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秋晚来(民国骨科)》 1 十里洋场,多半是寻欢作乐的销金窟。 自辛亥革命后,洋人的炮火推开旧王朝腐朽不堪的门面,西方的文明铺天盖地的卷着无知的清人,时代的齿轮加速进程,旧时的沪上一跃成了最繁华的大都市,而后迅速崛起的租界,自是不同于外头的风景,金发碧眼的洋人,引领新时代最摩登的潮流。 金碧辉煌的歌舞厅,上首舞台上的歌女悠悠唱着夜上海,身后的舞女扭腰摆胯搔首弄姿的为她伴舞。底下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立领长衫,携着酒杯相互攀谈,是最为正常不过的名利交际场。 只一群兵痞子,冒冒然闯入,如强盗般猖狂的夺过他们的杯盏酒水,甚至是身侧的女伴。颇为粗俗的将白兰地葡萄酒一饮而尽后,又猛得吐在地上,大大咧咧的呸了句:“一群假洋鬼子,喝的都是些劳什子破烂玩意,还不如老子的烧刀酒烈。” 这年月一匹枪杆子就能做大爷,军装混不吝的穿着,背后背着一杆枪,就这般在歌舞厅里放肆。为首的男子戎装笔挺,沉默的站在正中,端的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深蹙着眉,波澜不惊的眸子在舞厅中扫视了一圈,才在尽头的沙发里瞥到那抹倩影。他轻咳了声,那群军痞子方收敛了动作,将手中的酒杯递还给众人:“继续唱啊,莫搅了我们少帅的兴致。” 灯光倏地昏暗,各色交错,他朝那心念处走去。 “江小姐。”沙发上的人诧异抬眸,浅白色的旗袍上盛开着朵朵玫红色的玫瑰花,苏绣的针法和绸缎煞是服帖在玲珑有致的身段上,这旗袍是斜襟开衩的,莹白的玉腿掩在其中,在昏沉的灯光下晃了他的眼。她扑扇着鸦睫,多情的桃花眸惊诧的瞥向他。 他喉结上下滚动,双眸深邃,心内暗道:这哪里像个正经的名媛小姐?莫不是多喝了些洋墨水,连行事做派都不规矩了? “二哥,爸爸今天也在。”江岁秋放下交叉的双腿,扯了扯旗袍,神色自然。 “呵,本帅可不姓什么劳什子的江。” 他随意的坐在她身侧,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馨香,这神魂都好似要被她勾了去。 “那少帅今日可有事?” 他接过江岁秋递来的一杯白兰地,微抿了抿,修长的双腿交叉,倒像个贵公子,怪道沪上的其他名媛小姐都对他青睐有加。 “忙了几日,这才得了闲,过来听江先生讲讲那些新潮的思想,不知江先生可有空?” 江岁秋是江家的幼女。 锡城的江家从上数起,也曾是出过状元的书香门第百年清贵,又逐渐没落从了商,当今的家主自骨子里便透着商人的市侩,从锡城闯进沪上,办钱庄开大厂,一跃成为沪上数得上名头的大亨。便也就拖家带口,在沪上租界内置了一处洋房公馆。 江家虽有颇多旧时代的风气,这思想却不迂腐顽固,饱受过维新思想的熏陶,将孩子一视同仁,不论长幼嫡庶,都一道送了去学堂既承着老祖宗的学问,又接受西方文明的教育。还将幼女幼子送去了美利坚留洋,喝够了洋墨水风光回了沪上。 江岁秋自回了沪上,便领了一份学堂的职,为那些女学生授课。 如今的局势动荡,沪上更是鱼龙混杂,学生们叁天两头的游街宣传新思想,欲击溃残留的封建主义余温。军阀们拥兵自重盘踞一方,一群军痞子整日无所事事当街游巡只知欺压懦弱的百姓,自然会与学生们常起争端。 那日江岁秋方下了课,提着手包,捧着教案,她授课的女学生跌跌撞撞飞跑了来,满面泪痕,拉着她的手求助:“江先生!陈克己出......出事了!呜呜呜......他为了保护我,被......被那帮丘八抓着胡乱踢打......” 江岁秋深知事态严重,稳了女学生的心声,又拉着那女学生,跟着她跑,前去救人。江家在沪上颇有名望,警署那处也有那么一两遭的关系,寻常兵痞也不敢全然得罪了江家。 她赶到时,那姓陈的男学生浑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军痞子们围着他嬉笑,满嘴脏话。江岁秋沉着脸色,心下怒火骤起,不过短短几日,这沪上的军阀竟猖狂成了这般,无端草菅人命,将枪杆子对准同胞残杀! “住手!” “哟,哪来的蠢女人,还敢命令起爷爷我来了?” “嘿,瞧这小妮子长得还不错,这身材也是......头儿,要不要,嘿嘿嘿......”满脸丑样的丘八眯着眼睛,瞧她风衣里遮不住的身段,一群军痞子放过了地上的学生,转头对江岁秋放肆起来。 “无耻!我是沪上江家的小姐,若不想吃了官司,就赶紧给我滚。”她很少用江家的名头扯威风,江家护她极好,蜜罐里长大的娇小姐头次遇到这般无理之人,气得满面酡红,恨不得一枪绝了这些人。 “江家?哪个江家?老子可不管,再大的天皇老子都管不着老子玩女人......” 那几个人混不吝的,说着就要动上手来,江岁秋被逼的节节后退,只恨忘提了手包出来,那里有爸爸给的一把小手枪。 忽然一声枪响,吓得众人一个颤栗。 “砰——” “谁!哪个鳖孙!”军痞子的头涨红了脸,呵斥道。 “是你爷爷我。”从远处渐近,军靴迈着步,一步一步沉稳的声音拍打在江岁秋心上。 “放你娘老子的......周......周少帅?”军痞子猛一回头,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个彻底,卑躬屈膝,抖着身子,真跟个孙子似的。 江岁秋一眼望去,一身戎装的男人,把着手中的枪,唇角噙着笑,嗓音醇厚如烈酒:“冒犯江小姐了,这群人不尊军令,本帅自会处置。” 江岁秋定了定神,忙唤着身后呆愣抖筛的女学生,将地上的男同学帮忙扶起送去附近的医馆。转了个身对突然出现的男子道了句:“多谢。” “近日不大安全,江小姐出门可得多使些人护着。” “若不是你们这群无知的粗鄙丘八!我们怎会不安全,陈克己又怎会被打成这般!你们简直就是污糟败类!”那满面泪痕的女学生越说越激动,倒了豆子似的控诉,浑不分清这军痞子方才也算是救了他们。 “我......抱歉,我的学生害怕的多言了几句,如有冒犯到少帅,还请见谅。”江岁秋红白着一张俏脸,为自己的学生无力辩驳了几句。 男人无所谓的收回手上的枪。 “江小姐的学生说得倒也有几分理,我这等粗鄙之人确实没受过什么新潮思想,不知能否有幸请江小姐为周某讲讲一二。” “今日怕是不大行。”江岁秋婉言拒绝,这男人被一女学生指着说道都不骄不躁,还恭敬的要向她讨教,而她不过是个才回沪上的娇小姐,还是少招惹了这等军阀为妙。 男人看出了她的推脱,迈着沉稳的步伐逼近:“看来江小姐留了洋回来便忘了我。” 江岁秋背后抵着墙,退无可退。 “你是谁?”她细瞧了男人的眉眼,仍是没个人物印象。 “回去问了你父亲吧。” ...... “二哥,爸爸一会儿就会来。”江岁秋又重申了一遍,坐在她身侧的男人,轻摇着手中的酒杯,随意道:“那又如何?本帅今日只是为了江小姐而来的。” 江岁秋无奈叹了口气:“少帅想听什么?” 周绍甫放下手中的酒杯,站直了身姿,微弯腰,伸出一只手:“本帅可有荣幸同江小姐跳一曲?” “跳完本帅就带着人走,绝不搅了这局。” 他又紧跟了一句。 江岁秋只好起身,凝脂柔夷虚搭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上。周绍甫挑眉一笑,另一只大掌擒着她的腰,手臂骤缩,二人身躯相贴,她被迫紧靠着男人,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正经跳了几拍,男人就不老实的贴近她的侧面,温热呼吸洒在她耳垂上,大掌撩开开衩的旗袍探了进去,在江岁秋滑嫩的大腿上流连。 “江小姐倒不如教教我,这勾栏画舫里的淫词浪语用洋话该怎么说?” 2 江岁秋在国外时,因着姣好的面容和东方女性的魅力也曾有不少外国绅士抛了玫瑰枝向她求爱示好,绅士们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绝无冒犯之意,被拒了也是一个友好的吻手礼,叹了句可惜,哪里有像周绍甫这般的流氓行径,像个混不吝的土匪窝子里出来的,一上来就贴着她的身子,那双作恶的手更是探入了她旗袍底下。 嘴中也没个好话,她再如何淑女,也当即变了面色,双手推拒着男人,贝齿紧咬着唇,那张瓷白的小脸上红白忽现:“周少帅还自请去寻乐,莫搅了我们这处清净之地。” 周绍甫凌冽的眉眼倏地松缓,擒着她盈盈一握纤腰的手横亘在她臀部,指尖还夹着点她滑嫩肌肤上的触感,素白的旗袍在昏黄灯光下变换了好几个色彩,他慢慢悠悠的牵引着她的身子在不大的一方上足尖轻点的转着圈,鼻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熏香。 “不说便是了,何苦恼我?”他山峰似的眉微挑,痞气乍现无疑,这身戎装穿在他身上意外的符合,分明该是肃穆端庄,倒被他穿出了别样的韵味。 江岁秋羞恼这人的无赖,可他们二人不知何时跳到了舞台中央,琉璃串的吊灯就在二人上方高悬着,五彩斑斓的灯光扫着,饶是在昏暗的环境下,舞台正中央的两个人还是格外的起眼。 周围的人也不敢全然将心悬下,都吊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都想着这群军痞子到底是有何打算。今日这宴会江家只邀约了几个商行的管事和刚来沪上驻扎不久的周大帅。好歹是正经邀约过得,这周大帅也不会驳了他们这些商人的面子,因此这群人肯定不是周大帅的部下。 江岁秋瞥到几个生意上的叔叔伯伯小声窃窃私语,那眼神时刻都聚焦在她和周绍甫身上。她不想将这大阵仗惊扰了她在二楼休憩的父亲,只好小声抗争着周绍甫:“周少帅,我还要陪你跳到何时?”说是跳舞,也不过是单方面被他揽着腰肢在正中央打着转慢慢悠悠听舞女道几声夜上海。 “不是都说名媛小姐们最爱在舞厅跳跳舞的吗,怎么江小姐这般不耐?”周绍甫深蹙着眉,江岁秋饱满的雪峰压在他炙热的胸膛上,风纪扣解了一两颗,他喉咙微滚几下,眼神晦涩,氤氲着莫名的情绪。 “既然如此,周少帅何不去找其他名媛小姐,何故来此处无理撒泼?”江岁秋侧首被迫埋在他胸前,耳畔是他戎装下怦然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弦,她只觉得面红耳赤还有被人耍弄调戏的恼恨。 这人分明是该晓得他们二人的身份,还大咧咧的在这舞厅里肆意妄为,浑不将她父亲看在眼里,也怪不得那日回了家,提及了他一两句,父亲就猛地睁大了眼,气的胡须直立,大骂:“竖子,小贼,不孝儿。” 周少帅听得好笑,低磁的嗓音,伴着舞女的娇媚一道儿都传进了江岁秋耳中:“她们太聒噪了,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疼。还是江小姐这处清净,我待得也欢喜。” 若是满沪上的名媛小姐,知道背后有个人胆敢这么妄议她们聒噪,非得把这人拎出来,好教他吃些苦头。江岁秋轻笑出声,被他逗得那股子恼意也散了大半。 她其实,也觉得她们聒噪得很,因此今日这舞厅才没有邀了他们来,主要还是为了父亲为了江家才组了这局,并不需要太多其他的势力来此处分一杯羹。 周绍甫见江岁秋展了笑颜,顾盼生辉间流光溢彩,素来喜好欣赏美人的他也不免柔了万般心肠,他这便宜妹妹确实不输于其他沪上的名媛。 “若是不欢喜她们,就不必去应了她们的局,推辞了就说是同我有了约,她们也不敢恼了你。”周绍甫伸手将她额间的碎发挑至耳后,江岁秋瓷白的小脸如染了胭脂,男人指尖的凉意稍触即分,他将人逗笑了后倒是规规矩矩的,那双手也只是虚搭在她腰后处。 “你调查我?”江岁秋突然横眉,抬头瞪他,对方也不过是比她早来了沪上半个月,竟然这么快就将所有人的底细都偷摸了个一清二楚? “谁家没有个待嫁的貌美如花的妹妹不都得小心着?”周绍甫端起了兄长的架势,也不反驳也不应承,直白的告诉她,他确实在她身边伸手了。 江岁秋强压下心内的震颤,她到底是太放松了警惕。 “父亲说我们江家只有叁个孩子。” “嗤,你当本帅稀得你这劳什子江家?”周绍甫嗤笑,玩世不恭的轻抚上江岁秋漾在脑后的长发。“不过本帅都是稀得你,自是要多多照拂我这好妹妹不是。今日多有叨扰,本帅这就领着人告辞,不过江先生的新潮思想,本帅尚还听得不尽心,还是改日再约,江先生莫要拒绝了本帅。” 他哪里是来听新潮思想的,不过是来调戏了她,看着她恼羞成怒,又不敢惊动的样子,像个带刺的小猫,他那双作恶的手抚着柔软的猫毛,就妄想小猫不计前嫌,简直是痴人说梦。 江岁秋沉着脸,隐而不发,看着周绍甫带着那群强盗席卷了宴会上的吃食酒水,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球球?”江父拖着蹒跚的步伐从楼梯口走下来,疑惑地唤着自家幼女。 江岁秋在家的小名,就叫球球,这还是她自己给自己取得。大概是刚会说话那会子,小孩子一天到晚就爱咕咕叨叨碎碎念,锡城方言都软糯糯的,说话都爱带着迭字。 江老爷子有事没事,就爱带着这对龙凤胎出去炫耀。江岁秋人小鬼大,说话也好听,像个福娃娃似的,别提多讨老一辈的欢心,就算有些个迂腐的觉着女儿家赔钱货,也不免心软,从身上掏出一两个小玩意给江岁秋把玩。 江岁秋张着嫩白的小牙,跌跌撞撞地:“谢谢,爷爷,球球,喜欢。”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秋秋的音愣是被她自己叫的像球球。 江老爷子眯着眼:“小丫头白白胖胖的确实像个球,以后就叫球球吧,讨喜。” 后来这讨喜的小名就伴着江岁秋直到去美利坚留学,她走的并不是庚子赔款的路,全仰仗着江家的富裕,吃穿用度一律仿着旧时,在这动荡的年月,也没怎么吃过苦楚。球球这名还是蛮讨喜和福运的。 江岁秋回神,快走了几步,扶着江父的手臂,将人搀扶到正中央的舞台上,搔首弄姿的舞女悄然下了台,灯光乍亮,映衬着她如玉的面颊,不少商行行长都看花了眼,若不是此女后台之大,但凡换个普通的身世,在这乱世里,迟早是要沦落为供人取乐亵玩的妓女。 江父上台简说了几句,这次也是他事先就和江岁秋商量好的,大儿子在他省的支行里掌管着,沪上的本家一直由他来看管,只是如今他的身子渐渐不爽利了,而小儿子又不爱这些个他看来庸俗的事业,好在还有个贴心的闺女,能在大儿子解决了外省的事务前替他帮衬一二。 今日是为了说这事,更重要的就是要与周大帅合作的事。 他并非顽固的人,虽说和周大帅有好些个龌龊,但是一旦牵扯到了利益上的事,一个有军力一个有钱力,合该是要合作互惠互利的。 只是这周大帅比他还要大牌,竟是迟迟不到。莫不是真应了那传闻,他的野心让他瞧不起他们这些个商户了不成? 江父无奈,拉着江岁秋,让她上台言说了几句恭恭敬敬的话,让商场上的那些个老狐狸都轻点下套,别让初出茅庐的江岁秋赔多了本钱。 “百闻不如一见,江小姐倒真是配得上沪上一枝花的艳称。”来人亦是一身戎装,只是穿得不叁不四的,像是强撑着,一点儿也不像周绍甫那般服帖。他的眉眼有一两分像周绍甫,更有五六分像周大帅,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过周大帅的,江岁秋也在报纸上见过,自然而然猜测到这人和周大帅的关联。 江父握紧了拳头,干咳了几声。周大帅派个风流成性的小子来替他邀约,就是在打他的脸,可他还得腆着张老脸凑上去给他打。“周少帅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呵,要迎也是江小姐迎,本帅看你这张老脸就作呕的很。”周绍文仗着周大帅的势力,说话也不客气,一双眼睛滴溜转着,色眯眯的瞅着江岁秋,脸上的欲望昭然若揭。 江岁秋僵硬着身子哂笑,周绍甫的流氓行径都没让她这般站如针扎。 “不知江小姐能否赏个脸?同本帅跳个泰戈?”说是这般说,可那架势就是在硬逼江岁秋,江父年老体弱大哥又在外地,小弟也不知去了哪里,江岁秋不是个不懂事的,她递给江父一个安慰的眼神,强压下心中的恶心,伸出了嫩白的玉手搭上周绍文递来的大掌。 ———— 求猪猪,过了50,我在写一章,争取周末在新书榜第一页滚动么么。这章3000字,还是挺肥的。 3 周绍文的手如泥鳅般,黏黏糊糊的摸上江岁秋滑嫩的肌肤。她浑身恶寒,面上还得擒着名媛小姐的知书达理的笑,他的另一只手横亘在她腰间,隔着素白色的旗袍在腰间摩挲丈量。 那笑容带着风流纨绔:“江小姐这腰真细,都说楚王好细腰,古人诚不欺我。要是能有个同江小姐这般的美人共度一夜的机会,想必是妙极。” 这样的人说蠢也蠢,说精明也够精明。他知道江岁秋反驳不了,江家目前的处境加上军阀的势力,若说有谁能帮衬得上一二,除了周大帅也就没了其他人,可周大帅还是他的父亲,哪有帮理不帮亲的说法。 好在周绍文并不会霸王硬上弓,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最喜好玩弄那些个难以勾缠的人,譬如江岁秋。把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上,比让女人趋之若鹜更为激起他的心。 江岁秋面色苍白,男人的大掌移至她臀上,看似虚虚的搭在臀上,实则五指收拢,隔着苏绸的布料捏着她臀上的几两肉:“周大少,还请自重。” 周绍文闻言嗤笑,吐息暧昧的喷洒在江岁秋颈侧:“这沪上哪家小姐不说我的好,有了我们周家做倚仗,江小姐照样能在沪上锦衣玉食,这买卖可不亏本。” “逆子!耍流氓也不看看场合!”远处一声怒喝,走来一中年人,赫然是迟迟未来的周大帅,浑身都带着从战场上浸润的杀伐气息,这架势无端迫人,凶神恶煞的,就算身上穿着长马褂戴着眼镜,一副儒生打扮也掩盖不住他的血腥味。 在父亲面前周绍文向来收敛,当即松开了禁锢住江岁秋的双手,换上小心翼翼的神情:“爹,我和江小姐可不是耍流氓,我们是在谈论些年轻人的事。” “什么年轻人的事,老子看你就是皮痒,滚出去,去警司署领了十个板子,老子看你个鳖孙就来气,怎么一点都不和你弟弟学学好。”周大帅吹鼻瞪眼,对他这个混不吝的儿子向来是不爽则打骂,可奈何这身贱骨头越大越和他这个老子对上了。周绍文识时务,当真像个孙子似的,灰头土脸的走了,走前还不忘横了一眼周大帅身后一身戎装的人。 他们这种当兵的粗鄙,着实让江岁秋他们开了眼,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对方留,说他们是丘八都是个雅称了。 周大帅转头对江父客客气气,还替周绍文道了歉:“江老弟,我这儿子就跟个讨债鬼一样,给你带来了什么麻烦,你可别记心里去。今天真是对不住,出门晚了,给这混小子钻了空,拿我的名义来这里撒泼。还请江老弟多多体谅,哈哈,老哥这就自罚叁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江家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着,两个人都喝了几杯酒称兄道弟,老哥老弟的攀扯着这次置宴的利益。 而那个跟在周大帅身后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是才离开不久的周绍甫,周大帅不介绍,其他人也只是小声嘀咕,江父更是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因此周绍甫就非常光明正大的,拉着江岁秋去了舞厅的一处小角落。 他怒气沉沉,骨节分明的手,扯开了衣领,风纪扣解了叁颗,领带斜斜的勾在脖颈上:“江岁秋!” “你松手!”江岁秋才从虎口逃出又入了狼窝,整个人都烦躁的很,那些个好脾性都被他们周家给作弄没了。 “那畜生在你身上摸得时候,倒不见得你抗拒?”周绍甫一手捏着她脆弱的肩膀,一手掐着她的下颚。 “你与他有何区别,不都是一丘之貉?”江岁秋起了恼意,别过头去,粉嫩的樱唇紧抿。 “你也不过是为了看我们江家的笑话,才屡屡撩拨我。好教父亲生气,他周绍文至少还比你直白率真,你们周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绍甫偃旗息鼓,伸出手指在江岁秋乌黑的长发上轻柔抚摸:“我是你二哥,我不会害你。球球,离那畜生远些,不管,你……你有何目的。” “什么二哥,父亲又不认你,你来我这处耍什么?”周绍甫说目的时,还特意顿了顿,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江岁秋拿眼觑他,内心实则七上八下的,她还是头一回做这事,仅凭着一腔热血,在这些个拿枪厮杀过得人眼下颇有些气短。 “怼起我来倒是牙尖嘴利,面对那畜生怎么没了这野性?” 江岁秋如何能说,周绍文是她的目的,也是明面身份上的利益牵扯方,她要如何拒绝?她现在就怕近几日的电话,也被这人给监听了,只是她和上线的对话向来谨慎,光凭那些个一言两语,这周绍甫莫不是还能推测出什么来? “少与他牵扯,有事便来寻我,多得报酬也不缺,有空多来给老子讲讲新思想,老子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周绍甫见江岁秋憋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又加了句,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枝滴水带刺的玫瑰花,递到江岁秋面前:“喏,路上捡来的,还你一株。” 提到玫瑰花,江岁秋就气竭。除了第一次仗义相助,之后就是同强盗一样蛮不讲理的挑拨她。 * 那天,江岁秋在等一个电话。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声脆脆的嗓音,她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姑娘。 “姐姐,买束花吧。”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穿着粗布麻衣,手中捧着有些许破败的玫瑰花。 这花儿沾着水露,甚是娇艳,花茎被修剪的干净利落不扎手,还扎了个蝴蝶结在花茎上,倒是颇有兴致。将那些破败遮掩了一二,含羞带怯的绽放。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笑着,杏仁圆眸溢着狡黠波澜,眸底的单纯可爱浑教她起了怜爱。 “这些花儿我全要了。”江岁秋弯腰从小姑娘手中接过一捧玫瑰花束,递给她几个银元,剩下的便做了小费。小姑娘欢天喜地的接过,道了好几声谢。 江岁秋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街角。电车叮铃铃驶过,带起她一片裙角,她迎着风半倚在电话亭旁,若有所思。 她接到了组织上安排的第一个任务——就在这个电话亭里。 “姆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真的呀?周姐姐生了个儿子吗?” “好,我晓得了。” 组织要她去接近新来沪上的大帅的儿子。只道是儿子,也没说个详细。周绍甫是她名义上的二哥,本该是最好接近的,然而爸爸那里不太好交待,自从知道他改名成了周绍甫还摇身一变成了周大帅的儿子后,爸爸便气得不行。想来也就只有那周绍文好去接近,这周绍文平日里最爱在歌舞厅里与舞女小姐厮混,府中还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是个好勾搭的混不吝。 “江小姐,别来无恙。”江岁秋骤然被人打断了深思,吓了好大一跳,诧异的抬眸,不经意撞入那人噙笑的眸子里。 是周绍甫。 他今日一身黑色立领长衫,褪去了军装后,平白多了些儒雅斯文。眉眼间染着轻佻的笑意,将这儒雅撕碎夹杂了野驯。江岁秋眨了眨眼睛,又见他匪气十足,暗笑自己晃了眼,这人身上哪有斯文可言。 江岁秋往身侧挪了几步,带着疏离:“周少帅。”周绍甫蹙着眉逼近她几步,直把她逼得退无可退,堵在了电话亭前方开了口:“怎么一见着我就要走?” “天色已晚,我该回家去了。” 周绍甫见他这幅神情,就料到那老头该是把事情都同她说了,指不定还在背后怎么骂他个畜生,他无所谓的扬唇散漫的笑了笑。 “这玫瑰花倒是顶漂亮的,又是哪位裙下之臣送给江小姐的?”周绍甫伸手碾着花瓣,那手劲浑似要将它零碎成泥。 “是我自己买的,周少帅我要回家了,还请让开。”俏脸上隐约凝着怒气,颇为不耐,仿若与他多待片刻都难熬得很。 周绍甫微拢的眉峰舒缓,勾着唇角,强硬地取走江岁秋手中的花:“人可以走,这花本帅便收下了。”他侧了侧身,为江岁秋让开了些许道。 江岁秋被他土匪般的行事作风搅弄得愈发没了好脸色,招呼也不打,转身便走,这玫瑰花浑当是丢了。 周绍甫眼见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愈发变小,指了一小子:“跟着她,别让她出事。”属下忙应了声,追着江岁秋离去的路在身后护着她。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被向来不占花草的周少帅凑于鼻尖,闻了又闻,良久才道了句:“小姑娘家家的就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殊不知—— 周公馆的管家见着自家少爷捧了一束玫瑰花回家,眉开眼笑的凑上前去打趣:“哟,这是哪位名媛小姐给少爷的?” “老李,替我挑个顶好的瓷瓶装着它,敢把它养坏了,看本帅不给你几个枪子吃吃。” “是是是,我的少爷,这花儿可比我这老家伙的命还值钱,我铁定给您供着它。” 周绍甫耳廓微红,起了少帅的架势:“不就是个破花,多嘴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 * 江岁秋啐他:“我可不稀得你的破花。” “球球……” “球球,过来。” 两人回眸,就见江父黑沉着脸在不远处同周大帅一起看着他们两。周大帅倒是无所谓,喝了酒上了头,装出来的儒雅斯文都被一口一个老子败坏了。 “诶,江老弟,小年轻的事,让他们自己说去,老子还挺稀罕你这闺女的,要不然我们结了亲家,哈哈,双喜临门,你说怎么样……” 4 江父差点没被周大帅这句混账话气得心梗过去,这父子叁人今日怕不是摆明了来瞧他江家笑话的不成。江岁秋瞪了一眼周绍甫,急忙忙的就回了江父身边。周绍甫失笑,紧跟着她,也站在了周大帅身后做个背景板。 只是周大帅喝上了头,粗鄙之人都存着些小人心思,也就趁着酒劲撒泼,处处讽江父。 “绍甫这孩子,跟老子年轻时一模一样,老子当真是喜欢,也不知他那老娘怎么教出来的,这么好的孩子还是老子的种,想想就得劲。就是小时候受到了些磋磨,让老子想起来就牙痒痒,这么好的孩子还有人不稀罕,也真是稀奇。” “老夫看还是周大少像大帅些。”江父攥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有样学样借着酒劲和周大帅杠了上去。 “嚯,就那小瘪叁,哪里像老子了,都是被女人惯坏了,以为老子没种了,就使劲作。”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儿子,周大帅还是太望子成龙了。多训诫训诫,总会懂事的。” “老子有绍甫就够了。” …… 两人你来我往的,你说一句我就要还两叁句,全绕着周绍甫作了文章。再看他本人低垂着眉眼,扯开的风纪扣和领带不知何时被他系好,戎装笔挺,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一样。江岁秋小心瞧了他几眼,对周绍甫的耐性报之以钦佩。 不经意间却撞入他眼中,深邃的瞳仁里,漾着涟漪,被他抓包的江岁秋别过眼去,只是那人的低笑声灼烫的她耳根子都泛了红。 江父和周大帅还在互相讥讽着,江岁秋放空了深思,盘算着些事情,她想,其实周绍甫在周府的处境也没有表面上的风光。周大帅明面上是处处维护他,道江父识人不清,其实也不过是拿他作了话头来通一通心中的气和男人间不可言说的尊严。 周绍甫的身世,不至于讳莫如深,只是江父不大愿意提起,总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他自诩没有周大帅那般的厚脸皮,还敢拿这事摆在明面上讽他。 江岁秋出国早,周绍甫在江家统共也没待多久,更何况那时候周绍甫瘦骨嶙峋的,穿得破布褴褛,江岁秋自然和他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也就忘了她还有个名义上的二哥。 江父虽然不齿于那段过往,倒也没藏着掖着,简单同江岁秋提了几句,末了,还告诫她少于周绍甫有过多的来往,这时局动荡,今日还是一根船上的蚂蚱明日就能各自飞。江岁秋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就怕周绍甫因为对他心中的怨恨而转头报复在江岁秋身上。 周绍甫是他风流一夜的产物,商人嘛,难免应酬多,那些个人又爱在烟花之地谈生意,说是附庸风雅,还不是俗人一群。江父骨子里还是有着状元门第的清贵,商讨完生意赔了几杯酒,又结了账就会假托夫人的名义提早告退。他也不怕人说他耳根子软,就怕沾上些麻烦事辱了门规。 只是那日,他在外地跑商,他们一群人点了个歌女,在秦淮湖唱小曲儿。乱花渐欲迷人眼,江父醉了,等他再醒来,身边就是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身上的青紫印痕触目心惊,江父看一眼就别过头去。 还不待他有动作,烟花之地的老嬷嬷就冒冒然闯入了这间厢房,坐在地上撒泼说他污了他们的清倌,要叫他讨个说法。有什么说法可讨,不过是看他是个肥羊,宰了一顿,他把那女子带回了锡城。名分也没给,就在府里当个闲散人养着。 养了两个月,那个女人就跑了,卷了不少银财。江父自认倒霉,人跑了,他也没办法,再加上那时候满清的大门都要受不住了,签订了一个又一个卖国条约,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到处人心惶惶的,他就没有去寻人。 这事久而久之也就忘了,直到十年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脏污着手敲开了锡城的江宅,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还是挂在脖子上写着江字的玉佩。那孩子手中还带着一封信,江父通过信和玉佩从记忆里寻摸出了这么个人。 那女人只说对不起他,那天的醉酒也是意外的算计,看他是个良善的人才起了心思,而后借着他的名义给自己赎了身。 在江家安逸的两个月里,这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和真爱苟且,后来真爱入了军队,她也就抛弃了富太太的生活,跟着真爱走了。 只是战火纷飞的,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和真爱走散了,孩子来得太巧,按着月份推算,竟不知道怀着的孩子是他的还是真爱的。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东奔西走了十年,最终没有任何办法,才想起了他,临终前让孩子来投奔他,希望他能看在露水姻缘的份上,积点福报收留了这孩子。 江父看完信久久不作声,他原以为十年前自己认了倒霉这事就翻篇过去了,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头上可能有点绿,现在不仅绿了,还绿得糊里糊涂。如果是他孩子还好,若不是又该如何,他就凭白当了傻子不成,因此江父对这孩子的态度就模糊了起来,最后眼不见为净,将他扔在府里,让他自生自灭。 这孩子在江家待了约莫半年,同他娘一样,跑了,还是身无分文的跑了。江父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在周大帅来沪上驻扎那天的宴会上。 他起初只以为是周大帅的亲生子,还奉承巴结着讨好了一下,结果,周绍甫冷着脸,讥笑着将手中的江家玉佩丢在了地上:“这东西原想着典当的,可惜太破了,典当行不收,今日就还给你们江家。” 江父郁卒,这才晓得,那女人的真爱是周大帅,而周绍甫也不知怎么回事,和周大帅认了亲,转头就来沪上同他耀武扬威了。 也因此江岁秋头回遇到周绍甫,晚上告知江父时,他才吹鼻瞪眼,抓着江岁秋就把事情都吐了个干净,还要再叁告诫江岁秋别与周绍甫往来。 …… 这场宴会,江家和周家到底是没有达成协议。或者说,周大帅能同意来,也不过是想看江家的笑话,耍弄耍弄他们。 江父铁青着脸色,回了府。江岁秋无奈叹了口气,拾掇了下自己,备了会课也就入睡了。 江岁秋在学堂里教授英文课,这门课感兴趣的不多,只是校长为了所谓的赶时髦,还是顶着压力开了这门课程。江岁秋这活也乐得轻松,每日一节,上完就能走。 她今日穿着墨绿色的旗袍,披着个素白的小坎肩,手上提着小包,搂着几本书结了一日的课程,下午也就空闲了出来,江岁秋琢磨这下午该去做些什么,想得入神,也就没有在意周遭的嘈杂。 直到被人拦住了,她才醒过神来。那人遣了个司机开着小汽车堵在了学堂门前,单手夹着卷烟,披了件条纹西装,斜斜得倚靠在车门上。 “江小姐下午赏个脸陪本帅听个戏如何?” 江岁秋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转了弯,绕过了他。疾步快走,慢说江父不让她多与周绍甫牵扯,她自己也不想与他多有纠葛。 周绍甫灭了烟扔在地上,足尖轻碾着熄了火,几步跟上前方的倩影。墨绿色的旗袍衬得江岁秋肤白貌美,整个人都闪着光,快走时旗袍开叉处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比昏暗灯光下那次更为晃眼,周绍甫一双幽深的眸子如何都移不开眼。 “球球。”他在她身后轻唤了声。 江岁秋不搭理他,耳听六路,只觉得身后人的步伐越来越近,她拐了个弯进了个胡同口,胡同口静寂无人,她才回来没多久,摸不透这里的地形,而周绍甫又紧追不舍。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昨日里才让他们周家父子打了脸。今日还能嬉笑的陪他去听戏不成? 眼见着无路可走,江岁秋索性转了身,背靠着身后的墙,眼疾手快的从小包里掏出江父给她备着防身的枪。这把枪是只精巧的左轮手巧。既轻便,后挫力也不强,但杀伤力够,适合女子用。这世道不安稳,女子更得学会如何防身保命。 她拿枪口指着周绍甫,身上的小坎肩因着动作滑落了几分,她也无暇顾及。 “嚯,胆子这么大了?”周绍甫挑眉,在距离她不远处止住了步伐。语气轻佻的很,一点儿也不当回事。 5 他又何须当回事。 江岁秋恼他,一双鹿眼圆睁着,双手执着枪,枪口对着周绍甫的心口。手指扣在扳机上:“你再不放我,我就按下去了。”她声音自带着姑苏那一块儿的软糯,说起来毫无狠厉,软绵绵的,像一团柔水淋洒在周绍甫身上,不痛不痒,还给他解了些热。 周绍甫习惯性的想扯领口的风纪扣,动了手才发觉今天特意办了俏,穿得是个条纹的西装,额间的碎发也固定住了往后稍稍,是沪上时兴的清雅贵公子扮相,还架了个金丝眼镜框在高挺的鼻梁上。 “球球,听个戏而已。”他颇有些无奈,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道光,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踏过弄巷子上石板的尘土,步步逼近靠在青苔墙上的江岁秋。 “周绍甫!”那枪口倏地就对准了他的心口,男人慢条斯理得扯下披在身上怎么穿都不大舒适的外套,在江岁秋腰间用两个空荡的袖管系了个结,用外套恰巧遮挡了她旗袍两侧的开叉处:“好好教书的女先生,怎么穿得像个舞女。”又将她滑落在手肘湾处的小坎肩往上提了提,替她披在肩膀周围。 “就你这枪法,我凑到你面前,也不一定能打得准,下次我好好教你。”周绍甫系完后出其不意的抢夺下江岁秋手中的枪,满意得收回了手,单手把玩着这把对他来说略显稚嫩的枪支:“你若是用美人计,我指不定就栽了。下次可得涨涨记性,别真让人靠你这般近,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江岁秋被周绍甫缴械,他的外套搭在自己的腰间,他呼出的温热鼻息洒在自己耳侧,她就像个鱼肉,被周绍甫禁锢在案板上,一时气竭,默不作声。 “走吧,今儿个唱得是你最喜欢的贵妃醉酒。情衣师父的场,就算不给我这面子,也得去捧他不是?”周绍甫一下子就抓住了江岁秋的命脉,都说人活在世上得有个爱好,江岁秋就爱听个戏,这戏瘾还是江老爷子从小抱着她去攒局,和一票戏友今日这出明日那出,耳濡目染来得,直至她出了国,这戏瘾被迫搁浅。 情衣师父的戏,江老爷子生前就爱听,江岁秋也知道他今日有一出久违的表演,早就命人去蹲了点替她抢了票,只是最近江家事多,江父忙得一头烂额,底下的人也因为江家在走下坡路,各方势力得很,一点儿风吹走动都能影响他们这些个墙头草的摇摆方向,于是这票便也没抢到。 江岁秋不是不懂事的人,抢不到便也就只道了句无缘。才有了今日下了课无所事事的神游之举。 周绍甫也不知道打哪里听了她这么个小爱好。 江岁秋默默在心底盘算了下,才不情不愿的颔首。千金难求的票,不去看不是浪费了吗。 周绍甫心下好笑,瞧着她那浑似小猫儿的傲气样,认命的退了半步,微弯着腰身,伸出手在她身后虚扶着让她先出了这小弄巷子。 戏台搭建在园内,底下高朋满座,二楼叁楼的独立小厢房内也纷纷有小厮开了窗,底下的人抬眼望去,每个厢房内或多或少都坐着那么些个沪上熟知的贵人。 周绍甫引着人径直去了叁楼视野最为广阔的包厢,这个包厢里素来招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就连鼎盛时期的江家也不一定能抢到这个包厢的份额。江岁秋诧异的瞥向隔着圆桌坐在一侧的周绍甫,琢磨他这个是借着周大帅的名义还是他自个儿的。 伺候茶水的小厮刚走了没多久,包厢门又一次被敲响,周绍甫道了声进,就见一个一身军装得人手里提了个镂空雕花的食盒,轻手轻脚放在了桌面上,又俯身在周绍甫耳边说了几句话,江岁秋就见周绍甫凝了凝眉,英气逼人的脸倏地沉了半晌,浑身散懒的气质蓦地收起。 周绍甫抬眸抓到某个偷觑他的小姑娘,轻笑了下,伸手将食盒里的碟子一个个取出,青瓷色的碗碟上,放着叁五个精致的糕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块软糯的紫薯糕,倾了身递到江岁秋嘴边。 江岁秋涨红着脸,端正了坐姿,双眼老实的钉在前方下处的偌大戏台上。周绍甫递到她嘴边的吃食,她下意识的启了唇咬了一口,紫薯糕一小块一小块,做得不大,江岁秋那一口咬下去,双唇就碰到了男人的指骨,就连唇齿间的软舌都轻触了到了指尖。 “你做什么!”她一惊,慌忙扯远了些距离,拿起帕子作遮挡。周绍甫的指尖上明晃晃一道晶莹,他勾唇,那点子被人破坏的好心情转瞬又回了过来,浑身都透着玩世不恭的散漫,懒洋洋的收回手指,在没人瞧见的地方双指轻蹭江岁秋涎水沾着的那寸肌肤。随后摆了摆手,让部下先行撤退,把这处包厢独留给他们二人。 “怎么,本帅喂你吃个糕点都是犯错了不成?”周绍甫又捏了一块紫薯糕送进自己嘴里,满腔的甜腻弥留:“嘶——小姑娘怎么都爱这些甜腻的吃食?” 江岁秋嗔了他一眼,她算是晓得了,这人啊,就是耍她玩呢。同那次玫瑰花一样,无耻! 她也不是旧时不谙世事的小姐,尽拣了些她自己都不大能受得住的甜食,装在一个小碗碟里,推向周绍甫:“借花献佛,这些个吃食,我素来爱吃,也请周二少品鉴品鉴。” 她那双眸子里,灵动狡黠,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周绍甫哪能不晓得,她这是直截了当挖了坑让自己跳呢。 冰山消融后的暖意春风漾着周绍甫精致的眉眼,男人长成他那般模样,若不是一身军装和匪气,败坏了点,倒也能看得赏心悦目。 周绍甫唇角含笑,吃了一块,甜得他后糟牙隐隐犯疼,心内把他那个下属好一顿臭骂,只是面上不显,泰然自若,江岁秋就见他平静的吃下了一块,无事发生,顿时有些气短。 可她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混不能像个无赖,也就屡屡碰上周绍甫能引出她的恼怒。也不知是不是二人天生气场不合? 她抿了口茶,轻声哼了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楼下的戏台上,与其和他置气不若好好看戏。 周绍甫默默将那小碟子挪到了食盒里,又多饮了几口茶,解解嘴中的腻味。而后,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一双眼波澜不惊的揽着他的岁月山河。 江岁秋渐渐看入了迷,自然没有发现,那双一直盯着她看得眼睛。 小姑娘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纤细的天鹅颈,领口下若隐若现的一颗黑痣,周绍甫喉结微滚,茶水解不了的渴浮上心头,他到底是个畜生,觊觎她的畜生。 贵妃醉倒在大唐梦里,一曲肝肠寸断唱了万般柔情,听得正是情深处,江岁秋眼尾泛了红,周绍甫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素白绣着红梅的帕子,凑上前去替她揩拭那些个金豆子。 熟料,静寂的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外头狠狠踢了一脚,来人一席花色西装,俏得像个花狐狸。唇角擒着戏谑的笑:“哟,这哥哥妹妹情深似海的戏码,本少赶了个正着啊。” 周绍甫一瞬间收起他的情绪,镜片下的眼睛冷冽的扫向来人:“大哥昨日里受得打,看来是轻了些。” 周绍文嗤笑:“你不过是个野种,叫谁大哥呢,你也配?”他寻了个江岁秋身边的位置坐下,从西装口上方的袋子里,捏出一朵滴水的玫瑰花,他讨女孩子欢心向来是费了功夫的,茎叶上的刺都被拔除了,也不扎手:“江小姐,鲜花配美人,还请笑纳。” 江岁秋当着周绍甫的面,伸手接过了这一朵花。 “什么破烂玩意都能收下,你是白去留洋了?”周绍甫双眸隐着怒,死盯着江岁秋手中的花。 —————— 因为设定原因,全看各位读者大大的喜好,喜欢真骨科这就是同父异母的,喜欢伪骨科这就是没血缘的两个人,也有新的想法就是周帅帅为了球球才去了周家,撇清名义上的血缘羁绊。么么哒。谢谢喜欢,最近更新可能不会日更,手里五个坑,想先完结一个在慢慢写这个。 6 江岁秋充耳不闻,现成的靶子竖在这里,又何须她多费口舌,周绍文向来在美人面前都像个公孔雀开屏极尽炫耀自己。 一听自己完全瞧不上眼,上不了台面的“弟弟”讽刺自己,当即就炸了毛,冷哼一声:“也怪不了有些人,毕竟粗鲁至极,这些个附庸风雅的罗曼蒂克,自然是什么都不晓得的。” 江岁秋捂嘴偷笑,低垂着眉眼,手指捏着帕子一角,虚虚搭在唇角,这周绍文虽说是个混不吝的流氓,但是在讥讽周绍甫的路上倒是深得她心。 周绍甫阴沉着脸,什么罗曼蒂克,他自然是不懂得,只是偷觑到江岁秋愉悦的笑容,就觉得刺眼,心中也对周绍文更是恼怒了几分。 台下的戏渐渐唱完,掌声迭迭,江岁秋起身理了下旗袍,对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客气又疏离的笑了下:“多谢两位少帅的款待,既然戏瞧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江小姐,我送你,一个人在路上总归是不大安全的。”周绍文极有眼色的起身,也懒得与另一个人在这些事上掰扯,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江岁秋。 只是周绍甫的速度比他更快,他话未落,周绍甫就拿着身上那件外套自然而然的搭在江岁秋身上,遮住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莹白。大掌更是强硬的揽着江岁秋,压制着她的挣扎:“你也配?” 这话是对周绍文说的,于情于理,送人的一事上,他都更占理些。周绍文讥笑:“总比你要配些,既不是我周家的种也不是她江家的人,怎么了,莫不是想去讨个打不成?” 周绍甫压制着江岁秋的肩膀,那力道用得有些猛,江岁秋吃痛蹙眉,小声呵斥他:“疼,放手。”她本就是个看客,周绍文挑起来得气,结果还无缘无故撒在了她身上:“我自己走,无须你们。” 她用力挣脱开周绍甫,冷着脸,拿过手包就出了门,徒留下包厢里面面相觑,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周绍文还要紧跟上去,周绍甫哪里能让他得逞,守在门口的下属听他的令进了门内,压着周绍文,用枪指着周绍文的脑袋:“大哥做的混账事,我还没告诉父亲。”隐含威胁之意,周绍文平生最怕的就是他的父亲,当即就转了态度:“二弟慢走,哥哥我还在要这里听会戏。” 周绍甫冷哼了声,大步跨出门,去找江岁秋。 江岁秋走得不慢,这次她学乖了,没走偏僻的地方,哪里最热闹就往哪条街去。街上卖报的卖香烟的卖花的比比皆是,小孩子们走街串巷,周遭小摊子上的行人们高谈阔论,这乱世在如何动荡,生活都好似一成不变。 “球球。”周绍甫跟在她身后,沉寂了许久,终于是轻唤了她的名字出口。江岁秋浑身一颤,继续装作没听见一般,只是前方的路线越来越拥堵,热闹的地方总是这样的。老百姓们在拥堵中冲撞,不小心就被人撞得磕磕绊绊,她脚底还踩着高跟鞋,走得愈发小心又艰难。 心里的气,也愈发深,若不是周家二子逼迫的她,她何至于自己往这人群里躲避。周绍甫见江岁秋不回他,自顾自得走,黯然伤神,下意识的还是护着江岁秋,当起了她的护花使者,只是人流越来越多,不知道前方到底出了何事,怎么人群就是疏散不了。 他今天没穿军装,就带了一把手枪,也不好贸然开枪示警,毕竟沪上驻扎的队伍不止他们一家,拿枪的也不只是他们,还有些不要命的革命党人和租界里的人。 卖报的小孩一下子扑倒在江岁秋身上,在这种人挤人的情况下,老幼妇孺总归是受伤害最多的,江岁秋摇晃了下身子,纵使颤抖的再厉害,再害怕这等场景,天性使然,她还是选择了护住这个孩子,用身上的小坎肩搭在孩子身上,给他围了个小小的空间,不让别人欺压到孩子身上。 然而护了没多久,前方不知怎的出现了枪声,老百姓更为惊恐,纷纷尖叫嘶吼着乱跑,本就拥堵的局面一下子陷入了绝境。江岁秋护着孩子,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冲撞,现在的紧要关头是带着孩子去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像个靶子一样,不然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等待她的是踩踏还是枪子,可是她的双脚就像是灌了铅,心底焦躁不安的想冲出去,双脚却不听话,一颗心抖得七上八下。 周绍甫愤愤骂了句:“格老子的。”连忙拽着江岁秋和她手中的孩子往另一处走,他个高腿长,身板还硬,很快就开拓了一条路出来,运气也好,随意就推开了一间店铺的大门,径直往后院去。大概是掌柜的心急,逃命的时候忘记锁上了店铺门,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他把两个人藏在后院的仓库里,起身就要走,衣摆就被一双手捏住,他垂眸望去,是江岁秋,双唇嗫嚅了几下,捏着他下摆的手不安的颤抖着。他心下软了一片,伸出手摸上江岁秋的头发安抚她:“乖,没事的,下次不要一个人出来了,我去去就来。” 周绍甫当她是害怕了,柔着嗓音低声安抚她:“照顾好姐姐,哥哥一会就回来。”他走前还不忘叮嘱被江岁秋护着的孩子,那小男孩也不是象牙塔里长大的,今天这种混乱下能得人相护,已经是福报了。“好,小包子会等保护好姐姐的!” 江岁秋双唇颤着,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奈何那样的场景,和记忆深处的一样,她和弟弟被妈妈护着,妈妈的身躯被人践踏,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就这样在暴乱中香消玉殒,对于她而言,那一幕永远都是横亘在她心中的刺。若不是她和弟弟贪玩,妈妈也不会出门,不会和小厮走散,最后…… 周绍甫不知道这些事,他只当是江岁秋还是个小姑娘,头一次遇到暴乱或者是乱党引起的纷争,而有些害怕。 “球球,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安全了,我只是出去看看,别害怕好不好?”周绍甫蹲下身,温热的大掌拢着她的一头秀发,将自己胸膛的炙热烤着江岁秋不安的心。 江岁秋双眸湿漉漉的,更是捏紧了他不放,任周绍甫怎么哄骗都不听,周绍甫这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想来江岁秋身上还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那些个资料上没写出来的事。 他叹了口气,拥着江岁秋躲在仓库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在心中计量外头的事要多久才消停,毕竟不是偏僻的地方而是鱼龙混杂的沪上,一旦发生了枪响,各方的势力都会围拢过来。 他耳力好,一边哄着江岁秋,一边听外头的声响。 “小,小包子,你偷偷去前面从窗口往外瞧一眼,若是平安了就来报个喜,若是外面还是哄闹,就赶紧躲回来把仓库门锁上,好吗?”本来这事轮不上一个小孩子,奈何江岁秋抱他抱得紧,他算了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警署司那些酒囊饭袋速度再慢,也该赶了过来,外头相对而言应该是平静了,只是他还不能彻底保证这片的安宁。 “好,我这就去。”小包子身手敏捷,不待江岁秋反对,就冲了出去。江岁秋再怎么害怕,心底的良善还是唤醒了她,她有些恼自己的,放周绍甫出去才是正理,他好歹是个少帅,能主持些局面,不让伤亡增多。 “我,你,你快走。”江岁秋头一次做这种事,刚恢复了力气,就要赶着人走,不免落井下石。周绍甫还没从温柔乡里缓过神来,就被她这么一通无情的驱赶,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捧着她的小脸,指腹划过她细腻的肌肤。 心中的那点子道不明的意味,驱使着他垂下头,双唇蓦地贴近江岁秋的樱唇,刚贴上那片柔软,怀中人倏地僵硬,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些因为害怕而消散的力气陡然回笼加大,江岁秋把他给推到在了地上,猛地站起身,捂着自己的嘴惊诧的一时语塞。 香甜的气味一触即分,让周绍甫回味不已,伸舌舔了舔唇上的残留,痞里痞气的站起身整理自己褶皱的衣衫:“不过是亲你一下,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 “周绍甫!”江岁秋气竭,吼他。 “江小姐需要本帅的时候紧巴着我,不需要了就赶我走,还不如丽桂苑的舞女来得识趣。”周绍甫心里如擂鼓,还未从终于吻了一个人的事情里跳脱出来,这惯来的痞性让混账话脱口而出。 江岁秋踩着高跟狠踢了他一脚,被他强吻的恼怒席卷上心头:“那你便去和舞女调笑去!” 7 周绍文明面儿上是个颇有绅士风度的纨绔子弟,背地里其实和周绍甫这种土匪流氓是一个行径的,又或者说,他们周家就没一个好货色。 他屡次邀约江岁秋,都会被周绍甫搅局。而且这江岁秋分明应了他的约,却每每都端着个架子,一点儿也没有丽桂苑的舞女小姐们来得识趣。 初初他还觉得是个小情趣,人家可是留了洋回来的大小姐,现如今,他燥得嘴角都起了痘,这江岁秋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只当他是用以对付周绍甫的靶子。 两家内里的龌龊,他也是个知情人,周绍甫是他那个风流的爹哄骗无知雏妓留下的种子还是江老爷自个儿的种,谁也不晓得,因此他不止一次嘲讽周绍甫这个野种野得窝囊。 这日他多喝了几杯,在舞女的丰胸酥乳里略醒了点酒意。就被他爹派来的人提溜着后颈一路回了周府,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疼得他哇哇直叫,他娘在一旁抹着泪大呼:“娘的心肝儿,怎么这么惨,从小就没爹爹管教,处处还被个野种欺负,一出事儿就要被爹爹责骂,咱们娘儿俩怎么这么惨哟......” “够了,你个娘们懂什么,给老子回房去,老子今天不教训这个逆子,老子就不姓周!”周大帅是真的动了怒气,看着躺在地上撒泼的儿子和溺爱儿子口不择言的发妻更是火上加油,恨不得打个几棍在周绍文身上。 好些天前的动乱全赖周绍文的风流债,无事生非,非要去招惹那些个激进的漂亮女学生,人家不从就将人关在警署司,惹得学生党当街就摆起了宣讲的台子。他还不知羞,派了人去驱赶这些学生,大庭广众之下,鱼龙混杂,混进了乱党分子,才无端引起了一场动乱,最后那女学生还在警署司自杀身亡了,彻底败坏了他周大帅在沪上的部分声望,这让他如何不气? 人活在世上这一遭不就为了点皮面,周绍文倒好,仗着周大帅的枪杆子硬,到处惹麻烦,一旦出了事,他们娘两就要在周府上演一场方才的那出戏,明着是说命苦,暗地里还不是挤兑着周绍甫。 周大帅自知在周绍甫一事上对原配发妻多有羞愧,然而这年代的,哪个军阀不是抬了七八个姨太,富豪乡绅们更为夸张,恨不得将所有年轻貌美的女人都纳了做小妾。其他人的主母都和和气气的,也就周大帅家的这只母老虎霸气的很。也因此这么多年了,他也就周绍文和周绍甫两个儿子在跟前伺候,而那周绍文还是个尽会惹他生气的混账孽子。 他们周家不兴什么上家法的规矩,周大帅抽了条皮带,一脚踹在周绍文身上,踹的他一个踉跄往前扑着倒在地上,皮带带着狠厉的风,一点儿也不留情的就抽在周绍文身上,看着凶狠,实则次次都落在周绍文的屁股上。他翻滚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嚎叫。 才打了叁下,原本被呵退的周夫人就扑在周绍文身上,尖锐的叫声吵得周大帅脑瓜子疼,耳鸣震了震,索性愤怒的扔下皮鞭,骂骂咧咧起来。 “都是你,把这个孽子宠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熊样,才来沪上多久,就给老子强抢民女还搞出了人命?这样如何让我们周家在沪上混下去?我们光有枪其他屁都没有,还不得靠着那些个墙头草捞一把?这逆子倒好,还没和其他名媛小姐攀扯出交情,就因为玩女人出了事,谁家还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周大帅其实也心疼,周绍文是他头一个儿子也是他真正的血脉,周绍甫再如何出息能干,中间隔着个江家,谁都不晓得他到底是谁的种,他也只能当做是养条忠心的狗把周绍甫养在身边,说到底这偌大的家业最后还得交给周绍文。 周绍甫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管家站在一侧,下人们纷纷躲闪着,地上那娘两抱头痛哭,周大帅捂着脆弱的心脏破口大骂。他早在门外头听了个真切,嗤笑一声方进来搅了这等子事。 “绍甫。”周大帅一见着他就展露了笑颜,笑里藏着对他的欣赏和认同,到底有几分真,周绍甫一分也不敢信。他颔首,踩着军靴绕过周绍文,手里拿着一封装在文件袋里密封的档案递给周大帅:“大帅,事情已经查明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来,咱们爷俩去喝酒聊聊,在家还叫什么大帅,和爹生分么不是?”周大帅欣慰的拍了拍周绍甫的肩膀,手里的档案足以将周绍文创出的祸事转危为安,这事情都有人解决了,他也不再需要费心思,忙要拉着周绍甫去喝酒交流些父子间的感情。 周绍文垂着头,屁股上的疼痛刺激着他衰弱的神经,他抬眸就见那个野种挑衅的觑了自己一眼,酒劲混着痛意夹杂着多年的积怨,一下子就浮上了心头:等着瞧,周绍甫,老子要你好看。 周夫人也唾骂了一两句小杂种,小畜生云云,心疼的唤着管家家人搀着自己的心肝儿子回了房,又急急忙忙找了租界的医生来替她儿子瞧一眼伤口。 大惊小怪的模样惹得周大帅嗤了一声,笑骂了句:“娘们家就是多事,日后可别娶这样子的老婆回来,还得当祖宗供着。”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这态度模棱两可的,在周绍文那方处处维护着周绍甫暗地里实则替周绍文扫清了不少障碍,在周绍甫这里又贬低周夫人,处处暗示对他生母的情意。 周绍甫难得的没有沉默,只回了句:“这乱世娶妻生子,不过是拖累,何必耽误好人家的闺女……”周大帅似乎是喝上了头,粗言粗语的,大敞着嗓门:“诶,怎么能这么说,我周大帅的儿子要个女人不是招手就来的事,改日里约上你孙伯伯的千金出来相看相看……” 周大帅口中的孙伯伯是沪上银行行长,周绍文和周夫人在楼上听得真真切切,周夫人绞着帕子,咬牙切齿,但碍于医生和下人都在场,也不好直接同周绍文耳提面命。周绍文懒散的半睁着眸,唇角勾了勾,趴在天鹅绒的大床上,做作又真真的大呼疼死老子了。 —— 周府又一次递了邀约到门阀上,江老爷捏着那张拜帖,让江岁秋随自己去了书房。 他端坐在梨花木镂空雕刻的椅子上,一手扶着椅子把手,一手举着拜帖反复的端看。 “过些时日,你大哥便要回来了,这周家的约少应了才是,咱们家祖上都是清流世家,如今落魄成了商户,也不得低贱了自己,白让那些丘八看了笑话。”江父抿了口茶,放下拜帖,正眼瞧着自己娇宠长大的女儿。 “是,只是这次周绍文拿捏了一个我的学生,为人师长,枉顾学生性命非君子之义,所以女儿必须得去赴这趟约。他既然敢将帖子直言递了来,想必也不会伤了我半分,而且爹爹还坐着沪上富商的名头,周大帅也不会纵着他轻举妄动,我拿一把手枪防身,在派个人护着便行,爹爹无须担心。” 这学生不是旁的什么人,正是她与周绍甫初见时遇到的陈克己,这人亏了长辈提点的克己复礼四字,做事常由着性子,是个激进的革命派维护者。头先被周绍甫从军痞子手里救下,这次又被周绍文给抓了去,真的是同她一样,与这周家人攀扯不断了。 江岁秋回房间略做了打扮,拎着小巧的女士手提包,一身素白的旗袍,裙尾绣着几多娇艳似墨汁晕染的玫瑰花,在素白的绸缎上点缀。这才施施然出了门,脑中归置了好些个话,想着怎么应付周绍文。 拜帖的位置是丽桂苑,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周绍甫嘴里,彼时那流氓占了她的便宜还要拿她与丽桂苑的舞女小姐作比,她也不顾是周绍甫是否是无意同自己有了亲密接触,高跟鞋狠狠碾着周绍甫的脚趾,碾够了气甩了他一巴掌才离开那个后院。 江岁秋甫一踏入丽桂苑,便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和熏天的酒气冲的几欲作呕。正中央好几个男人搂抱着妖娆明艳的女子一边跳着舞一边上下其手的揩油。也有那不跳舞的,直接抱了个舞女坐在自己腿上,嘴对嘴的喂食,猥琐的手还捏着舞女的双峰,更有甚者,在角落忽明忽暗处的几声藏于舞曲里的高亢,都让江岁秋恶寒。 饶是她再开明,在国外见了世面回来,也万般没料到,有一天自己会直面这等纸醉金迷,她用包半遮着眼,在周绍文派来接引她的小厮的带领下,一路穿过酒池肉林,上了二楼去了包厢里。 “江小姐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周绍文搂着个酥胸半露,抹着大浓妆的女子,浅酌了一口女子双乳间夹着的酒杯,明晃晃的羞辱江岁秋。 她不敢走,周绍文拿捏着一条人命,她可以靠着江家的背景甩脸色给周绍文看,然而日后瞬息万变,她又待如何?在周绍文手中的学生她今天必须得保下来。 周绍文也不知这几日经历了什么,那个拿玫瑰花讨她一笑的绅士,在今日对着江岁秋撕开了他的伪面,和怀中的舞女污秽的调笑了几分,递过来一杯酒。 “喝了这叁杯酒,那学生我就给放了,这买卖可是值当的很,江小姐你说呢?”江岁秋贝齿紧抿,接过那杯酒,周绍文不会在里头下毒,但他也不会真的这么简单的就放过她。因为他今日摆足了架势,像是懒得同自己再迂回下去。 “怎么,江小姐不敢喝?”周绍文挑眉,把玩着舞女垂下的几缕发丝,约莫是没有几分轻重,舞女蹙着眉头,靠在他怀里嗲气:“大少您扯疼奴家了。”周绍文捏着舞女的下颌,贴近她耳侧,却又用江岁秋能听到的音量对舞女道:“小浪货,在床上时怎的不和爷喊疼。” 舞女眉送秋波,娇娇得趴在周绍文怀中。 江岁秋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又接着自己倒了两杯。叁杯下了肚,立即站起身,横眉道:“我叁杯喝完了,周大少也该遵守诺言,将我的学生放了吧?” “那是自然。” “那我就不叨扰了,告辞。”江岁秋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身体就有些晕,她勉强撑着清明,又往前走了几步,本来稳健的步伐陡然踉踉跄跄,若不是有门框,她必是要摔倒在地上。 “呵,想走?江小姐喝了我叁杯烈女斩,还想走去哪?” ———— 终于等到我更新,叁千五百字奉上,下章周帅帅吃肉啦,不会让男二得逞的嗷。希望大家还记得周帅帅和男二分别叫什么名字,别混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