色钞票递到柜檯。
    我顿时一惊，才想开口告诉店员，陈熙出声了：「我付就好。」
    「别闹了，那好歹也是你工作三个多小时的薪水。」我将纸钞推到店员前，「我付。」
    女店员一脸尷尬地看着我们，不得已，我只好暂且退让，让她收下陈熙的钱。
    后来搭车时，趁着陈熙不注意，我又偷偷将那张钞票塞进他的背包。
    陈熙的日子过得那么苦，我实在不愿他把钱花费在这种地方上。
    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的景象由繁华的街景转为纯朴的田野。
    抵达目的地站后，走下公车的瞬间，一股清新的空气登时扑鼻而来。
    我的目光不自觉被周遭遍地的农田给吸引，目不转睛。
    「你喜欢这里？」一旁的陈熙弯起唇角。
    我頷首，「嗯，给人的感觉很放松。」
    或许是从小就在都市长大的缘故，四周的一切对我而言十分新鲜。
    陈熙走在我的右前方，以看似并肩而行，实际上却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引领我前进。
    绕过数条巷弄，最终我们拐进一条笔直的泥路。
    周围尽是田野，微风扬起满地沙粒，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条路的尽头有几户房子，以及广场。
    当我们走到广场时，几个正在玩耍的小朋友纷纷跑到面前，满脸雀跃。
    「大哥哥！」
    「陈熙哥哥！」
    此起彼落的呼喊声，犹如海浪般席捲而来。
    环顾周遭，我忍不住调侃：「想不到你的人气还挺高的。」
    他倒也没谦虚，表情洋溢着骄傲，「厉害吧？」
    我不由轻哂。
    陈熙扯开笑容，亲切地和孩子们互动。
    我的视线则是从人群当中，移到一位小女孩身上。
    只见她站在最角落，怀里拥着一颗球，默默地看着眾人谈天说笑。
    半晌，陈熙抬起头，朝那女孩招招手，「小冬，过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孩先是微愣，面露挣扎。
    迟疑几秒，最后她迈开步伐，碎步走到陈熙面前。
    陈熙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和蔼地问：「今天跟大家玩得开心吗？」
    她微微点头，小声地回：「嗯。」
    陈熙再度一笑，接着牵起她的手，转身面向我。
    「这位是我妹，小冬。」他介绍着。
    ──原来她就是陈熙的妹妹。

 Chapter3-2

    弯起唇，我向前踏了一步，「你好啊，小冬，很高兴认识你。」
    然而她却立刻躲到陈熙身后，神情戒备，畏惧地盯着我。
    我不禁感到纳闷，困惑地望向陈熙。
    他则是歉然一笑，随即解释：「抱歉，我妹比较怕生，因为我爸的缘故，导致她现在只要看到身材比她高大的陌生人都会害怕，希望你别介意。」
    了解原因后，我恍然大悟地頷首，没有责怪。
    蹲下身，我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冬同高，并晃动手上的提袋。
    「小冬，你喜欢蛋糕吗？」
    语落的那刻，我注意到小冬的眼底浮现一丝兴奋，但很快地又恢復原样。
    这个年纪的孩子，通常都会直率地表达自身的喜好与想法。
    ──但小冬不同。
    明明哥哥就在眼前，她却不争、不撒娇，而是让其他小朋友与其玩耍；明明很喜欢蛋糕，却不能表现出想要的样子，只能将这份欣喜藏于心底。
    种种行为显现出，小冬是个善于隐忍、牺牲的孩子。
    不是说这种性格不好，只是这类型的人很容易吃亏，不懂得爱惜自己。
    ──就如同为了家计而不顾身体状况的陈熙一样。
    陈熙说，小冬生性怕生。
    我猜想，或许是童年的环境造就了她现今的性格。
    陈父开始走偏时，陈熙年龄尚轻，家中无人能与他对抗。
    在父亲强大的权威下，小冬学会了安静。
    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不敢争取。
    对于想要反驳的事物，她不敢出声。
    小冬甚至害怕与人相处，因为她不晓得，对方是否跟父亲一样，粗残凶暴。
    时间一久，自然变得内向寡言。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看见小冬时，她并非站在人群当中或前方，而是角落。
    思及此，我的心倏地涌现一丝怜惜和不捨。
    我从袋子里拿出那块特意选过的蛋糕，并递向小冬。
    她的眼神流露着挣扎，似乎犹豫着该不该收下。
    陈熙见状，忍不住莞尔，轻拍了一下小冬的肩膀，「这块蛋糕是夏荷姊姊特别买给你的，哥哥想吃还没有呢。」
    睨了陈熙一眼，我失笑，「要不你先收下，待会再分给陈熙哥哥吃几口。」
    闻言，小冬睁亮眼眸，嘴角微扬。
    接过蛋糕的剎那，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原想顺势摸摸小冬的头，但又怕这么做会吓着她，于是悬在半空中，作势握手。
    「小冬。」我浅笑了笑，「可不可以跟姊姊做朋友呢？」
    她没有动作，而是踌躇地盯着我的手。
    陈熙打趣道：「夏荷姊姊在学校没朋友，小冬愿不愿意当姊姊的朋友啊？」
    什么没朋友，你才没朋友！
    我愤然瞪向陈熙，正想驳斥时，小冬却开口了。
    「……姊姊在学校没有朋友吗？」
    虽然这话是陈熙胡乱扯出的谎言，却似乎成功博得了小冬的同情。
    只见她小小的脸蛋佈满担忧，信以为真。
    我瞬间哭笑不得，再望向陈熙，此刻的他早已笑得不可开交。
    我感到无奈，正纠结该不该坦承时，脑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贼然一笑，接着叹了口气，故作委屈，「是啊，小冬你不知道，你哥哥总是在学校欺负我，导致其他同学不敢接近姊姊，所以姊姊才没朋友。」
    陈熙一听，嘴边的笑容倏地没了，急忙否认，「什么欺负？才没有！小冬你别听夏荷乱讲，哥哥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我瞥了他一眼，字字强调：「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说完，我刻意拉长尾音，语气尽是怀疑。
    陈熙一时语塞，欲辩无言。
    而这个反应，引来小冬狐疑的视线。
    望着陈熙亟欲解释的脸庞，我忍不住想笑，嘴角几度差点失守。
    沉寂片刻，小冬伸出她的手，轻放在我的掌心上。
    「没关係，既然姊姊觉得孤单，小冬愿意当你的朋友！」
    她的笑容犹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绚烂夺目。
    我感觉自己的心恍若融化般，心花怒放。
    小冬提起蛋糕，扭头训斥了陈熙几句：「以后不准再欺负夏荷姊姊，不然我就不把蛋糕分你吃。」
    陈熙顿时欲哭无泪，只得乖乖地回：「好、好，哥哥答应你，小冬别不理哥哥。」

 Chapter3-3

    之后我们三人前往陈熙的家。
    沿途中，小冬走在前面，陈熙则是放慢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忆起方才的画面，我不禁莞尔，「想不到小冬这么不信任你啊？」
    「你这是在挑拨我跟小冬的感情。」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吐舌，「一定是你平时为人不善，所以小冬寧愿相信我也不相信你。」
    他嚷嚷，「还不是你陷害我！」
    「什么陷害？」我耸肩，「明明是有人乱讲话在先。」
    陈熙苦笑了笑，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是、是──我错了，请夏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我满意地頷首，并加深笑容。
    当我跟陈熙斗嘴斗得正起劲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的小冬已经停下脚步。
    陈熙见状，好奇地问：「怎么了？小冬。」
    小冬扬起唇角，语带欣喜，「好久没看到哥哥这么有活力了。」
    我微愣，疑惑地望向陈熙。
    陈熙同样感到错愕，表情挟着满满的纳闷。
    「什么意思？」陈熙皱起眉，不明所以，「哥哥一直都很有活力啊？」
    「才没有。」小冬立刻反驳，「前阵子哥哥打完工回家时，看起来都很累，一点精神也没有。」
    小冬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担忧，而这个回答让陈熙一时半刻不知该作何回应才好。
    我将视线移向陈熙，轻哂道：「你看，连小冬都发现了。」
    他搔了搔头，模样极其懊恼，「我以为小冬睡着了，早知道她还醒着，我就不会表现出疲态，让她担心。」
    「傻瓜。」我轻敲了他的头，「小冬还是会发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陈熙没有说话，面色却十分凝重，眼底映着自责。
    小冬这时走到我们面前，牵起陈熙跟我的手，柔和一笑，「夏荷姊姊，谢谢你。」
    我微怔，面对小冬突如其来的道谢，我感到一头雾水。
    「只要夏荷姊姊能让哥哥开心，小冬也开心。」说完，她瞇起眼，眼眸弯如新月。
    我浑身一震，然后愕然地望向陈熙。
    只见他的反应跟我一样，亦是惊讶万分。
    不等我们反应，小冬便松开两人的手，转身逕自往前。
    「小冬想赶快回家吃蛋糕。」她提着蛋糕盒，雀跃地迈开步伐。
    我跟陈熙对视一眼，安静几秒，随后失笑。
    「小小年纪，倒是看得很仔细。」陈熙轻喃。
    我感觉心脏驀然颤动了一下，潜藏在心底的悸动犹如春季的花丛般，喧闹不已。
    仰头望着蔚蓝的天，我有种预感──
    暖春不远了。
    抵达陈熙家时，已是下午三点。
    陈熙的家位于泥路的末端，旁边还有棵百年榕树，夏日可以乘凉。
    虽然坪数不大，却应有尽有，两房一厅。
    原本是陈熙的父母睡在同个房间，陈熙则跟小冬睡在另一间。
    然而自从陈父赌博未归后，再加上陈熙日渐长大，小冬便搬去跟母亲睡在一块。
    日子不算富裕，倒也过得平凡温馨。
    ──前提是陈熙的父亲没有回来搅乱。
    看到我的出现，陈母先是面露诧异，不断看着陈熙。
    陈熙笑着向陈母介绍道：「这位是夏荷，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朋友。」
    「打扰了。」我微笑鞠躬，「伯母好，我是夏荷。」
    或许是许久不见新客人，陈母频频頷首，笑得极其欢喜。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陈熙带同学回来玩，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他在学校是不是没朋友。」她欣喜地握起我的手，情绪激动，「儘管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多来走动走动，非常欢迎。」
    「谢谢伯母。」我礼貌地頷首，温婉地笑了笑。
    待伯母稍微走远后，我撞了一下陈熙的手臂，窃笑着，「原来没朋友的是你啊？」
    「囉嗦。」他不甘示弱地回撞了我的手臂，冷哼道。

 Chapter3-4

    之后在陈母热情的招待下，我被邀请留下来吃晚餐。
    她烧了满桌的佳餚，不只我，就连陈熙跟小冬都为之惊呆。
    正当陈母准备再去多炒几道菜时，我跟陈熙连忙上前阻拦。
    「好了、好了，妈你再煮下去，我们的肚皮都要被你撑破了。」
    「可是……」
    看着伯母欲言又止的脸庞，我不禁莞尔。
    「伯母，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这些菜真的够我们吃了。」
    「是啊，妈，多出来的菜还不是得摆到隔天，你总不会还想留夏荷下来过夜吧？」陈熙在一旁跟着附和。
    听到陈熙的话，小冬忽然睁亮眼眸，喜出望外地问：「夏荷姊姊要跟小冬一起睡吗？」
    我赶紧澄清，「没有、没有，我──」
    我还来不及解释，陈母笑呵呵道：「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夏荷能留下来过夜呢。」
    闻言，我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傻笑。
    陈熙则是无奈地看着她们，再望向我，摇头轻哂，「我看就算哪天把我这个儿子或哥哥送出去，换你留下来，她们也会爽快说好。」
    我不由失笑，「有了儿子，总会想要有个女儿；有了哥哥，总会期待有个姊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假如以后你常来，她们就多了个女儿跟姊姊了。」他浅笑了笑，「不过前提是你愿意的话啦。」
    我分别覷了伯母跟小冬一眼，随后扬起嘴角，「伯母很好、小冬也很讨人喜欢，如果她们不嫌弃的话，我自然是抽空就来。」
    「真的？」陈熙的眼底映着兴奋，「她们知道了一定开心。」
    我没有说话，仅是抿唇一笑。
    回程的途中，我跟陈熙漫步于田间小径，间聊着生活日常。
    夜空如墨，繁星点缀天际，犹如鑽石般，熠熠生辉。
    远离了城市，夜晚的郊区，没了喧嚣，没了霓虹灯。
    徒有宜人的恬静，和满天的星海。
    闭上眼，我陶醉地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晚风。
    有点凉，却十分舒坦。
    空气中瀰漫着青草的香气，以及虫鸣的唧喳声。
    正当我沉浸于这片大自然时，忽然，手指传来蜻蜓点水般的温热。
    我猝然一惊，随即睁开眼。
    只见陈熙曖昧地笑着，「夏荷，你想偷牵我的手啊？」
    我的耳根瞬间滚烫起来，心脏则是剧烈地跳动。
    别开眼，我羞赧地回：「哪、哪有！我这是不小心碰到的，不小心！」
    我刻意加重音调，强调最后那三个字。
    陈熙笑而不语，唇边的笑意此时更深了些。
    下一秒，我感觉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被人给轻轻牵了起来。
    我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陈熙。
    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寸步不移。
    「陈──」
    打断正要开口的我，陈熙轻笑了声，「既然你这么想牵，我就勉为其难地借你一分鐘。」
    从指尖传来的温暖，使我的脸颊逐渐燥热。
    来自心底的喧闹，彷彿雷声般，震耳欲聋。
    片刻，我羞窘地抽回手，「不、不需要！」
    他倒也没再说什么，仅是微笑。
    田边设置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盯着地面上的黑影，心里驀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挣扎地捏紧衣角，耳边回盪着鞋底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站牌，仅隔着一条马路时，我停下脚步。
    「怎么了？」陈熙一脸纳闷。
    「送我到这里就行了。」我笑了笑，「你赶快回去陪小冬吧。」
    他拧紧眉，立刻拒绝，「这怎么行？我还想陪你搭车回市区呢。」
    「不用了啦，何必弄得这么麻烦？」我赶紧婉拒，「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说过，不是小孩子也是女孩子。」他低喃：「关于这点，我比谁都还清楚。」
    我微愣，久久没有答声。
    半晌，陈熙环顾周遭，再度啟唇：「况且，这附近这么荒凉，我实在不放心，至少让我陪你等到车来为止。」
    我拗不过他，只好勉强答应。
    晚风徐徐，万籟俱寂。
    不久，远方出现两道白光，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亮眼。
    随着白光愈是接近，内心的那道声音愈是鼓譟。
    迟疑片刻，最终我还是决定开口，喊了他的名字：「陈熙。」
    「嗯？」他转过头，好奇地看向我。
    「那个……」我踌躇地望着他，思忖着究竟该不该问出口。
    他不明所以地皱紧眉，静待我的话。
    僵持几秒，我握紧拳头，轻声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语落的瞬间，我注意到陈熙的眼底闪过一丝愣然。
    他震惊地看着我，迟迟没有答声。
    良久，陈熙扬起嘴角，反问着我：「你说呢？」
    那一剎，伴随着公车的亮光，我从陈熙清澈的眼眸中看见倒映的自己。
    恍若天边的星子般，使人无法移开视线。

 Chapter3-5

    关于陈熙喜欢的人，最后随着我跳上公车不了了之。
    回程的途中，佔据脑海的，尽是陈熙仔细凝视着我的画面。
    每回想一次，我的心便怦然跳动一次。
    周而復始，好似没有尽头。
    后来我没有追问，陈熙亦不再提起。
    那天晚上的事，彷彿未曾发生过般，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中逐渐淡去。
    日子回归平常，新学期开始，陈熙依旧继续捉弄我、调侃我。
    阳光普照，春暖花开。
    沉睡一季的花草树木，眼下正悄然发芽，绽放生命的光彩。
    下课鐘响，坐在旁边的陈熙忽然开口：「下次你打算什么时候来？」
    自从那日去完陈熙家后，每个月我都会固定造访一、两次。
    除了陪伯母聊聊天、抒解乏闷之馀，还能见见小冬，和她一块玩耍。
    在伯母热情的招待下，每回都是尽兴而归。
    在陈熙家的时光，总是特别快乐。
    ──恍若那里就是我第二个家。
    思忖片刻，我耸肩，语气不确定，「大概下下礼拜吧？怎么了？」
    他轻哂，「没什么，只是小冬想你了。」
    闻言，我忍不住失笑。
    说起小冬这个孩子，虽然童年的阴影造就了她内向的性格，然而几次相处后，我发现她比我想像中要来得活泼、爱撒娇。
    或许这本来就是她的天性，只是后天的环境掩埋了这项特质。
    明明是个该尽情做自我的年纪，小冬却不得不内敛，不得不成长。
    思及此，我由衷替为小冬感到心疼。
    坐在斜前方的宋若媛这时离开座位，朝我跟陈熙的方向走来。
    她笑笑地拉起我的手，「夏荷，你有空吗？陪我去上厕所好不好？」
    一旁的陈熙拧起眉，一脸无法理解，「你们女生上厕所就上厕所，为什么总是喜欢成群结伴地去？」
    「你们男生不懂啦！」宋若媛吐舌。
    「怪了，但我好像常看到夏荷一个人去厕所。」他扭头望向我，「莫非你去的其实是男厕？」
    「陈熙！」我气急败坏地朝他头顶敲了一拳。
    听到陈熙痛得哀嚎，我这才心满意足地随宋若媛一同离去。
    来到厕所的洗手台前，宋若媛抽了一张擦手纸，垫在化妆包下，接着开始补妆。
    我则是倚着旁边的墙，一面滑手机，一面等待宋若媛。
    补妆补到一半，宋若媛突然出声喊了我的名字：「夏荷。」
    我随即抬眸，回了个单音，「嗯？」
    「你跟陈熙……」放下手中的粉底刷，宋若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这段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微愣，顿时不晓得该做何回应是好。
    沉默片刻，我反问了句：「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宋若媛神情苦恼，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描述才好，「总觉得你跟陈熙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
    我更加纳闷，「哪里不一样？」
    「以前的你们，就是单纯的朋友，然而最近却变了，变得有些微妙。」说到这里，宋若媛微低下头，眼神逐渐黯淡起来，「就好像……掺杂着超出朋友以外的情愫。」
    闻言，我的身子猛然一震。
    ……我跟陈熙？超出朋友的情愫？
    脑袋倏地闪过一道画面。
    画面里是我跟陈熙漫步于田野小径，他牵起我手指的瞬间。
    我感觉呼吸一滞，心脏剧烈颤动。

 Chapter3-6

    深吸了口气，我试图平缓来自内心的骚动。
    扬起唇角，我摇头撇清，「若媛，你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虑！」咬紧下唇，宋若媛的声音略微上扬，「夏荷，作为朋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很乐意跟你分享，无论你喜欢上谁我都很愿意支持你。」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唯独陈熙……」她先是低喃，然后抬起头，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唯独陈熙不可以！夏荷，算我拜託你，你要喜欢上谁都没关係，但那个人千万别是陈熙！」
    宋若媛的语气几近哀求。
    我瞪圆眼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低声下气的若媛。
    宋若媛家境富裕，想要的东西几乎是唾手可得。
    再加上本身个性好强，平日的她鲜少向人低头。
    然而此刻，她却是苦苦相求，和我所认识的宋若媛简直判若两人。
    于此同时，我这才清楚地意识到──
    宋若媛喜欢陈熙。
    不是仅仅抱有好感的那种，而是非常、非常深的喜欢。
    儘管事实已经明显地摆在眼前，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确认。
    「若媛，你……」我一字一字，说得极其缓慢小心，「喜欢陈熙吗？」
    我以为她会踌躇半刻，再选择回答。
    但宋若媛却是毫无犹豫地頷首，直接坦承，「嗯，我喜欢陈熙喜欢四年了，从国二开始，我就一直单恋着他。」
    ──四年。
    听到这个数字，我不由愕然。
    跟人的一生相比，这个数字或许显得十分渺小，不足为奇。
    然而跟一个人的青春相比，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在有限的青春里，我们能有几个四年去等待另个人？
    思及此，我的心顿时一沉。
    恍若有块巨石压在心尖上，沉重得使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面对宋若媛的请求，我既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仅是抿唇不语。
    见我沉默，宋若媛似乎慌了，「夏荷！」
    我依然安静，她却驀地笑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宋若媛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陈熙才刻意接近你，但随着相处的时间愈长，我发现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你视我为己，我却别有意图，是我的错，是我动机不纯。」
    「若媛……」我沉痛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意接受你的请求，而是我不晓得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没办法随意控制自己的情感，人的心岂能说喜欢就喜欢、说放弃就放弃？假如我现在答应你，之后反悔了，这样你会比较好受吗？」
    宋若媛没有说话，表情微愣。
    我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半晌，露出一抹苦笑，「况且，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像你这种条件样样优秀的人，何必找我这个平凡人当朋友？从最初你找我攀话开始，我便隐隐约约猜到跟陈熙有关。」
    「夏荷……」宋若媛的神情依旧呆然，须臾，她轻笑了声，不断摇头，「样样优秀？才不是，光是品行跟爱情这两点，我就输得一蹋糊涂。」
    我一怔。
    「陈熙看你的眼神有别于他人。」宋若媛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定格住，「虽然我不清楚现在的他对你究竟是何种情感，到哪个程度，但我观察他这么久，关于这点，肯定没弄错。」
    我感觉心脏剧烈一颤，彷彿飞奔的野马般，横衝直撞。
    「夏荷，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还是想说。」宋若媛握起我的手，语调诚恳，「我之所以不希望你喜欢上陈熙，除了害怕，更多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我不想与你争，更不愿因为陈熙坏了我们的友谊，但我实在没办法放弃他，所以我只能求你，谁都可以，只要那个人不要是陈熙就好……」
    望着宋若媛真切的脸庞，我的心倏地一软，却又无可奈何。

 Chapter3-7

    沉寂片刻，她再度开口：「我知道，这话在你听来或许像极了藉口，但我是真心地这么想。」
    耳边这时响起上课鐘声，我歛下眼，缓缓啟唇。
    「嗯，我相信你。」
    闻言，宋若媛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愣然。
    「真的？」她的语气尽是不确定，「你真的相信我？」
    我頷首，「嗯。」
    得到我的确认，宋若媛霎时瞠大眼眸，极为震惊。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迈开步伐，走到洗手台前开始整理她的化妆包。
    看到宋若媛的举动，我不禁感到纳闷。
    将刷具放回化妆包后，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转身朝我一笑。
    「走吧，上课了，再晚老师就要唸了。」
    「若媛？」
    「对不起。」她的嘴角掺杂着浓浓的苦涩，「我只是太喜欢陈熙了。」
    面对她的道歉，我愕然。
    「刚才的事，你就暂时忘了吧。」宋若媛苦笑了笑，临走前又低喃了两句：「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与你相争。」
    语落的剎那，我的心猛然一震。
    宋若媛没有等我，而是逕自踏出厕所，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我痛苦地闔上眼。
    脑袋骤然浮现一道久远的声音……
    「对不起，夏荷，真的很对不起……」
    我曾以为我已经顺利走出那道阴影，但事实证明──
    我依旧在阴霾中原地踏步。
    ＊＊＊
    大概是晚归，再加上跟宋若媛不同步的缘故。
    一回到座位，陈熙立刻挪动身子，凑到我耳边压声问：「你跟若媛怎么了吗？」
    我顿时微愣，目光则朝右前方的宋若媛移去。
    只见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也难怪陈熙会感到好奇。
    望着陈熙疑惑的脸庞，脑海乍然响起宋若媛的告白──
    「嗯，我喜欢陈熙喜欢四年了，从国二开始，我就一直单恋着他。」
    抿抿唇，我犹豫着是否该向陈熙提起这件事。
    同时，我也想知道，陈熙在这方面对宋若媛究竟有何想法。
    内心恍若有个天秤不停摆晃。
    瞥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宋若媛，最终我还是将这些话藏进心底，没有问出口。
    拧起眉，我故作狐疑地回：「什么？」
    面对我的反应，陈熙显然更加纳闷。
    下一秒，换他紧皱着眉头，面露不解，「难道不是吗？我想说若媛的脸色这么难看，或许是发生了什么。」
    我失笑，「才没有，你多虑了。」
    「那为什么你跟若媛不同时间走进教室？」他的表情依旧怀疑。
    我猝然一惊，没料到陈熙会问得这么仔细。
    为了不让他察觉到异样，我只好赶紧编了个理由：「没办法，肚子疼，我在厕所蹲到鐘响，总不能让若媛继续在那等我出来吧？」
    而这个临时想出的藉口，似乎得到了陈熙的信任。
    歛起严肃，他扬起嘴角，调侃道：「再贪吃啊，谁让你中午一个便当还不够，又跑去买一盒水饺，活该肚子疼！」
    说完，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得乐极了。
    「我、我只是便当跟水饺都想吃，所以才两个都买了嘛！」我急忙辩驳，接着不悦地扁嘴，「陈熙你这个没良心的，看到同学吃坏肚子不安慰一下，还在那边幸灾乐祸。」
    「我视状况关心。」他审视着我，随后摇头，「但你这个情况，实属报应。」
    「铁石心肠！」
    「大食怪！」
    听到陈熙不甘示弱的反击，我气呼呼地将椅子往左边挪了些。
    陈熙则是笑着将椅子亦跟着往左移，直笑我爱生气。
    望着陈熙的笑容，我的视线不自觉朝宋若媛飘去。
    倘若可以，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
    倒流到宋若媛尚未向我坦承她喜欢陈熙之前。
    然后就让时间停在那，别再流动。
    ──停留在三人最快乐的时候。

 Chapter3-8

    眨眼间，初夏已悄然来临。
    前些日子才刚绽放的花朵，如今已是花团锦簇，奼紫嫣红。
    自从那天宋若媛向我坦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没有吵架，却彷彿有块疙瘩，搁在心的一角。
    每每谈起陈熙时，便会隐隐不适，相当尷尬。
    「你在这里等我。」陈熙弯起唇角，留下这句后便走进烧烤店。
    今天是週六，我跟陈熙约好要去他们家玩。
    然而前一天晚上，陈熙却糊涂地将钱包遗忘在店里。
    不得已，我只好先陪他来烧烤店拿钱包，再一同前往陈熙家。
    佇立在屋簷下，外面阳光正烈，普照着大地。
    来往的行人无不加快步伐，极欲逃往阴影处。
    耳边这时响起铃鐺声。
    那是悬掛在烧烤店门口的铃鐺，示意有人进出。
    我以为是陈熙，正准备迈开双腿，朝对方走去时──
    忽然，一张久违的面孔猝不及防闯进我的视线。
    我驀然一惊，浑身的血液恍若凝固般，忘了流动。
    满腔的惊讶跟错愕佔据我的思绪，使我几乎无法思考。
    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庞，我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回忆犹如溃堤的洪水般，漫天巨浪朝我席捲而来──
    「对不起，夏荷……」
    不要……
    「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吧？夏荷。」
    不要想起来……
    「我喜欢你，夏荷。」
    拜託不要想起来！
    内心乍然响起几近崩溃的嘶吼。
    我悲愤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理智彷彿一道随时将会崩塌的高塔，应声而倒。
    对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没有移开。
    沉寂半晌，他缓缓起唇，轻唤了声我的名字：「夏──」
    酝酿许久的情绪，好似用力摇过的汽水。
    随着他张口的剎那，全数爆发──
    「不要叫我！」我朝那人怒吼了声，「我不认识你！」
    「夏荷……」闻言，对方的表情倏地蒙上一层愕然。
    站在他身边的朋友则是狐疑地看向他，「方诚，你们认识？」
    「对，我们是国──」他点点头，正想描述我们的关係。
    我却立刻打断他，阻止他说下去，「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他的朋友更加困惑了。
    只见方诚一脸尷尬，朝身旁的人道：「等等我再解释给你听。」
    「不用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
    「夏荷，你冷静点。」方诚柔劝安抚，同时向前踏了一步，「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也很愧疚，真的很抱──」
    「不用。」我再次打断他的话，阻拦方诚继续说下去，「那件事之后，我们便形同路人，你见过路人们为过去的事道歉吗？没有，所以你也不必再多什么，这样反而显得我们好像有关联。」
    闻言，方诚神色复杂。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腕。
    眼看就要碰到的瞬间──
    突然，一道身影横插于我跟方诚之间。
    我抬眸一探，发觉是陈熙。
    「你还好吗？」陈熙面露担忧，柔声问着我。
    我怔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半晌，这才摇摇头。
    「我……」
    「算了，想也知道你会回没事。」他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但明明很有事，逕自逞强。」
    「谁逞强了！」我嚷嚷。
    陈熙直指着我，不甘示弱地喊道：「你，就是你！」
    我没有说话，而是别开头，不愿与他再争辩下去。

 Chapter3-9

    陈熙这时转过身，朝方诚望去，随后扬起好看的微笑，「既然人家不太想理你，我建议你就识相点跟你朋友离开吧？不然再弄下去，场面只会更难堪罢了。」
    方诚蹙起眉，神情困惑，「……你是？」
    「初次见面，我是夏荷的朋友，我叫陈熙。」他点头致意。
    方诚没给他好脸色，仅是不悦地扫量着陈熙。
    片刻，方诚见我依旧没有对话的打算，便对着身旁的友人道了句：「走了。」
    他朋友先是一愣，过了几秒这才赶紧跟上方诚的脚步。
    看着方诚逐渐离去的背影，我彷彿卸下心中的大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陈熙覷了我一眼，忍不住问：「你的旧识？」
    「什么旧识？我才不认──」
    敛起笑容，陈熙凛然道：「这是赌气话。」
    我顿时语塞。
    望着陈熙严肃的面孔，我不禁微愣。
    没想到向来笑脸迎人的他，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低下头，轻声开口：「……嗯，我们是国中同学。」
    大概是从我的语气中察觉到低落，陈熙伸出手，轻摸了摸我的头，并叹了口气。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兇你的，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半晌，陈熙放软了目光，眼底尽是柔和。
    「我只是……希望你能把你的烦恼告诉我，而不是独揽所有的痛苦。」
    他的眼神除了忧虑之外，还掺杂着些许心疼。
    听到陈熙的话，我怔了怔。
    见我安静，陈熙再度出声：「自从你来我家之后，不只我妈，就连小冬都变得经常露出笑容，或许这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意义却十分重大，毕竟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她们这么开心了……」
    说到这里，陈熙扬起嘴角，苦笑了笑。
    我则怜惜地看着他，心底瞬间涌现几丝不忍。
    片刻，重整情绪后，陈熙迎上我的视线，神情真切，「──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你的力量，只要你有需要，儘管将烦恼发洩出来没关係，我愿意当你的树洞，负责倾听，你不是一个人，不必再默默承担。」
    当他说到最后两句话时，我感觉心脏一紧，眼眶逐渐泛热。
    ──你不是一个人。
    陈熙的声音是如此的轻柔。
    我恍若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徬徨无助。
    而陈熙的出现，便是那道微光。
    那道指引我前进的微光。
    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跟陈熙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亙而开，气氛陷入沉寂。
    耳边充斥着汽机车的喧嚣，和路人们的嬉笑声。
    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陈熙，我忍不住问：「你真的……愿意听我说？」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他先是微愣，随后莞尔，「我以为我已经表示得够清楚了。」
    陈熙轻揉我的头发，柔和一笑。
    我的心顿时一揪。
    抿抿唇，我低下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这里不太适合。」
    「也是。」陈溪頷首认同，「刚好附近有间咖啡厅，不如就去那？」
    我点头同意，并随着陈熙来到距离烧烤店仅有一条街之隔的咖啡厅。
    店里採用欧式装潢，高贵典雅，氛围恬然寧静。
    选了个靠角落的座位，旁边正好有面落地窗。
    外头风和日丽，金黄色的日光透过玻璃洒进室内，温暖宜人。
    望着窗外的景色，我的目光有些縹緲。
    沉寂半晌，我缓缓啟唇，娓娓道来：「刚才那个男生，他叫方诚，是我的国中同学──同时，也是我喜欢过的人。」
    没有太多的开场白，我逕自直切话题中心。
    而思绪则彷彿随着开口的剎那，回到从前……

 Chapter3-10

    天空湛蓝，骄阳似火。
    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暑意，迎面拂来的风更是挟着恼人的燠热。
    那年夏天，我们正值国二。
    同时，也是方诚转来我们班上的季节。
    平日里沉寂萧条的办公室，此刻门外却聚集了十几个人。
    接到唐蔓的讯息，我来到办公室外，远远便见到她的身影。
    唐蔓一看到我，立刻朝我招手，兴高彩烈地喊道：「夏荷，快来、快来！」
    「怎么了？」
    「你来就对了！」唐蔓没有多作解释，而是不停催促着我。
    我虽然纳闷，却还是移动步伐，往人群的方向前进。
    只见周围的人尽是班上的同学，路过的学生无不投以困惑的目光。
    我不免有些尷尬，却对事情一无所知。
    于是我拉了拉唐蔓的衣袖，压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围在这？」
    「转学生！」唐蔓也没隐瞒，直接点进话题中心，「我们班来了一位转学生！」
    在知晓原因后，我微愣，随后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是啊，转学生就转学生，一会儿在班上就能见到了，何必挤在这搞得像偷窥似的？」
    而且还要被其他学生行注目礼，实在羞窘到不行。
    「夏荷，你的消息真的很不灵通耶！」唐蔓面露鄙夷，但很快的又将责任往自己揽去，「算了，也怪我急着赶来，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没有说话，仅是皱起眉头，静待唐蔓陈述。
    「听说这个转学生不但长相帅气，身材更是高挑，据闻他擅长运动，特别是篮球，似乎曾在去年秋天率领原校的篮球队，顺利摘下县赛的亚军，你说，厉不厉害？」唐蔓在描述转学生时，眼眸闪闪发亮，我彷彿看到无数的爱心从她眼里飞出。
    「是很厉害。」我附和地点头，然后又问：「但这些资讯你们是从哪里得知的？」
    唐蔓先是左顾右盼一会儿，确认周遭无人留意到我们，这才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是怡佳，怡佳上节下课来办公室交作业时，恰巧撞见班导跟转学生正在聊天，于是她刻意逗留了一阵子，听到这些资讯后才离开。」
    怡佳是数学小老师，由于我们的数学老师总喜欢出些习题让学生回家解练，以至于怡佳每天都会固定抱着全班的作业到办公室报到。
    而怡佳跟唐蔓又是朋友，我猜想，应该是怡佳把消息告知唐蔓，至于后来事情是如何传开的，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唐蔓鬼鬼祟祟的举动，我忍不住莞尔，「怎么？难道这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不是，只是没想到引来这么多人围观，我怕班导不高兴，事后追究起来算到怡佳身上。」
    「一定是你不小心说溜了嘴。」我轻点了一下唐蔓的鼻尖。
    她则慌忙反驳，「才、才没有！这件事我只跟你还有小瑜提起喔！」
    瞧唐蔓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了几分底。
    唐蔓嘴里的小瑜，正是蒋瑜。
    蒋瑜的个性在班上是出了名的八卦。
    唐蔓把转学生的事情告诉蒋瑜，几乎是等于把事情告诉了全班。
    尤其是新同学这种事，在枯燥乏味的日子里，显得格外震撼。
    依蒋瑜的性格，大概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瞥了一眼鼓譟的人群，我回归正题，「所以你们在这里看了这么久，看到那个转学生了吗？」
    「没有。」唐蔓面露沮丧，语气尽是失落，「别说转学生了，我们就连班导的影子都没看到。」
    闻言，我不禁失笑，「好了，与其在这里枯等，倒不如跟我去买饭，再不赶快去，晚点就要打鐘了。」
    「你脑里就只想着吃。」唐蔓弯起唇角，一副败给我了的表情。
    儘管有些不情愿，但唐蔓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的提议。
    临走前，她恋恋不捨地望向办公室，似乎感到可惜。

 Chapter3-11

    儘管有些不情愿，但唐蔓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的提议。
    临走前，她恋恋不捨地望向办公室，似乎感到可惜。
    餐厅里人满为患，川流不息。
    由于我们来得晚，大部份餐点早已销售一空。
    剩馀还在架上的，尽是些麵包和乾粮。
    正当我准备拾起肉松麵包时，忽然，我注意到另个架子上还摆了一个餐盒。
    照理而言，餐盒应该早就扫荡一空才是。
    只是眼前这个餐盒藏得很深，不仔细留神，还真不会察觉到。
    我彷彿挖到宝似的，睁亮眼眸，并伸出手。
    就在我即将碰到餐盒的瞬间，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我面前，转眼便拿走我看中的餐盒。
    我顿时一惊，随即抓住那人的手，嚷嚷道：「那是我的！」
    对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餐盒，又望了望我。
    半晌，那男生将餐盒往内一缩，拒绝道：「这是我先拿到的，自然是我的。」
    「明明就是我出手得早！」我不悦地抗议。
    一旁的唐蔓看到我这边吵吵闹闹，立刻赶来关心。
    「怎么了？」
    「我的炒麵被那男的抢走了。」我深感不快。
    原以为唐蔓会跳出来替我说话，不料她回应的第一句话却是──
    「什么？居然还有炒麵！」唐蔓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手臂，「夏荷，你很不够意思耶，还有炒麵竟然不跟我说。」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我赶紧解释，过了几秒，我忽然觉得不对，便急忙拉住唐蔓的衣袖，「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唐蔓，你帮我评评理，这盒炒麵分明就是我先出手的，这男生不过是手比较长，所以早我一步拿到。我跟他争，他却坚持炒麵是他的，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我原本意图讨援兵，然而唐蔓却拍了拍我的背，语重心长地回道：「夏荷，你要知道，人生下来本就不公平，至于你手比人短这件事，也只能自己认了。」
    「唐蔓！」我的声音倏地炸了开来。
    面对唐蔓的评语，那男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这盒炒麵让给你。」止不住的笑意自他的嘴角蔓延而开，他瞇起眼，眼眸弯如新月，笑得灿烂，「你们实在太有趣了。」
    「什么让，这本来就是我的！」
    我理所当然地接过对方递出的餐盒，并转过身，朝柜台前进。
    然而就在我正要踏出步伐时，脑袋驀地闪过一个念头，迫使我停下脚步。
    咬紧唇，挣扎片刻，最后我微微转头，极其彆扭地说了句：「……谢了。」
    听到我的道谢，对方瞬间瞠大眼眸，神情震惊。
    良久，他低笑了声，然后缓缓伸出手，「第一天来就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交个朋友吧，我叫方诚。」
    我狐疑地望向他，心里想着这人简直有毛病。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抢别人食物，还要跟对方当朋友的。
    幸亏我心胸宽大，不计较。
    于是我握住他的手，自我介绍着：「我叫夏荷。」
    ──这是我和方诚的相遇，因为一盒炒麵。
    虽然不如偶像剧演得那般浪漫美好，甚至观感极差。
    但至少对那时候的我而言，方诚这个人，不算讨厌。
    然而当时的我却浑然不知，方诚的出现，竟会替我的国中生涯带来巨大的变化。

 Chapter3-12

    离开餐厅时，午休的鐘声恰好响起。
    我随即加快步伐，朝教室的方向前进，丝毫不顾在身后呼喊的唐蔓。
    「夏荷，慢点！」唐蔓的声音夹杂着几丝喘息。
    我不予理会，逕自往前。
    虽然唐蔓试图跟上我的脚步，但我实在走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她几乎无法跟上。
    我承认，这当中确实有故意的成分在。
    谁让唐蔓在餐厅时不帮我说话。
    儘管如此，看着唐蔓气喘吁吁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走到楼梯口时，我停下脚，佇立在原地，等待唐蔓追上。
    「……呼、呼……夏、夏荷……你、你是不是……在生我、我的气……」
    唐蔓一赶上我，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看唐蔓累得连句话都说不好，断断续续，我的心底乍然涌现几分愧疚。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仅是将这份情绪藏在心里。
    我紧盯着唐蔓，毫无笑容地反问：「你觉得呢？」
    待紊乱的呼吸稍微平復歇后，唐蔓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并抓住我的衣袖。
    「对不起嘛，夏荷，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生气。」她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而且，我也是有原因的。」
    听到后面那三个字，我拧起眉，感到疑惑，「什么原因？」
    「就是、就是……」唐蔓的视线不断飘移，态度显得扭扭捏捏。
    踌躇片刻，唐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搔着头开口。
    「……这、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帅气的男生，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不自觉站在他那边，帮他说话，是吗？」我替唐蔓说完她原本想要说的话。
    唐蔓歉然地笑了几声，一副被说中了神情。
    「唐蔓，你还真够见色忘友。」我无奈地摇头。
    闻言，她立刻反驳：「我哪有见色──」
    打断唐蔓的话，我瞇起眼，「你敢说没有？」
    面对我的质问，唐蔓这才勉强承认，「好啦，可能有一点。」
    我再度摇头。
    「没办法嘛……中午没能看到转学生已经够鬱闷了，没想到能在餐厅遇到帅哥，一时走心也是难免……」唐蔓拉起我的手，撒娇地左右摆晃着，「好嘛，夏荷，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我保证没有下次。」
    说完，唐蔓作出发誓的手势。
    我没有答声，仅是苦笑了笑。
    其实唐蔓并没有犯多大的错，我也没生多大的气。
    只是跟陌生人相比，唐蔓寧愿选择对方，我心里难免感到不平衡。
    不过既然她都认错了，我亦不再苛责。
    回教室的途中，唐蔓兴高彩烈地夸讚着方才那个男生。
    我则是默默听着，不作评论。
    由于我们在办公室耗掉了不少时间，以至于整个午休我几乎都在吃饭，没什么睡到觉。
    下午第一节课，班导率先踏进教室，身后似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周围顿时响起喧哗。
    然而我却没什么心思顾及班导那里，眼下的我只觉得眼皮极度沉重。
    浓浓的睡意犹如海浪般朝我席捲而来，使我几度差点闭上眼。
    环顾四周，左邻右舍个个交头接耳，积极参与讨论。
    于是我悄悄闔上眼，打算趁着眾人纷乱之际，偷瞇一下。
    「各位同学好，这节课老师要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耳边传来班导模糊的声音，我将下巴枕在手臂上，继续打盹。
    「老师旁边这位同学，是今天刚转到我们班上的学生，从今以后大家要友善相处，没问题的话，我们鼓掌欢迎。」
    语落的那刻，周遭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就请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伴随着鞋底摩擦讲台地面的声响，一道男声这时落入耳里。
    「大家好，我是方诚──」
    之后的话，我还来不及听，便被坐在后方的唐蔓给盖过。
    「夏荷、夏荷！别睡了，快醒醒！」唐蔓彷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着我的椅背，意图喊醒我，「是他！是餐厅里的那个男生！」

 Chapter3-13

    突然被人摇醒让我感到极度不悦。
    即便如此，我依然强忍怒意，没好气地问：「什么？」
    「就是抢你炒麵的那个男生啊！」唐蔓的音调瞬间拔高。
    我睡眼惺忪地望向讲台。
    ──映入眼帘的，是中午在餐厅里遇见的那个男生！
    我微愣，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第一天来就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
    「交个朋友吧，我叫方诚。」
    「大家好，我是方诚──」
    第一天……
    方诚……
    脑袋里的线索倏地串联成一条线。
    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那句关键？
    第一天──代表他是新来的学生。
    ──原来方诚就是传闻中的转学生！
    我恍然大悟地对上台上方诚的视线，他的表情先是一怔，随后勾起嘴角。
    「怎么了？」一旁的班导察觉到方诚的异样，好奇地问。
    「不，没什么。」他弯唇一笑。
    班导虽然面露困惑，却也没有再追问。
    待方诚自我介绍完毕后，导师环视全班，若有所思。
    「好像需要找个同学带你熟悉校园……」
    听到班导的低喃，方诚忽然开口：「老师，可以让我自己选吗？」
    「咦？」或许是没料到方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班导明显一惊，同时纳闷，「难道……你有认识的人在班上？」
    方诚轻哂，「算不上认识。」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交给你自己选，老师不插手。」
    「谢谢老师。」方诚鞠躬致谢。
    下一秒，他的目光笔直朝我投来。
    「天啊，夏荷，他往我们这边看耶！」唐蔓兴奋得差点没晕过去，不断摇晃我的肩膀，「会不会是我？」
    「随便，是谁都好。」我无谓地耸肩，「只要不选我就好。」
    下课鐘响，一团女生围在方诚的座位前，争先恐后地自荐着。
    「方诚，我带你认识校园好不好？」
    「不好吧？你每节下课都待在教室，哪里熟悉校园，还是我来。」
    「不不，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比较好。」
    吵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原本唐蔓也想前去凑一脚，但深思熟虑后，似乎觉得不妥。
    于是她选择坐在原位，没有移动。
    「难得看你这么安分。」我忍不住打趣。
    「什么难得！」唐蔓扁扁嘴，解释道：「我只是在想，那个方诚在原校的异性缘应该不差，这种场面怕是见多了，假如我现在跟那些女生一样殷勤示好，不但没有任何助益，搞不好还会引来反效果。」
    听完唐蔓的分析，我理解地頷首，然后莞尔。
    「思考得很周全呢。」我笑了笑，「这是欲擒故纵？」
    「算是吧。」唐蔓没有避讳，而是大方承认，「何况我跟方诚有一面之缘，论机率也是我高一些。」
    「也对。」我轻拍着唐蔓的手臂，作势打气，「你加油。」
    正当我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准备转回身时──
    突然，唐蔓出声喊住我：「夏荷！」
    「嗯？」
    她的表情略带怀疑，挣扎几秒，唐蔓张口：「你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Chapter3-14

    面对唐蔓的疑问，我猝然一愣，「什么？」
    「方诚啊！」唐蔓瞬间提高音调，理所当然地回。
    但很快的，她便压低声音，并环顾四周。
    在确认无人注意到我们后，唐蔓将身子向前一倾，悄声道：「方诚人高帅气，个性看起来也很阳光，又擅长篮球，简直就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这样的他，你真的完全没感觉吗？」
    望着唐蔓认真询问的脸庞，我仔细思忖了几秒，最后摇头。
    「嗯，没有。」我补充：「至少现在没有。」
    我不喜欢擅自对未来下定论，毕竟以后的事谁也不晓得。
    所以我特意加了后面那句。
    听到我的答案，唐蔓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
    然而才刚张开的嘴，却突然迅速再次合上。
    我不禁感到纳闷，正想问怎么回事时，一阵骚动此时自我的后方传来。
    回眸一探，我发现方诚越过人群，逕自朝我跟唐蔓的方向走来。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我的座位前。
    「干、干么？」我没料到他要找的对象会是我，对此，我不由愣住，「炒麵我已经吃掉了，你想再讨回去也没用。」
    「这我当然知道。」方诚轻哂。
    不得不承认，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还真有点好看。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师说，让我选一个人，带我熟悉校园。」
    「嗯，我有听到。」我皱起眉，「所以？」
    他的眼眸紧锁着我，定格住。
    「所以──」方诚徐徐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极其缓慢：「我想请你帮这个忙，可以吗？」
    语落的瞬间，我彷彿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此起彼落的喧哗声乍然响起。
    尤其是方才围绕在方诚座位的那群女生，视线格外强烈。
    照理而言，我应该备感光荣，喜不自胜。
    但此刻的我，只觉得背脊发凉。
    方诚这个人奇葩就算了，如今还想害我。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眾人的焦点，我挤出一丝笑容，慌忙道：「……呃，可是我很忙耶？要不你去找别人吧？」
    眼角的馀光这时恰巧扫过唐蔓，我心中一喜，立刻提议。
    「不然……不然你找唐蔓吧？」我指向身后的唐蔓，试图说服，「如果你是想找认识的人，唐蔓跟你在餐厅也有一面之缘，说起来我们跟你相识的时间是一样的。」
    唐蔓嫣然一笑，欣然答应，「反正只是个小忙，既然夏荷不方便，我很乐意代劳。」
    方诚没有说话，眼底却隐约浮现几丝惋惜。
    随着方诚沉默，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教室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不集中在我们三人身上。
    良久，方诚扬起唇角，妥协地頷首，「好吧，那就再麻烦你了，唐蔓。」
    「没问题。」唐蔓笑得极其灿烂。
    我恍若卸下内心的巨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正当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方诚却忽然再度出声──
    「夏荷，等你有空，记得也要带我逛校园啊。」
    我驀地一惊，急忙反问：「为、为什么？唐蔓不是接受了吗？」
    「我想多认识新朋友啊。」他弯下身，在我耳边轻喃了句：「──也想认识你。」
    闻言，我的脸颊倏地滚烫起来，心脏则是剧烈颤动着。
    面对方诚的直接，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虽然熟悉校园一事，最终是由唐蔓负责。
    然而这件事却悄悄地为日后埋下一粒种子。
    ──一粒攸关情愫萌芽、友情崩垮的种子。

 Chapter3-15

    自从唐蔓接下熟悉校园一事后，她与方诚的关係便开始急速发展。
    根据传闻，时常能看到他们并肩出现在走廊和中庭里，谈笑生风。
    由于方诚的长相及经歷实在过于耀眼，以至于他才刚转到班上没几日，便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成了同年级的风云人物，甚至还有别班女生跑来向方诚告白。
    只是最后她们都收了感谢卡，算是被婉转拒绝。
    而这些谣言自然也传进了唐蔓的耳里。
    唐蔓虽然高兴，却不形于色，因为她不想让方诚察觉到她是别有所图地接近他。
    「夏荷，你说，我是不是有机会？」唐蔓悄悄覷了方诚几眼，压声问着。
    「依照目前的情况，你确实最有机会。」分析当前局势，我做出结论。
    唐蔓显然很开心，眼底尽是欢喜。
    方诚这时站起身，朝我跟唐蔓的方向走来。
    「夏荷！」他手里握着作业本，笑脸盈盈地朝我喊道：「昨天的数学作业你会写吗？」
    我顿时微愣。
    原以为他要找的人会是唐蔓，不想居然是我。
    我随即将视线移到唐蔓身上，她的表情和我几乎相同，尽是震惊。
    同时，还参杂着几丝我无法读清的情绪。
    这些日子，方诚经常寻些话题找我聊天，有时是课业、有时是兴趣。
    面对方诚的举动，我不禁感到疑惑。
    「我想多认识新朋友。」
    「──也想认识你。」
    脑海乍然响起方诚的声音。
    每当我忆起这句话时，我的心便会微微颤动一下。
    将思绪拉回现实，我扬起嘴角，笑着提议：「我才写到一半，唐蔓好像写完了？你要不要问她？」
    方诚先是沉默几秒，接着将目光投向后座的唐蔓，确认道。
    「真的？唐蔓你写完了？」
    大概是没料到话题会落回自己身上，唐蔓神情一怔，片刻，这才嫣然一笑，「是啊，既然夏荷还没写完，要不我来教你吧？」
    「不愧是唐蔓。」方诚莞尔称讚，却没有答应，「不过没关係，我还没开始写，只是先问问夏荷罢了，假如真的有不会的地方，我再来找你求救。」
    「好啊。」唐蔓頷首。
    儘管唐蔓依旧面带笑容，然而此刻，我却隐约感觉到她嘴边的笑意倏地褪去几分。
    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深问，以为自己多心。
    殊不知那时候的唐蔓，早已心生嫉妒。
    ＊＊＊
    转眼间，一个学期过去，寒冬来临。
    夕阳西沉，落日馀暉斜映进室内，将整间教室染上一抹橘红。
    坐在位置上，我翻阅讲义，埋首于习题之中。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引起我的注意。
    放下笔，抬起头的瞬间，方诚焦急的脸庞便映入眼底。
    「夏荷！」他一见到我，立刻露出放心的笑容，「太好了，你还在！」
    方诚的声音夹杂着几丝喘息，似乎是用尽全力奔跑过来。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我还能去哪？」我不禁失笑。
    放学前不久，方诚捎来讯息，让我鐘响后待在教室等他。
    此外，他还特意叮嘱我别向唐蔓提及这件事。
    我虽然困惑，却没有多问原因，仅是应允。
    「我怕你等太久，等得不耐烦，就先离开了。」方诚愧疚地搔了搔头，「抱歉，刚刚临时被找去议论赛事，所以迟到了。」
    「没关係。」我轻哂，开门见山地问：「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方诚有什么话大可直接在讯息里说。
    会特别约见面，又避开唐蔓……
    ──会不会跟唐蔓有关？
    思及此，我不由紧张起来。
    「这个嘛──」方诚犹豫不决，期间时不时看向我，「我想约你来看我的比赛，可以吗？」
    或许是事情真相跟我预想得相去甚远。
    面对方诚的邀约，我顿时微愣。
    见我安静，他有些受伤，垂头丧气地问着我：「……你不愿意？」
    看到方诚失落的表情，我赶紧摇头否认，「不、不是，我没有拒绝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只见方诚神情纳闷，显然无法理解我话中的含义。
    不得已，我只好说明：「既然是看比赛，为什么不能让唐蔓知道？我想……唐蔓应该也很想帮你加油才是。」
    语落的那刻，方诚的脸倏地一僵。
    气氛骤然陷入死寂，沉默在空气中横亙而开，沉重得令人快要窒息。
    沉寂良久，方诚望着我，终于开口：「──你真的猜不到？」

 Chapter3-16

    我猝然一惊，没有说话。
    他这时往前迈了一步，将脸凑向我，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不到五公分。
    方诚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问着我：「夏荷，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我都这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察觉到？」
    「方、方诚……」我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对方却立即跟上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
    「听不懂？」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方诚逕自说道：「没关係，我来告诉你，虽然我不晓得你是有意还无意，平日里你总是将我推给唐蔓，却又不让我接近你，这让我很苦恼。我说过，我想认识其他人，包括你，不──」
    他随即改口，字字强调：「应该说──尤其是你。」
    不给我任何插足的机会，方诚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假如今天我直接约你来看我的比赛，你一定又会带上唐蔓，说不定赛后还会想尽办法找理由开溜，留下唐蔓让我们相处。」方诚皱起眉，语带不悦，「可是我不要，平常我都能顺应你的提议，让唐蔓担任负责人、跟唐蔓交好、和唐蔓聊天──唯独这次，我希望能跟你独处，没有别人、没有唐蔓，只有你！」
    当方诚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剎那，我感觉心脏猛然一颤。
    只有你。
    短短三个字，看似没什么，实际上却挟着极大的重量。
    ──不偏不倚，朝我的心上重重压去。
    我哑然地望着方诚，想说的话彷彿梗在喉咙般，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夏荷……」见我迟迟没有出声，方诚轻唤着我的名字，语带请求，「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咬紧下唇，我感到为难。
    两边都是重要的人，一边是唐蔓，是两年的友情；另一边则是方诚。
    我承认，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之下，我对方诚确实怀有好感。
    如果方诚没有刻意靠近我，或许这份情感还能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散去。
    如此一来，我也能真心祝福他跟唐蔓。
    然而他却不给我喘息的空间，步步逼近。
    一个学期过去，我对方诚的好感不仅没有消逝，反倒日渐加深。
    但我又不能不顾及唐蔓，毕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唐蔓呢……」闭上眼，我悲痛地问：「你应该清楚，唐蔓对你──」
    「嗯，唐蔓的心意我知道。」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唐蔓长相甜美、身材姣好、个性健谈，如果没有餐厅那次的偶遇，或许今天我邀请的人就是唐蔓了。」
    方诚这时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向他的怀里。
    「夏荷，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想再压抑了。」方诚紧紧拥住我，专属于他的气息随即扑鼻而来，迷乱我的思绪，「有句话，无论如何我都想现在告诉你──」
    耳边忽然传来他的气息，恍若一根羽毛不停挑弄，令人搔痒难耐。
    我彷彿能预料到方诚接下来要说的话。
    思及此，我顿时心慌，脑海乍然浮现唐蔓的脸庞。
    「方──」
    我还来不及阻止方诚，他便附在我耳边，用着近乎气音，轻声呢喃：「夏荷，我喜欢你……」
    方诚脱口的剎那，我的理智骤然崩塌。
    但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而是任凭方诚抱着。
    夕阳透过窗户斜映进教室，洒落在方诚身上。
    原本就闪亮耀眼的他，此刻更显得绚烂夺目。
    方诚仔细凝视着我，而我的目光亦定格在他身上，怎么也捨不得移开。
    良久，方诚微微松开手，眼底尽是温柔，「夏荷，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感觉。」
    「我……」
    「事已至此，你还想否认吗？要记得，眼神是不会说谎的，我已经从你的眼神当中确认答案。」方诚扬起嘴角，字字说得极其肯定，「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明白唐蔓的状况，既然如此我们的事就暂时先不公开，等哪一天，找个良好时机，我们再约唐蔓出来，好好解释，我相信唐蔓可以理解的。」
    我没有说话，仅是挣扎地别开眼。
    方诚见状，继续循循善诱：「夏荷，你真的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唐蔓是你的朋友，一定也能体谅。」
    闻言，我抬起头，用着颤抖的声音，不确定地问着：「……真的？你会一直陪着我？」
    「当然。」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轻抚着我的头。
    从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使我的心剧烈跳动。
    看着方诚极具自信的表情，踌躇许久，最后我缓缓伸出手，牵起他的另隻手──
    方诚瞬间瞪圆眼眸，掩藏不住的喜悦自眼角蔓延而开。
    之后，顺应方诚的请求，我陪着他来到球场观看比赛，替他声援。
    坐在场边，我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暗忖幸好天气晴朗。
    殊不知，暴风雨来袭前，总是平静的。

 Chapter3-17

    那天我到球场看方诚比赛的事，很快的便在同年级间传了开来。
    根据传闻，是几个路过的女生注意到方诚在打球，于是兴高彩烈地跑到场边，替他声援。
    赛后她们兴奋地拿着毛巾跟水，跑到方诚面前，意图讨好。
    但方诚并没有理会那些女生，而是逕自朝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水瓶。
    因此，这件事就这么走漏出去，自然而然也传到唐蔓的耳里。
    「──夏荷，这是怎么回事？」
    隔天放学，唐蔓将我约在厕所，质问我昨日的事。
    望着唐蔓愤怒的脸庞，我顿时心慌，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不回答我？」
    面对唐蔓的逼问，我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这句话──
    「对不起……」我沉痛地别开视线，却让唐蔓更加震怒。
    「好啊，夏荷，表面上你口口声声宣称对方诚没有兴趣，私底下却背着我跟方诚谈起恋爱。」唐蔓讽刺地笑着，「平日里你故作大方，将方诚让给我，谁不知道其实你在暗地里疯狂嘲笑我，笑我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因为方诚喜欢的人是你！」
    「不是的！唐蔓，你听我解释！」
    「解释？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解释什么？」唐蔓含恨瞪着我，咬牙切齿，「夏荷，你很噁心，你真的很噁心，简直就是偽善！」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唐蔓！」我慌忙握起她的手，苦苦澄清：「我也是昨天才明白方诚的心意，在那之前我从未动过与你竞争的念头，更没有在背后嘲笑你，平常将方诚让给你也是出自真心，不是假装，更不是故意！至于没兴趣，那是上学期一开始说过的话，那时候的我也曾强调，当时的我确实不感兴趣。」
    我急得都快哭了，深怕唐蔓会因此断绝两年的友谊。
    「唐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极力哀求。
    但唐蔓没有领情，而是厌恶地甩开我的手。
    「相信？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奢望我会相信你？」唐蔓冷笑，「夏荷，你真的很自私，你明明知道是我先喜欢方诚的，怎么还能跟他在一起？你都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抿唇不语。
    「不然这样，如果你还想要这段友情的话，我可以给你机会。」
    闻言，我瞬间睁亮眼眸，以为看到希望的曙光。
    「只要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发誓，你会彻底放弃方诚，然后跟他说你对他只是玩玩，不能供出我，我就原谅你。」唐蔓开出条件，「假如你肯这么做，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还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当唐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感觉心脏缩紧，格外刺痛。
    我很清楚，即便我真的完成唐蔓所有的要求，我们依旧回不到从前。
    所谓最好的朋友，也仅止于表面。
    就如同摔过的茶杯，儘管用尽全力修復，碎裂的痕跡依然存在。
    我跟唐蔓之间的疙瘩也是。
    终究无法抹灭。
    「怎么？做不到？」见我沉默，唐蔓再度冷笑，「那就别怪我了，夏荷，是你背叛我在先。」
    「唐蔓，我没有背叛──」
    打断我的话，唐蔓表情陡然一变，眼眶逐渐泛红，「我是真的把你视为知己，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语落的剎那，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和熟悉的訕笑声。
    我扭头一探，同班的蒋瑜跟另个女生恰巧与我四目相接。
    「夏荷，求求你……不要把方诚夺走好不好。」
    她们先是看着我，再看向一旁的哭红着眼的唐蔓，顿时错愕。
    「……唐蔓？」蒋瑜随即奔上前，挽住唐蔓的手，「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唐蔓摇摇头，沉痛地望向我，「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自己想想。」
    说完，唐蔓快步奔出厕所。
    「夏荷？」蒋瑜则是疑惑地望着我，神情不解，「你跟唐蔓……」
    打从蒋瑜跟班上女生出现的那刻，我便意识到唐蔓的意图。
    我知道，此刻我无论再如何辩解也于事无补。
    依照蒋瑜的个性，她必定会将亲眼所见画面大肆宣扬。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我只能留下这句，转身离开。
    ──纵然我明白这句话效益并不大。

 Chapter3-18

    翌日一早，我才刚踏进教室，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立刻聚集在我身上。
    不仅如此，与其说那是看待同班同学的目光，倒不如说是看待仇人的目光。
    正当我感到纳闷，亟欲釐清状况时──
    眼角馀光瞥见唐蔓的座位围满了人。
    ──人群中还有蒋瑜。
    我顿时理解班上古怪的氛围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于是，我沉下脸，默默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放下书包的那刻，一道冷嘲热讽随即落入耳里。
    「都不知道我们班原来养了隻狐狸呀？」
    我迅速覷了眼正在说话的女生。
    她是上学期方诚初来时，围绕在方诚身边抢着要当负责人的其中一员。
    「不是我们班。」另个女生纠正道：「──是唐蔓。」
    紧接而来的，是唐蔓的啜泣声。
    我回眸一探，一张哭得梨花带泪的脸庞冷不防映入眼帘。
    这张表情，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为之心疼。
    ──除了我。
    「你们不要这样说夏荷，她不是故意的……」唐蔓语带哽咽，表面上像是在替我说情，「谢谢大家安慰我，但拜託你们不要因此疏远夏荷，这件事真的不是夏荷的错……」
    唐蔓说完的剎那，旁边的女生立即反驳。
    「唐蔓，你人太好了啦！」
    「就是啊，唐蔓，事已至此你干么还为这种人求情？」
    这种人。
    多么痛心的一句话。
    听到曾经的朋友对自己做出如此评价，我的心倏地一沉。
    恍若有块巨石，压在心上，沉重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夏荷，你要沉默到什么时候？」蒋瑜这时出声了。
    她用力摇晃我的肩膀，逼迫我不得不面对眼前这浑沌的局面。
    「我该说什么？」安静片刻，我缓缓开口：「应该说，你们期望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道歉啊！」蒋瑜驀地拔高音调，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唐蔓有多喜欢方诚，大家有目共睹，关于这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可是，你却主动勾引方诚，跟方诚曖昧，还在背地里嘲笑唐蔓，身为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蒋瑜忍无可忍地朝我咆哮宣洩。
    一旁的同学连连附和，认同蒋瑜的言论，一致认为我该道歉。
    我将视线移到静默的唐蔓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对他们的说词，唐蔓。
    注意到我的目光，唐蔓缓慢抬起头，与我四目相接。
    儘管相当细微，我依旧捕捉到，唐蔓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抹笑容彷彿宣告着她的胜利，以及惩罚我的快感。
    握紧拳头，我咬紧下唇。
    「──我没有勾引方诚。」
    儘管这句话说了对事情毫无益处，但我还是想澄清。
    「哈，笑死人了！」率先嘲讽我的女生立即大笑，接着朝我投以鄙夷的目光，「连方诚都承认是你先勾引他的，你居然还有脸狡辩？」
    闻言，我瞬间瞪圆眼眸，以为自己听错。
    承认？
    方诚承认了什么？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方诚的座位，四目相交的那刻，他随即别开头，不愿与我对视。
    那一剎，我立刻意识到一件事。
    ──方诚拋弃了我。
    「等哪一天，找个良好时机，我们再约唐蔓出来，好好解释，我相信唐蔓可以理解的。」
    骗子……
    「夏荷，你真的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唐蔓是你的朋友，一定也能体谅。」
    你这个骗子……
    「……真的？你会一直陪着我？」
    「当然。」
    说什么会陪我一起面对，全都是骗人的！
    眼眶顿时热了起来，我感觉心脏逐渐缩紧，椎心刺痛的绞痛感自胸口传遍全身。
    「夏荷，我喜欢你……」
    为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负责、不愿意共同承担，为什么还要告白？
    ──为什么还要说喜欢我？
    我的世界驀然陷入一片黑暗，恍若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一点一滴，消失殆尽……
    「说什么喜欢……」我望着方诚，扬起嘴角，笑得苦涩，「比起我，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留下这句，我逕自衝出教室，头也不回地离开。

 Chapter3-19

    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于是大家选择相信唐蔓的说法，认为是我勾引方诚在先、抢了唐蔓的心上人。
    说来还真可笑。
    什么时候开始，先喜欢一个人成了一种优先权。
    可以允许别人不准喜欢，可以允许别人不准相爱。
    更可以允许煽动他人霸凌另一个人。
    从那天起，我便遭到全班的排挤。
    且不论冷嘲热讽，许多卑劣的小手段更是频繁出现。
    消失的课桌椅、被添加奇怪东西的便当、塞满垃圾的书包……诸如此类。
    这些行径，我都还能忍。
    然而最让我崩溃的是──
    事发后的一个月，唐蔓跟方诚交往了。
    正当所有人欢天喜地祝贺时，没有人注意我的眼泪。
    更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
    或许是愧疚感作祟，一天放学，方诚趁着四下无人喊住我。
    他先是向我道歉，然后无奈地辩解：「对不起，夏荷，你也知道唐蔓在班上势力庞大，我是迫不得已……」
    「夏荷，我喜欢的人真的你，跟唐蔓交往只是情势所逼！」
    「你理解我的苦衷吧？夏荷。」
    「……夏荷！」
    无数的理由跟道歉不绝于耳。
    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脑袋一片空白。
    方诚离去后不久，我不禁笑了。
    笑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这么天真。
    那一天，我本就不该相信方诚。
    更不该接受他的告白。
    早知道这一切是谎言，我寧可通通不要！
    「──因为霸凌行径日益严重，最后我连那个学期都还没捱过，我妈便帮我办理转学。」将思绪拉回现实，我望着窗外的风景，面无表情地道出结局。
    坐在对面的陈熙不发一语，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没有移开。
    「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苦笑了笑，「我应该早点向唐蔓坦承自己对方诚怀有好感，只是当时的我不确定方诚的心意，也试图想要淡化这份情感，结果拖着拖着，让事情演变成这个局面。」
    我歛下眼，叹了口气。
    陈熙怜惜地看着我，半晌，他缓缓伸出手，轻摸着我的头。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你有错。」
    我摇摇头，「那是因为你认识我，所以认为错在他们──确实是我不好，我错过最佳的坦白时机，如果我再早些坦承，或许情况不至于那么糟。」
    「不。」陈熙反驳我的论点，「从你叙述听来，即使你一开始就承认对方诚有好感，我也不觉得那个唐蔓会放过你，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没有回答，仅是低下头。
    「夏荷。」陈熙这时轻唤我的名字，眼眸直直盯着我。
    面对陈熙如此严肃的面孔，我不由一愣。
    「虽然你被伤害过，可能很难再相信人……」陈熙神色凛然，语气坚定，「但有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
    我依旧安静，愕然地望着他。
    他先是沉默，良久，这才轻声开口，字字真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拋下你。」
    闻言，我倏地一震！
    接着，陈熙眼神黯淡，轻喃了句：「除非……是你先选择离开我。」
    我没有说话，思绪顿时一片混乱。
    「我会一直陪着你。」
    脑海乍然响起方诚那日傍晚在教室对我说过的话。
    不晓得为什么，我忽然有点想哭。
    明知道陈熙不是方诚那种人，然而此刻，我却感到害怕，不敢再相信。
    曾经被狠狠撕裂的伤口，儘管随着时间逐渐癒合，终究难以抹去痕跡。
    那道伤疤依旧存在。
    我的梦魘依然存在。
    午夜梦回，总会忆起。
    「我不会要你忘记这段回忆。」陈熙这时握起我的手，眼底蕴涵着温柔，「但我会陪你一起面对，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弃你于不顾。」
    我感觉眼眶一阵湿热。
    望着陈熙认真的脸庞，我的心用力缩紧，隐隐作疼。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出那段阴影，但陈熙的话，却让我重新看见了希望。
    恍若一道微光，照进我的世界。
    照亮那无止尽的黑暗。

 Chapter4-1

    结果那天我并没有去陈熙家。
    虽然有点对不起伯母跟小冬，但当时的我精神状况实在不佳。
    陈熙理解我的情况，于是提议延期，至于小冬那边他会再替我解释。
    我感激地点头道谢，在陈熙的陪伴下，最后我们在公车站分道扬鑣。
    回程的途中，佔据脑海的，尽是陈熙仔细凝视我的脸庞。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拋下你。」
    曾经被狠狠背叛的信任，使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但是陈熙……
    我可以……试着相信看看吗？
    ＊＊＊
    炎炎夏日。
    艳阳高照。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室内，照亮了整间屋子，将空气晒得暖烘烘。
    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我不禁莞尔，将视线朝沙发上的人移去。
    「伯母，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吗？」
    伯母先是轻哂，随后摇头，并伸手轻抚着一旁睡着的小冬。
    「不了，我想坐在这里陪小冬。」
    我没有勉强，仅是微笑。
    目光这时落在伯母手边的玻璃罐，里面装满了熟悉的橘白色糖果。
    ──是荷包蛋软糖。
    我倏地微愣，一时半刻没有动作。
    沉寂片刻，我情不自禁地脱口：「那个软糖……」
    察觉到我的异样，伯母拿起那个玻璃罐，面露疑惑，「嗯？怎么了吗？」
    我顿时有些尷尬。
    搔了搔头，我困窘地笑了笑，「不，我只是有点惊讶，原来伯母也喜欢吃荷包蛋软糖。」
    「也？」听到关键字，她浅笑，「夏荷也喜欢吗？」
    「咦？」我怔了怔，随即否认，「没有、没有，不是我，喜欢荷包蛋软糖的人不是小冬吗？」
    伯母的眼底驀地闪过一丝诧异，「什么意思？」
    「不、不是吗？」伯母的反应使我再度愣住，我困惑地望着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因为陈熙经常带这个软糖来学校，我想说应该是家里有年纪比较小的孩子爱吃，所以才买这么多。」
    我皱起眉头，试探性地确认。
    「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语落的那刻，伯母的笑容瞬间僵住。
    沉默几秒，她轻轻摸着那只玻璃罐，眼神逐渐黯淡下来，「看来陈熙只把糖果分给了你，却没有告诉你真正的理由。」
    我一惊，不解地重复着最后那五个字，「真正的理由？」
    「是啊。」伯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徐徐坦承，「我早就过了喜欢这个软糖味道的年纪，人老了，对甜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之所以会继续买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我依然拧紧眉，不甚理解。
    「是不是太迂回了？那我换个方式说吧。」在看见我的表情后，伯母轻笑了声，「──这个软糖，其实是我对陈熙的父亲的一种念想。」
    闻言，我不禁愕然。
    伯母笑着娓娓道来：「我跟陈熙的父亲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了，当时的我们都只是学生，手上没什么钱，每次约会时陈熙的父亲买不起昂贵的礼物，便会买荷包蛋软糖给我，那时候的我很喜欢这个软糖的滋味，酸酸甜甜，像极了懵懵懂懂的我们。」
    见我安静，她接着说道。
    「就这样，我们从制服时代牵手走上红毯，能跟初恋步入礼堂是件多么难得可贵的事，我一直都很珍惜这段感情。」她歛下眼，神情渐渐转变，「然而，自从陈熙小六那年，他的父亲被公司辞退之后，一切就变了。原以为他只是一时走偏，过些时日或许就会回来了，至少不为我着想，也应该为这两个孩子着想。但我错了，陈熙的父亲非但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愈来愈偏离正轨，愈走愈歪，等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心里，早已没了这个家庭。」

 Chapter4-2

    伯母苦笑了笑，笑得力不从心。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因为陈熙的父亲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我以为不插手是种关心，不想居然让事情演变至此……我对不起陈熙，对不起小冬，对不起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小冬，刚出生没多久便没了父爱。人人都夸小冬小小年纪就懂得察顏悦色，说我教得好，但他们不知道，小冬的优点其实是在父亲的阴影下被迫习得，每次他赌博欠债回来讨不到钱时，情况好一点可能摔摔东西就离开；情况不好则是施暴……」
    她将脸埋进掌心，呜咽起来。
    「我永远记得，小冬五岁那年，她的父亲正好输了局回家要钱，当时小冬年幼无知，不过是顺应本能喊了句肚子饿，立刻就被她的父亲赏了两巴掌，我虽然赶紧出面制止，结果也只是换个人被打……从那天开始，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冬彷彿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内歛寡言，擅长观察他人。对于这两个孩子，我实在有着说不完的抱歉跟愧疚，因为我的放纵，让他们连个平凡的家庭都没有，还得承受我犯下的恶果。」
    伯母这时望向熟睡的小冬，眼眶泛红，自嘲一笑。
    「可笑的是，明明那个男人狠狠伤害了这两个孩子，身为母亲，照理而言我应该恨他、怨他，但我做不到，我实在无法割捨掉这段长达二十多年的感情，儘管我不想承认，可我终究欺骗不了自己……对，没错，我对那个男人还有是有所依恋，或许这份依恋早已不是男女之间的爱，只是种习惯，但我依然捨弃不了……」
    她吸了吸鼻子，语带哽咽。
    「当然，我也明白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所以，我跟他既无法回到从前，也无法接纳这样的他回到家里，于是，懦弱的我选择逃避，将经济重担丢给了当年还只有国中的陈熙，自己则是藉由这个软糖沉浸在美好的过去。」
    伯母看着我，扬起嘴角，无奈地笑了。
    「夏荷，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很失败？或许我根本没有资格为人母，我比他们的父亲还糟糕……陈熙跟小冬有我这种母亲，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看着伯母潸然泪下和自责的脸庞，我的心顿时一揪。
    恍若有无数根针，扎在心尖上，有点刺、有点疼。
    我轻轻握起伯母的手，柔和地笑着，「你千万别这么说自己，这话要是被陈熙听见了，他一定很心痛。」
    伯母抿唇不语。
    「对他们而言，你就是最好的母亲。」我放柔了语调，试图劝抚，「伯母，你知道吗？其实陈熙比你想像中要来得关心你喔！我之所以会坐在这里，陪伯母聊天、陪小冬玩耍，全是陈熙的功劳。」
    「……咦？」伯母的表情倏地一愣，显然不明话我话中的涵义。
    「──是陈熙，他看你总是一个人在家，难免孤单寂寞，而当时的我正好也想替他尽点心力，于是陈熙便提出这个请求，希望我能到他家里，跟伯母说说话、聊聊天。」我扬起唇角，道出真心话，「而实际相处过后，我也觉得非常开心，总觉得……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个家，很温馨、很自在。」
    语落的那刻，伯母的眼眸瞬间瞠大。
    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开口，仅是震惊地望着我。
    良久，伯母浅浅一笑，轻揉我的头发，「谢谢你，夏荷。」
    听到伯母的道谢，我慌忙摇头，「不、不，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先是静静凝视着我，半晌，轻笑着低喃道：「──有你在陈熙身边，我很放心。」
    那一瞬，我的心猝然颤动了一下。
    彷彿有什么情绪，在心底悄然酝酿。
    伯母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没有移开。
    片刻，她加深笑容，笑得和蔼，「夏荷，告诉伯母，你喜欢陈熙对吧？」

 Chapter4-3

    闻言，我浑身猛然一震，随即瞪圆眼眸。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伯母，以为自己听错。
    看到我震慑的表情，她不禁莞尔，然后回握住我的手，「不用紧张，伯母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罢了，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也不勉强，一切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行了。」
    抿抿唇，我没有说话，仅是低下头。
    脑海这时浮现唐蔓在班上泫然欲泣的脸庞，和方诚愧疚道歉的神情。
    过往的阴影犹如一缕薄烟，无声无息地攀上心头，縈绕不去。
    我感觉胸口一阵闷紧，好似有隻无形的手，用力掐住我的心，疼得令人泛泪。
    「……夏荷？」
    伯母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对上伯母担忧的视线，我扬起嘴角，苦笑了笑，「现在的我，实在没那个勇气再去喜欢人……」
    喜欢一个人，就好像将自己的真心捧在手中，交与对方。
    曾经被摔毁一地的信任，使我再也不敢轻易对人抱有好感。
    儘管我深知陈熙不是那种人，但我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恐惧。
    事隔多年，那道阴霾依旧如影随形，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伯母看着面色凝重的我，先是皱起眉头，接着心疼地替我拨开遮住眼睛的瀏海。
    「看来你也是受过伤的人。」伯母的语气带着几分怜惜，下一秒，话锋一转，她忽然拋出一个震撼弹，「夏荷，伯母最近在面试新工作，之后决定要申请离婚。」
    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我倏地一惊，同时感到疑惑。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以前的我只会一味逃避，将家庭的重担丢给陈熙，自己却缩在回忆的护壳里，不愿面对现实。」伯母的笑意驀地多了几丝苦涩，「这半年来，我想了很多，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看陈熙就要高三了，很快就要升大学，小冬也是，再过不久便要成为国中生，倘若我这个做母亲的再不赶紧振作，走出过去，这两个孩子大概会被我连累一辈子吧。」
    她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语意深长。
    「夏荷，人终究还是得向前，无论从前的回忆是好是坏，驻留在原地便是一种错误。」伯母的掌心包覆住我的拳头，一股温暖自手传递而来，「过去五年的我，就是太傻、太眷恋过去，以至于耽误了这两个孩子这么长的时间跟青春。现在想来，如果我能早些领悟这个道理就好了，不仅能让孩子们儘早脱离苦海，自己更能重获新生。」
    当伯母停下话的那刻，我瞬间明白她想表达的涵义。
    ──与其滞留在过往，倒不如眺望未来，往前迈进。
    思及此，我不自觉咬紧下唇。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伯母用了五年的时间走出过去，那么我呢？
    我需要耗费多少岁月才能步出那道阴霾？
    歛下眼，望着小冬熟睡的脸庞，我忍不住问：「伯母决定离婚的事……陈熙晓得吗？」
    「不，我还没告诉他。」伯母苦笑着摇摇头，「过些时日，等我确定了工作、备妥验伤单和申请文件，我才会跟他提起这件事。」
    「这样啊……」
    「夏荷。」她这时轻唤着我的名字，表情挟着几分挣扎，欲言又止，「伯母说这话并不是要给压力，只是……只是伯母真的很喜欢你，这些日子，我就好像多了个女儿似的，每次得知你要来，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多买好几道菜，想着你爱吃什么、要煮什么才好，跟你聊天也非常开心，我在想……如果哪一天，你若真能跟陈熙在一起，伯母一定很高兴！」
    话说到尾端时，我彷彿感觉到伯母的情绪微微激昂。
    她愈说愈激动，掩藏不住的欣喜自眼角蔓延而开。
    我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复杂。
    见我沉默，伯母接着开口，揉声安抚，「我是过来人，自然理解走出一段伤痛有多不容易，尤其是回忆这种东西，岂是说忘就能忘？但伯母是真心希望，未来有一日，夏荷你能完全走出阴影，即便最终你跟陈熙无法如我所盼也没关係，你还是我的乾女儿，还是可以来我们家玩，伯母非常欢迎。」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剎那，我的眼眶倏地一热。

 Chapter4-4

    后来我跟伯母坐在沙发上，聊着她跟陈熙父亲的往事，聊着我跟陈熙在学校的生活。
    一小时过去，小冬醒了，打完工的陈熙也恰巧回来了。
    伯母随即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陈熙先是覷了伯母几眼，接着扭头望向我，并皱起眉头。
    「怎么了？」看着陈熙狐疑的面孔，我好奇地问。
    他困窘地搔了搔头，不确定地回：「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跟我妈聊了挺严肃的事情。」
    闻言，我不禁莞尔，视线则是朝窗外投去。
    望着逐渐转红的天空，我提议：「陈熙，陪我出去晃晃吧？」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陈熙明显一愣。
    过了几秒，他頷首答应，随我踱出屋外。
    落日西沉，天空彷彿燃烧过后般，一片火红。
    繽纷绚烂的晚霞犹如水彩，洒向天际，几隻麻雀在空中悠悠飞过，不知归往何处。
    在夕阳馀暉的斜照下，田里的稻穗染上一抹橘红，显得格外耀眼。
    傍晚时分，在广场上玩耍的孩子们早已回家。
    我跟陈熙并肩坐在邻近的木椅上，静望远方。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不仅能眺望田野，将乡间景色尽收眼底，更能观看日落，欣赏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中。
    微风徐徐，气氛恬然。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坐着。
    沉寂良久，陈熙将视线移到我身上，率先打破沉默，「所以，你究竟跟我妈聊了些什么？」
    「怎么？你很好奇？」我忍不住轻哂。
    「当然啊，回到家时看你们面色凝重，不想好奇也很难。」陈熙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有很凝重吗？」我试图回想方才的画面，「……或许吧，毕竟伯母跟我说了荷包蛋软糖背后的故事。」
    听到后面那句，陈熙瞬间瞪圆眼眸，不敢置信。
    「我妈告诉你了？」他的表情尽是满满的震惊。
    我点头承认，陈熙则是静默。
    半晌，他扬起嘴角，挟着几分无奈，「很傻吧？买了这么多软糖，就为了怀念那种男人。」
    我没有说话，仅是抿抿唇。
    见我安静，陈熙拧起眉，面露疑惑，「夏荷？」
    迎上他的目光，我露出一抹苦笑。
    「的确很傻。」停顿几秒，我低喃：「──我也一样傻。」
    陈熙倏地瞠大眼眸，神情愣然。
    片刻，他慌忙解释：「不是，我并不是在说──」
    打断陈熙尚未说完的话，我释怀地笑着，「没关係，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不过是把实情说出来罢了。」
    「夏荷……」
    「伯母跟我都是驻留在过去的人，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回忆过于美好，捨不得离开；而我则是回忆太过不堪，害怕往前，我们相似、却又不全然相同，但总归来说，我们确实拥有类似的经验。」
    他默默聆听着。
    「或许……是你跟小冬给她的力量吧。」我望着陈熙，情不自禁加深了笑容，「相较之下，伯母坚强多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感情，她只花了五年的时间就开始慢慢走出；而我这份不到半年的喜欢，却折腾了我将近三年，说起来还真没用。」
    「你那是双重背叛，不一样。」陈熙不甚认同。
    「哪里不一样？」我不以为然地反驳，「事发的当下，我曾经恨过方诚、恨过唐蔓、恨过蒋瑜、恨过那些对我冷嘲热讽和参与霸凌的同学，但是如今，我最恨的人还是我自己！」
    握紧拳头，我悲痛地大吼。
    「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恨自己为什么事隔三年还是没有任何成长，恨自己为什么依旧停在原地不敢向前，别人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就我偏偏做不到，我真的、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将脸埋进掌心，我呜咽地哭了起来。
    「明明那么讨厌，可我却又无可奈何……」
    始终保持沉默的陈熙，这时张开手，将我轻轻揽进他的怀里。
    我浑身猝然一震，下意识地想闪躲，却被对方给紧紧抱住。
    「陈──」
    「想哭的话就哭吧。」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拋下你。」
    我顿时怔住。
    陈熙的声音恍若一道暖流，流进心底那片早已乾涸的荒原。
    抓紧他的背上的衣服，我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那团笼罩在内心多年的乌云，随着从陈熙身上传递而来的体温，一点一滴，逐渐消散……
    许久不见的阳光，此刻从重重云层间透出一丝曙光。
    ──那道光芒，是如此的绚烂夺目。

 Chapter4-5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陈熙没有开口，只是轻拍我的背，安抚我的情绪。
    面对陈熙无声的温柔，我不禁有些感动，心里隐隐约约泛起几丝怦然。
    离开陈熙的怀里，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一抹笑容。
    「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夏荷。」他仔细凝视着我，神情凛然，「不只现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走出这段伤痛为止。」
    「……陈熙？」
    「虽然这个时间点似乎不太对，但是我还是想说。」陈熙眼底驀地多了几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道：「记得之前你第一次来我家，回程的时候，曾经问过我的问题吗？」
    「咦？」我微愣，脑海骤然闪过一段对话。
    「陈熙。」
    「嗯？」
    「那个……你……有喜欢的人吗？」
    记忆浮现的剎那，我的耳根倏地滚烫起来。
    「当时的我虽然没有回答，但是那个答案，如今可以告诉你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陈熙的声音再度落下──
    「答案是──有。」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一字一字说得缓慢慎重，「而且那个人，现在就在我面前。」
    语落的那刻，我的心猛然一颤。
    震惊的情绪盘据了我的理智，使我几乎无法思考。
    那份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此刻彷彿泉水般，源源不绝涌上。
    来自心底的喧嚣，好吵。
    恍若雷鸣，响彻我的世界，震耳欲聋。
    「陈熙……」
    「我知道，国中的事让你再也不敢轻易接受他人的告白，甚至走入下一段感情。」陈熙这时用掌心包覆住我的手，一股温热自手背传来，触动我的心弦，「不过没关係，我可以等，等你放下过往的仇恨、走出过往的伤痛，只要你愿意给我等待的机会，剩下的就是时间的问题。」
    望着陈熙真诚的表情，我咬紧下唇，忐忑挣扎。
    「唯独陈熙……唯独陈熙不可以！」
    「夏荷，算我拜託你，你要喜欢上谁都没关係，但那个人千万别是陈熙！」
    脑袋猝然涌现那日宋若媛在厕所对我说过的话。
    歛下眼，我沉痛地抽离陈熙的手掌，鼻头一酸。
    「不只时间问题……」我先是低声道，接着抬眸对上陈熙的视线，「你明白还有别的──」
    「──若媛吗？」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陈熙逕自替我回答。
    我顿时感到错愕，丝毫没有料到他会猜到我要说什么。
    而且……
    还是正确答案。
    「你……早就知道了？」我愣了愣。
    他不假思索地坦承，「嗯。」
    「……什么时候？」
    「国中。」陈熙娓娓道来：「国中时，若媛曾经向我告白过一次，高一下时，她用讯息又告白了第二次。」
    我愕然地看着他，震惊不已。
    「但是两次我都没有接受。」陈熙的眼底乍然浮现几丝无奈，「若媛是个条件很好的女生，只可惜，我对她从来就只有朋友间的情感，除此之外，便是恩重如山的感激。对我而言，若媛是非常重要且珍贵的朋友，正因为如此，我虽然视她为知己，却不敢过于亲近她，这也是为什么我时常与若媛保持距离的缘故，我不希望因为自己无心的举动，让若媛產生了无谓的遐想和冀望。」
    听到这里，我瞬间明白陈熙与宋若媛之间微妙的氛围。
    虽然交好，却隐隐约约带点疏远。
    「倒是你，明明跟宋若媛认识那么久，却反而有些生疏，为什么？」
    ──从前的疑惑，此刻终于有了解答。
    原来是这个原因。
    「夏荷，我知道你心中有阴影，但我既不是方诚，若媛也不是唐蔓。」陈熙这时握起我的手，语气真诚，「能不能相信我一次？一次，就这么一次。」
    望着陈熙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心一揪。
    恍若有无数根扎在心尖上，有点刺、有点麻，隐隐泛疼。
    「陈熙……」沉默许久，我缓缓开口，并对上他的视线，「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跟若媛，只是这次……我想要选择友情，即便若媛不会像唐蔓那样展开报復和抹黑，但我很确定她一定会受到很深、很深的重挫跟伤害，我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我甚至贪心地期盼我们能重回三人友好的时光，就如同过去般，纯粹美好……」
    陈熙没有回答，眼眸却是直直盯着我，定格不放。
    良久，他扬起嘴角，笑容尽是苦涩，「……那我呢？」
    我怔住。
    「你说，你不希望看到若媛受伤，那么我呢？」陈熙的目光紧锁着我，然后加重握住我的力道，话里蕴含深沉的悲痛，「你就忍心看到我难过吗？」
    闻言，我的心倏地一震。
    「夏荷，已经太迟了。」见我安静，陈熙再度啟唇，悲凉一笑，「打从我喜欢上你的那刻，我们三个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感觉呼吸驀地一滞。
    心脏彷彿被人给狠狠捏紧般，疼得难受。
    望着陈熙痛苦的表情，我原想说点什么。
    然而那些话最终还是梗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
    望着欲言又止的我，陈熙笑了，「你的决定，我明白了。」
    他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笑得力不从心。
    抿抿唇，我正想张口，却被陈熙给打断。
    「不用顾虑我。」他勉为其难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
    语落的剎那，我的眼眶顿时一热。
    短短三个字，瞬间便摧毁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
    ──那道名为理智的高墙。
    「对不起……」握紧拳头，我语带哽咽道：「真的很对不起，陈熙……」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决定？
    为什么总得有人伤心流泪？
    看着陈熙逞强的笑容，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抉择。
    陈熙先是静默，半晌，他眺望远方的田野，目光縹緲。
    「眼下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你的道歉。」他低语。
    我的胸口猝然闷紧。
    「时候不早了，走吧。」陈熙这时离开木椅，转过身，逕自迈开步伐。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我的心乍然涌现无数的不忍。
    对于陈熙，我只有满满的愧疚和抱歉。
    儘管陈熙说早已无法回到从前，但我仍贪婪地渴求，三人能重返最快乐的时光。
    哪怕机会多么渺茫。

 Chapter4-6

    盛夏过去，初秋悄然来临。
    曾经喧闹的花丛，如今褪去一身的艳丽，开始凋零。
    迎面而来的微风，挟着几分薄寒，并带走枝枒上摇摇欲坠的树叶。
    那天之后，我跟陈熙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依旧是邻桌，依旧是很好的朋友。
    ──但也仅止于此。
    我跟陈熙不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不再打闹、不再弹额。
    除此之外，我们还儘可能地避免独处。
    即便独处了，也是各自沉默。
    以往总是主动拋出话题的陈熙，现在却变得鲜少开口。
    事情演变成今日的局面，我自然感到难过。
    儘管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都是我的错。
    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
    中午时分，坐在斜前方的宋若媛抓起钱包，罕见地朝我的座位走来。
    「夏荷，要不要一起去买饭？」
    面对宋若媛的邀约，原本正在收拾桌面的我，动作驀地一滞。
    自从那日宋若媛在厕所坦承自己对陈熙的心意后，我们便很少一起去餐厅，绝大部份时候她都会自备便当，等我买完后回到教室时，宋若媛早已吃饱。
    我错愕地抬起头，迎上宋若媛的视线。
    只见她面带微笑，眼底却隐隐约约潜藏着几丝紧张。
    扬起唇角，我爽朗地答应：「好啊！」
    宋若媛的眼眸瞬间一瞠，接着加深笑容。
    「陈熙，要一块走吗？」临走前，宋若媛问着旁边的陈熙。
    他先是望了我一眼，然后摇头，「不了，我跟其他男生约了打球，下次吧。」
    「好吧。」
    宋若媛显然有些失落，但很快的又重拾笑容。
    买完午餐后，宋若媛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提议：「我们去木栈道吃好不好？」
    我頷首表示同意。
    餐厅旁边便是木栈道，那里有几张木桌椅，供学生们休息聊天。
    寻了个位置，我跟宋若媛纷纷坐下。
    她坐在对面，笑盈盈地看着我，「你真的很喜欢微波食品耶，夏荷。」
    撕开包装膜，我回道：「超商的微波商品又快又好吃，比起楼上热食部卖得食物要好多了。」
    「也是。」宋若媛认同地附和。
    沉寂片刻，正当我埋首于享用眼前的咖哩饭时，宋若媛出声了。
    「夏荷。」
    「嗯？」
    「那个……」
    望着宋若媛欲言又止的脸庞，我不禁放下汤匙，拧起眉头。
    「怎么了？」
    「你跟陈熙……」宋若媛的表情挟着满满的挣扎，踌躇许久，最终她还是开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我猝然一愣。
    心脏剧烈颤动着，猛烈衝撞我的胸口。
    我加重握住汤匙的力道，反问了句：「为什么这么问？」
    宋若媛抿抿唇，娓娓道出缘由：「总觉得你跟陈熙，不如以往那般亲近，虽然还是会聊天、还是会嬉笑，但就是多了分以前没有的疏离，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说过，我观察陈熙这么多年，他的心思、他的一顰一笑，我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甚至瞭若指掌。」
    说到这里，她歛下眼，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所以，我也知道，陈熙他并不喜欢我。」宋若媛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字字说得用力，「打从国中开始，直到现在，一刻、一秒，他都没有喜欢过我。」
    她的话彷彿一把利槌。
    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朝心底奋力砸去。
    望着宋若媛悲痛的神情，我心生不忍，轻声道：「记得你在厕所拜託过我的事吗？」
    听到我的疑问，她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我仔细凝视宋若媛，随后扬起唇角，「──我已经把我的决定告诉陈熙了。」
    语落的那刻，宋若媛的眼眸瞬间瞪大。
    眼底尽是满满的诧异跟惊愕。

 Chapter4-7

    「夏荷……」
    「你可以怪我自私、怪我擅作主张，在还没知会你的情况下就逕自做出抉择。」握紧拳头，我放慢语速，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说得谨慎小心，「──但比起陈熙，我更想保住我们三人的友情。」
    听到我的回答，宋若媛再度瞪圆杏眼，不敢置信。
    半晌，她低下头，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那张表情，掺杂着欣慰、愧疚……和痛楚。
    「对不起……」
    沉寂许久，宋若媛的回应使我不禁怔住。
    「为什么要道歉？」我面露困惑，「这是我的决定，跟你无──」
    「──不对，跟我有关！」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宋若媛含泪拚命摇头，「是我，是我求你别喜欢上陈熙，求你别夺走他，因为我的请求，你才拒绝了陈熙，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宋若媛咬紧下唇，声音开始沙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害得你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
    我连忙扶起宋若媛的脸，试图安抚，「怎么会？我跟陈熙还是朋友啊，只是偶尔比较尷尬。」
    「会尷尬就是出了问题……对不起，都是我。」宋若媛依然摇头，然后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夏荷，我没有你想像中来得善良，我其实很卑劣、很丑陋，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婉拒陈熙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愧疚、更不是抱歉，而是庆幸，你为了我放弃陈熙，我却暗自窃喜。夏荷，我不是一个好的朋友，我很糟糕，真的真的非常糟糕，不值得你替我着想、替我付出……甚至替我牺牲。」
    宋若媛愈说愈激动，音调亦逐渐扬高。
    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我的心倏地一揪。
    宋若媛的坦诚相告，让我顿时语塞。
    想说的话就这么梗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
    我感觉胸口闷紧，恍若有块巨石压在心尖上，沉重得令人几乎快要窒息。
    气氛这时陷入一片死寂，犹如一条静止的河流，再也激不起半点浪花。
    良久，轻覆上宋若媛的手背，我柔和一笑。
    「没关係，我觉得值得就好。」
    她神情僵住。
    「做出决定的人是我，谁也没有强迫，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自责。至于庆幸……你会这样的反应我并不意外，毕竟你有多喜欢陈熙，我感受得到，我不会因此怪罪你，更不会因此断绝这份友情──我们是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
    歛下眼，我低喃。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
    宋若媛没有说话，眼底却蕴含无数的感动。
    搁下手里的筷子，宋若媛这时站起身，朝我走来，然后抱住我。
    「谢谢你，夏荷……」
    耳边回盪着宋若媛微弱的声音和细碎的抽噎声。
    张开手臂，我回拥着她，并轻抚宋若媛的背。
    望着宋若媛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我的心驀然缩紧。
    ──对不起，陈熙。
    如果能用我的爱情成全三人的友谊，我心甘情愿。

 Chapter4-8

    时序进入深秋。
    转眼间，学期已过一半，学测倒数亦突破一百天。
    高三的生活远比想像中要来得繁忙。
    每天都有写不完的考卷和讲义，跟叠得像座小山的歷届试题要复习。
    随着课业压力的增加，导致我造访陈熙家的频率骤然下降。
    从原来一个月两、三次，到现在连一次都有点困难。
    每个週末，不是在图书馆度过，就是关在补习班的k书中心读书。
    「夏荷。」下课鐘响，坐在旁边的陈熙忽然喊住我。
    「怎么了？」
    陈熙的表情流露着挣扎，踌躇许久，最终他还是开口：「这个礼拜你有空吗？」
    语落的那刻，我瞬间愣住。
    自从那天向陈熙表明想法后，每次从他家到公车站的途中，气氛都是一片静默。
    虽然我几度劝陈熙别送了，他却坚持不肯，说是危险。
    面对他的好、他的温柔，我不禁深感惭愧，无地自容。
    也因此，这段期间，我儘可能减少去陈熙家的次数。
    一方面是课业忙碌，另方面则是避免尷尬。
    而陈熙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并没有勉强我。
    ──除了现在。
    见我沉默，陈熙缓缓解释：「眼看学测就要到了，我想说，与其到时候再抽空来我家，不如趁最近还有空间时跟小冬还有我妈见个面、吃顿饭，之后你就专心准备学测，不必特地拨出时间。」
    听完陈熙的分析，我认同地頷首，深觉有理。
    「好主意。」我皱起眉，「不过……」
    「不过？」陈熙面露疑惑，重复着我的话，「你有约了吗？」
    「嗯。」我点头，接着视线投向宋若媛，「我跟若媛说好假日要一起去图书馆念书。」
    他露出理解的神情，随后莞尔，「没关係，如果这个礼拜不行，那就改天吧。」
    望着陈熙的笑容，我没有回应，目光却紧锁在他身上，定格住。
    纵然表面上看似毫无异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脑袋这时闪过一股直觉，告诉我必须要答应。
    思忖半晌，最后我还是同意了。
    「我还是去跟若媛改一下时间吧。」我扬起嘴角，「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小冬跟伯母了。」
    陈熙神色驀地一怔。
    片刻，他这才徐徐露出一抹浅笑。
    ＊＊＊
    週六下午，天空一片碧蓝，几朵白云悠悠晃着。
    儘管迎面而来的阳光绚烂刺眼，却减缓不了秋风挟来的寒意。
    我跟陈熙慢步朝住处的方向前进，沿途的氛围依旧沉寂。
    为了打破这道寂静，于是我缓缓啟唇，笑道：「难得看你週末没有去打工。」
    由于假日时烧烤店的人潮特别多，因此薪水自然也比较高。
    以往陈熙总会刻意将班表集中在週末，便是衝着这个原因。
    「学测要到了。」陈熙耸肩，语调轻快，「总要拨点时间念书。」
    「反正你随便读也比我高。」我嘟囔。
    「那你应该要检讨。」陈熙忍不住笑了。
    我不再回应，而是另闢新的话题：「话说回来，你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吗？」
    他没有回答，眼眸却直眺远方，目光縹緲。
    耳边回盪着鞋底摩擦沙粒的声音。
    良久，陈熙慢慢开口：「没有。」
    原本正在行走的步伐顿时一滞。
    歛下眼，他低喃：「只要能远离这里，哪间学校都好……」
    闻言，我猝然一愣。
    下一秒，愧疚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佔据我的脑海。
    「……是因为我吗？」垂下眼眸，我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内疚。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回，陈熙的表情先是怔住，接着摇头。
    「不全然是。」
    捏紧衣角，我的心一揪。
    「这里有太多伤心的回忆，包括我爸、包括我的童年。」他低语。
    「陈熙……」
    「你呢？」陈熙这时对上我的视线，扬起嘴角，「有想念的大学吗？」
    「我──」
    我原想回答，只要有你跟若媛在的学校都好。
    但仔细想想，这个答案似乎不太妥当。
    ──尤其是在听到陈熙方才的回话后。
    于是我赶紧改口，迅速挤出一丝笑容，「我、我也没有……」
    陈熙定睛凝视着我，半晌，这才莞尔，没有继续追问。
    气氛这时安静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亙而开，跟前阵子相同。
    这一次，我没有再出声，而是维持这个状况，直到陈熙家前。

 Chapter4-9

    屋内一片寧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将周围照得温煦且明亮。
    踏进屋里，远远便见到小冬坐在客厅的板凳上，倚着桌子，模样认真。
    放轻步伐，我躡手躡脚来到小冬身后。
    当我距离小冬仅有几步之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字排开的手工卡片。
    只见卡片上涂满插画，还有几行文字。
    整体而言，相当精巧可爱。
    「小冬！」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喊道。
    小冬的身体猝然一震。
    下一秒，她立刻回过头望向我。
    四目交接的剎那，小小的脸蛋霎时浮现几分欣喜和惊讶。
    「你来了，夏荷姊姊！」小冬立刻放下手中的彩色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奔来，紧紧抱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忍不住失笑，然后轻抚着她的头顶，「抱歉，姊姊最近比较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探望你。」
    小冬摇摇头，丝毫不介意，「没关係，姊姊来了就好！哥哥说过，明年寒假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小冬能理解。」
    原来陈熙有跟小冬提过学测。
    弯起唇角，我温柔道：「谢谢你，小冬。」
    她没有说话，却笑得极其灿烂。
    恍若春日里的暖阳。
    「对了。」将目光朝桌上的卡片移去，我感到好奇，「小冬在写卡片吗？」
    「嗯！我想送给附近的朋友。」她頷首承认。
    思忖几秒，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再过一週就是十二月。
    想必小冬是想提前写好圣诞节卡片送给邻居的孩子们。
    思及此，我不由轻哂。
    随手挑了一张卡片，我仔细审视着上面的图案。
    「要不要画一隻麋鹿啊？」我笑着建议。
    小冬的神情明显愣住，同时夹杂着几丝困惑。
    看到小冬疑惑的脸庞，我加深笑容，徐徐解释：「不是圣诞节吗？既然如此，就应该要有──」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手里的卡片便被人给抽走。
    我先是微怔，还来不及反应，陈熙的声音紧接着落下。
    「人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让她自由发挥吧。」
    听到陈熙的话，我倏地一惊，然后歉笑。
    「也是。」我将视线移到小冬身上，「对不起啊，小冬，是我多事了。」
    小冬拧紧眉，微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然而陈熙的目光这时却投向她，使得小冬立刻闔上嘴。
    面对两人的互动，我不禁纳闷。
    虽然想追问原因，但看到陈熙凛然的神情后，不由语塞。
    想说的话全梗在喉间，怎么样也脱不出口。
    于是我只好作罢，将这份疑问藏进心底，我陪着小冬继续製作卡片。
    半小时过去，原本外出採买食材的伯母回来了。
    她一见到我，立即露出欣喜的笑容。
    「好久不见，夏荷！」
    「好久不见。」我回以一抹浅笑。
    之后趁着小冬午睡的时候，我跟伯母坐在客厅间聊近日的生活。
    高三的日子看似繁忙，但其实一成不变，十分乏味。
    伯母谈起当年联考的往事，我则是默默听着，时而回应，有说有笑。
    傍晚，夕阳西沉，映进屋内的光线由黄转橘，暗沉了些。
    伯母将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上，紧紧握住，接着柔笑了笑。
    「夏荷，能认识你，伯母真的很开心。」她轻轻拨弄着我的头发，眼里尽是和蔼，「如果还有机会，记得常常来找伯母玩喔！」
    闻言，我愣了愣。
    仔细想想，自从上次跟陈熙表明决定后，加上学测逐渐逼近，来伯母的频率确实下降许多。
    思及此，我有些惭愧，随即苦笑了笑。
    覆上伯母的手背，我扬起唇角，「伯母放心，等学测结束后，我一定常来找伯母玩！说不定你还会嫌弃我来得太频繁。」
    伯母没有说话，仅是微笑。
    但握住我的力道，却隐隐约约加重。

 Chapter4-10

    吃完晚餐后，陈熙一如既往地送我去公车站。
    临走前，当我在玄关处绑鞋带时，小冬突然朝我奔来。
    「夏荷姊姊！」小冬气喘吁吁地递出一张卡片，色彩繽纷，「这个……给你！」
    「给我的吗？」我睁亮眼眸，感到惊喜。
    「嗯！」她用力点头，并扯开嘴角，「夏荷姊姊不可以现在先偷看喔！」
    「好。」我毫无犹豫地答应，「谢谢你，小冬。」
    「姊姊喜欢就好。」小冬灿笑，然后张开手臂，「小冬……可以跟姊姊要一个抱抱吗？」
    「──小冬。」一旁的陈熙这时出声了。
    小冬望向陈熙，面露愧疚。
    「没关係，抱一下而已，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轻哂，随后拥了小冬一下。
    小冬绽放笑靨，心满意足地朝我们挥手道别。
    然而当时的我却没有察觉到，她的眼里挟着几丝不捨。
    「小冬真的是愈来愈会撒娇了。」
    回程的途中，陈熙忍不住嘮叨，却没有真的责怪。
    「这样好啊，这才是小冬真正的本性。」我叹了口气，苦笑了笑，「以前的她实在过得太压抑了。」
    陈熙没有答声，眼神却逐渐黯淡。
    良久，他徐徐回了句：「……也是。」
    夜幕低垂。
    夜空如墨，繁星点缀天际，熠熠生辉。
    迎面扑来的风有点凉，空气中还夹杂着些许青草的香气。
    慢步于田间小路，我跟陈熙并肩前进。
    「夏荷。」
    一片沉寂中，陈熙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扭头好奇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双眸直直盯着我，定格住。
    「如果……」陈熙的表情尽是挣扎，欲言又止。
    我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假如哪天，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你会生气吗？」
    语落的那刻，我一愣，久久没有回应。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我感觉喉咙乾涩，惊愕不已，「你要离开这里吗？」
    陈熙的神情驀地闪过一丝尷尬，但很快的又恢復原来的模样。
    「我只是好奇问问，没其他意思。」他赶紧解释。
    望着陈熙的脸，我的心迅速跳动，依然不安。
    思忖片刻，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会，如果你没有说明任何缘由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我当然会生气。」
    握紧拳头，我加重每个字的音调。
    「毕竟是在乎的人，怎么可能不生气？」
    陈熙先是静默，接着浅笑了笑，点头认同，「也对。」
    话题结束后，我们再度迈开步伐，朝站牌前进。
    抵达公车站时，陈熙并没有离开，而是陪我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静待公车的到来。
    「其实我可以自己等。」
    「没关係。」虽然陈熙依旧面带笑容，但语气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于是我只好任由他继续陪着我，没有多说什么。
    不久，两道模糊的黄光辉亮了周围的黑暗。
    于此同时，陈熙缓缓出声：「夏荷，谢谢你，谢谢你在乎我。」
    他的声音、很柔，恍若蜻蜓点水般，触动我的心，引起阵阵涟漪。
    随着涟漪向外推演，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内心倏地涌现几丝悸动，抿抿唇，我笑了笑，「有什么好谢的。」
    「不晓得，就是想谢谢你。」他耸耸肩，语调轻快。
    公车缓缓驶进靠站，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悠游卡，准备上车。
    「夏荷！」
    当我的右脚踏上阶梯的瞬间，陈熙忽然朝我喊了声。
    我狐疑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陈熙温煦的笑容。
    「──再见。」
    没料到他喊住我后接的是这句，我不禁怔住，随后失笑，「嗯，后天见。」
    陈熙朝我挥挥手，车门闔上的剎那，一道低喃猝不及防落入耳里。
    「对不起……」
    儘管相当细微，可我依然清楚地捕捉到这道低语。
    我随即扭头望向陈熙，只见他仍旧笑着。
    是我听错了吗？
    ──然而，这句话却是我高中时期从陈熙口里最后听到的话。
    同时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Chapter4-11

    週一早晨，隔壁的座位空无一人。
    由于陈熙家位于郊区，离学校很远，因此每天清晨时他便会出门搭车，抵达教室通常为七点鐘左右。
    望着空荡荡的邻桌，我不禁皱起眉，心生疑惑。
    儘管如此，我却没有多加在意，只觉得陈熙难得睡过头，迟到罢了。
    然而直到中午时分，依旧不见陈熙的人影。
    我跟宋若媛猜想，或许是生病了，所以才没来。
    于是我们捎了几则讯息给陈熙，但这些讯息却是石沉大海，杳无回应。
    週二，陈熙依然没来。
    同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日，期间宋若媛几度询问班导，想着应该能从班导的口中探出原因。
    但得到的回覆千篇一律都是病假，没有额外的说明。
    我跟宋若媛虽然感到怀疑，却没有其他线索。
    拨电话给陈熙无人接听、line发讯息始终不回、fb的上线时间停留在数天前。
    如此怪异现在，一直维持到週五。
    午餐时间，我握着钱包坐在位置上等待去办公室的宋若媛。
    二十分鐘过去，我正纳闷宋若媛怎么还不回来时，忽然，一抹匆忙的身影奔进教室。
    我还来不及反应，宋若媛便拉起我的手。
    「怎么了？若媛？」我困惑地看着宋若媛气喘吁吁的侧脸，忍不住问：「你不拿钱包吗？」
    看宋若媛如此焦急，我以为她是赶着要去餐厅买饭。
    然而她的回答却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
    「没时间管钱包了，夏荷！」踏出门外，宋若媛立刻扭头朝我大喊：「出大事了！」
    我愣了愣，一脸狐疑。
    「──陈熙转学了！」
    语落的瞬间，我猝然一惊，脑袋霎时空白。
    转学？
    陈熙转学了？
    我愕然地望着宋若媛，震惊的情绪佔据我的心思，使我完全无法思考。
    宋若媛盯着我，挣扎几秒，表情像是下定决心般，焦急地开口：「虽然班导特别交代过我别跟班上同学提起这件事，说是陈熙拜託过她要等下礼拜才能宣布转学的消息──其他人我或许可以忍，但唯独你，我实在瞒不下去！」
    我瞪圆杏眼，不敢置信。
    沉默片刻，我支支吾吾地回：「那……那班导为什么告诉你了？」
    「因为这几天我不停追问陈熙请假的原因，一开始班导自然以生病为由塘塞过去，后来她也知道同个理由不可能瞒到最后，索性说出实情。」宋若媛迅速解释。
    下一秒，她加重抓住我的力道，心急如焚。
    「怎么会这样？夏荷……为什么陈熙会突然转学？为什么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好几天了，他故意不接我们的电话、不回我们的讯息，摆明就是要无声走人，现在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毫无头绪，该去哪里找人才好……」
    说完，宋若媛将脸埋进掌心，着急得哭了出来。
    望着宋若媛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的心一揪。
    脑海这时闪过一个念头。
    踌躇几秒，最终我握紧拳头，毅然决然走进教室，来到座位并拎起书包。
    「夏荷，你要去哪？」
    踏出门外的剎那，宋若媛一见到我，立刻瞪圆眼眸，神情极为震惊。
    「──去找陈熙。」
    留下这句话，不顾宋若媛在后头呼喊，我逕自拔开双腿，朝楼梯的方向前进。
    此刻，我只想赶快见到那个人。
    ──见到陈熙。

 Chapter4-12

    翻过学校围墙，来到校外，转了两班公车后，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站。
    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我的鼻头驀地一酸，眼眶亦逐渐热了起来。
    陈熙……
    告诉我，你不是真的离开了……
    咬紧牙，我逆着风急速奔驰，朝着陈熙家飞快奔去。
    儘管迎面而来的风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肆意狂妄，我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
    佇立在陈熙家门前，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环顾四周。
    周围一片沉寂，半点活动的跡象也没有。
    我的心顿时一沉，剧烈的不安恍若乌云般笼罩整个心头。
    失落之际，忽然，一道因为滚动而摩擦地面石粒的声响自右后方传来。
    我随即扭头，一颗静止的皮球停在不远处。
    「大姊姊？」一位小男孩自广场的方向跑来。
    他看着我，表情带着几分疑惑。
    「那个……你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去哪了吗？」我焦急地问：「小冬……平常跟你们一起玩耍的女生，记得吗？」
    那位男孩先是微愣，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睁亮眼眸，「你是指小冬跟陈熙哥哥吗？」
    「对、对！」我狂若欣喜地頷首，连忙追问：「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男孩拧起眉，视线往反方向望去，狐疑地回：「咦？大姊姊不晓得吗？他们全家今天早上就开车离开了呀！」
    「……离开？」我怔了怔。
    「是啊，说是搬家，不会再回来了。」男孩点点头，捡起皮球，眼底流露着哀愁，「早上临走前，大家都很捨不得呢！」
    闻言，我愕然，没有说话。
    强烈的悲伤此时犹如漫天巨浪，朝我铺天盖地席捲而来。
    捏紧衣角，我歛下眼，心彷彿被人给狠狠掐紧般难受。
    「……大姊姊？」见我模样不对劲，那个男孩担忧地喊了声，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苦笑了笑示意不要紧，「我没事，谢谢你。」
    于是我朝公车站走去。
    既然陈熙已经离开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今天早上才离开……
    果然……我还是迟了一步吗？
    如果……如果我能再早些得知这件事，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虽然班导特别交代过我别跟班上同学提起这件事，说是陈熙拜託过她要等下礼拜才能宣布转学的消息。」
    想起宋若媛在走廊上对我说过的话，我沉痛地攒紧拳头。
    我猜……陈熙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状况，所以才要班导在他搬走前封锁这个消息。
    思及此，我不禁落下眼泪。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陈熙……
    「你来了，夏荷姊姊！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荷，能认识你，伯母真的很开心。如果还有机会，记得常常来找伯母玩喔！」
    「小冬……可以跟姊姊要一个抱抱吗？」
    脑海骤然浮现小冬跟伯母的声音。
    原来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小冬跟伯母都晓得，却没有明示于我。
    大概是陈熙要他们别透露风声的吧？
    难怪……难怪那日他们的表情不太对劲，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追问。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就应该继续问下去才对……
    「假如哪天，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你会生气吗？」
    脑海再度浮起陈熙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跡可循。
    是我太傻、太愚钝，这么明显的暗示，为什么那时我没有听出来？
    想到这里，我愤怒地捶着自己的双腿，责怪自己过于迟钝。
    泪水模糊了视线，使我看不清前方的路。
    「对不起……」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理解为何陈熙会说出这句话。
    那不是错听，更不是幻觉。
    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再见。」
    耳边彷彿响起陈熙的低喃，很轻、很柔。
    那剎那，那股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悲痛，瞬间爆发出来。
    恍若溃堤的水坝，再也抑制不住的倾泻而出。
    我将脸埋进掌心，佇立在原地，痛哭失声。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拋下你。」
    陈熙……
    「除非……是你先选择离开我。」
    对不起，陈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止不住的泪水疯狂落下，我蹲下身，崩溃大哭。
    是我不好，是我太过自私，自以为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自以为三人能重返从前的时光，自以为时间能淡化一切。
    殊不知，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Chapter4-13

    六月初夏，蝉鸣喧哗了整座校园。
    礼堂里坐满了人，每个学生的胸前皆别着一朵红色胸花。
    上面烫印着金色文字，代表今日的主角。
    ──今天是毕业典礼，也是我们道别高中生涯的日子。
    望着前排特别空出的座位，我的心顿时揪紧。
    恍若有根针扎在心尖上，有点刺、有点疼，隐隐作痛。
    ──那是班上同学特意留给陈熙的位置。
    儘管所有人深知他并不会出现。
    自从班导向全班宣布陈熙转学的消息后，立刻引起一片譁然，骚动不已。
    无数的猜测跟流言肆意窜起，却没有人知晓背后真正的原因。
    时间久了，大家也慢慢不猜了。
    只是感伤还在、曾经共处的情谊也还在。
    于是所有人决定在毕业典礼上保留陈熙的座位，算是一种象徵。
    半年过去，我们歷经了寒假、学测、繁星、推甄，接踵而来的大小事件，让人忙得眼花撩乱。
    一转眼，毕业典礼在即。
    很快的，我们就要告别制服的时代。
    「对不起，夏荷。」
    坐在旁边的宋若媛忽然开口，表情挟着满满的愧疚。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道歉，我不禁愣住，不明所以。
    「怎么了？」
    宋若媛的视线这时朝空着的座位移去，眼底倏地多了几分歉意，「都怪我，自私地求你别喜欢上陈熙，拆散了你们，害得你跟陈熙无法顺利在一起。早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情愿是我自己受伤，也不希望陈熙离开。」
    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又低喃了句。
    「至少，现在陈熙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参加毕业典礼……」
    听完宋若媛的话，我的心瞬间一沉。
    彷彿有颗巨石压在胸前，很闷、很沉，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歛下眼，我扬起嘴角，苦笑了笑，「不，要怪就怪我，是我太贪心，明明伤透了陈熙的心，还贪婪地期盼我们三人能回到从前，重返那段最为美好的时光，我自以为做对了选择，殊不知这是最坏的决定。原以为牺牲自己的感情至少能保有三人的友谊，没想到陈熙就这么走了，连一点挽回的机会也没留下，都是我的错……」
    说完，我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宋若媛则是握起我的手，眼眶泛红。
    耳边这时响起悠扬的旋律。
    我跟宋若媛朝主舞台的方向望去，发现毕联会正在拨放今年的毕业歌。
    一股淡淡的哀愁随着音乐声瀰漫礼堂。
    周围的同学传来啜泣声，当毕业歌拨到一半时，甚至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离别的哀伤充斥整个会场。
    原本早已红了眼眶的宋若媛，此时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我。
    「夏荷，我真的不想毕业……」她语带哽咽，然后加重拥抱的力道，「失去陈熙已经够痛苦了，现在连你都要说再见……」
    我跟宋若媛分别以推甄的方式升上大学。
    两间学校恰好隔一个县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显然这个距离对宋若媛而言还是很遥远。
    我扬起嘴角，安慰道：「哪有再见，隔一个县市而已，你来找我或我去找你都很方便啊，别太难过。」
    宋若媛没有说话，而是抽噎地哭了出来。
    看她梨花带泪的脸庞，我不禁失笑，随后回抱住她。
    走出礼堂时，已是下午时分。
    户外的阳光耀眼明媚，绚烂夺目。
    好不容易才平復下来的情绪，在看见散落一地的凤凰花瓣后，再度蒙上一层离别伤感。
    我回头望了一眼班上同学们。
    随着目光的移动，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纷纷映入眼底。
    高三盛夏，凤凰花落。
    唯独陈熙，缺席了这个夏天。

 Chapter5-1

    盛夏过去，时序迈入深秋。
    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我加快步伐，朝工学院的方向前进。
    转眼间，进入c大已过一年。
    这段期间，许多事情起了重大变化。
    例如生活步调、例如人际圈。
    升上大学后，时间的调控变得相当自由，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调配，不再被学校固定不变的课表给绑紧。
    交友圈则随着系上活动和各系联谊而迅速拓展。
    时光荏苒，高中的过往逐渐淡忘，成为回忆。
    然而有一件事我却清楚地记得──
    那便是陈熙的不告而别。
    一年半过去，陈熙的离开我仍耿耿于怀，怎么样也无法释然。
    至于宋若媛，儘管相隔一个县市，我们依然频繁见面。
    平日里会传讯息分享彼此的日常生活，看到新鲜有趣的事物也会传给对方。
    宋若媛是个很好的女生，虽然性格有时好强了些，却对朋友十分真诚。
    相处了三年，我知道，宋若媛跟唐蔓不同，截然不同。
    有时候我常在想，即便高中那年我做了跟国中同样的选择，接受陈熙的心意，宋若媛也绝对不会做出跟唐蔓一样的事。
    正如陈熙所言，唐蔓是唐蔓，宋若媛是宋若媛，她们的处事态度大相逕庭。
    只是……宋若媛依旧会伤心、会流泪。
    「早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情愿是我自己受伤，也不希望陈熙离开。」
    脑海浮现宋若媛在毕业典礼说过的话，我的心不禁一沉。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决定了？
    耳边这时响起鐘声，我迅速走进工程二馆，暗暗期盼教授别那么准时。
    「夏荷？」
    忽然，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落入耳里。
    我随即停下脚步，回头一探。
    然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庞。
    我顿时一惊，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人。
    潜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骤然涌现，翻天覆地席捲而来。
    「果然是你！」对方睁亮眼眸，眼底映着满满的惊喜，「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沿路跟着你走进系馆，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依旧没有说话，仅是哑然地看着他。
    惊愕的情绪佔据我的大脑，侵蚀我的理智，使我无法思考。
    见我安静，对方开口：「怎么了？认不出我了？」
    我愣然地向后退了两步，半晌，艰涩地啟唇：「你……怎么在这里？」
    ──是方诚。
    曾经缠绕我数年的梦魘，如今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一股由愤怒、悲痛和恐惧交织而成的情感，此刻自心底油然升起。
    方诚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而是扬起嘴角，笑得灿烂，「原来我们同校啊？我也是c大的学生，真巧。」
    我笑而不语，抱着手里的书逕自往前。
    方诚却立刻移动步伐，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他的视线朝我的书望去，并加深笑容，「看来我们修同一课呢，一起走吧。」
    按捺住心中的不悦，我礼貌性地回以一抹笑容，婉拒道：「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走。」
    语落的那刻，方诚突然沉默。
    耳边充斥着学生们的嬉笑声，和两人之间的氛围形成强烈对比。
    我定睛凝视方诚数秒，见他依然不言，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准备迈开双脚时──
    他再度出声：「你还在生当年的气吗？」
    我的脚步倏地一滞，戛然而止。
    「……什么？」
    「你这么极力回避我，不就是因为国二那件事的关係吗？」他面无表情地道出我的心思。
    我的心瞬间一颤。
    忍住内心的焦躁，我握紧拳头，语气透着几分颤抖，「……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个。」
    深怕一个不注意，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情绪便会全数爆发。
    说完，不给方诚丝毫回话的机会，我迅速朝教室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而，就在我走没几步后，身后忽然传来方诚的大喊──
    「我跟唐蔓国三上就分手了！」
    闻言，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
    过往的记忆犹如漫天巨浪般，排山倒海朝我袭来。
    咬紧下唇，我故作没听见似地继续往前。
    但心底却暗暗形成一股流沙，逐渐吞没我的理智。

 Chapter5-2

    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讲述讲义内容。
    我用眼角的馀光瞥了一眼坐在右后方一排的方诚。
    没想到我们还真的共修一门课。
    脑袋一团混乱，盘据思绪的尽是方诚方才的那句话。
    「我跟唐蔓国三上就分手了！」
    国三上？那不就是我转学后不久吗？
    原来方诚跟唐蔓交往的时间比我想像中要来得短。
    意识到这点，我不禁捏紧手中的笔，感到纳闷。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坐在旁边的芳瑜这时朝我凑近，压声问道。
    芳瑜跟我既是室友关係，亦是系上同学。
    因为共住同一寝室的缘故，很快的我们便成为好友。
    面对芳瑜的疑问，我先是微愣，随后乾笑，胡乱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没有啦，刚刚教授讲得地方比较难，我听不太懂，所以还在思考。」
    芳瑜随即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我，「你在骗我吧？夏荷。」
    「咦？」
    「教授刚才明明就在讲冷笑话，还是你想不透笑话的梗在哪。」
    听到芳瑜的解释，我顿时错愕，一时哑然。
    这堂课的教授确实是出了名的爱说冷笑话，思及此，我更是语塞，无法辩驳。
    「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原因。」审视我许久，芳瑜这才舒展眉头，冷哼了声。
    「什么？」
    「还装，从课堂开始你就一直偷看那个外系生，以为我没发现啊？」芳瑜的目光朝方诚的方向移去，贼然地笑，「怎么？迷上他了？」
    我为之震惊，「外系生？」
    原来芳瑜早就知道方诚的存在，更知道他有修这门课。
    为什么我都没发现？
    「你该不会今天才注意到人家吧？」芳瑜的眉头再次皱紧，一脸不敢置信，「他很有名啊，电机系的方诚，加签那天甚至引来系上不少女生热议，激烈的程度只差没有拿着扩音器到处宣扬罢了。」
    「……是吗？为什么我都没听说？」我一头雾水。
    「你可能只活在自己世界吧？」听到我的狐疑，芳瑜不禁失笑，「可惜，我对方诚这种类型的男生没兴趣，我还是比较喜欢大叔。」
    我忍不住打趣，「那台上那位行不行？」
    我的调侃立刻换来她鄙视的眼神，「你觉得呢？」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后来芳瑜虽然没有再提起方诚，可我的心，依旧悬在这件事上。
    摆晃不定。
    ＊＊＊
    随着方诚的出现，冥冥之中，彷彿有条无形的线将我跟国中的圈子再度绑在一块。
    遇见方诚后几个礼拜，我的fb忽然跳出一则陌生讯息。
    点开视窗，一个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落入眼里。
    ──蒋瑜。
    没料到她还会跟我联络，看着蒋瑜的对话框，我先是怔住，随后拧起眉。
    五年没说话了，怎么会突然私讯我？
    儘管直觉告诉我别看，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最终我还是瀏览了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要办一场同学会。
    蒋瑜身为主揪，自然有义务找齐所有人。
    同时，蒋瑜也在讯息的末段提到，她知道我可能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但她希望我能放下过往的不快，跟大家相聚。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深深吸引住我的目光──
    「唐蔓也有话想对你说。」
    想起唐蔓的脸庞，我的心顿时刺痛。
    恍若一根针扎在心尖上，有点疼。
    脑海骤然浮现高二那年在麵包店巧遇唐蔓的画面。
    当时的我只想着逃避，丝毫没有解决问题的打算。
    然而事过境迁，自从陈熙不告而别之后，再也没有其他比这个更让我心痛的事。
    ──所以，是时候该面对过往了。
    抿抿唇，指尖停留在手机萤幕上方。
    踌躇许久，最后我徐徐敲下一个字送出──
    好。
    至于方诚，自从那天在工程二馆相遇后，只要是同一门课，他便会固定坐在我的右后方，无论我怎么换位置他都是保持同样的距离。
    而这个举动，自然引起芳瑜的好奇。
    「该不会那个外系生看上你了吧？」她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笑得极其曖昧。
    我翻了个白眼，毫无犹豫地反驳：「怎么可能。」
    芳瑜倒是认同地頷首，「也是，对方眼光应该没这么差才对。」
    听到芳瑜的调侃，我气得直接往她头顶一敲，换来她的哀嚎。
    三堂课过去，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鐘响。
    打了个呵欠，我一面收拾桌上的讲义，一面跟蒋瑜讨论晚餐该吃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骚动自我的周围传来。
    我没有理会这阵骚动，而是逕自继续整理我的包包。
    一旁的芳瑜却忽然推了推我的肩膀。
    「夏荷！」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芳瑜略带惊讶的呼喊声。
    「干么？」
    不得已，我只好停下动作，不耐烦地抬起头──
    那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庞冷不防闯进我的眼底。
    ──是方诚！
    我立刻意识到方才的骚动原因为何。
    又是方诚。
    ──就如同当年下课时他朝走向我的座位那般。
    似曾相识的场景，使我忍不住皱紧眉。
    「有什么事吗？」即便现在的我对方诚没什么好感，但我依旧放柔语调，客气地问道。
    「我有话想对你说。」
    「在这里说就行了啊。」
    闻言，方诚挑眉，扬起一抹戏謔的笑容，「你确定？」
    我微愣，接着环顾四周。
    只见附近围满了凑热闹的人，一张张等着看八卦的脸佔据我的视线。
    我顿时无奈，虽然不太想跟方诚独处，但眼下似乎也只能答应。
    叹了口气，我勉为其难地回：「……好吧，等我收一下。」
    于是我让芳瑜先回宿舍等候，自己则是随着方诚一同踏出工程二馆。

 Chapter5-3

    沿途眾目睽睽，使我不由自主加快步伐，亟欲逃离这困窘的局面。
    方诚倒是走得相当悠哉，彷彿事不关己似的，一派轻松。
    也是，这里毕竟不是他的系馆，自然轻松。
    来到操场旁的榕树下，这个时间点大多数的人都去吃晚餐了，人烟稀少。
    我也不打算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要对我说什么？」
    方诚先是眨了眨眼眸，接着扯开笑容，「没什么，不过是单纯想找你聊天罢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不禁感到错愕。
    「如果是这样，你大可在教室直接说就好了，何必──」
    打断我尚未说完的话，方诚再次开口：「──还有，我希望你别再躲我。」
    闻言，我驀然愣住。
    想说的话全梗在喉间，怎么样也发不出声。
    我哑然地望着方诚，久久不语。
    「你还在记恨国二那年的事吗？」他的眼眸直直盯着我，紧锁不放，「我知道，五年的事带给你的伤害很深、很深，对不起，是我不好，背弃了你，你到现在还怨恨我也是理所当然。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很愧疚，好几次想当面跟你道个歉，却迟迟联系不上你。或许是上天听到我的祈求，让我之后在路上巧遇你，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原本我是想好好跟你叙旧道歉，殊不知你的态度相当不情愿，再加上你朋友的出现，用言语劝退我，不得已我只好放弃。」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逐渐黯淡，眼底尽是歉意。
    自从国中转学后，为了彻底摆脱那段阴影，于是我将所有跟原国中有关的一切从通讯软体中删除。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期间方诚居然试图联络过我。
    听闻这个消息，我不禁为之震惊。
    见我依旧安静，方诚再度啟唇：「事隔五年，我知道我现在才说这句话已经太晚了，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夏荷。」
    他加重音调，每一字、每一句，都流露着满满的真诚。
    我抿唇不语。
    「之所以会对你提起跟唐蔓分手的事，也是想让你明白，我跟唐蔓交往的时间其实很短，会在一起完全是迫于舆论压力。只是我没料到交往前后的唐蔓，落差居然是如此的大，所有的缺点在交往后全都原形毕露，任性、善妒、控制慾强，不胜枚举。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要求我加入霸凌的行列。」
    我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方诚。
    霸凌？唐蔓曾经要求过方诚加入霸凌我的行列？
    迎上我的视线，他露出一抹苦笑，笑得极其苦涩，「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快乐，真的很不快乐……倘若能重来再给我重做一次选择，我一定会毫不犹豫跳出来保护你，站在你这边。」
    听完他的懺悔，我的心顿时一紧，闷得难受。
    我不自觉握紧拳头，语带颤抖，「……所以呢？你希望我做什么？」
    语落的瞬间，方诚向前迈了一步，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定格住。
    「夏荷，我并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即使你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也没关係。」他眼神黯然，轻声道：「──但至少，别再躲我。」
    我愣住。
    他抬起头，神情真切，「给我一个重新当朋友的机会，好吗？」
    视线交会的剎那，我感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
    恍若一匹失控的野马，横衝直撞地朝胸口奔去。
    「……让我想想吧。」沉寂半晌，我别开头，低声回了这句。
    眼角的馀光则是捕捉到，方诚因为高兴而睁亮的眼眸。
    「对了。」脑海这时闪过一个疑问，「下礼拜六，你会去吗？」
    「什么？」他面露困惑。
    「同学会啊，你忘了吗？」我理所当然地回。
    他的表情倏地一怔，片刻，这才耸肩，「看看吧。」
    「是吗？」
    听到方诚的回答，我没有再多问，仅是頷首示意了解。
    然而此刻的我，却没有察觉到藏在方城眼底的狐疑。

 Chapter5-4

    夜幕低垂。
    繁星点缀如墨般漆黑的夜空，熠熠生辉，璀璨闪烁。
    佇立在店门前，我挣扎着是否该踏进店内。
    剧烈的忐忑盘据我的思绪，使我不由焦躁。
    低头望了眼略微颤抖的双腿，踌躇许久，最终我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迈开步伐。
    ──事已至此，逃避也没用。
    与其懦弱地退缩，倒不如坦然面对。
    同学会的地点订在一间座落于巷弄内的日式料理店。
    店里的摆设虽然简单纯朴，却颇有气氛。
    每个用餐区皆採包厢制，十分适合团体聚餐。
    在服务员的引领之下，我来到蒋瑜他们所在的地方。
    然而就在我踏进包厢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却使我倏地一怔。
    只见里面坐了十几个人，却仅有两个男生。
    我不禁一慌，不安的情绪骤然跃上心头。
    恍若一缕轻烟，繚绕我的心，挥之不去。
    我惊愕地打算后退一步时，却被坐在唐蔓旁的蒋瑜给发现。
    「夏荷，你来了！」她兴高彩烈地朝我招手。
    包厢里有张长桌，座位则位于长桌的两侧。
    唐蔓坐在其中一侧的正中心，而她对面的位置是空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我还来不及反应，蒋瑜便率先一步出声。
    「就知道你会晚到，帮你留好座位了！」说完，蒋瑜用眼神示意那个空着的位置。
    纵然有些不情愿，我依然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在唐蔓的对面入座。
    坐下的那刻，唐蔓的声音随即落入耳里──
    「好久不见，夏荷。」她扬起唇角，嫣然一笑。
    上次见面时唐蔓还是一头直发，如今已然烫捲。
    在岁月的陶冶下，姣好的容貌变得更为楚楚动人。
    恍若一隻蝴蝶，翩翩起舞，艷冠四方。
    依现在的唐蔓，即便不是校花级别，也应该是系上最耀眼的那朵花。
    我望着她，浅笑着回道：「好久不见。」
    跟眾人寒暄几句后，蒋瑜好奇地问起我。
    「对了，夏荷，你在哪间学校啊？」
    「c大。」我静静地回。
    「c大？」听到我的回答，蒋瑜顿时一愣，随后皱起眉，语气尽是不确定，「……那不是方诚的学校吗？」
    语落的剎那，我注意到唐蔓的表情闪过一丝森冷。
    捕捉到这个画面的我，内心倏地咯噔了一下。
    思忖几秒，最后我回了个保守的答案：「是吗？」
    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这个回答应该还算稳妥吧？
    唐蔓没有说什么，仅是默默舀起一口汤，然后又放下。
    倒是蒋瑜，不晓得是无心还是有意，火上加油之外还顺便添了把柴。
    「夏荷，你该不会是故意填c大的吧？」
    我怔了怔，不解地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
    「你是说，我因为方诚在那，所以才决定念c大？」我似笑非笑地确认道。
    原以为是我误会了蒋瑜，然而她却一副理所当然地頷首，「对啊，旧情难忘嘛。」
    得到蒋瑜的确认，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失守。
    蒋瑜则是拧起眉，一脸纳闷地看着我，「干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为。」止不住的笑意自唇边蔓延而开，我徐徐澄清道：「首先，自从国中转学后我便切断一切跟你们的联系，整整高中三年我都没有跟方诚联络过，自然不晓得他想念哪所大学，更不可能因为旧情难忘这个原因而选择c大；再来，当初我会填c大的理由很简单，纯粹是因为这所学校在资工领域这块是出了名的厉害，所以才会读c大。」
    蒋瑜的眉头依旧蹙紧，神情半信半疑。
    反而是一旁沉默许久的唐蔓开口了。
    她的目光紧锁着我，眼底映着几分不信任，「真的不是因为方诚？」
    我笑着反问：「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跟方诚有关？」
    听到我的疑问，唐蔓突然安静下来。
    蒋瑜则是替她解释：「──有人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跟方诚在c大里聊天。」
    我先是一愣，脑海乍然浮现方诚在系馆门前喊住我的场景。
    ──是那时候吗？
    「与其说是聊天，我倒觉得那比较像是『被迫对话』。」我更正道，接着环顾周围，不解地问：「不过……这件事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蒋瑜随即拔高音调，表情陡然剧变，「──夏荷，你真以为今天是来开同学会的？」

 Chapter5-5

    闻言，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难道不是吗？」
    蒋瑜怒极反笑，「当然不是！实话告诉你好了，同学会不过是个幌子，引诱你出现，我们找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釐清你跟方诚之间的关係。」
    「关係？」我疑惑地重复蒋瑜话尾的两个字，「我跟方诚能有什么关係？」
    「你还狡辩！」尖锐的反驳声刺进我的耳里，使我的耳膜微微震动，「如果不是你从中挑拨唐蔓跟方诚的感情，方诚怎么会疏远唐蔓？又怎么会提分手？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没有说话，视线却从蒋瑜移到唐蔓身上。
    「蒋瑜在讯息里曾经提过，唐蔓有说要对我说。」我紧盯着她，放慢语速，「──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唐蔓。」
    听到我的疑问，坐在对面始终保持缄默的唐蔓这时对上我的眼，神色凛然。
    「是又如何？」她扬起唇角，一扫原有的礼貌跟客套，原形毕露，「我就想知道，国、高中这些年来你跟方诚在背地里有多少来往，大学重逢后是否又旧情復燃，于是我跟蒋瑜联手设计了这个圈套，引诱你出现，事到如今，你应该不会吝嗇告诉我们实情吧？夏荷。」
    唐蔓加深笑容，不怀好意。
    我的视线朝坐在角落的两个男生望去。
    这一剎，我忽然明白繚绕于四周的古怪气氛从何而来。
    打从踏进包厢的那刻起，我便感到怪异。
    如此悬殊的男女比，使我很难不去在意。
    ──毕竟怎么看都不像是同学会。
    「你想听的实情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至于信与不信，全在于你。」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唐蔓，语气极为平静，「不过，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要用背地里这个词，即便我跟方诚在高中时真的有联络好了，那也是你们分手之后的事，不是吗？」
    语落的瞬间，原本安静下来的蒋瑜立刻拧起眉，质问着我。
    「你怎么知道方诚跟唐蔓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唐蔓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神色一垮。
    「怎么？方诚连这都跟你说了？」唐蔓似笑非笑，脸色十分难看，「看来你们的感情比我想得还好呢。」
    看到唐蔓神情剧变，心底倏地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我站起身，意图离场，「能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今天不是来开同学会，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人。
    然而唐蔓阴冷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可是我的话还没问完，想走？没这么容易。」下一秒，唐蔓朝角落的那两个男生喊道：「还愣在那干么？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还不赶快拦住夏荷！」
    紧接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我还来不及踏出包厢外，两道魁武的身形便挡住我的去路。
    我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其中一个男生，「宇翰，你国中时不是跟方诚很好吗？」
    他匆匆瞥了一眼唐蔓，压声回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曾经喜欢过唐蔓，还跟她告白，两边都是我的朋友，我也很为难啊……」
    「既然如此，那你更不该淌这个浑水。」我愤然。
    打断我们的对话，唐蔓扬起美丽的笑容，笑得极其得意。
    「还想跑啊？在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前，你想都别想离开！」
    「你还想问什么？
    「很多啊！」唐蔓冷眼扫过我，露出一抹戏謔的笑，「──例如你都是怎么勾引方诚，又是怎么把他迷得团团转。」
    对上唐蔓的视线，我没有畏惧，反而感到纳闷。
    「不好意思说？」见我安静，唐蔓冷笑，「原来你还知道羞耻啊？」
    我紧紧盯着唐蔓，没有移开。
    踌躇半晌，最终我还是决定道出内心的疑惑：「──唐蔓，你还喜欢方诚吗？」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唐蔓的表情顿时一僵。
    「我有这么多人追求，何必拘泥于一个方诚？」
    「你之所以这么介意我跟方诚的事，不就说明你还喜欢他吗？」
    「才不是喜欢！」唐蔓瞬间拔高音调，神情陡然剧变，「我只是看不惯，看不惯为什么是你！我哪点输给你了？凭什么你能被方诚喜欢？又凭什么能让方诚这么执着于你！」
    只见唐蔓脸色涨红，情绪激动。
    「论才貌、论气质、论人脉，怎么想都应该选我才是！我就是不明白方诚到底看上你哪点？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或许当年方诚就不会因此疏离我、冷落我，弄得我们明明就在交往，心却比交往前还要遥远……」
    唐蔓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吼着。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没有你，我也不会爱得这么卑微、也不会落得那么落魄，你怎么不乾脆消失算了？」
    下一秒，唐蔓的手朝我直直衝来。
    我猝然一惊，吓得连忙退后两步，却撞上挡住去路的裴宇翰。
    眼看唐蔓的手就要揪住我的头发时──
    忽然，一隻强而有力的手冷不防抓住唐蔓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意外，不仅让唐蔓愣住了，更让所有在场的人为之惊呆。
    我茫然地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脸庞却猝不及防闯进我的眼底。
    我顿时怔住，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那是我朝思暮想、日日夜夜盼望的脸庞。

 Chapter5-6

    是陈熙！
    瞪圆眼眸，我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但陈熙并没有看我，而是朝唐蔓的方向望去。
    「这位客人，这里是餐厅，不是您家，请您放尊重点。您的音量已经大到影响周围的包厢，麻烦自重。」
    陈熙面无表情地对着唐蔓说道，目光冰冷。
    唐蔓先是愣了愣，接着拧起眉，语气极为不客气，「你是谁？」
    陈熙鞠躬，「我是负责这间包厢的服务员，我来收拾餐盘。」
    唐蔓愤然甩开陈熙的手，眼神轻蔑，「既然如此就赶紧收一收，滚出去。」
    陈熙没有回应，仅是默默走到桌前，开始收拾用过的空盘。
    由于陈熙的出现，唐蔓暂时不敢动手，只是不悦地打量我。
    然而我却没什么心思去理会唐蔓，佔据我脑海的，尽是陈熙认真收拾的侧脸。
    是陈熙……
    真的是陈熙……
    望着陈熙真切的身影，我忽然有股想哭的衝动，眼眶驀然一热。
    时隔两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陈熙。
    无数的感动恍若漫天巨浪，铺天盖地朝我席捲而来。
    握紧拳头，我感觉鼻头逐渐酸楚。
    耳边回盪着瓷具鏗鏘的碰撞声。
    几分鐘过去，陈熙整理好桌面，端着一盘空碗走来。
    正当他准备踏出包厢的瞬间，陈熙突然扭头，视线朝我投来。
    「这位客人，如果你想先行买单离开的话，就请跟我来吧。」
    语落的那刻，我立刻意识到陈熙的用意。
    ──他是想藉此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随即頷首，「好，我跟你──」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唐蔓便率先走到我跟陈熙之间，挡住我的路。
    「我说过，我还有问题没问。」
    我则是绷起脸，冷声道：「唐蔓，你没资格干涉我的自由。」
    听到我的回话，唐蔓怒形于色，尖锐刺耳的咆哮声紧接而来。
    「我说你不准走就不准走！」
    说完，唐蔓举起手，然后飞快往我的脸颊落下──
    磅啷──
    响亮的碎裂声猝然传进耳里。
    我微瞇着眼，正纳闷怎么回事时，赫然惊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
    ──是陈熙。
    是陈熙替我挡下唐蔓的巴掌。
    「你闹够了没。」
    陈熙斜睨着唐蔓，目光森冷，令人不禁畏怯。
    我愕然地看着陈熙，再看向碎裂一地的餐盘。
    眼角的馀光这时注意到，一道鲜红的血自陈熙的手指汨汨而出。
    我慌张地抓起陈熙的手，语气焦急，「你受伤了！」
    乍看之下，伤口虽然不深，却也不浅，还是有些怵目惊心。
    然而陈熙却立即抽回手，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没事。」
    「什么没事！都流血了，你还说没事！」我急得都要哭了，眼眶热得发烫。
    面对我的反应，陈熙的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愣然，但很快的便恢復原样。
    「我说没事。」这一次，他放柔了语调。
    彷彿回到高中那个我所认识的陈熙。
    我的心顿时一揪。
    「夏荷！」一道耳熟的声音这时自我的后方响起。
    我困惑地扭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张出乎意料之外的面孔。
    「……方诚？」我怔了怔，「你怎么在这里？」
    唐蔓亦跟着出声，神情震怒，「你来做什么？」
    方诚先是迅速打量我，接着将我拉到他身后，意图保护。
    陈熙见状，不再逗留，转身便要离开。
    临走前，我听到他轻声呢喃了句──
    「有他在，应该就没问题了。」
    音量之小，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还来不及釐清这句话时，方诚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他怒不可遏地看着唐蔓，语气慍怒，「假藉同学会之名，处心积虑将夏荷骗来这里，然后呢？你又想重蹈当年的行径，继续霸凌夏荷，是吗？」
    不给唐蔓辩驳的机会，方诚逕自说下去。
    「唐蔓，知道为什么我迟迟没办法喜欢上你吗？」他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加重音调，「──就是因为这点。跟夏荷无关，纯粹是我看不惯你卑劣的作为，只要是看过你真面目的男生，大概都不会去选像你这样恶毒的人。」
    「要说几次都行。」他无所谓地耸肩，轻慢的态度换来唐蔓更为震怒的表情，「但眼下我只想赶快带着夏荷离开，每跟你多相处一秒，我就多难受一秒。」
    不等唐蔓回答，方诚直接丢了一张五百元钞，抓起我的手腕，转身踏出包厢。
    不顾唐蔓在后头失控地怒吼，他加快步伐，笔直地朝店门的方向前进。
    儘管方诚从未喜欢过唐蔓，但毕竟他们曾经交往过一段时日。
    看着昔日的情侣反目成仇，这个结局不禁令人唏嘘。

 Chapter5-7

    路灯斜映着街道，将两人的影子照得斜长。
    来到店外，脚步停下的瞬间，我随即缩手，忍不住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先是惆悵地望着自己掌心，接着重拾笑容，「宇翰告诉我的。」
    「宇翰？」我瞪圆杏眼，不敢置信。
    「那天你在操场旁提起同学会的事时我便觉得奇怪，总觉得事有蹊蹺，因为我根本没有接获任何有关同学会的消息，于是我跑去私讯裴宇翰，一开始他自然不肯透漏，在我的逼问之下，最终他还是将唐蔓的计画告知了我，同时也给了我地点。」
    尾音落下的剎那，我的脑海骤然浮现裴宇翰在包厢时说过的话──
    「两边都是朋友，我也很为难……」
    既然无法脱身，两边又都是朋友，只好都帮，是吗？
    「抱歉，我还是来迟了，因为裴宇翰没有告诉我时间，我没想到你们约这么早。」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抬头对上方诚的视线，他的表情尽是愧疚。
    「不会，相反的，我还要谢谢你。」我浅笑，「谢谢你救我离开那个纷乱的局面。」
    「夏荷……」他的目光紧锁着我，带有几丝恳求，「那……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听到方诚的请求，我顿时微愣，没有反应。
    见我安静，他的眼神逐渐黯淡，挟着几丝懊悔，「……是因为他吧？刚才在包厢里替你挡住唐蔓的那个男生。」
    我抿唇不语。
    「他就是那年我们在路上偶遇、站在你旁边的朋友吧？」他娓娓道来：「方才在包厢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我就觉得他很眼熟，离开店家的沿途我都在回想他究竟是谁，直到刚刚踏出店外的瞬间我才猛然想起，他就是当年劝退我的那个男生。」
    歛下眼，他轻声开口。
    「夏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那个男生？」
    语落的剎那，我的心剧烈一颤。
    那份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恍若春日里的花群般，喧闹不已。
    我没有说话，仅是轻轻地頷首。
    见到我的反应，方诚扬起嘴角，那抹笑容挟着满满的苦涩。
    「也是，换作是我也会选择他，两次见到他时都是他替你挺身而出的场景。第一次是因为我，见你情绪激动难平于是他站出来用言语直接劝退我；第二次则是唐蔓，看到你有危险时他毫不犹豫出面替你挡下唐蔓的巴掌，跟国中的我截然不同，他是那样的护着你，而我却只会选择逃避，甚至因为班上的舆论压力而选择跟唐蔓交往，彻底背叛了你……」
    他这时握紧拳头。
    「夏荷，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当年我就不应该轻易松手，无论旁人怎么说、流言蜚语怎么传，我都应该坚持陪在你身边，陪你度过难关，然后跟你在一起……」
    他的表情此时掺杂着浓浓的懊悔、痛苦和不甘。
    望着方诚的脸庞，我有些于心不忍。
    原想轻摸他的头安抚他的情绪，但就在我伸手的瞬间，我却犹豫了。
    挣扎几秒，最终我还是决定收回手，没有动作。
    ──既然我已经不打算回头，那就不该做出让他误会的举动。
    「都过去了。」沉寂良久，我缓缓啟唇，轻声说道：「国中的事，以后就别再提了吧。」
    其实，在见到唐蔓前，我仍驻留在那段阴影跟恐惧中，不敢往前。
    然而当我听到唐蔓痛彻心扉、几近崩溃的哭诉后，我忽然释怀了。
    要说没有任何报復心态是不可能的。
    我承认，在我知晓唐蔓跟方诚交往过程其实不顺利时，我确实感到痛快。
    但痛快之后，更多的是同情。
    我同情唐蔓、同情她的际遇、同情她在这段感情中迟迟得不到回应。
    唐蔓最初期盼的，不过就是能跟方诚在一起。
    ──只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而这些方法正是让方诚逐渐疏远唐蔓的原因。
    国中的过往掺杂了太多的纠葛跟情感。
    经歷这次的饭局，现在的我，只想放下那段回忆。
    ──时隔五年，也差不多该放下了。
    「夏荷……」听到我的回应，他先是面露不捨，然后自嘲地笑，「看来我是没机会了呢……」
    「……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不好，不懂得珍惜你，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很正常。」方诚语气真切，接着他扬起唇角，「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我一愣，随后莞尔，「当然。」
    「不会再躲我了？」
    「嗯。」
    他的表情这时由悲转喜，虽然眼里依然映着几分惋惜跟不捨，但跟方才相比，已多了些许欣喜。
    眼看时候不早，方诚提议道：「我送你去车站吧？」
    我则是摇头婉拒他的好意，「不了，我还有事要留下来。」
    面对我的回答，他怔了怔，语带迟疑，「但是唐蔓他们……」
    瞥了眼不远处的日式料理店，从离开至今，迟迟不见唐蔓那群人的踪影，想来他们仍在店里，处理刚才的纠纷。
    为了不让方诚担心，我扬起嘴角，示意不要紧，「没事，我自己会注意。」
    儘管方诚的神情依旧不放心，但见我态度坚决，亦不再勉强。
    于是他拿起我的手机，将他的号码存进我的电话簿，「有事的话就打给我。」
    我微微頷首，然后目送他离开。
    望着方诚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驀然涌现几丝酸楚。
    纵然方诚曾经伤透我的心，但他仍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咬紧下唇，我感觉眼眶倏地热了起来。
    ──再见了，方诚。
    ──再见了，我的初恋。

 Chapter5-7

    夜空如墨。
    繁星在天际闪烁绽放。
    暗橙色的灯光斜映着街道，替清冷的黑夜带来几抹明亮。
    佇立在店门前，我搓着瑟瑟发抖的身子。
    迎面而来的寒风横扫我的脸庞，肆意猖狂。
    ──似曾相识的场景，三年前也曾有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店家将门前的招牌从营业中翻至已休息过后两小时，我却迟迟没看到陈熙的踪影。
    我不禁感到焦虑，深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对方。
    不安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
    我随即抬眸，一道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是陈熙！
    我感觉鼻头逐渐酸楚，强忍住流泪的衝动，我慌忙奔上前，挡在陈熙的前面。
    在看到我之后，陈熙的表情明显微愣，随后拧眉，「你怎么在这？」
    我语带哽咽地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陈熙语调平稳，听不出任何起伏，「我以为你走了。」
    「你觉得我有可能走吗？」我含着泪揪起他的衣领，情绪激愤。
    陈熙没有说话，仅是平静地凝视着我。
    相较于我的激动，他倒显得相当镇定，眼底丝毫不见任何的波澜。
    沉默在空气中横亙而开。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沉寂良久，陈熙面不改色地将我的手从他的衣服上移开，然后转身。
    他迈开步伐，打算就这样不发一语地离去。
    望着陈熙的背影，我先是愕然，接着扯开喉咙大喊：「陈熙！」
    他的脚步顿时一滞，却没有其他动作。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不断的颤抖，「两年，我们隔了两年好不容易才见面，你就没有任何的话想对我说吗？」
    听到我的疑问，陈熙这时回头，眼神黯然。
    「你觉得我该对一个拒绝我的人说什么？」他扬起唇角，那抹笑容挟着浓浓的苦涩跟悲凉，「夏荷，我好歹也是人，我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情绪，即便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我没有说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难过、不会受伤。」
    闻言，我不禁感到错愕。
    震惊的情绪塞满我的胸口，使我的脑袋霎时一片茫然。
    陈熙朝我走来，脱下身上的外套并披在我的肩膀上。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他的语气夹杂着无奈跟疏离。
    说完，陈熙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兀自悲伤的我。
    ＊＊＊
    儘管陈熙让我再也别去找他，那日之后，我依旧每天定时到那间日式料理店等候陈熙下班。
    一开始陈熙见到我仍有些抗拒，紧皱眉头要我赶紧离开。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是习惯了，陈熙不再赶我，仅是让我默默尾随在他身后直到车站。
    即便沿途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各自沉默。
    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静静看着陈熙的背影，我便心满意足。
    我不奢望陈熙能够立刻原谅我。
    只求他能给我一个等待的机会，而不是像高中那年一样，直接不告而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时序迈入深冬。
    这日阴雨绵绵，我撑着伞，一如往常地佇立在店门前等候陈熙下班。
    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脑袋格外昏沉，四肢跟往常相比亦显得特别无力。
    纵然强烈的不适感佔据全身，我依然咬紧牙根，继续等待陈熙。
    唰──
    再熟悉不过的开门声这时自耳边响起。
    我随即扬起唇角，欣喜地朝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陈熙打开伞，视线朝我投来，接着跟平常一样，逕自迈开步伐。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起程没几步，却忽然转过身，往我快步走来。
    我还来不及反应，陈熙便抓起我的手，拧眉质问：「你怎么回事？」
    面对陈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倏地愣住，没有回应。
    见我安静，陈熙将掌心覆在我的额头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什么？」我感觉视线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逐渐朦胧起来。
    「夏荷？夏荷？」陈熙轻轻摇晃我的肩膀，我却觉得世界旋转的更加厉害。
    「……别晃。」我艰难地出声，制止陈熙的动作，「很晕。」
    陈熙静默几秒，然后用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去看医生。」
    「回家睡觉就好了，别这么大惊小怪。」
    「我再说一次──」陈熙加重音调，字字说得用力，「去看医生！」
    「我……」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突然，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起来，天旋地转。
    耳边这时响起陈熙焦虑的呼喊声。
    我原想逞强地回答没事，然而就在我啟唇的瞬间，我的世界猝然陷入一片漆黑。
    佔据我目光的，尽是陈熙担忧的脸庞。

 Chapter5-8

    耳边传来下雨的声音。
    随着窗外的雨势愈来愈大，雨声亦跟着转烈。
    雨水落在屋簷的声响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缓缓睁开眼，米白色的天花板随即映入眼帘。
    我感觉头痛欲裂，四肢疲乏，全身的肌肉彷彿消耗殆尽般完全使不上力。
    儘管如此，我依旧勉强自己侧过头。
    陈熙熟睡的脸庞冷不防闯进我的视线。
    我先是怔住，过了几秒，这才惊觉原来陈熙在我旁边睡着了。
    环顾周围，陌生的场景使我不禁蹙起眉。
    疑惑之际，陈熙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问了句：「感觉好点了吗？」
    「……呃、嗯。」面对陈熙的询问，我顿时不晓得该作何反应，只好顺应本能地頷首，「……这里是？」
    「我家。」陈熙答得乾脆，然后解释事情的经过，「你在店门口昏倒了，因为当时时间很晚，诊所几乎都关了，于是我只好先将你带回我的外宿休息，并用冷毛巾暂时帮你舒缓症状。」
    语落的那刻，我这才意识到额头有股重量。
    ──原来是陈熙帮我敷的毛巾。
    思及此，我的心倏地涌现几丝悸动，怦然不已。
    陈熙的表情这时由担忧转为慍怒，语气挟着几分不悦，「我不是说过别来找我了吗？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劝？平常也就罢了，我没想到你连雨天都会出现，现在好了、生病了，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糟值得吗？」
    听到陈熙的斥责，我抿抿唇。
    「如果我说……值得呢？」我语带沙哑地回：「只要能见到你，无论昏倒几次，我都甘之如飴……」
    闻言，陈熙神情一怔。
    满满的震惊显现在他的脸上，惊愕不已。
    「夏荷，你疯了？」他压低声音，彷彿同时在压抑一股情绪。
    我则是毫不犹豫地回：「我没疯，现在的我意识很清醒。」
    陈熙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
    「我去帮你装水。」
    正当他准备迈开步伐的剎那，我用尽全力拉住他的手腕，儘管我深知这点力气是无法阻止陈熙的。
    「……你生气了？」我轻声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
    陈熙依旧沉默，但我却察觉到他的掌心逐渐收拢，握紧拳头。
    沉寂良久，他望向我，扬起一抹苦笑，「该怎么办？」
    我一愣。
    他加深那抹笑容，嘴角噙着浓浓的悲伤跟无奈，「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倏地怔住，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陈熙这时转过身，再度面向我，神色复杂，「你知道吗？离开你身边后的这两年，我一直都很努力地想放下你，前半年我过得很痛苦，简直痛不欲生，无论做什么事我的脑海总会浮现你的身影，吃饭时会想起你、打工时会想起你、睡觉时也会梦见你，无论何时何处，我的思绪几乎都被你佔据。」
    深吸了口气，陈熙继续道，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直到最近我才觉得好像走出有你的世界一些，然而正当我以为能够放下你时，你却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目光悲痛，映着深深的痛楚，「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好不容易开始癒合的伤疤，再次被人给狠狠掀开，很痛、非常的痛。你以为我当初是抱着什么心情离开？你真以为你的拒绝对我的伤害能这么快消散？夏荷，你为什么总是三番两次扰乱我的心？为什么偏偏在我准备走出那段回忆时再次把我拉回那个深渊？」
    陈熙的眼眶渐渐泛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夏荷，我累了，我真的累了。」陈熙的嘴角泛着几丝苦涩，「如果你真希望能挽回什么，这一次，换我等你开口。」
    听完陈熙沉痛的告白，我感觉心脏犹如被人给用力撕扯般，悲痛欲绝。
    我再也克制不住地衝上前抱住陈熙，然后放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陈熙……」我抽噎道：「当年是我太傻、太愚钝，自以为那样的选择对三人都好，殊不知把你伤得这么深、这么重，你要骂我、打我、恨我都没关係，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就好了……」
    我吸了吸鼻子，加重拥抱的力道，「你知道吗？失去你的日子我也很痛苦，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你的影子，一年过去，我对你的思念跟喜欢不但没有消退，反而与日俱增，直到那时候我才赫然惊觉原来我比我想像中还要来得喜欢你……」
    我将身子微微向后一倾，正眼凝视陈熙，随后捧起他的脸，「陈熙，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拜託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当年的不告而别，我实在怕极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像现在这样，让我每天陪你下班，你不理我也罢，只要看着你的背影我就足够了……」
    陈熙的眼底这时浮现几丝不忍，迟疑几秒，最后他将我揽进他的怀里。
    「如果……」陈熙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显现出他的不安跟紧张，「如果我说，我还喜欢你……这一次，你还会推开我吗？」
    听到陈熙的疑问，我咬紧下唇，眼泪掉得更兇了。
    止不住的泪水自眼角滑落下来，染湿了棉被。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拥着陈熙，语带哽咽地回着：「当然不会……」
    语落的瞬间，我感觉陈熙加重力道，将我抱得更紧。
    那一剎，心中那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季终于放晴。
    从乌云中透出的微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恍若春日里的盛放的花朵般，喧闹不已。

 END

    那天之后，我跟陈熙终于在一起了。
    在陈熙的允准下，隔天我立刻将陈熙归来的消息告知宋若媛。
    我的讯息才刚送出去没几秒，手机便响起宋若媛的来电。
    她的语气尽是狂喜，在得知我跟陈熙互相坦承心意后，宋若媛更是感到欣慰。
    「对不起，之前阻拦了你们。」她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愧疚，「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们感到高兴，恭喜你！」
    听到宋若媛的祝贺，我不自觉握紧手机。
    脑海乍然浮现国中当年唐蔓知晓我跟方诚消息后悲愤的表情。
    陈熙说得没错，他不是方诚，宋若媛也不是唐蔓。
    如果我早点相信陈熙的话，是不是就能阻止后来悲剧的发生？
    思及此，我歛下眼，心里顿时一阵复杂。
    后来在陈熙的叙述下，我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们之所以搬家，除了我之外，还跟陈父有关。
    当年伯母离婚后，为了避免陈父骚扰，于是决定搬离之前的住处。
    原本陈熙踌躇着该不该跟我坦承这件事，但最终他依然没这么做。
    「结果因为我的自私，害得我妈跟小冬寂寞了两年。」陈熙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愧疚地笑了笑。
    于是他们搬离原本的县市，来到新竹。
    之后陈熙升上大学，考量到家庭因素，索性选了一间较近的学校就读。
    在陈熙的带领下，我来到他们的新住处。
    小冬一见到我，兴奋地立刻朝我奔来。
    伯母则是浅笑，和我聊着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
    时隔两年，恍惚之间，我总觉得自己彷彿置身从前。
    多么怀念。
    后来我跟陈熙选了个空间的假日，搭火车回到原来的县市。
    我们先是去了趟高中，接着又搭公车到陈熙的旧家。
    当初在广场那群玩耍的孩子转眼间长大不少，他们看到陈熙，自然狂喜不已。
    坐在广场旁的木椅上，我跟陈熙并肩眺望远方的田野，聊起往事。
    「你知道当年毕业典礼时大家有帮你留一个位置吗？」我眨眨眼。
    陈熙面露惊讶，忍不住回：「真的？也太好了吧。」
    「是啊，你就知道你有多坏。」我吐舌。
    陈熙笑了笑，没有说话。
    眼角馀光这时朝陈熙旧家的方向望去，我再次出声。
    「那你知道当年你离开那天，我有跑来你家，还哭得一蹋糊涂吗？」说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有些委屈。
    陈熙这时更加惊愕，随后失笑，「感觉我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的事呢。」
    「你才晓得。」我瞪了他一眼。
    他扬起唇角，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那你说，事出在谁？」
    听到他的审问，我顿时语塞，然后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怎么？不说话了？」耳边传来陈熙的轻笑声。
    他将我拉出他的怀抱，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定格住。
    「好啦，是我的──」
    我的话还来不及说完，陈熙忽然伸出食指，贴在我的唇上。
    接着他移开手指，脸庞朝我逐渐靠近。
    我感觉心脏剧烈颤动，彷彿一匹野马，胡乱疯窜，就快衝破我的胸口──
    我紧张地闭上眼，唇瓣上驀然传来一阵温热。
    专属于陈熙的气息，随着微风迎面扑来。
    午后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同时洒落在陈熙身上，使他显得格外耀眼。
    牵起陈熙的手，我欣慰一笑。
    高三那年，凤凰花落，陈熙缺席了当年的盛夏。
    但我相信，往后的每年，都会是有他的夏天。
    全文完

 后记

    终于来到后记的部分了，每次打到这里心情都会特别雀跃！
    关于《夏天》，其实我原本只是想写个等待的故事，结果不小心写得太长，剧情有点走歪，导致描写等待的篇幅不如预期的长。
    如果有让大家期望落空的部分，真是抱歉了！qq
    另外，以下涉及剧透，如果还没看过正文又不想知道剧情的人请先返回上一页xd
    说实在的，综观这部作品，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明明想再把它写得更好些，结果写着写着变成一部有点平淡的校爱，而且碍于时间紧迫的关係，我删掉好多剧情。
    很多剧情也不是原本设定的那样。
    例如宋若媛，在故事里，她从头到尾都是很好的朋友，但我原本设定她会黑化，可惜了xd（喂）
    然后国中的部分我也没想到能被我写这么多，原本没有打算延伸到大学的，殊不知一个意外造就现在的剧情……
    虽然《夏天》很早就开坑了，约莫五月底的时候，但之后的我一如往常地惯性怠惰，整整六月都没有进度。
    七月则是缓慢前进，幸好八月初实验室放了两个礼拜的假，让我得以迅速飆车！（在这里无限告白老师人真好真帅
    真的很开心今年能再度完结一个作品！
    虽然我每年都固定这时候才会浮出水面，但也谢谢有些读者跟朋友始终不离不弃，每年都这个时候跟着我一起漂上岸！
    最后，还是那句话，谢谢阅读《夏天》的你们。
    刚好暑假来到尾声，愿大家能有个美好的夏天！
    莯寧2020/08/3023:18于新竹外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