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小姨带娃日常》 第1节 《清穿之小姨带娃日常》 作者:蒹葭是草 作品荣誉 手握药膳空间,穿成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妹,太子胤礽的亲小姨,郝如月以为自己能挽救一切,改写历史,然而皇后还是去了。望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郝如月决定留下,带着奶团子逆天改命。从康熙早死的白月光,一个标准的恋爱脑,逆袭成中宫皇后,国民女神,与奶团子携手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营造难得的温馨,并且笑到最后。本文角度新颖,文笔流畅,情节生动有趣,是茶余饭后,每晚睡前,必备佳品。 第1章 圣心 仲春四月,柳绿花红,在一片朱墙黄瓦间转出三道身影,看背影是一男两女,步态轻松。 虽看不见脸,也不难猜出都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 三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一行人穿过紫禁城笔直的甬道往御花园走。 才走进园子没一会儿,身穿粉白旗装的少女忽然看见前头的假山,提议爬山观景,被另一个身穿鹅黄旗装的少女叫住,还拉着她给那少年赔罪。 少年看了她们一眼,说无妨,吩咐人去安排。 假山算不上高,三人很快爬到山顶,齐齐俯瞰紫禁城。少年迎风而立,望着眼前两个花朵一般的少女,目光很快被身穿粉白旗装的那一个吸引了去。 他状似不经意发问:“皇宫漂亮吗?” 身穿鹅黄旗装的少女只是抿了嘴笑,并不回答,还是粉白旗装少女胆子更大,笑着说:“回皇上的话,比臣女家漂亮,臣女很喜欢这里。” 少年唇角微勾,又问:“让你以后都住在这里,你可愿意?” 鹅黄旗装少女红了脸,粉白旗装少女的反射弧明显更长,凭直觉回答:“臣女愿意,不过皇上可不能小气了,要给臣女一个大院子住。” 站在少女身后的老嬷嬷朝前走出两步,似要开口提点,却被少年一个眼风制止了,只能继续杵在原地充风景。 少年将眼风转回来,重新落到粉白旗装少女身上,眉眼含笑:“哦?多大的院子算是大院子?” 粉白旗装少女一心只看风景,并没看少年,下意识回答:“比太皇太后和皇上住的院子小点就行。” 这回不但老嬷嬷的风景装不下去了,就连鹅黄旗装少女都白了脸,忙上前扯了扯粉白旗装少女的袖子。 粉白旗装少女这时才反应过来,刚要屈膝请罪,就听少年一口应下:“好,那个大院子朕给你留着。” ……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懵了,皇后的人选就定下来了?都不问问太皇太后的意思吗? 只有粉白旗装少女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娇美的脸蛋红成个苹果,刚才她还敢抬眼看皇上,这回却是不敢了。 这场不知所谓的梦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斩断,郝如月只觉心口一痛,痛到她想睁开眼睛醒过来,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眼睛虽然睁不开,听力还算正常,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入耳中,好像隔了一层水雾,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得并不真切。 难道是……老爷子死了? 昨天爷爷病倒在工作岗位上,幸亏抢救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医生初步判断是中风,很难恢复如初,瘫痪几乎不可避免。 她作为建山集团的执行总裁,和郝家长房唯一的幸存者,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她需要时间和时任建山集团董事长的爷爷单独聊一聊继承权的问题。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被各种检测仪器的线捆成了一个粽子,他有些愧疚地看着郝如月,气若游丝:“月月,爷爷可以把建山集团交到你的手上。不过爷爷有一个条件,你拿到集团的控制权之后,不许再找你二叔、三叔和小姑的麻烦,更不允许你继续调查当年的车祸,你能做到吗?” 郝如月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五彩斑斓的检测屏幕,哈一声笑出来:“爷爷,二叔、三叔和小姑是你的孩子,我的爸爸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我的妈妈不是你千挑万选的长媳吗?我大哥不是你的亲孙子,大嫂不是你的孙媳吗?” 郝如月回头,盯着爷爷老迈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他们为什么会出车祸,死得整整齐齐,爷爷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大嫂走的时候,肚子里还揣着你的重孙啊,爷爷!” “够了!”爷爷大喝一声,再次软倒下去,无力道,“月月,建山集团正在上市的关键阶段,绝不能在这时候爆出家族丑闻!绝对不能!” 郝如月眼中含泪,唇角却高高翘起:“爷爷,我是建山集团的继承人,我也不允许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爆出任何丑闻。这一点我们没有分歧。可二叔、三叔和小姑他们,一个也别想逃。我会用我的办法,让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保证没人知道。” “你……”爷爷抬手指她,浑身颤抖,引起众多检测仪器的共鸣,vip病房里间顿时涌入医生和护士,郝如月潇洒转身走到外间。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抹眼泪,继续扮演着孝顺的继承人。 本想守到天亮,谁知竟然睡了过去,睡梦中心脏狠狠揪成一团,然后就停止了跳动,身体瞬间变得轻飘飘的。 难道她把自己累死了? 就算累死,地府也该与时俱进,迈入现代化了吧,怎么还演上清宫剧了? “老爷,福晋,快请太医来瞧瞧吧!再拖下去,姑娘怕是……怕是……”这回哭声渐大,也像从远处传来,却变得清晰可闻了。 郝如月睁不开眼,只能在心下狐疑,什么老爷福晋,怎么还有太医的事儿? 她现在身体不能动,头脑却很清醒,明显没死,也不像在做梦。 正纳闷,又听另一道呜呜咽咽的女声响起:“老爷,她三叔,月儿命在旦夕,不能再等了,快去请太医吧!若因此惹怒了皇上,妾身赔命便是,必不会连累家族!” 良久,一道沉重的中年男声附和:“三弟,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皇上早已释怀。便是看在皇后娘娘和她肚里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为难。” “释怀?有盛心庵在一日,皇上便一日难以释怀!” 另一道明显年轻却更加沉重的男声响在耳边:“大哥忘了,上一回你头上的顶戴花翎差点就没了!那时候皇后初次有孕,宫里传大嫂带如月进宫探望,如月非但不肯去,还当着传话太监的面铰了头发,扬言要出家!” 这事噶布喇如何敢忘。 皇上因此动了真怒,先是下旨让他在家中为二女儿如月修建盛心庵,许她出家,但不许铰头发,必须带发修行。 而后寻了一个借口,摘了他头上的顶戴花翎,差点把他削成白板。若不是皇后怀着身孕苦求,他这个国仗恐怕要白板一辈子了。 就连三弟索额图都受到牵连,本来应该晋升,结果明升暗降。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他怎么敢惹?可如月毕竟是他的女儿,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见大哥陷入犹豫,索额图眯起眼,放轻了声音:“大哥,皇后再次有孕,我找太医院的人问过,多半还是个小阿哥。若这一胎能留住,我赫舍里一族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说着示意噶布喇看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声音不自觉又低了几个度:“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如月一心求死,大哥不如随了她的心意,长痛不如短痛。” 也好让皇上和太皇太后安心。 当年鳌拜专权,太皇太后为了牵制鳌拜,有意与赫舍里家联姻,便传了赫舍里家适龄的女孩儿进宫说话。 结果皇上中意如月,当面许诺,就差明说要立她为皇后了。 可太皇太后明显更看好如兰。 当时皇上刚刚亲政,说话还没鳌拜管用呢,就更别说忤逆太皇太后了。 于是如兰成了大清的皇后,如月成了大清的笑柄。 帝后大婚那日,要不是家里人看得紧,如月差点一根白绫系了脖子。 原以为,皇上对如月有情,即便不能让她做皇后,选秀的时候怎么也能想起她来,给个妃嫔的位份。 然而并没有。 不但如此,宫里还传出了如月落选皇后的因由——命硬克夫,等于断了如月婚嫁的所有后路。 为保皇后,赫舍里家再不满,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直到三年后,皇后初次有孕,赫舍里家鲜花着锦,关于如月命硬克夫的流言也渐渐散去,家里才敢给如月议亲。 可惜这亲议的并不顺利,订亲对象不是坠马便是坠河,更有甚者在街上闲逛都能被二楼掉下来的花盆砸中。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着人们如月是真的命硬克夫,谁娶了她都会被妨碍。 再一次被命运逼到死角,哪怕如月性子开朗活泼,精神也要崩溃了,这才有了之后的铰头发事件。 自从盛心庵建成,如月的一颗心彻底冷掉,每日青灯黄卷,如同行尸走肉,熬到今日终于油尽灯枯。 噶布喇看着女儿瘦削惨白的一张脸,心说这样让她走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谁一心求死了,什么叫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郝如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道缝儿,然后被灯烛下两颗明晃晃的卤蛋晃了眼。 果然是清宫剧,这俩男演员脑门亮到反光。 旁边丫鬟眼尖,瞧见她撑开眼皮,便叫起来:“老爷、福晋,三老爷,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大约嫌丫鬟聒噪,矮胖卤蛋一摆手,屋里服侍的尽数退下,屋中转瞬只剩丫鬟口中的老爷、福晋、三老爷和郝如月自己了。 福晋一直在哭,看着没什么主意,老爷黑着脸,倒是三老爷走上前来,放轻了声音问:“月儿,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你说,我们都依你。” 老爷闭眼落泪,福晋哭得更大声了,三老爷叹口气,转头对两人道:“这怕是回光返照,大哥大嫂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月儿恐怕撑不了多久。” 你回光返照,你全家都回光返照,要不是身体不给力,郝如月差点当场爆粗。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缓缓看向四周。 她生在豪门长在豪门,也是有些见识的,这间屋子表面看起来朴实无华,然所用之物都是好东西。 就比如,放在炕桌上的那只药碗,如果她没看走眼,应该是只玉碗,若做成挂件,能卖到五位数。 还有那炕桌,在昏黄的烛光下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是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而成。 更不要说屋中三人身上的穿戴了,没有某宝货,全是真东西,随便拎出一件都价值不菲。 想着郝如月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可能死了,然后在她身上发生了某种超自然现象,比如穿越。 试着将刚刚做的那个梦,与屋中几人交谈的内容联系在一起,郝如月迅速理清了剧本脉络,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动了动唇,嗓子好像锈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侧头朝外看去。 此时福晋几乎哭晕,老爷也没了主意,三叔便问:“还有想见的人是吗?” 郝如月摇头,眼睛只朝外看,三叔一脸狐疑顺着她的目光走到外间,回头见她还在朝外看,直接提衣摆走出屋门。 再回头,抬眼便看见了高悬在门框上的硕大匾额—盛心庵。 冷风刮过,索额图被冻得一个激灵,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急声吩咐:“快!快拿我的名牌去请太医!” 第2章 活命 太医一刻钟便到了,一来就是两个,速度之快,数量之多,态度之殷勤,令人瞠目。 看完病,开了方子,被她那便宜三叔问起,两个太医才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实不相瞒,下官并非贵府所请,而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 另一个也笑道:“下官也非贵府所请,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前来。” 索额图闻言,大冷天又惊出一身汗。 第2节 等丫鬟熬了药,福晋亲自喂郝如月喝下,便宜三叔派人去请的太医才堪堪赶到。听说院政和另一位前辈已经来过,只看了一眼药方便被送走了。 郝如月喝了药,发出一身热汗,感觉身体终于有了些活人气儿,这才放心昏睡过去。 她这边睡得昏天黑地,皇宫里却有几人辗转难眠。 坤宁宫,东暖阁,皇后正倚在罗汉床上与自己身边的老嬷嬷松佳氏闲聊,一双水杏眼却时不时看向暖阁门口。 松佳嬷嬷知道皇后在等消息,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略作停留,还是道:“娘娘,夜深了,该歇着了。” 皇后摆摆手,命人端茶上来,呷了一口茶水提起精神才道:“不急,再等等。” 松佳嬷嬷在心里叹口气,她知道二姑娘婚事不顺心里苦,可闹了这么些年还是没个消停,委实令人厌烦。 帝后大婚那年,二姑娘闹着要上吊,前年皇后怀着承祜阿哥,二姑娘闹着铰头发,如今皇后好容易再次遇喜,二姑娘又闹起了绝食自戕。 也就是皇后娘娘心善,换成别人早不管她了。 有时候松佳嬷嬷都觉得,二姑娘没了也挺好,至少皇后娘娘不必悬心,赫舍里府上也能甩掉一个大包袱。 今天本来一切正常,也不知哪个小蹄子在哪儿听了一耳朵,说二姑娘病重,两三天水米不进。 皇后听闻之后晚膳都没用,即刻命人传太医到赫舍里府上,还一直点灯熬油地等到这个时辰。 另一边慈宁宫的暖阁里,太皇太后也没睡下,打着呵欠问苏麻喇姑:“什么时辰了?” 苏麻喇姑回:“快二更天了,主子歇吧。” 太皇太后合上眼,又睁开:“皇上安置了吗?” 苏麻喇姑摇头:“前朝事多,皇上有的忙呢。” 太皇太后苦笑:“皇上不睡,我也不睡,且都熬着吧。” 苏麻喇姑有心劝和:“主子睡不着,奴婢便多两句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太皇太后截断苏麻喇姑的话,自顾自望着屋中摇曳不定的烛火:“赫舍里家的那个二姑娘模样好,皇上瞧着喜欢,我瞧着也喜欢。可咱们不是一般的人家,皇上也不是寻常男子,咱们要挑的是大清的皇后,天下女子的表率,就不能由着性子来。” “头一回进宫就敢央着皇上带她去爬山,仗着皇上喜欢就敢要大院子住。”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看向苏麻喇姑,“你就没觉得她像谁?” 苏麻喇姑想了想,猛地抬眸,太皇太后笑起来:“你也觉得像,是不是?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是情种,先帝是,咱们的皇上也是。先帝那会儿是我没看住,这回轮到玄烨身上,恶人我来做!” 苏麻喇姑受教般点点头,又疑惑起来:“主子既要做恶人,为何还要派太医去赫舍里家救人?” 太皇太后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太医能治病,却救不了命。可咱们的皇上不想让她死,偏自己又不方便出面,就想个法子通知了皇后。” 苏麻喇姑蹙眉:“谁都知道皇后最心疼她那个妹妹了,可皇后怀着孩子,多思伤身。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皇上这样做有些欠妥。” “何止欠妥!”太皇太后磨牙,“承祜没了之后,皇后差点跟着去了,好容易调理好身体再次遇喜,那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 让太皇太后一说,苏麻喇姑也觉得皇后这个亲妹妹与先帝爷的董鄂妃越来越像了:“所以主子出手,是为了告诉皇上,您会为皇上看着赫舍里家那一位,让皇上高抬贵手放过皇后。” 太皇太后心累地闭上眼睛:“就是这么回事。” 两路太医分别是坤宁宫和慈宁宫派出去的,赫舍里家的情况却最先传到了乾清宫。 此时康熙正在为三藩之事烦心,梁九功得了太医院那边的消息,赶紧走进来禀报。 “哦?胡院政也去了?”康熙闻言放下朱笔,看向梁九功。 胡院政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常年为太皇太后看病,因其老迈,夜间便是皇后派人去传,怕也很难传动。 梁九功忙把打听来的说了:“奴才也觉得奇怪,派人打听了才知道,胡院政是苏麻喇姑亲自去传的。” 康熙眉眼不动,重新拿起朱笔,一边批折子一边问:“人还活着吗?” 梁九功谨慎回答:“命是救回来了。” 康熙手腕一顿,墨点子滴在了奏折上,好像血似的:“活着就好,若死了,也不许下葬,就停在盛心庵,等朕百年之后……” “皇上!”梁九功一个头磕在地上,打断了这个不吉利的话题。 也不怪太皇太后心狠,只要跟这位赫舍里家的二姑娘沾上边,皇上就不像皇上,更像先帝爷了。 康熙盯着那个朱红色的墨点子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奏折太多,今儿晚上不睡了。” 得,梁九功就知道,赫舍里家那一位又闹得皇上睡不着觉了。 还记得帝后大婚那日,赫舍里家的二姑娘闹着悬梁,洞房花烛夜皇上丢下皇后,独自一人在御花园坐到三更天,最后宿在了乾清宫的偏殿。 皇后怀着承祜阿哥那会儿,皇上想见一见二姑娘,谁知二姑娘不肯进宫,还铰了头发。 太皇太后听说大怒,扬言要将人送进尼姑庵落发,皇上不得已赏了一座家庵给皇后的娘家,还亲笔题了匾额送过去。 原本匾额上题的三个字是“圣心庵”而非现在挂上去的“盛心庵”,是太皇太后听说了让人将匾额抬到慈宁宫,抬进去的时候还是“圣心庵”出来就变成了“盛心庵”。 字迹也由皇上亲笔,变成了太皇太后的亲笔。 郝如月并不知道昨夜皇宫很多人都没睡好,反正她沾到枕头就昏睡过去,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发现自己猜得没错,她确实穿越到了清朝,穿成了康熙元后赫舍里氏的亲妹妹。 好像和姐夫康熙有点酿酿酱酱的往事,越看越像个恋爱脑,貌似还是个万人嫌? buff叠满,她真的会谢。 穿越前,她将一手烂牌打出王炸,只差一步走上人生巅峰,奈何英年早逝。穿到这里,同样手握烂牌,她并不畏惧。 在这里,她不是一个人,她有父母兄弟,有姐姐,好像还有一根穿越附带的金手指,至于圣心嘛……除非保命,她不打算拿出来用。 男人心,海底针,她怕扎手。 心中操作猛如虎,一看血槽零点五,就这破烂身体还搞事业,当咸鱼都费劲儿。 于是郝如月化悲愤为食欲,使出吃奶的力气说话,点了一桌子硬菜,结果只喝得下粥。 “把、把白粥换了。”郝如月气若游丝,“换成肉糜粥,我想吃肉。” 意识逐渐恢复,原主的记忆苏醒,她知道原主的一腔痴情喂了狗,也知道原主一心求死,可她不想死啊。 不想死就得补充蛋白质和铁,这样才能尽快重启身体的各项机能,尤其是语言功能。 说不出话,她快憋死了。 见女儿有了求生欲,肯吃东西,大福晋高兴坏了,可听女儿说想吃肉,又开始发愁。 这座盛心庵是皇上赏赐的家庵,说到底也是个尼姑庵,供奉着佛祖呢,佛祖怎么能见荤腥? 便是这一桌硬菜,看起来像肉,也不过是看起来而已,吃到嘴里都是素斋。 大福晋念了一声佛,郝如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保命,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圣……心。” 对方有佛祖,她有圣心,到要看看在大福晋心里是佛祖重要还是皇上重要。 事实证明,皇上更重要,郝如月很快吃到了美味的肉糜粥。 半碗粥下肚,又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穿越过来的第三天下午恢复了语言功能。 能说话之后,郝如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盛心庵里的四个丫鬟改名。 之前这四个丫鬟一个叫仲春,一个叫四月,一个叫山盟,一个叫海誓,单独叫着没问题,连起来就是仲春四月,山盟海誓。 含沙射影,字字诛心。 即便没在封建社会混过,郝如月也知道,诛皇上的心,揭皇上的短,通常没有好结果。 于是四个大丫鬟顺利改名,招财进宝,一个叫阿招,一个叫阿财,一个叫阿进,一个叫阿宝。 改名之后是分工,阿招负责迎来送往,阿财管理银钱收支,阿进负责屋子里的内务,阿宝管院子里的差事。 穿越前,郝如月二十九岁成为建山集团执行总裁,知人善任,组建团队,是基本功。 再加上原主一心求死,身边服侍的本就不多,所以当大福晋晚上过来探望时,盛心庵上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再也不见昨夜一窝蜂似的忙乱了。 大福晋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如月肯吃东西,又肯花时间调教身边的人,可见是不准备死了。 昨夜三老爷忽然转变态度,急声吩咐请太医,她和老爷都是一脸懵。刚才劝他们成全月儿死志的是他,现在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月儿的也是他,如此大的转变,无缝衔接,跟脑子有病似的。 见问,三老爷一边擦着额上细汗,一边解释给他们听:“亏得月儿没事,不然咱们家要倒霉了!” “何以见得?”三人走出盛心庵,老爷问。 三老爷停下脚步,回身指了指盛心庵的匾额,见老爷和她还不明白,又提示:“大哥大嫂可知月儿住在何处?” 老爷更懵了:“不是盛心庵吗?” 三老爷眨眨眼,始终不肯明说,只苦笑:“算了,算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直到过来探望,听女儿亲口说出圣心二字,她才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三老爷的未尽之言。 盛心即圣心,月儿哪里是住在庵堂,她分明一直住在皇上心里。 奈何这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尤其是当着下人的面。 还好月儿没事,万一人没了,赫舍里家拂逆圣心,就等着倒霉吧。 保不齐连皇后娘娘都得跟着吃挂落。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昨日承了人家的情,送什么谢礼好呢? 康熙:朕喜欢@#¥,朕想要¥%*…… 郝如月:送皇后这个,送太皇太后那个,选好了。 康熙:? 第3章 送礼 “额娘,昨夜劳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挂心,咱们家是不是要派人进宫谢恩啊?”见大福晋有些走神,郝如月出言提醒。 大福晋回神:“皇后是你姐姐,太皇太后那边……” 她也拿不准太皇太后的脾气。 按理说太皇太后不喜欢月儿,应该不会管她的事,可昨夜胡院政过来正是太皇太后授意。 听大福晋的意思,皇后是原主的姐姐,不必谢恩,太皇太后那边不知情况,不好谢恩,所以就准备糊弄过去没有任何表示了? 第3节 郝如月不赞成。 且不说古代君臣有别,特别清朝还有一层主子奴才的关系,便是在现代社会,得到上级领导的恩惠,至少也该当面道谢。 来而不往非礼也,和领导之间的关系,不就是这么处出来的吗? 郝如月算是看出来了,她这对便宜父母老实巴交,不擅交际,俩人捆在一起都没有便宜三叔索额图的心眼儿多。 难怪赫舍里家不是长房当家,而是三房当家。 “额娘,皇后既是我的姐姐,也大清的皇后,是主子娘娘。” 郝如月命人扶她坐起来与大福晋说话:“一码归一码,姐姐的照顾,我可以不谢,皇后的恩典,必须要谢。至于太皇太后那边,更是不能马虎。”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宫里什么没有,她拿什么谢啊,大福晋愁到头秃。 尤其是太皇太后那边,每次去请安都是三福晋带头,她跟着一起去。这会子没有三房什么事,她总不能硬拽着人家一起去吧。 她是皇后的亲额娘,按理说去给太皇太后磕头谢恩也没什么,可她一想起要独自面对太皇太后,腿肚子就转筋。 见大福晋鼻尖都冒了汗,郝如月就知道指望不上:“额娘且回去歇着吧,谢恩的事交给我。” 大福晋如蒙大赦,见女儿无恙便回自己院子去了。 郝如月静静坐了一会儿,问跟前伺候的阿进:“你们四个谁的女工最好?” 阿进想了想说:“奴婢是皇后娘娘赏给姑娘的,曾经在针工局当过差,姑娘要绣什么,吩咐奴婢便是。” 在针工局当过差,就她了,郝如月直接吩咐:“这两日叫阿财进来伺候,你且专心办一件差事,替我绣几件孩童穿的肚兜。” 阿进刚才在屋里伺候,听见姑娘提醒大福晋谢恩的事,便问:“姑娘是准备送进宫给皇后娘娘吗?” 四个大丫鬟当中阿进入府最晚,听阿财她们说,二姑娘与皇后娘娘虽是亲姐妹,私下关系却十分冷淡。 从未见二姑娘进宫探望皇后娘娘,倒是每个年节皇后娘娘都有不少赏赐给二姑娘。 这回二姑娘闹绝食,身子都凉了,她们以为二姑娘没救了,谁知回转过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要送进宫谢恩的。”才说了几句话,郝如月又感觉精神不济了,“不过不用做得太小,怎么也要够七八岁的孩子穿。” “七八岁?为什么……”阿进说到这里秒懂,心道二姑娘高明。 阿进刚入宫的时候在针工局当差,后来因为聪明伶俐会来事被选拔到了乾清宫。帝后大婚之后皇上将她赏给了皇后,在坤宁宫没当几日的差,她又出现在了皇后给二姑娘的赏赐礼单中。 “看着她,别让她轻易死了。”离宫前夜,她被人带到皇上跟前,皇上这样叮嘱。 她战战兢兢应是,退到门边的时候听皇上又道:“替朕看好她,自有你的好日子过。” 好日子阿进是一天没赶上,倒是有几回差点跟着陪葬。 如今见二姑娘死过一回终于开窍,阿进忍不住想发挥一下卧底的作用:“姑娘这礼物算是送到了皇后的心坎儿里,奴婢很好奇姑娘打算拿什么谢太皇太后?” 郝如月有些坐不住了,示意阿进扶她躺下,喘匀了气息不答反问:“你们四个当中谁的字写得最好?” 阿进头冷:“还是奴婢。” 四人里阿招和阿宝不识字,阿财倒是勉强识得几个字能看账本,只有她是科班出身,能写会算。 好奇害死猫,二姑娘看向她:“那你再帮我抄一百零八遍清心咒。” 阿进:“……” 阿进本来想说皇后和太皇太后都谢过了,您要不要给皇上也送点什么,结果摊上这么大一个差事。 太皇太后在宫里罚人的时候,才会让人抄清心咒。 阿进平白摊上大事,再不敢随便建议了。 郝如月能吃下一整碗米饭的时候,皇后收到了来自娘家的谢礼,是大福晋亲自送过去的。 大福晋望着小包袱里的两件肚兜一脸懵,龙胎还在皇后肚里揣着呢,月儿做的这两件肚兜明显不是给小婴儿穿的。 看身量,怎么也要七八岁的孩童才能用上。 这也太糊弄了! 谁知皇后瞧见竟然笑出了眼泪,就连身边的老嬷嬷都说二姑娘有心了。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也收到了郝如月的谢礼,一看是清心咒,还是一百零八遍,便点了点头。 看来她是知道错了。 又问苏麻喇姑:“她给皇后送了什么?” “回太皇太后,二姑娘给皇后送了两件七八岁孩童穿的红肚兜,针脚很是齐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苏麻喇姑含笑说。 太皇太后命人收起一百零八遍清心咒,这才道:“孩子养到七八岁就站住了,她这份礼算是送到皇后的心坎儿上了。” 承祜早夭,皇后再度有孕,可不是就盼着肚子里的皇子能长大么。 “正是这个理儿呢。”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心情不错,眸光闪了闪,“能让皇上看中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 您别想起来就骂人家草包,皇上不爱听。 太皇太后瞥了苏麻喇姑一眼:“行了,你今儿的话太多了。” 苏麻喇姑含恨闭麦,皇上,老奴尽力了。 康熙下了早朝,听说赫舍里家的大福晋进宫来探望皇后,一路上什么都没问,等走进御书房才说了下朝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不是……人没了?” 太医是人不是神,太医能治病,却救不了命。 人若想死,谁也救不得。 “不是,不是。”梁九功缩了缩肩膀,忙将大福晋进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讲述了一遍,事无巨细。 康熙静静听着,等梁九功住了嘴,摆手让他退下,埋头批阅起奏折来。 也不知是朝臣们没给皇上出难题,还是皇上心情好,工作效率大幅提高,每天要批阅到深夜的奏折,一上午全都批完了。 下午皇上见了好几拨朝臣,梁九功在旁边听着,议事也相当顺利。 处理完政事,梁九功提醒康熙:“皇上,早起永和宫来报,说安贵人心口疼。” 皇上十四岁亲政,鳌拜一党才倒下,三藩之乱又起,正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如今六年过去,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妃位和嫔位全部空悬,庶妃当中就属安贵人出身最高。 “心口疼传太医,朕不会治病。”康熙说着往外走,“今日风大,就去皇后处用晚膳吧。” 梁九功望着天边凝定不动的云,迎着并不存在的风,拖长声音喊:“摆驾坤宁宫——” 早起永和宫的人禀报说安贵人心口疼,皇后免了她的请安,等庶妃们走后,松佳嬷嬷小声嘟囔:“上一回安贵人闹心口疼,便将皇上请了去。” 是夜,皇上留宿永和宫。 可见心口疼是假,趁着皇后有孕争宠是真。 皇后听见了权当没听见。 当初是太皇太后做主,要立一个赫舍里家的姑娘为皇后,皇上并不愿意。后来皇上看中了她的妹妹如月,太皇太后却执意让皇上娶她,皇上无奈妥协,她才侥幸成了皇后。 其实她与如月一样,只一面便喜欢上了这位少年天子。只不过如月胆大,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而她胆小,只敢在心里默默喜欢。 如今她成了皇后,肚里怀着皇上的孩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皇上是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她怀着身孕无法侍寝,理应由其他庶妃代劳。 没什么可嫉妒的。 作为皇后,她非但不能阻止皇上雨露均沾,反而应该劝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 本以为皇上会去永和宫看安贵人,谁知乾清宫忽然来人说皇上要过来用晚膳,皇后忙又梳妆,吩咐人去御膳房传膳,沉寂多日的坤宁宫再次热闹起来。 用过晚膳,不等康熙问起,皇后便将上午大福晋来过的事说了,还让人将如月做的两件红肚兜拿过来给康熙看。 康熙看过,轻笑:“是用了心的。” 皇后眼中含泪:“几年未见,月儿女红的手艺又长进了。” 康熙:确实,山盟的女红技艺又长进了。 皇后有孕,康熙没有留宿,从坤宁宫出来,直奔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命也活了,礼也送了,看看原主小金库里都有啥? 康熙:都是好东西。 第4章 预感 与坤宁宫不同,慈宁宫仿佛早有准备。 康熙走进去便闻到了碧螺春浓郁的茶香,太皇太后正坐在炕上好整以暇地等他,见他果然走进来,便朝侍立在侧的苏麻喇姑露出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微笑。 苏麻喇姑苦笑着行礼,亲自给康熙上茶。 太皇太后懒得寒暄,直奔主题,康熙一口茶都没喝上,便看见了厚厚一摞纸,细看竟是清心咒。 康熙才张开嘴,便被太皇太后给堵了回去:“这可不是我罚的,是她自愿受罚的。六年了,她一直在外边闹腾,抄一百零八遍都便宜她了。” 康熙被怼了也不生气,信手拿起一本翻看:“太皇太后都看过了吗?” “不过是清心咒,有什么好看的。”太皇太后说罢又狐疑起来,“是有什么不对吗?” 康熙摆手:“没有没有,字迹工整,态度端正。”山盟这笔字也大有长进。 太皇太后哼一声:“没有最好。” 康熙将佛经放下:“太皇太后虚怀若谷,自然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正好皇后有孕在身,十分想念家人,朕想着……” “皇后有孕在身,还要管着后宫诸事,委实辛苦。”太皇太后第二次堵了康熙的话头,“我这边也没闲着,给皇后寻了一个好帮手。” 说着朝外看去:“丫头,过来给皇上请安。” 门帘一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四大辅臣之一的遏必隆的女儿。 当年先帝给他留下四个顾命大臣,三个都死在了他刚亲政的那两年,如今只剩下遏必隆一人,且已然病入膏肓。 康熙这一迟疑,钮祜禄氏走进来屈膝行礼,康熙回神叫起,又听太皇太后说:“这丫头十岁入宫,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今日正好及笄,让她给皇上做个贵妃可还使得?” 钮祜禄氏红了脸,太皇太后知道皇上还有话说,便让她先退下了。 第4节 康熙闻言微微蹙眉,半晌才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朕明白。可此女年纪尚轻,没有子嗣,贸然封贵妃恐有不妥,不如先从贵人做起,等诞下皇子再行册封。” 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不会拒绝遏必隆的女儿,也知道皇上心里的贵妃之位是留给谁的,断不会轻易许人。 皇上退了一步,没有再提刚才的话头,太皇太后也不好逼得太紧,便道:“既然是庶妃,也就不用选日子摆排场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夜便将人抬到乾清宫去吧。” 太皇太后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眉眼不动,又说:“到了乾清宫便是皇上的人了,定什么位份,住在哪里,我一概不管,全凭皇上做主。” 康熙点头,表示同意,而后不紧不慢道:“太皇太后,吴三桂上书请求撤藩,朕同意了。” 太皇太后闻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今儿个吴应熊过来求她,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皇上不会撤藩,便是吴三桂亲自来求,皇上也绝不会点头。 吴三桂不比鳌拜,鳌拜权势再大,说到底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是家奴。吴三桂不一样,吴三桂是恶犬,谁敢拿大棒子打他,他就敢咬谁。 对付这种恶犬,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还是肉骨头最好使。 皇上亲政之初将刀尖对准鳌拜,便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才扳倒鳌拜,权柄还没完全收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朝吴三桂这条恶犬挥大棒,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这样做太冒险了。 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她刚才拂逆了皇上的意思,将钮祜禄氏强行塞了过去,若此时再反对撤藩,皇上会怎样想? 太皇太后有些后悔,早知道会激怒皇上,倒不如刚才顺着他说,这时候也好转圜。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清心咒,言不由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天晚了,太皇太后歇着吧。” 不等太皇太后说完,康熙站起身,吩咐梁九功:“把钮祜禄氏带回乾清宫安置。” 快走到乾清门的时候,康熙忽然站住:“那边有什么话带过来么?” 梁九功说有,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康熙,而后举了灯笼过去照亮,康熙没让,就两行字借着月色也能看清。 【姑娘性命无忧,皇上勿念。】 【姑娘给奴改了名,不叫山盟,叫阿进。仲春,四月,山盟,海誓,改名招财进宝。】 “俗气。”康熙评价一句,将信笺揉皱扔给梁九功,“烧了。” 与此同时,俗气的郝如月正拉着招财进宝盘点自己的当家,不盘不知道,一盘才知没必要。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若不是她碰巧穿过来,命也没了。 郝如月敬原主是条好汉。 “姑娘别急,没有银子,您还有宫里的赏赐啊!”阿财怕姑娘想不开又要寻死,赶紧给她解心宽。 郝如月这才把一口气喘匀,没钱有货也行。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宫里的赏赐确实蛮多,光是整套的头面首饰就有足足六套,其中赤金头面两套,宝石头面两套,珊瑚头面一套,珍珠头面一套。 每一套都沉甸甸的,用料十足。 看到珍珠头面的时候,郝如月拿起一对耳坠,将拇指大的浑圆珍珠在眼前晃了晃,转头问阿进:“这一对怕不是东珠吧?” 她怎么记得清朝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才能佩戴东珠,别人戴犯忌讳。 阿进慎重点头:“这一整套一百多颗,都是东珠。” 郝如月纯好奇:“要是戴出去会怎样? 阿进缩了缩肩膀:“那是僭越犯上的罪过,轻的打板子,严重的要砍头。” 果然中看不中用,郝如月失望地将珍珠头面推到一边:“这些全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阿进闭麦,转而由阿财回答:“是,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郝如月扒拉来扒拉去,终于扒拉出一对不怎么显眼的赤金手镯,推给阿招:“这个拿出去当了,能换多少银子?” 阿招忙摆手:“姑娘,这个不能当!” 郝如月瞪眼:“为什么?” 阿招给她解释:“您看上面有宫造的戳儿,有戳儿的都不能当。” 郝如月没想到还有这个规矩,挨个翻看过去,都有宫造的戳儿,都不能变现。 等于捧着金饭碗要饭。 “姑娘,府上又不缺吃穿,没必要拿东西出去换银子。”别人以为这些都是皇后的赏赐,只有阿进知道,皇后赏赐的其实很少,绝大多数都出自皇上的私库。 典当皇上的东西,她们有几个脑袋。 赫舍里氏门庭显赫,应该不缺钱,可家里有钱也不如自己的荷包鼓,这是郝如月在豪门混出的经验。 在这个世界身无分文,她没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奇准无比,翌日盛心庵的伙食大不如前。 原主留下的身子太弱,养病期间,郝如月不敢胡吃海塞,可每顿总要点上几个硬菜,她不吃可以留给招财进宝吃。 尤其是阿进,又是缝肚兜,又是抄清心咒,人都累瘦了一大圈,不补一补怎么行。 可惜好日子只维持了几天,当三房知道她不想死想活着,谁都没知会直接压缩了盛心庵的开销。 大福晋气不过去找当家的三福晋理论,三福晋上来就是哭穷,还拿出账本给大福晋看。 “大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三福晋委屈巴巴,声音却比大福晋还高:“当年为了牵制鳌拜,咱们家上下打点几乎掏空了内囊。后来皇后出嫁,公公办丧事,哪一桩哪一件也省俭不得!如今家里不过一个空壳子,我这个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大福晋常年不管家,哪里看得懂账本,怒气冲冲去了一趟三房,不但没帮郝如月讨回公道,反而连长房的开支一并给压缩了。 “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不是家里没银子,是三老爷给五姑娘张罗了一门亲事。听说男方家没什么钱,三福晋怕五姑娘嫁过去受委屈,给五姑娘准备了好大一笔嫁妆!” 阿招在外面闲逛了几日,才把三房压缩开支的缘由搞清楚:“这么大一笔嫁妆的银子从哪里出,还不是拿长房作伐。” 望着桌上的两盘素菜和一碗米饭,郝如月问阿招:“知道男方是谁吗?” 这就是长房不当家的坏处,被人拿捏了也没什么办法。 为了给自己女儿准备嫁妆,克扣她的伙食费,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都忍不了。 阿招一愣,没想到姑娘会问这个,幸亏她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不然还真答不上来了:“听说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 这时候的兵部尚书?郝如月掐指一算:“男方姓什么?” “……” 阿招没打听出来,直摇头,阿进接话道:“应该姓纳兰。” 郝如月刚吃下一口菜叶子,闻言差点喷出来:“纳兰明珠?” 即便她对清朝的历史不感冒,也知道康熙朝的著名党争,一方是索党,以她的便宜三叔为首,另一方是明党,党首正是纳兰明珠。 索额图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明珠的儿子? 郝如月慢慢嚼着嘴里的菜叶,好像……也不是全无可能。 太子胤礽还未出生,也就是说平三藩还没开始,这时候索额图正受重用,明珠可能只是个小角色。 而明珠此人有些赌徒性格,极爱押宝,多尔衮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押多尔衮,于是娶了多尔衮兄长阿济格的女儿为妻。 等先帝登基,多尔衮被清算,明珠一家也跟着吃了挂落。 眼下索额图既是皇上的宠臣,又是皇后的叔叔,皇后肚子还揣着大清未来的太子,天知道明珠是不是赌瘾又犯了。 等等,明珠的嫡长子不正是大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打卡、围观、合影一条龙。 康熙:…… 第5章 公道 被迫吃了好几天的菜叶子,终于在大雪压城这一日,阿招跑进来说纳兰家来人了。 “姑娘,想是阿招听错了,这大冷的天儿,纳兰公子和五姑娘怎么可能来梅园赏景?外头冷,赶紧回去吧。”阿进陪着郝如月在梅林里站了一刻钟,腿都冻麻了。 郝如月搓着手呵气:“再等一刻钟,没人来咱们就回去。” 穿越前,她的妈妈是纳兰性德的粉丝,托妈妈的福,郝如月清楚地知道纳兰性德的原配妻子姓卢,不姓赫舍里。 所以不管是明珠押宝索额图,还是索额图看重明珠的才能想要拉拢他,这桩亲事注定得黄。 郝如月这会儿在梅园守株待纳兰,跟这个世界里的人和物全无关系,只是单纯想替早逝的妈妈见一见偶像。 结果没到一刻钟,寂静的梅林便热闹起来。 赫舍里家的梅林在京城十分有名,尤其是梅园西北角养的那几株绿萼梅花,极难养活,极其名贵。 冬天但凡有贵客登门,一般都会到梅园观赏那几株绿梅。 如纳兰这样的文人雅士,又怎会错过踏雪寻梅的机会。 郝如月带着阿进早早躲在梅林深处,距离西北角那几株绿梅还有好一段距离,她只想替妈妈远远看上一眼,并无意打扰。 “纳兰公子,西北角的绿梅开得正盛,我们去那边看看。”说话之人正是三房的五姑娘。 满人不比汉人矜持,两家结亲总要安排相看,除非路途遥远,很少有盲婚哑嫁。 此时一行人刚好走到梅林中央,大片红梅似火,郝如月也应景地穿了一件猩猩红的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住,隐于红梅之间极难被发现。 她踮起脚尖朝不远处望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清瘦少年,不但能看见侧影,还能听见他清越的声音:“绿梅虽好,偏我独爱红梅,自不愿为几枝翠绿,放弃整片烟霞。” 确实,人生在世,绝不能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 难得纳兰性德如此年轻,便活得如此通透,还能说得如此文雅。 “姑娘,纳兰公子朝这边过来了,快跑!” 郝如月被阿进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跟着她拔腿就跑。 跑着跑着才觉出不对,这片梅林是赫舍里家的梅林,而她是赫舍里家长房的二姑娘,她在自家赏景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跑? “什么人!”不跑还好,这一跑直接被发现了。 郝如月想停下脚步,结果脚下一滑,亏得被人搂住腰,才没摔个嘴啃泥。 “纳兰公子!” 第5节 “姑娘!” 喊声从前后两个方向传来,郝如月还没站稳便被人放开,摇晃了两下再次被抱住。 郝如月回头,这才发现两次抱住她的人正是纳兰性德,可是他上一刻还在几米开外,怎么一下就出现在她身边了? 是了,这家伙好像文武双修,郝如月勉强挤出一个笑:“公子好俊的功夫!” 纳兰性德似乎怔了一下,不自在地回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抬手放开了她:“雪天路滑,姑娘小心。” 完了完了,皇上派她看着二姑娘,皇上还没抱过呢,先让别的男人抱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还得不诛她九族! 阿进头皮发紧,赶紧跑过来,墙一样挡在了郝如月和纳兰之间:“姑娘,没事儿吧?” “二姐姐,你没事儿吧,大雪天的你怎么从尼姑庵里跑出来了?”五姑娘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活像圣诞节那天商场里摆的圣诞树。 三婶一边嚷嚷着没钱,一边用华丽的绸缎和名贵的珠宝把自己女儿装扮成圣诞树,合着不是家里没钱,而是不想给长房花。 张嘴闭嘴尼姑庵,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谁,郝如月穿越前为争家产,手段尽出,什么场面没见过,吵架拌嘴更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她一个人面对三家人都没怕过,这时候1v1更是不带怕的。 她挑起眼角眉梢,转身直面“圣诞树”:“让五妹妹失望了,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就是三婶婶怕你出嫁之后没吃没穿,克扣了我的伙食给你攒嫁妆,我连吃了十几天烂菜叶子,心里不爽,想出来找人撒撒气!” 不好意思,你撞枪口上了。 她是疯了么,怎么什么都敢说,五姑娘也是娇蛮惯了的,却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撒泼,生怕被人打上不好的标签影响将来议亲。 本来阿玛给她张罗的这桩亲事,她并不满意。 长房的大姐姐嫁进宫当皇后,她为什么不能进宫当个贵妃?便是阿玛舍不得她进宫,以赫舍里家的煊赫,她怎么也要嫁个王公贝勒,让她嫁到破落的纳兰家算是怎么回事! 今日她一见纳兰容若,又觉得这桩亲事也不是全然不可取,至少纳兰公子玉树临风,少有才名,倒是与她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结果她一眼看中的男人,她连手都没碰到一下,倒是让二姐姐捷足先登连抱两回,让她如何压得住气。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 大姐姐在家的时候,二姐姐她是不敢招惹的,自打大姐姐出嫁,二姐姐好像丢了魂儿。 盛心庵建成之后,二姐姐更像个提线木偶了,别人说她什么,她都像听不见似的。 上个月闹绝食,她还以为二姐姐命不久矣,谁知救活之后,不但给聋子装了耳朵,人也比从前刁钻难对付了。 五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很想怼回去,奈何纳兰公子在场,她不想给对方留下刁蛮泼辣的印象,不怼回去又委实憋屈,顿时气红了眼圈。 害她连啃了这么多天菜叶子,长耳朵都要长出来了,不把人气哭绝不收兵:“五妹妹也真是的,天生嘴笨,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将来可怎么当家主事打理后宅!” 郝如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转向纳兰性德:“纳兰公子,你说是不是?” 跟五姑娘一样,纳兰性德也对这桩亲事很不满意,他马上要参加殿试了,哪里有时间相亲。 不过是听人说赫舍里府上有一大片梅园,花红如火,云蒸霞蔚,他这才答应过来一趟,不为相亲,只为赏景。 哪知道景没赏成,倒是惹起人家姐妹之间的口舌官司,纳兰性德再无踏雪寻梅的兴致,只说有事,告辞离开。 五姑娘气得直跺脚,含泪追了上去。 “人在矮檐下,姑娘何苦得罪五姑娘?”三福晋并不是个肚量大的,阿进怕她打击报复。 郝如月无所谓:“已经是两个素菜一碗米饭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反正她们不敢饿死她。 便是三婶当真敢,便宜三叔也不会同意。 圣心就是她的保命符。 清朝人一天只吃两餐饭,早饭和晚饭,中午吃点心和水果,睡前如果需要还有一顿夜宵。 上午她气哭了五姑娘,中午的点心还是和平时一样难吃,已经没有任何退步的空间了。 晚饭和夜宵亦然。 第二天用过同样糟糕的早饭,三福晋找上门来,告诉郝如月纳兰家的亲事黄了,郝如月故作惊讶:“是嫌三婶婶给五妹妹准备的嫁妆还不够多吗?如果是那样,我从今天起只吃一菜一饭,不求填饱肚子,只求五妹妹能嫁一个好人家。” 昨天听女儿说二姑娘咄咄逼人,三福晋还不信,今天才交锋就被她气了一个倒仰:“同为赫舍里家的姑娘,你毁了芙蓉的亲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郝如月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我都这样了,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坏处。三婶婶欺负我,我就拿五妹妹出气。气出了,我心情好。” 三福晋:“……” 郝如月转头看向三福晋,眯了眯眼:“以后三婶婶欺负我一次,我就拿五妹妹出一回气,我嫁不出去,正好拉着五妹妹老死家中做个伴儿。” 反了天了这是,三福晋气呼呼来,气呼呼走,回去就把事情全都跟三老爷说了,最后道:“如月那小蹄子疯了,她把老爷给芙蓉说的亲事搅黄了,还敢威胁我!” 索额图蹙眉:“从今往后,长房的吃穿用度只许比三房好,不许比三房差!” “老爷你说什么!”三福晋脸都气白了,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为什么呀?凭什么!” 就因为大老爷是长子,公公的爵位由大老爷承袭,皇后娘娘也出自长房,好处全让长房占去了,三房啥都没捞着。 老爷能做到大学士的位置,全靠自己。 大老爷和大福晋不善经营,基本靠俸禄过活,皇后娘娘的赏赐也很有限,要不是老太太活着不让分家,三房早就甩开长房这个大包袱单过了。 为什么?凭什么?就为大姑娘是皇后,就凭二姑娘简在帝心。 这一点迟钝如大福晋都看出来了,只有他这个自诩精明的夫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皇后鞭长莫及,以为盛心庵里的二姑娘软弱可欺。 是,他现在的官位确实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可他若想再进一步或者长久保持现在的高位,就必须倚仗皇后和未来的太子。 至于家庵里这位烫手的二姑娘,到了关键时刻,或许是全家的退路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我只想要个公道! 明珠福晋觉罗氏:我只想要个媳妇。 第6章 空间 就在三房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郝如月正在享用管事从外头买来的新鲜水果,以及膳房送来的美味糕点。 只不过原主脾胃弱,又刚刚经历一场大病,每样只能吃一点。她尝过之后全都分给了身边服侍的,并向她们保证:“以后跟着我,天天吃香喝辣!” 然而这还没完。 伙食改善之后,宫里的赏赐也到了,这回不是带戳儿的头面首饰,也不是名贵衣料,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千两银子。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郝如月觉得自己穿到这个世界运气都变好了,不像穿越前,什么都要努力争取。 “皇后一年的俸银有多少?”郝如月试图用金钱来衡量自己在皇后心中的分量。 尽管身边的人全都告诉她,皇后对她这个亲妹妹极好,郝如月也不会完全相信。 她只相信自己,和金钱。 阿进一边帮阿财清点官银,一边回答:“皇后的年俸是一千两白银。” 也就是说皇后把全年的奉银都给了她? 百分百热爱吗,不可能吧,郝如月不信:“除了年俸,皇后一定还有其他生财之道吧?” 这个阿进也门儿清:“还有娘家的孝敬,年节里皇上、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赏赐,不过那些赏赐一般都有宫造的戳儿,只能摆着,换不得银钱。” “没了?” “没了。” 郝如月陷入沉思。 赫舍里家三房当家,娘家的孝敬基本指望不上,年节里的赏赐又不能变现。 皇后是后宫最高领导,年节不但要给妃嫔赏赐,还要打赏奴才…… 这样算下来,皇后没准儿比她还缺钱呢。 面对皇后给出的百分百热爱,郝如月生平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郝如月担心皇后缺钱的时候,阿进一眼便看出这一整箱崭新的银锭多半出自皇上的私库。 且不说皇后手头一直不宽裕,能不能一下拿出一千两赏人,便是能凑出来,也不可能凑得如此整齐。 她昨日才通过暗卫向宫里求援,说三房苛待二姑娘,盛心庵缺吃少穿,今日便收到一笔巨款。 可见二姑娘在皇上心里仍然有位置,且排序很靠前。 无独有偶,心里有这种感慨的人不止阿进,还有刚刚下朝回来的索额图。 幸亏他早早猜出了盛心庵的真意,没有听信妇人之言,及时自掏腰包贴补了长房的开销,才能在今日皇上问起时从容应对。 尽管皇上只问了长房的情况,语气平和,很像闲话家常,可索额图硬是听出了一点不满来,吓得他汗湿衣背。 才回到家中,便听说皇后娘娘赏了如月白银一千两,他下意识便想到了皇上。 这是皇上在敲打他呢。 于是索额图当即吩咐下去,但凡盛心庵需要的东西,一律优先采买,保质保量。 有了银子反而花不出去,郝如月便让阿财收着,打算以后找机会还给皇后。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解决了生存和温饱问题之后,郝如月开始研究穿越附带的那根金手指——药膳空间。 皇后对她掏心掏肺,她怎么也要想办法救皇后的命。 她虽然不是很了解这段历史,却也知道大清唯一一个明立的太子胤礽,出生即丧母。 掐指一算,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康熙克妻的命格改不了,对大出血的产妇施以援手,她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毕竟她不是一般人,她有金手指。 可当郝如月操控脑电波进入药膳空间之后,忽然很想骂人,这特么是什么坑爹的金手指,能给换一个吗? 药膳空间真实存在,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多,却都是能救命的宝贝。 很多药材名她听都没听说过,要不是价签上标注着功效和用法,她根本不敢乱用。 是的,每一样救命的药材都不能白拿,必须赚取积分兑换。 做任务赚积分,她能接受,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这些任务都跟养孩子有关是怎么回事! 在古代,她养在深闺,不,是养在尼姑庵,黄花大闺女,命硬克夫的事迹家喻户晓,这辈子可能都嫁不出去,让她上哪儿去找一个孩子养? 第6节 那是孩子,不是小猫小狗! 然而皇后的生命开始倒计时,满打满算只有半年时间,郝如月找不到人生孩子,便将目光转移到别人的孩子身上。 说来也巧,长兄常泰的福晋刚刚生下次子,这时候还没出满月。 没人规定孩子一定是她的孩子,只要有个孩子给她养着不就不成了,于是郝如月把阿进叫到身边:“好阿进,你展示才华的机会又来了。” 阿进头皮一紧,心说这种机会她不是很想要,上次缝肚兜抄经书,时间紧任务重,她眼睛差点瞎了手都要断了。 眼瞧着阿进朝后退了一步,郝如月知道上回用人家用得太狠了,还没有报酬。 那时候她兜比脸干净,半个铜板都拿不出,这回不一样了,她有皇后赏的银子。 为了保住皇后的性命,动用皇后赏赐的银子,也算专款专用。郝如月让阿财取来十两银子,推到阿进面前:“拿着,不让你白干。” 十天后,赫舍里家办满月酒,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都来贺喜。 且不说赫舍里家出了皇后,皇后肚里怀着大清未来的太子,便是索额图身居高位,那也是京城勋贵争相巴结的对象。 饶是郝如月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热闹程度惊了一下,回想穿越前经历的那些宴会,根本不够看。 郝如月被眼前的热闹惊到,后院的女宾们看见她站在大福晋身边招待客人,心里的吃惊程度半点不比她少。 “站在大福晋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呀,怎么之前没见过?”有人问。 鳌拜一党被清算之后,朝堂变动不小,有人调离京城,有人调到京城,所以京城的贵妇圈加入了不少新鲜血液。 当然还是知道老黄历的人更多:“那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当年闹着也要当皇后,可皇后之位只有一个,她就想不开差点系了脖子!”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被皇上赏赐尼姑庵的二姑娘?”当年这事闹得不小,她远在山东都听说了。 有人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真是二姑娘,我怎么听说前段时间病重,快要不行了。” “要不说皇后娘娘疼她这个妹子呢,闹腾了这么多年,知道二姑娘病重,还是连夜派了太医来,把人给救活了。” “一晃眼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越发标致水灵,当年赫舍里府上这位二姑娘也曾名动京城,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儿。” “要不怎么把皇上给迷住了呢?” “迷住皇上有什么用,过不了太皇太后那一关,连皇宫的门儿都进不去!” 有人唏嘘感叹,有人幸灾乐祸,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大福晋怕刺激到女儿,便想让她到内室去避避风头。 郝如月不肯。 原主心灰意冷,六根清净,愿意侍奉佛祖,她哪怕住在尼姑庵那也是个酒肉尼姑。 她不可能一辈子困在那里,早晚要出来面对风雨。 穿越前她为争家产,手段用尽,什么风言风语没听过,当面开撕也不会没有过,这点委婉的议论根本伤不到她。 郝如月没事人似的跟在大福晋身边,不管听到什么,脸上永远挂着最得体的笑容。 谦恭有礼,行止有度,说话不疾不徐,稳稳当当,这一圈走下来给人留下了很好的观感,舆论开始转向。 不为别的,只为人家生在赫舍里府上,还是皇后极疼爱的亲妹妹。 于是不用大福晋张罗,便有那没落的勋贵人家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二姑娘的亲事。 毕竟娇花照月般的人物儿,家世好,性格好,谁年轻的时候没荒唐过,命硬怎么了,找个同样命硬的不就行了。 好巧不巧,纳兰性德的八字也很硬,再加上纳兰一家被多尔衮坑惨了,哪怕明珠官拜兵部尚书,纳兰性德自己够帅够聪明够努力,在议亲的时候依然不占优势。 就连寡居的姑奶奶都因为纳兰性德命硬克妻,拒绝将女儿嫁过来亲上做亲。觉罗氏逼得狠了,人家趁着宫里小选,直接将女儿打包送进宫做了宫女。 觉罗氏这会儿看见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找机会就往大福晋身边凑,眼睛却一直盯在郝如月身上。 当初老爷巴结索相,想要求娶索相之女时,她就觉得成不了,后来果然没成。 索相的嫡女,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怎么落也落不到纳兰家这一亩三分地。 所以梅园相看的时候,儿子忽然一个人返回说有事要走,她不忍心儿子受委屈,便也跟着走了。 然后先下手为强,不等赫舍里家表态,直接婉拒。 她的儿子已经被退过一次婚,如果再被拒绝,以后还怎么议亲! 长子的亲事若是耽误了,他后面的一串兄弟都得耽误,就算老爷责备她莽撞,得罪了索相,她也要这么做。 可二姑娘不一样,二姑娘命硬克夫,外头风评不好,想嫁出去都难,更别说留在京城,嫁到他们这样的勋爵人家了。 只要她露出结亲的意思,赫舍里家多半不会有人反对,要是宫里的主子娘娘知道纳兰家愿意娶她妹妹为嫡长媳,日后也会对纳兰家多有照拂。 最最关键的是,除了命格和风评,她看二姑娘哪里都好,模样好,性格好,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她恐怕还要再斟酌斟酌,可现实是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层,都在打二姑娘的主意。 觉罗氏不想再等了,刚好长子也在,便找了一个背人的地方私下问他:“容若,你觉得赫舍里家的二姑娘怎样?” 纳兰性德睁大眼睛看向觉罗氏,见长子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觉罗氏就扬起了唇角。 不等纳兰性德回答,他身边的长随已然道:“上回在赫舍里府上踏雪寻梅,公子见过二姑娘,还抱过二姑娘呢。” “茗烟,你胡说什么!” 纳兰性德震惊于额娘刚刚拒绝了赫舍里家的五姑娘,居然又惦记上了人家的二姑娘,就不怕被人家拿着扫把赶出去吗。 可下人多嘴,平白毁人家姑娘清白,他来不及思考便道:“那日雪天路滑,我不过扶了一下。” 茗烟深知福晋为公子的亲事操碎了心,他又何尝不是,再说公子待赫舍里家的二姑娘确实与旁人不同。 当日五姑娘也假装脚滑来着,公子瞧见了只当没瞧见,可见二姑娘要滑倒,离那么远都冲过去扶人家。 “福晋,那日公子搂着二姑娘的腰,连着抱了两回,怎么能算扶呢?”茗烟壮着胆子在福晋面前一顿比划,最后道,“公子离开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觉罗氏笑出了声,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如二姑娘这样的绝色,连皇上的迷住了,更不要说她这个傻儿子。 想到皇上,觉罗氏的心情有些沉重。 不过没关系,她可不是别人,她是皇上的姑母,容若是皇上表弟,多少年前的往事了,皇上日理万机未必记得。 便是记得,后宫佳丽无数,皇上还能跟自己表弟抢女人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养孩子,赚积分。 纳兰:真能娶到媳妇么? 索额图:有好戏看了。 明珠:坑爹货! 第7章 误会 郝如月并不知道她上了觉罗氏的儿媳名单,等女宾入坐她才离开,去大嫂那边帮忙带娃。 自从帝后大婚,如月很少出自己的院子,搬进盛心庵之后,更是足不出户,谁都不见。 算起来,佟佳氏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如月的面了,今日见她肯出门待客,还巴巴跑来帮她带孩子,自是欢喜。 几年不见,如月长高了,模样也比从前漂亮,只可惜亲事一直不顺。 不过大爷说过,如月一辈子不嫁,他就养她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佟佳氏深以为然,于是收起心中忧虑,重新扬起笑脸。 “大嫂,小娃娃这样软,要怎样抱?”郝如月乍着手望着床上襁褓中的小婴儿,委实犯了难。 穿越前,她本来有机会接触小孩子,谁知一场车祸带走了爸爸妈妈,大哥大嫂,还有大嫂肚里的小宝宝,让她成了孤儿。 孤儿长大变成孤狼,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在冷冰冰的成人世界里打拼,见过狗咬人,也见过人咬狗,却从未见过如此柔软脆弱的小生命。 二十七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却因劳累过度被医生告知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那时候她并没有多少感觉。 她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小孩子。 直到换了一个世界,直到粉嫩嫩的奶团子摆在面前,她忽然就很想亲亲他抱抱他。 佟佳氏被郝如月的傻样子逗笑了,忙招呼乳母手把手教她抱孩子。 当郝如月肢体僵硬地将奶团子抱起,脑中响起“叮”的一声,药膳空间积分+10。 郝如月顺从心意地低头亲了亲奶团子的小脸,药膳空间积分再次+10。 抱着溜达+10,哄着玩耍+10,换尿布+10,看睡觉+10……半天下来,郝如月累得腰酸背疼,回头一看药膳空间积分还不到一百。 而一棵能治疗产后大出血的鸡血草需要三万积分才能兑换,是真的坑爹! 等奶团子睡着,郝如月轻晃着摇篮又把药膳空间搜索了一遍,还是只有鸡血草能用。 三万积分,不到六个月,工作量有点大。 其实多少工作量她都能扛,只怕奶团子受不住。 所以还得想办法再找一个小孩子。 关于孩子,药膳空间也有自己的定义,五岁以内才算,放眼赫舍里家,没有。 “额娘,若纳兰家真心求娶,倒是一门好亲。”郝如月发愁找孩子的时候,佟佳氏正在和大福晋小声说着话。 叶赫那拉是大姓,纳兰公子的额娘是当今的姑母,纳兰一家也算皇亲国戚,且之前三老爷有意将五姑娘许给纳兰公子,可见对纳兰家的看重。 论赫舍里家的能人,除了已故的公公,便是三老爷索额图了。 能让三老爷豁出嫡女拉拢的人家,多半不会差。 门第家世过关,前途可期,月儿嫁过去便是宗妇,按理说大福晋该一口答应才是,奈何她心中顾虑不少:“听说这位纳兰公子命硬克妻。” 佟佳氏看了一眼专心带娃的小姑子:“那不是更般配。” 如月命硬克夫这事还真不是造谣,是钦天监算过的。 大福晋又愁苦道:“可皇上那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边未必还记得。” 佟佳氏及时打断了大福晋的话,朝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说:“除了一座盛心庵,那边可曾照拂过如月半分?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只有当年那一句模模糊糊的承诺。” 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可那时候的皇上还没亲政,在前朝听辅政大臣的,回到后宫听太皇太后的,很多事都做不得主。 第7节 说过的话,自然也算不得数。 只有她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子信以为真,以为自己能够凭着皇上的一句承诺当上皇后。 结果宫门都没进去,反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大福晋叹口气,确实如长媳所说,六年了,皇上只给过月儿一句承诺,和一座盛心庵,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前朝千头万绪,后宫佳丽无数,也许皇上早就忘了还有月儿这个人。 白白守了这么多年,不过是月儿自作多情罢了。 “额娘你看,月儿多喜欢孩子啊。”佟佳氏也有些惆怅起来,“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呢。” 大福晋看过去,半晌站起身,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刚出满月的小婴儿很能睡,郝如月要赚积分不可能一直守着,便借口离开寻找别的小孩去了。 今日的满月宴很热闹,确实来了不少孩子,可达官贵人家的小孩子身边都有一大堆丫鬟婆子伺候,她贸然跑过去接触,会显得很奇怪。 要是能找到一个熟人搭上话就好了,奈何这些带孩子过来的女眷,她一个也不认得。 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又看见了妈妈的偶像纳兰性德,这回他人在后院更显得鹤立鸡群了。 更难得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两人指指点点正在交谈着什么。 郝如月掐指一算,纳兰性德今年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在清朝还是个未成年,难怪他能抱着个孩子在后院闲逛,没被人当成流氓叉出去。 原主比纳兰年纪大上一两岁,虽然还没办及笄礼,却早已成年,这时候跑过去主动搭讪会不会被当成女流氓叉出去? 哎呀,不管了,为了那三万积分拼了! 郝如月穿过人群朝抱着孩子的纳兰走去,走到跟前假装才看见,自来熟地跟对方打招呼。 在那场惨烈的车祸之前,郝如月是个艺术生,虽然学的是声乐,但艺术都是相通的,她觉得自己今天的演技还不错。 很纯良,压根儿跟女流氓沾不上边。 然而现实狠狠打脸,纳兰在回头看见她的瞬间,一张俊脸“唰”地红了。 郝如月:是不是玩不起? 英俊风流的美少年在哪里都是被瞩目的焦点,纳兰俊脸一红,郝如月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 郝如月:“……” 孩子近在眼前,积分唾手可得,这点敌意算什么,郝如月脸不红心不跳直奔主题:“这是谁家的孩子?” 各位仙女可以收手了,她只关注孩子,与帅哥无关。 纳兰性德脸更红了:“不是、不是我的孩子。” “……” 这一问一答顿时引来更多目光,孩子的家人显然也看到了,忙过来抱孩子,顺便向纳兰道谢。 郝如月扑了一个空,尴尬笑笑,转身要走,却被大福晋身边的丫鬟叫住了:“二姑娘,福晋让你去厅堂作陪。” 郝如月如愿脱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厅堂,陪在大福晋身边招待宾客。 当时席上便有纳兰性德的母亲觉罗氏,她身份高贵,便被安排在大福晋对面,郝如月坐在大福晋身边,方便相看。 觉罗氏越看越喜欢,又听了丫鬟的禀报,说刚刚在院子里二姑娘主动上前与容若打招呼,容若臊得满脸通红,心中越发满意。 大福晋也听说了刚才在院子发生的事,也觉得两个孩子彼此有意,对上觉罗氏的目光越发亲切。 在坐的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两位夫人的眉眼官司,私下都在议论,纳兰家可能还是要与赫舍里家结亲。 不过纳兰家看上的并非五姑娘,而是二姑娘。 这话很快传到了三福晋耳中,三福晋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 如月命硬克夫,拿什么跟她的女儿比,觉罗氏真是瞎了眼,纳兰家欺人太甚! 到了晚上,五姑娘也听说了,跑到三福晋这里大哭了一场,求三福晋给她做主。 三福晋气冲冲将此事告诉了索额图,索额图眯起眼:“这事你不要管,只当不知道。” 三福晋更憋屈了,抚着心口说:“纳兰家前脚才婉拒了芙蓉,眨眼便与长房勾勾搭搭,人家都踩到咱们脸上来了,老爷让我装不知道!” 索额图勾唇:“你放心,这门亲事成不了。” 非但亲事成不了,明珠还得跟着吃挂落。 最近皇上正在为撤藩之事烦心,他与明珠各执一词,他反对撤藩,劝皇上以大局为重,明珠则力主撤藩,胆敢在朝堂上与他分庭抗礼。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便是此时纳兰容若跪在他面前求娶芙蓉,他也绝不会把女儿嫁去纳兰家。 如今纳兰家居然膨胀到敢打盛心庵的主意,那他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觉罗氏回去将结亲的事说与明珠知道,明珠并没当场表态,只说再等等。 结果这一等,等出了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是事故。 第8章 善堂 郝如月在自家找不到第二个小孩子,便求了大福晋说想出去走走。 自打有了盛心庵,如月好几年足不出户,正值妙龄的姑娘活得像个老尼姑,这会儿听说她想出去走走,大福晋当然不会阻拦。 郝如月向大福晋保证,坐马车在附近转转,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就回来,绝不会走远。 可当马车驶出角门,郝如月便吩咐车夫去最近的善堂。 最近的善堂在丰台,抄近路也要走一个多时辰。 等到了善堂,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丰台的善堂都是官办的,并不需要民间捐助,更不需要义工。 郝如月风尘仆仆赶来,连小孩子的影儿都没看见。她不甘心,于是自报家门,并且塞了沉甸甸的荷包过去,求主事行个方便,她只想时不时来这里奉献爱心。 主事一听惹不起,也没敢收荷包,却给郝如月指了一条明路:“再往南五里路,有个民办的善堂,那里接受捐赠,好像也缺人手,姑娘不如去那边看看。” 郝如月谢过主事,又往南行了五里,一路打听才在一处村庄找到了民办的善堂。 从马车上下来,郝如月又看见了那道鹤立鸡群的身影,他正站在善堂门口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话,说完让随从拿了荷包递给那书生。 书生接过荷包,千恩万谢。 郝如月:难道他也是来献爱心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回四周很清静,郝如月迈步上前打招呼,可纳兰看见她之后,先是震惊,而后俊脸火红。 郝如月:她长得很像女流氓吗? 不对呀,上回在梅园,明明是他抱了自己两回,明明她才是女孩纸,要脸红也该她脸红吧,他怎么还红上了? “如月姑娘,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纳兰性德也不想脸红,可不知怎地,见到她脸就不自觉发热。 算了,喜欢脸红就让他红着去吧,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郝如月扬起笑脸:“跟你一样。”来献爱心。 那书生大喜,爽朗笑道:“纳兰公子是本善堂的堂主,姑娘若愿意加入,可以给你一个副堂主当当。” 原来他就是堂主啊,没看出来纳兰除了词写得好,还挺有爱心。郝如月知道副堂主也是要出银子的,便没拐弯抹角:“我今日出来只带了一百两银子,够买副堂主的位置吗?” 书生大惊,被纳兰吸引过来的姑娘真是一拨比一拨豪横,一出手就是一百两,一百两银子够善堂里的孩子们吃喝好几年了。 “不行,一百两太多了!”纳兰性德这时才插上话。 书生朝纳兰揶揄一笑,从前有姑娘捐钱,纳兰可是从来不会阻止,看来这位如月姑娘很不一般啊。 确实不一般,这个最漂亮,仙女似的。 居然嫌多,郝如月:“五十两怎么样?我就想买这个副堂主当当。” 当上副堂主,她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来这里带娃赚积分了。 纳兰性德看她一眼,对身边的随从说:“再拿五十两。” 书生睁大眼睛,看看纳兰,又看漂亮姑娘,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善堂就要变成夫妻店了。 郝如月全副身家不过是宫里赏的一千两银子,她得省着点花,而纳兰开得起善堂,显然是不缺钱的。 再过几年,等明尚书混成了明中堂,纳兰家恩宠无两,富可敌国,区区五十两银子算什么。 这把羊毛郝如月薅得理直气壮:“那就多谢纳兰兄了。” 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银子,尽管自己比纳兰年纪大,还是厚着脸皮认了兄长。 这个善堂说是善堂,其实是育儿堂。两进的院子,前院住着十几个男孩子,后院住着几个女孩子,加起来一共收容了二十几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小的只有一两岁。 孩子不多,工作人员也少得可怜,刚才见到的那个书生是管事,又在村里雇了一家农户负责做饭洗衣洒扫,把个两进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郝如月以为的善堂,应该与现代的孤儿院差不多,里面健康的孩子少,残疾的孩子多。 看过这些孩子,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这里收容的孩子看上去很健康,模样也很周正,连外貌都没有什么先天的缺陷。 “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吗?”郝如月抱起一个皮肤雪白眼睛大大的小女娃,一边赚积分,一边了解情况。 纳兰摇头 ,书生管事明显更健谈些:“不瞒副堂主说,这些孩子都是流放犯人的后代,很多也曾经金尊玉贵过。有些犯人一流放就是三千里,知道孩子肯定活不成,便央求差役将孩子交给善堂收养。” “押解的差役有的人心眼儿好,有的怕麻烦,一般都会帮这个忙。” 鳌拜一党被清算那会儿,朝堂着实动荡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有人高升,有人被贬,有人没了脑袋,还有人获罪流放。 流放到南边的犯人一般都会途径此处,这个善堂也就是在那时候建起来的。 起初这里也不是善堂,而是纳兰与汉族读书人吟诗品茶的所在,直到某日有流放的犯人经过,那犯人恰好与纳兰熟识,见他在此便将自己年纪尚小的一儿一女托付给他。 纳兰还未成亲,平白多出一对儿女算怎么回事,可那段时间被流放的人太多,京城善堂爆满,纳兰无法只得自掏腰包在此另建了一处。 经年累月,倒也收容了二十几个流放犯官的子女。 原来如此,郝如月挺佩服纳兰,换做是她多半不会接这样的烫手山芋。 经过大嫂屋里乳母的专业培训,郝如月抱孩子的手法相当娴熟,她轻轻掂了掂怀里的女娃娃,温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娃看起来只有两岁大,却并不怕生:“二、二十七。” 第8节 “你叫二十七呀,你是这里最小的吗?”二十七太可爱了,郝如月没忍住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 小女娃有些害羞,朝着纳兰那边扭身子,用小奶音喊:“阿玛,抱。” 郝如月:? 对上郝如月探寻的目光,纳兰才恢复白皙的脸颊再次烧了起来,他伸手接过二十七,忙解释:“她的阿玛与我同龄,长相也有些类似,刚离开家人时她总是哭闹,之后发了热,退热之后便将我错当成了她的阿玛。” 还没成亲便被人喊阿玛,纳兰果然人美心善,郝如月朝他拱了拱手,表示钦佩。 转头又问二十七:“阿玛对你好吗?” 二十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害羞般地将脸埋在了纳兰的颈窝里。 纳兰苦笑:“二十七脸皮薄,你别逗她了。” 二十七脸皮薄,却也有那脸皮厚的,两人从后院走到前院的时候,就有一个皮猴子似的小男孩跳出来挡住去路,仰起头问纳兰:“阿玛,这位是?” 郝如月再次看向纳兰,纳兰再次苦笑:“自从二十七这样喊我,其他小孩子都跟着这样喊了。” 人美心善,脾气好到没朋友。 皮猴子似的小男孩看看纳兰,又看看郝如月,忽然咧嘴一笑,“噗通”跪下,学着大人的样子说:“儿子纳兰一给阿玛额娘请安。” 让他这一带动,前院的小皮猴子们都跑来凑热闹了,一时间阿玛额娘喊成一片,郝如月:“……” 可见小孩子们被纳兰养的很好,半点胆怯自卑都没有,想象力也比一般人丰富。 现场闹哄哄的,好像捅了猴子窝,郝如月无力解释,瞧见落在最后的小男孩险些被扫把绊倒,忙几步上前将他抱起。 空间积分+10。 今日郝如月外出带的人并不多,车夫和几个护卫都在院外候着,她身边只有阿进一人。 听见善堂里的小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喊姑娘额娘,阿进险些晕倒,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她家十族怕都要在地府团聚了。 “你们、你们浑说什么!”阿进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嚷不过小孩子,阿进转头看向“罪魁”:“纳兰公子,姑娘家的名节比命都重要,你怎么不管管!” 纳兰才张嘴要呵斥,就听郝如月对阿进道:“又没有别人,随他们怎么喊好了。”何苦跟小孩子较劲儿。 怎么没有别人,管事不是别人吗,纳兰公子不是别人吗,万一传出去,等不到皇上诛她十族,大福晋就得先揭了她的皮。 阿进真的要晕倒了,纳兰从郝如月身上收回目光,唇角勾了勾,什么都没说。 一上午怒赚五百积分,眼看到中午,郝如月不敢久留,她得赶着回去陪大福晋吃中午那顿点心水果。 太晚怕大福晋下回不让她出来了。 谢绝了管事的热情挽留,郝如月还是让阿进将随身带着的那一百两银子交给管事,叮嘱道:“老大,老二和老三他们都到了年纪,不能总在前院胡混,也该找个先生给他们启蒙了。这笔钱算是给先生的束脩吧。善堂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总要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管事抱着沉甸甸的银子,热泪盈眶,心说副堂主就是副堂主,站得高看得远,财大气粗。 纳兰的目光一直落在郝如月身上,若有所思,亲自将她送上马车,护送回城。 在回城的路上,郝如月听说善堂也不完全是善堂,仍然保留着以文会友的功能,再过几天便是纳兰与友人们相聚的日子。 “我虽然不会作诗,但我会照顾小孩子。”郝如月实话实说,要不是为了赚积分,她对文人聚会半点不感兴趣。 纳兰一怔,笑开:“姑娘家出城不安全,五日后,我在城门口等你。” 这是要护送她的意思么,郝如月恭敬不如从命:“好啊,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阿进听到纳兰公子最后说的那句“不见不散”,又是一阵眩晕,决定今夜写密信呈上去,只希望皇上能饶过她十族。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纳兰人挺好。 阿进:皇上,奴婢尽力了! 第9章 想通 回到家里,郝如月踩着饭点儿陪大福晋吃了中午的加餐,然后美美睡了一觉,睡醒便跑去大嫂房中蹭娃赚积分。 “听说你今日出城去了?”郝如月用拨浪鼓逗小侄子玩的时候,大嫂笑着问她。 就知道瞒不住,毕竟那么多人跟着呢,不过郝如月早把说辞想好了:“本来想在城里的铺子转转,后来听说丰台有人在暖房里种花,冬天也有花看,一时兴起便出了城。” 出城不是重点,纳兰公子才是,佟佳氏轻笑:“然后呢?遇见谁了?” 对方给出的提示太明显,郝如月苦笑:“然后走岔了路,没走到花房,倒是看见了一处善堂。大嫂你知道,我喜欢小孩子……走进去正好遇见纳兰公子,才晓得那处善堂是他的产业。” 小侄子玩累了有些犯困,郝如月将他抱起哄睡,佟佳氏抿了嘴笑:“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就该嫁人自己生一个。” 郝如月一心都放在了做任务赚积分上,嫁人的事还真没想过,这时候被佟佳氏提起来,她觉得有必要认真想一想了。 原主今年十九岁,在现代社会可能还在上大学,可在清朝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 在这个时代,做女人难,做个想搞事业的女人更难。 郝如月没有白手起家的经验,也不知道在清朝女人如何搞事业,所以嫁人可能是一条出路。 按说以原主的家世背景,当不至于被剩下,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皇上当年的一句承诺。 原主当了真。 即便不是很了解清朝的历史,郝如月也知道,康熙亲政的路上荆棘丛生,鳌拜只是荆棘丛中最粗壮的一根,除了鳌拜还有其他辅政大臣,还有太皇太后。 权力就像春药,谁用久了都不愿放手,不分男女,不分老少,想要抢到手,难度可想而知。 如果说当年皇上还没完全亲政,在大事上做不得主,无法兑现给原主的承诺,郝如月完全能理解。 穿越前,她为了抢班夺权,也曾受制于人,也曾身不由己。 可事到如今,皇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儿皇帝了,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群臣拜服,连太皇太后都退居二线。 哪怕已有皇后,没办法完全兑现当年的承诺,也可以将原主接进宫,给她一个位份。 然而并没有。 可能早忘了还有原主这么个人,可能还记得,却因为时过境迁不喜欢了。 不过郝如月觉得,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原主的存在,很可能只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十四岁的少年天子拒绝被安排,拒绝被摆布,渴望一言九鼎,乾纲独断。 就像沙皇俄国彼得三世不爱叶卡捷琳娜大帝,却与身边的跛脚宫女通奸,就像英国的查尔斯王子不爱戴安娜王妃,却与老女人卡米拉藕断丝连。 不是他们没眼光,也不是对方不够好,而是他们不想受人摆布做提线木偶。 不一样的是,外国那两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康熙却是个狠人,只用了几年时间便手握天下,得偿所愿。 皇上得偿所愿,原主这个象征自然而然就失去了意义。 也就是说在这段爱恨情仇中,皇上早已转身,只有原主还留在原地,甚至为此香消玉殒。 死者为大,郝如月不想再评论原主什么,当然也不会继续留在原地,死守着一句承诺等待皇帝良心发现。 如果她可以嫁人,如果嫁人是一条出路,那么别怪她世俗,门当户对是必须的,人品才能也要出类拔萃。 如果有的选,她是颜控,还想嫁个美男子。 “睡沉了,放在炕上吧。”大嫂佟佳氏的一句话,将郝如月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郝如月将小侄子放在炕上,自有乳母照顾,佟佳氏便拉了她到外间说话:“说起嫁人,你觉着纳兰公子如何?” 纳兰性德么?郝如月眼前一亮,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家世背景合格,人品才能更是没的说,还是个大帅哥,只是……郝如月迟疑地问佟佳氏:“我命硬克夫到底是真的,还是谣传?” 托妈妈的福,她知道历史上纳兰性德的原配英年早逝,她可不想步这个后尘。 佟佳氏眨眨眼,并没有正面回答:“怕什么,纳兰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命硬。” 也就是说她命硬克夫并非谣传。 郝如月终于放下心,两个人都命硬的话,那就互相伤害吧:“大嫂,纳兰公子可以,就他了。” 佟佳氏:“……” 这事本该大福晋跟如月提,可大福晋嘴笨,怕自己说不好把如月给惹毛了又寻死觅活,这才派她来旁敲侧击。 毕竟如月痴恋皇上,心里还有一个皇后梦,六年来因为这个皇后梦,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公爹差点被削成白板。 大福晋害怕,她又何尝不怕,听说今日如月出城与纳兰公子偶遇,两人相处融洽,这才敢在如月面前提起。 即便如此,佟佳氏仍是准备了一肚子劝慰的话,甚至打算陪着小姑子抱头痛哭一场。 谁知如月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既没有急赤白脸,也没有伤心欲绝,连小姑娘家该有的羞怯都没有,而是痛快地当场拍板,就他了。 还不等佟佳氏反应过来,却见站在如月身边的阿进炸了毛:“姑娘,使不得!” 佟佳氏挑眉,如月便替她问了出来:“为何使不得?” 阿进:“……”皇上不让说! 可急死她了! “姑娘住在盛心庵,是奉旨出家的居士,怎能随便嫁人?”还好她脑子反应快。 郝如月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了许多离谱的事,皇上罚我,我认。现在我长大了,想通了,皇上大人大量,想必不会跟一个小女子计较。” 佟佳氏欣慰点头,如月真是长大了,阿进则垮下脸:“……”那可未必。 佟佳氏想了想,对郝如月道:“这个好办,明日我去与额娘说,让额娘想办法进宫见一见皇后娘娘。皇上素来爱重皇后娘娘,娘娘又怀着身孕,这事由皇后娘娘出面多半不是问题。” 郝如月并不想打扰孕妇,可这事除了皇后娘娘,基本无人能解,于是点点头,全凭佟佳氏和大福晋做主。 三日后,大福晋进宫,把如月和纳兰议亲的事说与皇后知道,求皇后在皇上面前美言,收回盛心庵,许如月出嫁。 皇后闻言泪目,声音都比平时轻快几分:“六年了,如月终于过了这一关。” 晚上见到皇上,皇后把大福晋所请说了,皇上眉眼不动说好,直到离开坤宁宫都没再提起这事。 翌日早朝,康熙认命了新的云南布政使,彻底拉开了撤藩的帷幕。 索额图与明珠之争也终于见了分晓,明珠官职没变,却因为力主撤藩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 不少官员变换队形,聚集在明珠身边,隐隐形成了一股可以与索额图抗衡的力量。 第9节 索额图输了也不生气,面对明珠的冷嘲热讽只报以微笑,静等皇上出手治他。 明珠笑意不达眼底,总觉得索额图没憋什么好屁,却又一时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直到下了早朝皇上叫他到御书房说话。 皇上叫明珠的时候,索额图心里乐开了花,叫你狂,乐极生悲了吧,下一秒他也被点了名:“索额图,你也过来。” 索额图:“……”这里边没他的事啊! 于是索额图和明珠提心吊胆地走进御书房,康熙命人看座,明珠要坐,余光瞥见索额图沉着脸没动,他也不敢坐了。 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见两个人谁都不敢坐,康熙也没勉强,转而说起正题:“是这样,昨儿皇后对朕说纳兰家要与赫舍里家结亲,可有此事啊?” 也不知是在问谁。 作者有话要说: 索额图:“臣不知情。” 明珠:“臣、臣不同意!” 郝如月:…… 第10章 退亲 听见皇上问话,也不知是在问谁,明珠看向索额图,索额图表情严肃地摇头:“回皇上的话,臣不知情。” 康熙挑眉:“你是赫舍里家的族长,长房要嫁闺女,你不知情?” 索额图心中冷笑,面上不显:“皇上,前段时间臣确实想与纳兰家结亲,奈何纳兰家的大公子眼界儿高,瞧不上臣的女儿,便作罢了。至于……长房要嫁闺女,臣确实不知情。” “哦,还有这事。”康熙面无表情,“那可能是背着你,怕你心里不痛快。” 又看明珠:“明珠,你不会也不知情吧?” 在索额图回话的时候,明珠已然汗流浃背,他自己的儿子结亲,他当然知道。 这事之所以一直停留在相看阶段,没有往下推进,正是因为他心里没底,吃不准皇上对赫舍里家二姑娘的态度。 若说皇上对二姑娘无意,那座盛心庵是怎么回事,若说有意,这么多年也不见皇上将人接进宫。 今日皇上主动提起,他要还不明白他就是个棒槌了,明珠低眉垂首道:“皇上,臣知情,但臣不同意。” 康熙哼笑:“多好的一桩亲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你为何不同意?” 这事要说索额图不知情,打死他都不信,索额图这是给他下套呢,亏得他警觉才没往里跳,明珠磨牙:“皇上,犬子落草之时曾求了高僧算命,说他不宜早婚,臣怕耽误人家姑娘,所以不同意。” 康熙又问索额图:“明珠的儿子不宜早婚,赫舍里家的姑娘能等等吗?皇后难得开一次口,朕本来还想着给一对新人赐婚呢。” 明珠果然是个老狐狸,又把球踢到他这边来了,索额图一个头两个大。 说能等吧,犯了皇上的忌讳,说不能等,同样犯忌讳,进退维谷啊! 索额图鼻尖都见了汗,康熙哈地一声笑出来:“那就再等等吧,以后再说。” 索额图和明珠双双谢恩。 等两人离开,康熙怅然若失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问梁九功:“她比朕小一岁,今年十九了吧?” 也不等梁九功回答,又自顾自道:“十九岁,早该嫁人生子,到底是朕耽搁了她。” 皇上忽然自责,梁九功哪里敢接话,继续躬着身子装家具,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才好。 根据梁九功的经验,但凡由赫舍里家二姑娘引发的负面情绪,通常都不会很快过去,果然听皇上又道:“明珠的长子说起来还是朕的表弟,朕见过他,个子高,人也精神,少时便有才名,这回殿试的名单里也有他。” “皇后向朕提起的时候,朕真的很想成全她,甚至想给他们赐婚。” 说到这里,皇上的声音陡然一变,又很快恢复正常:“可是不行。索额图势力渐大,朕必须找一个人来牵制他,放眼整个朝廷,只有明珠可堪大用。” “朕不可能让纳兰家和赫舍里家联起手来。”皇上睁开眼,看向梁九功,“你说,朕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梁九功装不成家具,只得硬着头皮回话:“皇上也是为了天下,为了祖宗的基业。” 康熙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朕真的想成全她,成全了她,朕也解脱了。可是不行!做皇上怎么就这么难呢!” 明珠下朝回到家,便将福晋叫来表明了态度,他不同意与赫舍里家结亲。 觉罗氏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一时间没接上话,听明珠又道:“从今日起,容若禁足深柳堂,对外称病,闭门谢客。” 五日很快过去,这五日郝如月天天泡在大嫂房中蹭娃,早晨打卡,中午打卡,晚上打卡,敬业程度令人咋舌。 佟佳氏对大福晋笑道:“如月一日不来,小家伙吃不下睡不着,就是找她。真不知来日她嫁出去,我该怎么办了。” 提起如月的亲事,大福晋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佟佳氏看出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 大福晋还没说活,先叹了口气:“纳兰公子忽然病重,这门亲事怕不成了。” 佟佳氏蹙眉:“可派人打听过,是真是假啊?” 从前给如月议亲的时候,有的人家畏惧赫舍里家的权势不敢明说,却也不想娶个命硬克夫的女人回家,便让自家的儿子装病。 大福晋点点头:“派人打听过了,确实病重。你三叔说纳兰家向礼部告了假,说纳兰公子病重,今年的殿试都参加不了。” 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谁会拿儿子的仕途开玩笑,可见纳兰公子病得有多严重。 内室传来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佟佳氏却叹了口气,心说多好的一个姑娘,姻缘怎会如此不顺,老天爷不开眼啊! 在约定的那一日,赫舍里家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纳兰公子如约前来。 郝如月可没有“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雅兴,当即吩咐:“走吧。” 到了善堂才知道,纳兰病重,已然下不了床,搞得郝如月都有点迷信了。 原主这命格到底是有多硬啊! 倒不是郝如月自怨自艾,而是她听大嫂说起过从前的一些故事,严格来说不是故事,而是事故。 但凡有意与原主结亲的人家,就没有一个准新郎能顺顺当当熬到订亲,不是坠马就是坠河,就连在街上闲逛都能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得头破血流。 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原主那就是黑寡妇一般的存在。 “额娘,阿玛呢,阿玛为什么没来?”自称纳兰一的那个男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吓了郝如月一跳。 郝如月怀里抱着二十八,温声给纳兰一解释:“我还没出嫁呢,我不是你们的额娘。” 上一回他们叫她额娘的时候乱糟糟的,她懒得费口舌解释,这一回纳兰病重,不管是否与命格有关,古人迷信肯定会往这方面想。 两家议亲多半告吹。 还是早点解释清楚的好。 然后才回答纳兰一的问题:“纳兰公子病了,这段时间你们归我管。” 二十几个孩子当中纳兰一年龄最大,虽然还未启蒙,却也懂些人情世故了,他“哦”了一声,又问:“你既不是我们的额娘,我们怎样称呼你?” 郝如月想了想说:“你们就喊我姑姑吧,如月姑姑。” 反正她厚着脸皮喊了纳兰兄长,让孩儿们叫她一声姑姑没毛病。 阿进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终于尘埃落定,脑袋保住了,十族也保住了。 不过她也拿不准皇上对二姑娘的意思,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年前,纳兰家果然来了消息,亲事告吹,直接导致长房的年都没过好。大福晋闷闷不乐,佟佳氏强颜欢笑,偏生三福晋和五姑娘还要落井下石。 “哎呦,如月这胃口是真好,倒是大嫂和侄儿媳妇瘦了一大圈。”家宴上郝如月才给自己夹了一个鸡腿,就听见了三福晋甩的风凉话。 郝如月本不想理,奈何对面的五姑娘又道:“可不是嘛,换做是我哪里吃得下。” 郝如月看了五姑娘一眼,咽下嘴里细嫩的鸡肉:“上次被拒婚,也没见你瘦。” 这回亲事告吹,并非纳兰家提出,而是觉罗氏亲自登门说明情况,大福晋无奈作罢,给足了女方面子。 上回五姑娘与纳兰议亲,搞得大张旗鼓,后来被拒委实丢脸。 三福晋和五姑娘说话夹枪带棒,专捡人痛脚踩,佟佳氏怕如月受刺激,还想帮腔来着,结果一个回合旁观下来,发现自己多虑了。 大病一场之后,如月像是睡醒了,又像重生了,好像又恢复到了六年前没进宫时的样子。 敢爱敢恨,敢说敢做,只不过那时候是伶牙俐齿,现如今人狠话不多。 五姑娘被怼得满脸通红,怒道:“二姐姐,当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的亲事又怎会蹉跎到今日!” 三福晋也说:“连带着府里的姑娘都跟着吃挂落。”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她命硬克夫风评不好,连累了后头的妹妹们。 郝如月才不在乎,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定定看着五姑娘,看得五姑娘全身发毛:“我哪里说错了?你、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郝如月轻轻摇头,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你没说错,你说得很对,我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但克夫,还想克谁就克谁。五妹妹,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少来惹我。” 五姑娘闻言通红的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她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似的,求助般地看向三福晋。 三福晋虽然不全信,脸色也很难看,她嘴唇动了动,到底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于是五姑娘更害怕了。 好巧不巧,也不知谁在街上点了个炮仗,发出“嘭”的一声响,五姑娘身子一抖,吓出冷汗来。 接下来的整个家宴,五姑娘都是蔫蔫的,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家宴一结束,便被三福晋借口有事带走了,并不曾留下守岁。 是夜,五姑娘发起了高热,除夕夜请大夫不吉利,再加上年节休沐太医院人手也不够,只得偷偷从街上请了郎中过来诊治。 那郎中来之前饮了酒,一时手抖开错了方子,药喝下去高热未退,更添了腹泻。折腾一夜五姑娘几乎搭上半条命,把三福晋心口疼的老毛病也给勾了出来。 大年初一,别人都在忙着拜年,赫舍里家的三房忙着熬药,索额图觉得自己得晦气一年,对上妻女也没什么好脸色。 三福晋有心在索额图面前告如月的状,又怕如月报复,嘴唇咬破了都没敢吱声。 饶是三房这边安静如鸡,除夕家宴上三福晋和五姑娘落井下石的话,还是刺激到了大福晋。 上元节一过,大福晋又开始给如月张罗亲事,佟佳氏也很快加入到这个行列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这个也不行! 郝如月:…… 第10节 第11章 无缘 过年家中事多,迎来送往,车马比较紧张,根本轮不到郝如月使用,这些天的积分来源,全靠刚刚会翻身的小侄子。 好在小侄子安静又乖巧,被小姑姑又抱又亲又折腾,也不哭不闹,就是爱困,一睡便是半个多时辰。 郝如月不忍心打扰,便只能坐视积分龟速上涨。 好容易熬过上元节,车马终于闲下来,大福晋和佟佳氏又开始频繁带她出席各种聚会,一坐就是小半天。 郝如月能推就推,推不掉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去,这一日是富察家老太太的寿辰,大福晋和佟佳氏带着郝如月早早到了。 富察氏家老太太年轻时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儿,英雄惜英雄,美人也爱美人,尤其是长辈对晚辈。 老太太一看见郝如月,眼睛就挪不开了,一个劲儿地夸她漂亮,还特意把她叫到跟前,褪下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 长辈赐不敢辞,郝如月也没忸怩,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收了。 老太太又夸她教养好,不卑不亢,更难得的是嘴甜会说话,郝如月眨眨眼,心说这里面绝对有事。 果然见过老太太,又给富察家的大太太行礼过后,大太太便叫来自己的女儿,对大福晋说:“咱们在这儿说咱们的,莫要拘束了姑娘家,正好园子里的迎春开了,让她们玩去吧。” 大福晋说好,温声叮嘱了郝如月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临走时,郝如月看向坐在大福晋下首的佟佳氏,佟佳氏提示般地朝她挤了下眼睛,郝如月:“……”相亲石锤了。 富察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又是上三旗贵族,在清朝可以说能人辈出,比如乾隆皇帝的元后,比如位极人臣配享太庙的傅恒和福康安,当然还有名不见经传的清朝政坛常青树富察马齐。 不过富察氏家大业大也分好几支,今日她做客的这一支似乎很普通。 可郝如月知道,即便是很普通的富察旁□□也是大福晋和佟佳氏努力求来的。 毕竟纳兰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虽然纳兰家很给面子,仍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关于她命硬克夫的事迹再次被拎出来议论,一时间谈她色变。 索性三叔索额图很给力,哪怕因为撤藩一事引得康熙不满,还是想办法在别的地方找补了回来,令赫舍里家越发显赫。 再加上皇后胎像稳固,两个月后便要临盆,极有可能产下皇上的嫡长子,而这位嫡长子十有八九会被立为太子。抱住了赫舍里家,相当于抱住了未来皇帝的一条大腿。 这时候跑来烧热灶的人多如牛毛。 富察氏也不能免俗。 “二哥,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富察家陪她赏花的这位姑娘实在眼尖,郝如月走进花园只见一片金黄,她却一眼看见了背靠大树读书的兄长。 这会儿刚进三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富察家这位公子不在书房用功,却跑到花园里读书,也是稀罕。 年轻男子的演技不错,被人发现了,便施施然转出来说:“屋里地龙烧得太热,脑子发沉,出来透透气。” 目光自然而然挪到郝如月身上,似乎是怔了一下,而后自然而然地问他妹妹:“这位是?” 听他妹妹介绍:“这位是赫舍里家的二姑娘。” 不等郝如月做出反应,年轻男子已然拱手道:“富察马齐,见过二姑娘。” 郝如月:“……” 好吧,是她低估了赫舍里家的实力,同样低估了大福晋和佟佳氏的能力。 如果她没记错,清朝只有一个富察马齐。 此人在康熙朝中晚期迅速崛起,官至武英殿大学士,走上仕途巅峰。九龙夺嫡时,他是铁杆八爷党,却在康熙去世的第二天,被尚未继位的雍正帝认命为总理事务王大臣,并且一直受到重用。 雍正五年,马齐四弟的女儿嫁给了当时的无冕太子宝亲王,成了宝亲王嫡福晋,也就是后来的孝贤纯皇后。 这人八十八岁病逝,累计做了三十多年大学士,乾隆帝对他的评价甚高,在他死后又是赏赐治丧费用,又是赠太傅,数年后入祀贤良祠,乾隆十五年加封号墩惠。 此时富察马齐正站在一丛高茂的迎春花旁边,朝她拱手,郝如月仿佛看到了此人畅达而圆满的一生。 他没有纳兰的命硬,却比他命好,活得也更长久。 想着郝如月微微福身:“富察公子有礼了。” 再抬眸,人比花娇,富察马齐轻咳一声挪开目光。 之后富察家的姑娘果然借口离开了,转而由其兄长领着郝如月逛花园,郎情妾意,相谈甚欢。 回去的时候,佟佳氏主动上了郝如月的马车,笑着问她逛花园时可曾偶遇什么人,郝如月也没藏着掖着:“富察家的二公子很好,就他了。” 佟佳氏听见郝如月说“就他了”,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涌上一点不安,总觉得这三个字不太吉利。 阿进当时也在车上服侍,闻言差点跳起来,纳兰公子这才病了多久啊,姑娘就移情别恋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阿进没有上回紧张,想起自己的脑袋和十族,决定再给宫里写一封密信。 是夜,康熙批阅完奏折便接到了暗卫送来的密信,气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完将密信扔给梁九功。 梁九功拿起密信的时候,偷偷扫了一眼,发现这人他不认识,虽姓富察,估计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看来纳兰家的亲事没成,赫舍里家再给二姑娘议亲的时候,主动降低了标准。 眨眼的功夫,火舌舔上信笺,密信变成白烟消散在空气中,忽然听皇上幽幽道:“这个也不行。” 梁九功就知道,六年来,谁行过啊。 可他不敢说。 “怎么,这个富察马齐你不记得了?” 此时此刻,御书房里只有康熙和梁九功两个人,虽然康熙没有指名道姓,梁九功也知道是在问他。 可富察马齐什么时候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哪位路过的神仙能给提示一下啊啊啊! 果然没有,梁九功只能硬着头皮回话:“皇上,奴才记性不好,还请皇上明示。” 康熙这才抬眸看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国子监的荫生,前年索额图举荐他到工部任员外郎,去年调任佐领。” 原来曾受过索中堂的提拔,难怪敢冒险娶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为了升官连命都能舍,是个狠人。 可这都是前年的事了,皇上怎么还记得,从前他就知道皇上记性好,没想到能好成这样。 “皇上,奴才想起来了。”梁九功赶忙赔笑。 其实他啥都没想起来,可皇上不会追究,这时候皇上只想找个人听他说话,并不需要配合太多。 果然皇上模棱两可地问:“你觉得这个人怎样?配得上她么?” 您刚才都说不行了,我长几个脑袋敢说配得上啊,梁九功故意停顿了一下,也模棱两可地回答:“奴才觉得这人不行。” 没有理由,皇上觉得你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除了皇上,没人配得上赫舍里家的二姑娘。 赶在清明节前,富察家又办了一回赏花宴,大福晋、佟佳氏和郝如月应邀而至。 席间,富察家老太太拉着郝如月的手,问她想不想去南方生活,郝如月还没表态,大福晋先开口了:“好好的,老太太为何说起这个?” 老太太呵呵笑:“不瞒大福晋说,马齐刚调到户部任职,就外放芜湖收关税去了。” 大福晋眼皮一跳:“多久能调回京城?” 老太太看向郝如月,摇头:“这个说不好,可能三五年,十年八年也不是没有。” 算算时间,皇后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等她救下皇后的命,便随马齐去南方度日也好。 “二公子什么时候去赴任?”郝如月问。 但愿走之前能把亲事定下来。 老太太却道:“户部催得急,明日便要启程了。” “明日?为何这样着急?”该关心的还要关心,大福晋却在心里给这门亲事打了个叉。 她统共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嫁进宫成了皇后,一年难得见上几回面,小女儿她打算留在身边。 若非富察家的男人都在京城做官,而大福晋正好有这个私心,以赫舍里家的煊赫,又怎会将长房嫡女嫁给一个区区的佐领。 郝如月再次陷入沉思,连她这个唯物主义者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原主到底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一次又一次与美满姻缘擦肩而过。 阿进则站在旁边窃喜,脑袋保住了,十族也保住了。 “衙门里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老太太理解大福晋的心情,赫舍里家的姑娘哪怕是命硬克夫,那也是索中堂嫡亲的侄女,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根本不愁嫁。 完全没必要嫁给一个外放的小官,千里迢迢跟着去受苦。 这门亲事多半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什么,皇后娘娘凤体欠安? 第12章 皇后 就在马齐手忙脚乱启程赴任当日,康熙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早起请安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很多年,风雨无阻。 与他一同坚持的还有母后皇太后,此时太后正坐在炕桌边亲自给太皇太后剥橘子,见康熙进来,便又剥了一个橘子给他。 康熙吃下一瓣,直夸太后手艺好,让橘子都变甜了,太后慈爱地看他一眼:“当了皇上还要贫嘴,分明是橘子甜,与剥橘子的人什么相干。” 康熙也亲手剥了一个橘子拿给太后,又让太后身边的宫女剥了一个呈上,笑问:“皇额娘尝尝,哪一个更甜。” 太后一个橘子吃了一瓣,笑呵呵指着康熙剥的那一个:“还是皇上剥的甜些。” 刚才剥橘子的宫女也是个妙人儿,忙凑趣儿:“皇上对太后一片孝心,自然是皇上剥的橘子更甜。” 太皇太后全程旁观,抽冷子说:“皇上是怕你只顾着剥橘子,忘了自己吃呢。” 太后没想到这一层,闻言眼圈发热,亲儿子又能怎样,未必比皇上做得好。 康熙等了一会儿,又亲手给太皇太后剥了一个橘子递过去:“皇祖母也尝尝,是不是孙儿剥的橘子更甜。” 给嫡母剥完,才想起她这个亲祖母来,太皇太后知道原因,还是忍不住道:“听说明珠的儿子病了?” 康熙垂下眉眼:“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 太皇太后这才吃下一瓣橘子:“这回皇上做的对着呢,就不能让他们强强联手。权臣们若是联起手来,不是把皇权给架空了?” 康熙点头受教:“太皇太后英明。” 嘴上夸她英明,心里却因为那件事记恨着她呢,别以为她不知道。 明知道这话说出口,皇上准不爱听,可谁让她是大清的太皇太后,皇上的亲祖母呢,该管的还得管。 第11节 她要是也跟太后似的,什么事都稀里糊涂,专捡皇上爱听的说,大清早乱了:“那富察家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富察马齐不过是个小人物,也值得皇上这样算计。 康熙扔了一瓣橘子入口,半晌才道:“朕观马齐是个能臣,这才将他调到户部。关税是肥缺,多少人盯着呢,他年纪轻,资历浅,自然要外放磨炼。” 在她面前都自称朕了,可见有多不爱听。 他越不爱听,她越不能让那个女人进宫,免得皇上重蹈先帝的覆辙,为了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太皇太后,吃橘子。”太后的声音传入耳中。 无端被人打乱了说话的节奏,太皇太后瞪了太后一眼,吓得太后赶紧低下头。 太皇太后挑眉,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今年也有二十了吧,皇后在孕中不能为她做主,我便给她指门亲事,皇上觉得如何?” 见皇上八风不动的长眉微微蹙起,手里的橘子瓣几乎捏变了形,太后抿了抿唇,还是壮着胆子插话道:“太皇太后该喝药了。” 然后吩咐人将药碗端上来。 太皇太后自然也看见了皇上手里被捏变了形的橘子,不由心头一紧,仿佛昨日重现。 当年她罚董鄂妃,先帝脸上也是这样隐忍的表情,只不过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出卖了他。 后来先帝为了董鄂妃做了太多的荒唐事,以至于董鄂妃薨了,先帝竟然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也跟着去了。 失去至亲的那种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 一碗苦药汤喝完,皇上手里的橘子也吃完了,告辞离开。 等皇上走远了,太皇太后才转头看太后:“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 于是更生气了:“你既然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帮着我劝皇上,反倒帮着皇上拆我台!” 虽然不是蠢货,却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太后苦着脸回话:“太皇太后,皇上这些年太苦了,他只有这一个喜欢的,就成全了他吧。” 太皇太后恨得咬牙,抬手抄起一个橘子就砸了过去,劈面骂道:“糊涂东西!哪个皇帝不苦!玄烨苦,咱们就不苦了吗!” 抖着手指向太后:“难道你想宫里再出一个董鄂妃,你想让皇后跟你一样被皇贵妃压制,整日郁郁寡欢,你想让我再受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吗!” 太后瑟瑟:“太皇太后别生气!臣妾想着,玄烨不是先帝,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与皇后是亲姐妹,与臣妾和董鄂妃不、不一样!” “亲姐妹又怎样!”太皇太后抬眼看向窗外,目光飘得极远,“海兰珠还是我的亲姐姐呢。” 爱新觉罗家出情种,从皇太极到多尔衮再到福临,一个个都是短命鬼!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回轮到玄烨,她害怕呀。 大清的江山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四月初,朝廷最新委任的云南布政使被杀,平西王吴三桂反了,紧接着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精忠同时造反,大清最南端全线失守。 整个四月里,战报一份接一份送到京城,京城守卫随之增加三成,进出城都有限制。 再加上时局动荡,城外不安全,郝如月被要求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好在她之前够拼,应该能赶在五月前攒足积分兑换鸡血草,挽救皇后的性命。 穿到赫舍里家这半年多时间,郝如月逐渐找回了一些原主的记忆,回想起很多事。 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完整无缺,在那段岁月里,原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姐姐。 与众人所说无差,皇后对原主极好,一点一滴都被原主记在心里,不曾忘却。 十四岁那年的记忆,只有她刚穿过来时梦中所见的场景,并且全剧终于皇上对原主的那句承诺——好,那个大院子朕给你留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她从别人那儿打听出来的,梳理完原主的记忆,她甚至都拼凑不出康熙皇帝的脸。 四月末,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后凤体欠安,着赫舍里家女眷进宫侍疾。 时间定在两日后。 大福晋与佟佳氏私下嘀咕了一天,才决定由佟佳氏出面,询问郝如月是否愿意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佟佳氏全程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话没问出来,反倒把人给刺激了。 彼时郝如月正忙着带孩子赚积分,想都没想便回绝了:“下次吧,等皇后生产那日我再去。” 结果在预料之中,佟佳氏并不意外,却有些疑惑。皇后生产没有传娘家人进宫的道理,娘家人怎么也要等到洗三那日才可能进宫。 搞不好等到满月也是有的。 佟佳氏没有多想,只当是如月不愿进宫的推脱之言,便给大福晋回了话。 大福晋难掩失望,两日后只带了佟佳氏进宫。 坤宁宫,皇后忍着眩晕早早便起来梳妆。尽管到了孕晚期又是水肿又是头晕,身上总不爽利,她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憔悴。 娘家人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没得让她们跟着悬心。 上回如月亲手绣了小孩子的肚兜送给她,想必这么多年过去,如月也该想通了,也能原谅她了,说不定今日便会跟着额娘和大嫂她们进宫看她。 “二姑娘爱吃橘子,再拿些橘子过来。”皇后早早靠在外间的大炕上等着,见炕桌上的果盘里只放了三个小橘子,忙着吩咐人再添上一些。 见宫女换了青花瓷大盘,大盘上整整齐齐摆着六个大橘子,这才满意地笑了。 听说人到了,强打精神撑着宫女的手要出去迎,却被当先走进来的大福晋一把扶住:“娘娘折煞臣妇了。” 随后佟佳氏走进来,瞧见皇后便是一怔。 正月里她过来请安,娘娘瞧着气色还好,这才几个月的光景,生生瘦了一大圈,人也不怎么精神了。 她生过两个孩子都不曾这样,转念又一想,个人体质不同,怀孕的反应自然也会不同。 况且哪个女人怀孕生子,不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啊! 想着便扬起笑脸,随着大福晋屈膝行礼,而后被皇后身边最体面的嬷嬷扶起。 行礼过后,皇后赐座,两人谢恩坐下,却见皇后仍旧看着门口,大福晋强笑着解释:“如月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便没跟来。” 她也不想咒如月生病,可皇后在孕中,孕中难免多思,不把话说明白,恐怕皇后心里不痛快。 见皇后脸上的笑意果然淡了几分,佟佳氏忙笑着补充:“娘娘别担心,如月只是偶感风寒,她说等娘娘生下小皇子,自会备一份厚礼进宫来给娘娘道喜。” 皇后诧异,继而红了眼圈,问大福晋:“额娘,如月当真愿意进宫来看我吗?” 赫舍里家有个秘密,很少人知道,她与如月其实是双生子,她这个姐姐只比如月早出生一刻钟。 都说双生不祥,阿玛额娘又不忍将她们处置了,便将此事瞒下,对外只说她比如月大一岁。 索性她们长得并不像,她生得像阿玛,眉眼周正,如月却像额娘,柳眉杏眼,粉鬓桃腮,小时候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性格也不像,她端庄沉静,如月跳脱活泼,便是有人提起当年双生之事,恐怕都没谁会信。 她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同出同进,同吃同睡,心有灵犀,手拉手长到十四岁。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矛盾。 她喜欢的,如月通常不喜欢,如月喜欢的,她也不感兴趣,偶尔有两人都喜欢的,主动谦让的那一个总是如月。 她是姐姐,也很想让着妹妹,可每回如月都是抢先放手的那一个,丢开手还会说一句:“给你吧,我不喜欢了。” 直到十四岁那年进宫,如月喜欢上了皇上,她也喜欢皇上。 如月知道她也喜欢皇上,却没有抢先放手,而是道:“这个由不得咱们,得皇上乐意才成。” 她们不是第一回 进宫,也不是第一回见皇上,皇上对如月的喜欢明晃晃摆在那里,她只有祝福的份儿。 然而结果与她们之前设想的大相径庭,她成了大清的皇后,如月则成了笑柄。 换做是她,也会恨吧。 可正像如月之前所说,这个由不得她们,得皇上乐意才成。 原本她以为是皇上选了她,等到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额娘,我想姐姐了,快带我进宫! 第13章 错过 四年后,皇后生下了皇上的嫡长子,一年后孩子夭折,转过年再次有孕,这几日即将临盆。 可皇后仍旧清楚地记得,皇上第一次临幸她时,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朕不喜欢你,可朕是皇帝,朕需要嫡子,太后和太皇太后都盼着朕的嫡子出生,得罪了。” 尽管在那之后,她与皇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特别在承祜刚离开那段时间,皇上对她越发怜爱,两人并肩携手走过了鳌拜弄权的那段最难熬的岁月。 皇上对她从怜爱到爱重,不管宫里有多少新人,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宿在坤宁宫,雷打不动。 皇上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夫君,更是个好阿玛,可她就是知道,在皇上心里有一个位置,是永远留给如月的。 “等娘娘平安生下小皇子,臣妇一定带如月进宫来道喜。” 大福晋的声音将皇后飘远的思绪强行拉回,听人提起她腹中的孩子,皇后心里那一点点遗憾被冲散,转而与大福晋和佟佳氏说起自己临产的准备。 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外有小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平西王吴三桂反了,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在与大臣们商议应对之策,已经四五天没过来看她了。 皇后闻言携众人起身相迎,却见皇上连朝服都没换,显然是下了早朝便过来看望皇后。 皇上看见皇后,伸手扶住她,让她不要多礼,便将皇后交给了身边服侍的,目光在大福晋和佟佳氏身上扫过,这才让众人进屋说话。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皇上表情未变,可佟佳氏就是感觉皇上的兴致似乎没有刚来时那样高涨了。 刚进门时,步履匆匆,意气风发,走到屋中忽然就变得持重起来。 皇上本来就应该持重,佟佳氏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中驱逐,听皇上例行询问大福晋的身体,赫舍里家众人的情况,大福晋一一作答,感谢皇上挂怀。 寒暄过后,皇上忽然问:“二姑娘呢,她怎么没来?” 听皇上问起如月,所有知情人都是耸然一惊,大福晋张了张嘴,声音好像卡在了喉咙里,佟佳氏赶紧接话:“回皇上,如月病了。” 皇上眉眼不动,追问:“什么病?” 大福晋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偶感风寒。” 皇上哈一声笑出来:“朕还以为是亲事不顺,着急上火了呢。” 第12节 完全是闲话家常的语气。 大福晋和佟佳氏齐齐松了口气,看皇上这样子应该是宽恕如月了,于是大福晋壮着胆子说:“是,两次议亲都不顺利,莫说如月,便是臣妇都有点着急上火。” 皇上淡淡一笑:“回去告诉她,别急,等皇后诞下嫡子,太皇太后打算给她恩典呢。” 就是要赐婚的意思。 大福晋和佟佳氏对视一眼,齐齐跪下谢恩,皇上摆摆手:“又不是朕要给她恩典,不必谢朕,等会儿去慈宁宫谢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吧。” 说完让皇后留大福晋和佟佳氏用午膳,便离开了。 乾清门有道大门槛,皇上迈过去的时候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梁九功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住,感觉手臂一沉,人差点被压垮。 “皇上若是累了,不如歇一会儿。”等皇上重新站好,梁九功小声建议。 皇上没理,转头看了一眼乾清门的门槛:“这东西太高,卸了吧。” 梁九功应是,听皇上又问:“你说太皇太后会将她指给谁呢?” 皇上的脾气他还没摸透,又怎会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梁九功嘴里发苦,脑子却转得极快:“二姑娘天仙似的人物儿,奴才实在想不出谁能配得上。” 皇上哼笑:“织女不也是天仙,最后还不是嫁了一个放牛郎。” 梁九功:“……” “皇上不喜,不让她嫁就是了。”往前数六年,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皇上蹙眉:“朕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梁九功:“奴才万死。” 康熙:“……” 仔细回想了一下六年中自己的所作所为,康熙惨笑:“这回,朕不管了,随她去吧,朕给她自由。” 梁九功根本不信:“皇上圣明。” 之后大福晋和佟佳氏又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道谢,人走后,太皇太后哭笑不得:“当日我不过随口一说,想提醒一下皇上,这下可好,被人钻了空子,借花献佛。” 彼时太后也在,正服侍太皇太后喝药,闻言笑了:“可见您的话皇上是听进去了。” 太皇太后接过药碗,一口气将大半碗苦药喝下,漱过口才道:“但愿如此。” 又吩咐苏麻喇姑:“你去,把京城这些个王公贝勒家还没成亲的子弟归拢归拢,拟个名册出来呈给皇上,让他选。” 太后诧异:“不是您要给那丫头赐婚吗?”何苦还要拿这事去扎皇上的心。 太皇太后横了太后一眼:“都是你把皇上惯坏了!这事他不点头,等我选好了,他从中作梗怎么办?你不会以为,那丫头当真命硬,才会这么倒霉,一直嫁不出去吧。” 大福晋回到家,与佟佳氏一起,将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郝如月,郝如月便知道她猜对了。 原主之于皇上不过是曾经的年少轻狂,和某种叛逆的象征,如今皇上早已亲政,手握天下,自然不再需要原主。 毕竟谁长大了,也不愿回顾自己年少中二时做过的傻事。 从前只是原主自己想不开,窝在盛心庵作茧自缚罢了。 今日大福晋进宫探望皇后,皇上正好想起她来,便挥挥手给个恩典让原主赶紧嫁了,眼不见心不烦。 “太皇太后的恩典可不是谁都能得,如月啊,你是怎么想的?”大福晋说完紧张兮兮地看向郝如月。 把太皇太后都搬出来了,她怎么想重要吗,郝如月朝大福晋扬起笑脸:“太皇太后若给了恩典,我接着就是。” 话音未落,心口便是一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去。 郝如月强忍着没有抬手去摸,她知道那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是来自原主记忆深处的本能抗拒。 可她不是原主,不可能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承诺永远困在盛心庵,守着佛祖过活,更不可能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 大福晋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感谢诸天神佛,她的月儿终于走出来了。 佟佳氏也跟着红了眼圈,能走出来就好,上回人差点没了,可吓死她了。 郝如月抱着小侄子哄睡,脑电波却一直在关注药膳空间里积分的跳动。 积分+10。 总积分30000。 鸡血草和另一味名贵药材的兑换界面同时亮起,郝如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鸡血草。 药膳空间积分清零,原本展示鸡血草的橱窗消失,在郝如月的空间购物车里同时多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满了血浆样的浓缩液。 不愧是药膳空间,原来用三万积分兑换的不是药材,而是提纯的浓缩液,这样使用起来就方便多了。 郝如月的初次购物体验很好,感觉物超所值,如果药膳空间可以售后评价,她肯定给满分。 转眼到了五月初,郝如月手握鸡血草浓缩液,却迟迟没有等到宫里的通传。 “额娘,姐姐这几日是不是要生了?”之前听大嫂说起过,皇后临盆的日子应该就在五月初,怎么都到初三了还没有动静,郝如月有些不放心。 大福晋拉她到旁边坐下:“放心吧,皇后娘娘是第二次生产了,宫里有太医,稳婆也早早备下,不会有危险。” 皇后第一次生产的时候才十七岁,胎儿也更大些,过程都十分顺利,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将孩子生了下来。 二胎只会更顺。 郝如月右眼皮跳得厉害,心也莫名慌得一批,她抓住大福晋的手:“额娘,我想姐姐了,您带我进宫去见见她,好不好?” 大福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皇宫可不是想进便能进的,没有传召,谁也进不去。” 再说她们才去给皇后请过安,这才过了几天啊,再去便是没规矩了。 原主与皇后本是双生,双生子之间都有奇妙的心电感应,郝如月此时手脚冰凉,心慌气短,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 不能再等! “额娘,我想进宫看姐姐,谁能帮帮我?”郝如月握着大福晋的手都在抖。 无凭无据,只有一些感觉,她也不敢肯定皇后是否当真遇到了危险,只能在大福晋面前死缠烂打。 大福晋被她缠到无法,正好老爷回来了,大福晋问老爷今日为何这么早下衙,老爷说皇上去丰台大营大阅去了,他今日得闲。 郝如月眼前一亮,撇开大福晋的手,风一样冲出门去。 她回到盛心庵,拿起早就让人备好的食盒,吩咐准备马车,她要出去一趟。 第14章 进宫 马车一路疾驰,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忽然慢下来,郝如月心急如焚撩起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说不知道,有护卫从前方的人群里挤出来回话:“听说是圣驾回城,城门临时戒严,出不去。” 圣驾回城,便宜爹竟然不知情,还自己给自己放了假,郝如月越想越不对劲儿,心中也越发不安:“圣驾到哪里了?” 她这次出城也是想去寻圣驾,求皇上带她进宫,出城不是重点,皇上才是,结果还是来晚了,护卫回说:“圣驾早进内城了,现在经过的都是跟去大阅的官员和仪仗队伍。” 便宜爹说大阅怎么也要半天时间,皇上却半路回来,连仪仗都不要了,肯定是宫里发生了重大变故。 康熙十三年,只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平西王吴三桂反了,另一件便是太子胤礽出生,孝诚仁皇后薨逝。 眼下吴三桂已然反了,那么剩下的一件便是……郝如月紧紧抓着马车帘子,才没被瞬间袭来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击倒,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那年她刚刚过完成人礼,便风风火火飞到美国,拉着行李箱朝圣般地走进了伯克利音乐学校。 然后接到了小姑的电话,说她的爸爸妈妈和大哥大嫂出了车祸,全都没了,就连大嫂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抢救过来。 当时她也是这样手脚冰凉,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可她没有。 仅靠着行李箱的支撑,挺过了最初的痛苦与绝望,脑中一遍一遍回放小姑刚刚说过的话,敏感地察觉到小姑语气平静,不但没有一丝悲伤,反而如释重负。 之后她拨通了二叔和三叔的电话,二叔挂断,三叔则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度假。 奶奶早逝,全家最悲痛的只有爷爷。 因为大哥是他早早定下的集团继承人,大嫂是爷爷精心为大哥挑选的妻子,也是另一个大集团的千金,而大嫂肚里怀着的不仅仅是个孩子,还是两大集团强强联手的纽带。 了解完这一切,她拨通了爸爸在国内助理的电话,起初助理并不敢说,在她的哭求下才勉强给了一点暗示。 前年,也发生过一场几车连撞的重大车祸,死者是六商集团的总裁和她怀着二胎的妻子。简单办过葬礼,六商集团便被总裁的两个哥哥瓜分,总裁幸存的女儿则被两个伯伯送去国外,去年跳楼结束了生命。 望着眼前陌生的异国街景,郝如月并不想步别人的后尘。 她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回国参加父母和哥嫂的葬礼,半年后在伯克利办了退学,转而去哈佛读商科。 本科毕业之后在华尔街做了两年风投镀金,然后带着光鲜的履历回到建山集团工作,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如果没有穿越,她此时应该已是建山集团的当家人了,而二叔、三叔和小姑他们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在某个异国他乡。 她不信命,她只相信事在人为,郝如月迅速调整好这具身体的呼吸,果断放下车帘:“回府。” 回府之后,便宜爹短暂的假期结束已然上衙去了,没过一会儿宫里来了消息,传赫舍里家长房女眷入宫侍疾。 都知道皇后这几日生产,都知道皇后生产不需要娘家人陪伴,这当口传出这样的消息,大福晋当时就急了,可她不敢忘了入宫的礼仪,急急喊人取她的头冠和霞帔来。 救人如救火,郝如月才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在丫鬟们一片声的惊呼中,拉起大福晋便走。 马车动起来又听见了佟佳氏的呼喊,车没停稳,佟佳氏便跳了上来,她身上穿着家常衣裙,脑袋上却顶着头冠,看起来有点滑稽。 可这时候谁都笑不出来,佟佳氏将头冠摘下,气喘吁吁道:“可算赶上了!” 马车驶出角门,一路上都有官兵开道,跑得飞快,郝如月抱紧食盒,生怕加了鸡血草浓缩液的药膳洒出来。 姐姐挺住,妹妹救你来了! 行到宫门口下车本该步行,可三顶软轿已然在等了,上轿之前,郝如月看了一眼宫门,没有挂白。 软轿走得也飞快,郝如月一路上留心观察,后宫挂着的仍然是红灯笼,姐姐还活着。 然而软轿才抬到坤宁宫大门口,就听见里面隐隐有哭声,有哭声也不怕,许是刚刚见了大红。 姐姐,我来了,你不会有事! 软轿还没停稳,郝如月便当下跑了下来,也不用人领路,抱着救命的小食盒闷头往院子里冲。 哪儿人多往哪儿跑,哪儿哭声大往哪儿跑,哪儿有小婴儿的啼哭往哪儿跑,跑进院子,跑进厅堂,正当她要跑进产房的时候,不期然撞进一个明晃晃的怀抱。 腰被人抱住,挣不开,耳边响起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皇后,薨了。” 郝如月刚才像是完全被原主的身体左右,这时候才拿回控制权,腿一软顺着男人的怀抱往下滑,被人拦腰抱起轻轻放在椅子上。 第13节 抬眸,便对上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内眼角尖尖,外眼角自然上扬,单眼皮,瞳仁黑如墨玉,将雍容与疏离完美融合在一起,漂亮归漂亮,却让人不敢直视。 郝如月垂眸,不用问也知道,眼前这个穿龙袍的男人,便是原主的心上人,也是她的姐夫,康熙皇帝了。 “皇上,求皇上让臣女见姐姐最后一面!”郝如月避嫌似的朝后靠了靠,拉开与康熙之间的距离。 康熙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她,眼中含泪:“老老实实坐着,别进去添乱。” 药膳她都带来了,怎么也要试一试,郝如月把心一横,眼泪汪汪看着康熙,央求般地喊了一声“姐夫”。 康熙以手扶额,只能看见一颗泪珠滚到薄唇边,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郝如月如蒙大赦,抱着食盒冲进产房。 此时产房已经收拾干净了,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个宫女正小声抽泣着帮嬷嬷们给死去的皇后梳妆,皇后身上穿着明黄色龙纹吉服,头戴朝冠,显然不是刚刚死去。 郝如月泪目,姐姐,我来晚了。 鸡血草可以拯救濒死之人,却不是仙药,没办法起死回生。 正在忙碌的几个人听见脚步声,齐齐回头看向郝如月,其中一个嬷嬷快步走到郝如月面前,拉着她的手来到产床边,“噗通”跪下,大哭着对皇后说:“娘娘,您睁开眼看看吧,二姑娘来了!” 让她这一说,几个小声抽泣的宫女再次哭出了声,有人哭道:“娘娘,那几个大橘子还在青花瓷大盘里放着呢,您自己舍不得吃,说要等二姑娘来,给二姑娘吃!现在二姑娘来了,奴婢还等着您的吩咐呢!” 皇后走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第一胎顺利生产的皇后,会在产下第二胎之后忽然薨逝。 宫人们忙活了大半天,好容易盼着小皇子平安落生,脸上喜悦的笑容还未散去,转头就听见稳婆喊了一声:“不好,下大红了!” 偏巧这一胎延迟了几日,皇上出宫到丰台大营检阅去了,等皇上回来,皇后身上的血几乎流干,太医都拉出去砍了一个,仍旧无力回天。 先是大喜,而后大悲,情绪转换太快,所有人累到极致,心态全崩了。 不然绝对没有宫人敢在皇后小殓的时候大放悲声。 郝如月拥有原主十四岁之前的全部回忆,所有回忆里都是姐姐对原主的好,哪怕铁石心肠,也要被感动。 这一回郝如月哭得真情实感,撕心裂肺,好像要把穿越前没能参加父母和兄嫂葬礼的眼泪一并哭干,哭到最后几近晕厥。 她这边的哭声才弱下去,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大福晋和佟佳氏的哭声。原来大福晋才走进坤宁宫,才看见有宫女拿了白灯笼出来,人便晕了过去,这会儿才被太医用银针扎醒。 佟佳氏作为儿媳,自然要在婆母身边伺候,便也没进产房,只陪着刚醒来的婆母痛哭流涕。 隔壁的小婴儿似乎被哭声惊醒,也跟着放声大哭,任凭乳母怎样哄都哄不好。 刚刚安静下来的坤宁宫,再次哭声震天,而后在一片哭声中,有人喊了一声“皇上”,所有哭声戛然而止。 郝如月被人搀扶着走出产房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年轻的帝王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坐在交椅上流泪,交椅前面跪着两个小太监正在擦拭血迹,帝王腾出手来抹了一下唇角,低头看去,掌心满是鲜红。 乳母见状,忙接过襁褓,就见才停止哭泣的小婴儿再次高声啼哭起来。 这个乳母哄不好,又唤了一个乳母哄,仍是哄不好,只一会儿嗓子都哭哑了。 眼瞧着小家伙一张脸哭得紫涨,郝如月实在心疼,便虚弱道:“抱过来,我试试。” 第15章 打赌 郝如月想抱抱太子,乳母见她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怕她经验不足帮倒忙,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皇后娘娘拼死生下的嫡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们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郝如月知道乳母做不得主,便没有为难,转而戚惶地看向康熙,戚惶地喊了一声姐夫。 康熙心中一痛,再次呕出一口血来,顿时脸白如纸,把龙袍都弄脏了。 梁九功吓得魂飞天外,心说,姑奶奶,小祖宗,你再喊姐夫扎皇上的心,皇上怕都要追着皇后去了。 “大胆!”梁九功将脑袋别在裤腰带里,对着郝如月虚张声势,“君臣有别,姑娘请仔细着言行,御前失仪和大不敬都是重罪!” 别逼我跪下求你! 康熙接过梁九功递来的手帕擦了嘴,又就着宫女的手漱过口,才瞪了梁九功一眼,话却是对着乳母说的:“把太子抱给她。”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皇上这就打算立太子了吗? 于是所有人都朝郝如月怀中的小太子投去欢喜的目光,只有郝如月知道,小家伙的悲剧人生就此拉开序幕。 她伸手接过襁褓,抱着太子谢恩,站起身却道:“可怜你才失了额娘,又要背上储君的重担,今后还不知有多少风雨等着,你可要快快长大,听见了吗?” 乳母小心翼翼将襁褓递过去,眼珠不错地盯着郝如月的一举一动,这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小姑娘看起来还未及笄,抱孩子的动作却相当娴熟。 最最神奇的是,太子被她抱在怀中,好像认出什么似的,只哭了两声,便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扎,还一边扎一边小声哼哼。 郝如月给佟佳氏看过孩子,自然知道小家伙这副表情是要做什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想将襁褓还给乳母喂奶,又怕小家伙哭出毛病,不还吧,她还未出嫁,就被小婴儿在胸前这样拱来拱去实在尴尬。 正尴尬着,眼前明黄一闪,手上一轻,襁褓再次回到了皇上怀中。小家伙瘪了瘪嘴,又瘪了瘪嘴,到底没哭出来,只将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吮着,一会儿就把自己哄睡了。 乖巧到令人心疼。 可能是最近跟小孩子打交道比较多,郝如月的心越来越软,这会儿见了没娘的孩子更是心疼到不行:“皇上,太子想是饿了,还是将他抱给乳母吧,等他睡醒了吃饱了就不会哭了。” 刚刚更像是在闹觉。 皇上吐了血,可把梁九功吓够呛,忙叫人去传胡院政过来。 此时胡院政也到了。 康熙有些不舍地将太子交给乳母,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看向郝如月:“你的食盒呢?里面装了什么?” 郝如月这才想起食盒,忙走进产房去找,刚刚她被嬷嬷拉到皇后床边的时候,随手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左右这鸡血草也救不了皇后的命,倒不如送给康熙当补药,毕竟他刚才也吐了几口血。 太子已经没了额娘,阿玛要是再出什么问题,也太可怜了。 “回皇上的话,这是臣女亲手给姐姐做的药膳。”说着说着泪意再次上涌,原主这眼窝也太浅了。 郝如月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这药膳最是补血,里面的药材极为难得,扔了可惜,不如皇上用了吧。” 扔了可惜?梁九功眼睛都瞪圆了,他十三岁跟在皇上身边,别说皇上御极之后,便是做皇子的时候也没用过别人要扔的东西啊! 然后就见皇上点点头,如月姑娘将食盒打开,取出碗递给皇上,皇上一饮而尽,梁九功:“……”坏了,还没试毒呢! 康熙仰头将凉掉的药膳饮下,却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原本冰凉的手心渐渐发热,连头脑都变得清明起来。 这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从前一直恨着皇上,又是上吊又是铰头发的,性格比较偏激,梁九功怕这药膳有问题,赶紧让胡院政进来给皇上诊脉。 二姑娘不怕掉脑袋,他还怕呢。 胡院政诊脉过后,长出一口气:“皇上脉象平稳,气血充足,并无大碍。” 梁九功:“……” 其实不光梁九功纳闷,胡太医也是百思不解。 来的路上,小太监都跟他说了,皇后骤然薨逝,皇上急火攻心连吐了几口血,用了足足三桶水才把血迹冲洗干净。 是个人连吐几口血,才经历过大喜大悲也不可能脉象平稳,更不可能气血充足。 可皇上的脉象确实如此,胡院政自认医术精湛,不可能出错。 见梁九功一脸错愕,胡院政一脸懵,康熙转头对郝如月道:“你的药膳很管用,朕觉得好多了。” 胡院政不愧是院政,听话听音很快找到了重点:“药膳?” 什么样的药膳能有如此显著的补血功效,胡院政看向郝如月虚心请教,郝如月也没藏着掖着:“其他食材倒也普通,只一味鸡血草有补血的功效。” 其实那只是一碗加了鸡血草浓缩液的红枣枸杞汤。 胡院政竟没听过:“敢问姑娘,这味叫鸡血草的药材产自何处?” 这个郝如月可不能说,说出来怕吓着他们,便胡诌道:“偶然得来,出处我也不是很清楚。” 胡院政是个出了名的药材迷,府上收藏的名贵药材比太医院还多,闻言道:“这味药材补血有奇效,老夫很感兴趣,姑娘若能再得,可卖与老夫,价钱随姑娘开。” 胡院政祖上贩卖过药材,家底十分丰厚。 从坤宁宫出来,胡院政便被慈宁宫的人请去了,太皇太后见到他劈面就问:“皇上怎么样了?” 胡院政照实说了,然后化身药材发烧友,大夸特夸了一番鸡血草的立时补血功效,最后遗憾道:“若这如月姑娘早来一步,皇后娘娘兴许有救。” 太皇太后对什么鸡血草半点不感兴趣,只对它的主人感兴趣:“你是说这碗药膳是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带进宫,拿给皇上喝的?” 胡太医点头:“皇上喜得嫡子而后丧妻,先是大喜继而大悲,急火攻心以致吐血,若不是如月姑娘肯拿出鸡血草相救,医治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怎么也要卧床调养半月。 原来是这样,太皇太后沉吟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说。 等胡院政离开,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剥了一个橘子,才试探着道:“太皇太后常说太后惯着皇上,奴婢冷眼瞧着,最心疼皇上的还是太皇太后。皇后新丧,皇上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太皇太后不如随了皇上的愿,把如月姑娘留在宫里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你以为那个二姑娘不能进宫,都是因为我吗?” 见苏麻喇姑一脸的“难道不是吗”的表情,太皇太后摇摇头:“咱们的皇上啊,主意正着呢,不信我跟你打个赌,便是我提了将人留下,皇上还不一定答应呢。” 苏麻喇姑伺候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有时候都猜不透她老人家的心思,就更不要说八岁御极,十四岁擒鳌拜,二十岁就手握天下的皇上了。 这两位打起哑谜来,她就是那个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不过见太皇太后在皇后薨逝之后,终于展颜,苏麻喇姑也不好扫了她老人家的兴致,凑趣儿道:“这一把奴婢还真愿意跟太皇太后赌,太皇太后且说赌什么?”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就赌抄经书吧,整卷地藏经,谁输了谁抄,为早逝的皇后超度。” 果然午后皇上过来请安了,太皇太后安慰了皇上一番,见他气色尚好,心下稍安,又想起自己与苏麻喇姑的赌注,便问:“我听说赫舍里家的长房来人了?” 见康熙应是,又问:“二姑娘也来了?” 康熙只是点头,垂着眼睑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半句额外的话也没有。 太皇太后看了苏麻喇姑一眼,才道:“皇后新丧,我知道皇上心里苦,太子身边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照顾。皇上不好开口,就由我来说,把赫舍里如月留在宫中。” 话音未落,原本八风不动的的帝王诧异抬眸,不等他接话,太皇太后又说:“此女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又没生养过,骤然封了高位,恐怕人心不服,也跟钮祜禄氏一样,从贵人做起吧。” 康熙就说太皇太后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直听到钮祜禄氏,才想起这番话好像是当初太皇太后将钮祜禄氏硬塞给他时,他对太皇太后说的。 没想到今日竟然用在了如月身上。 如果只是一个贵人的话,还是算了吧,康熙垂下眼睫:“多谢皇祖母的好意,只是皇后刚刚过世,孙儿没心思想这些。” 太皇太后再次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太皇太后说将人留下的时候,皇上明显是愿意的,怎么听到后半句就蔫了。 且不说后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三旗贵族每家最多有一个女子身居高位,若再送女进宫,位份都不会高。 赫舍里家已然出了一个皇后,二姑娘再进宫的话,贵人已经是能给的最高位份了。 第14节 当初先帝爷给皇上留下四大辅臣,苏克沙哈和鳌拜都死了,索尼家出过一个皇后,如今皇后薨逝,轮也该轮到遏必隆家出头了。 毕竟遏必隆在皇上清算鳌拜一党的时候,也算出过力。 可钮祜禄氏的初封只是一个贵人。 贵人是庶妃,算不得一宫主位,见到高位妃嫔要行礼,搞不好还会被刁难,可皇上的后宫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宫里只有一个皇后,皇后之下四妃空缺,六嫔空缺,如今皇后没了,所有人都是庶妃,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除非……苏麻喇姑忽然想起当年皇上对赫舍里家二姑娘的承诺,便觉得皇上只是看起来比先帝正常些,其实那心也是偏到胳肢窝里去的。 得,又输了,她还是回屋抄地藏经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什么,你没听错吧,皇后当真留了这样的遗言给我? 第16章 遗言 送走皇上,太皇太后老神在在地自己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对苏麻喇姑说:“你们都只知道一味地顺着皇上,却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罢了,皇上不能当坏人,这个坏人还是我来当吧。” 太皇太后剥橘子吃的时候,郝如月也在吃橘子,一边吃一边哭。 爷爷说她心硬如铁,二叔他们骂她斩尽杀绝,双方斗法多年,他们一直都在找她的软肋,却谁都没能找到。 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只有工作,孤狼一条。 可她却会因为深夜加班胃疼,助理冒雨送来胃药,哭了半个晚上。 也会因为应酬醉酒,在街边呕吐时,被流浪狗陪伴,出资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建了第一家流浪动物救助舍。 其实她的软肋一直都在,还很明显,只是那些所谓的家人没机会发现罢了。 就如现在,她吃着皇后给她留了好几日,都有些干瘪的大橘子,再看睡在旁边的奶团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特别这时候还有人在旁边拼命煽情:“姑娘,上一回大福晋进宫,姑娘没来,娘娘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丁香人如其名,长得很惆怅,声音更惆怅:“娘娘临走前,让奴婢给姑娘带话……” 此时屋中并无第三个人,丁香还是凑在郝如月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娘娘说,她要走了,请二姑娘替她照顾皇上。” 郝如月收住眼泪,怀疑自己听错了:“照顾谁?” 丁香当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并没有,皇后娘娘就是这样说的,还说了两遍:“是……照顾皇上。” 丁香十分笃定。 郝如月:“……” 好容易收住的眼泪再次脱缰,哭到快要脱水的时候,郝如月才停下来,顶着满脸泪痕道:“姐姐放心,我定会替你照顾好太子。” 丁香纠正:“……是皇上。” 郝如月定定看她:“是太子!” 丁香被吓了一跳,忙跪下:“是!是太子!” 松佳嬷嬷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满是泪痕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表情,她转身看向乾清宫的方向,此时此刻皇后娘娘的梓宫正停放在那里。 娘娘,二姑娘长大了。 皇后薨逝,松佳嬷嬷本来打算自请出宫养老,这会儿见二姑娘要留下照顾太子,心中又有些犹豫。 都说宫门深似海,松佳嬷嬷陪皇后在宫里生活了好些年,自然很有体会。 别看后宫的主位娘娘不多,庶妃却并不少。皇上登基十三年,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个孩子,到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三个,这三个孩子中只有大阿哥一个皇子。 先帝也是幼年登基,子女的存活率同样不高,可也有五成立住了,而当今的孩子十不存三,要说这后宫里没有什么猫腻,反正松佳嬷嬷不信。 可能太皇太后也看出点什么,大阿哥才满月便叫人抱出宫外,养在大臣家中。 皇长子尚且如此,皇太子就更危险了。 松佳嬷嬷只是一个奴才,主子没了也想着明哲保身,不愿留在宫里继续趟浑水。 可这会儿见二姑娘要留下照顾太子,她老人家也跟打了鸡血似的,顿时改了主意。 主子都不怕,她一个老婆子怕什么,总不能让二姑娘带着太子在宫里两眼一抹黑吧! 听见屋中传出啼哭声,松佳嬷嬷忙忙走进去:“二姑娘,太子想是饿了。” 郝如月认出她便是在产房里将自己拉到皇后床边的那个嬷嬷,奇怪的是,从那之后再没见她出现过。 所以郝如月只当她是个稳婆。 没想到她此时又现身了,还能出现在太子住的暖阁里,郝如月不由诧异,转头问丁香:“这位是?” 不等丁香张嘴,松佳嬷嬷自我介绍道:“二姑娘,奴婢松佳氏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今日与二姑娘在产房……见过。” 说到产房,松佳嬷嬷眼中再次泛起泪光,郝如月看得真切,不似作伪:“那之后嬷嬷在忙什么?” 既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为何只在产房见过一面,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这位嬷嬷的眼泪是真的,可行为郝如月不敢苟同。 在其位谋其政,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当年皇后进宫,只带了丁香和芍药两个贴身的丫鬟,太皇太后不放心,便从慈宁宫拨了松佳氏过去伺候。 最初松佳氏只是个教习嬷嬷,专门负责教皇后宫廷礼仪,后来才被晋升为坤宁宫掌事嬷嬷。 从教习嬷嬷到掌事嬷嬷,别看只是换了一个头衔,品阶可是从五品直接飙升到三品,年俸也翻了好几番。 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里子面子都有。 从那时起松佳氏便死心塌地跟着皇后,事事为皇后筹谋,这才没让皇后着了某些人的道儿。 多年相处下来,松佳嬷嬷早就超越丁香和芍药,成了皇后最信任的人。 其实皇后留给二姑娘的那些话,是当着丁香和她一起说的,皇后指定的带话人也是她。 可她未战先怯,害怕皇后没了,自己跟着太子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才对丁香说她要出宫养老,让丁香将那些话转告二姑娘。 二姑娘慧眼如炬,是她的错,她认。 松佳氏被质问,内心反而安稳下来。 赫舍里家的这位二姑娘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骄傲纵任性,人也不糊涂。 相反她很精明,脾气比皇后泼辣,像是个能成事的。 既然选择留下与二姑娘共进退,她就该实话实说,博取信任:“不敢欺瞒二姑娘,皇后娘娘薨逝,坤宁宫没了主子,奴婢年纪也大了便想求个恩典出宫养老,确实有些懈怠了。” “树倒猢狲散,怨不得谁。” 郝如月打算留下,自然希望皇后身边的人不要散,留下帮自己:“松佳嬷嬷想要告老,也是人之常情。皇后薨逝,太子尚在襁褓,以后的路有多难走,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 目光扫过松佳氏和丁香,声音坚定:“不过富贵险中求,若有人愿意留下侍奉太子,陪太子闯过难关,以后的泼天富贵不难想见。” “反正我会想办法留下,你们何去何从,也希望你们能想清楚。” 太子睡得不是很安稳,郝如月轻轻拍了拍,太子再次睡沉,郝如月放轻声音:“毕竟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芍药这时候走进来,正好听见郝如月的话,当先跪下说:“奴婢和丁香是家生子,全家都在赫舍里府上当差,奴婢与丁香愿意留下侍奉太子!” 丁香仿佛被芍药点醒,忙跟着跪下表态:“二姑娘,奴婢愿意!” 松佳嬷嬷是慈宁宫的人,她老了可以求恩典出宫,她们可是家生子,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大福晋手上,除了留下,她和芍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哪知道她们跪下之后,松佳嬷嬷也给二姑娘跪下了:“若二姑娘不嫌奴婢老迈,奴婢也想要那泼天的富贵!” 郝如月做过集团的执行总裁,知道如何给底下员工画大饼,可大饼好画,也得有人肯吃才行。 舍赫里皇后人虽然走了,却给她留下了一个不错的班底。 夕阳挂在天边,眼看宫门便要落匙,即便皇后是她姐姐,郝如月也没有夜宿皇宫的道理。 明日进宫哭丧,今日也要回家。 她之所以能留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大福晋伤心过度,几次哭到晕厥,皇上有话让赫舍里家女眷在偏殿歇息。 郝如月站起身将松佳氏三人扶起,没时间客套,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难题:“松佳嬷嬷,我如何才能留在宫中?” 留不下来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这个好办,去求皇上不就行了。二姑娘不是别人,她可是住在盛心庵的人啊,松佳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想起了太皇太后。 帝后大婚的时候,她还在慈宁宫当差。 洞房花烛夜皇上撇下皇后,独自在御花园坐到后半夜,第二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 太皇太后听说了只当没听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却把太后和苏麻喇姑心疼坏了,纷纷劝说太皇太后随了皇上的心意,将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一并抬进宫。 那时候太皇太后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赫舍里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不可能再抬进另一个姑娘,皇上想要娥皇女英,索尼答应,鳌拜和遏必隆会答应吗? 之后倒是抬进来一个姑娘,不过不是赫舍里家的,却是钮祜禄家遏必隆的女儿。 “二姑娘想要留下,必须得过太皇太后那一关。”不然求了皇上也没用,松佳氏只能给出方向,至于如何过关,她也想不出好办法。 一上来就要面对孝庄太后,贴脸开大吗,郝如月头冷。 恰在此时,有人不请自来,让她看到了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要猪一样的队友! 第17章 帮手 安贵人、敬贵人和贵人钮祜禄氏联袂而来,事先都没人给坤宁宫打声招呼,三人一进来就往太子身边凑。 安贵人和敬贵人还算客气,都与守在一旁的郝如月寒暄了几句,劝她节哀。钮祜禄氏好像根本没看见郝如月,进屋便指使乳母:“把太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松佳嬷嬷要拦,被郝如月拉住了,乳母只得将太子抱过去。钮祜禄氏轻蔑地盯了郝如月一眼,嗤地笑出声。 都说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人美性子烈,连皇上都敢得罪,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第15节 又看向安贵人和敬贵人,眼中满是得色,对付一个窝里横的家伙,她就说不用带这么多人过来吧。 知道的,她们是来帮忙照顾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抢孩子呢! 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太子,钮祜禄氏微微蹙眉,红乎乎的并不讨喜。 钮祜禄氏不喜欢小孩子,奈何身边的心腹嬷嬷提醒她早晚要做皇后,太子早晚都是她的儿子,早培养感情早好。 便是她当真喜欢不来,也得做做样子给皇上和太皇太后看,让皇上和太皇太后觉得她贤良淑德,可堪大任。 所以她给皇后哭过灵,便拉着安贵人和敬贵人过来帮忙照顾太子。 可这太子一直睡着,并不见醒,太子不醒她总不能一直杵在这儿干等吧。 皇后薨逝,国丧二十七日,哭灵三日。每日上午哭一个时辰,下午哭一个时辰,哭的时候有教习嬷嬷盯着,不能偷懒。 今日她才假哭了一个时辰,就跪得腰酸背疼,腿发软。 想一想明天后天,累都累死了,哪有时间一直耗在坤宁宫。 郝如月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自鸣钟,低声吩咐芍药上茶。 茶水本不归芍药管,而是丁香负责,这会儿有人来闹,二姑娘却吩咐她上茶,芍药与丁香对视一眼,应是退下。 走到茶房吩咐小宫女烧水泡茶,她自己则溜着墙根疾步往乾清宫走去。 她不管茶水,给乾清宫送信倒是她的差事。 再过半刻钟小家伙就该被尿憋醒了,被尿憋醒会哭,尿湿尿布会哭,换尿布的时候也会哭,天使宝宝只这一会儿比较折磨人。 可能生下来便没有亲额娘在身边,小家伙特别没有安全感,乳母抱着喂奶还行,如果他不饿,醒来非要她或者皇上抱才能很快安静下来。 不然就哭个没完。 所以郝如月才被留在坤宁宫,负责照顾太子,免了她早晚的哭灵。 “太子什么时候醒?”钮祜禄氏揉着腰,没好气地问。 两个乳母轮流抱着太子溜达,安贵人、敬贵人和钮祜禄氏是来照顾太子的,却被乳母转到头晕。 她们跪了一个下午,嚎哭了一个多时辰,人人都是两眼干涩,腰酸背痛,腿跟灌了铅似的。 太子再不醒,她们都要倒下了。 “太子睡得正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咱们明日再来吧。”安贵人接话道。 皇后薨逝,下一任皇后的人选没有争议,肯定是钮祜禄氏。 安贵人和敬贵人不过是想提前巴结未来的皇后,这才答应陪钮祜禄氏到坤宁宫来照顾太子。 可太子一直睡着,身边有乳母,还有嫡亲的小姨照顾,并不需要钮祜禄氏,更不需要她们。 几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不说,关键身上太累,她们快撑不住了。 安贵人说完,敬贵人连连点头,烧热灶也不急于一时,她明日说什么都不来了。 帮手送上门,皇上还没到,郝如月怎么可能放她们离开:“三位贵人再坐坐,太子这就要醒了。” 说着吩咐乳母将襁褓放在炕上,果然太子才躺了一会儿,便哼哼唧唧地睁开眼睛,挥舞小拳头,用力蹬着腿。 “哎呦,太子这是怎么了?”太子睡醒,三人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安贵人嘴快率先发难,说完看向敬贵人。 敬贵人也是一脸紧张:“不知道。” 之后两人齐齐看钮祜禄氏,钮祜禄氏几步走到炕边,伸手去解抱被:“还能怎么了,肯定是下人没伺候好,让太子不舒坦了。” 连带着把郝如月都归拢到下人堆里去了。 其实钮祜禄氏看不上赫舍里家的姑娘也不是没有缘由,论身份尊贵,钮祜禄家能把赫舍里家甩出好几条街。 当年太皇太后拉拢索尼,立索尼的孙女为皇后时,鳌拜曾说索尼的孙女是下人之女。 薨逝的皇后都是下人之女,那么皇后的妹妹自然也是下人了。 钮祜禄氏比郝如月还小几岁,在家时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懂得如何照顾小婴儿。之所以这样说,一则是为了羞辱如月,二则是为了贬低别人拔高自己。 若坤宁宫的人将太子伺候妥帖,她日后怎么过来帮忙,怎么提前与太子建立母子之情,怎么利用太子见到皇上呢。 嬷嬷说得没错,以她的家世背景,早晚要住进坤宁宫,太子早晚都是她的儿子,提前建立母子亲情很重要。 可钮祜禄氏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十岁进宫,被太皇太后养在身边,今年才指给皇上,几个月过去,也只见过皇上一面,侍寝过一次。 竟还不如乾清宫后身围房里最低等的官女子侍寝多,可见皇上对她并不怎么上心。 而且她都侍寝过了,仍然只是贵人,连个封号都没有。 借着请安的机会,她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取经,太皇太后怎么说来着,她老人家说:“你的后福大着呢,不必着急。” 又暗示她,宫里女人的宠爱,都是自己争来的,别人帮不上忙。 于是她便想到了借太子争宠的办法。 借子争宠,本来就是后宅女人争宠最常用的方法。 在家时,她虽然没学会如何照顾小孩子,却目睹过某些妾室仗着自己有儿子,今日说儿子病了,请阿玛过去,明日说儿子想阿玛了,请阿玛过去。 当时听额娘私下抱怨,她很生气,如今想来似乎很管用。 二阿哥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可见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加之幼年丧母,皇上只会更加怜惜。 只要能把太子握在手心,何愁没有恩宠。 等她与皇上日久生情,还愁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皇后之位注定是她的,她的孩子也是嫡出,到时候太子恐怕都要换人了。 想到这里,再看襁褓中的小婴儿,钮祜禄氏脸上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就连复杂难解的抱被也变得听话起来,很快解开了。 抱被其实很好解开,只是钮祜禄氏没带过孩子,上手之后不得其法,很是生拉硬拽了一通。 乳母看不过眼,便想上前帮忙,同样被二姑娘一个眼神制止了。 安贵人和敬贵人对视一眼,抿嘴轻笑,看热闹。 松佳氏冷眼瞧着,心知二姑娘的隐忍,多半是想出了留下的办法,于是站着没动。 倒是丁香急得直看郝如月,生怕钮祜禄氏对太子不利,郝如月表情淡淡,在尿布散开的瞬间心中默默倒数。 忽然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不偏不倚呲到钮祜禄氏脸上,钮祜禄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嘴要叫,又被呲了一嘴,含恨闭麦。 小家伙这一泡尿,水量之大,射程之远,刷新了郝如月浅薄的带娃经验,不仅钮祜禄氏被呲了满身满脸,就连站在她身后看热闹的安贵人和敬贵人都没放过。 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余光扫向窗外,瞥见那一抹明黄,郝如月一把推开钮祜禄氏,转头接过松佳嬷嬷递来的东西,麻利地给太子换好尿布,用抱被裹住抱在怀中。 小家伙刚才尿得痛快,并没哭,直到被人抱起,闻见郝如月身上熟悉的气味,这才想起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钮祜禄氏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顿时气炸。她不敢打太子,还不敢打下人之女吗,也顾不得身上有异味了,扑上去便要挠如月的脸。 这张脸太美了,对她总是威胁,不如趁乱毁掉。 看她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勾引皇上! 谁知护甲还没碰到那张绝美的脸,便被人捉住了手腕,钮祜禄氏气疯了,尖叫道:“大胆!谁敢拦……” 便听身后响起了安贵人和敬贵人惶恐的请安声,钮祜禄氏蓦然回头,却见捉住她手腕的人正是皇上。 而她此时,满头满脸都是童子尿。 吴三桂反了,北边察哈尔蠢蠢欲动,国事繁重,皇后大殓皇上也只是短暂地露面,哭灵全靠她们这些倒霉蛋儿撑着。皇上这会儿应该在乾清宫议事,怎么忽然出现在坤宁宫的暖阁? 钮祜禄氏跋扈归跋扈,却不是个傻的,心中瞬间百转,当即放下手臂,哭倒在皇上脚边,打算缓一口气再告状。 可就是这一口气,让郝如月抢了先:“贵人息怒,太子尚在襁褓,什么都不懂,还请贵人手下留情。” 什么跟什么就手下留情,她要打的是她,不是太子! 别给她乱扣帽子! “皇上,嫔妾没有……” 钮祜禄氏急于解释,奈何嘴没人家快,又被堵了回来:“贵人,童子尿是药,最能滋阴去火,刚刚您就当喝了一碗加盐的参汤吧。” 这也太形象了,色香味俱全。 钮祜禄氏没忍住当场就吐了,还不慎弄脏了龙袍下摆,跪在她身后的安贵人和敬贵人也是一阵干呕。 加盐参汤?yue! 作者有话要说: 钮祜禄氏:皇上,她阴我! 第18章 算计 康熙走进来就看见钮祜禄氏扬手打人,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郝如月和太子身上,并没发现钮祜禄氏她们有什么异常。 所以钮祜禄氏扑过来,便让她扑了,康熙也想听听她在坤宁宫打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后尸骨未寒,太皇太后病重,钮祜禄氏作为太皇太后手把手教出来的皇后接班人,不说在后宫为他分忧,反而跑到坤宁宫欺负太子。 亏得太皇太后在他面前把钮祜禄氏夸得跟朵花似的,康熙只觉槽多无口。 这会儿听见神来之笔“加盐参汤”,康熙胃里也有点不舒服,然后被钮祜禄氏吐了一脚,弄脏龙袍,不光胃里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了。 早有小太监跪在地上,给皇上擦靴子擦龙袍,顺便把地上的“参汤”也擦了。 钮祜禄氏毫无意外被叉了出去,康熙又看向以手帕掩口的安贵人和敬贵人:“你们又怎么了?也喝了参汤不成?” 安贵人和敬贵人不敢欺君,只得小心翼翼回话:“臣妾没有,只是身上沾了一点。” 那也有味道,康熙摆摆手,安贵人和敬贵人同样被叉了出去。 等三人都被扫地出门,康熙才看郝如月,温声问她:“你怎么样?” 郝如月想留下,自然要拍康熙的马屁:“幸亏皇上及时赶到,不然臣女这脸怕是保不住了。” 康熙凝神看她,半天才垂下眼睑:“这段时间宫里乱糟糟的,朕分身乏术,你留在太子身边,朕很放心。” 这时松佳嬷嬷恰到好处地站出来说:“皇上,娘娘去时给二姑娘留了话,让二姑娘帮着照看太子。” 第16节 郝如月打蛇随棍上:“臣女愿意为皇上分忧,殚精竭虑必不负皇后生前所托!” 康熙没说话,而是在脑中将刚刚发生的事捋了一遍,片刻后盯着郝如月的眼睛:“所以你想留下?” 这样看来,钮祜禄氏更像是个投名状。 被人说中心事,郝如月也不慌:“正是。臣女愿意留下替姐姐照顾太子,为皇上分忧。” 巧言令色,康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问:“既然你如此懂事,之前朕传你进宫,你为何不来?” 郝如月:“……”那是原主的锅。 想起盛心庵,郝如月勾唇:“那时候宫里有姐姐伺候皇上,臣女住在盛心庵便好。” 听她说起盛心庵,康熙的心不自觉软了一下:“想留下,便留下吧,那个尼姑庵回头朕让人拆了。” 解决了盛心庵,也不一定能长久地留在皇宫,想要名正言顺留下,还得过太皇太后那一关。 郝如月本想趁热打铁,求皇上去跟太皇太后说,转念一想,如果皇上说话有用,此时躺在金丝楠木棺材里的那一个便是原主了。 前朝还有政事,皇上坐一会儿便走了,郝如月将太子交给乳母喂奶,她自己则坐在炕沿上思索对策。 没一会儿大福晋和佟佳氏过来了,松佳嬷嬷便把皇后留给二姑娘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道:“皇上刚来过,说是要让二姑娘暂且留下照顾太子。” 大福晋求之不得,佟佳氏也道:“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主位,其他都是庶妃。如今皇后薨逝,宫里正乱着呢,太子身边确实得留个可靠的人照顾。” 只有丁香和芍药两个宫女可不行。 松佳嬷嬷赞赏地看了佟佳氏一眼,心说赫舍里家这位大奶奶倒是个精明人。 原先有皇后管着,皇上的孩子十个都能折损七个,今日皇后没了,太皇太后病重,太后是个菩萨不管事,太子身边必须得有一个镇得住场的狠角色。 她在宫里虽然有些体面,到底只是奴才,对上贵人小主,也是不敢冒犯的。 所以之前她才心灰意冷,想要离宫养老。 二姑娘不一样,二姑娘是皇后的亲妹妹,根红苗正的上三旗贵女,索中堂的亲侄女。再加上未出阁的女儿本就尊贵些,便是安贵人之流遇上也要礼让三分。 刚刚对上出身更加高贵的钮祜禄氏,二姑娘也没带怕的,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派人搬救兵,最后来了一招“恶人先告状”,让皇上将三个贵人一起给叉了出去。 料想她们短时间内不敢再登门。 其中必然有皇上的偏爱,毕竟二姑娘简在帝心,可更多的还是二姑娘临危不惧,有勇有谋,甚至可以说是诡计多端了。 “皇上留如月照顾太子,说没说如何安置?”佟佳氏委婉地问松佳氏。 真不是她心急,或者落井下石,如月还没出嫁,总不能没名没分地留在后宫照顾太子吧。 当初钮祜禄家送女入宫,也是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美其名曰入宫待年,实际上早就占了后宫的一个名额,早晚要给皇上当妃嫔。 如月这算怎么回事,皇上留下如月,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吗? 若太皇太后点了头,过了明路,必然会给如月一个位份,给赫舍里家一个交待。 可松佳嬷嬷什么都没提,佟佳氏怕如月年纪小不懂这些,大福晋又只顾着太子,不顾女儿,她这个做长嫂的总要问一问。 见问,松佳氏摇头,是她疏忽了。 只想着二姑娘的好处,却忘了她还未出嫁,怎么能不明不白地留在宫中。 便是二姑娘自己愿意,赫舍里家也不会答应。 这下可难办了。 见松佳嬷嬷摇头,佟佳氏有点生气了:“既是这样,劳烦嬷嬷差人去慈宁宫禀报,就说我与大福晋要出宫了,想去给太皇太后磕个头。” 大福晋这时候才从丧女之痛中回过味来,她只生了两个女儿,如兰已经没了,不能再将如月也搭进去:“是了,我去跟太皇太后说,就说如月命硬,无福留在宫里伺候太子!” 太子是她的外孙,也是天家血脉,便是没了母后,还有父皇,还有皇祖母,还有曾祖母。 方才不管不问,这会儿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佟佳氏对大福晋的表态不敢苟同。 赫舍里家能有今日的煊赫,除了太公会站队,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家里出了大清入关之后的第一位旗人皇后。 皇后贤德,与皇上举案齐眉,深得爱重,生下两胎都是皇子,地位稳固。 三叔索额图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被皇上重用,加之自己有本事,终于坐上中堂之位。 谁料皇后英年早逝,赫舍里家今后能否继续煊赫,还未可知。 哭灵的时候,佟佳氏便听见有人私下议论,说钮祜禄氏十岁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由太皇太后亲自教导,下一任皇后非她莫属。 闲言碎语虽然扎心,却并非空穴来风。 当年遏必隆若没有站队鳌拜,大清第一位旗人皇后未必能花落赫舍里家。 如今四大辅臣没了三位,活着的只有遏必隆一人,太皇太后怎么也要给钮祜禄家一个面子。 太皇太后给遏必隆面子,就意味着先皇后拼死生下的太子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儿子。 钮祜禄氏什么都没做,平白捡了太子当儿子,不管别人,反正佟佳氏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如月得留下,还得名正言顺地留下。 只要她得了位份,哪怕跟钮祜禄氏一样只是个贵人,她有太子,有圣心,何愁没有晋升! 从前如月太闹腾,太皇太后不喜欢她,可太皇太后老了,皇上才二十岁,太子才一岁,也许赫舍里家还能再出一位皇后,也未可知。 “额娘,我想留在宫里。” 如月的声音拉回了佟佳氏的思绪,只见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大福晋:“姐姐临终前将太子托付给我,便是皇上不留,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留下。” 大福晋泪流满面,差点又晕过去:“月儿,额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 穿越前,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剩下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一个个都恨不得她死。 没有让那些人偿命,是遗憾,没能继承建山集团,也是遗憾。 可穿到这里,她有父母,有兄嫂,还有小侄子,和太子小外甥,郝如月忽然觉得很满足。 他们真心待她,她也愿意为他们付出,只要他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就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 郝如月扑在大福晋怀中,喊了一声额娘,在大福晋的眼泪快流成河的时候,对她说:“额娘,女儿刚刚把钮祜禄氏、安贵人和敬贵人全都得罪了,女儿要是走了,她们肯定会对太子不利。” “即便没有姐姐的托付,女儿也不能走!” 大福晋:“……” 佟佳氏还跟她说月儿变了,哪里变了,还是那么能折腾。 才进宫不到一天,把未来的皇后,和未来的高位妃嫔得罪了一个遍。 除了她的月儿,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能闯祸的。 罢了,罢了,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上,大福晋收住眼泪:“那我去找皇上,求皇上给你一个名分。” 就算是月儿闯祸连累了太子,她也是赫舍里家嫡出的姑娘,先皇后的亲妹妹,不可能不计名分地留在宫里给太子当使唤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郝如月:好好好,我人还没到,告状的人已经到了。 第19章 变化 见大福晋要去找皇上,松佳嬷嬷忙劝道:“这种事大福晋去找皇上,不如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更便宜。” 顿了顿意有所指:“皇上最是孝顺,但凡太皇太后指的姑娘,没有打了驳回的。” 换句话说,后宫里的事太皇太后不点头,问皇上也没用。 大福晋自然明白松佳嬷嬷话里的意思,缓了一会儿才道:“走,咱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往常大福晋最怕见太皇太后,每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腿肚子都转筋,这回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豁出去了。 本来大福晋只想带佟佳氏过去,奈何松佳嬷嬷早派人去慈宁宫那边蹲着,派出去的人来回话,说钮祜禄氏、安贵人和敬贵人正在慈宁宫告状,不带如月去也不行了。 总不能让女儿吃了哑巴亏。 松佳嬷嬷要跟去作证,郝如月没让:“不管宫里多乱,坤宁宫不能乱,太子身边的人更不能乱,嬷嬷是坤宁宫的掌事,自然要留下坐镇。乱世用重典,嬷嬷切记。” 又吩咐丁香和芍药:“紧闭门户,除了皇上,谁也不许放进来。” 这时候除了皇上,她谁都不信。 转身进里间,见太子吃饱睡下了,郝如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对两个乳母说:“你们都是赫舍里家想办法送进宫的,我相信你们的忠诚,可我不信这吃人的后宫。从今日起,但凡入口之物,务必用银针试毒。” 她抬眸看向两个乳母:“守住太子!别的不敢保证,我只能说皇上的乳母有何等风光,你们日后都会有!” 郝如月知道太子胤礽长大成人了,可平安长大,和在惊恐算计中长大,完全是两个概念。 好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好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得到乳母指天发誓的保证,郝如月才放心跟着大福晋和佟佳氏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皇后骤然离世,赫舍里家一行人进宫的时候直接奔丧,并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在离宫之前过去也不算失礼。 松佳嬷嬷早派了宫人前去禀报,慈宁宫很快派人来接,只是走到日常起居的暖阁外,接引宫女站住了,回头朝三人笑笑:“几位且稍等,奴婢进去禀报。” 郝如月不懂宫里的规矩,大福晋和佟佳氏却对视一眼,齐齐蹙眉。 她们不是第一次来慈宁宫请安了。慈宁宫规矩大,并不需要接引宫女进去禀报,通常一进门,门口当值的宫女便去禀报了,根本不用在门外候着。 不过很快她们就明白了太皇太后的用意,因为有哭声从暖阁传出,随之而来的还有太皇太后慢悠悠的声音:“嗯,那丫头说的没错,童子尿是药材,专门败火用的,正好治一治你心浮气躁的毛病。” 钮祜禄氏模样好,性情好,学问也好,正是她为皇上预备的良配。可人无完人,这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子急脾气,缺少磨炼。 今日皇后刚没,皇上心里正难受着呢,赫舍里家女眷一个个都哭红了眼,宫里办丧事,也是乱糟糟的。 作为下一任皇后的人选,钮祜禄氏发挥的空间非常大。 这时候她可以去皇上身边伺候,拢住圣心,也可以提前承担起约束后宫的责任,表现自己的能力。 可她太心急,偏偏做了一个费力不讨好的选择,跑去坤宁宫照顾太子,招惹赫舍里家的女眷。 先皇后难产而亡,尸骨未寒,她这个准继母就巴巴跑去抢太子,赫舍里家的女眷不跟她拼命才怪。 只让她喝了一壶童子尿败火,估计也是忌惮她未来的身份,怕与继后闹僵,太子不好做人。 损是损了点,却很聪明,看来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胡闹了这么多年,竟也长出些脑子来了。 听见门外有人咳嗽,太皇太后撸了一把怀里的波斯猫,扬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们自己,等会儿赫舍里家的女眷进来,你们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知道自己有些偏心,罚得有些轻了,又道:“另外罚你们各抄地藏经十遍,为皇后超度,都起来吧。” 第17节 钮祜禄氏真的要气炸了,她好心好意去坤宁宫照顾太子,为皇上分忧,平白被赫舍里如月戏弄,喝了一嘴童子尿,最后反被皇上派人叉出去,颜面尽失。 咽不下这口气,又拉着安贵人和敬贵人给她作证,跑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诉苦。 皇上喜欢那个下人之女,偏向赫舍里如月,钮祜禄氏并不意外。这些年那女人在外头闹腾,打皇上的脸,皇上也只赏了一座尼姑庵给她,没有半点责罚的意思。 可太皇太后也偏向那女人是什么情况,钮祜禄氏敏锐地察觉到,赫舍里皇后一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与她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安贵人和敬贵人简直比窦娥还冤,她们不过是想烧热灶,提前巴结一下继后。什么都没做,却弄了一身骚,到最后还要跟着钮祜禄氏一起赔礼,一起抄经书。 那可是十遍地藏经啊,说是抄书,也跟禁足差不多了。 等她们抄完经书,国丧都结束了,还有什么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 要知道,皇上正在经历丧妻之痛,听说连中午的水果点心都没用。这时候谁能变成那朵解语花,解了皇上心里的痛,谁就能抓住圣心,早一步爬上高位。 宫里晋封都是有定数的,皇上又极重规矩,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便会处处不如人。 想着安贵人朝钮祜禄氏眨眼,想求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个情,少罚抄几遍地藏经。 钮祜禄氏看见了假装没看见,皇后一死,后宫里的庶妃们都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安贵人和敬贵人两个出身最高的。 打量她猜不出她们那点小心思。 是,她是太皇太后属意的继后人选,可她一天没住进坤宁宫,就一天得防着这些有背景的庶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抄佛经就抄佛经,正好免了明日和后日哭灵。 安贵人眼睛都眨抽筋了,也不见钮祜禄氏有动作,不由腹诽,好啊,还没当上继后呢,就玩上过河拆桥的把戏了。 安贵人气不过,掏出手帕掩住口鼻,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五月暑气蒸腾,钮祜禄氏身上的童子尿都发酵了,她才不要站在旁边熏着。 安贵人一退,敬贵人也退了,也掏出手帕按了按鼻子,好像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钮祜禄氏站在原地脸都气白了。 从坤宁宫出来,钮祜禄氏便对安贵人和敬贵人说她一会儿要去慈宁宫告状,让她们也跟去,并约定谁都不换衣裳。 就让太皇太后看看,赫舍里如月是怎么戏弄她们的。 所以钮祜禄氏只洗了头和脸,仍旧穿着那套素白的沾着童子尿的旗装,结果走到慈宁宫才发现,安贵人和敬贵人早换了衣裳。 钮祜禄氏当时便拉下脸质问她们,安贵人说她闻见尿骚味总想吐,怕在太皇太后跟前失仪,敬贵人说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裙子弄破了。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只好拿自己当证据,却不想一个人出洋相,便要求安贵人和敬贵人站在她身边。 两人无法,只得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太皇太后最近伤风感冒,鼻子堵了,闻不出味儿,可苦了满屋子服侍的,被发酵之后的尿骚味折磨够呛。 听钮祜禄氏三人哭诉完,众人才知道原来三人这一身尿骚是太子的杰作,心中不禁感叹,太子真是龙精虎猛,才出生就能尿这么骚。 可见是人中龙凤了。 太皇太后闻不到,便一直拉着她们说话,有宫女走到窗边想要打开窗扇透透气,被苏麻喇姑拦了。 太皇太后的风寒还没好,不能吹凉风,于是一屋子人大热天关在密不透风的暖阁里,闻着人中龙凤的尿骚味,格外酸爽。 断了一会儿案,太皇太后说热了,苏麻喇姑也没吩咐开窗,只让两个小宫女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打扇。 这一打扇不要紧,风经过尿骚三人组,直往门口扑。 国丧期间,宫里不许熏香,再加上天热,密闭空间人又多,汗臭味与尿骚味一混合,说不上来的难闻。 苏麻喇姑常年不洗澡,倒是能忍,屋里服侍的有人差点吐了。 原本以为尿骚三人组是三个人都骚,结果安贵人和敬贵人后退一步,与钮祜禄氏划清界限之后,众人发现尿骚味半点没减少。 合着只有钮祜禄氏一个人骚。 赫舍里家女眷走进去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风,郝如月有心理准备,大福晋和佟佳氏差点当吐了。 很想掏出手帕捂鼻子,奈何太皇太后端坐上首都没嫌臭,她们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忍着恶心上前行礼。 倒是郝如月怕熏着大福晋,进门时故意没将门关严,留了一道缝儿。 这一善举,很快赢得了屋中,除去太皇太后和钮祜禄氏之外的,所有人的感激。 太皇太后没想到赫舍里如月戏耍了三个贵人,还敢来给她请安,不由细细打量。 作者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皇上留你,你愿意吗? 郝如月:好好好,小boss玩阴谋,大boss玩阳谋。 第20章 阳谋 六年过去,她自己老了,眼前的小姑娘却出落得越发美艳。 人刚走进来,整个暖阁都亮了一下,白到发光也不过如此。 从前脸上还有些奶膘,如今消下去,只剩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仿佛会说话。 个头也高了一些,越发显得脖颈修长,腰身婀娜,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仿佛画里走出的仙娥。 她这个老婆子见了都挪不开眼,也难怪皇上的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美则美矣,还是让她喜欢不起来。 因为在赫舍里如月身上,她总能看到海兰珠和董鄂妃的影子。 眼睛像海兰珠,却比海兰珠多了一份野心,身段和体态像董鄂妃,又不似董鄂妃那般弱柳扶风,美艳中透着野性,青涩中自带凛然。 美得矛盾,却自成一体,是绝色,却非皇室之福。 行礼过后是寒暄,太皇太后劝大福晋节哀,大福晋含泪让太皇太后保重身体。 之后大福晋便把皇上留郝如月在宫里照顾太子的事说了,最后道:“皇上忙着前朝的事,说完便走了,并没说如何安置如月。正好臣妇还没给太皇太后请安,便想过来向太皇太后讨个主意。” 太皇太后诧异:“皇上当真是这样说的?”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大福晋和佟佳氏当时都不在场,闻言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再次给太皇太后行礼:“不敢欺瞒太皇太后,当时坤宁宫屋里服侍的皆可作证。”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又问郝如月:“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留下吗?” 大福晋和佟佳氏闻言对视一眼,心说太皇太后这话问得蹊跷,皇上金口玉言留人,谁敢不愿意。 再说如月是个女孩子,太皇太后这样问让她怎样回答,说愿意,会被人诟病不安分,于闺誉有损,说不愿意,便是抗旨。 她们把人都带来了,愿意不愿意根本不必问,太皇太后若同意,直接给个位份便好。 小boss玩阴谋,比如钮祜禄氏,大boss玩阳谋,比如太皇太后,不过这题不难,郝如月在路上便想到了破局之法。 她肯定得说愿意,却又不能完全愿意。 谁知她才动了动唇,声音还没出口,便听门外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郝如月诧异,这回她打算单打独斗来着,并没想劳烦皇上,皇上怎么比上一回来得还及时? 皇上到了,她这话自然说不下去了,除了太皇太后,和伺候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所有人都要出去迎驾。 结果才迎到门口,皇上已然大步走了进来。 康熙走进屋中,便被一阵怪风吹了龙脸,鼻翼动了动,蹙眉问:“慈宁宫这是打翻了恭桶吗,怎么这么臭!” “……”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才喝过“加盐参汤”的钮祜禄氏,再次被形容成恭桶,哪怕是厚如城墙的脸皮也撑不住。 可让郝如月意外的是,对方居然撑住了。 行吧,毕竟是未来的继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当康熙看见钮祜禄氏和她身上素白中透着鹅黄的旗装,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臭味的来源都不用找了。 他轻咳一声,言归正传:“太皇太后,太子年幼丧母,朕想留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在宫里照顾太子。”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康熙和郝如月的脸上转了两圈,很想看出到底是郝如月诱惑的康熙,还是康熙强行把人留下的,结果让她失望了。 两人都面无表情,一副无欲无求全都是为了太子的模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皇上这些年几经历练,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太皇太后还能理解,可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是怎么回事,脸上的表情居然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看不出来就直接问好了,太皇太后慈爱一笑,并不看皇上,仍旧看郝如月:“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啊?” 郝如月上前一步,话头再次被康熙截去:“太皇太后此言差矣,朕的决定,谁敢不愿意。” 太皇太后一阵无语,还谁敢不愿意,之前这丫头打你龙脸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呀。 “皇上,你可想清楚了,这丫头不是平民小户家的闺女,也不是包衣奴才家的女儿,她是上三旗贵女,先皇后的亲妹妹。” 太皇太后转头看康熙,目光灼灼:“你把她留在宫里,打算怎么安置人家?” 说着又看向赫舍里家的女眷。 从前皇上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守着自己对这个丫头的承诺,舍不得让她做妾,更舍不得让她从卑微的庶妃做起。 可钮祜禄家的女孩儿,遏必隆亲闺女进后宫都只得了一个贵人的初封,连封号都没有,太皇太后倒要看看皇上打算怎样安置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 到底看看皇上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两者都要的话,又怎样做到一碗水端平。 既然皇上舍不得让他的小美人儿为难,那么这个难题就留给他自己好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太皇太后满肚子阳谋,今日一个接一个地扔出来,令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以不变应万变,见康熙微微蹙眉,没有立刻接话,郝如月终于逮到机会:“太皇太后,皇后临终前曾让人给臣女带话,让臣女留在宫中照顾太子,直到太子长大成人。” 与皇上没什么相干,谁也别想毁她的名声。 郝如月虽然不看重所谓的闺誉,可入乡随俗的道理她懂,爱惜羽毛总是没错。 “臣女自知以未嫁女的身份留在后宫十分不妥,不但让皇上为难,也会令家族蒙羞。” 郝如月越说越顺,声音清朗:“臣女求皇上将盛心庵搬进皇宫,准臣女……” 第18节 “不行!”康熙忽然开口,打断了郝如月的话。 太皇太后正听得连连冷笑,心说这丫头的野心果然不小,她也不想从庶妃做起,很想一口吃成胖子呢。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她知道皇上喜欢她,也知道皇上重视承诺,她哪里是想真的出家,她是在跟自己比命长。 等哪天她没了,皇上翅膀硬了,太子也立住了,皇后之位还不是她的。 太皇太后与海兰珠也是亲姐妹,在家时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到头来海兰珠还不是勾搭了皇太极,抢走了属于她的所有宠爱。 她才不信什么姊妹情深,更不相信有人会为了照顾姐姐的孩子,情愿守着佛祖过一辈子。 这番话骗骗老实人还行,比如赫舍里家的大福晋和大奶奶,瞧瞧她们又哭成泪人了,想拿来骗她,门儿都没有。 结果没想到,皇上当真了,太皇太后那叫一个心累:“为什么不行,我觉着挺好。” 赫舍里如月敢在她面前耍花腔,她就下一道懿旨,让她剃发出家,终身不得还俗。 像原来似的带发修行可不成。 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这丫头确实漂亮,可她没了一头如云墨发,颜色怎么也要打个折扣。 而且她能一直漂亮下去吗,她与皇上同岁,等自己没了,她怎么也要三四十岁了吧。 宫里从来不缺美人,更不缺颜色新鲜的美人,到时候她头上无发,人老珠黄,皇上还能记得她才怪。 所以出家这条路,可行,非常可行。 在来慈宁宫的路上,郝如月就想过了,她不进宫,待在赫舍里家也是无趣。 她心不诚,六根不清净,连素斋都吃不了,没资格终身侍奉佛祖。 穿越过来之后的两次议亲都失败了,命硬克夫石锤,便是赫舍里家再煊赫,也没人敢拿自己嫡子的性命开玩笑。 一辈子住在赫舍里家,会让疼爱原主的大哥大嫂为难,大福晋看见她心里也会不舒服,还要面对来自三房的冷嘲热讽。 宅斗没意思,她还是更喜欢走事业线。 亲手带大一个太子,这个太子还是在历史上被康熙养废了的胤礽,挑战有多大,回报和成就感就会有多大。 “皇上,臣女愿……” “留下做个女官吧。” 郝如月:“……”好像也行。 太皇太后挑眉:“后宫从来没有女官。” 从先帝开始,女官都是由王公贝勒或者内务府官员的福晋兼职客串,从来没有过专职的女官。 也不需要专职女官。 康熙看向太皇太后:“从今日起,便有了。” 太皇太后:“……” 好好好,有了便有了,太皇太后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下皇上的面子:“既是女官,总要有品阶。” 这个康熙也想好了:“正三品。太子身边的女官品阶不能太低,太低压不住人。” 说着看向钮祜禄氏、安贵人和敬贵人,掏出手帕按了按鼻子,这三个女人算是被腌入味了。 康熙记性极好,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她们身上的尿骚味。 作者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来来来,众筹养太子。 众人:臣妾不敢! 太皇太后:…… 第21章 竞争 正三品女官?太皇太后改挑眉为蹙眉,眉心的褶子能夹死苍蝇,钮祜禄氏不过是个没有封号的贵人,七品而已,用得着正三品女官弹压吗。 正三品放在前朝也算高官了,便是在后宫也是六嫔的位置,如今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主位,四妃空缺,六嫔空缺,余下都是七品以下的庶妃。 当然这样的局面,也是太皇太后点了头的,想等皇后产下嫡子立住了,再大封六宫,将四妃和六嫔之位填满,免得在嫡子前头有一长串兄长,等到继位的时候不好调控。 也怪皇后的肚子不争气,许多年都没有子嗣,好容易生下一个承祜,也没活过两岁,自己还大病了一场。 索性病愈之后再次有孕,产下的还是个小皇子,皇上二十岁才有了嫡子。 可惜皇后是个没福的,生下孩子不到一个时辰人就没了。 皇上喜欢赫舍里如月,又对皇后心有愧疚,她都能理解。可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照顾太子,还为她破例设立女官,并且初封就是正三品,太后太后觉得有些过了。 “皇上想要补偿赫舍里氏的心情,我能理解。”太皇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眉心的死疙瘩却没解开,“可皇后的妹妹还没嫁人呢,更没生育过,她会照顾小孩子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那是皇上的第一个嫡子啊,怎么能交给一个全然没有生育经验的人。 怀疑她的人品能忍,怀疑业务能力忍不了,工作狂郝如月朝着太皇太后福了福:“臣女很喜欢小孩子,在家时便帮着大嫂带孩子。” 佟佳氏赶紧作证:“如月心细如发,带孩子比臣妇还要妥帖。” 太皇太后:这是有备而来啊! 康熙看了郝如月一眼,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太皇太后放下波斯猫,轻轻拨动手上的碧玉佛珠,一下一下:“皇后早逝,皇上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也不痛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再不痛快,也不该将咱们的情绪强加给别人。” 目光慈和地扫向大福晋:“我记得赫舍里家长房只有两个女儿,皇后去了,皇上何苦还要再次让人家骨肉分离。” 薅羊毛,也不能总可着一只羊薅。 大福晋泪目,她也不想骨肉分离,可如月主意正,她不想进宫,谁敢逼她进宫,她就敢铰头发,这会儿她想进宫了,要是有人阻拦,天知道她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每一次如月都能给她惊喜,大福晋不敢赌。 再说如月刚刚闯了祸,把未来的继后和高位妃嫔全都得罪了,她走了,倒霉的就该是太子了,让皇后在泉下如何安心。 来慈宁宫的路上,佟佳氏跟她咬了一路的耳朵,各种权衡利弊之后,大福晋开口说:“赫舍里家愿为朝廷肝脑涂地,再搭上一个女儿也算不得什么。” 太皇太后:这家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每条路都堵上了,太皇太后仍不死心:“宫里有这么多人,还能照顾不好一个小孩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钮祜禄氏终于逮到机会,两眼放光道:“太皇太后,嫔妾愿意照顾太子。” 郝如月冷冷说:“小主先去换身衣裳吧,臣女快被你熏死了。”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暖阁里服侍的都深以为然,皇上也忍了很久,朝她摆摆手。 钮祜禄氏戚惶地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之前提点她的话,全白说了。 见太皇太后也朝她摆手,钮祜禄氏哭着走了,安贵人和敬贵人根本不用赶,麻溜跟着滚了。 钮祜禄氏年纪小拎不清,她们很怕被牵连,再多抄几遍地藏经,恐怕就要失宠了。 赶走猪队友,太皇太后重新振奋精神:“皇上国事繁忙,不如将太子送来慈宁宫,我帮着皇上养。” 苏麻喇姑闻言好似被雷劈中,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爱操心,隔三差五便要病一场,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哪有精力照顾襁褓中的小婴儿? 到时候这个差事多半要落在她头上,可她也只比太皇太后小一岁,也是一身的病。 若是寻常的皇子也就罢了,不过是多拨些人手照看,可太子是皇上第一个嫡子,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嫡子,是先皇后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差事落到谁身上谁敢不用心。 而且这个嫡子还是太子,大清未来的储君,养得好是应该的,养不好就只有一个死。 当年承祜阿哥病逝,身边的乳母、太监和宫女全都跟着陪葬了,她虽然年纪大了,却还不想死。 再说皇上的孩子出生了十个,夭折了七个,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万一是人为,苏麻喇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尤其想到刚刚哭着跑出去的钮祜禄氏,苏麻喇姑只觉后背直冒冷汗,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能接。 于是她适时提醒:“太皇太后该吃药了。” 太皇太后:又来? “是啊,皇祖母还病着,孙儿不敢劳烦皇祖母。” 皇上忽然放下身段,太皇太后气消了一大半,想想自己的身体,再看看与她一样不再年轻的苏麻喇姑,也知道把太子抱到慈宁宫来养,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后宫里那些庶妃虽然位份不高,却一个个敢想敢干,不然皇上的孩子何至于到今日只剩下三个。 奈何她年纪大了,眼睛盯着前朝,便无暇顾及后宫。 转念一想,她老了,太后还年轻啊,太后只比皇上大十几岁,今年也才三十多,于是吩咐人:“把太后请过来。” 又对皇上说:“太后虽然没生养过,可她帮着我带过皇上,太后比我年轻,完全可以再帮着皇上照顾太子。” 玄烨八岁登基,还是个孩子,先帝留下的四个辅政大臣表面顺从,实则各怀鬼胎,她忙着平衡前朝,把后宫包括皇上,全都扔给了太后。 皇上十岁丧母,太后拿他当亲儿子养,把所有精力全都用在了皇上身上,将皇上养得很好。 太后能养好皇上,自然也能养好太子。 见太皇太后搬出了太后,康熙眉眼不动,什么都没说。 太后很快到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庶妃,一个生得温婉柔美,一个生得精明美艳。 两个年轻庶妃上前请安的时候,郝如月才知道,这两位都是康熙后宫的风云人物,一个是三阿哥胤祉的生母,以后的荣妃,现在的荣贵人马佳氏,一个是大阿哥胤褆的生母,以后的惠妃,现在的惠贵人那拉氏。 都说太子胤礽是康熙皇帝一手带大的,可实际情况是,三藩反了,北边察哈尔蠢蠢欲动,还有皇后的丧仪全都赶在一起,康熙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过来。 所以郝如月猜测太子胤礽小时候,很有可能被某位生养过的庶妃照看过。 而这位庶妃极有可能是马佳氏。 一来,马佳氏入宫最早,生下了康熙的第一个孩子,在太子胤礽出生之前,马佳氏已经生了四个孩子,第四个孩子长华,只比太子胤礽大了几个月。 虽然四个孩子当中,只活了一个荣宪公主,马佳氏也是所有庶妃当中最年长,生育经验最丰富的。 这一点从九龙夺嫡时的站队情况也能看出来,大阿哥胤褆魇镇太子胤礽这事,是三哥胤祉向康熙告发的。 而且三阿哥胤祉一直是太子党的铁杆,两人相差三岁,很难说没有小时候的情意在。 至于惠贵人那拉氏,她前年才生下大阿哥胤褆,被送至宫外平安养到今日,也算是一众庶妃当中有生育经验的佼佼者。 而且她的家世比较显赫,叶赫那拉是上三旗的大姓,这位惠贵人还是当朝兵部尚书纳兰明珠的堂侄女。 太皇太后让人去请太后,太后却带了这两位过来,竞争压力有点大啊,郝如月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19节 “请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由谁抚养太子。”太皇太后看向太后,目光又在荣贵人和惠贵人身上转了一圈。 原来是因为这个,难怪荣贵人和惠贵人先后跑来给她请安,敢情两人都想抚养太子,太后心说。 按理说,所有庶妃当中荣贵人的生养经验最丰富,而惠贵人出身好一些,又生了大阿哥,两人都可以养太子。 可……太后坐下之后环顾四周,发现皇上也在,赫舍里家的女眷也在,就连赫舍里家那位天仙似的二姑娘都在。 这时候太皇太后叫她过来,事情就很微妙了。 等众人行礼毕,太后朝太皇太后颔首,毕恭毕敬说:“太子年幼丧母,便是太皇太后不找臣妾,臣妾也要来找太皇太后的。” “既是这样,今日便定了吧,我想让你照看太子,你以为如何?”太皇太后懒得绕弯子了,很想一锤定音。 太后属于大智若愚型,苏麻喇姑能想到的,太后自然早想到了,心思瞬间百转:“不是臣妾想躲懒,是这身体不中用了,天气一热便有些气短。” 趁人不备递给皇上一个安抚的眼神,又道:“除去身体,臣妾只会说蒙语,满语和汉语并不精通,也怕耽误了太子。” 曾经的不足,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今天这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太皇太后没好气地说:“你身体不好,大可让荣贵人和惠贵人帮忙,她们都精通满语汉话。” 荣贵人确实想抚养太子,上个月她的长华落地便夭折了,她很想再养个孩子,以慰藉自己的丧子之痛。 再者她常听人说,孩子都是手拉着手一串一串来的,也许她抚养了太子,能很快再次遇喜。 三来太子身份贵重,皇上必然另眼相看,若她抚养了太子,皇上也能多来钟粹宫几回。 最最重要的是,她抚养过太子,有了这一层关系,将来自己的儿子也能多得些太子的倚重。 荣贵人才要上前一步表忠心,只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向自己,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正好对上皇上的眼睛。 虽然皇上很快收回了目光,可警告的意味不言自明。 荣贵人脚一缩,终究没迈出那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朕头晕,扶朕一下。 郝如月:梁公公快扶皇上,传太医! 皇上:…… 第22章 留下 惠贵人也很想抚养太子,可当她看见赫舍里家的女眷都在,尤其舍赫里家大奶奶身边还站着一个天仙似的姑娘,当场改了主意。 赫舍里家长房拢共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如兰送进宫当了皇后,二姑娘如月痴恋皇上,为情所困,被关进盛心庵。 盛心即圣心,这位二姑娘一直住在皇上心里,不但搅了帝后的洞房花烛夜,也让帝后中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如今皇后薨了,她出现在慈宁宫,人家是先皇后嫡亲的妹妹,又是皇上心里的人,试问谁能与她相争。 又见荣贵人被皇上警告,惠贵人将头垂得更低了,她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便是看看太子是否养在宫中。 若太子养在宫中,她倒是可以求一求,把大阿哥接回身边抚养。 昨儿她趁着宫里忙乱派人出去打听,大阿哥还是不会走路。 倒不是有人使坏,而是内务府总管噶禄一家将大阿哥养得太过仔细,大阿哥走到哪里都有人抱着,根本不敢让大阿哥下地,生怕磕着碰着担责任。 大清马背上得天下,皇上的长子两岁了还不会走路,传出去被人笑话不说,皇上知道了会怎样想。 惠贵人急得火上房,几次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都提过此事,太皇太后只说小孩子晚些走路也无妨,等会走了更稳当,并不许惠贵人插手此事。 可大阿哥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坐视大阿哥被皇上嫌弃,却什么都不做。 康熙对惠贵人的表现还算满意,眼风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很快移开了。 从进屋开始,太后一直留意着皇上,见皇上警告了荣贵人,越发清楚了皇上的意思。 可太皇太后在后宫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两个说一不二的人意见相左时,每回都是皇上妥协。 今时不同往日,前朝动荡,皇后新丧,太子嗷嗷待哺,皇上心力憔悴,他喜欢赫舍里家的二姑娘,想让她留下照看太子,太后觉得应该成全。 于是转头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臣妾都听太皇太后的。” 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太后顶着太皇太后的眼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过荣贵人和惠贵人是庶妃,她们的心思不应该放在太子身上,而应谨守妾妃之德,尽快为皇上多添几个皇子。” “既如此,那便让赫舍里如月留下,帮着太后照顾太子。” 皇上感激地看了太后一眼,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太后唯一一次与太皇太后唱反调:“她是太子的亲姨母,皇后生前曾将太子托付于她。为了方便在皇宫行走,朕封她为正三品御前女官。” 太后:只是女官么? 郝如月:刚刚……好像没有御前两个字。 太皇太后气得直冒汗,风寒好了一大半,连嗅觉都恢复了。 嗅觉恢复之后,差点被屋子里的臭气熏晕过去。 刚想问屋里为何这样臭,便想起了钮祜禄氏的哭诉,又把话咽了下去,没好气地吩咐苏麻喇姑:“把窗扇打开,通通风。” 没有反对,便是默认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大福晋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佟佳氏:“既然皇上心里有如月,为何只封她做女官?”直接给个位份不好吗? 佟佳氏提醒大福晋:“本朝没有正儿八经的女官,可前朝有。据我所知,前朝不管是女官还是宫女,名义上都是皇上的女人。”只要皇上临幸,随时可以调岗。 而且皇上给如月的女官品阶在前朝也算高官了,对应本朝后宫的位份,与六嫔同列。 如今皇后薨逝,最高位份的庶妃不过是七品的贵人,可见皇上对如月有多看重。 皇上孝顺,每日都要去慈宁宫和慈仁宫请安,有时候一日一次,有时候一日几次。 再加上抚养太子,如月每天都能见到皇上,何愁没有恩宠,前途一片光明。 大福晋没有佟佳氏想得深远,听她说女官也算皇上的女人,便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慈宁宫在西六宫的南面,而慈仁宫在东六宫的东边,一西一东相距较远。众人从慈宁宫出来,天都黑透了,康熙要送太后回慈仁宫,荣贵人和惠贵人本就是随着太后一起过来的,见皇上要送,她们也想跟着。 一来国丧期间,见皇上一面太难,机会来之不易。 二来皇后一死,后宫没了主位,太皇太后病着,太后根本不管事,皇上怎么也要晋封一两个人代管六宫。 后宫众多庶妃当中,荣贵人资历最老,生孩子最多,虽然只活了一个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惠贵人入宫不如荣贵人早,生孩子也不如荣贵人多,胜在有活着的儿子。 论综合实力,两人平分秋色,论恩宠两人也是平分秋色,所以在这个关键时期,谁能得了皇上的青眼,便有可能拿到代管六宫之权,晋升高位。 郝如月不放心太子,便向太后告了罪,太后看看她,又看皇上:“我身边这么多人伺候,丢不了的,都不必送了。” 皇上也没坚持,走到乾清门附近便与太后分开了,荣贵人与惠贵人都住东六宫,又送了太后一段,这才从内门回去。 康熙回乾清宫,郝如月回坤宁宫,两人正好顺路,都走乾清门。 才走到乾清门,迈门槛的时候,康熙脚下有些踉跄,被梁九功一把扶住,飙高音喊了一声皇上。 郝如月本来自己走自己的,心里想着事,被梁九功这一嗓子喊回了神,抬眸见皇上被梁九功扶住,便越过两人继续往前走。 “……” “赫舍里女官且慢走!”梁九功扯着脖子又喊了一声。 吴三桂反了,察哈尔蠢蠢欲动,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皇上忙得心力憔悴,寝食难安,时有眩晕之症。 再加上皇后难产薨逝,事儿全都赶在一起了,梁九功真怕皇上撑不住病倒。 说来也怪,自打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进宫,给皇上喝了一碗红枣汤,皇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早膳就没怎么用,中午的水果点心也吃不下,到了晚上居然还有精力跟太皇太后斗智斗勇。 还斗赢了。 所以梁九功不相信,刚刚在慈宁宫抱得美人归的皇上,才走了几步路便要晕倒。 唯一的可能是,皇上在示弱,想让赫舍里家二姑娘心疼,毕竟赫舍里家的二姑娘是御前女官,有义务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 谁知这位新任御前女官看见了好像没看见,直挺挺越过去,脚步都没停一下。 他要是揣度不出皇上的意思也就罢了,偏偏他揣度出来了,就不能不为皇上发声。 此时不发声,等会儿回了乾清宫皇上心情不好,包括他在内所有服侍的都得跟着吃挂落。 郝如月自然看见了康熙脚步踉跄,可她更相信鸡血草的功效,这味药材除了能补血,还能提神,非常适合大出血的产妇服用,也能挽救长期伏案的工作狂。 康熙喝了那碗红枣汤,应该从早到晚都元气满满才对,根本不可能累到头晕。 除非皇后的死,让他过度悲伤,鸡血草能补充气血和精力,只针对身体,至于情志这块……郝如月也拿不准。 不过没关系,她依然不打算管。 她是御前女官没错,可皇上也说了,她的工作是照顾太子,她只拿一份薪水,不可能打两份工。 再说康熙身后跟着一堆人,他们也是拿了薪水的,自然也要干活,她没必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谁知就是有人非要攀扯她,顶着御前女官的头衔,郝如月不得不回头:“怎么了?” 还怎么了,皇上差点摔倒,御前女官绕路走,合适吗? 本朝虽然没有专职女官,可按照前朝的规矩,女官也是皇上的女人,可以侍寝。 这样好的表现机会,若是让后宫那些庶妃瞧见了,还不赶紧跑过来表现,恨不得将皇上拐到自己宫里才好。 这位倒好,皇上给她机会,她还一脸的不耐烦。 第23章 带娃 都说赫舍里家的二姑娘痴恋皇上,当年的光景梁九功也是见过的,怎么六年过去,皇上没变心,这位二姑娘反倒转了性情。 想到六年来,皇上给赫舍里如月画了无数的画像,每次走到坤宁宫门前总要伫立一会儿,梁九功就替皇上不值。 心里不爽,嘴上自然没什么好话,梁九功才要给这位赫舍里女官上一课,就听皇上低声回答:“朕有些头晕。” 然后听赫舍里女官“哦”了一声:“那皇上赶紧回宫歇息吧,多喝热水。” 说完便要告退,梁九功睁大眼睛,还能再敷衍一点吗?宫里从来只有后妃讨好皇上,何时见皇上对谁主动过。 第20节 他听着都要生气了,奈何皇上不生气:“朕如了你的愿,准你留下照顾太子,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郝如月微微屈膝:“臣定不会辜负皇上所托。” “……” 若是别的妃嫔,哪怕是皇后,敢这样拒绝他,康熙多半会拂袖而去,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可换成自己喜欢了六年的女人,他居然开始自我反思了。 皇后到底是她的亲姐姐,又一向疼爱她,姐姐尸骨未寒,便与姐夫……康熙推开梁九功,朝郝如月摆摆手。 郝如月屈膝告退。 “皇上,今夜传哪位小主侍寝?”梁九功知道皇上心里苦,也怕这些苦长期埋在心里会生病,总要找个宣泄的出口才好。 很多时候,皇上临幸后妃,与欲望无关,纯粹是为了放松。 康熙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牙,迈步往前走:“不必了,朕今夜想跟皇后说说话。” 郝如月回到坤宁宫,把刚刚在慈宁宫发生的一切都跟松佳嬷嬷她们说了,众人无不欢欣。 松佳嬷嬷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拜了拜:“定是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太后最是宽和不过,太子能住进慈仁宫,便无忧了。” 皇上八岁丧父,十岁丧母,太皇太后忙着平衡前朝,便将皇上托付给了太后。 太后无子,拿皇上当亲儿子养,皇上长大之后十分孝顺,别看慈仁宫不比慈宁宫宽敞,里面一应用度全都比照慈宁宫,半分不差。 郝如月也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历史上,皇五子胤祺从小便养在这位仁宪皇太后膝下,除了在上学时,只会说蒙语吃了一些亏,其他时候总能凭借自己温厚的性格稳坐钓鱼台。 要知道他可是宜妃的儿子,宜妃是康熙的宠妃,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雍正皇帝刚登基那会儿,宜妃都敢给他甩脸子。 老九胤禟便是随了亲娘的脾气,可五阿哥胤祺身上半点宜妃的影子都没有。哪怕在康熙晚年,九龙夺嫡的时候,胤祺照样能置身事外,谁得势便跟着谁升迁,斗争一点没参加,好处半点没落下。 可以说是隐藏的人生赢家了。 老爹康熙对他的评价是:心性甚善,为人敦厚。 九龙夺嫡之后,雍正上位,老九胤禟成了“塞思黑”被圈禁,他的亲哥哥胤祺却得到了雍正的厚待,五十四岁寿终正寝。 雍正皇帝给他的评价是:秉性平和,持躬谦谨,有乐善好施之风。 纵观五阿哥胤祺的一生,特别是他与老九胤禟作比对,要说这里面没有仁宪太后的功劳,反正郝如月不信。 今日在慈宁宫一见,仁宪太后果然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那一挂,她能带好皇上,能带好五阿哥胤祺,自然也能带好太子胤礽。 在带娃这件事上,康熙都不如这位仁宪太后。 郝如月没结过婚,更没生养过,只是为了赚积分,给佟佳氏带过几日的娃,在城外善堂做了几天副堂主,纯属临时抱佛脚。 很需要找个外挂。 仁宪太后再合适不过。 “今日晚了,我们暂且宿在坤宁宫,明日一早开始收拾,争取当天搬进慈仁宫。”郝如月如是说。 皇后薨逝,梓宫就停在乾清宫,坤宁宫离乾清宫太近,每日早晚哭灵,又是宫里的庶妃,又是外头的命妇,乱得很。 今天下午钮祜禄氏带着安贵人和敬贵人过来照顾太子,与此同时荣贵人和惠贵人去给太后请安,也有要抚养太子的意思,天知道明日还会有什么人过来,那些人都怀着怎样的心思。 皇后给她留下的班底是不错,奈何双拳不敌四手,人多起来难免顾此失彼。 松佳嬷嬷也是这样想的,自然没有异议,然后听郝如月继续说:“坤宁宫里所有皇后贴身之物,所有不带宫造字样的珍宝,以及所有金银,全部打包带走。” 带走皇后的贴身之物,是为了给太子留个念想,至于珍宝和钱财,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历史上太子胤礽是被康熙带在身边养大的,吃的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很难不养成骄奢淫逸的坏毛病。 轮到她养太子,虽不至于让太子养成坏毛病,但也不能过得太清苦了。 众人应是退下,郝如月转身走进暖阁,彼时乳母正在给小家伙喂奶,两人见她回来,齐齐松了口气。 “姑娘,您可回来了,太子睡醒之后一直哭,奴婢们怎么哄都哄不好。”没有喂奶的那个乳母说。 正在喂奶的乳母赶紧接话:“奴婢怕太子哭哑了嗓子,只能给太子喂奶,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们的奶水都要没了。” 郝如月看向两人的胸脯,果然都是瘪瘪的,不禁失笑:“你们再坚持一下,我走了一路身上都是汗,得去洗个澡。” 她今日进宫并没想会住下,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索性丁香和芍药正在收拾皇后的衣物,便翻出一些还未上过身的给她,暂且将就一晚。 沐浴之后,回到暖阁,太子果然在哭闹。郝如月从乳母手中接过小家伙,小家伙睁着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而后咧嘴笑了,小脑袋不停往她怀里蹭,一副小狗狗害怕被抛弃的模样。 又奶又乖,好像刚才折磨乳母的那个小恶魔不是他。 大约原主与皇后是双生子,虽然容貌性情都不像,身上总归会有些相似的东西,这才让小家伙产生了错觉。 月子里的小奶娃睡着的时间多,醒着的时间少,郝如月只抱了一会儿,小家伙的眼睛就有些发直。 才将他抱给乳母,他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敏锐地察觉出哪里不对,小嘴一瘪一瘪便要哭。 郝如月只得将他重新抱在怀里,大嫂说小孩子不能总抱,养成抱着睡的坏习惯不好改,累人不说,对孩子的筋骨也不利。 可太子出生就没了额娘,又跟自己这样亲,郝如月总想多疼爱他一些。 “姑娘,太子睡着了,您也累了一日,奴婢抱太子在里间睡,你在外间的炕上安置吧。”宫里的小阿哥小格格出生一般都跟乳母睡,两个乳母以为太子也不例外。 郝如月从善如流,别看太子才出生,快八斤的奶团子抱着特别压胳膊,她的手臂早酸了,有些抱不住。 她从前只在白日给佟佳氏带过孩子,去城外善堂也是白天,没有晚上带娃的经验,也怕自己睡得太沉压到太子。 这回交接很顺利,只是乳母怕太子惊醒并不曾将他放在床上,只是轮流抱着在地上溜达。 郝如月躺在外间的大炕上很快坠入黑甜乡,半夜却被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惊醒。 问过才知道,原来两个乳母溜达累了,便将睡沉的太子放在了床上,太子只睡了须臾便惊醒,然后大哭不止。 瞧见两个乳母眼底下的青黑,郝如月抱起大哭的太子,对两人说:“总抱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太子跟我睡吧,你们俩留一个睡在里间榻上当值,另一个去外间休息,一人一天。” 两个乳母闻言红了眼圈,从前听说大阿哥在月子里也是要人抱着睡的,把两个乳母熬得跟乌眼鸡似的,其中一个身体弱些,夜间染了风寒,便被挪了出去,之后再没回来。 她们这些乳母平时伺候在阿哥、格格身边,看起来好吃好喝很有体面,其实根本没人将她们当人看。 第一次被人关心,两个乳母都有些不知所措,双双跪下给郝如月磕头,并发誓赌咒她们会用性命保护太子。 郝如月让她们起来,又给两人各画了一张大饼,这才带着太子睡下。 暖阁的拔步床很宽敞,郝如月将太子放在里侧,她自己睡外侧,没一会儿小家伙果然惊醒了,却并没哭,而是挥舞着小拳头喘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练拳。 郝如月被吵醒,迷迷糊糊将捣蛋鬼抱得离自己近些,还是练拳,最后索性伸开一条手臂,将小家伙紧贴着放在身侧,用展开的那条手臂拢着,在他头顶形成围绕状。 可能得到了想要的安全感,小家伙练拳的速度慢下来,郝如月的两个眼皮也是直打架,片刻后,两人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一觉睡到翌日清早,郝如月感觉身边有动静便睁开了眼睛,正看见乳母笑吟吟地给奶团子换尿布,见她醒了,便道:“太子很会心疼姑娘,一夜都没尿,早晨才开始哼唧。” 郝如月看向换好尿布的奶团子,没忍住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然后抱着他再次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门外收拾行装的声音都没能把郝如月吵醒,奶团子紧贴着她,也睡得很沉。 康熙下了早朝,照例去慈宁宫和慈仁宫请安,回来的时候径直朝北面的坤宁宫而去,想赶在晨读之前看一看太子怎么样了。 就像太皇太后所说,如月还未出嫁,更没有生养过,虽然有松佳嬷嬷和两个乳母帮忙,让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带太子,康熙还是有点不放心。 昨天他是被……冲昏了头脑,今早醒来便有些后悔,若如月带不好太子,还是应该交给生养过的荣贵人或者惠贵人更稳妥些。 谁知到了坤宁宫才发现两人还在睡,松佳嬷嬷要去叫起,康熙没让,只独自一人走到暖阁里间去看。 第24章 三合一 此时乳母早已收拾停当,正坐在榻上叠太子的尿布,见皇上来了刚要行礼,便被康熙抬手制止,很有眼色地屈膝退下。 康熙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就见一大一小相互依偎着睡得正香,大的睡觉时传出轻微鼾声,有几次差点把小的吵醒,小的便用小手抓抓她的衣襟,好像在确认是谁,等确认好了才松开小手继续酣睡。 有趣又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亲母子。 视线在小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向大的。 六年过去,她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娇憨灵动的小姑娘了,身量长高了一些,脸盘也长开了,腰身更是婀娜。 这时小的好似在梦中抽动,小手抓住大的衣襟用力扯了一下。 五月天已经很热了,由于晚上要带娃,郝如月怕热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寝衣,这会儿让小的一抓,竟然有些散开,露出了里面大红底绣金元宝的肚兜。 康熙:俗气。 记得从前她只爱风花雪月,视金钱如粪土,有一次他要赏她珍玩,她却不要,最后用珍玩跟他换了苏东坡的诗选手稿。 而那时候的皇后,从十岁起便开始帮着大福晋管家,太皇太后问什么都答得头头是道。 轮到她,只有一脸懵。 晃神间,小的抽搐了一下好像要醒,小手又抓了抓少女的寝衣,这回露出来的不只是红肚兜,还有一截玉似的修长脖颈,漂亮的锁骨,以及隐约起伏的雪白,在那片雪白之间,长了一颗芝麻大小的胭脂痣。 白雪红梅晃了康熙的眼,他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弯腰抬手将盖在少女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那片让人心猿意马的所在,这才转身出了暖阁。 走到暖阁外,问了两个乳母昨夜的情况,又听松佳嬷嬷讲了今日的搬家安排,撂下一句“别说朕来过”,转身离开。 郝如月是被小家伙的尿泡醒的,梦里她正在泳池游泳,游到一半闻到些不好的气味,怀疑是谁恶作剧在泳池里撒尿。 这片水域是她的私人泳池,谁这么胆大包天! 正想着,她被人一巴掌拍醒了,低头一看小家伙早醒了,正扯着她的寝衣玩,而她此时此刻正泡在滋阴败火的童子尿里,比昨天的钮祜禄氏还惨。 下意识看向放在床边的小榻,发现乳母不在,郝如月喊了一声两人才急匆匆走进来,齐齐赔礼说自己在外头收拾行装,忘了时辰。 皇上不许人说他来过,也不许吵醒太子,两个乳母便一直没敢进屋。 今日便要搬家,时间紧任务重,郝如月很能理解,只让两人给太子清洗喂奶,她自己则去浴房泡了一个澡。 坤宁宫被皇后管理得很好,哪怕主子去了,各项工作依然井井有条,不到半天的功夫,郝如月要带走的所有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内务府接到消息,也是早早就来了人,领头的正是内务府大总管噶禄。 后妃的东西都是宫里的,不是个人的,想要带走不容易,必须经过内务府查验和监督,这才算过了明路。 眼瞧着一大箱一大箱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噶禄还好,他带过来的几个人却慌了:“大人,这些东西虽然没有宫造的戳儿,可件件都是精品,就让拿走了?” 放在从前是绝不能够的。 当年皇后嫁进宫,都没带这么多箱笼,对方显然是多吃多占了。 噶禄是内务府大总管,底下人都明白的道理,他能不清楚吗。 可昨天半夜,皇上把他叫到皇后的梓宫前耳提面命了一番,等睡下,又梦见了皇后,皇后对他又是一番耳提面命。 第21节 一晚上被耳提面命了两回,便是从前没这个章程,他也不敢拦呀。 只要没有宫造的戳儿,没在内务府记过当,别说这十几箱东西,便是赫舍里家二姑娘把坤宁宫都拆去慈仁宫,也不归他管。 他今日过来,不过是屁股后面绑扫帚,硬装大尾巴狼。 此外,他心上还有另外一桩事压着。 大阿哥自打满月便养在他家中,两年来全家殚精竭虑,生怕大阿哥有个什么闪失,谁知到头来半点恩典没有,还平白落下一身的埋怨。 惠贵人虽然位份低,不敢明着说他什么,可背地里没少找人打听大阿哥的情况,听说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告了他的状。 亏得太皇太后心明眼亮,才没治他的罪。 这一回太皇太后心明眼亮,架不住惠贵人思子心切,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 惠贵人精明得很,极会审时度势,又是皇长子的生母,噶禄不想跟她对上,更不想再捧着大阿哥这块烫手的山芋。 如果太子能平安养在宫中,噶禄很想找机会向皇上进言,将大阿哥也抱回宫养,遂了惠贵人的心愿。 既然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勇挑重担,敢拿太子做实验品,噶禄自然不会为难。 噶禄轻蔑地扫了一眼身边几人:“你们是不是傻,这些东西是赫舍里家二姑娘拿走的吗,那是太子拿走的!往后这皇宫都是太子的,大清的江山都是太子的,提前拿走点东西算什么。” 这样做确实不合规矩,想起皇上的耳提面命,噶禄忽然觉得没必要跟这些木头疙瘩解释。 大清早看见内务府来人,松佳嬷嬷还有些紧张,二姑娘不清楚宫里的规矩,她作为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不可能不知道。 往年有庶妃病死,屋里所有东西都不能动,全部充公。她敢应下这差事,不过因为皇后难产而亡,皇上心里多少会有点歉疚,且二姑娘刚封了御前女官,又养了太子,忖着内务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也不好说,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朝廷正在用兵,料想国库并不充盈,先皇后薨逝,坤宁宫不可能一直空着,总会有继后。先皇后的东西若是全被太子拿走,等继后住进来,内务府少不得还要添置,那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谁知东西全都从库房搬出来了,内务府大总管只是坐在一边喝茶水,眼皮都没抬一下。 好像他今日来,只是走一个过场。 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停当,松佳嬷嬷笑吟吟走过去请噶禄查验,噶禄这才站起身,扬声问身边跟着的:“这里头有在册的吗?” 在册便是宫造的意思。 几人只是刚开始搬的时候,凑过去看了几眼,便被总管叫到身边喝茶了,天知道有没有在册的。 可几人也不是傻的,总管刚刚都提点过了,他们要是再听不懂,也就别在内务府混了,齐声说没有。 噶禄点点头,对松佳嬷嬷说:“内务府只管在册的,既然没有在册之物,就不打扰了。” 说完要走,却被松佳嬷嬷拦住,挨个塞了荷包过去,给噶禄的那一个格外大些,感谢他们放水。 能一下拿走这么多东西,固然是皇上的恩典,可县官不如现管,若内务府有意为难,今早不可能这样顺利。 坤宁宫的荷包噶禄从前不是没收过,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收。 倒不是怕皇上知道了责怪,主要是昨夜梦中皇后说这里的一针一线都要留给太子,噶禄怕自己拿了太子的东西,皇后一怒之下把他带走。 轻松过了内务府这一关,郝如月并不知情,那时候她搂着奶团子睡得正香。 这会儿小家伙在吃奶,郝如月在用早膳,膳食比照皇后在时,那是相当丰富,一顿早饭吃到撑。 真不是她贪嘴,而是清朝皇宫除了皇上,所有人都只有两餐,早上一餐,傍晚一餐,中间有两顿点心和水果的加餐。 穿越前郝如月是个工作狂,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早晚两顿饭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等她用完早膳,所有物件全部打包完毕。 慈仁宫那边松佳嬷嬷也派人去打过招呼了,本想早些知会,给对方多留些时间准备,谁知慈仁宫比坤宁宫还着急,已经连夜将后殿的东暖阁收拾出来,给太子居住。 太后就住在西暖阁,可见太后对养育太子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万事俱备,郝如月一声令下:“搬家!” 临走时却发现松佳嬷嬷没有跟上。 丁香和芍药是皇后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皇后薨逝,跟去慈仁宫服侍太子没什么大问题。 可松佳嬷嬷是太皇太后赏给皇后的掌事嬷嬷,在坤宁宫当差,除非主子另有安排,不能轻易离开。 这是宫里的规矩。 “那嬷嬷的意思呢?嬷嬷可愿意卸去坤宁宫掌事嬷嬷的差事,随我到慈仁宫照顾太子?”太子还小,暂时没有自己的宫殿,自然不需要掌事嬷嬷。 而慈仁宫是太后的居所,有自己的掌事,所以松佳嬷嬷跟过去是要降职录用的,薪俸待遇恐怕都会减少。 松佳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又曾是慈宁宫的教习嬷嬷,和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对宫里成文的不成文的规矩都很熟,看她昨日的表现也知道,此人处事老道,处处周全。 郝如月初来乍到,又揽了照顾太子的苦差事,自然希望对皇后忠心耿耿的松佳嬷嬷能跟去慈仁宫。 可降职又降薪这种事,仅靠自己画的大饼,恐怕不是谁都愿意。 毕竟这里只有她是穿来的,只有她知道太子能平安长大,五年后便会拥有自己的毓庆宫,并且在未来二十多年都是皇上的心头肉。 跟在太子身边,降职降薪都只是暂时的。 这番话在未来都能实现,并不算画大饼,可架不住现实过于残酷。 康熙早年十个孩子死了七个,只有大阿哥一个皇子,还因为避痘养在大臣家中。 太子本就是难产儿,能不能挺到满月,能不能躲过天花,都是未知数。若太子也薨了,身边所有服侍的都得跟着倒霉,脑袋搬家也不是没可能。 综合分析下来就是,这泼天的富贵需要脑袋,甚至十族为代价去求,这样的风险不是谁都能承受。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必须全心全意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情不愿的郝如月不会要,也不想勉强。 “奴婢相信二姑娘的本事,自然愿意追随,只是奴婢身份特殊,跟去慈仁宫需要太皇太后点头。” 且不说二姑娘在皇上心里有位置,单看她昨日戏耍未来继后钮祜禄氏,不但能在慈宁宫全身而退,还能让皇上破例封她为女官,便知此人胆大心细,是个有手腕的。 这样的人在宫里能成事,哪怕降职降薪,松佳嬷嬷也愿意追随。 郝如月得到准话,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嬷嬷放心,这个我来想办法。最多五年,嬷嬷便会官复原职,风光更胜从前。” 松佳氏在宫里服侍快二十年了,也算阅人无数,谁初来乍到不是谨慎谨慎再谨慎,小心小心再小心,如二姑娘这样横冲直撞的还是头一个。 可她偏偏就看好这一个,愿意跟着她闯出一番新天地。 太子搬家的消息很快传到慈宁宫,倒不是太皇太后不放心派了人盯梢,而是有人去请罪的时候闲话说起此事。 “嫔妾做事鲁莽,打扰了太皇太后养病,都是嫔妾的罪过。”昨日被罚抄经,正好免了今日哭灵,等太皇太后做完早课,钮祜禄氏便跑来请罪,进门就跪,认错态度良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姑娘,如今皇后薨逝,她便是毫无争议的继后,大清未来的国母。 便是昨日犯了蠢,也不能在奴才们面前折了她的颜面。 太皇太后示意苏麻喇姑将人扶起,还赐了座:“不是我说你,该你的早晚都是你的,要急那也是别人急,你急什么?” 钮祜禄氏心里苦,抹着眼泪哭诉:“太皇太后教训的是,可太皇太后不知,皇上自那日领嫔妾回乾清宫过了一夜,之后再无传召,嫔妾怕……” “有什么可怕的!”太皇太后打断她,“这宫里的女人能上位,凭的是出身,是筹谋,从来都不是皇上的宠爱!” 从前不知跟她说了多少遍,以为都听进去了,结果一见到皇上,接触男女之事,就把自己的教导全忘了,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委实令人头疼:“你看看那些得了宠爱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当上皇后了,谁当上太后了,谁笑到最后了?” 且不说汉朝的戚夫人,唐朝的杨贵妃,本朝也不是没有,海兰珠和董鄂妃的例子还不够生动吗? 当年她不得太宗宠爱,太后也不得世祖的宠爱,可她用筹谋,太后用忍耐,还不是照样成了紫禁城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而受尽万千宠爱的海兰珠和董鄂妃呢,坟头草都枯荣了不知多少茬。 这些话太皇太后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道理钮祜禄氏都懂,可她才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风华正茂的皇上,很难不生出爱慕之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钮祜禄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到底意难平。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都要。 话不投机,钮祜禄氏不想惹怒太皇太后,想起过来时在路上看到的,听到的,忙转移了话题:“太皇太后教训的很是,嫔妾都记下了。刚刚嫔妾在来的路上,见一行人抬着十几个大箱笼往东去,问过才知道是太子搬到慈仁宫去了。” 事关太子,太皇太后果然很上心:“哦?这么快就搬过去了?” 苏麻喇姑也正要回禀此事:“大约是怕这几日哭灵,人多手杂,想着尽快搬到太后身边更稳妥些。” 太皇太后淡淡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们早点搬过去,有太后照应着,我也能放心养病了。” 不过很快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那十几个大箱子是怎么回事?太子才出生,有那么多东西要搬吗?” 钮祜禄氏勾了勾唇角,心说太皇太后最是心明眼亮。 赫舍里如月昨日才进宫,不可能带进来这么多东西,太子刚出生一天,便是先皇后给他准备了衣物用具,也不可能从坤宁宫抬出来十几个大箱笼。 她就不信,里面没有宫造之物。 宫造之物在内务府都有记档,不问自取视为偷。 别人初来乍到恐怕不敢,可赫舍里如月胆大包天,连她这个未来继后都敢戏耍,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先皇后是她亲姐姐,太子又在她手上,也算一种有恃无恐。 钮祜禄氏心中冷笑,就算皇上再喜欢她,也没办法容忍一个小偷吧。 她早晚是继后,早晚要住进坤宁宫,那里边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其他宫室里的物件她可以不管,坤宁宫的不行。 于公于私,这个状她都得告。 太皇太后说的没错,宫里的女人上位要靠出身,也要靠筹谋。她可不想宫里再出一个董鄂妃,让她这个继后跟当年太后似的,活得窝窝囊囊。 见问,苏麻喇姑也有些含糊起来,太皇太后病着,她不过是听了一耳朵,并没当回事。 毕竟这事是昨儿皇上定下来的。 钮祜禄氏能想到的,太皇太后自然也想到了,她赞许地看了钮祜禄氏一眼,心说这丫头还不算太笨,而后吩咐苏麻喇姑:“派人去内务府说一声。” 十几箱的东西本也不值什么,单看有没有人追究,无人追究搬了就搬了,反正没出后宫,若追查起来慎刑司一日游是免不了的。 皇上最看重人品,所用之人宁可能力有限,不能德行有亏。 若通过这件事,能让皇上看清一个人,避免海兰珠、董鄂妃之流祸乱后宫,迷惑君心,也不枉小题大做一回。 苏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要敲山震虎了,不由在心里给赫舍里如月点上根蜡,而后亲自跑了一趟内务府,叫上噶禄到慈宁宫回话。 噶禄见苏麻喇姑亲自来过问此事,左眼就开始跳,心中有些没底。 因着昨儿皇上的一番耳提面命,和皇后托梦,上午从坤宁宫抬出来那十几个大箱笼,他和手底下的人都没仔细检查,天知道里面有没有宫造之物。 类似的事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搬来搬去总归没出皇宫,不过是左口袋掏到右口袋,端看有没有人追查。 太皇太后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精神管这破事,噶禄自知撞在了枪口上,偏皇上还不许他说出是自己的意思。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偷盗宫中财物,汉人一律杖杀,旗人发配宁古塔,往小了说便是侵占,一顿板子也是跑不了的。 第22节 太皇太后见噶禄一副心虚的模样,便以为是收了钱,问也不问直接吩咐:“苏麻,你和噶禄一起去慈仁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齐齐应是,退下时噶禄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钮祜禄氏,不用问也知道多半是这位乱嚼的舌根。 在钮祜禄氏勾起唇角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噶禄飞快垂下眼睫,将捏紧的拳头松开。 “太皇太后,嫔妾也想过去瞧瞧。”钮祜禄氏怕噶禄为了掩盖自己收钱的事实,糊弄苏麻喇姑。 另外,她还想将事情闹大,最好闹到皇上那里,闹得人尽皆知,让皇上想包庇都包庇不了。 太皇太后的病还没好,有些咳嗽,很怕吵,偏钮祜禄氏话多,便挥挥手随她去了。 走出慈宁宫,钮祜禄氏先遣了身边服侍的去乾清宫禀报,而后转道去了安贵人和敬贵人处,邀请她们一起去看好戏。 安贵人和敬贵人正在比赛抄经书,毛笔都要干冒烟了,却见钮祜禄氏没事人一样走进来,笑嘻嘻说:“赫舍里如月要挨板子了,两位姐姐想不想过去瞧瞧?” 经过昨日那一泡童子尿的洗礼,两人彻底冷静下来,总觉得钮祜禄氏在赫舍里如月手上讨不到好,可人家毕竟是太皇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太皇太后撑腰不说,还可能是未来的继后。 很难不给面子。 就在三人说说笑笑走到慈仁门的时候,迎面见荣贵人和惠贵人相携而来,钮祜禄氏便问:“两位姐姐给太后请过安了?” 惠贵人点点头,荣贵人道:“是,太后有事情要处理,我们就出来了。” 钮祜禄氏又问:“两位姐姐看见苏麻喇姑和噶禄了么?” 见两人齐齐点头,钮祜禄氏笑道:“我们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两位姐姐且别走,今日慈仁宫热闹不小,不看可惜了。” 荣贵人诧异地看向钮祜禄氏,换惠贵人说话:“满宫里属妹妹的消息最灵通,慈仁宫今日的热闹可是与太子有关?” 钮祜禄氏就知道惠贵人是个精明的,不然为何荣贵人生了好几个皇子,都没留住,却让后来居上的惠贵人占了先。 “是也不是。”怕二人不去,围观的人太少,钮祜禄氏故意卖了个关子。 荣贵人有些犹豫,昨儿抢太子没成功,她已经开始备孕了,不是很想趟浑水,奈何惠贵人非要拉着她去,也只得跟上。 彼时,慈仁宫后殿那边早热闹起来了,噶禄带人检查了小库房里三个最大的箱笼,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宫造的物件,一件都没有。 苏麻喇姑心细,亲自点数了一下箱笼数目,发现少了两个,便想走进暖阁里察看,被郝如月挡住:“里面那两只箱笼装的都是皇后用过的小物件,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想给太子留个念想,还请姑姑高抬贵手。” 苏麻喇姑一听是皇后用过的,转身要往回走,结果又被人拦住了:“苏麻喇姑,你到底是谁的奴才,怎么让人三言两语就给哄住了!” 钮祜禄氏在慈宁宫住了五年,自然知道苏麻喇姑的厉害,她不放心要跟来,不过是怕苏麻喇姑被噶禄蒙蔽。 毕竟人上了年纪,眼睛会花,手脚也不麻利。 可钮祜禄氏没想到,苏麻喇姑已经发现了问题,居然还能被初来乍到的赫舍里如月哄骗。 有理由怀疑苏麻喇姑是在偏袒赫舍里如月,所以钮祜禄氏才出言提醒,把话说得格外难听。 别看钮祜禄氏在人前很尊敬苏麻喇姑,其实在她心里,苏麻喇姑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一个奴才而已,与皇宫里的其他奴才没有本质区别。 苏麻喇姑没想到钮祜禄氏会这样说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就是这一瞬间的愣怔,钮祜禄氏快步越过她,撞开挡在门口的郝如月,几步冲进暖阁。 暖阁里立刻响起了小婴儿的哭闹,原来郝如月不让苏麻喇姑进屋,是因为太子才睡着,很怕打扰。 太子随了亲爹康熙,饱睡之后精神头比一般的小婴儿足,郝如月怕他不睡觉影响长个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他哄睡。 现在正是哄睡太子的时间,可苏麻喇姑和内务府总管不请自来,非要将她从坤宁宫带来的箱笼再检查一遍,郝如月本来不愿意,又怕吵到好不容易才哄睡的太子,这才将太子交给两个乳母轮流抱着溜达,自己出门应付检查。 她问过松佳嬷嬷,松佳嬷嬷说内务府上午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本以为检查过的,很快就能完事,谁知内务府的人居然要求将所有箱笼全部打开,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细看。 两个乳母很给力,院子里有动静,也没把太子吵醒。 今天一共从坤宁宫搬出来十三只箱子,十一只大的盛放各种珍玩和皇后从前的一些陪嫁,一只小的放皇后平时赏人用的金银锞子,另一只小箱子则放了一些皇后生前的遗物,比如把镜、梳子和几条用过的手帕,还有血崩时身上穿着的那套寝衣。 搬家之前清点物件的时候,郝如月鼻头都有些发酸,她万万没想到大清的皇后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私人物品。 可就是这么一点私人物品,还要被人盯着不放,郝如月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听见小婴儿哭闹的声音,她顾不上钮祜禄氏,连忙走进里间抱着哄。 奈何太子是被哄睡的,才睡下又被吵醒,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哇哇大哭不止。 郝如月只得先顾这一边。 抱着太子溜达到窗前,正看见康熙拧眉朝这边走来,半路还遇上了才从西暖阁走出来的太后。 郝如月眯了眯眼,扬声对外间说:“贵人,楠木小箱里都是皇后生前穿过的贴身衣物,不能翻!” 皇上是钮祜禄氏派人去请的,她一直都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比郝如月还早看见皇上,只是外间太乱,一时没翻到最后那两只箱子。 原来是楠木小箱么? 忖着皇上的位置,钮祜禄氏迈腿跨过几只盒子,朝放在墙角的那只楠木小箱走去。 走到墙角才发现,那里摞放着两只小箱子,楠木小箱放在最上面,下面还压着一只檀木小箱。 有了昨日童子尿的教训,钮祜禄氏深知赫舍里如月诡计多端,她引导自己打开楠木箱子,自己偏要开那檀木箱子,放在如此隐蔽的位置,里面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用多,只要这一箱都是宫造之物,就够赫舍里如月挨一顿板子了。 能打死打残最好,即便没死没残,也是去慎刑司走过一遭的,衬裤都被扒了,让太监们看光,赫舍里如月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后宫。 等皇上心里没有了白月光,低头就能看见她。 想着钮祜禄氏搬开楠木小箱,一把掀开檀木箱的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把镜,几条手绢,和两把木梳,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旧物件…… 怎么可能! 钮祜禄氏脑中“嗡”地一声,低头细看,发现这只檀木箱子底下还有一个夹层,难怪看起来不小,只放了这么点东西。 就在皇上走进暖阁的瞬间,钮祜禄氏一把掀开了檀木箱子的夹层,尖尖护甲挑起一件血衣,她尖叫一声,吓得直抖手,血衣被甩下落在地上。 康熙走进屋就看见钮祜禄氏在翻箱笼,然后尖叫起来,将一件红呼呼的东西甩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脚边。 康熙低头看去,脸色顿时煞白。 那是一件沾了血的女子寝衣,正是皇后难产时穿的那件,他到死都不会忘记,皇后穿着这件寝衣慢慢在他怀中变冷。 郝如月听着外间的动静,将太子抱得更紧了些,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皇后若泉下有知应该能理解吧。 钮祜禄氏显然被忽然冒出的血衣吓坏了,可她到底是太皇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良配,脸大,心大,胆子也大。 她很快镇定下来,转过身假装才看见皇上,并没打算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上来就是告状:“皇上,御前女官奉命照顾太子,却在太子所住的暖阁中安放此等腌臜之物,其心可诛!” 见皇上不理她,只是盯着地上的血衣,眼睛都气红了,钮祜禄氏心中越发得意,这是发现一腔真情错付,有些受不住了? 在太子屋中安放血衣……钮祜禄氏忽然后背发凉,从前她听太皇太后说过,宫里有一次闹天花,便是有人将天花病人穿过的衣物偷偷带进宫想要害人。 她还听人说,得了天花的人病死时全身溃烂,脓血浸透衣襟。 想到这儿,钮祜禄氏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赫舍里如月这哪儿是遵从皇后遗命照顾太子啊,她是打算拉上所有人为自己陪葬吧。 疯了,这女人疯了,难怪她才进宫就敢跟自己叫板,跟太皇太后叫板,敢情是早不想活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看看这件血衣是不是天花病人穿过的!”钮祜禄氏吓得连退几步,小腿撞在楠木箱上都没觉出疼。 由于太子才搬过来,到处都是东西,找个站着的地方都费劲,皇上走进暖阁的时候,身边服侍的全都留在了门外。 这会儿听见“天花”二字,梁九功第一次冲了进去,皇上得过天花,不会再得,可太子还在里边呢。 血衣?血衣在哪儿?当梁九功看见那件血衣的时候,也傻了,这这这不是皇后难产那日身上穿的寝衣吗? 当时皇后快要不行了,皇上抱着皇后,他也在旁边伺候。 他看得很清楚,皇后临终前身上穿的正是这件樱粉滚水红边的寝衣。 又是给二姑娘告状,又是胡说八道,又是惊扰太子,又是对仁孝皇后大不敬,便是有太皇太后罩着,钮祜禄贵人怕是也要凉凉。 梁九功眼疾手快将皇上脚边的血衣捡起,恭敬捧于手上,皇上接过寝衣,眼泪都下来了:“贵人钮祜禄氏御前失仪,惊吓太子,对仁孝皇后大不敬,赏廷杖五……” 钮祜禄氏看着梁九功和皇上之间的互动,整个人都傻了,事到临头还没有身边服侍的反应快:“皇上!皇上饶命啊!小主到慈仁宫来,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 那宫女是在钮祜禄氏身边贴身服侍的,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主子没了,她和她全家都得陪葬,所以听见皇上说出“廷杖”和“五”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不懂律法,单看皇上的脸色,赏廷杖也不可能只赏五下,多半是五十。 别说五十,便是五下,主子身娇体贵不死也得残了。 于是她豁出命去,搬出太皇太后,打断了皇上的话,还一头扑过去抱住了苏麻喇姑的腿:“姑姑,姑姑救命,您快说句话呀!” 经人提醒,钮祜禄氏才像终于解除了木头人的封印,转头给皇上跪了,磕头如捣蒜,还不忘给郝如月告状呢:“皇上,嫔妾不知情,嫔妾是被赫舍里如月给哄骗了,着了她的道儿!” “住口!” 郝如月给钮祜禄氏提醒的时候,康熙正在院中与太后说话,并没关注屋里的动静,只当钮祜禄氏在狡辩:“如月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便是她要哄骗你,也绝不会用皇后的遗物!” 郝如月:原主可能不会,但她会。 亏得她在皇后生前给皇后送了礼,之后又熬了药膳带进宫,将原主与皇后之间的恩怨解开,这才让康熙放下心,从而洗脱了今日的嫌疑。 只要康熙相信她,便是钮祜禄氏舌灿莲花也不管用。 “皇上,钮祜禄贵人到底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今日她犯了错,还是交给太皇太后处置吧。”苏麻喇姑刚刚被钮祜禄氏呵斥完,本不想管她的事,可一想到太皇太后对她说过的话,不想管也得管了。 三藩反叛,朝局不稳,这时候能靠得住的只有八旗,尤其是上三旗的贵族,谁乱了他们也不能乱,谁反了他们也不能反。 康熙将血衣贴在心口,眼泪簌簌落下,半天才道:“贵人钮祜禄氏贬为官女子,交由太皇太后发落。” 没将她废为庶人,还是看在太皇太后面上。 此时郝如月已经将爆哭的奶团子哄睡了,正站在窗边看着钮祜禄氏被人拖走,看着太后一脸震惊,看着内务府大总管擦汗,看着跟随钮祜禄氏一起来的四个贵人安静如鸡,惊恐退下。 别人只会杀鸡儆猴,殊不知杀猴儆鸡才最管用,百试不爽。 门帘撩开,康熙走进来,手上拿着那件血衣,他平静地看着郝如月,平静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利用皇后? 刚刚正在气头上,他不想听钮祜禄氏狡辩,可等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事有蹊跷。 第25章 好人 暖阁里地方小,东西摆了满地,连个下脚处都没有,钮祜禄氏是怎么快速找到放在最里侧墙角的檀木箱笼的? 距离门口最近的并非檀木箱笼,而是楠木的那一只,可那一只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在他走进来之前,暖阁里只有三个人,站在外间翻箱倒柜的钮祜禄氏,站在里间哄太子的如月,和太子这个襁褓中的小婴儿。 第23节 也许,钮祜禄氏并没说谎,她确实被人哄骗了。 而利用皇后哄骗钮祜禄氏,又企图蒙蔽自己的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还是被发现了,可郝如月不打算承认:“皇上明察秋毫,刚刚臣确实给钮祜禄……官女子提了醒,不过臣没想到她真敢翻动仁孝皇后的遗物。” 做了女官,自然不能再称臣女,她也不想自称奴才。 尽管这个称呼在清朝只有旗人配用,以此表示八旗对皇上的忠心,郝如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跟汉人官员一样自称臣了。 “臣有人证。刚刚臣提醒钮祜禄氏的时候,钮祜禄氏的贴身宫女就站在门边,她应该听见臣说了什么。” 郝如月又给康熙提醒:“这个宫女一心护主,好声好气问她,她肯定不会实话实说。” 康熙点头,看向太子:“别总抱着,看把他宠坏了。” “哦……啊?”话题转换太快,郝如月一时没接上话,反应了片刻才道:“太子还小,又没了额娘,臣想对他好些。” 知道清朝的皇帝心狠,公主送去和亲,还怕皇子吃得太饱穿得太暖贪图安逸,郝如月又道:“太子尚在襁褓,臣对他好,他也记不得。等长大了,听凭皇上教导。” 果然距离产生美。 历史上太子胤礽是康熙一手带大的,最溺爱他的人是康熙,把他宠坏的也是康熙。这辈子她穿了来,抢了康熙的奶爸工作,康熙明显正常多了。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也许康熙没那么爱胤礽,没那么宠胤礽,没在他身上倾注太多心血,便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不会对他吹毛求疵,更不会将太子逼上绝路,导致相看两厌、父子决裂的结局吧。 康熙颔首,勉强接受了郝如月的说法,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要怪太后,太后从来不敢忤逆太皇太后。” 昨日太后帮他争取,已经是对抗太皇太后的极限了,直接导致太后做了一夜噩梦,天不亮就去慈宁宫立规矩了。 这是在向她解释太后迟迟没有露面的原因吗:“臣不敢。太后是太后,也是太皇太后的儿媳,一个孝字压在头上,确实为难。” 其实不必太后出手,就一个钮祜禄氏,她自己能搞定。 便是皇上不来,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钮祜禄氏敢翻那个箱子,她就有把握给对方扣上对仁孝皇后大不敬的帽子。 太皇太后再偏心,也得想着怎么给赫舍里家一个交待,不可能轻飘飘揭过。 钮祜禄氏家大业大,赫舍里家也不是穷门小户,可以任人拿捏。 屈膝送皇上离开,郝如月低头亲了亲太子软乎乎的小脸,轻声呢喃:“可惜皇上来了,让钮祜禄氏的皇后梦彻底破碎,不然钮祜禄氏的小命就要进入倒计时了。” 三年半,不能再多。 历史上,这位继后只当了半年皇后就薨了,死因好像也是难产。 正是她,让千古一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命硬克妻。 所以等康熙再次大封六宫的时候,本来应该做继后的佟佳氏,只封了一个皇贵妃。 钮祜禄氏提前出局,三年后那个倒霉继后恐怕要落到康熙表妹佟佳氏的身上了,没有钮祜禄氏在前边顶着,也不知佟佳表妹这回能不能一口气撑到第八年。 把表妹也克没了,康熙才彻底绝了册立皇后的念头,至此平均三年一个国丧的后宫才算消停下来。 康熙走出东暖阁,又去了一趟西暖阁见太后,开门见山道:“皇额娘住惯了前边的暖阁,很不必为了太子搬家,还是搬回原处住吧。” 皇上嘴上不说,还是怨她今日袖手旁观了,太后仍旧笑呵呵的:“好,换了新地方睡不惯,皇上不说,我也要搬回去住了。” 当初她搬过来,是怕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不会带孩子,委屈了太子,今日一见,那姑娘处处妥帖,把太子照顾得很好。 反倒是她搬到后殿,来往的人多了,有些不妥当。 把整个后殿都留给太子,人少清净,也省得两边都住得紧巴巴的。 郝如月上一秒还在感叹自己以德报怨,救了钮祜禄氏一命,却没人知道,下一秒丁香便告诉她,太后搬回原来的住处,把整座后殿都留给太子居住了。 慈仁宫后殿原是太后礼佛之处,只有一间佛堂,东西暖阁空置,这回为了给太子腾地方,不但太后搬了家,连佛祖都搬到前院住了。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太后又搬回前院,把后殿七间房全留给了太子,再加上东西厢房,和后头的围房,完全自成一体,说是一座小宫殿都不为。 就算日后她把松佳嬷嬷和坤宁宫里得用的宫女太监都挖来,也有地方安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果然有好报。 穿越前她为争家产做过不少恶人,没想到穿到清朝莫名其妙做了一回好人,竟也得了好报。 就在郝如月兴致勃勃扩充地盘的时候,钮祜禄氏差点哭晕在慈宁宫:“太皇太后明鉴,嫔妾当真不知那只箱笼里装着仁孝皇后的遗物啊!” “钮祜禄氏,你现在已经是官女子了,与宫女无异,不能自称嫔妾。”苏麻喇姑打断她,扬声提醒。 钮祜禄氏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对苏麻喇姑表现出任何不满,只得强压火气,低眉顺眼应是,而后继续哭诉:“太皇太后,奴、奴婢自小养在您身边,奴婢胆子小,太皇太后您是知道的。借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碰死人的东西啊!” 特别那还是一件血衣,可吓死她了。 “钮祜禄氏,注意你的言辞,对皇后大不敬是死罪。”一个官女子也敢当众说皇后是死人,苏麻喇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遇到大事就犯傻。 太皇太后对钮祜禄氏的观感,与苏麻喇姑差不多,她真的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花五年时间养出来一个废物。 可现实就是这么打脸,太皇太后头更疼了,无力地朝钮祜禄氏摆摆手:“你回家去吧,这事我管不了。” 回家?皇上要将她杖毙的时候,钮祜禄氏心里都没有现在绝望。 她是阿玛、额娘最疼爱的女儿,是全家人的骄傲,他们送她进宫是要光宗耀祖的,太皇太后却要将她赶出皇宫。 “太皇太后,奴婢真是被冤枉的!都是赫舍里如月那个贱人,是她给奴婢设的局,是她……” “住口!”太皇太后脸疼头更疼,只问钮祜禄氏,“随云可是你带进宫的贴身侍女?” 钮祜禄氏这才发现随云没有跟在身边,她还是点点头:“是,随云是奴婢带进宫的,一直在身边伺候。” 太皇太后冷笑,转头对苏麻喇姑道:“你跟她说。” 苏麻喇姑应是,让人将随云的供状拿给钮祜禄氏,然后才道:“随云在慎刑司招认了,供状上写得很明白,在你打开檀木箱子之前,赫舍里如月提醒过你,说箱子里装着仁孝皇后生前的遗物,让你不要动。” 苏麻喇姑声音很平,不带半点感情:“可你不听,还是打开了箱子,随意摆弄仁孝皇后的遗物,还将皇后难产血崩时所穿的寝衣扔在地上。” “乾清宫那边是你派人去禀报的,皇上正好撞见这一幕,大怒。” 苏麻喇姑缓了口气,似乎想给钮祜禄氏一点回忆的时间:“安贵人、敬贵人是你带去的,荣贵人和惠贵人也是你半路遇上邀请的,当时现场还有内务府总管噶禄。闹这么大阵仗,不过是你想当众揭发赫舍里如月偷拿宫造之物,好让皇上治她的罪。” 说到这里,苏麻喇姑朝太皇太后屈膝:“太皇太后,奴婢与噶禄将赫舍里如月搬去慈仁宫的箱笼都检查过了,没有一件宫造之物。” “至于仁孝皇后的遗物,梁九功派人来知会过,说是皇上默许赫舍里如月拿的,只为给太子留个念想。” “放在暖阁里的两个小箱子,奴婢本来也想翻看,赫舍里如月说是仁孝皇后的遗物,奴婢便没敢进屋。当时还被钮祜禄氏教训了,满院子的人都可作证。” 苏麻喇姑为自己澄清完,叹了口气:“随云还招认说,钮祜禄氏让她随身带了好几件宫造之物,以备不时之需。那些东西全被搜出来了,都在慎刑司放着。” 想了想,最后补充道:“钮祜禄氏闯进暖阁的时候,把太子吓得大哭,后来又将血衣扔在皇上脚边,惊吓了皇上不说,平白让皇上睹物思人落下泪来。” 太皇太后之前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并没看慎刑司送来的供状,已然拧紧了眉头,这会儿听苏麻喇姑细说,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了。 刚刚她只觉得钮祜禄氏蠢,这会儿倒是觉出她的聪明劲儿来了,不但聪明,还很歹毒。 赫舍里如月与她并无怨仇,只是闹了一点小误会,她便想毁了人家。这些手段若用来争宠,以皇后之尊迫害下面的妃嫔,皇上的孩子还能剩下几个? 太皇太后几乎不敢往下想,犯下如此大罪,放她回家是不可能了:“送她去景阳宫,非召不得出。” 本来想说非死不得出,顾忌着遏必隆和钮祜禄家的面子,还是改成了非召不得出。 除非皇上回心转意,景阳宫便是她的冷宫了。 钮祜禄氏被拖出慈宁宫的时候才从震惊中醒转,一路哭闹哀求着被人架去了景阳宫。 彼时荣贵人正在喝坐胎药,听见哭声问怎么回事,宫女把打探来的消息说了,荣贵人吓得掉了药碗,脸色煞白。 惠贵人也听见了哭声,问过是怎么回事,勾唇笑道:“我没看错人,赫舍里如月是个能成事的,大阿哥回宫的事,倒可以找她讨个主意。” 身边有宫女小声提醒:“可是纳兰尚书与索相有些不和睦。” 惠贵人嗤笑:“我管他呢!大阿哥是我亲生的,纳兰尚书不过是堂叔,谁能帮我把大阿哥接进宫,谁才是我的恩人。” 这事她曾几次求到这位堂叔跟前,纳兰明珠却总跟她打官腔,说什么宫里太危险在宫里养不活之类的话,半点忙都不肯帮。 太子都能养在宫里,大阿哥凭什么不行! 在宫外养得好也就罢了,可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若就此被皇上厌弃,还让她怎么活! 后宫没有主位娘娘,安贵人和敬贵人一同住在永和宫,偏永和宫就在景阳宫前面,日夜听着钮祜禄氏鬼哭狼嚎,两人只能靠抄佛经来获得内心片刻的宁静,快被逼疯了。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在哭灵第三日,遏必隆的福晋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便传出钮祜禄氏在景阳宫暴毙的消息。 安贵人抄完一遍佛经,扔下毛笔,对敬贵人说:“原以为钮祜禄氏是把好刀,能冲在前头帮咱们披荆斩棘,谁知竟是个不中用的。” 敬贵人也有些惆怅:“不中用归不中用,奈何人家会投胎,身后有真心疼她的阿玛额娘,肯为了她花血本去求太皇太后。看吧,遏必隆明日便会站在皇上那边,出人出钱对付反叛。” 三藩反了,朝中再次分成三派,一派主战,以兵部尚书纳兰明珠为首,一派主和,以中堂索额图为首,还有一派观望,为首的便是遏必隆。 这个遏必隆历来便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鳌拜专权那段时间,他站鳌拜,后来索尼与鳌拜掰手腕,遏必隆就成了中立派,等皇上出手清算鳌拜,遏必隆又倒向皇上,背刺鳌拜。 安贵人深有同感:“确实,不像咱们,什么都要靠自己。” 家里送她们进宫就是来争宠的,想通过裙带关系争取资源,奈何两人的肚子都不争气,初入后宫那几年,也没少侍寝,结果颗粒无收。 她们生不出孩子,自然害怕别人比她们早生孩子,这些年干了不少腌臜事。 也不知是皇上喜新厌旧,还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最近这一年两人都很不得宠,这下更是没了指望。 安贵人因此信了佛,便与敬贵人商量金盆洗手,可见其他庶妃接连遇喜,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特别是皇后居然又生下一个嫡子,便想着烧一烧钮祜禄氏的热灶,顺便来一招借刀杀人。 结果人没杀成,刀先折了,还平白惹了一身骚,又是被皇上瞪,又是被太皇太后瞪,差点暴露。 在后宫阴暗爬行这么多年,两人还是头一回遇上对手,也是头一回输得这样惨。 敬贵人阴恻恻与安贵人对视一眼,半天看向东面慈仁宫的方向,就不信她们两条地头蛇还压不住一个初来乍到的赫舍里如月。 与此同时,郝如月这边也得到了钮祜禄氏暴毙的消息,问是怎么死的,小宫女说不知道,问尸体如何处置,小宫女说是钮祜禄家派车来接走的。 “奴婢还听说,在此之前,遏必隆大人的福晋曾经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人忽然就没了,尸体当日便被拉出了宫。”小宫女把打听来的都说了,口齿伶俐。 郝如月看向她:“你原先在哪里当差?” 小宫女拘谨地笑笑:“回女官的话,奴婢原是浣衣局的宫女,后来有幸被苏麻喇姑挑中在慈宁宫当差,去年才被调到慈仁宫,太子搬来后奴婢又被调到后殿跑腿。” “所以这些消息是你从慈宁宫那边打听出来的?”郝如月不善地眯了眯眼。 郝如月在慈仁宫一战成名,小宫女自然知道她的厉害,并不敢隐瞒,“噗通”跪下:“不敢欺瞒女官,奴婢从前在慈宁宫犯了错,差点被打死,还是皇后娘娘说情,才勉强保住小命。” 说到此处哽咽:“奴婢这条命都是皇后娘娘给的,只恨娘娘薨逝,无法报答。听说太子要搬来后殿,奴婢自请过来伺候!” 郝如月看向丁香,松佳嬷嬷被挖来之前,后殿的宫人暂时由丁香代管。 丁香朝郝如月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印象,又提点那小宫女:“娘娘为你求情,是因为你的姐姐在坤宁宫当差,见你有难,哭着跑来求了娘娘。娘娘念你们姐妹情深,这才给你求了恩典。” 第24节 又说了小宫女可能不知道的:“你能从慈宁宫调到慈仁宫也是皇后娘娘一力促成。” 小宫女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奴婢得娘娘如此大恩,今生愿当牛做马报答太子!” 原来是皇后生前积攒的善缘,郝如月让那小宫女站起来说话:“你以后叫夕颜,跑腿的事都交给你了。” 皇后爱花,坤宁宫的宫女以花为名,比如丁香、芍药都很常见,可这夕颜是个什么。 见小宫女和丁香都是一脸懵,郝如月解释道:“夕颜就是喇叭花,我希望你发挥优势,尽快成长,早日成为太子在宫里的耳报神。” 不管在哪朝哪代,情报工作都相当重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夕颜在这方面有优势,还可能有点天赋,没过几日她便从慈宁宫打听来一个大新闻,皇上嫡亲的表妹佟佳氏要进宫了。 与“已故”的钮祜禄氏一样,佟佳氏进宫先在慈宁宫接受皇后的岗前培训,等太皇太后考核完毕,再持证上岗。 铁打的康熙,流水的皇后,郝如月心中感慨:“佟佳氏今年多大?” 这个夕颜也打听到了:“听说十六了。” 清朝前期都早婚,女子十二岁便可嫁人,可康熙重感情,要为皇后守制,虽然这三年并不耽误皇上雨露均沾,却硬是没给后宫提拔。 相当于白嫖。 也就是说,三年后佟佳氏将取代钮祜禄氏成为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在别的庶妃羡慕到红眼病发作时,郝如月却有点同情她。 历史上,康熙这位表妹入宫之后能撑到第八个年头,还能抽空抚养康熙的接班人雍正,全靠钮祜禄氏在前边挡煞,佟佳氏只封了一个贵妃,距离皇后还有两步台阶要走。 可在这个世界,钮祜禄氏被郝如月斩于马下,佟佳氏入宫之后将直面康熙。 据说这位佟佳表妹的身体不怎么好,能不能活到第八年还是个未知数。 反正不管怎样,佟佳氏这辈子提前做了皇后,就不太可能抚养雍正帝了。 皇后虽然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却不能随便抱养孩子,一旦抱养便是嫡子。 是嫡子便有争夺储位的筹码。 以康熙对太子的宠爱,除非皇后生下嫡子,不太可能人为给太子制造竞争对手。 而德妃除了会生孩子,对孩子的教育那是一塌糊涂,看老十四就知道了。 所以佟佳氏进宫送人头,对太子来说有益无害。 二十七天国丧结束,在太子的满月礼上,郝如月终于见到了这位佟佳表妹。 十六岁的小姑娘,生得文静秀气,说话斯文有礼,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可能是知道了她的结局,也可能是她这时候出现对太子有利,郝如月对佟佳氏非常友好,与当初的钮祜禄氏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别看佟佳氏自己还是个孩子,放在现代社会只是中学生,她似乎很喜欢小孩子,看见襁褓中的太子眼睛都亮了,有事没事就跑来帮忙。 “佟佳氏又跑到慈仁宫去了?” 太皇太后连病带气,一场普通感冒,硬是熬了一个月才好利索,正准备好好培养佟佳氏,以免她再走钮祜禄氏的老路,出师未捷身先“死”,结果钮祜禄氏“死于”慈仁宫,佟佳氏也总爱往那边跑。 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倒上茶,笑道:“佟佳氏与钮祜禄氏不一样,钮祜禄氏照顾太子是为了争宠,佟佳氏是真喜欢孩子。” 太皇太后何尝不知:“这丫头心善,又喜欢孩子,我是怕她着了慈仁宫那位的道儿。” 钮祜禄氏不是个蠢的,非但不蠢,还很精明,她都栽在赫舍里如月手上了,善良的佟佳氏能是她的对手? 苏麻喇姑将茶壶递给旁边的小宫女:“奴婢派人盯着呢,慈仁宫那位一反常态,对佟佳氏颇为友善,还亲手教她给太子换尿布呢。” 说一反常态半点不夸张,赫舍里如月护太子好像老母鸡护小鸡仔,除了太后和皇上,谁去看太子都见不到人。 偏佟佳氏能见到,还能留下陪太子玩拨浪鼓呢。 未来继后人选不学御下之术,巴巴跑过去学换尿布,被人家当丫鬟使唤还乐此不疲。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太皇太后只觉心累:“罢罢罢,以后只许她下午过去,上午要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 刚满月的小婴儿软得像面团,佟佳氏很想上手抱一抱,又不敢,郝如月便手把手教她:“托着头,托稳屁股,对对对,放松,胳膊别架着,这样你累,太子也累。” 佟佳氏好容易僵着胳膊抱稳了太子,低头看去,笑道:“如月姐姐,你看太子像谁?” 郝如月一直把养太子当成事业,还真没注意这个,回答得很不走心:“像皇上?像皇后?” 除了像父母还能像谁,佟佳氏却道:“我瞧着太子长得更像姐姐。” 郝如月:“……” 像吗,郝如月拿来把镜照照自己,又看太子。 皇上是丹凤眼,皇后是杏仁眼,而原主是标准的桃花狐狸眼,有桃花眼的多情,也有狐狸眼的妩媚,太子却是多情的桃花眼,看起来果然有点像原主。 原主与皇后是双生子,即便长得不像,也会有某些类似的基因。 外甥像舅的大有人在,像小姨也不难理解。 郝如月笑起来:“果然更像我,可能是我日夜陪伴的缘故吧。” “那朕以后也要常来,免得太子长得像个小姑娘。”是皇上的声音。 第26章 偏爱 话音未落,梁九功撩起帘子,康熙迈步走进暖阁里间。佟佳氏小时候经常进宫,与康熙很是熟络,喊了一声表哥才觉出不对,立刻改口喊皇上。 康熙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抱着太子不必多礼,又看郝如月。 郝如月这回没有太子打掩护,只得恭恭敬敬行跪礼:“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膝盖才弯了弯,便被人拉起,手腕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和温暖的触感,在盛夏的天,感觉有些热。 郝如月慌忙抽回手,逃避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战术性吩咐上茶。 康熙没事儿人一样垂下手臂,转头问佟佳氏:“你总抱着太子累不累?” 佟佳氏说不累,康熙:“你不累,太子也累了。” 屋里没有别人,佟佳氏只会抱,不会放,便自然而然地将太子抱给了郝如月。郝如月接过太子,心才安定下来。 谢天谢地,道具总算回来了。 原主这位姐夫看上去光风霁月,内心实在算不得清白,他对自己很客气,却总会弄些暧昧的小动作出来。 说他占便宜,也不见得,说自己太敏感,肯定不是,介于二者之间。 说照顾也行,说暧昧也行。 偏他做得光明磊落,风轻云淡,没办法拒绝,还防不胜防。 “皇上来得不巧,太子困了,要睡了。”郝如月赶人。 他每次来太子不是该吃奶了,就是该睡觉了,佟佳氏过来太子就不困也不饿,这也太巧了。 是了,他给她的承诺没有兑现,她心里有怨气,可太子也是他的儿子,还是唯一的嫡子,总不能不让他见吧。 他偏不走。 “出了满月的孩子不能总睡觉,抱过来给朕瞧瞧。”康熙说着走到外间,坐在炕沿上。 到底是人家的孩子,郝如月只得抱着太子朝外走去,见康熙伸出手臂来接,便将穿着小兔子连体衣的太子交给了他。 在交接的过程中,手不可避免地碰到,郝如月心里又是一突,然后心跳加速,就是少女怀春,小鹿乱撞的感觉。 这回她确定不是对方故意,而是这具身体对他的触碰产生了反应。 康熙接过太子,低头亲了亲奶呼呼的小脸,俯身将他放在炕上,抬手捋着小兔子连体衣的耳朵,笑问:“这件衣服倒是别致,谁做的?” 鹅黄色的细棉布裁剪成连体衣,背后耷拉着两只长长的耳朵,屁股后面缀着一只小绒球。 趴着像只小兔子,抱起来两只兔耳朵耷拉着,有风的时候一只挡脸,一只围脖子,非常实用。 躺平了,屁股后面那只小绒球能扯出来,既不会硌到太子,还能当玩具,不怕太子塞进嘴里出危险。 这样的巧思,只怕宫里的绣娘也没有,不然大阿哥满月时也不会只用抱被包了,捆得像一只粽子。 佟佳氏也很喜欢这件小兔子连体衣,闻言笑道:“回皇上,是如月姐姐设计的花样子,找坤宁宫的松佳嬷嬷缝的。” 康熙抢了太子手里的小绒球,太子被抢了玩具也不生气,还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光秃秃的牙床。 康熙就问他:“别人抢你的东西,你怎么还笑啊?” 郝如月一看太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憋坏呢,却听佟佳氏道:“如月姐姐也经常抢太子的玩具,太子也被气哭过,太子一哭,如月姐姐便将他抱起来讲道理。太子好像听懂了,之后被抢玩具再没哭过。” 郝如月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康熙问:“哦?什么道理?”才出满月的孩子怎么可能听懂道理,越说越玄乎了。 那个道理不能说,郝如月不敢在御前造次,只得朝佟佳氏眨眼睛。 偏佟佳氏是个做事认真的,正在认真地想道理,根本看不见她的暗示,抚掌说:“好像是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想了想又道:“还有三声嗯嗯嗯?” 怕自己说得不全,转头问郝如月:“如月姐姐,是这些吧?” 郝如月:“……记性真好。” “……” 康熙失笑,看向郝如月:“你就是这样教太子的?他还……听懂了?最后那个嗯嗯嗯是什么?” 问题太多,让她先回答哪个,不过那个“嗯嗯嗯”的谜底就要揭开了。 下一秒康熙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这么臭?” 郝如月勾唇,佟佳氏则笑出了声:“皇上快走,嗯嗯嗯来了,一会儿还有喷水龙扫射,晚了躲不开!” 说完俩人先撤了,躲得远远的。 都什么跟什么,康熙没听懂便没动,然后被太子呲了一手尿。 梁九功吓死,忙带人上前给康熙擦拭。 康熙气笑了,他懂了,懂什么叫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还有三个“嗯嗯嗯”。 太子听懂了,还照着做了。 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要被呲一身,洋相可就出大了。 擦完手,又有小宫女端来净手的水盆和布巾,康熙没着急洗,而是抬手作势要去抱太子。 奶团子没想到呲完尿,这人居然没有跑开,不洗手还想抱他,顿时将一双略显狭长的桃花眼瞪圆,啊啊啊地叫起来,挥舞着胖胖的小胳膊抵抗,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第25节 惹得康熙哈哈大笑,屋子里的低气压顿时消散,所有人都被太子呆萌的小模样逗笑了。 “什么事呀,这样开心。” 说话间帘子一掀,太后含笑走了进来,入目便是地上湿哒哒,而皇上再洗手,也撑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对康熙说:“咱们保成啊,可聪明了,大人的话都能听懂。” 保成是太子的乳名,寓意保证能长大成人。 又打趣康熙:“皇上刚刚是不是惹着他,被喷水龙暗算了?” 佟佳氏接话:“皇上抢了太子的绒布球,太子就使出了杀手锏,嗯嗯嗯和喷水龙。” 这才想起太子好像还用了嗯嗯嗯,忙吩咐乳母过来。不等她说完,乳母早拿着干净的连体衣和尿布走进来,很快将太子收拾干净。 怕太子换尿布时哭闹,太后也不嫌脏,全程站在炕边逗他分散注意力,与民间溺爱孙子的奶奶没什么分别。 见乳母给太子又换上一套浅蓝色的小兔子连体衣,太后笑着问郝如月:“还有一身蓝色的?也是松佳氏做的?” 郝如月点头:“太子的贴身衣物都是松佳嬷嬷在做。松佳嬷嬷年纪大了,在坤宁宫做掌事已然非常勉强,每天夜里还要给太子做衣裳,眼睛都要熬坏了。” “松佳氏确实有了年纪,总这样熬着可不行。”太后最是心善,听不得别人受苦,“太子的衣裳交给针工局也是一样的。” 郝如月再次点头:“臣也是这样说,可松佳嬷嬷不放心,她说皇上二十岁只有一个嫡子,就算她吃点苦,也不能让太子有闪失。” 说到闪失,太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忙改口:“还是让松佳氏做吧,针工局也不牢靠。” 当年董鄂妃的孩子死于天花,太皇太后就曾怀疑过针工局。 康熙垂下眼睑,看着太子手中的浅蓝色绒布球,忽然开口:“松佳氏年纪大了,不宜留在坤宁宫掌事,就让她到太子身边伺候吧。” 这回不用郝如月提醒,太后已然道:“松佳氏从前在慈宁宫当差,先帝在时,太皇太后便让她教导妃嫔们规矩。我刚从蒙古嫁过来那会儿,也被松佳氏教过规矩。” 提起那段憋屈的岁月,太后声音都变得沉重起来:“后来皇上登基,册立皇后,太皇太后便拨了松佳氏去教皇后规矩,之后便将她留在坤宁宫做了掌事嬷嬷。” 不必太后多说,康熙便懂了:“先让松佳氏过来,太皇太后那边朕去说。” 终于把松佳嬷嬷挖过来了,郝如月发自内心笑起来,漂亮的狐狸眼也弯成了小月牙。 从他进门看见鹅黄色小兔子连体衣,到太子穿在身上的这件浅蓝色的,然后一遍一遍听人提起松佳氏,康熙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不由让他想起,如月给皇后送的儿童肚兜,还有送给太皇太后的手抄清心咒,都说是她亲手,康熙却看出了猫腻。 皇后收到肚兜之后,心结解开了,太皇太后看也没看清心咒,心里的气便顺了,这回也一样。 皇后生前,松佳氏忠心耿耿,把坤宁宫管得铁桶一般。如今皇后去了,松佳氏也老了,让她到太子身边伺候正合适。 一点点善意的谎言,无伤大雅,他乐意成全。 梁九功站在旁边下巴掉了一次又一次,拿太子开皇上的玩笑,明知道皇上爱洁,让太子呲皇上一手尿,还让太子拉屎熏皇上,然后设计跟皇上要人? 太子是婴儿不懂事,佟佳氏年纪还小不懂事,赫舍里家二姑娘呢,她二十了吧,早该懂规矩了。 这里边随便拎出一条,用在皇上跟前儿,往小了说是御前失仪,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 这要是别的什么人,早治罪了,一顿板子都是轻的。结果轮到赫舍里家二姑娘,皇上照单全收,还一脸的乐此不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服不行。 皇上一声令下,松佳氏半个时辰之后就来慈仁宫报到了,速度之快,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松佳氏在坤宁宫服侍了六年多,连交接再收拾怎么也得两三天时间,半个时辰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要说不是事先商量好,早早就做了准备,反正梁九功不信。 梁九功是内宫大总管,松佳氏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两人工作上时常有交集。梁九功自认对松佳氏有些了解,此人平时特别谨慎,有时候谨慎得梁九功都觉得过分。 怎么皇后一薨,松佳氏跟了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忽然就变得胆大起来? 被偏爱的果然有恃无恐,梁九功思来想去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郝如月见到松佳嬷嬷,眼睛笑成了弯月牙,松佳嬷嬷也是满脸堆菊,她就知道自己跟对人了。 松佳氏甫一上岗就发现了太子身边的不妥当:“服侍太子的人不足半数,一心多用难免有疏漏,需得快些增加人手。” 本朝皇子幼年时身边服侍的一般有二十个左右,四个乳母,四个保姆,还有浆洗的,灶上的,洒扫的等等。 太子虽未正式册封,也是嫡子,比一般皇子要金贵些,身边最少也要有三十人服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松佳嬷嬷的言外之意,郝如月明白,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口头承认的太子,也是后宫高高竖起的靶子。 若这唯一的嫡子有个什么闪失没了,庶妃们就都有了指望,毕竟当今也不是嫡子,谁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呢。 从前没有太子,庶出的皇子不过只有大阿哥活了下来,如果说那时候只是乱斗,那么现在一众庶妃算是有了共同的目标。 慈仁宫不比坤宁宫,坤宁宫地方大,人手多,经过几年提纯,几乎都是皇后的人,自然不会对太子动什么歪心思。 慈仁宫的成分就复杂多了。 主要是太后菩萨心肠不爱管事,所以慈仁宫有一半人是太皇太后从慈宁宫拨过来的,有一部分人是先帝在时就伺候太后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历年小选内务府挑选送来的。 慈宁宫的人都是松佳嬷嬷的老同事,太皇太后规矩多,眼里容不得脏东西,所以从慈宁宫过来的人比较靠谱。 太后身边伺候的,据松佳嬷嬷所知,虽然心不齐,却都能为太后所用,也是相对靠谱的。 成分最复杂的便是最后那一部分。 皇上少年丧母,将太后当亲额娘一般奉养,每日都要过来请安,这就给了某些心思灵活的庶妃可乘之机。 必要时,太后也是她们争宠的工具人。 这些庶妃当中有那家世好的,便会花钱买通内务府,将娘家培养好的女孩子往慈仁宫塞,让她们变成自己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 或是了解皇上的行踪,制造偶遇,或是打探皇上的喜好,投其所好,或仅仅是打听消息,为自己赢得先机,俘获圣心。 在非常时期,这些人既可以是眼线,也可能是杀手,若没有足够人手,将后殿围成铁桶,日子久了难免就会着了谁的道儿。 理解归理解,实际操作起来也是有难度的,生活不易,如月叹气。 一则胤礽是清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明立的太子,太子身边应该有多少人服侍,并没有定例。 不光太子没有,皇子公主也没有,郝如月早问过了。 二则为了与挥霍无度的前朝做对比,清朝早期节俭之风盛行,看皇后留下的遗物就知道了,那都不是节俭,是有点寒酸了。 还有后宫庶妃们身上的衣裳首饰,远没有后世清宫剧里的花团锦簇,就连太后、太皇太后平时穿的家常衣裳都是单一花色的,有时候连花色都没有,只有些暗纹。 太后这样的长辈都在节衣缩食,太子作为小辈,也不好铺张浪费。 三则太子搬来慈仁宫住,慈仁宫服侍的并不少,太后也说要拨人过来,可就像松佳嬷嬷说的,成分太复杂,郝如月都想办法敷衍过去了,不敢要。 慈仁宫不缺人,而太子身边缺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求康熙,跟他说真话。 可一想到康熙对原主的心思,郝如月就想打退堂鼓。 这要放在现代,姐夫骚扰小姨子,完全可以告他性骚扰,让他身败名裂。 可在这里,皇上喜欢原主,想睡她,那是对原主、赫舍里家,甚至已故皇后的莫大恩典。 敢说皇上性骚扰,那纯属是活够了。 再说她如今是女官,在皇宫里不管是妃嫔、女官还是宫女,理论上都是皇上的女人,可以随便临幸。 单从康熙没有强迫原主这一点看,他都算有情有义了。 郝如月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奶团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就是职场潜规则吗,没什么可怕的。 另一边,康熙陪着太后去了前院的暖阁。坐定之后,太后提醒康熙:“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有些少,慈仁宫的人倒是很多,可情况皇上都知道。为保万全,皇上还是从乾清宫抽调些人手过来吧。” 按理说慈宁宫的人最靠谱,可太皇太后老了,身边怎么能缺了服侍的,便是太皇太后愿意,皇上孝心也未必肯。 至于她自己这里,不过是帮着皇上平衡各方势力的所在,人多却并不可靠。 从前她提出要拨人给太子,只是想试探赫舍里如月的警惕性,见她过关了,便没再提。 可历朝历代的太子都是宫里的活靶子,众矢之的,哪怕身边之人再有手腕,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还是要早早围成铁桶的好。 康熙早想到了这一层,已在暗中加派人手保护,之所以迟迟没有调人过去,不过是想单独见一见那个狠心肠的女人。 想等她反过来求自己。 今日太后提醒,也只说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夏日天长,用过晚膳天还亮着,郝如月派夕颜去打听皇上的动向,夕颜一脸为难:“姑娘,窥探帝踪可是大罪,要打板子的。” 松佳嬷嬷看了郝如月一眼,抬手抓了两把油炒瓜子递给夕颜:“这算什么窥探帝踪,不过是你们宫女之间的闲磕牙罢了。” 夕颜秒懂,揣上瓜子便出了门,留下一头雾水的郝如月:“嬷嬷,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松佳氏笑道:“忘了告诉姑娘,皇后在太后身边也留了一个耳报神,便是前院端茶倒水的秀珠。秀珠原来叫木槿,家里是皇商,专门倒腾茶叶的,她自己煮得一手好奶茶,深得太后喜欢。” 说着压低声音:“皇上陪太后去了前院,少不得茶水伺候,皇上每回过来请安,太后总要问一问皇上的近况,皇上也很乐意讲给太后听。” 秀珠在旁边伺候茶水,总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松佳嬷嬷见到夕颜便想起她是谁了,得知夕颜自请到太子身边伺候,专管跑腿打听消息,便将秀珠这条暗线告诉了她。 今日皇上似乎很闲,陪太后用过晚膳才走。直到天彻底黑透,夕颜才回来:“秀珠姐姐说,皇上与太后相谈甚欢,晚膳用了不少,这会儿到御花园消食去了。” 郝如月听完便要出门,被松佳嬷嬷一把拉住:“国丧过了,姑娘出门也该换些鲜亮的衣裳。” 皇上喜欢典雅鲜亮的颜色,以至于后宫妃嫔身上的旗装款式都是典雅古朴的,花色却比较鲜亮,看起来娇妍却不俗气。 再看二姑娘日常穿的衣裳,不是浅绛便是竹青,穿得比太后和太皇太后这等孀居之人都素,不像未嫁的姑娘,倒像个老尼姑了。 郝如月可以接受职场潜规则,却不想取悦任何人:“棉布的衣裳穿着更舒服。” 松佳嬷嬷遣了屋里服侍的,这才说出心里话:“奴婢看得出来,皇上心里有姑娘,想要姑娘,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姑娘的福气,更是赫舍里家的运道。” 跟在皇后身边六年,关于皇上与二姑娘之间的爱恨情仇,松佳氏多少知道一点:“皇后薨了,坤宁宫不可能一直空着。” 郝如月收起笑容,没接话。 如果原主还活着,说不定愿意,可她不感兴趣。 松佳氏叹口气:“便是姑娘不为自己,也该为太子和赫舍里家长房想想。” 早听说赫舍里家的二姑娘痴恋皇上,可当松佳嬷嬷见到人,并没感觉二姑娘有多喜欢皇上,倒是皇上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少年天子,虽然才二十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自持甚重,可每次对上二姑娘,皇上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少年郎,又是搂腰又是拉手,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皇上喜欢谁那是天大的恩典,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莫说姐姐去了,妹妹接班,便是姐妹、姑侄共侍一夫,也不是没有先例。 按理说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松佳嬷嬷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第26节 看不透,也不好给太多建议,只想提醒一下姑娘,皇上毕竟是皇上,便是不情愿,或者有心结,也不能忤逆。 在这深宫里,谁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郝如月最怕被人唠叨,松佳嬷嬷又是一脸宁死不屈,郝如月很快败下阵来,任凭松佳嬷嬷找人给她捯饬。 最后一天哭灵结束,大福晋和佟佳氏给郝如月送了衣裳首饰进来,郝如月看过原主的衣裳,果然都是经典剪裁鲜亮颜色的旗装,首饰与衣裳配套,颜值都很在线。 见郝如月选了一套月白绣竹纹的旗装,配米珠耳坠和珠花,松佳氏蹙眉摇头,替她选了一套海棠红绣玉簪花滚艾绿边的旗装。 因她六年前铰过头发,无法梳成发髻,仍旧将一头乌油油的墨发编成蒙古少女最爱的小辫子,上面点缀珊瑚和松石。 还没上妆,芍药已然低呼出声:“二姑娘好美啊!像仙女一样!” 郝如月花团锦簇地坐在妆台前,从铜镜里望着原主的脸,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张脸。 这张脸放在现代,便是富豪们在酒桌上常常提起的,可遇不可求的青衣脸。五官量感不小,浓颜,脸却不大,一双上挑的桃花狐狸眼媚而不妖,还带着一点少女的青涩,又纯又欲。 矛盾而美丽。 一顾倾城。 再顾倾国。 下一秒,铜镜里挤进来一张奶呼呼的小胖脸,略显狭长的桃花眼瞪得溜圆,小拳头一只塞进嘴里,一只挥舞着,朝郝如月这边扑。 郝如月回头想抱他,却被松佳嬷嬷拦住:“快些给姑娘上妆。”再晚就堵不到皇上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康熙刚刚走进御花园时念了一句诗,这会儿将花园都逛了个遍,耐心即将耗尽时,又念了一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梁九功听得唇角直抽抽的,说好的来消食,逛了这么久他又饿了。 肚子应景般地叫了一声,便听皇上问:“你说她会来吗?” 梁九功自然知道皇上心心念念的人是谁,却并不看好这次约会。 第27章 约会 皇上二十岁,孩子都出生了十一个,却从未对哪个女人真正上过心。永远都是初一、十五去坤宁宫,其他时间轮流召庶妃侍寝,那叫一个雨露均沾,后宫至今都没有宠妃。 好容易动一回真心,忽然变得束手束脚,看也不敢看,碰也不敢碰,含蓄到那点子真心连他这个知情人都怀疑是否存在。 梁九功忧愁地想。 比如今天,皇上什么都没做,只陪太后聊了一会儿闲天,用了一顿晚膳,便蜜汁自信跑来御花园等人。 等不来,还着急,还问他人会不会来,他哪儿知道啊,只能派人在慈仁宫门口盯梢:“皇上,小福子回来了!” 小福子便是那个被他派去盯梢的小太监。 只见小福子提着灯笼,跑得满脸汗:“皇上,人来了!” 还真来了?梁九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听皇上说:“走,爬山去。” “……” 谁能告诉他们,人来了,皇上为什么要走啊? 梁九功怕二姑娘找不到皇上再气走了,便吩咐小福子:“我跟皇上去爬山,你在这儿候着,一会儿人到了,务必带过去。”务必两字咬音极重。 御花园就一座能爬的假山,总不至于走岔了,小福子应是,梁九功转身去追皇上。 慈仁宫在紫禁城的最东边,而御花园在紫禁城的最北边,郝如月踩着十二厘米的花盆底,从慈仁宫磕磕绊绊走到御花园,腿都快废了,结果只看见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郝如月认得,正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便问:“皇上可在御花园?” 小太监挠挠后脑勺:“皇上逛了一会儿园子,说要去爬山,就在后边儿的堆绣山,奴才领您过去。” 郝如月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恨天高,转身往回走,人手的事她可以自己想办法,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爬山。 一点都不想! 小福子想起师父临走前强调的“务必”,差点给郝如月跪了:“女官姐姐,女官奶奶,祖宗,皇上还在山上等您呢,您不能就这样走了啊!” 听说皇上在等她,郝如月勾唇,反而加快了脚步。然后在某个转角处与安贵人撞了一个满怀,两人齐齐“哎呦”了一声,站稳后同时抬头。 “是你?”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眼前美人,安贵人倒吸一口凉气,忙换上笑脸,“女官这时候不在慈仁宫照顾太子,来御花园做什么?” 郝如月也挂上职业假笑,擅自挪用了康熙的借口:“晚膳用多了,出来消消食。” 说着看向安贵人:“小主这时候出来逛,也吃撑了?” 话音未落,前头又有灯光闪动,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荣贵人,郝如月哭笑不得:“看来今日晚膳,大膳房是用了心的。” 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人吃撑? 小福子站在旁边都快哭了,一下来了这么多小主,皇上只有一个,让他如何是好。 皇上黑灯瞎火在御花园等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多半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下可好人越来越多了。 荣贵人姗姗走来,目光掠过熟悉的安贵人,落在不熟悉的郝如月身上,心中暗暗一惊,转而笑道:“今夜月色很美,正好晚膳用多了,出来走走。” “……” 说完看向站在郝如月身后装空气的小福子,明知故问:“小福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福子苦笑:“奴才……奴才也吃撑了。” 他很想撤退,因为皇上近来不怎么待见安贵人和荣贵人。 不待见安贵人是因为童子尿事件,皇上总觉得安贵人身上有怪味。 荣贵人总想生孩子,目的性太强,皇上心里别扭着呢。 可差事没办成,皇上还在假山上等着,他不敢走,只盼着安贵人和荣贵人早点离开。 瞧见小福子一脸苦相,郝如月眨眨眼:“你刚才不是说皇上也在御花园吗,就在北边的堆绣山上呢。” 说完也不理小福子,转头邀请安贵人和荣贵人:“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皇上也在,咱们过去给皇上请个安吧。” 安贵人狐疑地看向郝如月,大晚上穿得好像一只花蝴蝶,要说不是来偶遇皇上,反正她不信。 既是来偶遇皇上,明明早就看见了小福子,还跟他说过话,为什么不赶紧过去,反而来邀请她们。 有了上回的童子尿事件,安贵人不得不多个心眼儿,可心眼儿再多也抵不过皇上的诱惑。 来都来了,总要过去请个安。 荣贵人也在看郝如月,明知道去了是陪太子读书,还是忍不住想去,毕竟机会难得,能看皇上一眼也是好的。 听见荣贵人让他头前带路,小福子真哭了。皇上明显不想让人知道,打死他也不敢明说,可若是一口气带了三位过去,师父搞不好真会打死他。 堆绣山是紫禁城最高处,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皇宫,掐指一算,他已经六年多没有来过这里了。 夜晚暑气消散,清风徐来,康熙负手站在山顶,俯瞰皇宫一片乌漆嘛黑,仰望星空,奈何明月高悬,星星也没有几颗。 天公不作美。 不过想到月下看美人亦是美事,心中的不如意顿时去了八九分。 这时梁九功的声音响在耳边:“皇上您看,人来了!” 说完这句轻咦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多灯笼?” 堆绣山说是山,高度不过十几米,站在御景亭凭栏俯瞰,便能看见下面的光景了。 康熙低头一看,先看见了安贵人,而后又看见了荣贵人,微微蹙眉。再往后看,指着一个走路磕磕绊绊的人影问:“那个是谁?” 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头顶,再加上那人走路特别慢,被大部队甩出好远,周围只有一盏灯笼,看得不是很真切。 梁九功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不认得,便派人下山去问。 结果派出去的人才抬起脚,便听皇上笑了一声,梁九功忙招呼人回来,又伸长脖子看去,还是不认得。 郝如月穿越前是业界公认的女强人,经常踩着七八厘米的细高跟到处招摇,却死活也适应不了脚下这双花盆鞋。 受力点不一样,又是头一回穿。 明明是她邀请的别人,走着走着却被别人赶超,甩出好几条街,郝如月苦苦追了一路,只能看见前方尾灯。 等她歪歪扭扭挪到堆绣山下,安贵人和荣贵人都跟康熙搭上话了,就听康熙说:“赏大膳房。” 然后又道:“此处石阶陡峭,天太黑,你们去浮碧亭那边乘凉吧。那边有水,凉快些。” 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的意思,梁九功秒懂。 安贵人一个多月没见到皇上了,荣贵人也差不多,好容易逮到人,自然不肯半途而废。 现如今皇后薨逝,东西六宫一个主位娘娘都没有。等来年新后册立,皇上肯定要大封六宫,到时候谁生的儿子多,谁便能在一众庶妃当中脱颖而出。 这里边荣贵人属于“起了一个大早赶了一个晚集”型,入宫最早,孩子生得最多,却只保住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安贵人则属于颗粒无收型,她比荣贵人还着急呢:“皇上,嫔妾还没晚上登过山呢,想必山上更凉快,求皇上准嫔妾陪皇上登高赏景。” 荣贵人也道:“臣妾也想上去看看,只是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郝如月可不想有这个福气,只站在山下给康熙请安,而后说明来意:“皇上,太子身边人手不够,求皇上开恩从乾清宫拨些人到慈仁宫。” 从下往上看,堆绣山黑黢黢的,若不是还有一盏鬼火似的灯笼,郝如月都怀疑康熙是不是离开了。 半天没人理。 安贵人和荣贵人刚刚的请求也没有得到回应,正愁找不到话题,于是最心急的安贵人先开口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慈仁宫那么多服侍的,太子身边怎么会缺人手?” 怕不是想借太子争宠吧。 荣贵人很赞同安贵人的话:“这事与其求皇上,不如求太后,皇上力行节俭,乾清宫伺候的人也不多。” 苦谁也不能苦了皇上。 一个心机婊,一个恋爱脑,郝如月给她们贴完标签也没惯着:“慈仁宫的人确实不少,可臣不敢用啊,看今日大膳房受赏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安贵人和荣贵人却听懂了,齐齐白了脸,不敢再讲大道理。 皇上夜游御花园她们是怎么知道的,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帝后大婚她悬梁,皇后怀孕她断发,别问,问就是皇上言而无信。这么多年过去,赫舍里家二姑娘这心直口快的脾气半点没改。 本来看她这段时间的表现,梁九功还以为她长大了终于懂些人情世故了,谁知还是老样子。 慈仁宫成分复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知道,太后也知道,各宫的小主们都知道,不过各取所需,根本没人敢挑明了说。 第27节 可这位偏偏就敢,不但敢在人前说,还敢在皇上跟前说。 梁九功前脚刚给郝如月点上蜡,后脚便听见皇上哼笑一声:“赫舍里如月,你上来,朕与你说说清楚。” 并没提安贵人和荣贵人。 两人也不敢再留。 皇上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人,除非真生气了。 郝如月踩着恨天高追了一路,这会儿恨不得原地坐下,爬山是绝对不可能的:“石阶陡峭,天太黑,山下更凉快,请皇上体恤。” 临走听见这一句,安贵人和荣贵人恨不得凭空消失,脚底下的花盆鞋都踩冒烟了。 皇上登基以来,只有一个人敢跟皇上这样叫板,那个人便是鳌拜。 梁九功只恨安贵人和荣贵人跑得快,不然等会儿皇上发起火来还能多两个人分摊。 康熙双手握着栏杆,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半天才冷笑一声:“你上来,否则免谈。” 太子到底是谁的儿子?皇上还讲不讲理了! 郝如月心中一万头羊驼跑过来跑过去,可一想到奶团子咯咯咯的笑声,郝如月咬牙跺脚,职场潜规则她都不怕,踩着恨天高爬山算什么! 想着便去扶丁香的手臂,宫女穿绣鞋走得稳,结果靠山山倒,靠人人倒,丁香让她一扶,差点跪了。 早已吓到腿软。 郝如月:“……” 反正是仲夏,郝如月脚疼得厉害,干脆脱了恨天高,只穿绫袜爬上了堆绣山。 安贵人说得不错,高处果然凉快。转过御景亭,夜风扑面,郝如月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像换了一个季节。 借着灯笼的微光,抬眸与男人四目相对。对方身量很高,挡住了背后的月亮,明黄常服在黑夜里不再耀目,反倒是一双凤眼映着灯笼的光,仿佛盛满星河。 男人朝她伸出手:“过来,陪朕吹吹风。” 表情自然,亲切随意,好像她早就是六宫妃嫔中的一份子了。 郝如月仰头看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丁香,拿我的恨天高来。” 丁香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是恨天高,忙将手里提着花盆鞋放到地上,服侍郝如月穿上。 再直起身,抬眼看男人,脖子舒服多了。 输人不能输阵。 男人伸出的手固执地悬在半空,仿佛她不握上去,他就准备一直悬着。 爱悬便悬着吧,反正受累的不是她。 郝如月绕过男人直奔前方的汉白玉栏杆,下一秒腰被人从后面搂住了,她学过女子防身术,下意识便是一个背摔。 然而没成功,反被人抱得更紧了,呼吸艰难。 余光瞥见梁九功低着头猫着腰带走了所有人,郝如月深深吸气:“皇上想在这里吗?” “别动,让朕抱抱你。”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少见的脆弱。 手臂果然放松了一些。 郝如月调整姿势,尽量靠着男人站,预留出足够的空间呼吸,这才稳住心神:“皇上有什么烦心事么?” “云南、贵州、福建都丢了,下一个可能是湖南。”男人声音低沉,压了一些重量在郝如月身上,仿佛想让她为自己分担肩上的千斤重担。 康熙以为郝如月像原主那样不关心政事,在她面前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反正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可郝如月并不是原主,她学过历史,一听就知道康熙在说平三藩的事,不过她不打算让康熙知道她听懂了:“丢了南边,皇上还有北边啊,京城在北边,盛京也在北边。” 一听就是孩子话,却也提醒了康熙。北边很重要,想要对付南边首先要安定北边,防止南北夹击,察哈尔的蠢蠢欲动比三藩之乱更危险。 本来康熙顾念着昔日情谊,想给察哈尔一个主动回头的机会,早知那边有异动,迟迟没有动手。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糊涂了。 可即便他想动手,兵员也是问题,三藩造反朝廷的可用之兵几乎都拿来平定南方了,北边兵员严重不足。 察哈尔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趁他病,要他命。 要不怎么说康熙是个职业皇帝呢,一说起政事,心思立刻从儿女情长一秒切换到军国大事:“北边无人可用。” 兵员是一方面,将帅才是大问题:“若湖南也丢了,朕打算御驾亲征。” 历史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被众臣和太皇太后联手劝住了,理由是御驾亲征赢了是应该的,输了丢脸不说还会损伤士气,性价比不高。 “若北边也丢了,皇上会怎样?”郝如月忽然好奇。 康熙微微蹙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真有那一天,朕不会学崇祯,朕大约会披挂上阵,与将士们共进退,与大清共存亡。” 说话间,两人已然分开,各自凭栏远眺,望着前方乌漆嘛黑的紫禁城,进行一场足以扭转战局的对话。 郝如月轻笑:“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皇上何苦提前上战场?” 康熙也笑:“是啊,他们也劝朕,可朕觉得你说的最在理。” 郝如月屈膝:“臣不懂这些,谢皇上夸奖。” “南边离得还远,有些节制,北边是个大麻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康熙这时候就想跟不懂的人聊。 书到用时方恨少,郝如月仔细回忆了一下,半天才接上话:“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既是大麻烦就要多找几个人商量。” 没用的,早商量过了,不然他也不会想到御驾亲征,由他坐镇南边,换几个将领回来应付察哈尔。 见康熙摇头,郝如月又道:“这等难题,皇上不如去请教一下太皇太后。” 历史上察哈尔的叛乱,好像就是太皇太后亲自出马搞定的。 毕竟没有人比蒙古人更了解蒙古人。 康熙苦笑:“太皇太后一直病着,不愿见人。” 郝如月看向远处虚无:“臣听说太皇太后的病已经好了,这段时间进宫给她老人家请安的人可是不少。” 康熙挑眉:“哦?都有些什么人?” 郝如月眨眨眼:“都是蒙古的老亲,怎么,皇上不知道?” 康熙还真没关注:“因为钮祜禄氏的事,太皇太后动了肝火,有些怨朕。” 郝如月笑,看向康熙:“这有何难,皇上答应臣之所请,臣便给皇上想个好法子,保证太皇太后无法拒绝。” 慈宁宫,太皇太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苏麻喇姑都忧心起来:“太皇太后这几日太过操劳,仔细着身子,早点歇吧。” 太皇太后提着毛笔,头也不抬:“我也想歇,可是不成啊,察哈尔那边不老实,我的找个人替皇上看着。” 说到皇上,太皇太后下笔便有些慢了:“我这病好了有几日了,宫里都知道了吧。” 苏麻喇姑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前朝事忙,皇上大约顾不过来。” 太皇太后毛笔一顿,纠正苏麻喇姑:“谁说皇上了,他忙就让他忙好了。便是他来了,我还不一定见呢。” 苏麻喇姑笑道:“您这就是说气话了。” 太皇太后满腹牢骚,索性搁笔:“我说气话?我的气性可没有咱们皇上大。” 恰在此时,有小宫女在门帘处探头探脑,见苏麻喇姑要出去,太皇太后忽然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不用弄鬼儿糊弄我。” 苏麻喇姑只得将小宫女叫进来,小宫女禀报说:“皇上陪太后用过晚膳便去御花园消食了,随后慈仁宫的赫舍里女官也盛装去了御花园,同时过去的还有永和宫的安贵人和钟粹宫的荣贵人。” 太皇太后呵一声笑出来,打发走小宫女,转头对苏麻喇姑道:“这就是你说的前朝事忙?” 说着将桌上的信纸揉皱,赌气道:“不写了,不写了,皇上都不着急,我急什么!” 苏麻喇姑忙上前劝慰,太皇太后根本不听:“皇上赌气不来,太子也不来,一个个的,都是白眼儿狼!” 连着好几日陪太皇太后召见蒙古老亲,太后也是腰酸背疼,临睡前忽然想起一事,对身边服侍的说:“明日记得提醒我,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带上太子。太皇太后病体痊愈,还没见过重孙呢。” 说起来也是她的疏忽。 结果翌日要走的时候,太子还没睡醒,太后疼孙子不忍心打扰,仍旧自己去了。 太后前脚刚走,皇上便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从乾清宫临时调拨的二十个宫女太监。 松佳嬷嬷、丁香和芍药全都惊了,昨夜姑娘盛装出去,盛装回来,只让皇上抱了一下,都没侍寝,就从乾清宫一下子调了二十个人过来! 本朝力行节俭,乾清宫里伺候的人比先帝在时还少,跟前朝更是没的比,一下调来二十个人,恐怕乾清宫的人手都要紧张了。 姑娘威武! 郝如月照单全收,笑眯眯捅了捅摇篮里的奶团子,奶团子唰地睁开眼睛,看着郝如月咯咯咯地笑。 郝如月朝他比出一个大拇指,额外吩咐乳母给太子加餐。 康熙看得一脸懵:“所以你的法子是? 郝如月从乳母怀中接过刚刚吃饱的太子,竖抱着轻轻拍奶嗝,边拍边说:“正是太子。太子吃饱了,要为汗阿玛分忧,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出力了。” 被拍出奶嗝,奶团子舒服地将头靠在郝如月肩上,然后朝着康熙一抬一抬,嘴里还啊啊啊地说着十级婴语。 郝如月也啊啊啊地回应,转头将太子递给康熙:“皇上抱着太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肯定高兴。” 康熙接过太子,一只手慎重而僵硬地托住小屁股,让小婴儿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虚虚护住脖子,动作满分,姿势优美,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奶团子很喜欢汗阿玛抱,对龙袍上的纹路也很感兴趣,脸贴上去就开始啃,啃得康熙脸色更加凝重,啃得梁九功汗都下来了,不得不出言提醒:“要不还是女官抱着太子随皇上一起去请安吧。” 郝如月差点笑出声,太子已经是皇上的第十一个孩子了,皇上居然还没学会抱孩子吗? 看来以后得多给皇上一些锻炼的机会,毕竟历史上的康熙皇帝可是个超级奶爸。 等郝如月接过太子,皇上脸上的表情当时就正常了,还不忘强势挽尊:“龙袍太硬,怕硌到太子,下回换身便服再抱他。” 郝如月点头,表示理解,便跟着一起去了慈宁宫。 第28章 生意 太皇太后昨夜气得睡不着,今早便起得晚些。看见太后来请安,又想起昨夜是皇上陪太后一起用的晚膳,对上太后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太后唯唯诺诺才要告退,就听太皇太后训斥:“慈仁宫跟个筛子似的,皇上在慈仁宫用过晚膳去了哪里,不出一刻钟东西六宫都知道了,你也不管管!” 太后比窦娥还冤,慈仁宫为什么是个筛子,太皇太后应该比谁都清楚。 转念一想,不对,重点不是筛子,而是皇上。 第28节 因为钮祜禄氏的事,太皇太后怨皇上处置太重,不管不顾就把钮祜禄氏一撸到底打了自己的脸,直接导致皇上过来请安,太皇太后托病不见。 其实只要皇上先服个软,认个错,给足太皇太后面子,太皇太后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可在皇上心中,薨了的仁孝皇后比太皇太后辛苦培养的接班人,乃至钮祜禄氏背后的遏必隆和整个钮祜禄家都重要,皇上觉得自己没错。 祖孙俩这就僵住了,再加上六年前皇上刚刚亲政时的一点积怨,硬是拖到今日都没办法和解。 太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劝皇上吧皇上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认为只给钮祜禄氏降位份都轻了,都是给足了太皇太后和钮祜禄家面子,依宫规就该杖毙。 劝太皇太后,她不敢。 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臣妾这就回去整治。” 太后找机会要溜,又被太皇太后叫住:“我说完了吗,你就要走!”这一个个的看她老了,都不想理她了是吧。 太后屁股才抬起来,又坐下:“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都发不出来:“你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呢?” 您的心太宗皇帝和曾经的睿亲王多尔衮都猜不透,她还是不要费那个劲儿了,于是太后直接跪下请罪。 恰在这个当口,门外有人禀报:“皇上来了。” 太后跪着长出一口气,总算来了! 谁知太皇太后闻言脸上半点喜色也无,板着声音道:“就说我病了,不见人!” 太后:那我算什么? 罢了,太皇太后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上了年纪越发刚愎自用,她想说什么随她好了,自己权当没听见。 就在太后准备忍气吞声,独自面对太皇太后的怒火时,苏麻喇姑笑着走进来说:“太子一并来了,太皇太后也不见?” 太皇太后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太后觑着太皇太后的神情,忙道:“这会子太阳都上来了,正是暑热蒸腾的时候,太子才出满月,还请太皇太后垂怜。” 慈宁宫与慈仁宫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往来并不近便。 太皇太后瞪着跪在地上的太后:“起来吧。” 而后抱怨:“就你会装好人。” 从前太皇太后总觉得太后是个蠢的,可自打太后明目张胆地偏帮皇上,几次手法都颇为高明,太皇太后反而有些欣慰。 太后虽未得过她的调教,却也跟在她身边许多年了,近朱者赤,耳濡目染,终于学得聪明起来。 正好抵消了培养钮祜禄氏失败的挫败感,太皇太后觉得自己没问题,是钮祜禄氏自己蠢罢了。 心中气消了一大半,脸色好看了不少。 那边苏麻喇姑还没说话,太后已然站起身道:“快,快把太子抱进来,让老祖宗见见重孙!” 太皇太后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却很不喜欢别人说她老。可今日听见太后称她是老祖宗,心中非但没有半点不痛快,反而觉得很舒服。 四世同堂,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太子之前虽然已经有十个孩子落生,可在太皇太后心里,只有嫡出的皇子才算她的玄孙。 想起前年夭折的承祜,太皇太后眼眶都湿了,多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那时候她怨皇后没福气,又何尝没有怨过自己。要是她不曾出宫避暑,或者不让皇上跟随,也许承祜就不会死。 不过太皇太后这点眼泪,在见到活泼爱耍宝的保成小朋友之后,忽然变得汹涌起来。 笑到泪失禁。 保成小朋友一落生,太皇太后就病了,一病就是个把月,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康熙抱着保成小朋友走进屋中的时候,太皇太后还有点端着,看见随后进来的郝如月,脸色就更难看了。 奈何保成小朋友足够给力,看见太皇太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似的,哼哼唧唧想让太皇太后抱。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出头,因常年操劳,老得自然快些,此时满头白发。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话放在太皇太后身上依然适用。只不过美人迟暮,再加上身处高位手握权柄多年,眼角眉梢都透着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在来的路上,郝如月心里也有些打鼓。比之老妇人,保成小朋友明显更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所以自己不抱他的时候,保成小朋友就喜欢让丁香或者芍药抱,而不是松佳嬷嬷。 丁香和芍药都有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整日陪伴。有一次乳母去吃饭了,丁香和芍药也不在旁边,松佳嬷嬷抱得久些,保成小朋友竟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小孩子对着老人哭会被认为老人寿数将尽,总是不吉利的。 在慈仁宫,保成小朋友见过年纪最大的人便是松佳嬷嬷,可松佳嬷嬷也还不到五十岁,郝如月很怕保成小朋友见到太皇太后会害怕哭闹。 然而并没有,保成小朋友似乎很喜欢满头白发的老祖宗,郝如月不禁感叹,果然血浓于水。 抬眸见阳光洒进屋中,照得太皇太后头上的那只凤钗熠熠生辉,把满屋都照亮了似的。 低头再看哼哼唧唧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保成小朋友,郝如月心中好笑,什么血浓于水,分明是布灵布灵的诱惑。 太皇太后是寡居之人,按理说不应该再戴如此璀璨的凤钗,偏今早太皇太后起床便有些郁郁,说梦见了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钟情海兰珠,对当年的太皇太后那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苏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后对太宗皇帝有心结,便想哄着太皇太后开心,故意在妆奁里放了一只多宝凤钗。 太皇太后赌气让戴上,还问旁边服侍的好不好看,众人自然都说好看,太皇太后便说好看就戴着。 正是这一支多宝凤钗,在夏日骄阳的加持下,充分引起了保成小朋友的注意。 小孩子总是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况且那凤钗够大也够精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太皇太后见满屋子的人,有太子的乳母,有太子的小姨,还有皇上和太后,可太子只看着自己,只想让自己抱,早把昨夜梦到太宗皇帝的不快,和对皇上、太后的埋怨忘到了爪哇国。 太子选她,有眼光。 到底隔辈亲,太皇太后也端不住了,忙让苏麻喇姑去了自己手上长长的护甲,又净过手,这才接过了保成小朋友。 然后保成小朋友的注意力,又被太皇太后缠在手腕上的珊瑚串珠吸引了目光。太皇太后也主意到了,便让苏麻喇姑取下串珠给他玩,保成小朋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非常给面子地咯咯咯笑起来。 奶团子能吃能睡,白白胖胖,标准的三头身套在鹅黄色小兔子连体衣中,圆滚滚躺在太皇太后的臂弯里,长长的兔耳朵垂着,怀里抱着珊瑚串珠和一只鹅黄色的绒布球,太皇太后越看越喜欢,连声说:“是个有大福气的。” 玄孙如此可爱,如此与她亲近,连带着太皇太后看皇上都顺眼了许多,皇上难得凑趣儿说:“皇祖母抱着他可要小心了,这家伙有独门绝技。” 说到这里,转头看郝如月:“你看他又愣着不动了,是不是憋着坏呢?” 郝如月一看就是,很怕尿在太皇太后身上,才要伸手去接,便见太皇太后麻利地抽出塞在连体衣中的尿布,只见一条水龙喷薄而出,正赶上宫女进来奉茶,被水龙喷了一个正着,“哎呦”一声差点摔了茶壶。 太皇太后哈哈哈笑起来,直笑出了眼泪:“这个绝技好,小孩子尿得远,会带个弟弟来,皇上很快又会有儿子了。” 话音未落,钟粹宫报喜之人已然追到了慈宁宫,所报之事正与子嗣有关,原来是荣贵人再次遇喜了。 太皇太后大笑,抱起爱新觉罗招弟,不是,是抱起保成小朋友狠狠亲了一口:“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保成啊就是个有大福气的!” 众人纷纷起身,给皇上道喜,给太后道喜,给太皇太后道喜。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不过大胖小子委实有些分量,太皇太后抱一会儿便累了,正好放在炕头上换尿布。 在太皇太后盯着乳母给奶团子换尿布的时候,皇上才又逮到一次说话的机会。 太皇太后闻言轻轻勾唇,出口却没什么好话:“就说皇上怎么想起带着太子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敢情是遇到难题了。” 皇上谦虚地垂下眼睑:“除非遇到天大的难题,不敢扰了皇祖母清净。” 玄孙乖巧可爱,又天然与她亲近,似乎极喜欢她这个老祖宗。太皇太后爱屋及乌,这会儿看皇上都顺眼许多:“既是这样,我给皇上举荐一个人。此人能文能武,必能旗开得胜,一举剿灭察哈尔的叛乱。” 昨夜郝如月提醒康熙向太皇太后求教,康熙并没怎么放心上。毕竟他亲政之后太皇太后便退居二线了,这几年前朝的变化很大,太皇太后整日在慈宁宫养花逗鸟,朝臣都未必认得全。 今日携太子过来请安,不过是为着一个孝字,想借太子缓和与太皇太后的关系,求教倒在其次。 哪知道太皇太后信心满满,还真有合适的人推荐,便问:“是哪一个?” 太皇太后也没卖关子:“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图海。” 是他?图海其人确如太皇太后所说,能文能武,极有韬略,康熙不是没想过用图海。可图海是极力反对撤藩的,还因此被申斥过,让他不免有些犹豫。 太皇太后也知道图海当初极力反对撤藩,曾经在朝堂上出言顶撞皇上,皇上心里别扭着呢。 可大敌当前,朝廷可用之兵都压在了南边,这时候对上蒙古铁骑,必须一击即胜,否则必成肘腋之患。 “皇上若不方便,便由我来出面与图海说。”太皇太后笑着用了一个激将法。 就怕年轻人面子酸,才骂了人家,没过几日又要用人家,皇上拉不下脸来。 康熙明知是激将法,还是道:“前朝的事,不敢劳烦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皇上能想通就好。” 皇上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因为朝臣一句顶撞,回来气得饭都吃不下的少年天子。 她终于可以放心地退下来了。 等太子换好尿布,太皇太后又趴在炕沿上逗弄玄孙去了。 因为反对撤藩遭到申斥,还差点丢官罢爵,图海一怒之下称病。 本来是装病,可随着三藩之乱愈演愈烈,图海真气病了。 他早年打过仗,腰上和腿上都有旧伤,这一病连旧伤也跟着凑热闹,等皇上想起他找他谈工作,图海连床都下不来了,是被人抬进乾清宫的。 “事已至此,皇上让臣领兵,臣自当尽力。奈何臣这一身伤病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图海虽是礼部尚书,却也知道朝廷的可用之兵都在南线,北方空虚。 让他领兵,兵在哪里? 且他心中对皇上有怨念。 当初若非皇上一意孤行撤藩,吴三桂也不会反,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其实图海不是反对撤藩,而是反对立刻撤藩。 三藩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吴三桂如今已经年过花甲,还有几年活头?等吴三桂一死,世子吴应熊人在京城,西南必然群龙无首,到时候朝廷再行撤藩,便是三藩反了,又能翻起多少浪花。 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以养不起三藩为由,执意撤藩,才有今日之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图海力谏无果,心早随着病痛凉了大半,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确实无法领兵。 昨日康熙便派了太医到图海府上打探虚实,太医也说图海病得很严重,恐怕带不得兵。 今天一见,果然病得厉害,不过康熙召见图海也是有备而来,他适时抛出条件:“若朕有办法治好爱卿的病,爱卿可愿前往?” 他这病太医都说棘手,治疗起来颇费周章,没个三五年根本好不了。再等上三五年,黄花菜都凉了。 可皇上这样说了,他也不好驳回,只躺着道:“若皇上有办法治好臣的病痛,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29节 康熙笑笑:“朕不会让你死。不过朕手上没有兵,剿灭察哈尔叛乱的战力得你自己想办法。” 图海:就知道是这样。 他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吃不下睡不着,整日躺在床上也不舒坦,比起养病,他宁愿去打仗。 至于兵源嘛,他确实有些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凑出一支虎狼之师。对上三藩不敢说,收拾察哈尔那帮乌合之众应该没问题。 权衡再三,图海挣扎起身:“全听皇上吩咐。” 与此同时,郝如月正在药膳空间兑换回春仙藤。 听名字就知道不便宜。 索性奶团子日夜跟着她,白天可以赚积分,晚上也可以赚积分,而且不知何故,她照顾奶团子所赚的积分是照顾其他小孩的十倍。 比如换尿布,照顾其他小孩积分+10,照顾奶团子积分+100。 难道是因为太子身份贵重吗,一个顶十个?郝如月没想到空间也会见人下菜碟。 在太子系数的加持下,郝如月的积分每天都噌噌涨,一个多月过去,也算个小富婆了。 然而兑换一根回春仙藤,还是花去了她的所有积蓄。 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过积分也不是白给的,她答应为皇上寻找名贵草药治好图海的病,皇上答应给她手下的员工调职级,涨工资,标准参考坤宁宫,然后额外支付她五千两银子作为采购费。 因为出了钮祜禄氏那档子事,国丧结束之后,皇上为了补偿赫舍里家长房,将郝如月的大哥常泰调进宫升为正五品御前侍卫,在乾清门当差。 要知道清朝的侍卫,尤其是清朝早期的御前侍卫,晋升的天花板相当高,最高可以晋升至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 从这条路走上权力巅峰的人不在少数,比较知名的有索尼、索额图、明珠、隆科多、和珅。 不过郝如月很有自知之明,原主的大哥常泰随了原主她爹,模样好,人品好,奈何天赋都用在这两样上了,其他各方面都很一般。 看索尼老爷子的培养方向就知道了,长子模样好人品过硬,所以送长子的女儿入宫做皇后。皇后一日不倒,靠着世袭的爵位和皇上的恩典,长房的日子自然不会难过。 三子索额图有才能有野心,便举荐他入宫从御前侍卫做起,靠着姻亲关系和他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往上爬,也能为三房挣回一份体面。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思虑不可谓不深远。 郝如月也没指望大哥能像三叔一样位极人臣,不过眼下假装从宫外买药,倒是需要大哥帮忙。 “如月,额娘和你大嫂怕你在宫里受苦,让我带了一千两银票给你。”今日常泰换班刚从家里回来,见到郝如月便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不由分说塞给她。 皇上给的五千两银票已然到位,一千两一张,一共五张,可常泰给她的一千两银票足足有一沓。 打开细看,其中最大面额是一百两,有五张,剩下的有五十两一张的,有二十两一张的。 “哥哥,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从前她在家时,除去月例,大福晋给她的零花钱都不止二十两,如今让常泰巴巴送钱进宫,居然如此零碎。 常泰挠挠脑袋,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没事,家里都好着呢。” 见妹妹一直盯着那张二十两的银票,常泰的脸更红了:“这些是怕你在宫里换不开,备着赏人用的。” 太子并没有正式册封,也不到开牙建府的年纪,宫里给的例银不过每月四十两,只比普通皇子多一倍。 若皇后还活着,太子养在皇后身边,以皇后每年一千两的例银,养活太子也只勉强够用。 而郝如月不过是个御前女官,正三品,年俸只有三百两。加上太子每年的例银四百多两,统共都不够皇后一年的薪俸,恐怕年节下各种打赏都要捉襟见肘。 除了打赏,三节两寿也是要用银子的。 此外,松佳嬷嬷从前在坤宁宫是掌事嬷嬷,丁香和芍药都是皇后跟前的一等宫女,跟着她来到慈仁宫之后,职级全都降了。 就像安贵人所说,皇上孝顺,慈仁宫人手充足。然而每个宫室的编制都有定额,慈仁宫有自己的掌事嬷嬷,有全编织的一等大宫女,自然不可能因为太子暂住而扩编。 郝如月做过执行总裁,自然知道如何给员工画饼。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不能只会画饼,该给员工争取的福利还是要尽力争取。 既然在职级上委屈了员工,便要想办法在薪资上做出弥补,拿什么弥补,用她的年俸和太子的月例吗,开玩笑。 所以郝如月才挥舞大镰刀,割康熙的韭菜,赚到了五千两银票。 本想用来贴补日常开销,补偿员工,谁知后院起火,家里好像出了大事。 常泰不说,郝如月便不收钱,逼得老实人挠掉了好几根头发,才支支吾吾说了真话。 原来是长房和三房分家了。 如果按照原主祖父索尼的设想,长房靠着世袭爵位和皇上的恩典,三房靠着索额图自己的本事,都能过得风生水起,便是分家了也没什么。 所以老爷子临终前,并没有留下老太太健在不许分家的遗言。 可索尼老爷子万万没想到,他死之后,皇后也早早去了,长房原来的倚仗只剩下世袭的爵位。 更没想到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三儿子索额图私下里居然是个妻管严,家中庶务几乎都听三福晋的。 于是直接导致赫舍里家长房在分家的过程中吃了暗亏。 老太太常年卧病,没精力管家,大福晋是个菩萨,没能力管家,只在老太太身边伺候。 便是老爷子索尼在世时,赫舍里家的管家权也在三福晋手上。 这次分家看似公平公正,实则好处全被三房捞去了。除了祭田不敢作假,分给长房的田地要么是山地,不宜耕种,要么在京外,不好管理,铺面也都是账面好看实际亏损的。 等家分完,长房不但一文钱进项没有,反而搭了不少出去。 第29章 忘记 大福晋气不过,去找三福晋算账,却被人家轻飘飘几句话给打发了。 三福晋说:“大嫂,做人不能太贪,老太太跟着长房,老太太的体己银子我们可是一文钱没要。这些年老太太手里有多少银子,我们不知道,大嫂还不知道吗?三房不要老太太的银子,怎么也要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吧,不能世袭的爵位给了长房,孝顺的名声给了长房,老太太的银子给了长房,三房赔本赚吆喝吧!” 大福晋被怼得哑口无言,又极孝顺,回家也不敢问老太太,就此生生忍下。 从前有三房撑着,长房从来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如今分了家,才知道什么叫柴米油盐贵。 索尼老爷子世袭的爵位是给了大老爷,可空有爵位没有实职,仅靠那点年俸连吃喝都不够。 分得的田地都是上交租,今年的租子已经交了,三福晋好像忘了这事,大福晋根本不知情,于是一文地租也无。 铺子就更气人了。账上看着有钱,一问才知道不是欠款就是实物,反而还倒欠了几个掌柜和几十个伙计的工钱。 佟佳氏建议关掉那几个赔钱的铺子,比如皮货铺和成衣店,将铺子租出去吃房租,旱涝保收。 可几个店铺的人拖家带口来哭闹,大福晋爱心泛滥,不但没将那几个铺子关了,反而让佟佳氏拿钱把欠掌柜和伙计们的工钱给补上。 于是店铺不但没有收益,每月还要往里搭钱。 “三叔怎么说?”郝如月知道长房是个大包袱,可皇后才薨,国丧刚结束,三房就火上房似的甩掉长房,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常泰憨笑:“分家的时候三叔也在场。” 那就是赞同了。 也对,之前皇后健在,长房尚有利用价值,为着三叔的仕途,三房绝不会提出分家。 如今皇后薨逝,她入宫,三叔多半以为皇上会纳了她,即便当不了皇后,至少也能是个宠妃。 结果她只封了女官,还揽了抚养太子这个费力不讨好,且风险极大的差事。三叔并不看好,甚至害怕受到牵连。 这时候三婶提出分家甩包袱,三叔求之不得。 只要分了家,便能隔绝风险。 若她将太子养得很好,长房将来风光了,三房能跟着沾光。若她因此获罪,长房受到牵连,三房也能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这一手算盘打得极妙,郝如月都想给索额图拍手叫好了。 “大哥,你让额娘和大嫂她们放心,我在宫里不缺钱花,前几日皇上还从私库里拨了五千两银子给太子。” 郝如月将那一沓银票塞还给常泰:“这个我用不着,你拿回去。” 常泰见妹妹跟着太子有钱花,便也没有坚持。毕竟家里并不宽裕,佟佳氏每天都在为入不敷出发愁。 将这沓银票塞回去,郝如月又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两张递给常泰,常泰打开看去,吓了一跳:“妹妹,这是……” “这是两千两银票,皇上额外给的,想让我帮忙买一种稀罕的药材。” 说到这里郝如月故意压低声音:“哥哥,这件事要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皇上知。便是皇上当着外人问起,你也不能说真话,能做到吗?” 常泰看看手里的银票,心说如月进宫之后,家里统共只给过她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再没有多的了,这两千两只能是皇上给的。 既然是皇上派下来的秘密任务,别说是给钱,便是不给他也得想办法孝敬啊:“妹妹,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郝如月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常泰睁大眼睛看向她:“那些都不要钱,随便给点吃食就能拿到,这两千两……” 郝如月朝他眨眨眼:“皇上心诚,给你你就拿着,把差事办好就行。” 常泰想分一张给郝如月,郝如月不要:“我跟着太子不缺钱,皇上刚给的五千两还不知道怎么花呢。” 等常泰将银票收好,郝如月想了想又道:“咱家不是分了皮货店吗,哥哥下次换班帮我带点羊毛进来。” 常泰听得云山雾罩,总感觉妹妹自从大病过一场之后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宫里什么好皮子没有,妹妹要羊毛做什么,那玩意儿又膻又骚,仔细呛着太子。” 羊身上除了羊肉,便只有羊皮可用,羊毛褪下来便扔了。只有路边的乞丐才会捡了那难闻的羊毛,塞进衣裳里冬天御寒用,离老远都能闻见臭味。 这也是郝如月临时想出来的生财之道,不确定是否可行,便没解释:“哥哥去办就好了,别问那么多。” 还是那副娇蛮任性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变化,常泰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等到常泰下次换班回宫,郝如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芍药拎着一包袱据说洗过,仍旧臭烘烘的羊毛,走在郝如月身后,边走边问:“姑娘,这羊毛是做什么用的?” 郝如月回头:“给太子做冬衣用。” 芍药“啊?”了一声:“羊毛也能做衣裳?” 她真是闻所未闻。羊毛这么臭,便是真能做衣裳,人穿上也要被熏臭了吧。 太子那样小,可别被熏出个好歹来。 回到慈仁宫,郝如月拿出一包同样臭臭的粉末递给芍药:“让人用这包粉末把羊毛泡上,泡……半天吧,之后清洗晒干备用。” 可怜芍药被羊毛熏了一路,此刻又被粉末辣到眼睛,忙应是退下。 这身衣裳是没法要了。 吩咐完芍药,郝如月又问丁香:“宫里哪里有纺车?” 丁香虽然疑惑,但比起清洗羊毛,她明显更想去找纺车,便道:“针工局肯定有,奴婢这就派人寻一台过来。” 有了羊毛,有了纺车,还缺一个纺织女工。索性从乾清宫调拨过来的宫女中有人曾经在针工局当差,很快纺织女工也到位了。 第30节 翌日,康熙给太后请过安,到后殿看太子的时候,正好赶上郝如月指导宫女纺线:“对,把羊毛当成棉花,毛线尽量细,能纺多细就纺多细。” 众人听见通传忙起身行礼,康熙走到纺车旁边,弯腰拾起一片散发着馨香的洁白,转头问郝如月:“这是……羊毛?” 郝如月点头:“回皇上,这是用香料洗过的羊毛。” 康熙挑眉:“什么香料?”这个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躺在额娘怀中,半梦半醒时闻到的香味,特别温馨。 郝如月:“……就普通香料。” 其实是用回春仙藤根须研磨而成的特殊香料,固体形态很臭,入水一秒化香。世间少有,还真不普通。 可她不想说。 因为一会儿她还要将回春仙藤与藏药混合制成的小药丸拿给康熙,治好图海的伤病,给那五千两采购费销账。 康熙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便没追问,只叫了郝如月进屋回话。 进到屋中,不等康熙问起,郝如月便将一只藏银制成的脏兮兮的盒子呈上:“皇上命臣去找药,臣便让家人盯着,结果那个游方喇嘛果然还在京城,正好让臣的大哥遇上,这才买到圣药。” 托那碗鸡血草红枣枸杞汤的福,郝如月现场编了一个故事,康熙将信将疑这才托她买药。 清宫信奉藏传佛教,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信徒,连康熙后来也被同化了,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佛教徒。 所以这个普度众生的重任必须交给喇嘛,还得是游方的喇嘛,更神秘,把他吹成活佛转世都没问题。 因为不好找。 康熙此时还没被同化,拿着脏兮兮的银盒子有些犹豫:“这个当真有用?” 当然有用,郝如月信心满满。 回春仙藤,药如其名,虽然没有活死人肉白骨那么夸张的药效,但藤身入药可以让人在一定程度上返老还童。 不过药膳空间里这条仙藤有点嫩,返老还童达不到,但让人年轻几岁应该不成问题。 答应给图海治病之前,郝如月问过皇上,图海的病是最近才得上的,旧伤也是因病复发的,而在此之前,图海的身体还算健康。 也就是说,只要让图海的身体恢复到几年前的状态,便能治好他的病,同时缓解他身上的旧伤,至少带兵打仗不成问题。 郝如月看向康熙:“皇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 皇上还没做出反应,松佳嬷嬷只恨自己没有及时捂住郝如月的嘴,旁边本来就惆怅的丁香更是差点晕过去。 便是皇后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跟皇上这样说话。 梁九功一声“大胆”还没喊出喉咙,就听见皇上轻笑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那个脏兮兮的小盒子便走,竟然什么都没说。 恭送走皇上,松佳嬷嬷还在抹汗,丁香还在捧心,郝如月已经走到纺车旁边继续指导宫女纺毛线了。 另一边,图海再次被人抬进宫。经过太医院一翻抢救,图海的身体比前几日舒服了许多,可他的心凉透了,不愿带病领兵。 毕竟太医也说了,伤病只是暂时稳定住,不宜太过劳累,所以他这回进宫仍旧躺在门板上。 “图海,朕从西藏活佛那里请了一味药给你,对你的伤病应该有用。”在拿给图海之前,康熙让太医院验过了,只一味药他们没见过,其他都是一些补血益气的藏药。 图海:好家伙,把西藏活佛都搬出来了。若连活佛也治不好,他恐怕只有告老一条路可走了。 他养病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一直在暗中观察朝廷的动向。最近好像有人在试探皇上的态度,还有人在研究御驾亲征的可能性。 毕竟皇上如今有了嫡子,随时可以明立为太子,皇上后继有人,御驾亲征也不是没可能。 皇上天纵英才,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若当真御驾亲征,便可以从南边抽调兵将解决掉察哈尔。 别人不知道察哈尔的虚实,他作为礼部尚书经常与蒙古那边联络,还能不知道吗? 什么蒙古铁骑,就察哈尔王那个草包也就能带出一帮酒色之徒,乌合之众,便是他病着也能轻松取胜。 剿灭察哈尔叛军这事,不是他不能,而是不想。 现在皇上连西藏活佛都搬出来了,如果他不同意领兵,皇上非常有可能御驾亲征,让他一辈子都别想再有作为。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图海自己说服了自己,手撑门板坐起身道:“皇上,臣愿带病领兵,剿灭察哈尔叛军!” 他去行了吧,不用麻烦活佛。 谁知皇上目的达到,仍旧说:“朕知道你一片忠心,朕不让你带病上战场,先把药吃了再说。” 图海心中一暖,莫非这药当真管用,不是皇上拿来威胁他的? 想着接过太监递来的脏兮兮的银盒,充满感激地打开盒盖,然后被一股臭气直冲脑门,忍了又忍才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抬眸见皇上早已不在身前,踱步到窗边去了,图海:“……” 这恐怕不是威胁,而是惩罚了。 到此时图海才有些后悔,后悔跟皇上置气。 要知道上一个跟皇上置气的人,是鳌拜。 臭就臭吧,即便这药是屎做的,他也得咽下去,否则就离鳌拜的后尘不远了。 想着张开嘴,都没喝太监端来的茶水,仰头便将小药丸吞了下去。 而后只觉口鼻生香,热流涌遍全身,原本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柔软起来,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好像根本没生病,更没有因病复发旧伤。 生病这些时日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 原来这丸药不是试探,不是威胁,更不是惩罚,当真是皇上的恩典,是佛祖的保佑。 同为无神论者的图海第一次迷信起来。 康熙回头,惊讶地发现图海竟然摆脱门板站了起来,此时正满眼感激地看向自己,然后“噗通”跪下,热泪盈眶:“皇上,臣知错了,臣辜负了皇上对臣的厚爱,臣罪该万死!”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了皇上君子之腹:“皇上,臣无以为报,愿意自筹兵员,为朝廷剿灭叛军!今后皇上说什么,臣便做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对,皇上不想让臣死,那臣就不死!待臣剿灭察哈尔叛军,请皇上准臣挥师南下与吴三桂决一死战!” 这一次朝廷出兵略晚,兵源仍是图海自己解决的,也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却始终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师”。 那一次图海得胜还朝之后,被御史弹劾,原因便是纵兵劫掠,沿途城池无一幸免,百姓财产被抢劫一空,苦不堪言。 可那时候国库早被南方战事掏空,朝廷无兵无将,无钱无粮,除了劫掠百姓还能怎样。 这支“虎狼之师”纵然是上三旗贵族的家奴,可没有好处的事,谁也不会尽力。万一按不下察哈尔,让蒙古闹起来,京城危矣! 那时候图海站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康熙皇帝为了顾全大局,只能对“虎狼之师”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南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投入较之前减少,又因赋税刚好催缴上来一拨,国库尚可拨出钱粮,“虎狼之师”也不算白干活。 再加上主帅图海刚刚被“活佛圣药”治好伤病,忽然变得迷信起来,开始相信因果报应,出兵之前便与麾下将领约法三章。 这一世,虎狼之师犹在,但只在战场上,并没有骚扰沿途百姓。 当然,这些郝如月并不知情,她只知道皇上忙起来,好像把答应她的事给忘了。 当初皇上答应她,只要她的药管用,能治好图海身上的伤病,除了支付她五千两银子的药费,还会给松佳嬷嬷她们升职加薪。 结果图海那边都领兵出发了,皇上却只兑现了那五千两药费,对升职加薪的事提也不提。 郝如月几次想去找皇上,都被松佳嬷嬷拦了:“姑娘是为着咱们好,咱们都知道。姑娘每月贴补的银两,比咱们的月例还多,满够了。前朝事忙,姑娘可别为了咱们这点小事去打扰皇上。” 姑娘屡次语出惊人,皇上都没怪罪,不过是皇上喜欢姑娘,还因为从前的事对姑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可天子的喜欢能维持多久,那一点点愧疚又经得起几次消磨,谁也说不准。 正因为姑娘厚待她们,她们才不能让姑娘因为自己的事,去消磨皇上的喜欢和愧疚。 来日方长,以后用得上的地方还多着呢。 郝如月明白松佳嬷嬷的苦心,当真没去找皇上,便是皇上过来看太子,都忍着没说。 可并不代表她放弃了。 还是那句话,领导可以给员工画大饼,但该争取的利益还是要尽量争取的。 没有人是傻子,领导会画大饼,也得员工肯吃才行。 皇宫就是一个名利场,拜高踩低可太正常了。 松佳嬷嬷还好,虽然丢了坤宁宫掌事嬷嬷的差事,可顶着慈宁宫前教习嬷嬷的光环,那些曾经受过荼毒留下心理阴影的宫女自然不敢怠慢。 可丁香和芍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们都是皇后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皇后在时,自然风光无限,谁见了不得叫一声姐姐。 自打跟着她住进慈仁宫照顾太子,从一等大宫女被迫将格为慈仁宫三等宫女,不消去最会拜高踩低的内务府,便是大膳房的人都敢给她们脸色看。 因着太子的关系,膳食上自然不敢有什么差错,但态度也够人喝一壶的。 芍药性子泼辣,遇到给她甩脸子的通常会把脸子甩回去。丁香谨小慎微惯了,遇事总是忍着,几次郝如月都看见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哭。 有一回郝如月又看见丁香在哭,便问她为什么不敢怼回去,丁香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奴婢没事,就是眼窝子浅。” 芍药就在旁边叹气:“姑娘,您别问了,奴婢以后也不敢怼了。丁香姐姐说的没错,太子刚出满月,还是少与人结怨的好,一点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太子平安长大,再找他们算账不迟。” 宫里夭折了太多孩子,十个只活了三个,这三个里头只有大阿哥一个皇子,还是被送出宫去抚养的。 太子是难产儿,落生便没了额娘庇护,皇上又将他交给一个没有生育经验的女官抚养,能否活到周岁都是未知。 若太子没了,按照之前的惯例,身边所有服侍的都得跟着陪葬。 也许,此时此刻,住在慈仁宫后殿的所有人,在那些人眼中都已经算是死人了。 谁又会去讨好一个死人呢。 其实丁香和芍药顾虑的也没错,太子尚在襁褓,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现阶段她们还是甘心当死人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郝如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软蛋,谁欺负了她,当场便要找回来。 莫说她是穿越女有金手指傍身,就算是在穿越前,她也绝不会让欺负她的人笑着活到第二集 。 钮祜禄氏“尸骨未寒”,就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来,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hellokitty了! 某日,惠贵人和荣贵人到慈仁宫来给太后请安,又陪着太后到后殿看太子,进门时正好看见有个小宫女红着眼圈从屋里走出来。 太后看见了只当没看见,荣贵人也只当是小宫女做错事被发落了,惠贵人却留了一个心眼。 直到太后看孙子看累了回去休息,荣贵人有孕也说乏了,被宫女扶走,惠贵人仍旧陪着郝如月回屋,继续拿起拨浪鼓逗太子笑。 虽然在康熙晚年,三阿哥陪着太子跟大阿哥逗得好似乌眼鸡,荣妃与惠妃势同水火,谁能想到在封妃之前,两人竟是好闺蜜。 再加上同在东六宫居住,几乎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尤其是荣贵人有孕之后,她走到哪儿都有惠贵人跟着。 今日这是怎么了,荣贵人都走了,惠贵人居然没有跟上。 第31节 郝如月看向惠贵人,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便问:“小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惠贵人将拨浪鼓交给乳母,起身坐到郝如月身边,关切地说:“我刚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小宫女哭着从屋中跑出来。” 余光瞄了摇篮一眼,压低声音:“说句犯忌讳的话,宫里夭折了太多孩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太子从坤宁宫搬到慈仁宫,有太后的看顾自然是好,可慈仁宫人多眼杂,女官务必要选一批信得过的奴才守在太子身边,每日不错眼珠地盯着才行。” 作为唯一幸存皇子的生母,惠贵人很有发言权。 可她忽然对自己推心置腹,由不得郝如月不起疑,便没接话,只是就事论事:“多谢小主关心。不过小主多虑了,那个小宫女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惠贵人见她不肯接话,心中反而一喜。是个有脑子且有警惕心的,没有被别人忽然的热情冲昏头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反观荣贵人,惠贵人就是一声叹息。 事缓则圆,惠贵人刚刚只是试探,若郝如月接上她的话,像荣贵人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惠贵人也许会打消与之合作的念头。 毕竟有一个猪队友就够了。 第30章 告状 见对方不愿多说,惠贵人也不强求,而是打蛇随棍上:“太子身边的人谁敢欺负?” 话是这样说,心中却早已有了定见,果然听对方回答:“还不是内务府那帮子人。” 皇后薨逝,宫里没有主位娘娘,皇上怕累着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想历练下面的庶妃,为将来的大封六宫做准备,便将协理六宫之权一分为二。 因安贵人和敬贵人出身最高,便将一半权力给了她们,另一半则派给了生育过子嗣的荣贵人和她。 内务府正好归那一边管,惠贵人想了想说:“既是内务府的事,女官不如去找安贵人和敬贵人说说。我瞧着她们也很喜欢太子呢,断断不会由着内务府的奴才们作践太子身边的人。” 安贵人和敬贵人都是面甜心苦之人,让二姑娘早点识破她们的嘴脸也好,省得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比如“尸骨未寒”的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哪怕在太皇太后身边被镇压了好几年,都没能改掉骨子的轻狂。 就是这么一点点轻狂,便被安贵人和敬贵人联手撩拨起来,脑子一热做出那样的蠢事,不但丢了继后的位置,差点把小命都搭上。 这些年安贵人和敬贵人凭着过人的心机和手段,在后宫兴风作浪,却从未受到过半点责罚。 唯二两次吃瘪,都是在这位二姑娘手上。一次是被太子赏了童子尿,还有一次是在堆绣山被截胡。 这两次背后都有皇上的偏袒,而君恩是这宫里最靠不住的。 与其每天想着自己有多得宠,祈求皇上的保护,不如自己支棱起来更安全些。 自打皇上登基,前朝的事就没断过,便是有太皇太后帮忙的时候,皇上都无暇分心管后宫的事。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退居二线之后了。 但凡皇上愿意分出几成精力给后宫,宫里的孩子也不会夭折那么多。 荣贵人平时就不怎么管事,一心只在皇上和子嗣身上,再次身怀有孕,更是明目张胆当起了甩手掌柜,协理六宫的一半权力都在惠贵人手里。 惠贵人有足够的筹码,所以在谈合作之前,她想让安贵人和敬贵人当磨刀石,再试试这位二姑娘的锋芒,以及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原来内务府归安小主和敬小主管,那好办了,回头我与她们说说便是。” 后宫里的分工郝如月早就让夕颜打听清楚了,并不需要谁提点,可惠贵人愿意同她说这些,也是一片好意。 等奶团子玩累了睡下,惠贵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不忘提醒郝如月:“安贵人和敬贵人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女官恐怕要用些心思了。” 郝如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摇篮的方向,惠贵人仿佛才察觉到郝如月在看她,忙收回目光,快步离开。 初来乍到,郝如月并不了解惠贵人,同样不了解安贵人和敬贵人。 问松佳嬷嬷,松佳嬷嬷只淡淡说:“这两位小主出身甚高,尤其是安小主。她是抚西额驸的孙女,皇亲国戚。后宫除了仁孝皇后,没有主位娘娘,安小主便是庶妃中的第一人。别看惠小主和荣小主有儿女傍身,照样屈居人下。” 想起某些捕风捉影的往事,松佳嬷嬷想了想还是道:“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少与她们来往的好。” 这个她们不但包括安贵人和敬贵人,也包括了惠贵人和荣贵人。宫里夭折了那么多孩子,松佳嬷嬷总感觉与这四位小主脱不开干系。 奈何她没有证据,不敢瞎说。 翌日给太后请过安,安贵人和敬贵人再次联袂而来,安贵人给太子做了虎头帽,敬贵人缝了虎头鞋,正好凑成一套。 这时外面闹起来,原来是松佳嬷嬷训斥一个小宫女躲懒,小宫女委屈地说,慈仁宫的单子早早便送去了内务府,可内务府压着不放,等所有人都放完了才放给她,不是她躲懒。 说着还哭了起来,引人侧目。 郝如月吩咐上茶,而后看向安贵人和敬贵人,两人只是安静喝茶,喝完茶便去摇篮那边逗太子玩耍。 好吧,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非要撞上来。 郝如月起身跟过去,两人才靠近摇篮,太子便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吓得两人齐齐后退。 从来都是她们碰瓷别人,可不能在这里被人给碰瓷了。 坐下的时候还不显,走动间香风拂面,郝如月没忍住也打了一个喷嚏,揉着鼻子问二人:“两位小主这是用的什么香粉,竟然有些呛。” 敬贵人还好,安贵人和善的表情差点裂开。她们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香粉,还不是拜太子所赐。 自打她们撩拨钮祜禄氏两次大闹慈仁宫,皇上再没召过她们侍寝,两人都慌了。 安贵人沉不住气,亲手熬了参汤送到乾清宫,结果吃了闭门羹。安贵人给梁九功塞了大荷包,问起皇上冷落自己的原因,梁九功笑容尴尬:“皇上说小主您身上有尿骚味,不是很好闻。” 安贵人差点气死。那天被太子呲了满头满脸尿的是钮祜禄氏,她们不过是被波及的,而且那日返回慈宁宫之前,她们早已回宫沐浴并且换过了衣裳。 那天在慈宁宫发酵发臭的,是钮祜禄氏,根本不是她们。 她们只是与钮祜禄氏站在一处,就被皇上一并嫌弃了,简直比窦娥还冤。 于是不得不动用大量香料熏衣裳,谁知还没见到皇上,先被太子嫌弃了。 安贵人勉强维持着表情,气得说不出话,还是敬贵人沉得住气,见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没过来,大约是不会过来了,便道:“这几日暑热,身上爱出汗,便给衣裳熏了些香。太子还小,闻不得香味,那我们便走了,改日再来。” 将人送出门去,芍药忍不住嘴快道:“同为小主,惠贵人和荣贵人过来看太子,身上从来不熏香,连护甲也不戴。惠贵人更是把指甲都剪秃了,就怕碍着太子。这两位倒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身上的香味能熏死一头牛。每回她们靠近摇篮,奴婢都怕她们尖尖的护甲掉下去扎到太子。” 丁香闻言扯了一下芍药的袖子,芍药仍是气不过:“奴婢看她们根本不是来看太子的,分明是来偶遇皇上的!” 让她这一说,丁香又惆怅起来:“皇上好像有几日不曾来了。” 在后宫,皇上的恩宠大过天,皇上才几日没来看太子,内务府就敢如此慢待,若皇上再不来,丁香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好在皇上不来,太后倒是经常过来,太皇太后也时常让人将太子抱到慈宁宫。不看僧面看佛面,从内务府领的东西倒是足量,成色也如常,不过是她们这些奴才受些冷眼罢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一连半个月,皇上都没露面。 皇上不来,庶妃们渐渐也不再过来看太子了,一时间慈仁宫从车水马龙变得门可罗雀。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佟佳氏也被太皇太后拘在慈宁宫学规矩,再不许她出来逛,与慈仁宫常来常往的,便只有惠贵人一个了。 大浪淘沙,带走的都是泥沙,留下的却是金子。郝如月看得出来,惠贵人是真喜欢孩子:“小主这样喜欢孩子,为何不将大阿哥接回身边抚养?” 惠贵人闻言红了眼圈,当初宫里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活过四岁的。 她生下大阿哥的时候,心中除了喜悦更多还是恐惧,满脑子都是第一个孩子在她怀中咽气的模样,于是她哭着求皇上将大阿哥送出宫去。 那时候正赶上宫里闹痘疫,尽管舍不得,皇上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将才满月的大阿哥送到宫外抚养。 一晃两年过去,要不是她知道大阿哥过了两岁还没学会走路,也不会生出将大阿哥接回宫的念头。 可这话她不想告诉对方,因为二姑娘让她失望了。 失去皇上的庇护,再对上安贵人和敬贵人的时候,二姑娘选择了隐忍。 惠贵人进宫虽然不如荣贵人早,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以她对安贵人和敬贵人的了解,梁子一旦结下,并不是对方认怂便能了事的。 对方越是示弱,她们踩得越欢,越肆无忌惮。 更何况两人因为太子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这可不是一般的梁子,搞不好要出人命。 若二姑娘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来保护太子,此时郝如月在惠贵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惠贵人之所以时常过来,不过是因为能在太子身上看见大阿哥的影子,不想太子像皇上的其他儿子那样早早夭折。 她想保护太子,并且希望因此立功,求皇上将大阿哥接回宫养在自己身边。 郝如月确实隐忍了快两个月。 与惠贵人所想一样,不止内务府,安贵人和敬贵人管辖的所有部门对慈仁宫的态度都是敷衍到不能再敷衍了。 比如大膳房在饮食上已经克扣到郝如月头上了,将原本的四菜一汤主动减少为三菜一汤,两菜一汤,直到一菜无汤。 除了太子的两个乳母伙食没变,慈仁宫后殿的吃食还不如安贵人所住永和宫三等宫女的分例。 福利越来越少,人心开始浮动,有些头脑灵活的准备自谋生路了。 郝如月让松佳嬷嬷将那些不安分的一一记录在册,准备秋后算账。 索性从坤宁宫跟来的班底都是牢靠的,将太子身边守得如铁桶一般,不至于在非常时期闹出乱子。 直到针工局开始发力,给太子送来的布袜少了一只,图海和那支虎狼之师才班师回朝。 南北两边同时开战,朝中主战派、主和派不断交锋,唇枪舌剑。 与此同时京城还出现了朱三太子的逆党,和一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康熙忙到焦头烂额。 换作一般人早就病倒了。 在历史上康熙确实大病了一场,可这一世他服用了郝如月给皇后续命的药膳,硬生生扛了下来。 即便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照样能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朝堂之上,心平气和地听大臣们吵架。 之后照常批阅成筐的奏折,见文臣、见武将,每天都有见不完的人,直到深夜。 把内阁大学士熬倒了一大半。 索额图养好病才回来,明珠倒下了,等明珠病好了销假,索额图又病了,两人想找个机会吵架都遇不上。 再看皇上,依旧精神得很,不得不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直到与皇上同岁的梁九功倒下了,比皇上年纪还小的侍卫熬病了,众人感叹的内容又是一变,精神也是一震,天佑大清,吾皇万岁。 朝臣千千万,皇上只有一个,康熙每天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完全把后宫忘在了脑后。 别说睡妃嫔了,他都已经很久没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 直到抚远大将军图海班师回朝,察哈尔叛乱警报解除,康熙才想起给慈宁宫和慈仁宫报喜。 见到皇上,听完皇上带来的捷报,太后笑呵呵说:“皇上许久不进后宫,也该去后殿瞧瞧太子了。” 由于兄长在乾清门当差,郝如月比太后还早知道察哈尔叛乱平定的消息,也知道皇上会来慈仁宫给太后请安,特意吩咐松佳嬷嬷早点派人去大膳房催要晚膳。 第32节 大膳房到底是后勤部门,消息闭塞得很,并不知道皇上要去慈仁宫,故而仍旧像往常一般敷衍。 甚至因为有人来催,越发不耐烦,竟然只让拿了一碟没有炖熟的豆角,和一碗糙米饭,便将人打发了。 郝如月盯着眼前那碟豆角,拿起筷子便要夹,谁知芍药比她下手还快,夹了两根豆角丢进口中,边嚼边说:“姑娘,没煮熟的豆角有毒!” 郝如月瞪眼:“知道有毒你还吃?” 芍药莞尔,没事人似的又吃下几根:“奴婢知道,姑娘要告状了。奴婢身体强健,这份罪奴婢来受,只求姑娘不要放过那起子小人!” 所以当康熙想起太子,赶过来探望时,正好看见芍药白着一张脸被人架出去。 他几步走进暖阁,见郝如月正抱着太子哄睡,慌乱的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见皇上到了,郝如月行礼毕什么都没说,将太子交给乳母,只让乳母抱给皇上看,她自己朝门口走去。 “出了什么事?”康熙并没看太子,而是在郝如月与他擦肩的时候,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很凉,还在发抖。 乳母见状识趣地将太子抱回内室,梁九功也领人退出门外,还贴心地将门掩上了,让院中服侍的各自回屋。 皇上有多喜欢这位二姑娘,没人比梁九功更清楚了。 这些日子皇上苦啊,没日没夜地忙了两个多月,也结结实实地素了两个多月。这会儿瞧见心爱的姑娘,还不得跟饿极了的狼见到小羊羔似的。 不过事实跟梁九功所料正好相反,康熙见郝如月蹙起眉便放开了手,低声又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郝如月顿时红了眼圈,抖着声音将康熙没来的这些日子,内务府、大膳房、针工局等部门的敷衍全都讲了一遍。 根本不用添油加醋,已经让康熙一张俊脸彻底黑了下去。 最后郝如月指着桌上那一盘吃了一小半的豆角说:“臣的饭菜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底下人了,简直与猪食无异。” 说着说着滚下泪来,哽咽道:“臣怜惜她们,今日分了一些菜肴给芍药,哪知道芍药才吃下几口就脸色发白,气也喘不过来了。” 与康熙接触过几次之后,郝如月发现千古一帝并不是个恋爱脑。恃宠而骄那一套不怎么管用,也不吃“女人你在玩火”的霸总游戏,在他面前,我见犹怜的绿茶可能比欲擒故纵的捞女更招人喜欢。 毕竟再普通的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女人比他强的事实。 更不要说千古一帝了。 上一回她冒冒失失跑到御花园的假山上,在千古一帝面前玩火,差点被睡。之后又化身女诸葛,指点江山,钱是拿到了,可康熙心里多半有点不痛快。 聪明的人通常厌蠢,却会忌惮比自己更聪明的人,皇上自然希望自己的女人聪明伶俐,但也要有个度。 所以才有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即便运筹帷幄如孝庄太后,也得在皇上亲政之后退居二线,每天养养花种种草,表现出足够的安分守己。 郝如月不敢说比千古一帝更聪明,她不过是侥幸知道一点历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适当剧透罢了。 哪怕她的剧透十分隐晦,到底触及了前朝政事,不然以康熙过目不忘的记性,又怎会忘了给她的承诺。 所以郝如月打算调整状态,从捞女变成绿茶。女人都不喜欢绿茶,但男人喜欢。 果然千古一帝也是男人,很吃绿茶这套,当即吩咐传大膳房总管过来问话。 大膳房总管很快跪在了院中,安贵人出身高贵,不是他一个膳房总管能得罪起的,他不敢说实话,只得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过是苛待了太子身边的人,又没苛待太子,皇上便是要罚,恐怕也只是半年的俸禄而已。 谁知皇上并没当场发落,而是等太医验过菜里无毒,只是豆角没炒熟导致人吃下去呕吐腹泻,这才扬声问他可知罪。 大膳房总管脸上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还敢为自己分辩:“皇上,豆角没炒熟是大膳房的错,奴才认罪。可今日要不是有人提前来催,大膳房也不会忙中出错。” 这是事实,各宫过来点菜的宫人都瞧见了,他有人证。 一般这种情况,上头通常各打五十大板,半年的俸禄也不要了,罚一个月满够。 结果听皇上冷冷道:“认罪便好,把剩下的豆角喂给他吃了。” 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申辩。 大膳房总管要哭出来了,豆角没炒熟吃下一点便要呕吐腹泻,若将这大半盘都吃了,他还有命在吗? 人永远都是这样,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并不知道疼。大膳房总管这才慌起来,为了保命,什么真话都敢说了:“皇上,给奴才一百个狗胆也不敢苛待太子身边的人啊,是……敬贵人交代奴才这样做的!” 关键时刻,他还是没敢说出安贵人,只将敬贵人拉出来当了挡箭牌。 与安贵人一样,敬贵人出身上三旗,也是皇亲,但家中顶事的长辈早已过世,娘家不过靠着恩荫过日子。 安贵人就不一样了。 安贵人祖上有恩荫,娘家后辈也争气,门庭煊赫。 他此番若敢招出安贵人,便是死了,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话音未落,安贵人、敬贵人早已带着内务府副总管前来请罪。 安贵人跪在下面一直咳,话全是敬贵人说的:“皇上,安贵人有咳疾,天气转凉便要犯上一阵子,嫔妾能力有限,独木难支,少不得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皇上治罪。” 一力将罪责揽下不说,还反将了郝如月一军,暗戳戳表示没人跟她说过,自己不知情。 这时松佳嬷嬷跪下道:“皇上,女官曾经当面与两位小主说起此事,可两位小主充耳不闻。太子还小,两位小主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女官并不敢与人结怨,更不敢得罪两位小主,这才隐忍至今。若不是大膳房送来的豆角没熟,吃坏了芍药,皇上大约也不会知道。” 简直把郝如月说成了一朵在风中颤抖的小白花,与她的全新人设非常相符。 谁?谁隐忍至今?本来就有些咳嗽的安贵人差点一口气没喘匀。 赫舍里如月当面嘲笑她们身上的香味重,专捡别人的痛脚踩,她怎么不说! 赫舍里如月抱着太子,暗讽她们不得宠生不出孩子,她怎么不说! 还有……丁香和芍药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丁香一边哭一边怼膳房的人,芍药抹着眼泪砸东西,她怎么不说! 大膳房只送来一盘没炒熟的豆角,这下可来劲儿了,隐忍这个词松佳氏这个老货怎么说得出口! 安贵人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才张开嘴,便被敬贵人拉了一下,听敬贵人道:“皇上,安贵人与嫔妾真心疼爱太子,隔几日便要过来探望,平日再忙也点灯熬油为太子缝了一套虎头鞋帽,只求太子平安喜乐。” 说着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安贵人与嫔妾常来常往,太后知道,慈仁宫上下都是人证,可嫔妾从未听人说起过有谁被苛待的事。安贵人与嫔妾如此疼爱太子,又怎会苛待太子身边服侍的?松佳嬷嬷这样说,真让嫔妾寒心,还请皇上明鉴!” 她们从前为了偶遇皇上,确实常来探望太子,而且每次过来少不得要去前院给太后请个安。 知道皇上看中嫡子,虎头鞋帽她们也确实送过,虽然是让宫里奴婢代缝的,自己并不曾上手。 赫舍里如月曾暗示过她们,太子身边的人受到了苛待,可那些本是她们安排下去的,又怎会接话,假装没听见便糊弄过去了。 反正当时屋里人不多,不是她们身边服侍的,便是太子身边服侍的,谁站出来作证都没有公信力。 赫舍里如月敢在皇上面前告状,她们就敢不承认,有本事变一个证人出来。 恰在此时,惠贵人过来串门,瞧见皇上也在自然而然上前行礼,康熙问她:“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惠贵人低眉垂首:“回皇上的话,赫舍里女官这边过得辛苦,嫔妾与荣贵人身负协理六宫之责,心中难安,每隔几日便会过来瞧瞧,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好尽快补上。荣贵人怀有身孕,总是不爽利,嫔妾今日便自己过来了。” 郝如月告状不成,反被对方打成了诬告,她自然还有后手。可这后手没来得及登场,忽然冒出一个人证,倒是让她有些讶然。 第31章 内情 郝如月看向惠贵人,惠贵人却不看她,只等皇上发问。 皇上果然听出不对,追问:“你说这边过得辛苦,是怎么个辛苦法?” 惠贵人没说话,先畏惧地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安贵人和敬贵人,皇上冷哼一声:“朕在这里,你只管说。” 惠贵人就跪下了,将自己这些日子在慈仁宫后殿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比郝如月所说还要惨上几倍。 康熙闻言看向郝如月,又心疼又有些不敢置信:“你何时变得如此隐忍了?” 当年对上他的时候,她可是又上吊又铰头发,什么事都敢做,怎么遇上安贵人和敬贵人反而要夹起尾巴做人。 郝如月:好吧,又是原主的锅。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郝如月眼里汪着一泡泪,只回头看了一眼暖阁的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原来是因为太子。康熙心中大为动容,等他再次转头看下面几个人的时候,所有动容顿时化为滔天的怒火。 敬贵人没想到惠贵人忽然冒出来给赫舍里如月作证,整个人都是懵的。 惠贵人确实经常到这边来,可敬贵人去钟粹宫找荣贵人聊天的时候问起过,荣贵人说惠贵人喜欢孩子,去慈仁宫不过是想沾沾太子的福气,将来再生一个阿哥。 这种事宫里常有,敬贵人对此很是不屑,便没有理会。 安贵人也没想到,从来对她毕恭毕敬的惠贵人敢在关键时刻咬她一口,下嘴稳准狠,不留半点余地。 更没想到惠贵人居然会倒向太子那一边。 惠贵人生了皇长子,如果一直没有嫡子,皇上肯定会多看重长子一些,所以惠贵人与她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才对。 刚刚有敬贵人出头,安贵人轻咳几声稳坐钓鱼台,这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皇上,嫔妾与敬贵人初次协理六宫,难免经验不足,被底下奴才们蒙蔽了也是有的,请皇上治嫔妾失察之罪。” 见对面当真变出一个证人,敬贵人也有些乱了方寸,赶紧随着安贵人请罪。 太子身边的人被内务府苛待,而内务府正是她二人分管,这会子连惠贵人都知道了,她们若硬犟着说不知道,显得有些假。 可让她们承认也是不可能的,于是顺理成章将锅甩给了内务府 反正内务府副总管是她们的人,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安贵人手中,便是掉了脑袋也不敢攀咬她们。 但看皇上几乎全黑的脸,一个失察之罪怕是跑不了的。 与其让皇上亲口给她们定罪,倒不如自己说出来,显得更真诚。 虽然不知道惠贵人为何会帮她,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反正惠贵人已经把安贵人和敬贵人得罪了,不如让她将证人进行到底。 郝如月才要开口,松佳嬷嬷已然道:“皇上,奴婢不敢欺君,慈仁宫后殿的处境,女官确实与两位小主当面说起过,可两位小主并不理会!” 又接上了刚才的话头。 安排人欺负她们这么久,只想以一个失察糊弄过去,门儿都没有。 这时候想起二姑娘教育太子的话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当时松佳嬷嬷还觉得太过狠辣,真摊上事才知道最正确不过了。 郝如月闻言看惠贵人,惠贵人还是不看她,只抬眸看康熙:“皇上,松佳嬷嬷说得不错,赫舍里女官说这话时,嫔妾在场。” 敬贵人捏着帕子,后背汗湿一片,常年打雁的,今日让雁啄了眼。 安贵人气炸了,当时赫舍里如月并未明说,而且惠贵人根本不在场。 她转头瞪着惠贵人:“你收了她多少好处,为什么要污蔑我们!” 安贵人和敬贵人在后宫兴风作浪多年,每一次都能侥幸逃脱。那些孩子的死,她总感觉与这两个人脱不开干系。 第33节 从前她只是冷眼旁边,这回不一样了。这回她想将大阿哥接回宫养在身边,就不能允许宫里还有脏东西存在。 哪怕她没有证据。 惠贵人索性撕破脸:“皇上,嫔妾与安贵人、敬贵人素日并无仇怨,实在没必要污蔑。嫔妾只是气不过,气不过针工局给太子送来的布袜居然有单只!” 针工局送布袜来的那一日,惠贵人并不在场,没想到她也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还抢了自己的台词,郝如月很是服气。 给太子送单只布袜,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针工局粗心大意,往大了说那就是诅咒太子缺胳膊少腿。 没人追究还好,认真追究起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若宫中平安无事还好,偏偏之前夭折了一大堆孩子,而太子又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敏感时期出了一件敏感的事,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就如康熙晚年的毙鹰事件。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安贵人和敬贵人做了太多恶事,万万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故意苛待太子身边的人,诅咒太子,欺君罔上,随便一条压下来都够她们喝上一壶的。 情急之下,安贵人狠狠瞥了敬贵人,敬贵人认命般地闭了闭眼,跪伏在地:“皇上,嫔妾入宫多年没有遇喜,嫔妾喜欢孩子,也想抚养太子,这才鬼迷心窍趁着安贵人生病,苛待了太子身边的人。” 初入宫闱,敬贵人也是一颗红心,奈何肚子不争气,她便怨恨起来。起初只是怨天怨地怨送子观音,后来便怨恨起那些比她早生孩子的女人。 可对付大人并不容易,她便将目光转向了襁褓中的婴儿。 她不是没有失手过,只是那一次失手刚好被安贵人撞见,从此两人一拍即合。 敬贵人喜欢孩子不假,可她喜欢的是自己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孩子,不过这并不耽误她为自己辩解:“皇上,嫔妾没想害太子,嫔妾只想让太子身边的人犯错,然后自己抚养太子。” 不是没想害,而是没来得及。 如果慈仁宫的后殿乱了,她们便会趁乱对太子下手,然后让太子身边服侍的一起跟着陪葬。 敬贵人家道中落,这些年全靠安贵人娘家帮衬才有现在的体面,所以安贵人一个眼神便让敬贵人挡下了所有:“皇上,嫔妾咳疾犯了,一直病着,嫔妾什么都不知道!” 康熙哼笑:“好啊,既是这样,安贵人你说该怎样处置敬贵人?” 在千古一帝面前耍小聪明,把他当傻子,干得漂亮。 郝如月铺垫好一切便站在旁边吃瓜。 她的目光一直在惠贵人身上打转,很想知道惠贵人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帮忙。 今天没有惠贵人助攻,郝如月自己也能搞定,只不过要多费些精神。 半天,安贵人的声音将才郝如月的思绪拉回来:“敬贵人诅咒太子,欺君罔上,按宫规合该即刻杖毙。” 敬贵人知道的太多,绝不能将她交给慎刑司,还是尽快处置了为好。 安贵人的回答,别说敬贵人不敢相信,便是惠贵人和郝如月都是一惊。 安贵人在皇上面前从来都是最温柔谦和的,这一点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夸奖过,今天怎么问也不问,审也不审,直接判了敬贵人死刑? 这未免太过狠辣,崩人设了呀! 谁不知道她与敬贵人最是要好,刚刚皇上问安贵人,郝如月还以为安贵人会想办法保住敬贵人,哪知道一上来就要杖毙。 惠贵人也是一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没错,今日告发并不算冤枉了谁。 康熙眉眼不动,沉吟片刻道:“敬贵人贬为答应,挪到景阳宫禁足。” 没说禁足多久,便是终身监禁的意思。 本朝没有冷宫,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那便是景阳宫了。 敬贵人死里逃生,被人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朝着安贵人咧嘴一笑,惊得安贵人往后跪爬两下。 “安贵人虽然病了,也有失察之责,罚俸一年。” 皇上顿了顿又道:“夺去协理六宫之权,改由……” 后宫实在无人可用:“改由惠贵人和荣贵人全权协理。” 安贵人劫后余生,却自断一臂,又丢了协理六宫之权,心里恨毒了郝如月和惠贵人。 等安贵人谢恩离开,皇上又处罚了内务府、大膳房和针工局等,所有参与者全都罚去辛者库做苦力。 当天宫里的肥缺大换血。 惠贵人谢恩也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皇上问梁九功:“噶禄怎么没来?” 噶禄是内务府大总管,皇上很怕他掺和进来。梁九功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心说噶禄多鸡贼啊,这种事他多半是躲了,哪边都不得罪。 结果把内务府原副总管,现在的辛者库贱奴拉回来一问,还真是,梁九功赶紧给康熙回话:“皇上,噶禄告假了。” 理由实在是一言难尽:“噶禄说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他心里着急,连着告假几日在家中陪大阿哥学走路。” 听人提到大阿哥,惠贵人忍不住红了眼圈,就听皇上说:“胡闹,内务府都乱成什么样了,让他滚回来!” 梁九功应是,心道胜负已分尘埃落定,便是您不让噶禄回来他都要滚回来了。 半句没提大阿哥,也没对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表现出任何惊讶,好像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又好像根本不关心或者完全放弃了。 皇上的冷漠让惠贵人越发笃定,一定要尽快将大阿哥接回宫。 听到这个消息,郝如月也没有多在意,因为她知道历史上的大阿哥身体康健,能骑善射,不过是走路有些晚而已。 所以当郝如月对上惠贵人受伤的眼神,便朝她善意地笑了笑,惠贵人也勉强笑了一下,而后告退。 后殿发生的事,太后当时便知道了,对身边的心腹笑道:“你们都劝我管,我没管,有时候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若出手干预,反而坏事了呢。 见心腹一脸懵,太后呵呵笑:“托了那丫头的福,慈仁宫这回彻底消停了。” 当日宫里的肥缺大换血,慈仁宫十几个不安分的宫女太监一并被带走了,罚去辛者库做苦力。 彼时六宫震动,荣贵人还扼腕叹息了一回,她才将人塞进慈仁宫,怎么就被罚去辛者库了。 之后又传来重磅消息,敬贵人因为苛待太子身边服侍的,与之前的钮祜禄氏一样被降了位份,罚去景阳宫永久禁足。 荣贵人立刻跑去问惠贵人,惠贵人什么都没说,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没事了,回去安心养胎吧。” 消息很快从东六宫,传到西六宫,又传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听完禀报,只问太子没吓着吧,得到满意的答复,才慢悠悠说:“没吓着就好。” 其他的一概不管。 上回钮祜禄氏犯了事,还有娘家人进宫请安,这回轮到敬答应,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娘家不但没有一个人来替她求情,反而因为她被打入冷宫感到脸上无光。 半个月后,被罚终身监禁的敬答应在景阳宫过得好好的,而只被罚了俸禄的安贵人却大病一场,人险些没了。 等风波平息,内务府大总管噶禄也销假回来了。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慈仁宫后殿给郝如月赔礼,还带了不少好东西。 比从前克扣的只多不少。 郝如月全都笑纳了,闲话家常似的问起大阿哥的情况,噶禄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勉强起来,含含糊糊说了一些恭维话。 惠贵人到底帮了自己的忙,也是真心疼爱太子,郝如月便多问了一句:“听说大阿哥两岁多了竟还不会走路?到底是天生,还是人为啊?” 协理六宫的惠贵人问起这事,那也得旁敲侧击,噶禄没想到郝如月会问得如此直白,可正是这样的直白忽然点醒了他。 大阿哥不是别人,他可是皇长子啊,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所期待。 如今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固然有大阿哥自己的问题,比如学会走路会摔跤,大阿哥怕疼不肯学,但他这个抚养人身上的问题明显更严重。 毕竟大阿哥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一切都好。 不管是天生还是人为,他都快把皇长子养废了,让皇上丢了脸。 他也曾狠下心教大阿哥学走路,不管大阿哥哭闹,结果晚上大阿哥便发起了高热,一直嚷嚷着腿疼,差点把他吓死。 噶禄不敢声张,私下找相熟的太医看过大阿哥的腿,见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再不敢逼大阿哥学走路了。 他让太医看过,知道大阿哥的腿没问题,可朝臣们不知道,天下人不知道啊! 皇上八岁丧父,十岁丧母,二十岁之前得了十个孩子死了七个,硕果仅存的皇长子两岁多还不会走路…… 朝臣们会怎样议论,天下人会怎样议论,皇上又会怎样想,噶禄鼻尖都冒出汗来,根本不敢往下想了。 可一想到大阿哥的哭闹,噶禄头都大了一圈,也不管屋里还有人,当场给郝如月跪了:“求女官与皇上说说,就说我无能,养不好大阿哥,辜负了皇上的期望,求皇上将大阿哥接回皇宫抚养!” 养不好大阿哥顶多丢官,若是连累皇上被天下人诟病,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噶禄在官位和脑袋九族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之所以不去求惠贵人,而是求郝如月,主要是当年大阿哥被送出宫,其实是惠贵人求了皇上,皇上勉为其难才答应的。 惠贵人不是最早进宫,也不是最得宠的,却幸运地生下了皇长子,并且平安养到两岁多,再过几年便立住了。 很多人都觉得惠贵人侥幸,噶禄却并不这么认为,大阿哥能活到今日,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精明的额娘。 皇上也正是看中了惠贵人的精明,才让她与荣贵人协理六宫,荣贵人就是个草包,真正掌权的其实是惠贵人。 噶禄听说这一回扳倒安贵人和敬贵人,惠贵人出了很大的力气,也如愿得到了全部的协理六宫之权。 在该隐忍的时候隐忍,该狠辣的时候狠辣,让噶禄都心生敬畏。 也正是因为这份精明,噶禄拿不准惠贵人的脾气,很怕她与皇上一样,因为大阿哥不会走路而厌弃了他,不愿意接受这块烫手的山芋。 毕竟惠贵人刚刚将另一半协理六宫之权牢牢抓在手中,若这时候接手大阿哥,不但会遭人耻笑,说她生下一个天生不全的皇子,还可能因为精力问题被别人分权。 得不偿失。 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就不一样了,她是皇上心里的人。 当年那座盛心庵便是最好的证据。 别人可能不知道圣心是怎么改成盛心的,噶禄这个内务府总管门儿清。 看皇上处置钮祜禄氏和敬贵人就知道,这位二姑娘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了。她在皇上面前说一句,比自己说上一百句都好使,到时候不管惠贵人是否愿意,都得接着。 运气好的话,自己头上的顶戴也许还能保住。 郝如月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噶禄直接给跪了。要知道内务府大总管是从二品,而她只是正三品,对方的官职还比她大呢。 男女有别,她不好亲自搀扶,便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去扶。结果噶禄不起来,郝如月只得道:“罢了,等会儿惠贵人过来,我先与她商量吧。” 男人与女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噶禄认为惠贵人精明狠辣,未必会接受一个可能天生不全的累赘,郝如月却觉得世间的母亲都一样,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女。 更何况大阿哥只是走路晚,并非天生残疾。 送走噶禄,惠贵人便来了,彼时郝如月正抱着奶团子拍嗝:“小主今日来得倒早,宫里的事务都处置完了?” 第34节 两人联手扳倒安贵人和敬贵人,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 在惠贵人的一力操持下,奶团子的一百天办得相当奢华,郝如月收礼收到手软。 皇上问起,惠贵人早想好了理由:“太子满月时国丧刚过,不宜大办。这会儿过了国丧期,太子身体康健,自然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的嫡子好着呢。” 这个天下人,自然也包括南边的叛军。 见皇上眉眼不动,惠贵人又道:“皇后薨逝,皇上心里不痛快,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心里也不痛快,正好借着太子的百日礼热闹一下,也是让皇上、太后和太皇太后开怀的意思。” 搬出太后和太皇太后果然好使,皇上什么都没说,任凭惠贵人操办去了。 百日礼结束之后,惠贵人又拿出一只硕大的赤金项圈压在太子身上,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套说辞,叨叨咕咕念了半天,大意都是祝福太子平安长大之类的。 郝如月很是感动,又怕她破费:“小主已然送过礼了,为何还送?” 惠贵人拿起项圈反转过来给郝如月看:“之前那些是例行送的,都有宫造的戳儿,这一只是我用体己银子托了内务府打的。” 不是宫造,随时可以变现。 惠贵人并不知道,郝如月借着给图海治伤割了皇上的韭菜,只以为太子还没正式册封,月例银不多,怕郝如月手头不宽裕。 如今惠贵人大权在握,在郝如月眼中也算是一根大韭菜了,于是挥起镰刀,毫不犹豫将赤金项圈收割。 联手坑过人,手里过了钱,战友情谊越发深厚,惠贵人几乎天天都到慈仁宫来给太后请安。 只不过要晚一会儿,一来后宫事务多需要处置,二来太子吃完奶要睡很久,惠贵人忙完过来,正好太子睡醒,能陪着一起玩。 今天有些反常,太子才吃完奶要睡,惠贵人便到了。 见问,惠贵人只是笑笑:“宫里的事无穷无尽,哪里能处置得完,我不过忙里偷闲罢了。” 并没说明来意。 郝如月猜她多半有话要说,便将半睡的太子交给乳母,结果乳母才抱过去,太子便睁开眼哭闹起来,郝如月只得又将他抱回来。 太子重新回到郝如月怀中,立刻就不哭了。 她歉意地看向惠贵人,惠贵人则是一脸羡慕:“咱们保成可真聪明,才一百天就认人了,不像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 已经被皇上厌弃了。 第32章 螃蟹 听她提起大阿哥,郝如月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一边抱着太子哄睡,一边道:“既是如此,小主为何不把大阿哥接回宫养在自己身边?” 噶禄才在她这里倒了一肚子苦水,再三保证大阿哥能吃能睡身体无恙,只是练走路的时候容易摔跤,大阿哥怕疼,始终不肯下地。 大阿哥是皇长子,是主子,而噶禄只是个奴才,他不敢勉强大阿哥,怕担责任。 惠贵人是大阿哥的亲额娘,噶禄不敢勉强的事,惠贵人做起来就顺理成章了。便是惠贵人也舍不得,宫里还有皇上。 这已经是郝如月第二次问出类似的话了。 第一次问的时候她们还不熟,被惠贵人随便敷衍过去,这一次却见惠贵人红了眼圈:“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我心里比谁都着急,我想接他回宫。我求过皇上、太后、太皇太后,可他们都说养在宫外更好,让我不要太着急。”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眼瞧着皇上都要厌弃了大阿哥,我怎么能不着急!我今日来便是求你帮我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求皇上把大阿哥接回来吧!他是天生不全也好,胆小怯懦也好,我都接受,只求将他养在身边!” 两年多的担惊受怕,日夜悬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平时冷静自持的惠贵人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郝如月也跟着抹眼泪,自打养了奶团子,她的心一天比一天软,最见不得这些:“好,我试试,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一百多天的奶团子,身长两尺,体重二十斤,每天吃八顿奶,睡五次觉,每一次睡觉必须郝如月抱着哄。 换成乳母都不行。 虽然每次哄睡只要一刻钟时间,可原主也才九十几斤。 这一百多天练下来,郝如月两条小细胳膊连肱二头肌都有了,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某日,奶团子贪嘴吃撑了,哄睡艰难。郝如月累得手臂酸疼,好容易快哄睡了,能休息一会儿,却赶上皇上过来看太子,只得抱着太子给皇上行礼。 康熙见她鬓角的发都汗湿了,便道:“太子是阿哥,不能太过娇惯,被溺爱长大的孩子,难成大器。” 也不知奶团子是听懂了,还是被声音惊醒了,本来眼睛都直了,闻言“哇”地一声哭出来,差点把屋顶掀翻。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添乱,郝如月忍不住腹诽,理也不理,从头哄起。 眼看力竭,旁边这位活爹还在絮絮叨叨,把“慈母多败儿”都扯出来了。郝如月烦不胜烦,转身将哭闹的太子放在炕上:“皇上,如您所愿。” 刚刚立起来的绿茶人设彻底崩了。 奶团子平时爱笑小天使,耍宝哈基米,只有在睡觉时候格外磨人,脾气大到离谱。 眼瞧着房顶被掀翻,那张粉乎乎胖嘟嘟的小脸哭到紫涨,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康熙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咬咬牙权当没看见。 康熙只好自己弯腰抱起太子,边拍边对郝如月说:“累了就去歇着,朕来哄他。” 说也奇怪,平时奶团子闹觉只有她能哄睡,她昨天还在担心奶团子再长大些,她抱不动了怎么办。这不,就来了一个壮劳力。 乳母抱着都不肯睡的哈基米,居然在皇上怀中很快睡着了,而皇上看起来并没费多少力气。 哄睡只是第一步,能将太子放在床上睡沉才是最关键的那一步。 这一步想要成功,必须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确保周围足够安静。哈基米小耳朵很灵,地上掉根针都能把他惊醒。 一旦惊醒,前功尽弃。 目前哈基米已经睡着了,郝如月引导皇上来到床边,弯腰掀起被子,用眼神示意皇上将太子轻轻放在床上,皇上会意照做,郝如月给太子盖好被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差错,现在把一切交给时间。 只需要五分钟,郝如月掏出金怀表,五分钟之后等太子睡沉了,除非打雷或者放鞭炮,谁都别想把睡沉中的哈基米唤醒。 然而才过一分钟,院中不知谁走路的时候脚步重了一些,哈基米眼皮动了动,小嘴一瘪一瘪就要哭,郝如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康熙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撩衣摆坐在床边,给哈基米翻了一个身,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柔声哄着:“保成,汗阿玛在这儿呢,别怕,睡吧。” 这句话好似有什么魔力,哈基米只是呜呜两声,再次睡去。 康熙起身要走,郝如月朝他抱拳,又晃了晃手中的金怀表。康熙无奈坐下,含笑拍着太子。 五分钟后,乳母进来换班,康熙被郝如月请到外间,喝她亲手奉上的碧螺春:“太子与皇上很亲呢,以后下了早朝皇上都来看看太子,好不好?” 康熙喝下一口茶水润喉,这才道:“朕看是你想抓个壮丁哄太子睡觉吧。” 郝如月苦兮兮拍马屁:“皇上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太子二十多斤了,臣抱着有些费劲。” 康熙挑眉看她:“白天朕可以抽空过来,晚上怎么办?” “晚上……” 他明明问得坦坦荡荡,郝如月就是莫名感觉被调戏了:“白天归皇上,晚上归臣。太子是皇上的儿子,是臣的外甥,按照亲疏远近,也该皇上多出些力。” “放肆”两个字还未出口,梁九功就被皇上一个眼神制止了,听皇上含笑给人讲道理:“你是御前女官,有俸禄。” 照看太子是工作,不能按亲疏远近计算。 康熙说完老神在在喝茶,等着小姑娘求他。尽管郝如月与他一般年纪,可康熙总觉得自己是大人,而对方还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谁知郝如月眼珠一转,拍手笑道:“皇上,臣有办法了,皇上日理万机就不劳烦皇上了,臣自己可以解决。” 康熙:“……” 趁着太子睡着了,郝如月本来想提一提大阿哥的事,毕竟皇上隔三差五才来一趟,见面不容易。 结果才动了动嘴,发现皇上站起身要走,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恭送皇上。” 送走皇上,郝如月去小书房画了一张图纸,派人送去内务府。芍药拿着图纸过去,带着螃蟹回来,笑嘻嘻对郝如月说:“内务府的人听说是太子所用之物,拍着胸脯保证会尽快做出来,奴婢给银子,只是不收。” 说着将银子还给丁香,又道:“南边进贡来的阳澄湖蟹已经到了,一共六十斤。八两重的蟹王有六只,路上死了两只,活的剩下四只,一只送去了乾清宫,一只送去了慈宁宫,最后两只都在咱们慈仁宫,太后一只,太子一只,另外各十斤小些的。” 太子才三个月,哪里能吃螃蟹,这一只蟹王是送给谁的不言而喻。郝如月念着惠贵人的好,便想着下回见到皇上一定先说大阿哥的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晚膳摆上桌的时候,皇上杀了一个回马枪,郝如月望着面前那一只八两蟹王,有点愁。 收起来吧,显得小气,摆在桌上多半就吃不到了。 算了,不就是一只螃蟹吗,让给皇上好了。 于是康熙坐定之后,面前就摆了一只碗大的螃蟹,听郝如月幽怨道:“皇上,请吃蟹王。” 康熙看看郝如月,又低头看蟹王:“你不给朕剥开吗?” 郝如月:过分了吧,踩着饭点抢蟹王,还想让她给剥开? 好吧,谁让她有事求他呢,不就是剥一只螃蟹吗,可……郝如月从前吃螃蟹也不用自己动手。 不慌,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郝如月努力回想着从前在会所吃蟹王时,帅哥服务生的动作,这才发现只记得脸和八块腹肌了。 好像是先掰掉螃蟹的腮,郝如月成功找到了腮,然后动手去掰,结果腮没掰动,反倒把手指划伤了。 康熙看得只蹙眉,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吩咐梁九功:“传太医。” 郝如月:不要,她不要成为宫里因为吃螃蟹传太医的第一人。 “皇上,臣没事。”郝如月想收回自己的手腕,奈何没成功,只得叫住梁九功说,“梁总管别去,我这点小伤放嘴里吮一下就没事了,不必……啊!” 郝如月睁大眼睛看向皇上,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说他喜欢原主吧,死活不肯给原主名分,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说不喜欢吧,他又热衷在人前搞暧昧。 对,只在人前,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规矩得很。 “真是个笨丫头!” 康熙放开郝如月,便不再看她,也不用别人帮忙,自己拿起工具,卸掉螃蟹的腮,翘开盖子,露出蟹黄,连着半只蟹王递到郝如月面前:“吃吧,没人跟你抢螃蟹。” 郝如月此时只想洗手,可洗了手就会得罪皇上,没办法说大阿哥的事了。 罢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她为惠贵人付出良多,就算还人情了。 梁九功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正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老脸也是一红。 皇上若是喜欢二姑娘,临幸便是,之后封个贵人什么的,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可皇上偏不,睡也不睡,封也不封,却处处与二姑娘纠缠不清,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郝如月是真爱吃螃蟹,一口气吃了两只,还眼巴巴地看向第三只,康熙却停了手:“蟹子最是寒凉,不许再吃了。” 不给吃就不给吃,郝如月下意识嗦了一下手指,疼得她一个激灵。 等反应过来,俏脸涨得通红。 第35节 第33章 如愿 康熙看她一眼,很快垂眸,就着宫女端来的铜盆净手。郝如月也赶紧洗了手,这才陪着康熙用晚膳。 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幸好吃完的时候奶团子睡醒了咿咿呀呀地找人,郝如月将他抱到外间给皇上看。 小孩子的视力还没发育好,能看见的东西有限,尤其喜欢颜色鲜艳的,比如太皇太后头上的凤钗,比如皇上身上明黄色的龙袍。 这会儿奶团子看见龙袍,便挣扎着要去摸,郝如月乐得清闲,索性将太子交给皇上。 看得出,奶团子亲近皇上,不仅仅是因为龙袍颜色鲜艳,他对着皇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用他的十级婴语咿咿呀呀怎么也说不完。 郝如月心里装着事,旁听都有些不耐烦了,皇上却是耐心十足,一边点头一边试图翻译:“你想汗阿玛了是不是?” “咿咿呀呀啊啊啊……” “汗阿玛也想你。” “咿咿呀呀啊啊啊。” “把小脸转过去,让汗阿玛亲一口。” 在皇上俊脸靠近的时候,奶团子当真侧过了脸,嘴里忽然冒出一句:“妈妈。” 皇上怔了一下,转头问郝如月:“他刚才说什么?” 郝如月听见的是妈妈,可阿玛与妈妈发音很像,便道:“好像叫了一声阿玛。” 满人小时候管额娘也叫妈妈,可皇后去了,这时候叫妈妈,远没有叫阿玛更有性价比。 皇上果然笑起来,狠狠亲了亲太子短而粗的小脖子:“乖儿子,再叫一声阿玛听听。” 太子全身都是痒痒肉,这会儿被人亲了脖子,咯咯咯地笑个没完,临了又冒出一句“妈妈”。 梁九功多会做人呐,听见太子叫出第二声“妈妈”,立刻带头给皇上道喜,其他人也都跟着道喜。 皇上龙颜大悦,凡道喜者都有赏赐。 这段时间南边的战事分外胶着,皇上每日眉头深锁,才二十岁的年纪眉心已然有了川字。 唯有见到太子时,才肯展颜,今日更是难得笑出了声,郝如月瞅准机会笑道:“皇上,太子会抬头了,脖子能扬起老高。” “是么?”算起来他也有一段时间没过来了,太子已经会抬头了吗。 康熙将太子轻轻放在炕上,果然见太子高高扬起上半身,短胖白嫩的小脖子上还有他刚刚种下的草莓印。 大约是第一次抬头看见男人,还是他喜欢的男人,太子用小胖胳膊稳稳撑着三头身,朝着前面好看的男人笑。 把康熙的一颗心都萌化了。 八岁丧父,十岁丧母,十个孩子夭折了七个,二十岁丧妻,不用别人议论,康熙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同寻常了。 原以为自己就是个亲情缘浅薄的命,可今日见到太子,见他这样喜欢自己,康熙又觉得不是他没福气,而是那些死去的人没福气了。 十四岁亲政,擒鳌拜,撤三藩,平息察哈尔叛乱,就没消停过,让他身心俱疲。 汗阿玛还在时,背书背到呕血,他觉得读书是这天底下最苦的差事。等汗阿玛薨了,他被迫独自面对风雨,才知道什么是苦。 一晃他也做了别人的汗阿玛,望着眼前咯咯笑的小人儿,康熙忽然觉得,苦点累点又算什么呢。 在世人面前,他是皇上,是天下的主宰,在孩子面前,他是阿玛,是遮风挡雨的山。 他小时候经历的,不会让他的孩子再经历一回。 气氛烘托到这里,已然成功了一半,郝如月再接再厉:“皇上,太子这几日总想着翻身呢,却总也翻不过去,臣害怕伤到太子的腰,并不敢帮忙。” 康熙气笑了:“你这是典型的因噎废食。” 说着让人将外间的炕桌撤走,亲自脱鞋上炕,指导太子翻身。 太子果然翻到一半卡住了,又试了一下仍是卡住,气得攥紧小拳头瘪嘴要哭。 皇上笑着拍拍他,翻转手腕托住太子的小屁股,稍微用力,便帮着太子翻了过去:“大丈夫遇事就哭可不好,她们不敢帮你,汗阿玛帮你,保成这么聪明,练几次就会了。” 太子才过完一百天,现在跟他讲什么大丈夫是不是有点早,不过郝如月很快停止了腹诽,因为她还要继续烘托气氛。 在皇上又一次托起太子小屁股的时候,郝如月恰到好处地倒吸一口凉气,皇上瞥她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翻个身而已,这有什么好怕的。” 梁九功趁机拍皇上马屁:“也就是皇上的手有准头,换做奴才,打死也不敢这样托太子的屁股啊!” 皇上哼笑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教太子翻身。又教了一会儿,太子累得额上冒了汗,郝如月忍着没说话,松佳嬷嬷却忍不住了,隐晦提醒:“皇上,到太子喝奶的时辰了。” 此时皇上兴致正高,太子也没有觉累不爱,每一次翻身都全力以赴,离成功越来越近。 “快成了,等翻过身去再说。”看皇上的架势大有翻不过去,就不给太子喝奶的意思。 都练了小半个时辰了,才一百天的孩子哪有这样练的,松佳嬷嬷担心伤着太子的腰,忙求助般地看向郝如月。 郝如月也心疼,可她还是忍着没说话。果然又练了一次,太子终于歪歪扭扭自己翻过身去,而后迅速抬头,朝皇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皇上哈哈大笑,好像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把将太子抱起,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地亲了又亲,太子咯咯笑着回啃皇上,父子俩笑闹成一团。 眼下气氛正好,郝如月状似不经意道:“还是皇上厉害,让臣教太子翻身,恐怕要耽误了。等太子周岁学走路的时候,还得请皇上亲自指导才行。” 梁九功一听,忙接上马屁:“还真是,练走路容易摔跤,比翻身难,也比翻身容易出危险。” 听他们提到走路,皇上脸上笑容果然收敛了一些,等太子被乳母抱去喂奶,便离开了。 送走皇上,进到内室,松佳嬷嬷忍不住提醒郝如月:“姑娘不是不知道养在外头的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何苦在高兴的时候提走路的事,惹皇上不痛快。” 用晚膳时皇上亲手为姑娘剥螃蟹,还给……姑娘的手指止了血,看向姑娘时眼中满是情意,若姑娘不提扫兴的事,保不齐皇上今夜便会留宿。 等姑娘侍了寝,比照三品的等级,最差也能封个嫔位,算是皇后之后宫里第一个主位娘娘了。 后宫就是这样,一步先步步先。等来年新后册立,大封六宫,姑娘有皇上的情意,和照顾太子的功劳,怎么也要封妃的。 便是四妃之首的贵妃,也不是没可能。 松佳嬷嬷从坤宁宫跟来慈仁宫,最开始品阶降了,薪俸也降了,若不是姑娘暗中补贴,那点子薪俸当真没眼看。 后来闹出苛待之事,惹皇上震怒,慈仁宫上下大洗牌,空出许多编制。 惠贵人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问起太后的需求,太后只说年纪大了,怕吵,让把编制全都挪到后殿去。 惠贵人素来与姑娘交好,问过姑娘的意思,就把原来坤宁宫跟来的所有人官复原职了,薪俸也与从前一样。 慈仁宫有掌事嬷嬷,松佳氏自然不能再做掌事嬷嬷,姑娘便与惠贵人商量,硬生生给弄了一个掌事副嬷嬷出来,品阶只比掌事嬷嬷低半格,薪俸却是一样的。 再加上姑娘暗中的补贴,松佳嬷嬷等于干一份差事,拿两份薪俸,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像她这样一辈子在宫里当差,没有婚嫁没有儿子的老嬷嬷,以后出宫荣养,所能依靠的便只有银钱了。 姑娘真心为众人着想,松佳嬷嬷当然也要为姑娘多想一想。可当她想到帮了大忙的惠贵人,再联想姑娘刚刚在皇上面前所说的那句扫兴话,忽然就回过味来。 论精明,东西六宫有一个算一个,惠贵人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算惠贵人真心疼爱太子,也没必要爱屋及乌抬举他们这些服侍的,多半是姑娘与她做了什么交易。 松佳嬷嬷说着说着忽然红了眼圈,郝如月就知道不用回答了,也知道松佳嬷嬷一定会错了意。 可她不想解释,她要的就是众人忠心耿耿的追随。 奶团子这个太子虽然只是口头上的,还没下明旨册立,但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后宫里竖起的活靶子。 钮祜禄氏、安贵人和敬答应先后跳出来舞,都只是序曲,大餐前的开胃小菜。 康熙今年才二十岁,还有将近五十年可活,他这一辈有六十多位后妃,贵人及以上的妃嫔就有三十多位。 这六十多位后妃又生了五十多个子女,其中有二十多个儿子和八个女儿活到成年。 女儿基本和亲用了,这二十多个活到成年的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单挑出夺嫡那九条龙,就把康熙本人都整没脾气了。 再加上康熙晚年的多疑猜忌,反复无常,一会儿怕太子被欺负帮他结党,一会儿又怕太子做大取而代之,在慈父与君父之间反复横跳,便是太子不反,也要被逼疯了。 穿越前听人提到这段历史,提到太子胤礽,更多的是说他骄奢淫逸、残暴不仁,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和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的情意,才忝居太子之位云云。 可当郝如月将奶团子抱在怀中,哄着睡觉,陪着玩耍,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听着他咯咯咯地笑,郝如月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这一世,路很长,还难走,太子身边需要有一批忠心耿耿,誓死追随,永远不会背叛的人。 忠诚可以拿钱买,但不牢靠,远不如恩情更能拴住人心。 至于侍寝嘛,郝如月是不愿意的。 穿越到封建社会,她明白自己应该入乡随俗,可她到底接受过现代教育,不做妾是最后的底线。 直到中秋节过完,皇上那边都没有动静,郝如月几乎怀疑自己那一日是不是说得太隐晦了,以至于皇上没想到大阿哥。 或者说皇上想起了大阿哥,但并没有因为太子而生出多少孺慕之情,根本不想接大阿哥回宫。 不过很快,惠贵人那边就有了消息:“如月,皇上对我说已经让钦天监算好了日子,颁金节后一日便要将大阿哥接回来了!” 郝如月很能理解惠贵人的心情,奶团子不是她生的,只养了这几个月都有些分不开,更不要说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了。 郝如月真心为惠贵人母子团聚而高兴,然而下一秒惠贵人又忧愁起来:“皇上还说,大阿哥接进宫也不能养在我身边。” “这是为何?”郝如月不解。 惠贵人叹气:“宫里只有主位娘娘才能抚养孩子,我只是个贵人,位份有些低了。” 原来是这样,郝如月又问:“皇上说没说让谁抚养大阿哥?” 皇后薨了,东西六宫最高品阶的便是贵人,并没有主位娘娘。 果然惠贵人说:“皇上说求了太皇太后抚养大阿哥。” 太皇太后?太子出生的时候,太皇太后要养太子,皇上没让,理由是太皇太后病着,不敢劳动,当时太皇太后也没勉强。 既然太子都能破例让她来养,为什么不能让惠贵人养自己的儿子? 惠贵人如今是贵人,下一次册立新后便能封嫔,不过是时间问题。 同时惠贵人又给郝如月带来另一则新闻:“佟佳氏昨日侍寝了,会在颁金节前封贵妃。” 郝如月睁大眼睛:“今年就封贵妃么?” 按照本朝的规矩,初封一般不会太高。高贵如钮祜禄氏也要从贵人做起,得宠或者有孕的话,一年后会得个封号,再往上走便要熬资历或者生下健康的皇子了。 佟佳氏是康熙的亲表妹,初封确实是贵妃,可是也要等到康熙十六年那一次大封六宫,怎么一下提前了两年? 也对,钮祜禄氏提前“死”了,皇后之位总要有人坐,不能让两个贵人一直协理六宫。 况且惠贵人生了大阿哥,荣贵人生了三公主,也不能让她们一直屈居贵人之位,总要跟着新后册立一起升到主位才够体面。 所以钮祜禄氏提前“死”了,第二个住进坤宁宫的人就变成了佟佳氏,郝如月当真同情起她来。 第36节 多好的一个姑娘,从住进坤宁宫那一刻起,生命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历史上钮祜禄皇后从册封到病逝只用了半年时间,郝如月扒拉了一下药膳空间,当初怕图海吃太多回春仙藤当真返老还童,配药的时候只用了半根,药膳空间还保存着另外半根仙藤。 郝如月有些犹豫,万一佟佳氏也被康熙克到,步了钮祜禄氏的后尘,她到底救还是不救? 药膳空间里的药材十分有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回春仙藤只有一条,郝如月本来打算留给太子或是自己的。 惠贵人见郝如月又是瞪眼又是叹气,一下想偏了:“当初若不是我求你帮我接回大阿哥,你也许早就侍寝了,也不会平白让别人占了先机。” 皇上最近一次来看太子,还是中秋节前分螃蟹那次,之后再没来过。 听松佳嬷嬷说,皇上那天留到很晚,应该是有意留宿的,结果二姑娘提了走路之事,皇上便走了。 自责过后,惠贵人真心实意道:“如果宫里非要有一个皇后,我希望是你。” 郝如月:谢邀,我还年轻。 “当年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抬举赫舍里家,想必小主也清楚。” 郝如月还没活够,坚决反对这个说法:“时过境迁,太皇太后抬举了一次,便不会再抬举第二次,我不抱这个希望。” 惠贵人劝她不要气馁,太皇太后老了,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郝如月瞬间决定把剩下那半根仙藤留给太皇太后。 再不想听别人善意的诅咒,郝如月赶紧转移话题:“佟佳氏侍寝之后搬去哪里住了?” 钮祜禄氏十岁便入宫待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也是侍寝之后才搬出去的。 “哪儿也没去,仍旧住在慈宁宫。” 惠贵人脸上现出一丝不安:“我瞧着佟佳氏细细弱弱,不像个好生养的,你说太皇太后这时候把大阿哥养在身边,会不会是……”想让佟佳氏抚养大阿哥。 一来佟佳氏初封便是贵妃,有资格抚养皇子,而后宫只她一个主位娘娘,除了她养也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再者惠贵人自己都能看出佟佳氏不好生养,太皇太后火眼金睛又何尝看不出来。不过是盼着佟佳氏沾点孩子的福气,赶紧给皇上再添一个儿子。 宫里的孩子夭折了太多,皇上至今只有一个嫡子怎么够,当然是多多益善。 郝如月闻言眨眨眼,佟佳氏是皇上的亲表妹,根本不用讨论身材,只近亲结婚这一点就很难生下健康的孩子。 历史上的佟佳贵妃便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抱养德妃的孩子,让雍正皇帝与亲额娘形同陌路。 佟佳贵妃确实有前科,惠贵人的猜测也不是没可能,郝如月只能劝她放平心态,不要自己吓自己。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颁金节前佟佳氏封贵妃,与历史中一样,赐居承乾宫。颁金节后,大阿哥被接回宫,养在佟佳贵妃膝下。 大阿哥满月便被抱到宫外抚养,两岁多回宫,却成了别人的儿子,喊别人额娘,与自己对面不相识,惠贵人几乎哭成泪人。 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佟佳贵妃抱养大阿哥没有上玉碟。只要佟佳贵妃给皇上生下儿子,大阿哥还有可能回到她身边。 于是惠贵人天天烧香拜佛,求佛祖尽快让佟佳贵妃生下皇子,甚至在佟佳贵妃入住承乾宫当日,让内务府送了一尊送子观音过去。 大阿哥莫名其妙被皇上指给贵妃抚养,苏麻喇姑实在想不通,夜晚闲聊时向太皇太后请教:“贵妃才十几岁,又不是生不出,皇上为何急巴巴地把大阿哥交给贵妃抚养?” 贵妃是喜欢小孩子,可皇上也没必要硬塞一个别人的孩子给她吧,搞得好像早知道贵妃生不出孩子似的。 再说太子都能交给没生养过的御前女官抚养,到了大阿哥皇上怎么就较起真来了。 就算想让贵妃多与小孩子接触,沾沾福气,争取早日怀上皇子,那也该沾太子的福气才对。大阿哥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也算福气? 太皇太后靠在床头,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发出轻微碰撞声:“大阿哥可能不良于行,惠贵人急得跟什么似的,私下求了皇上好几次想将大阿哥接回来,皇上都没点头,这一回有什么例外呀?” 苏麻喇姑想了想说:“这些日子皇上忙着前朝的事,没怎么进后宫,唯一一次便是去慈仁宫看太子,待到很晚才离开。之后没过几日便传出了要接大阿哥回宫的消息。” 这个例外很明显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惠贵人有事没事就爱往慈仁宫后殿跑,求人都求到那儿去了。皇上喜欢那一位,她说什么皇上都爱听,她开口求皇上,皇上自然是答应了。可皇上喜欢那一位,却不怎么喜欢惠贵人,答应了那一位,心里却别扭着呢。” 苏麻喇姑被皇上的双标震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太皇太后却笑呵呵的:“惠贵人精明,皇上正是看重她的精明才放心让她协理六宫。可精明过了头,精明到开始算计皇帝,不被敲打才怪。” 缓一口气又说出了第三层道理:“佟佳氏初封便是贵妃,位份比之前的钮祜禄氏都高,难免招人嫉妒。皇上把大阿哥抱给佟佳氏,却没上玉碟,除了敲打惠贵人,也是让惠贵人暗中保护的意思。” 苏麻喇姑受教了:“所以贵妃人才到承乾宫,佛堂里的送子观音都摆好了。” 郝如月听说惠贵人给承乾宫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忍不住给了惠贵人一点提示:“小主有那心思,不如想着如何再生一个。” 大阿哥被送进承乾宫,想要出来恐怕得等上几年了。 历史上雍正皇帝满月抱给佟佳贵妃抚养,直到佟佳贵妃去世,十一岁才回到德妃身边。 十一年过去,物是人非,母子亲情几乎断绝。 与其送送子观音,倒不如学学人家德妃,多生几个孩子傍身,老四不认她还有老六,老六夭折了还有老十四。 惠贵人也想多生,可惜不得宠,算上这个月皇上已经小半年没召幸她了。她倒想生呢,跟谁生去。 不过也有好消息,让惠贵人苦中作乐:“大阿哥会走路了!” 她今日来就是想告诉郝如月这个。 大阿哥被佟佳贵妃抱养,惠贵人不放心,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大阿哥会走路了,而且走得很稳。 惠贵人高兴得又给送子观音上了一炷香。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荣贵人,荣贵人却惆怅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这一个还不知道要抱给谁,说完落下泪来。 惠贵人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荣贵人收了眼泪。 “啊?这才回来几天啊,大阿哥都学会走路了?”郝如月明知是这个结果,仍旧惊喜道。 整日与小孩子待在一起,感觉自己没吃回春仙藤都开始有点返老还童了。 惠贵人被郝如月孩子气的笑容和语气感染,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也笑成了一朵娇艳的花:“听说还是皇上亲自教的呢!皇上是君父,自然比奴才们胆子大。大阿哥也争气,被乳母放在地上就开始走,一路走到皇上面前,皇上抱起他,还亲了他的小脸蛋呢!” 尽管是听说,惠贵人说起来仿佛亲眼所见,让郝如月听着有些心酸,可她还是尽量挂上大大的笑容。 第34章 试探 内务府将郝如月设计的婴儿推车送来时,已经是初冬了。 奶团子五个月大,郝如月依然抱着哄睡,却没有力气到处溜达,只能坐在炕沿上轻轻摇晃,饶是如此,都十分吃力。 见婴儿推车送来了,郝如月检查了一下性能,发现还不错,便吩咐人铺上软垫,两边倚好枕头,将奶团子夹在中间,坐得稳稳当当。 本来正在闹觉的奶团子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眼睛都不够用了。 穿越前郝如月陪怀孕的大嫂逛过母婴商城,主要去选婴儿推车和婴儿床。小件的东西都是管家买的,只婴儿推车和婴儿床大嫂坚持自己买,说是怕甲醛超标影响孩子的健康。 那时候父母兄嫂还在,郝如月还是那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并不知道人心险恶,更不知道以后将要面对什么。 她陪着刚刚怀孕的大嫂挑选婴儿推车,在一众品牌中看中了最贵的那一个。导购笑容满面地给她们介绍,说婴儿推车要足够高,这样可以减少大人推车时对婴儿的压迫感,营造相对平等的氛围。 郝如月却更看中实用性,比如推车高一些,弯腰抱孩子更省力。 推车一共有三个档位,坐档、斜靠档和躺档,可以满足小婴儿的所有需求。 然后是安全性。 车前有护栏、有迷你餐桌,车顶有防雨棚,还有刹车和安全锁什么的,郝如月记不清了,只能按照从前泛黄的记忆,用自己拙劣的画技,扒拉出来一张草图。 万万没想到,内务府强悍如斯,居然造出了一台大差不差的婴儿推车出来。 郝如月面对着奶团子推车,木轮旋转,推车动起来。奶团子开始吓了一跳,很快适应了,用小手抓着前面的迷你餐桌,啊啊啊地笑起来。 屋中众人看见这辆婴儿推车,脸上的惊讶半点不比奶团子少。 只见车身金灿灿的,一看就是用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各处都严丝合缝,精巧非常,很像一把会动的椅子。椅子前边有桌子,最上面还有遮光挡雨的顶棚。 宫里到处都是门槛,郝如月只能让人将车连同太子搬到外间。外间稍宽敞,她便推着奶团子逛起来。 奶团子平时都是被人抱着,能看见的都是高处,这回坐在婴儿推车上完全换了一个视野,也不困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被人抱着溜达总是慢悠悠的,如今坐在车里,速度都变快了。奶团子体会到了人生中飞一般的感觉,啊啊啊嘎嘎嘎笑个不停。 这辆婴儿推车看着笨重,推起来十分轻巧,郝如月歇下重担,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只推着车等奶团子玩累了自己睡。 渐渐地笑声变弱,奶团子眼睛有些发直,郝如月便扣动机关,将靠背放平,形成一张小床,然后放下车篷,轻轻摇晃几下,奶团子便合上眼睡着了。 众人:还能这样玩? 这时外边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众人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齐齐看向婴儿推车,果然见太子的眼皮动了动,然后推车也动起来。推车才动了几下,太子的眼皮便不动了。 郝如月让乳母照看着,告诉她太子如果要醒,就像推摇篮似的推一推小车。 乳母怕吵到太子,根本不敢出声,用手语问皇上来了,要不要把小车抬到里间去。郝如月说没必要,又对众人道:“以后太子睡着了,安静些便好,不必限制走路说话。” 说完起身迎驾去了。 康熙走进屋中就看见了那台超级奢华的婴儿推车,郝如月撩开一点车篷,康熙看见太子睡的正熟,压低声音问:“睡了多久?” 郝如月放下车篷:“刚睡下。” 康熙站直身体:“朕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平时都很是时候,今日来得确实有些早,领导可以说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员工不能说:“外头天冷,皇上坐下喝杯茶吧。” 芍药端上茶来,自打她上次吃了那小半盘没炒熟的豆角,郝如月对她越发看重。 从前在坤宁宫丁香是一等宫女,皇后的心腹,而芍药是二等宫女,给丁香打下手的。 扳倒安贵人和敬贵人之后,慈仁宫打发走了一批眼线,空出两个一等宫女的编制,郝如月托惠贵人将两个编制一个仍旧给丁香,另一个给了芍药。 别人是官复原职,芍药因忠心护主升了级,众人只恨当时自己不在场,或者不够勇敢,不然这个难得的编制就是自己的了。 皇上是来看太子的,皇上没走,自然不好将太子搬走,于是郝如月让乳母回去歇着,她自己留下照看。乳母如蒙大赦般走了,不等皇上吩咐,梁九功便带着屋里服侍的也退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康熙放下茶盏说:“大阿哥接回宫了。” 郝如月点头:“是,听惠贵人说了。” 康熙垂眼看着婴儿推车宝石蓝的棚顶:“朕原以为大阿哥不良于行,不成想竟是奴才们不尽心,虚惊一场。” 从前夭折的那些孩子也有先天不全的,康熙很怕大阿哥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便没让太医去看,也不想将他接回宫。 好像不见面,没有感情,等哪天大阿哥没了,自己便不会像从前那样难过。 可等人将大阿哥接回宫,看着乳母将小小的人儿放下,大阿哥歪歪扭扭朝自己走过来,嘴里喊着汗阿玛,康熙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即便先天不全,或者当真不良于行,那又怎样。 有他这个汗阿玛护着,谁还敢嘲笑不成。 第37节 还好接回来了,大阿哥也并非有什么残疾,康熙抱着长子心中满是欢喜。 郝如月也看着漂亮的婴儿车,心说噶禄替太子办差还算尽心,便替他说了几句好话:“这事也怪不得噶禄,他是奴才,大阿哥是主子,主子不想下地走路,奴才哪里敢勉强。便是臣教太子翻身,也不敢托太子的屁股,唯恐伤了腰。” 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见皇上没接话,又道:“这个婴儿推车太子很喜欢,坐上去就不肯下来,坐着坐着竟睡着了。” 本想替噶禄说句好话,结果却将皇上的眉头给说皱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郝如月眨眨眼:“皇上觉得怎样?” 不怎样,很不怎样,康熙挪开眼:“噶禄这个狗奴才放着正事不干,专门钻营这些旁门左道。” 君心果然难测,郝如月:“……婴儿推车是臣的主意。” 康熙抬手捏了捏眉心:“主意是不错。”错在做出来。 天就是这样被聊死的,尴尬地坐了一会儿,皇上换了一个姿势,郝如月还以为他要走,忙起身送客,康熙:“……听说赫舍里家分家了?” 郝如月看向皇上,轻轻“嗯”了一声,便垂了眼。 她明白皇上的意思,可郝如月对长房很有自知之明,除了人人都有一张好看的脸,并无多少才能。 况且皇后薨了,太子还小,君恩反复无常,郝如月只希望赫舍里家长房能够像历史中那样平平无奇就好。 有一个索额图就够了。 若太子的外家过于煊赫,难免会引起皇上的忌惮,不如平平无奇,反而让皇上更加怜惜,心疼太子。 康熙耐心等着郝如月求他,结果只等来了一个“嗯”,便没了下文:“朕听说分家之后长房过得并不好,怎么,没人跟你说吗?” “臣都知道,多谢皇上挂心。” 又没了下文。 康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皇后舍命为朕诞下嫡子,朕总想补偿一二,只要你开口,不管是两淮盐运还是江南织造……” 果然都是肥缺,却也是需要手腕才能坐稳的位置。 郝如月再次谢过,才道:“赫舍里家从臣的祖父便效忠皇上,一家子都对皇上忠心不二。姐姐是皇后,为皇上诞育嫡子是皇后的本分,也是姐姐的福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赫舍里家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太子能够平安长大,不辜负皇上对赫舍里家的看重和恩典。” 康熙眉心微蹙:“如月,你长大了。” 若你早些长大,变得和你姐姐一样知书达理,太皇太后也不会极力反对朕娶你。 可你长大了,还是朕喜欢的那个明艳鲜活、纵情任性的小姑娘吗? “皇上要是心里过意不去,臣相中了针工局的一个宫女,求皇上将这个宫女指给臣的弟弟纶布做福晋吧!”郝如月只想推了两淮盐运或者江南织造这种靠本事上位的肥差,却并不打算放过皇上的恩典。 康熙:长大了也还是那样。 宫里的太监是汉人,宫女却是旗人。经由小选进宫,出身高一些的,会被分到主子们身边伺候,差一点的便去了服务部门,比如内务府、膳房或者针工局等等。 赫舍里氏从前可能不如钮祜禄氏或者瓜尔佳氏煊赫,但自从出了仁孝皇后,那也是上三旗最顶尖的贵族,即便纶布是庶出,也不可能娶一个宫女为嫡福晋。 这样不顾后果、孩子气的话,恐怕也只有如月能说出来了。 大事清醒,小事糊涂,让康熙又爱又愁,于是决定提点一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为纶布求娶宫女,你家里人知道吗?” 郝如月看向康熙:“皇上赐婚,谁还敢抗旨不成。” 赫舍里家长房不求官,但求财,可以平淡,但不能贫困。 生财的路子郝如月早就想好了。 经过五个多月的尝试,针工局一个手巧的宫女终于抽丝剥茧成功纺出羊绒线,并且手工织出了这个时代第一件羊绒衫。 在这个时代,羊只有肉和皮有价值,羊毛羊绒臭烘烘的,往往当垃圾扔了,只有乞丐才会捡来塞在破衣服里取暖用。 柔软洁白的羊绒就不一样了,在现代社会很受追捧,随便一件羊绒衫也要几千块。 而现在的大清,贵族们还在用厚重的棉衣取暖,羊绒与棉花相比明显更轻薄也更保暖,羊绒衫一经推出,必然成为爆款。 关键原料并不值钱,利润相当可观。 臭烘烘的羊绒羊毛与芳香洁白的原料之间,只差了一点回春仙藤的根须粉末。 回春仙藤固然难得,不过郝如月早就在药膳空间了找到了平替,物美价廉,量大管饱。 清朝的香料多以普通草本为主,普通香料根本去不掉羊绒羊毛上的腥膻味,不然也不能便宜了乞丐。 香料和技术都是自家的核心竞争力,香料掌握在郝如月手中,技术便要靠联姻了。 那个巧手宫女的身份背景,郝如月早让惠贵人查过了。出身上三旗包衣,阿玛是包衣护军参领,其兄长在内务府当差,官职不高,却管着皇商。 郝如月做人有底线,割韭菜从来不割小韭菜,要割就割宫里或者皇亲贵族的大韭菜。 想要成功割到大韭菜,就得靠皇商帮忙了。 对方要品貌有品貌,要技术有技术,还自带大客户渠道,娶了她可保赫舍里家长房一世的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联姻的事,郝如月已经问过家里的意思,全家没人有异议。 毕竟纶布是庶出,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干啥啥不成。唯一让便宜爹感到庆幸的是,纶布虽然啥都学不好,却也没有学坏。 郝如月也侧面问过那个宫女,宫女听说能嫁到赫舍里家,睁大眼睛盯了郝如月半天才相信。 羞红了脸说,要问问家里的意思。 正好她的兄长就在内务府当差,也不用她自己去问了,郝如月让芍药跑了一趟,没几日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不过这个宫女才进宫没多久,还要好几年才能放出宫自行婚配,所以郝如月才想给纶布求个赐婚,既体面也能早早将人娶回去,帮长房度过难关。 这阵子净帮倒忙了,郝如月从失败中逐渐总结出一些经验,比如皇上乐于助人的时候,千万不能拒绝,比如不要在皇上面前耍小聪明,更不能比皇上更聪明,再比如皇上也是人,也喜欢被人拍马屁。 所以皇上乐于助人的时候,郝如月乐于接受,皇上问话的时候,郝如月实话实说,皇上提点她,她就精准拍皇上马屁。 说完之后,用星星眼看着皇上,崇拜而期待。 康熙气笑了,连说三声好,将事情敲定,又问郝如月:“朕把大阿哥抱给贵妃抚养,你怎么看?” 皇子的抱养问题,是她一个三品女官能置喙的吗,最最关键的是她没有看法。 这个问题远远超出了之前的经验范畴,让郝如月很抓瞎:“皇上天纵英才,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说了等于没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谁知这一巴掌好像拍在了马腿上,皇上忽然沉默下来,半天又问:“你想不想带着太子住回坤宁宫?” 郝如月下意识摇头:“坤宁宫是皇后住的地方,臣和太子搬回去了,未来的皇后住哪儿?” 也是实话。 结果皇上腾地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看着都吓人。 郝如月:这厮真难伺候。 人虽然难伺候,办事却不含糊,答应赐婚便赐婚了。只不过没赐给纶布,直接将人赐给常泰做了侧福晋。 常泰平白得了一个年轻貌美的侧福晋,还是皇上赐婚的,自然欢喜,见到郝如月只是笑。 郝如月忧心忡忡地问:“大嫂没说什么吧?” 常泰笑容依旧:“你大嫂又怀上了,本来也想把身边的丫头开了脸给我做妾室,这回皇上赐婚倒是省了。” 想了想又道:“之前你带话回去,你大嫂就想将人拢到自己的院子里,生怕纶布性子软,反被人拿捏。可见你这边都说好了,便没吱声。” 大嫂没意见就好,郝如月又问:“那乌雅氏呢,她怎么说?” 由嫡福晋变成侧福晋,虽然是赐婚,终究不如嫡福晋体面。 常泰闻言就不爱听了:“我是嫡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如今又在乾清门当差,穿黄马褂,难道还不如庶出闲散在家的纶布么?” “再说佟佳氏也不是个善妒的,能容人。”说到这里常泰一脸满足,“乌雅氏她自己都说,给我做妾比嫁给纶布体面多了。” 郝如月:她能这样想,当然是好。 乌雅氏很能干,佟佳氏也是个能容人的,冬至节前赫舍里家的成衣铺重装亮相,除了日常冬装,还摆上了几件雪白柔软的羊绒中衣。 中衣一般都是用细棉布做的,贴身穿。 冬日天冷,热身子穿冷棉布谁不是一身鸡皮疙瘩,羊绒中衣就不一样了,柔软亲肤,便是冬日刚从热被窝里起来即刻穿上,也不会觉得冰。 而且羊绒比棉布更轻更软更亲肤,体感简直不要太好。 然而很多人看见售价便有些望而却步了,还有人说风凉话,说什么羊毛羊绒根本不值钱,羊绒中衣凭什么卖这么贵。 掌柜给众人解释也没用,羊绒中衣挂了小半个月都没卖出一件,倒是用羊绒做的小兔子连体衣卖得很好,供不应求。 “不管什么年代,小孩子的钱总是最好赚的。”常泰把成衣店的事说与郝如月知道的时候,郝如月由衷感叹。 连体衣用料少,对织功要求高,售价还低……小孩子的钱是好赚,可郝如月更想赚大人的钱,赚贵族们的钱。 于是她举着大镰刀想了好几日,终于想到一个破冰的办法。 这一日在书桌上用过午膳,康熙提起笔批阅奏折。这些奏折的主题都与战事有关,一半主战,一半主和。 仗打到现在,主张议和的人居然越来越多了,康熙气得扔了毛笔,正想叫几个主和的大臣过来骂一骂,梁九功走进来说户部尚书图海求见。 从察哈尔得胜归来,图海卸任礼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明面上看是平级调动,实则是高升了。 六部当中,吏部领衔,之后的实权部门便是户部。 在战争年代,除非是南宋那样的软蛋,礼部的地位可能连工部都不如,算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了。 从小透明变成第二大实权部门的一把手,图海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康熙记得图海从前是坚决的主和派,以为找到了一个出气筒,便沉着声音问:“别告诉朕,你也是来劝和的。” 图海看了一眼脚边那根秃了毛的朱笔,心说还好不是,不然这支朱笔便是自己今日的下场了。 给皇上行过礼,图海拱手道:“皇上,臣自请出战,进剿王辅臣,让叛军难以形成南北呼应之势。” 南边三藩组团造反,北边第一个响应的是察哈尔王,之后便是雄踞西北的陕西提督王辅臣,人称“西路马鹞子”和“活吕布”。 说他像吕布,一来是说此人骁勇善战,二来是说此人义父太多,首鼠两端。 而且这个王辅臣本来就是吴三桂的旧部。 他没有第一次跳出来响应造反,而是排在了察哈尔王后面,都算是康熙之前的思想工作做得好了。 听说图海自请出战,康熙还怔了一下,等到满腔怒火熄灭,才缓声问:“你不是受伤了么,都好了?” 西北的叛军肯定要剿,考虑到图海班师回朝不久,在察哈尔还被人一箭射中胸口,受伤颇重,便没将他算在挂帅的人选当中。 图海嘿嘿一笑:“多谢皇上记挂,臣受活佛保佑,此去察哈尔一路谨慎御兵,并未惊动沿途百姓。大约是佛祖看臣一心向善,便没让臣受罪,将养这些时日,竟是全好了。” 第38节 康熙抬眸看他,半天才想起活佛保佑是怎么回事,哑然失笑:“是么,再好不过了。” 于是决定由图海挂帅,进剿西北叛军。 等图海志得意满离开,康熙糟糕的心情缓解了不少,忽然问梁九功:“朕有多久没见活佛了?” 活佛?什么活佛?梁九功脑子差点烧冒烟才想起活佛的典故来,笑着回答:“回皇上,快一个月了。” 康熙想了想又拿起一支朱笔:“算了,再等等吧。” 等她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会来请他。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当值的太监进来禀报:“皇上,慈仁宫后殿派人来说,太子想皇上了。” 梁九功觑着皇上的脸色,接上之前的话头:“皇上,还等吗?” 然后又一根朱笔惨遭抛弃,皇上比图海还要意气风发地走出乾清宫,梁九功赶忙带人追上去。 第35章 流言 太子五个月刚学会坐着的时候,可喜欢坐着玩了,每天吃饱睡足便会指着婴儿推车啊啊啊地要坐上去。 郝如月便将他抱坐在车上,盖好羊绒毯、小棉被,戴上虎头帽,出去炸街。 第一站通常去前院给太后请安。太后入了冬便不怎么出门了,难得有个小客人过来拜访,欢喜得不行。 等太后稀罕够了,天气好的话,郝如月还会推着太子走出慈仁宫,一路玩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皇上便是天下第一大孝子。没有特殊情况,每日下了早朝,皇上都会东西两边跑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将孝顺做到极致。 有皇上做榜样,太子自然要好好学。 百善孝为先,郝如月非常赞同,并且决定从娃娃抓起。 太皇太后喜欢孩子的方式与太后不同。太后总是喜欢抱一抱,亲一亲,问一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太皇太后也抱也亲,不过还是更喜欢与太子面对面坐着,给他讲皇上小时候的故事。 也不管太子能不能听懂。 反正郝如月是听了满耳朵,越听越觉得皇上命苦,便决定也免费送皇上一套羊绒中衣好了。 从慈宁宫出来便要往回走了,偶尔郝如月会推着太子去惠贵人的延禧宫串门。 这一次惠贵人不在,听说是去承乾宫扒门缝了,郝如月闻言叹了口气,只得推着太子离开。 出门正好撞见红着眼睛的惠贵人,郝如月安慰了她几句,才要走便听见一阵孩子欢快的笑声。 奶团子本来都有点困了,大约是听见了同类的笑声,顿时竖起小耳朵,啊啊啊地要去后边看看。 “大阿哥在做什么,玩得这样开心?”不用问也知道,惠贵人肯定是想儿子,这才去承乾宫扒门缝的。 惠贵人果然喜极而泣,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皇上在呢,正陪着大阿哥蹴鞠。” 笑完又忧心起来:“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样冷的天,大阿哥跑得满头满脸的汗,贵妃也不让人给擦一擦,只知道站在旁边笑,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说着落下泪来。 郝如月想再安慰几句,奈何婴儿车里的奶团子不干了,啊啊啊地只要去看自己的同类。 承乾宫在延禧宫的斜后方,离得并不算远,郝如月便推着奶团子过去了。惠贵人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门口当值的一看惠贵人又来了,脸拉得老长,可看见后面跟着太子的婴儿车,便没说什么。 也没有要进去通传的意思。 自打佟佳氏升了贵妃,皇上只临幸了一回,之后再没有。 贵妃住进承乾宫有一段时日了,这还是皇上第二次过来。 上一回是大阿哥刚进宫的那一日,皇上教会了大阿哥走路,抱着大阿哥叮嘱了贵妃几句好生照看就走了。 这第二次还是贵妃拿了大阿哥写的大字,吩咐人送去乾清宫,皇上看了喜欢才过来的。 前朝事忙,皇上来一次不容易,贵妃见皇上一次更不容易。承乾宫的奴才不想让太子抢了大阿哥的风头,一个个都低眉垂目,只要没人吩咐通传,他们权当没看见。 郝如月只是路过,并不想破坏天家父子培养感情,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蹴鞠比赛,便推着太子离开了。 当时奶团子有些困倦,郝如月推着他离开便离开了,结果睡醒一觉便哭闹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 郝如月问他怎么了,他还不会说话,只用小胖手比比划划的,看得众人一头一脸懵。松佳嬷嬷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慌着要去请宝华殿的和尚做法。 郝如月没让,又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懂了。 她试着抱起奶团子往上举,惊人众人面面相觑,奶团子却咯咯咯地笑起来,藕节似的小胖胳膊上下挥舞着。很快又不满意了,哼哼唧唧示意郝如月再举高一点。 奶团子快三十斤了,郝如月抱他都费劲儿,更不要说举高高了。 等放下来,奶团子秒变气包子,小脸也皱了,眼圈也红了,还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妈妈”。 原来不只想举高高,还吃醋了。 上午在承乾宫看蹴鞠的时候,大阿哥阴差阳错地进了一个球,皇上便将他举起来,朝上扔了几下,大阿哥的笑声更响亮了。 六个月的小娃娃已经知道吃醋了吗?于是郝如月便吩咐人往乾清宫跑了一趟,小娃娃吃了汗阿玛给的醋,当然要汗阿玛亲自哄。 原以为皇上要晚上才有时间过来,结果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皇上已经到了。 奶团子看见皇上,便喊着“妈妈”要皇上抱。皇上含笑将他抱在怀中,奶团子便开始挥舞小胖胳膊,迫不及待地用十级婴语与他的汗阿玛沟通。 郝如月才要提醒,皇上已经懂了,抬起双臂将奶团子举得老高,奶团子咯咯咯笑得很大声。 然而还不满足,又用十级婴语啊啊啊地沟通。之后身子腾空,奶团子几乎笑破了音,却把屋里伺候的齐齐吓出一身冷汗。 六个月大的奶娃娃当真可以这样扔吗? 那可是太子啊! 郝如月一边感叹父子天性,一边感叹皇上的臂力,扔三十斤的奶团子,跟扔一团棉花似的。 不过皇上扔太子和大阿哥明显不一样。扔大阿哥的时候,那是能扔多高便扔多高,最后大阿哥都有点害怕了。扔太子却是收着劲儿的,看似随意,实则格外小心。 大约怕小孩子受不住,没扔几下便停了手。 奶团子这回终于心满意足,抱着汗阿玛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在皇上的俊脸上留下了自己欢喜的口水。 天家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六个月不但会吃醋,还懂得争宠了。 郝如月忙拿了帕子去擦,皇上含笑看她一眼:“可是想好了?” 郝如月满脸黑人问号,见皇上仍旧盯着自己,一脸刨根问底的表情。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心肠瞬间百转,然后一虚,忙吩咐丁香:“去把那套羊绒中衣拿来。” 康熙:“……” 送中衣也算是一种含蓄的暗示吧,小姑娘长大了,懂得害羞了。 松佳嬷嬷一看两人的互动,不动声色地给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会意借口到了吃奶的时辰,将太子抱走了。 芍药端来茶水,与丁香一起退下,梁九功托着羊绒中衣最后离开,屋中只剩康熙和郝如月两个。 康熙坐下喝茶,盏中仍旧是他最爱的碧螺春。茶汤青碧,喝到口中微苦,而后回甘:“刚才那套中衣是你做的?” 郝如月才要回答,外头忽然有人禀报:“姑娘,前院派人来说羊绒中衣太后很喜欢,问还有没有现成的,想再拿一套给……” 话没说完便消了声。 康熙挑眉:“你给太后也做了中衣?” 郝如月这才有机会回答:“羊绒中衣是臣家中的成衣铺所做,用料讲究,轻薄保暖。臣给太后、太皇太后、太妃和老太妃们全都送了一套。本来也要往乾清宫送的,正好皇上过来了。” 那日郝如月扛着大镰刀想了半天,最终决定从老年贵妇圈割起。 这一推广策略主要是由羊绒的性能和受众人群特点决定的。羊绒足够保暖,而老年贵妇最怕冷。 当然在割韭菜之前,得先做推广。于是郝如月推着太子把慈仁宫、慈宁宫各处都走了一遍,从太皇太后到太妃每个人都免费送了一套。 穿越前郝如月是集团的执行总裁,其实就是个大销售,集团七成的业绩全都压在她身上,硬生生将她从一个i人掰成了e人。 什么难对付的客户没见过。 更何况有奶团子这块活宝做敲门砖,不管是不苟言笑的太皇太后,还是从未谋面的太妃,都对活泼可爱的人类幼崽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郝如月推着婴儿车转了一圈,试穿样品分发完毕。 下一步便是等待客户反馈,二次购买和推广效应了。 皇上是天下第一大孝子,不光孝敬太后和太皇太后,连带着先帝的妃嫔和太宗皇帝的妃嫔全都养在宫中,让她们过着衣食无忧的尊贵生活。 清朝早期的各路妃嫔与中后期截然不同,尤其是太宗皇帝的妃嫔,每一个都大有来头,且腰缠万贯,是带着草场、牲畜、奴隶和万贯家财嫁过来的。 即便不用皇上奉养,她们也能过得很好,并不像中后期的太妃们一样,若没有儿子傍身,不过是混吃等死。 先帝的妃嫔也是一样,大多数来自蒙古,都是顶尖贵族家的女儿,嫁妆丰厚自不必说,背后还有强大的母族势力。 皇上奉养她们,与其说是孝顺,不如说是笼络。 都说清朝无昏君,而康熙皇帝便是众多明君当中,最职业、最务实、最懂得审时度势的那一个。 与郝如月的预料大差不差,第一拨推广完,很快迎来了二次购买。 郝如月又推着太子逛了一圈,委婉地告诉大家,她手上没有那么多现货,之前那些是家里托人带进宫孝敬的。 这些个太妃、老太妃从小在蒙古长大,都没穿过如此柔软洁白,还带着香味的羊绒衣,便拉着郝如月问在哪里能买到现货,她们都想多买几身替换着穿。 人老了,怕冷,冬天总要穿成个棉花包,动一下都费劲儿。自从穿上羊绒中衣,就跟厚棉袍说拜拜了,感觉冬天都变得温暖起来。 郝如月只得勉为其难地告诉她们,自家在城里有个成衣铺,那里有售,只是价钱有些昂贵。 “东西一样就行,衣服而已,能贵到哪里去。” “这样白这样柔软,贵点是应该的。” “过几日福晋就该过来给我请安了,回头让她买去,多买几套。” “帮我捎几套进来。” “也该让福晋给家里人多买几套,穿着暖和,不厚重。” “可不是吗,冬天上朝多冷啊,给王爷也得多备两套。” 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全都是隐藏的富婆。这时候再看太妃、老太妃们身上半旧的家常衣裳,郝如月都觉得闪着金钱的光芒。 按照郝如月最初的设想,先从老年贵妇圈开始推广,而后进入中年贵妇圈,之后是少妇与少女圈。 第39节 针对老年贵妇圈的卖点是保暖,中年贵妇圈的卖点是牌面,少妇与少女圈的卖点则是纤薄轻盈,在冬天也能展示苗条的身材。 最近宫里都在传,皇后薨了,明年可能要册立新后,大封六宫。 不管大封的时间在哪个季节,现在都是冬天,提前争宠总是没错。 于是又催生出一批急于争宠的潜在客户。 尽管郝如月知道康熙不会这么快册立新后,也不会这么快大封六宫,一切都要等到三年之后,但并不妨碍她浑水摸鱼主动抓住商机。 册立新后和大封六宫的流言与她无关,但大选的流言可是她串门串出来的。 当时她去探望荣贵人,只对荣贵人说了一句大封之后各宫都有了主位娘娘,贵人、常在和答应就显得少了,没准儿明年还会有大选和小选。 这话若是说与惠贵人知道,惠贵人多半付之一笑。眼下战事未熄,皇上都未必有心思册立新后,更别说选秀了。 □□贵人一孕傻三年,以为是郝如月在太皇太后或者太后那边听说了什么,便信以为真地传播起来。 荣贵人有孕,皇上难免多看重一些,保不齐顺嘴说了选秀的事,所以消息从钟粹宫传出,就显得十分可信了。 册立新后、大封六宫和选秀齐齐上阵,宫里很快又流传出一则皇上的个人喜好,都传皇上钟爱豆蔻年华,且弱柳扶风的女子。 芍药将这话说与郝如月知道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生怕郝如月心里不舒服。 毕竟二姑娘从前痴恋皇上,奈何天意弄人,难成佳偶,反倒蹉跎了年华。虽然符合弱柳扶风的气质,奈何早已过了豆蔻之年。 谁知二姑娘闻言抚掌大笑:“天助我也!”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皇上喜欢年轻纤细的女子,年轻郝如月帮不上忙,纤细还是能做点什么的。 比如冬天穿羊绒中衣,便可从一众臃肿的棉花包中脱颖而出。 有了皇上这个特殊喜好,赫舍里家的成衣铺从门可罗雀,到人来人往,再到车水马龙,一衣难求。 成功圈粉老年贵妇组、中年贵妇组、还有少妇组和少女组,娘家的成衣铺赚得盆满钵满,郝如月很是满足,却从来没想过割男人的韭菜。 直到今日见了皇上,才决定把皇上这根大韭菜的商业价值发挥到极致。 “羊绒中衣轻薄保暖,皇上穿在朝服里便不用再穿厚重的棉袍了,显得人更精神,行动也便宜。” 康熙身量高,看起来却并不魁伟,甚至有些偏瘦。若不是有一副漂亮匀称的大骨架撑着,显得肩宽腰细腿长,让冬日这身宽大厚实的朝服一压,就不会如眼下这般挺拔了。 康熙端起茶盏又喝下一口,纯苦:“太妃们都有啊。” 反射弧似乎有点长,郝如月点头,再抬眸见皇上拂袖而去。 郝如月:?又怎么了? 皇上最近总是怪怪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时阳光明媚,去时阴云密布。男人心,海底针,帝王心,比海底针更加海底针。 再一次被海底针扎了手,郝如月也懒得猜了。 下午惠贵人过来串门提起宫里的流言:“最近都在传明年要册立新后、大封六宫。上个月皇上便让人把坤宁宫收拾出来了,宫人都配齐了,我看这事有门儿。” 郝如月懒洋洋坐着,没接话。不会这么早,却还是会有皇后的,毕竟康熙皇帝不坑死几个绝不会承认自己克妻。 惠贵人惋惜地看了郝如月一眼,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这继后多半是承乾宫的那一位了。” 又后知后觉:“传言保不齐都是承乾宫放出去的,提醒皇上呢,后宫不能一日没有皇后。” 郝如月笑笑,心说这皇后要命,谁爱干谁干吧。 如今虽有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仍旧掌握在惠贵人手中。可等继后册立,她就要交权了,不免愤愤:“册立新后和大封六宫也许可能,把选秀加上是不是有点荒唐了?” 新后才立,不想着生嫡子,转头给皇上选小老婆,这位继后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郝如月失笑:“许是有人看不惯,想给继后添堵呢,未必是承乾宫的意思。” 传言流转到现在,早就找不到出处了,惠贵人听到的都不知是第几手了,闻言只是苦笑。 皇后不好当,人还没上位,添堵的人先来了。 想起最后一个流言,惠贵人感觉手里的松子都不香了:“皇上确实喜欢年龄偏小,纤细如柳的女子。” 比如早年得宠的荣贵人,十四五岁入宫,生得纤细袅娜。从进宫就开始生孩子,算上肚里这一个已经怀了四胎。 仁孝皇后就不说了,与二姑娘一般,都是四肢纤细,腰身婀娜的主儿。 再有便是贵妃佟佳氏了。不过佟佳氏更像弱症,胎里不足,看起来有些苍白,人病恹恹的。 此时病恹恹的贵妃又在生闷气了,她身边的那嬷嬷劝道:“太子是嫡子,皇上自然更看重些。奴婢听说皇上去慈仁宫当真只是看太子,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见贵妃不理,那嬷嬷继续说:“反正大阿哥在娘娘手上,今日大阿哥蹴鞠出了汗,不如再弄个风寒出来。皇上如今只有两个儿子,便是太子更金贵,大阿哥也不是土做的。若大阿哥病了,娘娘还愁见不到皇上吗?” 大阿哥蹴鞠出了好些汗,贵妃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皇上身上,皇上到底是个男人,难免粗心,谁都没留意。那嬷嬷却看得清楚,故意拦着乳母没让管,只说怕扫了皇上的兴致。 从贵妃住进承乾宫,皇上一次都没留宿。贵妃还算沉得住气,底下的奴才们都快急得火上房了。 那嬷嬷不是没想过用孩子争宠,可皇上那双凤眼毒着呢,但凡有人敢在他面前弄鬼,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大阿哥可以病,但必须病得顺理成章,不能有半点人为的痕迹。 贵妃闻言撩起眼皮看那嬷嬷,漫不经心说:“我便是要争宠,也犯不着拿一个孩子作伐。” 宫里只有她一个主位娘娘,还是贵妃,听说皇上已经让人把坤宁宫收拾出来了,也许明年她便是皇后了。 犯不着利用一个小孩子。 况且大阿哥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喊额娘的时候脆生生的,她很喜欢。 想到蹴鞠时大阿哥确实出了汗,贵妃垂下眼睫吩咐:“让人熬一碗姜汤给大阿哥送去,可别染上风寒。” 还不忘敲打那嬷嬷:“今日伺候在大阿哥身边的乳母不够尽心,打了板子轰出去,再从内务府挑了好的补上。” 那嬷嬷赶紧应是,心中却道贵妃糊涂,不想着争宠生儿子,当真给皇上养起了孩子。 偏偏这抱养并没上玉碟,大阿哥还不算是贵妃的儿子,顶多算养子。 大阿哥的亲额娘还活着呢,人家母子之间血浓于水,贵妃这样的养母算什么! 白忙活一场罢了,到最后没准儿还落不下好。 奈何贵妃心善,主意却很正,她决定的事不容转圜。那嬷嬷纵然有张良计,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叹了几口气之后,又听贵妃问:“册立新后和大封六宫的流言从何处传出,查到了没有?” 那嬷嬷摇头:“流言一经传出就闹得沸沸扬扬,宫里人人都能说上一嘴,你一嘴我一嘴很难查到源头。” 原来贵妃是在为这事发愁吗?流言明显对贵妃有利,那嬷嬷不理解有什么可愁的。 贵妃很快给她解惑了:“你们是不是都以为皇上将大阿哥抱到承乾宫来养是恩典?” 难道不是吗?那嬷嬷脑子差点烧干都没想出还有别的原因,这才一脸惊讶地听贵妃慢条斯理地说:“那不是恩典,是敲打。皇上让我养大阿哥,便是警告我,别打太子的主意。” 她喜欢孩子,皇上就给她一个孩子养着。 但太子有人养,不需要她这个贵妃插手。 贵妃是皇上的表妹,从前经常随额娘进宫请安,与皇上青梅竹马。那时候的皇上温和有礼,爱说爱笑,大人们说话,皇上便带着她到自己的住处吃点心。 只可惜姑母没得早,她很少有机会进宫了。便是三节两寿进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也不像在姑母宫中自在,想见皇上表哥一面都难。 再相见还是在帝后大婚那一日,那天皇上脸上挂着笑,可佟佳氏就是知道他不高兴。 等到仁孝皇后薨了,继后候选人钮祜禄氏也“死”了,轮到佟佳氏进宫,她才惊讶地发现皇上变得如此沉默寡言。说话做事都喜欢垂着眼,不管面对什么,永远不动声色,气定神闲,让人猜不透。 虽然早已为人夫为人父,皇上也不过弱冠之年,正该意气风发。而他似乎早已敛尽锋芒,堪破世事,成了一个心沉似海,深不可测的帝王。 便是自己曾经与他青梅竹马,便是自己真心疼爱太子,可怜他年幼失母,在帝王眼中,也是不安分的标志,需要敲打。 第一夜侍寝过后,司寝太监照例问留不留,皇上只说不留。她便被裹了从龙榻上抬到偏殿,喝下一碗避子汤不说,还被司寝的嬷嬷揉了肚子,不许她身上留下任何皇上的痕迹。 从此,她便缩在承乾宫本分度日,再不敢去慈仁宫看太子。 大约皇上对她的安分守己还算满意,便将才回宫的大阿哥抱给她养,算是奖励,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 朕把长子都给你了,便是你做了继后没有儿子,也不许打太子的主意。 偏偏在这时候莫名其妙地传出明年可能要册立新后和大封六宫的传言,这不是帮她,而是要害死她。 直到选秀的流言传出,皇上都没再敲打她,还过来陪大阿哥蹴鞠,可见皇上知道这事并非她所为。 她旁敲侧击问过皇上,被皇上敷衍过去了。于是贵妃更害怕了,想要害死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连皇上都如此忌惮。 于是贵妃决定,从今日起,严格管束承乾宫上下,所有人都夹起尾巴,不准生事。 当然调查也没落下,只不过那嬷嬷不得力,又换了邢嬷嬷去查。 这一查不要紧,立后和选秀的流言都没查到出处,反倒查出最后一波关于皇上特殊喜好的流言是那嬷嬷让人散播的。 贵妃气得不轻,寻了个由头将那嬷嬷打发了,自此承乾宫安静如鸡,彻底沉寂下来。 第36章 守岁 贵妃的调查没有头绪,太后却觉得根本不用查。 晚间睡下,被心腹问起,太后呵呵笑道:“咱们帮着皇上养太子,得多上点心。你们以后对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也要更尊重些,她的后福长着呢。” 最后还不忘敲打:“该咱们知道的,咱们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太后的生存之道。 当年她的姑姑被先帝废了皇后之位,由她顶上,先帝也想废她来着,不但太皇太后反对,连她的情敌董鄂妃都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这才保住了做太后的资格。 太后揣着明白装糊涂,太皇太后却不想装这个糊涂,咔嚓几剪子将好好一朵山茶花剪成秃头之后,对苏麻喇姑说:“不管皇上怎样想,已然抬举了赫舍里家一回,便不可能再抬举第二回 。这一回不是钮祜禄家的姑娘,也得是佟家的姑娘了。” 当年她笼络索尼不过是被逼无奈,那时候只有索尼能够牵制鳌拜。 此时索额图已经是内阁大学士第一人了,哪怕是为了权力制衡,赫舍里家也绝不能再出皇后。 皇后、太子、权臣的组合,绝非朝廷之幸,也不会是皇上愿意看到的:“皇上早已不是稚子,越发乾纲独断。可这样的赫舍里家他能不能压得住,他自己心里清楚着呢。” 饶是如此,太皇太后仍旧不放心,怕皇上被旧情冲昏头脑,在宫宴上问了一句何时册立继后。皇上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垂着眼眸说:“等太子长大些再说吧。” 太子年纪小没有参加宫宴,太子不去,郝如月这个女官也去不成,只在慈仁宫热热闹闹包了饺子。 吃饺子的时候皇上、太后、太皇太后分别赐了一道宫宴上的菜给太子,等端上桌都凉了。郝如月代替太子象征性的吃了一口,便分赏下去,感觉还不如热腾腾的饺子好吃。 郝如月没有守岁的习惯,却因为宫里要放烟花,怕奶团子被吓醒,坚持陪他玩到半夜,等烟花放完才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郝如月被人摇醒,芍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皇上来了。” 第40节 郝如月一个激灵,秒醒:“皇上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穿衣裳,头发来不及梳了,只随手编成一条麻花辫,听芍药回话:“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皇上一身酒气,想是醉了。” 郝如月吩咐去熬醒酒汤,匆匆走到外间,发现皇上已然歪在外间的炕上了,朝冠随意摆在炕桌上,他自己正抬手松着朝服的领口。 梁九功站在旁边似乎想要帮忙,却又不敢上前,外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酒香。 这是喝了多少,郝如月走过去行礼,皇上朝她招招手:“你来,给朕把这劳什子解开,快勒死了。” 梁九功吓得直说吉祥话。 郝如月没动,皇上先瞪了梁九功一眼,赏了一个滚字,将人打发走了。 康熙斜斜坐在炕沿上,身体靠着墙,外间的炕看起来很大,可让他这一坐,忽然显得局促起来。 明黄色的朝服借着烛光将满室都映得亮堂起来,很有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朝服的领口格外坚强,扯了几下都扯不开,郝如月见四下无人,这才敢走过去帮忙。 这位皇上有点人来疯,人越多他越随便,私下里却规矩得很。 郝如月给他松开领口,他又说腰带勒,给他松开腰带,又说朝服太硬穿着不舒服,最后直接把朝服脱了,只剩一身中衣才消停下来。 而这身中衣看着有些眼熟…… 朝服上满是酒气,郝如月将朝服拿给梁九功。梁九功早差人去乾清宫取来了常服,郝如月拿进屋伺候皇上更衣。 穿完常服,醒酒汤熬好了,郝如月端进屋,放在炕桌上,却见皇上靠着墙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只得重新端起汤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到皇上嘴边,皇上闭着眼睛一勺一勺喝下去。 半碗醒酒汤喝完,皇上忽然说:“再等三年,最多三年。” 郝如月一头雾水,权当是醉话,便没理会,转身出去对候在门外的梁九功道:“皇上刚喝了醒酒汤,劳烦传个软轿过来送皇上回乾清宫歇息吧。” 明日还要早起接受百官朝拜呢。 梁九功忖着皇上的心意,苦着脸说:“这会儿都快子时末刻了,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便要起了。” 所以呢,皇上今晚就要睡在这里了是吗,她是御前女官不错,她有薪俸。可她拿一份薪俸,凭什么要做两份差事? 虽说有了婴儿推车之后,奶团子秒变天使宝宝,再加上有乳母、有保姆,还有好几个宫女太监各司其职,带娃很轻松,但并不意味着能者一定要多劳。 关键多劳还没有多得。 “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自然想睡哪儿睡哪儿,可太子半夜要把尿,还要喂奶,我这不是怕惊扰圣驾吗?”郝如月想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不是半夜赶人,而是怕打扰皇上休息。 梁九功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皇上正是想太子了,这才过来陪太子守岁的。” 每年三十、初一和初二这三天,皇上都宿在坤宁宫,与皇后同住。可皇后薨了,皇上想陪太子守岁,也是人之常情。 “既是这样,劳烦公公安排人进屋伺候皇上,我要回里间照顾太子了。”郝如月笑笑,大家还是各干各的吧。 梁九功想着皇上刚才的表现,恭恭敬敬给郝如月作了一个揖,厚着脸皮说:“暖阁太小,有人进出难免会惊扰到睡在里间的太子。姑娘是御前女官,一年到头也伺候不了皇上几日,今夜有劳姑娘了。” 郝如月侧身躲过这一揖,完全被对方的厚脸皮打败了,还给他一个万福,转身回屋一带二去了。 才走进屋,就听见了奶团子的哼唧声,郝如月快步来到里间,看见值夜的乳母和保姆正在给奶团子把尿换尿布。奶团子看见她才止住哼唧,张开小手要她抱。 乳母和保姆知道皇上就在外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瞧见太子醒了,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这会儿见郝如月走进来,才算还魂。一改方才的手忙脚乱,动作顿时变得麻利轻快起来。 八个月的奶团子,郝如月抱了片刻就累得不行。将太子交给乳母喂奶,先堵上嘴,然后吩咐保姆将推车收拾出来,两人合力抬到外间。等太子吃饱喝足,便将他放在推车里轻轻摇晃。 白天还好,奶团子玩累了自己会睡,晚上必须窝在郝如月怀中,闻着她的气息才能睡着。今夜可能是守岁熬得太困了,躺在推车里看着郝如月,竟也很快睡着了。 搞定了小的,再去搞定大的。 奶团子才睡下,郝如月不敢惊动太多人,只让乳母和保姆开箱取来一床被褥,铺在外间大炕上,亲自扶皇上起来,伺候就寝。 这一夜太子是天使宝宝,皇上是天使他爸爸,两人睡得特别安稳,苦了郝如月倚在炕桌另一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人已经在里间的床上了,身边没有奶团子。郝如月一下惊醒,坐起身,屋中也没见乳母和保姆,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郝如月叫了一声芍药,芍药应声走进来,郝如月问她太子呢,芍药笑着说:“皇上怕太子醒来吵到姑娘,将太子推走了。” “推到哪里去了?”虽然过了年,天气不再严寒,可早晚依然很冷,哪怕是皇上推走了太子,郝如月也有些不放心。 毕竟爸爸带孩子都有那么一丢丢不靠谱。 康熙在历史上是超级奶爸,可郝如月的穿越将这个超级奶爸蝴蝶掉了,在这个世界康熙就没亲自带过孩子。 果然芍药支支吾吾说:“好像推到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去了。” 郝如月:果然不靠谱。 等郝如月收拾完准备出门的时候,康熙已然盛装推着奶团子回来了。 只见奶团子头戴兔耳帽,将脑门遮得严严实实,两条长兔耳拖在脑后。 身上罩着明黄绣龙纹的斗篷,明显是大人的款式。宽大的斗篷完全将小人儿的身体遮住,捂得风雨不透,手脚都露不出来。 在明黄色的斗篷上,放着一只温热的暖水瓷瓶,很像后世的暖水袋之类。另外有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跟着推车,两人手上都提着小熏笼,所到之处温暖如春。 将推车抬进屋中,郝如月把奶团子从棉花堆里刨出来,一下抱起。摸摸脑门体温正常,再摸小手,温热潮湿,似乎还出了一点汗。 康熙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里一暖,又觉得好笑,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郝如月这才想起刚刚心里太着急,见了皇上还没行礼。于是抱着太子给康熙行礼,康熙叫起,怕她抱不稳还虚扶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身量纤纤,抱着棉花包似的太子显得有些不协调,仿佛随时都会被坠倒似的。 然而并没有,她手臂很稳,还掂了掂太子,惹得小家伙咯咯笑起来。 郝如月检查过太子无恙,余光瞥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自鸣钟,这才将太子交给乳母:”这个点儿太子早该饿了。” 平铺直叙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埋怨,怨他大冷天将太子推出去挨饿受冻。 康熙被埋怨了也不生气,还笑着夸奖郝如月:“你将太子养得很好,不怕生。朕抱着他站在太和殿的广场上接受百官朝拜,太子不哭不闹,朕说平身的时候,他还学了一句,有模有样。” 郝如月垂眼听着,心说父亲大约都是这样,喜欢的时候,他的儿子天下第一聪明伶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不喜欢的时候,什么,那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蠢货竟然是他的儿子? “皇上给的福气太大,太子还小呢。”不是郝如月想给康熙泼冷水,而是父子有别,君臣有别。 皇上可以因为宠爱太子模糊父子和君臣的关系,但太子不行。 历史上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那里,哪怕皇上暂时忘了,太子也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儿子也是臣子,先是臣子,后是儿子。 皇上是他的阿玛,也是天子,是君父。 天家无父子。这样说可能有些残忍,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只有从小就明白这些,长大之后才不会走错路,招来无妄之灾。 康熙闻言也垂下眼睫,让人看不见一丁点情绪。他想说太子是他的嫡子,福泽深厚着呢,可一想到那些早夭的孩子,尤其是他与仁孝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承祜,心便往下沉去。 梁九功站在旁边暗道不好,皇上垂眼代表心情不佳,而且是很不佳。这种不佳一般会藏在心里,等秋后算账。 皇上亲政以来,被秋后算账的不算多却也不少,比如鳌拜,比如吴三桂。 在心里给二姑娘点上蜡,就见皇上抬眸看向她:“这些日子你守在太子身边辛苦了。从今日到十五,让太子跟着朕吧,你好生休息几日。” 梁九功:“……” 第37章 风波 穿越前忙着争家产把自己累死了,穿到清朝也是个劳碌命。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世郝如月可不想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清朝的皇帝都很勤勉,入关之前每到过年皇上还能给自己多放几天假。入关之后除夕封笔,初一开笔,过年只休两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与康熙一比,郝如月顿时觉得十五天的假期好像还蛮长的。 “皇上,冬春易感时疫,太子还小,见不得太多人。”虽说历史上没有她,胤礽养在康熙身边,应该就住在乾清宫,一直无恙长到十几岁才搬进毓庆宫,郝如月还是有些不放心。 别的时疫都是小事,只一个天花便不得不防。 先帝畏惧天花如虎,甚至躲进深山老林,不见蒙古未出过花的王公大臣,尚且不能幸免,死于天花。 皇上的俊脸也被天花荼毒过,昨夜喂醒酒汤的时候凑近细看,还能依稀看见一些痘印。 年节下,宫里人来人往,乾清宫更是赏赐谢恩不断,简直防不胜防。 除了天花,郝如月也不想让太子过早暴露在人前,更不愿意看到康熙这个慈父把太子宠上天,从而让太子失去敬畏之心。 皇上再次喜提嫡子自然喜欢,愿意抱着太子接受朝拜,会让太子以为,这是自己应得的。等哪一日皇上不愿意了,太子还要如此,那便是僭越,便是图谋皇位。 皇上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太子未必知道。 历史上康熙怕胤礽这个太子受人欺负,主动拉索额图给太子结党。等到康熙晚年,太子早已习惯身边有党羽支持,康熙又害怕太子党做大,取而代之,将索额图饿死在宗人府,两废太子,让胤礽落得一个终身圈禁的下场。 与其到时候相爱相杀,不如从一开始就低调做人。 郝如月的担心不无道理,康熙含笑看她:“不如你也跟去?” 郝如月下意识摇头,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忙献出自己的膝盖,跪下请罪:“臣不敢。” 康熙哼笑:“你是不愿,还是不敢啊?” 郝如月重复:“臣不敢。” 康熙弯腰扶她起来,就一直抓着手腕不放。郝如月也不敢往回扯,都说不敢了,再扯便是不愿,便是欺君。 这事可大可小。 刚刚还敢教训他不应该抱着太子接受百官朝拜,还教他冬春容易感染时疫,还敢当面摇头拒绝他的邀请,康熙心中有些不悦。这会儿看见她一脸纠结,那点子不悦轻易就散了。 他坏心眼地将人揽入怀中,余光瞄见她好像在给梁九功传递信号,而梁九功似乎准备带人退下,康熙一个眼神将梁九功及众人钉在原地。 郝如月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丹凤眼,很快被人抱紧,耳边吹起热气:“再等朕三年。” 昨夜皇上也说过类似的话,等三年是什么意思?三年之后册立她为继后,这个郝如月根本不敢想。 当年太皇太后抬举赫舍里家,不过是为了牵制鳌拜。如今鳌拜已倒,赫舍里家又出了一个索中堂,太子+皇后+权臣的强强组合,绝不会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更不要说康熙这个金牛男了。 金牛座在十二星座当中最务实,最会权衡利弊。 抛开感情理性分析,仁孝皇后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原主更适合母仪天下,换做郝如月是康熙,也会选仁孝皇后。 所以整件事的黑锅都被太皇太后背了,好像是太皇太后狠心棒打鸳鸯,其实这个选择里面何尝没有皇上自己的算计。 既然不是立后,那便是大封六宫时给她一个名分? 第41节 郝如月真的会谢。 不做妾,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穿到古代最后的坚持。 不过这三年,康熙朝最得宠的宜娘娘,和最能生且最会生的德娘娘也该粉墨登场了。到时候后宫百花齐放,皇上还会记得自己这个老姑娘吗? 郝如月对宜娘娘和德娘娘充满信心,一个宠妃一个挂姐,还怕拿不下康熙么。 皇上想抱便让他抱好了,就皇上这颜值这身材,便是睡一觉她也不算吃亏,只要不讨她做小老婆就行。 郝如月本来就是个不婚主义者,可不婚不代表没有男人。 正相反,穿越前她睡过霸总,也养过小奶狗,一路踩着男人的肩膀,在短短几年从一个普通销售做到集团执行总裁,让二叔、三叔和小姑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动她。 爷爷极其重男轻女,哪怕她再能干,仍旧打算将家业交给二叔和三叔,郝如月不得不考虑联姻。 她在一票男友中扒拉来扒拉去,最后还是选中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另一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年近四十,也是个不婚主义。 与那个年近四十的霸总比起来,康熙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呢。不过胜在颜值高,身材好,如果以后寂寞了,郝如月也许不会拒绝。 毕竟皇上是大家的,不存在已婚未婚等道德问题,睡起来比较方便。 别看皇上年纪轻,那也是个老司机。两个老司机躺在一张床上天雷勾地火,郝如月甚至都有点期待了。 “皇上,臣愿意跟去乾清宫伺候。”郝如月蓦然偏头,若不是皇上反应够快,略微扬起下颚,差点亲上。 康熙感觉自己被反调戏了,心脏突地一跳,之后噗通噗通跳得又快又急,呼吸都有些紧凑。 就如当年初见时那样。 当年到底是他负了她,如今再不能相负,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自己了。 至多三年,他一定会兑现当初的承诺,让她住进后宫里最大的院子。 手臂松开,郝如月如愿脱身,当即吩咐人给太子准备行装,自己也很快投入进去。 流言说得没错,皇上喜欢年纪偏小的女孩子,而不是她这种二十几岁的老姑娘。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放在现代社会,人家还是小姑娘呢,而放在流行早婚的清朝,那便是妥妥的昨日黄花了。 在后宫,可能连昨日黄花都算不上,毕竟宫里二十几岁的宫女都被人称作姑姑了。 早知道康熙喜欢小姑娘,她就该穿到乾隆朝,乾隆喜欢熟女,她这一身本事才有用武之地。 “姑娘,皇上走了,并没说如何安置太子。”芍药走进来道。 这样的皇上就很不皇上。从前她们在坤宁宫见到的皇上,永远都是心思缜密思路清晰的,但凡交代下来的事从不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郝如月并不知道从前的皇上什么样,只知道现在的:“以后别叫我姑娘了,叫姑姑吧。” 芍药:怎么抱过一回,皇上变了,姑娘也变了。 太子的东西收拾完已经是下午了,前脚才收拾妥当,后脚梁九功便带着人到了。 郝如月一看是梁九功亲自来接,便将心放回肚中,叮嘱完乳母、保姆等一众随从,将太子送出了门。 大年初一,郝如月放假,先把早膳补上,吃饱喝足发红包。 羊绒中衣是郝如月想出来的,佟佳氏和大福晋商量每年拿出成衣铺一半的收益给郝如月分红。郝如月在宫里包吃包住,有薪俸还有赏赐,用不了那么多钱,最多只肯收三成分红。 饶是如此,也有三千两之多。于是慈仁宫后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了大红包,人人脸上带笑。 下午惠贵人和荣贵人过来串门。荣贵人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小腹隆起多高,郝如月将二人迎进屋中,荣贵人便问:“太子呢,怎么不见太子?” 荣贵人自从怀孕一直深居简出,平时闷了只去惠贵人的延禧宫闲聊。今日惠贵人说要来慈仁宫看太子,便也一起跟了来。 “太子让乾清宫的人接走了。”郝如月含笑给她解释,“皇上这两日得空,想太子了,便让人将太子接过去,十五之后才送回来。” 荣贵人本来还想看看太子常坐的婴儿推车,太子没在,婴儿推车自然也没在:“我听说太子坐的那个推车是你画了样子给内务府做的,图样子还在吗?”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想给肚里的孩子也做一个差不多的。” 太子的婴儿推车用金丝楠木打造,精巧无比,上面镶嵌了许多名贵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荣贵人肚里的孩子是庶出,不敢与太子比肩,只想做一个普通版本。 “图样子就放在内务府,小主尽可让内务府照着做。”郝如月笑道。 羊绒中衣是赫舍里家的生意,听说赚了大钱,荣贵人还以为婴儿推车也是生意,没想到图样子就在内务府,谁想做都能做。 意外省了一笔银子,荣贵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声:“我听说太子那推车流光溢彩,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小孩子不懂事什么都喜欢往嘴里放,推车上那些伸手能够到的宝石还是卸掉为好,万一吃进肚里,不是玩的。” 论生孩子养孩子,宫里的嬷嬷都没有荣贵人有经验,郝如月把这话听进去了,深以为然。 送走两人,郝如月有些不放心,便派人去乾清宫递话,说她求见太子。 乾清宫不光是皇上的寝宫,还是下朝之后皇上接见朝臣的地方,后宫诸人不能随便出入,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演的,谁熬了一碗莲子羹都能送去乾清宫给皇上喝。 不经同意擅闯,恐怕连乾清门都进不去。 用晚膳之前,乾清宫那边才派人回话,顺便将郝如月接进去。 大年初一皇上接受百官朝拜之后,有一整天的假期,可康熙并没闲着,仍旧带着太子在书房里批奏折。 郝如月走进去,就看见康熙在伏案工作。都说雍正帝是清朝最勤奋的皇帝,其实早年的康熙也是,基因摆在那里,成筐的奏折堆在那里,不勤奋行吗。 目光调低,奶团子无聊地坐在婴儿推车里,低头专心抠着迷你餐桌边缘那一颗心形鸡血石。 也不知是内务府的胶水不给力,还是八个多月小宝宝的手劲儿足够大,抠得时间足够长,居然给他抠松动了。 那颗鸡血石有黄豆粒那么大,天知道抠下来之后会不会被太子直接塞进嘴里。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郝如月屈膝行礼,皇上叫起,笑着问她:“这么快就放心不下了?” 郝如月又看了一眼奶团子,见鸡血石就快被抠下来了,忙走过去将人抱起来。 奶团子功败垂成本来有些气,见是郝如月抱他,立刻放弃了鸡血石,睁大眼睛啊啊啊地跟她说话。 见郝如月没回话,先跑去抱太子,康熙觉出不对。视线往婴儿推车上一扫便看见了那颗松动的鸡血石,眉心狠狠跳了跳,“啪”地放下朱笔,让梁九功把噶禄叫来问话。 噶禄不明所以,当他看见婴儿推车上那颗松动的鸡血石时,鼻尖顿时沁出一层细汗,忙跪下磕头说:“皇上,臣该死!” “你是该死!”康熙气得奏折都批不下去了,揪着噶禄一顿刨根问底,“这婴儿推车的图纸是何人所画?” 噶禄看了一眼郝如月,郝如月声音淡淡:“臣画的图纸没有任何镶嵌。”当时推车送来的时候,奢华程度她都有些吃惊。 不过她带太子的时候,太子通常在外间的大炕上玩耍,只有在闹觉或者出去玩时才会用到婴儿推车。 太子身边一般都有乳母、保姆等一堆人不错眼珠看着,哪怕是睡觉,里间至少有两个人,根本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噶禄闻言一脸懵:“不可能!那图纸臣看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镶嵌。” 成品镶嵌的时候工匠还抱怨过,说这么多的宝石要镶嵌到什么时候。 听说是给太子用的,除了传统的镶嵌手艺,还用上了制琴才会使用的漆胶,就怕被抠下来误吞入腹中。 那可是要命的。 图纸很快拿来,康熙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有不少镶嵌。 郝如月站在旁边也惊出一身冷汗,脑中飞快回忆。奈何这张图纸从慈仁宫送到内务府,最后被噶禄看到,中间不知已经转了多少道手,很难查出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送图纸过来的人中,有一个是负责镶嵌的工匠,他仔细看过那颗被抠下来的鸡血石,纳罕道:“这颗宝石经过镶嵌和上胶两道工序,足足晾晒了七八日,除非专门用热水泡过,否则不可能抠下来。便是用蛮力,也绝难抠下完整一颗。” 大人都做不到的事,一个奶娃娃怎么可能做到! 工匠说完,压力给到梁九功。梁九功忙派人去传太子的母乳、保姆和这半日所有接触过这辆推车的宫人。奈何人太多,想要查清楚并不容易。 康熙也知道不好查,可事涉太子,不敢有一点马虎,除去郝如月,接触过这辆推车的所有人都要去慎刑司过堂。 就连看过图纸的噶禄和推过车的梁九功也在受审范围之内。 慎刑司没想到能在初一这日接到大单,于是甩着鞭子轮起大棒立刻投入工作,一翻严刑拷打下来,很快有了结果。 图纸谜团最先解开,问题出在内务府。 有个工匠耐不住酷刑招认,说是图纸送到内务府之后,有个在慈仁宫当差的小太监找到他,说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要在推车上镶嵌宝石,让他帮忙画一些上去。 当然额外加工,人家是给了银子的。 他当时没多想,便代笔画了上去,然后拿给总管噶禄看。总管什么都没问,只让做得精细一些,他便也什么都没说,按照总管的要求交待下去了。 于是慎刑司请示过皇上和太后,将慈仁宫在册的所有小太监分期分批带到那工匠面前,结果都不是。 “慈仁宫之前有过一次大换血,被换下来的几乎全是各处安插的眼线,当时一个没留,都罚去辛者库做苦力了。” 惠贵人协理六宫,难辞其咎,被罚了一年薪俸:“慎刑司把辛者库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小太监,图纸这边的线索怕是断了。” 郝如月猜测:“也不一定真是太监,有可能是宫女假扮的。” 惠贵人点头:“另一边经手的人就更多了,就算慎刑司没有撬不开的嘴,这么多人查起来也不容易。” 且不说太子并没正式册立,便只是谋害皇子那也是大罪,搞不好要满门陪葬。对方敢做,恐怕早已留好退路。 这种事要么线索全断,查不下去,要么就会死人给幕后真凶顶罪。 原来她早就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对方极有耐心,就像一个高明的猎手,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出致命一击,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而皇上抱走太子,便是最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荣贵人闲聊时提醒,而她刚好听进了心里,及时赶到乾清宫,后果郝如月都不敢想。 婴儿推车的图纸是她画的,也是她派人拿给内务府做的,若太子今日没了,仅凭噶禄作证,她就百口莫辩。 即便是无心,恐怕也会为太子陪葬,搞不好连赫舍里家长房都要被牵连。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既除掉了太子,也除掉了我。”穿越以来郝如月第一次感受到了后宫真正的凶险,而这只是其中一次,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次。 惠贵人也是脊背发寒:“亏得你及时救下太子,在皇上面前洗脱了嫌疑,皇上这才让慎刑司抓人拷问。若晚到一步,你怕是脱不得身了。” 进到慎刑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说乾清宫有个小宫女上吊了,惠贵人倒吸一口凉气:“宫女自戕,全家都要跟着连坐,知道是哪一家送进来的吗?” 能在乾清宫当差的宫女出身都不会太低,至少也应该是上三旗的包衣,果然来人回说那个宫女出身佟佳氏。 虽然本朝有很多个佟佳氏,不一定就是贵妃母家,可惠贵人和郝如月还是第一个就想到了贵妃。 作为未来的继后人选,贵妃确实有这个动机,而且佟佳氏也有这份搅弄风云还能全身而退的实力。 郝如月长长吐出一口气,给出自己的判断:“不会是贵妃。” 贵妃还不是贵妃的时候,经常到慈仁宫来帮忙照顾太子,郝如月看得出来,贵妃是真心喜欢太子。 有一次保姆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贵妃刚好在旁边逗太子玩,见状毫不犹豫用手臂护住了太子的头脸,胳膊烫伤了一大片,红肿好几日才消下去。 那种片刻之间的反应,不可能做伪。 第42节 退一万步讲,就算贵妃演技精湛骗过了所有人,既有动机也有实力,却十分地没必要。 若她被册立为皇后,便是太子的嫡母,不管今后是太子继位还是自己的儿子继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谋害太子,拉上全家陪葬。 那么换一种思路,如果太子没了,她没了,贵妃也没了,下一任继后可能是谁? 在历史上应该是小钮祜禄氏,也就是十阿哥的生母温僖贵妃。 康熙可能把自己当成舜了,酷爱姐妹花,在位六十一年,后宫一共有四对姐妹花,被后世调侃为最钟爱小姨子的皇帝。 可因为郝如月这只小蝴蝶的出现,让小钮祜禄氏的姐姐逃脱了成为皇后,半年后成为先皇后的悲惨命运。钮祜禄氏假死被接回家中,钮祜禄家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送女儿进宫。 若没有温僖贵妃,下一任继后又将会是谁?答案应该是小佟佳氏,也就是佟佳贵妃的妹妹。 因佟佳贵妃卷入谋害太子案,佟佳氏一家子都洗不脱嫌疑,便是佟佳氏愿意,皇上也不可能再接受佟佳氏的女儿。 之后还有谁? 好像又轮到赫舍里氏了,郝如月眨眨眼,这一世有她,便不会有之后的平妃。 “我心里有一个人,一直不敢说,可我就觉得是她。”正当郝如月的推断进入死循环,惠贵人给出了全新的思路。 郝如月的思绪再次飘回皇宫,很快得出相同的结论,她挥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替惠贵人说:“那个人姓李,对不对?” 惠贵人睁大眼睛:“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第38章 新宠 安贵人可不是姓李吗。 惠贵人怀疑安贵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她即便拿到了协理六宫之权,对方居然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恶,却依然找不到半点证据,让惠贵人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其实郝如月不是猜的,而是穿越前等客户的时候无聊刷短视频,偶尔看到过一些关于康熙朝的秘辛。 比如康熙早年生的孩子为什么夭折率如此之高,百分之七十,放在哪个朝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有专家解释是早婚早育造成的,还有人猜测是近亲结婚,不过也有不少阴谋论者,其中便有人拿出了证据。 比如康熙十六年大封六宫,除了册立钮祜禄皇后,晋封佟佳贵妃,便是封了七个庶妃为嫔,史称七嫔。 七嫔当中排名靠前的是安嫔和敬嫔,此二人并未生育,却把生下皇长子的惠嫔和育有公主的荣嫔都压在了后面,足见家世显赫。 而正是这两位家世显赫的嫔,在康熙二十年第二次大封六宫的时候凭空消失了。在之后的任何史料中都找不到她们的影子,连景陵妃园陵寝也没有她们的名字。 于是有人猜测这两个人可能在康熙后宫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这些事可能与康熙早期皇嗣夭折率畸高有关系。 如今还没到大封六宫的时间,安嫔还是安贵人,敬嫔还是敬贵人。郝如月心里装着这事,对二人多有防范,但她没想到对方藏得如此之深,早早便给她下了套。 穿越前的事,郝如月没办法给惠贵人解释,想了想说:“上一次安贵人和敬贵人对仁孝皇后大不敬、苛待太子,皇上只罚了敬贵人,将她降了位份禁足景阳宫。之后安贵人大病一场,人险些没了。我总觉得皇上好像知道点什么,却碍于安、敬二人的身份,和眼下的朝局不好动她们。” 让她这一说,惠贵人恍然:“安贵人和敬贵人的出身都很高,可还是有些区别的。敬贵人的娘家曾经煊赫过,如今倒是有些青黄不接,而安贵人的祖父娶了太祖爷的孙女,之后又将一女嫁进皇室,便是眼下家中父兄也在军中任职,正在南边平叛。” 说到这里,惠贵人一脸不忿:“难道这一次又让她逃脱了?” 皇上才过弱冠之年,便是死了七个孩子,以后还能再生。哪怕心里有些猜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也不好拿安贵人和敬贵人怎样。 尤其是安贵人,人家父兄在前线为国拼命,要是知道自己在宫里的亲人无缘无故没了,岂不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权衡利弊之后,郝如月觉得皇上可能会息事宁人,不过事涉太子,也不会轻易揭过。 皇上在等,等南边战局向好,甚至反败为胜。 历史上平三藩反败为胜的转折点有两个,一个是打服王辅臣,另一个便是吴三桂病死。 距离吴三桂病死,可能还要几年,但打服王辅臣应该就在眼前。 这一世她用回春仙藤治好了图海的伤病,皇上有人可用,便不会再派别人去劝降浪费时间。 听说图海已经主动请战并得到批准,陕西那边应该很快会传来好消息。 北方接应断绝,甚至调转枪口,南边叛军大约不会好过,吴三桂必然心急如焚。郝如月只盼他早点咽气,早点结束这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南边战线反败为胜之日,便是安贵人和敬贵人报应加身之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且让她们再蹦跶一段时间吧。”郝如月捋过一遍思路,才回答惠贵人的问话。 惠贵人不甘心:“要不咱们来一个引蛇出洞,派人盯着永和宫,就不信拿不到她害人的证据。” 郝如月摇头:“对方手段下作,毫无底线,防不胜防,以谁为饵都很危险,还是再等一等吧。” 只要安贵人和敬贵人在皇上心里挂上号,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一切都在帝心。 两个嫔位都能无声消失,神不知鬼不觉,更不要说贵人了。 果然婴儿推车事件两条调查线索全断,最后慎刑司盖棺定论,将罪责全都算在了内务府涉事工匠和乾清宫吊死宫女身上。将工匠打死,没有株连其家人,宫女已然上吊,按宫规全家陪葬,半点没牵扯贵妃。 只不过皇上这些日子有太子陪伴,一次都没去承乾宫看大阿哥和贵妃,稍显冷落。 哪怕出了婴儿推车事件,哪怕郝如月成功洗清嫌疑,皇上仍旧将太子留在了身边,按原计划十五之后才送回来。 不过再没带太子见外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眼珠不错地看着。 对方一次失手,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动手,郝如月终于可以安心享受假期了。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日郝如月去前殿给太后请安,正好贵妃带着大阿哥,并安贵人、惠贵人、荣贵人都在。 贵妃自打抱养了大阿哥,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很少出门走动。 每月只在初一、十五这两日带着大阿哥给太后和太皇太后例行请安,一般在慈仁宫说几句便走,在慈宁宫待的时间会长一些。 惠贵人想儿子,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掐着时间过来,只求在大阿哥面前混个脸熟。 荣贵人孕中无事,偶尔也会跟着惠贵人过来看大阿哥,两人结伴而行,便显不出惠贵人的刻意来。 只安贵人算是稀客。 郝如月给太后行礼,太后赐了座,正好坐在惠贵人边上。趁着太后逗大阿哥玩,郝如月偏头问惠贵人:“她怎么来了?” 安贵人的嫡祖母是太祖皇帝的孙女,与先帝平辈,经常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所以安贵人去慈宁宫的时候多,很少来慈仁宫。 惠贵人扬扬下巴,示意她看站在安贵人身边的那个答应装扮的女子,压低声音说:“那位是皇上的新宠,才十五岁,原是安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调到乾清宫伺候。听说皇上喜欢得紧,这不,就封了答应,还赐了封号僖。” 僖同喜,取喜乐之意。 答应能有封号已属难得,僖字更是格外突出了喜欢。 原来安贵人是带着僖答应过来给太后请安的,郝如月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越发觉得安贵人手段了得。 安贵人与荣贵人同期入宫,是最早进宫的那一批,大约早就懂得了这宫里本没有对错,全凭皇上喜欢。 皇上喜欢,错的也是对的,皇上厌弃,对的也是错的。 经过钮祜禄氏之“死”,和苛待太子、对仁孝皇后大不敬事件之后,敬贵人获罪降为答应,安贵人也不再如从前得宠了。 这时候将心腹宫女献给皇上,不但能固宠,还能帮她探听皇上的心意,甚至吹枕头风。 再看那宫女,虽生得肤白貌美,修眉长眼,却是个丰腴挂的美人,不是很符合皇上的审美, 只是十五岁,确实够年轻,随便一掐都能出水。 然而郝如月还是小看了安贵人,更小看了正得宠的僖答应,因为她听见僖答应在太后面前凑趣儿说:“大阿哥生得虎头虎脑真是可爱,反观太子倒是瘦弱了一些。” 太后掂了掂大阿哥,呵呵笑道:“太子确实不如大阿哥壮实,却也生得圆润匀称。” 惠贵人看向贵妃,见贵妃仍是一副恬淡的模样,好像没听见似的,并没有被恭维到。 又看郝如月,见她也是稳坐钓鱼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也没有被冒犯到。 都把僖答应当成个屁放了,不,屁还有点臭味呢,这位来去无痕迹。 再看安贵人,安贵人笑意如常。 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僖答应明显道行最浅,被无视之后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轻笑道:“太后说得很是,皇上也说大阿哥像生母,太子像皇上呢。” 这话明显就是挑拨了,还是瞎挑拨。 一会儿挑拨她和贵妃,一会儿挑拨贵妃和惠贵人,只要水够混,鱼儿就能游得欢,郝如月心道。 看来安贵人也察觉到,皇上可能知道了一点什么,这才想利用僖答应故意将水搅浑,挑起矛盾,转移皇上的注意力。 惠贵人闻言忍着气垂下头,大阿哥养在贵妃身边,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贵妃心里不痛快。 贵妃看一眼惠贵人,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便调转枪口,对准了僖答应:“皇子像谁不像谁,轮不到你一个答应多嘴。” 听到这一句气势十足的问话,郝如月不禁有些感慨,不愧是“佟半朝”的女儿,可盐可甜,甜的时候真甜,咸的时候也是齁咸。 那时候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每天空了便跑来慈仁宫帮忙照顾太子,郝如月很喜欢她,太子也很喜欢她。 后来钮祜禄氏“死”了,佟佳氏顶上,初封便是贵妃,可见皇上对她对佟家的看重。 只可惜她样样符合皇上的审美,年轻貌美,纤纤弱质,真到了侍寝的时候却并不怎么得宠。 现在的情况是,不得宠的贵妃对上了得宠的答应,郝如月乐得作壁上观,只恨手边只有茶水,没有瓜子,人生又少一乐趣。 大约僖答应也是看贵妃并不得宠,这才敢仗着自己得宠,出言顶撞:“贵妃娘娘,这话是皇上说的,不是嫔妾说的。” 这回不等贵妃说话,惠贵人已然开口:“你一个答应不配在贵妃面前自称嫔妾,只能称奴婢。” 贵人以下都是奴婢,包括常在、答应和官女子。 贵妃又看了惠贵人一眼,一口气这才喘匀。 安贵人全程冷眼旁观,对僖答应投来的求助目光权当没看见。她也觉得僖答应承宠之后有些轻狂,早该吃点亏长长教训。 其实僖答应能入皇上的眼,完全出乎安贵人的预料。 自从敬答应被无限期禁足景阳宫,安贵人便有些慌了手脚。之前那些事都是她与敬答应一起做下的,她很怕敬答应狗急跳墙出卖她。 吃不下睡不着最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撒手人寰。 病好之后,见慎刑司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安贵人的一颗心才逐渐放下,以为自己想多了。 这些日子禁足在景阳宫的敬答应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始终悬在安贵人头顶,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可佟佳氏初封便是贵妃,砸碎了她的皇后梦,到底意难平。 论出身,她也是皇亲国戚,不比佟佳氏低。 论品貌,还在佟佳氏之上。 第43节 论资历,满后宫除了荣贵人,没人能跟她比,凭什么钮祜禄氏“死”了,又来一个佟佳氏? 凭什么随随便便冒出个黄毛丫头都能压她一头! 于是安贵人重操旧业,将目光锁定在太子身上,动用了很多年前埋下的棋子,想要一箭三雕,同时除掉太子、赫舍里如月和佟佳贵妃,为自己的皇后梦铺路。 如果没有赫舍里如月、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在里边瞎搅合,她不信皇上看不见自己,便是排队也该轮到她了。 谁知所有的精心谋划,都被赫舍里如月给搅黄了。 事涉太子,除非一击毙命,让皇上乱了方寸,否则便会引出一系列惨烈的追查。 事败之后,皇上果然大怒,严命慎刑司调查,把噶禄和梁九功都送了进去,配合完调查洗脱嫌疑才放出来。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调查,即便知道所有棋子都是死棋,不可能查到自己头上,可一想到关在景阳宫的敬答应,安贵人又吓得彻夜难眠。 就这样辗转了几个晚上,安贵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独自坐在妆镜前,惊讶地发现自己鬓边竟然生出了白发。 联想到最近的那则流言,说皇上偏爱豆蔻之年,且纤细如柳的女子,安贵人苦笑。 她已经很努力在减肥了,奈何自己属于丰腴那一挂,喝凉水都长肉,便是饿死也很难达到纤细如柳的境界。 况且她与荣贵人一般年纪,比皇上还大一岁,已经二十二岁,年龄也不占优势。 这时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瘦的芙蓉面,安贵人回头,发现是贴身宫女碧桃走过来给她梳妆了。 碧桃才十五岁,天生的芙蓉面杨柳腰,前年小选入宫,是娘家走门路弄进来帮她固宠用的。 与碧桃一起进宫的,还有一个红桃。红桃是丰腴挂,也才十五岁,生得大胸大屁股,一看就很好生养,也是娘家想办法塞进宫替她固宠的。 碧桃安静沉稳,红桃开朗活泼,按理说碧桃才是皇上偏爱的类型,可皇上偏偏看上了红桃。 将她调去乾清宫伺候不说,还一连几日都要她侍寝,让她从一个普通宫女摇身一变成了宠冠六宫的僖答应。 这泼天的宠爱和富贵砸下来,直接把红桃砸懵了,完全找不到东南西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在她面前说话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小人嘴脸。 所以这会儿僖答应吃了瘪,安贵人半点要管的意思都没有。 僖答应被人训斥,眼圈都红了。 可对面一个是贵妃一个是贵人,位份都比她高,旁边安贵人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僖答应只得暂时将委屈压下,含泪屈膝给贵妃赔罪。 同时在心里狠狠记上一笔,只等见到皇上再说。 太后清净惯了,最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吵架。有心管一管吧,一边是位高的贵妃,一边是皇上的新宠,好像管一边都不对。 于是借着大阿哥的遮挡,暗戳戳向郝如月求助,郝如月:“……” 惠贵人刚刚帮贵妃出气,显然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多半是想讨好贵妃,找机会与大阿哥亲近。 可怜天下父母心。郝如月自己也是做姨母带娃的,很能体会惠贵人的心情,她递给太后一个安抚的眼神,抬手揉了揉一侧额头。 太后秒懂,放下大阿哥便说头晕,众人哪里还敢打扰,纷纷起身告退。 贵妃与大阿哥及随行人员自然走在最前头,之后是惠贵人、荣贵人和郝如月,安贵人与眼圈红红的僖答应走在最后。 走出殿门,郝如月快走几步上前邀请贵妃到后殿坐坐。贵妃回头看了惠贵人一眼,犹豫片刻才点点头。 惠贵人差点喜极而泣,她终于有机会与大阿哥接触了。 贵妃带着大阿哥一行人掉头往回走,惠贵人和荣贵人默默掉头跟在后面,安贵人见状也要拉着僖答应一起跟去,却被走在前面的惠贵人转身拦住了:“安姐姐有这个闲空儿,不如好好教一教僖答应规矩,免得在皇上面前出错。” 平时承乾宫关起门来过日子,贵妃很少带大阿哥出来走动,惠贵人不过初一、十五才能在慈仁宫与众人一起看看儿子。 这时候的大阿哥一般在太后跟前,贵妃就坐在下首,贵妃不点头,惠贵人只能偷偷多看上几眼,手都摸不到。 这回去后殿,没有太后,她又才帮了贵妃,想来是能摸一摸的,可不想有人从中挑拨。 万一贵妃改了主意,她岂不是要哭死。 再说她一直怀疑安贵人与皇嗣夭折有关,就更不肯让她接近大阿哥了。 惠贵人说完转身走了,走在前头的贵妃和赫舍里如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可把安贵人气够呛。 再看僖答应抹眼泪,安贵人顿时不耐烦起来:“在这儿哭有什么用,留着眼泪去皇上面前哭!” 只这一点好颜色入了皇上的眼,若站在风口哭皴了脸,便是毫无用处了。 今日她带僖答应过来挑拨,不过是想搅混水,给贵妃、惠贵人和赫舍里如月三人之间制造点嫌隙。最好能闹出点什么事,闹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疲于应付,减少对婴儿推车事件的重视。 皇上都不重视了,底下的奴才多半不会上心,这事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这个办法之前用过,百试不爽,可这一回不但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让对面三人联起手来。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只是身边的队友从敬答应变成了僖答应,结果适得其反,安贵人想不迁怒都难。 僖答应才被贵妃和惠贵人怼完,这会儿又被安贵人怼,左右她正得圣宠,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一甩帕子负气走了。 她与安贵人站得比较近,手帕差点甩在安贵人脸上。安贵人脸都气白了,听身后的碧桃小声嘟囔:“才封了答应就猖狂成这样,若来日升到高位可还会记得主子的提携之恩。” 说起来自己对僖答应还真没有什么提携之恩,她想提携的人其实是碧桃,只让红桃给皇上端了一回洗脚水,这脚就洗了一整晚。 第二日红桃便被调去了乾清宫,没过几日跳过官女子直接封了答应,还是个有封号的答应。 想想红桃从前只是个二等宫女,给她端洗脚水的货色,一朝得宠就敢在她脸上甩帕子,安贵人就好像活吞了一只苍蝇,又堵心又恶心。 转念一想,红桃是娘家送进宫的,全家性命都捏在她手里,掀不起多大风浪。再说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便将手里的帕子松了,怏怏离开。 安贵人忍气吞声的时候,惠贵人终于摸到了大阿哥的小手,胖乎乎软绵绵,把她的一颗心都萌化了。 刚才在太后面前,僖答应借着皇上的话嘲笑她壮实不得宠,惠贵人心里还有点气。这会儿摸到儿子胖乎乎的小手,惠贵人觉得胖点也很好,至少健康,皇上不喜欢壮实的妃嫔,总不能不喜欢壮实的皇子吧。 大阿哥随她正好。 因为一起照顾过太子,郝如月与贵妃也算有些交情,便一直拉着贵妃聊养孩子的琐事。 贵妃喜欢小孩子,对大阿哥的照顾无微不至,很多时候都是亲自上手,郝如月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 荣贵人挺着肚子有些累,本来不想跟过来,可她知道惠贵人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偏偏贵妃平日深居简出不爱见人,今日机会难得,便也托着腰跟了来。 有她充数,才显得惠贵人不那么突出。 都是做母亲的,荣贵人很能理解惠贵人的心情,便与郝如月一起陪着贵妃闲聊,好让惠贵人有机会亲近大阿哥。 贵妃今日无端被皇上的新宠挑衅,心里很不自在。她是贵妃,身份贵重,若与一个刚刚晋封的小答应打嘴仗,不管输赢都是自降身份,别人知道了只会说她不容人,丢的是自己的脸。 可这小答应实在嘴碎,句句戳她的心窝子,不教训两句,又咽不下这口气。 亏得惠贵人搬出宫规,才堵了那答应的嘴,也算帮了自己。 惠贵人为什么要帮自己,得罪皇上的新宠,贵妃心知肚明,所以郝如月邀请她的时候,她虽迟疑还是答应了。 惠贵人到底是大阿哥的生母,母亲思念儿子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做那恶人,硬生生拦着不让见。 况且她抱养大阿哥是皇上的敲打,并非她自己求来的。这层抱养关系没上玉碟,大阿哥仍旧是惠贵人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 她才十几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便是皇上表哥不喜欢她,等她住进坤宁宫每月初一、十五也能侍寝,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 之前一直深居简出不爱见人,也不是为了防着惠贵人,而是为了提防宫里那些对皇子居心叵测之人。 她总觉得皇上表哥的孩子夭折了太多,很不寻常,也怕大阿哥才被接进宫就出什么意外。 至于如月和荣贵人的小心思,贵妃很清楚,她们愿意帮着惠贵人,自己也不便拆穿。 “娘娘,大阿哥该上蹴鞠课了。”眼瞧着惠贵人都快把大阿哥的手摸红了,跟在贵妃身边的邢嬷嬷有些不乐意。 第39章 知己 贵妃胎中不足,身娇体弱,往后在子嗣上怕是有些艰难。偏侍寝之后不得皇上宠爱,又不肯用大阿哥争宠,邢嬷嬷愁得一把一把掉头发,出门都得戴上假发套。 便是贵妃成了皇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能侍寝,可皇上还年轻,宫里的妃嫔只会越来越多。人多了事也就多了,皇后一边要统御六宫,一边还要挑起诞育嫡子的重任,就贵妃这小身板,邢嬷嬷实在不看好。 与其到时候抓瞎,不如紧紧将大阿哥攥在手心里,贵妃能生最好,若生不出也算有了依靠。 况且惠贵人生得壮实,即便不得宠也是个好生养的,不愁生不出儿子来。 大阿哥从小养在宫外,两岁多回宫就抱给了贵妃,贵妃对他又好,早已将贵妃当成了亲额娘,一声一声额娘叫得可亲了。 这时候横插进一个惠贵人,邢嬷嬷怕大阿哥将来不亲贵妃。 毕竟血浓于水。 惠贵人不知贵妃的心思,听见邢嬷嬷说话便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大阿哥的手,规规矩矩退到一边。 今日能摸到儿子的手,她已经很满足了。 刚刚她一边陪大阿哥玩耍,一边暗中打量,发现大阿哥被贵妃照顾得极好。又听贵妃说起育儿的细节,也头头是道,细致到她都做不来。 大阿哥生得壮实,大约怕他长成小胖墩,贵妃还给他安排了蹴鞠课。 本朝崇尚骑射,很少有人玩蹴鞠,教蹴鞠的师傅更是少之又少,重金难求。而懂蹴鞠能教蹴鞠的太监更是万里挑一,恐怕也只有佟家有本事能寻到。 “额娘,我想和惠娘娘一起踢蹴鞠。”母子连心,大阿哥只与惠贵人玩了一会儿,便喜欢上她了。 怕什么来什么,邢嬷嬷担忧地看向贵妃,却见贵妃朝大阿哥点点头:“外边冷,穿上羊绒坎肩再出去。” 又对惠贵人说:“有劳了。” 惠贵人眼中闪着泪花,飞快朝贵妃福了福,便欢欢喜喜牵着大阿哥的小手回承乾宫蹴鞠去了。 就在惠贵人母子团圆之时,僖答应已然哭倒在皇上怀中,抽抽噎噎将上午在慈仁宫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最后委屈道:“嫔妾只是重复了一遍皇上的话,贵妃便疾言厉色地教训,差点就让嬷嬷掌嫔妾的嘴了。惠贵人还说嫔妾只是个答应,不配在贵妃面前自称嫔妾,要称奴婢。嫔妾在皇上面前自称嫔妾,皇上都没说什么,怎么贵妃和惠贵人便听不得了!” 皇上蹙眉任她搂着自己的腰:“贵妃和惠贵人为难你,安贵人为何不替你出头?” 僖答应轻哼一声:“安贵人面甜心苦,得罪贵妃和惠贵人的事,她才不会做。” 提到安贵人,僖答应又想起一个人也很可气:“还有慈仁宫的赫舍里女官,她邀请贵妃、惠贵人和荣贵人一起去后殿,却没有邀请嫔妾,分明是看不上嫔妾的。” 她可是皇上的新宠,看不起她,约等于看不起皇上。 原以为皇上会生气,哪知道皇上只是笑笑:“她是正三品女官,你只是个没品的答应,她看不上你,不是很正常?” 僖答应好似被人灌下一缸陈醋,挂件似的缠着皇上,用撒娇表达不满:“皇上,嫔妾不想被人看不起!” 皇上掰开她的手,不耐烦道:“那朕就给你连升两级,封为贵人。僖贵人,你可满意了?” 连升两级,一跃成为贵人,还是个有封号的贵人,与安贵人、惠贵人平起平坐。僖贵人心中欢喜,嘴上却道:“皇上,赫舍里女官是正三品,嫔妾也想要正三品。” 正三品便是嫔位了,掌一宫主位,再也不用与安贵人一起挤在永和宫。 东六宫人太多,她想搬去西六宫住,宫殿她都选好了,就住在翊坤宫。 第44节 皇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半天才说好:“等你生下皇子或公主,朕便封你做僖嫔。” 僖贵人赶紧谢恩。 她不着急,以她目前的宠爱,怀上龙胎还不是早晚的事。 眼下这后宫只有贵妃一个主位娘娘,其他都是不入流的庶妃。若她抢先封了嫔位,便是贵妃之后第二个主位娘娘了。等贵妃正位继后,她还想递补个贵妃当当呢。 皇上听说太后头晕,便去了慈仁宫。僖答应,哦不,现在已经是僖贵人了,便扶着宫女的手,扬着下巴尖回到了永和宫。 永和宫没有主位娘娘,安贵人住在东偏殿,僖贵人原来只是个答应,没资格住西偏殿。再加上安贵人想让僖答应为自己固宠,便将她安置在了东偏殿边上的围房,自己单独一间,隔壁是宫女们的大通铺。 这会儿僖答应摇身一变成了僖贵人,与安贵人平起平坐,才回到屋中便吩咐搬家。 她才不要跟宫女做邻居,她要住到西偏殿去。 吩咐下去,却见贴身宫女秋桐动也不动,僖贵人一只茶碗砸过去:“耳朵聋了,没听见本主说话?” 秋桐是僖贵人的前同事,之前两人睡大通铺都挨着。后来僖贵人侍寝得宠,她便被安贵人指派到僖贵人身边监视。 从乾清宫走回永和宫,秋桐都想不通,僖贵人姿色平平,也不是传言中皇上偏爱的类型,为人轻浮嘴又碎,就伺候皇上洗了一回脚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 从宫女一跃成为答应,又从答应一跃成为贵人,距离一宫主位只差一个孩子! 换成碧桃还好理解,毕竟她是安贵人照着皇上的喜好特别培养的。 可在宫女围房都惹人厌的红桃,她凭什么! 直到茶碗砸在身上,被泼了一身热茶,疼痛感才将秋桐拉回魔幻的现实。 她赶紧跪下赔罪,小声提醒僖贵人:“安贵人对小主有提携之恩,便是小主要搬去西偏殿,也要提前知会安贵人一声才好。” 她们从前都是安贵人身边的宫女,又怎会不知道西偏殿并不是空着的,而是安贵人私设的小库房。 安贵人在一众庶妃当中出身最高,也不是没做过皇后梦,总觉得就算自己做不成皇后,至少也能混个贵妃,成为一宫主位。 按宫规,贵妃一般不与人同住,所以安贵人便将永和宫当成了未来贵妃的居所,不但占了东偏殿,还顺手将西偏殿改成了自己的小库房。 眼下西偏殿里堆满了这些年皇上、太后和太皇太后给安贵人的赏赐,不提前知会安贵人一声,怎么可能就搬进去住! 僖贵人曾是安贵人的贴身宫女,比秋桐知道的还要多,自然清楚西偏殿的情况。之所以现在闹着要搬家,就是想打安贵人一个措手不及。 谁让她今天作壁上观,任凭贵妃和惠贵人训斥自己,连一句劝解的话都没有,更是在贵妃和惠贵人走远之后,还板着脸又训斥了自己一顿。 又想起从前安贵人偏心碧桃。明明她和碧桃同时进宫,都是李家送进来给安贵人固宠用的,可安贵人只让碧桃睡在偏殿贴身伺候,却将她打发去围房与小宫女们一起挤通铺,受尽屈辱。 后来安贵人更是一心栽培碧桃,想将碧桃献给皇上为自己固宠,而她只分到了一个给皇上端洗脚水的差事,她怎能甘心。 于是她在给皇上洗脚的时候,故意扯松一缕鬓发,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还假装不小心用胸前的“波涛”碰到了皇上的脚,这才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地。 虽然皇上总是喜欢与她对饮,每次都会将她灌醉,让她至今都没体会到与皇上颠龙倒凤的快乐。可那又怎样,皇上还不是将她宠到了骨子里,两次破例晋封。 从前安贵人是主,她是奴,哪怕封了僖答应也不敢挑衅前主子。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的位份与安贵人一样,都是主子,将来还有可能越过去,再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僖贵人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前同事兼舍友秋桐,冷冷笑道:“我竟忘了,你是安贵人那边的人呢。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果然小人得志便猖狂,秋桐不卑不亢地再次提醒:“小主的家人还在安贵人手里捏着呢,小主还是软和点好。” 这一点僖贵人早想到了,并且得到了皇上的承诺:“等本主怀上龙胎成为一宫主位,皇上自然会为本主全家抬旗,到时候谁在谁手里捏着都不好说呢!” 秋桐睁大眼睛,全家抬旗这是何等荣光! 便是僖贵人嘴碎,也绝不敢在背后编排皇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秋桐想都没想就站在了更得宠的僖贵人这边:“好,既然小主没有后顾之忧,奴婢这就为小主张罗搬家。围房这地方奴婢早住够了,只盼着跟随小主搬去宽敞的西偏殿。” 僖贵人亲手扶秋桐起来:“只要你肯全心全意服侍我,以后自有你的风光。永和宫困不住我,我早晚要住进翊坤宫去。” 秋桐对着僖贵人表完一番忠心,便要撸起袖子干。谁知不等她动手,内务府已经派人来给僖贵人收拾屋子了。 到这时安贵人才知道她的上一任洗脚宫女,已经从僖答应一跃成为了僖贵人,与她平起平坐。 内务府的奴才惯会拜高踩低,看皇上的脸色下菜碟。安贵人出身虽高,却并不得宠,这些日子更是遭了皇上的厌弃,当然不能与正得圣宠的僖贵人相提并论了。 什么?西偏殿有东西?抬出来还给安贵人便是,管她有没有地方放呢。 把名贵的家具摆进去,连痰盂都是青花瓷的。 比安贵人屋里的档次高怎么了,皇上说了僖贵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搬去主殿住了,到时候家具物什只会更好。 安贵人坐在东偏殿的暖阁里,看着摆了半个院子无处存放的赏赐,气得将炕桌上的茶盏全都扫在了地上。 当晚安贵人睡觉的屋子里都摆满了东西,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碧桃迈过一只箱笼,没注意磕到了脚,心里那股子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小主,僖贵人也太欺负人了,非要今晚住进去,晚一天又能怎样!” 安贵人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问碧桃:“皇上今日当真去了景阳宫?” 敬答应被关在景阳宫无限期禁足,虽然没有明说被打入冷宫,皇上却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碧桃点头,脸色有些发白:“是,僖贵人前脚跑去乾清宫告状,皇上后脚便去了景阳宫。景阳宫守卫森严,里面没有几个服侍的,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小主,红桃刚来的时候也在屋里伺候过一段时间,那些事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 越想越害怕,声音都有些抖:“您说她会不会卖主求荣啊!” 不然以皇上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碎嘴的蠢丫头,还将她捧得这样高,听说差点封了嫔。 安贵人铁青着脸,起身去了小佛堂,虔诚地给菩萨上了一炷香,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求菩萨最后保佑一次。” 这句话她之前不知说过多少回了,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菩萨也很好骗,每一次都相信,每一次都保佑着她,有惊无险。 如愿住进永和宫西偏殿的僖贵人并不知道自己上了安贵人的死亡名单,安贵人同样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那只黄雀此时正在慈仁宫探望太后的病情。 “我瞧着贵妃是个好的,大阿哥跟她很亲呢。” 太后出身名门,入宫之后并不得宠,与贵妃如今的处境大差不差,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皇上若是空了,倒应该去承乾宫看看她,雨露均沾才好。” 说起雨露均沾,就不免想起皇上最近的新宠那个什么僖答应,太后叹口气:“皇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喜欢谁不喜欢谁,自然是皇上说了算。可那些碎嘴的、跋扈的,爱到处挑拨是非的,还是少沾惹为好,免得闹腾得后宫不宁。” 现在想起来太后还是一阵心梗。 皇上笑着说知道了。太后一打眼就知道没走心:“太子住在乾清宫可还习惯啊,若是想如月了,便让她跟去伺候好了。” 皇上心里有如月,把她看得很重。若有如月在身边陪伴,也省得皇上叫那些个僖答应东答应给迷惑了。 谁知皇上却说太子在乾清宫住得很习惯,可见是被那起子狐媚迷了眼,都分不清哪个是鱼目哪个是明珠了。 太后急起来,索性摊开了说:“我什么病都没有,身体好着呢,不过是被那个僖答应给气着了。今日难得人凑得齐整,又有大阿哥承欢膝下,我很想过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就是那个僖答应,上蹿下跳地挑拨,一会儿撩拨贵妃,一会儿撩拨惠贵人,被教训了还敢顶撞,简直没王法了!” 皇上含笑:“那您怎么没教训她两句。若还敢顶撞,大可按宫规处置了。” 太后撩起眼皮:“我若当真处置了,皇上不心疼?” 皇上笑意不变:“朕以仁孝治天下。” 太后盯着皇上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皇上放心,我不会拿她怎样。” 皇上莞尔:“不必太后出手。” 看过太后,康熙转道去了后殿,并没让人通报,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便停住了脚步。 “姑娘你说气不气,那个僖答应在太后面前挑拨是非,顶撞贵妃,转脸便跑去乾清宫告状了。”说话的是正是慈仁宫情报组专员夕颜。 恶人先告状有什么好气的,关键是皇上的态度,郝如月让人给夕颜端了温茶过去,问:“皇上怎么说?” 夕颜灌下一口茶水回禀:“也不知她怎样编排的,皇上不但没罚她,还给她升了位份,一口气连升两级,从僖答应变成僖贵人了!” 屋中众人全傻了,也包括郝如月。且不说这位僖答应在慈仁宫都做了什么,就皇上这审美,也是挺让人着急的。 本来后宫清一色的白幼瘦,郝如月还吐槽太过单一,有些人是天生瘦,比如贵妃,有些人是饿瘦的,比如惠贵人。 现如今冒出来一个肥乳肥臀好生养的,郝如月忽然觉得单一点也挺好,至少和谐。 丰乳肥臀没问题,好生养也没问题,关键丰乳肥臀好生养的还是个绿茶,自带夹子音,就很违和了。 都说康熙的审美典雅脱俗,这油腻腻又嗲兮兮的僖贵人是怎么得宠的! 槽多无口,郝如月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不予评论,转而问起别的:“所以皇上到慈仁宫是来兴师问罪的?” 被人告了黑状,对方升职加薪。皇上是大孝子,肯定不会说太后什么,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人了。 郝如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一直吃瓜来着,除了最后没有邀请安贵人和僖答应,好像也没做什么。 这个问题夕颜没办法回答,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皇上从乾清宫出来,先去了一趟景阳宫,然后才到慈仁宫。” 郝如月微微蹙眉,自从景阳宫关了敬答应,皇上一次都没去过,怎么僖贵人告了一回状,皇上倒想起去景阳宫看敬答应了。 又想到敬答应被关进景阳宫之后,安贵人平白生了一场大病,人差点没了。 而这位新晋的僖贵人曾经是安贵人屋子里服侍的……郝如月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门路。 抬眸见皇上走进来,郝如月愣了一下,旋即蹲身行礼:“恭喜皇上又得一贵人!” 屋中众人:“……” 跟在皇上身后走进来的梁九功:“……” 康熙只是怔了一下,便含笑叫起,看着她的眼睛:“你这会儿倒是嘴甜,朕可听说上午你很看不起僖贵人,并没邀请她到后殿坐。” 皇上这话说得和风细雨,里面却藏着责怪之意,怪姑娘没有善待僖贵人。 屋中众人又是担心又有点不服气。皇上从景阳宫出来,没去承乾宫,没去延禧宫,直奔慈仁宫,显然是想拿姑娘开刀了。 可训斥僖贵人的人是贵妃,教育讽刺僖贵人的人是惠贵人,姑娘只是没邀请僖贵人到后殿坐,也能算慢待? 便是慢待,也该是慢待了安贵人。当时僖贵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也配被姑娘慢待么? 姑娘是正三品御前女官,那个僖答应算什么,不过是皇上身边的玩意儿罢了。 都说圣心难测,梁九功心里也纳闷着呢。 说皇上宠爱僖贵人吧,却每次只是把她灌醉,并不许她近身。 若说不喜欢,皇上对僖贵人那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位份更是噌噌往上升,转眼就从洗脚宫女变得小主了。 这回僖贵人拳打贵妃,脚踢惠贵人,把太后都气得头晕了,皇上非但没有责罚,反而给她升了位份,上哪儿说理去。 给太后请过安,又跑来后殿责怪二姑娘,梁九功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也不是好性儿,怕是要跟皇上杠起来的。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梁九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免得等会儿溅一脸血。 谁知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半点不生气,还笑嘻嘻地给皇上赔罪:“都是臣思虑不周,伤了僖贵人的脸面,还请皇上责罚。” 屋中众人:“……” 随时准备跑路的梁九功:“……” 第45节 活见鬼了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康熙喜提知己一枚,却还是要将戏份演足:“赫舍里女官不敬僖贵人,罚俸……算了,不罚俸了,罚……抄心经一遍。若敢再犯,决不轻饶。” 罚抄心经,全篇不到三百字,抄一遍,也算惩罚么,皇上平时练字都比这个多。 郝如月欣然领罚,却没急着抄书。 翌日,郝如月因得罪僖贵人受罚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东西六宫,僖贵人尾巴差点翘上天。 再一次被传召到乾清宫伺候笔墨,僖贵人出门时与同样准备出门的安贵人迎面遇上,招呼也不打一个,当先撩起裙摆出门去了。 秋桐紧随其后,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安贵人身边的碧桃。 等二人走远,碧桃才敢低声啐上一口。安贵人在门口吹了一刻钟的冷风,这才抬脚走出永和宫。 此时的慈仁宫后殿也是格外热闹。惠贵人和荣贵人听说郝如月受罚联袂而来,就连一向不爱与人走动的贵妃都派了邢嬷嬷过来慰问。 郝如月早知她们会来,特意提前揉红了眼睛,蓄起一泡泪,只等人到齐了落下。 邢嬷嬷见状温声劝慰:“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有得宠的时候,便有失宠的时候。女官且忍忍,娘娘都记着呢。” 说到底昨日是贵妃训斥了僖贵人。不过贵妃身份贵重,又养着大阿哥,皇上不好责罚贵妃,便只能拿赫舍里家的二姑娘出气了。 都传皇上心悦这位二姑娘,这才将她留下照顾太子,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经此一事,贵妃对二姑娘的忌惮或可全解了。 荣贵人叹口气,惠贵人恨恨道:“瞧她那一身肥肉,不过仗着年轻得宠,既然皇上转了性情,喜欢肥头大耳的,以后也用不着节食了。” 一句话差点让郝如月破功,忍笑忍得很辛苦呢。 第40章 收网 乾清宫,南书房,僖贵人一边给皇上磨墨,一边念叨:“心经不到三百字,哪里用得着抄写小半日。皇上,嫔妾看那赫舍里女官分明是心里有怨气,不想写。” 又朝皇上撒娇似的告状:“她不敬嫔妾是小,可她竟然把皇上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贵妃身份贵重,又养着大阿哥,她不敢招惹。惠贵人是大阿哥的生母,协理六宫诸事,虽然与她是平级,僖贵人也不太敢造次。 只赫舍里如月人微言轻像个软柿子,僖贵人当然要捏一捏出气。 看皇上的做法,大约也是这个意思,僖贵人自以为揣摩到了圣心,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从前都在传,说皇上中意赫舍里如月,当年为了立她为皇后,差点与太皇太后翻脸,还在帝后大婚那日撇下皇后,独自在御花园待了一夜。 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皇上果然只喜欢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赫舍里如月与皇上同岁,便是个天仙,那也是个老天仙了。 她这回就是要拿皇上的旧爱祭旗,敲打东西六宫,包括贵妃和惠贵人,看谁以后还敢得罪她。 康熙正在练字,写了十几个静字都没让身边这位住嘴:“一遍不想抄,多抄几遍就是。” 然而僖贵人还不满意,觉得抄经罚得太轻了:“皇上,抄经书怎么管用,依嫔妾看,就该将她赶出宫去。” “咔吧”毛笔折断,康熙蹙眉换一支继续写:“她走了谁来照顾太子?” 僖贵人就等这句话呢:“皇上,嫔妾愿意照顾太子,嫔妾从前在家中帮额娘看过弟弟,嫔妾会带孩子。” 一个静字写完,僖贵人将写好的字放在一边,听皇上问:“你额娘在李家当差,好像是安贵人胞弟的奶娘,对不对?” 听皇上提到自己娘家,僖贵人就心塞,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揪住抽了一耳光。 轻轻应了一声,终于闭上嘴。 她阿玛是包衣奴才,包衣的女儿也是奴才,无缘大选,只能走关系通过小选进宫。 进宫之后也要给主子当牛做马,献出自己为主子固宠或者沦为代孕工具。 万一侥幸诞下皇子,被去母留子也不是没可能。 进宫之前,主母便给碧桃和她做了分工,碧桃负责为安贵人固宠,而她则要替贵人生孩子。 她还年轻,不敢赌,更不想死,所以她拼了被安贵人打死,也要想办法自己爬上龙床。 安贵人生不出孩子,瞧别人生孩子眼气,使阴招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虽然安贵人嫌她嘴碎,明显更信任碧桃,可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想着胃里便是一阵反酸,捂嘴干呕了两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僖贵人的额娘是李府的奶娘,对怀孕这种事很在意。再加上分工之后,主母让人给她讲过怀孕的迹象。仔细一想,这个月的月事好像推迟了。 僖贵人心中欢喜,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见皇上命人去请太医,吓得赶紧说无碍。还说自己天生胃弱,最近贪嘴,吃了太多青橘贡果,可能把胃吃坏了,不必劳烦太医。 皇上也没坚持,放她回永和宫休息。僖贵人扶着秋桐的手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等回到屋中关好门,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秋桐。 秋桐大喜,又有些不解:“小主遇喜,为何不让传太医?” 僖贵人什么都没说,只拿眼扫了扫东偏殿。秋桐秒懂,小主是怕有孕的消息传出去,被对面那位给害了。 别人不知道对面那位的厉害,她们还能不知道吗,僖贵人小声说:“等过了三个月,我会求皇上将咱们挪出永和宫,去西六宫居住,离她远远的。” 秋桐也觉得这样最稳妥,便没敢声张,只拿了自己月事之物谎称是小主的。 僖贵人害喜有些严重,再加上总想一举得男,天天都要吃些酸物缓解。 内务府也是巴结得紧,今日送青橘,明日送葡萄柚。冬日水果金贵,南方进贡的就更金贵了。听说这些新鲜水果从前只给乾清宫、慈仁宫和慈宁宫送,连贵妃的承乾宫都没有。 僖贵人躲在西偏殿偷偷养胎,除了皇上,谁也不见,美滋滋等着三月后胎像稳固,飞上枝头变凤凰。 郝如月到底抄了两遍心经交差。时间一晃到了上元节,南边接连传来捷报,皇上却比从前更忙了,郝如月只得自己跑了一趟乾清宫将奶团子接回来。 安贵人被僖贵人牵制住了,僖贵人又被龙胎绊住了脚,后宫养娃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可以说是岁月静好了。 然而平静之中也有波澜。比如奶团子被皇上惯坏了,从小喷水龙变成大喷水龙。除了郝如月,慈仁宫上至太后下至端水宫女,都被太子赏过童子尿。 太后眼疾手快,只被尿呲湿了袖子,还笑呵呵说:“咱们保成就是厉害,尿都比别人呲得远。” 经常伺候在太子身边的乳母、保姆可就倒霉了,一天当中不知要换多少回衣裳。 没喂辅食之前还好,太子只喝人奶,人奶大部分都是水,童子尿并没有多少骚气。添加辅食之后,尿中蛋白质增加,便有了尿骚味。 再加上太子能吃能喝,一天下来别说乳母、保姆受不了,便是浣衣局都叫苦不迭。 饶是如此,也没人敢管太子。日子一长,太子习惯了,甚至还玩出了新花样。 每回呲尿射中人,被射中的那个人必须倒在地上装哭,太子才会满意。若那人不倒,太子就啊啊啊地指挥别人倒下,再不倒便要扔东西砸过去了。 有一回一个小太监倒下慢了,竟被太子扔过去的木匣子砸破了头,鲜血从额头一直流到眼角。这样都不敢走,还得按规矩倒在地上装哭,逗太子笑。 “太子在乾清宫也这样吗?”郝如月实在看不下去了。 乳母苦着脸点头:“太子在乾清宫从来不穿尿布,皇上都被太子呲过尿,射中倒地装哭还是梁大总管想出来的呢。” 郝如月:“……” 被送走的时候,奶团子不会膝肘爬行,送回来不但会爬,还能扶着东西走上两步。 又一回,他扶着郝如月的手站稳,正准备抬脚,忽然侧身将枪口对准了郝如月。 郝如月早有防备,并且不愿迁就,当即松开太子的手,一把抄起事先准备好的雨伞撑开。 太子失去重心倒在炕上,呲出去的尿被雨伞反弹回大半,浇了自己一头一脸,雨伞后居然还传出了笑声。 太子:“……” 太子抹了一把银盆似的小胖脸,将沾满尿液的小手放在鼻尖嗅了嗅,嫌弃地转过脸。然后小嘴一瘪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时门帘一掀,皇上大步走进来,问怎么了。太子看见阿玛好似看见了救星,嗷嗷哭着爬过去要阿玛抱。 康熙抱起儿子,这才发现他浑身都是尿,有些嫌弃,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问郝如月:“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子身上泼尿!” 郝如月收起雨伞,上前给皇上行礼:“回皇上的话,是太子自己。” 康熙:“……” 雨伞、太子尿湿的裤子,和满头满脸的尿,康熙大约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想说郝如月两句,她却比自己还振振有词:“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皇上大约不想在两年之后看见一个小恶霸。” 历史上的太子胤礽就是一个恶霸。 尽管他生来俊美,尽管他学识超群,文武双全,后世之人给他的评价却是自私冷漠、贪财好色、骄奢淫逸、残忍暴虐。 没有一个好词,说是恶霸都轻了。 人之初,性本善,世间很少有天生的坏种。 完美太子之所以沦为后世人口中的恶霸,郝如月认为,一方面是小时候康熙对他的溺爱。 总觉得龙子凤孙不能受委屈。 再加上胤礽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康熙对他难免多有迁就。 胤礽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所有人对自己好都是应该的,从而对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的汗阿玛,失去了敬畏之心。 另一方面是少年时期康熙对他拔苗助长似的的培养,说培养也行,说控制也行。 康熙对胤礽的控制欲非常强,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记录,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亲自过问。 甚至御驾亲征时,都坚持给胤礽写信,肉麻话说一大堆不算,还要叮嘱胤礽将穿过的旧衣服送几件过去,以慰藉老父亲对儿子的思念。 彼时胤礽正处于青春期,优秀而骄纵,属于看谁都不顺眼的阶段。狗路过都要给两巴掌,对肉麻老爹自然懒得理会。 因为儿子没有及时回信,康熙大为恼火,连着写了几封信斥责,甚至威胁。 郝如月也经历过被激素支配的青春期,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就像一辆没有刹车的大货车,到处横冲直撞,最烦被约束。 若有人敢像康熙对胤礽那样对自己,郝如月大约会跟对方同归于尽。 胤礽却没有,他只是把自己的青春期无限期拉长了,长到三十几岁的时候终于崩溃。 都说胤礽在第一次被废之前是遭了大阿哥的魇镇,才会出现行为失常,有些学者却认为那时候胤礽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这一世有她在,将父与子隔开,就是为了减少儿子被父亲溺爱的可能。 结果才过了一个假期,送出去的是天使宝宝,接回来却成了小恶霸,郝如月怎能不心焦。 便是拼着见罪于皇上,她今天也得把话说开。 第46节 什么恶霸,她说谁是恶霸?他堂堂天子,皇后也是贤良淑德,怎么可能生出一个恶霸。 康熙抱着大哭的太子,当场黑脸。 屋里服侍的吓坏了,呼啦啦跪了一地。 郝如月也跟着献出自己的膝盖,同时飞快打了个呵欠,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皇上,先皇后待人最是宽和,便是底下的人犯了错,也只按宫规处置,从未无缘无故苛待、羞辱过任何一个人。” 眼泪是挤出来的,可一说到先皇后,郝如月没怎样,这具身体先动了真感情,鼻头一酸,哽咽起来:“臣在家中是幺女,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平日阿玛额娘也是宠爱得紧。臣小时候调皮,总喜欢拿珠子砸湖心亭的锦鲤。姐姐便会教导臣,一草一木皆有灵性,被砸了都会疼,更何况是鱼呢。” “若姐姐还在……”郝如月丢出宜修的救命稻草便不肯说了,只是低头以帕拭泪。 谁还没个姐姐呢! 康熙见她跪了,还哭了,心里的气顿时消下去大半,再听她提起先皇后和儿时旧事,仅剩的那点子气也散了。 是呀,皇后对奴才们最是宽和,便要罚,也有理有据,令人心服口服,从不肯苛待任何一个人。 所以坤宁宫才能上下一心,风雨不透。 便是皇后薨了,坤宁宫的奴才们仍然愿意追随如月,与她一起,共同守护皇后的孩子。 厚德载物。厚德载物。他也是关心则乱,只顾着心疼幼子,却忘了为君者当以仁孝治天下。 太子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是嫡子,是大清未来的储君,多少人睁大眼睛看着呢,绝不能德行有亏。 于是黑着的脸阴转多云,在哄好太子之后多云转晴。 郝如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姐姐放心,我一定替你看好太子。 郝如月起身的时候,差点撞上奶团子脏兮兮的小脸。小脸上眼圈红红,鼻涕眼泪糊成一坨,小嘴瘪着,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要她抱。 郝如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半点要抱的意思都没有,听皇上教训太子:“欺负谁不好,偏欺负她。以后再欺负人,她就不要你了。” 奶团子好像听懂了,转头对皇上啊啊啊地说着什么,皇上耐心替奶团子翻译:“小姨,保成知错了。” “小……姨。”九个月的小宝宝奶声奶气喊小姨,郝如月一颗心都化了,再也忍不住伸手将脏兮兮的小家伙抱过来。 奶团子搂着郝如月的脖子,撅起小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郝如月则拎起他的袖子闻了闻,小声说臭,奶团子反应了一下,咯咯咯地笑起来。 自此,小恶霸再次变成天使宝宝,慈仁宫后殿众人免遭涂炭,浣衣局都跟着松了口气。 郝如月这边才消停下来,永和宫又闹腾起来了。起因是安贵人屋子里的小宫女泼水时不慎滑倒,将一整盆洗脚水全都泼在僖贵人住的暖阁门口了。 一盆水而已,本不值什么。偏僖贵人从前是给安贵人洗脚的宫女,泼什么水不好偏泼洗脚水,这把僖贵人气的,想安心养胎也不能够了。 僖贵人得宠,肚里又揣着“龙胎”,被安贵人抡圆了抽一巴掌,很快便还了回去。 耐心等到洗脚水结成冰,僖贵人便扶着秋桐的手出去看星星,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僖贵人喊肚子疼,秋桐扶她回屋,赶紧命人去传太医。 好巧不巧,当值的太医去了乾清宫,永和宫的人跪下磕头才将胡院政给请了过来。 胡院政一搭脉,便捋着胡须笑起来:“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了。” 僖贵人谢过胡院政,便让秋桐去乾清宫报喜。 皇上很快到了,问僖贵人怎会滑倒,僖贵人便哭着将安贵人那边小宫女泼洗脚水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最后卖惨:“皇上,嫔妾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与曾经的旧主住在一个院子里,凡事忍让,并不敢招惹她。安贵人却嫉妒嫔妾得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若不是这一次差点伤及龙胎,嫔妾绝不敢因为这点小事烦扰皇上。” 说完便嘤嘤嘤地哭起来。 这段时间皇上没有召幸僖贵人,僖贵人一心养胎,也没怎么出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身胖了足足两圈。 而衣裳还是原来的衣裳,哭的时候抬胳膊都费劲,腰上的赘肉随着哭泣的动作一颤一颤,康熙被腻得挪开了视线。 他也知道这样的身材好生养,可他真是喜欢不起来。 懒得听僖贵人嘤嘤嘤,康熙命人将安贵人叫到僖贵人面前训斥。安贵人全程谦卑,甚至还亲自给僖贵人赔礼道歉,却暗暗在死亡笔记上划掉了僖贵人的名字。 哪怕僖贵人主仆藏得再好,安贵人也猜出僖贵人大约是遇喜了。不然以僖贵人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在正得宠的时候老老实实缩在窝里。 皇上去过一次景阳宫之后,便没再去第二回 ,也没有找她问话,安贵人惶惶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本来她还想等一等,等僖贵人生下孩子再动手,毕竟对付襁褓中的婴儿,比对付成人容易多了。可让僖贵人这一闹,安贵人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掐死她。 听惠贵人讲完永和宫发生的事,郝如月声音淡淡:“僖贵人如此得宠,遇喜还不是早晚的事。” “延禧宫靠外,紧挨着太监宫女常走的甬道,非常吵。” 惠贵人并没接郝如月的话,而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语气酸涩:“当年我怀着大阿哥,快生的时候总是被吵醒,睡不好,便求皇上给我换一个清净点的住处,求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僖贵人遇喜才不过三个月,就因为小宫女的一盆洗脚水,皇上便答应等她月份再大些,让她搬去翊坤宫。” 皇上的寝宫是乾清宫,皇后的寝宫是坤宁宫,天为乾,地为坤,皇上是天,皇后是地。翊坤,顾名思义,有辅佐皇后的意思。 辅佐皇后,便是协理六宫,正是惠贵人现在做的事,难怪她心中不平。 专房之宠,坐火箭晋升,不问是非的偏爱和一个孩子。别说僖贵人曾经的旧主安贵人,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惠贵人都酸起来了。 郝如月真心觉得皇上下的血本有点大,安贵人也是真能忍。 谁知洗脚水事件之后,安贵人也就忍了七八天。在一个黄昏,夕颜跑进来禀报:“姑娘,僖贵人的孩子没了!” 郝如月一惊,示意保姆将太子抱到里间去,这才问出声:“大人呢?” 夕颜摇摇头:“这个不知。外面都在传孩子掉了,没说僖贵人怎样。” 是了,这里是皇宫,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是龙胎,是皇上的孩子,而不是孕育龙胎的那个女人。 龙胎没了是大事,那个女人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龙胎掉了便可定罪,郝如月没有再问。弄掉一个豌豆大小的龙胎比直接杀了僖贵人的罪名都大,接下来只等乾清宫那边的消息吧。 翌日才用过早膳,惠贵人便到了,进屋就神秘兮兮地对郝如月说:“抓到了!还真是她!” 皇上布下好大一个局,一面等南边的捷报,一面与安贵人比耐心。郝如月猜这时候安贵人娘家的父兄应该都被皇上换下来了,便是处置了她,也不会对南边的战事产生多少影响。 毕竟吴三桂曾经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确实挺吓人。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的是心爱的姑娘。听说安贵人在家中也是掌珠,不做好万全的准备,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收网。 可这些都是郝如月的猜测,她并不打算与惠贵人分享,于是明知故问:“出了什么事?” 惠贵人便把僖贵人昨日落胎之事又讲了一遍,惠贵人协理六宫,知道的自然比郝如月的情报人员多多了。 僖贵人差点滑倒受了惊吓,胡院政给开了保胎的方子,僖贵人喝了几日保胎药无事。谁知昨日的保胎药被人动了手脚,喝下当时没事,半夜才闹起来。 这一闹龙胎没了不说,还见了大红,人差点跟着去了。 见郝如月把狐狸眼都瞪圆了,惠贵人这才笑着揭开谜底:“动手的人正是僖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而这个小宫女与安贵人的心腹宫女碧桃是表姐妹。” 按照她们之前的猜测,安贵人和敬贵人蛰伏后宫多年,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都没被发现,作案手法必然相当隐蔽。 便是如今敬贵人成了敬答应被无限期囚禁,安贵人孤掌难鸣,以她之前的经验,当不至于做得如此明显,这么快便被人查到了碧桃。 除非…… 果然惠贵人接着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安贵人不可能这样傻?” 不等郝如月回答,惠贵人又道:“她当然不傻。她让人给保胎药里加的那一味药与胡院政所开的其中一味药材是姊妹花,外形非常相似,气味也相似,就连被倒掉的药渣都很像,药效却是大相径庭。一个保胎,一个滑胎。” 是啊,她再聪明也终究是猎物,哪里逃得出皇上布下的天罗地网,郝如月心道。 惠贵人停顿片刻,再开口酸溜溜的:“这回皇上是动了真怒,把胡院政和太医院里几位国手全都传了来,让几人将僖贵人所有入口之物细细查验一遍。不能只用眼睛看,还要用鼻子闻,用嘴尝,这才将那味药品出来。” 这些年夭折了那么多孩子,有孕滑胎的也不在少数,天知道有多少小生命折在了这样一味药上。 若不是皇上宠爱僖贵人,见她出事雷霆震怒,几乎将整个太医院搬来查验,这一回恐怕又会如从前那般不了了之。 若不是僖贵人见了大红,命都要没了,还能靠在皇上怀中一口咬定是安贵人害她,字字血声声泪地求皇上调查对面,也很难追查到安贵人身上。 皇上对僖贵人的宠爱,和僖贵人对安贵人的了解,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少了一个都无法对号入座。 “僖贵人现在怎么样了?”郝如月问。 惠贵人叹口气:“命是保住了,可伤了胞宫,今后再难生养。” 郝如月也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药膳空间里倒是有药可医,奈何价值不菲,现阶段她买不起。 便是买得起,药膳空间里一种功效的灵药只有一样,以后说不定会用到,她才不想浪费在僖贵人身上。 第41章 了局 慈宁宫,胡院政照例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一切都好。太皇太后收起自己的手腕问:“皇上那边的差事都办妥当了?” 胡院政点头:“都妥当了,后宫从此安稳,太医院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了。” 皇上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夭折,太医一个跟着一个陪葬,皇上死了七个孩子,太医院就死了四个太医。这些年民间医馆遍地开花,太医院却招不上人来。 胡院政自己也是如履薄冰,如今终于分明了。 胡院政走后没多久,皇上便来了,太皇太后又问皇上:“安贵人那毒妇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声音淡淡:“李家于社稷曾有大功,朕不会杀她,便将她降为答应,与敬答应一起囚在景阳宫吧。” 太皇太后叹气:“我听说敬答应疯了。” 自从皇上去过那一次,敬答应的精神便不大正常。昨日有人来报说敬答应疯了,整天在景阳宫大喊大叫,一会儿说有人要索她的命,一会儿又说她犯了大错,请皇上赐死她一人,饶过王家满门。 皇上不以为意,只说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便转移了话题。 从慈宁宫出来,皇上照例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问了皇上的身体,叮嘱皇上注意休息,然后道:“太子扶着炕桌已经能走路了,还学会了叫皇玛姆。皇上有日子没过来了,快去看看吧。” 皇上这才起身往后殿去。 等皇上走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不解地问:“太后怎么不问问安贵人的事?” 僖贵人滑胎,安贵人被降为答应,与敬答应一同囚禁,宫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是安贵人害了僖贵人的,还有说是僖贵人滑胎,皇上迁怒安贵人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闻言收起笑容:“皇上不曾提起,说明这事我不需要知道,你们也不许好奇。谁要是跑出去乱打听,惹出祸事,我也保不得你们!” 众人齐齐屏气敛容,太后上一次这样教训她们,还是在董鄂皇贵妃病逝那会儿。 家丑不可外扬,安贵人和敬贵人做下的恶事,康熙宁可一人抗下,让众人以为是他命硬,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后宫竟然乱成这样,从而质疑他的能力。 毕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以这回不光安答应和敬答应被囚禁了,就连僖贵人这个工具人都一同被禁足在永和宫。 第47节 南边虽有捷报,战事依然胶着,与此同时在京城闹事的“朱三太子”还没抓到。前朝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后宫又乱成这样,康熙只觉身心俱疲。 才走到后院,便听见了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他摆摆手没让通传,站在院子里静静听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这才迈步进屋。 熟悉的大炕上摆着熟悉的炕桌,太子扶着炕桌站在大炕上,如月含笑坐在太子身边给他递沙包,太子接过沙包就往地上扔。 炕对面的地上铺着毡毯,柔软的毯子上站着一排宫女太监,有人接住沙包说一句吉祥话,有人没接住沙包夸一句太子真厉害,还有人被沙包砸中假装倒地,逗太子大笑。 细看沙包都是单色的,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看上去喜庆又热闹。 如月拿起一只沙包递给太子,忽然问:“这是什么颜色?” 太子看一眼,用不怎么清晰的口齿说:“湖绿。” 如月朝他比出大拇指,太子便迫不及待地抓起沙包朝那排宫女太监砸去。有个小宫女接住沙包,笑嘻嘻说了一声:“阿哥吉祥!” 太子煞有介事一摆手:“赏!” 立刻有保姆拿来几枚铜钱给了那个小宫女,小宫女接过赏赐,又说了一声:“谢阿哥赏!” 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太监被沙包砸中倒地,还假装“哎呦”了一声,逗得太子拍手笑。 倒地的小太监才要站起来,余光瞄见站在门口的皇上,顿时就跪了。玩得正欢的众人这才发现皇上来了,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都没人理。 也不怪他们没留意,自打皇上有了新欢,自打新欢僖贵人怀上龙胎,皇上的心一直都在永和宫,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太子了。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太子却并不介怀,扶着炕桌看见皇上,便“啊”地笑起来,迈开小短腿朝皇上扑过去。被皇上一把抱住,顺势举了一个高高,又举了一个高高,太子咯咯咯的笑声再次填满暖阁,也填满了众人空落落的心。 太子就是太子,虽然还未正式册封,到底没人能取代。 连着举了几次高高,皇上这才将太子重新抱在怀里。太子还不满足,挥舞着小胖胳膊还想再飞一次,皇上掂了掂他说:“你再胖些,一次也举不动了。” 众人这才找到机会给皇上行礼,皇上让他们不要拘束,继续陪太子玩耍。 太子从四五个月开始添加辅食,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强健,如今十个月大,每天除了固定的母乳,还要定时吃肉糜粥、鸡蛋黄、蔬菜泥和水果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难产儿了。 便是与顺利出生,虎头虎脑的大阿哥站在一处,也看不出瘦来。太后直夸郝如月会养孩子,太皇太后看郝如月也顺眼多了,过年时还破天荒额外给了赏赐。 太子好像听懂了皇上的话,搂着皇上的脖子撒娇。皇上笑着又举了几回,太子这才罢休,咯咯笑着重返战场,让皇上看他丢沙包。 又一个小太监“中弹”倒下,模样滑稽,太子转头看皇上,皇上也学郝如月的样子,朝太子比出大拇指。 太子笑眯眯接过郝如月递过去的沙包,不等她问,便准确说出了手里沙包的颜色。等皇上又比出大拇指,才将沙包扔出去。 太子玩累了,郝如月命人将毡毯和沙包撤下,吩咐乳母把太子抱回里间哄睡。 太子很快睡着,郝如月去里间看了又出来,见皇上还在,且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只得让人给皇上换茶水。 茶水换好,估摸着皇上有话要对赫舍里家二姑娘说,梁九功便带人退下了。乾清宫的人都走了,芍药也不敢再留,知趣地跟着退了出去。 屋中方才沸反盈天,如今落针可闻,郝如月与皇上隔着炕桌一站一坐,不看彼此,也不说话,很有一种决战紫禁之巅的诡异既视感。 高手过招往往一击毙命,所以谁都不肯先出手,耐心等对方先动露出破绽。 “僖贵人的事……你都听说了?”还是皇上最先打破僵局。 深宫似海,帝心难测,皇上为达目的连龙胎都能舍,还有什么豁不出去,郝如月只觉齿寒。 理性讨论,皇上给出的方案和结果都是最优的,既能铲除安贵人和敬贵人这样的毒妇,又能稳住前朝和战局,还能将家丑一并盖了。 关于僖贵人,郝如月也并不觉得她冤枉。即便她曾经在永和宫只是个洗脚宫女,没有掺和到安贵人所做的那些恶事中去,可看她失子之后的表现也不难猜出,她一定知道什么。 而且还不少。 不是帮凶,也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存在。 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便是龙胎。 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小生命,还是皇上的亲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怎么忍心拿自己的孩子当诱饵! 皇上这样做,与穿越前她家里的那些亲戚有什么分别! 当初皇上扶植僖贵人,郝如月只以为皇上打算让安贵人与僖贵人撕破脸,狗咬狗,从而撕开安贵人罪行的冰山一角。 后来僖贵人怀孕,郝如月以为皇上会等一等,等僖贵人产子再行动,谁知皇上还是眼睁睁看着安贵人害了僖贵人的孩子。 大约是养了太子之后心变软了,明知皇上给出的是最优解,郝如月却对做法并不认可,甚至有些害怕。 今日见皇上主动提起,郝如月也没有心情八卦,只想淡淡应一声“听说了”将话题终结掉,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皇上又失一子,节哀顺变。” 康熙就知道她想偏了:“僖贵人并未侍寝。” 郝如月瞬间抬眸,与皇上四目相对,听他说:“宫里的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有些还是准的,就比如朕偏爱腰细的女子。” 被皇上这样盯着,郝如月下意识瞄了一眼原主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心里安慰自己,腰细怎么了,在这个传言中,腰细前面还有一个年龄偏小呢。 然后听皇上又道:“也只是有些准罢了,什么年龄偏小就是胡扯。” 郝如月:“……” 郝如月一时没接上话,好在皇上没有纠缠,及时转移了话题:“僖贵人酒量不行,喝两杯便醉了。” 变相解释了僖贵人为什么没有侍寝,却总以为自己爬床成功的原因。 竟然是被灌醉了。 至于月事推迟、孕吐等一些列假孕迹象,根本不必问了,肯定是胡院政的手笔。 难怪僖贵人派人去请太医,当值的太医都不在,居然将胡院政请了去,之后安胎也一直是胡太医负责,从未假手他人。 郝如月还记得惠贵人对她说起此事时,话里话外酸劲儿十足:“胡院政老迈,这些年只给皇上和太皇太后看诊,别说我们这些庶妃,便是先皇后都没有这个待遇。真没想到,皇上竟然偏爱僖贵人至此,也难怪人家看不上这个看不惯那个了。” 原来胡院政也是局中人。 剧中反派一般有两种死因,一种是话多,一种是知道太多。郝如月并不想知道那么多,这会儿听了满耳朵,心中越发惶恐:“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臣这些?” 皇上似乎怔了一下:“朕以为你想知道。” “臣一心都在太子身上,并不敢打探后宫秘辛。”好奇害死猫,郝如月还真不敢好奇,现在更是恨不得重金求一双什么都没听过的耳朵。 皇上哼笑:“朕以为你该知道。” “想”这么快就变成了“该”,郝如月心说左右都是皇上您的道理,您高兴就好,于是淡淡应了一声是。 眼看到了饭点,梁九功以为皇上这时候过来,多半要在慈仁宫用点心和水果,便吩咐人告诉御膳房,将皇上的午膳挪到慈仁宫来。 结果午膳才挪过来,皇上却要走:“去承乾宫。” 这段日子忙着前朝还要兼顾后宫,有很长时间没去承乾宫看大阿哥了。大阿哥随了亲额娘生得珠圆玉润,贵妃也是个会养孩子的,不要把大阿哥喂成个球才好。 等到了承乾宫,看见早已胖成球的大阿哥,皇上一脸苦笑,与贵妃打趣:“朕瞧着你与大阿哥,竟不知承乾宫的膳食到底如何了。” 贵妃仍旧如从前那般瘦弱,甚至好像比住在慈宁宫时还要更苗条一些。 大阿哥却足足胖了三圈,从侧面看只能看见红苹果似的脸蛋,连鼻尖都看不见了。 因为养着大阿哥,再加上贵妃位份较高,承乾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时贵妃和大阿哥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在做,所以皇上才有此一说。 贵妃闻言红了脸,平时皇上过来只是看大阿哥,与她说话也都跟大阿哥有关。皇上问得官方,她也答得官方,很少有轻松玩笑的时候。 “大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臣妾便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贵妃想起小时候的事,含笑说:“从前额娘带臣妾到宫里给太后姑母请安,那时候太后姑母说皇上饭量渐长却吃不胖,臣妾便以为大阿哥也是如此,没想到吃成了一个小胖墩。” 皇上记不得了:“还有这样的事?” 想起太子,又自顾自地道:“大阿哥更像惠贵人,还是太子像朕。” 贵妃立刻听出玄机:“皇上这是刚从慈仁宫给太后请安回来?” 皇上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慈仁宫后殿缝了很多沙包,你空了带大阿哥过去玩,一来给大阿哥消消食,二来两个孩子也有个伴儿。” 毕竟满后宫里只有两个小皇子。 其实贵妃经常带着大阿哥到慈仁宫去给太后请安,请安之后必定要去后殿串门。 太子玩的那些彩色沙包承乾宫也有,大阿哥也会玩,只是皇上这阵子忙着宠爱僖贵人和她肚子里的龙胎,并没关注,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如今僖贵人滑了胎,皇上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思及此,贵妃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勉强了,只应了一声是,便没接上话茬。 都说皇上心悦赫舍里女官,若皇上的新宠是她,贵妃心里可能还好受些。可皇上偏偏要抬举一个洗脚婢,就让贵妃有些无语了。 贵妃心里别扭着不肯接话,皇上自然感受到了,坐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邢嬷嬷担忧地看向贵妃:“娘娘,皇上难得过来,您怎么也不留一留?” 贵妃冷脸:“嬷嬷想让我怎样留,像僖贵人那样又是扯头发又是扯腰带?” 非得那样的话,她宁愿一辈子不得宠。 僖贵人本来也不是小产,更没有见大红,而是在月事刚来的时候喝下一碗浓浓的堕胎药,导致出血量比平时大很多,看起来吓人罢了。 养了一个月便能出门走动了。踏出永和宫门的第一站不是去各处请安,而是直奔景阳宫报仇。 她本来一枝独秀,宠冠六宫,位份噌噌涨,很快便怀上了龙胎。皇上答应她等龙胎坐稳便将她挪出永和宫,升为一宫主位,独居翊坤宫,还承诺给她的娘家抬旗之荣。 而这一切,都被安答应给毁了。 自打她滑了胎,被胡院政盖章再也无法生养,一个月过去,别说宠爱,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她完了,这辈子全完了,都是拜安答应这个毒妇所赐。她不敢说皇上薄情,便将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景阳宫。 只一天时间,安答应便被打得遍体鳞伤,精神崩溃。 僖贵人打完安答应,转头看敬答应也不顺眼,又让人把敬答应给打了一顿。 第一次是肉体折磨,第二次便是精神折磨了,僖贵人给安答应带来了祖母病逝的消息,冷笑着说:“可怜老人家才过完六十大寿,便听说姐姐犯下大错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当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僖贵人满意地看着安答应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绝望,继续补刀:“第二天老人家带病进宫,在太皇太后面前长跪不起,只求太皇太后出面求求皇上,饶姐姐一条性命。” 然后又看着安答应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变成期盼,僖贵人唇角勾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太皇太后说姐姐犯下的错任谁也求不得情,皇上没有株连李家满门,都是法外开恩了。” 安答应闻言瘫倒在地,然而僖贵人的坏消息还没说完:“老人家为着姐姐的事带病奔波,被拒之后又怕又恼,竟然在昨儿个病重咽气了。” 安答应痛哭起来,扑上去要抓僖贵人,早被冷宫侍卫一脚踢开,听僖贵人笑眯眯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姐姐的祖母没了,阿玛也因为在南边贪墨军饷被治了罪。两个兄长受到牵连,额娘跟着病倒了,此时一家老小整整齐齐正往宁古塔走着呢!” 安答应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僖贵人说够了李家的事,又跑到敬答应跟前说起了王家事:“王家本来就是李家的狗腿,李家出了事,王家自然跑不了。这不,李家被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王家也跟着去了!” 敬答应的反应明显没有安答应大,她闻言只是流下两行眼泪,而后抬眸看向僖贵人:“贵人从前不过是个给人洗脚的奴婢,一家子都在李家当差,李家遭了难,贵人的娘家想必不会好过。” 僖贵人盯着敬答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恐怕要让姐姐失望了,皇上免了我娘家人的流放,都送去皇庄享福了。” “皇庄算什么好地方,妹妹为何不求了皇上,将你娘家人弄进内务府,那才是真正的体面。”敬答应脏兮兮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笑纹。 正是这抹笑纹狠狠刺激到了僖贵人,她若能见到皇上,她的娘家人也不会被扔到田庄去。 第48节 所以等僖贵人第三次来,安答应和敬答应双双暴毙了。 也不知二人生前与僖贵人说了什么,从景阳宫出来,僖贵人自己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了,嘴里喊着“皇上您好狠的心”被人送去了景阳宫独居,没过多久便一个脖子吊死了。 僖贵人生前风光,死后也是极尽哀荣,以嫔位下葬,全家抬旗。娘家人管着几处皇庄,虽然没有入仕,一辈子也算吃穿不愁。 逝者已矣,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活着的人总要继续。 后宫一下少了三个贵人,得赶紧找人填补上。 宫里没有皇后,便由太后做主从有生育的常在里面挑了两个好的晋封为贵人。 因两人都出身汉军旗,即便晋封贵人也没有封号,只在贵人面前加了姓氏作为区分,一个董贵人,一个张贵人。 太后主持完这一桩事便病了,太皇太后也不愿再管后宫,便将皇上叫到跟前,重提册立继后之事:“贵妃入宫晚些,可以让惠贵人和荣贵人从旁协助。” 当年若不是为了利用索尼牵制鳌拜的势力,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本该钮祜禄氏做皇后。依着慈和皇太后,也就是皇上亲额娘的意思,该是她的娘家侄女佟佳氏做皇后。 如今皇后赫舍里氏薨了快一年时间,接班人钮祜禄氏“病死”,轮也该轮到佟佳氏做皇后了。 且佟佳氏出身名门,端庄贤淑,还会养孩子,把大阿哥养得很壮实。太皇太后非常看好,认为可堪为后。 皇上闻言不为所动,问就延续之前所说,等太子再大些,具体几岁算大没有界定。太皇太后有些生气:“我知道皇上属意谁,她也确实是个好的,可好事不能让一家全占了。” 仁孝皇后薨了快一年,她的妹妹照看太子也快满一年了,将难产瘦弱的太子养得健壮结实。 最最难得的是,太子并没有被宠坏,小小的人儿便懂得孝敬长辈,友爱兄弟,不会轻易作践奴才。 只友爱兄弟和不作践人这一块,就把贵妃养的大阿哥甩出好几条街。 有一次太子和大阿哥一起来慈宁宫请安,太子怀中抱着一只据说用百纳布缝成的大布球,花花绿绿看起来很鲜亮。 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亮的玩意儿,大阿哥一看就很喜欢那布球,问也不问便跑去抢太子的。 太子当时还没学会走路,抱着布球躲在保姆怀中。大阿哥够不到布球,顿时发起脾气,任谁劝都劝不好,抡起小拳头就去打抱着太子的那个保姆。 大阿哥生得壮实,力气也大,再加上发了狠,竟然将保姆打得到处跑。 贵妃身边的老嬷嬷去拉,也被大阿哥一把推开,扭伤了腰。 屋里乱成一团。 这时太子忽然松开了手,将布球丢给大阿哥,嘴里喊着:“给你!不打!” 大阿哥得了布球,这才收起眼泪和怒火。 太皇太后抱过太子,温声问他:“你也喜欢布球是不是?” 太子点头,太皇太后又问:“那为什么要把布球让给哥哥?” 太子就用他的十级婴语叽里呱啦地解释起来,太皇太后硬是一个词都没听懂,还是赫舍里如月在旁边帮忙引导:“融三岁能……” 太子这才想起正确的发音:“让梨。” 大约贵妃也给大阿哥讲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大阿哥听见这一句便将整段都背了出来。 太皇太后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贵妃微微蹙眉,教训大阿哥:“保清,你是哥哥,怎么能抢弟弟的东西?” 大阿哥便不言语了,赫舍里如月却朝太子比出一个大拇指,笑着教太子说话:“哥哥真聪明,会背三字经。” 太子便有样学样,也朝大阿哥比出大拇指,不过他还不会说整句,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聪明!” 大阿哥抱着球红了脸,过了一小会儿趁人不注意,将布球还给了太子,还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教太子背那段三字经。 等众人准备告退的时候,赫舍里如月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个百纳布球,让太子送给了大阿哥,并与大阿哥约定以后一起玩球,兄弟俩这才欢欢喜喜分开。 若不是赫舍里家曾经出过一位皇后,仁孝皇后还生了太子,如今她们的亲叔叔又是内阁大学士中的第一人,太皇太后也许会随了皇上的心意。 皇上多半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一拖再拖不肯立继后。 果然皇上还是不接话,只退了一步说:“封佟佳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惠贵人为惠嫔,荣贵人为荣嫔,协助皇贵妃。” 后宫有了做主的,太皇太后拉直唇角,没再讨嫌逼迫皇上。 仁孝皇后在时,后宫只有一个主位娘娘,如今一下冒出三个,宫里立刻沸腾了。 第42章 初尝 圣旨颁下,惠嫔和荣嫔开始收拾东西,从偏殿搬到主殿,正式成为一宫主位。 与此同时,承乾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说好的皇后之位呢,为什么只封了皇贵妃? 皇贵妃接旨之后,邢嬷嬷便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温声开解:“娘娘还年轻,日后对皇上多上点心,再生个小皇子出来,皇后之位早晚是娘娘的。” 赫舍里家出过一位皇后,不可能再出第二位。钮祜禄家送进宫的姑娘不争气,其他嫡女年纪都不合适,短时间内很难再送人进宫。 放眼望去,上三旗够格成为继后的,只有皇贵妃一人。 “眼下只是颁了圣旨,册封仪式恐怕要过了仁孝皇后的祭日才能办,约摸就在秋冬,或者明年开春。娘娘这段时间若能怀上龙胎,等到正式册封时也许就是皇后了。”邢嬷嬷劝完还不忘鼓励一下。 皇贵妃哪里都好,就是对皇上不够上心。别的庶妃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盼着被皇上召幸,皇贵妃倒好,衣着首饰都素净得不行,皇上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算,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养孩子了。 偏偏养的还是别人的孩子。 皇贵妃倒是坦然,看着熟睡中的大阿哥,淡声说:“皇上的心不在我这里,又何必强求。” 邢嬷嬷急死:“娘娘,皇上的心搁在前朝呐,后宫里的女人有宠有儿子就够了。” 怪只怪老爷与夫人数十年夫妻恩爱,让娘娘将情爱看得比什么都重。 宫里不比家中,家中老爷愿意宠谁便宠谁,在宫里皇上要用后宫平衡前朝,并不能事事随心。 能得到圣心最好,得不到也不耽误升位分、生孩子,看惠嫔和荣嫔就知道了。 赫舍里家的盛心庵去年才拆,可他们家的二姑娘又得到了什么,连个名分都没有。说是御前女官,其实与太子身边的保姆无异。 贵妃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拍着大阿哥的手一顿,眼圈都红了:“嬷嬷,你知道我第一次侍寝的时候,皇上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会嫁给皇上表哥,每一次进宫她都会偷偷打量。皇上生得龙章凤姿,如青竹松柏,她心中欢喜。 可当她如愿被抬进宫,满心欢喜地与心爱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紧张地等着他行周公之礼。行礼之前,男人忽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在朕心里,永远当你是妹妹。”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小声地哭了出来,眼泪滑落的瞬间,分不清是身更疼还是心更疼。 之后眼泪仿佛决堤,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皇上叹气,并没尽兴便让人将她抬了出去。 此后,她再未侍寝。 邢嬷嬷听完并不觉得有什么:“娘娘是皇上的表妹,在皇上心里自是不同的,娘娘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哭?” 话不投机半句多,皇贵妃摆摆手,让邢嬷嬷也退下了。 等到屋中无人,皇贵妃才喃喃自语:“皇上把我当妹妹,我便只当他是哥哥吧。” 皇贵妃并不知道,就是今日这一份觉悟,让她活到了七十岁,一生荣华富贵,并没像历史上那样难产而死,早早收队。 皇贵妃有这份觉悟,被邢嬷嬷奉为正面典型的荣嫔却没有,她在接旨当日又惊又喜,竟至难产,好好的一个小阿哥生下来就没了。 处置了安答应和敬答应之后,皇上便将之前夭折的七个孩子全都算在了这两个毒妇头上。人死之后一张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留给野狗当午餐。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大阿哥平安养到三岁,太子也快两岁了,皇五女安然降生,□□嫔生下的小阿哥还是夭折了。 昨日去钟粹宫看荣嫔,她还挺着孕肚笑吟吟地说这个孩子很乖,不闹人,生下来定是个安静从容的。 如今这个乖巧的孩子正躺在一具小棺椁里,身上盖着白布,康熙想伸手揭开看一眼,却被梁九功拦了:“皇上,就让小阿哥安静地走吧。” 到底没看见那孩子的容貌。 耳边是荣嫔压抑的哭声,整个钟粹宫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康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阴云的,走出来之后便被明媚的春光刺了眼,堵了心,不知不觉走到了慈仁宫后殿。 大约是想太子了,大约只有乖巧的保成才能抚慰他的丧子之痛。 “皇上今日可有政务要忙?”走进熟悉的暖阁,坐在熟悉的大炕上,迎接他的并不是乖巧的保成,而是如月。 钟粹宫才死了人,而他才从那片阴云里走出来,身上带着死者的阴气和活人的悲痛。小孩子眼睛最干净,见不得这些。 也不吉利。 如月话说得委婉,其实是在赶人吧。这时候他确实不应该跑来找保成求安慰,万一吓着他就糟了。 可偌大的皇宫,他又能找谁求安慰呢,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太后身体一直不好,大阿哥也还小…… 那些庶妃么,她们都没有心,一个个只想争宠生儿子,让人烦不胜烦。 想着头更疼了,好像谁都不合适,他就应该一个人回乾清宫关起门来自己给自己舔伤口。 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 康熙撑着炕沿站起身,眼前有一瞬发黑,嘴上却道:“是,朕还有政务要忙,先回去了。” 眼前男人一张俊脸白到吓人,往日漂亮深沉的丹凤眼中爬满血丝,薄薄的唇紧抿着,逐渐失去血色。 尽管知道荣嫔这一胎多半保不住,郝如月还是从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材送给她。 只是听惠嫔说,自打出了僖贵人滑胎之事,荣嫔对这一胎格外仔细,别人送的吃食都不肯用,更不要说药材了。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可当噩耗传来的时候,郝如月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她安慰自己就是经历得少。皇上就不一样了,皇上之前已经失了七八个孩子,荣嫔这一胎夭折,皇上固然伤心,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可当皇上走进院子,郝如月便察觉出了不对,看皇上脸上的表情与仁孝皇后薨逝那日一般无二。 后世不管有多少非议,说他早年英明晚年昏聩者有,说康熙康熙吃糠喝稀者有,却谁也无法否认,康熙皇帝是一个好父亲。 只这一点,便让郝如月软了心肠,在皇上进屋之前就吩咐下去:“中午不用点心和水果了,让御膳房弄点下酒菜过来,再搬两坛子皇上爱喝的好酒。”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郝如月的亲身经历却是一醉解千愁。 当年骤然得知父母兄嫂车祸离世,她身在异国才躲过一劫,也曾发了个疯似的买机票想回去。哪怕被二叔、三叔他们害死,到地下与家人团聚,也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 很庆幸那天所有机票全部售罄。 到了晚上,她还是一直哭一直哭,根本睡不着,翻找冰箱意外找到几瓶啤酒。 在那之前,不管是家里的宴会还是别人家的宴会,她都没喝过一滴酒,从来只喝果汁或牛奶。 于是几瓶啤酒喝到烂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经过充足的睡眠,被冲昏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这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复仇计划。 也是那一次之后,她爱上的喝酒。 被欧美同学欺负的时候喝酒,之后用成绩打脸,被华尔街白人老板压榨的时候喝酒,酒醒带着手头的大客户果断跳槽,职位再上新台阶。 第49节 回国之后,更是凭借自己过人的能力和酒量,很快从一个普通销售晋升集团执行总裁,扛下七成业绩,让二叔、三叔他们恨得牙根麻,却不敢轻易动她。 如果不是意外穿越,爷爷、二叔、三叔和小姑恐怕早就去地下向她的父母兄嫂赔罪去了。 这一晃神的功夫,皇上快走到门口了,郝如月追出去:“皇上若不忙,留下用午膳吧。” 皇上还没说话,梁九功麻利接过话头:“皇上,今日奏折不多。” 近一段时间,整个皇宫就属梁九功过得最魔幻。 最开始是僖答应。都说僖答应爬床成功,麻雀变凤凰,只有梁九功知道僖答应夜夜醉酒,根本没上过龙床。 就是这样一个压根儿没上过龙床的小主,某日被胡院政诊出有孕,梁九功几乎以为她给皇上戴了绿帽子,结果皇上含笑认下了。 僖答应变成僖贵人,差一点脚踩西瓜皮变成僖嫔。就在这时,僖贵人滑了胎,然后查出是安贵人所为。 紧接着安答应和敬答应没了,僖贵人也没了,永和宫团灭。 原来在永和宫服侍的,碧桃被慎刑司带走,再没出来,其他所有太监宫女杖杀。 荣嫔肚里的小阿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夭折的,落地就没了。 之前一切都好,昨儿个皇上过去,荣嫔还夸孩子乖巧来着。 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自责,后悔在小阿哥出生前造了杀业,冲撞胎神,将小阿哥一并带走了。 从钟粹宫出来,皇上没像从前若干次那样回乾清宫,也没传轿撵,一路步行来了慈仁宫,没去前殿,直奔后殿。 梁九功猜出皇上大约想见太子,抱一抱太子也许能减轻丧子之痛。 他很想提醒皇上换一套衣裳再照照镜子,以免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吓着太子。 太子虚岁还不到两岁,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吓着了也不是玩的。 可走了一路,到底没敢说。 幸好太子这个时辰在睡觉,皇上被赫舍里女官挡在了门外。梁九功想没有太子,有赫舍里女官也是一样的,这时候恐怕只有心上的人才能宽慰皇上一二。 谁知赫舍里女官张口就赶人,可芍药刚刚为什么找他张罗酒菜? 皇上被人拒之门外也不生气,起身便走,才走到门口,又被追回。 这一出一出又一出的,梁九功觉得自己都快魔障了。 皇上果然是不想走的,他一说今日奏折少,掉头便往回走。 进到屋中,脱鞋上炕。 御膳房也很给力,大约知道荣嫔的小阿哥夭折了,皇上心里难受,酒菜都比平时上得快。 等酒菜上齐,梁九功朝芍药使了个眼色,带上各自的人退下。 郝如月坐在炕沿上给皇上倒酒,看着皇上一口气连喝三碗,要举起第四碗的时候被她按住了:“皇上若想独饮,不如回乾清宫去。” 康熙最爱她娇憨的模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饮下了碗中酒,这才松开。 亲自给两只酒碗里倒酒,边倒边问:“你想与朕对饮,可有酒量?” 换做穿越前的她,白酒论斤喝,黄酒论坛喝,啤酒当水喝,千杯不醉。可这具身体是原主的,郝如月心里没底:“臣没喝过酒,不知滋味,大不了与皇上一醉方休。” 皇上挑眉:“一醉方休?” 郝如月:酒桌上的话,何必较真? 话可以不用当真,酒却是真的。素三彩酒壶里倒出纯白半透明的八珍酒,落于配套的酒碗中。没错,是碗不是杯。 趁着皇上倒酒的功夫,郝如月先吃了几口热菜垫肚,有量没量等会儿就知道了。 碰碗,对饮,一碗酒下肚,郝如月没啥感觉。八珍酒是蒙古进贡的,口感很像酸奶口味的鸡尾酒。 又连喝三碗,郝如月吩咐上酒时,脸不红心不跳,皇上都夸她好酒量。 郝如月喝惯了高度白酒,比如五十三度的茅台和五十二度的五粮液,喝鸡尾酒就像喝水,唯一的缺点就是量大尿频。 可能见她酒量好,也可能是懒得出恭,皇上命人换掉八珍酒,直接上高度烧酒。 御酒当中度数最高者便是烧酒,烧酒类似现代的白酒。郝如月与皇上对饮一杯,发现度数也不是很高,入口绵软。 古代没有酒精,白酒都是纯粮食酿造,醉酒也不会头疼。 郝如月试过这具身体,酒量也是女中豪杰型的,完全不输穿越前的她。 一壶烧酒喝完,皇上俊脸都有些泛红了,与俊脸一起泛红的,还有眼圈:“荣嫔的孩子没了,朕昨日还去看过她,一切安好。” 酒是打开话匣子的金钥匙,之所以说一醉解千愁,便是因为饮酒之后人都爱说话。把委屈和难过说出来,虽然解决不了问题,心里会好受很多。 郝如月也不接话,只默默给两人倒酒,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听皇上发牢骚。从先帝病逝,讲到生母病逝,再讲到承祜、仁孝皇后离开……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了很长一串逝去亲人的名单:“汗阿玛染上天花薨了,朕却活了下来。登基没几年,额娘没了,之后是承祜、皇后。孩子生了十几个,到头来只活了三个。” 抬眸看向郝如月:“你说朕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合该孤家寡人一个。” 这时候八珍酒的后劲儿上来了,打嗝都是酸奶味,郝如月感觉有点发飘,胆子也越发大了:“先帝感染天花薨了,皇上却活了下来,是因为先帝感染天花时已是壮年,而皇上还是小孩子。天花这东西越小感染越不容易有事,与命格无关。” 圣母皇太后那个她无法解释,只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至于仁孝皇后……郝如月还是有话要说的:“仁孝皇后薨逝是因为难产。本朝崇尚早婚,男子早婚没什么,顶多那啥长不长,女子早婚可就遭了罪了,都不是鬼门关上走一遭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单程游,有去无回。” “你说男子早婚……什么长不长?”皇上的关注点明显跑偏。 郝如月:“……”重点是男人吗,她要说的是女人好吧。 郝如月假装没听见,专注自己关心的重点:“女人不能太早生孩子,真的很危险!偏偏皇上只喜欢……豆蔻年华的少女……” 余光瞄见对方眯起丹凤眼,郝如月就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闭上嘴,却听皇上道:“朕记得你与朕同岁。” 郝如月点头,不放心似的补充一句:“臣早已过了豆蔻之年。” 说完又觉得有些画蛇添足,果然皇上哼笑:“朕记得朕对你说过,豆蔻之年都是谣传,朕只偏爱苗条一些的女子。” 郝如月一下抓住重点,破案:“那样的女子通常骨盆窄小,不好生养。” 皇上兀自与她碰杯:“朕醉了,你醉了没有?” 郝如月以为皇上要走,忙道:“臣……醉了,早醉了!” 皇上笑:“那可以休息了吗?一醉方休?” 郝如月: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皇上醉酒,上一秒还在同她说笑,下一秒便靠着迎枕闭上了眼睛。 郝如月忙吩咐人收拾酒菜,将炕桌推到一边,亲自抱来被褥铺好,又和梁九功一起连拉带拽伺候皇上睡下。 忙完这一切,郝如月也困得不行,便走进里间,让乳母回屋休息,她自己则合衣睡在了太子身边。 康熙一觉醒来已然日影偏西,他揉着眉心坐起,看看四周这才想起身在何方。 梁九功听见声音走进来伺候皇上更衣,皇上换了一套新衣,又让梁九功拿镜子来照了照,这才独自一人走进里间。 此时郝如月没醒,太子动了一下也没醒。康熙越过睡在床边的郝如月,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太子睁开眼,很快又合上了,到底没醒过来。 收回手,低头,一张芙蓉面映入眼中。眉若远山,肤如凝脂,因为醉酒的缘故,脸颊上浮起淡淡樱粉。 头不由放低了一些,又放低一些,仿佛想把眼前绝美的脸刻在脑海中。唇不知何时触碰到了细腻的肌肤,而后贪婪地寻到了对方的唇。 “阿玛。”小奶音将康熙拉回现实,对上儿子墨丸似的大眼睛,康熙一惊,倒退两步才站稳。 太子又喊了一声阿玛,康熙才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再次来到床前倾身将他抱起,走回外间。 梁九功见太子也醒了,便叫了乳母过来,康熙将太子交给乳母,叮嘱几句匆匆离开。 等郝如月醒来已是晚上了,半梦半醒间摸了一下身边,没有摸到太子。睁开眼睛,有一瞬竟不知今夕何夕。 她咳了一声,芍药走进来。先问太子,芍药说太子由乳母陪着在外间玩耍。 然后才想起问皇上。芍药含笑说皇上和太子同时醒了,还是皇上将睡醒的太子抱到外间来的。 郝如月以手扶额:“怪我不知深浅,喝了太多酒,竟然睡过去了,皇上临走前没有怪罪吧。” 就好比陪老板出去应酬,到最后自己喝得烂醉,反倒让老板开车送回家。 芍药笑着摇头:“皇上也喝了不少,走的时候脸还是红的。只叮嘱乳母好生伺候太子,不要吵醒姑娘,便离开了。” 郝如月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去了外间。奶团子看见她眼睛都亮了,扶着炕桌冲过来要她抱。郝如月一把接住他,抱起来亲亲小脸蛋。 奶团子也抱着她的脸啃起来,啃完脸颊又想亲她的嘴,被郝如月将小脸推到一边。 奶团子就不高兴了,声音高亢地喊了一声阿玛,吓得郝如月忙回头看门口。 哪里有皇上的影子。 翌日用过午膳,皇上又来了,可把奶团子高兴坏了,上蹿下跳让阿玛举高高。 连着举了好几次都不满意,上下扇动小胖胳膊,嘴里喊着“飞飞”,意思是举高高不过瘾,要扔出去飞起来才行。 太子快满一周岁,虚岁两岁,身高将近一米,三十斤重,也就皇上臂力好,还能连着举五六个高高。 其实飞飞也不是问题,主要太子自重太重,飞出去再接住,一个没留神可能伤到腋下。 自从郝如月说了一回,皇上当真不惯着太子,只举了几次高高,便将他放在炕上。 太子气鼓鼓地扶着炕桌跑到郝如月身边,也不让她抱,扭头盯着皇上,嘴里喊着飞飞。 记性好到没朋友,居然记得飞飞的终结者是自己,郝如月哑然失笑。 见太子闹了脾气,为难人,皇上便倾身将他抱起。 太子为了讨好皇上,竟然抱着皇上的俊脸一顿啃。啃完脸还想凑过去亲皇上的嘴,当然没能得逞,反遭了训斥:“保成,你在做什么?” 奶团子委屈巴巴,撅起小嘴亲了亲空气,又指了指郝如月,轻轻喊了一声阿玛。然后不但得到了一个连环飞飞,还喜提秋千一架。 郝如月一个人荡秋千还行,可不敢抱着三十斤重的奶团子,这个艰巨的任务还得皇上亲自来。 皇上一手抱着咯咯咯笑的奶团子,一手扶着秋千的绳索,等着人来推。可没有哪个奴才敢上前推皇上,梁九功都不敢,最后还是郝如月壮着胆子推了一下。 秋千小幅度荡起,奶团子从咯咯笑变成了哇哇叫,皇上也难得展颜笑出了声。 在失子这件事上,皇上失去的只是若干个儿子中的一个,荣嫔失去的却是目前唯一的儿子。 可人活着总要朝前看,荣嫔伤心难过了一阵终于走出来,开始积极调养身体,为她的第六胎做准备。 郝如月掐指一算,荣嫔的第六胎就是历史上的三阿哥胤祉了,能保住。 而且从三阿哥胤祉开始,宫里夭折的孩子越来越少,相继出生的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全都活到成年,组成了清朝最强皇子天团。 其中九个皇子还将上演大清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九龙夺嫡。 第50节 后宫岁月静好,随时准备迎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前朝的索党和明党也已经现出雏形。 随着先帝留给皇上的四位顾命大臣相继离世,索额图以内阁大学士兼叔国仗的身份异军突起,将鳌拜残党尽数收归麾下,在一众内阁大学士中脱颖而出,坐上了内阁的第一把交椅。 奈何在平三藩这个问题上,索额图是主和派,自以为志虑忠纯,实则是站在了皇上的对立面,让时任兵部尚书的纳兰明珠有了可乘之机,顺着三藩之乱成功揣摩圣心,一路青云直上,挤进内阁。 索额图资历深,却顶着叔国仗的光环,屡屡拂逆圣意。明珠资历不如索额图,却因坚决主战,简在帝心。 于是朝廷内部催生出两个集团,一个是以索额图为首的索党,党徒多是上三旗贵族,另一个是以明珠为首的明党,党徒多是科举出仕的旗人,甚至是汉人。 此时的明党虽然没有索党强大,尚不够格与索党掰手腕,却因图海带兵南下,南边战事向好,和皇上的有意扶植,不断壮大。 明珠的儿子也是争气,并未走恩荫,而是通过科举取仕考中了进士,在殿试时被皇上一看中,留在身边做了御前侍卫。 虽然最开始只是三等侍卫,可索额图本人也是从御前侍卫做起的,自然知道御前侍卫的前途不可限量。 想想明珠的儿子,再想自己的儿子,索额图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又想起长房的常泰好像也在御前当差,派人过去一打听,更是牙疼。 常泰比纳兰资历深,如今还只是三等侍卫在乾清宫看大门,而纳兰已经凭借自己的才能成功跻身一等侍卫,随护在皇上身边。 于是索额图跑去长房指点江山,却被一向老实厚道的大哥怼到哑口无言:“常泰之于纳兰,便如索相对明相,三弟还是先摆平明珠再来教训常泰吧。” 如今的长房早已不是刚刚分家出去的那个破落户了。 卖羊绒成衣的铺子赚了钱,长房自立门户,过得风生水起,自不必如从前那般缩着看三房的脸色。噶布喇尚在,他的儿子为什么要听索额图的训斥。 长房再不如人,至少养出了一个皇后,三房有什么,索额图哪儿来的脸在长房吆五喝六。 索额图在长房吃了瘪,回到家中便发起了牢骚,怨天怨地怨自己的孩子没能为他争口气,结果气没撒成反被福晋拿着鸡毛掸子追得满屋乱窜。 见索额图躲到床底下,三福晋这才收起鸡毛掸子,冷笑着说:“皇后都薨了,长房还猖狂个什么劲儿,不过有几个臭钱烧得慌!” 见三福晋收起鸡毛掸子,索额图才敢从床底下爬出来:“没了皇后,不是还有如月,那丫头简在帝心。” 索额图不提,三福晋都快把郝如月给忘了,闻言笑道:“这个好办。” 索额图看过去:“福晋可有妙计?” 三福晋看着他笑:“明珠的儿子也在宫里当差,爷忘了当年他与如月差点成了。” 第43章 出头 前些年明珠不曾显山露水,是三福晋先相中了纳兰容若的品貌才情,想与纳兰家结亲,谁知半路被长房截胡。 纳兰与如月的亲事眼看就要说定,忽然传出男方病重的消息,因病得太重,纳兰甚至错过了当年的殿试。 于是如月命硬克夫实锤了。纳兰家还算厚道,让女方先说不行,给足了长房面子。 上一回去赴宴,三福晋听说纳兰至今都未婚娶。 如今纳兰与如月都在宫里当差,一个在乾清宫伺候皇上,一个在慈仁宫照顾太子。皇上疼爱太子,两人说不定有机会见面。 当年三福晋看得清楚,纳兰喜欢如月,如月好像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这男未婚女未嫁,落花有意流水有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万一闹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让皇上知道了,纳兰家和长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索额图抚掌:“一石二鸟,妙啊!” 三福晋有被恭维到,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可惜宫规森严,女官和侍卫想见一面也难。” 索额图自己就是御前侍卫出身,知道宫规再森严也有漏洞。况且皇上身边有他的人,别的不敢说,安排两人见个面不成问题。 前朝以明珠为首的满人文官,甚至汉人文官开始崭露头角,后宫满汉之间也逐渐泾渭分明。 贵妃晋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惠贵人晋封惠嫔,荣贵人晋封荣嫔,两人一起协助皇贵妃。 后宫高层由满族妃嫔把持。 奈何这三位高层空有权力,没有宠爱,要说宫里最受宠的还是那两个被太后看中,出身汉军旗的董贵人和张贵人。 南边战事吃紧,前朝事多,皇上很少到后宫来,偶尔踏足不是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便是去慈仁宫后殿看太子,一个月下来被召幸最多的便是新晋的两位贵人了。 董贵人和张贵人都是南方人,自有水乡女子的婉约柔顺,董贵人是真柔顺,张贵人纯属演技好,只肯在皇上面前做小伏低。 “董姐姐,都说你我二人最得宠,宫里多少双红眼睛盯着咱们的错处,每回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都跟上战场似的。” 才从承乾宫请安出来,还没走回永和宫,张贵人就忍不住拉着董贵人抱怨:“我与姐姐同住永和宫,皇上每月召幸的次数,别人不知道,姐姐还能不知道吗。”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就这些,也算得宠?” 董贵人忙拉住张贵人,环顾左右:“隔墙有耳,妹妹小声些吧,回头让人听见又是一桩公案。” 今日请安的时候,张贵人又被围攻了,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心里苦。 并没住嘴,只是压低了声音:“侍寝的时候皇上可会与姐姐说话?” 提起这个,董贵人也是心中苦涩。皇上生得龙章凤姿,哪个女人见了不动心,可躺在龙床上,除了做那事,别说交谈,皇上多一眼都不曾看她。 每回完事,便有人将她用被子裹了抬出去。那时候会有太监问皇上留不留,皇上有时候说留有时候说不留,留与不留全看心情。 留或者不留,便是侍寝当夜,她听皇上说话的全部内容了。 张贵人说完看向董贵人,董贵人虽然没有回答,只看脸上表情便有了答案。张贵人叹息一声,董姐姐的遭遇果然跟她一样。 忽然想起成答应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你们瞧张贵人和董贵人可像一个人?” 当时张贵人还以为成答应红眼病成了精,竟敢当众骂她,正要啐回去,就听入宫最早的荣嫔娘娘轻咦一声:“你们这身形眉眼确实很像……” 后面的话被惠嫔娘娘用咳嗽打断了,之后皇贵妃便扶着宫女的手转了出来,这事再没了下文。 便是之后她追到钟粹宫去问,荣嫔娘娘也只说是看走了眼,将她打发了。 直到今日皇贵妃夜里咳嗽,起得晚了,再加上有事要说,请安结束比平时晚很多,慈仁宫那位赫舍里女官推着婴儿推车带着太子过来串门,张贵人才终于明白了成答应和荣嫔娘娘话里的意思。 张贵人并不是才进宫的新人,早听说太子身边有位赫舍里女官,她是先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太子的小姨母。 仁孝皇后薨逝后,这位赫舍里氏便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照看太子,如今已经快满一年了。 据说她与皇上同岁,生辰好像比皇上还要大几个月。都说皇上曾经心悦于她,当年相中的皇后也是她,只不过碍于太皇太后的压力,最后娶了她的姐姐。 远山眉,桃花眼,肌肤胜雪,墨发如云,最爱那一把杨柳细腰,自带风流。 想着张贵人抬眸看向身边的董贵人,眉眼确实与那位女官有些相似,可也只是相似而已,并不如人家精致。 再看自己,相似的地方更少了,只腰还像些。 “从前还不觉得,今日一见便都分明了。”张贵人收回目光,眼圈红红。 与那位女官相比,她和董贵人就像两个拙劣的赝品,从前引以为傲的容貌忽然变得一钱不值。 董贵人不死心:“若真如妹妹所想,皇上为何不纳了她?” 张贵人沉吟片刻说:“多半与命格有关。听说这位女官命硬克夫,便是皇上不怕,太皇太后也绝不会点头。” 董贵人好奇:“你说她与皇上……” 张贵人冷笑:“恐怕早已暗通款曲。皇上召幸咱们的次数远不如去慈仁宫的多,皇上也是男人,没有只看不吃的道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都是一个德行。 如果当真只看不吃,那更麻烦。 接下来几日,两人常去钟粹宫串门。大约荣嫔娘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并不肯接受她们的主动示好,于是两人又缠上了惠嫔。 “如月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像牛皮糖似的,粘上就下不来了。”惠嫔好容易躲开两人,跑来慈仁宫后殿诉苦。 郝如月不解:“她们缠你做什么?” 惠嫔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们哪里是缠我,分明是想通过我缠上你。” 郝如月更想不通了,不等她问,惠嫔已然道:“前朝事忙,皇上这一年很少进后宫,相比之下还是到慈宁宫和慈仁宫更多。她们不敢打扰太后和太皇太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争宠都争到太子身上来了,郝如月也是服气。 缠惠嫔缠不住,两位心机深沉的贵人索性撸起袖子自己上。与郝如月套近乎,郝如月不接话,主动提出帮忙照顾太子,郝如月婉拒,两人信心满满地来,灰头土脸地走。 本以为这事就完了,可郝如月还是低估了两人急于争宠的心。 一连几日,每日给皇贵妃请过安,这两人便结伴而来到慈仁宫后殿蹲皇上。郝如月不让她们碰太子,她们便不碰,专心蹲皇上。 郝如月烦不胜烦,却没有赶人,毕竟这两位是目前后宫最炙手可热的皇帝爱妾。只要她们不接近太子,不揣着坏心思害自己,一间屋子一壶茶水几包瓜子她还管得起。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日后还真让她们给蹲着了。 皇上走进后院的时候俊脸上挂着笑,结果没看见太子和郝如月,先看见两位花枝招展的爱妾,薄唇就抿成了一条直线:“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董贵人心虚地低下了头,张贵人笑着迎上去说:“嫔妾与董姐姐才去前院给太后请过安,听见后殿这边有笑声过来瞧瞧。正赶上赫舍里女官抱着太子荡秋千,便留下说了两句闲话。” 之前几日不提,今日确实如此,并不算欺君。张贵人言笑晏晏,给皇上行礼的时候故意蹲得深了一些,更显腰细如柳。董贵人跟着行礼,轻抬眉眼,秋波流转。 两人早就商量过了,既然正主只能当野花,那么她们这两朵家花给野花当当替身又有何妨。反正都要争宠,不如利用这一点先天优势,留住皇上,早早怀上龙胎才是正理。 后宫人虽不多,争宠的手段却是花样百出,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利用太子争宠。 平直的唇角往下坠了坠,康熙看着眼前两个拙劣的赝品,这才想起她们谁是张贵人谁是董贵人,以及自己为什么要召幸她们。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还是没办法骗过自己的心。那日他尝过了她的唇,便想要更多,得不到满足,只能退而求其次。 二来前朝事忙,严重影响了他进后宫的次数,雨露无法均沾,争宠便成了必然。 宫中妃嫔长日无事,也没有孩子要养,心思全在他身上,他看中谁一些难免遭人嫉妒。 前些日子他往慈仁宫后殿来得多了一些,只是来看太子,宫里便传出许多不中听的话来。 当然这些话很难传入他耳中,还是他去看大阿哥的时候皇贵妃提醒的。皇贵妃说得委婉,意思却传达的相当到位。 雨露均沾他没时间。既然宫里总要有一个出头的椽子,与其让别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不如他自己竖起一根。 从前这根椽子是僖贵人。 康熙观察过僖贵人,虽然脑子不灵光,胜在嘴上不肯饶人。不管是吸引火力的能力,还是赤膊上阵的战斗力,都相当惊人。 便是别人不来招惹她,她也能恃宠而骄撩拨别人。 当时康熙给出的评价是:“嗯,是根好椽子。” 那段时间后宫明枪暗箭,很是不安生,可众人的火力都集中在僖贵人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太子。 更不会有人想到利用太子争宠。 只可惜安答应和敬答应手段非常,临死时毁了他那根力能扛鼎的椽子。这才过去多久,慈仁宫后殿又给人盯上了。 第51节 一根椽子不够用,那就选两根。 于是康熙这个伯乐在一众千里马中看了又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张氏和董氏身上。 张氏表面柔顺,实则与僖贵人一样,都是轻佻跋扈的性子,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董氏确实柔顺,可柔顺中透着心机,正好与张氏狼狈为奸,免得张氏这根椽子早早烂了。 事实证明,这一步棋落子精妙,让康熙非常满意。不管他如何频繁出入慈仁宫后殿,再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当然他是皇帝,完全可以派人追查传言的出处,按住典型杀一儆百。 可那样的话,只会给他想要保护的人拉仇恨。 当年先帝专宠董鄂贵妃,对宫里其他妃嫔不理不睬。董鄂贵妃尚且是贵妃之尊,位份仅次于皇后,便是皇后仁慈不肯给她苦头吃,董鄂贵妃明里暗里受到的排挤也并不少。 康熙那时候养在亲额娘佟妃身边,佟妃每次提起董鄂贵妃都咬牙切齿。别人给董鄂贵妃找麻烦的时候,她站在旁边摇旗呐喊,她自己也没少给董鄂贵妃使绊子。 先帝为了给董鄂贵妃出气,抓了不知多少个典型,到后来众人不敢明着排挤,暗箭还是一支接一支地射过去。 董鄂贵妃生的小阿哥是怎么没的,至今成谜,对外只说病死。 为了给心上人撑腰,先帝废了第一任皇后,甚至还想废第二任,以致惹怒太皇太后,为董鄂贵妃招来好一番磋磨。 董鄂贵妃刚去的那段时间,先帝曾经剃发想要遁入空门,被太皇太后及时制止,再度蓄发。 可没过多久,先帝也郁郁去了 距离董鄂贵妃去世,不过三月。 当时的康熙很不理解先帝,放着万里江山不要,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赔上性命,直到他自己也有了心上的人。 他不会学先帝,他要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康熙做惯了下棋人,在前朝是,在后宫也是。若棋子甘心只做棋子,就比如明珠,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行事,指哪儿打哪儿,他自不会亏待。 这些年安答应和敬答应作乱,僖贵人虽然不曾参与,却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可僖贵人这枚棋子实在好用,康熙用完不但没追究,还赐她风光大葬,全家抬旗,该给的死后哀荣半点不少。 可棋子若是不安分,甚至想反过来想做下棋人,康熙也不会惯着。 僖贵人死后,他选定张贵人和董贵人做出头的椽子,吸引火力。她们做得好,他自然会给她们恃宠而骄的资本,可现在她们人心不足,竟然想利用太子争宠。 康熙垂下眼睑,低声训斥:“过几日便是仁孝皇后的祭日,你们打扮得花红柳绿,想做什么?” 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她们不是新人,当然知道过几日便是仁孝皇后的祭日,不能穿得太鲜艳。 前几日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也提醒过。 她们只是贵人,哪里敢穿鲜亮的衣裳。 张贵人今日一身湖蓝,董贵人一身艾绿,佩戴的首饰不是珍珠便是玉,跑去哭丧都没人能挑出毛病,怎么就花红柳绿了? 无端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董贵人脸都吓白了,忙拉着愣怔中的张贵人跪下请罪。 后宫人少,挑两根合用的椽子不容易,康熙并没重罚,只罚了禁足一月,让她们好好反省。 想明白了,继续做他的“爱妾”,想不明白,自有别的去处。 再一次灰头土脸地从慈仁宫出来,董贵人脸色苍白,只顾走路不说话。张贵人也是面白如纸,可她不是吓的,而是气的:“姐姐可看到了,那赫舍里女官披在身后的小辫子上又是珊瑚又是绿松,皇上都不说,反倒训斥起咱们花红柳绿!” 董贵人回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有什么话,回去说。” 郝如月就知道太子才是皇上的心尖尖,所有想利用太子争宠的,都没有好下场。 经此一事,慈仁宫后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岁月静好,常来串门的只有惠嫔、荣嫔和大阿哥。 圣旨上写得很明白,晋升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贵妃忙起来有些顾不上大阿哥,便让惠嫔和荣嫔帮忙照看。 惠嫔交出权柄,却将儿子换到身边,心中半点怨言也无。感念皇贵妃体恤,对皇贵妃交办下来的事都很尽心。 荣嫔一心都在自己的肚子上,辅佐皇贵妃也不过是打酱油,可她非常愿意分担照看大阿哥的差事。 一来是因为大阿哥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二来也想沾沾福气,早点怀上如大阿哥一般健康的孩子。 郝如月对此表示欢迎,奶团子也喜欢跟大阿哥一起玩。大阿哥抢他玩具,他也不生气,对着大阿哥就是一通彩虹屁。 不会说整句话,就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用词之精准令人咋舌,硬是把大阿哥从大魔王变成了小天使。 他想干什么,大阿哥都愿意帮忙。 这一日惠嫔难得独自过来,并没带大阿哥同行,郝如月就知道有事。 果然惠嫔进屋之后一脸欲言又止,郝如月会意遣了屋里服侍的,听她压低声音说:“上回那两个缠你没缠上,反倒挨了皇上的训斥,皇上罚她们禁足一个月,这才几天啊就给放出来了。” 郝如月不甚在意:“毕竟是皇上的新宠,哪里就舍得罚一个月了。” 惠嫔点点头,又叹口气:“这二人才被放出来,又开始找你的晦气了。今日张贵人和董贵人过来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见张贵人头上插着红珊瑚珠钗,董贵人戴了一对绿松石耳坠,过于鲜艳喜庆,便提醒她们后日是先皇后的祭日,让她们在穿戴上注意些。” “你猜张贵人怎么说?”惠嫔说到这里,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度,“她让皇贵妃一碗水端平,先提点一下你,毕竟仁孝皇后是你嫡亲的姐姐!” “就你发辫上那几颗芝麻粒大的珊瑚和绿松石,也值得她们拿到皇贵妃面前说吗?”惠嫔越说越气。 便是恃宠而骄,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郝如月比较粗线条,这才意识到张贵人和董贵人戴珊瑚珠钗和绿松石耳坠是何用意,当场笑了:“不就是几颗石头吗,换了便是,明日我换成珍珠的,免得皇贵妃为难。” 这事郝如月并没放在心上,翌日梳妆的时候当真将珊瑚和绿松石换成了米粒大小的珍珠。 丁香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抱怨:“姑娘身上穿得素净,再将珊瑚和绿松石换成珍珠,实在有些素得不像话了。” 芍药也气鼓鼓的:“谁说不是呢,皇上和皇贵妃都没说什么,轮到两个贵人指手画脚了!” 松佳嬷嬷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教从乾清宫拨来的宫女太监,这会子过来交差,听见丁香和芍药的抱怨,便道:“谁让人家得宠呢。这得宠的妃嫔皇贵妃都得高看一眼,能忍就忍一忍吧。等太子立住了,长大些,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郝如月也是这个意思,抓大放小,大事不含糊,小事不计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下午皇上过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看太子,郝如月接过芍药手里的茶壶,亲自给皇上倒茶,皇上看她一眼:“你今日哪里似乎不一样了。” 郝如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哪里不一样来:“皇上明察秋毫。明日便是姐姐的祭日,臣将辫子上的珊瑚和绿松石取下来,换成了珍珠。” 还是皇后初次遇喜的时候,她一气之下剪了满头青丝,到今日才长到齐腰长短,梳不得旗头,只能编成蒙古发辫。 蒙古发辫上的装饰小巧而简单,只用黄豆粒大小的珊瑚珠和绿松石珠点缀。 他仔细观察过,她发辫上点缀的珊瑚并非红珊瑚,而是红褐色的,褐色偏多,绿松石也不是鲜亮的瓷蓝,而是非常淡的浅蓝,在强光下更接近白。 她的发量委实不少,编的小辫子也多,这样一头墨发只用区区十五颗珊瑚和绿松石点缀。 便是国丧期间,都没见她取下来换成珍珠,今日为何忽然改了? 在他的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热衷妆扮的人:“你戴珍珠也很好看,可是你穿得太素净了,再配珍珠的话,显得有些单调。” 不等郝如月给出反应,康熙抬眸问:“是不是谁说了什么?” 他以为是皇贵妃。 明日是先皇后的祭日,以皇贵妃谨慎的性格,多半会提醒后宫众人注意穿戴。 如果真是这样,皇贵妃未免小题大做,甚至有故意为难的嫌疑。 换个发饰而已,郝如月不愿计较:“没有人说什么,是臣腻了,想换一换。” 康熙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转头问芍药:“你来说。” 芍药正气呢,跪下说:“皇上明鉴,是张贵人和董贵人在皇贵妃面前说起,姑娘不愿与她们计较,这才换了发饰。” 丁香也跪下说:“这十颗红珊瑚珠和五颗绿松石珠,是姑娘十五岁时皇后娘娘所赐。” 康熙闻言心中一痛,别人十五及笄,她却在十五岁时铰了头发,这十五颗珠子大约是皇后给妹妹准备的及笄礼。 “皇贵妃怎么说?”康熙垂下眼睑问,只留给众人一个凌厉上扬的眼尾弧线。 郝如月抬眸看过去:“皇贵妃什么都没说,是臣听说的,做不得准。” “听谁说的?” 康熙也抬眸注视着郝如月的眼睛,看得郝如月有些不自在:“是惠嫔过来串门时说的。” 康熙“啪”地一拍炕桌,站起身往外走:“那错不了了。” 当日张贵人和董贵人被连降两级,贬为答应,理由是对皇后大不敬。 这个理由非常玄幻,张贵人和董贵人接旨的时候都怀疑圣旨出了差错。明日便是先皇后的祭日,继后的接班人佟佳氏也只封了皇贵妃,宫里哪儿来的皇后? 宫里没有皇后,她们如何对皇后大不敬? 张贵人,哦不,现在已经是张答应了,位份比从前还低,可以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之前。 哭丧着脸领旨谢恩,等传旨太监走了,转身便去了董答应屋中。 董答应此时已然哭湿了两条手绢,见张答应来了,又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 圣旨已下,她们又被打回原形成了答应,再没资格住在永和宫,哭过之后赶紧收拾东西搬去内务府临时安排的围房居住。 受太后提拔之前,她们是常在,还能跟着贵人们住偏殿,这会子变成答应了,再想回到原来的住处已经不能够。 因为太后提拔了她们两个做贵人,同时也在答应里面挑人补上了她们走后的常在空缺。 她们原先住的屋子,已经被人占了。而占了屋子的人比她们现在的位份还要高一级,想让常在给答应腾屋子,绝无可能。 后宫人少,本来答应也有机会跟着那些不受宠的贵人住,可内务府给她们安排的住处,在乾清宫后身的围房里,与宫女无异,她们也只能忍着。 搬家之后,周围的人多起来,两人不敢再哭,生怕别人说她们怨怼皇上。 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离皇上最近,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皇上耳中,说不定她们就没了。 其实住在乾清宫的围房,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的。这里离皇上更近,若皇上乏了想要人伺候,却又懒得走流程召幸妃嫔,便会拿住在围房的答应和官女子泄火。 很多出身卑微的宫女都是在这里侍寝出头的。 后宫人少,主位娘娘更少,于是常在、答应都有资格去给皇贵妃请安,听皇贵妃教诲,可住在乾清宫围房里的人没资格去。 于是董答应痛定思痛,决定在围房里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爬上龙床,东山再起。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才搬到围房里安顿好,张答应便来找董答应,压低声音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董姐姐,咱们的罪名来得蹊跷,宫里哪有皇后?” 董答应也不理解,可事已至此,她不想再追究这些:“许是旨意下得急,少写了一个先字。第二日便是先皇后的祭日,咱们在前一日佩戴鲜艳的首饰,还出言顶撞了皇贵妃,这才惹恼了皇上。” 说起这事,董答应悔得肠子都青了,张答应却是个气性大的:“慈仁宫的赫舍里女官不是一直都戴着珊瑚和绿松石,便是给先皇后哭灵的时候,她都是这副装扮,怎么不见罚她!” 她的红珊瑚珠钗和董姐姐的绿松石耳坠是上一次侍寝之后,皇上赏的。她们被禁足之后戴出去给皇贵妃请安,不过是想提醒众人她们还很得宠,千万不要因为禁足就看轻了人。 谁知皇贵妃只扫了一眼,便训斥她们,她这才委婉提醒皇贵妃,敢在这个当口戴珊瑚和绿松的可不止她们两个,请皇贵妃务必一碗水端平。 得宠之后,她曾经好几次委婉提醒皇贵妃,皇贵妃也拿她没办法。这一次她才被放出来,措辞自认比前几次温和多了,谁知就踢到了硬板上。 张贵人总结了一下自己受宠以来的种种遭遇,很快便得出结论:“咱们这一回受罚,未必是皇贵妃从中作梗。” 第52节 事已至此,董答应只想朝前看,找机会翻身,不想再翻旧账:“除了皇贵妃还能有谁,你快别胡思乱想了。” 张答应坚信自己的判断,并且怀恨在心:“多半是慈仁宫后殿那位听到风声,在皇上耳边嚼了舌根。” 董贵人很怕她再瞎折腾:“那位不过是个女官,能有多大作为。” 张答应掰着手指头算:“满后宫咱们最得宠,三个主位娘娘都对咱们礼让三分,便是咱们出言顶撞,她们终日见不到皇上,想告状都难。” “可慈仁宫的那位女官有机会。”张答应越想越是那么回事,“我派人打听过了,皇上罚咱们之前,刚刚从慈仁宫回来。” “咱们既然知道了她的厉害,不去招惹便是。”董答应劝。 她们这两个最受宠的,都不过是人家的替身。事实证明,家花到底香不过野花,何苦自讨没趣。 张答应哪里肯听:“我还打听到,慈仁宫这位女官并不干净,与皇上身边最得脸的御前侍卫有私情。当年若不是那个御前侍卫忽然染上重病,两人的孩子恐怕都满地跑了。” 见董答应瞪圆了眼睛,张答应心中越发得意。她刚入宫时便在乾清宫当差,也是在这里被皇上临幸才成了答应,之后又从答应晋升为常在,这才搬出去住。 董答应出身高些,从大选入宫,进宫便是答应,与不得宠的通贵人住在一处。 骤然搬到乾清宫围房,自然两眼一抹黑,没有她这个曾经的地头蛇消息灵通。 “富贵险中求,姐姐想不想搏上一搏。” 见董答应摇头,张答应冷笑一声:“姐姐不会以为住在乾清宫围房,离皇上进,机会更多吧?” 张答应呵呵笑起来,忽然止住,静静盯着董答应的眼睛,轻声说:“姐姐听说过灯下黑么?” 不等董答应回答,自顾自道:“这乾清宫的围房便是个灯下黑的地方,不,这里是整座皇宫最黑暗的地方,阳光都照不进来。” 她曾经在这片黑暗中生活过三年,每天睡的是大通铺,吃的是粗茶淡饭,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地贵女入夜被抬进来侍寝,事后又被抬出去。 太监问留不留,皇上若说留,还好些,能直接被抬回自己的住处。为了尽早怀上龙胎,睡觉的时候垫在屁股下面的软枕都不敢取出,就这样垫着睡一夜,第二日少不得腰酸背疼。 若皇上说不留,没错,她就是每次被召幸,皇上都会说不留的那个倒霉蛋,便会被暂时安置在围房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司寝的嬷嬷过来给她揉肚子。 司寝嬷嬷的手劲儿很大,要将皇上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全都揉出去,再灌下一碗避子汤,确保她不会怀孕才能交差。 前几次,她不知其中关窍,每一次都痛到晕厥,怕吵了皇上休息,不敢哭更不敢喊,生生将木床板抠出个洞来。 后来,她学会给司寝嬷嬷塞银子,这才没有再抠床板,可还是很疼。 她身子骨强健,被磋磨几次还能活,更有那当真弱柳扶风的,被司寝嬷嬷伺候过一次,没过多久人便没了。 人没了便没了,反正侍寝的时候皇上很少说话,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完事之后皇上便睡了,根本不记得谁是谁。 乾清宫围房里的宫女、官女子和答应,就像夏天的韭菜,割完这一茬永远还有下一茬。 然而有机会被临幸的宫女还是幸运的,因为有盼头,没准儿哪回皇上高兴了,给了更高的位份,便能逃出这里住到别出去。 最最悲催的还是那些被皇上厌弃了的。她们侍寝过,不能像普通宫女那样被放出宫。等熬到出宫的年龄,只会被打发去浣衣局那种地方做苦力,直到老病而死。 听张答应讲完,董答应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听她诱惑道:“咱们先后两次折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可见皇上对她有多宝贝。当局者迷,若咱们能帮皇上看清那女人的水性杨花,没准儿就能重获圣心,住回宽敞明亮的永和宫去。”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由不得董答应不心动。不过心动归心动,她还是有理智在的:“仅凭咱们两个……能行吗?” 张答应摇摇头:“事涉御前侍卫,当然不可能只有咱们两个,侍卫那边有人策应。” 御前侍卫之间也有竞争,得脸与不得脸,之后的前程会差很多。 即便同样得脸,谁不想一枝独秀。 董答应权衡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全听你的。” 张答应和董答应被罚的同时,皇贵妃也接到了一个大活儿,皇上说乾清宫人手不够,将明年春天的小选提前到今年秋天了。 “娘娘,张答应和董答应降了位份,罪名是对皇后大不敬,可宫里没有皇后,您说是旨意错了,还是……” “反正不是嬷嬷想的那个意思。”皇贵妃开口打断了邢嬷嬷的痴心妄想。 邢嬷嬷应了一声是,却还不死心:“可那两位确实顶撞了娘娘,说是大不敬也过得去。” 皇贵妃虽然不得宠,可料理后宫诸事井井有条,养育皇子也有功劳,如何当不得皇后。 皇贵妃早将这件事的始末原委梳理了一遍,又想起张、董二人之前被禁足的原因,心中有了计较,对邢嬷嬷说:“八月便要小选,我头一回经手,恐怕脱不开身,以后让惠嫔带大阿哥去慈仁宫玩吧。” 这一日,惠嫔正带着大阿哥来慈仁宫串门,丁香忽然走进来趴在郝如月耳边说:“大爷派人来说,家中有事,想见姑娘一面。” 郝如月给惠嫔说自己有事,得出去一趟,惠嫔便说让她尽管去,自己可以带着太子和大阿哥玩。 郝如月走出门,见这回来送信的小太监并不是从前那一个,便在心里打上了问号。 不是她谨慎过头,而是在穿越前被家里人坑过太多回,遇到反常的情况,心中下意识便会警铃大作。 宁愿谨慎过头,最后发现是一场虚惊,也不想傻乎乎掉进别人挖好的陷阱,甚至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走到经常与兄长见面的夹巷时,没见到兄长,反倒看见了一个熟人。 “纳兰,你怎么在这里?”仁孝皇后祭日的典礼上,纳兰便穿着一等侍卫的服饰,紧紧护卫在皇上身边。 问过兄长才知道,纳兰殿试之后得到了皇上的赏识,留他在身边做了御前侍卫。 但凡懂一点清史的人都知道,御前侍卫前途无量,从皇上身边的武官到权力中心的文官,只是时间问题。 历史上转行成功的佼佼者有很多,比如康熙朝的索尼、索额图、纳兰明珠,雍正朝的隆科多和乾隆朝的傅恒等等。 哪一个不是权倾天下。 纳兰文武全才,又有背景,再加上康熙皇帝是个标准颜控,纳兰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他能得到皇上的青眼,再正常不过了。 可御前侍卫也是有分工的,比如原主的兄长常泰,他是乾清宫的守门侍卫,而看纳兰在仁孝皇后祭日的表现,他应该是皇上的随身护卫。 属于文武都比较拔尖的那一批。 这批人拢共没几个,除非生病,是没有假期的,便是轮值也该在乾清宫的值房候着,随时待命。 而且乾清宫处在前朝和和后宫之间,皇上偶尔会召后宫妃嫔过来伺候笔墨,红袖添香,夜间还会在这里召幸嫔妃。为了避嫌在乾清宫当差的侍卫通常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不可能落单。 就算是常泰每回见她,也都会带一个信得过的同僚过来,远远看着。 纳兰作为最顶尖的那一批御前侍卫,不可能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而他却孤身一人站在她与常泰约定见面的地方。 郝如月朝左右看看,并没看见第三个人,问完这一句话便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刚想拔腿跑开,却见纳兰也不回答,只迈开长腿朝这边走来。他脸色潮红,眼神迷离,额上有汗,看起来很不对劲儿。 他靠近她,又远离,最后抽出腰刀在手腕上划了一下,鲜血流出,这才好像清醒过来:“有圈套!快跑!” 郝如月问他怎么了,纳兰的脸更红了,说话都带着颤音:“我被人下了药,会对你不利,快跑!” 郝如月闻言转身便跑,跑出几步忽然停下,飞快用积分在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瓶泻药。 没办法,药膳空间里没有对症的,想要帮纳兰蒙混过去,最有用的便是泻药了。 人生有三急,尿急,屁急,屎更急,其他都得靠后站。 没有什么春药,是窜稀解决不了的,有的话,就一直窜。 兑换的是巴豆,拿到手里的是浓缩液,郝如月跑回去将小瓷瓶塞给纳兰,飞快叮嘱他快用,但别喝太多。 主要怕药性太猛,毁了清朝诗词界为数不多的扛把子。 第44章 找人 郝如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乾清宫附近的夹巷,与带人赶来捉奸的张答应和董答应撞了一个对脸。 张答应站定,上下打量郝如月,心中震惊。 纳兰容若吃了青楼专用的春药,据说药效极强,会让人失去意识,怎么赫舍里如月从夹巷中跑出来毫发无损? “赫舍里女官,你不在慈仁宫伺候太子,跑到乾清宫来做什么?”还是董答应的话,将张答应从震惊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管她是否毫发无伤,只要她进过这条夹巷,遇上过吃了春药的纳兰容若,她的清白就算毁了。 郝如月朝她们眨眨眼:“我早膳用多了,出来消消食,不行吗?“ 故意拖延,为纳兰脱身争取时间。 往外跑的时候还在想到底谁要害她,跑出来就撞见了。 董答应被怼得直翻白眼,张答应则无意跟她废话,绕过郝如月便往夹巷里冲。 跑到巷口抬眼望去,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奸夫的影子! 张答应回头看向郝如月,她是怎么做到的?! 瞧见巷中无人,郝如月也在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险。 且不说纳兰容若先喝春药,再喝泻药,在恭房里是怎样的欲仙欲死,却说皇上下了早朝发现自己身边的御前侍卫少了一个,便问梁九功:“容若呢?怎么没来?” 今日这一队侍卫领头的便是纳兰,他不在,皇上习惯性地问梁九功。 梁九功管太监,不管侍卫,他哪儿知道侍卫长的情况呀,只能说自己知道的:“早朝的时候人还在呢。” 纳兰人物生得俊雅,身上却没有一点八旗纨绔的气质,这也是康熙最欣赏他的两个点,这才将他留在身边,走到哪儿都带着。 经过考察,康熙很快又发现了纳兰身上的第三个闪光点,做事勤勉,一丝不苟,但凡交给他的差事,都能很好完成。 于是纳兰从三等侍卫升到一等侍卫,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创下了当时侍卫晋升的最快纪录。 正因为纳兰十分勤勉,今日见他缺岗,康熙才格外关注,吩咐梁九功:“派人去找找。” 梁九功应是之后,从御前侍卫队列最末尾走出一人来,此人生得高大挺拔,很是俊朗。 他走出队列,给皇上行礼,将袖子打得啪啪响,干脆利索道:“皇上,臣在值房见过纳兰大人,愿与梁总管派出去的人一起找。” 康熙看向那人:“你是富察家的穆克?” 穆克一脸憨厚,迎风拍马:“皇上英明,臣从前是乾清宫的守门侍卫,上个月才补缺进了护卫队。”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月便能挤掉纳兰容若,成为护卫长。 皇上身边的护卫队,就好像是上三旗的黄埔军校,人员并不是常年固定的,有人毕业分配了工作,就得有人补缺。 康熙打量了一回,朝他摆摆手,准他跟去。 穆克所说不虚,他确实在值房见过纳兰,还偷偷在他惯用的茶杯里下了猛药。若内宫里接应的人给力,此时纳兰应该正抱着美人销魂呢。 一番接触下来,穆克也承认纳兰是个厚道人,可厚道人注定无法在皇宫这个权力中心生存。 况且皇上身边的护卫长编制有限,他又与纳兰同岁,有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同龄人在上头压着,他何时才能出头? 穆克的野心很大,区区侍卫长可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的目标是在三十五岁之前进入内阁,成为与索相和明相那样的权臣,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第53节 可惜他出身不如纳兰,虽然早早就成了御前侍卫,却只能在乾清宫看大门。 好容易熬到护卫队有人毕业离开,再看自己已经二十几岁了,说不着急是假的。 就在他暗急却苦于找不到捷径之时,忽然听说纳兰与太子身边的一位女官有染。 他在护卫队也混了一段时间,深知皇上最忌讳后宫与前朝勾结。 其实不仅仅是本朝,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忌讳着呢。 这位女官虽然不是妃嫔,却是太子的小姨,身边最亲近的人,而纳兰是明相最出色的儿子,这两人若是搞在一起,穆克简直不敢想象皇上得知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只想设计引二人见面,然后制造些风言风语传到皇上耳中,毁了纳兰的名声和他在皇上心里的好印象,再伺机取而代之。 可他又听说明党逐渐做大,明珠很有可能取代索额图成为内阁第一人。这样的话,仅仅破坏纳兰的名声恐怕不够。 大约老天都在帮他,无意中的善举,让他结识了宫里的一个太监,并经由这个太监与乾清宫围房里的一个答应对上了线。 好巧不巧,两人的目标竟然如此一致,于是约定里应外合,很快有了一个捉奸计划。 若纳兰被捉奸在床,而那个与他厮混的女人正是太子最亲近的人,便是明珠超越索额图成为内阁第一人,也绝难保住自己儿子的前程。 “富察大人,您这是要带奴才去哪儿啊?”小太监的声音将穆克从颅内高潮强行拉回现实。 穆克抬眸,夹巷已在眼前,既没有人在此厮混,也没看见赶来捉奸的队伍。 穆克退后几步,没走错,就是这条夹巷,时辰也对得上,里面为什么没有人? 便是宫里接应失败,纳兰容若喝下猛药被带到这里,也早该闹起来了才对。 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万一那位女官不肯来,或临时有要事来不了,仅凭药效也足够让纳兰在乾清宫门前出丑了。 以纳兰的身手,对面那几个看大门的废物未必拦得住,说不定还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呢。 等他在皇上面前露出丑态,便是最后查出被人下了药,皇上多半也不会再将他留在身边了。 因为皇上厌蠢。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看在明珠面上留下他,以纳兰的性格,大约也没脸在宫里呆了。 穆克自认为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纳兰也确实喝了那杯茶,谁能告诉他,夹巷里为什么没有人!!! 被小太监连着问了两遍,穆克才稳住早已暴走的心神,温声说:“纳兰大人是御前侍卫,不能在宫里随意走动,便是被事情绊住了,也该在乾清宫才对。咱们抄近路过去。” 许是纳兰没堵到老情人,跑去乾清宫找宫女泄火了? 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那种药,很少有人能抗住! 这条夹巷确实是近路,只是有些阴暗狭长,平时很少有人走动,小太监自己也想尽快找到人回去复命,并没怀疑。 走出夹巷,乾清门就在不远处,还是没有纳兰的身影。穆克脑门冒汗,怎么可能没人?怎么可能没人! 细听周围,静悄悄一片,穆克带着小太监走到乾清门,问他的几个前同事:“可曾看见纳兰大人?” “看见了,刚进去。”有人回答。 果然是进门泄火去了,穆克放下一颗心,带着小太监专捡宫女多的地方走,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就算纳兰容若长得俊,有宫女愿意跟他好,其他宫女也不该如此淡定啊,连个背后议论的人都没有。 一路走到后面的围房,小太监忍了又忍,终于将没头苍蝇似的富察侍卫拦住了:“大人,前面是宫女住的围房,便是奴才们都不能随意进出。” 说是宫女的住处,里面住着的可不止宫女,还有答应和官女子。 富察侍卫不是第一日在乾清宫当差了,这里的规矩还用他教吗? 找纳兰大人便找纳兰大人,纳兰大人最是本分守礼,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 再拐过一个弯便是围房,穆克侧耳倾听,什么都听不见。 围房里住着什么人,不用小太监提醒穆克也知道,他并不敢往里闯,只得转身往回走。 乾清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喝了春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穆克这边还在找着,康熙那边早得了消息,他的侍卫长吃坏了肚子,在值房里出不来了。 康熙就知道事出有因,吩咐传太医。 “皇上,犬子每到夏日便会腹泻,是老毛病了。只需空着肚子躺上一两日就好,无需劳烦太医。”当时明珠也在,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儿。 尤其站在他旁边的索额图说:“既是如此,更应该请太医看看,一般的太医就罢了,恐怕得胡院政来才能看出根底。” 还笑着对皇上说:“年纪轻轻便有这腹泻的毛病,可不是小事。” 康熙看看明珠,又看索额图,最后还是没有传太医,让明珠派人将纳兰接回家去了。 等明珠的长随将纳兰从值房里背出来,穆克才算找到人,问过发生了什么之后开始怀疑人生。 那包药是他亲自从青楼老鸨子手里买来的,那老鸨子拍胸脯保证,便是内侍喝下此药也能唤起几分雄风,更不要说血气方刚、还未成亲的男子了。 春药怎么就变成泻药了? 纳兰被人从值房里背出来的时候,他匆匆扫了一眼,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哪里有半点情动的模样,倒像是拉没了半条小命。 穆克不死心还去值房看过,差点当场吐出来,这是拉了多少,也太臭了。 穆克无法只得回去向皇上复命,皇上什么都没说便让他退下了。 等他走后,皇上传了跟穆克一起去找人的小太监过来问话,小太监把当时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讲了。 小太监退下,康熙又让梁九功派人去乾清门打听:“随便找个人问,不用太刻意。” 梁九功便知道皇上这是起了疑心。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乾清门今日好不热闹。 先是赫舍里女官溜达到附近消食,回去的时候碰上了张答应和董答应一干人等,双方见面火花带闪电。 同时纳兰容若满脸通红,捂住肚子跑回乾清宫的值房,一泻千里,直到被纳兰家的人接走。 之后穆克主动请缨去找人,领着小太监抄近路来到乾清门。进入乾清宫不去值房找,专往宫女多的地方扎,最后还差点闯进宫女住的围房。 梁九功将打听来的一五一十说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寻常,皇上听完果然沉吟一声道:“收拾恭桶的时候取出一点送去太医院。” 这个差事恶心归恶心,却立竿见影地查出了异常。 兹事体大,胡院政亲自面圣回禀:“皇上,御前侍卫值房的恭桶里验出了春药。” 春药不可怕,在御前侍卫值房的恭桶里被发现就十分惊悚了。 乾清宫是前朝与后宫的分界线,时常有妃嫔往来,御前侍卫又是皇上的亲随,两者有碰面的机会。 更何况乾清宫后身的围房里,不仅住着宫女,还有官女子和答应。 所以……在御前侍卫值房的恭桶里面验出春药,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可能被人戴了绿帽子。 胡太医心里苦啊,他当院政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一回鼻尖上都沁出了冷汗。 他跪在地上,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脸。 乾清宫热闹不断的时候,慈仁宫后殿也很热闹,因为曾经的走路困难户大阿哥正在教现在的走路困难户太子学走路。 太子的情况与大阿哥还有些不同。大阿哥那时候不是不会走路,而是懒得走,去哪儿都有人抱着,他便不愿意下地。 小孩子就是这样,不会走路的时候总想自己走,一旦学会就想让人抱着了。 所以被接回宫之后,在皇上面前没人惯着,大阿哥自己也能走得很稳。 太子十个多月的时候能扶着东西到处走,满周岁之后还是这样,必须扶着东西才敢走,离开就不行。 起初大阿哥非常有耐心地扶着太子走,走着走着忽然松开手,自己往前走,太子就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大阿哥走出两步回头看,小眉毛拧在一起:“怎么不走了?” 见太子瘪着嘴,眼睛里蓄起一包泪,还无情嘲讽:“真没用!” 惠嫔要说大阿哥,被郝如月制止了,两人只看着,谁也不管。 太子想迈步,可一只脚抬起来便有些重心不稳,赶紧放下。 大阿哥拧眉看着,耐心给他做示范,太子就是害怕,根本不敢抬脚。 就在大阿哥又想开口嘲讽的时候,太子眼泪汪汪喊了一声哥哥,大阿哥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非常嫌弃又非常无奈地走回去,再次牵起太子的小手,不厌其烦地给他当起了拐杖。 惠嫔朝郝如月笑笑:“大阿哥随我,是头顺毛的驴,顺着毛捋,让他干啥他干啥。” 郝如月也笑了:“大阿哥心地纯善,上能孝敬长辈,下能照顾幼弟,很有皇长子的风范呢。” 听郝如月提到皇长子,惠嫔有些惶恐:“大阿哥再尊贵,也越不过太子去,我只盼着他们兄弟俩能永远像今日这样兄友弟恭。” 大阿哥出生时宫里在闹天花,满月后便被抱到宫外大臣家抚养。 历史上,太子一直养在宫中,起初养在钟粹宫,后来由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大阿哥和太子分养两处,且都在各自的一方天地里称王称霸,始终是王不见王的关系。 等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两人才见上面,自然是谁看谁都不顺眼。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成年,并且愈演愈烈。 一废太子时,康熙比较信任大阿哥,一路上命他看守太子,严密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 大阿哥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向康熙进言做掉太子,还说不用汗阿玛动手,他可以代劳,终于引起了康熙的反感。 后来三阿哥胤祉告发大阿哥魇胜太子,以致太子行为失常,康熙震怒,直接给大阿哥定性为乱臣贼子,夺爵圈禁。 二十六年后,大阿哥在雍正朝郁郁而终。 在九龙夺嫡中,太子同样没有什么好下场。两立两废之后终身被囚禁在咸安宫,同样在雍正朝郁郁而终,比大阿哥还早死几年。 当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郝如月是穿来的,自然知道在历史中小兄弟俩的结局。 而这一世,大阿哥被早早接回宫,太子也没有养在康熙身边,他们从小相伴长大。 郝如月也希望小兄弟俩能如惠嫔所说,永远相亲相爱,兄友弟恭。 皇贵妃很能干,不愿意分权给惠嫔和荣嫔。荣嫔求之不得,正好抓紧时间调养身体,备战第六胎,惠嫔也乐得多些时间陪在儿子身边。 这会儿见大阿哥正教得起劲儿,太子也学得有模有样,中午便没走,在慈仁宫后殿用了点心和水果。 “惠娘娘,这里的酥酪有葡萄干,比承乾宫的好吃,比延禧宫的也好吃。”大阿哥一边吃惠嫔舀给他的酥酪,一边做出评价。 郝如月惊叹于大阿哥的好记性,才三岁的孩子,便能分清哪里是承乾宫,哪里是延禧宫,还懂吃完之后给个好评,大约是随了皇上。 嘴上却道:“好,明日你过来玩,咱们多撒一些在上面。” 第54节 然后吩咐丁香:“去把内务府送来的葡萄干给惠嫔娘娘装上一些带回去。” 惠嫔摆手说不要:“这些葡萄干可是新疆进贡来的,承乾宫都没有呢,仔细留着给太子当零嘴儿吧。” 郝如月只让丁香去取,对惠嫔道:“娘娘若是这样,与太子便生分了。” 储君之位早定,只差一道明旨,惠嫔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与太子生分,只得道谢收下。 用过点心和水果,两个小家伙都有点犯困,郝如月安排他们在里间的床上歇着。 惠嫔担心大阿哥睡觉不老实会挤到太子,太子不依非要哥哥陪他睡,大阿哥也再三保证不会挤到弟弟。惠嫔无法,便将大阿哥当真抱到里间,与太子睡在一张床上。 里间有各自的保姆看着,郝如月与惠嫔坐在外间大炕上说话,话题无非是育儿经。 这时外头有人通传皇上来了,两人忙起身迎出去。 康熙看见惠嫔,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惠嫔赶紧解释:“大阿哥陪着太子玩耍了一上午,中午在这里用膳,困了就……与太子一起睡了。” 自从南边有了战事,皇上很少踏足后宫,惠嫔长久见不到龙颜,今日骤然遇见,说话都有些磕绊。 况且皇上有多宝贝太子,宫里无人不知,让大阿哥与太子一起午睡,惠嫔拿不准皇上会不会介意。 听说大阿哥也在,康熙没说什么,只看了郝如月一眼,便提步走进里间。 果然看见拔步床上睡着他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 大阿哥睡在外侧,太子睡在里侧,大阿哥紧贴着床沿睡,头朝外,太子追着哥哥,一条小胖腿还搭在哥哥身上。大约上午玩累了,两个小家伙都睡得很沉。 康熙低声问大阿哥为什么骑着床沿睡,大阿哥的保姆苦着脸说:“大阿哥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压着太子,坚持要睡在床边,奴婢只得搬了绣橔坐在边上看着。” 太子的保姆也很惶恐:“太子害怕大阿哥被抱走,睡觉都要拉着大阿哥的手。” 康熙失笑,走过去先弯腰抱起太子,将他挪到床里,又抱起大阿哥朝里挪了挪,也不用保姆插手,给太子和大阿哥都盖好薄毯。 郝如月和惠嫔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郝如月含笑,惠嫔则偷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而后两人又随皇上走到外间,皇上看了惠嫔一眼:“你先回去吧,等会儿大阿哥醒了,朕送他回承乾宫。” 惠嫔求之不得。 大阿哥不像太子,有很多时间与皇上相处,今日好容易见一回,自然要与皇上多多接触。 况且皇贵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皇上了,若皇上肯过去,想必也是欢喜的。 皇贵妃欢喜了,对大阿哥自然会更看重些。 惠嫔走后,梁九功看了松佳嬷嬷一眼,两人非常默契地带着自己的人退下了,外间很快只剩下郝如月和皇上。 郝如月亲自给皇上倒茶,皇上喝了一口,低声问:“你今天上午在做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郝如月也没打算瞒,便将自己上午的遭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道:“泻药是臣给纳兰的,他没事吧?” 康熙气笑:“应该还活着。” 抬眸看她:“所以你为什么要拿着泻药到乾清宫门口晃悠?” 关于泻药,郝如月早就准备好了说法:“臣的兄长不擅交际,只认识乾清宫洒扫的几个小内侍。他与臣联络,便会让那几个小内侍过来送信。可今日跑来送信的,很面生,臣觉得不对劲儿。” 康熙有些无语:“那为什么是泻药?” 郝如月本想蒙混过去,结果宣告失败,只得另辟蹊径:“臣这几日葡萄干吃多了,有些上火……当时手边只有泻药,臣就顺手拿了。” 这个有味道的故事,是你逼我讲的。 早听过胡院政长篇大论的细致分析,康熙决定跳过泻药这一段,说点别的:“你觉得纳兰容若怎样?” 第45章 亲事 郝如月拿不准皇上问话的目的,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 康熙垂眸,闲闲用茶盏的盖子拨弄着盏中碧绿的茶水,好像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今年二十一了吧。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有了,你若觉得他好,朕不是不可以成全。” 话不知道怎样接,可一年来积攒的斗争经验告诉郝如月,皇上垂眼,多半没好事:“不敢欺瞒皇上,臣答应姐姐会替她照顾好太子,便不会食言。” 皇上仍旧半垂着眼:“太子总有长大的一日,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郝如月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不准臣嫁人,臣自然不敢嫁。” 皇上放下茶盏,抬眸看她:“朕什么时候不许你嫁人了?” 郝如月眨眨眼:“皇上赐了臣一座尼姑庵。” 皇上朝她这边倾了倾身:“去年拆了。” 郝如月想了想:“可它一直立在臣心里。臣想好了,等太子成年,臣便铰了头发做姑子。” 逃离京城,在江南选一块风景绝佳的山头,占山为王,重建盛心庵。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山银山都搬过去,每天左右拥抱,纸醉金迷。 皇上:大可不必。 郝如月心中的美好退休生活当然不能跟皇上说,于是言归正传:“敢在乾清宫给御前侍卫下药,可见背后主使之人必然不是个小角色。这一次他敢给御前侍卫下药,若蒙混过去,下一次保不齐就敢在御膳里动手脚了。” 毕竟皇上在后宫像块唐僧肉,每位女施主都想凑上去咬一口。 查肯定是要查的,康熙可不想平白戴上绿帽子,更不想学神农尝百草。于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达成共识之后,郝如月积极提供线索:“臣从夹巷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张答应和董答应,她们带人将臣堵住,很像是来捉奸的。若彻查没有头绪,或者千头万绪,张答应和董答应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她们肯定有问题,不过不急,朕想再看看。”对方的手段并不高明,然而只挖出穆克和两个答应,康熙并不甘心。 他总觉得这滩浑水里还有大鱼,只不过这条鱼藏得够深,且十分狡猾。 话说,纳兰容若回到家腹泻是止住了,命也差点没了半条。 如月将药递给他,并没说是什么,只叮嘱不要用太多。可他身上中了药,药性太猛,他怕扛不住在御前出丑,情急之下一仰脖将药全喝了下去。 然后……以毒攻毒,欲仙欲死,最终东风压倒西风,他没有在御前出丑,却险些死在值房的恭桶上。 等他止了泻,阿玛过来问话,他没敢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阿玛当时变了脸色。 额娘正好走进来,阿玛转头对额娘说:“容若老大不小,也该订亲了。这几日劳烦福晋尽快为容若定下一门亲事,也不必三书六礼,直接下了小定才好。” 福晋惊得收住眼泪,当初她想给儿子说亲,老爷说不急,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她想着儿子命格不好,若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恐怕找个门当户对的都难,于是无奈作罢。 索性儿子争气,二十出头便中了进士,还在殿试的时候被皇上看中,成了御前侍卫,并且在短短三个月从三等侍卫越级提拔到一等侍卫长。 在官场混过的人都知道,当上一等御前侍卫就等于捧上了金饭碗,半只脚踏进内阁,前途无可限量。 果然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人上门试探,流露出想要与纳兰家结亲的意思。可觉罗氏的心气儿也比从前高了,从前能看得上的人家,如今却有些看不上了。 就这样挑来挑去,越挑眼越花,眼越花心气越高,感觉谁都配不上她儿子。 于是递了帖子进宫给太后请安,想请太后给指条明路。太后出身蒙古,自然说蒙古的姑娘好,出身高性格好,最最关键的是身体强健,好生养。 觉罗氏嘴上应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先帝在时,蒙古还算有些势力,可皇上登基之后,看后宫的配置就知道,蒙古已然过气了,还是旗人女子更尊贵些。 毕竟八旗才是大清的国本和命脉。 想通这一切,觉罗氏又开始在上三旗的贵女中间挑选,将候选人说与老爷知道的时候,老爷却说也可以考虑汉军旗的封疆大吏。 容若是一等御前侍卫,虽然半只脚已然踏入内阁,可有他在内阁一日,皇上便不会允许父子一同进入内阁议事,多半会将容若外放。等他在任上做出一些成绩,自己也老了,这才能顺利接班。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容若才高不假,心地却有些单纯,办差尚可,待人接物不够圆滑,很需要历练。 如何能让儿子在地方任上做出成绩,还能历练心性,明珠思前想后,便将目光投到了出身汉军旗的各位封疆大吏身上。 况且上三旗贵族里头,觉罗氏能看得上的,几乎都是索党的骨干。支持自己的,反而是下伍旗那些靠不得祖荫,只能拼命考科举的官员,和汉军旗的封疆大吏。 皇上很看不上下伍旗,明珠本人也看不上,比来比去还是汉军旗大员更靠谱些。 “短短几日时间,老爷叫我如何订下一门满意的亲事?” 觉罗氏的抱怨响在耳边,明珠的思绪却飘到了两广总督卢兴祖家。卢家在撤藩这件事上立场分明,且出力颇多,很得皇上看重。 两广也是个磨炼人的好地方,若能与卢家结亲,容若在地方任上的政绩就稳了。 可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虽说容若也是受害者,难免皇上不会多心。 想起皇上从前对他的敲打,明珠在心里给卢家打上了一个叉。 汉人最重礼数,若与卢家结亲,提亲之前的准备工作恐怕就要做上小半年。小半年之后容若在皇上跟前恐怕都凉了。 皇上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看他当年如何擒鳌拜,如何恩威并施地处置鳌拜,便可见其帝王心性。 如今七年过去,皇上越发乾纲独断,已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成熟帝王了。 当初撤藩的时候,以索额图为首的所有上三旗贵族,以及朝廷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持反对意见,认为应该等到吴三桂老死再说。 世子吴应熊因撤藩之事,更是求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也说为时尚早。 可当三藩再次试探朝廷意图的时候,皇上却力排众议下旨撤藩。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然也包括善于体察圣心,力主撤藩的明珠自己。 想到这里,明珠才开口对觉罗氏说:“就这几日,不能再等了。上回你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说起的那个待嫁的堂侄女就很好。蒙古人规矩少。明日你再进宫一趟,把亲事定下来。” 有太后做媒,也可让皇上安心。 觉罗氏都傻了,上回老爷可不是这样说的。 上回老爷说蒙古人粗俗傲慢,野性难驯,与容若并不般配,再加上有太后这一层关系在,娶回来也是个麻烦。 觉罗氏正在独自消化明珠的前后反差,心里想着今日晚了,这时候往宫里递拜帖恐怕有些失礼。便是她在太后面前有体面,太后愿意见她,最早也得后日进宫了。 却见儿子挣扎起身:“阿玛,儿子不娶蒙古女人,儿子今日没在御前出丑,全赖赫舍里女官照拂……” 听见赫舍里三个字,觉罗氏脑中“嗡”地一声,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也不管是否失礼,赶紧接上明珠的话茬:“好,我明日便进宫求见太后。” 如果不是今日晚了,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飞过去。 翌日,明珠让人给纳兰告了假,觉罗氏则起了个大早进宫给太后请安。 见到太后,寒暄几句,觉罗氏便跪了,求太后为纳兰的亲事做主。 太后起初有些惊讶,上回与觉罗氏说完便没了下文,太后以为没戏了,哪知道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觉罗氏到底也算她的小姑子,这回又极为诚心,太后便没有为难,笑呵呵说好。还让人代笔给科尔沁的母家写了一封书信,说收到回信便可上门提亲了。 第55节 下了早朝,皇上留了明珠和索额图说话,先问明珠:“容若怎么样了?” 明珠笑着回答:“劳皇上挂念,犬子无恙,老毛病了,空腹养两日便好。” “容若好像只比朕小一岁,听说亲事还没说定,可有看中的姑娘啊?” 看似闲话家常,却惊出明珠一身冷汗,还好他早有准备。 谁知不等他回话,索额图已然叹气说:“去年若不是纳兰侍卫生病,臣与明珠差点结成亲家。” 皇上挑眉看向明珠:“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明珠脸上笑容不变:“终是犬子配不上令爱,这才退婚,索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索额图笑得眯起眼睛:“明珠兄说的什么话,差点嫁给令郎的可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兄长之女,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如月。话说,令郎尚未娶妻,我那侄女也还未出嫁,两人年岁相当,岂不是缘分?” 皇上不爱听什么他说什么,明珠心里恨得牙根麻,脸上却不显:“不劳索相操心,犬子已然说定了一门亲事。” 这回不仅索额图,连康熙都有些诧异:“定了谁家的姑娘?” 还好福晋是皇亲,一早便能进宫给太后请安,等到下早朝他这边就得了确切的消息,不然还真得让索额图这个老狐狸给阴了:“是臣的福晋进宫求了太后做主,定的是蒙古科尔沁的姑娘。” 太后的信还未寄出,明珠不敢把话说死。 只要最后容若娶了一个科尔沁的姑娘为福晋,便是索额图揪着不放,也说不出什么来。 索额图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前几日才派人打听过,说觉罗氏给儿子挑福晋都挑花了眼,怎么今日就定下来了? 康熙闻言含笑说:“太后看人最准,必会给容若挑一个可心的福晋。” 当年给他选皇后,太后也发表过意见,首推当然是蒙古科尔沁的姑娘。理由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身子骨强健好生养。 偏他最不喜那一款的,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出马,破天荒没有给他选蒙古的皇后,而是定下了赫舍里家的姑娘。 瞥见索额图脸上转瞬即逝的狰狞,明珠勾起唇角,连声称是。 第46章 醉酒 乾清宫这边说完正事已经快到晌午了,明珠和索额图两人走后,康熙问梁九功:“查得怎么样了?” 梁九功苦哈哈:“查到春药是富察穆克从绘春楼买的,在这之前他与承乾宫负责跑腿的一个小内侍走得很近。那个小内侍有个妹妹在乾清宫当宫女,就住在后头的围房里。这两人奴才都让人看着呢,死不了也跑不了。” “承乾宫么?”康熙兀自摇头,吩咐梁九功,“把围房里的宫女绑了送去慎刑司,告诉慎刑司,别用酷刑,慢慢审。” 梁九功秒懂,心说这一招敲山震虎实在漂亮,应是之后退下安排去了。 昨日大阿哥在慈仁宫一觉醒来没看见惠娘娘,倒是看见了汗阿玛,穿好衣服跟太子玩了一会儿,便让汗阿玛亲自抱回了承乾宫。 算起来这还是他回宫之后,汗阿玛第二次抱他。 大阿哥吃到甜头,翌日一早便嚷嚷着要去找弟弟玩。奈何皇贵妃很忙,惠嫔正在帮着皇贵妃梳理小选的章程,也走不开,直到午后才得空陪大阿哥出来。 照例先去前殿给太后请安,然后往后殿来。大阿哥见到太子就问汗阿玛过来了没有,太子摇头。大阿哥有些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继续教太子走路。 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弟弟:“别难过,等你学会走路,汗阿玛就来了。到时候你自己走到汗阿玛身边,汗阿玛看着也喜欢。” 太子懂事地点点头,由大阿哥牵着手,一步一步朝前走。 惠嫔看着小兄弟俩温馨的互动,泪湿眼眶:“大阿哥刚进宫那会儿霸道得很,看谁不顺眼就拿小拳头捶。我真怕他天生就是那样的跋扈性子,长大之后到处树敌。” 自从与太子接触,刺猬似的大阿哥终于被人捋顺了毛。 两个小家伙就这样手挽手地走路,绕着慈仁宫后殿的院子转圈,一圈又一圈。 太子累了,大阿哥便跟着停下站一会儿,还不忘鼓励他:“你早点学会走路,就能早点看见汗阿玛了。” 太子每一次都能被鼓舞到,很快迈开小短腿走起来。 有几次大阿哥趁他不注意松开手,太子也能自己走几步,发现之后吓得大喊哥哥,大阿哥再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 看了一会儿孩子,惠嫔眼圈都红了,郝如月便让她进屋去坐,院中自有保姆看着。 进到屋中坐定,惠嫔便打开了话匣子,她告诉郝如月:“乾清宫后头的围房里抓起来一个小宫女,送到慎刑司去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郝如月抓了一把瓜子给惠嫔,边磕边说:“反正是乾清宫的事,与咱们什么相干。” 惠嫔嗑瓜子磕到飞起,却丝毫不耽误她八卦:“与咱们当然不相干,可弄不好与承乾宫那边有些瓜葛。” 郝如月吐出瓜子皮:“怎么说?” 惠嫔也不确定:“那个被抓的小宫女,与承乾宫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好像是亲兄妹。小宫女被抓之后,那个小太监跟丢了魂似的。皇贵妃瞧出不对,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郝如月不以为意:“兴许只是巧合。” 芍药端了奶茶上来,惠嫔笑着接过,拿羹匙舀起一勺喝下,赞道:“咸味奶茶我喝着嘴里发苦,还是甜味的好些。可惜大膳房只会做咸味的,每回都要到你这里解馋。” 郝如月笑她:“这有何难,我这里的奶茶粉都是配好的,回头给你拿几包带走。” 她是穿越者,第一次点奶茶喝差点吐出来,当真又咸又苦。 于是花了不少心思,才配出口感与现代类似的甜奶茶出来,还有山寨版的珍珠和奶盖。 古代没有吸管,便只能配勺子来喝,好像吃甜品一样。 惠嫔闻言直摆手说不要,理由也很充分:“不怕你笑话,我这一闲下来好像又胖了,去年冬天新做的衣裳都有些瘦了。” 本朝崇尚节俭,春夏的衣裙每季换新,秋冬的大毛衣裳却不是每年都做。 若当真穿不上,冬天恐怕就要冻着了。 然而,最终让她下定决心减肥的,还是昨天皇上看她的眼神,就差把“几日不见,你怎么胖成球了”这一行字刻在脸上。 宫里都知道皇上偏爱弱柳扶风那一挂,她虽然饿死自己都做不到,也不能让皇上看着嫌恶吧。 皇上的癖好合宫皆知,郝如月自然也知道,甜奶茶的热量确实不低,惠嫔不要,她便没有像葡萄干似的硬塞。 这时松佳嬷嬷黑着脸走进来,郝如月问怎么了,松佳嬷嬷看了惠嫔一眼,惠嫔推说去院中看看大阿哥起身离开。 等她走远,松佳嬷嬷才开口,声音都有点抖:“姑娘,承乾宫有个小太监求见。” 郝如月放下瓜子皮的手一顿:“是昨日上午给我送信的那个小太监吗?” 松佳嬷嬷点头:“就是他。” 郝如月拍拍手,将粘在手掌的两片瓜子皮拍掉:“没空,不见。” 松佳嬷嬷有些犹豫:“姑娘,这个小太监和被抓走的小宫女都是从前在坤宁宫当差的。小太监求见时说……说他是赫舍里家长房找门路送进宫伺候先皇后的,如今他妹妹犯了错,被抓去慎刑司,求姑娘帮忙搭救。” 这是讹上她了,还是欺负她傻呀,郝如月端起填白瓷小碗一口一口喝着奶茶:“没伺候过我的奴才,管他是谁,不见。” 松佳嬷嬷跟惠嫔一样,只知道乾清宫的围房里有个宫女被抓去了慎刑司,而此时求见的这个小太监是那个宫女的兄长,至于他们兄妹俩做过什么,一概不知:“万一他出去乱说……” 皇上那边她都通过气了,郝如月什么也不怕:“他愿意说什么,就随他说去好了。” 松佳嬷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转身出去的时候,腰板都挺得比刚才直了。 果然那小太监偷偷摸摸地来,又偷偷摸摸地回去了,对外什么都没敢说。 又过了五天,惠嫔给郝如月带来了一个重磅八卦,承乾宫的那个小太监昨天差点被人推到池塘里淹死:“就在浮碧亭那边,幸亏当时有人路过,救起了那个小太监,还顺手抓住了推他下水的人。” 哪来那么多巧合。 若只将人救上来,郝如月也许会信是刚好有人路过,可顺手抓住凶手这事,未免有点扯。 浮碧亭那边比较偏,能刚好有人路过已属难得,再抓住凶手,怕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可能是穿越前经历的太多,郝如月遇事就喜欢搞阴谋论,不过她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黄雀身上,她更关心那只倒霉的螳螂是谁。 惠嫔告诉她螳螂是谁的时候,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行凶那人居然是个御前侍卫,好像是富察家的。” 原来是内鬼牵出了家贼,那么黄雀是谁就不用讨论了,郝如月只当一个笑话听,很快转移话题,与惠嫔说起了育儿经。 与此同时,富察穆克已经被押到了乾清宫。康熙问他受谁指使,穆克垂着头说无人指使,全是他嫉妒纳兰,想要取而代之,这才做下糊涂事。 另一边慎刑司也拿到了两份口供,与富察穆克所说基本一致,只不过富察穆克不知道接应的那个答应是谁,而围房里的小宫女知道。 很快张答应和董答应也被扔进了慎刑司,连同被之前被送进去的两个人,都再没出来。 富察穆克则交给大理寺审判,最终被削成白板流放了。 满天乌云散去,太子终于在大阿哥的陪伴和鼓励之下学会了独立行走。 皇上再来时,他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出去迎接,被皇上抄起抱在怀中。 大阿哥跟在后面有些眼热,却迟迟不敢上前。 额娘和惠娘娘都教过他,太子是嫡子是储君,而他只是一个平头阿哥。 汗阿玛抱太子的时候,不许他跑过去争宠,更不许对汗阿玛或太子弟弟露出不满之色。 他都记住了,也知道额娘和惠娘娘是为了他好,可他心里还是很难过。 他也是汗阿玛的儿子,也想让汗阿玛看见,想让汗阿玛抱一抱。 郝如月见皇上来了,太子跑过去迎接,大阿哥却站在原地攥着小拳头,眼圈都红了,就抬手轻轻推了推他:“保清,皇上来了,你怎么不过去?” 虽说皇家的孩子都早熟,可大阿哥到底只有三岁大,刚刚他全身绷紧如一根木棍,这会儿被人推了一下,情绪便有些失控,眼泪唰地漫出眼眶。 他委屈巴巴地看了惠嫔一眼,惠嫔也在按眼角,却朝他摇摇头,示意不可以跟太子争。 又看郝如月,郝如月则弯腰用手帕给他擦脸,温声鼓励:“好孩子,皇上喜欢太子,也喜欢你,太子是嫡子,可你是嫡子的哥哥呀!你是个好哥哥,皇上和太子都喜欢你,你看,太子正回头找你呢,快去吧!” 大阿哥点点头,这才哒哒哒跑过去。 太子和皇上看见他都笑了,太子伸手去拉大阿哥嘴里喊着哥哥,皇上也不容易,为了一碗水端平,只得一手抱一个。 索性身体素质好,抱着两个小胖墩,步伐依然稳健。 惠嫔站在郝如月身边,按了半天眼角才算把泪意压下,没在御前失态。 进到屋中,皇上赏了太子一套小弓箭,奖励他学会走路,还说等他将来学会骑马,便带他去木兰秋狝。 太子则指着大阿哥,一直喊哥哥,郝如月给太子翻译:“是大阿哥教会了太子走路,太子想带着大阿哥一起去木兰秋狝。” 皇上闻言笑着说好,直夸大阿哥是好哥哥,赏了大阿哥一套更大的弓箭玩具,还吩咐梁九功让内务府做两个小木马给太子和大阿哥玩。 大阿哥得到了和太子一样的玩具,却在皇上怀中紧紧拉着太子的小手。 郝如月:叮~喜提顺毛龙兄长一枚~ 直到惠嫔母子离开,皇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等太子玩累睡下,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郝如月张罗,梁九功已经带人把御膳端上了炕桌,摆了满满一桌子,有酒有肉。 第56节 清宫里的御膳房,顾名思义只为皇上服务。皇上并不像清宫剧里演的那样,到哪位妃嫔宫里便吃哪里的饭食。实际上皇上召幸妃嫔一般在乾清宫,不会到处睡,更不会吃百家饭。 皇上不管在哪里视察,都自带干粮。 等酒菜上齐,屋里服侍的尽数退下,皇上招呼郝如月入席,郝如月坐下之后熟稔地拿起酒壶给皇上倒酒。 刚才上菜上酒的时候,她就观察过了,今日没有八珍酒这样的开胃小菜,直接上了高度御酒。 酒坛数量比上回多,酒壶酒杯都比上回大,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皇上日夜操劳国事,还是不要喝醉的好。”郝如月只肯给皇上倒半杯酒。 皇上低头看一眼,并不喝,将酒杯推回:“正因国事繁忙,朕夜里睡不踏实,时常惊醒。上一回饱睡,还是在你这里醉酒之后。” 当皇上也不容易。 再说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别的忧郝如月分不了,陪着喝几杯酒还是没问题的。 郝如月当真将大酒杯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举起来敬皇上:“既如此,臣敬皇上一杯,今夜不醉不归。” 原主不说千杯不醉,至少比皇上酒量好,反正在皇上喝醉之前,她不会醉。 说完先干为敬。 康熙举起酒杯,纠正她:“是一醉方休。” 说完一饮而尽。 就这样你来我往,将一坛高度酒造得半滴不剩,郝如月都感觉有些飘了,皇上居然还没喝醉,所以上一回是装的? 糟糕,轻敌了,郝如月赶紧拿起筷子,想要吃几口酒菜压一压,可领导不动筷,她也不好自己风卷残云。 于是试探着说:“皇上,空肚子喝酒伤胃,还是吃些东西垫垫吧。” 本来想搞闪电战,几杯把皇上放倒,看这架势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皇上点点头,并不肯自己动筷,郝如月只得亲自给皇上布菜,还要额外记得雨露均沾,每盘菜不能夹超过两次,免得扯上窥探帝心的嫌疑。 可她这里的炕桌怎比皇上的膳桌,根本放不下几盘菜,每盘顶格夹两次的话,还不够她从前在酒桌上垫肚子的。 可有的垫,总比没有强些不是。 用上阿q精神之后,郝如月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听皇上抽冷子问话:“春药的事查清楚了,是御前侍卫穆克所为,他说是因为嫉妒容若年少官高,想要取而代之。可朕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怎么看?” 当初八珍酒的后劲儿大,今日这高度御酒后劲儿更大,郝如月吃菜的时候舌头都有些发直:“皇上英明,自有公断。” 郝如月从前也是上位者,可穿到清宫之后,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她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天选打工人。 只盼着太子快些长大,可以自己独自面后宫与前朝的波谲云诡,那样她就能早些退休,早些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既然是打工人,将分内工作做好就行,加班陪老板应酬已经很委屈了,不属于分内的事自然不会做白工。 皇上抬眼看她,结果只看到一个发顶,再看她夹菜,每盘最多夹两次,就知道酒还没喝到位。 于是新一轮敬酒开始,这回员工不敢敬领导,而是领导反过来敬员工了。 领导敬酒,郝如月当然不敢不喝,喝着喝着,转眼又喝完了一坛高度酒。 康熙停杯观察,发现眼前人给他布菜的时候,夹了第三次鸡汁闷笋丝,便故意晃了晃脑袋说自己醉了。 眼前人却呵呵笑起来:“我一看就知道皇上是有量的,才喝了两坛怎么会醉?真正喝醉的人,不会承认醉了。在酒桌上说自己醉了,一般都是装的。” 酒桌上的经验还挺丰富,康熙都怀疑自己当初赐给她的是尼姑庵,还是酒楼了。 第三轮不等他举杯,敬酒权再次轮换。康熙怕她真醉了,第二天醒来头疼,便按住酒杯,不许她再喝。 谁知对方不肯,还敢跟他抢酒杯,抢不过竟然哭鼻子。 屋中灯烛摇曳,映得眼前人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很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好吧,他好像也醉了,伸手将人捞进怀中,低头亲了亲发顶,取来酒杯喂给她喝。 她喝了酒果然不哭了,只眼泪汪汪看着他,好像在无声控诉他当年说话不算数,害她蹉跎到如今。 眼前人与心上人合二为一,康熙只觉心中一跳,呼吸都放轻了。再不忍看她流泪,低头吻上她的眼,又贪心不足地去寻她的唇。 唇齿交缠,酒香四溢,在换气的间歇,对方忽然睁开眼,惊得康熙停下动作,听她絮絮地说:“皇上,小太监被抓之前来找过臣,他说自己是赫舍里家长房安排进宫的,他想讹臣。皇上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若真是赫舍里家送进宫的,那也是三房干的!” “皇上,赫舍里氏早分了家,长房是长房,三房是三房,并不相干。” “皇上,太子不会结党,太子是个好孩子!” 前半段思路清晰,康熙还以为她醒着,可越说越不对劲儿。太子才过一周岁如何结党?跟谁结党?三岁的大阿哥吗? 康熙失笑,想要继续沉溺温柔乡,对方却别过脸去不肯了。 酒后吐真言,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听说你与纳兰容若差点成亲?你喜欢他吗?” 这样问显得他气量很小,可但凡对上她,他的气量就是这样小,他认了,今日非要问个明白。 对方猫儿似的窝在他怀中,任他捋着后背,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才说:“那是个短命的,活不长。” 康熙:“……” 将人翻了个面,四目相对:“那你还喜欢朕吗?” 怀中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想看清他是谁,却有些无能为力:“唐僧肉谁不想吃。” 她就这样眯眼看他,眸中水雾弥漫,像一只美丽而狡猾的狐狸,康熙忽然很能理解纣王,甚至想要成为他。 轻轻吻上去,尝尽她所有的甘甜与美好,还想要更多更多……然后被里间小孩子哭闹的声音惊醒。 倏然回神,酒醒一半,康熙坐起身,没有叫人自己穿好靴子,朝里间走去。 郝如月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酒,好在古代的酒都是纯粮食酿造,喝多了也不会头疼。 头确实不疼,但嘴疼。 梳妆时照镜子嘴都是肿的,难道原主的嘴对酒精过敏,可她不是第一次喝酒了,上回也不这样啊。 “大约睡太死,被蚊子咬了。”郝如月喃喃自语。 五月底,皇上给二阿哥赐名胤礽。 六月初三,正式下旨册封胤礽为皇太子,着礼部择定吉日行册封礼。 因皇上早有口谕,赐名和册封太子都在众人预料之中,然而出人预料的是,与册封太子的圣旨一同颁下的,还有另外两道。 其中一道是册封仁孝皇后的阿玛,也就是太子的外祖,赫舍里噶布喇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另一道是册封大阿哥胤褆为成亲王,册封礼在太子册封礼的后一日。 先皇后的阿玛,太子的外祖,封一等公已然是殊荣,世袭罔替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不过最让人吃惊的还是,皇上册封太子的同时,还封了年仅三岁的大阿哥为亲王。 而且封号是“成”。 大阿哥并不是第一个以“成”字为封号的亲王,在大清入关之前,便有了一位成亲王,他就是礼烈亲王代善的长子岳托。 岳托早年从军,骁勇善战。太祖薨逝之后,他与弟弟萨哈廉拥护太宗皇太极继位,获封和硕成亲王,为清朝入关立下汗马功劳。 之后却因为心性耿直,脾气太差,见罪于太宗,屡贬为多罗贝勒。 直到病死在山东战场,才被追封为克勤郡王,为清初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 熟悉岳托履历之人,在册封圣旨颁下时,便了解了皇上对大阿哥的期许。 当然这个“成”字,有期许,也有敲打的意思。 奈何大阿哥比太子大两岁,身体强健,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又养在皇贵妃佟佳氏名下,三岁便封了亲王,很难避免有些人跑来烧冷灶。 毕竟本朝皇子的夭折率太高,三岁总比一岁的靠谱些。 又有人打听到,大阿哥虽然养在皇贵妃名下,却没上玉碟,所以皇贵妃只是养母,大阿哥真正的额娘还是惠嫔。 而惠嫔是内阁大学士明珠的堂侄女,于是想要烧冷灶的那些人巴结不到惠嫔,便一股脑地投到了明珠麾下,令明党进一步壮大。 朝廷官员编制有限,拢共就这么多人,明党壮大,意味着索党正在逐渐被削弱。 再加上南边战事向好,很多原来主和,或是中立的官员,随风倒向了主战派。 而给索党打击最大的,还是赫舍里氏分家,一等公噶布喇公开表示赫舍里家的长房是长房,三房是三房,分家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也就是说,索相背后没有太子,是空的。 于是形势急转直下,索党虽根植于上三旗贵族,根深蒂固,可在明党的不断蚕食之下,也有些风雨飘摇。 朝堂上,两党隐隐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偶尔明党还能压索党一头。 内阁里,索额图也不再是第一人,内阁核心人物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自从三道圣旨颁下,索额图就开始牙疼,疼得一宿一宿睡不着。 这段时间全是坏消息,唯一让他稍感欣慰的,是明珠最看重的儿子纳兰容若从御前侍卫变成了弼马温。虽然品阶没变,仍是一等侍卫,可在不在御前差别还是很大的。 明珠蹦跶得再欢又如何,还不是后继无人! 可当他看见自己那几个不肖子,感觉牙更疼了。不光牙疼,头还疼,忌惮着福晋的鸡毛掸子,才没拿儿子们当出气筒。 第47章 新人 无独有偶,明珠这段时间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与索额图平起平坐,被人称一声明相了,忧的是容若大好的前途被毁。 儿子变成弼马温,觉罗氏也很闹心,可她比明珠要看得开:“等明年办完容若的亲事,他也算太后的侄女婿了。到时候我再进宫求一求太后,便是没法回到御前,至少能挪个地方,体面些。” 明珠叹口气,左右为难,牙齿也开始隐隐作痛。 为了容若的前途和圣心,他应该在立后这方面下点功夫,力挺赫舍里如月上位。只有这样才能解开皇上的心结,让容若重新得到重用。 否则,求谁都没用。 可明党之所以能壮大至此,还要归功于大阿哥。若赫舍里如月入主中宫,压皇贵妃一头,除非太子夭折,不然还有大阿哥什么事。 公事私事搅在一起,乱成一团,一时竟解不开,今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子的册封早有口谕基本板上钉钉,可大阿哥一上来就封亲王,很多人都没想到,对皇贵妃和惠嫔也是意外之喜。 惠嫔一得到消息就跑去给皇贵妃道贺,皇贵妃却比她沉得住气:“满宫里只有两个皇子,太子早定,我想着皇上应该会给大阿哥一个爵位,左不过贝子之类,也没想到会是亲王。咱们同喜吧。” 皇贵妃毕竟不是皇后,皇后的养子视同嫡子,皇贵妃的养子,说到底也是庶子。 给皇贵妃的养子封亲王爵,皇贵妃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这么大的体面。 第57节 联想到大阿哥的封号,皇贵妃才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一点脉络:“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敢居功。往后啊,你记着多带大阿哥去慈仁宫串门,把太子哄好了。太子有肉吃,自然会给大阿哥一口汤喝。” 还不忘敲打:“小小年纪便封了亲王,未必全是好事。我会提醒大阿哥,你也要时刻谨记,君臣有别,万万不可僭越了去。” 于是大阿哥往慈仁宫后殿跑得更勤了,荣嫔也好像受了高人指点,竟然舍得将病弱的三格格抱了出来。 以上就是皇上辛勤耕耘之后,硕果仅存的三个孩子,大阿哥三周岁,三格格两周岁,太子一周岁。 妥妥三根小萝卜头。 三根萝卜头齐聚慈仁宫,倒也方便了皇上。给太后请过安,直接来后殿就能见到自己所有的孩子。 每回皇上过来,后殿院中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汗阿玛”、“汗阿玛”,一声比一声响。 然后看见小萝卜头们争前恐后地跑出来,有时候太子在前,大阿哥拉着病弱的三格格,有时候大阿哥在前,太子拉着三格格,总之小兄弟俩会留一个人照顾女孩子,不让她落单。 孩子们的善良懂事,皇上都看在眼中,每回先抱起的,总是那个拉着三格格手的和三格格,抱完这两个再抱那个最先跑到他身边的。 可能是荣嫔从前把三格格养得太仔细了,两周岁的孩子跑起来竟然还不如小她一岁的太子快,跟旋风似的大阿哥更是没的比。 若不是郝如月早知道三格格能立住,单看她几乎瘦成一把骨架的身形,肯定会以为难养活。 可自从三格格被荣嫔从钟粹宫放出来,整日跟着两个男孩子一起摔打,虽然经常哭鼻子,身上倒是能挂住肉了,皮肤也不似从前惨白,有了红扑扑的脸蛋。 孩子们一起在院子里玩,也不怕风吹日晒,玩累了回屋吃东西。 三人中大阿哥胃口最好,吃什么都狼吞虎咽,太子吃东西斯文许多,吃得却不少。三格格本来吃几口就饱了,可见大阿哥和太子都在吃,没人陪她玩,也能多吃几口。 若赶上郝如月指挥慈仁宫的小厨房做出了什么新鲜的点心,比如冰激凌,比如奶油蛋糕,三个小萝卜头抢着吃,三格格比平时又能多吃几口。 要说一天当中最快乐的事,便是等着汗阿玛下朝过来,让汗阿玛抱着荡秋千,体验飞一般的感觉。 前朝政事很多,皇上忙起来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可一想到三个小萝卜头眼巴巴候在慈仁宫等他,铁石心肠也软了,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拨冗过来陪陪三小只。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小选开始。皇贵妃、惠嫔都忙起来,连凑数打酱油的荣嫔都忙得没空抱三格格过来串门了。 可慈仁宫后殿依然很热闹,因为索额图的福晋给太后递了拜帖,在前殿请过安之后,又跑到后殿来探望郝如月。 “如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三叔如今在朝堂上很不如意,你是赫舍里家的女儿,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总要想办法帮帮你三叔才对。”外命妇进宫有时间限制,三福晋没空寒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明明是求人的话,从三福晋嘴里说出来莫名多了一种颐指气使,还有浓浓的道德绑架。郝如月连茶都懒得让人上了,淡声说:“三婶说笑了,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帮三叔?” 三福晋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大阿哥常来你这里玩,都能直接封亲王,听说三格格在这里讨皇上喜欢也封了荣宪公主,可见你说话,在皇上面前很管用。” 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三格格也就罢了,大阿哥可是皇长子,惠嫔又是明相的堂侄女,你知不知道大阿哥封了亲王,有多少人站到明相那边去了,处处找你三叔的麻烦!” 又苦口婆心:“你是赫舍里家的姑娘,事事总要以赫舍里家为先。自从南边开战,皇上就对你三叔多有不满,你少不得要在皇上面前为你三叔美言几句,早日消除君臣之间的隔阂才好。” 郝如月耐心听她讲完,抬眸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座钟:“出宫的时辰到了,三婶慢走。” 说完起身送客。 三福晋也跟着站起来,朝她冷冷一笑:“你可以坐视不管,可你别忘了,成亲王背后站着明相,太子这边却是你三叔在撑着。若你三叔倒了,太子的储君之位还能坐得长久吗?” 郝如月也朝她冷冷一笑:“成亲王背后站着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太子背后是皇上,太子有汗阿玛,不是孤儿,不需要任何人垂怜。” 一废太子之前,索额图便被夺爵抄家,喜提大清第一罪人荣誉称号,然后饿死在了宗人府的牢狱之中。 好在这一世长房和三房分了家,便是索额图再如何作死,也都是三房自己的事了。 珍爱生命,远离党争。 太子的背后谁都不能站,只能站着皇上。 三福晋瞪着郝如月,眼睛里好像淬了毒,转身便往外走。 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被人挽住了胳膊,三福晋以为郝如月想明白了,便随着停下脚步,等她反过来求自己。 对方果然凑了上来,三福晋勾起唇角,心说这丫头还不算太笨,却听对方附耳说:“三叔让三婶带的话,我收下了,也请三婶给三叔带句话。下药之事是谁干的,我可以不声张,条件是三叔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也不要再找长房的麻烦。” “什么下药?给谁下药?你把话说清楚!”三福晋当真不知这事,听得一头雾水。 郝如月亲昵地挽着三福晋的胳膊,将她送到院门口,才道:“三婶不必问了,把话带到三叔自然明白。” 三福晋回去便将郝如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告诉了索额图。起初索额图听得眉头紧锁,听到最后不禁后背冒汗,在三福晋狐疑的目光中说他知道了。 任凭三福晋如何问,只说是前朝的事妇道人家少打听。 三福晋气得不轻:“就这么算了?” 索额图被人捏住七寸,心累地闭了闭眼:“她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算又能怎样。罢了,她不在皇上面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指望不上,往后的事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小选是临时决定从明年改到今年的,从八月初一直忙到颁金节前才落下帷幕,索性圆满完成了,中间也没出什么纰漏。 皇贵妃体恤,给惠嫔和荣嫔放了几日假,两人才歇了一日,便默契地抱着娃来串门了。 慈仁宫后殿的皇家幼儿园再次上线营业,短暂地分开了一个多月,三个孩子见了面还是很亲,很快便玩到了一起。 十月的天已然有些冷,不敢让龙子凤孙们在外头玩,郝如月吩咐人将正殿打开,烧热地龙,让保姆们抱着孩子去那边玩。 这样的安排正合惠嫔和荣嫔的意,惠嫔攒了满肚子八卦急于找人分享,荣嫔心里则汪着一坛老醋,不吐不快。 “如月你是不知道,这批宫女的成色委实不错。”惠嫔以这样的一句话总领全文。 不等她往下说,荣嫔已然酸溜溜道:“可不是不错么,皇上直接挑了三个杨柳细腰的,塞进了乾清宫后头的围房。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只有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郝如月闻言只是笑,掐指一算,今年康熙朝后宫的挂王和长寿冠军都该闪亮登场了。 挂王自不必说,当然是康熙朝的生子冠军德娘娘乌雅氏了。 从端茶宫女一路逆袭到德妃,然后母凭子贵,当上太后,死后被追封为皇后陪葬在康熙身边。 德娘娘不管在当时还是后世,那都是草根的典范,挂王一般的存在。 如果有人以为德娘娘的挂,全靠生育数量取胜,那就大错特错了。 单看九龙夺嫡时的四爷和十四爷,就知道德娘娘的挂,数量只是一方面,质量才是取胜的关键。 太子党与八爷党掐的时候,四爷站太子,十四爷站八爷。等到太子被废,八爷也遭了康熙的忌惮,紧接着崛起的便是四爷党和十四爷党了 。 也就是说,在康熙大帝晚年,闯入夺嫡决赛圈的,都是德娘娘的儿子,最后胜出的当然也是她的儿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宜妃在康熙朝何等受宠,可她的两个儿子,五阿哥早早被太后抱养,成了一个老实头,都没资格加入九龙夺嫡时的政治团体。九阿哥倒是加入了,可惜两次站错队,最后成了塞思黑,落得一个终身监禁的下场。 康熙死后,宜妃连个太妃都没混上,晚年还要承受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当然宜妃比德妃要晚进宫两年,与德妃同年同月同日进宫的另一位传奇人物,便是康熙后宫的长寿冠军,不,准确点说应该是整个清朝后宫的长寿冠军,定妃万琉哈氏。 定妃于康熙十四年入宫,在康熙二十四年生下皇十二子胤祹,可直到康熙最后一次大封六宫,也只捞到了一个嫔位。 定妃还是在康熙薨逝之后,由太后向雍正帝求情得来的尊封。 然后定太妃又熬走了雍正帝,在乾隆朝备受礼遇,直到乾隆二十二年才病逝在履亲王府,享年九十七岁。 两人都是传奇,都是人生赢家,因为这两人联袂而来,康熙十四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然而这点不平凡好像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发生了一些变化。 此时,未来的德娘娘乌雅氏并没有成为端水宫女,而是在承宠之后被皇上留在了乾清宫后身的围房,成了一名官女子。 未来的定娘娘也是如此。 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一个郭络罗氏。 “这个郭络罗氏今年多大?”听到这里郝如月忍不住问。 难道那位号称康熙朝“眷顾最深”的宜妃也跟着一起进宫了,未来的惠宜德荣四妃要在这一年聚首了吗? 不对呀,宜妃一战成名应该是在两年后,康熙第一次大封六宫的时候。 那时候宜妃进宫才三个月,就因为极受圣宠,在没有生育子女的情况下,从宫女直升宜嫔,成为一宫主位。 在七嫔之中排位虽然并不靠前,那在当时也算一段传奇了。 想到七嫔,郝如月苦笑。两年后便是大封,原本的七嫔已经没了三位,分别是安嫔、敬嫔和僖嫔,如今只剩下惠宜德荣四位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凑齐。 荣嫔见问摇头,小选都是皇贵妃一力操持,惠嫔给皇贵妃打下手,她只管对账,还真没注意个人年龄。 不过她发现这三个最得宠的官女子,每人都有一把杨柳细腰,而且在每个人身上,都有让她感觉熟悉的地方。 具体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 惠嫔小选参与更多,想了想说:“好像二十岁了。” 荣嫔撇撇嘴:“听说还是个寡妇。” 郝如月:原来是宜妃的姐姐。 对于这位郭贵人,郝如月只知道她是宜妃的姐姐,生下了康熙朝的四公主,也就是那位远嫁漠北蒙古,为巩固大清在漠北的统治,立下汗马功劳的固伦恪靖公主。 恍然过后,郝如月还是被荣嫔提供的八卦资料震惊了。 郭贵人在进宫之前,嫁过人? 寡妇也能进宫当宫女吗? 还被皇上临幸了! 忆往昔,大清确实出过一个患有曹操综合症的皇帝,那便是清太宗皇太极了。 皇太极一共有五位福晋,三位都是寡妇,其中就包括他的毕生真爱海兰珠。 严格算起来,皇太极的儿子顺治皇帝好像也有点被遗传到,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毕生真爱董鄂妃……也是个寡妇。 难道千古一帝也有这癖好? 郝如月扶额,后世只传他酷爱姐妹花来着。 就在郝如月疑惑的时候,荣嫔八卦完也是百思不解:“皇上的喜好越发飘忽。从前都传皇上偏爱年龄小的,十四岁最合宜。如今又迷上了熟女和寡妇,天知道以后风又会往哪边刮。” 她们可太难了。 惠嫔看看自己连续忙了一个多月都不见苗条的腰身,一脸惆怅:“不管风往哪边刮,恐怕都刮不到我这里来了。” 年龄偏爱解除,在皇上的偏爱标准中,杨柳细腰依然坚挺。 说完这句,惠嫔感觉手里的奶油味炒瓜子都不香了,她看看荣嫔,又看郝如月:“就恨你们这种干吃不胖的!”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的这首现代诗,简直就是康熙十四年后宫的最佳注解。 郝如月她们三个在八卦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正聚在一起八卦她们。 “你们听说了吗,乾清宫这围房里得宠的不少,当真走出去做主子的却没有几个。”第一个从宫女变成官女子的郭络罗氏挑着眉毛说话,很有些不平的样子。 乌雅氏闻言微微蹙眉,万琉哈氏倒很知足:“咱们进宫本来就是做奴才的,能有幸服侍皇上,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还有什么不足的。” 第58节 郭络罗氏瞥她一眼:“有做主子的机会,谁想一辈子做奴才。” 又看乌雅氏:“你怎么说?” 乌雅氏红了脸,局促地捏着帕子:“我只求能见到皇上,其他的不敢多想。” 郭络罗氏嗤笑:“你成不了主子,得不了宠,如何能见到皇上?咱们才来,皇上召幸不过图个新鲜,等来年大选,宫里全是新鲜的,皇上可还会记得咱们谁是谁!” 乌雅氏一惊,忙抬眼:“那你说怎样才能走出去?” 郭络罗氏抿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下回不管皇上招咱们之中谁侍寝,都要找机会跟皇上说话,委婉告诉皇上咱们想去承乾宫给皇贵妃磕头。” 不管是答应、官女子还是宫女,但凡住在围房里,都没有资格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 皇上若答应了她们的请求,不用她们自己求,有宫规摆在那里,皇贵妃必然会与皇上说起,把她们从围房挪出来。 只要挪出来,在东西六宫分配了住处,才算有了正式的名分。 这个走出去的捷径,郭络罗氏本来不想与人说起,可皇上一个月只召幸了她两次,之后乌雅氏一次,万琉哈氏一次,便没了下文。 即便如此,她们都算整个后宫最得宠的了。 不过她花了银子打听过,皇上从前总是雨露均沾。 按照这个推算,皇上也许还会再召幸乌雅氏或者万琉哈氏。 只要她们中间有人成功,她便可如法炮制。若失败了,遭了皇上的厌弃,也与她不相干。 “既然有这巧宗儿,姐姐之前为何不试?” 万琉哈氏也不是傻的:“姐姐可是咱们中间第一个侍寝的,还一连两回,可见皇上对姐姐的偏爱。若能成,姐姐恐怕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郭络罗氏被人拆穿心事,气得脸都青了,又乌雅氏道:“出去又如何,反而离皇上远了。” 万琉哈氏脑子清楚,嘴茬子也厉害,郭络罗氏暂且不理她,只与乌雅氏说话:“我听说惠嫔和荣嫔每日去给皇贵妃请安之后,都会带着孩子去慈仁宫后殿玩耍,你知道是为何?” 乌雅氏的消息远没有郭络罗氏灵通,闻言摇头,就听郭络罗氏道:“太子养在太后宫中,皇上记挂着太子,便是不进东西六宫,每隔几日也会拨冗去看太子。” 还不忘举例佐证:“听说大阿哥和三格格正是在慈仁宫沾了太子的光,这才一个封了亲王,一个封了公主。” 然后拉着乌雅氏一起展望未来:“大阿哥和三格格能沾光,咱们为什么不能。等给皇贵妃请过安,咱们就粘上惠嫔和荣嫔,让她们带咱们去慈仁宫偶遇皇上。” 听说每隔几日便能见到皇上,乌雅氏眼睛都亮了,才要点头,却听万琉哈氏泼冷水:“可我怎么听说,太子身边有位很厉害的女官,从前那些企图利用太子争宠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这些人里面就有姐姐说的,从这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见乌雅氏探出头来又缩回去,给郭络罗氏气得不轻:“所以才要粘上惠嫔和荣嫔,跟着她们一起去。她们有孩子,那位女官再厉害,到底不敢拦。” 宫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残酷,得圣心者得一切,可得圣心的前提是,能见到皇上。 见不到皇上,都是胡扯。 尊贵如惠嫔、荣嫔等一宫主位都要拿孩子当筹码,她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官女子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于是万琉哈氏闭了嘴,与乌雅氏一起,同意了郭络罗氏的提议,并各怀心思约定,苟富贵无相忘。 果然,没过几日,皇上按规律传了乌雅氏侍寝。 乌雅氏全程小心伺候,皇上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 直到司寝太监问留不留,皇上说不留,她被人用锦被裹成粽子要抬出去的时候,才抖着声音问:“皇上,不知奴婢何时有福气能去承乾宫聆听皇贵妃娘娘的教诲?” 梁九功正在服侍皇上更衣,闻言唇角直抽。侍寝的时候皇上不说话,敢主动与皇上说话的,他都没见过几个,更不要说这样赤裸裸求晋封的了。 小选出身,一日宫女没当过,上来就是官女子,有单间住,有人伺候,还有什么不知足。 这才侍寝两回,脸都没混熟呢,就敢张嘴跟皇上提请安的事,说不好是人傻,还是胆儿肥了。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梁九功以为皇上根本不会理,谁知竟然接上了话头。 在心里默默给传话人点上一根白蜡之后,就听笔直躺在龙床上的官女子抖着声音说:“是……是奴婢自己打听来的。” 皇上换了一身寝衣,也换上了更温和的语气,很像闲话家常:“跟谁打听的?” 这种语气梁九功再熟悉不过,于是又在心里给传话人多点了几根白蜡。 若是明中堂和索中堂听见皇上这样问,多半会竖起全身的汗毛,转动一百八十个心眼子,谨慎回答。 而眼前这位官女子,年龄小不说,还格外好骗,以为皇上跟她闲聊呢,再开口声音都不抖了:“是与奴婢同日进宫的郭络罗氏所说。” 皇上道了一声好:“朕知道了。” 翌日,官女子郭络罗氏晋封常在,赐居翊坤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先在乾清宫的围房炸开,炸得当事人郭络罗氏一脸懵。 昨日侍寝的不是乌雅氏么,她问过乌雅氏,乌雅氏跟皇上提了,皇上也答应了,为什么今日被晋封的人是她? 不过脑中的问号很快被心中的狂喜拉直,多半是乌雅氏年龄小太青涩,侍寝的时候让皇上想起了她这个熟女的好处。 看着同伴两脸震惊,郭络罗氏越发得意了。 送她的时候,乌雅氏还红了眼圈,郭络罗氏违心地安慰:“等我混好了,自会想办法接两位妹妹出来。” 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郭络罗氏被人接去了翊坤宫东偏殿安置,之后才被领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 “西六宫暂时无人居住,难免冷清些,平日若闷了可多来东六宫走走。” 虽然这位横空出世,小选结束半日宫女都没做,便越过答应,直接封了常在,后宫早已酸云醋雨,可到底是皇上的新宠,皇贵妃自持身份并不愿为难,甚至还表达了关心。 郭常在谢过皇贵妃关怀,含笑说:“本来东六宫也有空着的宫室,可皇上说西六宫清净,翊坤宫更适合嫔妾居住,这才让嫔妾搬到那边去了。” 皇贵妃看她一眼,只觉话不投机半句多,随便敷衍两句端茶送客。 等郭常在走了,邢嬷嬷气得不行:“入宫前嫁过人的破烂玩意儿,也敢在娘娘面前张狂!” 还不是欺负皇贵妃不得宠。 这次小选,佟家也送了旁支的姑娘进宫,目的不言自明,是来帮皇贵妃固宠的。 等到分派差事的时候,皇贵妃却没将那姑娘送去乾清宫,而是留在了承乾宫。 当时邢嬷嬷便劝皇贵妃,皇贵妃不听,现在好了,让一个大龄寡妇钻了空子。 “娘娘,下次皇上过来,不如让珍珠进屋伺候吧。”人家都争到脸上来了,光生气也没用,邢嬷嬷觉得必须立刻反制。 皇贵妃喝下一口酸枣仁百合茶,只品出了酸枣仁的味道,便放下茶盏,对邢嬷嬷道:“嬷嬷,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我对珍珠另有安排。” 皇贵妃到底不是皇后,皇后是正妻,便是没有嫡子,所有妃嫔所生的儿子都是皇后的庶子,将来不管谁登基,都要尊皇后为母后皇太后。 皇贵妃说是位同副后,终究不是正妻。可自从奉旨摄六宫事,皇贵妃的心思几乎都铺在了后宫事务上,对皇上还不如大阿哥上心。 如今皇贵妃为了后宫之事空操劳,一没有正妻之位,二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可如何是好,邢嬷嬷都快急死了:“便是娘娘不打算用珍珠争宠,自己也该对皇上上点心,早日生个小阿哥出来才是正理。” 到时候既有了儿子,还有机会碰一碰皇后之位,岂不一举两得。 皇贵妃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半晌才起身朝书房走去,小选结束还有许多账目等着她核对呢。 话说郭常在给皇贵妃请安过后,便由人领着去延禧宫给惠嫔请安。 她见到惠嫔又是另外一嘴脸,惠嫔说什么她都应承,殷勤乖巧得惠嫔直起鸡皮疙瘩,总有一种被贼惦记上的感觉。 从延禧宫出来,又往钟粹宫去给荣嫔请安。宫里一共三个主位娘娘,请安倒也省事。 到了钟粹宫,郭常在依然很殷勤,却远没有在延禧宫时乖巧。荣嫔也是个脸酸的,没容她说上几句便端茶送客了。 回到翊坤宫,郭常在吩咐贴身宫女红果将三个主位娘娘的赏赐清点一遍。 皇贵妃出手最大方,赏了一支赤金的步摇,惠嫔赏了一对南珠珠花,相比之下荣嫔的赏赐可以说是寒酸,只是一条普通的银手镯,看起来还不是新的。 “荣嫔娘娘还是一宫主位呢,给小主的赏赐也忒寒碜了些。”清点完红果忍不住小声抱怨。 郭常在也是恨得牙根麻,脸上却不显,荣嫔只要肯帮她,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等来日她发达了,自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第二日郭常在起了一个绝早,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便急匆匆赶往延禧宫门口候着。 惠嫔带人掐着点儿出门去给皇贵妃请安,才走到门外就看见了殷勤守候的郭常在,惠嫔:“……” 第48章 争宠 郭常在守在延禧宫门外,没想到惠嫔这么晚才出门,已然站得腿都麻了。见惠嫔出来,忙赶上前行礼:“第一回 早起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很怕失了礼数,便想与惠嫔娘娘同行。嫔妾不请自来,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昨日不是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过安了吗,早上请安和午后请安好像没有什么区别,惠嫔一阵无语。 而且见到郭常在的同时,昨天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她,让惠嫔心里毛毛的,下意识不是很愿意接近。 可人家到底是皇上的新宠,虽然皇上之前那几个新宠的下场都不怎么样,而这一位看起来也不像个省油的灯,惠嫔还是决定给几分薄面。 好巧不巧,在承乾宫门口遇上了荣嫔。荣嫔看了郭常在一眼,又看惠嫔,抿嘴一笑:“我说昨儿人家见了我怎么不咸不淡的,敢情是攀上惠嫔这根高枝了。” 惠嫔苦笑,心道你就知道说风凉话,好像谁愿意做那根高枝让别人踩似的。 郭常在听着心里也不痛快,想起一会儿还要求人家带自己去慈仁宫,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 荣嫔瞧着没趣儿,也不让人,当先走了进去,惠嫔带着郭常在跟在后面。 即便郭常在随惠嫔一起进屋,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她并不慌张,反而有些得意。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她不是第一次嫁人了,自然知道后宅里最受宠的那一个总会被人嫉妒。 皇宫又如何,不过是放大的后宅而已。再看皇上后宫里这仨瓜俩枣,可能还不如王公大臣家的妻妾多。 哦,对了,仁孝皇后薨了,皇上没有正妻,在座的都是妾。 既然同为妾室,拼的便是男人的宠爱。位份高也不过是出身高,或者资历老,或者生育过,谁又比谁高贵呢。 如今她手握皇上独一份的宠爱,追上她们甚至超越她们,所缺的只是时间罢了。 郭常在顶着对面的刀光剑影,不卑不亢给所有人行礼。众人见她并不怯场,就更气了,交流起来自然没什么好话。 索性郭常在不是乌雅氏和万琉哈氏那样初出闺阁的小姑娘,那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皇贵妃走进来,屋中的唇枪舌剑才算止住。 昨日被郭常在炫耀到脸上,皇贵妃虽然提点了邢嬷嬷,自己心里也是很不痛快的,一晚上辗转都没睡好。早晨又早早醒来,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只能起来梳妆。 用过早膳时间还有富余,皇贵妃便将大阿哥的保姆叫过来叮嘱几句,做完这一切就到了请安的时辰。 宫女将手炉拿来,请皇贵妃去正殿接受众妃嫔请安,皇贵妃好像没看见,随后拿起一卷书,看得出神。 宫女怕误了时辰,去找邢嬷嬷,邢嬷嬷板起脸教训:“慌什么!今日来了新人,自然要给新人一点适应的时间,等娘娘看完书再过去也不迟。” 郭常在受尽冷言冷语,皇贵妃才姗姗来迟,自然知道是因为昨日受了刺激,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郭常在并不后悔,她昨日就是故意挑衅皇贵妃的。 第59节 为的就是让皇贵妃知道,她不好惹,也无意巴结。明白地告诉皇贵妃她很得宠,不想沦为任何人的棋子。 郭常在嫁过人,拥有非常丰富的宅斗经验,能让她从容面对别人的眼神攻击和言语攻击,却也蒙蔽了她的眼睛。 让她将皇贵妃的善意提醒,当成了上位者的笼络,甚至是利用,从而在没有任何压迫的情况下奋起反抗。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皇贵妃到底是皇贵妃,郭常在再得宠,也不敢一而再地挑衅。 否则就不是一个下马威能解决的了。 皇贵妃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得早,没说两句就累了,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散会之后,荣嫔对惠嫔说:“妹妹等等我,忖着时间荣宪也该到了。” 荣嫔比惠嫔大三岁,进宫也比她早,故而叫惠嫔一声妹妹。 大阿哥就养在承乾宫,可以就地取材,三格格却是要人从钟粹宫抱过来,每日去慈仁宫玩,惠嫔都要等一等。 惠嫔也不着急,熟门熟路地领着荣嫔往大阿哥住的暖阁去:“外头冷,咱们且到屋子里歇歇。” 荣嫔是最早一批进宫的,虽然爱拈酸吃醋,但人心不坏,也曾对刚进宫却不怎么得宠的惠嫔多加照拂。这么多年下来,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正因如此,惠嫔才大方地邀请荣嫔到大阿哥住的暖阁暂歇,换成旁人,提防还来不及呢。 荣嫔也没推辞,跟着惠嫔往暖阁那边去。 谁知才走出几步便被人叫住了,回头看竟然是郭常在:“两位娘娘且慢走。嫔妾初来乍到,一个人住在翊坤宫很是寂寥,便想着来服侍两位娘娘,人多也热闹些。” 说完并不敢看荣嫔,只眼巴巴地望着惠嫔,搞得惠嫔又是一阵无语,终于明白什么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了。 怪道她昨日请安的时候对自己如此殷勤,今日又一大早跑来门口蹲着,敢情是想跟去慈仁宫后殿伺候她和荣嫔呢。 她与荣嫔都是一宫主位,哪里用的着她伺候。便是真有那份心,什么时辰伺候不行,偏卡这个点儿。 郭常在于一众宫女当中脱颖而出,没当过一日差就变成了官女子,之后更是艳压另外两人,越过答应直接封常在…… 呃,这个配置如此眼熟,忽然想起早没了的僖嫔,惠嫔觉得不是很吉利。 但熟悉的配方里还是有不同味道的,比如郭常在一个人住进了没有邻居的西六宫,还住进了皇贵妃一直想住都没住成的翊坤宫。 尽管没有邻居,惠嫔也许会害怕,可那到底是翊坤宫啊。 就在惠嫔忍不住脑补出西六宫灵异事件的时候,荣嫔冷笑一声,开口了:“郭常在好大的口气,住在翊坤宫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却说寂寥?你寂寥了便来招惹我们,难道还想让本宫和惠嫔给你演杂耍不成!” 惠嫔终于从灵异事件中摆脱出来,心说自打荣嫔生下死胎,失去皇上的宠爱之后,性情巨变,从原来的胆小懦弱变成了得理不饶人。 皇上宠谁,她便要鸡蛋里挑骨头打击一下。 其实这段时间已然好了许多,怪只怪郭常在自己送上门来讨打。 面对荣嫔的咄咄逼人,换成一般的小姑娘早甩着袖子走了,可郭常在似乎极有耐心,仍旧哄着荣嫔:“娘娘想到哪里去了,娘娘进宫最早,资历最老,嫔妾孝敬娘娘还来不及,如何敢指使娘娘!” 说什么不好非说老,一下又戳到了荣嫔的痛处。 惠嫔闭了闭眼,果然听荣嫔声音愈冷:“说本宫老,你也不年轻了吧?听说你进宫之前还嫁过人!” 这个荣嫔娘娘看着斯文秀气,一张嘴全是刻薄话,不但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还专捡人家的痛脚踩。 郭常在内心气炸,脸上仍旧不显。 外头来的寡妇就是不一样,为争宠脸都不要了,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懂得忍辱负重的人,很危险。 惠嫔不想招惹,于是全程围观,并不曾出言为郭常在解围。 郭常在算是看出来了,荣嫔的喜怒都在脸上,而惠嫔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一个。不管自己在她面前如何做小伏低,她始终是不肯帮自己的。 就在郭常在受辱准备甩袖子走人的时候,荣宪公主被人抱了来。 荣嫔见到荣宪公主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便与惠嫔一道带着孩子去往慈仁宫给太后请安。 郭常在便没走,而是远远跟着,缀在最后。 正如荣嫔所说,她进宫之前嫁过人,所嫁的男人是她的表哥。两人从青梅竹马一路走到举案齐眉,她知道男人钟情于一个女人会有怎样的表现。 即便没有钟情,只有宠爱,也不该是皇上对她那样的。 不看不问,直奔主题,事后送走。 若不是她用尽浑身解数,给了皇上还不错的体验,可能连第二次侍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交流,更没有情意,只是单纯的肉体之欢,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都说深宫似海,进来才知道半点不假。她如今已然被架上了火堆,再无回头路可走,唯有迎难而上,在皇上厌弃她之前尽快怀上龙胎,方能平稳着陆。 原以为皇上破格封她为常在,是有些看重的,至少喜欢在床上被她伺候,可一晃这么多天过去,都再没见皇上召幸。 昨日她搬进翊坤宫,心中很是欢喜,直到深夜躺在床上才有些后怕。很怕自己就此被扔在这里,无人问津。 所以,不管惠嫔和荣嫔怎样想,也不管她们如何为难,慈仁宫这条捷径她必须得试一试。 郝如月见惠嫔和荣嫔抱娃登门,忙迎了出去,笑问:“今日怎么晚了,太子一直念叨着哥哥姐姐,都想去承乾宫寻了。” 惠嫔说是皇贵妃起晚了,荣嫔却回头,示意郝如月往后看,十分不客气地说:“喏,被尾巴缠上了,甩都甩不脱。” 郝如月朝后一看,见来人与自己年岁相当,身穿一件青碧色旗装,看穿戴应该是个常在,却很面生。 她想起是谁来了,忍不住小声提醒荣嫔:“到底是皇上的新宠,圣眷正隆,便是不想结交,也不要轻易得罪了。” 荣嫔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既视感:“得罪了又如何?” 郝如月知道荣嫔是个标准的恋爱脑,一心都在皇上和生孩子这两件事上。如今皇上有了新宠,小半年都不曾召幸荣嫔,两件事齐齐落空,心里不好受也是有的。 于是她换了一个思路劝,将目光转到荣嫔怀中的三格格身上:“娘娘便是不为自己着想,还能不为公主想吗?” 荣嫔果然哑火。 惠嫔趁人不备朝郝如月比出大拇指,郝如月无奈笑笑。 平时吃吃瓜还行,她可不想将东西六宫的战火引到慈仁宫来,让孩子们看见,影响孩子们的心情。 整个上午,郭常在只得了一个好脸色,便是在这慈仁宫后殿,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然而她不能哭,主要怕哭花了妆容,万一皇上过来看见了不美。 郭常在走过去,给郝如月行了一个礼:“见过赫舍里女官。” 郝如月偏身躲开,不肯受:“恭喜小主破格晋升常在,乔迁翊坤宫。” 郭常在含羞低头。 不等郭常在说话,郝如月已然问道:“不知小主前来所为何事?” 郭常在抬头看了一眼惠嫔,惠嫔忙摆手:“不是我带来的,是她非要跟着。” 荣嫔想骂一句狗皮膏药,但想到荣宪公主,还是忍住了,看也不看郭常在,权当她不存在。 郭常在暗中咬牙:“嫔妾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见惠嫔和荣嫔两位姐姐来了后殿,心中好奇,便跟了来。” 惠嫔要说话,被郝如月抬手按住了:“郭常在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慈仁宫后殿是什么地方。太子住在这里,平时与成亲王和荣宪公主一起玩,惠嫔娘娘和荣嫔娘娘是送亲王和公主来的。” 一句话不软不硬,却堵住了郭常在所有的路。 翻译过来就是,太子是储君,太子住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惠嫔和荣嫔之所以能时常来往,还是托了亲王和公主的福。她又没有孩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这给郭常在气的,可她也知道,但凡捷径没有一条是好走的。 于是压下火气,强笑说:“原来是这样,多谢女官解惑。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嫔妾也很喜欢小孩子,来都来了,不知能否进去看看太子。” 郝如月摇头:“事涉储君安危,恐怕不能随小主的愿了。” 小选之后还有大选,往后宫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多口杂,手也杂,郝如月可不敢赌来的都是好人。 若只拿这里当成偶遇皇上的捷径也就罢了,万一混入图谋不轨之人,想对太子或者亲王公主做点什么,简直防不胜防。 与其千日防贼,倒不如守好门户。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今日这口子不能开。 都说太子身边的女官厉害,郭常在今天算是领教了,不过再厉害的女官到底也是个奴才。 郭常在挺直腰背,扬起下巴:“赫舍里女官,我劝你让开,莫欺少年穷。” 软的不行,来硬的,郝如月也不惯着:“实不相瞒,上一个闯到这里,想要利用太子争宠的小主已然殁了。” 惠嫔点头:“上上一个也殁了。” 荣嫔嗤笑:“上上上一个也殁了。” 郝如月掐指:已经有这么多了吗? 郭常在惊得倒退一步,险些崴了脚,郝如月和颜悦色劝她:“小主已经是满后宫最得宠的了,何必贪心,还是早早回翊坤宫去吧。” 郭常在转身正准备离开,就听荣嫔在背后议论:“搬到翊坤宫就算是最得宠的吗,我怎么听说昨日皇上召幸了围房里的乌雅氏,算起来这个乌雅氏已经承宠三次了。” 郭常在蹙眉,忍着脚腕上的酸痛,一瘸一拐离开了慈仁宫。 回到翊坤宫不久,内务府便将常在标配的宫女和内侍送来了,一共两个宫女三个内侍,其中一个宫女还是与她同批次参加小选的。 窝囊了一上午,终于享受到了一点受宠的好处。 去年因为战事不利,宫里暂停了小选,本打算挪到秋天。五月皇后难产薨逝,又遇国丧,小选一拖再拖便拖到了今年。 皇上执意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大选全停。本来也想将小选一并停了,还是太皇太后说乾清宫的人拨了三分之一给太子,人手不足,皇上这才答应重开小选。 大选要停三年,连这一回的小选也是来之不易,家里有适龄姑娘的都快急死了。有些人家甘愿自降身份让女儿参加小选,先进了宫门再说。 便是高门勋贵不忍心女儿进宫从宫女做起,或者家中早已有女入宫,想要送人固宠的,全都拐弯抹角塞了一些人进小选。 这里面就包括赫舍里家三房、纳兰家和佟家。 佟家塞人,自然是要帮皇贵妃固宠,可惜皇贵妃不领情,直接将人扣在了身边。 赫舍里家三房塞人,则纯粹是为了争宠。长房在宫里有人,三房指望不上,当然要塞了自己的人进去。 三福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进宫从基层做起,便比照着郝如月的容貌身形,在娘家侄女中选了一个出挑的,参加小选。 纳兰家更低调,为了与惠嫔重新建立联系,特意选了一个拐弯亲戚家的女儿塞进宫。 幸运的是,此三人统统入选,不幸的是没有一个人入了皇上的眼,有资格住进乾清宫后头的围房,全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宫女。 除了佟家的人被皇贵妃利用职务之便扣下,赫舍里家三房塞进来的被安排到翊坤宫当差,纳兰家的人则成功进了延禧宫的门。 话说郭常在受了半天气,回到翊坤宫只短暂欣慰了一会儿,便被眼前一个容貌极出挑的宫女硌了眼。 倒不是纯嫉妒对方的美貌,而是这个宫女看起来有些眼熟。郭常在想了小半天才想起来她像谁,顿时气得心口疼。 她才在慈仁宫后殿吃了瘪,转眼内务府就送来一个与那位女官有几分像的宫女,这不是想打她的脸,就是想直接气死她。 第60节 从去承乾宫请安,一直到慈仁宫吃瘪,红果始终不离郭常在左右,这会儿见到那个叫娜塔的宫女,也是一惊,忍不住私下提醒郭常在:“小主以后去承乾宫,见到皇贵妃娘娘可要收敛点了。” 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一力操持小选,各宫的宫女分配自然也是说了算的。 她不过是在皇贵妃面前炫耀了一下自己得宠,皇贵妃可好,请安的时候故意晚到,让她受尽冷嘲热讽。 明知她才得宠,根基不稳,又特意给她送来这么一个貌美的宫女,其用意可不是打脸或气她这么简单了。 这是要夺她的宠啊! 就凭这针鼻儿大的心胸,也配当皇贵妃? 只恨自己位份太低,被人阴了也只能忍着,她不敢对皇贵妃怎样,还不敢磋磨身边的小宫女么。 于是当晚便找茬将这个小宫女给打了,打完之后将人撵到院子里当差,再不许进屋。 郭常在处置小宫女的时候,惠嫔也与纳兰家塞进来的宫女接上了头。 听完宫女带进来的话,惠嫔有一瞬的晃神。纳兰明珠好像是她的堂叔不是她的阿玛吧,便是她的阿玛也不敢鼓动她这样作死啊。 皇上才立了太子,就让大阿哥跟太子争? 当初大阿哥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她心急如焚求到这位神通广大的堂叔面前,纳兰明珠是怎么对她的,忽悠她,糊弄她,以为大阿哥天生不良于行,恨不得躲开八丈远。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还是她求了如月,几经周折才将大阿哥接回宫。 这份恩情她永远记在心里。 瞧见大阿哥腿脚利索了,托了太子的福封了亲王,纳兰明珠又派人来拉拢她,好话说尽。 晚了! 册封大阿哥的圣旨里虽然没有写明,封号却足以说明一切。 成亲王,真心辅佐太子的,是亲王,若敢觊觎别的,曾经的成亲王岳托便是下场。 圣旨里的意思,她一个深宫妇人都能读懂,更何况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明相呢! 与太子争,说好听的,是明相看得起她,看好大阿哥,说不好听的,便是当他们母子都是傻子。 “都说完了?”惠嫔问那宫女,生怕还有落下的。 宫女点头:“说完了。” 惠嫔眼皮一掀:“明相的话,我都收到了,我也有几句话要带给他,也告诉你吗?” 宫女抬眸:“小主说与奴婢便可。” 惠嫔心中冷笑,假意道:“你告诉明相,我还要再想想,过几年再说吧。” 然后派人跟着那宫女,见她去了四执库进了古董房。 四执库里的东西都是御用,古董房平时很少有人去,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惠嫔派出去的人无法再跟,只得作罢。 惠嫔不敢贸然求见皇上,便借着带大阿哥串门的机会,将消息告诉了郝如月。 郝如月震惊于惠嫔对她的信任,惠嫔却是满脸歉意:“给你添麻烦了,可那宫女和明珠的眼线还在宫中,并不知是谁,我实在不宜出面求见皇上,免得打草惊蛇。” 历史上大阿哥胤褆是有夺嫡之心的,郝如月不信惠妃全然不知。 大阿哥之所以敢叫板太子,除了自己皇长子的身份,必然也有纳兰明珠在前朝照应。 这一世,虽然大阿哥被皇贵妃收养,出了一点小意外,纳兰明珠还是主动向惠嫔伸出了橄榄枝。 而惠嫔却将这个秘密转头告诉了自己,还求自己将此事转告皇上,急于洗脱嫌疑。 难道这一世她当真没有让大阿哥夺嫡的心思? 这话惠嫔没说,郝如月也没问,只将此事应承下来,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前朝事忙,皇上已经很多天没有过来了。又等了五日,郝如月才见到人。 皇上照例先去主殿寻三小只,陪过孩子这才来见郝如月、惠嫔和荣嫔三人。 郝如月示意惠嫔自己说,便想带着荣嫔出去看花样子,结果惠嫔根本不给她机会,挎上荣嫔就告退了,说不放心,要去主殿看孩子。 可怜荣嫔好几日才得见天颜,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惠嫔挎走了。 康熙看出不对来:“惠嫔今日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正主逃了,郝如月只能硬着头皮上。她挥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见自己这边的人走了,皇上带来的人还杵在那儿呢,便抬眼看皇上。 康熙看她一眼,又看一眼,缓缓勾起唇角,递给梁九功一个退下的眼神。 等屋中只剩下两人,康熙隔着炕桌朝郝如月那边倾身过去。见人躲开,便蹙眉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到朕这里来,有话慢慢说。” 郝如月只得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了皇上刚刚拍过的地方。抬眼看看四周,总觉得隔墙有耳,便往皇上那边又挪了挪。 “什么要紧的话,也值得你如此小心?”康熙起了玩心,抬手拍拍大腿,“坐这里更保险。” 以为她心里还怨着自己,醉酒之后风情万种,清醒时候必不肯就范。 谁知她当真将脸凑了过来,没有坐在他腿上,却将唇贴到他耳边,呼出的热气烧得耳朵一阵一阵发烫。 第49章 对线 八岁登基,十三岁通人事,十四岁大婚,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敢将唇贴在他的耳朵上,从来没有。 心有一瞬跳得极快,又有一瞬跳得极慢,在忽快忽慢之间,呼吸似乎都有些不畅了。 很快贴在耳边的唇动了,湿湿的,软软的,然而接下来她说的话,也有些出乎预料。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话音未落,康熙下意识转头看郝如月。两人之前贴得极近,他这一转头,不期然唇对在了一起。 郝如月吓了一跳,忙躲开,退到炕桌那边去了。 康熙也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将刚才的问话又问了一遍。 除了耳尖红红,再看不出任何异常。 郝如月也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受伤的手指都被他吮过了,短暂地接个吻算什么。 奈何这具身体好像被什么点着了似的,脸颊滚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红成什么样了。 她强装镇定:“是惠嫔告诉臣的,那个宫女还在她宫中。” 康熙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与惠嫔说,让她再传一次话,便可将那宫女打发了。” 郝如月:你们能不能直接对线,指使我传话很有趣吗? 可皇上都这样说了,她当然不敢反驳,只得应承下来。 这回小选,康熙猜索额图和明珠都会有动作,结果也正好印证了他的判断。 所以他们安排的人,他都没要,只选了三个背景干净的留在围房,打算培养一下再放出去做箭靶,减少众人对慈仁宫后殿的关注。 可他没想到,面对明珠的拉拢,惠嫔根本不动心。 更没想到,惠嫔居然如此相信如月,将机密之事全都告诉了她,还托她将此事转告自己。 惠嫔也参与了小选,她此举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出卖明珠以图自保,得试一试才能确定。 理智回笼,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再抬眸,发现缓过来的似乎只有自己。 康熙望着郝如月红成苹果的脸,善意提醒:“你六根未净,不适合出家当尼姑。” 之后某一日,四执库有个太监私自出宫,回来的时候掉进河沟淹死了。 “这时候河里早就结了冰,人还能掉进河沟淹死?”郝如月对死法表示怀疑,这不科学。 荣嫔嗑着五香瓜子:“听说是有人冰钓,把冰面凿出了窟窿,那太监刚好路过,一头扎进去就淹死了。这也太巧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惠嫔朝郝如月眨眨眼:“宫里死个奴才本不值什么,可皇上听说之后雷霆震怒,罚了总管噶禄一年俸禄,责成他守紧门户。这还不算完,皇上把四执库的头头脑脑能免的,全免了。因着那个淹死的太监在古董房当差,更是把古董房上上下下换了个遍。” “还有这事?”荣嫔惊得瓜子都不嗑了,深深觉得自己平时太懒,对宫务不上心,守着瓜田都吃不到新鲜的。 惠嫔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带奶盖的茉莉味甜奶茶润润喉咙,才续上前瓜:“噶禄被罚了俸禄,气得回去便将内务府里里外外都清了一遍,看着不顺眼的,全都踢了出去。过了冬至便是年,今年内务府的人手恐怕比往年还要紧张。” 要说宫里的瓜王,还得是惠嫔,协助皇贵妃是一把好手,新鲜大瓜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扔:“不光内务府,乾清宫也在清理门户呢。听说撵了好几个出去,连后头围房都没能幸免。” 前朝政事已经够忙了,荣嫔没想到皇上居然还有精力管宫务。想到自己的钟粹宫最近也有些乱,顿觉嘴里的瓜子都不香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要整顿一下,免得被皇上抓了典型。” 惠嫔边嗑瓜子边点头:“姐姐提醒得很是,我一会儿回去就清理门户。”正好处置了那个带话进来的宫女。 郝如月跟着点头,表示自己也会随大流。 内务府和乾清宫的动作如此之大,东西六宫想不知道都难。再加上延禧宫和钟粹宫很快起了头儿,郭常在也找借口将那个漂亮到硌眼的宫女打包退回内务府,另换了合意的人来。 至此,三家塞进宫的钉子被尽数拔出,一个不剩。 皇宫清理门户的消息很快在前朝传开。 佟家终于理解了皇贵妃此前的做法,心中稍安。 索额图也在家中捂了半天心口,无比庆幸三福晋那个庶出的侄女是个蠢的,还没发挥作用,便被扫地出门了。 只有明珠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索性皇上只处置了他安插在宫里的人,并没深究,故意放了他一马。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明珠嘴里嚼着冬枣,深感皇恩浩荡。 至于惠嫔的意思,明珠也收到了。 她如今有子万事足。 尤其皇上册立太子之后,又封了大阿哥做亲王,惠嫔此时应该很满足,对皇上感恩戴德。 遇上点事,毫不犹豫就把他卖了。 四执库的暗桩,从他进入内阁便布下了,很是隐蔽,若非惠嫔反水,不可能被轻易发现。 冬至之后掉河里淹死……明珠磨牙,皇上这是明着敲打他呢。 罢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不过惠嫔有句话说得很对,过几年再说吧,过几年大阿哥就长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 第61节 经此一事,佟家、赫舍里家三房和纳兰家全都歇了别的心思,暂停党争,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各自的本职工作,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一日,皇上给太后请过安,照例到后殿看孩子们,还特意让梁九功拿了一只镶着百宝的琉璃碗过来。 冬日阳光通过窗棂照进主殿,此时的主殿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地面通铺着羊毛毡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组成,就连墙面都贴着半人高的同款墙围,走进殿中,仿佛置身彩虹世界。 在这个彩虹世界里,随意摆放着各种玩具,有小滑梯、小秋千、小转盘、绒球池、积木池……全部由郝如月设计,内务府的能工巧匠们亲手打造。 因三人都是龙子凤孙,身份贵重,殿中所有玩具和道具,除了池子类的,都是一式三份。 索性地方够大,并不显得拥挤。 皇上赏的三套小弓箭,挂在正中间的墙围上,三只小木马还有自己专属的马圈。 入秋之后,地龙便烧了起来,此时三小只正穿着羊绒中衣,赤着脚在殿中玩耍。 门外有人通传皇上驾到,三小只非常默契地放下手里的玩具,齐齐朝门口奔去,用小奶音喊着汗阿玛,扑到皇上怀中。 康熙则照单全收,蹲下身子,张开手臂,将三人一起圈住。 每到这个时候,康熙都在想,等他们再大些,自己该换个什么姿势抱。 此时正好有一束阳光打在梁九功托着的琉璃碗上,百宝交相辉映,折射出各色光圈,如梦似幻。 三小只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郝如月见状却微微蹙眉。 小孩子都喜欢布灵布灵的物件,为了怕他们争抢,殿中所有玩具都是一式三份,连皇上平时的赏赐也都是三份,怎么今日皇上只带了一只琉璃碗过来。 当然百宝难得,很多玉石珠子都是独一份,极难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三件来。 可琉璃碗如此漂亮,三个小家伙肯定都想要,给了哪一个,另两个都会上手抢吧,这不是让孩子打架吗? 郝如月能想到这一层,跟着过来的惠嫔和荣嫔如何想不到,在三小只被琉璃碗吸引的时候,惠嫔和荣嫔齐齐动了。 三人当中属太子最尊贵,这只独一无二的百宝琉璃碗自然应该是太子的。 可大阿哥和三格格都是小孩子,便是自己平日有教规矩,他们到底听懂了多少,两人心里都没底。 恐怕自己的孩子在皇上面前与太子相争,闹出什么不愉快,惠嫔和荣嫔便想提前干预,抱回自己的孩子。 奈何被皇上带来的人给拦了。 太子在容貌上随了赫舍里家,性格却越来越像皇上,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所以见惠嫔和荣嫔都被拦了,郝如月站着没动,倒想看看皇上要做什么。 第50章 典礼 大人都被拦住,三小只的目光也没能从那只会发光的琉璃碗上挪开。皇上让梁九功把琉璃碗拿过来,三个孩子都伸出手去摸,显然喜欢得紧。 皇上看看三格格,又看太子,最后才看向大阿哥,温声问他:“保清,你喜欢这只碗吗?” 大阿哥用力点头:“喜欢。” 又问太子:“保成喜欢吗?” 太子也点头:“儿臣喜欢。” 皇上便让梁九功将碗拿给太子,三格格委屈巴巴:“汗阿玛,我也喜欢,我也喜欢!” 见汗阿玛没问自己,便将碗赏给了太子,三格格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此时,荣嫔也快哭出来了。她被人拦着过不去,只能伸长脖子低声提醒三格格:“荣宪,在皇上面前要自称儿臣,不能说我。” 三格格哪里听得见,只哭着去抢太子手里的琉璃碗。 而皇上的目光,并不在三格格身上,也不在太子身上,那双凤眼一直盯着大阿哥的举动。 只见大阿哥挡在了太子身前,抬手精准地抓住了三格格的两只小手,将她拉进怀中哄着:“好荣宪,那是汗阿玛赏给太子的碗,咱们不能要。你先别哭,你别哭,回头哥哥找个一样的送给你,好不好?” 三格格这才收住含泪,安静地靠在大阿哥怀中,问他什么时候去找,大阿哥哄着她说明天就去找。 看到这一幕,惠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荣嫔一边按眼角,一边不住声地夸大阿哥懂事,很有长兄的样子。 然而考验还没结束,见大阿哥哄好了三格格,皇上又问他:“保清,你不是也喜欢这只琉璃碗吗,为什么不抢?” 大阿哥抱着三格格,回头递给太子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郑重地对皇上说:“汗阿玛,额娘常对儿臣说,太子是君,儿臣和荣宪都是臣。君的东西,除非君赏赐给臣,臣便是想要,也不能抢。抢了就是以下犯上,是谋逆。” 他不懂什么是以下犯上,更不懂什么是谋逆,可看额娘说话时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事。 今日正好汗阿玛问到,大阿哥便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其实皇贵妃的原话比这句复杂多了。 皇上满意点头,追问:“君这么厉害,保清没想过做君吗?” 这句话问出来,若不是郝如月及时扶了一把,惠嫔就软在地上了。 偏三格格此时还哭唧唧地插嘴:“哥哥做了君,就把琉璃碗赏给我,好不好?” 话音才落,荣嫔也被郝如月扶住了。 郝如月:这不是她想要的左拥右抱。 当事人大阿哥似乎被难住了,想了很久才回答:“汗阿玛,额娘说为君要读很多书,儿臣不爱读书,儿臣想当大将军,保家卫国。” 惠嫔闻言脚下这才找到根,眼中却含了泪水。 荣嫔生怕三格格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才要出声提点,就见太子抱着琉璃碗走过来:“汗阿玛,儿臣想把这个琉璃碗送给哥哥,可以吗?” 皇上笑着摸摸太子的头,太子便将碗送给了大阿哥,还趁皇上不注意朝大阿哥眨了眨眼。 大阿哥会意,笑嘻嘻对太子说:“太子,臣想把琉璃碗送给妹妹,可以吗?” 太子点头,于是三格格成了这场考验最终的受益者,抱得美碗归。 六月初三,皇上下旨封胤礽为皇太子,大阿哥胤褆为成亲王,九月封三格格为荣宪公主。颁金节前,礼部将皇太子册封大典的时间拟定,呈给皇上,皇上勾了十二月十三这一日。 这一日正好是太子嫡亲兄长,承祜的生辰。 太子年幼,无法独立完成典礼上繁琐的礼仪,暂定由乳母抱着太子在桌前跪接册、宝,于御杖前行三跪九叩礼,以谢天恩。 然后乳母抱着太子,跟随手捧册、宝的太监,到皇上面前复命。 等皇上派出的使臣将御杖送到皇上宫中,向皇上禀报庆典完毕,才算礼成。 当日,皇上还要带着一众朝臣,到慈宁宫、慈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 翌日,皇上驾临太和殿接受百官对册立皇太子的朝贺,并颁诏天下。 到此,皇太子的册封典礼才算全部完成。 就在典礼的前一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二,皇上亲自检视祭祀所用之物,以册立皇太子,祭天地、太庙、社稷,及太子生母仁孝皇后。 之后皇上来到慈仁宫,当着太后和皇贵妃的面推翻了之前的安排,改由郝如月抱着太子参加典礼。 郝如月一下从吃瓜群众变成了事件焦点。 太子如今已经有一岁七个月了,身体虽不如大阿哥强壮,也并不瘦,抱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可抱着走完全程就要命了。 不过郝如月一点不担心,因为太后已然蹙起眉,坐在太后下首的皇贵妃眉心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然后听她开口说:“赫舍里女官抱着太子自然更稳妥些,可当日吉服是按照乳母的身形裁制。明日便是典礼,今日换人,吉服恐怕赶不出来。” 郝如月闻言摸了摸太子软乎乎的小手,心说还是皇贵妃会说话,临场换将没所谓,可盔甲型号不对,总不能让人赤膊上阵吧。 明日是大清入关之后举行的第一次皇太子册封典礼,自己要抱着太子走完典礼全过程,肯定要另做一身吉服,不可能穿平时的衣裳。 “让乳母抱太子,朕不放心。”皇上坚持,“吉服赶制不及,就挑一套仁孝皇后的吉服,让针工局连夜改一改。” 说完看了郝如月一眼:“她与仁孝皇后是亲姐妹,身量相似,不难改。” 屋中所有人:“……” 即便改过尺寸,皇后的吉服那也是皇后的吉服啊,皇后的吉服别人怎么能随便穿? 郝如月握着太子胖乎乎的小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拿眼看向紧紧蹙眉的太后和皇贵妃,等着她们出言反对。 太后看皇贵妃,皇贵妃也看太后,短暂地眼神交流之后,还是太后开口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可行?郝如月眼睛都瞪圆了。 然而殿中杵着三个大boss,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三人看起来达成了某种默契,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于是第二日天不亮,她和太子就被松佳嬷嬷叫起来,梳洗,更衣,用早膳。 用早膳的时候,郝如月叮嘱乳母少给太子喂些奶,多喂肉菜和粥饼,顶饱,还不会在典礼上憋尿。 小孩子胃口有限,要少食多餐,郝如月还在明黄色吉服腰间的荷包里装了几块点心,免得太子饿肚子。 就如皇上所说,原主与仁孝皇后的身量差不多,穿皇后的吉服几乎不用怎么改动。 可针工局怕担责任,硬是点灯熬油,将皇后团龙吉服上的五爪金龙,想办法变成了四爪。 此时皇太子一身金黄,郝如月一身明黄,明黄将金黄抱在怀中,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了。 松佳嬷嬷泪目,丁香看得出了神,芍药按着眼角说:“若先皇后还在,抱着太子时也是这样的吧。” “吉时已到,请皇太子动身。” 随着司官一声唱喏,郝如月将嘴里的“大力丸”咬碎,抱起太子从慈仁宫出发,一路行至位于东六宫之首的景仁宫。 那里曾是皇上生母,慈和皇太后昔年所居寝宫。 皇上钦定,皇太子在景仁宫跪接宝、册,完成典礼仪式。 来到景仁宫,正副使已然到位,宝、册和御仗放在景仁宫正殿铺着黄缎的桌上。 郝如月按照既定的流程,跟着司官的唱喏,怀抱太子跪接宝、册,又抱着太子给御仗行三拜九叩之礼。 册封流程比郝如月想象中的还要漫长,还要繁琐,幸亏她昨日提前在药膳空间里用积分兑换了能在短时间内增强体力的灵药。 与其他灵药相比,这种药算是很便宜的,奈何一分价钱一分货,便宜是便宜了,药效却十分短暂。 整套流程走完,郝如月手臂酸,膝盖疼,额上都冒了汗,却将太子抱得极稳,平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太子也很听话,郝如月抱着他走路时,就乖乖伏在怀中,停下跪拜的时候,挺直脊背,严肃庄重。 走完景仁宫这边的流程,还要跟随手捧册、宝的太监,到皇上面前复命。 “小姨,我可以自己走。”见郝如月额上冒着汗,太子掏出手帕给她擦汗,边擦边说。 第62节 郝如月摇头:“吉时都是算好的,太子走路慢,恐怕误了时辰,还是臣抱太子过去吧。” 走到殿外,却见御撵停在院中,带着御撵来的人郝如月也认识,正是皇上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太监,乾清宫总管顾问行。 顾问行从小侍奉在康熙身边,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只不过顾问行为人比较方正,不如梁九功有眼色。 也正因如此,康熙对“过于伶俐”的梁九功还有些防备,却对顾问行全然信任,这才让他亲自带了御撵来接太子。 顾问行望着眼前的母慈子孝,心中不免唏嘘,可怜仁孝皇后拼死生下太子,却是给自己的妹妹做了嫁衣裳。 若他猜得不错,等皇上将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彻底拆开,利用明党打压索相,让索额图与明珠互相牵制,成功瓦解索额图一家独大的局面,这位赫舍里女官便要封后了。 到时候,圣心是她的,皇后之位是她的,皇太子也是她的,她将成为东西六宫最尊贵的女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难怪梁九功巴结得紧,但凡慈仁宫后殿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要抢着跟去。 郝如月朝顾问行微微颔首,便想将太子抱上御撵,顾问行赶紧弯腰,恭敬道:“皇上说皇太子年纪小,让您抱着坐御撵。” 景仁宫是东六宫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穿墙过去很近,若走宫道也还是要走上很长一段距离的。 郝如月正好累了,便没推辞,仍旧抱着太子坐上御撵。 御撵拐个弯,穿过内宫门,再往西便是乾清宫门了。 今日正好常泰当值,他看见如月身穿皇后制式的明黄吉服坐在御撵之上,绮罗伞盖之下,怀中抱着同样身穿吉服的太子,当场红了眼圈。 如月好好的,太子也好好的,仁孝皇后在天有灵,也能感到欣慰了吧。 除了常泰,其他守门侍卫看到这一幕,心中所想基本与顾问行一致。于是站得越发笔直,不敢有丝毫怠慢。 郝如月坐在御撵上,小声问太子:“想尿尿吗?” 太子摇头,郝如月又问:“饿了没有啊?” 见太子没反应,便知道他是饿了,却自己忍着呢。 于是飞快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点心,在太子眼前晃了晃。太子终于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半下去,郝如月小声叮嘱:“慢点吃,不着急。” 顾问行跟在撵边全看见了,心说这位赫舍里女官心是真大,胆儿也是真肥,御撵都快走到乾清宫门口了,还敢给太子喂点心。 又一转念,撵上两人都是皇上的心尖尖,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顾问行忖着时间,低声吩咐:“抬到门口,慢着点,都抬仔细了。” 郝如月承了他的情,朝顾问行再次颔首。顾问行回给郝如月一个安抚的眼神,到了乾清宫便是他的地盘,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下御撵,郝如月深深吸气抱起太子朝主殿走去。走进殿中,只见皇上端坐上首,负责本次册封仪式的正副使分列左右。 “小姨,我有力气了,我想自己给汗阿玛磕头。”在司官唱喏前,太子忽然转头对郝如月说。 郝如月看向皇上,见皇上点头才弯腰将太子放下,自己退到一边。 仪式马上开始,太子小小的人儿随着司官的唱喏给皇上行跪拜大礼。该跪的时候跪,该起的时候起,该磕头的时候磕头,打袖子,撩袍子,全程不紧不慢,恭敬而郑重。 顾问行站在旁边观礼,心道这位赫舍里女官果然把太子养得极好,又懂事又孝顺,还不怕生,第一次见大场面就能压得住。 之后皇上朗声嘱咐了太子几句,属于临场发挥,是台本里没有的。太子声音虽奶,却对答如流,并无错漏。 皇上满意点头,主使和副使将御仗交回,宣布典礼结束。 按原计划,典礼结束之后,郝如月就该带太子回慈仁宫去了,皇上却留了他们在乾清宫说话。 太子到底还不够两岁,一大早便被叫起来,又跟着折腾了一上午,刚刚的跪拜复命也是自己独立完成的,此时靠在郝如月怀中,困得眼睛都发直了。 郝如月心疼地拍拍太子的后背,温声哄他:“好孩子,憋坏了吧,小姨抱你去嘘嘘好不好?” 太子努力睁大眼睛,轻轻点头。 解决完内急,太子小声说饿了,顾问行亲自端了牛乳和几样点心过来,郝如月谢过,这才喂太子吃下。 等皇上换了常服出来,郝如月已经麻利地将太子重新收拾好,只不过太子在她怀中头一点一点的,好像随时都能睡着却又不敢睡。 可爱又可怜。 皇上从郝如月手中接过太子,让她取下太子头上的朝冠,对她说:“今日辛苦你了。” 郝如月托着太子的朝冠说不敢,皇上看她一眼:“外头冷,太子困了,便让他在这里睡一觉,等睡醒再回去吧。” 郝如月应是,并替太子谢恩。 从顾问行的角度看,眼前金碧辉煌的三个人俨然是一家三口,严父慈母还有个懂事可爱的孩子。 康熙将太子直接放在了自己的龙床上,自有跟来的两个保姆照顾。郝如月想回去,康熙不让,一时兴起非要顶着西北风带她到坤宁宫去看看。 郝如月刚接手太子那会儿便住在坤宁宫,实打实住过一段时间,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看的。 可当她再次走近,人都怔了一瞬,只见整座坤宁宫焕然一新,连正殿门口的描金匾额好像都重新上过漆。 “重新修葺坤宁宫,皇上打算明年册立继后吗?”从进门开始,皇上只是带着她到处转,一句话都不说,郝如月觉得气氛实在诡异,便试探着找了个话题。 自她穿来之后,这个世界的许多轨迹都发生了改变,比如翅膀一扇,蝴蝶掉了太皇太后为皇上亲自培养的“良配”钮祜禄氏,也就是清朝入主坤宁宫的最后一位皇后。 再比如,康熙第三任皇后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没等到康熙十六年大封,提前成了摄六宫事的皇贵妃,还阴差阳错地抱养了大阿哥。 历史上,“良配”钮祜禄氏,也就是继后孝昭仁皇后,住进坤宁宫半年就没了。 正史虽然没有详细记载孝昭仁皇后的死因,却有历史学家根据时间以及有关人物的反应做出判断,孝昭仁皇后很有可能也是死于难产。 殁年二十岁。 郝如月不知自己这只小蝴蝶的到来,会触发多少历史轨迹的改变,也不知皇贵妃佟佳氏提前成为继后,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不急,这里还没修完,等修完再说吧。”皇上的话将郝如月已经飘到承乾宫的思路,重新扯回了坤宁宫。 所以皇上不让她留在乾清宫照顾太子,也不放她回慈仁宫休息,非要顶着西北风带她来坤宁宫,就只是为了看一座还没完全修好的皇后寝宫? 郝如月今日体会颇多,之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眼下正在被迫体会“圣心难测”。 想到太子,郝如月边跟着皇上到处参观,边问:“皇上,宫里可有仁孝皇后的画像?” 皇上回头看她:“你要画像做什么?” 郝如月如实说:“太子出生便没了额娘,也不知道自己的额娘长什么样。臣想讨一幅仁孝皇后的画像挂在慈仁宫后殿,让太子时时能看见自己的额娘,逢年过节给额娘磕个头,上柱香。” 芍药跟在郝如月身后,闻言红了眼圈。 当年帝后大婚,二姑娘要死要活,洞房花烛夜皇上撇下皇后独守空房,让皇后沦为合宫笑柄。 后来皇后初次有孕,二姑娘又闹着铰头发当姑子,皇后听说把眼睛都哭肿了,差点动了胎气。 当时她和丁香恨得牙根儿麻,恨不得二姑娘就此去了才好。 谁能想到,先去的竟是皇后,更没想到,皇后薨逝,二姑娘主动提出进宫照顾太子。 当时她们以为二姑娘进宫是奔着皇上来的,毕竟皇后给二姑娘留下的遗言是照顾好皇上。可二姑娘居然绕开皇上,当真抚养起太子来。 还将太子养得这样好。 今日在皇太子册封大典上,刚开始是母慈子孝,之后又是其乐融融一家三口,所有人都以为二姑娘会独占所有。 毕竟已经没人跟她抢了。 可二姑娘什么都没要,站在坤宁宫,站在皇上身边,只想要一幅仁孝皇后的画像,好让太子时时缅怀自己的母亲。 若不是怕在御前失仪,芍药当真要哭出声来了。 梁九功在旁边也看傻了眼,心说赫舍里女官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啊。 说她聪明吧,确实挺聪明,遇到大事从来不含糊,处处妥帖。 说她傻吧,也确实傻。皇上都把她带到坤宁宫来了,她不想着怎么让皇上兑现从前的承诺,把这座大院子赏给她住,她跟皇上提已故的仁孝皇后。 此情此景,两情相悦,姐夫和小姨子,提已故的姐姐真合适吗? “画像?朕带你到这里来,你只想要一幅仁孝皇后的画像?”康熙垂眼,绕着郝如月转了半圈,手一扬,“罢了,就赏你一幅。” 说完早没了刚来时的好心情,看郝如月一眼,叹息着说:“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等会儿太子醒了,朕让人把他抱回去。” 郝如月谢赏告退。 画像和太子是一起送到慈仁宫的,郝如月吩咐人将画像挂到小佛堂,然后领着太子过去了。 慈仁宫后殿的小佛堂,是太后从前礼佛的地方,后来为了给太子腾屋子,太后把佛祖请到前院去了,原来的小佛堂空了出来。 郝如月回来时便让人将小佛堂收拾了,摆上香案,预备跪拜用的垫子。此时他们走进去,所有都准备好了。 “小姨,佛祖怎么变成一幅画了?”太子扬起小脸问。 前朝事忙,皇上并非每日都能腾出时间到慈仁宫给太后请安,郝如月便让太子替皇上尽孝,每日都去前殿陪太后。 每隔几日,还要推着太子到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恰好太后信佛,太皇太后也信佛,两边都有佛堂,太子会走之后喜欢到处溜达,去过佛堂,也见过佛祖,便以为香案上供着的都是佛祖。 郝如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介绍:“画像上的不是佛祖,是你的额娘。” “额娘?” 太子茫然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提醒他:“上回大阿哥和三格格过来玩,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哥哥和姐姐都有额娘,独你没有吗?” 说到这里,郝如月抬手按了按眼角:“咱们保成也有自己的额娘,只不过保成的额娘生下保成之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到底年纪还小,对额娘没有概念。在太子心里,小姨就是额娘,额娘就是小姨,没有分别。 今日磕了好多头,拿了好多东西回来,太子就以为额娘也是汗阿玛赏的,还变成了星星,晚上才能看见。 太子按照自己的理解点点头,就见小姨指着地上的厚垫子说:“保成今日成了皇太子,跪下给额娘磕个头吧。” 太子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给画像磕了三个头,听小姨对着画像说:“姐姐,我带保成来看你了。” 说完,泪如雨下。 今日皇太子的册封大典,本该是乳母抱着太子接受册、宝,事到临头换成了郝如月。 她身上穿着类似皇后的吉服,从景仁宫去往乾清宫的时候还坐了御撵,这些消息很快在宫里炸开。 不等慈宁宫派人去打听,郭常在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太皇太后。 第51章 过年 都不必郭贵人添油加醋,就把太皇太后气得直蹙眉:“这些事太后和皇贵妃可知道?” 郭常在孤零零被扔在西六宫,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皇上了,早急得火上房。 第63节 想去东六宫串个门吧,奈何那边的三个主位娘娘被她得罪了一个遍,就连太后都不怎么待见她了。 于是郭常在便将主意打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索性她在家中时喜欢养花,侍弄花花草草很有一套本事,就凭这个长处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时常到慈宁宫来浇花剪枝。 混个脸熟之后,偶尔也能陪太皇太后说说话,听太皇太后讲讲佛。虽然脸黑总也遇不到皇上,却让她逮到了一个报复人的机会。 “皇太子册封典礼这样的大事,太后和皇贵妃必然知晓。” 郭常在说到此处,故意放缓了声音:“皇上与太后素来母慈子孝,与皇贵妃娘娘也是举案齐眉。再说皇上定下的事,谁敢说个不呢。” 太皇太后就哼了一声:“你倒会说话。太后是个图省事的,皇上说什么她都说好。皇贵妃又不是皇后,如何敢规劝皇上。” 郭常在忙打嘴,跪下说:“老祖宗别生气,都怪嫔妾耳朵尖,舌头长。皇上这样做,肯定有皇上的道理,太后和皇贵妃都没说什么,自然轮不到嫔妾说三道四。” 临了又补充一句:“只是嫔妾还听说,典礼结束之后皇上带着慈仁宫的赫舍里女官去了一趟坤宁宫。坤宁宫是皇后居住的地方,这段时间一直在修缮,自是为了迎接将来的皇后,也不知皇上带赫舍里女官过去做什么。” 头顶再次砸下一声冷哼:“皇后的吉服都穿在身上了,这时候去坤宁宫还能做什么!” 这段时间皇上忙起来,赫舍里如月经常推着太子到慈宁宫来给自己请安,看上去老实本分极了,没想到心里还惦记着坤宁宫那个大院子呢。 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太皇太后腹诽。 再想到前朝最近发生的那些事,皇上主动扶植明珠,让明党与索党斗,削弱索党的实力,令索额图被迫让出内阁第一人的位置,与明珠平起平坐。 利用臣子相互制衡,本是帝王之道,可皇上不该亲自下场拉偏架。 又想起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分家的事,太皇太后总觉得这里边也有皇上的授意。 从前太子、皇后和权臣外戚的强强组合,让皇上忌惮,这才没有马上册立赫舍里如月为继后。 谁知才过去不到两年时间,索额图便现出颓势,明珠凭借主战异军突起,几乎可以与索额图分庭抗礼。 再加上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分家,听说两家不但分了家,似乎还因为分家闹得很不愉快,噶布喇更是说出了长房与三方井水不犯河水的话来。 赫舍里家长房的情况,太皇太后是知道的。噶布喇为人老实本分,底下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平,都没有成为权臣的本事。 到今日,太子、皇后和权臣外戚的强强组合,正在失去皇上最忌惮的那一环。 太子年纪小,皇后又是深宫妇人,没有了权臣外戚的支持,只能反过来依靠皇上。 还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家三口呢。 太皇太后为仁孝皇后不值,也深深忌惮赫舍里如月对皇上的影响力。 为了一个女人,皇上竟然亲自下场为权臣结党,以后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想起太宗皇帝因为专宠海兰珠,多年冷落自己和福临,又在海兰珠病逝之后很快追随而去,抛下他们孤儿寡母,被多尔衮挟制。 好容易熬到多尔衮和多铎都没了,福临亲政,她的儿子再次重蹈了太宗皇帝的覆辙。钟爱人妻不说,还因为董鄂氏逼死了自己的兄弟,为世人诟病。 董鄂妃死后,福临又是闹出家,又是绝食自杀,年纪轻轻便染上天花去了。 再次撇下他们祖孙二人,为权臣辖制,逼得皇上亲政之后还要听鳌拜吆五喝六。 索性玄烨是个有福气,也是个有手腕的,一举将鳌拜擒住,君临天下。 然而最让太皇太后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玄烨跟他的皇玛法和汗阿玛一样,也有了自己钟爱的女人。 也是一见钟情,并且一钟情就是好多年。 为了她屡屡破例,在后宫如此,前朝亦如此。 有太宗和先帝珠玉在前,太皇太后真的害怕皇上被女人左右。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太子还那样小,自己已然老了,再也无力扶持幼主,鼎定天下。 她不敢冒险。 于是让苏麻喇姑去查,到底看看皇上带赫舍里如月去坤宁宫做了什么,顺便试探那女人的野心有多大。 毕竟当年海兰珠和董鄂妃再得宠,也没人在活着的时候当上过皇后。 在太皇太后看来,宠妃已然恐怖如斯,将前朝后宫都搅得乱糟糟的,若大清再出一个宠后……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苏麻喇姑领命之后,几次想劝太皇太后安心颐养天年,不要再管皇上的事。 皇上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后宫的孩子都生了十来个,擒鳌拜,撤三藩,哪一个太皇太后没反对过,哪一个反对有效了? 太皇太后老了,头发都白了,身子骨也不是很好,早没了当年左右多尔衮,左右先帝的精气神儿。而皇上就如一轮初升的朝阳,不想被任何人左右。 一个不放心总想管,另一个傲骨天成不受挟制,祖孙俩这些年的感情远不如从前亲厚。 奈何太皇太后越老越固执,并不听劝,苏麻喇姑只得硬着头皮去查,并且很快有了结果。 “皇太子册封大典那日,皇上带赫舍里女官去坤宁宫什么都没做,只闲逛了一小会儿。赫舍里女官向皇上求了一幅仁孝皇后的画像,说是给太子留个念想,之后便散了。”苏麻喇姑如实禀报。 太皇太后捻动佛珠的手一顿:“没了?” 苏麻喇姑点头:“没了。” 太皇太后不死心:“苏麻你可别诓我,皇上带赫舍里如月去坤宁宫,当真没说册立继后的事?” 皇后的吉服可都给人家穿上了。 苏麻喇姑就给太皇太后跪了:“奴婢伺候太皇太后多年,什么时候诓骗过太皇太后。” 在郭常在和苏麻喇姑之间,太皇太后明显更相信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仆,让苏麻喇姑起来说话。 半晌才道:“这样说来,那丫头还算有些良心。” 虽然视太子为己出,却没想将太子据为己有。 这样的决定,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见太皇太后有所松动,苏麻喇姑忙趁热打铁:“倒是郭常在很爱捕风捉影。” 把太皇太后都当成了争宠的工具。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通传郭常在到了,太皇太后自顾自捻动佛珠,并没说话。 苏麻喇姑觑着太皇太后的神情,扬声吩咐:“郭常在喜欢侍弄花草,便将她领去小花房吧。” 说完抬眸看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掀一下,又补充:“侍弄花草很是辛苦,以后都免了郭常在的请安。” 再不许她进屋嚼舌根,打扰太皇太后颐养天年。 苏麻喇姑以为自己这样对待郭常在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还是狠不过皇上。 太皇太后派她到坤宁宫去调查,苏麻喇姑就带着慈宁宫的人咋咋呼呼去了,大张旗鼓盘问了小半日才回来复命。 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坤宁宫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上。 上午苏麻喇姑把郭常在请去了慈宁宫的小花房喝茶,下午便得到消息,郭常在被皇上安排到内务府的大花房当差了,要等到年后才能交差住回翊坤宫。 郝如月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还是荣嫔笑嘻嘻告诉她的:“郭常在喜爱花花草草,慈宁宫的小花房都满足不了了,皇上给了她好大一片花田,可见圣眷隆重。” 紫禁城面积有限,是没有花田的,内务府专属的花田在丰台。 过年之前被皇上一脚踢出宫,也是前无古人的存在了,郝如月震惊之余,竟然有些羡慕:“能出宫走走也很好。” 忽然想起丰台的那座小善堂,想起入宫之前那段自由自在的岁月,说不怀念是假的。 不过惠嫔的声音很快将郝如月从往事的追忆中拔了出来:“别听荣姐姐说笑,郭常在哪里是出宫走走,分明是被皇上罚去丰台花房做苦力了。听说要等到春暖花开,才能回宫。” 郝如月以手扶额,出去走走还行,做苦力就算了吧。 “可知皇上为何罚她?”自从那次挡了郭常在的路,不肯让她进屋,郝如月便专心带娃,再没关注过。 这个荣嫔也不知道,光顾着幸灾乐祸了,惠嫔却知道原因:“还不是在皇太子的册封典礼上,你穿了仁孝皇后的吉服抱着太子,某些人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眼红便要生事。郭常在跑去慈宁宫嚼舌根,太皇太后命查,让皇上知道了,这才在大年下的被踢出皇宫做苦力。” 荣嫔撇撇嘴,感觉有被冒犯到,当日她也是红眼病中的一员。尤其听说典礼结束后,皇上还带着盛装的如月去过一趟坤宁宫。 下午荣嫔便有些坐不住,借口荣宪公主想找太子玩,跑到慈仁宫探听消息。 直到在太后从前的小佛堂,看见仁孝皇后的画像,红眼病才算被治愈。 当时她问如月:“你就没想过给太子做额娘?” 如月只是莞尔:“后母哪有小姨亲。” 那会儿自己还没转过弯,回到钟粹宫才明白,原来如月从始至终都没惦记过皇后之位。 那可是皇后之位啊! 年前宫里再添喜事,通常在生下皇子,按齿序排行第三,封贵人,赐居永和宫。 布常在生下皇五女,封贵人,与通常在同住永和宫。 参加完小阿哥和小格格的洗三礼,荣嫔就病了。郝如月和惠嫔去看她,荣嫔惨白着一张脸说:“别人生孩子总是很顺利,偏我艰难,孩子生了几个,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儿。” 郝如月知道荣嫔还能生,下一胎准是皇子,还是个有资格参加九龙夺嫡的厉害皇子,就劝她:“娘娘如此年轻,往后多少个孩子生不得,为何要说丧气话。” 从前宫里人少,皇上雨露均沾,荣嫔还能分到一杯羹。 小选之后,宫里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一个个都比她年轻,皇上却很少露面了。 荣嫔感觉自己这辈子一眼望到了头儿,再没有任何指望,所以只是出门时吹了冷风,便一病不起。 郝如月知道荣嫔的心结在哪里,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还记得郭常在吗,她与娘娘同岁,还是个寡妇,都能挤进小选,被皇上宠爱。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惠嫔比荣嫔小几岁,却是比荣嫔还早就没了宠爱,索性笑道:“事在人为,单看姐姐想要什么了。” 荣嫔不解:“怎么说?” 惠嫔正色:“若姐姐想要皇上的宠爱,确实谁也说不准,毕竟圣心难测。若姐姐只想要一个孩子,那还不简单吗?” 不知为何,郝如月脑中闪过了甄嬛和沈眉庄的影子:“惠嫔,你可别乱说。” 惠嫔看她一眼,继续道:“皇上的宠爱稍纵即逝,想要个孩子还不容易吗?从前姐姐就是太执着于皇上的宠爱,越陷越深,自苦自误。若姐姐只想要个孩子,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郝如月:还好虚惊一场。 荣嫔仍是愁苦:“ 便是我放下皇上,可皇上长久不进后宫,如何能有孩子?” 甄嬛和沈眉庄再次联袂出现,郝如月:“那也不能误入歧途。” 惠嫔点头:“如月说得很是。南边在打仗,前朝事多,皇上早晚会想起姐姐来。姐姐可要好好保养身体,免得皇上想起姐姐时,一看姐姐还病着。” 荣嫔就这样,被郝如月和惠嫔阴差阳错的对话,解开了心结,重拾斗志,养好病之后又开始积极备孕。 康熙十五年,在爆竹声中到来,算起来这已经是郝如月穿来过的第三个年了。 第一年过年,她在养病。 第64节 第二年,皇后新丧,宫里过年也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 今年,南边战事捷报频传,皇太子册立,皇上又新添了一儿一女,可以说多喜临门,自然要热闹一番。 新年宫宴,皇上在中和殿与百官同乐,皇贵妃在交泰殿招待内外命妇,皇上本来想让太子到中和殿露个脸,考虑到太子年纪小,还是作罢了。 所以这个年,郝如月和太子是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各位老太妃一起过的。 总之,都是大半辈子耗在宫里的人,不必担心传染病和天花。 知道太子不出席任何宫宴,安全起见,惠嫔和荣嫔也没让大阿哥和三格格出席。只与郝如月说定,让大阿哥和三格格与太子一起守岁过年。 于是在掌灯之前,郝如月便带上三个小孩子,跟着太后一行人往慈宁宫去了。 太子住在太后宫中,太后平时总能见到三小只,并不稀奇。太皇太后就见得少了,好些个老太妃更是头一回见,简直稀罕得不行。 再加上三个孩子模样好,懂事又乖巧,也不怕生,太皇太后给他们引荐的时候,让叫人就叫人,让磕头就磕头,还会说许多吉祥话。 把一群老太妃欢喜的,夸了这个又夸那个,有好几位夸着夸着都夸乱了套,忘记刚才夸谁没夸谁了。 夸完皇子公主,又半是恭维半是羡慕地夸太皇太后和太后好福气,夸皇上会教养孩子。 到底年岁不饶人,慈宁宫的小宴比前朝后宫结束得都早。郝如月带着太子回到慈仁宫,惠嫔和荣嫔都还没派人过来接孩子。 三小只在外间的大炕上玩了一会儿就困了,郝如月吩咐人拿来被褥,就让三人歇在了热乎乎的大炕上。 皇宫也是要守岁的,一般会守到很晚。 交泰殿的宫宴散时,已是定更天,外头刮起了北风,还飘着雪花。 惠嫔和荣嫔顶风冒雪赶来,见孩子们睡得正香,便没打扰,非常放心地将孩子交给了郝如月,匆匆回宫去了。 送走惠嫔和荣嫔,慈仁宫后殿添酒回灯重开宴。 郝如月正带着松佳嬷嬷、丁香和芍药她们包饺子的时候,皇上赏了一桌席面过来。 等席面摆上,圣驾也到了。 众人猝不及防,慌忙迎出去。康熙看了一眼郝如月沾满面粉的手,对众人说:“那桌席面赏给你们用吧,等会儿饺子包好了,端两盘到暖阁来。” 众人齐齐谢恩,心说在宫里当差这么久,还没尝过宫宴上的席面是什么滋味呢。 不光他们,连梁九功都没尝过,又是长见识的一天。 康熙提步走进暖阁,发现外间大炕上睡着三个小萝卜头,就回头看郝如月,无奈笑了:“惠嫔和荣嫔倒是会躲懒。” 郝如月见皇上一身酒气,正低声吩咐人去熬醒酒汤,闻言笑道:“两位娘娘过来时外头正刮风,还飘着雪,冷得很,也是怕大阿哥和三格格冻着了。” 索性三小只都睡在炕桌的另一边,正好把靠近门的这半边炕留给了皇上。 梁九功弯腰伺候皇上脱了靴子,听皇上道:“这里不必留人伺候,你们去偏殿跟他们一起吃饺子吧。” 梁九功谢恩离开,非常有眼色地把三个小萝卜头的保姆一并带走了。 郝如月也想跟着离开,却被康熙叫住:“你别走啊,你走了,三个小的醒过来,朕怎么办?” “皇上刚才还说这里不必留人伺候。”去年皇后新丧,众人都没什么心情过年,今年郝如月很想跟松佳嬷嬷她们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康熙随手扯过一个软靠垫,便舒服地歪在了炕上:“朕不是没让你伺候吗,陪着说说话不行?” 郝如月哪儿敢说不行,只得坐在炕沿上,给康熙倒了一杯茶推过去:“皇上这是喝了多少酒,也不在乾清宫歇着,顶风冒雪地过来,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会儿再喝点醒酒汤,仔细明日酒醒了头疼。” 皇上头疼不头疼她才不关心,只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跑去太皇太后或太后跟前告状,说她照顾不周。 康熙坐直身子,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舒服地歪回去:“还是你这里好,炕大,热乎,怎么躺着都舒服。” 没一会儿,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梁九功故意凑趣儿说:“皇上刚煮出来的,您快趁热尝尝。” 康熙瞧着梁九功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问他:“什么稀罕的也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 梁九功缩了缩脖子,故意将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郝如月,郝如月一看乐了:“宫里过年包饺子一般是纯素馅的,寓意吃隔年饭,新旧交替,秉承上苍之意。主子们平时吃肉吃得多,偶尔吃素可降火气,调节肠胃。可奴才们平时吃素多,臣就特意调了半素的虾三鲜和鱼三鲜的饺子馅。” 康熙虽然爱吃鱼,可听见鱼三鲜馅的饺子,还是不适地蹙起眉,感觉酒劲儿直往头上涌。 再看蘸料,除了他熟悉的米醋、姜汁,还有绿蒜汁和一个小油碟,也不知是什么。 康熙半点要动筷子的意思都没有,指着桌上绿油油的蒜泥问:“这是什么?” 郝如月夹了一个鱼三鲜的饺子,在绿蒜汁里滚了滚,放到皇上的碗中,才道:“是腊八蒜汁,最开胃解腻,皇上尝尝味道如何?” 康熙有点犹豫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自己也夹了一个饺子,沾着腊八蒜汁吃了,还不忘点头自夸:“嗯,人间美味。” 康熙又看梁九功,梁九功显然已经吃过了,不过他觉得蘸油碟更好吃:“皇上,油碟里盛着的是辣椒油,比姜汁辣些,吃起来却格外香。” 没理梁九功,康熙还是吃了郝如月夹的饺子,吃完不动声色。郝如月此时已经吃了三个饺子,抬眸问他:“怎么,不合皇上的胃口?” 不能吧,穿越前她在美国,就靠这两样饺子满足中国胃了。她的美国同学和朋友吃了都说好,从未失手。 于是又夹了一个虾三鲜的饺子,在辣椒油里滚过,送到皇上碗中。皇上照常吃了,刚入口时还蹙起了眉。 也不合口味?郝如月有点傻眼,今夜这两样馅料都是她亲手调配的,每样佐料都不少。 梁九功见势不好,赶紧开溜,将一个醉酒,好像准备闹脾气的皇上扔给了郝如月。 皇上不吃,她就自己吃,反正也饿了。 恰在此时,醒酒汤熬好了,郝如月亲手给皇上倒了一杯,皇上也不喝,只盯着饺子。 这是还想吃?于是郝如月又夹了一个饺子,滚了绿蒜汁,放在皇上碗中,皇上吃了,又夹起一个,滚了辣椒油,皇上也吃了。 只不过这一回没有蹙眉。 懂了,皇上不是不爱吃,只是懒得夹,等人伺候呢。 才要夹起第五个饺子,忽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汗阿玛,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小只醒了。 明明是太子第一个喊出了汗阿玛,却是大阿哥最先奔到炕桌边:“是饺子!好香啊!” 可能睡饿了,另外两个孩子很快凑过来,三格格也不管汗阿玛了,跟大阿哥一样两眼放光地盯着盘子里的饺子。 只有太子小跑着扑进皇上怀中,惊喜地喊着汗阿玛。 郝如月忙吩咐人端水进来,伺候大阿哥和三格格净手净脸漱口,这才让人另拿三套碗筷过来,把油碟去了,桌上只留腊八蒜汁,用公筷夹起饺子滚了蒜汁分给大阿哥和三格格。 太子被皇上抱在腿上半个饺子半个饺子地喂,大阿哥祭过五脏庙,也跑到皇上身边。 皇上张开手臂,大阿哥灵活地挤了进去,坐在太子旁边,张嘴等着投喂。 三格格看看太子,又看大阿哥,也跑过去挤在皇上怀中,张嘴等喂。 活像三只嗷嗷待哺的幼鸟。 好在皇上胸怀够大,手臂够长,勉强能容下三个孩子,却不能越过他们的包围圈再夹饺子了。郝如月就在孩子们推搡的笑声中,帮皇上夹饺子,蘸料汁。 偶尔筷子碰到筷子,皇上抬眸看她,眼中含笑。 本来没什么,一起投喂幼崽而已,可就是这点火花都能把身体点燃。郝如月简直不敢想,原主从前是有多爱。 喂饱三个幼崽,两盘饺子已空。郝如月怕孩子们积食,便叫来保姆看着他们在炕桌的另一边玩。 “饺子吃完了,臣让人再端些过来。”单独相处,四目相对,脸更热了,郝如月此时只想到户外凉快凉快。 本以为吃饱喝足,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皇上会很快离开。可直到炕桌收拾干净,重新沏上热茶,也不见皇上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仍旧陪着孩子们一起解九连环。 “皇上,二更鼓响,您该回去休息了。”郝如月温馨提示,“明日初一还要摆驾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呢。” 三个孩子都有段时间没见过汗阿玛了,听说汗阿玛要走,太子不舍地看向皇上,大阿哥更直接,伸手拦住,三格格干脆红了眼睛,瞪着郝如月:“荣宪不让汗阿玛走!” 皇上朝郝如月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想走,奈何孩子们不让。 三小只中最大的那一只还不到四岁,最小的不到两岁,没办法跟他们讲道理。 小孩子缠着自己阿玛,人家阿玛疼自己的孩子,都是人伦天性,任谁都无法违背。 郝如月便让人将炕桌抬走,又搬来被褥铺上,一大三小。 铺好被褥,郝如月含笑对皇上说:“那今夜就辛苦皇上了。” 三小只闻言自是欢呼雀跃,康熙:“……” 第52章 翻脸 这一夜闹到三更天才歇,孩子们玩累了,睡得十分安稳。倒是皇上没睡好,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怕自己睡着了压到孩子。 炕上睡着一大三小,都是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郝如月不敢走远,只叫人搬了小榻也歇在屋中。 皇上紧绷着没睡好,既要防备自己睡着压到孩子,还要时不时摸一摸,看看是否有谁踢了被子,或是尿了床。 郝如月倒是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见皇上眼下有淡淡的青,听他一边打呵欠一边诉说着自己昨夜的不容易,郝如月就笑:“皇上只睡一夜,做额娘的夜夜如此,惠嫔和荣嫔她们谁不是这样熬过来的。” 惠嫔和荣嫔都是从进宫起就开始生孩子,惠嫔在生大阿哥之前,还有过一个儿子承庆,可惜一岁多便夭折了,也是自己带过孩子的。 荣嫔更不用说了,此前一连生了五胎,却夭折了四个,只有荣宪公主一个女儿,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皇上张开手臂,有宫女低头拿着腰带走近,皇上示意她交给郝如月:“朕替你看了一夜孩子,你伺候朕更衣,就算扯平了。” 郝如月:那些可都是您的崽。 皇上还张开手臂等着呢,郝如月想着自己是御前女官,俸禄优渥,这才托着腰带走过去。 双手环过腰时,忽然被人抱住。 郝如月强忍着才没挣扎,这里是皇宫,一草一木都是皇上的,当然也包括她这个人。 “皇上,不早了,该往太和殿走了。”梁九功站在门外提醒。 郝如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听皇上在耳边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惠嫔和荣嫔养孩子不容易,她养着太子又何尝是容易的。 说完皇上放开她,自己系好腰带,提步走了。 然后郝如月才看见从炕沿上伸出来的三颗小脑袋,太子软软喊了一声小姨,大阿哥探出头又钻回被窝装睡,三格格则红了眼圈似乎又吃醋了,大约也想汗阿玛抱她。 郝如月叹口气,皇上太忙了,最近很少踏足后宫。 妃嫔们盼着皇上多半是为了争宠,当然也有荣嫔这种纯恋爱脑的,孩子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争宠,他们想皇上,就是单纯地想让汗阿玛抱抱,多关注自己。 怪可怜的。 第65节 可刚刚过于暧昧了,怕教坏小孩子,郝如月就问他们:“学会怎样系腰带了吗?” 太子摇摇头,大阿哥在“睡梦”中摇摇头,三格格愣了一下,红着眼睛摇头。 于是在更衣的时候,郝如月便教起三小只系腰带。 早膳才用到一半,惠嫔和荣嫔就亲自来接孩子了,听说大阿哥和三格格学会了系腰带,都有些莫名其妙。 亲王公主身边有的是人伺候,这辈子都不用自己系腰带,大年下的如月怎么心血来潮教他们系这劳什子。 郝如月本来想遮掩过去,奈何三小只当真信了她的话,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大阿哥最后总结:“男子汉都要学会给自己系腰带,汗阿玛便是自己系的。” 三格格按照郝如月教的,说话前先举手,这会儿见大阿哥不守规矩,当场就急了:“我也会!我也会!” 太子没说话,直接给惠嫔和荣嫔现场展示了自己的能力,郝如月:哪里有地缝,让我钻一钻。 惠嫔和荣嫔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并不意外。 宫里都传疯了,说如月早已侍寝。 可让她们意外的是,快两年了,皇上居然只是抱一抱,还要拿系腰带当幌子,足见传言不实。 再见如月羞得脸红如霞,两人越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荣嫔心里酸溜溜的,没说话。惠嫔赶紧给郝如月解围,对三小只说:“好好好,技多不压身嘛。” 而后三人相约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拜新年。 太后就住在慈仁宫,自然知道皇上昨夜宿在了后殿,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结果被三小只炫了一脸父慈子孝。 这才明白,原来昨夜皇上是跟孩子们睡的。 三小只学会了系腰带,被众人连翻夸奖,自然要到处献宝,在慈宁宫也表演了一回,逗得太皇太后和老太妃们又是一阵笑。 请安过后,惠嫔和荣嫔带着各自的孩子离开了。太皇太后留下了郝如月和太子,又让苏麻喇姑抱走了太子,这才放外命妇进来磕头。 每年初一,朝臣们在太和殿给皇上磕头拜年,外命妇则要进宫给皇后磕头。皇后薨逝,不必再去坤宁宫,很多老亲便会到慈仁宫和慈宁宫拜年。 这些人里有赫舍里家的大福晋、赫舍里家的三福晋两妯娌,有纳兰家的老夫人和大福晋,还有钮祜禄家的人、佟家的人和富察家等满族老亲。 以上都是爱新觉罗家这边的亲戚。 因着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出身蒙古,再加上大清与蒙古之间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两边频繁通婚,大清有公主嫁到蒙古,蒙古自然也有郡主嫁到京城,所以蒙古老亲也不少。 众人走进慈宁宫主殿,只见太皇太后端坐上首,下边坐着太后,身边还站着一个天仙似的女官。 宫里的女官一般都是兼职,由有体面的外命妇兼任。若说全职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眼前这位赫舍里女官了。 她不是在慈仁宫后殿照顾太子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果然赫舍里家大福晋见到自家闺女便红了眼圈,三福晋却轻哼一声,扭头看别处。 太皇太后把赫舍里家两妯娌的表现都看在眼中,心说皇上的拆家计划很成功啊。 等众人行礼过后,又彼此寒暄了一阵,太皇太后才转头对赫舍里家的大福晋说:“如月这丫头进宫快两年了,把太子照顾得很好,我和太后都很满意。” 见太皇太后嘴上说着满意,却半句不提皇上,太后心中便升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是脸上带笑,跟着太皇太后夸奖了两句。 果然,太皇太后话锋一转:“赫舍里家为了皇上,为朝廷鞠躬尽瘁。仁孝皇后更是为生下皇上的嫡子,搭上了性命,我再不忍耽误如月这个好孩子的终身了。” 话说得极煽情,意思也很明白,赫舍里如月不能继续留在宫里,该出去嫁人了。 赫舍里家大福晋一脸震惊,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清清白白的女儿送进宫,没名没分地守着太子,跟着皇上。如今太子立住了,就想过河拆桥? 三福晋抿嘴轻笑,迎合道:“太皇太后说得很是,只是如月这孩子命硬,亲事艰难,求太皇太后看在她照顾太子辛苦的份儿上,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如今长房和三房的关系彻底破裂,过年都没有走动,留如月在皇上身边也是个祸害。 况且老爷说了,有如月在太子身边一日,太子便不会与三房亲厚,得找机会把她从太子身边弄走。 这不,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便是皇上对如月有情,从前能被太皇太后拆开,这回为什么不行。 谁让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呢。 只要太皇太后尊口一开,随便指一门亲事,那就是赐婚,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后以手扶额,下意识想装头疼离开这个是非地。 转念想到如月对太子的好,对大阿哥和三格格的好,对自己的好,还有皇上对她的心意,太后生生忍住了,转而给自己的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找皇上。 谁知心腹宫女一动,便被太皇太后看见了。太皇太后一眼瞥过去,心腹宫女吓得赶紧收回脚,站着一动不敢动。 太后也放下了扶着额头的手,听太皇太后问她:“赫舍里家求我给如月指一门亲事,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起来谁家有适龄的儿郎。老了,不中用了。你替我想想,谁家合适啊?” 这哪里是想不起来,分明要甩锅给别人啊。得罪皇上的事,自己不做,推别人挡枪。 太后递给郝如月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呵呵说:“自古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本人在这里听着的,还没出嫁的小姑娘脸皮薄着呢。” 缓了一口气便想吩咐郝如月退下,让她有时间去找皇上。可就是缓这一口气,被太皇太后出声打断了:“这里能有几个人,全都是她的长辈,有什么可臊的。” 以卵击石,是她自不量力了,可太后被逼上梁山,再无退路。 假装环顾四周,物色人选,一眼便看见了正在悄悄往后退的觉罗氏,太后笑着点名:“我听说明相的长子生得一表人才,二十岁便中了进士,被皇上钦点为一等御前侍卫,倒是个难得的。” 觉罗氏如遭雷劈,笑比哭还难看:“太后忘了,犬子的亲事还是您给做的主呢,今年秋天便要完婚了。” 太后一脸恍然,假装才想起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还有这事。只记得令郎的八字硬,想着娶个同样八字硬的媳妇也没什么。” 说完目光朝下边扫去,果然见刚刚那几个跃跃欲试的都缩了回去。 几年过去,如月八字硬这事恐怕很多人家都忘了,所以太后才故意提起。 太皇太后冷哼:“八字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你们若都信这个,当年蒙古的喇嘛还说我是皇后命呢。” 太后适时恭维:“您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太后,如今又是太皇太后,比谁都尊贵着呢。” 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听太后和太皇太后这一番对话,心中早已有了计较,谁也不敢冒头。 太后说完并不敢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只默默闭了嘴,等着太皇太后再出招。 太皇太后年轻时执着得很,如今上了年纪变得越发固执,不可能让人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果然没一会儿,太皇太后再加码:“如月照顾太子有功,我便求了皇上封她做郡君,让她以郡君之礼出嫁。” 大清到了康熙这一朝,皇室联姻的重心从拉拢蒙古转移到稳固八旗,皇上很少纳蒙古的妃子了,却不敢放松对蒙古的监。每隔几年都会挑选适龄的公主、郡主嫁到蒙古去。 公主、郡主全都拿来联姻了,往下一级的郡君就显得弥足珍贵。大清举全国之力供养旗人,上三旗贵族并不缺钱,比的是爵位和体面。 迎娶郡君与爵位无关,却能得到体面,于是又有很多人怦然心动了。 尤其是那些子弟不出色,全靠恩荫,捞不到爵位,只能选体面的人家。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这一招确实稳准狠地挠到了许多人的痒处。太后咬咬牙,并不接话,却与太皇太后说起了别的:“昨夜皇上在宫宴上喝醉了,没回乾清宫,却来了慈仁宫,在后殿歇了一宿。” 看皇上的心意,是不可能让如月出宫了。这样说可能对如月的闺誉有损,却如了皇上的意,还能堵上太皇太后的嘴。 太后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此言一出,殿中寂然,落针可闻。 原先那些想要体面的人家纷纷熄火,郡君再体面,谁又想戴绿帽子,谁又敢跟皇上抢女人呢。 当年董鄂贵妃是如何从王妃变成贵妃的,襄亲王博果尔又为何十六岁便没了,在座很多人都还记得。 便是旗人不拘小节,寡妇可以再嫁,甚至三嫁,可还没不拘到连脑袋都不想要的地步。 与性命相比,体面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所有外命妇都缩起了脖子装家具,恐怕太皇太后看见自己。 这给太皇太后气的,话都不想说了,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本来想留下太后出出气,奈何太后的头疼病及时发作,哎呦哎呦地不让太皇太后说话,也只得放她走了。 这时太皇太后看向抱着太子的郝如月,冷声吩咐苏麻喇姑:“带她去验身。” 奶团子长时间与小姨分离,已经焦虑地哭了一回,苏麻喇姑抱着哄了半天才哄好。这会儿再次被迫分开,又大哭起来。 郝如月恳求太皇太后,让她先将太子送回去安顿好,再过来验身。太皇太后以为她与太后一样狡猾,想回去搬救兵,哪里肯依。 所以皇上收到太后那边的消息赶来时,正看见郝如月一瘸一拐地走进正殿,从苏麻喇姑怀中接过哇哇大哭的太子。 此时太皇太后已然得知,郝如月并未侍寝,仍是处子之身,心中越发不安。 皇上对这丫头的心思,没人比太皇太后更清楚了。当年太宗宠爱海兰珠,先帝宠爱董鄂妃,都是先得到人,再得到心。 尤其是董鄂妃,为了得到她的心,先帝委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可皇上面对赫舍里如月的时候,居然能忍住男人的欲望。太皇太后自认见过不少世面,得知结果之后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半天缓不过神来。 “孙儿给皇祖母拜年。”康熙走进主殿,朝太皇太后行礼。不等太皇太后说话,伸手接过哭闹的太子,温声让郝如月回去休息。 太子哭花了小脸,贴在汗阿玛怀中才终于止住哭泣,墨丸似的大眼睛追着小姨的背影,抽抽噎噎向汗阿玛告状。 太皇太后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告诉皇上,赫舍里如月到了年纪,便是女官也该放出宫去。 念在她照顾太子有功,请皇上封她为郡君,自己会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康熙哄好太子,垂下眼睫,并不看太皇太后:“她是朕的女人,谁也不嫁。” 太皇太后冷笑:“当年皇上也是这样说的。” 还不是听话地娶了她的姐姐。 然而康熙的笑容比太皇太后还冷:“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有嫁人。” 太皇太后愣住。 当年她确实让钦天监给赫舍里如月批过八字,八字确实有些硬,远不如赫舍里如兰的好。 不过这不是赫舍里如月被放弃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为人轻狂,不够持重,而且生得太美,过分迷人。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赫舍里如兰足够贤惠,而如月便是纳妾都嫌太漂亮了一些。 太皇太后怕皇上沉迷女色。 容貌如此出挑的姑娘,出身也好,还是皇后的亲妹妹,便是命格有些硬,又怎会嫁不出去? 再说她的命格只是有些硬,并非天煞孤星,可是听说她议亲极不顺利,男方总会闹出些凶险事。 虽然不致命,但事后想一想也挺可怕的。 当时京城里传得别提多热闹了,太皇太后在深宫都有耳闻,那时候她就在想,何至于此啊。 她很快想到了皇上,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说出来。 太皇太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疯了!真是疯了!” 第66节 康熙依然垂着眸,轻轻推开太子的小脑袋,不让他啃朝珠,闲闲道:“太皇太后不妨直说,下一个您想害谁?朕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太皇太后下意识朝左右看看,幸亏皇上进来时,苏麻喇姑把服侍的都打发出去了,只她一个陪在自己身边。 刚刚自己与皇上的对话若是传出去,还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皇上越是这样疯狂,太皇太后越害怕他会重蹈覆辙,被女人所误。 今日太后说出皇上夜宿慈仁宫后殿的时候,太皇太后就知道京城的勋贵们都被皇上吓破了胆,是指望不上了。 于是她把目光放远到了遥远的科尔沁。 将赫舍里如月嫁到蒙古去,天高皇帝远,让娘家人看着,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可皇上忽然在她面前亮出獠牙,太皇太后虽然不愿承认,还是有些畏惧的,并不敢提名科尔沁的任何一个人。 索性太皇太后不肯说,皇上也没追究,只是抱着太子转身离开了。 在皇上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太皇太后霍然起身,喊了一声皇上:“皇上说要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不要食言才好。” 康熙脚步未停:“君无戏言。” 也不知是在回答太皇太后,还是自言自语。 他抱着哭累了快要睡着的太子,在慈仁宫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只让梁九功将太子抱进去,自己转身走了。 等梁九功追上的时候,康熙扬声吩咐他:“把噶禄叫来。” 皇上这时候叫内务府总管噶禄过来,梁九功猜多半是为了坤宁宫修缮之事。 话说太子上午哭了好几场,回到慈仁宫就睡了。可能是在慈宁宫吓着了,太子醒来之后特别黏郝如月,还总说些奇怪的话。 一会儿说不嫁,一会儿说疯了,一会儿说食言,一会儿又说君无戏言,把郝如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郝如月猜可能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对话,被奶团子听见了,奶团子虽然不理解,胜在记性好,睡醒之后还能记得,在这儿跟她八卦呢。 郝如月边听边反思,决定以后跟惠嫔和荣嫔她们吃瓜的时候,尽量背着些孩子们,可别把三小只养成瓜田里的猹。 不过今日在慈宁宫确实凶险,满屋子坐着的都是长辈,又是给她挑选夫婿,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份儿。 她说话是孟浪,不知羞,没家教,不说话便要由着太皇太后摆布,还好太后平时看着糊涂,关键时刻精明得很,几句话便堵了太皇太后的嘴。 刚回来的时候,太后还将她叫过去好生安慰了一番,最后隐晦地给她赔礼,说自己不该说皇上夜宿的事,平白毁她闺誉。 郝如月反过来宽慰太后,说自己主动进宫照顾太子,就没打算要闺誉这种东西,让太后不必自责。 太后又问自己走后,太皇太后有没有为难她,郝如月照实说了,太后脸上的震惊丝毫不比当时太皇太后脸上的少:“皇上不是第一次睡在你屋里了,你们当真什么都没有?” 郝如月点头,违心地说:“皇上……谦谦君子。” 太后明显不信,皇上是谦谦君子不假,可他看如月的眼神委实算不得清白。 想起年前就开始修缮的坤宁宫,太后并不觉得自己今日顶撞太皇太后是错。 相反,她觉得非常划算。 正月里,皇宫通常不会动工,一方面是正月动剪刀都被视为不吉利,更何况工具,另一方面是天气太冷,不适合动工。 今年却是个例外。 过了正月十五,内务府忙完过节事宜,就开始忙坤宁宫的修葺了。 “坤宁宫是帝后大婚前一年才修整过的,这才十年不到,怎么又修起来了?还是大修,动静闹得不小。”惠嫔过来串门的时候,对郝如月说。 不等郝如月做出反应,荣嫔已然酸道:“皇上说要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如今太子都快两岁了,这时候修葺坤宁宫多半是要册立新后。” 惠嫔见荣嫔又开始酸,含笑提醒她:“姐姐又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荣嫔叹口气,皇上龙章凤姿,很难不让人心动吧。 可心动又如何,把自己愁成望夫石也不见得有用,还是孩子更靠谱些。 于是大方地与惠嫔分享了自己调理身体的秘方,谁知惠嫔根本不在乎:“皇上爱跟谁生孩子就跟谁生孩子吧,我不减肥了,也不想生孩子,这辈子有大阿哥一个足够。” 只盼皇贵妃早点生下自己的孩子,把大阿哥还给她。 第53章 纵容 二月二龙抬头之后,皇上着实忙了一阵,才开始踏足后宫。 荣嫔分到雨露自然欢喜,信心满满地继续备孕,准备拼第六胎。 通贵人和布贵人生产之后新承雨露,也开始积极拼二胎,最近与荣嫔走得很近。 反倒是惠嫔成了孤家寡人,苦闷时就来找郝如月吐槽,深悔自己没有继续减肥,雨露来时才没接住:“你是没看见皇上走进来时看我的眼神,明晃晃全是嫌弃,勉强用了一顿晚膳便走了。” 并没留宿。 晚膳还是御膳房送来的。 相当于皇上换了个地方用晚膳,与惠嫔说话也都是关于大阿哥的。 仿佛除了孩子,两人根本无话可说。 等惠嫔吐槽完,荣嫔就笑话她:“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明知道皇上喜欢腰细如柳的女子,你偏吃得膀大腰圆,跟个巴图鲁似的,皇上能喜欢才怪。” 被荣嫔取笑了,惠嫔也不恼,只是无奈:“姐姐是知道的,我骨架大,从进宫就没瘦过,除非把脖子系了,不然喝口凉水都长肉。那肉也会长,不长胳膊不长腿,专门长在腰和肚子上,我有什么办法。” 也就是旗装遮肉,再加上前些年宫里人少,不然她可能连孩子都不会有。 郝如月含笑安慰:“依我看,娘娘并不胖,弱柳扶风有弱柳扶风的美,珠圆玉润也有珠圆玉润的美。” 以现在人的眼光看,惠嫔属于典型的苹果型身材,四肢纤细,脂肪往往囤积在腰腹和脸上,生在君王好细腰的朝代,有些吃亏。 而且惠嫔顶多算是微胖,虽然没办法弱柳扶风,也是珠圆玉润的匀称。 毕竟身材和体态都是秀女选拔的重要标准,能通过宫廷严选,总不会差的。 荣嫔笑够了,也安慰她:“多大点事,我瞧着皇上这回进后宫的路线,是按照入宫先后顺序排的。宫里统共也没有几个人,等轮过皇贵妃,又该到我了,我之后一准儿还是你。” 还不忘给出可行性建议:“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把我之前给你的束腰锦带勒上,少吃饭少吃肉,少吃点心少吃水果,只进些清粥清汤,几日便瘦下来了。” 勒束腰带惠嫔还能忍,一听节食就急了:“这样便是当真瘦了,皇上来时我恐怕也要晕倒。” 荣嫔磕着瓜子说:“晕倒也比被嫌弃好啊,你出去问问,这宫里哪天没有饿晕过去的,便是饿死的都有。”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通贵人和布贵人才出月子没多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就已经开始节食了。” 惠嫔举白旗:“好死不如赖活着,皇上嫌弃便嫌弃吧,反正我有儿子,我怕啥。” 说完惠嫔就后悔了,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决心,真没想拿话刺荣嫔。 见荣嫔嗑瓜子的动作一顿,郝如月吩咐上奶茶,还特意强调:“只上两碗,惠嫔娘娘要节食。” 荣嫔闻言就笑了:“对,不给她喝,让她嘴欠。” 皇上这一轮有规律的雨露均沾进度极慢,且每回都令人猝不及防,最后去承乾宫的时候,听说皇贵妃都睡下了。 半夜被扒拉起来面圣,皇贵妃又是沐浴又是焚香,结果皇上只是过来看看她,说两句话便走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日,惠嫔和荣嫔来得格外早,郝如月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座钟:“这个时辰不用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吗?” 荣嫔看了惠嫔一眼,惠嫔满不在乎地笑笑,这才回答郝如月的问话:“皇上在后宫转了一圈,只有我和皇贵妃没有侍寝。我是因为胖,一直不怎么得宠,皇贵妃本就是皇上偏爱的弱柳扶风,不知为何也没侍寝。” 荣嫔接话:“皇贵妃身体弱,平日又多思,今天病倒了,一早便派人传话,说这几日都不用去承乾宫请安。” 惠嫔叹口气:“大约有些同病相怜,也可能是怕过了病气给大阿哥,今早皇贵妃派人传话的时候,把大阿哥也一并抱了来,说在我宫里养几日。” 历史上,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十几岁入宫,直到三十岁才生下皇八女,孩子落地便夭折了。 之后几年,直到薨逝,都再无所出。 康熙与孝懿仁皇后是姑表兄妹,血缘关系很近。郝如月以为孝懿仁皇后一直无所出,是因为近亲结婚,孩子在肚子里便被自然淘汰的缘故,没想到竟然是不受宠吗? 可看孝懿仁皇后薨逝之后,康熙皇帝写下的那些悼亡诗,也不像装样子啊。 正因为孝懿仁皇后多年无所出,才在贵妃任上抱养了德娘娘的儿子皇四子胤禛,也就是后来的雍正帝。 据说那会儿佟佳贵妃对四阿哥看得很紧,完全是当成自己儿子养的。 莫说自己生病了将孩子抱给德娘娘,便是德娘娘过去看上一眼,贵妃心里都要不痛快好几日。 以至于四阿哥年少时说出“生恩不如养恩大”这种伤人的话,彻底寒了德娘娘的心,让德娘娘将全部母爱都给了养在身边的小儿子。 为以后兄弟阋墙、母子反目埋下了伏笔。 这一世,没等到康熙十六年大封,佟佳表妹便已经是皇贵妃了,还阴差阳错地抱养了惠嫔生的大阿哥。 皇贵妃这时候尚且年轻,以为自己还能生,对大阿哥虽然很好,管束却并不严。 允许惠嫔见儿子,还能让她带着大阿哥出来玩,非常慷慨地给了惠嫔母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而惠嫔也不像德娘娘那般能生,终其一生活着的儿子唯有大阿哥一人,想分点母爱出去都寻不到人。 大阿哥是幸运的,他这一生注定会得到双倍母爱,有皇贵妃的教养,有惠嫔的疼爱,也许会比历史上那个骄纵浮躁的胤褆走得更远。 索性皇贵妃年轻,病得快,好的也快,皇贵妃病好之后,便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谁都没想到,年前被皇上踢到丰台养花的郭常在,居然还能回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郭常在回宫之前,皇上将乾清宫围房里那两个新宠放了出来,乌雅氏封贵人,万琉哈氏封了常在,同住永寿宫。 自此,郭常在有了邻居。 翊坤宫名字虽然好听,却不如永寿宫离乾清宫近。 且三人一同小选入宫,前后脚侍寝,郭常在比另外两人早受封。结果一通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二百五,自己的位份竟还不如乌雅氏的高。 “小主才回来,且忍忍吧。”宫女红果跟着自家小主在丰台花房劳改了小半年,人晒黑了,手和脸都粗糙了,再不想回去受苦。 这会儿见郭常在回到翊坤宫,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两个“小弟”,过得比自己还好,当场摔了茶杯,吓得红果连忙小声提醒。 郭常在望着满地碎瓷片,忽然冷笑一声:“日子长着呢,都给我等着!” 然后马不停蹄地吩咐:“把茶花端上,我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另一边的慈仁宫后殿,惠嫔和荣嫔正和郝如月凑在一起八卦此事,惠嫔先开口:“你们可知郭常在是怎么回来的?” 荣嫔倒是听说了一些:“好像不是皇上的意思。” 惠嫔点头:“确实不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说院子里的花草没人比郭常在侍弄得好,问皇上郭常在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67节 荣嫔磕起瓜子:“听说郭常在才回宫就带着两盆盛开的十八学士去慈宁宫请安了。” 惠嫔睁大眼睛:“十八学士那种茶花很难养活,便是养活了,也极难开花。两盆盛开的十八学士,看来郭常在擅长侍弄花草是真的。” 果然两盆盛开的山茶花惊艳到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请皇上过来赏花,当面夸奖了郭常在。 皇上问郭常在想要什么赏赐,郭常在含情脉脉地看着皇上,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皇上也夸了她两句,就当真什么都没给。 这些是荣嫔告诉郝如月的,说完三人磕着瓜子笑成一团,这样的做派确实很皇上。 皇上想要赏谁,根本不会问对方想要什么,皇上觉得该赏的自然就赏了。 这回明显是为了应付太皇太后,才随口问一句,郭常在自己都不想要,皇上就随了她的意思。 笑过之后,惠嫔按了按眼角说:“如此看来,郭常在还算了解皇上。若她当真说要什么,逼着皇上赏了,等离开慈宁宫,便有她的苦头吃了。” 奈何惠嫔还是高看了郭常在。 话说郭常在回到翊坤宫便开始沐浴焚香,别的不说,光澡就泡了一个时辰,差点晕过去才让人把她从浴桶里捞出来。 为了让腰身更纤细,小腹更平坦,晚膳都没用。只喝了一碗参汤吊着精神,便坐在床上等着乾清宫的人上门。 一直等到三更天,乾清宫的灯烛都灭了,也没有等到皇上召幸,当场就晕了过去。 翌日还要早起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郭常在起床时怨气比鬼都大,狗路过都恨不得抽上一巴掌。 才走到内宫门,便看见前面煊煊赫赫的一群人,恍惚一瞬才想起自己似乎有了邻居,于是快步追了上去。 追上也不与人说话,就带着自己的人,挤开了前头的人,当先走出了西六宫的内宫门。 德贵人乌雅氏早料到会有这一日,莫名其妙被挤到也没理会,反而是没有被波及的定常在万琉哈氏冷哼:“不就是找到了新靠山,瞧把她轻狂的。” 旁边有宫女应声:“见了贵人也不行礼,等会儿看皇贵妃怎么说。” 乌雅氏摇摇头:“她昨儿才得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夸奖,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正月开始到现在,她都没见过皇上的面,处境还不如郭常在呢,拿什么跟人家争。 争又争不赢,何苦自讨没趣。 谁知到了承乾宫,皇贵妃照例询问郭常在回宫可还住得惯时,郭常在起身,一瘸一拐地给皇贵妃跪下了,当面哭诉乌雅氏和万琉哈氏恃宠而骄,联手欺负她。 “怎么回事?”皇贵妃转头问乌雅氏。 不等乌雅氏回话,郭常在先委屈巴巴地说:“嫔妾奉旨去丰台花房为太皇太后培育山茶花,昨日才带着十八学士回宫献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和皇上见了都说好。” 抽噎两声又道:“今日嫔妾过来给皇贵妃请安,谁知在经过内宫门时遇到了德贵人和定常在,她们仗着人多,强行将嫔妾挤开,害嫔妾扭伤了脚踝,还请皇贵妃娘娘为嫔妾做主!” 乌雅氏都气懵了,明明她才是被撞的那一个,怎么到了承乾宫事实反转了。 万琉哈氏才张开嘴,就听荣嫔悠悠说:“那郭常在的腿脚还真是麻利,被人冲撞伤了脚踝都能比德贵人和定常在早到。” 惠嫔看了荣嫔一眼,示意她吃瓜就好,没必要把自己搅和进去。 可能八字不合,荣嫔就是看郭常在不顺眼,又轻笑着补了一句:“想来是花房里的劳作最能强健身体。可郭常在到底是宫里的妃嫔,便是有孝心,也不该将自己晒得这样黑,远远看去跟个昆仑奴似的。” 郭常在本就算不得很白,这一趟出去又晒黑了不少,哪怕用香粉遮盖,脸白了,脖子还是黑的,手还是黑的。 这回惠嫔也撑不住笑出了声,她这一笑,底下那些想笑却不敢笑的人也都笑了出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郭常在的脸更白了,显得脖子和手更黑了,只恨没有个地缝儿让她钻。 她敢得罪与她同期进宫,位份稍高的乌雅氏,却不敢得罪一宫主位。尤其荣嫔在宫里资历最深,所生的三格格还被皇上封了公主,可见看重。 而且她还听说皇上最近一次踏足后宫,第一站便是钟粹宫。 被荣嫔当众嘲笑,郭常在也只能捏紧了帕子,生生咽下这口恶气,在荣嫔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瞪上几眼。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用问也知道是郭常在恶人先告状,可皇贵妃并没追究,只是叮嘱了众人几句,说坤宁宫正在修缮,宫里少不得有外男出入,让妃嫔们外出走动时注意些,然后就散会了。 “郭常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都敢在皇贵妃面前装神弄鬼,而皇贵妃居然不肯罚她,就轻轻揭过了。”这回不光荣嫔,连惠嫔都有些看不下。 “大约皇贵妃忌惮着太皇太后,才会选择息事宁人的吧。”其实郝如月也不理解。 换做她是皇贵妃,早就重罚,以儆效尤了。 郭常在作恶一回,没有受到惩罚,只消停了几日,便再次与永和宫交恶。 起因是郭常在想吃奶蒸蛋,便拿了银子吩咐人去大膳房做,结果蛋蒸好了,却被永和宫的人错拿了。 住在永和宫的通贵人是生育过的,且位份比郭常在高,按理说郭常在不敢得罪。 再说大膳房人多手杂,经常有拿错的,说清楚赔一份便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有了上一回皇贵妃的纵容,再加上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最喜欢的那两盆山茶花只能郭常在亲自侍弄,因此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郭常在自以为找到了靠山,又怎会把一个小小的贵人瞧在眼中。 偏偏通贵人还在承乾宫跟着荣嫔和惠嫔嘲笑过她,当时笑得好大声,郭常在都记在心里,如今找到机会自然要还回去。 通贵人的孩子还小,出生便有些体弱,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生病。通贵人听说错拿了翊坤宫的奶蒸蛋,便差人送了银子过去给郭常在赔礼,本人并没露面。 谁知郭常在不肯收银子,只说要自己之前那碗奶蒸蛋,可那碗奶蒸蛋已经被小皇子的乳母吃了,如何还得回。 通贵人怕郭常在闹腾,亲自登门赔礼,被郭常在好一番奚落。 “银子也赔了,礼也赔了,怎么又闹到皇贵妃那里去了?”芝麻粒大的一点小事也能捅破了天,郝如月吃瓜都不爱吃郭常在这只烂瓜了。 没滋没味的。 惠嫔也腻歪得很,要不是宫里长日无聊,她都懒得说:“还不是郭常在嘴欠,嘲讽通贵人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上了人家的孩子。” 提起这个荣嫔就火大:“通贵人只是个贵人,不值什么,可孩子是皇上的孩子,岂容他人随意褒贬!” 也是巧了,被郭常在嘲讽完,通贵人没啥事,小皇子半夜便发起高热,听说烧到惊厥,把胡院政都给惊动了。 荣嫔之所以火大,是因为通贵人位份低,没有资格养育皇子,皇上有意将通贵人的孩子抱给荣嫔养。 在皇宫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抚养皇子,公主是不拘的。 若通贵人的孩子如大阿哥一般强健,荣嫔帮着养一养倒也没什么,偏那孩子生来体弱,荣嫔怕担干系,一直拖着没去抱孩子。 这回让郭常在闹出来,不光惊动了胡院政,还惊动了皇上。 皇上召荣嫔去问话,荣嫔只得答应等小皇子烧退了,便将他抱到自己身边抚养。 “那孩子的洗三礼和满月礼你们也都去了。” 说着屏退了屋里服侍的,荣嫔将声音压得极低:“以我的经验来看,很不像个能养大的。如今又发了高热,这要是抱到我身边养没了,罪过可就大了。” 惠嫔知道其中的厉害,十分同情地看向荣嫔:“尽人事听天命,反正咱们问心无愧就是了。” 郝如月也看过那孩子,生得瘦小枯干,哭声很像猫叫,一听就不正常。 因皇后薨逝,太子的洗三礼没办,可太子那时候就能睁着大眼睛到处看了。 而通贵人生的小皇子在洗三礼那日眼睛都没睁开,她们以为是睡着了,后来听说那小皇子从出生就没睁开过眼睛,可见有多虚弱。 好容易养到满月,眼睛是睁开了,小手却不能抓握,肌无力特别明显。 不知道具体病症,郝如月在药膳空间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对症的灵药。 倒是有些补气血的可以用,奈何小皇子太小,身体太弱,郝如月怕虚不受补,便一直在暗中观察。 这会儿听说荣嫔要抱养小皇子,郝如月就给她出主意:“小皇子身体弱,从出生便是通贵人在带,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娘娘若是怕出事,不如请示皇上,让通贵人随小皇子一起挪到钟粹宫。” 反正钟粹宫只有荣嫔和三格格居住。 荣嫔想过这个办法,只是考虑到三格格还小,也怕小皇子死在钟粹宫不吉利,这才一直拖着没办。 如今箭在弦上,也只能这样了。 更让荣嫔闹心的是,出了这样的事,小皇子遭了罪,通贵人受了累,她跟着吃了瓜落,罪魁郭常在至今逍遥法外。 皇贵妃只将她训斥了一顿,敲打她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罚都没罚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即便小皇子高热是巧合,那郭常在小题大做,嘲讽通贵人,诅咒皇子,总是真的吧。” 荣嫔越说越气,恨不得跑到翊坤宫将郭常在抽死:“可郭常在只是被教训一顿,就完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可这事发生在翊坤宫,当时通贵人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过去,郭常在咬死不认诅咒皇子,皇贵妃也拿她没办法。”不过作为一个母亲,惠嫔相信通贵人不会为了污蔑郭常在去诅咒自己的孩子。 当时那些话通贵人根本说不出口,还是通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说的,说完通贵人便捂脸哭了起来。 郝如月也愿意相信通贵人,以通贵人老实厚道的性子,若非郭常在诅咒了她的孩子,她绝对会小事化了,不可能闹到皇贵妃跟前。 两边各执一词,出入很大。如果换做郝如月来处理,她会把两边的证人都送去慎刑司审问,相信不用动刑,便能将真相审出来。 可皇贵妃显然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不想惊动皇上和太皇太后。 毕竟皇上与太皇太后之间好像在暗中较劲儿,不是很和睦。 太皇太后让皇上把郭常在弄回来,皇上答应了,却在接郭常在回宫之前,把郭常在之前的同事拎出来集体升职。 还将两人送去西六宫,给郭常在做邻居。 就好比,自己出了一趟差,还带了专利回来,获得领导认可。结果自己还没升职,转头看见自己从前的下属,忽然成了自己的领导和平级同事,而且办公室都挨着。 搁谁谁不疯。 可疯归疯,谁让你疯找谁去,不敢硬刚领导,拿旁观者撒气,就显得又蠢又毒了。 而皇贵妃作为职业经理人,为了不扩大矛盾,选择大事化小,以后还可能面对更大的麻烦。 “皇上也不管吗?”郝如月有些担忧地问。 毕竟事涉皇子,这一回郭常在敢出言诅咒,下一回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宫里的小阿哥和小格格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四岁,可经不起什么折腾。便是皇贵妃选择息事宁人,皇上也该宁可信其有才对。 很多时候,郝如月的心态与皇贵妃有些像,不愿意搅进是非。 可但凡沾上孩子的边儿,在郝如月这里,就变成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而且她觉得在这一点上,皇上应该与她是一致的。 果然惠嫔说:“小皇子发热惊厥,皇上是去了永和宫的,可通贵人遇事只知道哭,又要照顾儿子,又要回答太医的问话,我猜皇上多半不知道。” 荣嫔也说:“郭常在最近很得太皇太后青眼,除了我和惠嫔,根本没人敢招惹她。通贵人不敢在皇上面前说,也是第二日给皇贵妃请安的时候,才求了皇贵妃做主。”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疼。咱们这些做额娘的,感同身受,皇贵妃又没生养过,哪里体会得到,只当成了妃嫔之间的吵架拌嘴。” 荣嫔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然地把郝如月划到了已婚已育这边。惠嫔也没听出任何异常,在她心里早把郝如月当成太子的额娘了。郝如月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 可这到底是郭常在和通贵人之间的纠纷,而且皇贵妃已经处理过,便是郝如月觉得不妥,也轮不到她为通贵人出头。 她只在心里将郭常在的危险等级调到了最高,随时提防。 于是郭常在闹出了第二场风波,再次有惊无险。 第68节 只不过这场风波闹得有些大,不但惊动了皇上,也惊动了太皇太后。 皇上忙着前朝的事,顾不过来。皇贵妃大事化小,选择明哲保身。太皇太后的眼睛里却容不得沙子,当面锣对面鼓地狠狠敲打了郭常在一顿。 最后道:“谁欺负你,你就欺负谁去,自有我替你做主。只一样,不许伤了皇子和公主。” 郭常在想狡辩,太皇太后根本不给她机会:“再有下一回,便是皇上不罚你,皇贵妃不罚你,我也饶不了你。” 太皇太后沉下脸,郭常在哪里还敢狡辩,只得磕头认错,再三保证自己会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下一次。 敲打完郭常在,太皇太后才问起自己关心的:“你说你家里有个兄长尚未娶亲?” 所谓侍弄花草都是障眼法,这才是太皇太后将郭常在从丰台花房捞出来的真正原因。 第54章 陪伴 郭常在一怔,不是很明白太皇太后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之前闲话家常的时候,太皇太后问过她家的情况,她确实说过兄长的事。 她在家中行二,上头有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哥哥十三岁中秀才,是盛京出了名的神童,奈何后来结交了一群纨绔,整日吃喝嫖赌,把身体糟蹋了不说,功名也没有寸进,至今还是个秀才。 可以说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这些年阿玛和额娘为了给哥哥说亲,头发都要抓秃了,根本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于是阿玛和额娘便将目光放到盛京以外,毕竟哥哥当年的神童之名传播极远,连京城都轰动了。而后来发生的事,除了盛京本地人,根本无人知晓。 今日听太皇太后忽然说起,郭常在心中一动,忙接上话茬:“是是是,嫔妾家中的兄长尚未娶亲。” “你家中兄长可是嫡出,品貌如何?”果然太皇太后又问。 郭常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嫔妾家中的兄弟和妹妹都是嫡出,嫔妾的兄长今年二十三岁,是盛京出了名的美男子,且少有才名。不知太皇太后可曾听说,盛京曾经出过一个十三岁的秀才,那个秀才正是嫔妾的兄长。” 这事太皇太后还真听过:“既然你的兄长如此上进,亲事为何蹉跎到如今?” 就知道太皇太后不好糊弄,郭常在早有准备:“不敢欺瞒太皇太后,嫔妾兄长的身体不算太好。” 然后又保证:“绝不是天生弱症,是后来读书累的。” “读书很累,当年皇上背书也背到呕血。” 想起皇上小时候刻苦读书的样子,太皇太后便没有怀疑了,直言道:“初一的时候外命妇进宫朝拜,赫舍里家的福晋求了我给她家二姑娘指婚。我深居内宫,哪里知道谁家有合适的儿郎。” 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郭常在,郭常在:……谁? 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赫舍里家有几位二姑娘?难道是慈仁宫后殿那位厉害的女官? 她不是御前女官吗?听说皇上过年的时候,都宿在她那里了,赫舍里家怎么还有脸求太皇太后指婚? 难道是皇上玩够了,厌烦了,想找个下家接盘? 可按宫规,但凡侍寝过,不管是否得宠,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踏出皇宫半步。 成串的问号在脑中乱飞,听太皇太后又道:“那姑娘出身好,人也生得美,品行端正,还有养育太子的功劳。过年的时候赫舍里家求到我面前。到底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便是太子还小,也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便想给她一个郡君的头衔,再给她指门好亲事。” 郭常在闻言瞪圆了眼睛,听太皇太后这话口,皇上夜宿慈仁宫后殿,两人竟然还是清白的! 如果郭常在是京城人,一定听说过赫舍里如月和皇上那段前尘往事,打死她也不敢接太皇太后的话茬。 可谁让她的家远在盛京呢。 如果郭常在人缘好些,在宫里也能打听出一点八卦来,可谁让她从进宫开始就折腾,人嫌狗不待见呢。 想想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再想想赫舍里如月高贵的出身,出挑的容貌,还有即将获封的郡君头衔,就算她脾气差些,好像也不是不能容忍。 再对上太皇太后热切的目光,郭常在兴奋地跪下磕头:“多谢老祖宗抬举!” 太皇太后:“……” 她就不想问问这么好的姑娘为何到今日都没嫁出去,太皇太后话被堵在喉咙里,不说出来还有点难受:“这姑娘万般都是好的,只八字有些硬。” 难怪二十多岁了还没嫁出去,难怪皇上夜宿慈仁宫后殿都没敢睡,郭常在心中的所有疑团尽数解开。 命硬没什么。就她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活着也是拖累,令全家人蒙羞,不如早点被克死的好。 “太皇太后您放心,嫔妾的兄长命硬着呢,不怕克。”兄长吃喝嫖赌这么多年,阿玛不知打断了多少根木棍,都没把败家子打死,郭常在恨恨地想。 很怕夜长梦多,郭常在当场给家里写了一封书信,求太皇太后差人送往盛京。 郭络罗家接到大女儿的书信后,全家好像又过了一个年似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只有小女儿宜纯十分不安:“阿玛,赫舍里氏是什么样的人家,额娘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他们家可是出了一位皇后的。人家一家子皇亲国戚,凭什么看上咱家?凭什么要把嫡女嫁给我大哥?” “凭什么,还不是他们家的二姑娘命格硬,在京城找不到好人家。” 不等阿玛回话,正忙着收拾行装,准备去京城议亲的额娘不耐烦道:“你大哥怎么了,你大哥再不济那也是十三岁便中了秀才的神童!若不是身体一直不好,谁稀罕娶一个命硬的老姑娘!” 别人二十好几都成亲做阿玛了,她的大哥还被额娘夸是神童,宜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在阿玛给姐姐回过信,额娘收拾好行装准备进京的时候,大哥又病了,得的还是花柳病。 宜纯再劝,额娘哪里肯听,只说等大哥娶上媳妇,有媳妇管着就好了。 郝如月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家里人都不知道,就被太皇太后和郭常在一拍即合,私下议定了。 “如月,太皇太后要给你指婚可是真的?”某一日常泰约郝如月见面,劈面便问。 郝如月一脸懵:“你听谁说的?” 常泰也是无语:“人家大老远从盛京赶来,登门提亲,说是宫里郭常在的娘家人。还说太皇太后看上了她儿子,过几日便要给你和她儿子赐婚呢!” “昨天下午便堵在大门口不走了,阿玛、额娘怕闹笑话,已经将人放进府中安置了。” 郭常在?太皇太后?忽然想起太皇太后在外命妇们拜年时说过的话。还有最近一次在御花园见到郭常在,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如果太皇太后当真要给她指婚,把她远远嫁到盛京去,现在唯一能救她的人只有皇上。 “哥哥,我有事求见皇上,皇上在乾清宫吗?”这样问有窥探帝踪的嫌疑,可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郝如月不敢再等。 万一太皇太后这时候颁下懿旨赐婚就晚了。 见妹妹当真不知道,而且一脸不情愿,常泰咬咬牙:“皇上刚下早朝,你跟我来,我去找梁总管帮忙通传。” 当郝如月跟着常泰走到乾清宫门口时,正好跟梁九功撞了一个对脸。梁九功看见郝如月就松了一口气:“赫舍里女官,您让我好找,皇上找您有话说,快跟我进去吧。” 见到皇上,皇上也与她说起了太皇太后赐婚的事,一边提着朱笔批奏折,一边垂着眼睛说:“郭常在这位兄长生来一副好皮囊,十三岁中秀才,当年是盛京远近闻名的神童。今年二十三岁,还是个秀才,此时得了花柳病,正等着成婚冲喜呢。” “谢皇上提点。”郝如月微微屈膝,“莫说他是个浪荡子,便是那文曲星下凡,臣也不嫁。” 皇上抬眸看她:“没说让你嫁。人都死了,今日头七。” 郝如月:“……” 欣赏完郝如月的满脸震惊,皇上勾起唇角:“别害怕,有朕为你做主,谁也别想娶了你去。” 郝如月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听得脊背发凉,然后见皇上朝她摆摆手:“回去吧,太子还等着你呢。” 翌日,惠嫔和荣嫔过来串门时说太皇太后病了,惠嫔消息更灵通:“好像是郭常在不小心给两盆十八学士浇水浇多了,两盆花全都涝死了。太皇太后大怒,罚郭常在闭门思过,今后都不许她再踏入慈宁宫。” “之后皇上去给太皇给太后请安,听说太皇太后被郭常在气病了,便将郭常在一撸到底,罚去浣衣局做苦力。” 荣嫔哼了一声:“也算她罪有应得。只是我听说太皇太后这回病得很重,都卧床了。为了两盆花,至于吗?” 惠嫔摇摇头:“谁知道呢,是挺蹊跷的。” 郝如月猜可能与赐婚有关,但她没证据,便也丢到脑后去了。 经过太医院的全力救治,通贵人生的小阿哥终于无碍,并于清明节前,跟着通贵人一起搬进了钟粹宫。 名义上由荣嫔抱养,实则仍旧是通贵人在照看。 低位庶妃没有资格养育皇子,是宫里的规矩。通贵人能留在儿子身边照顾,对荣嫔感恩戴德,搬进钟粹宫之后就变成了隐形人,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解决,并不敢打扰荣嫔备孕。 荣嫔对此很是满意,惠嫔却提醒她:“到底有个皇子养在姐姐宫中,便是通贵人懂事,姐姐也该多上些心,别被人钻了空子。” 如今宫里没了爱挑事的,岁月静好,惠嫔的话荣嫔显然没听进去。 这段时间皇上又开始巡幸后宫了,她得专心备孕,等怀上了再找机会把通贵人母子挪出去便是,没必要在别人的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七月流火,荣嫔如愿怀上了第六胎。 这一胎的感觉与之前五次都不同,且胎像一直很稳固,以至于她想将通贵人母子挪出钟粹宫都找不到理由。 谁知颁金节才过就出了大事。 过了颁金节,大阿哥被皇上抓去启蒙,很少有时间过来玩。 荣嫔的孕肚开始显怀,不爱出来走动。且布贵人与通贵人从前同住一宫,关系很好,经常抱着自己的小格格到钟粹宫串门,三格格有了姐妹,也不怎么过来了。 于是三小只各自单飞。 这一日,郝如月正看着太子午睡,偶然听见丁香在外间小声训斥宫女:“早与你说过,太子的衣裳在里面的下衣摆处绣了一片叶子,每件都有,就是怕错拿了。这一件的衣摆上没有,也不知是拿了谁的来,你快送回去,看见绣了叶子的再拿回来。” 太子两岁之前,所有衣物都是在慈仁宫后殿清洗的。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活动量比从前多了许多,比起亲王和公主,太子更要注重仪容仪表,所以每日都要换好几套衣裳。 换下来的衣裳都要清洗。 慈仁宫后殿人手充足,洗几套衣裳不成问题,难的是晾晒。 慈仁宫本就不算大,太后住前殿,太子住后殿,亏得是郝如月和太监宫女们的衣裳都送去浣衣局清洗,不然太子换下来的这些衣裳都不知往哪里晒去了。 饶是如此,有一回皇上过来望着满院子的“万国旗”都差点以为走到了浣衣局。 后来大阿哥和三格格经常过来玩,院子要留给孩子们玩耍,便不能晒衣裳了。 郝如月只得命人分拣,凡太子贴身穿用的,包括里衣、中衣、围嘴、手绢等物,仍旧留在慈仁宫清洗,统统拿到后面的小院子晾晒。外袍和秋冬穿的大衣裳绣了统一的花纹样式,送去浣衣局清洗。 浣衣局为此分派专人负责太子衣物的清洗和保管,莫说是错漏,便是清洗中发现哪件衣裳破了,都会交接清楚。 慈仁宫人手足够,太子的东西都是专人专管,管送取衣裳的小宫女只管送取。 因这个差事轻省,还能出去走走,又有浣衣局的巴结孝敬,绝对是个肥差,多少人盯着呢。所以负责的小宫女每回都格外仔细,生怕出现错漏被撸了差事。 “丁香姐姐,在浣衣局的时候我真的清点过了。送去多少件,取回多少见,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不知怎么拿回来就多了一件。”小宫女说话都哽咽起来。 丁香是个极仔细的,所以郝如月才让她管内务,这会儿见小宫女办错了差事还狡辩,越发恼了:“是多出一件的事吗?你看看多出的这一件,洗干净了里面的衣摆上还有两个红点子,像沾了脓血似的。” 丁香越说越气:“只这一件,这一叠衣裳都废了,还怎么给太子穿!” 小宫女嗫嚅:“宫里身量与太子差不多的,左不过成亲王一人,便是错拿了,还回去便是。其他衣裳都是绣了叶子的,怎么就不能给太子穿了?” 第69节 丁香气得声音都在抖:“今后你不必管这个差事了,下去吧。” 小宫女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哭求。 大约是丁香对那件多出来的衣服描述过于形象,立刻就让郝如月注意到了脓血两个字,然后不可避免地将这两个字与某种厉害的传染病联系到了一起。 历史上康熙皇帝得过天花,太子胤礽也得过,而且相当凶险。 正因为心爱的儿子被天花折磨,才让康熙皇帝亲自下场组建皇家实验室,跳过动物实验,直接进行人体实验。牺牲了四个宫女之后,终于将民间的“种痘”技术发展成熟,并且率先在皇室推广。 要求所有皇室子孙,在三四岁时接种“人痘”。 皇亲国戚都敢“种痘”,民间争相效仿,终于将种“人痘”这项技术在全国推广,有效控制了天花的传播。 过程虽然残忍,结果却造福了全天下。 要知道,此时的欧洲仍然对天花束手无策,种牛痘也是将近一百年之后的事了。 太子今年才两岁多,没到出天花的年纪,可郝如月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在里屋吩咐丁香:“那件多出来的衣裳不必送回浣衣局,拿到院中丢进火盆烧了,烧完的灰烬找个地方深埋。” 丁香有些迟疑:“万一真是大阿哥的呢?” 平白烧埋活人的衣裳,总是晦气。 更何况大阿哥身份贵重,万一被人查出来,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郝如月管不了那么多了:“皇贵妃和惠嫔那边我自会去说,你照办就是。烧埋衣服,你亲自盯着,让负责取衣服的宫女去做,不许假手他人,更不许旁人围观。” 事涉大阿哥,丁香知道轻重,连声应是。 刚要转身去办,听里间还有吩咐:“烧埋的时候,不许用手接触那件衣裳,垫着点东西,烧完立刻掩埋,埋得越深越好。做完这一切,你和那个宫女多洗几遍手,最后一遍要用烈酒冲洗。” “我记得上回皇上过来搬了好几坛高度贡酒,还没喝完,取一坛来给你们洗手。” 到此时,丁香才听出异常:“姑娘,你、你别吓奴婢。” 郝如月叹口气:“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可咱们在太子身边,凡事总要小心些。这几天你们搬到一起住,给你们放假,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最后嘱咐丁香:“有些事你我知道就好,没必要引起恐慌。” 丁香颤声应是:“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等丁香给自己关了禁闭,松佳嬷嬷进屋问郝如月出了什么事,郝如月把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她。松佳嬷嬷顿时脸色大变,一时也没了主意。 郝如月让她别慌,肉疼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包药粉交给松佳嬷嬷,睁眼说瞎话:“从前我在家时,经常陪额娘到寺庙烧香,这包香灰是开过光的,据说能祛百毒。嬷嬷且将香灰撒在水桶里,给每个人分上一点,也许有用。” 这包药粉是她刚刚斥巨资在药膳空间里兑换的,确实有祛毒的功效,只是不确定对付病毒能起多大作用。 松佳嬷嬷很快回来复命,给郝如月和太子各端了半碗掺了药粉的温水过来。 郝如月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判断,更不敢随便给太子用药,于是只把自己那碗喝了,并没喂给太子。 若身边人无事,太子也不会有事,若身边的人被感染,太子喝了也无用。 恰在此时,皇上来了。 康熙走进慈仁宫后院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院中静悄悄的,无人走动,细闻还有一股布料焚烧过的味道。 快步走进暖阁,外间浓重的酒气差点把他劝退,见郝如月迎出来,蹙眉问:“出了什么事?” 郝如月深深吸气,委婉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皇上闻言脸色也白了一下:“仅凭一件带脓血的衣裳?” 宫里闹天花可不是小事,郝如月知道:“皇上将太子交到臣手上,臣不敢不尽心。臣有此猜测,便要做最坏的打算。正准备去禀报,皇上就来了。” 说着抬眸看皇上:“是与不是,还请皇上让太医院查实。” 话音未落,顾问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细听竟然有些抖:“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顾问行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平日只在乾清宫当差。除非另有差事很少往外跑,能让他亲自跑来禀报的事不多。 郝如月闻言回避到里间,只听见有人进屋,也不知说了什么,外间忽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钟粹宫锁闭宫门,不许出入。” 还是皇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即刻准备下去,请太后、太皇太后出宫避痘。” 之后安排的是皇子、皇女和贵人以上的妃嫔,以及皇上自己。 顾问行很快领命而去。 门帘被撩开,皇上走进来,此时太子已然醒了,看见汗阿玛便张开小手要抱。皇上抱起他,对郝如月说:“你也准备一下,随朕出宫。” “皇上,钟粹宫有人出花了?”郝如月忍不住问。 皇上沉重点头:“是通贵人生的小阿哥。昨夜开始发热,刚刚烧出花,恐怕……不中用了。” 皇上说着仰起头,心里有细细密密的痛。却又庆幸自己没见那孩子几面,更不曾亲手抱过他,便是夭折了,也不会有多难过。 就像从前那些个孩子,他们在他心里不过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儿,有名字的影儿深些,没有名字的浅些。 “皇上,人都走了,荣嫔和荣宪公主怎么办?”天花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绝症,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尚且撑不住,更不要说本就体弱的小阿哥了。已经染上的人她救不了,□□嫔和荣宪公主也许还有救。 皇上看向她,目光越发沉重:“她们有被感染的风险,也要一同封禁,直到太医院确认没有危险才能解封。” 郝如月经历过口罩期,不用提醒也知道传染病要隔离,这样一刀切的做法最有效,却也很容易误伤。 “皇上,能不能把荣嫔和荣宪公主挪到别的宫室封禁?她们现在可能没有感染,但过一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据她所知,荣嫔对通贵人母子并不上心。因小皇子身体虚弱,荣嫔怕担责任,很少掺和通贵人屋里的事,两边交集不多。 若因为天花被封禁在同一处宫室里,所有人都处在恐慌之中,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荣嫔肚里还怀着龙胎。 皇上盯着郝如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扬声吩咐:“将荣嫔和荣宪公主迁至景阳宫封禁。” 梁九功领命去安排,回来时又带来一个噩耗,大阿哥也发起了高热,太医院已经派人过去,还不知是什么病。 皇上闻言倒退两步,将太子抱得更紧了一些:“封禁承乾宫和延禧宫。” 郝如月眸光闪了闪,提醒皇上:“布贵人与通贵人一向要好,两边时常互相走动,恐怕也有感染的风险。” 皇上闭了闭眼:“封禁永和宫。” 紧接着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浣衣局有人发热,浣衣局有人烧出了花,浣衣局被封禁。侍卫在浣衣局拿了人,将人扭送慎刑司,那人遭不住酷刑招认,浣衣局里混进了前明余孽。 想起被丁香烧掉的那件衣裳,郝如月一阵后怕,她看向皇上:“慈仁宫后殿今日也有人去过浣衣局。” 说着朝皇上走去,想要接过太子。皇上不给,却腾出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郝如月有些不知所措,听皇上说:“别怕,朕不走了。” 他的女人和孩子都在宫里,一个人出宫有什么意思。 再说他小时候得过天花,还在脸上留下了几颗痘印,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慈仁宫后殿是不能住了,康熙将太子、郝如月并一个乳母安排在乾清宫的偏殿住下。 “皇上,前明余孽虽然拿住了,可宫里很多人都曾去过浣衣局,皇宫眼下不安全,还请皇上移驾行宫避痘。” 都说得过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第二回 ,可事关皇上的安危,梁九功也不敢赌啊,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谁知皇上铁了心不肯走。 听说皇上没走,太后和太皇太后也不走了,都说自己一把年纪懒得挪动。 当年先帝爷为了避痘,都躲到深山老林去了,结果还是被天花缠上一命呜呼。 而皇上三岁染上天花,过程虽然凶险,却头铁地闯了过来,脸上连痘印都没留下几个。 两相对比,梁九功也觉得没什么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皇上没走,太子没走,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没走,人心惶惶的皇宫渐渐安稳下来。不管是准备走的,还是被封禁的,全都安下心来任凭太医院摆弄。 宫里闹天花,早朝暂停几日。康熙坐镇乾清宫,上午会见朝臣,下午批阅奏折,指挥皇宫抗疫,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偏殿看太子,被儿子的拥抱和彩虹屁治愈。 “汗阿玛不怕天花,是最厉害的皇帝!” “汗阿玛没有丢下哥哥、姐姐和我,是最好的阿玛!” “皇玛姆说汗阿玛是最孝顺的儿子!” “老祖宗说汗阿玛有当(担)当!” “小姨说汗阿玛爱民如子,是旷世明驹(君),千补(古)一帝!” 太子两岁多,说简单的句子很流畅,意思也能表达清楚。 怪只怪太皇太后和郝如月夸得太官方,拗口不说还难懂,太子不理解。皇上非要追问,情急之下只能音译了。 于是皇上喜提旷世名驹和千补一帝荣誉称号,哭笑不得,却也对怀里这个小小的“白字先生”无可奈何。 第55章 吃醋 康熙真没想到,自己留在皇宫,能炸出这么多彩虹屁,更没想到太子成了他的耳报神。 这些人只肯在背后歌功颂德,当面什么都不说。 可她们说话的时候都没背着太子,只把太子当小孩子。哪知道他的保成聪明伶俐,两岁多便能记这么多话,还能大差不差地转述给他。 然而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很快被小皇子夭折的消息打破。 这几日郝如月花光所有积分,把药膳空间里能兑换的抗病毒灵药全都换了出来,也偷偷让人给钟粹宫递了一些,只希望能保住那孩子的命。 可他还是走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除了小皇子,钟粹宫的其他人,包括衣不解带照顾儿子的通贵人,都没有被感染。 而被挪到隔壁景阳宫单独隔离的荣嫔母女也安然无恙,只移宫之前荣嫔心绪不宁,见了少许的红。与女儿一起搬离钟粹宫后才算安心,索性龙胎无恙。 经太医确诊,大阿哥发热与天花无关,是积食所致,服了两日消食的药,拉了一回肚子,便全好了。 浣衣局很早便被严密封锁,如钟粹宫一般分区防控,最终有五人染病,且病情较轻,还可以抢救。 “皇上,臣听说民间有种痘一说,好像种痘之后就不容易出花了。”郝如月趁热打铁。 与其等太子五岁染病,遭遇凶险,倒不如趁现在,趁着宫里有天花病人,催着康熙把实验做了。 果然康熙知道的比她还多:“民间种痘在宋代就有了,不过并不成体统,作用有限。” 郝如月坚持:“作用有限也是有作用的,皇上不如让太医院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有限的作用扩大。” 见皇上眉眼不动,郝如月马上换了一个思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回是前明余孽,下一回谁知道又会是谁。这回丁香足够细心,没把多出来的衣裳拿进屋,下回还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70节 郝如月清楚每个人的结局,自然知道太子可以平安长大,她这样说无非是想把压力给到皇上,尽快促成此事。 果然这招有效,皇上沉吟半晌,还是将种痘一事布置给了太医院。 历史的轨迹很快与现世重合,在皇上的主持下,皇家实验室组建完毕,几日后开始招募志愿者。 招募的方式也是郝如月建议的,皇上虽然觉得麻烦,还是点头同意了。 先由内务府挑出一批身体健康的宫女太监,而后由太医院出面说明风险,再由内务府告知参与的奖赏,即额外提拔+肥差+赏赐。 与郝如月想象的一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种痘虽然有风险,可种痘之后很难再感染天花,还能得到丰厚的奖赏,心动之人不在少数。 最后经过太医院一番筛选,才最后选定了年龄各不相同的二十人作为实验对象。 皇上那边的种痘实验已然开始,郝如月也没闲着,一边照看太子赚积分,一边检索药膳空间,兑换各种祛疤灵药。 与救命的灵药不同,祛疤这种美容药相对价廉。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郝如月也不敢兑换出来就随便往病人脸上招呼,也是要找人做皮试,搞清楚药效的。 清朝刚入关那会儿,正是天花肆虐之时,死了很多人,也还是有部分人活下来了,却也落了一脸的麻子。 而且年纪越大感染天花之后,脸留下的麻坑就越多越深,比如乾清宫大总管顾问行,十岁上得了天花,落下一脸麻坑。每回看见他,郝如月的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如皇上那般三岁染上天花,还能挺过来的少之又少,可脸上留下的瘢痕也很少很浅。不举着灯烛从高处照下来,打死亡光凑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来。 当然放眼天下,都是惜命的,没人敢这样看皇上。 说回顾问行,也正是因为他得过天花,脸上烙下了“我很安全”的戳儿,这才能从十三岁跟着皇上,一直做到乾清宫大总管。 本来乾清宫有安全印记的人并不少,奈何顾问行生得最好,高大白净,只是一脸安全戳儿遮住了他的俊脸。 再加上郝如月带着太子住进乾清宫之后,顾问行每天都十分殷勤,与郝如月的交集比较多,方便观察药效。 当郝如月把自己的打算说与顾问行知道的时候,这位平时八风不动的乾清宫大总管罕见地红了眼圈:“全听女官安排。” 顾问行曾是皇上的哈哈珠子,从小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十分信任,可就是因为这张脸把他困在了乾清宫,从此止步。 但凡有露面的事,全都是梁九功陪在皇上身边。 皇上从未嫌弃过他的脸,可顾问行知道他能顶着这样一张脸留在乾清宫当差,都是皇上顾念旧情了。 毕竟不是所有出过花的人,都像他一样面目可怖。 梁九功也出过花,就没怎么妨碍到他的脸,他与皇上一样,都是幸运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上也不例外,甚至有些偏爱。 哪怕皇上有时候也抱怨梁九功过于乖滑,却还是去哪儿都带着他,更让他超越自己成了整个皇宫的太监首领。 如果有人能治好他的脸,哪怕只是将脸上的瘢痕减轻一些,就算无法替代梁九功,至少也能让皇上看见他的时候舒服一点。 抱着这样的心情,顾问行欣然同意给郝如月当试药人。 由于兜里没啥积分,郝如月只选了顾问行一个试药人,每天亲自给他的脸上药,观察效果,明显的留用,不明显的便不会再用积分兑换。 实验结果显示,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这一日,顾问行才离开,郝如月照常记下药效,净手之后陪太子玩九连环,太子仰头看她:“小姨,汗阿玛这两日很不高兴。” 南边在打仗,国库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宫里又在闹天花,京城还有号称朱三太子的人在捣乱,皇上能高兴才怪。 郝如月并没往心里去:“许是前朝事多,太忙了。” 太子摇头:“汗阿玛说他脸上也有痘印,却不见小姨上心,倒是顾太监的脸更重要了。” 郝如月失笑:“我没看见皇上脸上有痘印啊。” 后世有人管康熙叫麻哥,以为他出过天花,脸上肯定不干净。其实还好,反正社交距离看不出来。 太子放下九连环,抬手戳着自己的小脸,奶声奶气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汗阿玛教我数过了,一共十处,眼睛旁边的那一处最大最深,小姨都没看见吗?” 好吧,也只有你敢抱着你汗阿玛的脸数麻坑了,郝如月心说。 不过靠近左眼尾的那一处确实很明显,却因为长在眼尾处,托了丹凤眼的福,即使明显也并不丑。 那是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疤,暗红色,不大却极深,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颗泪痣呢。很好地平衡了脸上的棱角,让皇上看上去更加平易近人。 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郝如月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一处倒是能看见,只是我自己配的药膏,没找人试过不敢给皇上用。” 太子就抓着郝如月的手撒娇,故意拖长时间说:“小姨,你就给汗阿玛试试吧。” 郝如月拗不过:“好,等明日顾总管过来,我让他给皇上带一瓶药膏回去。” 拉着顾问行试了一个多月,各种药效郝如月也摸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皇上脸上的痘印并不明显,比青春痘留下的痕迹还浅,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给皇上用。 毕竟积分有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药给顾问行用那是雪中送炭,送皇上顶多算锦上添花。 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皇上走进来:“你有什么要给朕还需要顾太监从中作梗啊?” 梁九功跟在旁边听着,差点笑出声来。 顾问行从小跟着皇上,却在品阶上差着自己一点。他总以为皇上重用自己,让他在乾清宫看家,是因为他脸上有麻坑,而自己没有。 可在梁九功看来,顾问行脑子不好使,尤其在体察圣心这方面,差自己老远了。 就比如这回,赫舍里女官拉着顾问行试用祛疤药膏,顾问行轻易就答应了,每天来回跑不说,还让赫舍里女官亲手为他上药。 换做梁九功,打死也不敢啊。 顾问行在乾清宫当差,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对赫舍里女官的心思,他以为自己是个太监,不算男人,就能让赫舍里女官亲手为他上药了? 要知道赫舍里女官还没进宫的时候,皇上连人家素未谋面的议亲对象都容不下,所以那些倒霉蛋不是坠马就是被花盆砸,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顾问行能连着跑一个多月,没出什么意外,全靠从前的情分撑着呢。 如果这回太子没成功,梁九功敢保证,最迟明天顾问行就得倒霉。 行礼过后,太子将他刚才对郝如月说的话,全都在皇上面前又说了一遍。 最后道:“小姨答应给汗阿玛用药了。” 康熙没想到太子这个耳报神不止为自己服务,还能为别人服务。只一晃神,如月已然取出一只小瓶打算交给梁九功了。 梁九功并不肯接,只笑吟吟说自己手笨,不敢给皇上的脸用药,一副生怕担责任的模样,请如月代劳。 康熙压下勾起的唇角,朝梁九功投去满意一瞥,心说梁九功虽然乖滑,却比顾问行有眼色,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梁九功得了皇上的赞许,借口带太子出去玩,将人抱走了,屋中只剩下郝如月和康熙。 “听说你在找人试药,只一个顾问行怎么够。”康熙说着走到炕边坐下,轻轻扬起了自己的脸。 这是天花痊愈之后第一次,他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脸。 有些话不说,憋在心里,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很怕被人触碰,感觉一碰就会疼。 当真说出来,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康熙单方面与自己的脸和解,郝如月却有点傻眼。 梁九功离开,她总不能把药瓶直接塞给皇上。 再说皇上已然摆好姿势,等她上药了。 于是郝如月走过去,轻轻拔出药瓶的木塞,用指尖挑出一点膏体,匀在皇上的左眼尾处,小心翼翼打着圈。 只匀完这一处,便被人捉住了手腕:“你还在记恨朕吗?” 皇上与原主之前的爱恨情仇与她无关,郝如月自是无所谓,可当皇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中便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片段。 那些片段有甜,有苦,有酸,有涩,五味杂陈。 被人给了希望,又被同一个人将希望抹掉,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绝望,直至凋零。 甚至死后的痕迹都被那个人抹杀了,好像根本不曾来过。 换做是她,肯定会恨,不死不休的那种。 可她到底不是原主,无法代替原主去爱,也无法代替她去恨,更没有资格代替她原谅谁。 下一秒被扯到男人腿上坐着,他倾身过来吻她的发顶、额头和脸,唯独避过她的唇,不带任何情欲,却格外磨人:“从前是朕负了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朕知道,朕都知道。” 知道又有什么用,原主已经死了,若想跟她道歉,百年之后去地底下说吧。 郝如月心里这样想,脑中的画面却陡然一变,从青灯黄卷变成柳绿花红。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那么一瞬,郝如月都觉得原主还魂了,被狗皇帝一句道歉,搞得满脑子粉红泡泡。 若他再说句情话,郝如月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幸亏狗皇帝抱着她又亲又哄,只是为了道歉,并没有甜言蜜语。 郝如月猜他可能根本不会说。 毕竟人家是九五之尊,少年天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对他做小伏低,甜言蜜语,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功能。 其实郝如月想错了,康熙并非不会说甜言蜜语,而是她冷漠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被原谅,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无用。 两人一时无话,男人看向她,郝如月只是垂着眼,一脸顺从,给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男人无声地松开手,郝如月站起身,仍旧用指尖挑着药膏给他匀面,仍旧小心翼翼打着圈。 仿佛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关于天花的人体试验很顺利,太医院成功掌握了种痘的最优计量,既不会让人感染,还能产生有效抗体。 与历史的轨迹重合,在试验中有四个宫女因种痘计量过大,感染天花。 郝如月偷偷让人送了抗病毒的灵药过去,四人此时都已经退烧,只是烧出麻坑,伤了脸面。 “如月,你看我的脸,用了快两个月白瓶药膏,果然平滑了很多。” 顾问行依然每日登门,那张被麻坑耽误的俊脸终于被拯救,再配上高大拉风的身材,俨然超过梁九功,一跃成为太监圈的顶流。 郝如月看向他,密集恐惧症同时被治愈,甚至有些理解上学时为什么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太监文。 雌雄莫辨真的很香。 然而梁九功听见顾问行喊赫舍里女官如月,就知道他要完。不过皇上这回反应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多派了一些外出的差事给顾问行,让他没时间天天耗在乾清宫。 冬至节后,此前因天花被封禁的几处宫殿陆续解封,郝如月也想搬回慈仁宫后殿,皇上却不让。 “朕又失了一个儿子,心里难受,想让太子多住一段时间陪陪朕。”皇上在外人面前永远凝定如渊,既有上位者的城府,也有青春鼎盛的风华,可此时在她面前的,就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 又失了一个儿子?郝如月差点以为大阿哥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一问还是通贵人生的那个小阿哥。 当时小阿哥夭折,皇上看起来一切正常,怎么通贵人都被解封了,皇上才想起来自己又失了一个儿子。 第71节 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 可皇上一脸沉痛,想要太子陪伴,郝如月也说不出什么:“既是这样,臣先搬回去,让太子留下陪皇上。” 皇上抱着太子,只是垂眼不说话,太子忽然抬眸拉住郝如月的手:“小姨,你别走,我想跟小姨睡。” 郝如月拍了拍太子的小胖手:“保成从前在乾清宫住过,你忘了?” 太子回头看皇上,又看郝如月:“小姨,汗阿玛也想跟你睡。” ? 郝如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皇上呵斥太子:“保成你胡说什么?” 太子被训,眼泪汪汪:“保成想跟汗阿玛睡,也想跟小姨睡,汗阿玛,咱们三个睡在一起好不好?” “……” 小家伙哭得伤心,郝如月不得已留下,仍旧与皇上一人一天轮班抱着太子睡。 各宫解封之后,荣嫔带着荣宪公主到乾清宫偏殿来见郝如月,才进屋便要跪,把郝如月吓了一跳,忙亲手扶起:“娘娘怀着身孕,带公主跪臣,可是要折煞了臣?” 荣嫔起身,泪盈于睫:“当日小阿哥出花,我与荣宪一起被困在钟粹宫,整日惶惶。若不是你冒险向皇上进言,将我们母女挪到景阳宫,我们吓都要吓死了。” 说着看向郝如月:“仁孝皇后在世时,我们便以姐妹相称,我进宫早些,痴长仁孝皇后一岁,仁孝皇后私下喊我一声姐姐。你若不嫌弃,咱们今后也以姐妹相称。” 不等郝如月反应,就将荣宪公主往前推了推,荣宪公主屈膝给郝如月行礼,奶声奶气喊了一声小姨。 郝如月扶起荣宪公主,只得应下。 按照这个辈分论,将来三阿哥胤祉也得喊她一声小姨,尚未出生便划归太子阵营。 翌日,惠嫔来串门,见到郝如月也说了一通感激的话:“当日若皇上、太子出宫避痘,太后和太皇太后肯定也会跟着,到时候太医院走了大半,宫里谁来管?” “大阿哥在承乾宫发着高热,生死不知,我被封在延禧宫想死的心都有了!” 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后来听说皇上没走,太子、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没走,我心里才算安稳了一些。” 解封之后一直想来向郝如月道谢,奈何她仍旧住在乾清宫没搬回去,便没敢过来。 昨日听说荣嫔带着荣宪公主来过,她这才敢过来串门。 毕竟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也是皇上接见朝臣的地方,后宫妃嫔未经传召不得擅闯。 “听说荣嫔还认了亲戚,腆脸让你叫她姐姐?”惠嫔挑眉问。 “多个亲戚多条路嘛。”为了太子,郝如月并不反感认亲。 惠嫔:“要不咱俩也拜个把子,你比我大几岁,我管你叫姐姐。” 郝如月:“……” 认过亲戚,惠嫔才捧出大瓜,与郝如月一起分享:“刚开始听说是浣衣局捣的鬼,还查出了前明余孽,我第一个便想到被罚去干苦力的郭常在。以为是她与外人勾结,伺机报复。” 郝如月摇头:“郭络罗家是包衣,全家性命都捏在皇上手里,她不敢。” “是我想多了。”惠嫔又道,“可你知道吗,这回宫里闹天花差点死人。” 郝如月去抓瓜子的手一顿:“不是没人有危险吗?” 惠嫔压低声音:“是郭常在,险些自己把自己吓死。” 原来郭常在被贬到浣衣局之后,非常不幸地与那个前明余孽分到了一个宿舍,据说还成了好姐妹。 自打前明余孽被抓,郭常在生怕受牵连,吃不下,睡不着。 后来前明余孽被就地正法,活活打死在院中,所有浣衣局的人被迫观刑,以儆效尤,郭常在吓得当晚便发起高热。 当时太医院的注意力都在天花上,确诊不是天花之后,郭常在便被扔到一边,要不是贴身宫女发现不对劲,人都要凉了。 说完郭常在,惠嫔又说起了皇贵妃:“这一回的前明余孽是通过小选进宫的,皇贵妃难辞其咎,降为贵妃,被夺了摄六宫事的权力。我听说册立继后之前,宫里庶务暂由太后代管。” 皇贵妃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确实太年轻,而且手腕有些软,很怕与人起争执,遇事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有些时候,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让火自己烧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当初发现的时候便将其扑灭。 比起皇贵妃被降位份,还是太后更让郝如月吃惊:“太后暂时代管六宫事?” 她怎么听说太后自打嫁进皇宫,就没管过六宫事,全是太皇太后在管。直到仁孝皇后进宫,太皇太后才算退休。 让太后管六宫事,郝如月感觉比之前皇贵妃管还不靠谱。 惠嫔进宫比郝如月早,知道的比郝如月多,对于太后代管六宫事的看法,与郝如月不谋而合:“听说是皇上求了太后,太后才勉强接下的。” “那太皇太后怎么说?” 小选之后,宫里的人比从前多了,也更复杂,得找一个靠谱的人管才行。 虽然太皇太后始终看自己不顺眼,可在郝如月看来,太皇太后的工作能力比太后靠谱多了。 惠嫔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不过郝如月很快就知道了。 先是太后找她谈话,向她诉苦,夸她把慈仁宫后殿管得好,请她出山帮自己,协理六宫。 养太子已经不容易,郝如月不想再给自己压力,出言拒绝。 太后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眼花,一会儿又说皇上不容易,最后说自己摄六宫事,未必有皇贵妃做得好。万一再放进来一个前明余孽,伤到皇上的孩子,她便是死了都没脸去地下见先帝。 听到最后,郝如月还是答应了。 既然她要替姐姐养太子,便会将这件事做好,做到万无一失。哪怕再忙再累,也不可能把太子的安危寄托在不靠谱的人身上。 这次谈完,太后很快颁下懿旨,晋升郝如月为正一品女官,协理六宫。 宫里从来没有专职女官,也没有正一品女官,更没有女官协理六宫的先例。 从懿旨颁下的那天起,一切便都有了。 郝如月仍旧住在乾清宫,每日早起去慈仁宫打卡上班,协助太后给众妃嫔开晨会。 晨会上,太后充当吉祥物,等妃嫔们请安过后,便挥挥手让郝如月安排具体事务,必要时点拨一下,仅此而已。 相比穿越前管理一个大集团,既要盈利,又要维护品牌价值,还要考核团队,控制成本,甚至完成与资本的对赌协议,筹备上市。 后宫属于国家单位,没有业绩压力,所有人都吃公粮。团队是现成的,制度是现成的,控制成本全看个人偏好,其他都是一些后勤类的琐事,对郝如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再说天塌下来还有太后顶着,她只是协理,压力小很多。 真正实现了打工人的梦想——钱多事少离家近,还是公务员,可以混退休那种。 除此以外,上班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吃瓜管饱。 第56章 考验 十月,也就是宫里在闹天花的时候,南边战事出现重大转折,耿精忠势穷而降,三藩反叛之地浙、闽、陕渐次平定。 皇上既要忙着调兵遣将部署南方战事,还要坐镇乾清宫,监督太医院处理宫中痘疫,盯着内务府清理门户,同时派五城兵马司捉拿朱三太子极其麾下的前明余孽。 一根蜡烛多头烧,算起来皇上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踏足后宫了。 “前朝事忙,皇上不来后宫,你们就不能去乾清宫送点汤水什么的,成天在我面前抱怨也是无用。”太后瞧着眼前一颗颗“小干白菜”似的妃嫔,忍不住给她们出主意。 皇上来慈仁宫请安的时候,太后问过了,皇上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睡,或者抱着太子睡,并不曾召幸任何人,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想到“苦行僧”太后就是一个激灵,脑中自动闪出先帝的身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太后便梦见皇上铰了头发,当场吓醒,睁着眼睛到天亮,是以见到皇上的妃嫔们就想给她们出主意。 怒其不争。 奈何太后本人也没有什么成功经验。毕竟她当年也是被先帝厌弃的,一直安分守己,猥琐发育,从不敢争宠,更不敢与董鄂妃争锋。 所以从天黑睁着眼睛到天亮,也只想出了一个到乾清宫送汤水的主意来。 这招还是从前她的姑姑,也就是被先帝废了皇后之位的静妃,与董鄂妃争宠时用过的。 效果适得其反,令先帝更厌恶她了。 如今宫中,并没有董鄂妃那样的宠妃,皇上不进后宫单纯是因为忙。山不就我,我就山,太后觉得这招可行。 然而众妃嫔却不这样想,除了荣嫔和惠嫔,所有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到了郝如月身上。 太后也朝她看过来,郝如月:“……是,臣见到皇上,会提醒皇上雨露均沾。” 乾清宫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她只是个卑微打工人,做不得主。 谁想来送汤送水,请自己想办法走进乾清门,她可以本着职业道德提醒皇上,实在无法与她们里应外合。 太后欣慰笑笑,什么都没说。 下午郝如月便见到了皇上,委婉提醒皇上很久没进后宫了,皇上抬眸看她:“你知道上一个这样提醒朕的人,是谁吗?” 郝如月困惑摇头,卑微打工人不想知道太多,然而皇上还是说了:“上一个劝朕雨露均沾的,是仁孝皇后。” 太后坑她,郝如月赶紧献出膝盖:“是臣僭越了,请皇上恕罪。” 一上来就请罪,半点想当皇后的意思都没有。康熙垂下眼眸,暗示不管用,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事实证明,皇上是听劝的,当晚便进了后宫。 只不过甘霖普降,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皇上第一站去了钟粹宫,安慰刚刚失了孩子的通贵人。 闹过天花之后,各个宫室才刚刚解封,荣嫔和荣宪公主还没搬回钟粹宫,仍旧住在景阳宫,钟粹宫里只有通贵人一个居住。 小皇子夭折之后,通贵人大病一场,此时还未痊愈,当然无法侍寝。 虽然无法侍寝,皇上的到来还是给了她活下去的指望,强撑着陪皇上用了一顿晚膳。 这顿晚膳是儿子夭折之后,通贵人吃下的第一顿饱饭。 见小主肯吃饭了,通贵人身边伺候的无不欢欣,贴身宫女更是道:“奴婢听说今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特意嘱咐赫舍里女官提醒皇上雨露均沾。” 屋里伺候的另一个宫女也道:“前朝事忙,皇上已经很久没进后宫了。头一回踏足便来看小主,可见皇上有多看重小主,小主自当保重身体。” 通贵人喝下一碗苦药汤,心里却是甜的:“等我的病好了,再去谢过她吧。” 宫里有些谣言,说赫舍里女官是董鄂妃转世,还说她赖在乾清宫不走,独霸皇上,不让皇上进后宫,比当年的董鄂妃更得宠,也更可恨。 通贵人却知道,宫里闹天花的时候,皇上之所以没走,多半与赫舍里女官有些关系。 这一点根本不用猜,荣嫔带着荣宪公主去乾清宫道谢,足以说明一切。 第72节 通贵人还记得,儿子病重的时候,赫舍里女官偷偷派人给她送药。虽然没能救下她的孩子,却保住了她和她身边人的性命。 这段时间,她一心求死,浑浑噩噩,并不曾细想这些。如今想来,无论如何,也该去给人家道声谢。 在钟粹宫用过晚膳,皇上移驾隔壁景阳宫,去探望怀着身孕的荣嫔和荣宪公主。 荣嫔没想到皇上素了这么久,憋着一肚子雨露,居然会因为荣宪的央求,当真宿在了景阳宫。 荣嫔怀着龙胎,自然无法侍寝,可也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固宠机会,于是非常有眼色地安排了一个清秀的宫女去给皇上洗脚。 她记得皇上曾经宠幸过一个洗脚婢,喜欢的不得了,连升几级封为贵人,还赐了封号僖。 后来僖贵人与安答应和敬答应撕起来,几乎同归于尽,死后还被追封为嫔,极尽哀荣。 荣嫔不指望身边能飞出金凤凰,只希望在自己有孕时找个人固宠,让皇上不要忘了她。 结果一晚上过去,皇上守身如玉,洗脚婢还是洗脚婢。 翌日晨会,一众“小干白菜”集体变身“小白菜干”,比昨天还蔫吧。 昨天她们还能怨天怨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今天彻底哑火。 皇上并没被谁霸占,也不是不进后宫,只是想不起她们罢了。 识大体,顾大局,有胸怀,不会拈酸吃醋,对比太皇太后手把手交的皇后准则,第一次考核,太后给郝如月打满分。 皇帝行为上的偏颇,皇后只需尽到提醒的义务,至于皇帝改不改,会怎样改,那都是皇帝的事,皇后无权过问。 比如先帝专宠董鄂妃,她委婉地提醒过,先帝依然我行我素,太皇太后便没有责怪她这个皇后无能,还反过来安慰她。 太后的目光掠过一众“小白菜干”,满意地看向郝如月:“你做的很好。” 转头就开始刺激其他人:“后宫主位空悬颇多,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缓了口气又道:“如今宫里人少,你们还有机会。若再不努力,等到来年大选,那才是哭都找不着调呢。” 太后凭借一己之力,成功打破了后宫难得的岁月静好,新一轮争宠花式上演。 第一拨深受其害的便是乾清宫的守门侍卫了。 “如月,这几日后宫出了什么事?一天有好几拨人提着食盒跑来求见皇上。”常泰烦不胜烦,私下约郝如月见面商量对策。 郝如月给出的建议是:“一律按宫规处置,该怎么办怎么办。皇上重规矩,你们按规矩办事总不会出错。” “乾清门不是谁都能进的,我们自然要拦下。”常泰挠挠脑袋,很是烦恼,“可她们都准备了荷包,谁去拦便往谁手里塞。” 荷包里全是银锞子,沉甸甸的。 郝如月失笑:“她们给,你们就收啊,收下之后仍然要拦。除非皇上召见,一律不许进门,时间长了,就没人再给你们塞荷包了。” 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常泰瞪眼:“能行吗?” 郝如月点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不行的。” 于是没过几日,乾清门安静下来,又轮到乾清宫的太监收荷包了。 乾清宫的太监都是人精,可比守门侍卫精明多了,面对荷包来者不拒,收下却不肯办事,危机自动解除,人人都发了一笔小财。 “皇上还是不肯进后宫么?”这一番折腾下来,到底惊动了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谨慎回答:“太后已然过问此事,皇上去过钟粹宫和景阳宫。” 太皇太后冷笑:“通贵人才失了儿子,一直病着,荣嫔怀着孩子,都显怀了,如何侍寝?” 玩得一手好障眼法。 苏麻喇姑走过去给太皇太后倒茶:“东西六宫的事,左右有太后和贵妃呢,总不会出岔子。” 太皇太后与皇上祖孙之间的关系才缓了没几日,苏麻喇姑真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水深火热之中。 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总是想着躲懒。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她都没管过六宫事,如今让她出面代管六宫,她能管什么?” 从前有她压着,没让那女人进宫,皇上还能做到爱重皇后,雨露均沾,积极为皇室开枝散叶。 后来皇上翅膀硬了,非要将那个女人留在宫中,现在可好,连后宫都不进了。 当初若不是太后一直帮着皇上,跟她作对,后宫又岂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还有贵妃……” 提到贵妃,太皇太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贵妃出身好,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妹,本来就是继后的最佳人选。可皇上说了一大堆道理,硬是给压到了皇贵妃。” “皇贵妃摄六宫事,生下皇子便可册立为后。”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声音愈冷:“可咱们的皇上呢,根本不碰人家。这回又因为天花之事,将皇贵妃降为贵妃。贵妃无宠又无子,封后是没指望了。” 这回宫里闹天花,并非贵妃之过,在太皇太后看来,完全是小选时间提前造成的。 小选本来定在第二年春天,所有准备工作都还没有铺开。 就因为皇上的偏爱太明显,让后宫妃嫔将矛头指向了那个女人,皇上便将小选提前到了当年秋天,然后从小选里挑出三个倒霉蛋宠幸了,给那个女人挡枪。 小选一下提前半年,仓促之中这才让前明余孽钻了空子,贵妃因此被降了位份,简直比窦娥还冤。 “到底是年纪小了些,把情爱看得过于重了。”想到贵妃不得宠的原因,太皇太后又是一阵唏嘘。 贵妃现在的遭遇,与她当年何其相似。 当年她先进宫,在太宗身边伺候,也曾经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岁月。 然而随着海兰珠的到来,太宗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她备受冷落,心灰意冷,觉得这辈子一眼看到头了。 是大福晋哲哲将她点醒,告诉她男女之间最牢固的关系并非情爱,而是利益。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她想办法怀上了孩子。也正是这个孩子,让她笑到了最后。 当她成为太后,甚至太皇太后的时候,海兰珠的坟头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她也曾试图扮演大福晋的角色,想要点醒贵妃,可贵妃到底不是她。 即使贵妃听懂了她的话,仍旧放不下皇上,也放不下身段去跟别的女人争宠。 与贵妃相比,赫舍里如月似乎更像她。 都是千年的狐狸,太皇太后一眼便看出,赫舍里如月并不像皇上喜欢她那样喜欢皇上。 她是天生的猎手,并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便悟出了后宫生存之道。 太宗皇帝宠爱海兰珠,是双向奔赴,至少得到了海兰珠全部的爱,而皇上明显是单相思。 没人比太皇太后更明白,单相思对男人来说才是最致命的吸引,当年她正是凭借这一点,把摄政王多尔衮玩弄于股掌之间。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可在多尔衮面前,她还是要虚与委蛇的,而赫舍里如月明显没有这个顾忌,任凭皇上如何试探,就是不肯交出自己的真心。 莫说真心,皇上连她的身体都还未得到。 永远吊着男人的胃口,让男人处于饥饿状态,因渴望得到满足,而受尽摆布。 如果赫舍里如月像董鄂妃后来那样温顺懂事,太皇太后也许会成全皇上。毕竟她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年,不想再做恶人。 可当她看清对方更像自己的时候,太皇太后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阵恶寒。 当年太宗宠爱海兰珠,先帝宠爱董鄂妃,都没到为对方守身如玉的程度,后宫仍然陆续有孩子出生。 即便她不得宠,且与海兰珠不对付,都给太宗生了孩子。 倒是多尔衮,为了她守身如玉,直到坠马病死,都没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想到玄烨很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多尔衮,太皇太后深深吸气,吩咐下去:“明日传钮祜禄氏大福晋入宫说话。” 没时间等贵妃想明白了,她得赶紧找个明白人进宫拨乱反正。 上三旗贵族人家倒是不少,可能出继后的并不多,掰着手指头算,也就三家,赫舍里家、佟家和钮祜禄家。 赫舍里家是太子的外家,又有索额图这个权臣,最先出局。 佟家已然送进来一个糊涂的贵妃,断断没有再送人的道理,便是想送,太皇太后也不打算要了。 佟家人都太清高,调教起来费劲。 最后只剩钮祜禄家了。 太皇太后养过一个钮祜禄家的姑娘,人虽然不是很聪明,胜在足够听话。 上一回是她大意了,没想明白,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且钮祜禄家嫡出的女儿多,年龄从大到小都有,这一回太皇太后打算选个年龄大些的。年龄大,阅历多,更容易说通道理。 太后听说太皇太后招了钮祜禄家的女眷进宫,何尝不知道太皇太后想做什么,心中也是一阵无语。 几年前赫舍里如月确实不够稳重,说话做事也轻佻些,与太皇太后心里的皇后标准相去甚远。那时候不光太皇太后反对,她也是不赞成的。 所以当皇上求到她面前时,她装傻充愣给糊弄过去了。 可人总有长大的那一天。经过几年历练,这姑娘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浴火重生,变得越来越好了。 几乎与太皇太后心里的皇后标准重合。反正她用那套标准考验了两回,两回都是满分。 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最佳继后人选摆在眼前,太皇太后为什么非要拂逆皇上的心意,舍近求远呢? 这一回太后当真看不懂了。 太后猜不出太皇太后的心思,却能猜出皇上的,因为皇上的心思本来就是司马昭之心。 可惜她能猜到,后宫众妃嫔也能猜到,只有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太后私下试探过好几回,赫舍里如月虽然浴火重生,离皇后的标准越来越近,如今做的也都是皇后分内,她却仿佛失去了曾经的斗志。 对坤宁宫,对皇上曾经许诺给她的大院子完全没有兴趣。 太皇太后那边动作不断,皇上从前还能稳坐钓鱼台,用直钩钓鱼,期待愿者上钩,现在也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坐不住了却不肯明说,就这么拧巴着,太后猜他是近乡情怯。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喊了自己这么多年皇额娘,也孝顺了自己这么多年,哪怕心里怕极了太皇太后,太后还是决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帮帮皇上。 于是在众妃嫔请安过后,太后笑呵呵与她们闲话家常:“昨儿个钮祜禄家的大福晋带着三姑娘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你们都听说了吧?” 投下这一枚重磅炸弹,太后看向众妃嫔。贵妃诧异抬眸,荣嫔和惠嫔对视一眼,荣嫔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惠嫔看向如月。 如月抿唇垂眸。 其他低位庶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接话,脸上或多或少都现出了对未来的惶恐。 第73节 太后满意地收回目光:“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你们便不必日日来慈仁宫请安,我也能颐养天年了。” 贵妃垂下眼眸,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平静。荣嫔和惠嫔都看向如月,如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仿佛比刚来时还要闲适。 太后微微蹙眉,这招已经是她压箱底的了,成与不成全看皇上和如月之间的情分了。 散会之后,荣嫔和惠嫔从两边包抄,架着郝如月就近去了惠嫔住的延禧宫。 进屋之后将服侍的全部屏退,一个不留,惠嫔先说:“如月,太后这是给你报信儿呢,你怎么半点都不着急呀!” 荣嫔烦躁地抚了一下肚子,又抚了一下:“之前那一个钮祜禄氏是怎么没的,你比我们清楚,你就不怕未来的继后报复你?” 郝如月当然怕,可她怕的不是有人报复自己,而是怕将来继后生下嫡子,会将太子当成眼中钉。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了后妈的孩子可能连根草都不如。 太子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大清未来的储君,继后明着不敢做什么,暗地里有钮祜禄家帮忙,可能比前明余孽更可怕。 便是皇上看重太子,继后投鼠忌器不敢拿太子怎样,也架不住有人天天在枕边吹风。 后宫里的妃嫔都要在继后手底下讨生活,继后针对太子,便会有人迎风接屁,鞍前马后。 不管是高端的捧杀,还是低端的诋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太子只有一张嘴,而对方有无数张嘴,天知道皇上会不会被动摇。 要不俗话怎么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呢。 册立继后这事放在从前,郝如月多半会抱着吃瓜的心态看待,毕竟康熙克妻,继后上位也活不了多久。 命都保不住,哪有心情对付太子。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郝如月掐指一算,短短两年时间宫里已经“没”了一个钮祜禄氏,同时倒下了一个皇贵妃佟佳氏,按照康熙克妻的顺序,果然又轮到了钮祜禄家。 “钮祜禄家嫡出的三姑娘是大福晋最小的女儿,听说很有些才气,也会交际,经常陪着大福晋出入各种宴会。” 惠嫔的声音从侧面印证了郝如月的猜想,历史的轨迹再次与现实重合。这回太皇太后选中的正是历史上十阿哥的生母,大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后有独立谥号的贵妃。 更为难得的是,温僖贵妃成功活到了五十四岁,并没有像众多前浪一样,死在了生头胎的沙滩上。 而温僖贵妃最后失宠,也与她长袖善舞,结交朝臣有关。 历史上太子身后站着赫舍里家,站着权臣索额图,而且温僖贵妃只是贵妃,哪怕生了儿子也不是嫡出,钮祜禄家想做点什么都得掂量掂量。 可这一世,赫舍里家分了家,三房与长房很不和睦。索额图提前被明珠分权,是否还愿意站在太子身后,也未可知。 在郝如月的一力操持下,太子身后只有皇上,再无外家支持。 从长远看,这样做虽然能让皇上安心,也能让皇上越发怜惜太子,从而多加照拂,可在眼下却是一种冒险。 从进宫开始,郝如月一直低调隐忍,人若犯我,还先要礼让三分,便是向太皇太后示好的意思。 就算太皇太后不领情,偶尔刁难,郝如月也都忍了。 佟佳氏是皇上的表妹,虽然有些傲气,人品还是过硬的。 如果继后是她,郝如月半点不担心。 按照历史的发展轨迹,有贵妃佟佳氏在一日,继后之位便没有温僖贵妃什么事,佟半朝的女儿怎么可能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自以为把什么都算计到了,没成想岔子会出在了慈宁宫。 更让人意外的是,太皇太后不但想让钮祜禄家的女儿进宫,还想将她赶出宫去。 就在钮祜禄家女眷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几天后,郝如月在慈仁宫见到了额娘和大嫂。 “如月,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太后屏退了屋里服侍的,只留了郝如月和赫舍里家女眷说话,“太皇太后有意给你指婚,男方是钮祜禄家大福晋的幼子,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 也不知为何,这回太皇太后非常着急,只见了钮祜禄家三姑娘一面,便将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此前两位继后人选,都走了这个流程,太皇太后重开皇后培训班,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懂。 看来第三个继后候选人仍旧出在钮祜禄家。 太皇太后忙着继后的岗前培训,无暇分身,便将太后叫到身边,告诉她自己要给如月指婚,男方也是钮祜禄家的,让太后得空传了赫舍里家长房女眷进宫说话。 太后平白得了这个差事,急得火上房,皇上过来请安的时候便将此事说了,问皇上的意思。 皇上只是垂着眼,让太后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办就是,最后道:“她若想出宫嫁人,便都随她。她若不愿,自然会想办法留下。” 太后忽然就懂了,于是当真如太皇太后所说传召赫舍里家长房女眷进宫,与她们说起了太皇太后要给如月指婚的事。 “钮祜禄家的嫡幺子今年才十一吧,比如月小十岁,这、这……”大福晋这了半天,都没敢说一句不是。 毕竟是太皇太后指婚,天大的恩典,即便再不满意,也只有磕头谢恩的份儿。 婆母都只敢说这,佟佳氏根本没资格置喙,只敢在心里埋怨皇上刻薄寡恩,让如月进宫照顾太子,却始终不肯给名分。 如今要册立新后,便借着太皇太后的手,将人随随便便给打发了。 时也运也命也,若当年如月不曾进宫,不曾遇见皇上,以赫舍里家煊赫的门第,和如月名动京城的美貌,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还不是随便挑。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再难转圜,如今居然沦落到要给钮祜禄家做童养媳的地步。 嫁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佟佳氏只觉眼圈发热,都不敢看小姑子了。 见赫舍里家两婆媳全都红了眼圈,要不是怕在宫里失仪,恐怕早就抱头痛哭了,可当事人却格外冷静。 太后觉得火候不够,还得再扇扇风:“年纪上差十岁,倒也……倒也不算什么,男子十一可以娶亲了。可我听人说钮祜禄家的这个嫡幺子是大福晋四十几岁才怀上的,老蚌怀珠,又是早产,落生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上三旗人家虽多,大姓就那么几个,到处都是转折亲,谁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想瞒都瞒不住。 钮祜禄家嫡幺子是怎么回事,大福晋和佟佳氏都知道。只不过太皇太后要给如月指婚,皇上袖手旁观,基本属于板上钉钉。 她们不敢在婚前,再给如月泼冷水,很怕她会撑不住,像从前那样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婆媳俩心照不宣,可听太后将此事说出,郝如月还没怎样,大福晋第一个以帕掩面,哭出了声:“我苦命的女儿啊,都是额娘无能,额娘护不住你呀!” 佟佳氏也忍不住泪目,拉着郝如月的手说:“如月别怕,若是……若是姑爷没了,我去钮祜禄家接你,咱们还在一块儿过。” 用帕子狠狠按了按眼角,哽咽道:“咱们家有钱,哥哥嫂子养你一辈子,让阿林给你当儿子。” 阿林是佟佳氏的次子,郝如月在家时哄过他赚积分,与她很亲。 太后看向郝如月,却见她只是红了眼圈,并未落泪,于是对照着太皇太后定下的皇后标准,又给她打了一个满分。 郝如月深深吸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轻轻拍了拍佟佳氏的手,又看向大福晋:“额娘,大嫂,你们放心,皇上会护着我,我不会嫁到钮祜禄家去的。” 不提皇上还好,让她这一提,佟佳氏也绷不住了,瞬间哭成泪人。 都什么时候了,如月心里还是只有皇上! 指望着皇上为她遮风挡雨,却不想风雨原本都是皇上给的! 大福晋哭了,佟佳氏哭了,太后却笑了,还得努力忍着,别被人发现了,委实辛苦。 第57章 再尝 送走大福晋和佟佳氏,郝如月便去找了顾问行。 自从用了郝如月的药,顾问行脸上的麻坑果然浅了许多,皇上看他顺眼,也会派一些露脸的差事让他做。 顾问行治好了脸,仿佛解除了某种封印,人变得阳光许多,连带着差事都越办越顺。 他心里感激郝如月,只恨没有机会回报,这会儿见郝如月求他,自然不会拒绝:“皇上今晚恐怕有些忙,不过你求见的话……我去试试吧。” 顾问行是乾清宫大总管,活动范围一般在乾清宫,不像梁九功日日随侍在皇上身边,知道的远比顾问行多多了。 要是梁九功听说郝如月今夜求见皇上,估计能跪下给她磕一个。 南方战事向好,京城里的“朱三太子”也被抓了,虽然临近年关,皇上却一点都不忙。之所以每天熬鹰似的熬到半夜三更,看着好像在忙,其实是在等人。 然而慈宁宫那边都折腾好几天了,太后也给后宫妃嫔开了好几个早会,都不见有人求见。 明明同住乾清宫,一个住正殿,一个住偏殿,每天因为太子都能见上几面,可就是谁都不说正事。 眼瞧着钮祜禄家的三姑娘都进了宫,皇上再不出面,心上的姑娘就要被太皇太后指婚到钮祜禄家,嫁给那个小病秧子了。 梁九功都替皇上着急,可皇上仍旧作壁上观,只不过这几日爱动肝火,看谁都不顺眼,乾清宫的差事越发难办。 此时皇上正在练字,练完楷书练行书,练完行书练瘦金,就快把一个静字写出花来的时候,顾问行进来禀报:“皇上,赫舍里女官求见。” 正在屏息凝神装家具的梁九功默默擦了一把汗,心说终于有人绷不住了,要是再绷下去,皇上没事,他恐怕要断了。 “人呢?”皇上用瘦金体写完一个静字才问,头都没抬。 顾问行:“……”求见皇上不得提前预约吗? 约上了才能见,一切以皇上的时间为准。 “人、人在偏殿,奴才这就……”顾问行直接被皇上问懵了,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顾问行最近治好了脸,也得了一些露面讨巧的差事,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梁九功真不想抢他的功劳,奈何同行不给力,总是体会不到皇上的心情。 “皇上,眼看就要用晚膳了,不如传太子和赫舍里女官过来陪您用膳?”梁九功给顾问行偷偷使眼色,见同行更懵了,只得自己上。 康熙这会儿又写完了一个静字,搁下笔说:“也好。” 梁九功眼珠一转,又问:“皇上,今天御膳房有烤羊腿,让赫舍里女官陪您喝两盅?” 最后一个静字写得最好,很有瘦金体的气韵,康熙满意地看着这个字:“她是个有量的,爱喝烧酒,上最烈的玉泉酒。” 梁九功应是,心领神会,便是赫舍里女官不情愿,皇上恐怕也要办正事了。 晚膳摆好,郝如月领着太子走进暖阁,太子不是第一回 陪皇上用膳,却是第一回在暖阁的炕上吃。 郝如月也不是第一回 陪皇上用膳,却是第一回没穿官服,脱去棉斗篷,里面破天荒穿了一身粉白色百蝶穿花的旗装。 几年过去,头发也长了,今日没梳蒙古的辫子头,而是自梳了小两把头,头上难得戴着珠花,插着步摇。 原主身材极好,四肢纤纤,腰细如柳,可该长肉的地方也是半点不含糊,白幼瘦只占白瘦。 粉白色百蝶穿花旗装,配上清宫特有的花盆底,走起路来好似风摆柳。 即便自带一段风流,头上的赤金海棠花步摇只是轻晃,豆儿大的翡翠耳坠也只是轻晃,在灯烛映照之下,显得清贵又矜持,雍容而不俗气。 脸上略施粉黛,薄点胭脂,更衬得肌肤瓷白细腻。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弯腰给太子脱靴时,尽显曲线玲珑。最喜抬手时腕间那抹碧色,细看正是初见那日,太皇太后赏给她的翡翠镯。 仲春四月,海誓山盟,往事如烟,在眼圈掠过。 索性人没变,心也没变。 第74节 “你今日……好像不同了?”康熙将太子抱坐在身边,当着满屋子服侍的,毫不避讳地打量郝如月,眸中流露出惊艳之色。 郝如月抚过鬓边,巧笑嫣然:“宫里的人都称臣一声姑姑,早就该自梳了。” 宫里的姑姑一辈子不嫁人,可到了年纪便要将头发自己梳成妇人的模样。 “你这样很好,可你不是姑姑,你是朕的……御前女官。”康熙始终注视着郝如月的一举一动,看不够似的。 这顿晚膳摆得有些迟,平日这个时辰太子都吃饱了:“汗阿玛,小姨,我饿了。” 话音未落,小肚子传出咕噜噜一串响,把康熙和郝如月都逗乐了。 屋中旖旎之气散去,很快进入食不言阶段。太子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康熙将太子抱着哄睡了才交给乳母,郝如月吩咐乳母将太子抱回偏殿睡。 等乳母将太子抱回走,差不多安置好了,康熙才想起什么似的:“今日保成该随朕睡。” 太子被乳母抱走,便有宫人往屋里搬酒,郝如月望着身后炕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四坛烈酒,抬眸看康熙:“等会儿皇上醉了,如何照顾太子?” 说着取过一坛,也不往酒壶里倒,直接倒入青花瓷大酒杯中,将其中一杯推给康熙,自己举起面前的酒杯:“臣敬皇上。” 康熙也举起酒杯:“今夜一醉方休。” 说是一醉方休,皇上却不许郝如月喝醉,只喝到微醺的时候便将人抱起,轻轻放在了龙床上。 今日郝如月求见,很快便得到了回音,让她带着太子去陪皇上用晚膳。 她求的人是顾问行,来回话的却是梁九功,梁九功意味深长地说:“赫舍里女官,皇上还在批阅奏折,恐怕要晚些摆膳,该准备的您先准备着。”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于是郝如月将太子交给乳母,让她先喂太子吃点水果垫垫肚子,自己则跑到浴房焚香沐浴。 “皇上,臣想洗个澡。”其实她已经洗过澡了,可这会儿躺在龙床上,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说来好笑,郝如月并非白纸一张,她的初夜留在了美国。 那个男人是她在华尔街工作时的顶头上司,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伯乐和人生导师,不管在工作还是在生活上,都帮了她许多。 他用丰沛的感情滋润了她早已干涸的心,因为喜欢,所有没有拒绝,却在横冲直撞的疼痛中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事后,虽然很疼,她还是选择了忍耐。 她天真的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白纸,在荷尔蒙的冲击下才乱了章法,并不是不珍惜。 可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每次都是这样,她才觉出不对。 于是找私家侦探调查了他,不查不知道,原来他早已成家,甚至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 只不过他的妻子出身豪门,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娘家,而他娶了豪门千金,享受到了豪门带给他的所有便利,却对完宣称不想吃软饭,独自一人在华尔街打拼。 在私家侦探的帮助下,她见到了他在豪门妻子面前的绅士模样,举手投足都是真心呵护。 所以不是他不会,而是她不配。 最后在所有震惊的目光中,她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日进斗金的团队,甚至离开了风投行业,转而去证券交易所工作。 在那之后,她孤单地游走在男权构建的世界里,或主动或被动地睡过一些男人。 可初夜的疼,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哪怕后来阅尽千帆,她总是需要比别人更长的前戏,需要床伴有足够的耐心。 一朝穿越到清朝,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女人天生就该无条件地服从男人,伺候不好男人,全是女人的错。 生不出孩子,怪女人,生不出儿子,同样怪女人。 在这个世界,面对康熙大帝,郝如月根本不敢指望对方有耐心。 要知道在宫里,除了皇后身份特殊,或者皇上有特别交代的,所有妃嫔侍寝都要提前沐浴,提前将身体熏香,然后脱光了衣服,被一条红被子裹了,由司寝太监抬进乾清宫。 然而这还不是最羞耻的。最羞耻的,是在上床的时候,被召幸的妃嫔没有资格直接躺在皇上身边,而是要光着身子,从床尾爬进皇上的被子,等待临幸。 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郝如月身经百战,对这事不但有理论经验更有实战经验,可原主的身体是崭新而青涩的。 原主与皇上有感情基础,郝如月没有。 不但没有感情基础,作为一个现代人,在姐姐死后与姐夫滚床单,郝如月还有点心理负担。 注定疼痛的初夜,和前姐夫,没有感情基础……郝如月决定要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可她没想到,自己侍寝时屋里不止有皇上,还有一堆候着的宫女太监。 拍岛国动作片也就这样了吧,可她不是av女优,没有那么强大的片场适应能力。 所以她得缓缓,尽管知道不合规矩,她还是想再洗个澡。 妃嫔第一次侍寝,为了保证皇上的绝对安全,屋里是要留人的,此时梁九功就候在屋中。 他过去传话的时候说得很隐晦,该准备的都先准备着。赫舍里女官多聪明的一个人,当时就明白了,提前把澡洗了。 他派人问过,澡洗了,还按规矩熏了香。 赫舍里女官到底与别人不一样,皇上为了她也是提前沐浴了的。 晚膳之所以掌灯时分才摆上,便是在等两人洗澡。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没来,赫舍里女官怎么又想洗澡了? 关键皇上外袍都脱了,赫舍里女官再不寻常,也不能让皇上坐在床上等她吧? “来之前,不是都洗过了吗?”皇上闻言也不恼,还笑了。 梁九功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知道皇上的性子,便是仁孝皇后侍寝,也说不上两句话便直奔主题。 其他妃嫔更是连话都没有。 只在事后,司寝太监问一句留不留,才能听见皇上说话。 “臣洗过了,皇上还没洗吧?” 这是嫌弃起皇上了?梁九功闭了闭眼,心说再矫情下去,皇上怕是要烦了。 然而并没有。 皇上不但没有任何不耐烦,还笑着摸了摸赫舍里女官的脸颊,温声安慰她不要害怕,哄小孩子似的,脾气好到没朋友。 结果赫舍里女官又给皇上出难题:“皇上,屋里人太多了,臣不习惯,能不能让他们都出去?” 这个不合规矩。梁九功刚要开口,便被皇上一个眼风制止了,然后见皇上挥挥手,梁九功只得带着所有服侍的退下。 之后里头便没了声音。 梁九功走到院中,低声对值夜的说:“今儿早不了,且熬着吧。” 皇上惦记赫舍里家二姑娘多少年了,一朝抱得美人归,便是吐尽相思,那也不是说到半夜便能说完的。 再加上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在等二姑娘求见,别说召幸妃嫔了,便是后头围房里的答应和官女子都没碰过,日子过得比当年铰了头发闹出家的先帝还清苦呢。 先帝当初只是铰了头发,苦闷时喝酒吃肉召幸嫔妃,那是一点没落下。皇上虽然没铰头发,却是茶不思饭不想,苦等一人而已。 赫舍里家二姑娘再不来求见,梁九功恐怕都要去慈宁宫求见太皇太后了,他真怕皇上要带发修行。 “赫舍里女官侍寝了?”梁九功才安排好值夜的,正要往茶房去喝杯热茶暖暖身,便见顾问行迎面走来。 梁九功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顾问行去了小茶房:“不然呢,你以为赫舍里女官求见皇上是为了什么?” 顾问行想了想,点头:“钮祜禄家送了女儿进宫,恐怕是冲着继后之位来的。赫舍里女官最疼太子,不忍心……” “这事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分明是赫舍里女官真心爱慕皇上。”梁九功心累地打断顾问行,心说看破不说破,方为真君子。 哪怕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只皇上一个觉得自己有魅力,那便是真相,瞎说什么大实话。 顾问行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赫舍里女官第一次侍寝,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跑出来躲懒了?”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是他不想在屋里伺候,是他想躲懒吗,还不是被皇上赶出来的。 梁九功想不明白,皇上全身上下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把索额图和明珠都玩得团团转,当初怎么会挑了顾问行服侍,御极之后还将他带在身边,让他管着乾清宫这一摊。 转念一想,又开始自我检讨。 是了,心眼儿多的人往往喜欢单纯的,他就是太聪明,皇上虽然爱用他,却明显更信任顾问行。 于是又对顾问行尊重起来:“我哪儿敢躲懒,还不是赫舍里女官害羞。” 顾问行微微蹙眉:“这不合规矩吧。” 梁九功让人上茶上点心:“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今天从用完晚膳开始,就没有规矩了。 茶水点心端上来,见司寝的太监侍立在侧,顾问行看了一眼问:“怎么连他们都出来了?” 按宫规,妃嫔第一次侍寝,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同时应付突发事件,比如妃嫔太过紧张忽然晕厥,或者御前失仪惹皇上不喜,屋里都要留人善后。 可不管是第几次侍寝,司寝的太监都不能离开,以备完事之后问皇上一句留不留。皇上说留,侍寝太监负责将人送回住处,若说不留,还要将人抬到偏殿,交给司寝嬷嬷处置。 事关皇上的子嗣,半点马虎不得,谁离开司寝太监也不能离开。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梁九功嫌他烦,“行了,我说实话吧,咱们是让皇上赶出来的。” 然而顾问行还没完,他问过时辰就开始催梁九功:“这时候哪有时间吃喝,你快些过去吧,我算着时辰差不多了。” 最多再有两刻钟,皇上就要叫人进去伺候了,到时候嘴里有味儿可不行。 梁九功瞥他一眼:“你以为赫舍里女官是谁,普通的妃嫔么,一上来不说话直接办正事的那种?那可是皇上放在心坎上许多年的女人,晚膳撤下之后,是皇上亲自抱上龙床的。咱们被赶出来的时候,皇上脱了衣裳还在那儿温言软语地哄呢。” 顾问行闻言瞪大眼睛,梁九功得意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今儿个且着呢,不闹到后半夜,完不了。” 恰在此时,听见有人叫水,梁九功差点被茶水呛死。 顾问行忖着时间,与梁九功对视一眼,都觉得皇上今夜仿佛不太行。 梁九功与顾问行并肩走出去的时候,早有宫女端着铜盆进屋了,梁九功忙吩咐司寝太监:“快进去问问。” 司寝太监进屋,又很快出来,梁九功问皇上怎么说,司寝太监躬着身子:“皇上不让问,就直接挥了挥手。” 梁九功点点头:“那就是要留了。” 就在梁九功和顾问行都觉得皇上发挥失常的时候,郝如月还在云里雾里,享受着老司机带来的极致快乐呢。 不过刚刚好像只有自己缴械投降了,对方的刺刀还未出鞘。 果然清洗过后,趁着她晕乎乎的,皇上不紧不慢地开始攻城掠地了。 过了最难受的那一关,再次与人十指紧扣,一切都变得丝滑美妙起来。 然而也只有一次。 再次清洗,再次睡下,郝如月是真累了,完全绽放之后只想睡觉。 第75节 奈何身边的男人一直辗转,动作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她。 想想势在必得的皇后之位,郝如月咬唇,将一只手轻轻探入锦被中。 大约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或者此前根本没有女人敢这样做,男人雄壮的身体有一瞬紧绷,旋即手腕被人捉住,听他问:“不是喊疼吗?怎么又来惹朕?” 被人捉住手腕,却不曾将她的手挪开半分,郝如月试着动了动,夹着嗓音说:“那是情趣,皇上还当真了。” 昏暗中有谁笑了一声,紧接着喘息加深。一阵窸窣过后,帐顶开始摇晃,灯烛也开始摇晃,晃得郝如月眼花。 不知晃了多久,郝如月感觉嗓子眼儿发干的时候,终于被人圈在怀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仲春的四月,柳绿花红,可走在宫道上的只有她一个人,姐姐不知去了哪里。 “姐姐?”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姐姐走在了自己前头,她仍旧穿着那身鹅黄旗装,脚步却不似往日轻盈。 大约听见了她喊姐姐,姐姐回头,朝她笑笑:“如月,替我照顾好皇上。”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怎么都追不上了。 “姐姐!姐姐别走,你不要太子了吗?”郝如月就这样哭醒了。 睁开眼,正好对上皇上关切的目光:“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彼时皇上已经穿好朝服,准备上朝去了,整个人神采奕奕的。郝如月眨了下眼,立刻有泪珠滚落:“皇上,臣梦见堆秀山了,梦见皇上与臣站在堆秀山上俯瞰皇宫。” 皇上居高临下看她,声音淡淡:“困了就再睡一会儿吧。” 郝如月磨牙:梦里都有是吗? 梁九功后半夜才歇下,感觉才睡着便被人叫起来了,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叫醒皇上。 今日是大朝,要比平日早些起身。 明明一起熬了大夜,梁九功好像被黑白无常索过命似的,强打精神,皇上却仿佛喝了仙药,比昨日早起还要精神。 想起昨夜司寝太监屡屡受挫,不敢提醒皇上时间到了,不敢问留不留。才按规矩把红被子抱进屋,打算将人扛走,便被皇上扔了一个眼刀,人没扛出来,又把红被子抱出来了。 若是顾问行在场,肯定又得缠上来问他,这个不合规矩吧。 按照宫规,皇上临幸妃嫔是有时间限制的,超出时间,司寝太监便要提醒皇上,以免纵欲过度损伤龙体。 时间一到,侍寝的妃嫔都要被原封不动扛走。皇上说留的,直接扛回住处,皇上说不留,便要挪到偏殿去遭罪了。 有资格留在乾清宫龙床上过夜的,只有皇后一人,哦,不对,确实有例外,那便是受先帝专宠的董鄂皇贵妃。 “把彤史送去慈宁宫,呈给太皇太后过目。”皇上冷冰冰丢下一句,当先走了。 梁九功赶忙吩咐下去,之后一路小跑才追上圣驾。 第58章 反复 康熙十六年大封之后,宫里才设敬事房,在此之前皇上召幸嫔妃只在彤史上记档。 若是哪位妃嫔被诊出有孕,彤史也会被翻出来查阅,以防有人给皇上戴绿帽子。 皇上前脚去上朝,彤史后脚便送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气得用拐杖杵了好几下地,很想骂一句臭不要脸,到底忍住了。 皇上对人家早有心思,反而是那女人一直推拒,这一句臭不要脸骂出来,搞不好骂的是皇上。 心里窝火,嘴里应景似的长了一个燎泡:“事已至此,想把她赶出宫是不能够了。” 又吩咐苏麻喇姑:“派人去告诉钮祜禄家一声,就说亲事黄了,让他们不要去赫舍里家提亲。” 此时,钮祜禄芙玉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听说幼弟与赫舍里家的亲事黄了,顿时脸色一变:“太皇太后要将她留在宫中吗?” 如果当年没有鳌拜专权,如果当年她的阿玛不曾左右逢源,伤了太皇太后的的心,那么当今的元后必然出在钮祜禄氏门上。 可惜造化弄人,让名不见经传的赫舍里家钻了空子,皇后易主。 直到皇上扳倒鳌拜,阿玛才反应过来自己站错了队。太皇太后也很给面子,帝后大婚之后,将她的姐姐接进宫养在身边,也算是在后宫里给了钮祜禄家一个高位名额。 后来仁孝皇后难产薨逝,额娘还以为自己跪拜的各路神仙显灵了,以为自己的女儿会是继后。 她的姐姐芙心十岁跟在太皇太身边,有幸得太皇太后亲自教导,可以说深得真传,谁知一朝侍寝并不令皇上喜欢。 可那又怎样,当初仁孝皇后也不得皇上喜欢,甚至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最后还不是与皇上举案齐眉,接连生下两个嫡子。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仁孝皇后没了,可那个让仁孝皇后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的女人进宫了。 她不但进宫了,还顺利接手了太子。 莫说是从小顺风顺水的姐姐,便是自己也会着急吧。人在着急的时候难免会乱了章法,再加上被人设计,原本前途一片大好的姐姐稀里糊涂被皇上一撸到底,打入冷宫。 若不是太皇太后怜惜她,给了恩典,对外只说暴毙,让额娘将她秘密接出皇宫,姐姐这辈子就完了。 到底是“已死”之人,额娘也不敢让她长期住在家中,隔天便命人将她送回了盛京老家。 因姐姐曾经侍寝过,太皇太后给了恩典,这个恩典也是有条件的,那便是不许再嫁。 十几岁的姑娘,注定一辈子守活寡。个中滋味,在她看来,也只是吃穿用度上比住在冷宫好些。 即便是这样,太皇太后的恩典,他们全家也是感恩戴德。所以当太皇太后流露出想从钮祜禄家再选一个姑娘进宫的时候,额娘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只是这一回,太皇太后说想选个年纪大些,稳重的。可家中嫡出的姑娘没嫁人或者没订亲的就只她一个了,额娘将她领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问过几句话,也将她留在了身边。 太皇太后问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太皇太后问:“皇上爱吃橘子,可吃橘子上火,还是吃梨对身体好,你会怎样规劝?” 姐姐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发着高热,天天哭,抱着额娘说她是被人陷害的,还说那个女人与皇上不清白,仗着皇上对她的宠爱设计害自己。 当时芙玉就在旁边,等姐姐把心里的苦闷都哭出来,病也好了,额娘这才将她送回盛京老家。 芙玉对宫里的事并非全然无知,所以太皇太后问起时,她立刻就明白了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斟酌着回答:“皇上爱吃橘子,不爱吃梨,臣女不会规劝,但臣女会想办法不让橘子出现在皇上面前。” 太皇太后追问:“把橘子扔了吗?” 芙玉摇头:“分赏给别人便好。” 而后轻笑:“正好臣女的幼弟也爱吃橘子,太皇太后这里若是有好吃的橘子,不如分给他一些。” 太皇太后大笑,直夸她聪明。芙玉却很有自知之明,她并不比姐姐聪明,她只是晚些进宫,知道的更多。 于是在太皇太后一力操持下,钮祜禄家最近正在准备与赫舍里家议亲。 之前听姐姐说赫舍里如月与皇上之间不清白,原本额娘还有些犹豫。 赫舍里如月失贞是小,万一皇上不肯放手,恐怕会连累幼弟的名声,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毕竟先帝就干过这事,不得不防啊。 当额娘隐晦问起时,太皇太后言之凿凿,说赫舍里如月并未侍寝,两年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额娘这才放下心,低眉顺眼说幼子的亲事,全凭太皇太后做主。 芙玉也放下心,送额娘出宫时小声叮嘱:“弟弟年纪小,便是以后续弦,也是好找的。” 额娘让她放心:“只要橘子分到咱家,管保让她有来无回。” 阿玛早年好色,每年都要新纳几房妾室,若不是额娘有手段,府里光是小妾和庶子女都要挤不下了。 况且那女人害了姐姐,等于生生挖了额娘的心头肉,以额娘的性格,必然要报复回来的。 听过姐姐的哭诉,芙玉知道赫舍里如月简在帝心,皇上偏心偏得紧。再加上对方能扳倒太皇太后护持之下的姐姐,可见其心机手段。 她可不想一进宫就对上这样一个狠角色,所以才想尽办法,在自己进宫之前扫平障碍。 天可怜见,在这一点上她与太皇太后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饶是对方再有心机手腕,再如何简在帝心,细胳膊终究掰不过粗大腿。 自她进宫之后,原本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这才过了几日,居然生出变故来。 此时听太皇太后说完,钮祜禄芙玉瞳孔地震,震惊地看向太皇太后。明知不合礼数,还是问出了刚才那句话,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太皇太后沉沉叹了口气:“橘子让皇上吃了,再没法分人。” 芙玉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皇上可给了她名分?” “不曾。”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让太皇太后欣慰的了,皇上比先帝强些,还没有色令智昏到破格册封那个女人。 芙玉暗暗松了口气,心说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得到也就那样了。 钮祜禄家后院挨挨挤挤住着的那些小妾,随便拎出一个都曾是阿玛的心头好,如今还不是乖乖在额娘手底下讨生活。 病了就扛着,扛不过就埋了。再加上流产的,难产的,每年都能腾几间屋子出来给新人住。 前几日还承宠的小妾忽然消失了,阿玛从来不会过问,因为这一个没了还有下一个,下一个总比这一个更新鲜。 从前那个女人之所以简在帝心,不过是因为她懂得如何拿捏男人,让皇上看得见吃不着。 皇上对仁孝皇后心有愧疚,亲口说要为发妻守制三年,大约不会在这三年里碰皇后的妹妹。 就更给了那个女人施展的机会,让她牢牢将太子捏在手中。 也是先帝的前车之鉴,也是对方作孽太多,树敌无数,太皇太后洞若观火,岂容她在后宫搅弄风云,一出手便是指婚。 饶是赫舍里如月再有心机再有手腕,听说之后恐怕也慌了。 想到这里,芙玉又问:“太皇太后,那女人侍寝是什么时候的事?”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昨夜。” “是皇上召幸?”木已成舟,芙玉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只想知道更多的消息,以便做出判断和反应。 这个太皇太后没来得及关注,转头看苏麻喇姑。苏麻喇姑还真打听了:“听说是赫舍里女官主动求见,带着太子陪皇上用了晚膳,然后就……” 太皇太后闻言看向芙玉,芙玉立刻支棱起来:“求太皇太后这几日安排臣女侍寝。” 她想借此探一探皇上的虚实。若皇上喜新厌旧,自然会临幸她,若无动于衷,事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忍不住泼冷水:“皇上惦记了七八年才终于得偿所愿,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便是我来安排,皇上也未必肯,你何苦自讨没趣?” 这丫头揣着什么心思,她何尝不懂,若将皇上当成寻常男子来对待,恐怕要吃亏呀。 钮祜禄家适龄的女孩儿虽多,脑子灵光的却没有几个,太皇太后扒拉了半天,才勉强挑出一个能看的,可不想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谁知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丫头大约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总想在皇上面前比划两下。 太皇太后心里叹气,也好,开局太顺往往会飘,比如她的姐姐。 与其今后掉坑吃大亏,还不如先让她比划两下,也好认清局势。 都说宫门深似海,殊不知宫里的水再深,也没有皇上的城府深。 到今日,便是太皇太后都有些摸不准皇上的脾气了,想做点什么都得投石问路。 第76节 于是决定将钮祜禄芙玉当成一颗小石子投下去,打发苏麻喇姑亲自跑一趟慈仁宫,让太后出面与皇上说。 今天可给她气够呛,这几日都不想再看见皇上的脸。 郝如月昨夜侍寝,别说皇后之位,便是一个名分都没捞到。 对于自己被白嫖这事,她很看得开,至少能留在太子身边,不会被太皇太后随便打发出宫了。 除了身上有些疼,心里基本接受了这个事实。 战略目标没达成也不要紧,往后有的是时间,她有的是耐心。 侍寝之后,连着几天没见到皇上,郝如月告诉顾问行她想搬回慈仁宫,翌日便得到了皇上同意,准她带着太子搬走。 “皇上这几日批奏折批到深夜,用膳都是草草了事。”顾问行不但带了皇上的话来,还额外透露了一些消息。 想着自己尚未达成的战略目标,郝如月磨着后槽牙,在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些补气血的灵药,亲手炖了药膳拿给顾问行:“让皇上趁热喝了,能解乏。” 顾问行问她:“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 前段时间,多少小主带人拎着食盒都走不进乾清门,赫舍里女官才侍寝,又有地利优势,怎么还把食盒给他了? 要是搬回慈仁宫,可就没有这个地利优势了,再想进来也难。 “皇上准我搬走,我就该立刻搬走,能把这碗药膳做完,都是托了你的福。” 郝如月也曾协理六宫,自然知晓宫规森严。皇上翻脸无情,在她预料之中,得到便不会珍惜,也不是第一回 遇见了。 若不是为了太子,她才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可既然势在必得,便要做足姿态,这才亲手做了这碗药膳,只求皇上不要忘了她。 “若皇上问起,求你带句话,就说太子想皇上了。” 送走郝如月和太子一行人,顾问行去给皇上回话。皇上看见那碗药膳果然问起,顾问行原话说了,皇上用过药膳才道:“下午派人去慈宁宫把钮祜禄氏接来安置了,晚上由她侍寝。” 顾问行低头应是,心里却为赫舍里女官感到不值。 下午他磨磨蹭蹭还没去接人,梁九功先去慈宁宫宣读了册封圣旨,封钮祜禄氏为僖妃,赐居长春宫。 还未侍寝,先行册封,这在后宫也是绝无仅有的,太皇太后看着僖妃笑靥如花的脸,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等梁九功离开,太皇太后问苏麻喇姑:“芙玉的封号是哪个字啊?” 苏麻喇姑随口答:“就是之前僖嫔的僖。” 说完两人齐齐愣住。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僖嫔,因皇上的陵寝才开始修建,僖嫔的尸身都不知埋到哪里去了。 太皇太后捻动佛珠:“你去告诉僖妃一声,让她晚上侍寝的时候安静些,少说话。” 苏麻喇姑应是去了。 僖妃此时忙极了,又要搬家,又要准备晚上侍寝。因提前封妃,还得在侍寝之前先谢恩,要准备的可太多了,简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苏麻喇姑过去传话的时候,僖妃满脑子都是皇上,都没听清就说知道了。 是夜,僖妃沐浴焚香,赤着身子被一床红被裹了抬到乾清宫西暖阁的床上,等着皇上。 马上要侍寝了,僖妃心里又激动又惶恐,还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听说赫舍里如月侍寝的时候,是皇上亲自抱上龙床的,她却没有这个待遇。不但睡不了龙床,还是走流程让司寝太监抬进来的。 躺了这么久,也不见皇上进来,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慈宁宫时,早有司寝嬷嬷教导过她了,整套流程烂熟于心,不过她不打算严格按规矩来。 赫舍里如月都不用守规矩,她堂堂僖妃,在宫里仅次于贵妃的存在,生下皇子便可母仪天下,又怎会被一个女官比下去。 如果说在赫舍里如月刚侍寝那会儿,她心中还有些不安,后来见皇上并没给赫舍里如月位份,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今天皇上也为自己破例,还没侍寝便封了妃,可见皇上对她的看重。 这时候再看赫舍里如月,简直就是草籽儿一般的人物了,给她提鞋都不配。 于是在皇上进屋的时候,僖妃只是忍着羞跪在拔步床上谢恩,并没下床,更没有按照流程从床尾钻进皇上的被子,皇上倒也没说什么。 “臣妾听说赫舍里女官侍寝了,皇上为何不给她一个名分?”各自躺好之后,僖妃怕等会儿被司寝太监打扰,便抓紧时间试探。 “提她做什么?”皇上懒懒地,似乎并不想说话。 司寝嬷嬷诚不欺她,皇上在床上的时候果然不爱聊天,可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可见对她有多看重。 僖妃被鼓励到,打蛇随棍上:“本来臣妾还想给赫舍里女官保媒来着,臣妾家正好有个幼弟到了适婚的年纪,品貌才情都与赫舍里女官很是般配。” 皇上转头看她,声音依旧懒懒:“哦?原来是你做的媒。” 僖妃一脸遗憾:“可惜她侍寝了,再无法出宫。” 皇上不以为然地笑笑:“门当户对,品貌相当,倒是一桩好亲事。” 僖妃眼睛“唰”地亮了:“皇上若能允准,臣妾自会与娘家说项,将来必会善待于她。” 结果下一秒,皇上忽然翻脸:“僖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僖妃自知失言,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羞了,手脚并用跪在床上请罪。 大约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侍寝太监在外头例行公事地问:“皇上,留不留?” 皇上起身,冷冷丢下一句“不留”便走了。 僖妃听见“不留”两个字,额上沁出了汗,她还没侍寝呢怎么就不留了?然而接下来被抬到偏殿之后的一番折磨,更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浑浑噩噩被抬回长春宫,这里显然还没收拾好。 谁都没想到僖妃第一次承宠,又极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看重,还能大半夜被打包送回来。 当看清僖妃脸上豆儿大的汗珠时,太皇太后指给僖妃的老嬷嬷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僖妃是太皇太后属意的继后人选,与皇上说好了的,等僖妃诞下皇子,便将她立为继后。 皇上嘴上答应得痛快,转头就让人揉了僖妃的肚子,把什么都揉出去了。 这样一来,如何能受孕生子? “娘娘在乾清宫可是喝过避子汤了?”为了印证心中所想,老嬷嬷压低声音问。 不等僖妃回答,负责押运的顾问行已然道:“僖妃在侍寝的时候冲撞了皇上,皇上念在遏必隆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便没有治僖妃大不敬之罪,只以御前失仪,将僖妃贬为僖嫔。” “什么?!”僖嫔强撑着坐起来,身上的红被滑落都没觉察,亏得身边宫女眼疾手快,才没在人前出丑。 顾问行别开眼,怕僖嫔没听清楚,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僖嫔这才落下泪来。 送顾问行出去的时候,老嬷嬷塞了荷包过去,向他打听僖嫔到底说了什么惹怒皇上。 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的,顾问行将荷包推回:“这个小主自己最清楚,嬷嬷不如去问她吧。” 当初皇上默许钮祜禄家将“死人”从景阳宫接走,便是看在已故的遏必隆大人面上,和钮祜禄家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今日召僖嫔侍寝也是如此,这便是用后宫平衡前朝的道理了。 谁知这位僖嫔娘娘居然蹬鼻子上脸,想把刚刚侍寝的赫舍里女官也接到她娘家去,就是自己找死了。 自作孽不可活,这事他可不敢沾。 荷包都送不出去,可见皇上发了多大的火,老嬷嬷无法只得将人送走,回去问僖嫔。 起初僖嫔只是哭,问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哭累了,才说出真话,老嬷嬷一听就知道没救了。 在宫里混久了的,谁不知道赫舍里家二姑娘是皇上的逆鳞,谁碰谁倒霉。 钮祜禄家已然在这上头折了一个姑娘,僖嫔怎么还敢! 除了钮祜禄家的姑娘,再往后数,还有曾经的安贵人、敬贵人、僖嫔…… 不对呀,从前宫里有过一个僖嫔,坟头草都多高了,皇上怎么又封了一个僖嫔? 是不是浑忘了? 不可能,皇上记性极好,所以……就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老嬷嬷也不敢管了,胡乱安慰僖嫔几句便回了屋。只等明日去慈宁宫交差,向太皇太后求个恩典,赶紧出宫养老。 昨夜太皇太后做了一夜噩梦,早晨起来便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用过早膳听说自己派给僖妃使唤的老嬷嬷有事求见,眉头便蹙了起来。 听完老嬷嬷的禀报,太皇太后差点把手上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扯断,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看男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当年太宗皇帝薨逝,豪格与多尔衮对皇位虎视眈眈,她在两人当中果断地选择了多尔衮,然后踩在多尔衮的肩膀上,托福临上位。 福临二十四岁没了,玄烨继位,她又力排众议默许鳌拜专权,这才又一次携孤儿寡母度过难关。 回首从前,她看男人的眼光有多准,看女人就有多糟糕。 当年在选秀的时候,福临一眼便看上了董鄂氏。可那时候大清才入关不久,很需要蒙古的支持,于是她选了自己的侄女做皇后。 她知道福临对董鄂氏的心思,也怕自己的侄女进宫受到冷落,索性狠心将董鄂氏指给了博果尔。 博果尔与福临一起长大,两人意气相投,关系很好。 谁知福临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最好的兄弟也不要了,罔顾礼法召董鄂氏进宫做下不伦的丑事。 博果尔得知闯到乾清宫找董鄂氏,之后没过几日忽然暴毙了。 博果尔尸骨未寒,福临便迫不及待地将董鄂氏接进宫封了妃。 这回轮到玄烨,她害怕玄烨重蹈先帝的覆辙,再一次棒打鸳鸯。 难道又错了? 太皇太后闭眼半天,将佛珠放在身边,听老嬷嬷说想要出宫荣养,便挥挥手让她退下,算是准了。 “苏麻喇姑,你去告诉太后,就说赫舍里如月已然侍寝,让太后做主给她一个名分。” 想了想又道:“给个一宫主位吧。” 就是嫔位的意思。 见太皇太后终于想通了,苏麻喇姑长长吐出一口气,欢欢喜喜去慈仁宫报信。 此时慈仁宫的早会刚刚结束,因荣嫔有孕,太后免了荣嫔早起请安,荣嫔便托了惠嫔带着三格格到后殿陪太子玩耍。 因为宫里闹天花,各宫都在关禁闭,两个小孩子孤独了太久,这会儿有了玩伴,很快便玩到了一起。 惠嫔和郝如月在旁边看着,一边看孩子,一边闲聊,惠嫔朝郝如月眨眨眼:“听说你侍寝了?” 郝如月苦笑,惠嫔便用胳膊肘拐了拐她:“皇上说没说给什么位份?” 郝如月不说话,惠嫔自己猜:“怎么也要封妃了吧?” 第77节 本来立后也是有可能的,怎奈太皇太后又从钮祜禄家挑了一个姑娘,这事就不好说了。 毕竟赫舍里家出过一位皇后,为了平衡前朝势力,赫舍里家想要再出一个皇后恐怕有些难度。 不过此前皇上都让如月协理六宫了,给个妃位应该不难。 见如月仍旧不搭腔,惠嫔睁大眼睛:“不会要立后吧?” “越说越离谱了。”郝如月是真不想提,“皇上什么都没说。” “哦……啊?”惠嫔眼睛比刚才瞪得还大,“不能吧,便是宫女侍寝,隔日都能得一个答应或者官女子什么的,更何况是你?” 感觉自己说话有些刺心了,惠嫔转而给郝如月出主意:“许是皇上忘了,不然想办法提醒一下?” 郝如月摊手:“提醒过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惠嫔替郝如月抱不平,“新来的那个钮祜禄氏还未侍寝便封了僖妃。” 说起这个封号,惠嫔又笑了:“僖字固然好,可上一个用过的人早没了,挨得又近,多少有些不吉利。” 继而安慰郝如月:“正好错过这个封号,等皇上想起你来说不定能有个更好的。” 郝如月接受了她的善意,只是笑笑,其实她的目标是皇后。 送走惠嫔和三格格,太子也被保姆哄睡,郝如月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想一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正如惠嫔所说,便是普通宫女被临幸,只要不是太糟糕,都能捞到一个官女子或者答应。赶上皇上高兴,直接封常在也不是没有。 前天晚上侍寝的时候,她可没有忸怩,完全是老司机与老司机之间的巅峰对决。只不过闹得太晚折腾得太凶,她有些体力不支,这才掉了链子。 难道是她太过热情,像个情场老手,让皇上觉得不够矜持? 郝如月托腮摇头,在床上皇上是个典型的闷骚金牛男,嘴上说着喜欢矜持的女人,被人握住命门的时候也是心脏狂跳,掌握主动之后花样更是一套接一套。 事后对她爱不释手,睡觉都要抱着。 完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脑中一帧一帧回放皇上脸上的表情,就在郝如月快要放弃的时候,画面忽然定格。 停留在皇上居高临下看她,脸上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困了就再睡一会儿吧。” 当时她心里就是一咯噔:梦里都有是吗? 不对,要往前倒。于是往前倒了一帧,皇上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那时候还是笑着的,笑意直达眼底。 然后她耍了个心眼,逼出几滴眼泪回答:“皇上,臣梦见堆秀山了,梦见皇上与臣站在堆秀山上俯瞰皇宫。” 几乎同时,皇上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换成标准的帝王脸,居高临下看她。 那时候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当然是为了提醒皇上兑现之前的承诺,立她为继后。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 是因为她揭了皇上的短,还是因为她暴露了自己野心,而皇上不喜欢有野心的女人。 也许,两者都有。 郝如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拿起茶杯又放下。 罢了,不能一击必胜,那便曲线救国。 所以当太后对她说起太皇太后的意思时,郝如月收敛锋芒,学别人腼腆一笑,低着头说全凭太后做主。 然太后一向就不是个能做主的,尤其郝如月情况特殊。 找过郝如月,太后又派人去禀报皇上,紧接着又找到郝如月,一脸惭愧地说:“早知皇上不肯给,我便不让人去问了。” 其实太后是觉得嫔位有些低了,想让皇上抬到妃位,谁知皇上连嫔位也不肯给,只说再等等,也不知要等什么。 好好好,曲线救国也行不通是吧。 男人心,海底针,郝如月又被扎了手。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坏消息之后还有好消息,太后告诉她:“皇上这几日脾气怪得很,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僖妃昨日才封了妃位,夜里第一回 侍寝就冲撞了皇上,已然降妃为嫔了。” 郝如月: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第59章 双标 前天她为什么要求见皇上,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阻止仇人之妹当上皇后,想要取而代之,减少继后对太子的威胁。 妃位有子便有机会封后,但嫔位绝无可能。 如今警报解除,郝如月无事一身轻,连自己被白嫖这事都能坦然接受了。 其实也不算白嫖,睡过皇上她就安全了,除非她自己想走,谁也别想再把她打包送出宫去。 大约是那碗药膳起了作用,快到用晚膳的时候,顾问行过来说皇上想太子了,请太子过去乾清宫陪皇上用膳。 郝如月吩咐人给太子换衣裳,太子转头问她:“小姨,你跟我一起去吗?” 郝如月笑着朝他摆摆手:“你去吧,注意餐桌礼仪,别惹皇上生气。” 皇上这时候让太子过去用膳,多半会留宿,她正好休息一晚上。 况且太后都说皇上最近脾气怪,一会儿风一会儿雨,连太皇太后属意的钮祜禄氏都降妃为嫔了,她才不要去堵枪眼。 这时候恐怕只有三头身的太子能给皇上解颐了。 结果等郝如月用过晚膳,正跟松佳嬷嬷她们商量小年夜吃什么的时候,梁九功忽然来了,苦着脸对她说:“太子想小姨了,皇上让您过去呢。” 郝如月以为出了什么事,随着梁九功匆匆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子用过晚膳已然在偏殿安置了,只有皇上在等她。 行礼过后,皇上指着炕桌上的酒壶:“要不要喝一杯?” 郝如月抬眸:“多谢皇上。臣晚上要照顾太子,不能喝酒。” 皇上看了她一眼,哼笑:“前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能一样吗?前天晚上她有所求……郝如月自觉摸到了一点真相,于是走过去给皇上斟酒:“前天晚上是臣孟浪了。” 对方羞答答的,好似一朵半开的蔷薇,随着斟酒的动作低头,白腻的脖颈上还留着暧昧过的红痕。 皇上摆手,屏退屋里服侍的,这才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中:“不会,朕很喜欢。” 郝如月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果然是个闷骚男。 排除一个选项。 把皇上的心思当成一道选择题来解,郝如月集中精神,带入第二个选项。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半靠在康熙怀中:“皇上,臣那夜梦见了堆秀山,还梦见了姐姐。” 睁眼说瞎话:“臣告诉姐姐臣爱慕皇上,求姐姐原谅。姐姐哭了,臣也哭了,姐姐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她仰起头:“皇上,您说姐姐会原谅臣么?” 皇上喝了一口酒,环着她腰的手臂松了松:“皇后最是贤良,她明白朕的心,自然不会怨你。” 郝如月垂眸,也不是因为揭短,排除第二个选项。 那么……就只剩一个野心了。 这个选项有些敏感,不太容易带入,郝如月又换了一个姿势,再抬眸酒杯送到唇边,正是皇上才用过的那一只。 虽然身上都被他亲过了,体无完肤。可他们还没接过吻,共用一只酒杯郝如月多少有些不习惯,奈何题没做完,只得硬着头皮喝了。 喝完就有了主意:“皇上,太后说臣侍寝了,要给臣一个嫔位,臣心中很是欢喜。” 皇上半天没接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快喝完的时候还不忘喂她一口,好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嫔位就把你高兴成这样,真是出息了。” 说完喂酒给她喝,郝如月顺从饮下:“那皇上是答应了?” 皇上倾身倒酒:“不给。” 白嫖可耻!郝如月心里吐槽,嘴上却道:“也好,这辈子能陪在皇上身边,臣很知足。” 不能再多了,再多说一个字都要吐了。 这回皇上没有先喝,倒好酒便喂给她:“是么,你十四岁的时候都敢问朕要坤宁宫,如今不想要了?” 想要就能给吗,嫔位都如此吝啬,坤宁宫……她现在是不敢想了。 郝如月勉强笑了笑,并没接话。 翌日醒来皇上已经走了,郝如月是被太子的哭闹声惊醒的。坐起来问怎么了,便见太子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扑到她怀里哭:“小姨是不是不要保成了?” 郝如月一惊,忙将他抱起来问怎么了,太子将脸埋进她颈窝,哽咽着说:“保成要小姨抱着睡,可小姨总喜欢跟汗阿玛睡,还不是不要保成了?小姨……小姨只要汗阿玛,不要保成了!” 说着越发委屈起来,眼泪鼻涕蹭了郝如月一脖子,脖子那里……还留着少儿不宜的痕迹。郝如月忙把太子拉开,腾出手将寝衣的领子往上扯了扯,这才抱住小萝卜头,对他说:“保成,过了年你便是三岁的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睡。” 宫里的孩子三、四岁启蒙,正式告别幼儿阶段。大阿哥已经有了自己的师傅,每天跟着师傅背诵清宫儿童启蒙读物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上一回大阿哥得空过来玩,郝如月惊讶地发现大阿哥脸上的奶膘都要瘦没了。问过才知道启蒙根本不是上幼儿园,而是跳过幼儿园,直接上小学。 而且启蒙不止是读书,生活作息也有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不许乳母陪睡。 乳母和值夜宫女一样,搬了小榻睡在里间床边。 那会儿正忙小选,惠嫔也来她这里抱怨过一回,说大阿哥被乳母抱着睡惯了,忽然让他一个人睡,半夜时常惊醒哭闹,导致早起提不起精神,上课打瞌睡。被皇上撞见好几回,还因此罚写了大字。 那时候郝如月的关注点在学业上,心疼大阿哥没上幼儿园直接上小学,这会儿才觉得一个人睡可能也是考验。 大阿哥是亲王,皇上对他尚且严格要求,若换成太子,郝如月忽然觉得有必要提前调整一下太子的作息。 那么第一步便是分床睡。 万事开头难,太子对分床十分抗拒。 自打落生他便一直跟着郝如月睡,偶尔到乾清宫陪汗阿玛,也是皇上抱着他睡,他连乳母都不想要,忽然让他一个人睡,自然又哭又闹。 直到这时郝如月才见识到了皇上的双标,他一边要求大阿哥一个人睡,随大阿哥哭哑了嗓子也要严格执行分床,转过头就来破坏她和太子的分床计划。 郝如月费了一天口舌,答应了无数个条件,才终于在晚上与太子分开睡。 她躺在床边的榻上,拉着太子的小手一边给他打气,一边哄睡:“保成真勇敢,保成是小姨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太子睁着大眼睛问她:“哥哥一个人睡的时候害怕吗?” 郝如月放缓声音:“大阿哥一个人睡的时候不但害怕还哭了鼻子,保成才不会哭鼻子,对不对?” 太子乖巧点头,学着她说过的话:“小姨就睡在床边,保成不害怕,保成不哭。” 第78节 结果郝如月不知不觉把自己哄睡了,太子蒙着被子吓得直流眼泪,却硬是忍着没哭出声来,结果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睛肿成了核桃。 郝如月赶紧命人煮了鸡蛋来,剥了皮给太子敷眼睛,太子敷着眼睛反过来安慰郝如月:“小姨,保成一个人睡也害怕,可保成忍着没哭。哥哥哭鼻子,保成没哭。” 是没哭,就是眼睛肿了,这样口是心非、争强好胜也不知随了谁。 过程虽然艰辛,好歹结果是好的,太子哭肿了眼睛,却也接受了分床睡。 原本一切都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皇上下朝之后过来了,一看便看见了太子还未消肿的眼睛,问郝如月出了什么事。 郝如月便把分床睡的事说了,太子也自豪地告诉皇上,他一个人睡没哭,他很勇敢。 “那眼睛是怎么回事?”皇上抱起太子问。 太子眼珠一转:“蚊子咬的。” 皇上又问:“冬天哪儿来的蚊子?” 还吓唬太子:“欺君是大罪。” 太子垂下眼睫,带着哭腔说一个人睡觉害怕,晚上哭了,并且越说越伤心。 皇上将太子抱紧了些,抬眸对郝如月说:“太子还小,不用这么早分床,还是安排人夜间陪睡吧。” 得,一天一夜努力白费,太子也白哭了。郝如月对上皇上的眼:“太子明年就三岁了,越晚分床越难分开,太子启蒙之后皇上是不打算让他一个人睡吗?” 记得惠嫔跟她抱怨时曾说过这一点,小孩子越早分床越好分,越晚越难,还说大阿哥就是分晚了,连着哭了好几天。 事实证明,惠嫔说的没错,太子第一个晚上便没哭闹,也许今夜就能安稳睡去了,可让皇上这一搅和,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皇上沉着脸并不接话,哄好太子才道:“便是要一个人睡,也不能让孩子把眼睛都哭肿了。” 惠嫔说大阿哥第一次分床睡,可不止把眼睛哭肿了,哭闹到后半夜,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见皇上这样心疼。 反而因为在课堂上打瞌睡,被罚了写大字。 怎么轮到太子,一起都变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每一步的成长都有一个过程,有时候难免需要大人硬起心肠。 就如大阿哥学走路。 大阿哥嫌累懒得走,总想让人抱着,噶禄家伺候的人不敢违背小主子的意愿,导致所有人都以为大阿哥天生不良于行,害惠嫔白流了多少眼泪。 等将人接回宫,皇上硬起心肠让人放开大阿哥,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大阿哥会走路,而且走得很稳。 分床也是一个道理,甚至比学走路安全多了。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大人心肠不够硬,或者意见相左,带来的结果可能是:“汗阿玛,保成以后都能跟小姨一起睡吗?保成一个人睡害怕,晚上哭了好久,眼睛都肿了。” 皇上摇头:“保成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一起睡,不过可以跟乳母睡。” 郝如月以手扶额,宠孩子不是这样宠的。 以康熙这样双标的做法,历史上的太子胤礽只是骄横跋扈,贪财好色,那都得归功于仁孝皇后的基因好了。 太子是储君,天生享有最好的资源,如果再加上皇帝毫无底线的偏宠,过分将他与其他兄弟区别对待,那么只会让太子越发目中无人,觉得别人对自己好,捧着自己都是应该的。 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君父,康熙皇帝。 其实小时候还好,太子年纪小,对皇上没有威胁,皇帝正值壮年,也不会觉得太子是个威胁。 可太子总有长大的那一天。 太子长大了,皇上相应变老了,于是太子觉得皇上挡了自己的路,皇上也认为太子想要取而代之。 矛盾就此产生,并且随着太子一天天长大,皇上一天天衰老,愈演愈烈。 发展到最后,不是儿子干掉老子,便是老子干掉儿子。 如果只是一对父子的角力也还好,可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那些被太子欺压,被皇上双标对待的皇子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很能打的。 于是在父子对决当中,还掺杂着党争和各种算计,阴谋阳谋无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最后胤礽没反都算孝顺了,康熙没杀胤礽,只是将他圈禁到死,也算是个慈父了。 别看孩子小的时候父慈子孝,等到将来绝对鸡飞狗跳。 “汗阿玛不让保成跟小姨睡,是不是自己想跟小姨睡?”太子忽然抽冷子问。 郝如月再次扶额,上回真不该让小家伙进屋。 康熙破天荒被儿子问到哑口无言,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缓了一下才淡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居然没有否认,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说合适吗,郝如月只恨自己一时词穷,没立刻接上话。 哪里有个地缝让她钻一钻。 皇上陪着太子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皇上前脚才走,噶禄后脚到了,他是带人来给郝如月送年俸的。 宫里妃嫔的年俸一般是年前发,皇上苦了谁,也不会苦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而女官的俸禄却要等到年后,皇上开笔之后,随着前朝的官员们一起发。 “今年这么早就发年俸了?”郝如月有些诧异。 据她所知,连年征战国库并不富裕,为了保证南边的军需,去年连仁孝皇后的山陵都停建了。 还是赫舍里家长房出钱出力,才算将山陵建成,让皇后入土为安。 因为大阿哥的关系,噶禄一直对郝如月心存感激,内务府对慈仁宫后殿那也是极为上心。不管郝如月有什么奇思妙想,噶禄都会亲自督办,上山下海也要想办法完成。 今天一早儿,皇上忽然让他给赫舍里女官送年俸,噶禄也是一惊,女官的年俸不都是年后才发吗,今年怎么提前了。 转念一想,深觉其中大有缘故,之后果然见皇上改了数目。 听说赫舍里女官侍寝了,皇上虽然没有给位份,先把年俸给了也是有的。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要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三年内不大选,不大封。 可当他看清年俸数目时,眼睛都瞪圆了,顿时感觉自己这两年多的巴结讨好全都没有白费。 第60章 任务 郝如月听噶禄说完,第一反应是算错了:“正一品女官的年俸居然有两千两?” 清宫没有专职女官,只能对比后宫妃嫔,皇后年俸才只有一千两,而她这个女官的年俸居然比皇后的多出一倍。 她何德何能? 噶禄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圣旨没颁下,他也不好乱说,只得道:“宫里没有专职女官,更没有正一品女官,无从比较。年俸是皇上定的,女官若有异议,不妨去问皇上。” 送走噶禄,郝如月又问松佳嬷嬷,松佳嬷嬷看过数目,心中也有猜测。 噶禄肯定知道一点什么,他都不敢明言,松佳嬷嬷觉得还是等等再说。毕竟不是小事,可不要猜错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于是摇头说不知。 用过晚膳,顾问行过来传话,皇上传郝如月侍寝。 郝如月:破案了,是加班费。 从前她是正三品女官,跟嫔位一样每年拿二百两银子年俸的时候,统共伺候过皇上两回,只陪酒,每回皇上都管一顿晚饭。 宫里闹过天花之后,她帮着太后协理六宫连跳两级,晋升正一品女官,品阶与皇贵妃相当,年俸应该是八百两。 可皇上不按规矩出牌,直接给了两千两。如今传她侍寝,连饭都不管了,这多出来的一千二百两不是加班费还能是什么。 郝如月手握羊绒清洗和去疤痕两项专利,有赫舍里家长房每年给的分红,其实并不缺钱。 可不管是赫舍里家长房的前途和生意,还是太子,都离不开皇上的照拂,所以哪怕不缺钱,她也要欢欢喜喜谢主隆恩,拿钱办事。 她问顾问行:“我是在这里沐浴,还是去乾清宫?” 皇上传召侍寝,自然要按流程走,沐浴熏香,赤条条裹了红被子抬到乾清宫,然后从床尾爬上龙床,等待临幸。 顾问行一听就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赶紧纠正:“皇上今儿心情不好,晚膳都没用,说是传召侍寝,我估摸着多半是想找人说说话。” 临近年关,天太冷了,郝如月也不想脱光光只裹一床被子进乾清宫,然后没有任何交流地做那事。 哪怕皇上颜值在线,身材在线,器大活好,还倒贴钱,也差点意思。 于是郝如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顾问行去了乾清宫。 皇上此时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看完一遍要么画圈要么批注,下笔飞快,仿佛不用思考。 “来了?”听见她走进来,皇上也没抬头,“不必行礼,坐着等朕一会儿,还有几份便批完了。” 郝如月应了一声是,坐在了太监搬来的绣橔上。 抬眼看皇上,只见他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并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来。 “你来之前可用了晚膳?要不要喝两杯?”大约怕她干等着无聊,皇上笔走龙蛇,还能分心与她说话。 原来是管饭的,只不过晚一点而已。 郝如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早过了宫里用晚膳的时辰,皇上这时候邀请她共进晚餐,多半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想借着吃饭的由头喝酒。 很有一点借酒浇愁的意思,于是笑道:“臣夜观天象,算出皇上会传召臣,故而等到现在,一直没用晚膳。” 皇上哼笑:“是么?那御膳房刚出炉的烤羊腿被谁吃了?” 果然是个小气鬼,别人吃他一条烤羊腿都知道,郝如月讪笑:“是太子想吃了,臣听说御膳房今日有,便派人取了一条回来。” 皇上孝顺,慈宁宫和慈仁宫的饭食都出自御膳房。 皇上提起朱笔蘸墨:“哦?那你说说,羊腿是怎么分的,太子吃了多少,其他人吃了多少?” 堂堂天子一条烤羊腿也要问得这样仔细,真是没谁了。郝如月就起身,挽起袖子到御案前研墨赎罪:“皇上英明,臣早用过晚膳了,不过听说皇上还没用,这才想着陪皇上用一点,空肚子饮酒伤身体。” 皇上闻言看她一眼,再不说话,批示奏折的时候下笔比刚才又快了一些。 郝如月偷眼看去,最后那几本的朱批全是:【朕知道了。】 批完奏折,皇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带着她往寝殿走,边走边说:“种痘的事太医院做得不错,在宫女和太监身上试过,只有几人感染,如今也都痊愈了。”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别看只比历史上早三年研制成功,在天花泛滥的年代,这三年不知能救活多少枉死的性命。 郝如月抚掌:“皇上圣明,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后世也是这样评价康熙皇帝的,这一回的马屁她拍得真情实感。 皇上放慢脚步,等她跟上,与她并肩而行:“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毕竟有几人感染,并非万无一失,推广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第79节 而且太医院最新研究结果显示,越早种痘效果越好,风险越低。 他问几岁最好,胡院政说刚过周岁最好,只发热一两日,越晚发热时间越长,起痘疹的风险越大,不留神可能会留下疤痕。 胡院政敢这样说,除了民间一直有这个说法,太医院也派人到疫区采过样,拿到了第一手数据。 康熙本人也深有体会,他三岁染上天花,脸上留疤很少,顾问行只比他晚几年,满脸都是。 仔细看过胡院政递上来的折子,康熙觉得可行,便想在民间推广,结果只在朝会上提了一下,文武百官都不买账。 就连三藩反叛,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脸色摇旗呐喊的明珠,都跟着沉默了。 郝如月也沉默了,她只知道康熙皇帝推进了民间种痘,却不知种痘原来是年纪越小越好。 别说才过周岁的奶娃娃,便是现在太子两岁多了被拉去种痘,她也会担心。 总想再观望一段时间,看看别人家孩子种痘之后的效果。 可若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没人愿意做出头鸟,种痘怕是要凉。 种痘虽然是好事,民间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可皇家和官员家都无人敢尝试,百姓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险。 毕竟天花实在太可怕了,得上便是九死一生。 皇上只说推广有些难,郝如月却猜到阻力应该不小,不然也不能让皇上愁到吃不下饭:“皇上,这事恐怕要有人带头啊,且带头的人最好出自宗室。” 皇家都豁出去了,足见皇上的决心,朝臣们便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跟上,王侯将相家的小孩子都不怕,在民间推广就容易多了。 “你这话倒是与裕亲王所说不谋而合。”其实这才是让皇上吃不下饭的原因。 “前些年,宫里的孩子多留不住,太皇太后让钦天监算过,打算从宗室抱养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冲喜。” 说着皇上自然地牵起了郝如月的手:“可巧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各得了一个小格格,生下来都很健康。那几年裕亲王与朕一样,连失了好几个孩子,刚出生的小格格算是他的长女,而恭亲王已然有了一子一女,太皇太后便想抱了恭亲王的女儿进宫养着。” 那时候宫里正在闹天花,恭亲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进宫送死,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肯将女儿送来。 最后还是裕亲王福全送女入宫冲喜,这事才算了局。 至今外界也不知道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大格格不是恭亲王的女儿,而是裕亲王的长女。 当时皇上问裕亲王是否舍得,若舍不得便不冲喜了,反正他不信这些。 裕亲王坚持,红着眼圈说,什么都没有皇上的子嗣重要,能进宫冲喜是大格格的福分。 还求他不要告诉太皇太后,免得惹她老人家生气,也不要责怪恭亲王,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惹人非议。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夜色的掩护,郝如月任皇上牵着她的手走回寝殿:“裕亲王是个好臣子,更是朕的好兄长。” 手被人牵着,用力握了握:“裕亲王就是太好了,总让朕觉得对不住他。这回种痘的事,也是一样,朕在朝堂上提起,一片寂然,无人响应。还是裕亲王站出来,说他的长子昌全刚满一周岁,愿意第一个种痘。” 走到屋中,让灯烛一照,郝如月才发现皇上红了眼圈。 后世都说康熙其实是个爱哭鬼,郝如月还不信,她进宫这么久了,只在皇后薨逝时瞧见皇上哭过一回,也仅此一回。 到今日才见到第二回 。 郝如月正好抽回自己的手,拿帕子想给皇上擦眼泪,然而皇上并没让眼泪流下来,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淡定,仿佛刚才的脆弱根本不存在。 坐到餐桌边,喝下一杯酒,皇上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裕亲王已经把长女送进宫,且他只有昌全一个独子,这回种痘,朕不会用他的儿子。” 又叹口气:“恭亲王子嗣虽多,奈何他爱子如命,他不愿意朕也不会勉强。” 晚膳摆好,皇上也只是饮酒,并不曾动筷,郝如月给他夹的菜也不吃。 听话听音,听到此处,郝如月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皇上不会让大阿哥或者太子第一个种痘吧。 这样做的号召力最强,风险也是最大的。 裕亲王目前只有一个儿子,皇上的儿子也不富裕,到今天也只有大阿哥和太子两个。 很快郝如月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听见皇上说:“荣宪公主三岁很合适。” 郝如月:大清公主实惨。 然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皇上吃了一口郝如月给他夹的菜:“只是荣嫔正怀着孩子,月份有些大了,朕若与她说,怕她受不住。朕知道你一直与荣嫔交好,不如你先替朕走一趟,对她晓以利害,让她自己提出来,大家脸上都好看。” 是皇上您的脸上好看吧,郝如月腹诽。 才给涨了工资,立刻就甩这么大一个任务过来,康熙是周扒皮转世吧。 不对,清朝还没有周扒皮。 康熙就是清朝的周扒皮。 见对面肉眼可见地蔫吧下来,菜也不给夹了,酒也不给倒了,康熙笑着给郝如月倒了一杯酒,推过去:“荣嫔若不同意,你就跟她说,说朕答应事成之后给三格格加封固伦公主。” 普通妃嫔生的公主一般在出嫁的时候封和硕公主,只有皇后生的嫡公主才能封固伦公主。 别看只差两个字,不管是尊贵程度还是嫁妆那都是天差地别。 更别说还没出嫁便是固伦公主了,以后议亲也相当有优势。□□嫔怀了五胎,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会舍得让荣宪公主去冒险吗? 郝如月不确定:“皇上,臣能不能把那两千两银子退给内务府,荣嫔那边您还是自己去说吧,臣开不了这个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懂。 皇上看她一眼,与她碰杯,还没喝先叹了口气:“好吧,银子你不用退了,朕去与荣嫔说。朕说出口的都是旨意,她愿意最好。” 意思是不愿意便要用强。 “皇上,臣……”郝如月仰头将酒饮下,“还是臣先去试试吧。”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明日把惠嫔叫上一起商量对策。 翌日回到慈仁宫后殿,太子已经醒了,郝如月问他为何起得这样早,太子示意乳母说,乳母含笑道:“太子昨夜是一个人睡的,奴婢仍旧睡在小榻上。” 郝如月抱起太子,温声问他:“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太子摇头:“摸着手睡不害怕。” 郝如月仔细观察,发现太子眼睛不肿了,眼底却有点发青,可见昨夜并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当然是害怕了。可他嘴硬说不害怕,郝如月也没拆穿,而是朝太子竖起大拇指:“保成是小姨见过最勇敢的男子汉!” 太子笑起来,墨丸似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牙,他知道汗阿玛心疼他,也知道小姨是为了他好。 所以当着汗阿玛的面,实话实说他害怕,却还是选择晚上一个人睡。 与太子一起用完早膳,郝如月照例去前殿开早会。没想到荣嫔居然挺着孕肚来了,只见她眼底的青黑比太子还严重,说话也蔫蔫的。 昨夜郝如月接下皇上给的大差事,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荣嫔挺着肚子提着菜刀追了她半条街,一边追一边喊“把女儿还给我”。 半夜醒过一回,转头发现皇上还没睡,迷迷糊糊问皇上怎么还不睡,皇上说才被她踢醒,腰疼。 今日一见荣嫔,梦想照进现实,好像昨夜当真追了她半个晚上,而现实是自己还没开始做任务。 不过很快郝如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僖嫔第一回 侍寝在御前失仪,降妃为嫔,一直托病没来给太后请安,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荣嫔娘娘今日为何这般憔悴?”僖嫔明知故问。 立刻有人接话:“太医院种痘成功,听说种过痘之后,便不会染上天花,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又有人道:“裕亲王第一个站出来让独子种痘,宗室已然表态,宫里还会远么?” “可不是吗,皇上如今只有两儿两女,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太子和大阿哥……想必也不会这时候送去冒险。嫔妾若是荣嫔娘娘,也要愁死了。” 世间的事真有意思,从前那个僖嫔得宠的时候,便有一群人苍蝇似的围着她。 如今钮祜禄家这位僖嫔虽不得宠,身份却摆在那里,听说还是未来继后的人选,所以还是那群苍蝇还是用一样的姿势飞。 僖嫔这个封号是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么? 只不过从前那个僖嫔在的时候,郝如月没资格参加早会,都是听惠嫔和荣嫔她们说的。这会儿换了一个僖嫔,才算亲眼见到。 看荣嫔一脸憔悴,就知道她应该是知道了一点什么。 这段时间荣嫔肚子越发大起来,一直在钟粹宫安心养胎,闭门谢客。而种痘这事她也是才听皇上说起,按理说不应该传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了? 荣嫔闻言微微蹙眉,她此来就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荣宪从小身子骨就弱,好容易养到快四岁,禁不住种痘发热。 她知道皇上只有两儿两女,阿哥要比格格金贵许多,特别太子是储君,大阿哥是长子,皇上不可能让两个儿子以身犯险。而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也是不能种痘的,算来算去只有她的荣宪最合适。 荣宪是大清的格格,又被皇上封为公主,遇到这种事,理应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 若她没有怀孕,能在荣宪种痘时陪伴左右,她肯定会主动向皇上提起,让荣宪种痘,为朝臣和天下百姓做表率。 可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肚里揣着龙胎,太医和稳婆都说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她不敢为了荣宪拿肚里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做赌注。 便是她敢,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同意。 荣嫔入宫最早,皇上的性情她是知道的,如果荣宪合适,为天下计,皇上多半不会犹豫。 皇上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如果太后也靠不住,她还想再求一求如月。 当初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惠嫔日夜焦心,也是求了如月,才得了皇上的允准,将大阿哥接回宫,母子团圆。 那时候如月还未侍寝,如今她正得圣宠,想必更加说得上话。 荣嫔心里装着事,头一回被人贴脸开大并没有反击,只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与太后说。 惠嫔与荣嫔交好,见她被人嘲讽却无动于衷,很想替她出头。结果才张开嘴,太后已然到了,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随众人起身给太后行礼。 太后仍旧笑吟吟的,问她们刚才在说什么这样热闹,荣嫔把握住机会,愁苦道:“正在说太医院种痘的事,都传裕亲王长子要第一个种痘,皇上也想在皇子公主里选一个。” 才说出这一句便红了眼圈:“太子和大阿哥身份尊贵,皇上自然舍不得,布贵人生的五格格不满周岁,算来算去便只有荣宪了。” 说着起身,扶着孕肚给太后跪下:“荣宪身子骨弱太后是知道的,万一种痘有什么闪失,让臣妾怎么活!” 太后忙让宫女将荣嫔扶起,朗声说:“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然爱惜。可种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裕亲王只有一个嫡子都肯推出来,事成之后皇上自然不会亏待。若荣宪当真合适,被皇上选中,那也是她的造化。” 荣嫔还要在求,太后已然道:“后宫没有皇后,我不过是代管,皇上选谁不选谁,我也做不得主。” 只一句就让荣嫔闭了嘴。 荣嫔泪盈于睫,偏僖嫔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荣嫔姐姐想开些,不过是第一批种痘,听说发几日高热也就好了。” 依附僖嫔的人帮忙补刀:“太医院说种痘这事越早越好,以刚满周岁为宜。荣宪公主快四岁了,又是女孩子,娘娘还是早些备好去疤痕的药膏,免得烧出花来留下痘坑。” 别人不说,荣嫔还没想到这一层,当场急出泪来。 惠嫔关切地看了荣嫔一眼,冷笑:“皇上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又知道了。” 昨天她从钟粹宫出来,看见钟粹宫的宫女在外面与人闲聊,今早便见荣嫔憔悴至此,可见她昨天就听到了一些传言。 第80节 僖嫔表面上关切,装好人,依附她的人却专捡荣嫔的软肋戳,字字诛心,不用问也知道传言是谁故意让荣嫔听说的。 从前贵妃也是太皇太后选定的继后人选,也如僖嫔一般不得宠,可贵妃摄六宫事时从来不会刻意刁难谁,更不会嫉妒有孕有子的妃嫔,暗中加害。 对抱养的大阿哥更是视如己出。 可惜贵妃手腕有些软,凡事只求和气,不愿与人结怨。尽是菩萨心肠,缺少霹雳手段,很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 因宫里闹天花被降了位份,失去摄六宫事的权力,虽然有些冤枉,但在惠嫔看来,以贵妃绵软的手腕很难统御六宫。 短时间可能不显,长此以往漏洞只会越来越多,万一出了大纰漏,可就不是降位份这么简单了。 同为太皇太后认定的继后人选,僖嫔是个有心计有手腕的,可她心眼太小,不能容人。 这时候与荣嫔平起平坐就敢出手害人,若让她当上皇后,皇上的子嗣还不知要凋零成什么样。 有朝一日她诞下嫡子,且不说太子岌岌可危,恐怕大阿哥作为皇长子也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宫里非要有一个皇后,惠嫔真心希望是如月。 想着便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听了惠嫔的话,心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皇上当真选中了荣宪公主。 只不过皇上不想当恶人,转头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她。 孕中本就多思,动的又是荣嫔的心肝宝贝三格格,只一个毫无根据的传闻就把荣嫔折磨得容颜憔悴,若她直接说出皇上的意思,她倒真希望荣嫔还有力气提着菜刀追她。 怕只怕荣嫔动了胎气,伤到腹中孩子。 所以僖嫔和她身边的那群苍蝇固然可恨,荣嫔也实在可怜,郝如月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因为僖嫔只是在喊死神来了,而郝如月自己就是那个死神。 第61章 真相 惠嫔话音未落,屋中有一瞬的安静。 这下不光惠嫔看郝如月,荣嫔也在看她,就连僖嫔都在看她,好像还被僖嫔看出了一点端倪:“听说这几日都是赫舍里女官侍寝。往常咱们侍寝,皇上不爱说话,唯独与赫舍里女官有说不完的话。” 让她这一挑,又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朝郝如月射来。如果目光能凝成实质,郝如月现在恐怕就是个筛子了。 郝如月迎着僖嫔的目光看过去,人家都骑到脸上来了,自然不能怂,越怂越显得心虚:“明明是娘娘话多,御前失仪惹怒了皇上,何苦反过来给皇上扣帽子?“ 说着看向坐在僖嫔身边,说话最扎心的那一个:“上个月伊常在也曾侍寝,伊常在你说皇上是僖嫔说得那样沉默寡言吗?” 伊常在很想说是,她仅有的几回侍寝,除了留与不留,几乎没听皇上说过话。 即便事实如此,她也不敢当着太后的面给皇上扣帽子,可僖嫔正看着她,等她冲锋陷阵,伊常在左右为难。 伊常在装哑巴,郝如月也没打算放过她:“怎么,伊常在也觉得皇上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从沉默寡言到不善言辞,可不是扣帽子,而是人身攻击了。伊常在顶着僖嫔的死亡凝视,声如蚊蚋:“皇上、皇上与嫔妾说过话。” 郝如月朝僖嫔摊摊手:“看吧,皇上并非不爱说话,只是不爱跟娘娘你说话。娘娘有这架桥拨火的功夫,倒不如关起门来学说话。” 惠嫔只觉痛快,她帮荣嫔说话,多多少少还要顾忌一点僖嫔,怕她万一当上皇后报复自己,报复大阿哥。 所以哪怕知道是僖嫔指使,也不敢与僖嫔贴脸,只是笼统回怼。 没想到如月平时看着和和气气,一上来就是“擒贼先擒王”的节奏,把僖嫔怼得表情裂开。 还是那句话,如果宫里非要有一个皇后,她希望是如月。 荣嫔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脸色还不是很好看,但胸口的剧烈起伏平息不少。 进宫之后第一次被人骑脸,僖嫔又惊又怒。 没进宫的时候,额娘就提醒过她,说赫舍里如月心机颇深,手段非常,姐姐便是着了她的道,才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额娘让自己再三保证,封后之前,尽量绕着她走。 进宫后,她在慈宁宫住过几日,太皇太后也提醒过她,说赫舍里如月在皇上心里很不一般,让她不要招惹。 结果她没忍住,在侍寝之前提起,被撸了妃位。 连面都没见上,她已经输了一回,便是心中有气,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对上,她以为的宫斗,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尽管字字诛心,表面上仍旧一团和气。 哪知遭遇到的,却是指名道姓,骑脸开大,里子面子统统不要,没有暗箭,全是明枪。 就这也叫心机颇深,手段非常?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对方故意转移话题,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于是将话题强行扯回:“我是没有赫舍里女官会说话,也没有女官懂如何讨皇上欢心。可种痘的事我都知道,赫舍里女官当真没听皇上提起?” 见对方别开眼不说话,僖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听说赫舍里女官一向与荣嫔交好,既然女官早知此事,为何不告知荣嫔,让她提前有所准备?”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郝如月身上,荣嫔抱着肚子更是问出了声:“如月,你当真知道?” 话说出口,心中早已明了,最后一点指望也破灭了。 眼瞧荣嫔哭成泪人,随着抽泣,隆起的肚腹上下起伏,郝如月终于下定决心:“是,皇上选定荣宪公主种痘。娘娘别担心,娘娘不方便照看,不是还有臣吗,臣替娘娘看着。” 即便不为荣嫔母女,种痘是她提出来的,也不能如此虎头蛇尾地结束。 更何况这一举措利国利民。 哭声一下止住,荣嫔不可置信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笑着安抚:“太医院敢给公主种痘,自然是有把握的。在此之前已经试种过上百次,只有几例染上天花,不过都是轻症,很快便痊愈了。” 听郝如月说完,荣嫔心中稍安,还是抹着眼泪道:“荣宪还那样小,身子骨又弱,万一染上天花……”那不是还有几例,并非万无一失。 她之前生过五个孩子,只活了荣宪一个,肚里揣着的还不知怎样,她不敢赌。 郝如月继续科普:“那几个染上天花的宫女都十几岁了,臣问过胡院政,五岁以内的孩子没有一例染病。” 其实她问的不是胡院政,而是皇上。她相信皇上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更相信太医院上下不敢欺君。 荣嫔带着哭腔:“只恨我怀着身孕,不能陪在荣宪身边。” 郝如月安慰她:“就知道娘娘不放心。臣去,臣替娘娘看着。” 荣宪公主获封之后身边一堆人跟着伺候,郝如月顶多帮忙指挥一下,便是想插手恐怕都插不进去。 太后一听却急了:“如月,你去陪荣宪公主,皇上知道吗?” 荣嫔还激动着,随时可能动胎气,郝如月只得扯谎:“荣宪公主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也不放心。荣嫔娘娘身子重,不方便,皇上便让臣去陪着。” 荣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起身向郝如月道谢。 皇上决定的事,大多无法改变,比如擒鳌拜,比如撤三藩,全都是力排众议,便是太皇太后也只能干瞪眼。 眼下荣宪种痘已成定局,皇上让如月去照顾,可见还是有些把握的。 郝如月扶住荣嫔:“荣宪公主是臣看着长大的,让她一个人去种痘,臣也不放心,总要亲眼看着才好。” 荣嫔还有顾虑:“万一……我是说万一荣宪染病,便是症候轻些,烧出花来,脸上也会留下痘坑。” 郝如月让她不要担心:“去疤痕的药膏,臣早就配出来了,在顾问行脸上试过,效果很好。娘娘放心,荣宪公主雪娃娃似的小人儿,脸上不会留疤。” 种痘的事,她不敢打包票,祛疤还是敢的。 惠嫔闻言恍然:“还真是,上回在乾清门遇见顾问行,我差点没认出来。” 太后看了郝如月一眼,笑道:“顾问行那张脸原先都看不出模样,上回瞧见跟大变活人似的。” 种痘风险不大,且不会留疤,公主身边有知根知底的人看顾,荣嫔这才彻底放下心。 谁知放心之后,还有惊喜,听如月说:“皇上知道这回让荣宪公主受委屈了,答应种痘成功之后加封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 荣嫔终于破涕为笑,感觉漫天的乌云都散了。 荣嫔这边阴转晴,皇上那边却是晴转暴雨:“朕只让你给荣嫔传个话,谁让你自作主张去陪荣宪了?你去陪荣宪,太子怎么办?” 郝如月趁机告状:“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臣还没来得及告诉荣嫔,皇上打算给荣宪公主恩典,就已经有人拿这事吓唬她了。” 她把今早见到荣嫔的样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着重强调荣嫔激动的情绪:“不过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言,便将荣嫔娘娘吓得差点动了胎气,若臣不把自己搭进去,很难说荣嫔肚里的龙胎会怎样。” “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臣不说,随便别人乱说,荣嫔担惊受怕,可能危及龙胎。臣说了,一锤定音,以当时的情形,恐怕就不是危及龙胎这么简单了。” 郝如月一边分析,一边告状:“种痘这事臣才听皇上提起,宫里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而荣嫔整日闭门养胎就是提前知道了。要说这里边没有人为的算计,反正臣不信。” 怕皇上不重视,还不忘上纲上线:“朝前悬而未决的事,后宫这么快就知道了,臣觉得合该彻查,杜绝后宫与前朝勾连。” 这一状告完,皇上对她没了脾气,转头便去查幕后黑手了。 果然查出是伊常在身边的宫女昨天在钟粹宫门口嚼舌根,散布谣言,差点惊了荣嫔的胎。 于是将伊常在一撸到底,连同那个宫女一并罚去辛者库做苦力了。 又是辛者库!但凡惹上她的,几乎都去了辛者库,郝如月苦笑着想。 伊常在出身不高,父兄都在盛京任职,想勾结前朝也是鞭长莫及。 到底谁在勾结前朝,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可伊常在咬牙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身边的宫女爱嚼舌根。 事情没有闹大,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皇上只罚了伊常在和她身边那个长舌宫女,并未牵连其他人。 按照太医院的说法,种痘在秋高气爽的时节最合适,奈何皇上心急,非要在年前给荣宪公主种痘,为此荣嫔又哭了一场。 索性荣宪公主种痘很顺利,发热两日便退了,脸上也没有出花,连过年守岁都没耽误。 裕亲王的长子紧随其后,之后是恭亲王家的几个孩子,等亲王、郡王家的孩子全种过痘,才轮到大阿哥和太子。 “原来荣宪是宗室里第一个种痘的,你都没告诉我。”荣嫔到此时才知道种痘的顺序,笑着埋怨郝如月。 惠嫔就帮郝如月解释:“谁先谁后是皇上定的,如月那时候告诉你,除了惹你哭,能改变什么。” 荣嫔拉着郝如月的手,对惠嫔说:“我又不是个傻子,我知道谁对我好。” 又朝郝如月眨眨眼:“太子种痘的时间我算过了,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那时坤宁宫也该修缮好了。如果荣宪非要有个嫡母,我希望是你。” 惠嫔也说:“如月,贵妃手腕太软,僖嫔不容人,我也希望继后是你。” 表明心意之后,荣嫔马上把口头支持变为实际行动,翌日拿来几张坐胎的偏方送给郝如月:“这些都是我用过的,请胡院政看过了,有益无害。” 别的荣嫔不敢吹牛,单论生孩子,东西六宫无人能及。这些坐胎的偏方,她视如珍宝,连惠嫔都没给过。 荣嫔眼神热切:“我昨夜想过了,你与皇上有情分,又把太子照顾得这样好,还能兼顾其他孩子,协助太后摄六宫事。谁是最好的继后人选,皇上心里必然有数。” “只是赫舍里家已然出了一位皇后,若在本朝再出一位,恐怕不合规矩。” 话是这样说,□□嫔明显对郝如月信心满满:“在立后这件事上,僖嫔占理,你占情,所以皇上才会举棋不定。若这时候你先僖嫔一步怀上龙胎,便是太皇太后拦着,皇上大约也不会犹豫了。” 荣嫔这样说并非毫无根据。荣宪公主种痘成功之后,如月几乎是专房之宠,而且她侧面打听过,皇上每回都说留。 第81节 甘霖雨露一人独享,怀上个孩子可太容易了。 郝如月也知道孩子是个捷径,可太子还小,她不打算这么早有自己的孩子。 穿越前,她自己就是家里的二胎。听妈妈说她怀自己的时候,哥哥已经上初中了,还是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她会说话,会甜甜地喊哥哥,哥哥才开始接受她。 在她心里,太子是姐姐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已经有了大宝,不想在大宝懂事之前生二宝,让大宝心里别扭着。 所以每次侍寝回来,她都会在药膳空间里兑换一颗避孕药服下。索性药膳空间里的药几乎没什么副作用,不然这么吃下去早晚中毒。 另一边,自郝如月侍寝之后,便被皇上指定为她诊脉的夏太医正在面圣。 “赫舍里女官最近身体如何?”皇上抬眸看他。 夏太医斟酌措辞:“赫舍里女官脉象平和,气血充足,身体康健。” 皇上垂下眼睫:“你知道朕想问什么,如实说来。” 夏太医是仁孝皇后刚进宫时,赫舍里家想办法塞进太医院的。出身世家,医术精湛,在仁孝皇后初次有孕时便被指派给皇后诊脉。 仁孝皇后薨逝,夏太医差点陪葬,还是赫舍里家大福晋说情,才勉强保住性命。 算起来,赫舍里家既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夏太医即便知道皇上想问什么,也诊出赫舍里女官身体的异常,还是咬牙道:“请皇上恕臣才疏学浅。” 一只青花瓷茶杯骤然砸碎在脚边,茶水溅得满地都是,打湿了夏太医的靴子和衣袍下摆,吓得他以头抢地:“皇上,臣问过赫舍里女官她……都是暂时的,只想等太子再长大一些。” 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半晌头顶才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你退下吧。” 夏太医退到门边又听皇上说:“那些药伤身体,不许她再吃了。” 第62章 斗法 此后,皇上再未传郝如月侍寝,似乎专房之宠了一段时间,有些腻了。 于是关切安慰者有之,比如惠嫔和荣嫔。 惠嫔感叹了一番“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对郝如月道:“皇上从前都是雨露均沾。除了皇后,侍寝顺序也是排好的,从未有过专房之宠。” 言下之意,郝如月是另一个意外,已经很幸运了。 荣嫔则对自己的坐胎药信心十足:“没事,咱们都习惯了,便是回到从前雨露均沾,一两个月也总能轮到一回。你先把坐胎药吃上,将身体调理好,不愁怀不上。” 然而落井下石的也有,比如僖嫔和太皇太后。 年后太皇太后病了一场,点名要贵妃和僖嫔侍疾,贵妃依旧淡淡的,僖嫔却是衣不解带,鞍前马后。 等太皇太后病愈,贵妃依然是贵妃,僖嫔却复位僖妃了。 僖妃复位之后,太皇太后趁热打铁与皇上商量,让僖妃协助太后:“赫舍里氏专房之宠肚子却一直平平,想是一边照顾太子,一边协理六宫累着了,不如将协理六宫之事交给僖妃。” 皇上端起茶盏原本要喝,闻言将茶盏从唇边撤回,只拿在手中把玩,一圈一圈地转。好像在认真思考太皇太后的建议,又好像没有,半晌才道:“怀孕生子讲究缘分,仁孝皇后也是进宫四年才有身孕,如月大约缘分没到。” 太皇太后笑容慈祥:“仁孝皇后进宫时才几岁,赫舍里氏如今几岁,正是怀孕生子最好的年纪,可不能平白错过了。” 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又道:“她只比荣嫔小一岁,荣嫔在她这个年纪,已然生了四个孩子。若说缘分没到,那她这子孙缘也太浅了些。” 自然没福气做皇后。 眼看茶都快凉了,皇上才端起喝下一口:“僖妃比如月年纪小不了多少,也正是怀孕生子最好的时候,太皇太后又怎么忍心让她平白错过。” 说如月老,僖妃也不年轻。 差着好几岁呢,太皇太后一口气堵在喉间。 皇上说这话就有些昧良心了。僖妃入宫好几个月,拢共就侍寝一次,还被揉了肚子。她若能怀孕生子,第一个饶不了她的恐怕就是皇上了。 太子还小,太皇太后也不想僖妃过早生育,以免继后有了嫡子对太子不利。所以僖妃不得宠,太皇太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僖妃到底是她挑中的继后人选,即便不得宠,也该让她早点熟悉六宫事务。 宫里虽然没有皇后,却有贵妃和僖妃,没道理让一个女官协理六宫。 说是协助太后,太后有多懒她还不知道吗。所谓的协理,分明就是摄六宫事了。 这会儿太皇太后被皇上怼到心口疼,差点旧病复发,只拿眼看着皇上,再不说话了。 皇上也只是垂着眼,再开口声音又沉了几个度:“后宫位份贵妃最高,太皇太后心疼如月,便让贵妃协理六宫吧,着惠嫔辅助。” 等于回到从前,还是没僖妃什么事。 太皇太后气得直掐佛珠,她不过想找个借口给僖妃权力,怎么就变成心疼赫舍里氏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如今皇上早得到了人,都骚动了好几个月,新鲜劲儿也过了,怎么还是如此偏心? 痛定思痛,太皇太后决定给僖妃找个帮手,拢住皇上的心。 于是太皇太后与皇上决战紫禁之巅后,后宫的治理结构又是一变。仍旧由太后代管六宫事,贵妃协理,惠嫔辅助。 僖妃复位之后春风得意,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结果一番折腾过后,还是没她啥事。反而让贵妃钻了空子,东山再起。 是夜,皇上宿在承乾宫。 卸掉协理六宫的差事,郝如月一身轻松,再不用早起去前边打卡了,每天睡到自然醒。 荣嫔快生了,不敢出来走动,倒是惠嫔开完早会总要往后院转一圈,拉着郝如月一起吃瓜。 “僖妃仗着自己出身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看谁都是下人。”惠嫔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可她再高贵,能比过贵妃么?” 说起贵妃,惠嫔也是一脸懵:“从前贵妃摄六宫事的时候,多么温柔宽和的一个人。这回对上僖妃,你一句我一句,明枪暗箭,寸步不让。把僖妃怼得两眼冒火,差点当场晕过去。” 最后总结:“竟没发现贵妃还有舌战群儒的本事。” 僖妃还是僖嫔的时候,身边就有一堆人围着,这会儿复位,烧热灶的人只会更多。 承乾宫,贵妃刚刚舌战群儒有些口干,邢嬷嬷亲自端了茶来,也对贵妃今日的表现有些吃惊:“僖妃有太皇太后撑腰,娘娘何苦得罪她?” 邢嬷嬷本来想说僖妃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又怕扎贵妃的心,这才改口提太皇太后。 贵妃喝了茶润了喉咙,才道:“并非我要得罪她,而是她咄咄逼人。通贵人再次有孕,确实该挪出钟粹宫,可腹中龙胎不稳当,要卧床静养。荣嫔怜惜通贵人,都没说什么,僖妃却跟谁都不商量,就想把通贵人挪到她的长春宫去。” 通贵人不愿意,僖妃就给人强行搬家,吓得通贵人当场见了红。 荣嫔是钟粹宫主位,通贵人在钟粹宫一日,荣嫔便要担一日责任。这会儿见通贵人见了红,荣嫔挺着肚子就到太后面前告了僖妃一状。 太后问起,僖妃只拿宫规说事,说两个有孕的妃嫔不能同住一处宫室,恐怕胎神有所冲撞。 通贵人怀孕两月有余,早该迁出钟粹宫。可这事一直没人管,僖妃看不过眼,恐伤及龙胎,不得已出此下策。 暗戳戳指责通贵人不懂事,荣嫔懒,贵妃协理六宫不作为,凸显自己责任感强,凡事以大局为重。 好在此事前因后果贵妃早已报给太后,太后也是点了头的。 果然太后没有责怪贵妃,只说僖妃太莽撞,此事就算揭过。 贵妃当时就憋了一肚子气。 本以为僖妃经此一事能消停下来,谁知这人搬家上瘾,催通贵人搬家不成,又跑去撩拨布贵人。 专挑有孩子或即将有孩子的妃嫔下手。 布贵人可不如通贵人好性儿,两边话不投机撕吧起来,互相挂了彩不说,还把五格格吓得半夜发起高热。 布贵人抱着五格格一大早去拍慈仁宫的门,跪求太后做主,太后被迫再次升堂,问僖妃到底想干什么。 僖妃振振有词,说贵人不是一宫主位,按宫规不能独占一处宫室,要与主位合住。 还说长春宫院子大,她一个人住着害怕,很想让布贵人和五格格住过去做伴。 贵妃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贵人虽不是一宫主位,可布贵人生女有功,独住永寿宫是皇上点了头的。宫中各妃嫔居所,都是皇上赏赐,不可擅自挪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都有例外。 说完规矩,再说难处:“若僖妃觉得长春宫院子大,大可求见皇上,换一处小院子住。” 还不忘敲打:“僖妃在后宫人缘最好,若不想换宫室,也可在交好的几人中选一个过去作伴。” 最后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今后谁再敢打皇子公主的主意,想要用孩子争宠,本宫绝不能容。” 从前郝如月协理六宫的时候,贵妃安静如鸡,僖妃根本没把贵妃瞧在眼中,只当她是个面团,极好拿捏。 身边的人也是这样说。 哪知道东山再起之后,贵妃好像换了一个人,两次坏了她的好事不说,还敢当众训斥她。 奈何贵妃熟知宫规,进宫比她早,知道的也比她多,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层层递进,便是想反驳都无从下口。 僖妃第一次与贵妃交锋,居然被怼到无话可说,只拿眼瞪自己平日的亲信。 那些个贵人、常在敢撩拨荣嫔,却不敢惹发飙的贵妃,一个个鹌鹑似的低下头去。 连太后都盯着贵妃看了一会儿,以为自己眼花了。 贵妃忽然发飙,固然有僖妃咄咄逼人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皇上给她的承诺。 几日前皇上夜宿承乾宫,对贵妃说:“僖妃心狠手辣,朕不会让她做继后,也不会给她协理六宫之权。在继后册立之前,你得出面再撑一段时间,替朕看着僖妃,牵制她,不许她胡来。太皇太后那边你不用顾虑,朕会出面。” 说到此处,皇上顿了顿,缓和语气:“你是朕嫡亲的表妹,朕一直把你当妹妹,当家人,从未改变。以后不管谁做继后,你都是朕的妹妹,朕的贵妃。贵妃该有的体面,朕都会给你。” 所以贵妃东山再起之后,一个月下来已经与僖妃明里暗里交手过好几回。僖妃花样整活儿,贵妃照单全收,居然互有胜负,勉强打成平手。 贵妃和僖妃都是小姑娘禁得起折腾,太后早已步入中年,又是个闲散的性子,实在有些顶不住。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册立新后啊?”太后被吵得日夜不宁,人都老了几岁,抹粉也遮不住。 皇上朝太后拱拱手:“皇额娘再忍忍,很快了。” 太后揉着自己突突跳的额角,笑容颇为无奈:“先帝还在的时候,我是皇后,我什么都不管,天天就看着太皇太后和董鄂皇贵妃斗法。” 说起往事,太后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世人都道我这个皇后被皇贵妃压制,生活凄惨,其实我就是在混日子。” 皇上笑着凑趣儿:“儿子看得出来,皇额娘那时候过得并不辛苦,毕竟……天天都有好戏看。” 太后呵呵笑:“你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就不孝顺了。” 太后与皇上相视一笑,示意皇上别光说话,喝口茶润润喉咙:“先帝在时,我都不曾参与宫斗,也就是为你,为了保成。” 皇上喝下一口茶:“皇额娘别急,贵妃的帮手快到了。” 第82节 几日后,一辆小马车驶入城门,直奔皇宫,太皇太后终于见到了郭络罗氏口中“赛诸葛”的妹妹妙宜。 十几岁的小姑娘娇艳如花,腰细如柳,太皇太后目测这把纤腰是宫里最细的。 年轻,貌美,腰细,说话带脑子,都是皇上喜欢的,足可以与赫舍里氏平分秋色。 太皇太后本来想在钮祜禄家给僖妃找个帮手,奈何扒拉了一圈,全都不满意。 正在一筹莫展时,抬眼瞥见被发配到浣衣局的郭络罗氏过来送衣裳。想起郭络罗氏从前也曾受宠,便将她叫到跟前说话,问她家中是否还有姐妹。 郭络罗氏是个聪明的,见问忙推荐了她的妹妹。说妹妹妙宜人生得美,还通透,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冰雪聪明。 太皇太后对“冰雪聪明”持怀疑态度,不过郭络罗氏本人就很美,腰还细,很能入皇上的眼。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接了郭络罗氏的妹子进宫。 谁知果然如此。 于是以皇上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为由头,简单调教几日,便信心满满地将妙宜塞进了乾清宫的围房。 这回太皇太后可算是看对了人。妙宜当日便被皇上临幸,翌日成了官女子,五日晋封宜常在。之后几乎独宠,不出一个月已经是宜贵人了。 “这宜贵人什么来头,没到一个月就飞出了乾清宫的围房,住到翊坤宫去了。”荣嫔抱着肚子,忧心忡忡。 后宫只有皇后住的坤宁宫,和西六宫的翊坤宫,名字里带“坤”字,与乾清宫的“乾”相对应。 天为乾,地为坤,翊坤宫从名字上就显得尊贵些,可见皇上对这位宜贵人的看重。 荣嫔下个月就要生了,惠嫔怕她多想,打趣说:“你忘了,这位宜贵人的姐姐也住过翊坤宫呢。” 想到当初那位宠冠六宫的郭络罗氏最后在浣衣局安了家,荣嫔就想笑:“这样一看,不像偏爱,更像敲打了。” 郝如月只在旁边听着,并没说话,心道还真不一定。看架势,这位宜贵人极有可能是康熙朝宠冠六宫的宜妃。 结果这一回还真让荣嫔猜对了。宜贵人住进翊坤宫之后做事越发小心,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僖妃几次想拉拢她,都被婉拒,反而贵妃一直对宜贵人淡淡的,宜贵人却果断地站到了贵妃身后。 贵妃出身高,位份高,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妹,原本能将僖妃压得死死的。 奈何贵妃脾气软,手腕更软,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 自打宜贵人站队贵妃之后,贵妃如虎添翼,逐渐压制僖妃。 僖妃一直以未来继后自居,哪里肯让贵妃辖制,反制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三月,荣嫔生下三阿哥,母子平安。 结果还没到满月,僖妃便越过贵妃向太后提出想要抱养三阿哥。理由很简单,贵妃抱养了大阿哥,她也想抱养一个。 太后心里不赞成,脸上仍旧笑呵呵的,耐着性子给僖妃解释:“贵妃抱养大阿哥的时候,惠嫔还是贵人,没资格养皇子。如今荣嫔已然是一宫主位,她可以自己养三阿哥。” 僖妃不依不饶:“惠嫔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怎么不见贵妃将大阿哥还回去?” 这样做表面看起来损人不利己,实际却是削弱贵妃最有效的手段。 僖妃看得明白,贵妃身边有两个智囊,一个是皇上的新宠宜贵人,另一个便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嫔。 宜贵人是怎么进宫的,僖妃心知肚明,不必自己出手,自有太皇太后收拾她。 惠嫔入宫早,人生得圆润,做事也滑不留手,很不好对付。 在僖妃看来,惠嫔之所以投靠贵妃,不过是有人质在贵妃手上捏着。 若她能帮着惠嫔要回大阿哥,惠嫔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地倒向她。 到时候她与贵妃之间的势力此消彼长,便可挽回颓势。 谁知太后还没开口,惠嫔先跳出来表态:“大阿哥养在承乾宫很是妥帖,贵妃娘娘对大阿哥视如己出,嫔妾觉得没必要挪动。” 倒不是她不想要回儿子,只怕大阿哥回到身边,自己也护不住。 僖妃刚才还在惦记荣嫔的三阿哥,被太后打了驳回又跑来算计大阿哥。 贵妃人品贵重,便是自己不得宠,也从未借大阿哥争宠。 惠嫔却见过有人为了争宠,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折腾到生病。 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养子。 “惠嫔,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胁迫?”居然有人傻到把自己的儿子推给别人,僖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惠嫔摇头:“僖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大阿哥能给贵妃娘娘做养子是他的福气。” 僖妃气到脑仁疼,顿时断了策反惠嫔的念头,又将话题扯回到三阿哥身上:“太后,臣妾与贵妃同是妃位,贵妃能抱养大阿哥,臣妾便也能抱养三阿哥!” 这是商量不成,准备抢了?太后一阵无语,就听宜贵人小声嘟囔:“龙子凤孙又不是摊子上的萝卜白菜,你能买,我也能买,谁想买都能买一个。” 僖妃被噎,抬眸看向宜贵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小主最好想想清楚,免得乐极生悲,祸从口出。” 宜贵人闻言脸色变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起身朝僖妃福了福:“多谢僖妃娘娘教诲。不过嫔妾也提醒娘娘,咱们都是皇上的妃嫔,是要守着皇上过一辈子的。” 太皇太后能护你一时,能护得了你一世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宜贵人也不想初来乍到就与高位妃嫔结怨,可帮着贵妃对付僖妃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她这段时间独宠的原因。 僖妃是太皇太后挑中的继后人选,皇上却不认同,并且明确告诉她,皇后另有其人,总之不会是僖妃。 宜贵人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仔细权衡利弊,这才决定站队。 不是她想站队,而是形势所逼,不得不站。 宜贵人上午才跟僖妃撕破脸,姐姐郭络罗氏下午就来给她送衣裳了。 这段时间宜贵人得宠,作为宜贵人的姐姐郭络罗氏在浣衣局也很有体面。从前瞧不起她的人,都开始巴结她,就连浣衣局的管事都不敢随便指使她了。 所有人都以为郭络罗氏会姐凭妹贵重回后宫,谁知翊坤宫的人忽然找到浣衣局,让郭络罗氏管好自己的妹妹。 僖妃骤然发难,瞬间打碎了郭络罗氏在浣衣局的所有体面。 谁都知道僖妃是未来继后,而宜贵人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萤火之光怎与日月争辉! 于是巴结又变成了嘲讽,郭络罗氏忍无可忍,这才跑来教训人。 结果人没教训成,反挨了七八个耳光,被人像破布口袋似的丢出了翊坤宫。 “小主前儿还让奴婢拿出二十两银子,准备接济大姑娘,怎么今日又打她?”见小主坐着闷闷不乐,贴身宫女白霜忍不住问。 宜贵人进宫时小包袱里就只有五十两银子,在乾清宫围房住了一段时间,上下打点用了三十两,如今体己的银子就只剩下二十两。 即便小主得宠,封了贵人,所得之物都是宫造,无法变现。 所以小主住进翊坤宫,通身上下就只有二十两银子,打赏自己宫里的奴才都不够,却要拿出来一点不剩地接济大姑娘,可见很重视姐妹亲情。 宜贵人叹口气,用帕子按住眼角,带着鼻音说:“她到底是我姐姐,在浣衣局讨生活也不容易。那些银子还是送去吧。” 就在宜贵人心疼姐姐的时候,白霜也在心疼她。 当初赫舍里女官得宠时,内务府差点把乾清宫偏殿的门槛踩平,赏赐一拨一拨往里送。 便是内务府不送,乾清宫的总管也会带人去送。等赫舍里女官抱着太子搬回慈仁宫,赏赐多到要现腾库房才能装下。 她跟人打听过,内务府送的赏赐都是带戳儿的,可乾清宫总管送去的,几乎都不带戳儿。 赏赐的物件自是奇珍异宝,难得里面还有很多荷包,荷包里装着散碎银子、金豆子和金花生,分门别类,连平时打赏下人都不用自己掏腰包。 都说宜贵人与赫舍里女官一样得宠,可皇上给小主的赏赐就只是贵人的分例,多一点都没有。 别问,问就是宫里从前没有女官,所以没有定例,而贵人有。 宫里那么多贵人,若是得宠的都多给赏赐,内务府早破产了。 总而言之,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赫舍里女官本来就是正一品女官,听说年俸领了两千两银子。再加上赫舍里家长房的成衣铺和药铺都很赚钱,即便没有宫里的赏赐,赫舍里女官照样富得流油。 反观宜贵人,贵人一年的分例只有一百两,光是年节的打赏都不够用。而宫里的赏赐几乎无法变现,如今还要拿出仅有的积蓄接济穷亲戚,真是太可怜了。 僖妃与贵妃互相打压,慈仁宫前殿每天风雨飘摇。 后殿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不过郝如月有惠嫔这个人工播报机,风雨没沾上一点,瓜却是一个都没落下。 “人红是非多,今天僖妃又找宜贵人的麻烦了。” 惠嫔一边嗑瓜子一边跟郝如月八卦:“这不是三阿哥快满月了吗,各宫都在准备贺礼。僖妃忽然问宜贵人送什么,宜贵人小声说了,僖妃当面问她拿了谁给的赏赐换银子,还假惺惺提醒宫造的物件不能卖。” 说到这里一阵唏嘘:“宜贵人也是可怜见的。包衣出身,没什么家底,又是初来乍到,看装扮就知道手头拮据得很。” 想起自己当年入宫,也曾窘迫过:“早知她如此缺钱,就该让她等到晋封贵人的时候再去给各宫磕头,得到的赏赐也能多些。” 郝如月推了奶茶给惠嫔:“那时候宜贵人正得宠,谁知皇上这样小气,竟是没有多的赏赐。” 惠嫔也奇怪:“可说呢,皇上的赏赐都是分例,半点都没多给。” 这时丁香走进来说:“刚抓到一个小宫女在门口探头探脑,问也不说,掉头就跑。” 太子和三格格、五格格他们在主殿玩耍,郝如月闲来无事,抓了惠嫔一起审案。 “原来是这样。”郝如月听完小宫女的话与惠嫔对视一眼,又问,“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跑什么?”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惠嫔就问她:“这回拿了什么过来换钱?” 小宫女也不回答,只是摇头,还悄咪咪抬头看了惠嫔一眼,看得惠嫔莫名其妙。 郝如月会意将惠嫔支开,才问那小宫女:“你手里拿着的可是一对翡翠耳坠?” 如果她记得不错,当日宜贵人还是宜常在的时候去给惠嫔磕头,惠嫔应该是赏了一对翡翠耳坠给她。 小宫女羞得满脸通红,也不说话,只给郝如月磕头。郝如月让人将她扶起,对她说:“连这也卖了换钱,等到三阿哥满月宴的时候,你主子戴什么?” 转头让丁香拿了一百两银子,并一套赤金的长命锁给那个小宫女:“回去同你主子说,就说是我借给她的,以后有了要还。” 想了想又补充:“还有,以后不许她再卖东西换银子。到底是皇上的新宠,没的丢了皇上的脸面。” 小宫女抱着银子和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 惠嫔转出来,对郝如月笑道:“救急救不了穷,这位宜贵人是真穷,你这样搭还不知要搭到什么时候。” 郝如月莞尔:“莫欺少年穷。” 别看宜贵人现在手头拮据,将来可是后宫里最大的财主,皇上给的赏赐不说,只生了一个九阿哥就不愁没银子用。 翊坤宫,宜贵人看着小宫女抱回来的东西,欣然收下了,什么都没说。 僖妃的火力被牵制,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舍赫里女官和太子。 既然皇上用她,却不愿照顾她,那么赫舍里女官给的银子她就笑纳了。 第83节 她不会感谢对方,不过等她缓过来,银子还是会还的。 清明节后,坤宁宫修葺完成,虽然大门紧闭,并不许人进去参观,只看大门上的漆都刷了几遍,铜铆钉全部换新,便不难想见里头的光景了。 直到最后一拨工匠离开,后宫众妃嫔才惊觉,原来仁孝皇后已经离开三年了。皇上守制期满,连坤宁宫都修葺好了,但继后是谁好像还没着落。 本来僖妃胜算最大,奈何本人不受宠。 太皇太后看好僖妃是事实,皇上不看好她也是事实,单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了。 这事若放在几年前,便是皇上不情愿,太皇太后也能一锤定音。可放到现在,变数就很大了。 皇上和太皇太后这样搞,后宫众妃嫔都很郁闷,想提前烧个热灶都找不到庙门。 其实不光后宫妃嫔着急,太皇太后也着急,便将僖妃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你别一天天只盯着贵妃和那两个受宠的,多花些心思在皇上身上,赶紧怀上龙胎才是正理。” 不然让她怎么跟皇上提册立继后的事。 僖妃闻言顿时眼圈红红,哽咽道:“皇上不喜臣妾,臣妾又能怎样。” 点心也送了,甜汤也送了,全是顾问行出面应付,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自打年后开始,皇上忽然忙起来,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过来也是在新人处打转,根本不管旧人哭。 太皇太后也曾年轻过,年轻的时候也不得宠,她太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了。 本来太皇太后给僖妃找了宜贵人做帮手,奈何宜贵人进宫之后忽然反水,坚决站队贵妃。 太皇太后只是敲打了宜贵人的姐姐,也不好自降身份为难一个小贵人,这事只得作罢。 帮手不管用的话,也不是无路可走了,宫里争宠的方式有很多。 所以皇上过来请安时,太皇太后直接开口了:“皇上宠爱新人,是皇上房里的事,按说不归我管。可若皇上总是一味贪新,难免令旧人心寒,还是雨露均沾的好。” 仁孝皇后在时,皇上做得很好,自打皇后薨逝,皇上就越发恣意起来。 皇上垂眼应是,多一句话都没有,孝顺到让太皇太后头疼,又把话说得白了一点:“长春宫那边皇上总要去一去的。” 皇上还是垂眼应是。 太皇太后亲自把皇上带大,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他垂着眼,便是心里不愿意,却碍于一个孝字,不得不应承下来。 等到付诸行动的时候,要么忘了,要么糊弄,总之主意正得很。 若是不打紧的小事,太皇太后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事关册立继后,太皇太后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于是当着皇上的面吩咐苏麻喇姑:“晚膳的时候你跑一趟长春宫,送壶暖酒过去给僖妃,叮嘱她好好伺候皇上。” 此情此景,如果郝如月在场,一定会提醒皇上盯紧太医院,免得戴绿帽给别人养孩子。 康熙以仁孝治天下,为了体现自己的孝顺,晚膳时分果然去了长春宫,果然喝了暖情酒。然后在僖妃准备扶他进内室的时候,一巴掌将她抽醒,仗着酒意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不许再去慈宁宫告状。” 僖妃此时也喝了暖情酒,本来脸颊就红,刚挨了一耳光,脸上更红了。见皇上说完抬步要走,忙着扑到皇上脚边:“皇上,臣妾所求不多,只想有个孩子!” 谁知皇上听完更生气了,什么都没说,踢开她便走。 走到院中,酒意直往上涌,心绪也跟着翻涌起来,压都压不住。 他想让某人给他生孩子,人家背着他喝避子汤,便是药性寒凉损伤身体也不怕,就是不生。 他不想让僖妃生,僖妃偏向太皇太后求了暖情酒来,非要生。 只是没想到太皇太后下手这样狠,说好只是暖情的酒,当真喝下去好似春药一般。康熙疾走了一程,再抬眼便看见了慈仁宫三个大字。 算起来,郝如月已经小半年没有侍寝,一夜过去感觉全补回来了。等她睁开眼,已日上三竿,身边早没了人。 “太子呢?”郝如月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太子。 松佳嬷嬷一脸欲言又止,还是丁香红着脸说:“太子去了乾清宫。” 算算时辰,想来是皇上下了早朝,把太子接过去培养感情了。 这种事常有,郝如月并没放心上。 而在乾清宫,太子正坐在皇上腿上哭闹,质问皇上后宫那么多娘娘,为什么非要抢他的小姨。 皇上:东宫还得抓紧修。 “你不是早就一个人睡,不用小姨抱了?”刚听说的时候还有点心疼,又想着男孩子早点独立也是好事,便没阻止。 太子哽咽:“小姨辛苦,都不用小姨抱了。汗阿玛不心疼小姨,小姨早晨叫不醒!” 皇上扶额,怪只怪太皇太后赐的暖情酒太厉害,昨夜……是他放纵了,把她折腾得有些狠。 他早起上朝的时候,人还在睡。 想起昨夜那把细腰,康熙心中就是一荡,变换了抱太子的姿势,转移话题:“保成,下个月你就三岁了。大阿哥两岁多,贵妃就已经给他启蒙了,你是太子,不能让哥哥比下去。” 太子收住眼泪,扭着小身子要下地,不让皇上抱了:“保成要回去看小姨,看她醒了没。” 然后被皇上重新圈住,抱到南书房,边走边哄:“小姨累,汗阿玛也心疼小姨,亲自给保成启蒙。” 所以太子是哭着跑出慈仁宫的,然后又是哭着被抱回来的。 郝如月吓了一跳,忙问保姆怎么了。保姆还没说话,太子已然哭唧唧告起状来:“汗阿玛教保成写字,保成不会拿笔,汗阿玛拿笔杆敲保成的手。” 说着将胖乎乎的小手伸到郝如月面前,郝如月没看出有什么,太子就指着自己的手背:“小姨你看,都红了,疼。” 郝如月虽然还是没看出红,可并不耽误她心疼太子。两岁多饭勺都拿不稳,却要学写字,也太早了些。 第63章 选择 皇上在生活上对太子百般迁就,要星星不给月亮,在学习上却格外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 很像现代社会的鸡娃家长,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了你,所以你必须用刻苦的学习,和优异的成绩来回报我。 不谈学习父慈子孝,一谈学习鸡飞狗跳,而且家长什么都不要,眼睛只盯着孩子的成绩。 导致每年寒暑假,医院的精神科和眼科双双爆满,能抗住的孩子去眼科,扛不住的去精神科。 而那些去眼科的孩子心理就没有问题吗,也不尽然,他们只是成绩足够优异,暂时达到了父母的预期。 历史上的太子胤礽便是这样的孩子。 他完美地继承了康熙皇帝和仁孝皇后的所有优点,英俊挺拔,智商高地,还是文武全才,就连外国使臣见了他,都说他是自己见到过的最完美的储君。 可就是这样完美的储君,他自私冷漠,贪财好色,目无君父,鞭打朝臣,视兄弟的生命如草芥。 被皇上捧在手心的时候勉强还算正常,一旦被猜忌,被冷落,精神立刻崩溃。言行失据到让康熙都怀疑他是不是当真被大阿哥给魇镇了。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魇镇之术,太子精神崩溃,完全是康熙一手造成的。 康熙太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了,于是太子成了第一个实验品,而且这次实验相当成功。 太子二十岁监国,处理政事无有错漏,内阁交口称赞,康熙非常自豪。 可慢慢地,康熙发现太子对他这个君父不够上心,对朝臣不够友好,更是把兄弟们都当成草芥,开始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 太子心里肯定委屈,皇上从前对他的要求,他都达到了。 他刻苦读书,成绩优异,他代父监国,并无疏漏,这些都是他拼命换来的,难道还不够吗? 在皇上看来,当然不够。他还需要儿子的关心,希望太子善待兄弟,善待朝臣,勤谨恭俭,洁身自好,心怀天下。 可他忘了,他根本没教过太子这些,太子也根本没时间学。 当太子被皇上养成外国使臣眼中最完美的储君,皇上目的达到,人也步入老年,开始渴望亲情,变得脆弱多疑。 此时再看太子,就哪儿哪儿都不对了,很怕被自己亲手培养的完美继承者取而代之。 于是太子从完美储君,变成了自私冷漠,一无是处的不肖子,被废是早晚的事。 所以当郝如月直面康熙这种画风极其割裂的教育时,果断选择了阳奉阴违。 皇上想让太子像大阿哥一样提前启蒙,唯恐他落于人后。郝如月就给太子启蒙,不过只教歌谣,比如三百千,并不肯拔苗助长让太子拿笔写字。 每天都留给太子充足的时间玩耍,让他与兄弟姐妹多亲近,还会带他去猫狗房看小动物,满足好奇心,培养爱心。 索性太子的记性随了皇上,虽然每天学习的时间很少,背书的进度却一点不慢。 与大阿哥一样,在三岁之前把三百千背得滚瓜烂熟。 郝如月拉着皇上检查太子的功课,皇上只能算是勉强满意,对她说:“保成小时候戏弄人,你不许,让他尿了自己一身,大哭。朕当时还以为你是个严厉的,谁知到了开蒙的时候,你反而松懈下来了。” 这就是说她不尽心的意思。 郝如月顶住压力,并不反驳皇上的话,只是小声嘟囔:“大阿哥也是三岁时才把三百千背熟,皇上就夸大阿哥天资聪颖,褒奖贵妃教子有方。怎么到了臣这里,就成松懈惫懒了?” 郝如月委屈巴巴,太子也委屈巴巴,康熙气笑了:“朕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朕只说松懈,可没说惫懒。保成差七天才满三岁,比大阿哥背书背得快,自然更聪明些,可……” 太子头一回被汗阿玛在学业上表扬了,墨丸似的大眼睛唰地亮起来。郝如月见状,当然不会让皇上说出“可是”两个字扫兴:“那晚上庆祝一下?臣备下好酒好菜等皇上,不醉……一醉方休?” 除了第一次侍寝,这女人从来就没主动过,上一次主动是为了后位,这一次又是为了太子。 别的妃嫔为了讨好他,那是花样百出,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女人却连心思都懒得花,就知道好酒好菜。 哪怕他在慈仁宫用膳,吃的也是御膳房的菜,喝的也是窖藏的贡酒,这里面有她什么事。 就连第一次的酒菜,都是他在流水牌上钦点的,她改都懒得改,还敢说是她备下的好酒好菜。 不过一醉方休的话……康熙抬手摸了摸太子的头,看见小家伙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心忽然就软了:“你把太子教养得很好。” 也没说庆祝,也没说不庆祝,郝如月目的达到,就当他婉拒了。 结果下午御膳房就送来了流水牌,说皇上晚膳在她这儿用,让她点菜。 好吧,今晚恐怕又要加班了,郝如月例行询问:“皇上点了没有?” 御膳房的人报了菜名:“这些是皇上中午点的。” 下午顾总管派人过来传话,说晚膳让赫舍里女官点。 郝如月耐着性子听完,摆摆手:“都听皇上的,我随着皇上吃便好。” 又提醒御膳房来人:“酒水也听皇上的,我都行。” 御膳房来人一脸窘:“皇上说让您点,您都听皇上的……” 郝如月只想图省事,见来人为难便在皇上点菜的基础上加了一道山楂糕。 皇上每回到慈仁宫后殿用晚膳都来得很晚,太子想汗阿玛总要陪着,晚膳用太多容易积食,正好点一道山楂糕消积。 点完山楂糕,又点了一壶果子露,额外叮嘱少糖少蜂蜜。 第84节 上回皇上过来用晚膳,她陪皇上喝酒,太子就提出抗议,说他也想用酒杯敬皇上。皇上命人取甜酒,郝如月没让,只给太子倒些牛乳,以乳代酒,太子还有些不乐意。 这回用些果子露,很像果酒,应该能糊弄过去。 可太子的乳牙还没长齐,需要控制糖的摄入,免得到时候牙疼。 太子听说汗阿玛要来用晚膳,庆祝他背熟了三百千,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扯着郝如月的袖子问:“小姨小姨我能喝酒吗?” 果然还没忘,幸亏她早有准备:“只能喝点果酒。” 太子惊喜地“啊”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姨小姨,我想背诗。” 松佳嬷嬷笑呵呵给出建议:“三百千背完了,背两首御诗也是好的。”讨皇上喜欢。 郝如月以手扶额:“还是算了,咱们背《诗经》吧。” 四五书经早晚要背,逃不掉,还是不要在御诗上浪费时间了。 康熙到的时候没让人通传,走进去就听见太子奶声奶气地在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知道他今日会来,故意教太子背这样的情诗,康熙莞尔:“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看来这几个月对她的冷淡,怕是吓着她了。又想起那糟心的避子汤,康熙决定今夜宁可不睡,也要当面问问清楚。 见皇上走进来,郝如月忙要下炕行礼,被皇上按住:“不用,你教太子背书吧。” 太子站起来,扑到皇上怀中,献宝似的:“汗阿玛,最后一句我会背,我会背。” 康熙抱起他,坐在炕上:“那咱们一人说一句好不好?” 于是父子俩玩起了诗歌接龙的游戏。郝如月下炕伺候皇上脱靴,康熙盘腿上炕时看她一眼,正好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太子嗷嗷叫:“汗阿玛耍赖,这句到我背了!” 康熙大笑,让太子背过才吩咐摆膳。 等御膳端上桌,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满桌子全是他点的菜,一盘不多,一盘不少,御酒也是,连年份都没变。 康熙盯着郝如月给他倒酒:“这些菜都是朕爱吃的,你吃得惯吗?” 郝如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臣都行。” 康熙不等她敬,自己先喝下一口:“不可能都行。朕爱吃鱼,你就不爱吃。你懒,嫌鱼有刺。” 郝如月抬眸看过去:“这是今日皇上第二次说臣懒了。” 康熙用酒杯碰了她的杯子一下,又自己喝了:“每回朕过来,菜是朕点的,酒也是朕点的。你点都懒得点一下,是懒呢,还是根本不上心呢?”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皇上去哪儿都自带干粮酒水,很少吃妃嫔宫里的饭菜。表面看是给别人省钱,实际上还不是只吃自己爱吃的。 便是皇上陪太后用膳,御膳房送的都是皇上爱吃的饭菜,太后都不另点,她何苦当这个出头鸟。 郝如月的口腹欲并不重,对皇上也确实不够用心,可此情此景打死也不能认啊,于是拿眼看太子。 太子秒懂,弯起眉眼:“汗阿玛,小姨给我点了点心和果酒,都是我喜欢的。” 太子真懂事,可惜把话说得太满,郝如月吩咐上点心和果子露。 当太子看见小姨说的点心其实是山楂糕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狰狞了。 能把刚才说的后半句撤回吗。 康熙一看太子的表情,就知道他给小姨打掩护,反被小姨坑了,就老神在在地盯着太子,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太子在饮食上随他,喜欢吃肉,不爱吃菜,更不爱吃水果。 非要选一样水果来吃的话,那就是甜甜的柑橘了,像山楂这种酸掉牙的东西,有多远扔多远。 如月对自己不上心,两只眼睛全都盯在太子身上,每天变着花样喂他吃水果蔬菜。 什么菜汁和面捏的小馄饨,什么小青菜碎煮的肉糜粥,连点心里都夹着水果,还有各种水果做的糖葫芦。太子一吃一个不吱声,脸上表情丰富,跟开盲盒似的,够康熙笑上三天。 每回政事烦心,他就专挑太子吃水果的时候过去,也不吃,就看着,竟是十分解颐。 太子还不到三岁,肉吃多了容易积食,尤其是晚上。 康熙猜今日晚膳桌上的节目必然精彩,只是没想到如月这般凶残,直接上王炸山楂糕。 看太子吃过几回山楂糕,康熙很有心得,山楂糕甜不甜要看颜色。颜色越浅越鲜亮越甜,越深越酸。 望着膳桌上那一盘深红色、外表毫无光泽感的山楂糕,康熙嘴里直冒酸水。收起看热闹的心情,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吓傻的太子,对郝如月说:“你不想点菜就不点,何必点这劳什子来吓人。” 太子立刻感受到了滔天的父爱,汗阿玛这回终于不抱着手臂看热闹,终于肯为他发声了! 快把这盘恐怖的山楂糕拿走,他还没吃肉肉呢! 太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却在看康熙:“臣不点菜,皇上说臣惫懒,臣点了,皇上又说臣点的吓人。当真是君恩反复,伴君如伴虎啊。” 眼看小姨板起脸,汗阿玛也板起脸,太子眼泪汪汪:“汗阿玛,小姨,别生气,保成……保成爱吃。”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结果被小姨拦住,就见小姨重新挂起笑容,对汗阿玛说:“这盘山楂糕不是太子的,是臣专门点给皇上的。” 康熙严肃的表情差点裂开。往常太子闹着不吃菜果的时候,他们便会假装拌嘴,太子最怕他们拌嘴,就给什么吃什么了。 今天接着演啊,太子都投降了,盟友怎么还能反水:“朕不爱吃山楂糕。” 太子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看小姨,又看汗阿玛,就学着汗阿玛往日的语气说:“汗阿玛不乖,山楂消食,小姨都是为了你好。” 康熙:“……” 说话间,另一盘明显颜色更浅,更鲜亮的山楂糕端上桌,郝如月将那一盘推到太子面前:“汗阿玛不乖,保成乖,好不好?” 太子:其实他也不是很乖。 于是仰头看皇上,眼巴巴等着汗阿玛给他发声。却见汗阿玛笑起来,对他说:“今日晚了,吃肉不好克化,咱们一人一盘都吃光,好不好?” 太子:其实也不是很好。 自知逃不出山楂糕的魔爪,太子只得说好。 大约有了山楂糕做对比,一向挑食的太子破天荒什么都吃,吃什么都香。喝笋丝鸡汤的时候,还吃了几口嫩笋。 见太子吃得香甜,皇上的胃口也比平时好些,米饭都多用了一碗。 郝如月含笑在旁边看着,一边吃一边给皇上倒酒,给太子添果子露。原本还担心少蜜少糖的果子露太子会抵触,结果看他歪歪扭扭给皇上敬酒,小大人似的跟皇上推杯换盏,半壶果子露喝下去,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菜都是皇上点的,肉菜多素菜少。可能吃得有些腻,最后用山楂糕的时候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倒也没费什么力气。 用完晚膳,皇上抱着太子歪在炕上,又开始玩诗歌接龙的游戏。玩着玩着太子打起了呵欠,郝如月吩咐人进来伺候太子梳洗。 太子梳洗完,奶声奶气地问郝如月:“小姨小姨,你今夜陪保成睡,还是陪汗阿玛睡?” 郝如月:孩子,你这话有很大的歧义啊! 郝如月看皇上,皇上也不管,只拢着手臂看热闹,似乎在报刚刚的山楂糕之仇。 当着一屋子服侍的,郝如月脸皮再厚也红了一个彻底:“保成乖,今晚和乳母睡。” 太子懂事地点点头,被乳母抱到里间去了。 太子睡东暖阁,若皇上留宿,郝如月便会去西暖阁侍寝。 用晚膳的时候净顾着给父子俩倒酒添水了,郝如月自己都没怎么喝。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侍寝,她还有些放不开。 “怎么不出声了?嗯?”皇上大动两下,垂眼问她。 郝如月将脸转到一边:“保成才睡下,两边离得近,让他听到不好。” 皇上低头跟她咬耳朵:“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郝如月难耐地将人推开:“皇上快些,臣乏了。” 皇上哼笑:“是了,是朕慢了,合该快些。” 梁九功和松佳嬷嬷守在外头,没听见屋里的动静,起初还有些担心。梁九功怕皇上扫兴,回乾清宫跟着吃挂落,松佳嬷嬷怕郝如月没喝酒,放不开,惹皇上不喜。 这会儿听见动静,却是老脸一热。彼此对视之后,齐齐躲了。 一晚上叫了三回热水,皇上抱着小美人仍是意犹未尽。忽然想起今日的来意,这才暂且将欲念搁下。 既然是侍寝,该走的流程还得走。皇上若去别的妃嫔处留宿,或者在乾清宫召幸,到了规定时间,司寝太监都会在外间提醒皇上一声。 只有慈仁宫后殿是个例外。 赫舍里女官以女官之身侍寝,没有规定时间。 司寝太监倒是没人敢自作主张,趴门缝提醒皇上,时间到了。总是等皇上尽兴,里间没有了臊人的动静,才敢象征性地问皇上一句留不留。 在时间上他们可以放水,事关龙裔,还是要格外谨慎的。 不过每回问,皇上都说留,原以为这回也不会有例外,结果问了两遍都没动静。 因为这时候,皇上也在问郝如月:“你侍寝半年多了,为何肚子还没有动静?” 郝如月打了个呵欠,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滚回自己被窝,结果滚到一半又被捞回来问话。 于是敷衍道:“怀孩子这种事,要等缘分,可能缘分还没到吧。” 这话他年前就问过,她便是这样答的,一个字都没改。康熙将人抱紧,嘴上却说着狠话:“当真是这样吗?欺君可是死罪!” 郝如月被勒醒,心中警铃大作,千古一帝不好糊弄,他这样问多半是查出了什么。 可自己偷吃的避子药,都是从药膳空间得来,并不曾假手他人,也不会留下什么药渣当把柄。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又能查出什么? 康熙皇帝再不好糊弄,他也是人,不是神啊。 想着郝如月定下心,不好糊弄也得糊弄。要是让皇上知道他辛苦耕耘的成果被自己给扼杀了,保不齐会当场勒死她。 在后宫,皇上是天,妃嫔们就像花,天降雨露,花被雨露滋润,结出果实,天经地义。 平时花儿们争奇斗艳,只为多承一点雨露,还没听说哪朵花敢糟蹋皇上的雨露,不想给皇上生孩子的。 便是因身材丰腴,逐渐失宠的惠嫔,春天来了,嘴里都嚷嚷着要节食。 说是怕夏天衣裳薄,肉太多穿着不好看,其实还是有迎合皇上喜好的意思。 还有贵妃,骨子里骄傲并不肯低头争宠,可皇上每回过去,脸上也能多些笑容。 荣嫔就更不用说了,生孩子狂魔,不是在怀孕,就是在怀孕的路上,每天吃的坐胎药,比饭还多。 后宫生存之道,生下皇子才算终身有靠,郝如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话,松佳嬷嬷说过,荣嫔说过,就连太后都曾经暗示过她。 她自己也二十几岁了,年纪不算小,怀孕生孩子比十几岁的小姑娘安全许多。 第85节 可郝如月也有自己的顾虑。 第一个顾虑就是太子。 她让太子管自己叫小姨,在她心里却是将太子当亲儿子养的,太子已经是她的大宝儿了。 老大还不到三岁,就生老二的话,她肯定会更关注二胎多一些。毕竟孩子小,牵扯的精力更多。 自打荣嫔生了三阿哥,一多半精力都耗在儿子身上,没时间带荣宪公主过来玩,便托了惠嫔帮忙。 仔细观察下来,荣宪公主都不如从前爱说爱笑了。 从前荣宪公主就爱拔尖,却也知道自己是姐姐,会让着弟弟妹妹。可这段时间,荣宪公主特别爱抢东西,自己的东西护得极严,别人的东西喜欢了就会上手抢,有一回甚至打了布贵人生的小格格。 惠嫔说了荣宪公主两句,她就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惠嫔要送她回钟粹宫,她也不想回,只哭着说额娘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 最后还是荣嫔亲自过来接,荣宪公主才抽抽噎噎被抱走,一张白净的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看着让人心疼。 郝如月不忍心太子也遭遇同样的心理问题,便想将自己的生育时间往后推一推,最好推到太子读书的时候。 清朝皇子都很苦逼,学习任务非常繁重,太子忙着读书,便没时间理会二胎了。 那时候她也才二十六七岁,在这个时代二十六七岁生孩子可能有些晚,可在现代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 第二个顾虑是身份。 哪怕早已侍寝,她也不是皇上正式的妃嫔,只是一个女官。而且看皇上的意思,好像并不打算给她任何名分。 那她的孩子又算什么呢?私生子么? 如果是那样,她宁愿不生。 大约是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男人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鼻尖紧贴着对方的喉结,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听他说:“别想糊弄朕,也别想耍花样。你若不想留,朕说一句不留,自会有人帮你解决。” 帮忙解决的方式郝如月也有耳闻。荣嫔说在帝后大婚之前,她每回侍寝,太皇太后都不让留。 不留便会被抬到乾清宫偏殿,让手劲儿大的嬷嬷给揉肚子,等把什么都排干净了,半条命也没了。 要疼上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荣嫔跟她说起这个,是羡慕她这几次侍寝皇上都让留了,所以不用经历那样的苦楚。 想到这里,郝如月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被人松开,对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软垫,强行垫在她身下:“害怕疼就给朕好好留着,生个孩子。” 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人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皇上,生孩子很疼,臣害怕。” 黑暗中,有谁叹息了一声,半晌才听皇上对侍寝太监说:“不留。”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司寝太监走进来,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一条红被子,随时准备裹人抬走。 郝如月第一次经历是真害怕,下意识往男人怀里缩了缩。皇上将她搂住,吩咐司寝太监:“把被子留下,你们出去。” 屋里准备抬人的两个司寝太监:? 屋外大眼瞪小眼的梁九功和松佳嬷嬷:? 第64章 不留 听见屋里的动静,众人都呆了一瞬,不知皇上要做什么。还是梁九功反应最快,赶紧走进去将傻愣着的两个司寝太监拉走了。 康熙披衣起身,将塞在郝如月屁股底下的软垫抽出,随手扔在地上。看了一眼司寝太监扛进来的红被子,微微蹙眉,转而扯下身上的薄被,垫在郝如月身下,这才给她轻轻揉起了肚子。 “女人生孩子是很疼,当年皇后生承祜的时候,朕坐在外面听着都疼。” 边说边渐渐加大了手劲儿:“可女人想做母亲,总要过这一关。” “疼么?疼你就吭声。” 疼倒是不疼,可无比羞耻。 郝如月不想生孩子,也不敢领教司寝嬷嬷手上的功夫,被子垫在身下,还找不到地方躲,情急之下只得拉过皇上的寝衣,将脸埋了进去。 闷声说:“皇上何苦这样,不如赏臣一碗避子汤来得便宜。” 感觉有什么东西流出体外,郝如月的脸更热了,听男人又叹息一声:“傻丫头,避子汤最是寒凉,喝多了伤身体,以后你想生怕都生不出来了。” 又揉了一会儿,皇上才停手叫了热水。 清洗完,皇上没有留下,连夜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宫里就传出赫舍里女官侍寝得罪皇上,皇上并没留宿,半夜气冲冲回了乾清宫的流言。 不到半天时间,合宫都知道了。 惠嫔过来串门的时候,没敢问。与郝如月去御花园散步时,偶遇僖妃,被僖妃奚落了一顿,才小声问出来,最后道:“听说昨夜皇上气冲冲回到乾清宫,路上被乾清门的门槛绊了一下,半夜就让人给锯了。” 要说这乾清门的门槛也是命苦,前年仁孝皇后薨逝前就被锯了一回,好容易让太皇太后说着装了回去,昨儿又碍了皇上的眼又给锯了。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郝如月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谁能猜到皇上是怎么想的,我的命也不比乾清门的门槛好到哪里去。”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听说乾清门的门槛又给锯了,气得心口疼,对前来请安的太后道:“如果我没记错,上回锯门槛,是我说要给赫舍里家那个丫头赐婚,八字都没写出一撇,乾清门的门槛就让皇上给锯了。” “这回你们可别盯着我,跟我没关系。”太皇太后撇清关系,还是生气,“门槛是随便修随便锯的么,那是挡煞聚财的物件儿。皇上可倒好,为了同一个女人,说锯就锯,三年锯了两回!” 抱怨完,看向太后:“你问过没有,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呀?” 这个太后当然问过,却不敢让太皇太后知道,不然可就捅了马蜂窝了。于是拿出看家本领,开始和稀泥:“到底是皇上房里的事,我只是嫡母,不好过问太多。” 要是亲生的,就推不掉了。 太皇太后就知道,闲话家常太后比谁都能说,一到关键时刻就卡壳,嘴比那河蚌还严实。 不过皇上长大了,心思深沉,太后这个嫡母都不好插手,她作为皇祖母又隔了一代。 上回她给皇上和僖妃赐暖情酒,皇上去了长春宫,也跟僖妃一起喝了暖情酒,结果转头就去找那个女人了。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太皇太后掐着佛珠,决定先缓一缓。 从前皇上不肯立继后,非说要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 这三年里腥风血雨,先是贵人钮祜禄氏“病逝”,而后佟佳贵妃失宠,如今的僖妃也是强弩之末。 中间还有多少庶妃倒下,她都懒得数了。 如今三年之期即将过去,也该给钮祜禄家一个交待了。 僖妃这段时间非常老实,只要她小心蛰伏,不要被皇上逮到错处,钮祜禄家这个皇后的名额就是她的了。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僖妃安安静静蛰伏了一段时间,老毛病又犯了,又贼心不死地想抢别人的孩子。 这回的倒霉蛋是德贵人。 德贵人才被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僖妃便亲自带人去永和宫,送了不少安胎的补药,把德贵人吓得动了胎气。 “德贵人胆子也忒小了些,僖妃只是送去补药,又没说要抢她的孩子。白天还好,到晚上竟然见了红。” 因为二胎的缘故,三格格对额娘的占有欲爆棚,哭闹着非要荣嫔带她出来串门。荣嫔怕吵到三阿哥睡觉,只得将她带出来。 正好最近宫里八卦多,荣嫔一时技痒,也想出来找人唠嗑,互通一下有无。 谁知话音才落,惠嫔摇头:“僖妃有前科,也不怪德贵人心眼儿小。” 僖妃之前还想抢三阿哥来着,若不是荣嫔早升到一宫主位,有资格抚养皇子,按照宫规,三阿哥出满月便要抱给高位妃嫔抚养了。 贵妃抱养了大阿哥,高位妃嫔就只剩下僖妃一个。 抱养三阿哥不成,连布贵人生的小格格也不放过,非要逼着布贵人带着小格格搬到长春宫去住。 布贵人不愿意,两边竟然打了交手。五格格受到惊吓半夜发起高热,退热之后也时常惊醒哭闹,一个多月才恢复正常。 亏得布贵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抱着五格格去慈仁宫闹了一场,求了太后和贵妃出面,才联手将僖妃压住。 再看德贵人,位份不如荣嫔,泼辣不如布贵人。若生下的是个小格格还好,布贵人便是成功的例子,大不了豁出孩子,再闹上一场。 可若是个小阿哥,僖妃想要抱养的话,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惠嫔当年求了皇上,让大阿哥避痘离宫养在大臣家中,也是有意避开高位妃嫔抱养的宫规。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成了贵妃名义上的养子。 跟僖妃一比,大阿哥能让贵妃抱养,已是万幸。 而且佟佳是皇上的外家,势力遍布朝野,大阿哥多了一个这样厉害的外祖家,以后也能多些帮衬。 僖妃就不一样了。 看她饥不择食地抢孩子就知道,多半不会如贵妃一般真心抚养,而是想用孩子来争宠。 刚满月的小孩子被当成争宠的工具人,会有什么现场,惠嫔都不敢想。 “小心驶得万年船,德贵人现在闹出来也好。”郝如月端起茶盏又放下。 不必等孩子生下来,她也知道德贵人乌雅氏这一胎必然是个皇子,而且这个皇子在历史上是大清下一任皇帝雍正。 雍正刚出生的时候,乌雅氏位份不高,没资格抚养皇子,便由康熙做主,将他抱给佟佳贵妃抚养。 也正是有这一层抱养关系,雍正在夺嫡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好舅舅隆科多帮忙。 这一世大阿哥提前回宫,阴差阳错被佟佳贵妃抱养,佟佳贵妃已经抱养了一个,不大可能再养一个。 而本该在一个月后被立为继后,半年之后难产而亡的钮祜禄氏,被郝如月这只小蝴蝶扇了一翅膀,提前“病死”。 按理说温僖贵妃钮祜禄氏,也就是“病死”的这位钮祜禄氏的妹妹,十阿哥胤誐的生母,应该在几年之后才进宫。可钮祜禄家不甘心,去年又送了一个女儿进来,也不知是不是未来的温僖贵妃。 局势已然乱套,把郝如月都给整不会了。 不管是不是,这位僖妃娘娘的心肠实在算不得好,虽然没有上一个钮祜禄氏鲁莽,但比之前那位狠多了。 即便乌雅氏肚里的这位四皇子将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郝如月也不想他被僖妃抱养,沦为妃嫔争宠的工具。 如果可以,她还想帮德贵人一把,将四皇子留在德贵人身边,看看被亲额娘抚养长大的四阿哥,还会不会如亲爹康熙给他的评价那般“喜怒不定”。 还想再看看乌雅氏自己把四阿哥养大,等将来生下十四阿哥,还会不会如历史中那样偏心小儿子。 第65章 帮忙 德贵人并不知道郝如月打算帮她,此时正躺在床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喝安胎药,听旁边宫女劝道:“小主别哭了,仔细伤着龙胎。” 第86节 另一个宫女眸光闪了闪,也跟着劝:“小主看开些,低位妃嫔生下的皇子由高位妃嫔抚养是宫里的规矩,哭也没用。您看惠嫔娘娘,如今都是主位娘娘了,大阿哥还不是养在贵妃身边。” 觑着德贵人脸上的神情又道:“听说将大阿哥抱给贵妃娘娘养,正是皇上的意思,就算您把皇上哭来也不顶用。” 德贵人为了孩子才止住的眼泪,听她说完,泪珠又滚落下来:“若当真如此,我宁愿肚里的是个小格格。” 大不了学布贵人闹上一场。 “小主快别咒自己了,能生皇子谁愿意生格格。” 绿云是德贵人进宫之后第一个贴身宫女,从乾清宫围房就开始跟着她。不过此时绿云已然被僖妃那边收买了,自然说话都向着僖妃。 “您看大阿哥被贵妃抱养之后,没过多久就升了亲王。” 等德贵人喝完药,绿云将药碗递给另一个宫女竹闲:“别看僖妃娘娘的位份比贵妃娘娘低一点,她将来可是要做继后的人。小主若当真生下一个皇子,现在就抱给僖妃娘娘养着,等僖妃娘娘成了皇后,小主的儿子也算半个嫡子了。” “若小主运气不好,当真生下了小格格,抱给僖妃养,将来也是半个嫡出,议亲都比旁的公主体面些。” 那可是半个嫡出啊,谁能不动心。 可德贵人还就真的不动心,不但没动心还动了气:“绿云你出去,换竹闲进来伺候。” 竹闲原是永和宫的宫女,德贵人住进永和宫顺理成章地伺候了德贵人。 她与绿云一样都是二等宫女,由于伺候的晚,与主子的情分浅,一直被绿云挤兑。什么都不让她管,平时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杂事。 绿云一听就急了:“小主年纪轻,进宫才没多久,可能还不清楚宫里嫡出和庶出的区别。太子是嫡出,生下来便是储君,而大阿哥是庶出,别看是长子,若非养在贵妃膝下,长大之后顶破天也就是个郡王。” “都说母凭子贵,其实子也凭母贵。小主是包衣出身,连惠嫔娘娘的出身都不如,如何能给腹中孩子一个体面的将来。” 利诱之后是威逼:“且不说宫规压人,若小主因此得罪了未来的皇后,肚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落生都是未知。” 德贵人闻言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抬眸看了绿云一眼,虚弱地躺回枕上:“我累了,你出去吧。” 绿云见德贵人语气软和下来,便道:“小主累了就歇着,不过奴婢的话,小主还是要劳神想一想的,千万不要钻了牛角尖。小主待奴婢不薄,奴婢也都是为小主着想。” 德贵人躺在枕头上,说自己再考虑考虑,绿云这才满意退下。 午后皇上过来看她,德贵人屏退所有服侍的,跪着哭求皇上不要把她的孩子抱给僖妃。 皇上不置可否,只说让她安心养胎,不要想太多。 大约被自己哭到心烦,皇上这才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孕中难免多思,荣嫔怀着三阿哥的时候,闷了便去慈仁宫后殿闲聊。你若总是爱想这想那,不如过去解解闷。” 皇上不过随口一说,德贵人就当了真。翌日给太后请安过后,便缠上惠嫔,求惠嫔给她引荐。 毕竟赫舍里女官到现在也只是女官,并不是皇上的妃嫔,还养着太子,与她素无交情。就这样一头撞过去,显得有些冒昧。 而且德贵人事先打听过,从前冒昧登门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才厚着脸皮求到惠嫔头上。 惠嫔本来不想管,可德贵人说是皇上让她来的,又可怜她怀着身孕被僖妃欺负,还可能被人抢了孩子,便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郝如月见到德贵人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才要帮她,人就送上门来了。 “赫舍里女官,我不请自来,失礼了。”德贵人就是皇上的小迷妹,皇上给她一个棒槌,说是针,她就敢拿来缝衣裳。 所以皇上让她来慈仁宫后殿找赫舍里女官,赫舍里女官必然能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为安全起见,今日她来给太后请安,并没带绿云,只带了竹闲一个。 郝如月笑着给她还礼:“小主客气了,里边坐。” 众人进屋落座,彼此寒暄一阵,德贵人让竹闲将食盒拿来,亲自打开:“我在家时会做些糕点,今早起来做了一些给几位姐姐尝尝,不要嫌我手笨才好。” 慈仁宫后殿养着太子,还时常有皇子、格格在此玩耍,为了避嫌,惠嫔和荣嫔从来不带糕点过来。 德贵人第一次来就犯忌讳,惠嫔和荣嫔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心里的话。 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惠嫔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早听说妹妹做糕点手艺一绝,皇上吃了都说好。” 荣嫔看了惠嫔一眼,也道:“难为妹妹怀着身孕,还想着咱们。” 嘴上说得好听,却谁都没有要吃的意思,只拿眼看郝如月。 郝如月没说话,拿起一块便咬了上去。咽下之后朝德贵人比出大拇指,招呼惠嫔和荣嫔:“都尝尝,很好吃。” 惠嫔和荣嫔这才笑着各自拿起一块,吃了也都说好。 吃了点心,喝过茶水,郝如月发现德贵人总是走神。猜她心里多半装着什么要紧事,便抬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温声问她:“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德贵人仿佛此时才回神,看看惠嫔和荣嫔,再看郝如月时,眼圈都红了。 惠嫔早看出不对,却没有荣嫔嘴快:“是不是跟僖妃有关?” 德贵人眼中顿时蓄起一泡泪,起身便要给三人跪下,被离她最近的惠嫔一把扶住:“有什么你说就是,何必这样。” 德贵人便抹着眼泪把绿云对她说的话,捡重要的讲了一遍。荣嫔一听冷笑:“巧了,当初她想抢三阿哥的时候,也买通了我身边的人,连话都说得差不多。左不过是半个嫡出罢了。” “娘娘如何处置?”德贵人闻言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荣嫔轻哼:“一个奴才而已,打发了就是,你的胆子也忒小了。” 惠嫔不赞成:“那时候三阿哥都生出来了,你当然不怕,可德贵人的龙胎还在肚里揣着呢。” 从现在到生产,有六七个月的时间,便是她此时打发了绿云,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绿云。 万一因此得罪了僖妃,以僖妃的手段,这个孩子能否顺利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直白,而此时德贵人的脸却更白了:“难道只有答应僖妃这一条路可走了么?” 荣嫔怜悯地看了德贵人一眼:“不然就先答应吧,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惠嫔也是这个意思:“但愿你肚里的是个小格格,大不了到时候跟布贵人似的撕破脸闹一场。如果是个小阿哥……不行,你就想办法跟着一起搬到长春宫去。” 母子分离的苦楚,她比谁都清楚,可宫里就是这个规矩,也是没办法的事。 院中喧闹起来,是孩子们出来玩了,郝如月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问德贵人:“这些你告诉皇上了吗?” 德贵人含泪摇头:“皇上不喜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没凭没据的话,我不敢说。我只求了皇上,不要把我的孩子抱养给僖妃。皇上没表态,只说让我安心养胎,不要想太多。还说若是闷了,让我到慈仁宫来找姐姐们说说话。” 郝如月:他倒会安排。 郝如月想了想,给德贵人出了一个主意,德贵人听完睁大眼睛:“能行吗?” 荣嫔觉得好:“既能名正言顺打发了那个奴才,还不会得罪僖妃,反正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惠嫔安慰德贵人:“别怕,此事听者有份,我们帮你。” 举手之劳的事,还不用出面,荣嫔也没意见。 之后四人简单做了一下分工才散。 于是接下来几日,德贵人总是被“噩梦”惊醒,有一次闹得太凶,差点动了胎气。 永和宫偏殿曾经住过安贵人和敬贵人,且两人都不得善终。后边便是景阳宫,景阳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听说里面死过不少人。 德贵人每天都做“噩梦”,好似被厉鬼缠身,绿云晚上都不敢陪睡了,只让竹闲在里屋当值。 “小主,这个院子怕是有些不干净,您还是求了皇上,让咱们搬到别处去住吧。”三番两次的折腾,把绿云吓坏了。 德贵人白着一张脸摇头:“我在此处遇喜,胎神也在这里,搬家恐怕冲撞了胎神,对腹中龙胎不利。” 宫里是有这个说法,绿云并不怀疑:“要不去求太后,请了萨满过来驱邪?” 说到最后,绿云都快哭出来了:“总这样也不行啊!” 德贵人喝下一口安胎药:“再等等吧,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德贵人有胎神保护自然不怕,可绿云做了背主忘恩的事,本来心就虚,遇上这事快吓死了。 况且德贵人总这样闹,万一把龙胎折腾没了,僖妃还不得活吃了她。 于是绿云偷偷将这事透给了长春宫。 僖妃听说之后果然着急,第二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便把这事说了。 德贵人没想到绿云这样给力,更没想到僖妃对自己腹中的孩子这样上心,完全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听僖妃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孩子是她的,而自己只是一个代孕。 事关龙胎,太后必然要亲自过问,德贵人照实说了。僖妃出面请太后做主,给德贵人另赐一个住处。 太后还在沉吟,惠嫔却道:“僖妃没生育过不知道,女人怀孩子都有胎神保佑。在哪儿怀上的,胎神就在哪里住着,贸然搬家恐怕会冲撞胎神,损伤龙胎。” 僖妃着急让德贵人搬家,并没在意惠嫔话里的嘲讽,只就事论事:“去年宫里闹天花,通贵人的孩子染病,就住在钟粹宫。荣嫔当时怀着三阿哥,被迫搬到隔壁景阳宫,不是也母子平安?” 荣嫔闻言给她解释:“景阳宫就在钟粹宫隔壁,离胎神不远,况且三阿哥最终还是生在了钟粹宫。” 而永和宫的隔壁是承乾宫,由贵妃居住。贵妃养着大阿哥,总不好让德贵人也搬过去跟贵妃挤。 眼下宫里没有皇后,有资格抚养皇子的高位妃嫔只有贵妃和她,僖妃当然不会希望德贵人搬到承乾宫去。 本来僖妃想让德贵人直接搬到她住的长春宫,方便照顾,也方便控制。 昨日听说德贵人在永和宫出了状况,僖妃命人把东偏殿都收拾出来了,只等今日禀明太后,将人接过去。 可听了惠嫔和荣嫔之言,又有些犹豫。 德贵人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龙胎,不是萝卜大白菜。万一因为挪动冲撞了胎神,对孩子有所损伤,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再说德贵人才只有两个月的身孕,距离生产还有六七个月时间,天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生下龙胎。万一中间有点什么闪失,人在长春宫出了事,皇上多半要迁怒她。 也怕挪动之后,德贵人流产,有人会把主要责任归咎于冲撞胎神。而主张挪动的人是她,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被迁怒这么简单了。 僖妃只想要孩子,却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于是再没提让德贵人搬家的事。 搬家行不通的话,僖妃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既是这样,不如请萨满到永和宫祛除邪祟。” 惠嫔与荣嫔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德贵人谦虚地说不敢劳师动众,太后朝她慈和笑道:“你怀着龙胎,别说让萨满驱邪,便是请宝华殿诵经祈福也不为过。” 事情是上午说的,萨满是下午到的。僖妃听说萨满去了永和宫,也亲自到场,盯着萨满做法。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令人眼花缭乱的跳神结束,萨满翻着白眼,将鼓槌指向了站在德贵人身边的绿云。 绿云本来心里就害怕,让萨满冷不丁这一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德贵人见状,连忙用手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人证物证俱在,僖妃再想偏袒绿云也不行了,当场命人将她拿下,让萨满带走驱邪。 要不是德贵人怀着龙胎见血不吉利,按规矩萨满该现场驱除邪祟,不是鞭打就是火烧。等邪祟除完,被附身的人也废了。 绿云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自然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见僖妃命人拿了自己,当场挣扎起来,真的很像被邪祟附身。 第87节 萨满眼疾手快,一鼓槌敲下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僖妃捂着心口,看绿云被捆了手脚扛走的,脸都吓白了。 回到长春宫就开始疑神疑鬼,一口气把从前跟绿云接触过的所有下人都打发了。 僖妃第一次侍寝就得罪了皇上,此后一直不得宠,心情难免抑郁。 抑郁之下,倦怠饮食,人比刚进宫时瘦了好几圈。 再加上日日算计,处处争强,身体越发不好了。 经此一吓,夜间便发起高热来,三日方退。 退热之后,人又瘦了一圈不说,精神都有点恍惚了。强撑着去给太后请安,说话也总是忘词。 太后瞧着可怜,免了她的请安。奈何僖妃一生要强,还是每天过来打卡,按时开早会。 倒是没什么精力再抢德贵人的孩子了。 为避嫌,德贵人隔了几日才去慈仁宫向郝如月三人道谢。 因绿云和僖妃互动频繁,把属于惠嫔和荣嫔的分工都给做完了,两人不过帮了几句腔,自然不敢居功。 主意是郝如月出的,萨满那边也是郝如月出面沟通的,自然郝如月居功甚伟。 惠嫔真的很好奇,忍不住问郝如月:“萨满一向以通神自居,眼高于顶,你拿什么求的他?” 如果萨满那么好求,宫里恐怕早乱套了。 郝如月眨眨眼:“真萨满哪里是我能请动的。” “……” 她还真托顾问行去求了,结果萨满听完直接端茶送客,连乾清宫大总管的账都不买。 可顾问行这个乾清宫大总管也不是白混的,萨满不给他面子,他就去找萨满的弟弟,同时也是萨满衣钵的继承人。 与萨满那个倔老头相比,他的弟弟明显更好说话。 萨满的弟弟与萨满本人同父同母,面容和身量都很像。虽然年纪小很多,但脸画上油彩,穿上专业服装后,几乎就是萨满的完美复刻。 当然,这事做得隐秘,郝如月是不会出卖顾问行的,给惠嫔她们解释也是点到即止。 郝如月这边点到为止,康熙抓着顾问行却问得仔细:“请不来真萨满,请假的。顾太监,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卖命!” 顾问行觑着皇上的神情,又看提溜着弟弟,明着是来负荆请罪,其实是给他告状的萨满,干错利落地滑跪认错:“皇上,奴才糊涂,还请皇上治罪。” 皇上瞪他一眼,顾问行越发肯定皇上没真生气,只不过看老萨满太生气,给他点面子罢了。 谁知老萨满鼻孔一哼,并不买账:“皇上,顾总管亵渎神灵,是大罪,不能轻轻揭过。” 给脸不要脸,顾问行跪伏在地,在心里给只通神不通人情世故的老萨满点了根蜡。 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顾问行对皇上的性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比如皇上给你脸,你最好接着,谁敢不接,以后都别指望有脸了。 果然皇上认真向老萨满请教:“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啊?” 在对待神灵这件事上,当今远不如先帝虔诚。先帝视神灵如父如祖,当今更像是例行公事,让老萨满早就不爽了。 于是借题发挥,想要一巴掌抽醒小皇帝:“亵渎神灵,对神灵不敬,合该火刑。” 就是烧死的意思。 顾问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默默把心里给老萨满点的小蜡,换成了大蜡。 然后就听皇上将巴掌清脆地抽了回去:“也好,都拖出去献祭吧。” 梁九功应是,一摆手,四个侍卫走进殿中,分别把顾问行和老萨满的弟弟拿了就往外拖。 老萨满脸上才浮出笑意,就听见了自己弟弟,兼唯一继承人杀猪般地叫声。 “且慢!”他赶紧朝拿人的侍卫喊了一声,根本没人理,连他弟弟的嘴也被堵上了。 殿中静到可怕。 老萨满又看向发号施令的梁九功,梁九功躬身垂首,不跟他对视。 老萨满这才反应过来,滑跪的速度比顾问行刚才还快:“皇上,鄂鲁是被人胁迫的!” 鄂鲁是他唯一的弟弟,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和继承人。 为了把鄂鲁培养成合格的萨满,他耗费了无数心血。 顾问行不过是个太监总管,烧死个把对皇上来说不值什么,可鄂鲁是他的唯一。 康熙冷笑:“被人胁迫就没有亵渎神灵吗?” 老萨满被怼到哑口无言,老脸涨红:“皇上,老奴知错了!” 这是老萨满职业生涯以来第一次称奴,康熙对他认错的态度还算满意,让人把顾问行和鄂鲁押了回来。 两人捡回小命,叩谢皇恩。顾问行还好,虽然一同被押了出去,但心里有数。 鄂鲁以为劫后余生,给皇上磕头的时候格外用力,顾问行在旁边听着都怕他把地上的金砖磕碎一块。 老萨满看见鄂鲁,脸上才露出喜色,听皇上又道:“鄂鲁办事机敏,可堪为用,萨满的衣钵就传到他手上吧。” 眨眼间惨遭优化的老萨满:“……” 这下连顾问行都有点傻眼了。 他知道皇上没真生气,也知道皇上不信邪,萨满倚老卖老肯定不会惯着,更知道鄂鲁帮了赫舍里女官多半不会有事。可他没想到皇上会撸了老萨满的差事,让他提前退休。 萨满这个职业是终身制的,除非到临终前不会将衣钵往下传。 想着偷眼看向低眉顺眼侍立的梁九功,只见他眼皮都没动一下,顾问行终于明白了梁九功从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那时候梁九功对他说,赫舍里女官是皇上放在心坎儿上的人,劝他不要有事没事就往人家身边凑,注意保持距离。 当时他十分不以为然。他是太监,又不是真男人,有什么可避嫌的。 经过今日这事,鄂鲁因为间接帮了赫舍里女官的忙,就在老萨满活着的时候,成了皇上认可的新萨满。 再想想自己治脸那会儿,赫舍里女官亲自给他上药,凑那么近察看效果,顾问行忽然感觉脖颈凉飕飕的。 第66章 昏招 不过以顾问行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做出什么决定,都不是一拍脑门的结果。 今日之事只能算是导火索。 果然,皇上慢悠悠地细数了老萨满之前的过错,最早能追溯到皇上的登基大典。 十几年的事,好多顾问行都没什么印象了,皇上说起来却如数家珍。 其实每件事都不大,可将所有小事串联起来,就指向了一个结论——萨满老迈,早该退休。 皇上将这么多事都记在心里,直到今天才一并清算,老萨满都快感动哭了,只觉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都是偷来的。 不然只凭仁孝皇后丧仪上,他念错了主祷词,就该退位让贤了。 况且继承人是他的亲弟弟,也不是外人。老萨满磕头谢恩,当着皇上的面将衣钵传给了鄂鲁。 鄂鲁: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前脚差点丢了性命,后脚便继承兄长衣钵成为真正的萨满,鄂鲁谢恩时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是将头磕得比刚才还响,让顾问行和梁九功一起担心起地上的金砖。 康熙对鄂鲁的表现非常满意,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顾问行。 梁九功这才同情地看向顾问行,顾问行接收到他的目光,就知道要完。 不等皇上问话,顾问行自己将赫舍里女官求到他面前的原因说了,最后道:“事关龙胎,奴才宁可信其有,这才答应下来。” 康熙想起来了,德贵人好像是求过他,自己也跟她说过让她闷了去慈仁宫找人聊聊天,可没说让她去求人办事。 她敢求,如月就敢管。 想着哈一声笑出来:“如此曲里拐弯的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既能稳住僖妃,又能将德贵人身边的钉子拔了,确实好用。 至于德贵人身边的那个钉子,已经审问清楚,秘密关入慎刑司大牢了,以后留着有用。 僖妃与德贵人之间的口水官司,自然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 即便觉得僖妃有些跋扈,孩子还没生出来就要明抢,太皇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为仁孝皇后守制的三年之期眼看就到了,册立继后应当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可僖妃一直无宠无子,越过贵妃册立僖妃有些说不过去。 而德贵人的孩子不出意外会在今年落地。太皇太后打算等德贵人生下孩子便抱给僖妃养,然后晋封僖妃为皇贵妃,等到皇上大封六宫的时候再正式册立为后。 若僖妃抱养孩子之后能自己怀上,那么德贵人的孩子仍旧是德贵人的孩子,僖妃顶多算养母。 若僖妃与太后当年一样,不得宠,没有子嗣,那么就将德贵人的孩子记在僖妃名下,算作半个嫡出。 皇后的养子哪怕记在皇后名下,也只能算半个嫡子,并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太皇太后每天烧香拜佛,祈祷德贵人这一胎是皇子。 结果龙胎还没坐稳,德贵人那边就闹了邪祟。僖妃求太后出面请萨满到永和宫驱邪,太皇太后觉得处置恰当,便没插手。 谁知萨满做完驱邪的法事居然换了人,老萨满还没死,新萨满已然继承了衣钵。 太皇太后听说之后直蹙眉,把顺利办完退休手续的老萨满叫到跟前问话:“你的身体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萨满闻言心中苦笑,他知道太皇太后跟皇上一样,不信命,更不信神佛。 太皇太后不信还愿意装装样子,在慈宁宫设了佛堂,每日做早课,佛珠不离手。 皇上到底年轻些,不信就是不信,连样子都懒得装,属于“平时不烧香,出事让佛刚”的类型。 西天佛祖都是这个待遇,更不要说萨满教的神灵了。 神佛对于皇上来说,不过是召之即来的借口罢了。 皇上只要结果,太皇太后是女人,比皇上心细,要结果也要过程。 所以他在自己身子骨硬朗的时候将萨满的衣钵传给鄂鲁,就猜到太皇太后会过问此事。 理由他早就编好了:“太皇太后明察秋毫,我这把老骨头确实不中用了。”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他:“我瞧着挺好的,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第88节 老萨满摇头:“我这病……太医治不了。” 太皇太后挑眉:“到底是什么病?” 老萨满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露出,举到太皇太后面前:“前些天受太后之请,去永和宫驱邪。那邪祟冲撞胎神,委实厉害,我请神灵上身将它驱逐,却也为它所伤,恐怕命不久矣。” 太皇太后看去,只见老萨满的手腕上有数道抓痕,好似被锋利的指甲所伤。伤痕极深,并未结痂,却不见血丝,整体呈青紫色,狰狞而诡异。 如果有太医在场,一眼就能看出是用药水泡过的,可老萨满在太皇太后心里还是很靠得住的。 老实人头一回扯谎,很难被识破。 于是太皇太后信了老萨满的话,也信了永和宫闹鬼的事,好言安慰了老萨满一番,赏了他不少东西,派人送他出宫。 老萨满欺骗了太皇太后自然不敢继续住在京城,翌日便启程回了盛京老家,一直到太皇太后薨逝,他还硬朗地活着。 这本来是老萨满和太皇太后之间私下的对话,以慈宁宫铁桶似的规矩,这种对话一般不会外传。 可长春宫的人就是神奇般地打听到了。 不但打听到了老萨满被邪祟所伤,命不久矣,被迫在活着的时候将萨满的衣钵传给继承人,还额外打听到,被老萨满驱除的邪祟,并未除尽,极有可能还在后宫。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新萨满一上任,老萨满就拖着将死之身跑回了盛京老家。 似乎为了印证此事,新萨满才上任就在太极殿开坛做法,声势闹得很大。 按理说邪祟第一次出现在永和宫,便是做法也应该在永和宫附近才对。可新萨满一通折腾之后,将做法地点从东六宫改到了西六宫,最终选定了太极殿。 此时的太极殿甚是破旧,并无人居住。东面一道之隔是永寿宫,住着布贵人母女,北面紧挨着僖妃住的长春宫。 永寿宫还好,离得远些,并没受到多少影响,可苦了住在长春宫的僖妃。 然而最让僖妃闹心的还不是太极殿的噪音,而是新萨满选定太极殿做法的原因——邪祟就在附近。 论远近,太极殿离长春宫最近。 论渊源,老萨满第一次在永和宫做法驱邪的时候,僖妃也在场。 于是宫里很快有了一些猜测,连太后都免了僖妃请安。 僖妃才稳定下来的情绪,因此再掀波澜,又病了好几日。 看见夜晚风吹树摇,都能吓哭。 太皇太后知道此事很是忧心,特意安排钮祜禄家女眷进宫安慰僖妃。 此时遏必隆已然病故多年,他的福晋巴雅图氏带着九岁的儿子阿灵阿进宫探望僖妃。 见到女儿,巴雅图氏眼泪就滚了下来。前些日子宫里传出僖妃生病的消息,她就日夜悬心,今日一见果然不好。 过年的时候,她进宫请安,见女儿虽然不得宠,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至少脸色红润。 现在人瘦脱了相不说,脸色也越发灰白,都不像一张活人脸了。 难怪太皇太后会忽然给她这个恩典。 先是芙心,再是芙玉,她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两个女儿都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好像钮祜禄家跟爱新觉罗家天然犯冲似的。 僖妃见到额娘便是一通委屈哭诉,把巴雅图氏哭得肝肠寸断,一时都没了主意。 阿灵阿在旁边听得十分不耐烦,高声道:“姐姐糊涂,额娘也糊涂了不成!这世上哪有神鬼,所谓神鬼不过是拿捏人心的玩意儿罢了。” 额娘是阿玛的第三任继室,为了弹压后院的小妾,没少拿神佛当幌子。 那时姐姐早已有了自己的院子,或许不知,可他正养在额娘身边,将许多事都听在耳中。 额娘以为他是小孩子,听不懂,诸多筹谋和布置都没背着他。 其实他都能听懂。 如今轮到姐姐被这种事拿捏,额娘居然乱了阵脚,可真是“常年打雁的,反被大雁啄了眼。” 巴雅图氏闻言顿时止住哭,怔怔地看向儿子,半晌才缓过神来,边擦眼泪边屏退屋里服侍的,对僖妃说:“娘娘别怕,其中肯定有鬼!” 僖妃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最听不得“鬼”字,吓得整个人缩入被中。 阿灵阿只觉心累,看也不看僖妃,只看巴雅图氏:“额娘静下心来想一想,宫里能指使萨满的人都有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了。 想到此处,巴雅图氏悚然一惊。 僖妃是太皇太后挑中的继后人选,并没犯错,想来太皇太后不会为难。 那么幕后黑手就只剩下……不行,她得去禀报太皇太后,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巴雅图氏才想到这里,就听儿子继续说:“若告状有用,姐姐便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为今之计,只有挽回圣心一条路可走。” 说白了,他阿玛还活着的时候,太皇太后在宫里说话比皇上管用。几年过去,太皇太后老了,皇上如日中天。 在太皇太后面前给皇上告状,企图让太皇太后像若干年前一样,以皇祖母的身份压制皇上,简直是痴人说梦。 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因额娘娇惯,阿灵阿一直养在后院,再加上额娘总拿他当小孩子,说话做事从不背他,阿灵阿知道的事并不少。 “已故”的姐姐芙心所走正是这条老路。继后没当上,反倒搭上了一辈子,不得不回盛京老家吃风喝雪,这辈子都别想在人前露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灵阿旁听了这么多年,感觉自己再装小孩,三姐姐很快就要走上二姐姐的老路了。 可他的年纪到底还小,能看破已属难得,再想不出破局之法。 巴雅图氏被儿子点醒,欣慰地看了阿灵阿一眼,转头就给僖妃出了一个主意。 如果阿灵阿再大上几年,娶妻生子,设身处地站在皇上的角度思考这事,他肯定会跳出来反对,觉得额娘给姐姐出了一个昏招。 从长春宫出来,巴雅图氏便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复命了,见到太皇太后也只是流泪。 “当日德贵人身边的宫女被邪祟附身,僖妃也在现场,受惊不小,回去就发起热来。僖妃从小就不是个胆子大的,便是退了热,心中难免惶恐。” 巴雅图氏一边流泪一边说:“这几日又听说邪祟未除,越发疑神疑鬼。本以为萨满很快便能驱除邪祟,谁知一等就是好几日。太极殿就在长春宫前头,整日做法喧闹,吵得僖妃日夜难安,这才又病了。” 不管萨满驱邪是谁的主意,僖妃害怕这些,便要想办法先把萨满请走。 巴雅图氏在家中时没少借神鬼发落妾室,她本人根本不信这些,所以在太皇太后面前告萨满的状,心里半点负担也无。 她不但要把萨满请走,还要安插进自己的人来,稳住僖妃的心,同时帮僖妃赢得圣心。 在这一点上,她与太皇太后目标一致,不愁太皇太后不帮忙。 彼此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很白,巴雅图氏十分聪明地点到即止。 太皇太后秒懂她的意思。两个从不信神佛,却整日佛珠不离手的人很快结成同盟。 “若说神鬼之事,宫里除了萨满,还有一处可以问问。” 太皇太后捻动佛珠,不疾不徐地说:“萨满办事不力,反而扰了僖妃清净,合该换钦天监来看看。” 当年先帝落生时,为了营造天命所归的吉兆,压海兰珠生的八阿哥一头,太皇太后就曾让钦天监昧着良心向太宗禀报,说九阿哥落生时天生异象,是大吉之兆。 之后先帝入关,钦天监更是卖力地弄出了不少“天降祥瑞”,以达到天命所归的宣传效果。 谁知先帝二十几岁就病死了,钦天监被狠狠打脸,在当今面前很多年都抬不起头来。 后宫诸事,皇上宁可找萨满,都不爱用钦天监。 也正因如此,钦天监仍然牢牢掌控在太皇太后手中,召之即来。 很快太极殿做法的换了人,所谓的“邪祟”半天就被降服。钦天监的法师时隔多年,再次力压萨满,成为宫里的红人。 太极殿安静下来,僖妃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经过几日调养终于有了精神。 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居然还有力气嘲讽德贵人。 等僖妃病愈,钦天监的法师又开金口,说邪祟导致太极殿阴气过重,久久难散,严重影响到了后边的长春宫,对居住之人十分不利。 很好地解释了僖妃为何一直生病。 太皇太后招了钦天监的法师询问破解之法,法师一捋胡须:“阴阳相生相克,至阴还需至阳来破。” 宫中至阳,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于是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说萨满办事不力,邪祟除不掉,反把僖妃吓病了。之后又将钦天监法师的话说了,最后道:“僖妃也是可怜见的,受这无妄之灾,皇上得空去瞧瞧她吧。” 皇上点头,是夜便去了长春宫。 僖妃听说皇上要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甘,欢喜的是终于能见到皇上了,不甘却是…… 她盯了一眼服侍在侧的细腰宫女:“没听见皇上要来了么,还不赶紧去准备。” 这个宫女叫天香,国色天香的那个天香,人如其名,生得十分美艳。尤其那一把细腰,玲珑有致。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宫装,都是直筒剪裁,行走间也能窥见其轮廓,任谁看见都得夸一句好腰。 天香出身江南水乡,自小被家里卖给商人,学习吹拉弹唱和伺候男人的本事,之后又被商人当做礼物孝敬给了钮祜禄家。 除了细腰,她还有让男人如痴如醉的三寸金莲。 僖妃在家时看过天香的脚,脚骨完全畸形了,看着都揪心,额娘却说男人最喜欢这个。 听说还有文人雅士用扬州瘦马穿过的小鞋当酒杯饮酒,僖妃听完看见酒都觉得恶心。 当时阿玛没了,姐姐诈死还家,额娘整日惶惶,害怕钮祜禄家就此失势。 后来太皇太后开恩,让额娘再选一个女儿送进宫,她才有幸入宫。 因宫里有一位赫舍里家的姑娘,美如天仙,额娘怕她跟姐姐一样不得宠,便让天香做了她的贴身侍女,跟着进了宫。 若她得宠,天香就只是一个宫女。万一她不得宠,天香便要替她争宠。 天香虽然是她的贴身宫女,僖妃却从不让她在身边服侍,因为每次看见她那双三寸金莲,僖妃都觉得脚疼。 直到额娘这次进宫,僖妃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杀手锏。 今夜皇上过来看她,千载难逢,而她病体尚未痊愈不能侍寝,却又不想平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打算把天香放出来替自己争宠。 说不定她看着脚疼,皇上却爱不释手呢。 是夜皇上很晚才来,例行看过僖妃便要走,僖妃挽留:“夜深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在西暖阁歇一夜。” 康熙看了僖妃一眼,点点头,打算给她这个体面,便见僖妃朝身边一个容色颇为秀丽的宫女使眼色。 那宫女略低了下头,便扭动腰肢,迈着古怪的步子朝自己这边挪过来。 开口是一把春风化雨的嗓子:“皇上,请。” 第89节 康熙由着她引路,好奇地打量她走路的姿势。正是这种奇怪的姿势,透过直筒的宫女服饰都能勾勒出对方纤细的腰肢,和……汉人女子独有的三寸金莲么? 难怪走得这样慢。 引路宫女走得慢,皇上也不着急,非常有耐心地跟着,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宫女的脚上。 循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梁九功心里就是一咯噔。这漂亮的杨柳细腰,完美的三寸金莲,便是他这个太监都有些把持不住,更不要说血气方刚的皇上了。 钮祜禄家大福晋进宫一趟,僖妃还真是长进了,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争宠捷径。 想着梁九功又将目光挪到皇上身上,见皇上一直盯着那宫女的脚看,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好容易挪到屋中,梁九功问那宫女叫什么,宫女怯生生回答叫天香。 “国色天香,好名字。”梁九功说完觑着皇上的神情,见皇上朝他摆手,赶紧带人撤退,只留了天香一个在屋里伺候。 天香是个乖觉的,没有一上来就朝皇上使手段,而是先沉默顺从地服侍皇上梳洗、更衣,然后回答皇上的问话。 比如从几岁开始裹脚,裹脚疼不疼之类。 问完话,皇上让她脱下鞋袜看看,天香羞红了脸。 旗人的规矩她不清楚,反正汉人男子若是看了姑娘的脚,怎么也要将人抬回家给个名分。 再说她这一双金莲,没有哪个男人瞧见会不动心。 她被送到钮祜禄家的时候,几位小爷见了她都迈不动腿。 看皇上的年纪与那几位小爷相仿,天香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没听见皇上吩咐就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弯腰脱掉鞋袜,露出堪称完美的一双金莲。 半天身后都没动静。 天香并没听见预料之中的,或急促,或粗重的喘息声,回头却对上了寒星似的凤眼,和男人紧紧蹙起的眉头。 天香悚然一惊,吓得滚下床去,手脚并用跪伏在地,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此时此刻,康熙的感受竟然跟僖妃一样,脚趾隐隐作痛不说,胃里还直犯恶心,只想重金求一双没有见证过奇迹的眼睛。 梁九功在外面听着动静不对,赶忙走进来,就听皇上冷声吩咐更衣。 穿戴整齐之后,皇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把她一并带走。” 僖妃很快知道皇上走了,不但自己走了,还带走了她的宫女,第一反应是天香背叛了她,想要自己单飞。 天香住在长春宫,才是自己的人,她得宠,自己能跟着沾光。 若离开,她还算自己的人么? 僖妃真有些拿不准。 毕竟天香不是家生子,没有亲娘老子可以拿捏。 越想越觉得天香背叛了自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最后僖妃自己把自己气晕过去了。 话说康熙回到乾清宫,吩咐人将天香秘密送到慎刑司关押,他自己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女人畸形的双脚,半点睡意也无。 “传她过来侍寝。”梁九功听见这一句,立刻派人去慈仁宫传召郝如月。 彼时郝如月都睡下了,半夜被薅起来侍寝,人都是懵的。 临睡前听说皇上去了长春宫,还以为僖妃又要支棱起来了。 僖妃支棱起来,今夜东西六宫很多人该睡不着觉了。郝如月不管,困了就睡,还睡得很香。 哪知道小废物还是小废物,僖妃又没留住皇上,还连累她成了倒霉的接盘侠。 这回侍寝与从前的很多回都不一样。从前侍寝要么是皇上过来,要么是她去乾清宫,从来没走过召幸的正规流程。 今夜却是召幸。 郝如月不得不半夜起来沐浴焚香,不想让司寝太监看她的身子,便让丁香给两人塞了荷包,只让丁香和芍药在屋里服侍。 沐浴完,那条召幸专用的大红锦被已经舒展地铺在床上。郝如月光着身子躺上去,丁香和芍药两人走过来卷,卷好就能叫人进来扛了。 谁知才卷到一半,门帘掀开,丁香和芍药看到来人慌得跪下,郝如月则抓紧了差点散开的锦被,看向走进来的男人:“皇上、皇上怎么过来了?” 不是说召幸吗,她流程还没走完呢。 “都出去。”皇上阴沉着脸,好像刚才在长春宫被人打劫了似的。 第67章 皇后 看见丁香和芍药同手同脚退下,郝如月在心里叹气。大约僖妃的八字跟皇上不合,每回皇上去长春宫,半夜都能闹出点事来。 皇上过来也好,她可不想大半夜光着被扛出去,到地方还要摸着龙脚上床,体验没有前戏,没有尊严的召幸play。 大半夜从西六宫跑回乾清宫,又从乾清宫跑到最东边的慈仁宫,摊上僖妃这样一个气场不和,还偏要支棱起来争宠的,皇上也不容易。 郝如月摸出放下枕头下的金怀表一看,都快十点半了。 古人没有夜猫子,放现代十点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在古代晚上十点半都够做好几个梦的了。 “皇上,天不早了,歇吧。”郝如月抓起旁边的寝衣劝道。 还没来得及穿,便见男人几步走到床边,从大红被子里翻出她的一双脚来,看了半天才问:“你见过三寸金莲吗?” 郝如月:啊?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跟我讨论这个? 这个郝如月真没见过,不过想一想那种畸形,脚趾都疼,下意识想将脚缩回被中。 皇上不让,只拉着她的脚看。 看来今夜在长春宫不是僖妃侍寝,而是另有其人,那人还可能拥有一双令无数男人倾倒的三寸金莲。 僖妃本意是好的,想给皇上换换花样,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把皇上给恶心着了。 不管后世如何褒贬康熙大帝,他的审美一直都是在线的。 越是审美在线的人,越容不得丑东西在眼前晃悠,看来皇上今夜是被人用畸形审美恶心够呛。 索性原主全身上下都是宝,脚也生得极美。 骨肉匀称,不大不小,五根脚趾粉粉嫩嫩,很完美,也很健康,足以治愈皇上刚刚被人侮辱过的美商。 这一夜,郝如月的脚受到了皇上亲所未有的宠爱。 就在众人都以为僖妃要支棱起来的时候,却传出僖妃病重的消息。 钦天监被皇上以胡说八道为由进行了大换血,换下的全是太皇太后的人,换上的全是皇上自己的人。 至此,除了佛祖不归皇上管,萨满和道家全部匍匐在皇权脚下。 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三周年祭日,皇上初一启程带太子去皇后的山陵祭奠。 初三日,云层低垂,官员列队站好,皇上领着太子走到皇后灵前上香。太子率领官员跪拜,起身时泪流满面。 太子落生皇后便去了,康熙没想到太子对生母居然有如此深沉的依恋,看他哭得伤心,好像对仁孝皇后有记忆似的。 可太子是难产儿,皇后去时,他眼睛还没睁开,怎么可能有记忆? 想起自己一会儿准备对太子说的话,康熙心中升起不安,很怕有人利用仁孝皇后挑拨太子与如月之间的感情,让太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那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是不是有人给你讲过你额娘的旧事?”康熙垂眼问太子。 太子乖巧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几乎哽咽出声。 康熙眼神转冷:“是谁?” 太子仰头看他,带着哭腔回答:“是、是小姨。小姨说额娘怀着我的时候,受了很多苦,让我永远不要忘了她。” 这三年,每到太子生辰,郝如月都会带着太子去供奉仁孝皇后画像的小礼堂祭拜,给他讲一些仁孝皇后生前的故事。 除了生辰祭拜,从太子学会走路开始,每一个成长节点,郝如月都会带他到仁孝皇后的画像前上香磕头,亲口告诉仁孝皇后:“姐姐,保成会走路了。” 姐姐,保成会跑会跳了。 姐姐,保成长了好几颗乳牙。 姐姐,保成会讲故事了,让他讲给你听。 姐姐,保成能背三百千了,宫里人都夸他聪明。 有一次,三姐姐赖在荣娘娘怀中撒娇,笑着说她有一个额娘,大哥哥有两个额娘,为什么太子弟弟一个额娘也没有? 他跑去问小姨,小姨将他领到小礼堂,指着画像对他说:“保成忘了,你的额娘在这儿呢。” 他知道自己有额娘,可为什么别人的额娘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他的额娘只是一幅画。 小姨闻言唇是笑着的,眼中却流下泪来:“保成的额娘去了天上,化成了星星,每个夜晚都照着保成,看着保成睡觉。” 见小姨哭了,他有些慌,再不敢问别人的额娘为什么没有化成星星。 直到此时,站在额娘灵前,听完长篇累牍的祭文,他才知道,原来额娘死了,就躺在眼前这座冰冷的坟墓里。 与冰冷的坟墓,和永远逝去的人相比,他宁愿相信小姨的话,他的额娘是一幅画,或者天上的星星。 想着他哭起来:“汗阿玛,保成的额娘没有死,她是一幅画,她是满天星!” 康熙可没有郝如月那样柔软细腻的心肠,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有什么画什么星。 太子是大清未来的继承人,面对生死是必修课:“保成,你的额娘在生你的时候没了。她为了你确实吃了很多苦,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命。你要好好活着,这样才对得起她的付出!” 太子到底只是一个才满三岁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听说他的额娘死了,顿时压抑地哭起来。 小姨告诉过他,他是太子,回到慈仁宫想怎么笑怎么笑,想怎么哭怎么哭,可在外面,尤其在很多人面前,他要收着笑,也要收着哭。 还记得小姨说过,额娘在天上看着他呢,要多让额娘看见他笑。 小声哭了一会儿,太子扬起头,等汗阿玛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这才仰头望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额娘,你看,保成在笑呢。 之后听汗阿玛对他说:“保成,汗阿玛给你找个新额娘好不好?” 太子摇头:“保成有额娘,有小姨就够了,不要新额娘。” 汗阿玛笑起来:“让你小姨做你的新额娘,好不好?” 太子陷入沉思,半天才道:“小姨说过,小姨就是小姨,额娘就是额娘。” 康熙摸了摸太子的发顶,抬眸看向仁孝皇后的陵墓,轻声说:“皇后,如月把太子照顾得很好,他们都没有忘了你,朕也不会忘。” 第90节 “今日三年之期已过,朕决定兑现当初给如月的承诺,你不会怪朕吧?” 话音才落,深浓的铅云忽然被骄阳撕开一道口子,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整座山。 康熙领着太子下山的时候,天都晴了。 在返程的路上,太子坐在康熙腿上,奶声奶气问:“汗阿玛要立新皇后了吗?” 康熙将太子搂进怀中:“你听谁说的?” 太子认真回忆了一下:“松佳嬷嬷、芍药、丁香、惠娘娘、荣娘娘和小姨她们都说过,说汗阿玛这次回去便要立新皇后了。” 人还不少。 康熙并不关心别人的想法,只问郝如月怎么说,太子想了想:“小姨带我去给额娘的画像上香,小姨对额娘说这个新皇后她……她……”忽然想不起来最后那个词了。 “她势不两立!”最近正在跟着小姨学成语,刚好学到势不两立,跟小姨说过的那个成语很像,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康熙:“……” “是不是势在必得?”他提醒。 太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是了,势在必得。” 康熙朝着太子的小屁股打了一巴掌,心说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美满姻缘,差点被臭小子的一个成语给说没了。 “你觉得可行吗?”康熙问,眼睛盯着太子。 太子不卑不亢:“小姨说这事谁说了也不算,还得听汗阿玛的。” 小姨说,小姨说,看着眼前的姨宝男,康熙正了颜色:“朕在问你,不是在问你小姨。” 太子也郑重起来:“天下都是汗阿玛的,后宫之事当然要听汗阿玛的。” 这句话也是小姨教他的,并且叮嘱他,若皇上问起什么他不懂的事,就说这个金句。 果然汗阿玛脸色缓和下来,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这句也是你小姨教的吧。” 太子才三岁,还不懂皇后是什么,只听大人说了一嘴……是他心急了。 “朕确实有意立你小姨为皇后,到时候你便不能喊她小姨,而是要喊皇额娘,你可愿意?”康熙换了一种问法。 小姨说过小姨就是小姨,额娘就是额娘。可小姨还说过,天下的事都是汗阿玛一人说了算,让他听汗阿玛的话。 为难了一会儿,太子还是道:“保成愿意。” 他虽然不是很懂汗阿玛说的话,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小姨想当皇后。大不了以后当着汗阿玛的面喊皇额娘,私下仍旧喊小姨好了。 对于普通三岁小孩来说,话都听不懂,很难做到察言观色。可对于太子而言,察言观色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太子的察言观色,不仅仅只是看脸色,而是要听其言,观其行,综合做出判断。 且太子的判断每次都出奇的准,这一次也不例外。 别看汗阿玛是在问话,其实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他已经决定立小姨为皇后。今日问他,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便是他回答不愿意,除了让汗阿玛不高兴之外,并不会改变什么。 果然汗阿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慰地看向自己,又道:“不过这事还有些麻烦,事先你得帮忙保密,能做到吗?” 太子本能地感觉到,又是一个必须给出肯定答复的问题,于是点头说能。 然后汗阿玛又加了一条:“对你小姨也要保密,能做到吗?” 太子这回也感受到了,却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只拿一双墨丸似的大眼睛看着康熙。 康熙莞尔:“不是让你骗她,她不问你不说就好。” 别像刚才似的主动传话,还顺手卖了一长串的人。 太子这才点头。 就像郝如月教太子的那样,康熙想立谁为皇后,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并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便是太皇太后那边,他也早有应对之策。 今日之所以要询问太子,不过是受了如月的影响。 在慈仁宫,但凡太子能听懂的事,如月从来不会替太子拿主意。 只不过太子是储君,哪怕还是个孩子,也要承受许多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东西。 这时候如月才会出面,能挡的挡,能教的教。 其实很多时候,由大人替小孩子拿主意最省事。如月却说,大人不能图省事,有些事小孩子可以自己拿主意。 想想也对,太子是储君,从小便要做一个有主见的人,将来才不至于被朝臣摆弄。 刚刚太子主动问起册立新后之事,康熙便对他说了,并且要求他保密。 郝如月并不知道皇上给太子上了如此重要的人生一课,只知道太子回宫之后,心事重重,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 “今天是晴天,晚上有星星,要不要去外面数星星?”每到夏天的晚上,太子最爱做的事,便是在院中铺了席子,躺着数星星。 还会追问,哪颗是他的额娘。 谁知今日郝如月提议去数星星,太子始终恹恹的,在她的追问下,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汗阿玛说、说额娘死了,躺在土里了!” 郝如月心累,太子才三岁,用得着这么早就给他灌输生死吗,赶紧将人抱起来哄:“人有身体和灵魂,身体埋进土里,灵魂很轻飘到天上变成星星。” 怀中的小人儿半天才止住哭,擦干眼泪拉着郝如月去院中数星星了。 康熙回宫之后,先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往坤宁宫走了一趟。去过坤宁宫又去正在修缮的毓庆宫,亲自催了进度。 当初仁孝皇后病逝,转过年太皇太后劝康熙册立继后,康熙不肯,执意为仁孝皇后守制三年。 如今三年过去,已知继后人选一死一伤一病。 先前的钮祜禄氏“病死”,贵妃佟佳氏因御下不严被降了位份,伤了心气,后来的僖妃病重,能活到哪一日都是未知。 再看上三旗几大家族,赫舍里氏已有两女入宫,名额占满,不可能再送,佟佳氏这一辈没有适龄的姑娘,无人可送,钮祜禄家姑娘不少,却是送一个悲剧一个,吓得不敢送了。 三年转眼过,继后的人影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一日皇上下朝没有按从前的规矩,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而是先来了慈仁宫这边。 给太后请过安,到后殿领走了太子,说要带着太子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彼时太子刚起还没用早膳,郝如月瞧着时辰尚早,笑着留皇上一起用早膳。皇上说他不饿,太子也说不饿,还说回来吃也是一样的,然后心事重重地被皇上领走了。 昨天从乾清宫回来,太子便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也不说,用膳也用得少,晚上睡觉跟烙烧饼似的,直接导致起晚了。 起床之后着急忙慌梳洗更衣,嫌宫女动作慢,自己上手系脖领的盘扣,堪堪准备好皇上就到了。 皇上和太子刚走,太后也匆匆起驾去了慈宁宫。 一早上慈仁宫因为皇上的到来鸡飞狗跳,两路大军同时出发,祖孙三代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看那严肃赶路的架势不像请安,倒像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没一会儿到慈仁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开早会的妃嫔们陆续来点卯,却被告知太后临时有事去慈宁宫了。 别看太后平时最爱和稀泥,真正做起事来还是颇有章法的,代管六宫之后,事情不怎么管,规矩却半点不乱。 若有事,都会提前告知,从来不折腾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惠嫔和荣嫔顶着一脑门子问号到后殿来问郝如月,却见郝如月比她们还懵呢,就又说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我们来的路上,刚好看见慎刑司的主事也带人往慈宁宫那边去了。” 当时离得远,并看不真切,□□嫔眼神好,还是认出有一个宫女是从前在德贵人身边服侍的,后来被萨满扛走,再没送回来。 “当初不过是德贵人求到咱们,咱们怜惜她帮忙做了一个局,没想到那宫女被萨满带走之后,居然被送去了慎刑司。”惠嫔提起,还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慎刑司那种地方可不是人呆的。 预感到今日会有大事发生,荣嫔派人往住处送信,不许保姆带着荣宪公主过来。同时也给布贵人通了消息,免得五格格过来没有玩伴。 荣嫔派出去的人才走出慈仁宫,承乾宫送信的人就到了,送来的还是一个噩耗——僖妃殁了。 荣嫔捂着心口,惠嫔瞪圆眼睛,郝如月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昨天僖妃还强撑着去给太后请安,说自己的病快好了,让太后不要挂心,今天人就没了? 消息是贵妃派人送过来的,不可能像上次的钮祜禄氏一样诈死出宫,这回太皇太后属意的继后人选真死了。 惠嫔和荣嫔最近都在帮着贵妃处理宫务,如今僖妃去世,她们也要忙起来了。 于是纷纷告辞离开,准备去一趟承乾宫听贵妃的安排。 结果人还没走出屋子,贵妃那边又派人来说,僖妃被追封为僖贵妃,葬礼的排场比从前大,让惠嫔和荣嫔赶紧过去商量。 普通妃位和贵妃葬礼的规格自然不同,惠嫔和荣嫔闻言现场摘了身上鲜亮的首饰,打算先回住处换一套素净的衣裳,再去承乾宫领各自的差事。 谁知第二遍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太子带着保姆匆匆赶回,对郝如月道:“小姨小姨,汗阿玛和老祖宗吵架了,他说他离不开你,要立你为皇后!” “……” 惠嫔和荣嫔相视一笑,齐齐坐下了,未来继后就在这里,还去什么承乾宫啊。 不过第一次听见皇上说肉麻话,还真是振聋发聩,两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郝如月被惠嫔和荣嫔看得全身发毛,只想掐人中,都什么跟什么啊! 年后坤宁宫修完,皇上让修毓庆宫,也就是未来太子的东宫。太子还这样小,搬到毓庆宫去住,她肯定要跟过去。 当时她以为皇上这样安排,相当于委婉地告诉她,皇后之位另有人选。 五月初祭拜仁孝皇后,郝如月也想跟去,皇上却只带了太子。在郝如月看来,也是同样的暗示。 之前她想争这个继后之位,不过是因为自己与钮祜禄家有梁子,再加上僖妃心狠手辣,很怕僖妃当上皇后对太子不利。 其实只要不是僖妃,随便换一个正常人做皇后,郝如月都没意见。 历史上,康熙活着的时候有三位皇后,分别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和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康熙死后,雍正亲妈乌雅氏很快跟着去了,母凭子贵,乌雅氏被雍正帝追封为孝恭仁皇后,与康熙皇帝合葬景陵。 所以康熙命硬克妻一辈子,在地下有四位皇后陪伴,并不孤单。 哪怕这辈子康熙的后宫被郝如月这只小蝴蝶扇得有些青黄不接,哪怕原主命格够硬,郝如月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跟康熙对磕。 毕竟历史上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从当上皇后到薨逝,只用了半年时间。 如今僖妃死了,谁做继后都一样,她不想接这个班。 一点都不想。 奈何有些事,不是谁想就能得到,也不是谁不想就能推掉的。 僖妃死后追封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皇上辍朝三日,朝臣素服十日,百日不许剃头。停灵期间每日祭奠三次,安排内外命妇哭灵。 僖妃生前不得宠,死后极尽哀荣,便是钮祜禄家心里苦,也说不出什么,只得打掉牙和血吞,还得在外人面称颂皇恩浩荡。 第91节 在僖贵妃的葬礼上,巴雅图氏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去找太皇太后问个明白,都被家人合力按下。 最后还是儿子阿灵阿的话让她彻底冷静下来:“额娘,绿云和天香还在慎刑司关着呢!她们是什么人,儿子不知道,额娘不会不知吧。” 绿云还好,不过是姐姐买通的棋子,没来得及用上就被关进了慎刑司。可天香是扬州瘦马,便是没有破身,那也是经过男人调教的娼妓。 将娼妓带进宫献给皇上,仅这一条,就够姐姐和钮祜禄家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今姐姐病逝,皇上非但没有追究,还破格给了死后的哀荣,已经是最好的了局。 若谁敢在这个当口闹起来,到时候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巴雅图氏恨得咬牙:“就这样算了不成?” “不算又能如何?”阿灵阿深深吸气,“除了关在慎刑司那两个,还有一个活把柄在盛京老家呢,额娘消停点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让赫舍里家那位再嚣张几日。 等到除服,已经是八月初了,正是秋风送爽的好时节。 随着秋风而来的,还有册封皇后的圣旨。 第68章 偏心 在此之前,郝如月找钦天监算过一次命,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她命硬,很硬很硬的那种,当时她问:“跟皇上比呢?” 钦天监法师直抹汗:“与、与皇上十分般配。” 册封圣旨颁下当日,皇上又带她爬了一回堆绣山。上回是在夜里,所见只有乌漆嘛黑,这回在午后,景色格外明丽恢弘。 穿越前郝如月去过故宫,也见过御花园这座堆绣山。不过那时候底下小门是锁着的,花钱买票都不让爬,只能站在山脚下往上看。 “在想什么?”两人凭栏远眺,康熙转头问她。 在想今天不用买票就能爬山,还有康熙大帝作陪,郝如月当然不敢这么说。 她还没斟酌好措辞,男人又开口了:“像不像那天的情景?” 郝如月下意识想问哪天,脑中立刻浮现出她刚穿来时那个梦中的情景。只不过梦中是仲春,眼下已经快到中秋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郝如月忽然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这句词,感觉贴切极了。 景色还是那个景色,可惜原主香魂已去,站在他旁边的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男人把后半阙补齐,郝如月只觉眼圈发烫,好一句“别时容易见时难”。 当初是你轻易许诺,让她为你的年少轻狂买单,沦为世人笑柄。 如此本该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你却想尽办法毁她姻缘,用一座盛心庵将她牢牢锁住,直到玉殒香消。 别时容易见时难,便是你与她这段孽缘最后的注脚。爱你的小姑娘走了,我不过是那个误穿过来混日子的罢了。 “你别哭。”男人拉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动容,“从前是朕对不住你,以后不会了。” 说着倾身过来,郝如月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让男人扑了一个空。 可男人并没放弃,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低头吻下来。 郝如月挣扎,他就将她的手反锁在身后。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他是皇帝,你是皇后。皇后不能咬皇帝,损伤龙体是大罪,便是皇帝不追究,还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呢。 为了太子,忍一忍吧。 她可以跟他滚床单,还滚了不知多少回,彼此都很享受对方的身体。 却无法在他与原主定情的地方,替原主原谅什么,更不可能接受他的道歉和亲吻。 咬不能咬,躲没地方躲,等男人尽兴之后,她的嘴唇都肿了,听男人附在她耳边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朕的皇后了。这辈子,咱们生同衾,死同穴。” 说着扶她起来,靠墙站好,便要拂袖而去。郝如月暴脾气也上来了,追过去,点起脚。 耳边响起男人倒抽气的声音,口中泛起腥甜,郝如月站直身体,满意地欣赏了一下康熙皇帝的战损妆,含笑说:“她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说完转身便走。 回到慈仁宫,郝如月才缓过来,她刚刚急公好义了,她刚刚路见不平一声吼了,她刚刚好像把皇上给咬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朕的皇后了。这辈子,咱们生同衾,死同穴。” 皇上说的没错,不管她是否愿意,她都已经是皇后了,注定与皇上生同衾,死同穴。 他只想要一个皇后。 仅此而已。 睡也睡了,亲也亲了,她已经是皇后了,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傻到得罪皇上? 据她所知,清朝只有一个敢得罪皇上的皇后,那就是乾隆的继后乌拉那拉氏,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断发皇后。 且不论她断发时的精神状态,单说最后的结局,都是郝如月无法承受的。 说到断发,原主也曾断发,不是断一绺头发,而是剪断了满头墨发。 之后被要求带发修行,养了好多年,直到去年才够梳成旗头。 旗人风俗,家中除非大丧,父母或者丈夫身死,女人是不可以断发的。 也许在那时候,原主便已经断去了与皇上之间的情意。 原主情丝已断,魂归西天,而她的日子还要继续,太子的日子还要继续,就更不必得罪皇上了。 这时太子走进来,并不让人跟着,只一个人走到郝如月面前,仰头看她:“皇、皇额娘,以后没有人的时候,我还能叫小姨吗?” 其实在太子心里,小姨比额娘更亲。他习惯喊小姨,感觉喊皇额娘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似的。 太子是仁孝皇后的儿子,永远都是,郝如月弯下腰与太子平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当着你汗阿玛的面,要叫皇额娘。私下里,按你习惯的叫。” 太子一下扑到郝如月怀里,轻轻喊了一声小姨。郝如月应了一声,两人这才含着眼泪笑起来。 被太子一声小姨喊得彻底回神,郝如月这才发现屋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 问过松佳嬷嬷才知道,册封圣旨颁下之后没多久,内务府就来人了,催着搬家呢。 在郝如月陪着皇上爬山的时候,慈仁宫后殿已经开始搬了,这会儿都搬了一多半。 “这么急?”郝如月蹙眉,圣旨不是今天才颁下的吗。 松佳嬷嬷累得直冒汗,脸上的笑容却比平时更盛:“正是呢。内务府来人说搬家是皇上特意交代的,让今天一天就搬完。还说搬不完也让皇后娘娘和太子今夜就去坤宁宫住。” 丁香笑中带泪:“真没想到,咱们还有搬回坤宁宫的一天!” “大喜的日子,哭啥?”芍药本来没哭,才说了丁香一句也跟着红了眼圈,不过眼睛和唇角都是笑着的,“皇上看中咱们姑娘,看中太子,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松佳嬷嬷佯装不满地瞪着两人:“什么咱们,哪里还有姑娘,你们的规矩呢?” 丁香和芍药这才反应过来,领着慈仁宫后殿所有人,给郝如月行跪拜大礼:“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郝如月受了这一礼,让众人平身,吩咐丁香给赏。 赏过众人,郝如月领着太子去前殿,向太后辞别。 太后抱着太子,仍旧笑呵呵的:“三年前你搬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常住,早晚要搬回去。” “皇玛姆,小姨……皇额娘说我就是在坤宁宫出生的?”太子扬起脸问太后。 太后笑着点头,又摇头:“现在的坤宁宫啊重新修缮过了,比你出生时好看多了!”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太后不愿提起伤心往事。 郝如月又坐了一会儿,这才领着太子告辞离开。 搬家的事自有松佳嬷嬷她们料理。回到后殿,郝如月带着太子去了小礼堂,亲手将挂在墙上的仁孝皇后画像取下,轻轻卷好。让太子抱着香炉,两人并肩往坤宁宫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众人纷纷跪拜给郝如月行礼,都有赏赐。 有人掂了掂继后赏赐的荷包,感觉有些轻,翻出来一看竟然都是金叶子,有好几片。 “皇后娘娘真大方,一上来就赏金子。”有人奇道。 有知情人立刻接话:“听说赫舍里家长房分家之后发了大财,跟从前不一样了。” 重回坤宁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的房间布局,陌生的家具陈设。 坤宁宫还在修葺的时候,皇上带她来过一回。不过那一回话不投机,只在院子里转了转,并没进屋。 进到屋中才发现,除了房子没拆,里面所有陈设都换了一个遍,连门扇和门槛都是新的。 不是老黄瓜刷绿漆那种,是重装换新。 仁孝皇后在时崇尚节俭,坤宁宫从外面看殿宇恢弘,进到屋中却是朴实无华的,很多东西一看就是老物件。 这回修缮过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处处透露着康熙皇帝的审美,精巧又不失典雅。 坤宁宫面阔九间,东西各有一个穿堂。可供生活起居的有七间,西边两间先帝在时划给萨满祭祀用了,留给皇后使用的只有东边五间。 皇后的寝室是最靠东边的两间暖阁,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红,玄关上贴着大红喜字。 绕过玄关,视线一下开朗。地面也是一片红,通铺龙凤吉纹地毯。北面并排放着睡觉用的拔步床和日常起居用的罗汉床,东侧是宽大古朴的梳妆台,南面和西面都是大炕。 拔步床上挂着大红的百子帐,其他床上用品也都是与百子帐配套的绣品,令人眼花缭乱。 还是并排放着的罗汉床顺眼些,虽然也是一团的红,所用却是万字不断头的暗纹,至少看起来不闹心。 两边大炕上都铺着大红带喜字的毡毯,整间暖阁真是要多喜庆有多喜庆。郝如月转了一圈很快退出去,抬头看正殿的匾额:“是坤宁宫啊,谁要在这里办喜事吗?” 此时搬家工作基本进入尾声,松佳嬷嬷已经过来了,闻言笑道:“奴婢过来时,东暖阁就是这样了。” 芍药和丁香是跟着仁孝皇后进宫的,自然见识过类似的喜庆陈设,芍药道:“当年帝后大婚也没有今日的隆重。” 丁香也道:“是啊,痰盂都是铜胎珐琅彩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别的屋子典雅精致,只这两间极尽奢华。 恰在此时,有两个女官模样的贵妇朝这边走过来,双双给郝如月行礼。郝如月叫起,问她们是谁,两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苹果脸略丰腴的那一个,是内务府总管噶禄的福晋兆佳氏。站在她旁边明显更年轻更漂亮的那一个,是一等侍卫纳兰性德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 清宫里没有专职的女官,所有女官都是由皇帝近臣的嫡福晋担任,比如内务府官员的福晋,或者御前侍卫的福晋,体面又安全,还不必养太多闲人。 第92节 噶禄是内务府总管,他的福晋肯定要兼职女官,不想干都不成。 而纳兰性德是御前侍卫,又是皇上的表弟,听说他的福晋还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很有体面。 兆佳氏见郝如月几个都在外面站着,小心翼翼问:“是暖阁里有什么不妥吗,皇后娘娘为何不进去坐着?” 终于逮到一个知晓内情的,郝如月也没客气:“我的住处内务府是怎样安排的?” 兆佳氏一听话头不对,忙拉着博尔济吉特氏跪下回话:“皇后娘娘说笑了,娘娘的住处哪里是内务府能定的,都是皇上的意思。” 博尔济吉特氏也很惶恐:“皇后娘娘住在坤宁宫东暖阁,里面的陈设都是皇上亲自定的,奴才们不敢僭越!” 那可就奇了,郝如月指着东暖阁:“我记得我是继后,里面怎么布置得跟洞房似的?” 这个……兆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对视一眼,心说皇后娘娘明鉴。按宫规继后确实只有册封典礼,没有婚礼,可皇上想再成一次亲,谁还敢拦着不成? 当初布置婚房的时候,她们都以为这婚房是继后的意思。是继后为了自己的体面,仗着皇上的宠爱,硬给自己要出来的。 谁知继后竟然不知情! 所以这些都是皇上的一厢情愿吗? 这么大一个皇室秘瓜砸到脸上,兆佳氏只敢看不敢吃:“皇后娘娘管过六宫事,自然知晓宫规,可这些都是皇上定的,奴才们只能照办。” 宫规也管不了皇上啊,皇上为了您也不是第一回 破坏宫规了。 比如先帝爷定下的规矩,宫女不设专职女官,由王公大臣家的命妇兼职。可遇上您,皇上给改了。 从此皇宫有了专职女官,还是正一品的女高官。 还有些不成文却一直在执行的规矩,比如皇后各家轮流做,比如姐妹同在后宫,只能有一个是主位。 结果才没了一个赫舍里元后,又来了一个赫舍里继后,两人是亲姐妹,只差一岁。 太皇太后忙活了一溜圈,熬没了钮祜禄家两姐妹,熬残了皇上的亲表妹佟佳贵妃,都没能阻止皇上。 她们何德何能啊! 原来都是皇上的意思,郝如月以手扶额:“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娘娘,奴才今日是送吉服过来的,请娘娘试穿。”兆佳氏一上来就被问懵了,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博尔济吉特氏忙命人上前,将托盘里叠放的吉服呈上,一共有两套。 一套是大红色的龙凤同和袍,是帝后大婚当日举行仪式时穿的,就像后世的婚纱。 还有一套是石青色的八团龙凤褂,是进洞房之后穿的,有点像后世的敬酒服。 看着眼前两套吉服,郝如月这个古代婚礼小白脑中自动浮现出相关简介,好像她从前研究过,或者亲眼见证过一样。 是了,当年皇上对原主许下承诺,要将坤宁宫留给原主,所有人都以为皇后就此定下。 保不齐就是那时候,原主研究过这些,并且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以至于她看见这两套吉服,属于原主的记忆忽然被激发出来了。 三年过去,郝如月身上属于原主的印记越来越浅。这一次的激发,更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进屋试穿,龙凤同和袍很合身,好似量身定做,倒是八团龙凤褂有些肥大,需要拿回去修改。 兆佳氏见状笑道:“原有两套的,没想到还是原先那套更合身,倒是不用改了。” 龙凤同和袍是从前做的那一套,而八团龙凤褂是后来赶工赶出来的,都是皇上交代做的,都没有量身。 只是从前那套皇上让做得宽大一些,怕到时候皇后长高了,穿着不合体。 没想到今日穿上这样合适。 当年那一套都是一个尺寸,龙凤同和袍穿着合适,八团龙凤褂也一定合身。 圣旨今日才颁下,让她今日搬家已经够赶了,没想到坤宁宫这边更着急,洞房和吉服都准备好了。 郝如月无语望天。 洞房好说,按规矩提前布置就是,可这吉服都不用量体就已经做出来了吗,还一下做了两套。 宫里每年应时按季做衣裳,她的尺寸在针工局有记录,可吉服和常服不一样,真不用再仔细量一量吗。 “可原先那套都是八九年前做的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话将郝如月拉回现实。 兆佳氏莞尔:“你年轻不晓事,现在的料子怎么能跟过去的比呢。这两年江南那边进贡上来的料子又薄又轻,做大婚吉服还是原来厚重浓密的料子更气派。” 八九年前,不正是皇上承诺原主的时候吗。 原来那时候皇上并非口头说说,而是连大婚的吉服都做好了。 那一次慌里慌张,这一次也是兵荒马乱,很不像皇上端严持重的作风。 因为吉服的问题,兆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兆佳氏认为原来的东西比现在的成色好,稍微熨烫一下,跟新的一样,很没必要修改现在这套。 理由是皇上催得急,怕时间赶不上。 博尔济吉特氏则认为女人一辈子就成一次亲,当然要做新吉服,这套不合身或修改,或量身另做一套。 便是时间紧,任务重,也不能委屈新嫁娘穿旧衣。 最后两人征求郝如月的意见,郝如月怕麻烦,就道:“本朝力行节俭,仁孝皇后在时便是这样,我这个继后也不好自作主张。原来那套很合身,没必要再做新的。” 想了想又补充:“吉服如此,头面首饰亦如此,有现成的便用现成的,很不必铺张浪费。” 兆佳氏拍手称赞:“皇后娘娘节俭至此,当真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仁孝皇后在时,是出了名的节俭,除了年节很少穿华服,佩戴名贵首饰。 一件旗装能穿好几年,耳朵上的坠子也是半新不旧,常戴的手镯听说还是初见太皇太后时,太皇太后赏的。 宫里宫外谁提到仁孝皇后不得说一句,当真贤德。 皇上也曾称赞仁孝皇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后来仁孝皇后薨逝,关于继后的人选,宫里宫外猜了很多轮,上赶着掺和的人家也不少,比如钮祜禄家和佟家。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让赫舍里家梅开二度。 今日圣旨颁下,尘埃落定,所有人的反应是:怎么又是赫舍里家! 不知内情的感叹又是赫舍里家,知道点内情的还要再加一句:居然是她! 赫舍里家这位二姑娘当年也是京城数得着的美人,到了适婚年纪经常跟着赫舍里家的大福晋参加各种宴会,惦记她的人委实不少。 兆佳氏还记得,这位二姑娘与仁孝皇后虽然是亲姐妹,年纪相差也不大,性格却大相径庭。 仁孝皇后稳重,二姑娘活泼,仁孝皇后朴素,二姑娘却爱豪奢。每回参加宴会,二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且从不重样。 所以当宫里传出,太皇太后有意在赫舍里家两姐妹中选一个做皇后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会是姐姐。 后来传出,皇上相中了妹妹,且赫舍里家已经开始为二姑娘准备嫁妆了。 半年之后,风向又变,皇后由妹妹变成了姐姐,众人不禁感叹,太皇太后英明。 谁也没想到仁孝皇后会英年早逝,而被关进尼姑庵的二姑娘忽然进宫,过五关斩六将成为继后。 此时再看坤宁宫低调而奢华的装潢,简直就是为它的新主人量身定做的。 不过让兆佳氏意外的是,这位爱豪奢爱新鲜的二姑娘一朝受挫,居然洗尽铅华,越来越像她的姐姐仁孝皇后了。 所以她拍马屁的恭维话从假意变成了真心,真心觉得二姑娘向仁孝皇后看齐,是朝廷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从坤宁宫出来,两人直奔乾清宫向皇上复命。 皇上听说继后厉行节俭,打算穿八九年前的旧衣佩戴旧首饰大婚,一句赞许的话都没有。反而蹙起眉头,训斥两人不会办差。 博尔济吉特氏还好,她是第一次进宫当差,办不好也正常。兆佳氏直接懵了,皇上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仁孝皇后在时,南边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事,仁孝皇后穿旧衣佩戴旧首饰,皇上在宫宴上夸她贤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如今南边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尽管前年耿精忠投降,收复福建,今年尚之信投降,收复广东,三藩之乱已平两藩,只剩吴三桂一藩苦苦支撑,可战事仍未结束。 又听说台湾的郑经趁着三藩之乱,北上与叛军汇合,企图侵占东南沿海,皇上在今年恢复了福建水师的建制。 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她这个后宅妇人都知道往后朝廷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继后愿意节俭是好事。 可皇上为了迎娶继后,不但大兴土木翻新坤宁宫,还要给继后比元后更大的体面,搁谁谁不懵。 从前的吉服确实算不得新衣,可那两套吉服用料考究,光上面刺绣的金线就能有两轴,根本没人穿过。 当年皇上让内务府好生保管,噶禄那叫一个上心,到现在别说虫洞,便是一个多出来的褶子都没有。 皇上不说,内务府不说,谁知道是旧衣? 她这样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内务府省钱,给国库省钱。原以为皇上知道以后会相当欣慰,没想到直接把皇上给惹毛了。 反倒是初来乍到的博尔济吉特氏把话说到了皇上的心坎儿里,越过她接下了这一次的差事。 回到家,兆佳氏忍不住跟噶禄抱怨,结果噶禄的眉头比皇上拧得还紧:“皇上对继后的心思不一样,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直接把差事丢了!” 兆佳氏气得心口疼:“皇上也忒偏心,再这样偏下去,都快成昏君了!” 噶禄忙去握兆佳氏的嘴:“浑说什么!你忘了仁孝皇后的山陵是谁出钱修的?从无到有,那得花多少钱!” 这回兆佳氏不说话了。 赫舍里家长房当初分家时有多难,别人不知道,噶禄却门儿清。 皇上吩咐噶禄盯着呢,说必要时让皇商分点生意过去。谁知噶禄这边还没动手,赫舍里家长房靠着羊绒成衣自己支棱起来了。 噶禄派人打听过,羊绒成衣便是宫里这位继后想出来的生财之道。 后来战事吃紧,国库空虚,皇上不得不停了皇后山陵的修建,导致皇后的梓宫一直停在景山无法安葬。 这时候赫舍里家长房站出来,自掏腰包为仁孝皇后续建山陵,这才让仁孝皇后入土为安。 具体花费的银两不得而知,但随便估算一下也能得出,绝非一笔小数目。 与之相比,修缮坤宁宫,做两套簇新的大婚吉服,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另一边,博尔济吉特氏正在跟纳兰性德显摆,说自己第一次进宫当差就参透了皇上的心意,领了这么体面的一个差事。 “皇上是第二回 娶妻,继后却是第一次嫁人,一辈子就一次的事,谁不想风风光光的呢?” 彼时用过晚膳,纳兰正在书房练字,博尔济吉特氏送了甜汤进来。与纳兰说起时,脸上带着堪破人心的自得笑容:“别看继后嘴上说着厉行节俭,心中未必是这样想的。” 博尔济吉特氏早习惯了夫君的沉默,见他不理,仍旧继续说:“明日我直接带绣娘去坤宁宫给继后量体裁衣,讨了这个好去。” 想着明日的差事,博尔济吉特氏放下甜汤便走。才走到门边,忽然听见身后的人说:“她不是那样口是心非的人。” 第93节 第69章 找事 “谁?”博尔济吉特氏回过头才把自己刚才说的,和夫君现在说的,联系在一起。 只见纳兰手上没停,却把字的最后一笔写得歪歪扭扭,然后扔下毛笔,抬眸看她:“继后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她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不想要的谁也别想强加给她。” 想起她才嫁到纳兰府上听到的那些传言,博尔济吉特氏当时并不相信,如今看来竟是有几分真:“谁强加给谁了?纳兰容若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明白,别总是拐弯抹角地骂人!” 就知道是对牛弹琴。 博尔济吉特识字不多,却总能曲解他的意思,好心提醒她,对方反倒觉得自己在骂人。 纳兰苦笑,不得不把话说白:“继后为人坦荡,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仁孝皇后厉行节俭,为世人称颂。珠玉在前,继后接班很难不被人拿来与仁孝皇后做比较。所以继后说要厉行节俭,必然发自真心。你顺着她的意来就好,没必要借题发挥,替她做决定。” 最后盖棺定论:“我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 与预料中一样,博尔济吉特氏果然是个不听劝的:“做新吉服是我的决定吗,那是皇上的决定。皇上的话便是圣旨,谁敢不听!” 纳兰朝她摆摆手,示意随便她怎么办,请她离开。 博尔济吉特氏心里又酸又涩,平时自己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今日一提继后,他倒来了精神,还把自己数落了一顿。 彼时,郝如月正在布置刚刚分到的那五间房。 其实坤宁宫房子不少,只不过能让皇后费心布置的不多。至于库房、浴房、茶水房、小厨房还有值房之类,都有专人负责,不必郝如月操心。 搬到新家让她操心的只有几件事,她住哪儿,太子住哪儿,仁孝皇后的画像住哪儿。 由于东暖阁那两间过于花哨,小孩子又爱鲜亮,郝如月怕太子住进去过于兴奋睡不好,决定把卧房搬到隔壁去。 隔壁是个套间,看陈设应该是日常起居用的,外间是客厅,里间是餐厅。 与红彤彤的东暖阁相比,这两间明显素净许多。不管是大件家具,还是小件的摆设,都是奢华而低调的,看上去格外舒服。 郝如月让人把餐桌搬走,换上拔步床。铺的盖的包括床帐原样照搬从前,就连屋里的布置都与在慈仁宫后殿时一般无二。 只不过这里的屋子更加宽敞明亮。 郝如月让人在靠墙的位置,给太子布置了一个私人游乐区。通铺毡毯,搭起了小小的蒙古包,其他布置都听太子的,她乐得清闲。 太子在里屋布置他的乐园,郝如月溜达到外间。 外间就是很典型的满族民居了,南北西三面都是炕,通铺姜黄色薄棉垫,阳光照在上面,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西边炕不坐人摆东西,南北两边的炕上各摆了两张填漆戗金炕桌,将原来的大炕自然分成了三个座位,两边就是六个座位。 每个座位后都有靠垫,颜色与炕垫一致。 每张填漆戗金炕桌上都放着一套青花五彩的茶具,让整间起居室看起来大气而雅致,有点现代客厅的雏形了。 这间基本不用动,郝如月在炕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隔壁间,也就是坤宁宫可以供她支配的最后一间屋子。 这一间是仁孝皇后从前的佛堂,原来供奉的佛祖已经被请出去了。此时供桌上摆着鲜果点心,满室都是线香的味道,原本供奉佛祖的地方挂着仁孝皇后的画像。 郝如月也不叫人跟着,一个人给仁孝皇后上香,一个人虔诚地跪在画像前双手合十。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在心中默念:求姐姐保佑太子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走出这间屋子,太子兴冲冲跑过来说他的蒙古包布置好了,郝如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由他领着过去看。 不得不说,太子从小就是个有审美的,很像康熙。 钻进蒙古包,里面的玩具摆得不算很整齐,却格外温馨。各种鲜亮的颜色交织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显拥挤,反而错落有致,令人赏心悦目。 欣赏完蒙古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原来的餐厅变成了太子的寝室,郝如月就让人将餐桌摆放在宽敞明亮的起居室。 “小姨,今天午膳的菜可真多!”膳食摆上桌,太子净手的时候小小地感叹了一句。 太子这一声小姨,立刻把松佳嬷嬷的职业病勾了出来,她赶紧笑着提醒:“太子该叫皇后娘娘皇额娘。” 太子莞尔:“皇额娘说了,私下可以喊小姨。” 郝如月亲自给太子夹菜,含笑对松佳嬷嬷她们说:“太子这是没把你们当外人呢。” 太子是谁,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太子不把她们当外人,那可是天大的恩典,谁还敢再挑太子的错处。 用过午膳,照例哄太子睡觉。太子不想睡床,趁着大人没留神一溜烟跑进了蒙古包。 保姆不放心,想哄着太子出来,到最后反被太子给哄了进去。 丁香怨保姆不懂事:“地龙还没烧起来,地上铺了厚绒毯也凉。你不说把太子抱出来,自己怎么还钻进去了?” 保姆要出去,太子不让,笑嘻嘻探出小脑袋对丁香道:“小姨说我早晚要跟着汗阿玛去蒙古睡真的蒙古包,没有地龙,就铺着毡毯睡地上。丁香你来试试,里面多铺了一层厚垫子,躺上去可舒服了。” 丁香不信,也钻进了蒙古包,试着躺一躺,当真挺舒服。 松佳嬷嬷走进来看见丁香也钻进了蒙古包,当场便想喊她出来,却被郝如月阻止了:“嬷嬷可别劝,再劝嬷嬷也得进去试试,这个蒙古包最多能盛三人。” 太子审美像他的汗阿玛,脾气也像。他想做的事,从不听劝,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谁敢劝他,很快会被策反,不管是否情愿,连哄带骗都得按照他的意志来。 不过有一点太子说得没错,康熙皇帝是个闲不住的,不可能老老实实困在紫禁城当皇帝。在他心中还有诗和远方。 其中南巡就有六次,蒙古更是不出意外年年都去。 太子这边才睡下,坤宁宫还没安顿好,太后就派人来请她了。 “你从前在坤宁宫住过,搬回去也容易适应。太子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太后例行关心太子。 郝如月点头:“太子用过膳睡下了,看着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看了郝如月一眼,没绕弯子直奔主题,“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宫务的处置。” 郝如月垂眸:“太后摄六宫事,宫务全凭太后处置。” “仁孝皇后薨了,皇上要为皇后守制三年。宫里三年没有皇后,皇上才求了我出面代管六宫庶务,由贵妃协理,惠嫔和荣嫔辅助。”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册立圣旨都颁下大半天了,这位继位半点要烧火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显得她火烧火燎急于甩锅。 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都没怎么管过宫务,当上太后就更不想管了。每天早起不说,还要看着一群宫妃勾心斗角,心累得很。 如今宫里有了皇后,便是皇上不说,皇后自己不着急,她也得赶紧交权了:“今天册封新后的圣旨颁下,你和太子家也搬了,全都安顿好了,宫务这一块也该交给你了。” 郝如月闻言赶紧起身推辞,说圣旨虽然颁下,册封典礼还未举行,天地祖宗都不知,名不正言不顺,请太后多容几日。 没接手宫务之前,太后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这才管了多久,鬓角都能看见花白了。 可见康熙的后宫不好管。 这还是仁孝皇后过世冰封了三年,三年没有大封,三年没有大选。一旦解禁,各路人马齐齐动起来,工作量可想而知。 从前她想过要争继后之位,却没想到这样快就落到自己头上,她需要时间准备。 然而太后似乎不打算给她这个时间,当场就病了,又是揉额角,又是捂心口:“哀家老了,再也受不住累。当初没有皇后,皇上求了哀家,哀家才答应代管。如今宫里有了皇后,还让哀家管,没有这个道理!” 说着看向郝如月,哎呦哎呦地给她出主意:“反正哀家病了,一日也管不得了。皇后若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就去问问皇上,让皇上拿个主意吧。” 太后还不到四十岁,在后世正是做女高管的黄金年龄,却在她面前一口一个老了,一口一个哀家。 如今郝如月是皇后,太后的儿媳,头顶一个孝字压着,也不好再推拒。只说让太后好生养病,有事她去问皇上,便告退了。 回到坤宁宫,郝如月才将各处的管事认全,就见贵妃、惠嫔和荣嫔联袂而来。 三人齐齐给郝如月行礼,郝如月让她们不必多礼,吩咐看座。 等三人坐好,郝如月问起她们的来意。三人见坤宁宫院中还有东西没收拾完,就知道皇后这边忙着搬家的事,也没绕弯子。 贵妃位份最高,自然由她先说:“刚刚皇上召见臣妾等三人说起了大封六宫之事,这回大封涉及的妃嫔不少,让臣妾等拟一个章程出来。” 说到这里,贵妃忽然咳嗽起来。惠嫔看她一眼,无奈接话:“贵妃娘娘协理六宫,臣妾等辅助,都不是能做主的人,便问皇上章程拟定出来交给谁审阅。” 惠嫔说到此处也卡了一下。 不过她与郝如月交情最深,深知她的为人,只卡了一下便继续道:“大约册立新后的圣旨今日才颁下,怕皇后娘娘劳累,皇上让臣妾等去与太后娘娘禀报,拟定的章程先交由太后娘娘过目,没问题再呈给皇上。” 郝如月刚从慈仁宫回来没多久,她明白太后的意思,不难猜到贵妃三人过去禀报此事的结果。 不等惠嫔再开口,她已然笑道:“太后娘娘病了,管不得六宫事。你们先回去按照皇上的意思拟定章程,之后的事,我去与皇上商议。” 话音未落,就见对面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荣嫔转头对贵妃和惠嫔笑道:“过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皇后娘娘最是通情达理不过的,绝不会为难咱们。” 贵妃垂着眼不说话,惠嫔看荣嫔一眼,轻笑着说:“马后炮谁不会!刚刚我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抢着说?” 今日册立新后的圣旨才下,皇上就着急忙慌地找她们说大封六宫的事,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故意触皇后的霉头。 然而这还没完。 宫里没有皇后的时候,太后摄六宫事,贵妃协理,她和荣嫔辅助。如今宫里有了皇后,大封六宫的章程还向太后禀报,不是在打新后的脸吗? 幸亏太后病得及时,甩手不管了,不然让她们以后还怎么在新后手底下讨生活。 也就是如月人好,不会计较这些。但凡遇到一个心缝窄的,都要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一一发落。 荣嫔尴尬一笑,却不肯示弱:“还不是你嘴快,抢了我的话去!” 惠嫔指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这回把贵妃都给逗笑了,抬眸看向两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郝如月感觉贵妃好似歇下一身重担,人都变得比从前轻松,也比从前活泼了。 算起来,贵妃今年也才十九岁,正应该是爱说爱笑的年纪。 知道皇后今天搬家很忙,三人没敢逗留,完正事便走了。 协理六宫三人组才走,郝如月才喝了一口茶,就见芍药走进来说:“娘娘,兆佳氏和博尔济吉特氏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大婚吉服的事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就穿之前那套,省时省力又省钱,还合身。 再说大婚的时间都没定,这俩人也太着急了。 可人都到了,忙活的还是她成亲的事,也不好不见。 于是两人很快被领进来,人还是上午她见过的那两个人,不一样的是站位变了。 上午过来的时候,兆佳氏走得略靠前一些,很像个主事人的样子,博尔济吉特氏落后一步,像是助理。 现在两人走进来明显互换了位置。 博尔济吉特氏略靠前,兆佳氏落后。显然这次差事的主理人变了,前浪兆佳氏被后浪博尔济吉特氏拍在了沙滩上。 这个有点意思。 寒暄过后,不等郝如月问,博尔济吉特氏已然开口了:“上午给娘娘禀报过后,奴才等便去向皇上复命。皇上当面斥责奴才不会办事,拿旧衣给皇后娘娘试穿。” 兆佳氏闻言赶紧跪下请罪:“赫舍里家为朝廷出钱出力,是奴才猪油蒙了心,还请娘娘治罪!” 第94节 郝如月让她起来,含笑说:“你是内务府总管的福晋,就该有这个觉悟。后宫的开销都是内务府管着,该花钱的地方花钱,该省钱的地方省钱,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如今南边还有战事,国库不丰,能省则省。你做得很好,不但不该罚,反而该赏。” 兆佳氏以为是皇后的谦辞,并不敢起身。 毕竟赫舍里家二姑娘从前是奢侈惯了的,再加上赫舍里家长房早已今非昔比,能出钱给皇后修山陵,如何出不起两套吉服的银子。 很不必穿八九年前的旧衣。 不过很快她就抛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皇后娘娘夸完她,又道:“之前做的吉服还很新,也很合身,就穿那个吧。” 懒得折腾了。 兆佳氏被芍药扶了一下才起身,心中对继后肃然起敬。 仁孝皇后勤俭节约是夫唱妇随,且那时候赫舍里家长房还没发达,不让皇后倒贴就不错了。 如今皇上把继后放在了心尖上,恐怕她受委屈。又是大兴土木修缮坤宁宫,又是亲自布置洞房,打算风风光光再成一次亲。 她这边的准备工作只是冰山一角,看内务府的动作,皇上这回大婚,恐怕比上一回还要隆重。 而赫舍里家长房早已鸟枪换炮,别说准备两套嫁衣,便是十里红妆也出得起。 从皇上到赫舍里家长房,所有人都对继后掏心掏肺,生怕她受半点委屈。继后却不为所动,仍然能体会朝廷的艰难,民生的疾苦,一改本性,不愿铺张,甚至愿意穿从前的旧衣出嫁。 就这份心胸,怎能不让人敬佩。 在兆佳氏心潮起伏的时候,旁边的博尔济吉特氏也很起伏。 让纳兰猜对了,继后当真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她说大婚穿旧衣,并非在装贤德,而是真想穿啊。 那么问题来了,继后大婚想穿旧衣,皇上不让,她夹在中间该怎么办? 听皇上的吧,继后这边态度坚决没商量,听继后的吧,皇上觉得丢了面子。 早知这差事如此棘手,她就不该在皇上面前出头,把兆佳氏挤下去。 现在怎么办,她都快急哭了:“皇后娘娘,皇上生怕委屈了娘娘,皇上……” 孔子曰,一只羊也是养,一群羊也是放。反正她有一脑门子的官司等着皇上定夺,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皇上为仁孝皇后守制,如今三年已过,合该热闹热闹了。皇上的意思我懂,都是小事,回头我去跟皇上说。” 如果说后宫是一家公司,皇上是老板,皇后便是总裁了。 在外人面前,老板和总裁必须是一条心的,这样才能带好团队。 偶尔有些小分歧,也要内部消化,不至于让下面人的左右为难,停滞不前,陷入不必要的内耗当中。 穿越前郝如月做过家族企业的执行总裁,知道如何处理高管与老板之间的矛盾,特别两人之间还是亲属关系。 博尔济吉特氏与兆佳氏齐齐松了一口气,心说这种事还是继后亲自与皇上商量的好,免得她们两边传话,两边不讨巧。 “大婚的时间还没定,你们不必如此火急火燎。” 见博尔济吉特氏唇边都起了燎泡,上午还没有,下午都冒头了,郝如月无奈一笑:“吉服的事有了眉目我会派人知会你们的,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两人告退之后,兆佳氏径直出宫去了。为这事她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松懈下来,快要饿死了。 博尔济吉特氏则转道去了慈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看见她嘴边的燎泡仍旧笑呵呵的:“宫里的差事不好当吧,才一日嘴边就起了泡。” 博尔济吉特氏是太后的堂侄女,两年前托了太后的福嫁到京城,逢年过节就进宫来给太后请安,此时已经是慈仁宫的常客了。 草原女儿本就直率,博尔济吉特氏吸溜着唇边的燎泡,对太后说:“本来遇上一件棘手的差事,幸好皇后宅心仁厚,很能体恤下情。” 太后问是什么事,博尔济吉特氏一五一十说了,太后闻言笑脸堆菊:“皇后当真是这样说的?” 博尔济吉特氏点头:“倒是省了臣妇们两边跑腿。” 太后脸上笑容更盛:“你这差事办得好,办得妙,等皇上见到皇后保不齐还会赏你呢。” 博尔济吉特氏一脸懵,她办什么了,她好像什么都没办。是皇后自己揽下了这苦差事,皇上要赏也该赏皇后才对,为何赏她? 博尔济吉特氏想什么便问出了口,太后但笑不语。 听说今日圣旨颁下之后,皇后去乾清宫谢恩,皇上带皇后爬了一回山。 登顶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后把皇上一个人丢在了山上,自己甩着袖子回了坤宁宫。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太后也是偶然得知,却并不意外。 十年了,皇上对赫舍里氏的心一直没变,甚至越烧越热,而赫舍里氏却先冷了下来。 三年中,太后冷眼旁观,皇上为了兑现当年的承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反观赫舍里氏一心只在太子身上,对皇上并不是很热心。 三年里她只主动过一回,那还是僖妃势大准备冲击继后之位,太皇太后动作不断,打算把她嫁出宫,与太子分开的时候。 太后看得清楚,赫舍里氏那一回主动,是为了太子,为了赫舍里家长房,也为了她自己,唯独不是为了皇上。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在感情中,没人比当事者更清楚了。 太后都能看得清,皇上又怎会瞧不出来。 因为从前的愧疚,皇上可以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到如今该给的都给了,对方依然焐不热,皇上不怒才怪。 皇上还年轻,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可太后没想到,继后的气性仿佛比皇上还大,居然就这么把皇上仍在了山上。 撇开两人感情不谈,只说后宫,帝后不合对谁都没好处。 太后看在眼中,急在心上,这才装病当起了甩手掌柜,逼着皇后主动去找皇上。 这会儿见皇后果然先低了头,太后也是长出一口气,感觉嘴里的燎泡都没有刚才疼了。 皇上一向赏罚分明,这两年更是乾纲独断。站他的人一路飞升,鸡犬升天,比如明珠和图海,违逆他的人被踩进泥里还嫌硌脚,比如鳌拜和吴三桂。 今日皇后先低头,皇上必然欢喜,在其中起了作用的人都能得到奖赏,当然也包括博尔济吉特氏。 然而可能被皇上奖赏的博尔济吉特氏,并没有太后想象中的那般开心,她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角。 第70章 悟了 太后看出她心里有事,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纳兰家出了什么事。博尔济吉特氏摇头说夫家都好,公婆对她宽厚,妯娌小叔也都敬重她这个长嫂。 把家中下人都夸了一个遍,唯独最重要的那个人没说。 太后看一眼她平坦的小腹:“你嫁过来也有两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博尔济吉特氏也就是她的娘家姑娘,还是她的堂侄女,不然以觉罗氏点火就着的性子,肯定早急了。 自己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吗,得她自己争气,能在夫家站住脚才成。 听太后提到孩子,博尔济吉特氏□□脸:“容若只说忙,一个月也来不了后院几回。” 怨偶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太后不好劝皇后主动亲近皇上,便拿这套说辞来劝自己的堂侄女:“男人不来后宅,谁捆了你的手脚,不许你去找他了?”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攥紧了手帕,又松开:“他总说我不懂他,可他又何尝懂过我呢?” “懂不懂的重要吗?”这个太后没啥发言权,却并不耽误她教育晚辈,“夫妻之间过得是茶米油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博尔济吉特氏觉得很重要:“他不懂我,却很懂别人。” 说着看了看旁边服侍的,一脸欲言又止。 太后会意,挥手屏退。博尔济吉特氏没忍住把今天中午与纳兰的对话说了,最后道:“姑母,他心里有别人,我听说他和皇……” “住口!”太后倏然掀起眼皮看向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大不敬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博尔济吉特氏从来没见过太后瞪眼,吓得立刻噤了声。 太后目光如电:“宫里的差事你别干了,回去与姑爷修好。山不就你,你去就山,生不出孩子不许你再进宫!” 与此同时,郝如月吩咐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到坤宁宫用晚膳,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说皇上很忙,没时间过来。 看来今日在堆绣山上把人气狠了,郝如月就和太子一起用了晚膳。 直到把太子哄睡,她才起身往小厨房去。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滋阴润肺的药膳,让芍药提着,随她往乾清宫去。 因没有事先通传,郝如月故意绕远从乾清门走。 走到乾清门便被拦下了,正好当值的是常泰。问明来意之后,常泰忙给里头传话。 顾问行听说皇后提着食盒来了,好像看见救星。 今天颁下册立新后的圣旨,皇上的心情本来相当明媚。之后皇后过来谢恩,皇上当时的心情都不能用明媚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阳光灿烂,还兴致勃勃地拉着皇后去爬山。 去的时候阳光普照,回来乌云密布,一路霹雷带闪电。 照常上午见朝臣,下午批阅奏折。 上午可怜了明相和索相,说什么错什么。 平时他们在御前吵架,皇上只是面无表情听着,今天雷霆震怒一人分一半,走的时候全都外焦里嫩。 上午有人顶着,轮到下午批奏折,可苦了他们乾清宫这些服侍的。 从前顾问行还有些嫉妒梁九功,认为梁九功的差事比自己风光,今日才知道风光的背后全是眼泪。 等梁九功被茶碗砸出来,顾问行进去顶了一阵。 南书房鸦雀无声,气压低到可怕。明明一切如常,顾问行站在屋中就是感觉胸闷气短,胃里一阵一阵抽痛。 “皇后那边搬完了吗?”忽然听见皇上问话,顾问行吓得都耳鸣了,反应了一下才回答,“按照皇上的意思,上午就搬完了,这会儿正在收拾。” 皇上的怒气因皇后而起,顾问行长了个心眼儿,一直派人盯着坤宁宫那边的情况。 朱笔未停,半天过去,皇上又问:“皇后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 顾问行仔细回忆了一下,故意略过谢恩和爬山这两件事,谨慎地把他知道的关于皇后的行程讲了一遍,具体到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还挺忙。”皇上耐心听完,冷笑一声,再不言语了。 顾问行站了小半日,直到梁九功重新换好衣裳进来伺候,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走到屋外让冷风一嗖才发现,后背都湿透了。 整个下午,乾清宫安静到可怕,院子里掉根针都能吓人一跳。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皇后派人来请皇上。 顾问行欢欢喜喜进去禀报,以为皇后先低头了,皇上肯定消气,警报解除。 谁知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茶盏。 新换的茶,碧螺春,滚烫滚烫的,从肩头浇到脚面。 第95节 “朕是什么富贵闲人吗,谁请都过去?”皇上砸完茶盏,继续低头伏案,“告诉她,朕没空。” 说完还不解恨似的,扔下朱笔,对梁九功说:“今夜召宜贵人侍寝。” 顾问行听见梁九功应是,才无声退下。 皇上不去,皇后再没派人过来,真就僵持起来了。 皇上八岁登基,如今日这般震怒,顾问行只见过一回,还是当年被鳌拜抓着手腕在圣旨上加盖印玺那一回。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皇上又把他叫进去问皇后用了晚膳没有,顾问行只得如实回答,顺便问皇上是否要用晚膳。 皇上看他一眼,冷声说:“等朕批完奏折。” 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再等一会儿被召幸的宜主都快到了,可也就是这时候皇后亲自来了。 顾问行恭敬给皇后行礼,请皇后稍等,他这就进去通传。 才走进书房,就听见了皇上不耐烦的声音:“出去。” 顾问行赶紧说:“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说是来给皇上送药膳。” 半天才听皇上说不见,等顾问行走到门边,皇上又改口了:“让她在廊下等着。” 顾问行走到门外,听皇上又改了主意:“进屋等。” 好巧不巧,顾问行才把皇后引到西暖阁坐下,被召侍寝的宜贵人就到了。 宜贵人此时已然焚香沐浴完毕,正裹着大红锦被,被两个司寝太监扛了进来。 “……” 顾问行板起脸呵斥司寝太监无礼:“没看见皇后娘娘在呢,还不快把人抬到偏殿去!” 两个司寝太监忙扛着溜光的宜贵人给皇后行礼,之后脚踩风火轮往偏殿去了,吓得宜贵人差点惊叫出声。 郝如月也曾在乾清宫侍寝,虽然没走过召幸的流程,也知道皇上召幸妃嫔正在西暖阁。 听说皇上还没用晚膳,而此时召幸的妃嫔都到了,郝如月觉得没趣儿,将食盒放下,起身说:“皇上若是忙,我明日再来。” 反正她只是来说事的,早一天晚一天不打紧,没必要争分夺秒。 话音未落,门帘被人从外面撩开,皇上大步走进来。 见她要走,皇上冷脸:“怎么,才让你等一会儿便不高兴了?” 郝如月给皇上行礼,顾问行解释说:“皇上,刚刚宜主到了。” 皇上脸色愈冷:“宜贵人?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 郝如月贴心提醒:“宜贵人是被司寝太监扛过来的。” 皇上挑眉,这才想起宜贵人的出处,气笑了:“她来了你就要走,到底谁是皇后?” “正因为臣……臣妾是皇后,才不能拦着皇上做正事。”郝如月说出臣妾两个字,才终于找到一点做皇后的感觉。 夜深了,不是说正事的时候。 也怕太子搬了地方睡觉不习惯,夜里找不到她会哭闹,郝如月告退要走,却被皇上伸手拦住。 郝如月睁大眼睛,面前的男人哪里像个皇上,分明就像街头的小混混,半路截女同学,不让回家。 皇上这一拦不要紧,屋里服侍的全退了,就连跟在她身边的芍药也被梁九功带走了。 “你……你生气了?”皇上放下手臂,垂眼看她。 郝如月没生气,只是心里装着很多事要跟皇上说,讨皇上的主意,却因为天晚了,心里记挂太子急于离开。 她动了动唇,才要开口解释,忽然想起在皇上在堆绣山说过的话,瞬间又悟出了别的意思。 皇上并非只想要一个皇后,而是想要真心爱慕他的妻子。 这个妻子既要有原主的天真烂漫,娇蛮任性,又要兼顾仁孝皇后的贤德持重,温柔顺从。 关键还得像原主和仁孝皇后姐妹一样,打心眼里爱慕他,把他当成一切。 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还要。 想通了这一点,郝如月抿唇垂眸,扭身坐回原处,一言不发。 皇上跟过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与她四目相对。 片刻后忽然笑起来:“这是醋了?” 郝如月转头,似是不想让皇上碰她。 皇上却偏要碰,不但碰,还亲了她,最后温声哄她:“你是皇后。皇后要母仪天下,心眼儿可不能这样小。” 郝如月紧紧握着皇上的手,拼尽毕生所有演技,负气说:“臣妾就是心眼儿小,皇上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从前臣妾是女官,只需做好分内,不必应酬皇上若干个小老婆,眼不见心不烦。” 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变换姿势设计好眼泪的落点,让它们不偏不倚砸在皇上的手背上:“现在倒好,皇上让臣妾做了这个劳什子的皇后,臣妾要眼睁睁看着别人侍寝。还要主持每年的小选,三年一次的大选,亲自给皇上挑女人,看着一代新人换旧人。” 眼泪流出,鼻子刚好堵了:“臣妾不是姐姐,没有那么大的心眼儿,只要想一想以后的事,臣妾就想哭。” 说到最后声噎气堵:“要不皇上换一个人做皇后吧,臣妾只想回去做女官。” 这段戏演原主,郝如月得心应手,毕竟她占着原主的身子,还有原主的记忆。 皇上果然很吃原主这一套,伸手将她揽住:“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扬声吩咐外头:“把宜贵人送回去。以后有皇后在,不许别的妃嫔进来。” 外面静了一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片刻之后才响起梁九功应是的声音。 郝如月:宜贵人,事出突然,对不住了。 吃醋,很好地解释了她上午在堆绣山上那一系列的蜜汁操作,意外地合情合理,也很符合皇上对继后的要求。 皇上站着,郝如月坐着,脸贴在皇上腰间的龙袍上,悄咪咪偷瞄了一眼放在墙角的自鸣钟。快到叫太子夜尿的时辰了,得赶紧脱身。 “皇上,夜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 演完原主,演仁孝皇后,郝如月感觉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今日才搬家,臣妾怕太子睡不习惯要回去照看。” 说完起身要走,又被人按着肩膀按了下去。 郝如月扬起头,正对上男人含笑的眼:“朕把宜贵人送回去了,你也要走,今夜让朕一个人睡吗?” 眼瞧着就快二更天了,五更早朝都开始了。之前还要更衣梳洗用早膳,还得传轿撵过去,皇上不用睡觉的吗? 事实证明,皇上龙精虎猛不用睡觉。三更天叫了最后一次水,皇上才意犹未尽地问:“留吗?” 郝如月浑浑噩噩摇头:“等太子出阁读书再留吧。” 太子年纪还小,在皇上面前能做到兄友弟恭,可对她的占有欲很强。她多抱三阿哥一会儿,太子都气得吃不下饭,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等到出阁读书,太子就要离开她自己住了。 那时候太子的世界里会有更多人,读书不但能明理,还能成功分散注意力,他便不会钻这个牛角尖了。 “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皇上嘴上这样说,却像往常一样抬手给她揉起了肚子。 虽然皇上每次都问她,每次都给她揉肚子,可是郝如月每次都适应不了,每次都羞得不行。 这次也不例外。 她拉起被子将头蒙住,闷声说:“皇上歇着吧,让司寝嬷嬷揉也是一样的。” 皇上不肯:“司寝嬷嬷手劲儿大,疼得很,万一伤了你,以后想留都留不住了。” 郝如月又累又困,很快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身边的人从皇上换成了太子。 太子红肿着眼睛趴在床边看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把郝如月心疼坏了。 可她昨夜太累了,没来及穿上寝衣便昏睡过去。此时全身只穿了一件红肚兜,不能坐起来抱太子,只得先叫人把太子抱出去。 话音未落,保姆还没走进来,太子先大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问他哭什么也不说。 郝如月急起来,先问乾清宫服侍的,都说太子过来时眼睛就是肿的,好像哭了一夜。 皇上临走前交代让皇后睡饱,谁也不许惊动。所以一大早太子红着眼睛找过来,怕太子哭闹,乾清宫服侍的明知不妥也无人敢拦。 生怕因此吵醒皇后。 这时两个保姆蹑手蹑脚走进来,郝如月又问她们出了什么事。两人只说昨晚太子起夜,尿完便一直找皇后,找不到就哭,闹到五更才睡下。 “原以为没事了,谁知天不亮太子好像做了噩梦,再次哭醒。见不到娘娘就一直哭一直哭,哄也哄不好。”两个保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口齿比较伶俐的说。 此时太子嗓子都哭哑了,郝如月安慰也不管用,只得忍痛吩咐保姆先将太子抱出去,等她更衣之后再做计较。 大约听说又要与自己分开,太子忽然嚎啕大哭,小手攥着床帐不肯松开也不肯走,嘴里嚷嚷着小姨不要他了。 郝如月听出一些蹊跷,仍旧狠心挥手,让保姆将太子抱出了暖阁。 只来得及穿好衣裳,太子又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看见郝如月便一头扎进她怀中,哭着问郝如月是不是不要他了。 郝如月再三保证不会不要他,太子的哭声才弱下去。郝如月将太子抱起来,搂在怀中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被她抱在怀中,太子明显受到了安抚,抽抽噎噎说:“昨夜找不见小姨,我哭了要找小姨,她们说小姨在侍寝。我问什么是侍寝,她们说侍寝就是陪汗阿玛睡觉,她们还说……” 说到这里,太子又抽泣起来:“还说,也许明年小姨就会给我生个小弟弟出来了!” “保成不是很喜欢五格格和三阿哥吗,以后小姨再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你玩,不好吗?” 尽管郝如月打定了主意,要等太子出阁读书再考虑生孩子的事,可她也不想过度保护太子,把他养成一个小心眼,不肯容人。 毕竟他生在皇家,还是太子,而他的汗阿玛又是一个长寿且精力旺盛的男人,注定会有很多子女。 如果现在这几个太子都容不下,将来如何面对大清历史上最出色的皇子天团? 太子闻言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保成不要小姨生小弟弟!” 郝如月板起脸,太子看她一眼,再次哭起来:“保成不是小姨的儿子!保成不想小姨生儿子!小姨生了自己的儿子就不要保成了!” 这话明显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能想出来的。 然而太子的心性随了他的汗阿玛,但凡被他划为逆鳞的部分,谁碰谁死,且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一味顺着毛捋也不行,会让他蹬鼻子上脸,越发问不出真话。 这个度极难拿捏。 偏偏郝如月是懂拿捏的:“小姨最爱保成,保成也最爱小姨了,这样的浑话绝不是保成说的。保成最懂事,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小姨的心。” 太子哭着哭着怔了一下,很快停止哭闹,安静下来。这回不必郝如月问,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 第96节 侍寝和小弟弟的事,是昨夜当值的保姆说的,不过是些安慰的话。也不是第一回 说了,并不会引起太子这样多的感触。 真正要命的,是不久之前保姆推着太子去御花园赏菊,保姆没注意,太子却听见了几个小宫女躲在假山背后闲磕牙。 仁孝皇后薨逝,皇上执意为其守制三年,那时候三年之期已过,宫里都在猜测下一任皇后是谁。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为此下注。郝如月偷偷打听过赔率,最低的不是她,而是贵妃。 毕竟她只是女官,连后宫序列都没进,而贵妃距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若有人偷偷议论此事,按照当时的舆论导向,也该议论贵妃才是,可太子听见的偏偏是她。 “她们说小姨对保成好,不过是想借着保成坐上皇后之位。她们还说小姨当上皇后,就不会对保成好了,小姨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保成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就要让给小姨的儿子!” 很多话太子都听不懂,可架不住他记性好,不懂也能大差不差地背给郝如月听。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嚼舌根了,简直字字诛心,每一句都是奔着挑拨她和太子的关系来的。 有些话太子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听懂了一点,小姨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疼爱他了。 郝如月记得好像是有一次,她也不知在忙什么,没有陪太子出去玩,而是让保姆、乳母等一行人跟着,还叮嘱她们早去早回。 那一次出去的时间不长,回来的时候太子的眼圈就红红的。问他只说小虫进了眼睛,传太医来看,到底也没找出半只飞虫。 好像就是从那之后,太子忽然变得特别粘人,去哪儿都要她跟着。她没空,太子就不肯出去玩了,整天整天像个挂件似的挂在她身上。 从前她抱大阿哥,抱三阿哥,或者三格格和五格格,太子只会垂下眼,表示一点小小的不满。 这些日子,别说抱了,就是她多看哪个小阿哥小格格一眼,都能把太子气哭。 最开始郝如月还以为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这么一段敏感爱吃醋的时期,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这些伤人的话也不知藏在太子心中多久了,他并没问出口,可见是有几分信的。 小小的人儿将巨大到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压在心里这么多天,终于在昨夜,在那个见不到自己的夜晚,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并且后劲儿十足地延续到今天早晨见到她之后。 漂亮的桃花眼直接哭成了烂核桃,却在终于见到最亲的小姨之后,被小姨板着脸吩咐人将他抱走了。 得到,失去,又得到,又失去,在成年人看来不过是芝麻粒大的小事,放在三岁孩子心中极有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了。 因为小小人儿的世界只有那么一点大,最亲近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两个,随随便便失去一个可能天都塌了。 况且太子生下来就没了亲额娘,为了让他记住仁孝皇后,郝如月一直在强调自己只是他的小姨,不是他的额娘。 又给太子本就敏感的心,增加了很多不确定性,和不安的感觉。 而那些人正是看到了这样一条小小的缝隙,就拼命制造舆论,不惜伤害一颗幼小的心灵,也要人为将缝隙扩大,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世间的风雨,郝如月两辈子经历了太多,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 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满残忍,大家为了活得更好,爬得更高,总想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她都能理解。 哪怕当初的安贵人和敬贵人联手苛待她,只要她们不针对太子,郝如月也能含笑应对。 可这回不一样了,这一回对方的目标是太子,想要先毁了太子,再毁了她。 毁她可以,毁太子不行。 这时候的郝如月体会到的不是什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而是母兽发现幼兽差点被人伤害的狂怒。 一点都忍不了。 第71章 说事 幼兽的哭声很快将郝如月这头处在暴怒中的母兽拉回现实。小孩子可能听不懂很多话,却极善于分辨大人脸上的表情。 大约看她冷下脸,太子又害怕起来。郝如月强迫自己换上平时温和的表情,朝太子比出一根大拇指:“保成真棒,在外面听见什么都能原封不动讲给小姨听。” 太子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又想起几句听来的闲话告诉了郝如月,让郝如月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哪里有什么偶遇,也没有所谓的闲磕牙,太子在御花园听到的闲话,就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的。 这些风言风语也不知传了多久,听两个保姆昨夜安慰太子的那些话,显然早被影响了。 “小姨,你会生小弟弟吗?生了小弟弟,会不要保成吗?”太子的记性实在太好,专注力也很不错,只是短暂地被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停止哭闹,没过多久再次陷入了惶恐和不安。 小孩子的安全感建立起来很难,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但毁掉却是极容易的。几句伤人的话,或者一个不善的眼神就能做到。 这时候太子愿意对她敞开心扉,问出这些让他恐惧和不安的问题,说明他足够信任自己。 而郝如月必须给出一个足够安心的答案,才可能抚平太子小小心灵上巨大的伤口,让他变回从前那个自信从容的孩子。 所以她看着太子的眼睛,坚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小姨只喜欢保成,不会给保成生弟弟,更不会因为任何人不爱保成。 保成是小姨今生唯一的孩子,小姨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保成。 郝如月做事圆融,很少会用如此绝对的词语。可在小孩子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所有模棱两可的词语都会变成不安的种子。 更何况裂缝从来都有,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为扩大了。 此时此刻,不光太子被震撼到了,屋中所有服侍的,包括早被传言影响了的两个保姆,听说太子哭闹不止匆匆赶来的松佳嬷嬷、丁香和太子的乳母,以及乾清宫东暖阁里当值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全部呆滞。 太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姨对他说了什么,顿时泪盈于睫,试探着喊了一声皇额娘。 郝如月抱紧他,轻轻拍着:“以后喊额娘吧。” 太子小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仰头看着郝如月的眼睛,轻轻喊了一声额娘。然后抱着她大哭,似乎要把这些天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见太子又哭了,保姆捏着帕子要给太子擦眼泪,被郝如月拦住:“昨夜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 众人应是退下,郝如月只紧紧抱着太子,也被太子的小胳膊紧紧抱着。 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彼此。 哭着哭着,太子终于撑不住,在郝如月的怀中睡着了。郝如月抱了他一会儿,这才给他脱了鞋,将人放平在龙床上。 哭过就好了,等会儿睡醒了,她的奶团子就该回来了。 太子这一觉睡得很沉,郝如月也不敢离开,就这么一直陪着。 直到午膳时分,皇上都回来了,太子才睡醒睁开眼睛。 醒来就看见两个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太子墨丸似的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甜甜喊了一声阿玛额娘,把皇上和郝如月都喊愣了。 之后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坐起来,翻身就要下床。 郝如月忙弯腰给他穿鞋:“才睡醒,这会子要去做什么?” 太子火急火燎地说:“下午先生讲故事,儿臣要去听!” 太子还未启蒙,他说的这位先生其实是大阿哥的启蒙老师。 大阿哥比太子大两岁,去年便有了开蒙的老师。 听说这个老师很有些手段,为了让大阿哥喜欢上读书,并不肯一上来就讲四书五经。而是以名人故事为切入点,通过案例让大阿哥自己明白读书的好处,主动爱上读书。 只不过大阿哥还不到三岁便被贵妃要求背诵三百千,爱玩的天性被狠狠压制了,等这位先生接手的时候刚好赶上触底反弹。 每回说起大阿哥读书的事,贵妃和惠嫔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郝如月能做什么,除了安慰,还是安慰,顺便流露出一点对太子今后念书的担忧。 尽管她知道太子随了皇上,记性好,思辨能力也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可当学渣家长在讲“她家的娃很聪明,只是没有用在学习上”的时候,郝如月作为未来学霸的家长也不好太张扬。 奈何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太子的学霸气质也是一点都藏不住。大阿哥不爱听的名人故事,太子却是饿着肚子也要过去旁听。 郝如月以手扶额,真不知道下回见到贵妃和惠嫔自己该担忧点什么了。 想着太子刚刚被修复的,少到可怜的安全感,郝如月追出去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太子跑得头也不回:“不用,额娘陪阿玛用膳吧!” 见太子又活泼起来,愿意自己出门,郝如月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太子身边有保姆和乳母跟着,郝如月还是不放心,嘱咐丁香:“以后太子出去,你也跟着,不许让太子再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丁香应是:“太子早膳没用,奴婢这就带人把膳食送去。” 等太子跑没影儿了,郝如月的脸才彻底沉下来,把前些日子连同昨夜发生的事,都跟皇上讲了。 可皇上的注意力明显跑偏:“你是皇后,便是再疼爱太子,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生嫡子吧。” 昨夜她可不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让皇上这一提醒,郝如月恍然,才发现自己好像又掉进了一个陷阱。 关于生不生嫡子这事,她确实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人多口杂,万一传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耳中,又是一桩公案。 若此时往回找补,说自己扯谎骗了太子,恐怕也会被有心人利用,对太子造成二次伤害。 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利弊清晰可见,仍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左右为难,这便是妥妥的阳谋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让郝如月想起了一个人。 然而此时,她没时间去想那个人,因为对面男人的脸都黑,可她还有很多事要跟他商量,等他定夺呢。 此情此景,必须演原主,往死里演原主。 于是郝如月再一次精神分裂:“臣妾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太子。臣妾本来就没什么贤德的名声,皇上只当看走眼了吧。” “……” 幸亏丁香追着太子出去了,要是还在,听见皇后这样跟皇上说话,估计能惆怅地哭出来。 松佳嬷嬷也瞪圆了眼睛,二姑娘从前都好好的,与仁孝皇后相比也不差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话做事一阵聪明,一阵糊涂,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比起松佳嬷嬷,梁九功更夸张,都开始默默擦汗了。 二姑娘成了皇后,在皇上面前是装都不想装了,原形毕露了啊。 刚刚这娇嗔的眼神,这蛮不讲理的语气,熟悉到令人发指。 他就知道,二姑娘还是从前的二姑娘。 可惜她不知道,皇上早就不是从前的皇上了。 十年前的皇上一路顺风顺水,忽然遇到二姑娘这股顶头风,肯定觉得新鲜,心动得莫名其妙。 第97节 如今的皇上别看才二十几岁,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后宫虽然没有佳丽三千,环肥燕瘦也都看过尝过了,最烦这种无理取闹的。 若二姑娘是宠妃,有事没事撒撒娇,皇上或许还能容忍。 皇后也这样搞,像话吗? 梁九功在自己陈旧的记忆里扒拉了两下,还真找到一个参照物,那就是先帝的元后。 因奢侈善妒,骄纵任性被废黜。 皇后疼爱太子没错,可皇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在指责皇上吗? 别人不知道,梁九功还不知道吗,仁孝皇后薨逝后,皇上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暗中运作了三年,最后不惜与太皇太后撕破脸,也要立二姑娘为皇后。 就算皇后再疼爱太子,也不能说不生嫡子的话,更不能抬手打皇上的龙脸。 想到这里,抬眼见皇上举起了手,梁九功下意识闭上眼。这一巴掌抽下去,往日所有的情意怕是全没了。 之前他就怀疑,皇上对二姑娘到底是真爱,还是某种对承诺的偏执。或是因为太皇太后迟迟不肯退到幕后,企图摆布皇上,皇上因此做出的某种反抗。 如今昔年的承诺已然兑现,太皇太后也终于在上一次的巅峰对决中落败,天下完全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相应地,二姑娘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梁九功都脑补到帝后决裂这一桥段,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听见抽耳光的声音。抬眸却见皇上拍了拍皇后的肩膀,继而轻轻揽住。 梁九功:“……” 梁九功还想继续往下看,却收到了皇上的眼刀。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放眼四顾,这才发现,屋里服侍的早走光了。 只剩他一个杵在这里发光发热。 再杵下去,皇后的好日子还在,他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于是慌着退下,临出门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御前失仪。 还没来得及关好门,就听皇上温声哄起了皇后:“你是皇后,嫡子还是要生的,不许说气话。你心疼太子,朕何尝不心疼,嫡子嘛……晚点生也是一样的。” 皇后嘤嘤嘤:“前一天臣妾还是女官,翌日就成了皇后,臣妾接旨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不怕,不怕,朕在呢。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朕。”听声音就知道,可把皇上心疼坏了。 皇上心疼,皇后倒像是清醒过来:“刚才臣妾心乱之下说错了话,万一传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耳中,可就不好了。” 皇上果然大包大揽:“怕什么,到时候朕给你做主。” 梁九功:好吧,俩人都没变。 过了午膳的时辰,太子都没回来,估计是被名人故事给迷住了,正好留出时间给郝如月说事。 太子被闲言碎语影响的事,皇上根本不在意。还对郝如月说,如果太子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起,以后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大作为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管。 皇上虽然十岁丧母,可亲生母亲到底陪伴了他十年。太子生下来仁孝皇后就薨了,心思更加敏感,安全感也比一般的孩子差些。 男人到底不如女人心细,皇上无法感同身受,觉得是她小题大做了,不愿意管。 郝如月并没勉强。 她现在已经是皇后了,皇上不愿管也好,无暇管也好,她都可以自己来管。 毕竟后宫是皇后的地盘。 抛开这个话题,郝如月问起了皇后册封典礼的事,皇上果然很感兴趣:“典礼和婚礼朕打算分开办,你说典礼在前好,还是婚礼在前好?” 好嘛,上来就是送命题。 郝如月觑着皇上的表情,决定让原主继续附身:“当然是婚礼在前。之前臣妾说的是气话,也不是气话,臣妾这么多年所思所想不过是嫁给皇上这个人。” 郝如月相信原主就是这样的,她爱的是皇上这个人,而非皇后之位。 正因为被自己深爱的男人背叛,她才会选择以那样激烈的方式反抗。反抗无果一下子就变得心灰意冷,最后玉殒香消。 可原主是这样想的,皇上却不是那么好骗的:“若你为的只是朕这个人,当初为何不求了朕给你一个名分?” 男人不如女人心细,却比女人自信多了。 穿越前,郝如月是做销售的,什么样的普信男没见过。这会儿听康熙说出如此自信满满的话来,半点不觉得稀奇。 毕竟人家是皇帝,有骄傲的资本。 郝如月很想告诉千古一帝,他爱的姑娘早被他逼死了,自己是穿来的,对他其实没什么感情。 至于为什么不要名分,不过是她对自己的要求高,不肯给人做妾罢了。 如果不是为了太子,和赫舍里家长房,她对皇后之位也不是很感兴趣。 当然这些理由目前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郝如月几乎在瞬间想好了说辞:“还是为了太子。” 说着抬眸看向皇上,用原主的眼睛,含情脉脉:“臣妾从前得罪过钮祜禄家,若僖贵妃上位,恐怕会对太子不利。臣妾所思所想都是皇上这个人,却又不得不顾着太子。” 皇上吃了她亲手布的菜,郝如月知道这道送命题算是糊弄过去了。 “朕也是这个想法。”皇上说完便不言语了,专心用膳。 午膳用完,茶水上桌,皇上才又开口:“朕让钦天监算过了,九月就有一个好日子,宜嫁娶。” 还真着急呢,郝如月笑道:“皇上忘了,九月太子和大阿哥该种痘了。” 也是钦天监算的。 郝如月问过太医院,秋高气爽正是种痘最好的时间。 在这个时代,种痘技术才刚刚起步,分为旱苗法和水苗法两种。太医院经过人体实验,更推荐给太子和大阿哥使用水苗法。 不管使用哪种方法,被接种者都要经过种痘、发热和出疹的过程,退热之后还要将养几日才能获得免疫。 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还不算种痘成功之后的护理。 “种痘不急,明年春天也是一样的。”皇上早想到了这一点。 郝如月亲自给皇上倒茶:“太医说种痘的最佳年龄是一到四岁。太子明年四岁还可,大阿哥可都六岁了。皇上也说,臣妾如今是皇后了,是所有皇子的嫡额娘。臣妾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因为康熙皇帝极为重视,清朝的种痘技术领先了欧洲一个世纪,可种痘还是有风险的。 哪怕荣宪公主和裕亲王的嫡长子全都种痘成功,郝如月也希望太子和大阿哥能在最佳年龄,在最佳的种痘时间,完成种痘。 将风险降到最低。 冬春容易感染时疫,还是秋天更合适些。 可皇上这样说也有自己的道理:“太皇太后病了,太后最近身子也不是很好,无法摄六宫事。” 从前宫里没有皇后,贵妃位份最高,协理是无妨的。如今宫里已有皇后,理应早些把典礼办了,承担起统御六宫之责。 另外这三年间,后宫很多人的位份都该晋一晋了。还有三年一次的大选也该提上日程,更好地平衡后宫和前朝。 这便是郝如月要跟皇上商议的第二件事了:“册立圣旨已下,有没有典礼,臣妾都是皇后了。摄六宫事本就是皇后分内,皇上就放心交给臣妾吧。” “这样一来,就要委屈你了。”皇上觉得可行,却很心疼,抬手拍了拍郝如月的手背。 毕竟从十四岁开始她就心心念念地等着自己,为此受尽世人嘲讽,在盛心庵一住就是好几年。 几次人差点就没了。 如今他终于摆脱所有桎梏,手握天下,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她。 南边战事打得胶着,国库告急,他无奈停了自己陵寝的修建,却自掏腰包在后宫大兴土木,修葺坤宁宫。 他说是修葺,内阁和御史根本不买账。劝他的奏折上明明白白写着“重建”二字,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变着法儿地给他讲故事。 讲完先帝的故事,讲唐玄宗的故事。要不是他烦了,把一个将他比作隋炀帝的御史削成白板,估计故事能一路讲到商纣王的摘星楼。 可他到底不是先帝,不是唐玄宗,也不是商纣王,他习惯在做事之前权衡利弊。 也正是这个习惯,让他做了很多正确的决定,却又一次亏欠了她。 郝如月一心都铺在太子身上,并不得觉得受了委屈:“臣妾今生能嫁给皇上,与皇上生同衾死同穴,已然知足。” 恰在此时,殿顶滚过一道惊雷,吓得郝如月差点掉了茶盏。 郝如月有原主护体,并不担心自己扯谎被雷劈,却不可避免地将惊雷算在了康熙头上。 他克妻。 尽管钦天监再三保证,她命硬,很硬很硬,与皇上十分般配,郝如月高高悬起的心也只放下一半。 肉麻话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郝如月赶紧转换话题,又说起了大婚吉服之事:“臣妾当真不知,皇上从前就为臣妾做过皇后的大婚吉服。” 康熙为原主做的,比郝如月想象中的多些。 皇上闻言笑容苦涩:“听说你现在穿也很合身。” 郝如月笑着点头:“如量身定做。” 皇上改拍为握,轻轻握住了郝如月的手:“都过去了。” 郝如月摇头,顶着天雷滚滚说:“皇上对臣妾的情意,在臣妾心里永远也过不去。皇上,臣妾就想穿着那两套吉服嫁给皇上,请皇上允准。” 也对,那不是两套旧衣,而是他对她这么多年的情意,皇上都被自己感动了:“都依你。” 郝如月在心里的记事本上又消掉了一个日程,今天属于皇后的待办工作还剩最后一项:“臣妾听说皇上有意大封六宫,已经让贵妃和惠嫔她们起草章程了?” 皇上莞尔:“这事不急,等办完皇后的册封典礼再说吧。” 今年九月太子和大阿哥要种痘,她、贵妃和惠嫔有的要忙。 她这个皇后还没册封,昭告天下,仅凭一张圣旨就统御六宫,说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看皇上的意思,皇后的册封典礼不会拖到明年,按宫里办喜事的惯例,应该会在颁金节前后。 过了颁金节就离年关不远了,各地的贡品陆续该到了,宫里又要忙起来。 过年更不必说,又是祭天又是祭祖,还要办宫宴,迎来送往,正是最忙的时候。 直到明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才算过完了这个年。 大封之事急也急不得。 但贵妃和惠嫔她们找过来,不光是因为太后病了,没办法主持事务,还因为皇上让她们拟一个大封的章程出来,却连个思路都没给。 所知不过是皇上钦定的后宫编制,即一皇后,一皇贵妃,两贵妃,四妃六嫔,贵人及以下没有固定编制,人数不限。 至于这回大封六宫要如何封,封谁不封谁,全都不清楚。 连嫔以上的一宫主位有几个也不知道,章程写出来只能是本流水账,按照之前的旧例罗列流程而已。 第98节 就好比老板让助理写公司的年度计划,却什么指标都不给,助理便是天纵英才大约也只能写些废话出来。 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后健在尚能主持事务的情况下,不立皇贵妃,所以贵妃已然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了,升无可升。 而惠嫔和荣嫔还有上升空间,特别是惠嫔生的大阿哥已经是亲王了,荣嫔生的三格格也已经是公主,今年荣嫔又平安诞下三阿哥。 不出意外,两人都会动一动。 正因为有当事人在,皇上不与贵妃她们几人明说也正常。 这种事妃嫔无法代劳,只能皇后私下与皇上商量,把关键指标填进去,才能形成一份完整的大封六宫的章程。 郝如月问如何封,皇上答集体升一级,然后特别强调了几个人:“大阿哥是亲王了,亲王生母的位份不能太低,升惠嫔为惠妃。” 四妃名额占去一个。 “荣嫔生育最多,三格格封了公主,今年又生下三阿哥,升为荣妃。” 四妃名额仅余两席。 皇上停顿一下,似乎在想人,很快接上:“德贵人乌雅氏柔顺贞静,身怀有孕。太医看过,说多半是个阿哥,晋她为德嫔。” 惠嫔和荣嫔封了妃,六嫔全部出缺,怎么也要补上几个。 刚刚皇上一直捋的皇子公主点名升位份,郝如月以为下一个嫔位会是平安诞育五格格的布贵人,哪知皇上却道:“宜贵人善解人意,升为宜嫔。” 说到这里,皇上好像倦了,半天才道:“嫔位以下,你看着办吧。” 就没了?郝如月睁大眼睛。 历史上,康熙十六年大封六宫,册立继后一人,封贵妃一人,嫔位七人。 而现实是,册立继后一人,妃位两人,嫔位两人。 嫔位以上少了一小半。 “昨夜歇得太晚,朕有些乏了,想睡个午觉。”说着皇上起身,朝郝如月伸出手。 郝如月脸一热,握住皇上的手,两人相携来到东暖阁。 东暖阁是皇上就寝的地方,摆着好大一张龙床。 第72章 会审 见皇上走进来,自有宫女上前服侍。皇上挥手让她们退下。郝如月只得亲自服侍皇上宽衣午睡,等龙袍脱下,人便被抱住了。 “皇上,天还亮着呢。”郝如月脸更热了,热到发烫。 康熙笑她:“让你陪朕午睡罢了,想什么呢。” 这个也不合规矩,郝如月挣扎:“皇上自己睡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康熙哼笑,不由分说抱她上床:“不生嫡子的话你都说了,还有什么怕人看怕人听的。” 前朝事忙,皇上午睡也睡不了多久,很快便起来办公了。 郝如月正伺候皇上更衣,外头有人禀报,胡院政过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胡院政年老,过几年就要退休了。皇上体恤,只让他专门伺候太皇太后。平时皇上的平安脉,都是副院政孙太医负责。今天也不是请平安脉的日子,胡院政怎么过来了? 郝如月心中纳闷,看向皇上。皇上倒是一脸淡然,更衣之后让胡院政进来,还给他赐了座。 胡院政不敢坐,康熙也没勉强,也没让他诊脉,而是问起了太皇太后的身体。 胡院政恭敬回话,说太皇太后的病无大碍了。康熙点头,夸了两句胡院政尽心,便让他走了。 郝如月听明白了,含笑对皇上说:“太皇太后病体痊愈,臣妾明日也该去请安了。” 册立圣旨颁下之后,郝如月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结果没见到人。 苏麻喇姑说太皇太后一直病着,怕吵,让郝如月过一段时间再来。 哪知道才过一天,太皇太后的病就神奇般地好转了。 皇上闻言垂眼,点头:“明日朕也要去,咱们一起,带上太子。” 是夜,郝如月和太子都宿在乾清宫。 翌日约摸早朝才开始,慈宁宫就派人来请郝如月,说太皇太后病情加重,请皇后过去侍疾。 想病的时候病,想好的时候好,太皇太后这病还真是随心所欲呢。 “娘娘,皇上回不来,要不要带上太子?”松佳嬷嬷担忧地看向郝如月。 她在慈宁宫当差多年,可太清楚太皇太后的脾气和手段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今日躲了,还有明日。明日过去,还有后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况且对方都把算盘打到太子身上了,郝如月也不想躲了:“太子正在长身体,让他睡吧。” 转头吩咐芍药:“把早膳端上来,我吃完再去。” 等会儿有硬仗要打,可不能饿着肚子上战场。 小半个时辰之后,郝如月才盛装出门,坐着皇后的步撵往慈宁宫去了。 此时的慈宁宫好不热闹。 郝如月赶到时,太后、贵妃、惠嫔、荣嫔、布贵人、宜贵人等全到了,就连大着肚子的德贵人都来了。 除了太皇太后穿着家常的衣裳,其他人都是盛装。 要不是看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个孀居之人,郝如月几乎以为大封六宫的典礼提前了呢。 郝如月进门先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起身时眼睛瞄了一下座位情况。太皇太后端坐主位,太后坐在下首,并无第三个座位。 好吧,要站着受审了。 等郝如月在留给皇后的位置上站好,受过众妃嫔的礼,太皇太后开口了:“哀家病了这些时日,多亏宜贵人悉心照顾,这才有所好转。” 郝如月恍然,难怪宜贵人无子也能封嫔,原来是走了太皇太后的门路,曲线救国啊。 历史上,宜贵人根本没做过贵人。而是经由小选进宫,先从宫女做起,然后乘着康熙十六年大封六宫的东风,旱地拔葱一跃封嫔。 别人从庶妃熬到一宫主位,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而宜娘娘从宫女到嫔位,只用了一两个月时间,可见有多受宠了。 这一世,宜贵人早早进宫,反而没那么得宠,否则放着皇上的康庄大道不走,何苦曲线救国呢。 正想着,郝如月感觉自己被各种复杂的视线包围了,这才从历史的唏嘘中脱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思路有些跑偏。 太皇太后这时候提宜贵人,可不是给她答疑解惑来了,是拿她这个正妻跟皇上的小老婆做对比呢。 看看人家宜贵人,虽然只是个贵人,心里却装着哀家。 你们再看看皇后,哀家的孙媳妇,哀家病了这么长时间,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郝如月自行脑补了一下太皇太后的弦外之音,忙站出来捧场:“太皇太后说的是。宜贵人孝心难得,皇上都看在眼中,这回大封六宫也是榜上有名呢。”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轻易被转移,很快从“看吧,皇后要倒霉了”,一秒切换到“封神榜上还有谁?有我吗?有我吗?”。 比起别人的八卦,大家明显更关注自身的福利待遇。 而这个权力,好巧不巧,正抓在郝如月手上。 可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成功转移到时候,宜贵人偏偏表现得淡泊名利:“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比起自身的位份,嫔妾更关心太皇太后的身体。” 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好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郝如月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如初:“宜贵人明理至孝,难怪皇上昨儿说起大封六宫的时候,特意点了宜贵人的名字。说宜贵人虽然没有子嗣,胜在至纯至孝,打算给你一个嫔位呢。” 此言一出,原本凝在郝如月身上的各种目光,齐刷刷转移到宜贵人身上。 争宠之路千万条,她们怎么就忘了太皇太后这一条,居然被后来的宜贵人给赶超了。 在座众妃嫔当中,数宜贵人进宫最晚,也数她晋升最快。 虽然没有历史中升的快,也足够令人眼红了。 关键在历史中,她是因宠获封,别人再眼红也没办法。谁叫皇上喜欢人家,不喜欢自己呢。 可这一世宜贵人在得宠这件事上并不突出,而是走了曲线救国的路子,这样就很难让人心服了。 大家一样都不得宠,凭什么是她! 这一拨仇恨拉完,郝如月稳坐钓鱼台,看着宜贵人掉进自己挖的坑里,越陷越深。 对上各种不善的目光,宜贵人含恨闭麦。此时众人仇视的情绪被拉满,她不能再说话了。 若她继续大谈特谈孝心,很怕对面会有人扔臭鸡蛋过来。 于是非常识趣地低下头,数自己袖子上的花纹了。反正她不说话,太皇太后也会说。 果然听太皇太后道:“大封六宫的章程还没出来,位份也要仔细斟酌,皇后慎言。” 一句话解了宜贵人眼下的危机。 郝如月目的达到,含笑说:“太皇太后教训得是,臣妾记下了。” 太皇太后看看低眉顺眼的宜贵人,又看同款低眉顺眼的皇后,心说这一局又让她赢了。 看来只能自己出手压一压皇后的气焰:“知道哀家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郝如月挂上职业假笑,把太皇太后当成甲方难伺候的老板:“来人说是侍疾,不过臣妾看太皇太后面色红润,也不像是病着。” 目送扫向众人,随即话锋一转:“倒是太后脸色不是很好。想来是太后病着,太皇太后心系六宫,怕后宫诸事无人主持,这才叫臣妾过来当面交接吧。” 鸿门宴她不想吃,交接工作还能勉强接受。 赢了一局就开始给她戴高帽,打太极。太皇太后见得多了,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昨日册立的圣旨才颁下,你就拦着皇上,不让妃嫔侍寝,是何道理啊?” 皇后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表率,最忌善妒,不肯容人。 郝如月掐指一算:“昨日是十五。”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要宿在坤宁宫,陪伴皇后。 太皇太后蹙眉,太后小声提醒郝如月:“错了,昨日是十六。” 郝如月“唔”了一声,忙改口:“昨日皇上说是十五,臣妾就以为是十五了。” 太后抿嘴笑:“那是皇上疼你。” 第99节 册立的圣旨才颁下,皇上不忍心让皇后独守空房,这才说昨日是十五的吧。 如果皇上愿意,今后的每一天都可能是初一或者十五。 太皇太后一路从太宗的后宫拼杀出来,又曾在先帝的后宫搅弄风云,可以说是两届宫斗冠军,什么人没见过。 强势者有,比如太宗皇帝的西宫大福晋娜木钟。绵里藏刀者有,比如太宗钟爱的宸妃,她的亲姐姐海兰珠。恃宠而骄者有,比如先帝的宠妃董鄂氏。 集装傻充愣之大成者,便是太后了,可太后从来不敢在她面前使。 如今对上一个比太后还会装傻的,太皇太后很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胡说,皇上昨天招了宜贵人侍寝,怎会记错日子?” 郝如月一脸无辜:“臣妾看到宜贵人了,还提醒皇上来着,可皇上就说昨日是十五……” “……” 好好好,皇上疼你爱你宝贝你。狗咬刺猬被扎了嘴,太皇太后缓了一口气,又问:“皇后侍寝也有一年多了吧,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郝如月佯装害羞,垂下眼睫:“老祖宗忘了,臣妾从前只是女官,不是皇后,可能福气没到吧。” 是她福薄命浅,配不上皇上,可以吗? 当然不行,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冲动发言付出代价:“可哀家怎么听说,是你不想生呢?” 郝如月:懂了,在这儿等着她呢。 就在郝如月左右为难,又想拉皇上挡枪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小奶音替她解了围:“老祖宗别怪额娘,是我不让额娘生小弟弟的。” 话音未落,太子低着头走进来,缓缓走到郝如月身边,挡在她身前,将郝如月与太皇太后分开。 郝如月看向跟在太子身后的保姆和芍药:“太子怎么过来了?” 这种火药味十足的宫斗现场不适合把小孩子扯进来,她自己可以搞定。 芍药是个机灵的,见问便道:“太子睡醒之后一直找娘娘,问娘娘去了哪里。奴婢说娘娘来了慈宁宫,太子说想老祖宗了,非要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芍药看了太子一眼,继续说:“太子要来给老祖宗请安,奴婢自然不敢阻拦。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太皇太后问娘娘的话,奴婢一时没看住,就让太子跑进来了。” 门外当值的想通传来着,只是没来得及。 太子似乎接收到了芍药递来的信号,抬头看了一眼郝如月,便像小炮弹似的弹了出去。直接弹进太皇太后怀中,撞得太皇太后胃口疼。 好啊,利用完皇上还不罢休,居然连太子都不放过。 太皇太后将太子抱在怀中,搂着不许他看皇后的脸色,轻声问:“咱们保成这样乖,为什么不让额娘生小弟弟啊?多几个小弟弟陪你玩不好吗?” 太子摇头说不好,把那天在御花园听来的话都说了。太皇太后将信将疑地看向郝如月:“派人去查了没有,到底是哪个宫里的人敢在背后编排皇后和太子?” 难道不是您在玩阳谋吗?郝如月腹诽。 若太子问起,她坚持要生,必然会离间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若她向太子保证不生,那便是错,要被拉出来批斗。 她被迫选择后者,说过的话很快从乾清宫传到了慈宁宫,这才有了今日的批斗大会吧。 “说来也巧,那日一群人陪着太子出去玩,只太子一人听见了嚼舌根的话。” 郝如月还能怎样回答,实话实说呗:“太子还小,又是偶然听到,并没看见人。跟着的人全说没听见,也没看见,实在无从查起。”偶然两字咬音极重。 太皇太后听出不对,当场变脸,细细问过是哪一日,吩咐苏麻喇姑去查。 郝如月没想到太皇太后一听就炸了,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如此重视,时隔多日还坚持派人去查。 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之前想偏了。 太皇太后是什么人,是什么格局,怎么可能因为一己好恶而伤害太子。 便是太皇太后爱玩阳谋,也不会用在自己的子孙身上。 太皇太后一边吩咐苏麻喇姑去调查,一边在暗中打量皇后脸上的表情。却见她面色如常,半点慌乱也无。 难道是她想错了? 仔细一想,便发现了不通之处。 她虽然没做过皇后,也知道女人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光有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最终都要落实在子嗣上。 哪怕专宠如海兰珠和董鄂妃,也都是一只眼盯着皇上,一只眼盯着孩子的。 皇后抚养太子,对太子肯定有感情。可两人之间感情再深,太子终究不是皇后的儿子。 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的儿子好。 除非皇后是个傻的,才会不想生嫡子。 看赫舍里氏这三年过五关斩六将,今日对上自己都不落下风的聪明劲儿,怎么可能是个傻的。 太皇太后摸着太子的大脑门,暗自思忖。太子从小机灵,别看只有三岁多,也不是谁想糊弄就能糊弄得了的。 且太子记性好,三岁正是会学舌的年纪。看他刚才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完眼圈都红了,也不像是有人教的。 当时太子身边跟着那么多人,这样别有用心的话居然只有太子一个人听见了,就很值得怀疑。 若皇后没有问出来,让太子一直藏在心里,从而记恨上还未出世的小弟弟。 将来会发生什么都很难说。 当年为了扶先帝和当今上位,太皇太后也曾散播过不少流言,自然知道流言的杀伤力。 有时候成年人都会被影响,更不要说一个才三岁的孩子了。 细思极恐,越想越觉得散播流言之人其心可诛,必须尽快揪出来处置,以儆效尤。 不过调查需要时间,太皇太后有的是耐心,眼下更需要敲打的还是皇后。 三年过去,索额图与明珠分庭抗礼,互为牵制,早已不是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了。 三藩之乱渐次平了两藩,只剩一个吴三桂仍在负隅顽抗。 北边察哈尔被图海打残了,西北枭雄王辅臣也被图海打残了,京城之中“朱三太子”余党尽灭。 反观后宫,女人之间的战争半点不比前朝逊色。三年腥风血雨过去,浣衣局和辛者库都已经人满为患了,光去年就放出了好几批人到皇庄去。 皇上用了三年时间,把皇后+太子+权臣的组合彻底拆开,很好地平衡了前朝,也在后宫为册立他的心上人铺平了道路。 皇上在这三年中迅速成长,用自己的人替换掉了她从前的势力,连萨满和钦天监都没放过。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管不了皇上了,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怕皇上对皇后用情太深,做出什么糊涂事。或者跟太宗和先帝一样,因为宠爱的女人离世,伤心过度,没过两年就跟着去了。 可看皇后这欢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体弱短命的。倒是她从前做下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让太皇太后有些忧心。 便想趁着册封典礼还没办,绕过皇上,单独给皇后上一课。让她明白只要自己在一日,就不许她胡来。 宜贵人侍疾,是太皇太后故意安排的,因为她要给皇后上的第一课便是孝道。 哪知道这个授课素材刚安排好,其他素材也都跟着来了,还一个比一个劲爆。 册立圣旨颁下当天,皇上招宜贵人侍寝,被皇后截胡。 是夜,皇后侍寝,皇上熬到三更还没睡。 宫里侍寝的规矩形同虚设,听说乾清宫当晚的水都烧干了,连夜从别处调水过去。 虽然没误了五更上朝,皇上这样不知节制身体早晚要垮。 第二天又传出,皇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抱着太子说不生嫡子。 等皇上知道了,居然只轻飘飘说了两句,便就此揭过。 从前宫里没了太多孩子,很多都没熬过四岁,一场急病就没了。 别看太子现在活蹦乱跳,能不能养到四岁也未可知。 历朝历代,皇子都是多多益善,嫡子更是能生多少就生多少。可皇后才当上皇后就霸着皇上不说,居然还不肯给皇上生孩子,这不是要让爱新觉罗家绝后吗。 在太皇太后心里,仅海兰珠和董鄂妃都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可与飞燕合德比肩了。 在这之后,又传出皇后不但晚上缠着皇上,连中午都不放过。 为此,太皇太后特意遣了胡院政过去给皇上请平安脉。虽然当时还看不出什么,也难保以后身体没有亏空。 本来太皇太后还打算再多搜集一些素材给皇后上课,结果自己反被各种素材气了一个七荤八素。 这课再不上,她就要被气死了,于是便有了今日的三堂会审。 经过一番审问,截胡侍寝多半是皇上的意思,而不生嫡子也是为了保护太子,都还勉强说得过去。 可昨天中午的事她怎么说,便是皇上再喜欢她,愿意跟她腻歪,皇后自己心里也该有点数。 晚上折腾还不够,白天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昨天中午你在做什么?”太皇太后问出这话,自己都替皇后脸红。 奈何皇后的脸皮还是出乎了太皇太后的预料:“昨天中午臣妾在睡觉。” 太皇太后还要再问,就听怀中的小人儿说:“老祖宗,那时候我也在睡觉。” 太皇太后:“……” “巧了,那时候朕也在睡觉。”话音未落,皇上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却又不敢大声喘气的梁九功。 太子搅混水,皇上也来了。且看皇上的样子并不像被掏空身体,反而好似吃了仙丹一般,神采奕奕,太皇太后便问不下去了。 太后偷眼看太皇太后,见她闭了嘴,这才笑呵呵干起了老本行泥:“夏秋天长,再忙也要睡个午觉补眠,这样下午才有精神。” 和完稀泥,又看郝如月:“册立圣旨才下,又要搬家,皇后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 郝如月闻言朝太皇太后和太后福了福身:“多谢太皇太后、太后记挂。” “……” 皇上走进来,自有宫女搬了交椅过来,皇上好像没看见,只是站着。 太皇太后也不理,自顾自逗太子玩。苏麻喇姑瞧着场面太尴尬,忙给旁边的宫女使眼色,又有人搬来一把交椅,与之前搬来的椅子并排放了。 皇上这时候才看见似的,携了皇后的手来到交椅边,双双坐下。 “皇上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太皇太后只用余光扫了一下帝后,便觉没眼看。 当初先帝再宠爱董鄂妃,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还没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董鄂妃拉拉扯扯过呢。 太子要朝那边看,太皇太后就给他转了一下身子,不许他跟着学坏。 如愿抱得美人归,夜夜销魂。皇上跟吃了仙丹似的,心情也好得仿佛就要飞升:“听说皇祖母病了,朕心中难安。” 她为什么生病,别人不知道,皇上还不清楚吗。 之前她病了这些时日,也不见皇上早来。今天她才动了他的心肝宝贝,这就迫不及待跑来英雄救美了。 第100节 太皇太后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显:“我没事儿,不过有些心病罢了。” 康熙勾唇:“心病还需心药医。朕知道皇祖母忧心什么,已经在前日颁下册立新后的圣旨。原本想着先办婚礼,再办典礼,奈何皇后贤德,事事以皇嗣为先,说要等太子和大阿哥种痘之后再说。” 太皇太后:“……” 正在吃瓜的一众人:“……” 什么婚礼?哪儿来的婚礼?皇上您是二婚了好吧,醒醒啊喂。 帝后大婚,只在皇上初次成亲之时,续弦只有典礼,没有婚礼。 便是头婚的时候,婚礼和典礼也是合并的,怎么可能办两次,还婚礼在前典礼在后。 就没听说有这么干的! 第73章 换人 听皇上说完,太皇太后诧异抬眸,太后差点掉了佛珠。贵妃、惠嫔和荣嫔眼睛都瞪圆了,德贵人抚着肚子的手一紧,宜贵人则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屋中静极,落针可闻。皇上垂眼,安抚般地拍了拍郝如月的手,再次缓缓开口:“朕让钦天监算过了,就定在明年的二月二。” 此时不知谁倒抽了一口凉气。皇上扫视众人:“本来颁金节前也有个好日子,朕怕太赶,委屈了皇后。” 太皇太后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胡噜太子的大脑门。可能手劲儿有些重了,太子闪了一下躲开。 太后本来想说眼看都到九月了,明年二月有些赶,又听皇上说起颁金节,只得含恨闭麦。 贵妃眸光闪了闪,垂下头去。惠嫔和荣嫔对视一眼,双双起身给帝后道贺:“恭喜皇上!恭喜皇后!” 惠嫔和荣嫔之后是德贵人,只见她扶着孕肚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朝帝后福身:“恭喜皇上,恭喜皇后。” 这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道喜,郝如月看见宜贵人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 回到坤宁宫,已然临近中午,太子嚷着要去听名人故事。郝如月只得让丁香拿了太子的膳食过去,另外还给大阿哥和大阿哥的启蒙老师各准备了一份。 民间拜师都有束脩,虽然侍讲学士属于公务员系统,有工资拿,也没道理让人家拿着一份工资,带两个学生。 送走太子,郝如月问皇上在哪里用午膳,康熙放下茶盏看她,郝如月:“……” 膳食摆上桌,郝如月给皇上布菜,皇上才肯用,宫女布菜一概不吃。 眼瞧着宫女脸都涨红了,郝如月朝她摆摆手,宫女如蒙大赦退下。 梁九功见势不好,也带人溜了。 屋中只剩帝后二人,郝如月给皇上布菜,手腕被人捉住:“在你心里,朕是不是还不如保成?” 太子跑去大阿哥那边,还能缺他一口吃的吗。可皇后总是不放心,不光让人把太子的午膳端去,还贴心地给大阿哥和他的师傅都准备了一份。 轮到自己这个皇帝,已经到饭点了,皇后问他在哪里用膳。 没有对比就伤害,在康熙看来,皇后这样问,就是送客的意思。 郝如月对这种“我和你妈同时掉河里,你先救谁”的问题,表示无语。 尤其这种矫情的问题,还是康熙大帝亲口问出来的,就更让人无语了。 面对这种矫情又送命的问题,郝如月选择不答反问:“在皇上心里,臣妾和保成谁重要?” 康熙:“……都重要。” 郝如月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腕,示意皇上吃饭:“臣妾与皇上一样。” 康熙拿起筷子又放下:“你知道大阿哥的启蒙老师是谁吗?” 皇上不饿,郝如月早饿了,皇上不吃,她自己吃,郝如月一边夹菜一边摇头。 康熙盯着她的眼睛:“是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 郝如月“唔”了一声,夹起一块鹿筋放在嘴里。原以为会很劲道,谁知入口即化,顿时对红烧鹿筋失去了兴趣。 “你说让容若给大阿哥做启蒙老师,是不是太年轻了?”看她吃得香甜,康熙也饿了,没人给布菜就自己夹。 见对方要夹鹿筋,郝如月出言提醒:“这鹿筋炖老了,吃着不够劲道。” 说完刚想回答问题,就见康熙加了好几块鹿筋丢进碗中:“朕就爱吃软烂的,火候不到塞牙。” 用完午膳,郝如月长记性了,不问皇上,亲自去里间铺床,走回外间却发现皇上走了。 郝如月:“……” 当晚皇上没来,听说召幸了宜贵人。 郝如月这才放心,早早就歇了,明日还要早起处理六宫事务,得养足精神才成。 翌日起了一个大早,等她梳妆完毕用过早膳,主殿人都到齐了。 见她走进来,众妃嫔起身行礼,郝如月叫起。寒暄闭,郝如月点了贵妃、惠嫔和荣嫔的名字,含笑说:“昨儿个慈仁宫那边把宫里的账簿全都挪过来了,太后身上不爽利,等会儿你们三个留下,帮我熟悉熟悉。” 解释一下太后病了,无人交接,不过走个过场。其实后宫的庶务都是贵妃带着惠嫔和荣嫔在管。贵妃身体也不好,荣嫔心思根本不在庶务上头,所以真正熟悉庶务的只有惠嫔一人。 三人齐齐应下,然后郝如月含笑问众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就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意思。 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熟悉业务。在完全掌握业务之前,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也不想听那些家长里短或者争风吃醋。 众人知道皇后才上任,有的要忙,都说无事,郝如月便让她们散了。 等殿中只剩三人,郝如月吩咐把所有账目都抬进来,然后见缝插针地问起贵妃大封六宫的章程来。 贵妃一脸为难:“历年章程都是现成的,臣妾正在命人抄录。只是大封六宫要如何封,妃位有几人,嫔位有几人,还得请皇后示下。” 说是请皇后示下,皇后如何能定,最后还得皇上拍板。 这个郝如月早问过了:“昨日我问过皇上,皇上说所有品阶普升一级。妃位有两个……” 说着点了惠嫔一下:“惠妃。” 而后点荣嫔:“荣妃。” 惠嫔和荣嫔相视一笑,她们就知道跟着皇后混不会吃亏。 贵妃点头表示记下了,郝如月含笑继续说:“嫔位有两个,一个是怀有身孕的德贵人,另一个是……宜贵人。嫔位只有两个,贵人无法普升的,酌情给嫔位的分例。” 全是皇上的原话。 果然惠嫔和荣嫔听见宜贵人被提名,脸上笑容全都淡了下去,荣嫔更是冷笑:“皇后娘娘,臣妾、惠嫔和德贵人晋位全是因为孩子,宜贵人是什么情况?布贵人还生了五格格呢,怎么反倒不如她了?” 郝如月也很无奈:“皇上说宜贵人……善解人意。” 在场三人:好像更生气了。 大封六宫值得皇上钦定的,只有嫔位以上。嫔位以下,皇后是有发言权的。 于是郝如月拿着后宫的名册,与贵妃、惠嫔和荣嫔一起商议,除了普升,还有哪些表现突出的可以抬举一二。 布贵人育有五格格,虽然被善解人意的宜贵人抢了嫔位的名额,嫔位的待遇还是要给的。 通贵人生的小阿哥没了,到底也是生育过的,与布贵人一样,同样给了嫔位的待遇。 其他生育过孩子夭折的,入宫早些的越级升了位份,入宫晚些的位份不变,待遇提高。 大封是宫里的大事没错,皇上关注的只是有编制的名额,皇后最多关注到常在、答应都算敬业了。可她们这位皇后,居然连乾清宫围房里的官女子和偶尔侍寝的宫女都关心到了。 惠嫔见状忍不住提醒:“皇后娘娘,乾清宫围房里的,不管是答应还是官女子,都是皇上平时解闷儿用的玩意儿,很不必娘娘费神。” 荣嫔接话:“从前仁孝皇后也是不管的。” 反倒是贵妃更能体察郝如月的心思:“到底是一条命。” 这些人对上位者来说是玩意儿,卑微如蝼蚁,连让皇后提一嘴的资格都没有。 可郝如月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虽然明白尊卑有别,却很难做到视人命如草芥。 大封六宫对上位者来说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对那些挣扎在底层的女人,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指望。 毕竟康熙执政六十一年,大封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等关键指标梳理完,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郝如月招呼几人在坤宁宫用膳。 马不停蹄忙了一上午,几人都饿坏了,午膳用得十分香甜。贵妃更是破天荒用了一整碗米饭,还吃了几口肉菜。 原以为用过膳就能回去歇着了,谁知皇后吃完把嘴一抹,在饭桌上就开始布置工作:“章程的事仍旧交给贵妃,什么时候能写好?” 穿越前郝如月就是个工作狂,不接触工作的时候,比谁都能玩,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是忘我的。 跟着她的人也一样,玩的时候尽情玩,不管花多少钱,请客买单她连眼都不眨一下。 可工作的时候,也要玩命工作,必须保质保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当然能跟上她脚步的人,无论是公司给的薪资待遇,还是她私人的补贴,都不会少。 至少在同行当中是碾压性的,过了她这个村,根本找不到类似的店。 进宫三年多,对于郝如月来说就是在玩,每天带娃养生吃瓜,顺便玩一玩“打僵尸”的小游戏通关。 小游戏通关之后,她便不是个小透明了,而是后宫这个集团公司的ceo。 手里管着上千人。 而且甫一上任,就要面对成堆的账目,和数不清的庶务,其中还有帝后大婚、太子种痘和大封六宫这三个重要的项目。 此时不加班把所有工作理清分派下去,以后怕会累死。 世人只道清朝的皇帝敬业,殊不知皇后的工作量也很惊人,有累死的皇帝,也有累死的皇后。 如果说郝如月是后宫集团的ceo,那么贵妃便是绝对的二把手了。 贵妃脑子聪明,心也细,可惜身体弱,手腕也跟身体一样弱,所以郝如月只派给她一些项目类流程类的工作。 看起来体面,做起来并不累人,还能发挥她自身的优势。 贵妃忽然被点名,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眼中却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大封六宫的关键部分,皇后亲自向皇上请示,今天上午又带着她们完完整整梳理了一遍,几乎完成了七成。 最后三成不过是比照从前的章程,另外起草一份罢了。 之前皇上将此事交给她,不过是心疼皇后,怕皇后忙不过来。 贵妃接了差事,确实认真查阅了从前的旧例。可她今日看皇后处事气定神闲,条理分明,很是能干,便以为自己之前的准备全白费了。 谁知皇后还是将此事交给了她。 第101节 皇上把她当妹妹,她也就把皇上当成兄长了,所以这些年她不争不抢,也并不得宠。 从前还能养着大阿哥解闷,可阿哥长大了要去读书,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需要她操心的事也比从前少了。 宫里长日无事,闲也要闲坏了,有点差事做反而是好的。 特别皇后派给她的差事既体面又轻松,她是极愿意的。于是忙起身应是:“从前大封六宫的章程臣妾这几日都看过了,最迟后日便能拟好章程,请皇后过目。” 贵妃做事果然认真,皇上把一件没影儿的事扔给她,她居然把从前的旧例都看过了。 郝如月满意点头,还不忘体恤下属:“仔细着身子,晚两天也是一样的。” 贵妃领了差事走了,郝如月吩咐把今年的账簿抬进来。今年才过去一多半,账簿已经有满满的好几箱了。 惠嫔没忍住轻轻打了一个饱嗝,感觉有些不妙,荣嫔干脆问出了声:“皇后娘娘,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也要看吗?” 郝如月让内务府的人把一月份的账簿清点出来,抽空纠正荣嫔:“这些都是今年的账簿,哪里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了。” 穿越前她做过并购,知道掌握一家公司,不管大小,都要从财报看起。 别人看财报只看合并报表,她则要下沉一层,细看各种报表,必要时还会翻看记账凭证。 索性她学艺术之前,也被父母拔苗助长学过几年心算。所以她看报表的速度非常快,经常能从细小的地方发现隐藏的大问题,从而成功规避风险。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皇后了,这个后宫的ceo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像并购公司,评估风险过大可以终止。 仁孝皇后薨逝后,先是贵妃摄六宫事,而后是太后,都只是延续从前的惯例,从未有人查过内务府的账。 内务府相当于皇室的管家,下设七司三院,共计一百三十余处分支机构。 严格来说,内务府只对皇帝负责,皇后没有权力查内务府的账。 所以噶禄听说皇后要查账,便去乾清宫求见了皇上。康熙听说也很诧异,沉吟片刻笑道:“帝后一体,皇后想看便让她看好了。” 见噶禄一脸呆滞,康熙挑眉:“怎么,怕皇后看出什么来?” 噶禄赶紧跪下:“奴才办事全听皇上吩咐,并不敢擅专。” 康熙哼笑:“这些年别的没练出来,甩锅倒是甩得挺溜。” 噶禄吓得五体投地,听皇上又道:“内务府衙门太多,别累着皇后,只把内宫的账簿拿给她好了。” 说完叫起,缓声给噶禄解心宽:“内务府对朕负责,皇后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查账多半是为了了解宫里的情况,并不是要查你,或找内务府的麻烦。” 于是郝如月一说要查账,内务府非常配合。会计司很快便把当年内宫的账簿全都整理出来,连着箱子一起搬到坤宁宫。 惠嫔和荣嫔不知道账簿能看出什么,她们辅助贵妃协理六宫的时候,从来都是有旧例循旧例,没有旧例便找内务府的人过来问。 可皇后对账簿感兴趣,非要拉着她们对账,两人也只得欣然同意。 原以为内务府的账簿这么多,记得这么复杂,皇后多半看不懂,或者能看懂也没耐心看。 谁知皇后看得极其认真,起初有些不懂的地方还会问她们或者会计司的人,看懂之后都不用算盘,一个人比比划划很快看完了一本账。 还笑着对会计司的人说:“账簿做得很好,都对得上。” 一下午很快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溜走,惠嫔和荣嫔震惊地发现,皇后当真能看懂账簿。不但能看懂,还能指出问题,有时候把会计司的人问得一愣一愣的,不得不现场修改。 眼看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别说会计司的人,便是帮忙翻账本的惠嫔和荣嫔都累得头晕眼花了。 可皇后仍旧在忘我的工作,根本不知今夕何夕,还是太子哭着跑进来,才让众人免于加班。 太子为什么哭?谁敢惹哭太子?放在平时惠嫔和荣嫔总要八卦地问上一问,可现在她们累得半点八卦的热情都没有了。 荣嫔是被宫女扶出去的。惠嫔好些,直到走出坤宁宫的门,才颤巍巍扶上了贴身宫女的手。 这边郝如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太子搂在怀中问发生了什么,太子哽咽着说:“先生明日便不来了,换成老夫子讲四书五经。” 清朝皇子四五岁开蒙,六七岁进上书房读书。大阿哥今年才五岁,虽然早把三百千背完默写完了,也还处于开蒙阶段。 况且这时候宫里只有几个小豆丁,大阿哥五岁,太子三岁,三阿哥还不到半岁,并没有什么上书房。 皇上只在乾清宫南庑房辟出两间屋子来,给大阿哥请了启蒙的老师,在此上课。 她问过贵妃和惠嫔,两人都说皇子读书太苦,除非皇上要求,不打算让大阿哥太早学儒家经典,背书背到半夜。 所以明知道开蒙的先生只给大阿哥讲些名人故事,并不曾授课,贵妃和惠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如此,启蒙教材怎么就从三百千变成四书五经了? 郝如月猜,多半不是贵妃和惠嫔的意思。 太子随了皇上的审美,从小就是颜控。这会儿听说英俊帅气的先生即将变成一个老者,好听的名人故事也要变成儒家经典了,幼小心灵遭受的暴击可想而知。 自从跑去南庑房听了一回名人故事,太子几乎每天都去,天天在那里用午膳。可见有多喜欢听故事,多喜欢大阿哥的启蒙老师。 思及此,脑中不由浮现出纳兰鹤立鸡群的身影,和他在善堂带孩子时的模样。 温和,儒雅,说话永远不紧不慢,如春风化雨。 大约有了善堂的经验,他才能把大阿哥和太子同时迷住吧。 给大阿哥换启蒙老师,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贵妃和惠嫔都知道太子每天过去听课,很入迷。若是佟家给大阿哥换了老师,应该会提前知通她一声,好让太子有个准备。 见太子眼圈红红,郝如月心疼得不行:“保成喜欢听故事,以后额娘给你讲好不好?” 太子瘪着小嘴摇头,还一脸心有余悸:“保成要听名人故事,不想听额娘讲的公主变成鱼,王子变青蛙。” 当时他问额娘什么是王子,额娘说是皇上的儿子。晚上他就梦见大哥和自己都变成了青蛙,呱呱呱到处蹦。 蹦到钟粹宫,抬头看见荣娘娘怀里抱着一只更小的青蛙,当时就把他吓醒了。 他不想大哥和三弟变成青蛙,也不想三姐和五妹变成鱼。 郝如月闻言以手扶额,好吧,外国童话是有点吓人:“那额娘给你讲名人故事好不好?” 太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额娘也会讲名人故事,都有哪些名人?” 郝如月:名人她知道不少,故事的话,还真讲不出来什么。 又想起内务府送来的几箱账簿还没看完,郝如月改口:“大阿哥五岁多,也该……” 学习儒家经典了? 五岁多放在现代还在上幼儿园,能把三百千全背下来,默写下来,还会背古诗,能说满蒙汉三族语言,已经很厉害了。 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学儒家经典,是不是有些变态了。 郝如月与贵妃和惠嫔她们想得差不多,既然皇上对皇子的要求高,以后读书会很辛苦,那就晚点读书好了。 能享受一日享受一日。 不过皇上已经向大阿哥伸出魔爪,大阿哥怕是保不住了,能保住太子也是好的:“大阿哥要正式读书了,咱们保成还小。额娘明日便去求见皇上,让纳兰师傅留下给保成讲故事,好不好?” 纳兰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一岁中进士,博学多才,讲四书五经还不是小菜一碟。 如果太子喜欢他,愿意跟着他学,等太子学儒家经典的时候,也让他来讲好了。 是夜,将太子哄睡之后,郝如月问丁香:“皇上今夜宿在何处?” 丁香回答:“翊坤宫宜贵人处。” 又是宜贵人。 从前宜贵人侍寝都是被召幸去乾清宫,如今能让皇上屈尊过去翊坤宫,可见得宠。 历史上宜妃就很得宠,不是一时而是半辈子,郝如月早有心理准备。 翌日,郝如月照常在主殿升座,接受众妃嫔请安。见贵妃脸色不是很好,郝如月以为是昨日累的,便对她道:“章程的事不急,莫要累坏了身子。” 贵妃起身谢过皇后关怀,这才道出原委。 原来昨日大阿哥回到承乾宫便闷闷不乐,平时晚膳能吃三碗饭,昨日一碗都没用完。问也不说,问多了还哭。 贵妃急得把跟在大阿哥身边的人都问了一遍,也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夜里大阿哥睡得也不安稳,贵妃陪着几乎熬了通宵。 郝如月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把昨日太子说的告诉了贵妃,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母子连心,惠嫔也是今日才听说,当场就急了:“皇后娘娘,大阿哥才五岁多,现在就学儒家经典是不是早了些?” 贵妃也说儒家经典需要领悟,大阿哥太小,学了也是死记硬背。 荣嫔跟着帮腔,很怕大阿哥这样,将来三阿哥也要受这份苦。 就连生了五格格的布贵人都面露担忧,更别说才被太医推断,肚里怀着小皇子的德贵人了。 想一想都揪心。 就在众人一致认为没必要的时候,一道柔婉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后娘娘,皇上也是看重大阿哥,才想让大阿哥早些学习圣人之言。” 郝如月寻声看去,是宜贵人,不愧是皇上口中的善解人意啊。 这回不用郝如月张嘴,荣嫔已然凉凉开口,狠狠给宜贵人拉了一拨仇恨:“还是宜贵人最善体察圣意,难怪皇上宠你。” 接连两日都是宜贵人侍寝,前日是召幸,昨日更是把皇上勾去了翊坤宫。本来就够遭人恨的,这会儿又跳出来提点皇后,她以为自己是谁? 话音未落,一道道射向宜贵人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善。 事涉大阿哥,惠嫔也不会惯着:“慷他人之慨谁不会,等宜贵人有了孩子再来说嘴吧。” 明晃晃内涵她虽得宠,却怀不上。 于是那一道道目光,又变成了幸灾乐祸。 让郝如月没想到的是,平时温婉的贵妃更绝,一上来就放大招:“圣心如何不是我等妾妃能随便揣测的,宜贵人慎言。” 台词全被抢了,郝如月只平静地看向宜贵人,看她如何应对。 第74章 故事 宜贵人被怼得七荤八素,也不生气,只起身告罪。很有一种“遇到我,你们可算踢到棉花上”的感觉。 毕竟是皇上的宠妾,郝如月并没为难,平心静气地教育了两句,让她谨言慎行,便揭过去。 “大阿哥还小,现在学儒家经典为时过早。你们不好开口,我去跟皇上说。”郝如月是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她责无旁贷。 平时太子用完早膳就去找大阿哥一起上课,郝如月这才能腾出时间看账簿。 第102节 今日太子没课上闹情绪,她没时间,贵妃和惠嫔因为大阿哥的事也没心情,便暂停一日。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郝如月派人去乾清宫请皇上,没请到。派出去的人回说,皇上去翊坤宫用膳了。 太子坐在炕桌旁,眼巴巴看着郝如月:“额娘,汗阿玛会来吗?” 郝如月深深吸气,回给他一个微笑:“咱们先吃,晚上汗阿玛就来了。” 结果没等到用晚膳,惠嫔先白着脸跑了来,进门就跪下求她救救大阿哥。 原来是皇上给大阿哥换了个老师傅讲《诗经》,大阿哥心里憋着气,只让老师傅跪着授课。老人家年纪大了,连着跪了一个上午,下午跪着跪着就晕了过去。 皇上听说过去看,质问大阿哥为什么要让师傅跪着讲课。大阿哥便说平时太子过来听课,纳兰师傅都是跪着讲的,为什么纳兰师傅能跪,这个师傅却跪不得。 皇上很生气,说太子是储君。大阿哥梗着脖子说他还是亲王呢,半句不让。皇上气极,骂大阿哥忤逆,气得要踹大阿哥。 幸亏贵妃带人及时赶到,冲过去护着大阿哥,生生挨了皇上一脚。 贵妃晕厥,到现在人还没醒,皇上只顾着贵妃,没空理大阿哥。 如今大阿哥还在乾清宫的南庑房跪着,早膳没吃,午膳也没吃,空着肚子都快晕过去了。 “这会儿贵妃没醒,皇上顾不上。等会儿贵妃醒转,大阿哥可还有命在?求皇后娘娘救命!”惠嫔说完几乎哭成泪人。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皇上可能有点变态,动手打孩子也不对,倒还不至于要了大阿哥的命。 郝如月扶惠嫔起来,吩咐人伺候惠嫔洗脸上妆:“事已至此,你哭成这样过去,非但帮不了大阿哥,反而会让皇上觉得你心怀怨怼,连你也保不住。” 自身都难保,如何能保护大阿哥。 惠嫔吓得立刻止住眼泪,任凭丁香和芍药摆弄了。 很快收拾妥当,郝如月让松佳嬷嬷和丁香留下看顾太子,只带芍药跟着惠嫔去了乾清宫南庑房。 郝如月赶到时,正看见大阿哥昏倒,亲自过去抱,没抱动。 惠嫔要去抱,被顾问行拦了:“皇后娘娘,惠嫔娘娘,皇上罚大阿哥跪着,并没说让起来。” 郝如月知道顾问行也是奉命行事,并未为难,而是道:“皇上罚大阿哥跪着,还不知道大阿哥晕倒了吧。你去禀报,我在这里等。” 顾问行正要去禀报,匆匆告退。 等他一走,郝如月就看惠嫔:“快把大阿哥抱到坤宁宫去。” 惠嫔赶紧上手抱儿子,跟着郝如月回了坤宁宫。 回到坤宁宫,郝如月吩咐传太医。太医看过说没事,只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和活血化瘀的药膏。 “喂大阿哥吃过药,若太子还睡着,就把大阿哥抱进去跟太子一起睡。若太子醒了,让太子一起看着大阿哥。” 交代完松佳嬷嬷,郝如月站起身,对惠嫔说:“把眼泪擦干,随我去承乾宫看贵妃。” 此时贵妃已然醒了,听顾问行说大阿哥跪晕了,贵妃两眼一黑差点又晕过去。郝如月和惠嫔就是这时候到的。 贵妃看见皇后,还没说上话,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就放下了一半。 皇后疼爱大阿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在冰凉的地上,不管不问。 皇后这时候跟惠嫔一起过来,看惠嫔脸上的表情,跪晕的大阿哥应该被妥善安置了。 皇后是嫡母,比她这个养母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 有皇后在,这事稳了。 想着贵妃要起身给皇后行礼,被皇后按住,听她说:“伤着腰就不必起来了。” 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都无碍了。” 贵妃点点头,含泪躺了回去。 安抚好贵妃,郝如月回身,带着惠嫔给皇上行礼,皇上叫起。 这时顾问行的声音重又在门外响起:“皇上,大阿哥被皇后娘娘抱回坤宁宫去了。” 太医给大阿哥开的安神药都熬上了,郝如月不信顾问行才知道大阿哥被她抱走的事。故意等她进屋才禀报,是想让她当面向皇上解释吧。 她承了他的情,郝如月站着给皇上解释:“皇上,大阿哥跪了这么久,已然知错了。天儿凉了,地上更凉,臣妾怕他染上风寒。” 皇上看她一眼,抬手拍了拍身边的榻,示意她坐过去,嘴上却道:“大阿哥忤逆君父,不敬师长,很该罚跪。倒是你,一口气跑了这么多地方,满头是汗,可别染上风寒才好。” 当着贵妃和惠嫔的面,郝如月没有坐在皇上拍过的地方,而是隔着小几,坐在了罗汉榻的另一边。 皇上垂下眼,收回手,这才问起大阿哥的情况,郝如月如实答了。 “他当真知错了?”皇上不信,“你让人把他抱来,朕亲自问问。” 惠嫔眼圈红红要接话,被郝如月拦了:“大阿哥身体无碍,只是人还没醒,等醒了再抱来给皇上认错。” 话音未落,皇上站起身:“走,朕去看看他。” 郝如月也跟着起身。等皇上走出去,回头对飙泪的贵妃和惠嫔眨眨眼,示意她们放心,这才追出门去。 皇上穿靴子,身高腿长,步幅大。郝如月脚踩花盆底,走到耳坠乱晃,步摇狂摆也追不上,索性不追了。 话说康熙走进坤宁宫,直奔太子住的地方。走到里间门口,忽然收住脚步,听太子奶声奶气对大阿哥说:“汗阿玛是父,也是君,儿子不能这么跟阿玛说话,臣子也不能这么跟皇上说话。” 这些都是额娘教他的。 额娘还说,便是汗阿玛如何疼爱他,也不能忘了汗阿玛是皇帝,绝不能忤逆。 康熙闻言点点头,皇后将太子养得极好,聪明伶俐,进退有据。想着,心中火气顿时消去大半。 太子说完,大阿哥委屈巴巴地问:“保成,我想纳兰师傅,你不想他吗?你不想听他讲故事了吗?” 太子安慰大阿哥:“哥哥别哭,额娘答应我去求汗阿玛,让纳兰师傅给我启蒙。好多故事你都听过了,我还没听过,等他讲到新故事的时候我去喊你。” 康熙:“……” 直到郝如月走进坤宁宫,坤宁宫里服侍的才反应过来,皇上到了,还没通传。 郝如月摆摆手,连芍药也不带,自己提裙摆走进太子的寝屋。然后就对上了皇上审视的目光,郝如月:“……” 下一秒大阿哥欢喜的声音响起:“好,都听你的!我喝药,涂药膏。” 之后太子一板一眼又道:“等你喝完药,涂过药膏,我带你去给汗阿玛赔罪,好不好?汗阿玛不点头,这事难办。” 大阿哥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又没犯错,不必跟着,我自己去给汗阿玛磕头。” 顿了顿又道:“还有额娘……她替我挨了汗阿玛一脚,晕了过去,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多懂事的两个孩子。太子有勇有谋,大阿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知道感恩贵妃,皇上还有什么不足的,为什么这样看她? 两个小孩子在屋中你一言我一语畅谈以后的学习生活,两个大人在外间无声对峙,最后还是郝如月先出声问皇上要不要留下用晚膳。 里间的两小只这才发现皇上来了,慌得吩咐更衣,很快跑出来请安。大阿哥还忍着疼给皇上磕了头,赔了罪。 康熙教训了大阿哥几句,让他以后尊敬师长,便挥挥手叫两人出去玩,而后又看郝如月:“听说你有事求朕?” 还真有,郝如月站着回答:“保成喜欢听纳兰讲故事,臣妾想求皇上将纳兰调回来,给保成启蒙。” 皇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朕的儿子,为什么要别人启蒙?” 郝如月:说得好像惠嫔给您戴了绿帽子似的。 这时有宫女端茶进来,郝如月略迟疑。看见皇上又拍了拍身边的软塌,她只得走过去,坐下说:“皇上日理万机……” “朕有时间。”康熙说着握住了郝如月的手,慌得旁边宫女差点洒了茶水。 郝如月含笑叫她出去,这才原主附身般地歪在皇上怀中:“保成爱听名人故事,皇上会讲吗?” “会讲,你想听谁的故事?”皇上果然最吃原主这一套,郝如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却知道如何顺毛把他捋好。 “呃……陆游和唐婉的故事,皇上会讲吗?”郝如月故意为难,以为酸腐的爱情故事康熙不会关注。 谁知下一秒就听他把千古绝唱钗头凤背了一遍,最后给出评价:“不吉利,换一个。” 郝如月笑着坐直身体,又被人按回怀中。只得一只眼睛盯着门口,防备太子和大阿哥走进来看见,一只眼睛盯着皇上,仔细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把皇上气走:“皇上会讲故事最好不过,臣妾的午膳也省了,束脩也省了。” 不愧是金牛男,一提给他省钱,立刻高兴起来,还夸她贤惠。 满天乌云散去,郝如月留了大阿哥用晚膳。两个小萝卜头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儿也饿了,每人都添了两回饭。 吃完饭,大阿哥仍是不肯走,缠着皇上讲故事。太子嘴上没说,却也眼巴巴地。 皇上含笑把碗筷一推,往身后的迎枕靠去,招呼太子和大阿哥坐到他身边。 两个小萝卜头眼睛亮亮地爬过去,一左一右在皇上旁边坐好,聚精会神听皇上讲故事,很快全都入迷了。 郝如月以为皇上会从《孝经》讲起,或者像纳兰一样,给孩子们讲历史上文人名家的故事,谁知皇上讲的却是秦统一六国时的事。 这是一个故事系列,有纵横捭阖的谋略,有金戈铁马的战争,还有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祖孙七代完成统一大业。 语言平白,思路清晰,情节生动。没有深奥的大道理,全都用人物故事展现。 别说两个小萝卜头了,便是对那段历史有些了解的郝如月都听得入了迷。 直到皇上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时辰,故事才讲到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一代名相百里奚:“今天晚了,明日再讲。” 皇上的故事讲得实在动人,在每个故事最后还喜欢留钩子,勾得人不上不下,郝如月:“皇上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康熙含笑看她:“两个小的要睡了,想听,等会儿朕给你讲。” 太子和大阿哥本来都要散了,太子还好就住在里间,大阿哥身边的保姆要急死了,贵妃和惠嫔不放心,已经派人来问过好几次。 这会儿听说汗阿玛要甩了他们俩,单独给皇额娘讲故事,顿时就急了。 太子掰着手指头:“一张羊皮换回五个人,很值呀!汗阿玛,后来怎样了?秦国强大了吗?” 大阿哥明显对羊皮和人都不感兴趣,催着皇上讲打仗的故事:“后来是不是该打仗了?秦国赢了吗?” 想着明日还有早朝,郝如月哄了半天才把两个小的哄好。太晚了就没放大阿哥回去,派人去给贵妃和惠嫔回了一声,让大阿哥与太子一起安置了。 大阿哥没走,伺候的人也都留下了。里间要留人,外间也要留人,郝如月反而没地方睡了。 “随朕回乾清宫?”康熙看出了她的难处。 先帝在时,皇后都没有孩子,再加上先帝独宠董鄂妃,很看不上从蒙古来的两位皇后,便赌气将坤宁宫最西边的两间房子拨给萨满做法事了,把好好的中宫弄得乌烟瘴气。 等到康熙登基,想过把祭祀的地方挪走,还给皇后一个清净的住处。 奈何仁孝皇后贤德,不止一次劝他“三年无改父之道”才是纯孝,康熙只得作罢。 后来又是鳌拜专权,又是三藩叛乱,他把这事给忘了,仁孝皇后也没再提起,就这么紧巴巴地住着。 直到仁孝皇后薨逝,修葺坤宁宫,康熙才终于想起来。 最西边两间没有拨给萨满,而是装成了卧房的样子,想留给太子居住。只不过当时朝堂上对他修葺坤宁宫颇有微词,不得已才将那两间房上了锁。 第103节 倒不是康熙怕了谁,这些年他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所思所想不过是皇后,很怕皇后因此被人诟病。 赫舍里家已然在本朝出了一位皇后,如今继后也出在同一家。这样泼天的恩典,莫说在大清,便是历朝历代都十分罕见。 坤宁宫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曾先后两次失火,却只在万历三十三年重修了一回。 下回重修便是清军入关之后的顺治二年,因为李自成撤走之前在紫禁城放了一把大火。 最近一次修葺也在先帝执政期间。仿盛京皇后所住的清宁宫,将坤宁宫的格局和室内布置进行了相应调整。 距今也才过去二十多年。 这一次没有火灾,也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他要迎娶继后,便重修坤宁宫,朝臣们当然不会买账。 若此时再将萨满祭祀的地方挪走……好像也没什么? 大约是如月将太子养得极好,或者是赫舍里家长房为了先皇后的山陵出钱出力,又或者她积极推动民间种痘造福一方百姓,总之册立圣旨颁下之后,不管前朝还是后宫,反对的声音比他预想中小很多。 “太子和大阿哥都在这边,臣妾不放心。”郝如月并不反感侍寝,是真不放心两个孩子。 尤其是大阿哥,今日才受了罚,很怕他夜里睡不好会惊醒。 “那去隔壁睡。” 下一秒手被人牵起,出门往西走,郝如月提醒:“皇上,那边两间屋子是萨满……” “从今夜起就不是了。”皇上拉着她,穿过浓黑的夜,走到西边两间门前时,早有人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郝如月:求明天萨满太太过来时的心理阴影。 皇上一声令下,梁九功变戏法似的打开房门,又好像会魔法似的将萨满太太煮猪肉的地方变成了一个经典雅致的卧房。 仁孝皇后刚薨逝那会儿,郝如月在坤宁宫住过几天,几乎每天早晨都会被萨满太太煮猪肉的声音吵醒,然后闻见一股不太好的味道。 她问过松佳嬷嬷,松佳嬷嬷苦着脸说是先帝定下的规矩,仁孝皇后在时就是这样。 虽然只有早晨那一小会儿,等萨满太太将煮熟的猪肉分给宫里的侍卫仪式就结束了,会很快锁门离开,但也十分影响睡眠。 尤其是煮猪肉留下的那股味,直到用早膳时还有。不过那时候她才进宫,危机四伏,没时间理会。 重新搬回坤宁宫,郝如月还担心来着。太子的鼻子比她还灵,要是闻见那股煮肉的味道,怕是要吐出来。 谁知一连几日,早晨都没听见萨满太太赶猪的声音,好像也没有煮肉的祭祀仪式了。 算起来皇上已经有两日没来坤宁宫,这会儿见皇上要留宿,坤宁宫上下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等郝如月缓过神来,人都已经泡在浴桶里了。 这一夜,皇上信守承诺给她讲了好几个故事,不过与权谋和战争无关,全是一些香艳野史。 且早已越过秦穆公,都讲到始皇帝他妈赵姬了。 十分助兴。 “还想听么?嗯?”皇上咬着耳朵问。 郝如月想起太皇太后内涵她的话,赶紧摇头。皇上哈哈大笑,终于肯歇下。 翌日,郝如月睡醒时,皇上已经上朝去了。 索性时间尚早,她缓缓起身,梳洗过后陪着太子和大阿哥用早膳,这下可遭了罪。 “额娘,汗阿玛昨晚讲故事了吗?百里奚给秦穆公举荐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啊?”太子也不用保姆喂了,自己拿着勺子喝粥,一边喝一边问。 讲了倒是讲了,但讲的不是秦穆公拿羊皮换百里奚的故事,而是秦穆公后人的香艳野史,比如秦宣太后和秦始皇亲妈赵姬。 往事不堪回首,勉强回首也说不出口。 至于百里奚被秦穆公换回去之后,向秦穆公推荐了什么人,恕她才疏学浅,真不知道。 郝如月只得轻咳一声,小声提醒太子:“食不言。” 大阿哥也想问什么来着,闻言闭了嘴,与太子一起飞快把早膳用完。等漱过口擦过嘴,才继续问:“皇额娘,昨天汗阿玛讲到打仗了吗?我想听大将军的故事。”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算吗,郝如月腹诽之后,含笑说:“昨儿皇上累了,什么都没讲就睡了,不过今日会抽空过来给你们讲故事。” 太子和大阿哥一起欢呼起来,看样子早把纳兰师傅忘到九霄云外了。 送大阿哥出门的时候,郝如月故意背着太子问他:“等会儿见了师傅怎么说?” 大阿哥低了头:“给师傅赔礼。” 郝如月摸摸他的头:“尊敬师长,认真听课,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 大阿哥点头离开。 伺候好大的,又安顿好两个小的,郝如月这才扶着芍药的手,去主殿打卡上班。 抬眼就看见贵妃白着一张脸,显然是昨晚没睡好,郝如月对她道:“腰伤了且养着,昨儿个不是免了你的请安,怎么又过来?” 贵妃扶着腰,示意邢嬷嬷将一本奏折样的小册子交给芍药。芍药接了呈给郝如月,郝如月翻看之后颇为意外:“大封六宫的章程这么快拟好了?” 贵妃不敢居功:“娘娘带着咱们把一切都梳理好了,臣妾不过是依着昔年旧例拟个章程罢了,都是现成的。” “昨儿个受了伤,晚上还熬夜,你也是个实心眼儿。”贵妃不敢居功,郝如月偏要给她这个体面。 贵妃识趣道:“皇后娘娘交给臣妾的差事,臣妾自当尽心竭力,只有往前赶的,没有拖延的道理。” 贵妃果然聪慧,一点就通。 赫舍里家已然出过一个皇后,紧接着又出一个。虽然皇上颁下的圣旨十分给力,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前朝和后宫反对的声音不算多,但还是有。 新官上任三把火,郝如月这个新皇后也是要烧一烧的,不烧很难在众妃嫔当中树立起足够的威信。 按照穿越前的管理经验,新官上任这头一把火,必定要烧比自己只低一点的下属。 烧得太低,显low不说,还会被诟病仗势欺人。 所以眼下这第一把火,必须要烧贵妃。 这两日她也在想,这把火该如何烧,哪知今日便得了机会。 她烧了,贵妃也接了,还接得滴水不漏。 贵妃出身高贵,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妹,没有继后之前,位份一直是后宫里最高的。 贵妃都带头向皇后臣服了,还有谁敢不服。 第一把火烧成功了,郝如月含笑朝贵妃点头:“贵妃通透能干,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而后将目光投向了宜贵人,打算烧第二把火,皇上的新宠。 第75章 拯救 而此时皇上新宠的脸色却比贵妃还难看,苍白不说,好像还有点想吐。 难道怀上了?德贵人提前一年怀上了四阿哥,宜贵人的五阿哥还远吗? “宜贵人,你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郝如月例行关怀,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 宜贵人只说昨夜没睡好,她旁边的宫女跪下道:“皇后娘娘,今儿一早萨满太太在储秀宫做法,早早把小主吵醒了,之后就传出……” 宫女说到这里也干呕了一下,缓半天才说:“传出煮肉的味道,实在太臭。小主早膳都没用。” 郝如月:原来萨满太太搬到储秀宫去了。 郝如月这几日都没听见萨满太太赶猪进宫的声音,想来是改道从神武门进,经过御花园,直接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紧挨着御花园,倒是便宜,也减少了萨满太太做法事对后宫诸人的影响。 毕竟皇上大多数的妃嫔都住在东六宫。 偏偏宜贵人就住在翊坤宫,储秀宫前面。秋日北风多,萨满太太做法事杀猪的动静,和煮肉的味道,可不是随着北风飘到翊坤宫去了。 其实杀猪的动静还好,不过手起刀落的事。只那煮肉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因是法事,讲究很多,萨满太太煮肉的水与皇上日常饮用的水一样,都是玉泉山上的泉水。 本朝崇尚节俭,凡事能省就省。宫里每日从玉泉山运水都是有定数的,不光皇上要喝,皇上还让送去慈宁宫和慈仁宫,让本就可丁可卯的泉水变得珍贵起来。 人用的水多了,难免挤了神的分例,直接导致萨满太太煮肉用水紧张。每日煮肉,半个多月才能换一回水。 以至于煮肉的味道,没有一点香味不说,还臭不可闻。 等宫女说完,宜贵人才白着脸喝止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值得在皇后面前说,还不退下!” 不等郝如月接话,惠嫔已然道:“从前萨满太太在坤宁宫做法,咱们也闻见过那味道,并不见仁孝皇后说什么,怎么到了宜贵人这里就忍不得了?” 显然还记得昨日宜贵人拿大阿哥说事,以彰显自己善解人意的仇。 仁孝皇后在时,宜贵人还没入宫,自然不知有这事。她也不反驳,就静静听着。 “萨满通神,这会儿神选了储秀宫做法事,说不定宜贵人以后还能沾光呢,实在不应该嫌弃。”荣嫔很快接话。 惠嫔有儿子,她也有。 昨天宜贵人敢拿大阿哥当垫脚石,说不定以后就敢算计三阿哥,荣嫔这回很是同仇敌忾。 宜贵人: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宜贵人时刻记着皇上给自己的定位,不敢不做,却也不敢闹得太大,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回萨满太太挪地方,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起居,宜贵人再谨慎也不得不争取一下了。 她并不理会惠嫔和荣嫔的联手攻击,只看向坐在主位的皇后,轻声说:“皇后娘娘,萨满太太选在哪里做法都是神的旨意,嫔妾不敢置喙。可那煮肉的味道实在难闻,嫔妾不值什么,只怕熏着皇上。” 皇上给了她定位又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就是皇上的新宠。莫说妃嫔,便是皇后也得高看她一眼。 谁知皇后还没开口,贵妃已然道:“萨满太太只在早晨做法,一整天味道也散了,习惯就好。” 宜贵人敢拿大阿哥慷慨,就别怪自己拿她慷慨。 话音未落,荣嫔跟着凉飕飕说:“宜贵人多虑了,皇上召幸妃嫔都在乾清宫,一年到头能去几次翊坤宫。” 宜贵人闻言深深吸气,在心里念了一声:皇上,这盛世如您所愿。 可若当真如皇上所愿,后宫一团和气,众妃嫔唯继后马首是瞻,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出头椽子没用了? 若她当真没用了,皇上会怎样安置呢? 忽然想起从前的那些同行,比如自己的亲姐姐,比如出身名门的僖妃,宜贵人惶惶不安。 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大着肚子,安静如鸡的德贵人,和其他嫔位以下,面目模糊的庶妃们,宜贵人不甘心。 第104节 其实除了这两条路,她还有第三条可走,那就是效忠皇后。 看贵妃,还有即将封妃的惠嫔和荣嫔就知道,哪怕不得宠,只要跟着皇后,也总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可宜贵人生来聪慧,待字闺中时便是女中诸葛,很有些自命不凡,自不甘久居人下。 况且继后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就被她的亲姐姐狠狠得罪过。便是自己巴巴凑过去,想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还未必愿意让她贴呢。 再说她先给皇上当了棋子,成了宠妾,整天找皇后的不痛快。皇上知道这是为了安抚太皇太后的情绪,可皇后不知道啊。 自己得宠时百般作妖,不得宠又贴上去,皇后心里指不定多膈应呢。 很多事就是这样,不是康庄大道不能走,而是从前积怨太深,根本无法转圜。 看今日这事就知道了,自己向皇后求助,皇后眼睁睁看着贵妃、惠嫔和荣嫔轮番羞辱她,一言不发。 思及此,宜贵人不由想起了赫舍里家三房朝自己抛来的橄榄枝。 郝如月并不知道,萨满太太的一次搬家,竟然促成了宠妃+权臣的全新组合,一场风波正在悄悄酝酿,她只知道自己对宜贵人没什么好感。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聪明,进宫没多久就把皇上给迷住了,同时被她迷住的还有太皇太后。 借着这两股好风,宜贵人青云直上,成功挤掉生下公主的布贵人,与怀有男胎的德贵人一起,占了六嫔中的两个席位。 僖妃还活着的时候,宜贵人十分懂得趋利避害,每天都安安静静的,看着僖妃和有子女的妃嫔们斗法。 等僖妃没了,她一边讨好皇上,一边在太皇太后身上下功夫,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损人利己的。 后宫女人多,总是要争,郝如月能理解。可争宠也是门技术活,如德贵人那样的争,一心铺在皇上和子嗣身上,并不让人反感。 可如宜贵人这样四处撒网,挑拨是非,就让人很烦。 如果郝如月没猜错,此前太皇太后在鸿门宴上给她列的那三宗罪,即阻拦妃嫔侍寝、不生嫡子和迷惑帝王白日宣……背后恐怕都有宜贵人的影子。 就连太子之前被人挑拨,郝如月都怀疑与宜贵人有关。只是过去了太长时间,想查清楚并不容易。 所以今日宜贵人向自己求助,郝如月根本不想管。 若不是贵妃、惠嫔和荣嫔一个个都太给力,她们对宜贵人说的那些话,原本都是她的台词。 如今台词全被抢了也好,省得她这个皇后直接跟个小贵人对线,自降身份。 请安结束,众人离开。郝如月让贵妃回去养伤,只留下惠嫔和荣嫔一起核对账目,梳理宫务。 其实荣嫔也是打酱油的,从仁孝皇后薨逝,宫中庶务基本是惠嫔在管。之所以留下荣嫔,不过因为两人都有儿子,又是在大封之前,郝如月想一碗水端平,也想给儿女双全的荣嫔更多体面。 荣嫔从前爱躲懒,凡事不肯出力,只推了惠嫔在前头顶着,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 见皇后如此看重自己,什么体面的事都带着自己,荣嫔心中感激。别的事帮不上忙,对账的时候格外卖力。 生怕自己手慢,跟不上皇后心算的速度。 荣嫔名义上协理六宫多年,实际事情都是自己在做,可皇后梳理宫务的时候也带着荣嫔,故意在大封之前给荣嫔体面,惠嫔瞧在眼中,心里却没有抱怨。 且不说荣嫔与她交情颇深,之前这样分工也是她点了头的,便是荣嫔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也配得上皇后的抬举。 况且皇后对大阿哥极好。别的不说,只看昨日大阿哥晕倒,谁都不敢去扶,皇后第一个冲过去抱了大阿哥,就值得惠嫔为她鞍前马后。 后来,皇后更是支走了乾清宫大总管顾问行,顶着无视圣谕的压力,让她将大阿哥直接抱回坤宁宫。 不是承乾宫,也不是延禧宫。 一人抗下所有责任,将她和贵妃择得干干净净。 想来这也是贵妃今早愿意配合皇后,烧这头一把火的原因。 而且看昨日顾问行的龟速反应,以及他与皇后的神配合,惠嫔也明白,人家并不是为了她,而是还皇后娘娘的人情。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些年相处下来,什么好东西但凡太子有的,皇后都会给大阿哥准备一份。 就连皇上的宠爱都不例外。 昨天下午大阿哥犯驴忤逆了皇上,气得皇上拿脚踹他,晚上便和太子一起听皇上讲故事,还有幸在坤宁宫睡了一晚。 今天她不放心,一早便在坤宁宫门外蹲守。看见大阿哥笑着从里面走出来,毛也顺了,暴脾气也没了。 惠嫔没敢让坤宁宫的人发现,只跟着大阿哥走了一小段,听他对身边的保姆说:“等会儿差人回去,跟额娘说一声,中午不必送饭菜过来,我去坤宁宫用膳。” 说完又补了一句:“告诉额娘,我会好好上课,下午再回去给她磕头赔罪。” “还有惠娘娘那边也要差人去说一声。” 保姆明显有些诧异:“昨日已然叨扰了皇后娘娘一日,阿哥中午还要过去?” 大阿哥斜眼看她:“你没听见皇额娘说中午请了汗阿玛过来吗?” 保姆净顾着伺候大阿哥梳洗,还真没听见,这会儿听见更急了:“皇后请了皇上,多半有要紧事说,阿哥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大阿哥气呼呼:“皇额娘还说,只要我好好读书,孝亲敬长,给弟弟们做榜样,我什么时候想去坤宁宫玩都可以!” 这话保姆显然听到过,等大阿哥说完便闭了嘴。 仁孝皇后薨逝,太子几乎就是皇后的儿子了。而大阿哥是皇长子,换成任何一个皇后,哪怕惠嫔自己是皇后,也会有所忌惮。 可如月没有。 想到这里,惠嫔眼圈都红了,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跟着皇后,永远站在皇后身边。 于是荣嫔卖力翻找,惠嫔努力解释,两人配合默契勉强追上了郝如月的进度。 直到皇上领着太子和大阿哥走进来,三人才茫然抬头,齐齐起身行礼。 郝如月一拍脑门,歉意地看向皇上:“对不住,对不住,忙忘了。” 正准备离开的惠嫔和荣嫔:皇后娘娘说什么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皇上呀!便是真忘了也不能宣之于口啊! 跟着皇上走进来的梁九功也快疯了。 宜主刚刚在皇上面前告了状,说贵妃、惠嫔和荣嫔合伙为难她,皇后娘娘看着不管。这会儿除了贵妃,全都在呢。 他记得自己把这事告诉顾问行了,顾问行好像也派人来知会了皇后。皇后不想着如何描补,怎么还在看账本,还看得把皇上都忘了! 就在众人都为郝如月捏把汗的时候,皇上仿佛没听见似的,笑着问皇后看账本都看出什么来了。 然后,让众人捏把汗的对象就出现了分歧。 梁九功这把汗仍旧是捏给皇后的。看吧,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皇上开始考察皇后处理庶务的能力了。 据他所知,仁孝皇后是长女,在家时就已经帮着大福晋算账管家了。而这位二姑娘从小娇生惯养,恐怕连算盘都没摸过。 二姑娘进宫这些年,一直在照顾太子。虽然把太子养得极好,却不一定能担起后宫繁重的庶务。 内务府的账从来只有皇上能查,皇后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查。这回皇后要看,皇上还是破例让她看了。梁九功却觉得内务府账目繁多,便是只看今年恐怕也够皇后看上几个月了。 而皇上破例,一般都不会白破,这回多半是要考察皇后处理庶务的能力。 在他看来,皇后查内务府的账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若查不出什么,皇上会觉得皇后徒有其表,没有实际能力。 皇上极其厌蠢,皇后给皇上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并不聪明。 若误打误撞当真查出点什么,内务府一直是皇上管着,岂不是打了皇上的龙脸。 即便没查出大事,却要小题大做的话,倒不会得罪皇上,可得罪了噶禄也有些得不偿失,还可能会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总之,皇后这样做,在梁九功看来很坑,无论如何都讨不到好去。 惠嫔和荣嫔已经陪着皇后查了两天账,并不怀疑皇后的能力,也知道皇后查出了一些纰漏,很为内务府总管噶禄捏了一把汗。 郝如月见问,就把自己查到的问题都说了,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最后道:“不过是些小纰漏,谁来做都难免。臣妾可不是户部查账,一定要查出什么问题来。臣妾看内务府的账不过是想通过账簿,了解一些平时用眼睛看不到,却又极其重要的东西,然后才能将宫里的庶务全部梳理清楚。” 梁九功:好吧,是他想太多。皇后威武。 当初皇后说要看内务府的账,康熙就猜到皇后并不是查账,而是想厘清一些暗藏着的庶务。 果然让他猜对了。 此时此刻,很有一种君心似我心的满足感。 “汗阿玛,午膳的时辰到了,该用膳了。”大阿哥被昨夜的故事迷住了,怀里揣着一个将军梦,恨不得跳过午膳的环节,直接听故事。 皇上在与皇后说正事,太子比大阿哥年纪小都没说饿,就大阿哥嚷着要吃饭,真是太不懂事了。 惠嫔拼命朝大阿哥使眼色,大阿哥接收到信号,转头看太子。太子朝他笑笑,捂着肚子说:“汗阿玛,额娘,保成肚子饿了。” 郝如月笑着吩咐摆膳,并没留惠嫔和荣嫔。因为她们是妾室,若留下也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只能站在旁边端饭布菜,怪辛苦的。 御膳很快摆上桌,太子还好,不是第一次陪皇上用午膳,大阿哥却是头一回,看着满桌的御膳,眼睛都直了。 他平时在承乾宫跟着贵妃吃。贵妃脾胃弱,很少吃肉,单独给大阿哥准备通常也只有两三样。 偶尔在延禧宫用膳,伙食还不如承乾宫的好。 看大阿哥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康熙微微蹙眉。郝如月亲自给大阿哥布菜:“贵妃茹素,惠嫔又一直在节食,可苦了咱们保清了。” 太子笑嘻嘻说:“我和额娘都爱吃肉,哥哥也爱吃肉,以后来这边吃好了。” 郝如月看皇上,皇上没有接太子的话,而是吩咐梁九功:“以后每天从御膳里头拨两个肉菜给承乾宫送去。” 显然是不想让大阿哥常来的意思。 太子是储君,大阿哥是臣子,君臣有别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郝如月明白皇上的想法,虽然觉得有些早,却也没有接话。 用完午膳,给孩子们讲了两个故事,皇上就让大阿哥的保姆将大阿哥送回了承乾宫。郝如月猜皇上有话要说,便也让保姆将太子抱回去哄睡。 果然皇上遣了屋里服侍的,坐没坐相地歪在炕上,挑眉问:“听说宜贵人今日请安的时候被人挤兑了,你看着没管?” 小报告打得倒快,郝如月心中腹诽,却仍旧气定神闲地把上午请安时发生的事说了。 最后不客气道:“臣妾觉得贵妃她们的话没说错,是宜贵人矫情了。” 想着自己给宜贵人的定位,康熙心里对宜贵人还是满意的,闻言轻笑一声:“她年纪小,你们就让着她些。” 郝如月瞬间原主上身,别开眼,不看皇上了:“贵妃与她一般年纪,也不见这样矫情。” 康熙被怼了并不生气,反而想笑:“朕看你现在比她更矫情。” 然后就见他的小皇后把狐狸眼都瞪圆了:“是,臣妾一直这样矫情,皇上第一天知道吗。” 康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人拉过来:“朕最爱你的矫情,特别真实,特别可爱。” 郝如月:“……” 第105节 不过皇上说过情话,还是给出了一个偏向宜贵人的解决办法:“这事你不用管了,朕会跟噶禄说,以后多从玉泉山运些泉水过来,分给萨满太太。” 将坤宁宫最西边的两间屋子留给萨满太太做法,是先帝提出来的,并且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好多年。 虽说萨满通神,做法事的地点都是神的旨意,可康熙总觉得,先帝这样做多半是为了为难当时的皇后。 第一任皇后是多尔衮和太皇太后一起定下的,并非先帝所愿,而且接受无能,才有了这样的闹剧。 第二任皇后,便是现在的太后,也很不得宠。两年后,董鄂妃进宫,几乎是专房之宠,再没其他人什么事了。太后跟着堂姑妈静妃吃了挂落,也只能忍着。 及至先帝薨逝,康熙继位。他虽不信鬼神,却也因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圣人之言,将就到了现在。 先帝在时,并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只能以这种暗戳戳的方式反抗,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如今他手握天下,终于抱得美人归,当然不舍得让自己的小皇后再受苦楚。这才叫来萨满太太,请神明挪个地方。 宫里的萨满都是一家子,萨满之前换了,太太自然也换了。 且这位萨满太太比从前那一个好说话多了。只见她扎扎实实做完全套法事,顺利请神明上身,然而神明并没有自己选地方,而是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康熙。 康熙当时没多想,随手指了最靠近御花园的储秀宫,还告诉神明,以后别从前门走,后门更近便。 这才将坤宁宫从神明手中拯救出来。 大约他对神明说的话有些多,萨满太太需要消化一下。或者萨满太太进宫的路线变了,内务府和侍卫处也要时间安排,这几日宫里的法事暂停。 康熙没想到新萨满好像跟内务府的关系处得不好,直接导致内务府一个月没给萨满太太煮肉的锅里换水。 所以今天早晨煮肉的味道格外销魂。 也不怪宜贵人有怨言。 难得寻到一根好用又听话的椽子,可不能让萨满太太煮的臭肉给熏没了。 郝如月天然与宜贵人气场不合,很不喜欢她这个人,自然不肯为她出头。 这会儿见皇上聪明的脑袋想出了主意,且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便也没有异议。 毕竟萨满太太从坤宁宫搬走是好事,她喜提正房两间,终于可以将太子从起居室挪出来,单独给他布置了儿童房。 给两个孩子讲故事耽误了一些时间,皇上靠在迎枕上小睡一会儿便走了,下午还有朝臣要见。 送走皇上,郝如月也累了,刚想去躺一躺,兆佳氏、博尔济吉特氏,还有一个看起来面生的妇人求见。 婚礼吉服已定,便是兆佳氏她们不来,郝如月也打算找她们过来说一说的。 三人进屋行礼毕,兆佳氏出面给郝如月介绍那个面生的妇人,郝如月这才知道,纳兰被外放了,到江南做官。博尔济吉特氏随行,故不能继续在宫里当差,转而由曹寅的福晋顾氏接替。 “纳兰大人是有才之人,江南也是富庶之地,才俊辈出,能外放很好。” 见博尔济吉特氏眼睛都是肿的,郝如月猜她多半不想去。毕竟博尔济吉特氏出身蒙古,不管是娘家人还是能庇护她的堂姑母太后娘娘都在北边。 博尔济吉特氏果然不想去,为此还专门挑了几个妾室塞给纳兰,让他带去江南任上。可博尔济吉特氏成亲几年肚子都没动静,不管是太后还是她的公婆,都不许她任性独居京城。 “江南好是好,夫君很多好友都在那边,可臣妇从小在草原长大,很怕住不习惯。”更怕江南花红柳绿,迷了夫君的眼,看自己越发不像。 博尔济吉特氏虽然决定要去,还是忧心忡忡。 成亲这么多年,便是她再迟钝也看得出,夫君心里有人。 哪怕时间过去很久了,仍然让他难以忘怀,所以写出的诗词总是哀伤凄婉的。 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索性公公位高权重,婆母出身高贵,又是个闲不住的,每次出去赴宴都将她带在身边。 因大清始终保持着与蒙古通婚的习惯,即便皇上对蒙古姑娘不感兴趣,后宫的蒙古妃嫔少得可怜,却要求王公贝勒与蒙古频繁通婚,因此京城里的蒙古命妇并不少。 再加上博尔济吉特氏本身也是个爽朗爱交际的,参加过几次宴会便有了自己的圈子和要好的手帕交。 知道的自然比之前多。 嫁过来之后不得夫君宠爱,博尔济吉特氏心里很不痛快。后来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也渐渐地适应了平衡了。 大约是夫君命格不好的缘故,也可能是忌惮她的出身,公婆对她都很和气。便是她成亲多年没有子嗣,也并不肯催她,更不像别人家的公婆那样,磋磨无宠无子的媳妇,拼命往儿子屋里塞小妾。 府中上下也对她极为尊重。 再看她的夫君,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一岁中进士,是京城出了名的大才子,还因才名被皇上选中做了御前侍卫。 之前在马房做主事,半年后便被公公托人调进了翰林院,还给皇长子成亲王做了启蒙的师傅。 更为难得的是,她的夫君少有才名,前途光明,人也生得高大英俊。除了对她冷淡些,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 所以每回博尔济吉特氏因为夫君的冷淡向闺中密友抱怨时,都会收获一片嘘声。 在别人看来,她的抱怨根本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炫耀。 更有人当着她的面大胆表白:“我愿折寿十年,只求与纳兰容若春风一度。” 京城贵女如狼似虎,自家夫君又花名在外,吓得博尔济吉特氏有委屈都不敢跟外人说了。 嫁到京城的生活,其实还不错,博尔济吉特氏很快适应了。 哪知道夫君才给成亲王当了小半年的启蒙师傅,便被皇上叫到御前,问他想不想去江南做官。 江南富庶,又有很多至交好友,夫君却犹豫了,并没当面回复皇上。 直到回家与公婆说起,公婆一听就急了,吩咐人立刻给夫君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去江南赴任。 这回也不用夫君去回复皇上了,公公都替他办完了,以翰林院编修侍讲授学政,外放扬州。 学政主管一省科考和教育工作,不是地方官,倒像是皇上派到地方抓教育的钦差大臣。 听博尔济吉特氏说完,郝如月真心觉得皇上给纳兰这个外放的差事非常不错。 纳兰为人纯善,热衷文学,留在藏污纳垢的官场并不合适。 可纳兰很有才能,实在令人无法忽视,所以他只在马房做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去翰林院任职了。 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便是纳兰给大阿哥做启蒙这事的背后多半有明珠和惠嫔的关系,但大阿哥是皇长子又是亲王,没有皇上允准,几乎不可能成事。 后来听惠嫔说,纳兰给大阿哥和太子授课是跪着的,郝如月心里很不得劲儿。奈何皇子们的教育归皇上管,她便是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现在好了,纳兰被外放了,终于可以捡起尊严做他擅长的事了,郝如月由衷为他高兴。 至于眼圈红红的博尔济吉特氏……郝如月上下打量,只见她唇红齿白,头发乌黑,生得丰腴圆润,一看就是太后口中那种好生养的。 历史上,多愁善感的纳兰遇到同样多愁善感的发妻卢氏,引为知己,夫妻恩爱。 奈何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卢氏婚后三年便病逝了。 说是病逝,其实也是难产而死。 这一世,阴差阳错让纳兰错过卢氏,却遇到了一看就很明朗的草原姑娘博尔济吉特氏,或许命运齿轮早已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了。 于是郝如月借故出去,在药膳空间里兑换了子孙果,放在精致的木匣里拿给博尔济吉特氏,对她说:“这个药是从前的一个游方喇嘛给的,据说能帮助女子受孕,很是灵验。” 有了孩子,生活会一下丰富起来,到时候博尔吉特氏恐怕就没时间抱怨江南的生活了。 而且孩子是妇人之间永恒的话题,便是不熟悉的两个女人,也会因为一段育儿经变得熟络起来。 有了孩子这样一块敲门砖,郝如月相信以博尔济吉特氏的开朗,很快会交到朋友。 有家,有孩子,有朋友,生活又能难过到哪里去呢。 又一次做了好人,又一次锦衣夜行,郝如月都习惯了。 众人闻言却齐齐一呆,皇后有这灵药为什么自己不用,反而给了别人。 第76章 冲突 皇宫就像一个筛子,除非秘辛,消息很容易泄露出去。 上回太皇太后专门把皇后叫去问话,第二句问的便是嫡子之事。当时是让皇后给糊弄过去了,可皇后侍寝年余没有遇喜也是事实。 当年便是持重如仁孝皇后,并未有继后这般宠爱,婚后无子也急得火上房。 这位继后几乎专房之宠,还没怀上不说,居然把好容易得来的坐胎药轻易给了旁人。 郝如月一打眼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说辞她早准备好了:“这药并非坐胎药,而是一种对身体无害的灵药,只能男人用。” 众人秒懂。 皇上龙体金贵,这药再好皇后也不敢给皇上用,这才拿出来送给不受宠的博尔济吉特氏。 可是……等等,游方喇嘛身上带着这种药,还四处发放,怕不是个假喇嘛或者花喇嘛吧。 几人都是妇人,后宅里阴私的事见多了,药也不过是争宠的一个手段罢了。 只不过不伤身体的,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博尔济吉特氏。 到底是明相的儿媳,太后的堂侄女,在皇后面前就是有体面。 博尔济吉特氏接过木盒,心中越发澎湃。 自打她进宫当差,与夫君说起皇后,见证夫君一反常态,便在各种宴会上着意打听过,很快得知一个消息。 夫君未娶她之前,曾经与这位继后有过几面之缘。正好男未婚女未嫁,命格也是硬得旗鼓相当,两家还议过亲。 后来因为夫君得了一场大病,女方家不愿继续,亲事这才作罢。 所以博尔济吉特氏一直怀疑夫君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继后。 她旁敲侧击试探过,都被夫君搪塞过去了。 直到夫君得知自己要外放,且别的学政任期三年,而他是九年的时候,终于找到自己,托她进宫捎一封信给皇后。 此时夫君的亲笔信就在她袖中。 本来她很生气,不想拿出来,打算出宫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可进宫之后她说了夫君要外放的消息,然后仔细打量皇后,并不见皇后脸上有任何不舍。 正相反,皇后还笑了,仿佛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当时博尔济吉特氏就猜,便是夫君心里的人真是皇后,那也是单相思罢辽。 想想就很解气。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皇后不但心情不错,还赏了怀孕生子的秘药给她,是真不拿她当外人呐。 于是等皇后把选吉服的事说完,众人散去,博尔济吉特氏就找了个借口留下,从袖中翻出纳兰的亲笔信交给郝如月。 郝如月诧异:“这是?” 第106节 博尔济吉特氏不自在地笑笑:“最后有署名,皇后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起身告退。 郝如月正要拆信,听见太子睡醒了找她,便将信放在炕桌上去里间看太子。 康熙就是这时候到的。 今日要批的奏折比平时少,见过朝臣竟然闲下来,于是又回到坤宁宫,打算亲自给太子启蒙。 他没让人通传,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皇后的裙摆消失在里间门帘处。 康熙走进来,轻车熟路地脱鞋上炕,就看见炕桌上放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将信拆开,里面是他熟悉的字体,俊秀而灵动,内容涉及一个善堂的去留。 写信的人说他即将调任扬州做学政,恐怕十年之内无法返京,没办法继续照拂丰台的善堂,想将堂主之位转让给副堂主。 信写得很隐晦,并没提如月的名字,只用副堂主做代称,可康熙就是知道这个所谓的副堂主是皇后。 通篇只有落款处有一个署名:容若。 康熙看完信,用手指敲了两下炕桌,这才将信重新装好,摆回原处。 才摆好,郝如月便牵着太子的手从里间出来了。太子看见皇上眼睛都亮了,哒哒哒跑过去,也不用人扶,自己爬上炕,坐在皇上身边。 郝如月跟过去,吩咐保姆端来水果喂太子吃。太子耍赖不吃,只说想听皇上讲故事。 康熙笑着抱起他,亲自喂太子吃水果,并答应吃完就给他讲故事。 太子笑着点头,然后龇牙咧嘴吃水果,边吃边问郝如月:“额娘,哥哥有水果吃吗,保成吃不了这么多,给哥哥留点吧。” 郝如月莞尔:“哥哥要吃的水果更多,有两大碗呢。” 听说哥哥要吃上两大碗,再看炕桌上这一小盘水果,太子忽然觉得还能接受。 康熙自己也不爱吃水果,每天见皇后给太子吃这么多种类的水果,把太子当成兔子养就心痛。 于是拿小银叉叉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酸得直蹙眉。再叉给太子吃,太子就不吃了,还眼巴巴地说:“汗阿玛爱吃,都留给汗阿玛吃。” 康熙:“……” “秋天宫里不缺水果,太子的太子吃,皇上的皇上吃。”郝如月含笑吩咐给皇上也准备一份端上来。 之后皇上和太子就只能分开吃了,太子还不服气:“凭什么汗阿玛和保成都吃,额娘不吃?” 康熙蹙眉在旁边小声提醒太子:“赶紧吃吧,别招她了。” 回头招出更多来。 话音未落,皇后又吩咐把昨天做好的糖葫芦端上来。 太子还小,郝如月怕扎到他,便没让人用竹签串糖葫芦,只散着放在填白瓷碗中。 白的雪白,红的如火,很有些白雪红梅的意境在。 可在康熙父子眼中,哪儿有什么白雪红梅,全完就是“酸掉牙”的存在。 于是彼此碗中各自喜提两枚裹了糖浆的山楂果。 在对面崇拜到不忍直视的目光中,郝如月拿起小银叉,叉起一个山楂果放入口中,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山楂的酸,与冰糖的甜,在口腔里水乳交融,还有冰糖的破碎感,相映成趣,既好吃又好玩。 对面两人:口水泛滥了。 不是馋的,是酸的。 太子赶紧把剩下的半碗水果吃完,却死活都不肯碰山楂糖球。郝如月让他吃,他就抱着碗下炕,边让人给他穿靴子边说:“承乾宫没有山楂糖球,我给哥哥送点过去!” “……” 太子抱着碗跑了,皇上跑不了,皱眉吃完了所有水果,包括山楂糖球。 心里更酸了。 “这是谁的信?”康熙明知故问。 刚才屋里服侍的都看见皇上把信取出来从头到尾看了,这会儿见皇上故意问皇后,就知道有事。 于是等梁九功一动,全都跟着退下了。 丁香原本想给皇后使个眼色,奈何乾清宫的人退得太快,也只得匆匆离开。 郝如月嚼着最后一个山楂糖球,见皇上发问,屋里服侍的全都退下了,心里就是一咯噔。 不过还是如实说了:“这信是刚才博尔济吉特氏拿给臣妾的,臣妾还没看。” 康熙忍着胃里的反酸,用长指敲了下炕桌:“那就现在看。” 郝如月咽下嘴里的山楂,伸手拿起信封,发现没有封口,便将信纸直接倒了出来,展开看,不由蹙眉。 这个纳兰是怎么回事,自己锦衣夜行帮他改天换命,他却让他的福晋送了这样一封信来害她。 当初博尔济吉特氏将信封拿给她,郝如月并没往纳兰身上想。要知道信是纳兰写的,她肯定不会大喇喇扔在炕桌上。 真不是郝如月草木皆兵,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忌讳后宫与前朝勾连,特别她如今已经是皇后了。 而纳兰是大学士明珠最看重的儿子。 皇上问信是谁写的,郝如月就先看了落款。等她看完信中的内容,这才放心,原来是为了丰台的那个善堂。 纳兰不说她都快忘了。 郝如月磊落地将信递给康熙:“是纳兰写的。他说他要外放了,好几年回不来,让臣妾帮忙照看一下丰台的善堂。” 康熙挑眉:“那个善堂原本是谁的?” “是纳兰的。” “他为什么让你帮忙照看?” 郝如月将信又朝康熙那边推了推,示意他自己看:“臣妾未进宫时,曾经是那个善堂的副堂主。严格来说,那个善堂是臣妾与纳兰合办的。他如今要外放了,善堂自然应该由臣妾照看。” 必须说明,她与纳兰的交集是在进宫之前,而不是进宫之后,更不是现在。 结果皇上听完脸更黑了:“你是朕的皇后,他也早已娶妻,你们这样……这样暗通款曲是什么意思?” 郝如月:“……” 只看见一封信,还是纳兰福晋送来的信,为的是丰台的善堂,就说她与纳兰暗通款曲,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皇上,臣妾没有!”郝如月也有些生气了。 康熙抬手捏住她的下颌:“私相授受的凭证都送到坤宁宫了,还敢说没有!” 郝如月想不通,为何只凭一封信,皇上就能从暗通款曲讲到私相授受。 然而更难听的还在后面:“朕问你,你进宫之前,赫舍里家长房是不是与纳兰家差点结亲!” 郝如月只觉下颌被人捏得火辣辣的疼:“是又怎样,都已经过去了!” 皇上手劲儿越发大了,疼到郝如月想哭:“过去了,如何过去?若当真过去了,就不会有今日这封书信!” 这时候再疼也绝不能退,必须理直气壮地与皇上分说清楚。不然这封信就会像一根刺扎在皇上心里,便是这会儿糊弄过去,以后也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扎一下。 太疼了,郝如月眼前一阵模糊,却动也没动:“皇上,这封书信不过是为了一个善堂。” 皇上垂下眼睫,再不看她:“那是善堂吗,那是你们曾经的一段私情!” 原来康熙以为两家只是有意结亲,却并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过私下的接触。 若这接触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好,可他们为什么要跑到丰台的一个善堂去! 想起她初次侍寝时,落在雪白元帕上的那一抹红,康熙心里才算好受了一些。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苦苦守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可能被某个男人摸过手,甚至揽过肩,就感觉心要炸开了似的疼。 私情?郝如月眼睛都瞪圆了,完全忘了下颌的那点疼。 她承认她对纳兰动过心,确实想过嫁给他。毕竟陌上人如玉,如纳兰那般英俊的翩翩公子谁不爱呢。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已侍寝。莫说当年那点情愫,便是纳兰这个人她都快忘了。 就是这片刻的失神,下颌不疼了,却见皇上高高扬起手掌。 郝如月立刻回神,原主附体,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皇上,臣妾等了皇上这么多年,盼了皇上这么多年,一颗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打人,打了也是白打,她可不想先挨一巴掌,然后再吃甜枣。 她不想挨巴掌,只想吃甜枣:“臣妾这些年所思所想都是皇上,与纳兰家结亲,也不过是为了姐姐,和姐姐腹中的孩子!” 当年原主闹腾得厉害,仁孝皇后疼爱妹妹,心里怎会好受。 仁孝皇后不好受,肚里的孩子又怎么能好! 果然皇上扬起的手缓缓落了下来。 情绪赶到这里,郝如月不想哭,眼泪也止不住了:“臣妾那时候一心想嫁人,奈何命格太硬,只一个纳兰容若合适。可纳兰似乎对臣妾无意,臣妾这才厚着脸皮追他追到了丰台的善堂。” 不能提鸡血草和积分的事,郝如月抹了一把眼泪:“皇上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臣妾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下副堂主之位!” 还好她那时忍痛割爱花了银子。 “之后总有人拿这事寻臣妾的晦气,还有人给纳兰下药,想要毁了臣妾的清白。” 郝如月这时候都没忘了踩索额图一脚:“臣妾并不害怕,因为臣妾知道皇上是最懂臣妾的。谁误会臣妾,皇上也不会,可……可今天……” 快被自己的话恶心死了,郝如月实在说不下去,索性趴在炕上痛哭起来。 原主啊,你爱上了一个家暴男,你知道吗! 康熙扬起手的时候就后悔了,扬起又很快放下,结果还是被她看见了。 这时院中乱起来,不断有人压低声音喊太子,还有些跑动的声音。 然后门帘一掀,太子甩开梁九功的手跑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正趴在炕上痛哭的额娘,迈开小短腿扑过去。 郝如月目的达到,并不想吓着小孩子,赶紧收住眼泪,起身抱太子。 太子问她怎么了,郝如月边擦眼泪边说没事。太子根本不信,指着她的下颌哭道:“这里都红了!” 说着将头转向皇上,大哭质问:“汗阿玛是你打了额娘?” 对上儿子稚嫩却愤怒的目光,康熙走过去想摸摸他的头。太子扭身躲开了,张开两条小短胳膊挡在郝如月身前:“额娘是女人,禁不得打,汗阿玛生气了就打儿臣。儿臣是男子,愿意替母受罚!” 一句替母受罚,真把郝如月的眼泪给勾出来了。 第107节 既欣慰于自己这三年没有白白付出,太子再喜欢皇上,事到临头还是偏向自己的,又感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孝经》故事没白讲。 太子长到三岁,终于到了爱听睡前故事的年纪。纳兰讲文人故事,皇上讲权谋战争,太子根本听不够,每天晚上都要听故事。 康熙朝皇子的乳母和保姆都出身上三旗包衣,便是有人识字,也仅限于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看账。会讲的故事也都是一些民间口口相传的。 很多都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睡觉的。 郝如月听了两日保姆讲的睡前故事,决定还是自己来。可她记得的故事,太子都不爱听,甚至有些害怕。 于是她便命人找来《孝经》,给太子讲起了里面的故事。 《孝经》里的故事很多都是以德报怨,甚至是愚孝,郝如月这个穿越者实在难以苟同,但这并不妨碍《孝经》成为当时的经典。 既然是经典,太子早晚要读,郝如月就帮他批判着读。 每讲完一个故事,郝如月都会让太子说说感受,然后她再说自己的看法。并不强求太子全盘接受自己的想法,只求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些。 几个故事讲完,太子幼小的心中有了一点对“孝”的理解。所以今日即便怒极,想要保护母亲,也下意识地照顾到了父亲的脸面,并没有谴责父亲的暴行,反而灵活地说愿意代母受罚。 从太子的话中,郝如月还是听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响。 比如太子说“额娘是女人,禁不得打”,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额娘是女人,汗阿玛是男人,男人不能打女人。 康熙闻言垂眼看太子,声音比刚才质问她的时候温和许多:“好孩子,照顾好你的母亲。” 说完转身走了。 从坤宁宫到乾清宫只有几步路,康熙没坐轿撵,沉着脸背着手一路疾行到乾清宫,远远就看见了正在乾清门当值的常泰。 他吩咐人把常泰叫过来,遣了身边服侍的,单独对常泰说:“朕今日因为一点小事,对皇后动了手。朕知道她是幺女,从小到大都是掌珠,没受过一点委屈。朕很后悔,你知道怎样能哄她开心吗?” 常泰似乎错愕了一下,眼中分明闪过震惊、愤怒和失望,而后归于麻木顺从。 他低下头回答:“皇后贤德,皇上不必自责,更不必费心去哄,很快便会好的。” 正如皇上所说,如月是幺女,又生得明丽聪慧,家中长辈没有不喜欢她的,从来都是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 便是仁孝皇后出嫁时,她闹得不像,祖父和父亲也只说关着她,不许她寻死。从始至终都没人碰她一根手指,连句重话也无。 额娘和佟佳氏更是亲自守着,日夜不停,生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 常泰也想不通,如此明丽聪慧的妹妹,为什么只见过皇上几面,只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常泰也只是想想,并不曾指责妹妹。只当她年纪小,为情所困。 后来如月终于被额娘和佟佳氏说动,愿意出门参加宴会,却又传出命硬的流言,导致几次议亲都不顺利。 直到仁孝皇后遇喜,她再次发疯铰了头发,被关进皇上赏赐的盛心庵,这才彻底消停下来。 往事如烟,常泰不想回忆,却又忍不住想起。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月被人辜负,沦为笑柄,蹉跎至今,在仁孝皇后薨逝后,居然还愿意进宫。 三年后,居然成了皇后。 时隔三年,赫舍里家长房又出了一个皇后,常泰自然高兴。不光是他,全家都为如月感到高兴,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皇上对如月极好,提前翻修坤宁宫,据说里面的每一件器物都极尽奢华,连痰盂都是铜胚珐琅彩的。 这几天又传出皇上会给如月一个隆重的婚礼,如民间那样成亲。之后,才举行册封皇后的典礼。 别说皇上是二婚,便是初婚都没有这个规矩。 可内务府已然开始准备了,总管噶禄还亲自去了一趟赫舍里家,说皇上择定裕亲王福全为媒人,等钦天监算好吉日便要登门提亲。 还说皇上本来更属意安亲王,奈何安亲王在南边领兵分身乏术,不得已才请裕亲王代劳。 裕亲王是皇上的兄长,安亲王却是皇上的叔叔,皇上更属意长辈做媒,可见对如月的爱重。 家中一得到消息便忙碌了起来。 当年仁孝皇后出嫁,因嫁与皇室,并没有按照三书六礼的规矩来。赫舍里家也因为与鳌拜掰手腕,内囊空虚,所以只象征性地出了十几抬嫁妆。 如今鳌拜一党早已倒台,皇上手握乾坤,许皇后风光大嫁。而赫舍里家长房也非“吴下阿蒙”了,自然要给如月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这几日额娘和佟佳氏忙得团团转,脸上都带着笑,全家上下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 如月能有这样好的归宿,常泰由衷为她高兴。哪知道婚礼还没办,就遭了皇上毒手。 常泰为人老实,平时佟佳氏总念叨他头脑简单,想的太少,不然也不至于在宫里混了几年还是个看大门的。 听皇上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常泰的第一反应是妹妹挨打了,而不是皇后为何见罪于皇上,会不会给赫舍里家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之类。 给他的感觉就好比,自己正站在山顶吹风,轻松惬意,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垂直掉下悬崖。 而他给皇上的回复,也全然出自真心,并不曾掺假。 当年被皇上伤得那样狠,如月都能轻易原谅,这一回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太皇太后给他选元后的时候,康熙早把赫舍里家众人的情况摸清楚了,知道长房的男人都是老实头,常泰更是老实头中的翘楚。 这几年常泰一直在乾清门当差,康熙亲自试过,那是个连扯谎都会脸红的人。 而此时,常泰面色如常,康熙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可越是真话听起来越扎心:“皇后也是人,受了委屈怎能不伤心,不需要人哄?” 就听常泰叹息着说:“从前如月很少受委屈,一旦受了委屈,也是极难哄好的。” 说着大胆抬眸看向康熙:“可皇上不一样。皇上曾经那样辜负她,让她沦为笑柄,之后又赐下盛心庵,强迫她带发修行,她都忍了,没说过一句皇上的不是。仁孝皇后薨了,她自请进宫,说是替姐姐照顾太子,可臣以为,她其实还是放不下皇上。” 说到最后都有点恨铁不成钢了:“她一心都铺在皇上身上,并不会记恨。皇上怎样对她,她心里都永远只有皇上。所以皇上不必自责,更不必费心哄她。给她点时间,她会自己哄好自己!” 没等常泰说完,康熙已然仰头望天,只觉秋日阳光格外炫目。 倏然掉头往回走,徒留红了眼圈的常泰在风中凌乱,慌得梁九功等一行人小跑才能跟上。 第77章 舆情 又是一路疾行回到坤宁宫,远远看着坤宁宫一切如常,只是宫人们见到他去而复返吓了一跳。 康熙冷着脸摆手,仍旧不许人通传,也不进去,只一个人在暖阁门口站着。 并没听见皇后的哭声,只听太子问皇后:“额娘,还疼吗?” 然后皇后“嘶”了一声,太子关切,皇后笑道:“不是疼的,是冰块太凉了,冰的。” 皇后好像拿冰块冰了太子一下,太子“啊”地叫出声:“好凉,直哆嗦。” 又开始心疼皇后:“还是用布包上吧,这样贴着太凉了,受不住。” 皇后当真给太子解释起来:“明日各宫妃嫔还要过来请安,脸伤了怎么见人啊。包上布就不凉了,消肿效果会变差。”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冰块的事,转而道:“汗阿玛手劲儿也太大了,把额娘伤成这样!” 说到最后,又带上了哭腔,皇后却道:“保成,额娘要你时刻记得,你的汗阿玛首先是皇帝,而后才是你的阿玛。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以后汗阿玛给你什么,你都要接着。便是不情愿,只准你回来跟额娘说,咱们一起想办法,不许你跟皇上瞪眼睛,听明白了吗?” 太子懂事地“嗯嗯”两声:“额娘,冰块凉,保成给额娘拿着。” 皇后不让:“额娘没事,敷一会儿冰就好了。倒是你,这时候该怎么办?” 太子想了一会儿说:“额娘放心,保成这就去乾清宫向汗阿玛请罪!” 皇后提醒:“为何请罪?” 太子蔫巴巴的:“儿臣朝汗阿玛瞪眼睛,不忠不孝。” 皇后轻叹一声:“去吧,早去早回,等会儿该用晚膳了。” 太子哒哒哒跑出来,一头撞进康熙怀中,抬眸喊了一声汗阿玛。 郝如月听见忙放下冰块,起身出迎,正准备屈膝行礼,被皇上扶住了。 皇上手劲儿依然不小,差点把她提起来,郝如月:没完了是吧! 然不管是从岗位的角度说,还是性别的角度说,她都是相对弱势的那一个。 正在酝酿泪意,就见皇上打发了太子,遣了身边所有服侍的,只拉了自己的手进屋。 “皇上,臣妾……” 话没说完便被人抱了一个满怀,然后鬓边的头发被打湿了,直往下滴答水珠,郝如月:什么情况? 刚刚受伤的好像是她,此时该哭的也该是她,他怎么还哭上了? 然而不一样的是,她哭的好大声,却没流多少眼泪,对方哭得无声无息,却让她感觉自己淋在了滂沱大雨中。 除了眼泪,居然还有鼻涕,郝如月忍无可忍:“皇上,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说完只觉好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欺负皇帝啊。 问了半天也没人理,郝如月只得认命当个倒霉熊,顶着积雨云缓慢往炕边挪动。 这男人看着挺瘦,其实身上有肉,快把她压趴了。 好容易挪到炕边,郝如月扛着人坐下,一个没留神闪了腰,“呜呜”两声被压倒在炕上。 男人听见她“呜呜”才收住眼泪,飞快起身。 也不讲究了,用龙袍的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身便走。 郝如月:就走了?就不能在走之前扶她起来吗? 在郝如月二次负伤的时候,纳兰收到了皇后亲赐的灵药。 听博尔济吉特氏红着脸隐晦地把药效说完,他手一抖差点掉了药匣:“这药当真是她给的?” 博尔济吉特氏有人证:“当时内务府总管噶禄的福晋兆佳氏和御前侍卫曹寅的福晋顾氏都在旁边,不信可以派人去问。” 纳兰盯着手中精致的木匣看了半日,转手还给博尔济吉特氏:“既是皇后娘娘赏的,你便收好吧。” 博尔济吉特氏趁热打铁:“公婆都为嫡子之事忧心,我也是没法子了。偏皇后娘娘说这药不是坐胎药,女人吃了不管用,得男人吃才行。” 说着眼巴巴看过去:“听说灵验得很,你、你要吃吗?” 男人走到门口,忽然站住,头也不回道:“等到江南任上再说吧。” 没说不吃,就当是默认。 憧憬着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博尔济吉特氏觉得去江南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坤宁宫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当日便谣言四起,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在乾清宫扫地的小内侍看见皇上兴冲冲去了坤宁宫,然后气呼呼地大步走出来,风一样,差点撞他身上。 第108节 乾清门的侍卫看见皇上招了常泰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常泰回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大约是被训斥了。 皇上训斥完常泰转身回了坤宁宫,也是步履如风,又差点撞上同一个小内侍。 然后那个两次差点被撞的小内侍被管事派到别处去扫地了,并没看见后续。 后续被一个路过的小宫女看见了,说皇上从坤宁宫走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好像哭过一样。 最后众人站在瓜田里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皇后把皇上气哭了! 翌日当郝如月不辞劳苦,红着下颌托着腰出现在众妃嫔眼前时,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她。 请安过后,郝如月先看向贵妃:“都说让你回去养身子,今日怎么又来了?” 贵妃今日本来也想休息的,结果临睡觉时听说皇后把皇上气哭了,并不肯信。奈何邢嬷嬷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又疑惑起来。 她与皇上表哥青梅竹马,只知道他少年老成,清贵持重,除了圣母皇太后病逝,贵妃从未见皇上哭过。 更没见过他被谁气哭过。 做皇子的时候都没被谁气哭过,怎么当了皇上反而……实在匪夷所思。 贵妃很想问问皇后是怎么做到的,但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问,于是笑道:“大封六宫的章程昨日呈给皇后,臣妾怕有修改,这便来了。” 听她说起大封六宫的章程,郝如月满意点头:“那个章程写得不错,我只在最后支出的部分做了一些修改,其他没动。” 调整了一下预算而已。 “等会儿叫人呈给皇上,听皇上的示下便好。”郝如月朝贵妃笑笑。 众人听皇后提起皇上,不由心中一跳,您昨天都把皇上气哭了,还敢过去撞枪口? 贵妃也是这个意思:“昨日皇上好像心情不佳,要不要等一等?” 昨天她的下颌让皇上捏红了,衣裳被他哭湿了,人也让他压趴了,腰到现在还疼呢。她说什么了,还不是在认真工作! 皇上心情不好,她心情还不好呢:“大封六宫是宫里的大事,章程早些定下来,也好让内务府早些准备。” 新官上任也不能只顾着烧火立威,聪明的领导都会一边烧火一边发福利,恩威并施才能管好团队。 像大封六宫这种给集体发福利的事,郝如月非常乐意做。 贵妃点头应是。 此时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宜贵人抽冷子开口了:“皇后娘娘,萨满太太做法的事皇上怎么说?” 郝如月转头看她:“你不是求了皇上吗,自己去问皇上好了。” 宜贵人磨牙,她要是能见到皇上用得着跑这里问吗。听皇后的意思,显然已经知道了,就是不肯告诉她。 “皇后娘娘,嫔妾也是没办法了才去求皇上。”宜贵人本来睡眠就浅,这两天快被萨满太太折磨疯了,“娘娘母仪天下,应该不会与嫔妾一般见识吧。” 又是道德绑架,郝如月最烦这个:“我自来心眼儿就不大,全京城都知道,怎么宜贵人不知吗?” 她才不要抱着一个贤德的名声,被人拿捏。也不想做笑面虎,当面答应,背后搞小动作。 太累。 再说当年原主那样折腾,什么好名声都毁了,她便是想母仪天下,怕也不能了。 在宫里照看太子,应付皇上,主持宫务已经很累了,便是没有原主做铺垫,郝如月也不想再受妃嫔的气。 宜贵人被怼得眼圈都红了,再加上连着两天吃不下睡不好,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说话有些不经大脑:“萨满太太的事,娘娘不管,嫔妾才去求皇上的。若不是嫔妾听说皇上昨日被皇后娘娘气哭了,心情不佳,断断不会来问皇后娘娘。” “哦……啊?” 郝如月随口“哦”了一声,想要结束对话,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跟宜贵人闲磕牙。可当她反应过来宜贵人到底说了什么,不禁要问:“你说什么?谁把皇上气哭了?” 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第78章 清白 郝如月摸着下颌托着腰,昨天她才是受害者好吧,怎么就变成她把皇上给气哭了? 宜贵人自知失言,赶紧跪下请罪。 皇后不管她就去问皇上好了,反正她是皇上手里的棋子,名义上的宠妾,就不信皇上不管。 郝如月没让宜贵人起来,目光朝下一扫,满眼都是吃瓜群众。 郝如月裂开:还有没有天理了! 散会之后,宜贵人才起身,也不叫人扶,一瘸一拐走出门去。 等宜贵人走远,郝如月才发现贵妃、惠嫔和荣嫔都没走,正眼巴巴看着自己,郝如月:“……” “皇后娘娘,您昨天才把皇上……”贵妃可不敢说“气哭”两个字,又临时想不出别的词语替换,索性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宜贵人正得宠,万一她这时候跑去告状,皇上怕是要怪罪的。” 怪罪就怪罪好了,正好把大封六宫的章程交给皇上,还省得她自己派人去乾清宫预约了呢。 等见到皇上,郝如月还想问一句昨天到底是谁被欺负了。 可不是谁跑到外面去哭,谁就有理。 郝如月摊手:“天下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然而荣嫔却不肯放过她,压低声音问:“皇后娘娘,昨天您是怎么把皇上气哭的,说出来听听呗。” 从来都是宫里的妃嫔被皇上气哭,前朝的大臣也有被皇上骂哭的,可有勇气又能力气哭皇上的,皇后绝对是头一个。 我不是,我没有,郝如月不答反问:“你们都知道了?” 三人齐齐点头,郝如月:“……谁告诉你们的?” 惠嫔神秘兮兮:“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反正都在说呢。” 好家伙,还都在说,郝如月无语望天。 上回她在乾清宫哄太子说不生嫡子,就被人告了黑状,被迫去吃鸿门宴。 这回要是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她把皇上给气哭了,还闹得人尽皆知,会不会找人把自己劈了? 不行,不能忙工作了,保命要紧。郝如月没心情再跟人掰扯她不是她没有,直接端茶送客,直奔乾清宫。 她得找皇上问个明白。 此时,康熙刚刚下了早朝,并没召见朝臣,而是坐在南书房守株待兔。 哪知道兔子是来了,可来的那一只却不是他想等的。 “皇上,萨满太太再不走,嫔妾怕是要先走了。”宜贵人哭得梨花带雨。 康熙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对宜贵人说:“这事朕与皇后说过了,你且再等等。” 也怪他事先没说清楚,只对当值的太监说男的一律不见,结果就把宜贵人给放进来了。 他是皇上,不是庙里的菩萨,谁想见都能见。见他之前要先走“求见”这一步,“求了”还得“准了”,才能等他有时间的时候召见。 像宜贵人这样直挺挺的找过来,是非常失礼的,不懂规矩。 宜贵人小选进宫,自然学过宫规,知道见皇上之前先要求见。她也没指望一来就能见到,所以她这次是来走“求见”流程的,没成想一求居然就见到了皇上。 自己有些运气,也是合该皇后倒霉。 “皇上,嫔妾禀报皇后了,是皇后说让嫔妾来找皇上的。”皇后不管,宜贵人理直气壮。 瞥见窗外一抹明黄的身影,康熙越发不耐烦起来:“宫里有皇后,后宫的事归皇后管,不要什么事都来找朕。” 宜贵人都傻了,是她没说明白,还是皇上没听明白,于是朝前跪爬几步:“皇上,皇后娘娘不管嫔妾,嫔妾也是不得已啊!” 那抹明黄越走越近,是他要等的那只兔子来了,康熙耐心耗尽:“皇后不管,你就该好好反省自己,皇后为什么管别人,独独不管你。行了,退下吧。” 宜贵人哭死:别人不知道原因,皇上您还不知道吗? 定位都是皇上您给的呀! 恰在此时,外头通传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求见。康熙说了一声“进来”,便从书案后起身,迈步朝门口走。 宜贵人死的心都有了,她这是什么运气,正在皇上面前告状,皇后本尊就到了。 她从得宠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这枚棋子的用处便是招人恨,让皇后受宠显得不那么明显,反衬皇后的贤德,促使后宫上下一致对外,拥戴皇后“斩妖除魔”。 宜贵人姿容不输皇后,从小便是“女中诸葛”,也不是很愿意做这个妖那个魔。 她想过摆脱这个身份,成为真正的宠妃,奈何出身有限。再加上皇上心里眼里只有皇后一人,她想插脚都插不进去。 不得已,只能继续扮演人民公敌。 原本一切正常,她将这个火候拿捏得极好,足够招人烦,却又让人拿不到把柄。 除了反向助力皇后,她还经常去太皇太后身边刷脸,说一些关于皇后不痛不痒的坏话,哄了太皇太后开心,兢兢业业完成皇上交给她的另外一个任务。 ——打探慈宁宫的虚实,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减少太皇太后给皇后的压力。 皇上也是个守信用的,给她宠爱,给她位份和尊荣,还答应日后给她一个孩子傍身。 如果没有萨满太太的入侵,宜贵人目前还挺知足的。 她也是快被逼疯了,不得已才求到皇后面前。 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样子,可她偏偏是“人民公敌”的人设,还要怎么招人讨厌怎么说。结果因树敌太多,被怼得七荤八素,皇后袖手旁边也不管她。 皇后不管,还有皇上,谁知皇上也不管了。 皇后这时候过来,肯定是听说了她在这里告状,特意跑来堵她的。 宜贵人瞬间心肠百转,她是皇上反向辅佐皇后的棋子,若是让皇后告了她的状,不就说明她这个棋子很失败吗? 想起从前那些失败的前辈,宜贵人朝着皇上就是一个虎扑,成功抱住皇上大腿:“皇上,您要是也不管嫔妾,嫔妾就没法活了呀!” 郝如月被梁九功引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皇上站在屋中,宜贵人梨花带雨抱着皇上的龙腿,皇上垂眼看她,两人四目相对。 郝如月:这又是什么play? 还真不是郝如月想太多,主要皇上迷上讲故事之后,在太子和大阿哥面前仁义礼智信,等到了床上什么play都敢玩。 郝如月一度都怀疑历史上雍正帝热衷cosplay,是继承了康熙的基因。只不过康熙是金牛男,闷骚,而雍正帝是射手男,明骚。 郝如月以手扶额,来得不是时候,飞快告退转身就走,梁九功吓得忙追出去。 其实宫里的流言是皇上让他散播出去的,梁九功领命的时候人都傻了。 昨天他跟着皇上去坤宁宫,从坤宁宫出来,然后又回坤宁宫,看得清清楚楚,受伤的人是皇后娘娘。 第109节 不但被皇上捏红了下颌,好像还闪了腰。 这要是有流言传出,也该是皇后娘娘见罪于皇上,还让皇上动了手。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梁九功也看得出来,皇上这回是动了真怒,不然绝对舍不得朝皇后娘娘动手。 还下手这样重。 梁九功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处置后宫妃嫔从来不会自己动手,倒不是不想做恶人,而是在皇上心里她们不配。 昨天从坤宁宫回来,皇上遣了屋里服侍的,单独传噶禄问话。噶禄是一脸懵逼的来,又一脸懵逼的走,梁九功旁敲侧击问他,他也不说。 然后梁九功便被皇上叫进去,单独布置了一个传闲话的任务。 直到今日早朝结束,皇上没有召见朝臣,也破天荒没批奏折,而是一个人坐在南书房看书。过很久书都没翻一页,梁九功才隐约摸到了一点皇上的心思。 大约皇上一气之下对皇后动了手,心里有些后悔,想见皇后哄一哄,却又近乡情怯。 梁九功想过皇上爱面子,拉不下脸,不过很快又否定了。皇上的龙脸不知被皇后拍过多少回了,应该不存在拉不下脸的情况。 就是近乡情怯。 于是皇上才想出这么一招,想要敲山震虎,然后守株待虎……不不不,是守株待兔。 果然皇上半页书都没看进去,却遣了屋里服侍的,对门口当值的说:“男的一律不见。” 言下之意是只见女的呗。 如今外头流言四起,便是皇后娘娘好性,也怕传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耳中,自己说不清楚吧。 毕竟那可是把皇上气哭的罪名啊……至少是个大不敬,不,应该是大大大的不敬了。 便是鳌拜弄权的时候,皇上也只是憋屈,都没被气哭过。 太后还好,顶多把皇后叫过去说上两句,太皇太后那边可就不好说喽。 这招损是损了点,却能很快见到皇后,消除隔阂。梁九功站在皇上的角度,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虽说传言这个东西,最先听说的总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正主往往最后一个知道,可现在已然翻过天,该发酵的都发酵到位了,估计皇后娘娘应该很快会过来。 想着皇上遣了屋里服侍的,必然不想自己做小伏低哄媳妇的样子被人围观,梁九功便离开一会儿做别的差事去了。 哪知道只这一会儿就出了岔子。 他能揣摩到一点皇上的心思,便以为别人也能,结果别人还就当真没揣摩出来。 皇上委婉地说不见男的,门口当值的居然放了宜贵人进去。 梁九功追着皇后出来,恨不得穿回去打死之前的那个自己:“皇后娘娘,您别走啊,皇上还等着您呢!”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他要是让皇后就这么走了,不必他穿回去打死自己,皇上也得要了他的狗命。 宜贵人才去告状,皇上朝臣也不见了,奏折也不批了,专门坐在南书房等她。郝如月只恨花盆底太高,走不快。 她下巴还疼,腰也没好,可不想这时候冲过去堵枪眼。 然而事与愿违,下一秒喊她的人就从梁九功变成了康熙:“皇后,你进来。” 郝如月:“……” 梁九功叫她可以不理,但皇上就不一样了,再不理就是抗旨。 郝如月只得刹住脚步,差点崴了脚。 再次走进南书房,宜贵人已经不在了,屋中只有皇上一人。 皇上看她一眼,话却是对着梁九功说的:“南书房是菜场吗,什么人都敢往里放?” 梁九功忙跪下请罪,最后被罚了半年俸禄才退下。 郝如月给皇上行礼,皇上沉着脸看她:“脸还疼吗?” 郝如月心头一紧:“不疼了。” “腰呢?” “也不疼了。” 皇上缓缓朝她走过来:“那你跑什么?”见到他,好像撞了鬼似的。 要不是自己喊她一声,这时候恐怕都跑回坤宁宫了。 郝如月别开脸,并不肯与皇上对视:“臣妾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你是皇后,宜贵人只是个庶妃,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着走过来拉郝如月的手。 原来叫她进来是为了给宜贵人出头啊,郝如月将手抽回,掏出帕子按了按额角。 方才走得太急,额上都见了汗,黏糊糊的不爽利:“萨满太太在哪儿做法事,都是神灵的旨意。便是宜贵人再得宠,臣妾也不敢为了她得罪神灵。” 想着宜贵人可能不止告了自己的状,郝如月又为贵妃和惠嫔她们分说:“其他人说的也没错,仁孝皇后在时,萨满太太就在坤宁宫做法,皇上可听到仁孝皇后抱怨过?如今并不在同一个宫里,宜贵人却屡屡跳出来对神灵不敬。臣妾不罚她,都是看在皇上宠爱她的份儿上。” 人不大,醋劲儿不小。大是大非面前她懂他,堪称知己,遇上小事却总爱想偏,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他刚刚是那个意思吗? 康熙伸手摸了一个空,也不生气,耐心等她擦过鬓边的汗收起帕子,这才又去拉她的手:“宜贵人的事,你不必管了,朕自会处置。” 郝如月正不想管呢,却也不敢再抽回手,便由皇上引着坐在软塌上:“朕不是在说你不管宜贵人的事,朕是说你是皇后,没必要回避一个贵人。刚刚走那样快,崴了脚没有啊?” 他追出门的时候,抬眼便看见她踉跄了一下。 听皇上这样说,郝如月心里才好受了一些:“没有,差一点。” 结果皇上好像只听见了后边的“差一点”,竟然弯腰去握她的脚踝。 这时有宫女端了茶水上来,郝如月羞得直推皇上。 端茶宫女也在乾清宫伺候有些年头了,从来没见过有人敢推皇上,还推得这样用力。 联想到昨天的传言,端茶宫女睁大眼睛,皇后不但把皇上气哭了,还敢跟皇上动手! 康熙也没想到皇后会推他,更没想到皇后推得如此用力,竟然被她推动了。栽歪了一下,靠在榻上。 郝如月更没想到皇上体虚至此,推一下推动了不说,居然还被推倒了。此时再对上端茶宫女瞪大的眼睛,郝如月:家暴石锤了。 还是她家暴皇上。 她是来平息流言,自证清白的,可不是来给瓜田里养新瓜的。 郝如月手忙脚乱扶起康熙:“纵然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也要保重龙体啊!”不是她强,而是皇上太弱。 “……” 康熙气笑了,摆手让宫女退下,霍然朝郝如月倾身过去,却只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郝如月吓得闭上眼,瞬间被男人浓烈的气息包裹,很想撤回刚才说过的话。 然后听他道:“今晚,等着朕。” 说完他哼笑着放开她,仍旧弯下腰检查她的脚踝。见果然无事,这才问:“你过来做什么?” 郝如月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知为何,外面都在传臣妾……臣妾把皇上气哭了。臣妾没有,还请皇上还臣妾清白。” 检查完脚踝,又检查下颌,左看右看,微微蹙眉:“还没有完全消肿。” 郝如月坐直:“皇上,臣妾的清白……” “你与朕早就不清白了,还想要什么清白。”说着将手伸向她的腰,按一下问一句疼不疼,很快按到疼的地方,郝如月忍不住倒抽气。 康熙放开她,扬声吩咐:“传太医。” 虽然早已侍寝,可青天白日郝如月还是被他摸得红了脸:“臣妾怕太皇太后知道了,找臣妾的麻烦。” 康熙拍拍她的手背,改口:“传胡院政过来。” 彼时胡院政正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诊脉,起因是太皇太后听说皇后把皇上气哭了,当场就不好了。然后胡院政就被请了过来。 “皇上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便是鳌拜弄权的时候,都没见他哭过,硬是咬着牙带着几个小子把鳌拜给拿下了!” 胡院政一边给太皇太后诊脉,一边听太皇太后吐槽:“昨儿个怎么着,被皇后给气哭了?堂堂天子被一个女人气哭了,还让消息传了出来,我都替他害臊!” 人老了容易嘴碎,胡院政从前给太皇太后诊脉可没听太皇太后说过这么多话,还说得这样直白。 三年前太皇太后说话还总是半含半露的,让人猜不透。 然而这一回,太皇太后的情绪似乎彻底爆发了,根本停不下来:“从前我就不看好这个赫舍里氏!她姐姐多好啊,人漂亮也稳重,知书达理,七八岁就跟着大福晋管家,只可惜是个没寿的。这个赫舍里氏太漂亮,太跳脱,处处拔尖,事事任性,做个宠妃还罢了,哪里当得皇后!” 胡院政听得鼻尖冒汗:“太皇太后息怒,保重凤体。” 皇后都已经是皇后了,圣旨都颁下了,皇上还能废后不成?既然木已成舟,苏麻喇姑不希望因为皇后的缘故,让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再起波澜:“皇后是皇上自己挑的,错不了。” 话音未落喜提白眼一枚,听太皇太后絮叨:“错不了让人家气哭了,闹得合宫皆知!” 这时有宫女走进来禀报:“太皇太后,皇上传胡院政去乾清宫。” 胡院政手一抖,太皇太后已然收回手,催他:“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皇上给气出好歹来了!” 又吩咐苏麻喇姑:“你跟着过去。” 可怜胡院政和苏麻喇姑一把年纪还要奋战在吃瓜最前线,呼哧烂喘跑到乾清宫,发现皇上无恙。 不过是皇后下巴有点红,疑似闪了腰,皇上不放心,这才火急火燎地传了胡院政过来。 第79章 补偿 胡院政给郝如月诊过脉,又看了看她的下巴,说没事,用冰敷一下就好了。 再晚一点,都痊愈了。 郝如月说自己还闪了腰,正要展示给胡院政看,却被皇上拦住。 康熙站起来,按着自己的腰让胡院政看:“就是腰侧这个地方疼。” “……” 胡院政悄悄抹了一把汗,问皇上:“肋骨疼吗?” 康熙摇头:“不疼,只是腰侧疼。” 皇上知天文通地理,算数更是博士级的,难得还懂一点医理。胡院政并不怀疑皇上的初诊能力:“像扭伤,且没有伤到骨头。” “与朕想的一样。”康熙指挥胡院政,“上回给太皇太后配的舒筋活血的膏药还有吗,那个对症。” 第110节 那个是对症,可其中一味药极为难得,且配置手法复杂,反正太医院没有现成的:“皇上那个膏药……” 苏麻喇姑接话:“皇上那个膏药慈宁宫还有几贴,回头奴婢差人送去坤宁宫。” 帝后多么恩爱,皇上亲自为皇后看病,皇后脸颊红红一直盯着皇上,眼珠都不曾挪一下。 可见传言不实,是太皇太后多虑了。 偏太皇太后让她跟了来,胡院政是来看病的,她算干嘛的呀。这时候才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定位,不至于太尴尬。 谁知皇上比太皇太后还急:“皇后闪了腰,不回坤宁宫了,把膏药拿到乾清宫来。” 又吩咐顾问行派人跟苏麻喇姑回去取。 等众人散去,康熙拉着郝如月的手说:“别怕,那个膏药很管用,贴上睡一晚就好了。” 想了想推开窗,示意郝如月看院中的侍卫。郝如月狐疑转头,一眼就看见了从值房里走出来的常泰。 常泰是三等侍卫,乾清门的守门员,没有资格在值房休息。 很快皇上给她答疑解惑:“你是皇后了,你嫡亲的兄长也不好继续看大门。朕打算把常泰带在身边,已经将他升到二等侍卫了。” 清朝的御前侍卫比历朝历代都要风光,选拔也比从前严格许多,非上三旗贵族子弟不能进。 除了这个硬性规定,还得文武双全才行。 当然给康熙大帝当御前侍卫,还必须兼顾颜值和身材,缺一不可。 郝如月看着常泰,家世过关,颜值和身材过关,就是文武双全一样不占:“三等侍卫就很好了,皇上若觉得不够体面,可以把臣妾的兄长调到銮卫队去。” 銮卫队人多,只在皇上出行时护驾,就算常泰武力值不够,至少还有其他人顶上。 若成了皇上的贴身侍卫,比銮卫队危险不说,若护驾不力,做不到一个打十个,还可能掉脑袋。 都说富贵险中求,赫舍里家长房并不缺富贵,实在没必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搏。 康熙一眼就看出了郝如月的小心思,把窗扇关好,笑道:“你不会以为朕是个绣花枕头,需要别人保护吧?” 这些年他拼命读书,骑射和拳脚功夫也没落下。当年若不是索额图拦着不让,他真想亲自下场,与满蒙第一巴图鲁鳌拜比划两下。 郝如月担心的才不是皇上,而是常泰和赫舍里家长房的未来:“皇上文武双全,自然不是绣花枕头,可皇上也不希望自己的贴身侍卫里有个绣花枕头吧。” 康熙笑起来,手肘支着小几跟郝如月咬耳朵:“实话告诉你,就院子里这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朕的手下败将。” 真正护驾的人并不在明处。 郝如月睁大眼睛:“侍卫长也不行吗?” 康熙朝她眨眨眼,郝如月不信:“纳兰呢?臣妾见识过他的功夫,很不错。” “他?”康熙略沉吟,垂下眼,“没比过,他应该还不错。” 郝如月说完就后悔了。皇上本来就怀疑她和纳兰有私情,这会儿提谁不好,非提他。 郝如月对自己瞬间蓬勃而起的胜负欲表示无语,但皇上明显生气了,好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大猫。 “纳兰一看就很文弱,大约比了也赢不了皇上。” 郝如月赶紧给康熙顺毛,然而还是晚了:“听说他还没走,改日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郝如月:“……” 好在提到纳兰,皇上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过这个话题郝如月不太想接。 因为皇上说:“听说你昨日给了博尔济吉特氏一盒药,治什么的?” 郝如月打算混弄过去:“不过是妇人保养身体的补药。” 皇上挑眉:“可朕怎么听说是给男人吃的?” 知道的还真不少,郝如月支支吾吾:“……是给男人吃的。” “到底治什么病?”皇上抬眸看她,“是不是容若有什么隐疾?” 郝如月赶紧否认,这种事可不能乱讲:“就是给男人吃了……绵延子嗣用的。” “春药吗?”皇上眸光戏谑。 郝如月别开眼:“算是吧。” 皇上哈哈笑起来:“你可真行,上回给容若吃泻药,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这回又……哈哈哈……” 是夜,太子被接来乾清宫,郝如月也宿在乾清宫。皇上嘴上说等他,郝如月以为他又要折腾。结果并没有,皇上只是给她贴上膏药,抱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谣言不攻自破,什么皇后把皇上气哭了,皇后家暴皇上,根本没有的事。皇上昨夜还传了皇后侍寝呢,恩爱如初。 太皇太后听说了也是一阵无语,对苏麻喇姑道:“你信不信,皇后确实把皇上气哭过?” 这个重要吗,苏麻喇姑笑道:“太皇太后这是不相信奴婢的眼睛了?奴婢昨日去看过,皇上待皇后极好,甚至比从前更好。”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你看到的,那是皇上想让你看到的。” 之后几天,众人发现皇后的兄长常泰从乾清宫看大门的,变成了真正的御前侍卫。时常随护在皇上身边,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就连赫舍里家长房庶出的次子纶布都后补进了銮卫队,成了三等侍卫。 话说那日常泰回家,对大福晋和佟佳氏说了皇后在宫里的遭遇,大福晋当场就哭了,佟佳氏也是一阵自责,后悔自己不该为了家族的前程撺掇如月留在宫里。 原来她以为是一举两得,既成全了如月对皇上的痴心,又能延续赫舍里家长房的煊赫。谁知从前都好好的,等如月成了皇后,皇上却对她动了手。 这在仁孝皇后活着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皇上对皇后动手,这是多大的羞辱啊,让如月这个继后如何面对众妃嫔,如何统御六宫。 佟佳氏又后悔又心疼,便求大福晋递帖子进宫,想去安慰一下如月。 哪知道拜帖才递上去,常泰回来又说是一场误会。皇上没有打皇后,只是失手伤了皇后的下巴,好像还闪了腰。 并没敢说宫里的舆情,怕吓着额娘和妻子。 大福晋听得目瞪口呆:“皇上好好的捏皇后的下巴做什么?捏下巴还能闪了腰?” 佟佳氏想到什么,只是抿了嘴笑:“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打闹罢了。” 大福晋更懵了:“皇上最是持重不过的,也会如小夫妻那般打闹?”再说那是一般的小夫妻吗,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啊。 佟佳氏安慰大福晋:“也分人。”对上自己喜欢的人,谁又能忍得住呢? 又过了几日,常泰回来报喜,说皇上给他升了官。他现在不用在乾清宫看大门了,他已经是个二等侍卫,能在御前行走了。 大福晋闻言念了声佛,佟佳氏却道:“咱们是托了如月的福了。” 如月是皇后,皇上怎么可能让皇后的兄长继续在乾清宫看大门,说出去也不体面。 自己男人的斤两佟佳氏还是很清楚的,哪怕如月成了皇后,以常泰平庸的资质,也很难升官。 佟佳氏想过皇上可能会把常泰调去銮卫队,还是三等侍卫,差事却轻松体面许多。谁知皇上竟然给常泰升了官,还让他在御前行走。 又过去一日,老爷下衙回来,宣布了一个喜讯,纶布后补进了銮卫队,成了三等侍卫。 至此,舍赫里家长房的男人都在宫里当差,钱多事少又体面。 郝如月得知此事也很惊喜,平静下来猜测,这大约是皇上给自己的补偿吧。 然而补偿还没结束,很快赫舍里家女眷便进宫来给她请安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郝如月已经见过大福晋和佟佳氏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回进宫给她请安的不止长房,三房也来人了。 第80章 打脸 寒暄过后,大福晋和佟佳氏一直盯着郝如月的下巴看,郝如月就知道一定是常泰回去说了什么,笑道:“没有大碍,不过是与皇上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见女儿并无外伤,且面色红润,大福晋这才放下心来,又关切地问:“听说娘娘还闪了腰,腰伤可好了?” “扭了一下,尽好了。” 大福晋还要问,被佟佳氏扯了一下袖子,三福晋还在呢,问这些做什么。 大福晋闭了嘴,佟佳氏跟郝如月说起了常泰升官,和纶布后补銮卫队的事,最后道:“托了娘娘的福,家中都好。” 郝如月颔首,细细问起家中诸人的身体,和成衣铺与香料铺的经营,总之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之后大福晋和佟佳氏又问起太子的身体,郝如月让人把太子领来见过外家人。 虽然每年都能见到太子,可长房女眷是进宫来拜年的,每回见面不过匆匆一瞥。 再加上太子身份尊贵,年纪又小,从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唯恐染上时疫或天花。 直到今日大福晋和佟佳氏,才有机会近距离与太子接触。看着太子越发长开的眉眼,都想起了早逝的仁孝皇后。 太子见到这么多人也不怕生。不必郝如月说什么,一上来就要给大福晋行礼,慌得大福晋忙起身去扶:“好孩子,可不敢,折煞臣妇了!” 太子看了郝如月一眼,就靠在大福晋怀中,朝对面的佟佳氏道:“听说舅母家有两个表兄和一个表妹,下回外祖母和舅母进宫把他们一并带上。” 大福晋笑着说好,佟佳氏起身便要谢恩,被芍药扶住了,听皇后说:“太子种痘之后,皇上便要给他启蒙了,到时候少不得要选几个伴读,我瞧着阿林就很好。” 常泰与佟佳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宝树,次子阿林,女儿金珠。郝如月穿过去的时候,宝树已经住到前院读书了,不是很熟,倒是阿林,她亲自带过。 那时候她带阿林可不是因为喜欢孩子,而是为了赚积分兑换鸡血草,拯救仁孝皇后。 可怜小阿林才出满月就沦为她刷积分的npc,每天被她这个生手折磨,却也不哭不闹,笑呵呵的。 哪怕过去很多年了,郝如月还记得小阿林可爱的样子,很想见一见他,给他些补偿。 能得太子恩典带着孩子们进宫见见世面,佟佳氏已经很满足了,并不敢想次子给太子做伴读的事。 毕竟宫规摆在那儿呢,外戚子女不能进宫伴读。 当着三房的面,佟佳氏谢过皇后,婉拒了:“阿林读书不灵光,很怕耽误了太子。” 看着长房一家过得风生水起,其乐融融。尤其见到太子之后,三福晋眼睛都要红了,可她还有事要求皇后,并不敢表现出来。 其实她今日能跟着来,还是老爷去求了大老爷,主动向大老爷示弱。大老爷宅心仁厚,这才答应让她跟来。 即便如此,大福晋和佟佳氏对她总是淡淡的,不怎么爱搭理。 进宫之后,皇后也是淡淡的,只照例问候一句,便没了下文,权当她不存在。 想起从前三房照拂长房的时候,三福晋就恨得牙根儿麻,觉得长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白眼狼。 可就算眼睛红得滴血,心里恨得冒泡,三福晋还必须对着长房一家子微笑:“皇后娘娘爱重子侄是赫舍里家的福分,阿林若不合适,多尔倒是与太子年纪相当。如今长房与三房分了家,也不怕有人拿规矩说事。” 第111节 一笔写不出两个赫舍里,两家便是分了家也比别家亲近。 听见三福晋抽冷子插话,想要推荐自己的孙子进宫给太子当伴读,郝如月淡笑着说:“三福晋也知两家是分了家的。本宫便是爱重子侄,也该爱重自家的,断断爱不到别家去。” 老爷子才没了几年啊,老太太还健在呢,三房怎么就成别家了!三福晋气得心口疼,可她今日进宫另有所求,不能跟皇后翻脸,只得期期艾艾地看向大福晋。 郝如月看看三福晋,又看大福晋:“额娘有事要说?” 佟佳氏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大福晋别管。可大福晋受了老爷之托,不能不管:“是你三叔求你阿玛面前,想……想……” 佟佳氏干脆接过了大福晋的话茬,转头对三福晋说:“不是我一个晚辈要说三道四,册立皇后的圣旨才颁下多久,婚礼和典礼还没办呢,三房就急着往宫里塞人,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郝如月了然。原来是三房见她成了皇后,眼红滴血,也想送个女儿进来碰碰运气。 刚才三福晋推荐自己的孙儿不过是个引子,想要试探她的态度,重点应该在这儿。 三福晋知道佟佳氏泼辣,而大福晋心软,也不理佟佳氏,只淌眼抹泪地看向大福晋:“大嫂,当年若不是……芙蓉的亲事何至于蹉跎到今日,三房何至于寥落至此。” 郝如月以手扶额,她都熬成皇后了,三房的五妹妹还没嫁出去呢。 三福晋故意停顿的部分,郝如月也自行脑补上了,说的肯定是当年她搅黄了五妹妹和纳兰结亲的事。 在三福晋的逻辑里,三房不会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当年若不是她出面搅黄了五妹妹与纳兰的亲事,明珠绝对不会站到索额图的对立面。 如果明珠不站在索额图的对立面,就不会有明党与索党之争。没有党争,索额图就不会败给明珠,交出内阁第一人的位置。 总之,索党失势,不是明珠简在帝心,也不是索额图自持叔国仗的身份和曾经的从龙之功屡屡忤逆皇上,更与皇上的帝王心术无关,全是因为她蝴蝶掉了五妹妹的亲事。 郝如月被三福晋“无懈可击”的强大逻辑震撼了,槽多无口,都不知从哪里说起好。 佟佳氏显然也被震撼到了,一时竟没接上话。 倒是大福晋长年累月受三福晋的强悍逻辑荼毒,很快就接受了:“皇后娘娘,长房从前到底受过三房的恩惠,芙蓉也是你的堂妹,她一头哭到老爷和老太太面前,臣妇瞧着也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些话皇后说出来会影响贤名,佟佳氏不怕,大不了当场撕破脸:“当年长房确实受过三房的恩惠,可三房就没受过仁孝皇后的恩惠吗?若没有这一层姻亲关系,三老爷未必能青云直上。” 佟佳氏连三叔三婶都不叫了,只求与三房划清界限:“芙蓉亲事不顺,那是她眼界高,总想找一个比纳兰公子更好的!” 说着冷笑一声:“这会儿又瞧着皇后娘娘入主中宫眼气,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宫争宠!” 又看大福晋:“额娘忘了芙蓉扑到老太太怀里是怎么说的了?她说皇后娘娘侍寝一年都生不出嫡子,她想进宫给皇后娘娘固宠!她那是为皇后娘娘固宠吗,她是在拿刀捅皇后娘娘的心窝呢!”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儿给她唱什么聊斋! 三福晋被怼得脸色发白,“哎呦”一声就要晕倒,然后听太子带着哭腔说:“额娘不生小弟弟小妹妹全是因为我,是我不让额娘生的!” “……” 刚刚三福晋的逻辑实在强悍,把郝如月给震惊了,忘了太子还在现场。 这会儿听见太子哭,忙从大福晋怀中接过太子,温声哄他。 大福晋听见太子这样说,眼圈都红了,再看三福晋时眼睛便立了起来:“你可听清楚了?” 皇后不是不能生,而是为了太子暂时不想生。 三福晋失去最后的倚仗脸更白了,却在心里给长房打了一个叉,看来送芙蓉进宫得换一条路走了。 大福晋和佟佳氏很快告辞离开,连帝后大婚的事都没说上,三福晋也跟着灰头土脸地走了。 郝如月半晌才哄好太子,太子软软趴在她怀里:“额娘,你不生小弟弟小妹妹她们都说你。保成喜欢小弟弟小妹妹,你生一个好不好?保成不想让她们说你!” 郝如月就问他:“保成当真喜欢小弟弟小妹妹,还是不想让额娘被她们说?” 太子声音小小:“不想让额娘被她们说。” 郝如月抱着他笑起来:“好,以后她们再说额娘,额娘就凶回去。额娘是皇后,谁也不怕!” 太子也笑起来,奶呼呼说:“以后谁敢说额娘,保成跟着额娘一起凶!保成是太子,可凶了!” 晚上康熙过来用膳,太子就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都说了,康熙蹙眉。等郝如月走进来,父子俩如常玩笑,好像刚才的相对无言并不存在。 没过几日,索额图的次子因为当值期间脱岗被踢出銮卫队,回家自力更生了。 “銮卫队那么多人,经常有人在操练的时候外出,也不是只我一个!” 回家面对阿玛的怒火,阿尔吉善振振有词:“纶布递补进来,我被踢出去,可见是一个换一个了,谁让人家的姐姐都是皇后呢!” 阿尔吉善不知道三福晋进宫的事,索额图却是知道的,闻言看了三福晋一眼,又被三福晋给瞪了回去。 翌日请安过后,郝如月留了贵妃说大封六宫之事。说完正事,贵妃轻声对郝如月道:“臣妾最近听说一事,好像赫舍里家三房走了慈宁宫的门路,想要把娘娘的堂妹送进宫。” 原来还没死心,郝如月承了贵妃的情,却听贵妃又道:“太皇太后本来答应了,事到临头又反悔了。” 佟家号称半朝,人才济济,消息自然比较灵通。郝如月也没跟贵妃客气,问她可知为何,贵妃摇头:“臣妾只知道太皇太后在反悔之前见过两个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宜贵人。” 也不知是谁发挥了作用。 贵妃自己猜多半是皇上的意思,可无凭无据不好说与皇后知道。 无独有偶,三福晋也在纳闷:“太皇太后与皇上说起这事,皇上都没说什么,怎么让宜贵人给拆了台!她什么意思!” 不管宜贵人什么意思,是真心为芙蓉着想也好,还是怕芙蓉进宫之后,福晋专心扶持自己的女儿,将她抛弃,索额图都不想送女儿进宫了。 “宜贵人所说不错,赫舍里家再出一位皇后,确实不适合送女入宫。” 便是与明珠平分秋色,索额图也依然是内阁大学士,妥妥的权臣一枚:“否则皇上固然会忌惮皇后,害怕长房与三房联起手来,同时也会忌惮我,得不偿失。” 自古以来,皇后+太子+权臣的组合都是帝王最忌惮的。 哪怕秦皇汉武都没有例外,更何况是当今呢。 如果不是芙蓉亲事不顺,再加上她眼热长房,也舍不得送女儿进宫争宠。这会儿听老爷如此说,三福晋也就作罢了。 三福晋这边做罢了,郝如月那边还没完呢,她求了太后给芙蓉指婚。 太后对宫斗和宫务都不感兴趣,却极其喜欢给人做媒,尤其上回给纳兰家做媒有了成功的案例。 至少太后本人觉得还算成功。 所以郝如月把芙蓉的情况一说,太后非常感兴趣,一口一个可怜见的。 本朝崇尚早婚,女子一般十几岁成亲,耗到二十出头就算大龄剩女了。 在这个时代,大龄剩女找小鲜肉是不可能的,只能配大龄剩男或者鳏夫。太后思前想后,把三福晋叫来问话:“听皇后说你还有一个女儿尚未婚配?皇后贤德,很是为她着急,不得已求到我这里。” 谁都知道太后是满蒙之间最后的纽带,但凡让太后指婚,男的要娶蒙古姑娘,比如明珠的儿子,女的恐怕就要嫁到蒙古去了。 三福晋闻言两眼一黑,却不敢表现出来,含含糊糊说:“多谢太后娘娘挂怀,小女有寒症,臣妇还想多留她几年。” “有寒症就是肉吃少了,为了苗条天天啃菜叶子啃的。”太后给三福晋举例,“你看科尔沁的姑娘,天天吃肉喝奶,就没听说谁有寒症。” 完了完了说到科尔沁了,三福晋腿都软了,一时竟没接上话。就听太后热心道:“皇后难得求我,又是她娘家的事,我自然要管。昨儿已经给科尔沁那边写过信了,很快会有回音,你且回去等喜讯吧。” 三福晋:问都不问就定下了? 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父母还没表态呢,媒妁就给安排好了? 话又说回来,太后这个媒妁还真不是一般的媒妁。太后指婚是恩典,不满意也得接着。 且不说三福晋带着“喜讯”,再次白着一张脸出宫去了,只说太后这边将人送走,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心腹宫女问太后:“奴婢瞧着索相的福晋并不是很想嫁女儿,好像与皇后所说不一样,太后为何要管?” 太后喝下一口茶润过喉咙才道:“可不是只有皇后求了我。” 若当真只是皇后来求,事涉外戚,太后还真不一定会管。可皇上也说起此事,太后就少不得要管上一管了。 其实最关键的还不是皇上,而是太子私下对太后说,三福晋当面挖苦皇后生不出嫡子,给太后气得不轻。 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也曾被人这样挖苦过,至今记忆犹新。 不仅如此,太后也是嫡母,也当过后妈,还曾经亲自抚养过当今。 她当时被人这样挖苦,是因为不得宠。先帝那时候独宠董鄂妃,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但凡先帝肯分给她一点宠爱,太后必定会生下自己的孩子。 反观皇后,圣眷隆重。皇上明里暗里给她的宠爱,与先帝给董鄂妃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皇后为了太子,居然选择不生嫡子或者晚生嫡子,太后还是很佩服的。 最最难得的是,皇后还说服了皇上。 毕竟事后留与不留,都是皇上说了算的。 皇后为了太子做出这样的牺牲,太后本人都很佩服,却被赫舍里家三房当成把柄反过来对付皇后,太后真的生气了。 尤其太子说三福晋态度恶劣,极会挑拨,把他都吓哭了,太后的怒气终于到达峰值。 不管是为了皇上、太子还是皇后,这事她都得好好管一管。 话说三福晋回家之后,很快把“喜讯”分享给了索额图,索额图都惊了。 他深深看了三福晋一眼:“太后从来是个不管事的,你怎么把她得罪了?” 都是与蒙古联姻,明珠那是娶儿媳妇,他可是嫁闺女。 把蒙古姑娘娶到京城,合适最好,不适合就养着,谁家也不缺这一口饭吃。 嫁女儿就不一样了。 公主、郡主和亲蒙古都没有几个如意的,更何况是朝臣的女儿。 所以索额图没像明珠那样病急乱投医,让女儿变成满蒙交好的桥梁,而是在索党里自己扒拉出一个乘龙快婿来。 “快四十岁的鳏夫?”三福晋只问过年龄,就把鸡毛掸子抄在手里了。 索额图脑门冒汗,福晋从来都是“堂前教子,枕边教夫”,只会在卧房用鸡毛掸子。如今是在厅堂,他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年纪大些稳重。虽是鳏夫却没有子女,况且此人是个有本事的,人品才情都不输纳兰容若。”索额图赶紧解释,罗列出一大堆的好处。 三福晋这才收起鸡毛掸子,哭起了自己苦命的女儿。 翌日,索额图叫了自己选中的乘龙快婿上门,三福晋带着芙蓉在暗中相看。三福晋还好,芙蓉一看差点哭出来。 回到内宅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人家老还丑,嫁给这样的人不如死了干净。 老是老了点,丑却不至于。毕竟礼部侍郎也是要过皇上眼的,有皇上的审美严格把关,容貌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分跟谁比,跟纳兰容若一比就算丑的了吧。 可老爷极为看好此人,说他有能力也有手腕,很会做事,打算成亲之后把他从礼部调到户部去。 第112节 六部之中吏部居首,仅次于吏部的便是户部了。 若此人真有能耐,在侍郎的位置熬上几年,再加上老爷的扶持,很快就能坐到尚书之位。 三福晋暗暗点头,年轻好看有什么用,纳兰容若再好看,也不过是个扬州的学政,跟未来的户部尚书比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任凭芙蓉闹腾,三福晋都不松口,最后实在闹得不像,三福晋才喝道:“你嫁给伊桑阿还能留在京城,不然就等着太后指婚,去科尔沁伺候野蛮人吧!” 曾经的满洲八旗和蒙古一样,在汉人眼中都是野蛮人。等到满洲八旗入关,深受汉文化影响,便觉得自己高雅起来,视蒙古为野蛮人了。 果然野蛮人的标签把芙蓉吓住,再不敢在三福晋跟前闹。 三福晋很快收拾心情,递了帖子进宫给太后赔罪。太后目的达到,也没为难,问过男方的情况,笑呵呵说:“年纪大的好啊,年纪大的会疼人。” 转头把郝如月叫过来八卦:“那人快四十了,跟我差不多的年纪,也只比索额图小几岁,怎么舍得啊!” 郝如月也惊呆了,她知道索额图有个女儿嫁给了伊桑阿,却没想到这人原来已经快四十岁了,还是个鳏夫。 从前三福晋再泼辣刁钻爱算计,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极疼爱的,尤其是芙蓉,简直就是掌珠一般的存在。 没想到在利益面前,三福晋也是什么都能舍的。 果然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索额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三福晋也是。 如今芙蓉火速订亲,三房想送女进宫争宠也没有了合适的人选,郝如月便将这事丢到脑后了。 过了中秋,她就要为太子种痘做准备了。 太子虽然不是皇室中第一个种痘的孩子,种痘的吉地和吉时都是钦天监早算好的,具体种痘事宜由太医院负责,郝如月还是不放心,每日都要将所需之物盘点一遍,每日都有新鲜出炉的细节叮嘱保姆和乳母。 有一回皇上看见了还打趣说:“不如你跟去算了。” 郝如月真想跟去,不过种痘有风险,便是她愿意,皇上也不会答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郝如月为太子种痘焦虑的时候,宫外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自从皇上大力推广种痘,砸了不少真金白银在这上头。太医院也很给力,很快拿出了比较稳妥的两套种痘方案,推广开来。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成功在疫区建立了包围圈,将疫情按死在了疫区之内。没有造成大规模传染和恐慌,减少伤亡的同时,也将因疫情而造成的不稳定因素降到了最低。 在疫区实验成功之后,皇上命太医院分期分批给旗人的孩子种痘。 旗人不比汉人,旗人地位高,居住地相对安全。如今又没有闹天花,很多人反对,在个别地区甚至出现了对抗情绪。 为此皇上很是头疼。于是裕亲王福全站出来,让太医院给自己目前唯一的嫡长子种痘。 皇上没让,而是选了荣宪公主作为皇室第一人,交给太医院种痘。 公主都种痘了,旗人的命难道比公主还珍贵不成。 不出意外,荣宪公主种痘很成功,脸上几乎没落疤。 荣宪公主之后,便是裕亲王家的孩子、恭亲王家的孩子、安亲王家的孩子…… 把本朝亲王家的孩子轮了一遍,除了个别人因抓挠脸上落下些疤痕外,几乎没有失败的案例,更没死过人。 皇家的孩子用了都说好,旗人也就不再抵触,甚至踊跃报名给自家孩子种痘,唯恐晚了朝廷不管了,或者不免费了。 旗人开始种痘之后,汉族官员请求朝廷兼顾。皇上准了,种痘同时在汉人中间推广。 不过因为汉人数量实在庞大,这种推广只限于汉族官员,并未在民间实施。 郝如月问过皇上的意思,皇上打算等三藩平定之后,再考虑汉人种痘的问题。 毕竟南边战事还在继续,朝廷财力有限。郝如月也能理解,便想自己出钱给京城周边的汉人百姓种痘。 就在这时,礼部官员家的两个儿子因种痘感染天花,不治身亡了。 这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第81章 种痘 消息传进宫,康熙非常重视,命太医院严查。 因为种痘的摊子铺得太大太快,太医院人手有限,忙活旗人老爷还忙不过来,根本顾不上汉人官员家。 可种痘这事是皇上大力推广的,汉人官员都是人精,纷纷找到太医院表示支持,请求太医院尽快安排自家孩子种痘。 太医院忙不过来,只得临时招收外头的医馆郎中,派人给他们传授种痘技术,让这些医馆的人去到汉人官员家中主持种痘。 反正种痘的关键在剂量,只要剂量无差,操作手法非常简单。 种痘药包都是太医院统一配置好发下去的,那些临时工只负责操作。 这种模式不是第一天存在了,却还是第一次出事。 太医院派人去查,药包没问题,临时工的操作手法也没问题,可患者死了,家属情绪激动,实在查不出什么来。 好巧不巧,这样的事故偏偏出在大阿哥和太子种痘之前,就给整个皇宫和整个造福百姓的种痘事业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根据钦天监算定的吉日,大阿哥应该在九月初一种痘,太子晚些在九月初八。 为了有效隔离,同时方便照顾,种痘地点设在御花园,大阿哥在东边的养性斋,太子在西边的绛雪轩。 几乎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贵妃和惠嫔一头求到郝如月这里,想要取消原定吉日,等事情查清楚,再给大阿哥种痘。 郝如月问过皇上,这事根本没办法查清楚,不但查不清楚,还闹出了事端来。 有人借此生事,污蔑朝廷屠杀汉人。汉人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百姓乎! 那个死了两个嫡子的官员已然疯了,在太医院门口闹了好几天,最后趁人不备吊死在了胡院政家门口。 把胡院政吓得半死,没过几日就病了。 胡院政一病,便有人说他是做贼心虚,还有人说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这才让胡院政遭了报应。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连后世都把推广种痘算作康熙皇帝的功绩之一,至少领先欧洲百年,却在当下忽然变成了一个血腥的阴谋。 郝如月也问过太医院,得到的回复大意是体质和概率问题。 出了这样的事,种痘别说在全国推广,便是在京城也全停了。 不怪贵妃和惠嫔过分谨慎,她们并不知道这次推广种痘对后世的意义,她们只知道有两个年岁与大阿哥相当的孩子,因种痘染上天花夭折了。 而她们只有大阿哥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可能是她们终身的依靠。 贵妃和惠嫔既是古代人,又是深宫妇人,郝如月却是穿来的,她知道这次种痘推广的重要意义,也知道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按照康熙朝的历史,平定三藩之后战事并不会结束,之后还有收台湾,抵抗沙俄,剿灭噶尔丹,哪一件都不是小事。 皇上很忙,到时候能分出多少精力在推广种痘上,根本就是未知。 郝如月还知道,如果这一次太子放弃种痘,五岁的时候便会感染天花。 历史上正是因为太子染上天花,才给了康熙皇帝做实验并且推广种痘的决心。 虽然她知道,即便太子染上天花也不会夭折,可既然有捷径,何必绕路走呢。 况且史料上只记载了胤礽五岁感染天花,康熙皇帝辍朝陪伴,衣不解带,最终痊愈,却没说在这个过程中太子遭了多少罪,痊愈之后脸上是否留下疤痕。 郝如月不敢赌。 所以她理解贵妃和惠嫔的选择,却仍然坚持给太子种痘。 贵妃和惠嫔听说眼睛都瞪圆了,劝她再想想,毕竟因为种痘才夭折了两个孩子,风头还没过去呢。 郝如月只是笑笑,并没改变主意。 她把自己的想法与皇上说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没提什么家国大义,只说太子:“太子是储君,现在还能说年纪小,不便在人前露面。等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眼下种痘在八旗还没完全推广开,各地时有疫情,等太子长大,不可能只见那些出过痘的王公大臣。” 郝如月看向皇上:“据臣妾所知,蒙古王公很多都没出过痘。到时候他们要拜见太子,皇上怎么说?挡得了一次,还能一直挡下去吗?”除非皇上长生不老。 先帝倒是躲着不见来着,最后还不是死于天花。 “臣妾问过太医院,种痘越早越好,感染天花也是年纪越小越容易痊愈,万一……臣妾根本不敢想。” 先帝的例子实在太惨痛,郝如月猜她不说,皇上也一定能想到:“所以臣妾宁愿现在担些风险,免得以后日夜悬心。” 皇上始终垂眼听着,不曾抬头,等她说完才缓慢道:“不急,还有几日,容朕想想。” 皇上的犹豫郝如月十分理解,若太子此时如常种痘,并且取得成功,所有传言都将不攻自破。种痘得以继续推广,造福百姓。 可太子毕竟是皇上目前唯一的嫡子,而且已经下明旨册立为储君,万一出事,将是皇上,甚至整个朝廷,不能承受之重。 况且皇上辛苦耕耘十几年,就只得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三个皇子,实在是一个也夭折不起。 直到九月初三,郝如月才见到皇上的面。 彼时皇上瘦了一大圈,身上的龙袍都显得晃荡了。郝如月吓了一跳,关怀的话还没出口,就听皇上沉声说:“太子九月初八种痘,吉时吉地不变,一切照常。” 郝如月泪目,从前她称康熙皇帝为千古一帝,总是戏谑的成分多,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真正的千古一帝吧。 似乎是专程来找她说这事的,说完皇上便提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站住,又补了一句:“不管谁问起,都说是朕的意思。” 坤宁宫这边忙碌起来,消息传开,郝如月很快被太后请到慈仁宫喝茶。 太后问起太子种痘的事,郝如月如实回答,太后蹙眉:“礼部主事的两个嫡子都因为种痘夭折了,连我都听说了,你竟不知?” 很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幸亏郝如月早有准备:“太后,给太子种痘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敢置喙。” 太后明显不信:“不敢置喙?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且不说从前挂脖子铰头发那些壮举,便是进宫之后,她也绝不是一个面团子,可以任人揉圆搓扁。 便是皇上也不行。 “事涉太子的安危,你就让皇上一个人做决定了?”太后疼爱太子,也是关心则乱,不然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郝如月抬眸看向太后,太后瞬间熄火:好吧,储君的事确实应该皇上拿主意。 别说皇后只是继母,便是仁孝皇后复生恐怕也不敢违抗皇命。 皇上心怀天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离开慈仁宫,郝如月看了一眼慈宁宫的方向,以为太皇太后知道了肯定也会请她去喝茶。 然而并没有。 在大是大非面前,太皇太后和皇上总是很有默契。 第113节 九月初七夜,郝如月遣了保姆和乳母,自己陪太子睡下。太子很快安静下来,可听呼吸就知道,他并没睡着。 郝如月从小榻上起身,坐在床边,轻轻将太子翻了一个面,却见他眼睛都哭红了:“保成怎么哭了?” 太子早慧,喜欢把一件事全都弄清楚了再做。所以在今夜之前,郝如月已经把种痘的利害得失,毫无保留都告诉了太子。 还请了太医院主持种痘的太医当面把种痘的全过程,包括种痘之后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发生的危险都给太子讲清楚了。 见太子不答,郝如月就猜:“是不是害怕了?” 太子摇头:“大堂兄和三姐姐都种过了,保成不怕。” “那为什么哭?”太子的性子随了皇上,从来谋定而后动,不是一个逞能的人。 太子抹了一把眼泪,怎么问都不说。 直到郝如月安顿好太子重新躺下,才在黑暗中,听太子抽抽噎噎道:“保成不想离开额娘。” 是啊,半个月太久了。自从太子记事,从来没与自己分开这么久。 不光太子睡不着,郝如月从大前天就开始失眠了,即便睡下也是整宿整宿做噩梦。 她深深吸气,再次走到太子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将哭成泪人的小家伙紧紧搂在怀里:“额娘也舍不得保成,额娘会去看保成的。别怕,睡吧。” 到底是小孩子,熬不得夜,很快便被哄着了。反而郝如月又失眠了一宿,整晚都在想如何劝说皇上,让自己去绛雪轩陪伴太子。 九月初八,用过早膳,太子便被抱去了绛雪轩。 临走时不哭不闹,还反过来安慰郝如月:“额娘放心,保成半个月后就回来了。” 仿佛昨夜哭着说离不开自己的那个小人儿,不是他。 太子被抱走,郝如月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求见了皇上。 才说明来意,还没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一步,便被皇上打断了:“胡闹!” 吼完这一声,皇上顶着同款黑眼圈蹙眉,这才缓和了情绪:“你心疼太子,朕又何尝不是,可种痘有危险,咱们都不能去。” 历史上太子都确诊天花了,皇上您还不是衣不及带地陪在身边,直到太子痊愈。 虽然康熙得过天花,都传得过便不会再得,可也是有风险的。 见皇上态度决绝,郝如月也没坚持,明修栈道不成,她就暗度陈仓好了。 第82章 相信 本来想忍到明天再去,可一想到小家伙哭红的眼睛,郝如月上午才把人送走,下午就乔装成一个小内侍到御花园扫地去了。 为了保证太子的安全,御花园临时封禁,绛雪轩附近更是有好几层禁卫把守,不许出入,更不许有人在附近闲逛。 除了明面上的禁卫,康熙还安排了暗卫警戒,所以郝如月还没走到御花园便被人盯上了。 于是康熙接到暗卫禀报,皇后扮成小内侍去御花园扫地了。 康熙气笑,想着太子还没种痘,便吩咐暗卫别管,还让人给禁卫带话不许阻拦皇后。 郝如月提着扫帚,演技爆发,一路扫树叶扫到绛雪轩的假山边上,都没人阻拦。 忖着禁卫换班的时间,郝如月走近一些,就看见太子正扒着窗户往外看。郝如月朝他挥挥扫帚,太子便认出了她,想要喊额娘却怕被人发现,只捂着嘴朝她招手。 郝如月不敢扫得太近,只站在假山后与太子遥遥相望,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等她提着扫帚返回坤宁宫,快把松佳嬷嬷吓死了:“太子在绛雪轩种痘,整个御花园都有重兵把守。娘娘再不回来,奴婢都要带人出去寻了。” 被抓住可是重罪。 便是皇上不会罚娘娘,也够丢脸的。 只要能见到太子,郝如月才不在乎什么脸面:“御花园被封禁了也需要人打扫啊,咱们偷偷把人换了,谁知道。” 这就是有权力的好处了,也是今日如此顺利的重要原因。 御花园虽然被封禁,仍然需要打扫的,不然半个月过去就没法看了。 郝如月悄咪咪来了一个偷梁换柱,以为足够隐秘,任谁也发现不了。 等她走后,暗卫又把消息禀报给了康熙。康熙同样不放心,过去看了一回。 夜里郝如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不对劲儿。她假扮成小内侍能走到离屋子那么近的地方,别人是不是也可以。 都说御花园有重兵把守,禁卫确实不少,可禁卫的警戒心也太差了,她决定明日求见皇上,给皇上提个醒。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二更天皇上就过来了。 康熙听见郝如月的抱怨,眼角直抽,若不是自己故意放水,她早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反倒跑来念叨他的不是,怪他保护不力。 是夜,折腾到三更才歇。康熙要给郝如月揉肚子,郝如月太累了,推开他的手沾枕头就着。 康熙勾唇,收回手,将人捞进怀中,抱着睡了。 两人都是煎熬了好几夜,却各自要强,怕对方看出来,谁都没理谁,竟忘了这样催眠的好办法。 翌日,郝如月再次化身小内侍去看太子,却被禁卫拦了,问明身份才放她进去。 郝如月:嗯,皇上把她的劝告听进去了。 看见太子精神饱满,脸色红润,郝如月这才放心离开。 是夜,再次侍寝,又睡了一个好觉。 第三日太子种痘,郝如月不放心又摸了过去,结果还没走到假山就撞见了皇上。 即便她化了妆,换了小内侍的工作服,禁卫可能认不出她,皇上却是一眼就识破了。 她学着小内侍的模样给皇上行礼,被皇上拎着衣领拎出了御花园。 连着十几天,可能是为了照顾皇后的情绪,皇上夜夜宿在坤宁宫,仿佛天天都是初一,日日都是十五。 太子去绛雪轩种痘,从调养身体到种痘再到退烧,最后还要经过太医院会诊,确认没有传染性了,才能出来。通常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半个月,郝如月觉得自己多半睡不着,想着皇上应该也一样,就由着皇上折腾了,每日精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几日下来反倒没了前些天的憔悴。 可太子种痘似乎并不顺利,郝如月天天派人去太医院问情况,得到的回复都是太子种痘之后还未发热。 不管是水苗法还是旱苗法,种痘之后都会发热,烧到发出痘来再退烧,种痘才算成功。 太子没有立刻发热,要么是种痘不成功,要么就是在憋大招,可能出花。 种痘不成功还可,大不了明年另则吉日再种。若要出花就是大麻烦了,轻则脸上留疤,重则可能夭折。 太子是储君,又正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种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成功还好,皆大欢喜,一旦失败就不是储君夭折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酝酿出一场前所未有的反清复明的大风暴。 京城闹起来,正好与南边叛军遥相呼应,后果会怎样,没人知道。 “皇上,兹事体大,臣妾自请去绛雪轩陪伴太子。”郝如月是穿越者,自然知道太子不会有事。 历史上胤礽五岁感染天花都顽强地活了下来,这回只是种痘,感染少量病毒而已,并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可知道结果又如何,过程对郝如月来说仍是煎熬。 反正都是煎熬,与其在外面干着急,倒不如陪着太子一起熬。 郝如月相信太医院,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故,查无可查,太医院急于洗白,不会不尽心。 况且太子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是大清的储君。万一储君出事,太医院很多人都要跟着陪葬,也不敢不尽心。 但郝如月还是觉得在太子和大阿哥种痘之前闹出这样的事,有些太巧了,让她心里打鼓。 即便太医院不敢不尽心,也怕有人弄鬼,不亲眼看着实在不放心。 皇上垂着眼,半天才点点头,抬眸看她:“无论发生什么,不许你进屋。” 郝如月应是,听皇上又道:“绛雪轩明着有禁卫把守,暗中还有暗卫监视,你若不听话,即刻就会被带出绛雪轩,再不许进去。” 郝如月知道皇上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万一太子夭折,怕自己受不住冲进去感染天花。 储君夭折已经是皇上不能承受之重,再搭上一个皇后的话,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 郝如月知道结果会是好的,只是过程有些煎熬罢了,便朝皇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子种痘之前,臣妾让萨满太太算过了,太子不会有事,皇上放心。” 然而康熙并没有被安慰到,萨满太太是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可他又莫名其妙地相信皇后,仿佛她去了,太子便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好起来。 康熙相信皇后,却总有人不愿相信,第一个跳出来的便是太皇太后。 “胡闹!种痘之后发不出来有多危险,皇上不会不知道!”太皇太后“啪”地一声将佛珠拍在小几上,声音拔高,“如今太子垂危,皇上还想再搭进去一个皇后吗!” 倒不是太皇太后忽然对郝如月生出了多少好感来,担心她的安危,而是郝如月已经是皇后了,身份尊贵,不能有闪失。 太皇太后疼爱太子不假,却更知道天花的厉害。所以皇上让太子继续种痘的时候,太后火上房似的将皇后叫去问话,太皇太后始终未发一言。 天花带走了太多人的性命,甚至包括她唯一的儿子。在太皇太后心里,推广种痘势在必行,且是功在当代里利在千秋的政绩。 不能因为过程中死了一两个人就因噎废食。 可她这样想,别人未必这样想。若要继续在百姓中推广种痘,灭绝天花,只有让太子冒些风险了。 太皇太后原以为皇上会舍不得,没想到皇上与自己的心思是一样的,不由深感欣慰。 在大是大非面前,皇上还是皇上,并没有被儿女私情左右。 可太皇太后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大公无私到这种程度。填进去一个太子还不够,居然又要填进一个皇后。 那可是皇后啊! 太子没了,有皇后在,不愁没有嫡子,不愁没有下一个太子。万一皇后也没了……太皇太后是真累了。 她为先帝挑选的两个皇后,两个都是错的。她费心给当今挑皇后,也没选对,她真不想再揽这苦差事了。 里外不是人。 没办法把自己对皇后莫名其妙的信任解释给太皇太后听,康熙斟酌道:“朕相信皇后,她说她不会有事。” 她说她不会有事……太皇太后以手扶额,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皇后对皇上的影响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无条件的信任! 好吧,她累了。 第114节 反正太子是皇上的儿子,又是皇后一手带大的,他们舍不得,便由着他们去吧。 才从慈宁宫出来,康熙又让太后请了去,毫无意外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康熙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太后金鱼似的瞪着大眼睛,还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念叨。 话说郝如月当晚便搬进了绛雪轩,却根本看不见太子。 因为窗户不知何时全都用红纸封上了,从外面只能看见一片红,郝如月刚瞧见也是吓了一跳。 红色在喜庆的日子看着吉利,可在卧房大面积使用容易给人造成焦虑。 用红纸糊窗户,意头是好的,不过也不难想象,屋里该是何等的阴森恐怖。 郝如月从后世穿来,并没见过这个时代种痘的全过程,也不敢瞎指挥。 见屋中有太医出来,遥遥问过太子的情况。听说太子还没发热,这会儿是醒着的,郝如月走到海棠树下,朝着大红色的窗户喊了一声保成。 片刻后,窗纸抖动几下,然后出现一片湿痕。湿痕逐渐扩大,很快被白嫩的小手指戳破,孔洞处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叽里咕噜乱转,好像在寻人。 郝如月朝他招手:“保成,额娘在这儿呢!” 大眼睛锁定她之后,一瞬变成了弯月牙,紧接着太子稚嫩的声音传出:“额娘!是额娘!” 大约太子还想扒窗户上的红纸,被谁制止了。 郝如月知道古代人迷信这些,也怕太子把红纸撕开,连累身边伺候的受责罚,扬声说:“保成,撕红纸不吉利,留个小孔就行了,额娘能看见你。” 屋中挣扎停止,红纸上的小孔也没再变大,后面又露出一弯“小月牙”。 郝如月笑着问过太子的情况,太子说一切都好,就是想额娘,说着说着声音带上了哭腔。 郝如月赶紧安慰他:“保成,额娘不走了,就在这里陪你。 红纸后沉默片刻,听太子哽咽着说:“额娘,保成还没发热,这里不安全,额娘回去吧。” 一听就不是真心话,郝如月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额娘问过太医,种痘之后发热慢的人很多。发热快不一定是好事,说明身体差,容易感染。发热慢也不一定是坏事,发热慢的人往往好得快,左右都是一样的,耐心等着就是了。” 果然太子没再说劝她离开的话,只保证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耐心等着发热。 许是火候到了,太子当夜便发起热来。太医进进出出忙碌了一夜,郝如月也睁着眼睛,等了一夜。 药膳空间有现成的退烧药,可郝如月忍着没往外掏,很怕退热太快影响种痘的免疫效果。 三格格种痘的时候烧了三天三夜,太子只烧一夜便退了热,退热之后就能进食了。 郝如月差人去问太医,太医说都发出来了,只是发得有些快,左眼下和唇边可能会留痘印,但不深。 太医还对问话的人笑道:“也不必太医院出手,用皇后娘娘自行配置的药膏就能淡痕去印,并不会损伤容貌。” 翌日午后,郝如月才睡醒,就见芍药笑吟吟走进来说:“皇后娘娘,太子喊您呢。” 这就缓过来了?还以为要再等一日。郝如月忙去海棠树底下站定,果然看见小洞后露出一弯小月牙。不过不是之前的左眼,而是右眼。 想到太医说的话,郝如月也没拆穿,问太子感觉如何。太子说发热的时候难受,退热之后就好了,还说自己早膳用了一整碗鸡丝粥,吃得可香了。 郝如月记得太医的嘱咐,退热之后不能见风也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她能理解,不能见光就理解不了了。不过不理解也不敢怠慢,只说了两句便朝太子摆摆手,让他回去休息。 太子乖乖离开,很快又回来了:“额娘,保成想要额娘缝的那只老虎枕头。” 郝如月确实在某日心血来潮的时候给太子缝过一个老虎枕头,可那个枕头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被皇上狠狠嘲笑过不说,就连松佳嬷嬷和丁香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审美随皇上,好像也不是很喜欢。 再丑的枕头也是自己亲手缝的,郝如月便将那个枕头放在自己床上垫腿用,这回也一并搬了来。 不知太子为何又喜欢那个老虎枕头了,郝如月回去将老虎枕头用布包了拿给太医,看着太医亲自送进屋中。 太子拿到老虎枕头,笑嘻嘻对郝如月说:“额娘,虎虎陪着保成,额娘回宫去吧,过几日保成也回去了。” 原来是想用老虎枕头安慰自己,劝她离开。多好的孩子啊,天使一样。 清宫没有专职女官,宫女太监也少,便是有贵妃惠嫔她们辅助,很多事情也是要皇后拍板的。 皇后定不下来,便要亲自请示皇上,逐级汇报,工作半点不轻松。 所以明朝有皇帝几十年不上朝,清朝别说皇上,便是皇后生病都不敢病太久。 难为太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她着想,若不走,反而伤了这份好意。 历史上,康熙废太子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康熙在胤礽身上倾注了太多感情,而胤礽不仅没有给出足够的回报,反而将康熙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 同情心和同理心要从小培养,郝如月收下了太子的好意,叮嘱他两句便搬回了坤宁宫。 回到坤宁宫才喝下几口茶水,外头有人来报贵妃求见,郝如月:好吧,几天不上班,工作堆成山。 谁知贵妃一开口就是瓜:“皇后娘娘,大封的章程皇上有改动。” 也不是第一天工作了,很多项目就是这样,一日不上马,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改动。 有时候老板都签字了,照样能推倒重来。 郝如月早已习惯:“改了哪处?” 贵妃让人将改好的章程呈上,含笑说:“改了宜贵人的位份,仍旧是贵人,享嫔位分例。同时晋封布贵人为嫔。” 等于将两人的晋封对调了,郝如月不解:“这是为何?” 她搬进绛雪轩之后还听芍药抱怨来着,说自己走后宜贵人最得宠,怎么得宠的反而被撸了位份? 具体原因贵妃也不知道,只知道宜贵人前一日侍寝,翻过天皇上便说要改章程。 郝如月点头:“皇上要改就改吧,本来我也觉得皇上太抬举宜贵人,委屈了布贵人,这样改正好。” 其实嫔位的编制有六个,皇上给了怀孕的德贵人一个,给了善解人意的宜贵人一个,郝如月还想商量着再给布贵人一个,毕竟布贵人生育有功。 皇上却说第一次大封不能封太多,第一次封太多,以后便不好办了。 郝如月想想也是,便没坚持。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皇上就来给她解惑了,原来是宜贵人侍寝的时候说错了话。 “朕很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偏她在那里喋喋不休。” 今日晚膳有鱼,皇上也没叫人在旁边伺候,自顾自夹了鱼挑刺,边挑边回答郝如月的问话:“说什么太子种痘不顺,太皇太后急得满嘴泡,皇后倒是瞧着脸色红润。” “还夸你沉得住气。”皇上说着挑出一根小刺,慢条斯理放在叠中,满满的吐槽欲,“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以为朕听不出来吗?” 说着将挑好刺的鱼肉放入郝如月碗中:“你吃,别跟她置气,不值得。” 郝如月笑眯眯将鱼肉吃了,抬眸看皇上:“她大约不知臣妾当晚便搬去了绛雪轩。” 其实宜贵人说得没错,那几日夜夜有雨露浇灌,累极之后她睡得很香,脸色确实比平时还娇艳几分。 “皇上只为这一句话便撸了宜贵人的位份?”郝如月觉得肯定不止。 果然听皇上道:“朕说你搬去绛雪轩陪太子了,她又说你胆子大,过于溺爱太子。又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可这些伎俩朕在朝堂上都听腻了!” 之后便没有了,可见只有这两句话。 宜贵人很聪明,说话也讲究,不然不能得皇上一句善解人意的考评。 然而圣心难测,康熙皇帝的心更是飘忽,便是她都经常拿不准。 宜贵人运气太差,又有些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敢在太子种痘不顺的当口,在皇上面前给奋不顾身的皇后上眼药,不被撸才怪。 晚上做了几次,皇上的故事还没讲完,郝如月翻身捂耳朵:“皇上不是很累了吗,不想说话别勉强。” 皇上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边:“最后一个故事,讲完就睡。” 结果没熬到最后一个故事讲完,郝如月便睡了过去。康熙望着她精致的睡颜,伸手将人捞进怀中,喃喃说:“算今天……第八回 了。” 九月底之前,太子成功种痘出关。郝如月在御花园门口接他,却见太子抱着老虎枕头窝在保姆怀中,头也不抬,当场吓了一跳。 不等郝如月问出口,保姆忙笑着解释:“太子眼角和唇边的结痂才掉,留了印子,怕娘娘瞧见担心。” “傻孩子,种痘留疤很正常,额娘有祛疤的药膏,涂上几个月就没了。” 郝如月从保姆手上接过太子,听太子声音小小:“三姐姐就没有。” “荣宪公主脸上没有,身上也是有的,只是看不见罢了。”为此荣嫔专门求到她这里,拿药膏涂了几个月,到今日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太子闻言这才扬起脸,指着粉红的痘印给郝如月看:“额娘,这里和这里都有,保成变丑了。” 太子随了皇上,喜欢俊美的人物,自己也很臭美。 透过太子,郝如月仿佛看见了多少年前的皇上,也不知那时候的小玄烨是怎么熬过来的。 理解别人不易,与自己和解更难。 幸好太子种痘成功,再不用受皇上那样的苦楚。 郝如月再三向太子保证,一定能把他脸上的几颗痘印变没,太子这才扬起笑脸。 刚刚死了人,皇上就敢让自己唯一的嫡子种痘,再次向世人证明了种痘的安全性。 除非体质特殊,几乎没有危险。 针对那些企图挑起满汉冲突的谣言,康熙责令太医院抓典型,给几个颇有声望的汉人官员家的孩子种痘,也全都成功了。 至此,谣言不攻自破。 为了扩大影响,郝如月自掏腰包在京城建立简易医馆,免费给京城百姓家的孩子种痘,不分满汉,种痘期间包吃包住。 百姓得到实惠,争先恐后,自然没人愿意跟着叛党混,天天把脑袋别在裤带上。 因种痘死亡事件造成的小规模骚乱也渐渐平息下来,京城安稳。 颁金节前,贵妃和惠嫔求到郝如月这里,想给大阿哥种痘。 “钦天监只听皇上的,你们求我不如直接去求皇上。”不是郝如月不管,而是她没那么大权力。 皇上不信神佛,却对宫里的封建迷信活动管束极严。 贵妃和惠嫔都管过六宫事自然知晓,可她们白天见不到皇上,晚上就更见不到了。 自从太子种痘成功,不是皇后在乾清宫侍寝,就是皇上到坤宁宫留宿。别说她们两个最不得宠的,便是从前最得宠的都难见到皇上一面。 面都见不上,如何提呢? 贵妃脸皮薄,张了张嘴没说话。 惠嫔以为皇后在生她的气,怨她在关键时刻败下阵来,死活不让大阿哥种痘,将太子推到了前头。这会儿见太子种痘成功,皇上极其重视又巴巴贴上来。 惠嫔起身给郝如月跪下了:“臣妾知道娘娘恼了臣妾,可臣妾只有大阿哥一个儿子,当时风声鹤唳,便不敢让大阿哥涉险了。” 贵妃见状也跪下了,只是陪着,什么都没说。 郝如月还没扶起惠嫔,见贵妃又跪下了,只得应下:“你们都起来,我试试吧。” 第115节 郝如月还真没往那边想。她刚刚婉拒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掺和封建迷信活动,另一方面是她自己没恼贵妃和惠嫔,皇上好像有些恼了她们,自己这时候撞上去,多半没好果子吃。 晚上与皇上说起时,皇上果然没好气:“用得着她们的时候缩得比谁都快,如今用不着了,反倒贴上来。” 郝如月就劝:“不看贵妃和惠嫔,便是看在大阿哥年纪小,还不能自己拿主意的份儿上,皇上就让钦天监再给算一回吧。” “大阿哥过了年六岁,再种痘有些大了。”知道皇上恼了,郝如月当晚十分配合,等皇上尽兴了才提这事。 皇上闭了闭眼,忽然转头看她:“如月,再给朕生个嫡子吧。” 第83章 大婚 清朝没入关之前,嫡庶之分非常严重。在太祖和太宗眼中,嫡福晋是妻,侧福晋及以下都是繁育子嗣的工具人。嫡子是儿子,其他儿子是奴隶。 康熙本人虽然也不是嫡子,但他处于关外向关内的过渡期,自然把嫡子看得极重。 可生嫡子这事,他们之前讨论过的,怎么又提起来。郝如月也看皇上,并没拒绝,委婉道:“且等太子再长大一些吧。” 皇上倾身吻她:“朕问过保成,他也很想有个小弟弟。” 太子越长大性子越像皇上,说话只说三分,留七分让人去猜,还经常正话反说,试探别人的态度。 都说三岁看大,太子才过三岁,帝王心性就开始萌芽了,让郝如月又喜又忧。 喜的是太子只是长得像赫舍里家的人,聪明才智和心性都随了皇上,以后也将是个职业帝王,不会轻易被权臣摆弄。 忧的是,父子俩性格太像,而皇上还有四十几年好活,太子一直被压在下面,既要装还得忍,会很辛苦。 如今皇上在青年阶段,如朝阳东升,自然不会把年幼的太子当成威胁。 可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后呢,英雄暮年,帝王垂老,再看太子如初升的太阳,便是再爱也会有忌惮吧。 历史也是如此,康熙与太子胤礽的蜜月期只有二十年。彼时太子风华正茂,在康熙御驾亲征时奉旨监国,毫无错漏,连内阁大臣都交口称赞。 也就是那一年,康熙的目光凝视在太子身上,发现往日的好大儿忽然变得陌生。 往日的清贵自持变成了自私冷漠,曾经的胆大心细变成了残忍暴虐,完全忘了是谁把太子溺爱成这样,又是谁一次一次纵容,说太子全对,别人全错。 然后太子身边服侍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索党倒台,索额图被饿死在宗人府,太子身边人走马灯似的轮换,却都是皇上的眼线。 即便如此,太子还是忍到了三十几岁。直到一废太子前,精神才全面崩溃,让康熙相信了三阿哥的说辞,认为太子是被人魇镇了。 郝如月进宫之后想尽办法隔开这对父子,比如自己养太子,比如扶植大阿哥和三格格,还有一众小萝卜头,企图分散康熙对太子的满腔热爱,和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康熙没把大阿哥当奴隶,也没把三格格当成和亲蒙古的工具人,确实分了一些纯纯的父爱给他们。 可那些父爱到底有限。 “太子天资聪颖,你也是个会养孩子的,朕打算明年让他到乾清宫读书,朕亲自给他启蒙。”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康熙声音不大,却将郝如月震回了神。 既然庶子女分得的爱有限,让康熙父爱爆棚无处宣泄,那么再生一个嫡子也不是不行。 这一夜郝如月非常配合,让皇上为所欲为了一把,最后也没揉肚子,算是默认。 翌日用早膳的时候,郝如月故意说吃不下,还象征性地干呕了几声。 因她才来过月事,即便干呕也没人往怀孕那方面想,松佳嬷嬷判断是着凉了,芍药更绝,直言可能晚膳用太多,积食了。 郝如月用心引导:“……有没有可能是别的情况?” 松佳嬷嬷摇头,芍药也摇头,郝如月:“……” 屋里服侍的统统不给力,倒是太子一语说中了郝如月的心思:“额娘,我听人说遇喜也会吃不下饭,还会呕吐。” 太子果然有备而来,而且对这种事相当敏感,郝如月:“还真有可能。额娘从前答应过保成不生小弟弟小妹妹,这回若是食言,保成会怨额娘吗?” 从前太子对二胎非常抵触,之后迫于压力也说过想要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之类的话,郝如月不清楚是否出于真心,便想着试探一下。 自从郝如月侍寝,松佳嬷嬷和芍药就一直为这事悬心。如今见皇后娘娘动了心思,生怕再被太子搅黄,都眼珠不错地盯着太子。 太子眼睫低垂,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推开保姆喂到面前的勺子,伸手接过勺子自己吃,这才抬眸看向郝如月:“额娘,保成以后想自己用膳。” 答非所问,看来是不情愿的,郝如月心中有些失落。 然后见太子笨拙地舀起一勺粥,吃力地喂到郝如月面前,郝如月低头将粥吃了,听太子笑道:“以后有了小弟弟,保成喂他吃饭,必不用额娘操心。” 郝如月:行吧,说话绕弯子也随了皇上。 不过该打预防针还是要打的,郝如月给太子换了一个勺子,让他自己喝粥:“额娘是皇后,额娘生下的小弟弟也是嫡子。再加上他年纪小,皇上难免多看重些,保成会生气吗?” 太子认真想了想,垂下眼睑:“额娘也会更疼小弟弟吗?” 郝如月抬手摸他的头,才动了动唇,听太子又道:“不重要,只要额娘还肯疼保成就好。” 要不要这么煽情,郝如月眼圈发热,将小小的人儿搂在怀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事与愿违,直到太子被皇上抓去乾清宫南庑房读书,郝如月的肚子也没有动静。 药膳空间里有现成的坐胎药,郝如月懒得吃,生孩子这种事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好。 她这边安了天命,荣嫔却是不认的,亲自教三阿哥说话,把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三阿哥嘴里蹦出一个囫囵字来。 “臣妾记得太子半岁就能叫人了,大阿哥也是十个月会叫人,怎么到了三阿哥这里就不行了!”见儿子都快满周岁了,却连一声汗阿玛也喊不出来,急得荣嫔满嘴是泡,一边说话一边倒抽气。 贵妃就安慰她:“都说贵人语话迟,别着急,长大就好了。” 惠嫔也说:“当年大阿哥两岁了还不会走路,会走了便走得很稳。儿孙自有儿孙福,姐姐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郝如月的台词被抢,只是静静看着,然后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二月二,龙抬头,帝后大婚。 赫舍里家也不是第一次给女儿办婚礼了,也不是第一次嫁皇后,却是第一次按照三书六礼的完整流程送女儿出嫁。 嫁的还是皇上。 此时郝如月已经是皇后了,当然不能出宫从赫舍里家发嫁,可花轿还是从赫舍里家抬了出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嫁妆。 说浩浩荡荡一点都不夸张,有人数过,不止十里红妆。 说起这嫁妆,还闹出了一个乌龙。 帝后大婚礼部主办,内务府协办,之前一直是这样分工的,皇上这回却将内务府也抬举成了主办。 所以就有了两个主办。 康熙抬举内务府,是为了方便给皇后添妆,总管噶禄拿到皇上给的另一份清单人都傻了:“皇上,聘礼早就送过去了,这个是?” 康熙盯着噶禄手上一长串清单:“这是嫁妆。” 噶禄:“……” 见噶禄一脸痴呆,康熙耐心给他解释:“皇后等了朕十几年,亲手把太子带大,养得这样出色,难道不值这些?” 噶禄:相夫教子……不是女人的本分么? 不过皇上说值,那就值。 于是噶禄把这事跟礼部的人说了,意思是让礼部的人告知赫舍里家长房一声,宫里既出聘礼又出嫁妆,且嫁妆与聘礼一样厚重,让赫舍里家长房少准备一些。 礼部官员听说也很诧异,从来就没这么干过。 莫说皇上娶妻,便是亲王、郡王娶福晋,聘礼一般都只是意思意思。 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能与皇室结亲是无上荣耀,祖坟冒青烟那种,便是没有聘礼都有大把的人抢着嫁。 礼部权当是一个新闻,被内务府告知一声而已。反正皇上给的嫁妆都在内务府存着,怎么用也是内务府听上面的意见办。 并没有人及时告知赫舍里家长房。 等内务府和礼部通过气,赫舍里家长房的嫁妆都比照聘礼准备好了,东西虽然不如皇上私库里的成色好,却也是十里红妆。 就这样,十里红妆,变成了二十里,足够京城百姓津津乐道好几年了。 那一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并不是官府要求的,而是百姓自发的。 朝廷免费种痘,只限旗人和各级官员,根本顾不上老百姓。京城百姓家的孩子能种上痘,还是皇后娘娘和赫舍里家长房帮扶的结果。 今日帝后大婚,赫舍里家长房嫁女儿,京城百姓自发掏出家里压箱底的红布,将家门口和附近的树都装饰起来了。 迎亲队伍所到之处,都是红彤彤的。 康熙在宫门口上马,带着迎亲队伍去慈仁宫后殿接郝如月,将民间该有的成亲仪式全都走了一遍。 迎亲之后是宫宴,大宴三日,同样创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纪录。 便是若干年后,郝如月想起来那场婚礼的花费都不禁咋舌。 洞房设在东暖阁,去年就准备好了。 可真到了洞房,经过一百多个规矩的洗礼,两人都累坏了,什么都没做,抱上就睡了过去。 翌日是皇后册封大典,流程与皇太子册封大典差不多,郝如月已经是第二次走了,轻车熟路。 去乾清宫谢恩的时候,皇上还打趣,说她是大清有史以来第一个既走过皇太子册封大典,又走过皇后册封大典的女人。 郝如月腹诽:大清才入关多少年,也好意思说有史以来。 晚上依然累得不行,皇上还有点兴致,郝如月已然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半夜,梦见了原主。 第84章 哭穷 当晚,郝如月梦见了原主。 仲春时节,柳绿花红,画面的人物却不是两女一男,只有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们手拉着手走出宫门,走到宫门外那一刻,画面忽然变成了灰白色。 “皇后,如月,你们等等我,带我一起出宫!”她不喜欢皇宫,也想随她们一起走。 两人似乎能听见她说话,停住脚步,却只有如月回过头来,朝她嫣然一笑:“今日心愿已满,我要走了。你替我好好活着。” 第116节 郝如月喊她:“如月,咱们换回来吧,你来做皇后,好不好?” 如月平静地看着她,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好啊,你舍得保成吗?” 郝如月怔住,眼睁睁看着小姐妹俩手挽手消失在远方灰蒙蒙的画面中。 第二日郝如月又起了一个大早,接受众命妇朝拜,却发现三福晋没来。 不光三福晋没来,三房一个人都没来,郝如月:这是连装都不想装了?不是三房的做派呀。 郝如月问大福晋,大福晋和佟佳氏都说不清楚,还说帝后大婚那日就没见三房的人出现。 两家已然分家,除了老太太问起,并无人在意。 不过郝如月很快就知道了原委,因为皇上过来用午膳的时候告诉她,三房有个下人烧出了花。 三房本来想悄无声息地将人处置了,可传染病这种东西哪里捂得住,第一个烧出花的才处理完,又相继有人发起了高热。 直到五姑娘也发热了,三房这才慌了神,差人向太医院求助。 如今赫舍里家三房以及周围的邻居全被封在家中,只许进,不许出。 有了上一回皇宫闹天花的经验,太医院处置起来轻车熟路,穿着后来郝如月亲自设计的防护服,很快组织起了专业的流调工作。 不出三日,所有确诊病例、密接和次密接,全都被有效地控制起来。 也就是上回郝如月和娘家人自掏腰包给京城百姓家的孩子都种了痘,这次天花才没有波及到孩子。 从侧面证明了,现在的种痘技术十分可靠,同时也反应出了一个问题。 小孩子安全了,成年人怎么办? 郝如月没空关心三房的死活,只拉着皇上讨论起了成人种痘的可能性。 康熙声音淡淡:“南边战事还在打,给旗人和官员家的孩子种痘,朝廷都有些负担不起了。” 在爱面子这一点上,太子随了皇上十成十。 无关紧要的事,都极爱面子,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面子似乎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才成亲就跟自己哭穷,也是郝如月万万没想到的。 此时的康熙在郝如月眼中,就是一个快要破产的霸总,靠着仅剩的财产,骗婚她这个富家千金。 等富家千金嫁过来才发现原来霸总行将破产,可为了挽救霸总岌岌可危的生意,让自己不至于才结婚就离婚,只能咬牙拿出自己的嫁妆。 “不妨事,皇上忘了,臣妾有钱。”郝如月眼珠转了转,“臣妾可以借给皇上,不设期限,等皇上有钱了再还。” 康熙逗她:“朕以为帝后一体。” 郝如月摆出一脸“亲兄弟明算账”的表情:“正因为帝后一体,臣妾在利钱上给皇上打折。” 康熙瞪眼:“还有利钱?” 自己把私库里一多半的好东西都给了她,也没说跟她借钱,是她主动说有钱,可以借,却转头跟自己要利钱? 一百年后欧洲预防天花用牛痘,而清朝这边用人痘,即将痘疹患者的痘浆或痘痂,用水苗法或旱苗法植入受种者的鼻腔,使受种的人出一次轻症天花从而获得免疫。 大约康熙自己受过天花的荼毒,对疫区管束极严。再加上种痘之后,罹患天花的患者越来越少,而太医院授权的医馆越来越多,从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痘,居然可以上市交易了,卖得还不便宜呢。 郝如月自掏腰包给京城百姓家的孩子种痘,若不是后来长房鼎力相助,差点把自己若干年攒下的体己银子一次性花光。 这回大婚正好把从前的亏空补上,郝如月当然要看好了。 至于长房,她一点不担心,因为常泰的侧福晋是个经商奇才。 长房的男人都是老实头,大福晋不管事,佟佳氏操持家中庶务,也是个明理的,并不会对这位侧福晋指手画脚。 乌雅氏嫁到赫舍里家长房,就好似虎下山龙入渊。待字闺中时还会被家里长辈提醒,女子以相夫教子为首要任务,便是有些聪明才智也要收敛起来,更不可抛头露面与男人谈生意,免得有损闺誉,将来攀不到好亲。 乌雅氏无力反抗,当真听劝收起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安心做一个合格的闺秀。 后来通过小选进宫,与她一起进宫的族姐因貌美被皇上宠幸,容貌平平的她凭借一手好针线,被安排去了针工局当差。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当时还是女官的皇后派人去针工局借纺车,还说要借调一个人过去帮忙。 当时听说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刚刚分了家,闹的很不愉快,满城风雨。而这位赫舍里女官虽然养着太子,却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还不如与她一起小选进宫的族姐。 于是众人都不看好,便推了资历最浅的乌雅氏过去应付差事。 没想到这一应付,居然叫乌雅氏意外纺出了细软的羊绒线,和坚韧的羊毛线。 然而到此时,众人都还不看好。毕竟赫舍里家长房已然脱离了权势滔天的三房,便是乌雅氏攀上了赫舍里家长房的高枝,那也是个烂高枝。 乌雅氏被放出宫指给常泰做侧福晋的时候,吃瓜群众都乐了,看吧聪明反被聪明误。 还是那句话,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乌雅氏嫁到赫舍里家长房小半年,就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狠狠打脸了一众幸灾乐祸的人。 在这里,没有挑剔的婆母,没有拿腔作势的福晋,丈夫体恤,小叔敬重。 最最重要的是,没人约束她,告诉她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后宅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是直接将成衣铺全都交给她打理。 起初她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佟佳氏找她谈话,告诉她分家之后长房过得有多难,将家中情况向她合盘托出。 “所以只要妾身能赚到钱,福晋便不会约束?”福晋开门见山,她也是个爽利的性子。 两人都是干脆利落之人,很快敞开心扉,达成共识。 自此,赫舍里家长房的生意扭亏为盈,再不必为银子发愁了。 当初郝如月之所以选中乌雅氏,不仅因为对方心灵手巧,掌握了纺织羊绒、羊毛纺线的技术,更是看重了她的家事背景。 为了给乌雅氏搭台,郝如月说动皇上,把乌雅氏的父亲也调到内务府当差。 与乌雅氏的兄长一样管皇商,只不过为了避嫌所管不同罢了。 郝如月只是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常泰,乌雅氏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生意谈到了娘家的饭桌上。 不出所料地惊掉了娘家一桌女眷的下巴。原来老爷调任内务府,领了肥差,都是宫里那位舍赫里女官在帮忙。 内务府权力大,且都是过银子的肥差,尤其是管皇商的。每年用谁家的东西不用谁家的东西,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去了。 所以内务府的官儿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或者皇上信任之人。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呢,怎么会有出缺,又刚好跳过那些关系户,落到了乌雅家门上。 初时众人都以为是老爷运气好,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家在朝中也有关系,而且关系很硬。 另外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是,赫舍里家长房居然默认乌雅氏出来做生意! 即便分了家,赫舍里家长房也是上三旗顶层的贵族,是出过皇后的,怎么可能让嫡长子的侧福晋出来做生意? 对于第一个令人震惊的点,乌雅氏只是笑笑,不解释。 一来是不知道怎样解释。阿玛调任的事,她只清楚一个原因一个结果,并不知道这位赫舍里女官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很怕猜错了,引起误会。 二来是想制造神秘感,让众人自己猜,无限发挥想象,想得越夸张,对长房的生意越有利。 而她只说自己知道的,诸如婆母宽厚,福晋和气,丈夫体贴等等,最后问额娘:“女儿在饭后能见一见阿玛吗?” 于是没等到饭后,乌雅氏直接搬到前院用膳去了。 搭上内务府的顺风船,再加上乌雅氏做生意品控极严,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 隐隐有《红楼梦》中四大家族最鼎盛时的模样,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四大家族是怎么来的,郝如月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是怎么没的。 树大难免招风,也就是赫舍里家长房这一辈都是老实人,即便财大,也没有气粗。 可下一辈呢,下下辈呢? 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五代的道理,郝如月太懂了。 穿越前,她就亲眼见证了财富惹的祸,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建山集团为什么要上市,还不是爷爷老了,精力有限,而下一辈根本没有成长起来。 急于圈钱。 要不是她回国之后独自扛下了集团的大部分业务,建山集团想上市,也没那么容易。 郝如月猜自己多半是过劳死,然后就穿越了。哪怕她没有机会手刃仇人,凭二叔、三叔他们做的那些勾当,也能把爷爷气死,将建山集团败光,弄不好自己还得进去。 这回轮到赫舍里家,郝如月决定换一条路来走,一边赚钱一边撒钱。 于是便有了赫舍里家长房出钱给仁孝皇后修山陵,郝如月和赫舍里家长房一起出钱给京城百姓家的孩子免费种痘,还有水灾的捐款,旱灾的捐款等等。 总之就是通过做慈善,化去赫舍里家长房囤积的大量财富,并且所做的每一件善事都不偏不倚落在康熙的心坎上。 康熙几次要给噶布喇父子加官进爵,全被郝如月以能力有限推掉了。 等于明白地向皇上表示,赫舍里家长房只求财,并不贪恋权势,且赫舍里家长房的财富愿意拿出来做善事,造福百姓的同时,缓解朝廷的部分压力。 话说回天花。这种病毒在明代的时候,对汉人来说已然演化成了一种普通的传染病,成年人很少得,患者一般是小孩子。 所以这回种痘,只针对儿童。且种人痘有一定的风险,越小种痘效果越好,风险越小,反之亦然。 可对关外的满人和蒙古人来说,天花却是致命的传染病,经常就是一死一大片,连皇帝都不能幸免。 宫里除了太监以外,基本都是满人,针对成年人的牛痘必须安排上。 历史上,牛痘应该是在一个世纪之后被英国的乡村医生发现的。起因是他听人说,经常挤牛奶的女孩不会感染天花。 于是他大胆地做了一个实验。在挤牛奶女孩感染牛痘病毒期间,提取其牛痘肿块内的液体,注射进人的身体,让被注射的人感染轻微的牛痘病毒。等被注射人牛痘痊愈之后,再给他注射天花病毒,就不会感染了。 所以种牛痘可以解决天花对成年人的威胁。 不过种牛痘需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感染牛痘病毒的母牛,另一个便是注射器。 其中牛痘比较好找,蒙古应该就有,难就难在注射器上。 郝如月凭记忆画了一张图样子交给内务府,因画技有限,还随图附赠了一个说明书。 要不怎么说内务府能工巧匠无数呢,几日后,郝如月就收到了一个简易版的注射器。 针头仿照中医针灸用的银针,略短略粗,中空,后面的空管和活塞全部用玻璃吹制而成。 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再一次把郝如月深深震撼到了。这跟欧洲用羽毛和狗膀胱做的简易注射器一比,显得过于高大上。 上一回她被震撼到,还是太子的婴儿推车。 只要有图纸,就没有内务府做不出来的东西。 至于寻找痘疮母牛的差事,郝如月没有惊动任何人,转头交给了赫舍里家长房去办。 因成衣店的缘故,赫舍里家长房的商队时常要去蒙古那边剪羊毛。曾经只有乞丐才会用到的臭羊毛,如今已然成为了大宗交易的商品,给蒙古那边的牧民又增加了一笔收入。 那边的人也都念着皇后和赫舍里家长房的好。 只不过其他做羊绒羊毛成衣的店铺没有合用的香料,做出来的成衣不如赫舍里家长房成衣铺的香软,但因轻软保暖,销量也还不错。 第117节 赫舍里家长房的成衣多卖给宫里、贵族和富商阶层,割最顶尖的那一茬韭菜,非常大方地把其他客群让给了竞品,在圈中口碑极佳。 一个月后,几头生了痘疮的母牛运抵京城,暂时养在赫舍里家长房的田庄。 就在郝如月凑齐所有硬件条件,准备跟皇上说起这事的当口,有人抢先在皇上面前告了赫舍里家长房一状。 告长房私藏天花病毒,包藏祸心。 告状者是一个皇庄的管事。他按程序先告到了内务府,内务府觉得兹事体大,便将此事禀报了皇上。 康熙根本不信,只在闲话的时候问了郝如月一句:“朕听说你母家的田庄养着几头生了痘疮的母牛?” “皇上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这样清楚,郝如月有些吃惊。 康熙蹙眉:“还真有啊?养这些做什么?” 郝如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康熙第一个反应就是胡闹:“人痘是人痘,牛痘是牛痘,畜生身上的痘怎么能给人使!” 郝如月就知道康熙会这样想,便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大致内容与一百年后那个英国乡村医生的发现过程差不多。 只不过将主角从外国人换成了赫舍里家长房商队的人,最后道:“皇上,牛痘可比人痘便宜多了,不止小孩儿,大人也能用。” 毕竟是一百多年后的故事,差着一个世纪呢,放在当下确实有些天马行空,难以理解。 见皇上还是将信将疑,郝如月加码:“若牛痘能成,臣妾借给皇上的银子,不收一分利钱!” 康熙:还敢提利钱! 郝如月想了想,继续加码:“臣妾借给皇上的银子,不必还了,算是赫舍里家长房孝敬的。” 康熙:“成交!” 郝如月:“……”不愧是金牛男。 要不怎么说擒贼先擒王呢,只要皇上点了头,之后的事就好办多了。 可办事之前,郝如月还想问问别人给她告状具体告的是什么,康熙哼笑:“告你私藏染了痘疮的母牛,图谋不轨。” 郝如月也气笑了:“那是个什么人啊?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康熙给她解释:“那人是一个皇庄的管事,那个皇庄紧挨着你家的田庄。听说你家田庄有个养牛人得了痘疮,他就害怕了,直接上报给了内务府。” 听说有人因那几头病牛得了痘疮,郝如月两眼放光:“皇上,这事当真?” 康熙听说根本不信,没派人去查,此时也不确定。郝如月就催他:“皇上,即刻让太医院的人过去看看,好不好?” 万一有人感染了轻微的牛痘病毒,就可以像一百年后那个英国乡村医生那样做实验了。 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很识趣地带人退了出去,至此屋中只剩下康熙和郝如月两个。 两人隔着榻上的小几分坐两边,康熙倾身过去跟郝如月咬耳朵:“你就不想问问那个告密者为什么要告你?” 对啊,她已经是皇后了,告赫舍里家长房不就等于是告她吗?刚才净顾着想牛痘的事了,竟然忽略了这个。 直觉告诉郝如月,娘家田庄有人长了牛痘多半是真。若没有真凭实据,谁吃饱了撑得敢告皇后娘家的黑状。 要知道赫舍里家长房不仅是皇后的娘家,还是太子,大清未来继承人的外家。 而且传染病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了藏不住,没有也很好确认。 可痘牛养在城外的田庄,又是秘密交代下去的差事,赫舍里家长房知道的人都没几个,又怎会让隔壁皇庄的管事知晓。 皇庄归内务府管,有直达天听的渠道,又是痘疮这种不得了的传染病,很快便会传到皇上耳中。 出了事不报官,而是选择告御状,对方要针对的显然不是赫舍里家长房,而是她这个皇后。 家中有人感染痘疮,隐瞒不报,企图自行处置,然后被人直接捅到御前……这套路有点眼熟啊。 除了最后一步略有不同,其他简直不要太像。 “是赫舍里家三房干的?”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还有“只要损人,利不利己不重要”的风格,就很像三福晋的做派,郝如月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果然皇上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腮:“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聪明了?合着朕都白查了!” 郝如月拍开皇上的手,揉腮:“不是臣妾太聪明,是皇上问得太明显了。” 多年斗争经验告诉她,这男人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那一挂的,既要又要还要。他的女人一个个都要聪明伶俐,太蠢了让他嫌弃,可太聪明又会遭他忌惮。 简直左右为难。 所以郝如月就学会了,只要自己能得到实惠,至少利益不受损,虚头巴脑的聪明头衔都留给皇上好了。 “有吗?”果然皇上被取悦到了,含笑看她。 郝如月点头:“皇上爱重臣妾,自然事事以臣妾为先。皇上对臣妾说了这么多,臣妾若再猜不出来,那就是蠢的了。” 聪明得恰到好处即可。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蠢的,康熙隔着小几握住了郝如月的手:“这个月还没有动静吗?” 郝如月知道他问的是嫡子之事,便故作失望地摇摇头:“ 坐胎药一直在吃,有太医院送来的,有臣妾母家送来的,还有臣妾自己让内务府搜集的民间秘方,都不管用。” 为了隔开太子与皇上,分散康熙皇帝对胤礽爆棚的父爱,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控制欲,郝如月并不排斥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但郝如月心态放得很平,刚说的坐胎药,她一口没喝,全都浇花用了。 哪怕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她也不会求助药物。 况且太子还小,这事并不着急。 之所以让内务府帮忙寻药,不过是个幌子,用来安皇上的心罢了。 郝如月以为自己所说都是皇上乐见的,却见皇上握紧了自己的手,攥得都有些疼了:“这事不急,咱们尽人事听天命。是药三分毒,你身子骨本就不算强健,又管着宫里的事,切不可强行坐胎。” “那些药都停了吧。”说到最后才松开了她的手。 第85章 下场 自打她当上皇后,几乎是专房之宠,可见皇上有多盼着再来一个嫡子。 可皇上心里再急,也没有默认她以损伤自己身体为代价怀上龙胎,可见皇上对原主还是有些真情在的。 不过不是很多,否则原主不会死,自己也就不会穿到这里来了。 既然皇上不许她再喝坐胎药,郝如月倒是乐见其成,至少每天不用再费心浇花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郝如月含泪谢恩,然后犹豫道:“那告状之事……” 如果真是三福晋做的,都不必郝如月出手,只需给娘家通个气,佟佳氏和乌雅氏自然会出面料理。 可能都不必佟佳氏出手,只一个厉害的乌雅氏对付三福晋就足够了。 不过三福晋背后站着索额图。不管索额图是否知晓,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会替三福晋善后。 长房虽然有钱,到底没什么权力,打打商战还行,玩权谋论手段,远远不是三房的对手。 狡猾的狐狸还是要交给猎手的。 康熙再次握住郝如月的手,这回没用力,只是轻轻覆了上去:“才夸你聪明,又犯傻了。这事朕都替你查清楚了,又怎会不管?” 索额图真是出息了,自家闹出天花,也不许别家好过。 算计来算计去,竟然算计到了皇后身上。 他的女人他疼还疼不够,又怎会让人给欺负了去! 赫舍里家长房田庄里的痘牛另有用处,是皇后命人养的。经过调查,也确实有人因此感染痘疮,可以暂时搁下不理。 但之前利用汉人官员抹黑种痘之事,却要彻底查一查了。 在大阿哥和太子种痘之前闹出这样一件事,本来就很蹊跷,康熙以为又是反清复明势力搞出来的。 可后来先是索额图府上有人出了花,之后又爆出礼部侍郎伊桑阿府上也有人出花,这事就未免太过巧合了。 毕竟两家的亲事已然定下,听说翻过年就要办事了。 再想想最开始出事的那个汉人官员正在礼部供职,康熙心里就挂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不过后来查实,整件事果然有反清复明的势力在掺和,康熙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那上头去了。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而索额图和伊桑阿确实有些才能。又想着两家这回也是损失惨重,便没有彻查到底,只将涉事的反清复明势力清算之后,就收了网。 哪知道伊桑阿倒是消停了,索额图还敢跑出来蹦跶,这回不给他一巴掌抽疼了,保不齐下回还敢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来。 关于上回抹黑种痘的事,郝如月起初也没往索额图身上猜,还是听说三房和三房的准女婿家都有人烧出了花,才将这事跟三房联系在一起。 然后所有逻辑都通顺了。 他们并不是真想抹黑种痘,而是想阻止太子种痘罢了。 从前赫舍里家还没分家的时候,三房照拂长房,一来是因为老太太健在,一直奉养在长房,为了一个孝字,不得不装装样子。二来是仁孝皇后还在,肚里揣着嫡子,是三房未来的倚仗。 后来两房分了家,逐渐视同水火。三房威胁无果,示好无果,想要另辟蹊径送女入宫也无果,很可能就动起了歪心思。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自己用不到也不想留给别人,还怕别人利用太子反制自己,于是索性毁掉。 如果郝如月所猜不错,太子错过这次种痘,便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而三房的底牌远远不止于此,保不齐什么时候宫里会再次闹起天花来。 郝如月是穿来的,知道太子染上天花也不会夭折,但三房的人不知道啊。 此后三房和三房的准女婿家相继有人出花,恰好证明了郝如月的猜想。 大约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故意让对方机关算计,最后却玩脱了线,害人不成反害己。 奈何这事又跟反清复明的势力挂上了勾,一下就分散了皇上的注意力。郝如月有心提醒,可她没有相应的证据。 毕竟查到了反清复明的势力,就算她能说动皇上,索额图和伊桑阿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很可能会拿反清复明那些人说事。 狡辩自己也是受害者。 索额图和伊桑阿都是根红苗正的旗人,且都是上三旗的贵族,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再糊涂也绝不会勾结反清的势力。 所以郝如月猜,这回可能是二人起的头儿,最后却被反清复明的势力给利用了。 然而这些都是郝如月个人的猜测,虽然有动机,逻辑也通顺,却没有真凭实据。 她虽是皇后,在东西六宫有些话语权,可也仅限于东西六宫。 至于长房,告诉他们也是白着急,根本帮不上忙。 第118节 有能力,且有实力查清楚这件事的,除了皇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以郝如月对皇上的了解,大约不会管告状这种小事。毕竟人家告的也没错,都发生了,还给她带来了意外之喜。 皇上要管,那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而三房最近办了什么大事呢? 当然是联合自家未来的准女婿,阻止太子种痘了。 皇上当时可能被突然冒出来顶缸的反清复明势力暂时吸引了,如今尘埃落定,以皇上那颗七窍玲珑心,她都能想到的事,皇上又岂会错过。 只不过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 今天这个契机由她亲手奉上,只等来日皇上凯旋了。 事态的发展,果然与郝如月所料一致,皇上出手了。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调查过程郝如月并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结果就是索额图看好的准女婿,一个标准的文官被派去南边打仗了,还因怯战丢了乌纱,彻底成为一块白板。 “还不如死了呢。”郝如月听说之后给出评价。 若伊桑阿在前线阵亡了,皇上看在他为国捐躯的份儿上,也许会宽恕他,厚待他的家人。 但他未战先怯,甚至带头逃跑,没被后头督战的人就地正法,只是被撸去官职,削去旗籍,沦为庶民,多半在皇上心里这事还没完。 “还不如死了呢!!”无独有偶,三福晋听说伊桑阿没死,也给出了跟郝如月一样的评价。 当初为什么要把芙蓉嫁给伊桑阿,还不是如月那个死丫头作祟,求了太后给芙蓉指婚,想把她的宝贝女儿嫁去蒙古吃土。 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同意了老爷的安排,将芙蓉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鳏夫。 如今亲都定完了,只等明年完婚,却忽然闹出这样的事。 若伊桑阿战死,亲事自然而然就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他偏偏没死,被削成白板回来了,芙蓉到底嫁还是不嫁就成了难题。 老爷的意思是嫁,亲都定了,人又没死,悔婚到底不光彩。三福晋一个妇道人家才不管光彩不光彩,她只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可老爷又提到了皇后和太后,三福晋也只能拧着鼻子认了。 嫁给一个白板好歹是京城的白板,女儿能活着,还能经常看到,有家里帮扶总不会差。 可远嫁蒙古,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天知道芙蓉要受多少苦,这一去恐怕就是永别了。 再加上芙蓉出过花,脸上落了麻坑,便是退亲,在京城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还不如死了呢!!!”如今被皇上一撸到底,连旗籍都削没了,伊桑阿恨不得找个地方死一死。 当初被派去南边的时候还以为是去指挥打仗的,毕竟本朝也有文官上阵指挥的先例。如周培公,就很成功。 伊桑阿不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到战场会比周培公差。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也要上阵肉搏,那能行吗? 一来他是文官,没有半点作战经验,二来他是旗人,打仗不都是汉人的事吗。汉人打没了用蒙古人,蒙古人也没了才会轮到旗人。 旗人多珍贵啊。 于是他心里一害怕,便带人溜了,让汉人和蒙古人顶在前面。 他知道当逃兵不对,皇上肯定会贬了他的官。他现在是礼部侍郎,以皇上对他的看重,最多最多贬到郎中,官降一级。 或者平级外放,也算明升暗降。 战场上刀枪无眼,多危险,贬官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对于贬官,他是不怕的。 索相管着吏部呢。 他明年就要成为索相的乘龙快婿了,又与索相一起策划了那件事,成了索相的心腹,还愁官职升不回来吗? 结果方方面面都算对了,唯独算错了圣心。皇上是真狠啊,将他的官职给撸没了,连旗籍都没放过,等于绝了他所有的后路。 索相管着吏部又如何?他没了官职,没了旗籍,沦为庶人,后路都没了,要靠山还有何用! 再想想自己还要娶一个满脸麻坑、脾气差到离谱的女人共度余生,伊桑阿恨不得穿回去抽死从前那个贪生怕死的自己。 于是这门亲就在双上都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结成了。 第86章 小四 太医院派人去了赫舍里家长房的田庄,找到了几头痘牛,和一个得了牛痘的养牛人,然后将牛和人全都转移到了隔壁皇庄。 也就告密者所在的皇庄。 当然此时的管事早已换人,皇庄暂时被太医院接管,并且封控起来。 等太医院在皇庄做完人体实验,郝如月才得到消息,实验非常成功。所有接种过牛痘的农户只有几例感染天花,而且都是轻症,脸上不会留麻坑。 宫里消息闭塞,再加上那个皇庄有重兵把守,封控极严,实验成功的消息还是皇上特意过来告诉她的,郝如月又惊喜又有些后怕。 惊喜的是实验成功了,牛痘因为她的穿越比历史上早出现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时间,将会挽救多少人的性命,郝如月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上说:“你已经是皇后了,朕实在封无可封,你阿玛也是一等公……这样,朕给常泰升为一等侍卫,让他去管銮卫队,差事轻松又体面。纶布升为二等侍卫,接常泰的班,留在朕身边。” “是不是太少了?”皇上围着她转了一圈,“朕给你肚里的嫡子预留一个亲王的爵位,生下来就封,子凭母贵。” 这事办成了,不但给朝廷省下大笔的银子,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人口,皇上高兴,郝如月也很高兴。 肚里虽然还没有货,却愿意陪着他畅想一下未来:“……要是个公主呢?” 康熙哼笑:“怎么,瞧不起朕?” 康熙皇帝到底是康熙皇帝,觉悟就是比一般男人高。在别的男人因为生不出儿子怪女人的时候,他已经勇于承担责任了。 不过重男轻女这一点不可取,郝如月偏不愿如了他的意:“万一呢?” “没有这个万一!朕昨夜都梦见了,第一胎就是个大胖小子。”说着便来拉她的手。 郝如月一怔:“做什么,奏折不是还没批完?” 每回皇上过来,都是先用晚膳,用过晚膳还要再批一会儿奏折才歇下。从来都是一个今日事今日闭的好皇上。 “奏折是永远批不完的。”拉手还不算,还将郝如月拦腰抱了起来,“今日趁着保成去陪太皇太后了,朕再加把劲儿,争取早日把预定的亲王生出来,再添一个嫡子!” 牛痘的秘密被提前一百年发现了,可人还是一百年前的人,不管朝廷如何宣传,就是没人敢用。 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牛身上长的痘,怎么能给人用! 最后还是裕亲王站出来,以身试痘,这才将种牛痘成功推广开。 即便如此,牛痘的推广也还是先从汉人开始,汉人之后是蒙古人,最后才轮到旗人。 郝如月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汉人早已不怕天花,蒙古人少,种了痘也可以远离天花。而最害怕天花的旗人最惜命,本来可以前排,非要吊车尾,就谁也怨不得了。 汉人多,旗人少,等汉人接种一遍,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也不知这期间会死多少旗人。 反正宫里人相信太医院,基本都种了痘,连大阿哥种的都是牛痘,剩下那些顽固派郝如月也懒得管了,随他们去吧。 从此以后,民间渐渐流行起建生祠,而生祠里供奉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 百姓当然见不到皇后的面,也不可能得到皇后的画像,所以生祠里供奉的清一色都是痘疹娘娘,并且口口相传皇后是痘疹娘娘下凡。 皇上听说之后还感叹了一句:“上一回流行建生祠,还是魏忠贤活着的时候,人称九千岁。” 只不过那时候的生祠全是摊派下去的,每个地方按人头算,应该给九千岁建多少座生祠都有规定。 而如今这些生祠,却是百姓自发建的。康熙闲来无事让各地都统计了一下,报上来的数量竟是九千岁的几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边种牛痘的事才安排下去,那边荣嫔一头哭到了郝如月面前,求她救救三阿哥。 郝如月吓了一跳,还以为三阿哥出了什么事。问过才知道,原来是四阿哥都会喊人了,三阿哥比四阿哥大了足足十个月居然还不会说话。 没错,因为上一回小选被人为提前了,导致德娘娘提前进宫,提前受宠,所以四阿哥整整提前了一年出生,只比三阿哥小了十个月。 虽然提前出生,好在性别没变,星座也没变,还是个射手男。 可能是德贵人怀着四阿哥的时候没有特别厉害的妊娠反应,吃喝照常,也可能是那段时间后宫里的瓜太多,让德贵人吃得有些撑,直接导致四阿哥生下来白白胖胖,还是个小话痨。 射手男天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月子里的四阿哥算不上天使宝宝。反正据郝如月观察,比太子难带多了。 直到快三个月的时候,被竖着抱起来,看见的世界不再是屋顶和人脸,四阿哥的注意力才被吸引,不怎么哭闹了。 三翻六坐七牙八爬,除了爬,四阿哥都是到了月份自然就会了,不必人教。 唯独爬不行,谁教也教不会。 为此大阿哥、太子、三格格、五格格轮番上阵,最后荣嫔把自己宝贝的三阿哥都献出来了,照样没教会。 “当年大阿哥学走路,太子学翻身,都是皇上教的,德贵人不如去求求皇上。”贵妃被四阿哥练习爬行的样子逗笑了,不由想起往事,真心实意地给德贵人出主意。 刚刚四阿哥在炕上被人摆好姿势,众人按照皇后的指挥,德贵人拿着拨浪鼓在前头吸引,三格格和五格格在旁边给四阿哥亲自示范,乳母站在四阿哥身后朝前轻轻推了下屁股,然后四阿哥好像不知该先伸手还是先迈腿,一头扎在炕上不动了。 关键只有头扎在了炕上,手臂还屈着,膝盖还撑着呢,活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坑的胖鸵鸟,将众人全给逗笑了。 连一直为三阿哥不会说话发愁的荣嫔,脸上都难得露出点笑意来。 德贵人无奈地放下了拨浪鼓,求助般看向郝如月:“皇后娘娘您看,示范过无数遍了,四阿哥他总是这样。” 又把众人逗笑了一遍。 惠嫔想绷来着,实在不行,于是用手帕按着眼角给德贵人赔不是:“德妹妹,对不住,四阿哥这样实在太可爱了。” 郝如月穿越前没带过孩子,穿到清朝也只带过家里的小侄子和太子两个。对宫里其他孩子关注不多,似乎大动作发育都还不错,反正没听说过有谁不会爬的。 于是格外重视起来。 早会散后让德贵人把四阿哥抱来,她要亲自看看,生怕四阿哥提前出生,性别和星座都没变,最后腿脚出了问题。 因大封六宫的章程已然拟定,德贵人榜上有名是嫔位,有资格抚养皇子,郝如月请示过皇上和太后,仍旧让德贵人自己养着四阿哥。 自打郝如月入主中宫,皇上想再要一个嫡子的心,满后宫都知道,因此分给其他人的雨露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德贵人能在这之前怀孕生子,还一举得男,实在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羡慕的人其实没几个,主要还是嫉妒和恨。 其中就有皇上曾经的新宠宜贵人。 所以当郝如月宣布让德贵人自己养四阿哥的时候,宜贵人就公开跳出来,企图拿宫规压人:“皇后娘娘也说,钦天监算过大封六宫的吉日在颁金节后,那么德贵人现在还不是一宫主位。不是一宫主位,就没有资格抚养皇子!” 说着缓环顾四周,看向自己的追随者和同盟:“宫规如此,不容僭越。莫说差上几个月,便是差一天也不行,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第119节 因皇后透露过一回,皇上称赞宜贵人善解人意,打算在大封六宫的时候给她一个嫔位。再加上矬子里头拔将军,宜贵人好像比其他人更得宠一些,所以渐渐地也有了少量追随着。 毕竟嫔位是一宫主位,且只有六个名额。 至于皇上后来又改了章程,不但收回了宜贵人的名额,连嫔位待遇都不肯给的事,可是没人提过。 于是宜贵人话音才落,立刻有人出声附和,请皇后收回成命。 与贵妃、惠嫔和荣嫔比起来,德贵人与皇后的交集并不多,更谈不上交情了。 若硬说有,那也是她单方面接收皇后的好,从来没有为皇后付出过。 不是她不想付出,主要是她的位份实在太低,说话没什么分量。再加上嘴笨,总是接不上话,接上了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杀伤力。 尤其遇喜之后,天气不好时,皇后便会免了她的请安,更是见上一面都难了。 德贵人想做些针线给太子,又被身边的嬷嬷念叨,说怀着龙胎动针线剪子不吉利,吓得她只好作罢。 这会儿见皇后娘娘因为自己抚养四阿哥的事被宜贵人等人质问,且对方拿宫规说事明显占理,德贵人尽管万般不舍,也不想让皇后娘娘为难。 也许,这是她唯一能为皇后娘娘做的事了。 于是她站起身道:“都别说了!原是嫔妾福薄命浅,请皇后娘娘为四阿哥指一位养母。” 忍了又忍,到底绷不住落下泪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才出满月便要被人抱养,无异于拿刀子生生剜走了她的心。 此言一出,屋中果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却只是温和地看向德贵人,含笑问她:“你当真舍得?” 德贵人很想回答舍得,奈何话未出口,眼泪先决堤了,把喉咙堵得严严实实。除了抽泣,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皇后挥挥手,示意她坐下,而后将目光转到宜贵人身上:“莫说本宫已然问过皇上和太后的意思,便是没有,德贵人抚养四阿哥的事,本宫也能做主。” 宜贵人还不服气,起身要辩,皇后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倒是你,带头顶撞皇后,该当何罪?” 对皇后大不敬这样的帽子压下来,便是宜贵人诸葛在世,有舌战群儒的口才,此时也不得不跪下请罪了。 惠嫔协理六宫多年,如今也在皇后麾下做事,当即接话道:“娘娘打算怎样处置?对皇后大不敬,可是死罪。” 德贵人哪怕遇喜之后也一直谨小慎微,倒是宜贵人从前恃宠而骄,现在宠爱稀疏,还敢骄矜。 欺负平级也就罢了,居然欺负到了皇后头上,就连一向最爱息事宁人的贵妃也看不下去了。 不过贵妃还是心善的:“打杀倒也不必,免得折了四阿哥的福气。只是宜贵人这张嘴实在是欠,很该掌掌嘴,以儆效尤。” 宜贵人一听就急了:“皇后娘娘,嫔妾没有不敬娘娘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皇后娘娘却半点面子也不给:“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本宫是什么意思才重要,明白了吗。” 然后赏了宜贵人掌嘴二十,打得鼻青脸肿,将站在门口的一个小答应都吓吐了。 自此,德贵人抚养四阿哥这事板上钉钉,再没人敢置喙。 德贵人很是感激皇后,每日除了照看四阿哥,便是点灯熬油地给太子做衣裳鞋袜。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女红极好。皇后看过她的针线,直夸她针脚细密,比针工局的手艺都好,还说给小孩子做里衣最合适。 皇后对她很照顾,虽然大封六宫还要等一等,皇后却提前给了她嫔位的分例。平时给她的赏赐也是她一份四阿哥一份,生怕她养着四阿哥手头不宽裕。 有一回荣嫔撞见了还酸来着,说皇后偏心,皇后就道:“德贵人的族妹是我兄长的侧福晋,管着我母家的所有铺面,很是能干。” 惠嫔接话:“可不是嘛,德贵人与皇后娘娘是亲戚!还有太子身上穿的那些衣裳,从中衣到鞋袜,哎呦呦,针脚细的眼神不好都看不见,难为德贵人是怎么做到的!” 见荣嫔还要醋妒,惠嫔便怼她:“亲戚里道的,皇后娘娘多照顾一下德贵人怎么了?再说德贵人给太子做了多少衣裳鞋袜,姐姐又做过多少,皇后娘娘多疼德贵人一些,姐姐也要吃醋不成!” 让惠嫔一怼,荣嫔立刻老实了,忙给皇后赔罪。 皇后格外看重自己,身边总有人劝她学惠嫔和荣嫔带着孩子去坤宁宫蹭皇恩,毕竟大阿哥封了亲王,三格格封了公主。 要不是三阿哥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以荣嫔的本事,恐怕也早有爵位了。 德贵人就只是听听罢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论资历和生育的功劳,她远不如荣嫔。论家世背景和能干程度,与惠嫔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拿什么跟人家比? 她这辈子只想跟布贵人一样,守着孩子过活。 从宫女到一宫主位,才几年时间,她很知足了。 若不是四阿哥到了月份还不会爬,她有些害怕,绝不会在皇后面前说起,更不会抱着孩子到坤宁宫叨扰。 谁知皇后刚听说的时候很着急,等看见四阿哥练爬行的表现却不急了,还笑着说:“听我母亲说,我小时候也不会爬,可九个多月快十个月的时候就能扶着东西走路了。” 说着站起身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圈给大家看:“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 众人都笑,德贵人这才放下心。 郝如月之所以用母亲而不是额娘,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她穿越前的母亲,而不是这里的额娘。 如果没有穿越,她早该在地下与家人团聚了吧。 说笑归说笑,还是要找权威人士认证一下,于是郝如月让松佳嬷嬷亲自跑一趟太医院把胡院政请了来。 若不是太皇太后用惯了胡院政,不肯放他走,胡院政早就告老了。原来宫里能请动胡院政的只有三个人,即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 如今又多了一个皇后。 当时出了抹黑种痘事件,若不是皇后说动皇上让太子如期种痘,胡院政差点晚节不保。 后来皇后娘娘又从人痘联想到了牛痘。且不说太医院从此变得炙手可热,再不愁招不到人,只说精神层面的医者仁心,胡院政也很敬佩皇后娘娘。 胡院政家同样供着痘疹娘娘,从前的痘疹娘娘还是痘疹娘娘,如今也变成皇后娘娘的替身了。 胡院政很快乘着软轿到了,是皇上特批的,因为年纪太大,走都费劲。 仔细给四阿哥看过手脚,胡院政笑着对郝如月说:“皇后娘娘放心,四阿哥好着呢!不过是德贵人养得精心,四阿哥有些胖,让肉缀着,懒怠动弹罢了。” 引得众人又笑。 送胡院政出门的时候,除了例行的荷包,郝如月还特意送了胡院政一小节回春仙藤。告诉他是西藏那边罕见的一味藏药,服用之后可以延年益寿。 当年图海忽然大病又忽然痊愈,给胡院政纳闷坏了。早想登门拜会,一问究竟,可惜图海常年领兵在外,见不到人。 好容易等到图海回京述职,两人见过一面。当时图海被问到的时候,神秘兮兮趴在胡院政耳边说:“药是皇上给的,与西藏活佛有关,不可说。” 胡院政又找到皇上,皇上也是这样说,不过额外附赠了一个消息:“活佛的灵药不是直接交给皇上的,而是给了皇后。” 于是孜孜不倦的胡院政又去问皇后,直接把皇后问懵了,半天才想起来似的,对他说:“佛曰,不可说。” 从那时起,胡院政就知道皇后身上似乎有些神秘的东西。 所以当皇上找胡院政说起给人种牛痘的事,胡院政第一反应是别闹。可等皇上说这是皇后的想法时,胡院政迟疑了,重视了,立刻安排专人去田庄。 结果真成了! 说是造福全天下都不为过! 这会儿见皇后又赏了灵药给他,胡院政感觉自己但凡有半分怀疑,那都是对西藏活佛的不尊重。 于是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胡院政,郝如月便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下德贵人母子说话。 “皇上等会儿过来用午膳,你要是放心就把四阿哥留下。”刚才贵妃的话,倒是给郝如月提了个醒。 她是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就该一碗水端平。 既然大阿哥走路和太子翻身都是皇上亲自教的,那么也该给四阿哥一个学习的机会。 谁知她才起了一个头儿,德贵人就跪了,搀都搀不起来:“四阿哥能得娘娘如此厚待,嫔妾……嫔妾不知如何感谢娘娘,就给娘娘磕三个响头吧。” 说完当真“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把脑门都磕青了。 郝如月:倒也不必。 恰在此时,外头通传皇上到了。德贵人闻言慌得像只兔子似的,忙着告退,结果在门口与皇上撞了一个对脸。 康熙见德贵人脑门青了一片,问她怎么了,德贵人就更慌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郝如月安顿好四阿哥迎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德贵人夺路而逃的背影,郝如月:她再这样,自己真洗不清了。 果然皇上领着太子走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坐在炕上眼圈红红的四阿哥,问郝如月:“德贵人不会带孩子?你罚她了?” 郝如月:“……” 郝如月解释过,皇上便笑开了:“德贵人胆子小,倒是个会养孩子的,把四阿哥养得白白胖胖,比大阿哥小时候还胖。” 太子进屋行过礼,便哒哒哒跑到郝如月身边,先把额娘的怀抱占上,这才回头看四阿哥,轻声问:“额娘也要养他吗?” 郝如月失笑:“他是谁啊?” 太子忽闪着大眼睛:“四弟。” 太子四岁了,看着不胖,抱起来委实不轻松,连皇上都说太子是实心的。郝如月弯腰将太子放在炕上,温声给他解释:“四阿哥八个月还不会爬,德贵人着急求到额娘这里,保成说额娘该怎么办?” 太子坐在炕沿上等宫女给他脱下靴子,几下爬到四阿哥身边,仰头看郝如月:“额娘别发愁,保成教四弟爬。保成教过三弟,三弟很快就学会了。” 郝如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保成学走路还是大阿哥教的呢。” 太子看看她,又看皇上,十分巧妙地接上了话茬:“保成教四弟爬,等明年保成去读书了,就让四弟教五弟,这样就能一直教下去了!” 屋中众人都被太子幼稚的说法逗乐了,连眼圈红红正在找额娘的四阿哥也被感染了,跟着笑起来,露出下面刚刚长出来的两颗小白牙。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又要开始学习爬行了。 太子亲自教,非常认真。 半个时辰后,太子败下阵来,皇上亲自指导四阿哥爬行,也遭遇了滑铁卢。 很快一大两小也不练了,就坐在大炕上闲聊。最开始是皇上和太子聊,后来四阿哥也加入进来,就变成了皇上跟太子聊,四阿哥也跟太子聊。 太子既能听懂皇上的话,也能听懂四阿哥的十级婴语,两边聊得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有多少人呢。 最后皇上不聊了,和郝如月一起看着四阿哥和太子聊,两人叽里呱啦,哈哈哈,哈哈哈,聊得可起劲儿了。 “找太医看过了吗?腿脚没毛病吧?”除了胖和懒,康熙也找不到原因。 郝如月就笑:“胡院政刚走,说是肉坠的,懒怠动弹。” 康熙也被逗笑了:“身子骨壮实是好事,懒就不行了。我大清马背上得天下,他可倒好连爬都懒得爬!” 说着又要去指导四阿哥爬行,被郝如月拦住了:“术业有专攻,四阿哥懒怠爬,架不住口才好啊。皇上您看,四阿哥都跟太子学说话了。”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雍正皇帝在骑射上似乎没那么突出,至少不如他的兄弟们突出。 第120节 “汗——阿——玛。”太子教四阿哥喊人。 四阿哥认真盯着太子的嘴巴,第一次就学会了正确发音,小心翼翼喊了一声汗阿玛。 见太子笑着点头,四阿哥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汗阿玛。” 然后学着太子的样子看皇上,又喊了一声汗阿玛,声音响亮。 皇上刚刚还在嫌弃四阿哥懒,说什么他们大清马背上得天下,下一秒听见四阿哥喊人,脸上立刻就有了笑模样。 德贵人抱着四阿哥过来求助,学爬行,结果爬行没学会,却学会了喊汗阿玛、皇额娘和哥哥。 简直是意外之喜,便也不再计较爬行的事了,转头教起了四阿哥说话,打算把这一技之长发挥到极致。 所以等到四阿哥十个月的时候,都能说一些短句子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四阿哥在语言方面的天赋更显出三阿哥的不足来。比四阿哥大十个月,居然还不会喊人。 第87章 圈套 自打荣嫔生下三阿哥,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很少带出来玩。后来三阿哥满周岁还不会喊人,就变成了羞于将三阿哥带出来玩。 郝如月见三阿哥的次数,别说跟大阿哥和三格格他们比,只比后来出生的四阿哥也比不过。 不过郝如月也听惠嫔说过一些,好像荣嫔最近对待三阿哥都有些魔障了,连太医院也不信,总托人从宫外找偏方,给三阿哥治病。 郝如月问三阿哥到底得了什么病,惠嫔苦笑着说还是老毛病,不会说话。还说有一次去钟粹宫串门,她竟然看见荣嫔拿银针扎三阿哥,扎得三阿哥吱哇乱叫,把屋里的三格格都给吓哭了。 只不过那时候郝如月正在忙牛痘的事,再加上荣嫔本身就是个疼爱孩子的,她只是听了一耳朵,也没入心,很快就忙忘了。 哪知道这回荣嫔一头求过来,再看见三阿哥的时候,郝如月当场吓了一跳。 不光郝如月,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三阿哥小脸苍白,眼神躲闪,几乎瘦脱了相。尤其那光秃秃的小脑袋,仿佛是为清朝的奇葩发型量身打造,都不用经常剃头。 他缩在保姆怀中,一副很怕生的样子,像极了刚刚从深山老林被带到闹市的小猴子。 连太子瞧见,都被逝去的记忆攻击了,睁大眼睛问:“额娘,他是谁呀?” 郝如月盯着三阿哥回答:“他是保成的三弟啊。” 太子示意郝如月靠近,跟她咬耳朵:“王子没变成青蛙,变成猴子了是吗?” 郝如月:“……” 眼瞧着荣嫔就要哭出来了,郝如月吩咐人将太子送去乾清宫。 皇上说过,如果她这边忙不过来,可以将太子送过去。而且两人达成共识,太子是储君,不能随便交给别人带,只能他们两个轮换。 太子走后,荣嫔便哭出了声,郝如月让她别哭,先说说三阿哥到底是什么情况。 上回教四阿哥爬行的时候,三阿哥还不这样呢。 这才过去两个多月啊! 荣嫔哭得声噎气堵,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她旁边的宫女跪下回话:“皇后娘娘,四阿哥八个月会叫人,十个月都能说整句话了,可三阿哥、三阿哥……” 说着畏惧地看了荣嫔一眼,见荣嫔没有生气才道:“三阿哥还是不会说话,我们娘娘就急了,什么法儿都用上了,也不管用!” “现在外头都在传,说……” 又看荣嫔,不敢往下说了,此时荣嫔已然能说出话了:“现在外头都在传三阿哥是个哑巴!” 说完又大哭起来,好像水龙头成了精。 郝如月放下茶盏时故意弄出些声响来,立刻吸引了三阿哥的目光,说明听力没有问题。 又想起上回教四阿哥爬行的时候,荣嫔将三阿哥抱出来,四阿哥抢三阿哥玩具的时候,三阿哥还叫喊来着。 哑巴也发不出声音啊! 既然不聋不哑,三阿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呢? 从前还能用“贵人语话迟”来解释,可一下贵这么久,确实有些不寻常了。 “找太医看过吗?”郝如月问。 荣嫔含泪点头:“都说没事。” 郝如月吩咐人去请权威,胡院政和主攻儿科的太医很快联袂而来。两人都以为是太子病了,一看竟是三阿哥,眉头就齐齐蹙了起来。 主攻儿科的陈太医不是第一次给三阿哥看病了,也不是第一次说三阿哥没病了。可三阿哥无论如何就是不会说话,给他愁得直脱发。 胡院政也不是第一次听陈太医说起三阿哥的病症了,今日一见,同样束手无策。 “除了不会说话,三阿哥委实太瘦了一些,需要进补。”胡院政给三阿哥把过脉,又看看脸和舌头,问过荣嫔几句便去开方了。 等胡院政回来,郝如月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胡院政,您看是不是心理问题?” 荣嫔一听紧绷起来:“心有问题?心有问题影响说话吗?” 郝如月:“……不是心有问题,是……太医院有人会用祝由术么?” 祝由术是古代治疗心理问题的主要方法。听到祝由术三个字,胡院政立刻明白了郝如月所说心理问题指的是什么。 想了半天才捋着胡须点头:“倒是可以一试。” 其实祝由术是巫术的一种,胡院政从前见人用过,有管用的,也有不管用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 荣嫔从未听说过祝由术,以为找到了对症的办法,就要与胡院政约定治疗时间,却听皇后温声说:“荣嫔,三阿哥治病期间就住在坤宁宫,不必抱回钟粹宫了。” 荣嫔脸色顿时变白,白到吓人。 皇后是嫡母,皇后说要留下三阿哥在坤宁宫治病,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只会称赞皇后贤德,对每一个皇子都视如己出。 可如月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皇后,也不会将手伸到任何一个妃嫔的屋子里头。皇后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膝下却养着太子,犯不着抢孩子。 再说三阿哥可能天生不全,便是皇后要抢,也轮不到三阿哥。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荣嫔起身跪了:“皇后娘娘,四阿哥都会说话了,三阿哥还不会,臣妾也是急得没法子了!” 郝如月看向荣嫔,并没让人去扶她:“你再急,也不能伤害皇子。” 刚才太医给三阿哥把脉的时候,郝如月注意到三阿哥一侧脸颊有些红肿,胳膊上好像也有淤青,还不止一块。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她让保姆将三阿哥抱过来,抬手想要去拉三阿哥的小手查看。 谁知她的手才抬起来,三阿哥就狂眨眼睛飞快躲开了,完全是下意识的,缩进保姆怀中瑟瑟发抖。 郝如月盯着荣嫔,屏退屋里服侍的,只剩下钟粹宫的人:“我知道三阿哥不会说话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你怕皇上厌弃三阿哥,更怕皇上因为三阿哥厌弃你和荣宪公主。”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拿孩子撒气!”郝如月声音愈冷,“三阿哥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还是皇子!” 荣嫔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吓得三阿哥哇哇大哭。 郝如月蹙眉,示意丁香带三阿哥以及三阿哥的乳母、保姆等人去偏殿安置。 “都说母凭子贵。” 等三阿哥离开,郝如月才肃然对荣嫔道:“三阿哥的身份比你更贵重。我们之前是有些交情,可如今三阿哥成了这副模样,我不会替你遮掩,也遮掩不得,我会如实禀报给皇上。” 荣嫔哭得差点晕厥,断断续续说:“皇后娘娘……只要能治好……三阿哥的病,臣妾便是死了也愿意!” 荣嫔身边的宫女哭道:“我们娘娘也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每回打完三阿哥,娘娘也会打自己,打自己还要更狠些!” 郝如月:或许荣嫔才是最需要用到祝由术的那一个。 见荣嫔情绪激动,脸色更是白得比鬼都吓人,郝如月缓下声音安慰几句,便放她走了。 荣嫔好歹是大人,让她与三阿哥分开调养一阵,也许自己能缓过来。倒是三阿哥,还不到两岁,就受到了虐待,虐待他的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心理阴影也不知会有多大。 幸亏荣嫔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还知道向自己求助。若再拖上一段时间,郝如月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正想着皇上领着太子过来了,郝如月才发现都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于是吩咐摆膳。 膳桌上见皇后总是心不在焉,才喝完一碗汤,还没等宫女去盛,又拿起羹匙去碗里舀汤,康熙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皇后的手,果然吓了皇后一跳。 郝如月被皇上拍了才发现汤碗已空,抬眸看皇上笑笑。 有太子在的时候,他们很少在餐桌上说话。一来吃饭的时候说话影响消化,二来太子爱笑,也怕他吃饭的时候笑起来呛到,三来也是郝如月在有意锻炼太子的专注力,培养他一心一意做一件事。 直到离开膳桌,坐到大炕上,康熙才问郝如月出了什么事。郝如月正在斟酌措辞,却被太子抢先道:“汗阿玛,三弟变成猴子了。” “……” “到底怎么回事?”康熙听得云里雾里。 说来也是不幸,他现在不过四个儿子,除了太子,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当时外头都在疯传皇长子不良于行,让他心里总是堵着点什么东西似的,不痛快。 之后是三阿哥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把荣嫔愁成了一根苦瓜,整天神叨叨的。 与两个哥哥相比,四阿哥只是不会爬,都算是老天帮忙了。 还是他的保成好,嫡子就是嫡子。 皇后自己没生育过,却是后宫里最会养孩子的,把太子养得身强体健,聪慧温厚,还懂得孝亲敬长。与朝臣对答,虽显稚嫩,说话也是有理有据,谁见了不夸一句天资过人。 太子天生早慧,本来按照康熙的意思,想提前让太子读圣贤书,皇后却不同意,劝说他尊重孩子的天性,不要揠苗助长,伤了根本。 都说慧极必伤,康熙也怕这个,便只让太子读一些他这个年纪应该读的书,闲暇时教教他写字,仅此而已。 倒是太子似乎极喜欢读书,还热衷把学来的道理与人讨论,动不动就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康熙不忙的时候都亲自解答,忙时就从翰林院抓人过来,陪太子讨论,为太子答疑。 直接导致太子如今在翰林院人气极高。 整个翰林院都知道太子是个小神童,四岁不但认识许多字,都已经能自己看书了。 “三阿哥快两岁了,仍是不会喊人,荣嫔心急如焚求到臣妾这里。臣妾请了胡院政和专攻儿科的陈太医都来看过,都说三阿哥身体无碍,只是有些瘦弱,需要进补。” 皇子受伤,郝如月作为嫡母肯定不能知情不报:“臣妾看三阿哥身上有伤,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荣嫔恨极了打的。荣嫔打完三阿哥,会更狠地打自己。臣妾瞧着不对,想让他们母子分开一段时间,便将三阿哥留下了。” 太子听说三阿哥还在,便要穿鞋去找他玩。 郝如月也不想太子听这些,叮嘱太子别吓着三阿哥。又让芍药跟去,嘱咐芍药看好太子,别让三阿哥伤着太子,这才点头放行。 “你虽是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可三阿哥是荣嫔生的,荣嫔生了一个不全的孩子,弄成这样,就想把烂摊子甩给你,是个什么道理!” 皇上果然故意绕开三阿哥的病,一脸漠不关心地数落着荣嫔的不是,好像不会说话的三阿哥只是荣嫔一个人的孩子。 第121节 上回大阿哥也是,皇上以为大阿哥不会走路,害怕他天生不全,便选择不予理会。 好像不予理会,自己就没有这样一个让他丢脸的孩子似的。 康熙刚刚还在为太子感到骄傲,根本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三阿哥的事:“宫里每天有多少事要皇后操持,她还闲你不够忙吗?协助你办事她能力不够,不如贵妃和惠嫔,给你找事倒是一等一的能干!” 说到最后已然烦得不行:“三阿哥赶紧让荣嫔抱走,朕不想在坤宁宫看到他!” 皇后在坤宁宫,太子也在坤宁宫,每到烦心或疲累的时候,他都想过来瞧瞧。在东暖阁的大炕上坐没坐相地歪一歪,陪着皇后喝两盏茶,听她说说宫里的琐事,再给太子讲两个故事,十分解颐。 可不想在这时候看见三阿哥,自己给自己找晦气。 “皇上,臣妾是皇后,也是三阿哥的嫡母。如今三阿哥伤成这样,荣嫔也快被逼疯了,臣妾不能不管。” 皇上可以视嫡子为儿子,视庶子为奴隶,只想留下有用的奴隶给他的儿子打辅助,没用的就会像草芥一样扔掉,甚至还会觉得丢脸。 郝如月却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完全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尤其还可能是两条人命,一条是三阿哥的,一条是荣嫔的。 因为她相信荣嫔不是不爱三阿哥,只是爱得有些用力过猛,落到三阿哥身上就变成了伤害。 若三阿哥哪天没了,自责难过之下荣嫔多半会跟着去。 “皇后,朕说不许,你听懂了吗?” 皇上在坤宁宫很少端皇上的架子,在今天之前,只出现过一次。 便是那回纳兰托福晋给她带信,正巧被皇上看见。皇上误会她与纳兰有私情,打翻了一缸的醋。 今日是第二回 。 可见皇上并不是不在意三阿哥,正是因为在意,才会觉得三阿哥给他丢脸了,所以发了火。 就好像别人跟他说,四阿哥八个月了还不会爬,尽管四阿哥身体健康,皇上也会嫌四阿哥懒。 把他们大清弓马得天下的老黄历都翻出来了。 可当皇上听见四阿哥脆生生喊他汗阿玛的时候,当场就笑了,还说不会爬就不会爬吧,好歹说话比别人早,也算有些禀赋。 皇上自己文武双全,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天文地理,历法算术无一不精,还精通多国语言,可以说是个全才。 全才的爹自然想要全才的儿子,比如太子,就很符合皇上的期望。甚至还有超出的部分,给了皇上不少惊喜。 再加上太子是嫡子,身份比其他皇子贵重,更是把其他皇子比到泥里去了。 康熙皇帝对儿子们有“圣父圣子”的期望,太子又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储君,其他皇子要想得到皇上一点青眼,就必须往死里卷。 争取成为如太子一般的全才,或者在某些方面超越太子。 于是催生出了整个清朝最强皇子天团。 可谁又能知道,弓马娴熟的大阿哥被人养到两岁多还不会走路,而文采斐然的三阿哥还曾经因为过晚说话而遭受虐待。 老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还总是揪着康熙大帝开玩笑,女儿们好得千篇一律,儿子们差到各有千秋。 有了上一回被人捏肿下巴,反被传把皇上气哭的教训,此时见皇上急眼了,郝如月就软和下来,吩咐人把三阿哥抱来。 康熙看看三阿哥,再看站在皇后身边的太子,垂下眼,气越发不打一处来。 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太子像赫舍里家的人,个子高挑,身量匀称,生得唇红齿白,漂亮的桃花眼黑白分明,一看就很聪明的样子。 还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在古代男生女相主大富大贵,被认为有大福气。 其实三阿哥也不丑,尤其一双丹凤眼,有几分像皇上。只不过是瘦脱了相,头顶毛发又稀疏,这才显得不像皇上,像猴子了。 “额娘,三弟是不是哑巴?他怎么不会说话?四弟比他还小都会说话了。”太子仰头问郝如月。 “保成看着像吗?”郝如月不答反问。 太子摇头,但又说不出理由。郝如月给他解释:“都说十聋九哑,三阿哥能听见声音,可见不是个聋的。他也能发出声音,会笑,还会尖叫,喉咙没问题。” 康熙坐在旁边听着,终于找到太子勤学好问的原因了,敢情是跟皇后学的。 “那他为什么不会说话?” 太子刨根问底的样子像极了皇上,郝如月摇摇头:“大约是心理问题。” 太子追问:“什么是心理问题?” 这个郝如月也解释不清楚,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人在受到强烈的外界刺激时,会产生一种自我保护。” 太子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等刺激消失了,三弟就会说话了吗?” “也许吧。”郝如月也不是很确定。 大约是将郝如月的话听进去了,也可能是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发脾气,皇上命人将惠嫔叫了来,对她说:“皇后这边要养太子,还要主持六宫事务,三阿哥姑且交给你来养。” 惠嫔诧异地看了郝如月一眼,郝如月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惠嫔应是,将三阿哥及一行服侍的带走了。 之后,皇上以静养为由,将荣嫔禁足在钟粹宫,为期半年。 禁足半年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荣嫔反而对皇后感恩戴德。她知道一定是皇后为她说了情,不然虐待皇子的罪名扣下来,可不是禁足能摆平的。 搞不好要降位份。 且乾清宫的人来传口谕时,还夹带了一点皇后的私货,是这样说的:“皇后娘娘让知会您一声,三阿哥暂由惠嫔娘娘养着。是皇上的意思。皇后是嫡母,也不会不管。皇后让您安心静养。” 三阿哥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皇上也不管不问,荣嫔还以为皇上厌弃了三阿哥。如今见皇上还肯为三阿哥安排,高高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一半。 荣嫔也是协理六宫的一员,自然知道皇后很忙,又要养着太子。若不是她总控制不住想打三阿哥,实在没法子了,也不会去麻烦皇后。 大阿哥养在承乾宫,惠嫔又是个通情达理会养孩子的,再加上她与自己的交情,三阿哥交给惠嫔养,荣嫔非常放心。 只苦了三格格与她住在一处,要陪着她一起禁足了。 想着让人把三格格领过来,告诉她被禁足了,三格格就眼泪汪汪扑到她怀里说:“只要额娘不打弟弟,额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来她打儿子,把女儿也吓得不轻。 身体虽然无恙,□□嫔就是知道自己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荣嫔抱紧女儿,决定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想了,只好好养病。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郝如月去延禧宫探望三阿哥,发现三阿哥被惠嫔养得很好,脸颊上有肉了,眼神也比从前灵活许多。 郝如月去摸三阿哥的小手,三阿哥没有躲,还朝着她笑。 “咱们三阿哥有小酒窝呢,笑起来可真好看。”郝如月拉着三阿哥的小手说。 三阿哥好像听懂了,讨好般地一直对着她笑,把郝如月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 郝如月来之前,先派人去钟粹宫接了三格格,然后带着三格格一起过来。 看着小姐弟俩玩得很好,惠嫔请郝如月去外间坐,遣了屋里服侍的,对她说:“皇后娘娘,荣嫔的病好像更严重了。” “怎么会?”郝如月一惊,她半个月前派人去钟粹宫问过,那时候荣嫔还好着呢。 惠嫔犹豫着不知当说不当说,郝如月看出来了,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惠嫔压低声音道:“臣妾听说荣嫔养着三阿哥的时候,与宜贵人好像有些来往。臣妾问荣嫔,荣嫔只说宜贵人有些偏方,能治三阿哥的病。” 结果三阿哥的病没治好,反给荣嫔添了心病。 “你是说宜贵人要害荣嫔?”话问出口,郝如月觉得宜贵人确实有动机。 这段时间除了她自己,宜贵人最得宠。眼看就要大封六宫了,位份虽然早已定好,却还是能改的。 比如宜贵人,就被皇上撸了嫔位,连嫔位待遇也不肯给。 可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多,只有她、皇上和贵妃三人知晓。看宜贵人这上蹿下跳的劲头,也不像个知情人。 如果这时候荣嫔倒下了,那么既定的妃位便空出来一个。宜贵人有宠,可能觉得自己有实力争上一争。 历史上,宜娘娘才进宫几个月便从宫女直接封嫔,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如今宜贵人已然是贵人了,嫔位可能对她的吸引力还不够,所以她将目光投向了妃位。 利用三阿哥的病和心理暗示,逼疯荣嫔,让荣嫔伤害三阿哥。 三阿哥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冷着荣嫔。这时候若再传出荣嫔虐待皇子,把三阿哥打成这样,保不齐皇上一怒之下会抹了荣嫔的妃位。 然后宜贵人这朵解语花再粉墨登场,讨皇上欢心,递补进去也不是全然没可能。 毕竟这回大封六宫,皇上给的妃位指标是两个。 宜贵人很聪明,连皇上都夸她善解人意。如果宜贵人真对妃位感兴趣,郝如月猜她应该还有底牌。 会是什么呢? 第88章 做局 不管宜贵人的底牌是什么,郝如月都忍不了她利用小孩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看皇后脸上的表情,惠嫔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越过刚才那个问题,继续说:“荣嫔被禁足,宜贵人还不肯放过,总派人往钟粹宫送东西。” 说着抬眸看向郝如月:“也不知送了什么,荣嫔的病才缓解没多久,又不好了。臣妾问过太医,说荣嫔的病忽然恶化,不吃不睡,总说活着没意思。” 话音未落,三格格从里间走出来,一头扑在郝如月怀中,哭着说:“皇额娘,我知道宜贵人给我额娘送了什么!那是一本无字书,算卦用的,滴上眼泪才能显出字来。” 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郝如月安抚般地摸着三格格的头:“刚才来的路上,皇额娘问你,你怎么说你额娘都好呢?” 三格格渐渐止住哭声,抽噎道:“是额娘让我……让我这样说的。额娘说皇额娘很忙,不许我再拿她的事烦扰皇额娘。” 难得荣嫔懂事一回,却是病了。郝如月继续问那本无字书的事,三格格继续说:“额娘只算了两回,就说弟弟活不过三岁,还说我……说我不得汗阿玛喜欢,要带着我一起去地下等着弟弟。” 郝如月震惊,脸上却不显,怕吓到孩子。惠嫔也是一样,强笑着岔开话题,问她要不要今夜留下陪弟弟玩耍。 见三格格点头,郝如月才算放下一半的心,当即起身去了钟粹宫。 果见荣嫔脸色比上回还要灰败。 上回见只是苍白无血色,这回苍白中还带着点青灰,看上去都不像一张活人的脸了。 郝如月问荣嫔怎么了,荣嫔半天才反应过来,也不回答,只惨笑着问她:“皇后娘娘,臣妾生了六个孩子,却一个都留不住,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根本不等郝如月开口,荣嫔已然自己回答上了:“臣妾上辈子多半做下过什么不好的事,全都报应在了这辈子!臣妾只希望这辈子早点结束,赶紧投胎去下辈子享福!” 郝如月听不下去了,扬声吩咐荣嫔身边的宫女:“把那本无字书找来我看。” 第122节 见荣嫔没什么反应,宫女很快将无字书呈上。郝如月翻开,只见整本只有三处有字,比三格格所说还多出一处。 第一处写着【终年子女六人】。 第二处写着【活女五龄折】。 第三处写着【活儿不能语,天阉,三龄乃终】。 大意就是说荣嫔一生有子女六人,活下来的女儿五岁夭折,活下来的儿子天生不会说话,不能人道,活不过三岁。 每字每句都正好敲在荣嫔心里最痛的地方。 生育不少,活下来的不多。仅剩的两个,女儿活不过五岁,儿子天生残疾,早早夭折。 好人看了都得魔障,更不要说是荣嫔这种心里本来就有创伤的了。 郝如月是带人闯进来的,没有事先通传,把钟粹宫上下都唬了一跳,坐了许久才见有人上茶。 郝如月凑近无字书闻了闻,对上茶的宫女说:“不要茶,上白水。” 等白水端上来,郝如月才看荣嫔:“你刚刚不是问我,你的孩子为什么都留不住吗?” 荣嫔缓慢地转过头,眼神空洞:“是啊,为什么呢?” 郝如月冷笑:“从前是因为安贵人和敬贵人作妖,现在是因为你自己蠢!” 说完将无字书扔在地上,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扬手把茶碗里的白水全都倒了上去。 “不!那是卜卦的天书!”荣嫔尖叫一声,差点晕倒。 下一秒,见证奇迹,只见无字书上但凡被水淋过的地方,全都显出了蓝色的字来。 荣嫔瞪着眼睛扑到郝如月脚边,捧起无字书细看,一页一页地翻,眼前全是【活女五龄折】。 连着好几页,有些页只溅到了一点水,显出的字不多,有【活女】、有【折】,反正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只有眼泪才能唤醒无字天书吗? 为什么白水也行! 不是说上面每一页的内容都是天机吗,为什么连着好几页都是同一句话! 还有……不是说每个人最多只能算三次吗,超过三次天书就不显字了,会有惩罚降下。 荣嫔瘫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命人再取一碗白水来,将每一页都沾了水,果然每一页都有字显出。 内容却是重复的,只有这三句话。 荣嫔在地上坐了好一阵,浑身发抖,腿都是软的,扶也扶不起来。 良久,她仰起头看郝如月,眼中含泪,嘴角却高高翘起:“皇后娘娘,这本无字天书是假的,对不对?荣宪不会死,三阿哥也不会夭折,是不是!” 终于回过味儿了,郝如月吩咐人将她架起来:“上面的字不过是用明矾书写,沾水即显。你想要,我今天就能做个十几本出来。” 荣嫔用力摇头,很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书是谁给你的?”郝如月追问。 荣嫔虚脱般靠墙坐在大炕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不上是谁给的,是臣妾向宜贵人要的。” 并非人家主动提供,而是自己要的,所以明知道被人坑了,也只能干瞪眼。 “从前你不是很看不上宜贵人吗?怎么与她来往上了?”郝如月是真不理解。 荣嫔一肚子苦水:“自打三阿哥过了周岁还不会说话,臣妾就急了,到处找偏方。宜贵人就是那时候与臣妾搭上话的。她很聪明,也很懂人心,她让臣妾一定要想办法把三阿哥的病治好,否则不但三阿哥会遭了皇上的厌弃,臣妾也会,荣宪也逃不过。” 皇上是真龙天子,若三阿哥天生不全,那也不是真龙天子的问题,而是她这个生母的问题。 她已然生出一个不全的孩子,皇上还会让她再生第二个,给自己丢脸吗? 当然不会。 本人失宠几乎板上钉钉。 荣嫔公主是她的女儿,生母和弟弟都有问题,公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况且皇上看见荣宪,便会想起自己和三阿哥来,难免嫌弃,甚至迁怒。 前路一片黑暗,荣嫔感觉阳光都照不进钟粹宫了。于是她开始疯了似的教三阿哥说话,三阿哥不会说就打他,不给他吃饭。 打完孩子打自己,三阿哥挨饿,她自己也陪着不吃。 荣宪来劝她吃饭,她还会吼荣宪,把荣宪吼哭了好几回。 只因为宜贵人说:“嫔妾听说当初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是因为懒得走。最近又听说四阿哥不会爬,也是因为犯懒,不想爬。” 虽然宜贵人闲话家常似的,并没提三阿哥,□□嫔就是想到了。 三阿哥不会说话,是不是也是因为懒?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那日宜贵人走后,她第一次打了三阿哥。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打也打了,饿也饿了,三阿哥除了脸上的奶膘没了,看见她便躲,仍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病急乱投医,她又去找宜贵人讨主意,可宜贵人根本不承认给她出过主意。荣嫔当着很多人的面澄清,宜贵人从未给她出过主意,宜贵人才又一次登了钟粹宫的门。 这回宜贵人说:“嫔妾听说大阿哥学走路,四阿哥学爬行,都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光。” 再多的没有,荣嫔就知道该怎样做了。 “所以你才抱着三阿哥去找我?”郝如月觉得,如果自己不是一个穿越者,并且碰巧看过一些谍战剧,知道点明矾的作用,恐怕也要被人算计了。 剧本按照宜贵人精心设计好的进行下去,荣嫔抱着三阿哥找到坤宁宫,自己发现皇子被人虐待了,肯定不敢帮荣嫔隐瞒,会如实禀报皇上。 皇上本来就因为三阿哥不会说话心里堵得慌,又见荣嫔也不省心,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抹了荣嫔到手的妃位。 那么空出来的一个妃位会给谁呢? 德贵人诞育皇子有功,轮也轮不到宜贵人递补。 郝如月霍然起身,却一时不知该先去哪里了。 到底是永和宫还是延禧宫? 想到宜贵人可能还有别的底牌,郝如月又觉得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若什么都不发生,又怎能让狐狸露出尾巴来呢? 想到这里,郝如月站起身与荣嫔耳语几句,安置好一切之后才离开。 回到坤宁宫,才喝下一盏茶润喉,外头有人通传,宜贵人求见。 郝如月在心里冷笑一声,让宜贵人进来说话。 只见宜贵人小心翼翼走进屋中,小心翼翼给她行礼,郝如月赐座。 宜贵人谢恩,又小心翼翼坐下,开口却是惊雷:“皇后娘娘,嫔妾有身孕了。” 底牌果然是这个,不出郝如月所料。 如果此时荣嫔犯事倒下了,空出一个妃位,本着好事成双的原则,皇上多半会从下一层级,也就是嫔位拔一个上来填妃位。 德贵人晋升嫔位是因为有子,而宜贵人的晋升是因为有宠,这样两人才旗鼓相当。 倘若这时候,宜贵人遇喜,她握在手里的筹码就比德贵人多了一个。 当初宜贵人没有生养过,都能力压生女的布贵人一头,抢先封嫔,那么在封妃的时候压德贵人一头也不是没可能。 更何况宜贵人长袖善舞,是郝如月见过的,唯一一个能自如游走在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两边同时讨好的狠角色。 “皇后娘娘?” 宜贵人轻柔的声音将郝如月拉回现实,对上她温温柔柔的眼,郝如月一阵牙酸,假笑却早已挂在唇边:“那敢情好。” 宜贵人:……就没了?都不给点赏赐吗? 她可是皇后正位中宫之后,第一个遇喜的妃嫔。哪怕是为了贤德的名声,皇后也该表示一下吧。 只一句“那敢情好”就把她给打发了? 结果皇后还真就想用一句话打发她,半点赏赐也无。宜贵人气死,偏脸上还不能带出来,因为她此番过来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通知皇后,自己有喜了。皇后得知之后,必然会禀报给皇上,这样皇上就知道了。 宜贵人倒是想自己告诉皇上这个喜讯,可她也得见的着人啊! 眼看就到了大封六宫的日子,她这时候遇喜,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搏个妃位当当呢。 想到妃位,宜贵人可不敢赌皇上高兴起来,肯定会给她连升两级,直接封妃。 毕竟她出身包衣,便是生下皇子,要想封妃恐怕也得熬一熬资历。 况且妃位只有四个,惠嫔占一个,荣嫔占一个,只剩两席,狼多肉少。 就比如贵妃,因出身高贵,家族给力,根本不必从基层做起,一上来就是贵妃。 上三旗那么多贵族,时间一长,天知道还会有多少空降。 不行,草根太难了。宜贵人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男人身上,特别这个男人还是自私冷漠的帝王。 而她只是帝王棋盘上目前还算有用的棋子。 哪一日失去了价值,等待她的,必将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凄凉结局。 倒不如趁着现在自己还有价值,放手一搏,挣出一个前程来。 到那时,她身居高位,有子傍身,便是遭了皇上的厌弃,也算终身有靠了。 她今日过来求见皇后的另一个目的,便是与封妃有关:“嫔妾听说了一些事情,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还是有必要禀报娘娘一声。” 郝如月挑眉:“什么事,说来听听?” 她才从钟粹宫出来,大白天的,相信很多人都看见了。若宜贵人有心害荣嫔,多半是听说了这事,才巴巴跑过来探她的口风。 果然宜贵人道:“皇后娘娘也知道,三阿哥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荣嫔娘娘急得火上房,可再急,也不能打孩子呀。” “便是三阿哥不会说话,那也是皇子,万万打不得的。”宜贵人一脸“为了荣嫔好”的表情,“看三阿哥被打成那样,嫔妾实在不忍心,便劝了荣嫔娘娘向皇后娘娘求助。” 说着站起身,赔罪:“嫔妾知道这些都是荣嫔娘娘宫里的事,嫔妾不该插手,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如此“正义之士”,路见不平,谁瞧见了不得夸一句“做得好”,又怎会责罚。 郝如月心里膈应着,嘴上却含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第123节 宜贵人这才坐了回去,垂眸等了一会儿,再没听见皇后说话。 抬眼发现皇后端了茶……这就端茶送客了? 她很想问问皇后娘娘报给皇上没有,打算如何处置。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庶妃,位份还没荣嫔高,不该打听这些。 反正今日过来的目的基本达到了,见皇后端茶送客,宜贵人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昨日荣嫔果然听了自己的主意,抱着三阿哥去向皇后求助。皇后也扣下了三阿哥,转头交给惠嫔去养,却只是将荣嫔禁足,并未有任何要发落她的意思。 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坤宁宫用膳,听说昨日也去了。 三阿哥天生不全,不会说话,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有多膈应呢。 之前她试着提过几回,都被皇上无视了。 若此时再让皇上知道,荣嫔无故责打皇子,还将三阿哥打成那样,必然会震怒。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漂橹,荣嫔的妃位能保住才怪。 结果荣嫔只是被禁足了,宜贵人猜多半是皇后搞的鬼。 贵妃、惠嫔和荣嫔三人,一向以皇后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皇后为了保住荣嫔,很可能在禀报皇上的时候故意为荣嫔美化了。 皇上只知道荣嫔打了三阿哥,却不知道有多严重。 是了,皇上正膈应着三阿哥不会说话,当然不想见三阿哥的面。 皇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有机会利用信息差为荣嫔美化。 想着宜贵人从坤宁宫出来,转道去了钟粹宫看荣嫔。荣嫔还是老样子,以泪洗面,一心求死。要不是身边有几个忠仆看着,恐怕人都没了好几回了。 荣嫔毕竟是在禁足期间,宜贵人进不去钟粹宫,只能隔着门缝儿与她说话:“如今三阿哥养在延禧宫,娘娘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养病了,不必想太多。” 荣嫔得了皇后的叮嘱,知道皇后会为自己做主,咬碎一口银牙,凡事都顺着宜贵人:“小主说得很是。” 真是个蠢人,都听不出她话里的暗示。于是宜贵人将暗示变成了明示:“娘娘若是想三阿哥了,嫔妾这就去延禧宫替娘娘瞧瞧。惠嫔虽与娘娘交好,可人心隔肚皮,谁又说得好呢?” 这回荣嫔懂了,是暗示她将三阿哥接回来吗:“我的儿子,凭什么让别人来养!等会儿我便差人去求见皇后娘娘,将三阿哥要回来!” 原来把三阿哥交给惠嫔养是皇后的意思吗,宜贵人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皇后根本没告诉皇上,只将荣嫔母子分开,想就此瞒下。 难怪,难怪。 皇子挨打,皇后都敢隐瞒,胆子是真肥啊!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从钟粹宫离开,宜贵人又去延禧宫看了三阿哥,见三阿哥身上的伤十分明显,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皇后把她有孕的消息告诉皇上,皇上肯定会来看她,到时候就由她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吧。 但愿荣嫔那时候已经把三阿哥接回钟粹宫了,能让皇上来一个眼见为实,当场撸了她的妃位。 是夜,宜贵人得到消息,她才离开钟粹宫,荣嫔便差人去了坤宁宫。 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傍晚时分,三阿哥就被延禧宫的人还回去了。 宜贵人不放心,派人去钟粹宫的墙根听了小半日。发现荣嫔还是老样子,打完三阿哥骂荣宪公主,把钟粹宫弄得鸡飞狗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皇上这个东风等了两天也没来。 真不是郝如月小气,不肯给宜贵人禀报。当她听说三阿哥已然回到钟粹宫,荣嫔把该表演的全都演了一遍之后,就将宜贵人遇喜的消息告诉了皇上。 然后与宜贵人一起,盼着皇上尽快去翊坤宫探望。 毕竟荣嫔演技不咋地,也不知能瞒多久。 “皇上今日去看过宜贵人了吗?”两日过去,荣嫔演得很辛苦,郝如月怎么也要问一问了。 康熙歪在大炕上闭目养神:“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过去。” “宜贵人初次遇喜,又正是头三个月最不舒服的时候,皇上怎么也要过去瞧瞧。”宜贵人没怀孕的时候,还有点宠妾的影儿,如今怀上龙胎,反倒变得不值钱了,郝如月也是愁。 皇上再不过去,宜贵人还没咋样,荣嫔就得先穿帮了。 康熙睁开眼看她:“怎么,朕不去龙胎还能跑了?” 郝如月:得,还逆反上了。 于是换了一种语气说:“反正是皇上的宠妾,皇上爱去不去,臣妾提醒皇上也不过是为了皇后的贤名。” 然后便被人拉上了炕,听男人跟她咬耳朵:“别人都怀上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虽说皇上每回过来,只喜欢与自己大眼瞪小眼,并不许屋里有人伺候,可青天白日的……郝如月还是红了脸:“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天命?哪里是什么天命? 因皇后一直无子,康熙让胡院政和夏太医都给皇后诊过脉,所得结论是一样的:皇后早年身体亏空太多,兼之生过重病,并未调养过来,几年内恐怕很难遇喜。 先帝在时,极看重索尼,所以赫舍里家从那时起便是上三旗里头煊赫的人家。 如月是家中长房的嫡幺女,生得明艳活泼,自然是掌珠一般的存在。 所谓的亏空和重病,都是十四岁以后的事了吧。 而自己就是那个罪魁。 康熙每每想到此处,心头好像被生剜去了一块血肉,半天都缓不过来。 “罢了,咱们有保成就够了,皇后也不必太过着急。”皇后的贤名很重要,自己给不了孩子,还不能给她一个贤名么。 其实郝如月一点都不着急,皇上若不提,她都快把生孩子的事给忘了。 说完康熙便起驾去了翊坤宫。 皇上前脚刚走,郝如月后脚就派人给荣嫔传信,可以准备起来了。 话说宜贵人听说皇上来了,心中大喜,忙起身迎出门外。康熙见她一切都好,就淡淡问了几句,算是全了皇后的贤名。 “你且好好养着吧,这段时间不必做什么了。”棋子而已,给她一个孩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康熙并不打算久坐,免得让她认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宜贵人一听就急了,正事还没办呢,怎么能让皇上离开:“皇上,嫔妾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兴致缺缺:“后宫里的事,皇后都可以做主。” 都说一孕傻三年,康熙有些后悔让宜贵人怀上龙胎。怀胎之前,宜贵人还算聪明,怎么怀上孩子就傻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自己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怀胎的时候就安心怀胎,不必做其他事。宜贵人反倒来劲儿了,拿听说之事烦他。 前朝已经够烦了,捕风捉影的事他都懒得理,更不要说后宫。 后宫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见皇上垂眼,宜贵人清楚地知道皇上有些不耐烦了。 可事关自己和腹中孩子的前程,宜贵人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接上了皇上的话:“这事嫔妾与皇后娘娘说过了,奈何皇后娘娘菩萨心肠,并不肯相信荣嫔敢打皇子。嫔妾实在看不过,只得禀报给皇上。” 又是荣嫔,又是三阿哥,康熙烦不胜烦:“朕知道了。” 说着起身要走,却见宜贵人追出来说:“皇上再不去看看,三阿哥就要被荣嫔打死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康熙可以不理睬三阿哥,让他在宫里自生自灭,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于是摆驾钟粹宫。 荣嫔一直是皇后的死党,宜贵人怕东窗事发皇后会闻风赶到为荣嫔求情,搅黄自己精心安排好的一切,便也尾随而去。 第89章 大封 等宜贵人赶到钟粹宫,当场傻了。 哪里有什么鸡飞狗跳,分明是母慈子孝。 此时荣嫔正坐在屋里的大炕上给三阿哥缝里衣,炕桌上摆着针线笸箩,里衣也缝了一多半。 炕桌的另一边,荣宪公主正抱着三阿哥在教他背诗,背的诗句也很应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此情此景惊得宜贵人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两天她都有派人盯着钟粹宫,回来的人说荣嫔彻底疯了,没命似的打孩子,快把三阿哥打死了。 只不过因为荣嫔在禁足,钟粹宫大门口有人看着,她派过去的人不敢趴门缝,只能找个背人的地方听墙根。 原来都是演戏么! 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皇上铁青的脸,宜贵人觉得自己能保住嫔位已经很好了。 荣嫔见皇上和宜贵人一起来了,故作惊讶地站起身,给皇上让座。 来都来了,正好看看三阿哥是怎么回事。康熙也不理宜贵人,坐在炕上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荣宪见汗阿玛忽然来了,欢喜地拉着三阿哥的小手朝康熙跑去,第一个投入了汗阿玛的怀抱。 三阿哥却有些迟疑不敢上前,只手足无措地站在姐姐身后,看着姐姐在汗阿玛怀里撒娇。 他也很想学姐姐,可他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前额娘打他,骂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三阿哥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以及很多时候都觉得没必要说话。 等他好不容易想起要说什么的时候,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然后就忘了要说的话。 额娘和姐姐都太会说话,嘴巴快得很,这也让三阿哥觉得自卑,更不想说话了。 后来荣嫔对三阿哥的打骂逐渐升级,反而让三阿哥对说话生出了畏惧和逆反心理,干脆什么都不肯说了。 因为三阿哥的关系,康熙很久没抱过荣宪了。这回抱着软乎乎香喷喷的女儿,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连带着看三阿哥都比从前顺眼了。 见三阿哥眼珠不错地盯着姐姐看,眸中全是羡慕,康熙心更软了,抬手招呼他:“胤祉,你过来。” 其实从他的第一个孩子承瑞开始,每个孩子落生,康熙都早早地为他们取好了名字。然后将名字写在纸上,放在南书房博古架的一个小匣子里。 只不过小匣子都快填满了,孩子却没剩下几个。 三阿哥虽然不会说话,可能天生不全,好歹还顽强地活着,没有成为小匣子里的一张纸。 大约与皇后在一起时间久了,对上孩子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很软,而且特别容易满足。 荣嫔没想到三阿哥已经有了名字,胤祉,是福祉的祉吗? 见三阿哥在看自己,伸出小脚又想缩回去,荣嫔难得笑着鼓励他:“汗阿玛给你取了名字,快过去谢恩。” 这回三阿哥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朝前迈出一小步,稳稳当当跪下给康熙磕头,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谢恩。” “……” 第124节 还是荣宪公主第一个惊喜出声,转头对荣嫔说:“额娘您看,三弟不是哑巴!” 又给皇上报喜:“汗阿玛,荣宪的弟弟会说话!” 说完大哭起来。 因为三阿哥不会说话,年幼的荣宪公主承受了太多。有额娘的迁怒,有外人的嘲笑,还有人动不动就上门吓唬她。 比如宜贵人。 荣宪公主与荣嫔一样,都是嘴巴厉害的,这会儿见三阿哥会说话了,就指着送上门的宜贵人嚷道:“看到了吗,荣宪的弟弟会说话!汗阿玛喜欢荣宪,也喜欢荣宪的弟弟,汗阿玛不会不要我们!” 终于把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出来了,荣宪公主搂着皇上的脖子嚎啕大哭。 皇上爱洁,荣宪这样哭,鼻涕眼泪都蹭到龙袍上了。荣嫔含泪要去拉人,被皇上用眼神制止了。 荣嫔也似歇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只站在旁边抹眼泪,屋中人人动容。 只有两人还算冷静,一个是三阿哥,一个是宜贵人。 三阿哥轻轻走到暴风骤雨式哭泣的荣宪公主面前,抬起小手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别哭。” 然后被皇上一并搂在了怀中,好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转头对皇上说:“会说话。不是哑巴。” 如果说三阿哥的冷静占一个静字,那么宜贵人的冷静就只剩下冷了。 头冷,齿冷,心更冷! 她认命般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被人水顺推舟了。 这原本是她给荣嫔设下的陷阱,哪知道荣嫔掉下去之后被人捞了上来。然后那人又把陷阱掩上了,与荣嫔一起站在旁边,等着看她掉下去。 掉进自己设下的陷阱。 在这后宫,有能力调动这么多人演戏,把皇上都耍得团团转……是皇后要对她动手了吗? 忽然想起贵妃曾经对众妃嫔说过的话:“今后谁再敢打皇子公主的主意,想要用孩子争宠,本宫绝不能容!” 贵妃只是口头上厉害,并没对谁真的下过狠手。皇后什么都没说过,却将这句话落实得十分到位。 荣嫔这些年唯皇后马首是瞻不假,可她这枚棋子也没少为皇后挡枪吧。如今荣嫔儿女双全,即将封妃,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论美貌,论智慧,她哪点不如荣嫔! 所以这就是站队的结果吗? 站皇后荣华富贵,站皇上,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一辈子屈居人下。 她不服! 事到如今,不服也不成了。宜贵人被荣宪公主一通质问,当场就跪了:“皇上,嫔妾不该道听途说,请皇上治罪。” 真的只是道听途说这么简单吗,荣嫔被宜贵人设计了这么久,真想冲过去撕烂她的嘴。 可她还记得皇后娘娘临走时说的:“除了演戏,你什么都不要做。” 皇后娘娘神机妙算,将宜贵人要做的每一步都想到了。她不能冲动,得听皇后娘娘的。 于是荣嫔咬牙忍住了。 此时正在咬牙的可不止荣嫔一个,宜贵人的银牙也快咬碎了。 刚刚情急之下,她故意出言激怒荣嫔,目的是想让荣嫔一怒之下打自己两下,或者骂自己两句,给皇上出气。 皇上是这样的,心里有气若是当场出了,那便出了。若是隐忍不发,记在心里,指不定哪天爆发出来就是不能承受之重。 反正她肚里有货,正好借此离开。 搞不好荣嫔打了有孕的她,皇后也会投鼠忌器放她一马。 那样的话,有了龙胎的加持,也许还能保住嫔位。 哪知道荣嫔闻言眼中冒火,却好像吃了定身丸似的,把护甲都掐变形了,都没说一句她的不是。 荣嫔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不,不是荣嫔变聪明了,而是……宜贵人心中一凛。更像是皇后算到了她要做的每一步,提前嘱咐了荣嫔。 而荣嫔也足够听皇后的话。 罢了,荣嫔不顶用,便用荣宪公主吧。于是宜贵人将目光从荣嫔身上转向了荣宪公主。 可在她看见荣宪公主之前,先对上了皇上冷冰冰的眼,听皇上淡声说:“宜贵人道听途说,诬陷荣嫔,罚半年月例,禁足两个月。” 宜贵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深觉这些年给皇上挡枪使并非没有回报。 谢天谢地只罚了月例和禁足,看来嫔位是保住了。 便是皇后要对她出手,她腹中怀着龙胎,也是不怕的。 康熙在后宫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坤宁宫与皇后、太子一起用了午膳。 郝如月听说皇上此行不但撞破了宜贵人的诡计,还让三阿哥学会了说话,很有些意外之喜。 太子听说三阿哥会说话了,便要去找三阿哥玩。郝如月让他先午睡,睡醒了再带他过去。 等太子安置了,郝如月问康熙歇在哪里,康熙斜斜倚在大炕的软枕上都快睡着了。 郝如月吩咐人取来被褥,要伺候皇上午睡,皇上却睁开眼道:“不睡了,聊一会儿。” 郝如月会意屏退屋里服侍的,先起身给康熙赔礼:“皇上宠爱宜贵人,臣妾怕说了宜贵人的过错皇上不信,这才想让皇上自己去看。” 说着要跪,被康熙扶起,听他问:“你真以为朕宠爱宜贵人?” 郝如月就着皇上扶她的手起身,就势坐在炕沿上:“不然皇上怎么只罚了宜贵人的月例和禁足?” 康熙听懂了,皇后不是真心想请罪,而是嫌他罚宜贵人罚轻了。 罢了,反正她已经是皇后,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不再需要别人为她挡枪。 “宜贵人本是太皇太后弄进宫给僖妃做帮手的,朕瞧着还算聪明,便将她收为己用。” 说到这里,康熙抬手拉住了郝如月的手,放在掌心焐着:“她这些年做宠妾,为你遮风挡雨,付出不少。便是心大了些,敲打一下就是,没必要大动干戈。” 她为自己遮风挡雨?是什么给了皇上这样的错觉?郝如月只觉荒谬,嘴上却道:“那皇上想不想看看,您手上的棋子最近都是怎样为臣妾遮风挡雨的?” 康熙挑眉,郝如月转头吩咐外边:“把那本无字天书拿来。” 无字天书泡了水,上面全是字,每页都有,且内容雷同。 康熙从头翻到尾,眉心直跳:“这书是宜贵人给你的?” 民间确实流行过一段时间这种无字天书,后来被人发现是用明矾写就,沾水显字,是江湖术士骗人的道具。 不过民间的无字书内容驳杂,而这本从头到尾只有三句话,还都是赤裸裸的诅咒。 若当真是宜贵人拿给皇后的……只想到这里,康熙就起了杀心。 “这本书不是宜贵人拿给臣妾的,而是她拿给荣嫔的。”郝如月将那三句诅咒的话念了一遍,最后道,“正是这本书,差点把荣嫔逼疯。” 现在想起来,郝如月还是一阵后怕:“三阿哥不会说话,宜贵人便拿住了这一点,慢慢接近荣嫔,把自己变成一朵解语花,刺激荣嫔责打三阿哥。” “之后假装心疼三阿哥,劝荣嫔求到臣妾这里。” 说着郝如月看向皇上的眼睛,眨也不眨:“臣妾是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臣妾听说皇子挨打,自然要禀明皇上。而皇上正在为三阿哥不会说话烦心,再听说荣嫔责打皇子一事,十有八九会撸了荣嫔的妃位。” “按照大封六宫的章程,妃位有两人,分别是惠嫔和荣嫔。妃位之下的嫔位也有两人,是德贵人和宜贵人。若荣嫔被撸了妃位,皇上多半会从嫔位提一个人上来补缺。此时宜贵人正好有孕。” 郝如月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完,最后总结:“皇上从前说宜贵人善解人意,臣妾还不服气,如今也是服了。宜贵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极会玩弄人心,被她算计的人有荣嫔、臣妾……还有皇上。” “臣妾只是她拿捏人心的重要一环,可不敢让宜贵人再为臣妾遮风挡雨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回是荣嫔,下一回是谁,下下回又是谁,保不齐哪天就算计到她头上了。 按照皇后刚才说的逻辑,康熙自己走了一遍,发现大有可能。 好好好,这棋子不但想造反,居然把算盘都打到自己头上来了。康熙想着眼角都抽了一下:“且等她诞下龙胎,朕自会发落。” 于是宜贵人的禁足从两个月延长了到生育之后。 听到这个坏消息,宜贵人紧绷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皇后出手又怎样,还不是只延长了禁足期。 一个月后大封六宫,惠嫔和荣嫔成了惠妃和荣妃,德贵人成了德嫔,布贵人成了布嫔,而本该封嫔的她仍旧是个贵人。 从前说好她封嫔,布贵人得嫔位待遇,如今布贵人封了嫔,她连嫔位待遇都没有。 宜贵人得知消息之后,砸了一屋子的摆件,又哭了一整夜。直到动了胎气见了红,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肚里有货,以后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与此同时,赫舍里家三房也得到了宜贵人失宠的消息,三福晋气得砸了茶盏:“原以为她能成事,没想到也是个草包!” 都说宫里有人好办事,半点不错。 自从赫舍里如月进宫,长房的日子越过越好,从贫穷到富贵,从小富贵到大富贵,再到泼天的富贵。 噶布喇已然是一等公,世袭罔替,不能再封。皇上就铆足了劲儿封常泰和纶布,如今两人都是一等侍卫,常泰还坐上了銮卫队的头把交椅,可谓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听说就连常泰的那个侧福晋都有了诰命,而她嫡亲的女儿却只是庶人之妇。 又因天花毁了容貌,反被四十岁的老鳏夫女婿嫌弃,至今苦熬岁月,连个孩子都没有。 她的儿子到今日也只是一个三等侍卫,在四执库看大门,空有一腔抱负,根本见不到皇上的面。 老爷在朝堂上地位还算稳固,可也丢了内阁第一人的位置,让明珠后来居上了。 不得已,与正受宠的宜贵人结盟。 毕竟宜贵人是后宫,除了皇后之外,最得宠的那一个。 不可否认,宜贵人很聪明,也很会揣摩圣心。之前让官员之子染上天花,阻挠种痘,便是宜贵人的主意。 旨在阻止太子种痘,同时毁掉皇后的贤名,离间帝后。 若不是皇后鼓动了皇上,冒险让太子种痘,这事估计就成了。 哪知道事没办成,却被反清复明的势力给利用了,活生生酿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老爷和鳏夫女婿都害怕了,急于收手。一个没留神,两边都中了招,府上齐齐闹出天花。 害人不成反害己。 她当时就说宜贵人虽然聪明,但运气太差,不能与之共事。 奈何皇后正位中宫,把后宫管得如铁桶一般,不与宜贵人联手,也再插不进新人去了。 于是三房被迫与宜贵人再次联手。不过这一回三房并没露面,只给宜贵人找了民间的无字天书。 第125节 本以为宜贵人能凭着这本天书拉下没脑子的荣嫔,一步登上妃位。再加上她怀了龙胎,若一举得男,完全有能力与皇后掰手腕。 该给的助力都给了,日盼夜盼这么多天,到头来却输了一个彻彻底底。 就连之前到手的嫔位都折腾没了。 “福晋莫气,宜贵人怀着龙胎,性命无碍。” 几乎被人逼到墙角,索额图不得不被迫反击了:“听说皇上要为太子选伴读了,丰台善堂里的那个孩子应该能派上用场,宜贵人在宫里还是有些用处的。” 三福晋迟疑:“那可是老爷对付明珠的最后一步杀棋,当真现在就要用么?” 索额图无奈点头:“如果用这步杀棋能一举除掉皇后、太子和明珠,也不枉我费心经营这么多年。” 郝如月并不知道自己上了三叔索额图的死亡名单,她此时正在坤宁宫与娘家人说话。 大福晋这回进宫,不但带了佟佳氏,还应郝如月之言,带了常泰的侧福晋乌雅氏过来。 再次见到郝如月,乌雅氏心中百感交集。 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官。 谁能想到才过去三年,女官变皇后了。这种逆天的桥段,恐怕茶楼酒肆里的话本子都不敢这样写。 乌雅氏很庆幸自己当时抓住机会,嫁到了赫舍里家长房。不必如其他宫女一样,日日在针工局苦熬岁月。 郝如月勉励了乌雅氏几句,便让她去永和宫见德嫔了。毕竟她们是同族,据说出嫁前关系一直很好。 等屋中只剩下大福晋和佟佳氏时,郝如月问起了丰台的善堂。 纳兰外调到扬州之前,曾经给郝如月写过亲笔信,托她代为照拂那个善堂。 那时候郝如月已经是皇后了,不便亲自出面,就将善堂委托给了赫舍里家长房。 长房中馈在佟佳氏手上,善堂也自然由佟佳氏打理。 此时见皇后问起,佟佳氏道:“善堂里孩子的身份臣妇都派人查清楚了,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当年鳌拜余党牵连的官员子嗣。皇恩浩荡,只加罪鳌拜一人,连其家人都释放了,那些被流放的官员也逐渐启用。” 最近善堂里经常有人来接孩子,将孩子接走还不忘奉上酬金,不收都不成。 所以近一两年善堂不但没亏钱,还因为酬金狠赚了一笔。 “从前善堂都是纳兰大人在供养,我并没出多少钱,这笔酬金想办法还给他吧。”郝如月不敢居功,更不会要这笔钱。 佟佳氏也是这样想的,点头应是。 郝如月又问:“如今善堂没被接走的还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佟佳氏想了想说:“就只剩下三个了。一个是最大的纳兰一,男孩,今年十二岁。一个是纳兰二十七,女孩,今年八岁。还有一个是纳兰三十六,女孩,今年三岁。” “臣妇托人查过,这三个孩子的家人都在流放中过世了,旁的亲戚也不愿收留。” 佟佳氏想向郝如月讨个主意:“纳兰一今年十二岁,别家十二岁的少年郎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臣妇瞧着他生得壮实周正,嘴又甜,极会来事,想将他收为义子,寄在乌雅氏名下。” “纳兰二十七和三十六还小,臣妇也给她们找好了收养的人家。”说着佟佳氏看向郝如月,“三个孩子都有了去处,丰台的善堂便可以关了。” 乌雅氏非常有商业头脑,生意做得很大,奈何膝下空虚,至今未有一儿半女。 这么多年过去,郝如月至今记得纳兰一阳光灿烂的笑脸,嘴确实甜,也确实会来事,可给人做养子,年纪有些大了。 “骤然收下这么大一个养子,乌雅氏没意见?”佟佳氏固然是福晋,可以安排妾室的一切,但乌雅氏不是一般的妾室,郝如月不想勉强她。 佟佳氏点头:“乌雅氏见过纳兰一,夸他是个经商的好苗子,还想亲手带一带他呢。” 其实赫舍里家长房早就开始接济丰台的善堂了,只不过那时候纳兰还在京。纳兰管吃喝,长房出钱给孩子们请先生读书识字。 这些年下来,善堂没有一个孩子是文盲,男孩都通文墨,女孩也识字,能管家算账。 听说有个孩子被家人接走之后,参加乡试不但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在古代十二岁的男孩子能成家,也能顶门立户了。乌雅氏啥都不用管,白得一个好大儿,又怎么会有意见。 说完纳兰一的事,郝如月又叮嘱了佟佳氏两句,让她费心给二十七和三十六选两户靠得住的人家,佟佳氏一一应是。 “善堂是纳兰的,不是我的,我不过是帮着代管。”关于解散善堂,郝如月也做不得主,“这事还得问一问纳兰的意思。” 佟佳氏办事稳妥,很快按照郝如月的意思将酬金和常泰的亲笔信托人送往扬州,并且很快收到了回信。 酬金对方没收,原样退回。说善堂是他的,本该由他负担,反倒是请先生的束脩不是一笔小数目,这笔酬金补偿给长房。 至于解散善堂,纳兰没意见,可他远在在扬州,只能麻烦常泰代为操持。 最后说到三个孤儿的安置。二十七和三十六就按常泰说的办,纳兰在信中表示了感谢。但他不想再麻烦赫舍里家,说纳兰一他另有安排。 大约纳兰在给常泰回信的时候,也给家中写了信,纳兰一很快被纳兰家的人接走了。 乌雅氏对此表示惋惜,于是转头收养了二十七和三十六,倒是省了佟佳氏给她们再找人家。 至此,丰台善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光荣解散。 第90章 遗孤 至此,丰台善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光荣解散。 安排好善堂的事,郝如月又开始操心起太子读书。 清朝皇子三到五岁启蒙,六岁正式读书。可太子才五岁,皇上已然为太子选好了几位老师,打算在颁金节后让太子正式读书。 太子读书之后便要搬出后宫,而毓庆宫正在修缮,按照皇上的意思,太子还是要搬。在毓庆宫建成之前,先搬到乾清宫偏殿居住。 此时还没有畅春园,更没有上书房,大阿哥只在乾清宫南庑房读书。将来太子也会在那里读书,搬到乾清宫反而近便些。 太子读书除了要有老师,还要配一个伴读,两个太监,和两个哈哈珠子。 随侍的太监,皇上早给太子准备好了,所差的不过是一个伴读和两个哈哈珠子。 太子的伴读一般出自上三旗贵族,还得是家中模样周正,在读书方面很有天赋的孩子。 哈哈珠子最好是旗人,可以净身,也可以不净身。读书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骑射功夫出类拔萃。 消息一经放出,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私下里给皇上推荐,有人派出女眷外交,在太后或太皇太后面前下功夫,还有走曲线救国路线的,巴结梁九功与顾问行。 当然郝如月这边的压力也不小,毕竟她是嫡母,在这件事上也是有话语权的。再加上她得宠,有时候甚至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最最关键的是,太子一直养在皇后身边,若能走通坤宁宫的门路,事情基本就算成功了一半。 太子读书,皇上格外重视,郝如月相信皇上的眼光,并不打算插手。 直到有一日,惠妃过来串门,跟她吐槽:“皇上给太子选伴读和哈哈珠子,娘娘这边不理,人都求到臣妾那边去了。” 郝如月住进坤宁宫之后,仍旧许贵妃协理,惠妃和荣妃辅助。这样她自己轻省些,三人虽不得宠,也能得到应有的体面。 尤其是惠妃,可以说是郝如月的左膀右臂。所以众人见坤宁宫的路走不通,便不约而同地去挤延禧宫。 “你也不管就是了,让皇上挑去吧。”郝如月闻言笑开,示意惠妃别光顾着吐槽,尝尝她最新改良的茉莉奶茶。 惠妃喝下一口,朝郝如月竖起大拇指,夸完奶茶,继续吐槽:“臣妾知道娘娘的意思,臣妾也不想管,可她们打不上太子的主意,又打起了大阿哥的主意。” 郝如月也喝了一口茉莉奶茶,点点头说:“正好大阿哥还缺两个哈哈珠子,你不妨趁机挑两个好的。” 提起这个,惠妃更苦恼了:“不瞒娘娘说,还真有人给臣妾推荐了,不要都不行。” 郝如月挑眉:“这话是怎么说的?” 大阿哥是皇长子又是亲王,母凭子贵,惠妃在宫里很有体面。且她不仅是四妃之一,还管着后宫事,从来只有外命妇巴结惠妃的份儿,还没听说谁敢威胁她呢。 惠妃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了半天才道:“是觉罗氏跟着臣妾的家人进宫,说明相给大阿哥物色了一个哈哈珠子,让臣妾务必收下。” 原来是明珠啊。 之前大阿哥还小的时候,明珠选择按兵不动。如今见大阿哥正式读书了,便想趁着皇上给太子选伴读和哈哈珠子的机会,往大阿哥身边塞人。 历史上,康熙朝的两党之争背后,又何尝没有太子和大阿哥的身影。 可争来争去,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先是索额图被饿死在宗人府,之后是明珠被抄家,晚年虽然官复原职,却也再未受重用。 太子和大阿哥的下场就更不必说,圈禁二人组,标准的难兄难弟。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郝如月知道惠妃是个怎样的人。她肯对自己讲真话,说明她不会走历史上那个惠妃的老路。 果然不等郝如月开口,惠妃已然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便与您交个底。大阿哥虽是皇长子,却从未觊觎过那个位置。大阿哥托了太子的福,小小年纪便封了亲王,只想以后做一个像裕亲王那样的贤王。臣妾也是个乐天安命的,只盼着大阿哥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就是不会与明珠合作的意思。 是了,历史上康熙把一腔父爱都给了太子,压得太子喘不过气,却也激起了其他皇子的斗志。 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九龙夺嫡。 九龙夺嫡看起来波谲云诡,其实最开始就是太子党与反太子党之间的较量。 太子党的成员有太子和他的小跟班三阿哥,剩下的都是反太子党。 二比七,太子能赢才怪。 而在这个世界,皇上依然疼爱太子,却因为她的出现,没有在太子身上倾注过多的精力,也就不会存在后来的过度索取了。 父爱如山,皇上的父爱一半给了太子,另一半则给了其他皇子。太子不会被山压垮,其他皇子也不会因为始终站在山脚下愤愤不平,抱团取暖,甚至敌视太子。 历史上太子之位是天生的,出生即太子,而其他皇子的爵位是自己挣来的,比如大阿哥立了军功才封郡王。 这就造成了另外一种不平衡,很容易让人想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来。 说完这句话,陈胜吴广就地造反。反太子党也相应产生,并且成了太子倒台的导火索。 而在这个世界,太子依然出生即太子,大阿哥却很快成了亲王。在父爱和相对公平里长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大的逆反心,真的很容易满足。 虽然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模式,很难再现历史上九龙夺嫡的精彩朝斗,却是对太子和其他皇子最好的保护。 对朝廷而言,减少不必要的内耗,也能推动各项决策的有效开展。 于公于私,于国于民,都是有好处的。 惠妃和大阿哥的态度已经表明,把他们唯一的靠山明珠都卖了,郝如月并不怀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明珠给大阿哥选了怎样一个出色的哈哈珠子,居然还要觉罗氏亲自进宫与惠妃说起。 见问,惠妃想了想道:“听说是臣妾堂弟的养子,叫什么纳兰一的,名字听起来很怪。” 原来是纳兰一啊。郝如月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听惠妃又道:“明相很个狠人,为了让纳兰一能时时陪在大阿哥身边,居然要给好好的一个孩子净身!听说那孩子都十二了,造孽啊!” 郝如月差点被奶茶呛到,倾身追问:“已然净身了么?” 惠妃摇头:“没有,还在等消息。” 第126节 郝如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和大阿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却也没必要辜负明相的一番好意。” 惠妃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娘娘的意思是?” 郝如月轻笑:“送你的就收下,只一样别让那孩子净身,将来给大阿哥做个贴身侍卫也是好的。其中原委,我自会向皇上禀明。再说大阿哥今年七岁,也该有自己的哈哈珠子了,另一个我也会请皇上一并给大阿哥补齐。” 惠妃闻言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皇后接受了她的诚意,并且愿意照拂大阿哥。 她没有看错人,皇后值得。 与此同时,郝如月接到了来自扬州的书信,纳兰在心中求她救救纳兰一,不要让人给他净身。 看笔迹确实是纳兰的,与上一封信的笔迹无差。口吻和行文方式也很像,只是内容……郝如月觉得不像是纳兰能写出来的。 纳兰心地纯善,自己能解决的事很怕麻烦别人。 就比如当初安排纳兰一。常泰说想要收养纳兰一,纳兰在回信中表示感谢,却隐晦地提到纳兰一太大了,不适合给人做养子,让常泰不用管纳兰一,他另有安排。 于是让纳兰家的人将纳兰一接走了,自己收了纳兰一做养子。 郝如月听说纳兰成亲多年,到今日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嫡子。这回他收养纳兰一做养子,明珠心里大约不痛快,这才想出给纳兰一净身,将他送到大阿哥身边。 既能把纳兰这个养子弄没,让他赶紧自己生一个,又能借纳兰一搭起一座与大阿哥私下沟通的桥梁,以图将来。 一石二鸟,先斩后奏,打得一手好算盘,与索额图不遑多让。 可纳兰与明珠并不是一路人,正因为这样,郝如月才怀疑这封书信的真实性。 当初纳兰怕麻烦赫舍里家长房,让纳兰家的人将纳兰一接走,并且自己收为养子。如今纳兰一人在纳兰家,已经是他的养子了,以纳兰的性格,不可能自己不出手,反而用这事来麻烦她。 况且……郝如月将惠妃叫来问话,惠妃说早给觉罗氏回过话了,同意推荐纳兰一给大阿哥做哈哈珠子,条件是不许净身。 对方已然答应了。 所以这封信很有问题。 眼下正是皇上给太子挑选伴读和哈哈珠子的时候,若惠妃不来找她表明心意,而她也没看出纳兰信中的不对劲儿,愿意帮这个忙,她非常有可能向皇上推荐纳兰一,让他给太子做哈哈珠子。 只有这样,她才能合理地提出要求,不许明珠给纳兰一净身。 纳兰一是纳兰的养子,已然过了明路,以纳兰家的门第,是有机会被选上的。 如果纳兰一当真被选上,成了太子的哈哈珠子,又会发生什么呢? 郝如月越想越不对,当晚将这事告诉了皇上,然而皇上的关注点是:“你与容若还有书信往来?是谁拿给你的?” 郝如月又把赫舍里家长房关闭丰台善堂的事说了,皇上这才将注意力转移事情本身,派人去调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纳兰一根本不是什么受牵连官员家的孩子,而是鳌拜的亲侄子。 是鳌拜兄长卓尔泰宠妾生的儿子。 卓尔泰因鳌拜犯事被抄家夺爵,一家老小惨遭流放,可在去往流放地的路上遭遇劫匪,全家被杀。 官兵赶到,劫匪早跑了,清点尸体时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也是这孩子命大,并没死,几经辗转被人送到了位于丰台的私人善堂。 “皇上,臣妾敢担保,纳兰并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世。”鳌拜之于康熙是什么样的存在,郝如月很清楚,害怕康熙因此迁怒。 然后皇上的关注点又变成了:“你凭什么为他作保?” 郝如月:都什么时候了,这是重点么! “就凭他是皇上的表弟啊。”郝如月伸手握住了皇上的手,轻轻地顺毛捋着,“纳兰是皇上表弟,又在皇上跟前做过侍卫长,别人不了解他,皇上还不了解吗?” 半天才被捋舒服了,康熙“嗯”了一声:“朕都要查这么多天,容若一个文人,能知道什么。” 不过是被人给利用了。 郝如月连声夸英明,又问:“皇上打算怎样处置?” 康熙看她:“你见过那个孩子吗?是个怎样的?” 郝如月斟酌措辞:“臣妾进宫之前见过那孩子一回,感觉是个机灵的,嘴甜,极有眼色,很会来事。上回臣妾的额娘和大嫂进宫,也说起过他,说他长得高大壮实,学问不错,而且臂力惊人。” 康熙哼笑:“听你这一番描述,倒是与鳌拜年轻时很像。” 郝如月:好像帮了倒忙。 见她一脸惶恐,康熙气笑了:“像鳌拜年轻的时候怎么了?鳌拜可是先帝亲口封的满洲第一巴图鲁,还是个有勇有谋,城府极深的巴图鲁。只可惜朕那时候年纪太小,鳌拜又太张狂,若放到现在,朕必然将他收于麾下。” 说着说着还来了兴致:“你知道朕当时为什么没有杀鳌拜,只是将他圈禁了吗?” 鳌拜之于康熙,就像多尔衮之于顺治,然而结局却大不一样。 多尔衮活着的时候,顺治并不敢把他怎样,等他死后才夺爵抄家,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而鳌拜倒台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然后楼就塌了,压倒了很多人。 可奇怪的是,康熙并没赐死鳌拜,只是将他和他的家人圈禁起来。等鳌拜病死,还将他的家人给放了。 很多人把这事归因于康熙的仁德,直到今天郝如月才听康熙大帝亲口说:“因为他根本没想反,罪不至此。” 若鳌拜造反,以他当年的实力,能不能压得住,很难说。 可鳌拜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反,他只是贪权。康熙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留下了鳌拜一条性命。 至于他的家人……儿子没一个成器的,根本不足为虑。 倒是这个叫纳兰一的小家伙,让康熙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既然有人想让这个孩子进宫,那便让他进来好了。” 见皇上如此痛快,郝如月反而犹豫起来:“据臣妾看,那孩子应该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这么多年过去,万一有人故意告诉他真正的身世……大阿哥才七岁,皇上就不怕……” “当年鳌拜朕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康熙让郝如月放宽心,“朕会派人暗中保护大阿哥。” “不过这事要保密,跟谁都不能说,尤其是贵妃和惠妃。” 郝如月知道皇上打算引蛇出洞,可拿皇子做诱饵,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相信皇上的人能保护大阿哥,可大阿哥到底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万一看见什么被吓到,也不是玩的。 还要再劝,却见皇上站起身走了。 在皇上的运作之下,纳兰一很快进宫,成了大阿哥的哈哈珠子,每天陪着大阿哥读书写字。 似乎为了测试他的能力,皇上还给大阿哥安排了骑射课,也让纳兰一跟着练。 郝如月不放心,差人暗中盯着纳兰一。奈何坤宁宫的小内侍虽然机灵,也没能逃过对方鹰隼般的眼睛。 还被人抓了现行,提溜着过来求见皇后。 人质在对方手上,郝如月无论如何总要见一见。 “奴才纳兰一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千岁。”纳兰一走进正殿,给郝如月行跪拜大礼,将袖子打得啪啪响。 后头那个千岁千千岁,是皇上让加的。因为去年民间给郝如月建的生祠超过了明朝的九千岁魏忠贤十倍,皇上很高兴,给郝如月额外加封了一个九千岁的封号。 既是皇后又是九千岁的郝如月:总觉得不伦不类的。 “平身。”郝如月端坐上首,声音平静。 纳兰一站起身,片刻后又跪下了,再次给郝如月行礼:“儿子纳兰一,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 一上来就认娘,认的还是皇后娘娘,松佳嬷嬷气得脸都抽抽了,当场喊了一声“大胆!”。 郝如月听见这声大胆,才从昔年的情景中缓过神来,对纳兰一说:“在宫里不可胡说。” 倒是一副长辈维护晚辈的模样。 纳兰一赶紧赔罪:“是,奴才知错了!可在奴才心里,不管皇后娘娘是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还是女官,或是皇后,您都是纳兰一的额娘。” 其实纳兰一这样说并非是为了跟郝如月套近乎,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在丰台的善堂,纳兰一和其他兄弟姐妹不过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是皇后出钱给他们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让他们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后来赫舍里家长房又出银子,给他们男孩子请拳脚师傅,给女孩子请绣娘教女红,让他们学到了更多。 如果当初不曾遇到皇后娘娘,那么他现在可能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即便被阿玛认为养子,也绝没有机会给亲王做哈哈珠子。 他打心眼儿里感激阿玛的救命之恩,更感激皇后这些年的栽培。善堂管事每回拿到银子都会嘟囔一句:“请这么多师傅,花这么多银子,眼都不眨一下,赫舍里家长房可真有钱!好人有好报!” 是啊,好人有好报,他这回进宫会报答皇后的。 郝如月认真打量纳兰一的神情,感觉不似作伪,便挥手屏退了服侍的,当面问他:“既是这样,我问你,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吗?” 纳兰一怔住,半天才道:“奴才很小便被送去了善堂,对家人没有任何印象。只听阿玛说奴才的父亲受鳌拜案的牵连,一家人被流放。因奴才的父亲与阿玛是旧识,不忍奴才跟着受苦,便给差役塞了荷包,将奴才托付给了阿玛。” 后来太子降生,大赦天下,鳌拜的家人也在其列。从前受牵连的官员免罪的免罪,起复的起复,很多人都到善堂接走了自己的孩子。 纳兰一等啊盼啊,却没等来家人接他,便求了阿玛帮忙查找他的父母。得到的消息是,他的父母在流放中病逝,其他亲戚都不认他,也不想收留他。 之后阿玛也外放到扬州去了,善堂里的孩子走了七七八八,就只剩下他和两个妹妹。 两个妹妹吓得每天都哭,生怕阿玛也不要她们了,随后两个妹妹被赫舍里家长房收养了。 她们坐在马车上,哭着朝自己挥手,哭着喊:“哥哥,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翻过天,他也上了纳兰家来接他的马车。 原来是阿玛收养了他。 纳兰一以为从此有了家,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可玛法却找到他,对他说成亲王身边需要一个哈哈珠子,想要推荐他。 纳兰一给玛法磕头,说他愿意,并感谢玛法栽培。玛法却说他出身太低,想做人上人,就得吃得了苦中苦。 他说他能吃苦,玛法就告诉他,想要在成亲王身边当差,必须净身。 纳兰一当场傻了。他出身再低,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也是阿玛的养子,没必要为了进宫净身吧。 见他迟疑,玛法又说,这样做确实委屈他了,可纳兰家必须靠着成亲王才有可能更进一步。他净身进宫不仅仅是为了一份体面的差事,更肩负着纳兰家的明天。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落难之时阿玛接收了他,没人要他阿玛收养了他,供他吃供他穿把他养到十二岁,也该是他回报阿玛回报纳兰家的时候了。 于是他含泪点头。 谁知峰回路转,一通运作之后玛法告诉他不必净身也能进宫,仍是给成亲王做哈哈珠子。 郝如月观察着纳兰一脸上的微表情,断定他是真不知道,想了想说:“你的家人确实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是被劫匪杀死的,可你并不是什么犯官之子。” 郝如月注视着纳兰一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是鳌拜兄长的孩子。” 第127节 第91章 钓鱼 纳兰一只觉五雷轰顶,耳中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然而炸雷的爆鸣也挡不住皇后温柔的嗓音:“明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世,送你进宫不过是想在成亲王身边埋个钉子,用你监视成亲王,给他当个耳报神。” “若成亲王有心储位,你便是两边的传声筒。” 纳兰一没想到皇后能猜出这些,还猜得特别准。可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进宫是阿玛的意思吗?” 如果是,他会想办法留下,完成纳兰家交给他的任务。 便是净身也不怕。 郝如月不置可否:“你的阿玛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件事。不过他做事从来不图回报,我却是知道的。” 又看纳兰一:“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纳兰一再次给郝如月跪下:“多谢娘娘提点,奴才会尽心服侍大阿哥,绝不会掺和到任何党争之中。” 丰台的善堂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善堂,还是纳兰以文会友的去处。但凡文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人忍不住指点江山,议论时政。纳兰一听得多了,又是个有心眼的,自然知道玛法背着阿玛把他弄进宫的用意。 记得每次有人提起本朝党争的时候,阿玛都不爱听,明确表示党争害人害己,并非朝廷和百姓之福,他只想做个纯臣,不会参与任何党争。 哪怕他是明珠的儿子。 纳兰一才不管自己的真实身世为何,他只知道是阿玛将他养大,是皇后娘娘和舍赫里家长房出钱请老师教他读书明理,让他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如今已然进宫,站在天下权力的中心,自然要闯出一番天地。 而不是沉湎于所谓的身世,想要报仇雪恨。 不过他会时刻记得阿玛说过的话,党争害人害己,绝非朝廷和百姓之福,他也要做个纯臣。 只是鳌拜侄子的这个身世……让纳兰一有些惶恐。 他给郝如月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奴才也不想有这个身世!请娘娘放心,奴才不会为身世所扰,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来!奈何万般皆是命,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要免了奴才的差事!” 这下郝如月都有些震惊了。震惊于少年心思之通透,思维之敏捷,看着大块头,难得还是个粗中有细的。 此情此景,忽然想起皇上说过的话,郝如月让他起来,对他笑道:“你进宫之前,皇上就知道你是谁了,还夸你像年轻时候的鳌拜呢。” 纳兰一闻言又要跪,郝如月没让:“当时我与你一样也是一脸惶恐,皇上却说像鳌拜怕什么,鳌拜可是当年先帝亲口封的满洲第一巴图鲁!” “皇上还说自己那时候年纪太小,驾驭不了鳌拜这样的能臣,若换到现在,必然将他收于麾下!” 说到这里,郝如月盯着纳兰一的眼睛:“瓜尔佳氏是满洲大姓,从太祖时起便能人辈出,到了鳌拜这一辈更是巅峰。皇上说你像年轻时的鳌拜,是在夸你,对你给予厚望!我也希望你能做一个能臣,一个纯臣,成为瓜尔佳氏未来的巅峰,为朝廷建功,造福百姓!” 纳兰一听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完全被皇上的心胸与魄力折服。 他心有丘壑,自然要向前看,纠结过往只会自误。 这次谈话的内容太多太惊悚,郝如月故意停顿了一下,给纳兰一足够的时间反应。 见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才道:“皇上可以不计较你的身世,有人却想拿这个做文章。” 纳兰一再次悚然抬眸。郝如月都有些不忍心了,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放在现代社会也就刚上初中的年纪。 “对方要利用你,肯定会派人联系你,告诉你真实的身世。”郝如月安慰纳兰一,“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那个人是谁偷偷告诉我就行,不会威胁到的你的性命和前途。” 纳兰一听完很快镇定下来:“娘娘放心,这事交给奴才,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说着竟然还露出一个微笑:“那人便算是奴才献给皇上的投名状吧!” 虽然皇后嘴上说皇上不计较他的身世,可当年鳌拜闹得那样凶,几乎到了君臣决裂的地步,他身上背着鳌拜侄子的身份,便是皇上当真不计较,他心里也终是难安。 总要找机会表表忠心才是。 这不,机会都不用找,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至于他的家人,都是拜他那个好叔叔所赐,他不怨皇上。 也不敢怨皇上。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不过很快,纳兰一又想到了另外一层,问皇后:“娘娘,奴才已然是阿玛的养子了,那人想利用奴才的身世,是不是也有要害奴才阿玛的意思?” 如今两党相争,想害他阿玛的人是谁,用脚趾都能猜到。 可那人除了是玛法的政敌,还有一重身份便是皇后的叔叔。纳兰一自小养在善堂,时政听闻不少,却不知道赫舍里家是个什么情况,故而拿不准皇后的意思。 难为他能想到这一层,也没什么好瞒的,郝如月含笑说:“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分家了,两边并不和睦。”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郝如月说完便见纳兰一朝自己拱手:“多谢娘娘,奴才知道该怎样做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的谈话非常顺利也非常成功。郝如月一边感慨纳兰会养孩子,一边嘱咐纳兰一遇事千万不要冲动,凡事以自身安危为先。 纳兰一应是退下,朝外走的时候,迎面正好遇见太子。 他给太子行礼,没想到太子居然认得他:“你是大哥身边新来的哈哈珠子?” 纳兰一应是,太子命人给了赏赐,这才抬步朝前走去。 太子对成亲王极看重,也不枉成亲王经常在他面前说太子的好,纳兰一将盛着金瓜子的荷包收起,快步走出坤宁宫。 就这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在郝如月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大阿哥忽然求见,对她说:“皇额娘,鱼上钩了,是翊坤宫的人!” 郝如月诧异:“保清,你知道纳兰一的身世了?” 大阿哥点头:“他都告诉儿臣了。” “你怕不怕?” “不怕!纳兰一又不傻,放着亲王的心腹不做,难道回鳌拜家去做庶民么!” 郝如月笑:“怎么是你来了?” 大阿哥:“纳兰一说有人跟着他,脱不开身。” 郝如月点头,反侦察能力还挺强:“那人告诉纳兰一的身世了?还说了什么?” 大阿哥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郝如月就自己猜:“让他对太子不利?还是对我不利?” 大阿哥斟酌了一下措辞道:“那人告诉了纳兰一身世,说了很多汗阿玛的坏话,一直在撩拨纳兰一的火气。然后给他出主意,说汗阿玛害死了他的家人,也让他如法炮制……对太子下手。” 尽管有心理准备,郝如月听到最后几个字,心中还是火苗乱窜:“纳兰一怎么说?” 大阿哥眼神晶亮:“他说还没套出幕后之人,请皇额娘再等等,他需要一个投名状。” 纳兰一十二岁,大阿哥才七岁,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学生,郝如月却莫名其妙地选择了相信他们:“好,我可以先不动,但你们也不许莽撞,凡事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 大阿哥郑重点头,反过来安慰郝如月让她放心,说他们会很谨慎的。最后请郝如月替他保密,不要把这事告诉贵妃和惠妃。 是夜,皇上宿在坤宁宫,郝如月把大阿哥来过的事说了。她相信纳兰一和大阿哥,可对方都是成年人,也怕两个小家伙遇到危险。 原以为皇上会说她胡闹,这么大的事怎能交给两个孩子,谁知皇上闻言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纳兰一和保清这把若是成了,也不算辜负了这话。” “明珠都没查出纳兰一的身世,朕也是费了力气才查到如此年代久远之事。宜贵人母家在盛京,如今又在禁足中,她是怎么知道的?” 综上所述,皇上得出结论:“幕后之人一定是条大鱼,但大鱼通常滑不留手不好抓。若能让纳兰一给套出来,也算他是个人物。” 还看热闹不怕事大地安排:“你把这事告诉保成,让他配合纳兰一,尽快把大鱼钓上来。” 郝如月不愿意:“保成才五岁。” 让中学生和小学生破案已经够离奇,就不要再祸害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吧。 皇上笑起来:“怕什么,有朕在下边托着呢。” 于是郝如月把这事跟太子说了,太子一听眼睛都亮了,表示自己十分愿意配合。 也不用郝如月管了,自己跑去与大阿哥和纳兰一商量。 与此同时,翊坤宫的宜贵人正在问身边的小太监:“话都传到了?” 小太监眸光闪烁:“是,传到了,信物也对上了。” 那是一块双鱼玉佩,纳兰一脖子上挂着半块,小太监又给了他另外半块:“那小子起初还不信,等玉佩对上,严丝合缝,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那小子都惊呆了,哪里经得住别人撩拨,已然气得想杀人!” 谁知表功之后非但没有奖赏,反挨了主子一个眼刀,冷声提醒:“派人盯着点,不许他成事。” 三房托人给她带话,把纳兰一的事说了,意思是让她将真实身世告诉纳兰一,然后想办法挑起他的怒火,让他对太子下手。 最好能杀了太子。 若太子身边人太多,不好动手,杀了皇后也是好的。 这事若放在从前,宜贵人自然照办。可如今她肚里有货,心里不慌,很不必再为三福晋卖命。 以皇上对太子的宠爱,若太子当真出事,必然会彻查到底。 虽然三房在宫里的暗桩很给力,她身边的人也足够谨慎,几次配合从未失手,但事涉太子,把皇上逼疯,谁又能说得好呢? 万一暗桩被挖,将她扯出来,恐怕肚里的龙胎也保不住她了。 所以这回合作,宜贵人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完全按照三房的意思办,甚至还给自己留了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第92章 处置 就在太子“遇刺”当日,翊坤宫的小太监奋不顾身替太子挡了一刀,被抬进了乾清宫。 宜贵人听说之后大喜,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午膳都多用了一碗米饭。 谁知下午便被那暗桩找上门来,质问她是怎么回事,宜贵人推说不知道。 打发走那暗桩,宜贵人静等皇上召见,静等解除禁足,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重新封嫔。 没过两天,皇上果然来了,却不是来给她解除禁足的,而是带着翊坤宫受伤的小太监和三房留在宫里的暗桩,过来与她当面对质。 与此同时,贵妃和惠妃正在坤宁宫脱簪请罪。听说皇上带人去了翊坤宫,郝如月赶紧让人把贵妃和惠妃请进来。 “太子没事,你们快起来吧!” 听郝如月把整件事说完,贵妃和惠妃对视一眼,都觉得大阿哥这孩子没法儿要了。 天大的事,把她们瞒得这样苦! 第128节 当时听说太子遇刺,而刺杀太子的那个人正是大阿哥新得的哈哈珠子,贵妃就是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惠妃还不如贵妃淡定呢,呜咽一声,直接倒了。 大阿哥是长子,又是亲王,他的哈哈珠子刺杀太子,可还有命在? 贵妃并不知道这个哈哈珠子是谁举荐的,惠妃却是知道。清醒过来,惠妃就想去找觉罗氏理论,当面问问明珠是不是疯了! 结果她还没动,贵妃先找了过来,邀她一起脱簪,去坤宁宫请罪,求皇后娘娘救大阿哥一命。 在去坤宁宫的路上,听说太子被翊坤宫的奴才所救,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两人心中这才稍安。 太子没事就好。 又想起太子的救命恩人是翊坤宫的奴才,贵妃与惠妃对视一眼,都觉得宜贵人可能很快会被放出来。 当日宜贵人对荣妃做了什么,贵妃和惠妃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很不希望宜贵人这个毒妇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另一边,三方对质很快有了结果。 宜贵人为求自保,狠心把赫舍里家的三福晋供了出去,最后挺着孕肚跪伏在皇上脚边,扯着龙袍下摆求饶:“皇上,嫔妾知错了,嫔妾罪该万死!求皇上看在嫔妾这些年为皇后遮风挡雨的份儿上,看在嫔妾腹中龙胎的份儿上,就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再不敢奢求什么位份,宜贵人此时只想保命。 康熙不耐烦地将宜贵人踢开,梁九功赶紧命人拖走了宜贵人,却碍于她腹中龙胎不敢动粗,拖拽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贵人郭络罗氏谋害太子,贬为辛者库贱奴。” 宜贵人被拖出去之前,听见皇上如此发落自己,顿时心凉半截。 命虽然保住了,却从主子变成了奴才,还是贱奴,皇上当真好狠的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宜贵人抚过微微隆起的腹部,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坤宁宫那边很快得到了消息,惠妃听完一阵后怕:“郭络罗氏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想到坚毅至此。” 贵妃点头:“事情闹得这样大,还能保住龙胎,保住性命,反正我做不到。” 吓也要吓死了。 宫里发生的事,不出意外传到了宫外,明珠听说之后气得跳脚。先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一顿,骂完儿子骂福晋,骂完福晋骂自己。 容若糊涂啊,不调查清楚身世背景就敢胡乱收养孩子,这下可好,差点把天捅漏了。 福晋也是。当初他就说不要这个孩子,福晋偏偏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让那孩子进了府。 想着明珠赶紧让人将家谱拿来,把整页撕下,吩咐重写。 他们家庙小,盛不下瓜尔佳氏这尊大佛。 处置完家谱,明珠又去书房,写了一份请罪的折子递进宫。 做完这一切,只能默默祈祷明日在朝堂之上,索额图不会拿这事攻讦自己。 谁知翌日上朝,索额图抱病没来,紧接着就传出了他因病致仕的消息。 明珠:……什么情况? 他将鳌拜的亲侄子送进宫,刺杀太子未遂,他还没抱病呢,索额图怎么忽然病了? 索额图比他年轻,比他身体好,昨天还在朝堂上中气十足地跟他吵架呢,今天就病了? 若是底下的人抱病,可能是真病了,他和索额图这个岗位忽然抱病……明珠觉得这里面可能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然后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也许他知道的那些消息,只是皇上想让他知道的。 于是明珠并没有因为索额图莫名抱病而感到欣喜,反而有一种兔死狗烹的危机感。 比明珠危机感更深的,当然要属索党之人了。这一日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安静如鸡。 几日后,索额图忽然抱病,又忽然痊愈,自请去南边平叛。 皇上恩准。 前朝不知发生了什么,集体噤声,后宫却热闹得不像样子。 先是三福晋跪倒在郝如月脚边,求她救救索额图,不要让他像自家女婿伊桑阿似的被削成白板。 宫里发生的事,皇上不让说。可以三福晋的家庭地位,郝如月猜她应该是知情的:“索相做过什么,皇上已然知晓,三福晋求我也没用。” 三福晋果然不敢接这个话茬,见长房诸人也是一脸懵,便弃了郝如月,只拉着大福晋哭诉:“大嫂,从前都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长房!” 说着竟然当众给大福晋跪下了:“您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三老爷有些惧内,大嫂是知道的,很多事他不敢管!” 好家伙,又是下跪又是自曝家丑,看来这回真急了。 郝如月老神在在看着三福晋的表演,没一会儿便把大福晋说得眼泪狂飙,陪着她跪下了。 见大福晋为难地朝自己看过来,郝如月只是摊摊手:“前朝的事,我不懂,也管不了。后宫不得干政。” “……” 三福晋怔了一下,一头扎进大福晋怀里哭:“一笔写不出两个赫舍里,便是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也该替她三叔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啊!” 这是在教她做事吗?自打郝如月住进坤宁宫,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指点江山。 这会儿想起一笔写不出两个赫舍里了,之前分家欺负长房的时候,怎么说忘就忘了! 太子是姐姐的孩子,是她亲手养大的,三叔设计要害太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太子身上也流着赫舍里家的血? 用不到便毁掉,现在又说这样的话,真的很无耻。 郝如月本来还想再欣赏一下三福晋的丑态,这会儿听她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也烦了:“我听说吴三桂病了,病得很严重。皇上这时候让索相过去督阵,未必不是想给索相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历史上,吴三桂确实死在了康熙十七年的秋天。 直到吴三桂病死,清军才真正逆转战局。皇上这时候派索额图过去,多半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这回钓鱼执法很成功,太子只是友情客串,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而且在审问的时候,那个暗桩招认,索额图并不是真想要了太子的命,只想让人弄伤太子,以此对付明珠和她。 等明珠和她倒台,索额图还有心接手太子,如历史中那样继续做太子慈爱的叔外祖呢。 是三福晋气不过,说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早晚是祸害。” 况且在康熙除鳌拜的时候,索额图是主力,之后又拥护康熙亲政,也算有大功劳。 眼下南边战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正值用人之际,杀了索额图这样的能臣确实可惜。 此时的索额图,很像当初的鳌拜。 鳌拜不反,皇上就不会杀他。索额图没有伤害到太子,甚至连杀心都没有,所以皇上也不会杀索额图。 不但没杀他,还念在他昔日的功劳,想要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果索额图能接住这个机会,在平叛的过程中立下大功,还是有起复的可能。 只不过破镜终究无法重圆,起复之后大约也不会再被重用了。 三福晋闻言立刻停止了哭闹,只怔怔看着郝如月,似乎在思考她刚刚说过的话。 郝如月让人将大福晋扶起来,目光却转到了三福晋身上。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皇上可能因为索额图昔年的功劳和才能给他机会,却绝不会放过说要“斩草除根”的那个人。 三福晋有时间替索额图哭,倒不如先哭哭自己。 又过了几日,皇上下旨用索额图换下了在前线作战的图海,同时认命图海为保和殿大学士,进内阁参赞军机。 清廷的大学士以殿、阁命名,殿大于阁。所有大学士当中以保和殿大学士为首,之后是中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等。 彼时索额图是保和殿大学士,而图海是中和殿大学士。 此时两人职务对调,大学士也跟着调换了过来。 索额图领命,感激涕零,当着皇上的面立下军令状。 不成功便成仁。 大约在索额图旗开得胜之时,图海进入内阁,参赞军机。 也是在那期间,赫舍里家三福晋暴病而亡。 起初郝如月还担心消息传到前线,会不会影响到清军的战绩,毕竟索额图和三福晋的感情非常好。哪知道消息传过去,索额图直接杀疯了。 八月十八,吴三桂病死在衡州老巢,传位给他的孙子吴世璠。 吴三桂病死,吴世璠还未成年,吴军内部一盘散沙,相互倾轧。再加上索额图新官上任三把火,并不惜命地只想建功,清军很快迎来了全面反攻。 彼时郝如月正在忙着太子读书的事。 前朝已经有奏疏呈上,援引明代旧例,请皇上尽快择定吉日,让太子出阁读书。 皇上一直以“知道了”进行回复,就是不肯明确具体时间。宁愿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亲自教导太子,也不肯让专业人来做专业的事。 郝如月知道康熙皇帝是个全才,可以自己教太子。奈何他实在太忙,一边要忙朝政,一边还要教导太子,蜡烛两头烧。 一个月下来人就瘦了一圈。 皇上操劳,太子也不好受。每天脑筋最清醒的上午都在背书,背到头晕眼花,然后等皇上终于忙完朝政,太子才开始上课。 每回讲完课,早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太子又累又饿。好几次膳食才摆上桌,人都睡着了。 睡醒之后,赶紧扒几口饭,又到了皇上检查前一日功课的时辰。 检查完昨日的功课,会留今天的作业,要写到很晚。 晚睡却还要早起,别说幼儿园的小朋友,便是大人也熬不住。 也就是太子足够聪明,几乎过目成诵,才能勉强抗住皇上定下的,配合他自己作息的学习计划。 若换成别的孩子,早累趴下了。 “太子已然把《诗经》都学完了吗?”贵妃听完郝如月的抱怨,整个人都惊呆了。 郝如月就问起大阿哥的学习进度,这才发现大阿哥比太子早一年读书,学习进度还没有太子快。 可那又怎样,还不是用健康换进度。 大阿哥越长大,生病的次数越少,太子正好相反。 太子没读书之前,很少生病。自打住进乾清宫,开始由皇上教导读书,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回。 有一次染上风寒,高热不退,郝如月问太子难受不难受,太子笑着摇头说不难受。还说终于可以不用背书,不用写大字,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第129节 郝如月听完只觉心酸,破天荒没在药膳空间里给太子找药吃,让他安安稳稳休养了好几日。 药膳空间有一些强身健体的灵药,郝如月每天都会给太子服用一点。饶是如此都不敢保证,太子能像从前那样不生病。 跟着卷了一段时间,郝如月只想躺平,更想让太子像大阿哥那样,过上正常的学习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以幼儿园的年龄过高三的日子,每天都像打仗,且一眼看不到头。 以郝如月的经验,这样鸡娃鸡出来的孩子,到最后不是眼睛出问题,就是心理出问题。 历史上的胤礽很明显是后者。 心理出了问题,很痛苦,却无处纾解。正好赶上青春期,便以极端的形式发泄在周围人的身上。 比如喜欢对别人拳脚相加,喜欢看别人痛苦挣扎,以此来对冲自己心里的苦。 比如除了对异性感兴趣,对同性也敢兴趣,通过生理上的刺激,来缓解心理上的苦闷。 再比如贪婪,但凡自己想要的,都会不择手段弄到,用物质来补偿心灵。 这一通操作下来,人也废了,心也废了,被废还不是早晚的事。 终于等到有一日,太子病了,皇上也把自己累病了,郝如月觉得机会来了。 “保成不是也染了风寒,你怎么跑来照顾朕了?”与太子同时病倒,康熙都做好了独自对抗病魔的准备,谁知喝药的时候竟然看见皇后亲自过来侍疾,不由勾起唇角。 看吧,皇后心里还是有他的。 而且他的排名比太子靠前。 郝如月接过宫女递来的药碗,转头递给皇上,谁知皇上不接,只拿眼看她。 梁九功站在旁边看得分明,就知道皇后一来,皇上又要肉麻了,非常知情识趣地带着人退下了。 皇上耍赖,郝如月没办法,只得用勺子舀了药汁喂他。皇上喝下一口蹙眉说烫,郝如月就像喂太子喝药那样,先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吹,吹凉了再喂给皇上。 皇上这才喝下,眉眼含笑,郝如月:“……” 一碗药喂完,郝如月才回答皇上刚才的问话:“太子喝了药刚睡下,也是可怜见的。” 等她将药碗放好,皇上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你好像又瘦了。”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心也是最软的,郝如月反握住皇上的手:“皇上也比从前瘦了许多。” “瘦点不好么?省得你总抱怨朕太沉,压着难受。”说着将她拉入怀中。 这怎么还开上车了,郝如月忍着没有挣扎,任凭皇上把她当软枕抱着:“皇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却是不胖的。” 忽然想起太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郝如月无责引用:“太后说太子随了皇上,有些瘦了,还说男儿总要腰围十围才好看,也更有福气。” 康熙哼笑:“武将腰围十围都显胖,若是文臣就是个标准的大胖子了。” 郝如月也笑:“大胖子都富态。” 见皇上心情不错,郝如月顺势将话题引上正轨:“皇上既要处理政务,还要教导太子,委实劳累。人过劳,易生病。皇上为何不让太子出阁读书,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非要逞能,把自己和太子都累病了。 大约坐着有些累,皇上放开她,朝后靠去。 郝如月拿了软枕垫在他身后,听皇上无奈道:“旗人入关时日尚短,武将居多,文臣少得可怜,大儒更是没有。” “旗人没有大儒,汉人不是有吗?”郝如月不是很理解皇上这个理由。 汉人确实有大儒,而且还不少,可他不敢用啊:“储君是国本,怎能在懵懂之时交与汉人?” 这话在外人面前他是不会说的,可皇后不是外人。 郝如月抿唇,她懂了。 康熙嘴上说着满汉一家亲,还经常将翰林院的大儒们带在身边讲学,敢情只是在学,却不肯尽信。 也是,如今天下初定,南方叛乱未平,北边还有所谓的朱三太子余党在闹腾。 先帝真心推崇汉文化,奈何天不假年,到了康熙亲政,满汉融合这一块却出现了倒退的趋势。 直到三藩平定,□□,真正完成天下一统,康熙皇帝才算对汉人放下戒心。 太子也是在那时候出阁读书的。 可那时太子都十三岁了。 从现在算起,还要再等上八年。 八年之后,太子到了青春期,想管都管不得了。 难道这一世有她在,照样要眼睁睁看着太子走上不归路吗? 当然不能! 于是郝如月鼓足勇气,扬起笑脸说:“太子年纪还小,学习四书五经不一定非要大儒来教,可以找些年轻有为的饱学之士担任侍讲。据臣妾所知,旗人里大儒不多,但饱学之士还是不少的。” 每年的进士里头也不全是汉人。 郝如月不敢挑战帝王的戒心,却打算另辟蹊径,先抢救一下太子:“再说学习四书五经需要一定的人生阅历,太子现在学也不一定全能学懂,也不可能只学一遍。现阶段可以先找旗人中的饱学之士讲头一遍,等太子年纪大些,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再让汉人大儒讲第二遍。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这个道理了。” 大儒非一代能成,需要家学渊源。旗人才入关不久,所谓的上三旗贵族多是武将,带兵打仗没问题,看见书本就头晕。 旗人中间少有大儒,教不了大学,那教一教小学和中学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她在说教育上的事,康熙所想却是别的:“饱学之士?谁是饱学之士?你不妨提个名字出来朕听听。” 郝如月想了想:“两榜进士应该算吧。” 两榜进士放在现代那可都是清北的苗子,很多还是省状元级别的人物,教太子这个幼儿园中班的学生绰绰有余。 康熙闻言垂下眼睫:“你是不是想说扬州学政?” 说完还轻轻掸了掸衣裳,好像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若是纳兰能回来教太子那敢情好,纳兰学识渊博,太子也爱听他讲课。 可看皇上这样子……郝如月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扬州学政固然好,可人家刚刚喜得嫡子,福晋还在做月子,也不好叫人家夫妻分离。” 没人提康熙差点忘了,容若去扬州赴任之后,似乎与福晋过得还不错,盼了多年终于有了嫡子。 “丰台的善堂早关了,容若的情况你从何处得知?” 见问,郝如月看了皇上一眼:“皇上从何处得知,臣妾便是从何处得知。” 原来是太后。 也对,容若的福晋是太后的堂侄女。自打容若调任扬州学政,他的福晋时不常就有书信送进宫中。 这事太后与他说起过,他也是点了头的。 其实郝如月心里还真有个合适的人选,此人正在户部任职,被调去芜湖收关税也有好几年了。 于是试着提醒皇上:“据臣妾所知,旗人当中才学能与扬州学政比肩的,还有一个。” 康熙一时还真没想起来是谁,连着提名了几人都不对,郝如月就道:“富察家的马齐,皇上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康熙气笑了:“皇后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呢。” 郝如月挑眉:“赫舍里家与富察家可没有亲,便是有也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康熙反过来提醒她:“不是议过亲?” 郝如月:“……” “皇上故意刁难,臣妾无话可说。”当时还没到议亲的程度,两家只是见过一面,马齐就调任芜湖收关税去了。 脑中划过一道闪电,郝如月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如此隐秘的事,皇上怎会知道?” 第93章 卫氏 当初赫舍里家与纳兰家议亲,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大福晋和佟佳氏就都长了心眼儿。 轮到富察家的时候,说话十分隐晦,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康熙骤然被人问到脸上,倒也没藏着掖着,掰着手指头给郝如月算她那些无疾而终的姻缘,最后道:“你们家看人都不准,这些人里面,也就容若和马齐能看,其他都是些膏梁纨袴。” 哪怕有心理准备,郝如月也被康熙的话震惊了。她就说原主怎么会那么倒霉,敢情不是倒霉,而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啊! 别说议亲了,便是准备议亲的都不放过。 于是没忍住嘴瓢:“皇上说的很是。祖传眼神不好。” 要不是眼神不好,原主两姐妹怎么会同时爱上你。 康熙蹙眉:“嘴苦。” 郝如月端来蜜饯,康熙不肯吃,郝如月只得亲手挑了一个喂给他。无奈揭过这一节,将歪掉的话题引上正轨:“皇上也说只这两个能看,总要挑一个回来教太子吧。” 平心而论,给太子挑老师,郝如月更倾向于马齐。 纳兰固然学富五车,真正擅长的却是诗词歌赋,且他心地纯善,仿佛能一眼看到底。 马齐虽然在文学上的造诣远不如纳兰,他擅长的却是经世的学问,与官场生存之道。 两相比较,自然是马齐更适合教导太子。 康熙觉得自己被人套路了:“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在这两个人里选一个?” 讲道理失败就撒娇,郝如月很懂套路:“臣妾哪里是为了他们,臣妾分明是心疼皇上!” 说着还按了按并没有泪意的眼角:“若皇上把自己累垮了,臣妾如何能生出嫡子来?便是皇上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该为臣妾想想。” 果然皇上就吃这一套,撒娇耍赖很有效:“好好好,为了咱们的孩子,朕将马齐调回来,让他教太子读书。” 富察家比纳兰家有眼色多了,马齐上任没多久就给他说了亲,如今这个马齐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了。 况且索额图做下那些事,便是他得胜还朝,康熙也不打算再重用。 如此一来,索党群龙无首,肯定要寻找新的靠山。 这个新靠山,康熙已经替他们找好了,便是索额图换回来的图海。 图海能文能武,又有军功在身,完全可以取代索额图牵制明珠。 可图海的年纪比明珠大很多,常年征战身上有旧伤,也不知能牵制多久。 所以康熙打算在图海回来之后,再培养一拨新势力,等图海顶不住了可以平稳取代他,与明党角力。 第130节 康熙还想将这一拨人留给太子,等他百年之后,太子身边的势力也成熟了,便可顺利继位。 不必再如先帝和他一样,匆匆登基,还要受权臣的辖制。 本来康熙心中的新势力没有马齐,如今想起他来,觉得甚是可用,便把他也加上了。 这一夜,皇上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在孕育嫡子的第一线,郝如月觉累无爱,真心认为大可不必。 马齐很快从芜湖收摊回京,此外康熙还挑了南书房侍讲学士张英的次子张廷玉给太子做伴读。 与此同时选定的两个哈哈珠子,一个是皇后的娘家侄儿,也就是常泰的嫡次子阿林,另一个则是从大阿哥手里撬过来的纳兰一。 当然,大阿哥身边的伴读和哈哈珠子这回也一并配齐了。 明珠听说纳兰一成了太子的伴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皇上,纳兰一可是鳌拜的亲侄子,不合适留在太子身边。” 说完直接跪下请罪。 此言一出,乾清门前鸦雀无声,康熙却走下御座,走出乾清门,含笑道:“明珠啊明珠,你太小看朕了!朕连鳌拜都不怕,又怎会怕他的侄子!” 说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越过跪伏的明珠,朝前走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不管是功臣的后代还是罪臣的后代,只要他愿意为朝廷效力,且有能力为朝廷效力,朕都会用!” 放眼看向垂首而立的朝臣们,康熙朗声宣布:“太子虚龄五岁,出阁读书,先由翰林院侍讲学士教授四书五经。等太子再大些,能真正听懂了,再请大儒开堂授课。” 朝臣们闻言,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齐齐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至此,太子出阁读书,解放了皇上,也解放了太子。 然而有人解放就有人倒霉,最倒霉的那一个莫过于马齐了。 第一天上课,马齐先见到的不是太子,而是皇上。 皇上一见面就提问,所问还都是马齐不擅长的。 如果换成纳兰性德,可能不会被考住,但背诗这一块真不是马齐的强项。 “《春江花月夜》都背不全,你如何教太子?”康熙问马齐。 马齐很想说臣根本不会教太子这些,可怼皇上,他不敢。 倒是太子说了一句“儿臣想学四书五经”,才算把马齐从皇上的怒气之下救出。 马齐虽然没考过进士,只以“荫生”入仕,但他在国子监读过好几年书,诗词歌赋可能背得不熟,但四书五经随便考。 考过四书五经,康熙还算满意,亲自给马齐说了授课的规矩才离开。 可怜马齐站着给太子授课,若与太子说话,或者回答太子的问题时,必须跪下。听太子背书也要跪着。 马齐身上有些功夫,这样折腾还能忍受。张廷玉这个伴读只比太子大两岁,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少爷,连跪三日,终于累得晕倒了。 郝如月听说此事,先问太子的意见,太子想了想说:“规矩是汗阿玛定的,不好改。” 郝如月点头,看太子:“那保成是怎么想的?” 太子弯起眉眼,趴在郝如月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郝如月笑着朝他比出大拇指,夸他尊师重教。 翻过天,马齐和张廷玉就一人得到了一个软垫,听太子笑嘻嘻说:“跪累了就坐着。我听说古时先贤都是跪坐授课的。” 唐之前都是跪坐,跪坐也算效仿先贤,比单纯地跪着轻省,也不会有辱斯文。 马齐和张廷玉谢过太子,心里都是暖暖的,只不过在皇上来检查功课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软垫是怎么回事?” 康熙问南庑房里伺候的宫人,宫人都看太子,太子含笑回答:“汗阿玛,保成想要效仿先贤,跪坐读书。” “胡闹!”康熙见屋中陈设都变了,不但侍讲学士跪坐着,伴读跪坐着,连太子都跪坐在软垫上,并无君臣之分。 太子忙跪下聆训,听皇上说:“你所谓的先贤,是汉人的先贤,不是咱们满人的,学来做什么!” 太子恭敬回答:“皇额娘尝教导儿臣,满人少,汉人多,满人想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就要先学他们的文化,然后以汉人的文化统治汉人。汗阿玛让保成学习四书五经,想必也是这个道理。” 康熙垂眼看太子:“满汉有别,君臣有别,你便是要学,也要坐着学,岂可与奴才们平起平坐?” 太子乖巧点头,命人把自己的桌椅搬来,对皇上说:“汗阿玛教训的是,以后保成坐着听课,就让侍讲和伴读跪坐着吧。” 康熙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逃离了皇上的魔爪,不必再迁就皇上的时间,太子的学习比从前轻松许多。奈何课表是皇上亲自定的,每天都满满当当,连午膳都要在乾清宫用。 今日康熙难得没让太子陪着用午膳,而是移驾坤宁宫找郝如月吐槽去了。 郝如月听完康熙的话,耐心给他解释:“皇上让太子读的都是圣贤书,太子自然被熏陶,有了尊师重教的思想。” 康熙冷哼:“马齐算什么师?” 郝如月也不敢硬掰:“所以太子才让他们跪坐着,而不是坐着。皇上,太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回就依了他吧。” 马齐还好,比较年轻,若当真换成名家大儒,跪一天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折磨一个侍讲学士可能不算什么,若是折辱了汉人的文坛领袖,少不得又要被人口诛笔伐。 别的且不说,只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康熙觉得自己很牛,太子也很牛,传到后世就会变成他和太子霸道野蛮不知礼仪的耻辱柱。 骂康熙可以,连累太子,郝如月忍不了一点。 况且康熙一边让太子读圣贤书,一边又让太子做些违背的事,就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那些圣贤书只是用来读的,等到做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道理了。 可到了晚年,康熙却拿那些圣贤书上的标准来卡太子,希望拥有一个孝亲敬长、兄友弟恭的接班人。 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的。 而历史上的太子胤礽,也就是这样被逼疯的,从中年康熙眼中的完美太子,一下沦为老年康熙眼中的不肖子孙。 郝如月现在要做的,便是理顺这个矛盾,让太子从小按照圣贤书上教的做事。 等将来被亲爹卡的时候,还能是个学霸,而不是个渣渣。 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耍赖,康熙非常吃这一套,无奈地看向郝如月,妥协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吧。” 郝如月赶紧把彩虹屁安排上:“太子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英明神武,皇上的儿子又怎会轻易被人宠坏。” 康熙被她气笑了,倒也没再说什么。 转过年的清明节后,被禁足在翊坤宫的郭络罗氏产下一子。郝如月以为是老实巴交的五阿哥落地了,可让人抱来一看,怎么跟历史上的九阿哥一般无二? 只见大红襁褓里的婴儿又黑又胖,容貌一言难尽,不算丑,但与其他皇子相比,确实垫底。 皇上龙章凤姿,郭络罗氏虽然不是很白,胜在五官精致,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两人结合,随便拼一拼,也不至于凑出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来。 郝如月让稳婆将孩子抱给皇上看,皇上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转头问她:“这孩子给谁养合适?” 话音未落,刚刚生产完的郭络罗氏忽然跑进正殿,大力甩开阻拦的宫女太监,“噗通”一声跪在皇上和郝如月面前,拼命磕头。 郝如月见不得这些,便问:“郭络罗氏,你做什么?” 郭络罗氏这才停下磕头的动作,扬起满是汗渍血污的脸,哀哀哭求:“皇后娘娘,奴婢从前多有冒犯,不是全然出自本心!奴婢一直都是皇上用来给娘娘遮风挡雨的棋子!求娘娘看在奴婢也曾与娘娘联手,对付过僖贵妃的份儿上,不要将奴婢罚去辛者库!” 辛者库,其实是八旗之下的一个包衣组织,因其以贱役苦差为职,故而得名。 不过辛者库并非都是罪奴,也分内在和外入,内在都是包衣奴才,外入才是犯了事被罚进去的。 辛者库内在的奴才除了差事辛苦些,倒还可以过活,不过外入的罪奴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而且辛者库从来都有内在欺负外入的传统,外入的罪奴通常吃不上喝不上,还要受人驱使,日子过得相当凄惨。 很多人被罚去之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郝如月看了一眼大红襁褓中正在沉睡的婴儿,又看向哭闹不止的郭络罗氏,并不打算给她求情。 又想起郭络罗氏从前给皇上做棋子的时候,派人吓唬过太子的那段往事。郝如月觉得自己在此时没有落井下石,都算贤德了。 果然皇上根本不听郭络罗氏说话,冷声吩咐:“送她去辛者库。” 等哭天抢地的郭络罗氏被人拖走,声音逐渐消失,郝如月才回答皇上刚才的问话:“郭络罗氏临产之前,太后找过臣妾,说是想抱养这个孩子。” 皇上点头:“太后没有生养过,却是个极会带孩子的,就把五阿哥抱去慈仁宫给太后养吧。” 于是现实与历史的轨迹重合,形似九阿哥的五阿哥被抱去了慈仁宫。 算起来,五阿哥是皇上第一个在发育上没怎么让人操心的儿子。三翻六坐七牙八爬都是循着规律来的,只不过因为容貌不佳,和生母的拖累,一直让皇上喜欢不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 五阿哥出生之前,皇上的几个儿子几乎都立住了。可自打五阿哥出生,后宫好像再次被人下了诅咒。 先是德嫔生的六阿哥落地夭折,之后是成贵人所生的七阿哥有腿疾,天生不良于行。 皇上本来不信命,接连遭受打击之后忽然又信了,于是越发不喜欢五阿哥这个儿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郝如月也很懵。 这么多年下来,她的药膳空间里攒了一大堆积分。奈何德嫔的六阿哥落地就没了,都没给她伸出援手的时间。而成贵人的七阿哥天生不良于行,根本不是灵药能治好的。 当现实与历史的轨迹再次重合,郝如月还是品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 历史上七阿哥不良于行是有记载的,德嫔的六阿哥也确实没保住,可六阿哥是六岁才夭折的,而不是落地就没了。 就算有她这个穿越者,她也确实蝴蝶掉了很多人,可这些年她并没出手干预后宫里任何事情的发展。 怎么会这样! 直到乾清宫的围房忽然多出一个卫常在。而这个卫常在,出身辛者库,郝如月才终于将这些事与某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康熙皇帝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一生闲不住,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游玩,同时还能挤出时间雨露均沾造小人,堪称皇帝界的时间管理大师。 郝如月刚进宫那会儿,经常听惠妃和荣妃她们说起神秘的乾清宫围房。 听说那里有官女子、答应,甚至是常在,那些人的开销从不在后宫走账,走的都是皇上的私库。 所以这些不在体制内的女人,哪怕是答应或常在,也没资格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更没资格分到宫室居住。 直到郝如月成为皇后,乾清宫围房里的黑户换了一拨又一拨,真正能走出来获得编制的,没有几个。 也是从郝如月成为皇后开始,皇上把雨露几乎都洒在了坤宁宫,从前生机勃勃的乾清宫围房渐渐衰败下来。 这些年人越发少了,也从未有人再走出来过。 距离上一次小选过去好几年了,卫常在的同期混得好的,已经是嫔位,且育有皇子,混得差的早几年便悄无声息地没了。 更多的还是如她这般苦熬岁月的。 只不过卫常在足够幸运,在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得到了高人指点。终于算准时机,爬上龙床,并且一次遇喜。这才能入了皇后的眼,得到一次去坤宁宫磕头请安的机会。 想着高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卫常在放轻了脚步,跟在接引宫女身后,规规矩矩走进了坤宁宫西边的书房。 此时皇后正坐在软塌上看账本,她手里拿着一本翻看,旁边的小几上还整整齐齐摞着一些。 第131节 说是书房,比她住的房间都大。屋中布置精致典雅,她低着头很快注意到书房墙角放着的痰盂都是珐琅彩的。 而昨天收拾行装的时候,她还在仔细擦拭从娘家带来的一对珐琅彩耳坠。 那是额娘嫁妆里头最值钱的物件。 郭络罗氏说得对,乾清宫的围房只是皇宫最不起眼的角落,只有走出去才会有未来。 如果她没有为自己争取,仍旧待在那个拥挤逼仄的围房里,又怎会知道皇后住的坤宁宫比皇上住的乾清宫还要富丽堂皇。 又怎会知道皇后的书房,比自己住的屋子都大。 又怎会知道被自己和额娘珍视的珐琅彩,在坤宁宫只配做成痰盂,用来盛秽物。 想着卫常在跪在地上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头垂得更低了:“常在卫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千岁!” 从卫常在走进来,郝如月便闻到了一股异香,并不浓郁,却特别上头。 果然有些本事,难怪能在日益衰败的乾清宫围房里杀出一条血路,成功爬床。 “你身上用了什么香?”郝如月不懂香料,也不喜欢用香。坤宁宫里的香味不过是些时令花卉或水果的香,纯天然无污染。 卫常在垂着头,毕恭毕敬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不会用香,只出生时自带体香。” 体香么?香妃也穿到康熙朝了? 郝如月从来不相信什么所谓的体香。当年香妃的墓室被盗,遗留了几块骸骨,被学者送去检验,最后得出香妃并非天生体香。 之所以被人误认为有体香,是因为香妃出身南疆,那边盛产香料。且香妃尤其钟爱沙枣花,沙枣花自带幽香,她整日佩戴。再加上此花在中原十分罕见,几乎没人见过,便被人以为是体香。 香妃身上的香是花香,大约不会令人动情,可卫常在身上这香,很是蹊跷。初闻是暗香,很淡很淡,闻多了竟然有些令人脸红心跳。 于是郝如月又想起了另外一款异香,那便是飞燕合德姐妹宠冠六宫的秘诀——香肌丸。 带着香肌丸的光环再看卫氏,虽然不是宫里那种一抓一大把的美人,也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与传说中的飞燕合德相差甚远。 所以她可能买到了假冒伪劣的香肌丸,只有香,没有其他作用。 “是么?你这体香十分诱人,把衣裳脱了给本宫闻闻。”郝如月才不相信什么真体香,若用了香肌丸,肚脐处肯定有东西。 卫常在:“……” 屋中一众人:“……” 等坤宁宫的司寝嬷嬷过来给她宽衣,卫常在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对郝如月哭道:“皇后娘娘,奴婢再如何卑微也是皇上亲封的常在,怎能、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袒露身体?” 平时侍寝的时候,她会把药丸取下,而此时药丸还贴在肚脐上,万一被人发现可不是玩的。 郝如月才不管这些,示意司寝嬷嬷动手,卫常在吓死了:“皇后娘娘,奴婢腹中怀有龙胎,您不能对奴婢这样!” 郝如月老神在在:“屋里都是女人,连个太监都没有,脱件衣裳怕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别乱动,龙胎不会有事。” 松佳嬷嬷虽然不清楚皇后要做什么,可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皇后并不是一个爱折腾人的主儿。 今日这样大动干戈地为难一个小小的常在,必然有她的道理。 “卫常在,脱件衣裳并不会损伤龙胎。若是你一直挣扎,万一有什么闪失,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松佳嬷嬷也知道这样做有些欺负人,可她是皇后身边的人,自然要维护皇后。 卫常在短暂权衡了一下,终于在香肌丸和龙胎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停止挣扎,任凭司寝嬷嬷给自己宽衣。 郝如月没心情看裸女,脱掉旗装之后吩咐司寝嬷嬷:“摸摸她的肚脐,看上面有没有东西。” 卫常在当场吓傻了,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人撕掉了贴在肚脐上的药丸。 司寝嬷嬷要将药丸呈上,郝如月摆摆手:“给卫常在穿好衣裳,请去偏殿候着。” 又吩咐芍药:“传胡院政和夏太医一起过来。” 第94章 诱惑 胡院政此时正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听说皇后传胡院政过去,太皇太后问:“可是皇后有什么不舒服?” 听来人说没有,太皇太后有些失望地看了胡院政一眼。胡院政安慰道:“皇后娘娘早年身体有些亏空,等补回来就好了,实在不必忧心。” 太皇太后叹口气,又问是怎么回事。来人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太皇太后立起眼:“卫常在犯了什么错?” 来人战战兢兢:“卫常在肚脐上贴了药丸,也不知是什么。” 时人多有在肚脐上贴药丸的,有的是为了暖宫,有的是为了缓解腹泻,这样也碍了皇后的眼吗? 自打赫舍里氏成了皇后,几乎霸占去皇上的所有雨露。即便如此,地不好也很难种出庄稼。 她自己的地种不出庄稼,就嫉恨所有能种出庄稼的地,是不是? 卫常在才怀上,龙胎都还没有坐稳,就被皇后嫉恨上了,变着法儿地折磨。 又想起最近宫里传出的一些流言,说皇后命硬克子。 说是流言,理由却很充分。 继后正位中宫之后,宫里出生的皇子就没一个好的,五阿哥貌丑,六阿哥夭折,七阿哥天生不全。 这会儿见皇后明着就开始折磨上有孕妃嫔了,太皇太后如何还能坐得住,一边让胡院政快过去,一边吩咐人去乾清宫禀报皇上。 康熙得到消息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夏太医已然到了,正在亲自检验一颗小小的玫红色药丸。 而卫常在并不在殿中,正殿里只有皇后和夏太医,及一众服侍的。 郝如月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行礼,让出主位。康熙走过去坐下,吩咐看座,便有宫女搬了交椅放在皇上下首。 郝如月坐下,才听皇上问:“出了什么事?可是卫氏冲撞你了?” 郝如月闻言心中一暖,在事实调查清楚之前,怎么看都像是无孕皇后在故意刁难有孕妃嫔。 刚才连松佳嬷嬷维护自己的时候,额角都见了汗。可皇上什么都没问,就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 梁九功侍立在侧,想起刚刚慈宁宫的人过来禀报时说过的话,再听皇上此时对皇后说的话,心里都是一惊。 就算卫常在遇喜是个意外,可她肚里怀着的也是龙胎啊,查过彤史,过了明路的。 按照慈宁宫来人的禀报,梁九功大致梳理了一下脉络,卫常在初初有孕,第一次到坤宁宫来给皇后请安,皇后问了两句话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人家的衣裳。 也就卫常在心大,但凡换成个心眼儿小的,连羞带吓,恐怕龙胎都保不住。 再加上宫里一直有流言,说皇后命硬克皇上的孩子,梁九功觉得皇后此时应该低调。 可皇后偏不,偏要顶风作案。 原以为皇后这回很难收场,谁知皇上到了问也不问,就认定是卫常在先冲撞了皇后。 便是卫常在当真冲撞皇后,也该罚跪才对,当众扒人家的衣裳算怎么回事? 从前他就知道皇上偏心,可没想到皇上的心能偏成这样。 梁九功就事论事,也觉得皇后做得有些过分,不过他只是个奴才,不敢说什么。 他不敢说,有人敢说啊。太皇太后也关注了此事,便是皇上偏心皇后,恐怕也要压一压皇后,或者给卫常在一些补偿,好平息太皇太后的怒火。 这事明显皇后理亏,见皇上问起理应认个错,哪知道皇后见问只是一笑:“卫常在并不曾冲撞臣妾,只是臣妾喜欢卫常在的体香。” 梁九功:什么是恃宠而骄?这就是! 康熙听到“体香”二字,不自在地别开眼:“那香确实怡人。” 梁九功:所以就扒人家衣裳? 郝如月轻笑:“不光怡人,还怡情呢。” 恰在此时,胡院政到了,梁九功精神一振,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行礼过后,胡院政问夏太医可看出什么。夏太医只是脸色凝重地将玫红色的小药丸拿给胡院政检查:“我也不是很确定,请您掌掌眼。” 胡院政将药丸托到鼻前闻了闻,又命人端水来,用水化开一些又闻了闻,也如夏太医一般面色凝重起来。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夏太医点点头,上前一步说:“皇上,皇后娘娘,此药很像汉宫失传已久的香肌丸。” 康熙博古通今,自然知道香肌丸是个什么东西,闻言沉下脸来,听夏太医继续道:“不过此药被人为改动过,里面的麝香用量不多,所以香气不是很浓郁。但加了不少的催情的香药和香粉,闻多了,恐怕于身体有损。” “若孕妇用了会怎样?”郝如月心中存疑。 夏太医过来的时候,卫常在已经被请去偏殿歇着了,并没人给他介绍情况。 这会儿见皇后问起,夏太医明显吃了一惊,连连摇头:“莫说怀孕妇人不能用,便是普通妇人也用不得!若有孕之人使用此药,轻则胎儿畸形,重则产下死胎。” 果然如此,郝如月又看胡院政。胡院政点头,便是认同。 康熙听完在心里骂了一声蠢。之所以没骂出声,是因为这一声蠢,他骂的是自己。 那一日正好是南边传来捷报,说吴三桂的接班人吴世璠逃回云南去了,清军收复了除云南以外的所有失地。 反攻之后,清军一路势如破竹,康熙十分高兴,便想喝酒庆祝一下。 奈何皇后来了小日子,不能饮酒,他便独自在乾清宫自斟自饮。 结果喝得有些多,出去醒酒的时候,不知怎地就传了后头围房里的一个宫女侍寝。 可巧只那一次,卫氏便遇喜了。 皇后多年无子,卫氏一次便怀上了,康熙怕皇后心里不痛快,只给卫氏封了常在,并没让她搬出围房去碍皇后的眼。 哪知道皇后主动传了卫氏过来问话,还查出这样一则丑闻。 难怪自己当时情难自禁,难怪一次卫氏就怀上了,原来是用了手段的。 若不是皇后贤德,传卫氏问话看出不对,万一让她生下畸形儿或死胎,宫里的流言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那些关于皇后命硬的流言,康熙压根儿不信。 他早让钦天监算过了,皇后命硬,他的命格也硬,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简直不要太般配。 可他不信,太后和太皇太后会不会信,康熙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流言不能压,越压越显得皇后有问题。只能等下一个皇子平安降生,让流言不攻自破,或者时间足够久,等流言自行消失。 当时康熙还在想,卫常在遇喜也好,等她平安生下孩子,皇后也可分明了。 谁知等来等去,竟然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不是蠢,是什么! 康熙极度厌蠢,更不能忍受自己犯蠢被别人利用。于是也不管什么龙胎了,当即要把卫常在扭送慎刑司。 到底是一条小生命。换做穿越前的郝如月,多半不会管,可自从养了太子,她的心就变软了,尤其是对小孩子。 第132节 “皇上,香肌丸里有麝香,长期使用会令女子不孕。卫常在既然有孕,大约使用的时间并不长。” 郝如月出声拦住了皇上,决定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不如让胡院政和夏太医给卫常在诊一诊脉,看看腹中龙胎是否受到了影响。” 宫里的流言,郝如月也有耳闻,如今再配上卫常在的香肌丸和龙胎,用脚趾想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阴谋。 所以即便不是为了卫常在腹中的孩子,只为自身的清白,她也要想办法保住卫常在的胎。 郝如月能想到的,康熙自然也想到了,于是命人把卫常在押了进来,让胡院政和夏太医共同会诊。 卫常在看见两位太医和皇上铁青的脸色,就知道瞒不住了,连忙跪下请罪。 康熙气得不想说话,还是郝如月提问卫常在,是否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药。 卫常在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承认自己没有体香。所谓的体香不过是被塞在肚脐里的香药腌入味的结果,请皇上看在龙胎的份儿上饶恕她。 康熙蹙眉:“还不说实话?” 卫常在吓死:“皇上,奴婢知错了,奴婢所用香药里还掺了情药!可奴婢对皇上一片痴心,苍天可鉴!” 这话若从皇后口中说出,康熙大约半夜做梦都会笑醒,可偏偏出自一个辛者库贱妇之口,康熙只觉恶心。 很有一种被癞蛤蟆蹦上脚面的既视感。 郝如月不看皇上,只看卫常在:“除了香药和情药,里头还有麝香你知道么?” 卫常在:“……” 卫常在惊得狠狠抖了一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皇后娘娘咒奴婢可以,不要咒奴婢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放肆!”康熙气得抄起茶盏朝卫常在砸去,却因为太生气,没砸中。 可卫常在还是被溅起的碎瓷片划伤了脸颊,吓得朝后倒去,嘴里喊着皇上饶命。 郝如月懒得跟她废话,示意夏太医和胡院政给她解释。 卫常在与德嫔和定贵人是同期,并不是才进宫的新人,她知道夏太医是皇后的人,而胡院政是太皇太后的人。 此时两人一同给她解释,她可以不信夏太医的话,却不得不信胡院政的。 宫里谁不知道,胡院政只伺候皇上和太皇太后两个人。便是皇上偏心皇后,还有太皇太后压着呢,胡院政绝不会与皇后是一条心。 所以这药丸里当真有麝香! 卫常在吓傻了。 怎么会这样! 郭络罗氏得了她家多少好处,还让她保证以后得宠了照拂五阿哥,她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同样是辛者库人,卫常在一家是土著,并非罪籍,全家都在宫里当差。她的阿玛是内管领,她的兄长还在大膳房当差,可以说是辛者库混得最好的一家人了。 反观郭络罗氏,外来户,还是罪籍,在辛者库只能分到最苦最累的活计。 有一回看她吃馊馒头,连片菜叶子也没有,卫常在便将吃剩下的饭菜拿给她。 就这样她与郭络罗氏搭上了话,发现郭络罗氏居然曾经是宫里的小主,还生育过一个皇子。 “你因何获罪被送到这里来?”卫常在也是好奇。 宫里生育过皇子的贵人至少也是嫔位的娘娘了,怎么会没入辛者库成为贱奴。 郭络罗氏扔了发霉的馒头,捧着剩饭剩菜苦笑:“因为皇后娘娘多年无所出,而我恰好是她上位之后第一个生孩子的妃嫔,还恰巧生了一个皇子。” 卫常在见她虽然身上脏兮兮的,却难掩美貌,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多番接触下来,卫常在觉得郭络罗氏是一个极聪明,极美丽,性情极好的人。 于是求了阿玛给郭络罗氏换了轻省的差事,对她的监管也不如从前严苛了。 郭络罗氏得了卫家的照拂,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就说要报答卫常在的恩情,问她想不想爬上龙床做主子。 卫常在小选进宫,家里托了关系被分到乾清宫当差,也住在后头的围房里。 大约是她出身辛者库的原因,也可能是本身姿色平平,好几个同期都被皇上收用,而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根本没有这个造化。 且不说爬上龙床便能由奴变主,若生下一男半女还能搏一搏高位,便是皇上本人,也足够让怀春少女魂牵梦绕了。 她愿意。 她当然愿意! 郭络罗氏受了她家的恩惠,还见过她的父母兄弟,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答应帮她。 她贴在肚脐上的小药丸,便是郭络罗氏家中祖传的秘方。听说郭络罗氏便是凭借此药博取皇上欢心,从而生下皇子的。 郭络罗氏还说,若非她运气不好,正撞上皇后的忌讳,遭了皇后的迫害,只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她恐怕早就封妃了。 而此时继她之后,又有两个妃嫔接连生下皇子,皇后便是心里有气,也该看开了。 所以现在得宠遇喜,是最好的时候。 皇子什么的太遥远,卫常在不敢想,但皇上的欢心她想要。 大约自己是有些运气的,只一次便遇喜了。 对呀,若是药丸里有麝香,她怎会遇喜? 郝如月一看卫常在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给她解释:“麝香要长期佩戴才有避孕的效果。你运气好,用的时间短,所以能遇喜。” 卫常在又看夏太医和胡院政,两人都在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 果然夏太医和胡院政给卫常在诊过脉,都说用药时间短,龙胎一切正常。 卫常在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才放下一半,又听皇后问起药丸的出处。卫常在刚刚被皇上呵斥,再不敢胡说八道,便照实讲了。 还真是她,郝如月追问:“如此稀罕的药丸,郭络罗氏为何给你?” 卫常在又将自己接济郭络罗氏的往事都说了,听皇后问:“你的父兄都在哪里当差?” 郝如月才不相信郭络罗氏会因为几碗剩菜剩饭,就帮卫常在这么大一个忙。 想起郭络罗氏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随便拎出一件都令人后背发麻。她就像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耐心观察猎物,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当然她的猎物都极具价值,而她选的帮手也没有一个是蠢货。 郝如月看向卫常在,越看越觉得她眉眼间都透着清澈的愚蠢。选她做帮手,并不是郭络罗氏的作风。 她之所以被郭络罗氏选中,必然有些过人之处。 卫常在不知皇后为何这样问,也老实答了。 当听到她的兄长在大膳房当差时,郝如月眯了眯眼,在心里记下一笔。 郝如月问完了自己感兴趣的,就把主动权交给了皇上。 康熙被人下了药,已经气得不行。又听说在背后算计他的人,竟然是郭络罗氏,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眼中便现出了杀意。 卫常在一看就是个蠢的,郝如月猜她并不知晓郭络罗氏帮她这个大忙,需要她的家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且郭络罗氏极擅蛊惑人心,没准这一家子被她卖了,还要坐在一起帮她数钱呢,顺便再做一做给皇子或公主当外家的美梦。 奈何傻人有傻福,卫常在人蠢,运气却很不错,只一次便遇喜了。 郝如月掐指一算,康熙十九年怀孕,二十年出生,卫常在肚里这一胎,应该就是大清未来的万人迷皇子八阿哥了。 其实只消她动动手指,这位历史上对太子冲击最大,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太子党全盘瓦解的万人迷,便没有了出生的机会。 郝如月闭了闭眼,诱惑真的很大。 其实在历史中扳倒太子的人并不是笑到最后的雍正帝,而是这位被康熙骂做“辛者库贱妇所出”的八阿哥。 九龙夺嫡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两个党,太子党和反太子党。 太子党的核心成员是太子和三阿哥。 是的,并不像《雍正王朝》里演的,雍正帝不是太子党,而是当时反太子党的成员。 只不过不是骨干。 真正扯起反太子大旗的,是八阿哥,后来以他为首逐渐形成了八爷党。 八爷仿佛男频小说里自带万人迷属性的主角,又美又惨又强,难得还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当真“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把中年的康熙和朝堂上一票大老爷们迷得不要不要。 除了四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和十四爷,八爷的拥趸者还有康熙二舅号称“佟半朝”的佟国维、康熙小舅子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康熙表弟内大臣鄂伦岱、康熙朝中后期大学士第一人马齐、还有大学士纳兰明珠的次子,时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揆叙,也就是纳兰性德的弟弟。 其中富察家的政坛常青树马齐还是当时八爷党的“党魁”,在康熙心里都是挂了号的。 也正是有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参照物,才把太子比得越发不够看了。 等到康熙晚年,八爷党几乎集体玉碎,与太子党同归于尽,这才给了四爷党崛起的机会。 而此时,郝如月真的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替太子搬开这块最绊脚的石头。 然而郝如月并没有这样做。 一来,这一世有她在,人为替太子隔开了来自康熙令人窒息的父爱,太子得以健康成长,没被养废。 太子没有被养废,以他过人的资质,并不惧怕拿来与任何人做对比。 即便八阿哥仍然如历史上那般优秀,他也不配做太子的绊脚石,顶多能算是磨刀石,砥砺太子不断进取。 二来,捋一捋历史上八爷党的名单。 佟佳贵妃是大阿哥的养母,而大阿哥与太子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如果太子没有被养废,佟佳贵妃没有早死,二舅爷佟国维和大表舅鄂伦岱会支持谁,显而易见。 此时,富察家的政坛常青树马齐,也就是历史上八爷党的“党魁”正在给太子授课,已经被绑上了太子的战船。 纳兰明珠是惠妃的堂叔,纳兰性德给太子讲过一段时间的故事,只要大阿哥支持太子,将来应该不难争取。 那么未来八爷党在朝臣中的骨干,就只剩下一个钮祜禄家的阿灵阿了。 想到钮祜禄家,郝如月微微蹙眉。钮祜禄家两姐妹因她一死一毁,错失后位,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才对,可这些年并不见有动静。 到底是被打得伤了元气,不敢再折腾了,还是暗地里憋着坏水,谁又知道呢。 再联想到这一次发生的事,和自己对整件事背后的深挖,郝如月总觉得不是郭络罗氏和卫常在一家联手能办成的。 卫常在怀着龙胎,哪怕是算计皇上得来的,皇上顾忌着龙胎,暂时也不会拿卫常在怎样。 以皇上的调性,大约会等卫常在生产之后再行处置。 所以皇上将卫常在安置在延禧宫,交给惠妃看管,郝如月没有任何意见。 眼下她只关注,皇上会怎样处置暗戳戳算计他的前“棋子”郭络罗氏。 当下棋人发现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已经够心烦了,放弃这枚棋子几乎是必然。 第133节 可放弃之后,又“惊喜”地发现自己反被弃子算计了,这绝对是不能忍的。 郝如月以为皇上会用白绫或者鸩酒结束自己的屈辱,结果还是高估了郭络罗氏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被问及,皇上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杖杀。” 郝如月觉得不可,同时给出新思路——交与慎刑司。 “死了倒是便宜了。” 康熙被气狠了,深觉皇后的主意好,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皇后。 很快慎刑司接单上线,与郭络罗氏一起被送进去的,还有卫常在一家。 只要能喘气,就没有慎刑司撬不开的嘴,很快卫常在的兄长耐不住酷刑,招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原来郭络罗氏选中卫常在一家,正是看中了卫常在的兄长在大膳房任职这一点。 利用卫常在兄长的职务之便,让他将少量花生粉末悄悄撒进德嫔的饮食中,导致德嫔怀孕期间一直处于过敏状态。 德嫔对花生过敏,是郭络罗氏无意间打听到的。 因过敏症状很快缓解,德嫔又是个怕麻烦人的,便忍着没说。太医诊脉的时候发现了,德嫔也没往有人要害她的那方面想,只说自己体质特殊,可能吃错了食物,将此事揭过。 母体长期处于过敏状态,对腹中胎儿的影响很大,以致六阿哥出生便夭折了。 这些不是郝如月自己脑补出来的,而是太医院调查之后给出的结论。 事涉皇子,卫常在一家被押入慎刑司大牢,等待审判。 其实卫常在一家只有她的兄长参与了郭络罗氏的阴谋,其他人并不知情。可谋害皇子是大罪,不光卫常在一家要连坐,族人恐怕也难逃脱。 如果只是成年人之间的厮杀,郝如月也许会替卫常在其他的家人求情。但成年人对胎儿下手,让这个苦命的孩子白白投胎一回,连睁开眼睛看看人间的机会都没有,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郝如月实在说不出求情的话来。 倘若这一次她求情了,皇上准了,相当于变相降低了谋害皇子的代价。 舍弃一个家庭,便能换皇子一条性命。这个口子若是开了,天知道以后皇宫会乱成什么样,又会有多少无辜的孩子因此丧命。 又会有多少家庭为此支离破碎。 增加凶手害人的代价,才能更好地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 按照郝如月的意思,慎刑司先审了卫常在一家,坐实了郭络罗氏的罪证,然后才开始提审郭络罗氏本人。 第95章 考验 铁证如山,由不得郭络罗氏不认,可她将罪责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只求给她一个痛快。 郝如月觉得还不够,要求慎刑司动刑。大约害怕自己受磋磨,郭络罗氏招认背后有人指使,只不过这个人她只肯对皇后说。 故弄玄虚,郝如月不打算给她这个脸,让慎刑司大刑伺候,别把人弄死就行。 谁知郭络罗氏好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任凭慎刑司如何加刑,只一口咬定,见到皇后才说。 郝如月无奈,只得亲自去了一趟慎刑司,见郭络罗氏最后一面。 此时的郭络罗氏早已遍体鳞伤,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却还能咬牙对着郝如月挤出一个微笑:“皇后娘娘,您让我等得好苦啊。” 郝如月懒得跟她废话,也怕她立时死了自己白跑一趟,劈面便问:“本宫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郭络罗氏趴在一床破棉絮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肺好像已经不是肺了,而是一只漏了气的风箱:“我就讨厌你们这些上三旗贵女高高在上的样子!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包衣出身的庶妃根本不算人?” 原本她是皇上的棋子,给皇后挡枪用的棋子。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像惠妃和荣妃那样成为皇后的左膀右擘,跟着皇后鸡犬升天。 可她就是不愿意做鸡犬。 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后宫闯出一片天。 奈何被出身拖了后腿。 进宫之后才知道,包衣出身混到嫔位就算到头了,想封妃必须生儿子。生一个恐怕不够,要生两个儿子才有可能。 便是上三旗出身,最高也只能是妃位。如贵妃、皇贵妃和皇后这样的高位,只有那几个上三旗大姓出来的贵女才配。 那时候宫里都在传她是皇上的新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新宠,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她不甘心。 皇上心里没有她,她也不敢指望皇上,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太皇太后身上。 可笑的是,太皇太后比皇上还要看重一个人的出身。 在太皇太后眼中,如她这种包衣出身的庶妃,就该安分守己地服侍皇上,不配有野心。 于是她开始对太皇太后阳奉阴违,太皇太后让她与皇后争宠,她就想办法散布谣言,离间皇后和太子,给皇后制造麻烦。 这样做对她半点好处也无,可她就喜欢看高门贵女出丑。 真正让她恨上皇后的,是那一次侍寝。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有一回皇上召我侍寝,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被人扛来扛去,沦为合宫笑柄?” 郭络罗氏眯着眼睛欣赏皇后脸上的表情,皇后越是着急知道真相,她就越要绕弯子。 她喜欢看皇后心急的样子。 “哪一回?”郝如月真不记得了。 郭络罗氏提醒:“就是册立新后圣旨颁下的那一日。” 郝如月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你被人扛来扛去是皇上的意思。” 与她什么相干。 死到临头还搞雌竞,郝如月腻烦得很:“本宫只问你一句,香肌丸是谁给你的?” 这种害人的药丸失传已久,郝如月才不信是郭络罗家祖传的。 郭络罗氏感觉身体越发沉重,也不敢再绕弯子了,她今日见皇后另有目的:“皇后娘娘冰雪聪明,一下便问到了要紧处。” 她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娘娘树敌太多,这些年找我合作的人委实不少。其实从阻扰种痘开始,便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再到之后算计荣嫔,害死六阿哥,还有卫常在身上的香肌丸,背后全都有高人指点。”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等着皇后继续发问。 慎刑司大牢里的气味实在一言难尽,郝如月感觉多待一秒钟都损阳寿,转头对慎刑司主事说:“本宫烦了,不想听她绕弯子。上极刑,撬开她的嘴,但不许把人弄死。” 慎刑司主事也是个乖觉的:“娘娘想让她活多久?” 郝如月冷笑:“一日不说,便一日让她活着。” 这回轮到郭络罗氏着急了,就她这副破烂身子,根本挺不过极刑:“皇后娘娘,我说,但在此之前请皇后娘娘发誓,善待五阿哥!” “放肆!”芍药跟在皇后身边,听着郭络罗氏对着皇后娘娘你呀我呀的,已经忍了没有发作,却见郭络罗氏蹬鼻子上脸,便有些绷不住了。 原来是为了她的孩子,郝如月抬手止住芍药,对郭络罗氏说:“五阿哥是五阿哥,你是你。 发誓是不可能的,她言尽于此。 郭络罗氏显然不满意:“皇后娘娘当真不想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算计你的人是谁吗?” 给脸不要脸,郝如月摆摆手:“上刑。” 通红的烙铁入肉,发出令人心惊的“刺啦刺啦”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郭络罗氏的惨叫:“赫舍里如月,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那个人会一直在暗中算计你,算计太子,一步一步将你们推下深渊,万劫不复!” 在痛苦的笑声中,郝如月幽幽说:“是阿灵阿,对不对?” 充斥四壁的笑声戛然而止,郭络罗氏缓慢转头看向郝如月,跟撞了鬼似的。 虽然没有承认,震惊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然后在郝如月同样震惊的目光中,郭络罗氏手一耷拉,脖子一歪,去世了…… 钮祜禄家的阿灵阿才十几岁,还没成亲,还是个孩子,可历史上八爷党的名单中就只剩他一个没有被争取过来了。 她与钮祜禄家有梁子,解不开的那种生死大仇。阿灵阿若是个人物,出手报复她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阿灵阿选中的卫常在已然怀上龙胎,这个龙胎就是他未来的主子,八阿哥胤禩。 阿灵阿选定了主子,肯定会为了他的主子铺平道路,所以太子也在他的死亡名单上。 很难猜吗? 还以为郭络罗氏绕来绕去,故弄玄虚,生命力有多顽强呢,就这? 作为一个穿越者,郝如月第一次向古人展示自己的知识储备,就把人吓死了,看来以后还是少展示为妙。 这下不光郝如月感到震惊,连见过大风大浪的慎刑司主事都惊了。据他观察,犯妇还远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怎么听见皇后娘娘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直接吓死了! 震惊过后,接收到皇后娘娘的目光,慎刑司主事忙让人写好一份证词,亲自拿到死人身边,帮她按好手印。 郝如月盯着他做完这一切,又看了一眼证词最后的那个名字,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呈给皇上了。” 康熙很快拿到了郭络罗氏的证词,还没细看便问慎刑司主事:“被皇后吓死了?” 他的皇后倾国倾城,千娇百媚,哪里吓人了! 慎刑司主事不敢欺君,便把当时在刑讯室里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跟皇上说了。 康熙听到阿灵阿的名字,微微蹙眉。 梁九功一看就知道皇上没对上号,忙道:“阿灵阿是已故遏必隆大人的第七子,为继福晋巴雅图氏所出,今年十四岁。” 见皇上拧起眉头,梁九功继续补刀:“也是已故僖贵妃的胞弟。” 原来才十四岁,难怪他只是有些印象罢了。 又过了几日,卫常在一家,除了卫常在,全部杖杀,族人流放。 郭络罗氏一家斩立决,诛三族,其他族人流放。 之后皇上在乾清宫见了阿灵阿一面,将他贬为庶人,终身不得为官。看在遏必隆和僖贵妃面上,并未加罪钮祜禄家其他人。 即便如此,当继福晋巴雅图氏得知儿子做下的事,和皇上对他的处置,急得当场晕倒,不久便到地下与僖贵妃团圆去了。 同时受罚的还有德嫔。 她虽然是受害者,刚刚失了儿子,却因为没能保住皇子,罚一年例银。 按说这事郝如月也有责任,毕竟她是皇后,可皇上仿佛把她忘了,连着几日都没去坤宁宫。 直到风头过去。 翻过年,东宫改建完成,皇上赐名毓庆宫。 第134节 此时,毓庆宫刚刚建成,还没有进行内部装修,太子仍旧住在乾清宫的偏殿。 虽然毓庆宫还不能住人,但詹士府已经开始运行了,每日与侍讲学士马齐一起给太子轮番授课。 詹事府被先帝废除,到了康熙朝在太子册立的时候才得以恢复。当时康熙为太子设立了满、汉两个詹事府,满人詹士是孔郭岱,汉人詹士为陈廷敬,都是当时翰林院的侍讲。 每个詹事府除了一个詹士,还设少詹士一人,府丞两人。 因太子年纪小,且有满、汉两个詹事府,便去掉了府丞,即满、汉两个詹士府,各有詹士一人,少詹士一人。 满人少詹士,在历史上不出名,郝如月不熟,但汉人的少詹士却很出名。 他也在八爷党的名单上,而且排位很靠前,他便是康熙朝著名的宠臣李光地。 这个人怎么说呢,确实才高,个人能力也很强,但人品要打个问号。 他的发迹源于蜡丸疏,就是给清廷提供南边叛军的情况,并提出行军建议的秘密奏疏。 康熙采纳了这个建议,果然大破敌军,从而重用了冒死上疏的李光地。 但这个蜡丸疏的原作者可能不是李光地,或者说不是李光地一个人,还有他的同事兼同乡陈梦雷的功劳。 当时蜡丸疏刚刚做成,陈梦雷选择相信李光地,让他去送奏疏,自己留下与叛军周旋。 李光地因此得到重用,却只字不提还有一个陈梦雷,导致陈梦雷这个卧底沦为阶下囚。 到最后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被人揭发不得不说,李光地才给陈梦雷作证说他是卧底,不是叛军,仍旧不肯提蜡丸疏的事。 陈梦雷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被发配到北方戍边,终身未得重用。 对这等卖友求荣之人,郝如月半点好感也无,几次与皇上提起撤换李光地,都没成功。 “李光地于朝廷有大功,本人也很有才学,你为何如此排斥?”其实康熙可以用“后宫不得干政”来堵郝如月的嘴,可他实在好奇,皇后不认识李光地,为何忽然对他心生不满。 真正的原因郝如月不能说,也不敢说,怕被当成妖怪烧死。 有了吓死郭络罗氏的前车之鉴,郝如月决定暂时把穿越者的知识储备藏起来:“臣妾见过他,觉得他长相太过英俊。少詹士要为太子授课,过于英俊容易分散太子的注意力。” 穿越前,她还是个艺术生的时候,就曾经被帅气的男老师成功分散过注意力。 这个理由……康熙哼笑:“是他英俊还是马齐和容若更英俊?” 他怎么记得皇后推荐马齐的时候,其中就有一个理由,是他生得好。 还说什么相由心生,长得好看的人,普遍心善。 郝如月心里全是李光地,并没注意到皇上话里的陷阱,实话实说:“非要排个名的话,纳兰第一,马齐第二,李光地第三。” 说完才觉得有些自相矛盾,于是描补:“纳兰温雅,马齐精明,李光地虽然英俊,但天生薄唇,看起来不厚道。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怎能容许太子身边有凉薄之人?” 话音未落,便见皇上垂眼抿唇,郝如月:糟糕,忘记康熙也是薄唇。 见自己的皇后说起美男如数家珍,一口一个纳兰叫得亲热,康熙只觉心堵。 于是把李光地留在了詹事府。 郝如月:容貌攻击失败。 这一日,皇上带了图纸过来,与郝如月商量毓庆宫内部装潢之事。 按照皇上的意思,胤礽是大清第一个明立的太子,太子住的地方,理应如第二个乾清宫。 且毓庆宫面积并不算大,已经有些委屈了太子,便要在装潢上弥补回来。 红木门,门槛也要用红木。门上雕刻二龙戏珠,刷金粉。殿顶沥粉贴金用蟠龙纹样,地面通铺金砖,磨砖对缝涂以桐油。 金漆雕龙宝座,金漆龙纹屏风,铜胎掐丝珐琅香炉……全都比照乾清宫的来。 郝如月还没听完,便在心中叹气:又来了,又来了,又要把太子往火坑里推了。 惯子如杀子,皇上为什么始终理解不了这个道理呢? 在太子的学业上,皇上是严父,郝如月是慈母。然而在太子的生活起居上,皇上是慈父,郝如月便是严母了。 不管皇上在物质上如何宠爱太子,郝如月心中都有一条红线,绝不许太子与皇上比肩,更不许超越皇上。 历史上,康熙皇帝把太子宠上了天,许太子穿缩小版的明黄龙袍,许太子坐御撵,许太子与自己一样接受百官朝拜。 完全把太子当成了缩小版的自己,有些时候甚至超越了他自己。 然而等到缩小版的自己长大,康熙皇帝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储权对皇权的威胁。 从前被捧得有多高,最后太子摔得就有多惨。 “皇上,太子还小,各方面未长成,住的地方太过奢华,反而不好,容易养成骄奢的性子。” 见皇上满腔父爱被泼冷水,微微蹙眉,郝如月循循善诱:“且南边战事未平,国库并不丰盈,前方的将士和南边的百姓还在受苦,太子却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里,传出去恐怕会遭人诟病。” “朕只有一个嫡子,将来天下都是他的,将毓庆宫修得好些,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好好好,道理又讲不通了,逼她上大招是吧。 之前詹事府的配置,郝如月没跟皇上争。因为此时的李光地虽然受宠,却只是一个少詹士。 詹事府自有两位詹士做主。 而毓庆宫的装潢触碰到了郝如月心中的红线,她必须要争,于是原主附体:“皇上,臣妾又不是不能生了,皇上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伤臣妾的心!” 说完硬逼出两滴眼泪。 见她流泪,皇上果然动容:“能生,能生,谁说朕的皇后不能生了。朕以后还会有嫡子,有很多嫡子。” 郝如月:倒也不必。 就事论事,郝如月不想再扯嫡子的事,转而问:“那毓庆宫的装潢,皇上怎么说?” 康熙看她一眼,无奈妥协:“毓庆宫就按前明的规制来,不准逾越。” 然后握住郝如月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给咱们的孩子留一点。” 恰在此时,太子正走到门口,听见屋内对话,转身就走。 “太子不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吗?怎么不进屋?”跟在太子身后的小太监一个没留神,差点被忽然转身的太子踩到脚,忙追上去问。 因太子是皇后娘娘亲手带大的,与皇后娘娘亲如母子,所以太子过来并无人通传。 这也是郝如月特意交代的,坤宁宫向来如此。 除了两个小太监,阿林也跟在太子身后,他今日也想过来给皇后姑母请个安,代替家人问一声好。 哪知道太子都走到门口了,忽然转身不进去了。 太子见问也不理,疾行出了后宫才道:“汗阿玛与额娘独处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前朝事忙,皇上用过午膳就离开了。送走皇上,芍药向郝如月禀报,太子上午来过,却没进屋。 郝如月并没当回事:“太子长大了,懂的也多了。皇上在的时候,他知道避讳了。” 太子搬去乾清宫之后,脸上的奶膘褪去,逐渐显露出少年人的雏形。 孩子大了,懂的多了,想的自然也多了。 往常皇上在的时候,太子撩帘便进,无所顾忌。 直到有一次,太子跑进来时,正好看见皇上拉她的手,太子当时就涨红了脸。 自那之后,皇上过来的时候很少看见太子的身影。 “皇后娘娘,奴婢有些话,不吐不快。” 丁香说着给郝如月跪了:“从前娘娘的心都在太子身上,如今太子出阁读书,娘娘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孩子了。” 郝如月亲自扶她,丁香却不肯起来:“娘娘这些年在太子身上的付出,奴婢们都瞧在眼中。且不说皇上满意,便是太皇太后都说难得。” 紧接着话锋一转:“可太子毕竟不是娘娘的孩子。刚刚娘娘与皇上在屋中说话,正说到嫡子的时候,太子走到门口。大约是听见了什么,转身便走。” 当时丁香正指挥宫女换茶水,娘娘与皇上说了些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抬眼看见有人站在门口,只一瞬便不见了。再看院中,正是太子。 莫说不是亲生,便是亲生听见那些话也会在意。 丁香虽然理解,却也有些心寒,所以才跪下劝娘娘抓紧生个自己的孩子。 刚才那一幕,松佳嬷嬷也看到了,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太子兴冲冲地来,急匆匆地走,原来是听见了娘娘与皇上的对话。 此时此刻,松佳嬷嬷的感受与丁香一样,理解但心凉。 好几年过去了,皇后盛宠不断,却一直没有遇喜。反倒是那些不受宠的妃嫔,一个接着一个地生。 对于娘娘不孕这事,夏太医和胡院政给出的解释是早年亏空太多,需要进补。 至于要补到什么时候,没人说得清。 太子今年七岁,皇后娘娘二十七岁,过了三十再生不出,就很悬了。 所以松佳嬷嬷没有劝皇后生孩子,而是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娘娘也说太子大了,有些话娘娘合该斟酌着说。” 比如毓庆宫的装潢,自有皇上做主,钱也是从国库出。皇上想怎么装潢便怎么装潢,皇后何苦跳出来做恶人。 这些年皇后的付出,她们底下人都瞧在眼中,可太子当时还小,未必能记得多少。 万一皇后娘娘不能生,日后少不得要指望太子,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搞得母子离心。 若是亲母子,也便罢了,往往没有隔夜仇。 可偏偏不是。 娘娘既是太子的小姨,又是继母,还是皇后。 皇上宠爱皇后,皇后生不出嫡子的时候,是太子的靠山,一旦生下嫡子,便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那块绊脚石。 就算太子与皇后再亲厚,终究隔着肚皮。在江山社稷面前,亲生的都能反目,更不要说是继母与继子了。 如今太子还没长大,皇后也还没生下嫡子,太子只听见一些话,便有些受不住。 松佳嬷嬷很难想象,将来这对母子会走到哪一步。 丁香和松佳嬷嬷能想到的,郝如月自然全想到了,并且从她开始抚养太子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今天迎面对上,她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比照前明旧例,毓庆宫的装潢很快定了下来,只有红木门和门槛没变,其他都换成了普通材质。 太子还小,詹事府除了授课几乎无事可做,等到毓庆宫改建完开始装潢,詹事府便也掺和了进来。 第135节 “我记得上一版装潢不是这样的。”孔郭岱记性好,还记得从前那版的奢华,如今再看定下来的这一版,简直可以说是寒碜了。 他是满人,出身好,学问也好,很敢说话。 詹事府是太子的僚属,办公地点一般设在东宫,所以毓庆宫的装潢决定了他们的办公条件。 陈廷敬很赞成孔郭岱的话,不过他是汉人,知道的也更多:“这仿的好像是洪武年间的东宫。” 马齐虽然不是詹事府的人,但跟孔郭岱和陈廷敬他们一样,以后几年恐怕都要在毓庆宫给太子授课。 他闻言笑道:“明太子朱标是个全才,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毓庆宫的装潢仿照那时候的东宫,可见皇上对太子的看重,对太子寄予厚望。” 众人都觉得有理,纷纷附和,偏有一人觑着太子的神情道:“前明余孽也值得你们如此怀念?什么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不过是乞丐出身罢了。” 老朱家开局一个碗不假,可人家到底也建立了大一统王朝,皇上说起洪武皇帝也都是赞许。 马齐闻言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只见此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人物倒是不错,奈何嘴臭。 “这位兄台是?”从前詹事府只有两位詹士,马齐都认得,忽然多出来的这一位面生得紧。 陈廷敬赶紧给他介绍:“这位是翰林院新晋的侍讲学士李光地。” 原来是个汉人。 汉人瞧不起洪武皇帝,马齐只觉槽多无口。 孔郭岱作为满人詹士,没心情跟他们讨论明朝的皇帝,只单纯对这版装潢不满:“上回皇上还说要比照乾清宫装饰毓庆宫,怎么到头来却仿了前明的东宫!” 李光地说的没错,洪武皇帝不过乞丐出身,能有什么审美。 年轻时饭都吃不上,给太子建东宫也是一副寒酸样。 陈廷敬到底是汉人,不如满人底气足,听孔郭岱这样说,只是陪笑。 这时内务府的人来了,问詹事府打算把衙署设在何处,孔郭岱第一个发问:“上一版可不是这个寒酸样,是不是你们内务府搞得鬼?” 内务府来人简直比窦娥还冤:“大人您可真看得起咱们,太子的寝宫,自然是皇上与皇后做主,还轮不到内务府搞鬼!” 原来是皇后的意思。 孔郭岱很会抓重点,不禁在心中感叹,有后娘就有后爹。 都说皇后娘娘一直不生嫡子是为了太子,怕太子受委屈,对太子视如己出。 那是没摊上事啊,摊上了就看出来谁亲谁厚喽。 都是皇家的事,陈廷敬作壁上观,不该他管的,他不会掺和。 李光地闻言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第96章 联手 乾清宫有个得脸的太监与他是同乡,私下对他说过,皇后好像对他颇有微词,曾经劝过皇上撤掉他詹事府少詹士之职。 李光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皇后,却把这个仇记在了心里。 毓庆宫的装潢既然是皇上和皇后的意见,便是孔郭岱也不敢再置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众人散去,正好轮到李光地给太子授课。这一课本该讲《史记》中《五帝本纪》里的尧,结果李光地跳过尧,直接讲起了舜。 舜的故事通篇都是一个孝字。大意是讲舜母过世,父亲续弦,后母生子,不容舜,欲杀之,舜仍孝顺,以德报怨的故事。 李光地讲完看向太子:“舜天命所归,方能逃过一劫,换做平常人,恐怕早没了以后的大造化。” 太子垂着眼,并不看他:“尧还未讲,为何讲舜?” 李光地目光灼灼:“太子不觉得自己的处境,与舜有些相似么?” 太子声音淡淡:“李光地,你跪下授课。” 李光地:“……” 马齐只是个翰林院的侍讲,他给太子讲课的时候都是跪坐着的,凭什么他这个侍讲兼少詹士要跪下授课,连个软垫都不给。 别看太子年纪小,到底是储君,他让谁跪下授课,谁就得跪下授课。 李光地含恨跪了,听太子继续说:“先讲尧,再讲舜,如你这般跳来跳去,我听不懂。” 此时南庑房中,不只有太子和李光地,还有太子的伴读张廷玉、哈哈珠子阿林和纳兰一,以及几个服侍的宫人。 张廷玉默默记下太子的忌讳,第一条背后讲皇后的坏话。 阿林根本没听懂,不是很明白怎么讲得好好的,少詹士忽然跪下了。 还一跪就是一整堂课。 讲完课出门的时候,腿都是瘸的。 纳兰一眸光闪了闪,放学之后偷偷去了一趟坤宁宫。 午膳之前,郝如月便知道今日在乾清宫南庑房的课堂上发生了什么。 纳兰一说的时候,郝如月故意留了丁香和松佳嬷嬷在场。两人听完齐齐泪目,都说皇后娘娘好福气。 于是郝如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太子最爱吃的菜,准备午膳的时候送去给太子加餐。 谁知菜还没做完,太子已然到了。 太子不到六岁出阁读书,搬去乾清宫偏殿居住。那时候课业还不算繁重,每隔几日会回来陪郝如月一起用膳。 到了七岁这年,詹事府运行起来。太子一边读书,一边还要与詹士们论议时政,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已经很久不曾来坤宁宫了。 清瘦干净的少年站在院中,如一丛青竹。他朝着郝如月扬起笑脸,轻轻喊了一声额娘。 膳桌上,郝如月问他读书累不累,少年摇头说不累,郝如月心疼地给他布菜:“人都瘦了,还说不累。” 少年似乎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数米粒。郝如月催他吃饭,他很听话地大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却掉了金豆子。 郝如月问他怎么了,少年忽然崩溃:“额娘,我知道我那样想有多自私,可是……可是……” 他以为搬离坤宁宫,拼命读书,自己就不会在意额娘生孩子这件事了。 可他太想额娘了,当他忍不住回来看她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说起嫡子。 那种语气和腔调,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他觉得心里酸极了,酸到想哭,这才转身离开。 “毓庆宫的装潢是我劝了皇上。”太子没说完,郝如月想到两岔去了。 自打詹事府运行起来,太子除了读圣贤书,也知道一些朝廷的情况。 南边的战事还未结束,花钱如流水,皇陵的修建都暂停了,太子也不想在这时候给国库压力。 有了上一版的对比,詹事府上下都对毓庆宫最后一版的装潢不满意,甚至还有人拿毓庆宫和坤宁宫做对比。 说皇上太偏心,把坤宁宫修建得富丽堂皇,却不舍得花钱给太子修寝宫。 可太子知道,额娘和外祖家为了给他死去的额娘修山陵,花了不少银子,这才让人入土为安。 他还知道,自己成年之前每月的分例并不多,不足以支撑他现在的开销。 他现在的开销,一半是分例,一半是额娘拿体己银子贴补的。 额娘越疼他,他越想独占,害怕与人分享:“额娘,毓庆宫的装潢比照洪武年间太子的东宫,我很喜欢。我也会努力,成为像朱标那样文武双全的太子。” 郝如月笑着摸摸他的头:“额娘可不希望你像朱标一样。” 太子抬眸:“为什么?” 郝如月给他夹菜:“天妒英才,朱标英年早逝,让洪武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额娘只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太子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才忍住的泪意直往上涌,他想抬手抹一把,却有柔软的帕子将前方迷雾替他擦干净了。 “额娘,你这些年不生嫡子,都是因为我,怕我受委屈,是不是?”太子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因为这件事跟额娘闹过,额娘答应不生嫡子,后来他有一阵很想有个弟弟妹妹,额娘也不置可否。 虽然从未有人跟他说过原因,可他就是知道,额娘不肯生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自己。 这些年嫡子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左右为难。 他小时候陪在额娘身边,承欢膝下,如今他长大了,搬出了坤宁宫,额娘闲下来会不会感觉寂寞呢? 同时他又忍不住地害怕,害怕额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把所有的爱都给那个孩子,而忽略他。 小时候他盼着长大,长大之后他就能反过来保护额娘了。可真的长大,他又想回到小时候,那样他就能无所顾忌地扑在额娘怀中撒娇,拉着额娘的手睡去。 郝如月收起手帕,看向太子,像朋友一样对他倾诉:“额娘不生孩子,是因为缘分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与你没有关系,与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额娘从未骗过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自己,太子相信了:“额娘放心,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我会对他们好的!” 这个郝如月并不担心,太子从小就是个好哥哥,对其他弟弟妹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她的孩子了:“那额娘就先替他们谢谢太子哥哥了。” 太子这才笑起来,亲手给郝如月布菜。 几日后,皇上叫了太子去南书房问话:“为什么只让李光地跪着授课?” 连跪几日,李光地终于在课堂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太子知道汗阿玛要恼,进门便行了跪礼。果然汗阿玛没有叫起,他便跪着回话:“回汗阿玛的话,前几日李光地给儿臣授课,本该讲《史记》中《五帝本纪》尧帝那篇,他却故意跳过去,给儿臣讲了舜的故事。” 临时调课很正常,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康熙扬眉:“就因为这个?” 太子摇头:“那天内务府来人,说毓庆宫的装潢定下来了,请詹事府众人去毓庆宫选衙署的位置。之前的装潢奢华,而定下来的相对朴素,詹事府众人都有些不满。内务府来人说是皇上和皇后的意思,便也无人敢说什么。” 说着太子抬眸看皇上:“之后是李光地授课,他跳过尧帝篇,给儿臣讲了舜帝的故事。” 康熙熟读《史记》,自然知道舜帝的故事。在这个当口,故意调课,给太子讲这个故事,确实耐人寻味。 太子睡下眼:“他还说舜帝是愚孝,不过仗着天命所归才能苟活,让儿臣不要学舜。” 果然别有用心,康熙气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仍旧垂着眼,缓缓说:“百善孝为先,儿臣对他的话并不认同。可他是汗阿玛给儿臣挑的少詹士,儿臣不敢违逆君父,便让他跪着反省。” 康熙示意梁九功扶太子起来,笑着夸他处置得当。 哪知道太子的话还没说完:“李光地给儿臣授课的时候,常常不经意提起他曾经千里驱驰,为朝廷献计献策的功劳。儿臣也没想到,能千里驱驰的人,身子骨竟这样柔弱,只跪了几日,每日跪半个时辰,就晕倒了。” 显然是对太子的处置不满,以奴欺主。 第136节 李光地才高不假,对朝廷有功也是真,康熙很欣赏他。 所以皇后以貌取人,说李光地不合适留在詹事府的时候,康熙并没当回事。 他万万没想到,李光地竟然是个有才无德之辈。 理论上,圣明君主应该亲贤臣远小人,但在实际操作中,贤臣和小人都要用。 不过要分开用,有取舍地用。 比如太子的詹事府,就不是一个以才取人的地方,而是应该选德才兼备,甚至德更突出的人,辅佐太子。 太子的詹事府由满、汉两套人马组成,太子年纪还小,康熙本来只想设两个詹士教太子读书。 之所以为李光地临时增加了一个少詹士的编制,就是因为他这样才德兼备的人,委实难得。 能写出蜡丸疏,助朝廷平叛,此人的才能自不必说。 关键康熙还听说,李光地在写这份蜡丸疏之前,曾经见过耿精忠。面对耿精忠高官厚禄的收买,李光地毫不动心,而是虚以为蛇,与之周旋,为朝廷出兵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忠君爱国,大义凛然,足够让康熙为他破例。 哪知道这样的李光地,居然对孝道嗤之以鼻,还敢暗戳戳挑拨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 这一下便触到了康熙的逆鳞,神仙也救不得了。 于是以身娇体弱为由,把李光地一脚踢出詹事府,踢回翰林院修书去了。 恰在此时,有御史弹劾李光地冒领军功、卖友求荣、欺君罔上三项大罪。 这事若放在从前,康熙多半不会理。 人红是非多,每个朝代都不能免俗,康熙早习惯了。 可有了太子告状的引子,李光地在康熙心里被贴上了有才无德的标签,此时再看御史的弹劾,康熙决定还是查一查。 被踢回翰林院修书,李光地反而觉得解脱了,不必每日跪着给太子授课,看太子冷脸,被同行挤兑。 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与其埋没在詹事府,倒不如出来给皇上打工。 皇上今年才二十七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子不待见他又如何,有皇上的器重足够了。 他好心为太子筹谋,太子却狗咬吕洞宾,以后他就在翰林院睁大眼睛看着。等有朝一日,皇后诞下嫡子,看太子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别看现在的太子是太子,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史记》是后来人写的。舜侥幸没死,后世之人便说是孝可感天,舜还因此被尧选中成为接班人。 但在历史长河中,又有多少个如舜一般的人,没能有这份好运气呢。 回到翰林院,忽然传出有御史弹劾他三项大罪,李光地这才有些慌了,立刻写了一份为前同事兼同乡陈梦雷证明的折子呈上。 却只字不提陈梦雷的功劳。 此时耿精忠和尚之信早已投降,陈梦雷还没被当成叛党抓起来,只是在南边苦苦护着李光地的家人,却迟迟没有等到朝廷的重用和嘉奖。 康熙看着李光地呈上来的折子,亲自给在前线作战的索额图写了一封信,让他去见一见这个陈梦雷。 索额图很快回信,向康熙举荐了陈梦雷,认为此人才高,不输李光地。并且向康熙禀报蜡丸疏其实是陈梦雷所写,而冒领功劳的李光地充其量只能算个跑腿的。 回信中,还附赠了一封陈梦雷的奏折,以及李光地家人为陈梦雷作证的证词。 望着证词上几十个鲜红的手印,康熙沉默了。 李光地是他一手捧起来的,他还拿着蜡丸疏在朝堂上公开夸奖李光地,说他忠君爱国,想将他树立为汉人官员的标杆。 一个典型。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欺君,是为不忠,辱舜,是为不孝,弃家人卖朋友,不仁不义。 就这么个东西,自己居然被他蒙蔽了,还当众表彰,树立了典型。 康熙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忽然想起皇后说过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 脸好看没用! 可如今典型已然树立,让他如何下台? 于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康熙也没让人提前通报,直接去了坤宁宫。 彼时太子也在,康熙看他一眼:“午膳过来吃也就罢了,怎么晚膳也来?都是御膳房的饭菜,在坤宁宫吃得更香吗?” 太子端着饭碗,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就说:“反正都是御膳房的伙食,在哪儿吃不一样?是我想保成了,这才叫他过来。” 康熙不理郝如月,只问太子:“今日学的文章都背下来了吗?” 太子垂眼说没有,起身告退。 郝如月追出去叮嘱,让他别总想着背书,凡事以身体为先。 太子走到院中,还能听见额娘说话的声音:“保成正在长身体,怎么也要让他把饭吃完吧!” 又吩咐丁香,去御膳房另做一份膳食送去乾清宫。 太子走得极慢,又听汗阿玛说:“不必另做,朕吃太子这一份,把朕的那一份送去给太子。” 胤礽这才勾唇,快步走出了坤宁宫。 出了坤宁宫,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不解地问:“太子爷,今天学的文章不是早背下来了吗?怎么皇上问起时,您却说没有呢?” 太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管多长多绕嘴的文章,看几遍就能背下来。 “明日的还没背。”胤礽顾左右而言他。 额娘常说他的记性随了汗阿玛,汗阿玛也曾亲自指导他读书。他背文章有多快,额娘可能都没有汗阿玛清楚。 今日汗阿玛明知故问,多半有要紧事与额娘商量,不想让他旁听。 如果他猜得不错,让汗阿玛烦心成这样的事,多半与那位正在冉冉升起的汉官明星李光地有关。 “小白脸果然没好心眼。”听康熙吐槽完,郝如月还是不敢向他展示穿越者惊人的数据库,只能重操旧业,进行容貌攻击。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道,苍天啊,大地啊,是哪位天使大姐替陈梦雷出的这口气啊。 太解恨了! 回过神来,便见皇上正盯着自己看,好像还眯了一下眼。 郝如月:呃……有些地图炮。 误伤了,误伤了,郝如月忙岔开话题:“皇上打算怎样处置?” 康熙正为这个发愁呢,早知道被皇后骂小白脸,就不来了:“正在想。” 有什么好想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呗,郝如月一转念,顿时醍醐灌顶。 李光地是皇上亲手捧上去的政治明星,汉人官员的榜样,这时候若是拨乱反正,不等于打了皇上的龙脸吗? 在历史中,确实有人弹劾李光地,李光地也确实被迫为陈梦雷做了证,证明他是卧底,并非叛党,保住了陈梦雷的性命。 只不过那时候,陈梦雷已经被打入死囚牢,准备秋后问斩了。 “皇上,陈梦雷现在何处啊?”郝如月感觉这一世对李光地的弹劾好像早了一些。 历史上,李光地被弹劾的时候,官位比现在高多了。 果然皇上回答:“陈梦雷和李光地的家人已经被索额图保护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陈梦雷还没被错判投入死囚牢,只是李光地提前暴露了本性,就把康熙愁成这样。若是如历史中那样,保不齐康熙会为了自己的龙脸,将错就错。 毕竟李光地有些本事,而且极擅揣摩圣心,还被康熙亲自盖章为知己。 于是郝如月也试着揣摩了一把圣心:“唐太宗用得了魏征,也用得了侯君集,所以皇上到底在愁什么?” 魏征刚直不阿,高风亮节,堪称治世能臣。 侯君集骁勇善战,却纵兵劫掠,贪墨粮饷,风评极差。 此二人都是贞观之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康熙扬眉:“你是说?” 郝如月不肯越雷池半步:“臣妾言尽于此,后宫不得干政。” 康熙:“……” 很快陈梦雷和李光地一家被护送抵京。 李光地见到自己的家人,听他们说起陈梦雷的好,又听说他们见过索额图,吓得当场白了脸。 索额图是什么人,那可是前线的将帅之一,还是皇上的叔国仗和曾经的心腹。 他为什么要屈尊去见陈梦雷和自己的家人?李光地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上信了御史的弹劾,开始怀疑他了。 此时再看自己的家人,哪里还是家人,分明都是催命的阎罗啊。 李光地早没了与家人团聚的心情,赶紧去驿站找到陈梦雷,不由分说就给他跪了。 陈梦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忙将他扶起,含笑说:“你刚离开那会儿,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被抓住了,蜡丸没有送到皇上手中。” 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还好你没事!” 从前没事,现在快有事了。李光地试了几次都没脸说出自己做过的事,请陈梦雷到京城最贵的酒楼吃了一顿饭,便在家中等待圣裁。 期间,他把寿材都买好了。 别问,问就是命不久矣。 等来等去,等到了陈梦雷升官,接替自己调去太子的詹事府任少詹士。 自打陈梦雷进京之后,皇上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一号人。 就在李光地以为自己被忘却的时候,夏日一场暴雨,无定河决堤了,水围京师。 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从前李光地是詹事府少詹士,有资格上朝。如今他只是一个翰林院编修,还是被皇上厌弃的编修,自然没有了在乾清门站班的机会。 算起来,陈梦雷已经许久没来了,每次听到家人问起他,李光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许,皇上已经把自己贪功的事,告诉了陈梦雷。 其实跟本不用皇上开金口,这回他被御史弹劾的事已然传开了。 皇上虽然没有砍他的头,却将他踢出詹事府,足以说明一切。 第137节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当时有多少人羡慕他巴结他,现在就有多少人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笑话。 而陈梦雷已然顶替他进入詹事府,成为少詹士,可比从前风光多了,巴结他的人应该不少。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不想见自己的。 李光地被御史弹劾三项大罪,皇上留中不发。能捡回一条命,他已经很知足了,再不敢指望此生还能更进一步。 谁知这一日,陈梦雷顶着大雨来到他家,李光地看见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陈梦雷没工夫跟他执手相看泪眼,劈面便道:“咱们老家经常闹水灾,我记得你家祖上出过治理河道的能手。如今无定河决了堤,皇上正为这事发愁呢,我想向皇上举荐你,你可愿意?” 李光地:“……” 陈梦雷拧眉看了一会儿,见对方一脸懵,转身要走:“算了,治理河道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整日风吹日晒,不如在翰林院自在。你不想去也罢,我再去问问别人。” 李光地忙追出去拉他:“我去!我愿意去!” 刚才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他没想到陈梦雷知道了他冒功的事居然还愿意举荐他,实在太感动。 还有就是陈梦雷祖上也出过治理河道的能手,为皇上分忧的事他为什么不做,反而要举荐自己? 就算治理河道是个苦差事,可办成之后也会得当相应的奖赏,升官几乎是必然。 这样好的机会,陈梦雷居然让给了自己! 李光地并不怀疑陈梦雷会给他挖坑,上回的蜡丸疏便是这样。危急时刻,陈梦雷把奏疏交给他,让他送去京城,自己留在老家与叛军周旋,同时还承诺保护他的家人。 陈梦雷做到了,他的家人一个不少地都来了京城,并且对陈梦雷感恩戴德。 他也做到了,把蜡丸疏呈给了皇上,并且说动皇上出兵,助朝廷平叛。 可惜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迷失了,将所有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只字不提陈梦雷。 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陈梦雷可能会被当成叛党抓起来,丢掉性命。 陈梦雷得到肯定的答复,抬手拍了拍李光地的肩膀:“行,你不怕吃苦就行,我明日上朝便举荐你。” 听说陈梦雷要在朝堂上举荐他,李光地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则震,我不怕吃苦,可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见罪于皇上,皇上未必肯用我。” 则震是陈梦雷的表字。 陈梦雷一怔:“你知道我祖上也有过治理河道的经验,当时皇上在朝堂上提起,我本来想自己去,皇上却说让我来问问你。” 他也不想哭,奈何眼泪止不住:“则震,之前的事……” 陈梦雷摆手:“从前的事,皇上与我说过了。” 李光地认罪般垂下头,听陈梦雷又道:“皇上说看见蜡丸疏的时候,听你讲得头头是道,还以为是你一人所写。” 李光地闻言泪眼滂沱,原来这事是皇上替他遮掩的。 陈梦雷见他哭成泪人,忙安慰:“若非皇上说明,我差点就信了那些同僚的挑拨之言,他们说你贪功,卖友求荣。” 李光地恨不得穿回去,打死从前那个贪功卖友的自己。 第97章 解惑 经由陈梦雷的举荐,李光地从翰林院调任工部,任无定河分司主事,主管河道治理。 这也是康熙朝第一个工部河道分司。 临行前,康熙在乾清宫召见了李光地,对他说:“三藩平定之后,朝廷会集中精力治理河道和漕运。你此去赴任,好好干,将功折罪,给朕挣点脸。” 李光地感动到无以复加,五体投地,唯有把金砖地面磕得“咚咚”响。最后立下军令状,不平水患,誓不还家。 李光地离开后,梁九功特意走到那块被磕的倒霉金砖前,弯腰仔细察看。 乾清宫的金砖若是碎了,补一块可费老劲了。 “额娘,李光地学大禹治水去了!”趁着皇上不在,太子过来用午膳,顺便给郝如月送信。 郝如月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还关注李光地呢?” 上回李光地装病在皇上面前给太子上眼药,太子嘴上不说,都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 也是李光地人红是非多,太子无意间听人提起李光地冒功,便吩咐詹士陈廷敬去查。 一查还真查到了陈梦雷,得知了李光地卖友求荣的事。 且不说李光地坑了太子,太子想抓他的小辫子,便是没有这个梁子,太子也不可能坐视陈梦雷这个国之功臣被当成叛党处死。 于是便有了御史弹劾。 本以为陈梦雷进京,李光地在劫难逃,谁知他不但没凉,还去工部治理河道了。 太子有些小郁闷,汗阿玛英明神武,怎能容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让这种人去治理河道,不擎等着贪墨和亏空吗? 太子不理解,明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还是忍不住想找额娘说说,请额娘给他解惑。 毕竟从小到大,在太子眼中,额娘看事情最通透。 郝如月听太子讲完,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对李光地表示不满,认为他德不配位,都只能用容貌攻击。 太子可好,才掌握了詹事府,便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太子今年七岁,就有了这样的城府和手腕。 郝如月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太子长大成人,有詹事府的支持,再背靠索额图和索党,将会对皇权造成多么大的威胁。 难怪历史上,太子从二十岁开始就被皇上忌惮,一直忌惮了十几年,最后以终身圈禁收场。 孩子啊,收敛一点吧,为娘害怕! 然而少年初现锋芒,郝如月实在不忍心泼他冷水,于是借用但丁的一句话,为他释疑:“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藏。” 用词比较现代,太子还是听懂了,恭恭敬敬起身给郝如月行礼:“多谢额娘,儿子醍醐灌顶。” 没错,是他格局小了。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皇上来了。郝如月和太子对视一眼,齐齐迎出门外。 又是用午膳的时辰,不等皇上问,太子便说要回去背书。皇上留他:“吃都吃上了,吃完再走吧,不然皇后又要念叨朕了。” 皇上还是老样子,到哪里都自带口粮。等着摆膳的时候,皇上忽然问太子:“弹劾李光地的那个御史与陈廷敬是同科,你知道吗?” 太子闻言起身便跪:“汗阿玛明察秋毫。” 康熙看了郝如月一眼,这才叫太子起来说话:“又没说你错。” 太子不敢起身,仍旧跪伏着说:“是儿臣心胸狭窄,枉顾汗阿玛的教导,儿臣知错。” 这一句看似认错,实则是在拍皇上马屁,反衬皇上心胸宽广,郝如月暗中给太子比大拇指。 少年有锋芒,有城府,还遗传了皇上的厚脸皮,郝如月终于可以放心了。 没人不爱马屁,特别是皇上,特别这个马屁是儿子拍的,且拍得十分精准。 康熙亲自扶太子起身,自己心疼儿子,却拿郝如月说事:“上回让你回去背书,你额娘一直给朕甩脸子,饭都没吃好。” 太子朝郝如月眨眨眼:“额娘最疼儿臣了。”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再没人提起前朝的事。 中秋节那日,卫常在生下一个小皇子,孩子生下来便抱给了惠妃抚养。 因为有了之前郭络罗氏的教训,这一回皇上狠下心,赐卫常在去地下与家人团圆,转手将八阿哥寄在惠妃名下。 郝如月同时下了封口令,以后谁敢嚼舌根,就去地下服侍卫常在。 过了中秋,皇上给太子安排了骑射课。于是太子和大阿哥一样,上午文化课,下午体育课,恨不得将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用。 练完骑射,下午还有副科课,比如算术、天文、外语等。 没有骑射课的时候,太子上午学习,下午背书,还有时间到坤宁宫来用膳。 自打课程表中加入了骑射,太子吃饭的时间都很紧张,便没时间来串门了。 每日只在午膳之前过来给郝如月请个安。 郝如月心疼太子,劝他好好吃饭,不必每日都来请安。太子不肯,一开始还给她讲大道理,拿孝字说事,直到某日说漏了嘴:“儿子怕几日不来,便与额娘生疏了。” 有一日,太子过来请安的时候情绪不是很好,问也不说。郝如月以为是练骑射累的,劝太子别太拼,注意身体。 谁知太子竟然哭了。 太子长得像赫舍里家的人,性格却像皇上,小小年纪便有了城府,早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每次来脸上都挂着笑,有时间会给郝如月讲一些课堂上的趣闻,没时间请过安便走。 太子天生卓绝,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郝如月并不担心他的学习。只怕皇上给他太大压力,让他的眼睛或者心理出问题。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郝如月把太子叫到跟前,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仍旧如墨丸一般,黑白分明,却少了从前的光彩。 还让人取来她手绘的视力表,吩咐拿远些给太子测视力。 测试结果一切正常。 眼睛没问题,郝如月也不敢放心,因为最麻烦的还是心理问题。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郝如月递了手帕过去让太子擦眼睛。 太子哭过一场,感觉好多了:“是骑射课。儿子与大哥一起练习骑射,可不管儿子怎么练,骑马和射箭总比大哥差一点。” 如果差很多也便罢了,可每次都差一点点,就很不甘心。 于是太子上课练,下课也练,还是追不上,每回都差一点点。 原来是这样,郝如月终于放下心。 论年龄,太子比大阿哥小两岁。成年之后,两岁可能不算什么,但在青春期拔节的时候,差两岁,在体力上会相差很多。 论身体素质,太子也确实不如大阿哥。大阿哥从小就生得壮实,虎头虎脑,力气比太子大很多。 论人生理想,太子是储君,以后自然是要做皇帝的。而大阿哥一心只想做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综合以上三个方面,太子的骑射不如大阿哥再正常不过。 基于能量守恒定律,上帝给你开一扇窗的同时,必然要关上一扇门。 第138节 太子的长项是文化课,与太子相比,大阿哥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而在骑射课上,太子只比大阿哥差一点点,才是让郝如月惊讶的地方。 “太子是什么?”郝如月发问。 太子认真回答:“是储君。” “储君将来是什么?”郝如月一边问,一边摆手遣了屋里服侍的,接下来她要说大逆不道的话了。 等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太子才开口:“是皇帝。” 郝如月点头:“皇帝需要自己上战场,与敌人肉搏么?” 太子缓缓摇头,郝如月又道:“汉高祖刘邦文不及萧何,武不及韩信,谋不及张良,最后却能以布衣治天下,靠的是什么?“ 见太子仍是摇头,郝如月猜他学《史记》可能还没学到刘邦,便自己说出了答案:“靠的是御人之术。” 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大约还听不懂这些,郝如月化繁为简:“总之,皇帝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管好手下这些朝臣,让朝廷高效运转,让百姓安居乐业,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了。” 最后还跟太子开了一个玩笑:“皇帝都已经是皇帝了,手握天下,实在没必要跟将军比骑射,抢武将的差事。” 这一句,太子似乎听懂了,终于破涕为笑。 一晃到了颁金节,听说皇上要带太子和大阿哥去景山围猎,郝如月还有些担心。 毕竟两个孩子才开始学骑射。 等从景山回来,郝如月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太子和大阿哥表现很好,居然第一次狩猎便有收获。 太子一共射了五箭,箭无虚发,共猎得一鹿四兔。 大阿哥射箭更多,所得猎物也更多。 两个少年当着皇上的面,将猎物分了。太子把鹿献给了太皇太后,四只兔子,两只献给太后,两只献给皇上。 分完之后,大阿哥问他:“皇额娘的呢?” 太子佯装忘了,大阿哥慷慨地从自己的猎物里分了一头鹿,两只兔和两只带花翎的雉鸡给他,让他献给皇后。 太子含笑谢过。 康熙把两人的互动全看在眼中,满意笑了,也慷慨地分了一只狐狸给太子,让他献给皇后。 跟去的众朝臣纷纷效仿,送了太子不少猎物。 于是郝如月成了这次围猎最大的赢家,虽然没有得到太子亲手射的猎物,却意外地收获了一车野味。 太子将猎物送过来的时候,郝如月都惊呆了:“这些都是你猎的?” 太子莞尔,从怀中掏出一个礼单,交给郝如月,郝如月展开一看笑了。 没有一样是太子所猎,却全是太子的孝敬。 郝如月:让你学习,没让你超越啊! 然后细看礼单,拧眉。 别人送的都是鹿啊,兔啊,鸡啊什么的,皇上为什么送了她一只狐狸? 走过去观察那只狐狸,倒是通体雪白,皮子扯下来可以做个手筒。 “你的猎物呢?”郝如月又问。 太子把自己的分配说了,郝如月点头,全都照顾到了。 才把太子带来的野味安顿好,大阿哥又来献宝了,于是坤宁宫再次热闹起来。 今日围猎,纯娱乐,没有功课,郝如月留了太子和大阿哥在坤宁宫用晚膳。 没有皇上在场的情况下,郝如月并不要求两个孩子食不言,所以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聊起了今日的围猎。 “没趣儿。”郝如月对孩子们没有要求,孩子们在她面前也没有顾忌,像朋友一样交流。 不等太子开口,大阿哥先就今日的围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郝如月不解:“收获了这么多猎物,怎么说没趣儿?” 太子笑着给她解释:“景山地方小,猎物又多,我和大哥狩猎的时候,那些侍卫怕我们猎不到,就骑马把猎物赶到我们面前,让我们一箭一个地射着玩。” 敢情是在养殖场狩猎啊,那是挺没趣儿的,郝如月腹诽。 太子格局打开之后,很有自己的想法:“今日的狩猎就是个幌子,不过是汗阿玛与朝臣们同乐的机会。” 大阿哥扒了两口饭,并不能体会太子的心得:“什么时候能去蒙古跑马,当真狩猎一回就好了!” 郝如月掐指一算,大阿哥的愿望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了。 十月底,吴三桂的接班人吴世璠在云南自杀,三藩之乱落下帷幕。 皇上御午门外宣捷,之后决定去木兰围场冬狩。 说是冬狩,其实是去犒劳蒙古。 在三藩之乱这些年,蒙古只闹了一回事,被平定之后一心为朝廷征战,出力颇多。 先帝在时,去蒙古冬狩都会带着自己的蒙古皇后和蒙古妃子同行,以彰显皇帝对蒙古的重视。 到了康熙朝,逐渐有了大一统王朝的气势,对蒙古的依赖程度降低,转而重视起八旗的稳固。 很多少数民族政权都是这样,打天下时,众志成城,等到坐天下的时候,就开始分崩离析,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 所以康熙的元后是旗人,诸多妃嫔也是旗人,满后宫扒拉完,只有两个蒙古妃嫔。 其中一个还早早死了。 “这回冬狩,把宣嫔带上。”康熙继位之后第一次巡幸蒙古,在去之前,自然要到慈宁宫说与太皇太后知道。 已故的慧妃,与还在世的宣嫔,都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太后的堂妹。 慧妃从小入宫待年,与“已故”的钮祜禄氏一起,养在慈宁宫,性质跟童养媳差不多。 奈何慧妃十几岁病逝,从未服侍过康熙。 慧妃死后,宣嫔入宫,一进宫就封贵人,却也没有服侍过皇上。 不是她不想,而是皇上不愿意。 每当太皇太后提起,或者太后被太皇太后逼着提起,康熙都说忙。 从前是假忙,后来是真忙,一忙就忙到现在。 连这个嫔位都是现封的,真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敷衍到太皇太后都看不下去了。 也是宣嫔不争气,明知皇上喜欢弱质纤纤的细腰美人,她偏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本来身量就高,又吃得膀大腰圆,与袅袅婷婷的众妃嫔站在一起,不像姐妹,像保镖。 从前皇上雨露均沾的时候,宣嫔都没沾上一点。这会儿皇上娶了心上人,雨露全洒在了坤宁宫,太皇太后也不指望什么了。 只是每回想起都要感叹一声,科尔沁也是出过绝世美人的地方,这几年怎么颗粒无收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几次梦回科尔沁,太皇太后也很想去草原看看。奈何皇上第一次巡幸塞外,只留了裕亲王监国,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京城坐镇。 虽然皇上亲政的这些年,太皇太后不肯放权,祖孙之间有些龃龉,但在康熙心里,有太皇太后在,不管他去到哪里,都无后顾之忧。 太皇太后不跟去,只让他带上一个宣嫔,康熙自然没意见。 协调好太皇太后这边,康熙又去了慈仁宫,邀请太后同行。 太后欣然接受。 从她嫁进皇宫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年没再看过风吹草低见牛羊了。午夜梦回,泪湿枕边,鼻畔仿佛还残留着青草的香味。 问过两宫的意思,康熙还要敲定前朝随行名单,便将后宫的随行人员交给皇后来定。 “皇额娘,带我去吧!”春江水暖鸭先知,大阿哥一听说便跑来坤宁宫报名了。 太子跟着走进来:“大哥,你等等我。” 跟在大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快吓死了:“阿哥别跑,仔细皇上瞧见了罚你。” 宫里有规矩,没有要紧的事不准跑动,更不准喧哗。 别的地方还好,坤宁宫是什么地方,皇上经常过来。这要是让皇上撞见了,阿哥没事,身边人的屁股怕是要开花了。 郝如月拿了帕子给大阿哥擦脑门,让太子别站着,来炕上坐,吩咐丁香端了奶茶和水果上来。 大阿哥急得不行,还要再求,却被太子挤到一边:“你挤我干嘛?” 太子挤到郝如月面前,郝如月看他:“你怎么了?” 太子指指自己的脑门:“也出汗了。” “……” 郝如月换了一条手帕,给太子擦他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对大阿哥说:“皇子归皇上管,我这边只管后宫妃嫔。” 大阿哥闻言脸就垮了,郝如月热心给他出主意:“最近好好背书,别惹皇上生气,问题不大。” 听到背书,大阿哥都快哭出来了。 奶茶端上来,太子递了一杯给大阿哥:“背书这事好办,回头你先背给我听,我这边过了,汗阿玛那边就好办了。” 大阿哥喝酒似的将奶茶一饮而尽,看向太子:“好,为了冬狩,我豁出去了!就是不吃不睡,也要让汗阿玛满意!” 说完又看郝如月,猛男撒娇:“皇额娘,你什么时候生小弟弟呀?” 太子挑眉:“背书跟小弟弟有什么关系?” 大阿哥一脸“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表情:“惠娘娘说皇额娘早点生下小弟弟,汗阿玛就不会总盯着咱们两个了!” “……” 翌日请安过后,众妃嫔得了消息,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郝如月。 帝后大婚之后,皇后宠冠六宫。皇上一改从前的雨露均沾,独宠皇后一人,哪怕皇后一直没有遇喜。 后宫盼雨露如盼甘霖。每个月只有皇后不方便侍寝那几日,皇上有时间才会到东西六宫转一转。 皇上有多钟情皇后,经过仁孝皇后薨逝后那三年的腥风血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后来又出了宜贵人和卫常在的事,众人从心知肚明变成安静如鸡。 皇上才抱得美人归,怎么也要新鲜一段时间。 第139节 再说皇后与皇上同岁,再过两年新鲜劲儿一过,难免色衰爱弛。 而后宫从来不缺鲜嫩的花朵,她们可以等。 谁知这一等又是三年。 三年别说大选了,连小选都没有。 三年之后,又过了一年,每年的小选好像被人刻意忘记了似的,大选也没消息。 反观帝后恩爱如常,半点要熄火的意思都没有。 如今三藩平定,皇上难得有时间,又赶上冬狩,不可能把整个后宫都搬过去。这时候跟着去,就算皇后吃肉,她们也能分到一点汤水。 于是安静如鸡的众妃嫔又开始活泛起来,具体表现是妆容比从前精致,喜欢到处招摇,没事总爱往坤宁宫跑。只求皇上能多看自己一眼,等到冬狩的时候把自己带上。 不敢奢求皇上的宠爱,只想生个娃,将来终身有靠。 谁知皇上把后宫的随行名单交给了皇后,让皇后决定去留。 此时郝如月被各种祈求的眼神包围,也颇为无奈。后宫随行名单虽然由她定,但皇上说第一次巡幸蒙古,不想带太多人。 再加上,皇上还打算带太子和几个皇子过去,此次冬狩,妃嫔的随行名额只给了她三个。 其中一个是宣嫔,太皇太后老早定下的。 所以除了郝如月自己,她只能从三十几个妃嫔中选两个带过去。 没错,只有两个。 贵妃身体不好,早早给她通过气,自愿留下处置宫务。 荣妃想去,奈何郝如月随行,她要与惠妃一起留下,协助贵妃。 于是郝如月先点了宣嫔的名字,然后捋着位份,点了德嫔和通贵人同行。 不知道选谁,就顺着花名册,从高到低往下捋。 本来布贵人有五格格应该排在通贵人之前,但五格格不去,布贵人也不想去,已经向郝如月禀报过了。 宣嫔是蒙古来的,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太后的堂妹,众人都没意见。 毕竟皇上巡幸塞外,不是纯玩,主要目的是犒赏蒙古王公。 之后皇后捋着位份来,也算公平,可怎么点到通贵人就停了? 在众人一脸懵的注视下,惠妃替郝如月回答:“此次冬狩,皇上只给了后宫四个名额。” 过了冬至节,车队从皇宫出发,浩浩荡荡,前往蒙古。 约摸走了小半日,后头忽然传来小孩子洪亮的哭声。 皇帝出巡,车队最前头有熟识道路的官员骑马开道,之后是持旗手,紧跟着是清场队、皇家龙旗队、八旗骑兵方阵、随行官员方阵,再后来便是禁军队伍。 禁军队伍将皇上的龙撵护得密不透风。龙撵之后,是太后的玉撵,再之后才是皇后的凤撵,凤撵后边是随行妃嫔的马车。 出发之前,太后说着自己年纪大了,怕吵,不想跟在龙撵后头,便与郝如月的凤撵换了一个位置。 此时小孩子的哭声如此清晰,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从太后的玉撵中传出来的。 五阿哥今年三岁,养在太后身边,也一并被带了来。 想到五阿哥,郝如月就头疼。 第98章 闹剧 不光郝如月头疼,太后头也疼。太后评价五阿哥的原话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乖的孩子。” 太后说得很委婉了,如果让郝如月来评价,就是天生坏种。 人之初,性本恶,在五阿哥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别的阿哥吃奶,就安安静静地吃,太子小时候吃完就睡,大阿哥活泼些,玩一阵也睡了。五阿哥不睡,吃完奶还咬人。 没长牙的时候还好,到了七个月开始长牙,每个乳母都被他咬得嗷嗷叫。 接连换了两拨乳母,太后没办法找到郝如月。 五阿哥从此断奶。 这回冬狩皇上本来不打算带五阿哥,可太后不放心,便带上了。 听着孩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郝如月让芍药去看发生了什么。芍药才应是,德嫔便带着四阿哥过来请罪了。 天冷,郝如月让德嫔和四阿哥上车。 德嫔进到马车里,拉着眼圈红红的四阿哥便跪,郝如月将四阿哥扶起,让德嫔起来说话。 德嫔一向很有些内秀,点心和针线都做得极好。这些年太子穿惯了德嫔做的里衣,连针工局送来的也看不上了。 奈何内秀之人往往口拙,不善表达。 都说儿子随妈,可四阿哥只是长得有些像德嫔,唇红齿白的,那张小嘴却比德嫔能说多了。 这会儿德嫔还在斟酌措辞,四阿哥已经扑在郝如月怀里哭着告了五阿哥一状:“皇额娘,是五弟先咬了小白,小白才咬他的!” 与历史中的雍正帝一样,四阿哥从小就喜欢狗。 三岁时去慈宁宫请安,看见太皇太后养的一只哈巴狗,喜欢得挪不开眼,也嚷嚷着想养一只。 那会儿六阿哥才夭折,德嫔懊悔自责,被丧子之痛的阴云笼罩,整日以泪洗面。养四阿哥都费劲儿,哪里还有精力再养条狗。 于是四阿哥常常跑去慈宁宫看那只哈巴狗。苏麻喇姑见他可爱,每回都帮忙,先领着四阿哥进屋给太皇太后请安,请过安便让人带他去看小狗。 太皇太后得知,索性将那只哈巴狗送给了四阿哥。四阿哥抱着小狗,爱不释手,给它取名小白。 奈何那只哈巴狗太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勉强陪了四阿哥半年就死了。 四阿哥把它埋在永和宫后院,还用自己的小木剑给小白立了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小白的名字。 德嫔又是封嫔,又是生娃,还连着两胎都是阿哥,难免遭人嫉恨,很快就因为四阿哥给小白立的墓碑被人告了黑状。 郝如月听说之后,把德嫔和四阿哥叫过来问话。 德嫔失子以后始终蔫巴巴的,好似被霜打了的小白菜。这会儿过来回话倒是鲜活了一点,吓得直抖:“皇后娘娘,四阿哥还小,不懂事。那个坟头和墓碑,嫔位已经让人铲了,狗的尸骨也扔了,皇后娘娘要罚就罚嫔妾吧。” 宫里规矩大,莫说坟头和墓碑这种东西,便是给夭折的孩子偷偷烧点纸,都是犯了大忌讳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伤心,没怎么管四阿哥,谁知他就闯了这样的大祸。 便是皇后娘娘心慈,这回也不会轻饶了。 闷葫芦似的德嫔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让郝如月颇感意外,不过该罚还是要罚的:“我是要罚你。” 德嫔母子跪伏在地,听皇后继续说:“六阿哥没了,你心里难受,我能理解。可你不是只有六阿哥一个儿子,你还有四阿哥。便是再伤心,也不能不管四阿哥。” “罚你一个月的月例,回去好好反省。”见德嫔还是木木的,郝如月加码,”若你仍是老样子,就把四阿哥抱给别人养吧。” 话音未落,德嫔母子同时落泪,四阿哥更是哭出了声:“皇额娘,小四会乖,再不养狗狗了,求您不要让小四离开额娘!” 德嫔只是磕头,磕得额上见青,才算把心中对六阿哥的愧疚发泄出来。 虽然脑门疼,但人比刚来时精神了许多 郝如月招呼四阿哥到自己身边来,拉着他的小手,温声说:“小四是皇子,想养只狗狗有什么难的。宫里有猫狗房,回头去挑一只养便是。只一样,挑温顺些的,别咬着自己,也别咬着旁人。” 四阿哥立刻止住哭,欢喜地睁大眼睛,重重点头:“小四听皇额娘的话!” 郝如月叫来芍药:“你带四阿哥去猫狗房挑小狗。” 四阿哥乐的直蹦:“皇额娘,我还能叫它小白吗?” 郝如月莞尔:“你别挑一只黑狗叫小白就好。” 四阿哥咯咯笑着,被保姆抱起,随芍药出去了。 后来,四阿哥又挑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仍旧取名小白。 隔三差五,德嫔过来给太子送里衣,都会带着四阿哥和他的小狗。 宫里猫狗房里的小动物都经过驯养,调教好了,才敢抱给贵人养。 小白也是一样。虽然才几个月大,性格活泼,却不是很爱叫,并不会吵人。 哪怕很饿的时候,有人抢它的食物,它顶多不满地哼哼两声,根本不咬人。 所以这会儿听完四阿哥告五阿哥的状,郝如月都惊了。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狗咬人,人咬狗,她都见过,可那些都是比喻。 真人版的人狗大战,还是人先咬了狗,委实令人震撼。 她问德嫔:“五阿哥为什么要咬小白?” 不可能是饿极了,太后的马车上还能缺吃的吗? 就在郝如月脑补到五阿哥基因变异,或者狼人血脉觉醒的时候,四阿哥断断续续把整件事讲了出来。 之后德嫔才想好措辞,补充了一些,算是把事情讲清楚了。 起因是五阿哥在太后的玉撵里闹腾,拿打人当游戏,把太后吵得头疼,便传了德嫔和四阿哥过去陪五阿哥玩。 奈何五阿哥从小跟着太后学蒙语,不怎么会说满语和汉语,而四阿哥只能听懂一点蒙语,就这样鸡同鸭讲地玩了一阵。 然后五阿哥看见了小白……脖子上的金锁,跟谁都没说,上手就去扯。 扯得小白嗷嗷叫。 就这样,小白都没咬人。 四阿哥也没惯着,一把推开五阿哥,将小白抱在怀中安抚。 五阿哥被推了一个屁墩,气得嗷嗷叫着扑过去咬小白,结果两败俱伤。 “皇额娘,太医要打死小白给五弟治伤。”四阿哥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五阿哥再如何坏种,到底是皇子,如今被狗咬伤,太医肯定要全力救治。 古代也有狂犬病的案例,中医的治疗方案是将狗脑敲开,取脑髓敷伤口。 没人关心小白是不是疯狗,也没人关心小白为什么咬五阿哥。总之五阿哥被狗咬伤,必须用咬伤他的那只狗的狗脑敷伤口,确保治疗效果。 小白注定保不住了,郝如月将德嫔母子留在了自己的凤撵上,走下马车去看太后。顺便吩咐杀狗的时候走远些,不要惊了圣驾。 第140节 太后和了半辈子稀泥,这会儿碰上五阿哥这坨烂泥,也是欲哭无泪。 太后才接手五阿哥的时候,鬓边只是花白,今日郝如月凑近一看,竟全白了。 “皇后,你可算来了。”太后看见郝如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再不来,我也要去找皇上。” 说着看了一眼疼晕过去的五阿哥:“这孩子太闹腾了,我养不了。” 太后没生育过,却养过皇上,还帮着郝如月看过太子,帮贵妃看过大阿哥,可这一堆孩子加起来,都没有五阿哥让人操心。 看着榻上的小黑胖子,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东西,比照链条形状,应该是小白脖子上的小金锁。 那把小锁其实是铜的,只在最外面镀了一层金,还是郝如月赏给四阿哥玩的,后来就套在了小白脖子上。 又黑又胖,其貌不扬,贪财好斗……这哪里是五阿哥,分明是九阿哥提前出生了啊。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郝如月请示过皇上,派人将五阿哥打包送回了京城。也不让太后养了,直接将人送进临时组建的阿哥所,由惠妃和荣妃暂时看顾。 如果这个小黑胖真是九阿哥,恐怕只有惠妃的儿子八阿哥能降得住他。 虽然八阿哥才几个月大……郝如月:加油,小八,皇额娘看好你。 五阿哥被送走之后,世界终于清静了。只是四阿哥痛失爱狗,哭得伤心。 烦扰了皇后娘娘小半日,德嫔很是不安,便要拉着四阿哥离开,郝如月没让。 她将小金锁还给四阿哥,答应他回去之后,再让他去猫狗房挑一只小狗养。 四阿哥大约吓怕了,摇头说不养,小金锁也不肯要。 四阿哥不要,郝如月便让人将小金锁收起来,摸着四阿哥的头问他:“想不想听故事?” 见四阿哥和德嫔齐齐疑惑地看过来,郝如月含笑给他们解释:“前头的龙撵里,皇上正在给太子和大阿哥讲故事,今天应该讲到……三国了,小四想不想过去听听?” 康熙的儿子当中只有排名最靠前的两个有小名,大阿哥小名保清,太子小名保成,之后都是按齿序称某阿哥。 轮到四阿哥的时候,也没小名,他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叫小四。 郝如月叫着顺口,便一直这么叫。 直到荣妃也觉得好,想给三阿哥如法炮制,郝如月才叫停了这股歪风。 四阿哥可以叫小四,但三阿哥不能叫小三啊喂。 四阿哥听说有故事,还是汗阿玛所讲,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德嫔。 德嫔眼圈都红了。 因大阿哥和太子是后宫最早立住的两个皇子,皇上对两个大儿子非常看重,得空便会指导功课,偶尔还会带出去围猎。 太子长得像赫舍里家长房的人,个子高挑,长手长脚,脸蛋精致漂亮,脑子却随了皇上。 功课好就罢了,骑射也十分拔群,连太皇太后都说太子尽随了皇上和元后的好处,天佑大清。 大阿哥形貌也随了外家,虽然读书不如太子,但在骑射方面尤为突出。每次围猎回来,大阿哥的猎物总是拔头筹。 太子堪称完美,大阿哥有一技之长,都是皇上的心头肉,几乎走哪儿带哪儿。 反观后头几个小阿哥,三阿哥快两岁还不会说话,好不容易能开口了,却是口吃,着急的时候说话有些磕绊。五阿哥格外闹腾,才三岁就坏事做尽。六阿哥夭折。七阿哥天生不全,腿有疾。 只四阿哥还算是个正常的孩子,奈何被太子和大阿哥两个优秀的哥哥一比,就显得太普通了。 与另外几个小的一样,四阿哥从未入过皇上的眼。 这回冬狩,若不是皇后娘娘点了她随行,四阿哥恐怕都没机会跟来。 本以为这就是最大惊喜了,没想到四阿哥因祸得福,居然能去龙撵上旁听了吗? 看着皇后娘娘亲自牵着四阿哥的小手下了凤撵,将他送到龙撵上,德嫔受宠若惊,都不知道如何偿还皇后的恩情了。 康熙听说了四阿哥和五阿哥打架的事。虽说四阿哥没错,但狗到底是四阿哥养的,连带着把四阿哥也迁怒了。 从京城到木兰围场,骑马可能只需要几天时间,坐车却要半个多月。 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处理朝政批奏折,康熙本来就烦,又听说五阿哥被狗咬伤了,就更烦了。 这才依了皇后的意思,将五阿哥打包送回京城。 被两个不省心的儿子烦到,总要找两个省心的来安慰一下,于是康熙决定重开故事会。 故事会讲了有好几年,因讲的太过仔细,并不连贯,到如今才讲到三国。 今天正好讲到曹操一家,和七步诗的由来。 讲着讲着,听梁九功在外面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和四阿哥求见。” 外头冷,康熙自然不会让皇后冻着,吩咐停车。见皇后领着四阿哥走进来,不耐烦地问:“怎么把他带来了?” 还嫌他不够心烦吗? 皇后倒是大方:“皇上讲故事,给两人讲也是讲,给三个人讲也是讲,多一个听众不妨碍。” 康熙气笑了:“把孩子都领到朕的车上,你倒是不妨碍。” 这回冬狩,统共带过来四个孩子。受伤的五阿哥刚被送走,只剩下三个。而这三个孩子,此刻全在他的车上,皇后很会躲清闲嘛。 四阿哥见汗阿玛沉下脸,慌得直往郝如月身后躲,却见太子哥哥含笑招呼他:“小四,来,坐我旁边。” 龙撵虽大,到底只是一辆马车,里面挤了一大两小,全都是长胳膊长腿的,空间本来就不宽裕。 皇上坐在龙床上讲故事,太子和大阿哥并肩坐在车底的厚绒毯上,两人身边各放了一只铜熏笼。 “那边有熏笼,别烫到他,让小四坐中间吧。”大阿哥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在他与太子中间让出一个位置。 郝如月将四阿哥从身后拉出来,轻轻塞过去。自有大阿哥伸手来接,怕挤到太子,就让四阿哥紧挨着自己坐。 康熙也没了脾气,人家两个兄长都不怕挤,他坐在龙床上又挤不到,何苦做恶人。 皇后说的没错,讲故事嘛,给两个人讲也是讲,给三个人讲也是讲。 正面对着汗阿玛,四阿哥起初还有点害怕,直到坐在哥哥们中间,大哥还亲昵地用手臂揽着他,四阿哥这才敢抬起头。 安置好四阿哥,郝如月谢过皇上转身要走,却被皇上叫住:“晚上你过来用膳。朕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冬狩准备得仓促,这几日皇上都没进后宫,郝如月知道用过晚膳肯定还有别的节目。 这一夜,龙撵晃得厉害,晃得梁九功都替皇上脸红。 “天太冷了,朕抱着你睡。”路上叫水不方便,清洗过后,皇上并没给郝如月揉肚子,郝如月也没算安全期,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 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郝如月都去龙撵睡,有时候做,有时候不做,只为抱着精壮汉子取暖。 后来发展到,白天也时常过去。皇上批奏折,郝如月在旁边红袖添香,皇上倚在龙床上看书,郝如月就窝在熏笼边看话本,偶尔目光触碰,相视一笑。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黏人了?”见女人小猫似的缩在脚边,康熙弯腰将她抱上龙床。 彼时郝如月看话本正看到要紧处,被人抱上龙床便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看。 见问,随口说:“因为皇上身边暖和。” 转眼到了木兰围场,那边半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欢迎仪式十分盛大。 回到各自的营帐休整,丁香一边服侍郝如月换衣裳,一边小声提醒:“今日迎接圣驾的队伍里有一个红衣女子,不知娘娘注意没有。” 郝如月点头:“一群男人里混进一个女人,还穿红衣,想不注意都难。” 丁香是仁孝皇后的陪嫁侍女,也是仁孝皇后的心腹,比郝如月早进宫许多年,知道的自然也更多。 出发之前就想提醒皇后来着,只是当时不确定这位苏迪雅郡主成亲没有,怕说早了毁了娘娘出游的好兴致。 “那位是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女儿苏迪雅郡主。” 丁香结合自己打听来的,和从前看到的,斟酌着说:“奴婢听慈仁宫的人说,皇上刚登基那会儿,太皇太后让科尔沁送女进京,入宫待年,准备给皇上做妃嫔。” 这个郝如月知道:“不是慧妃吗?早过世了。后来又送了宣嫔过来。” 丁香点头:“确实是已故的慧妃。可慈仁宫的人说太皇太后最中意的并不是慧妃,而是慧妃的堂妹苏迪雅郡主。只是当时苏迪雅郡主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 又是一对姐妹花啊,郝如月无语。 然而更狗血的还在后面,听丁香缓了口气继续说:“慧妃病逝后,苏迪雅郡主过了年纪,无缘进宫,科尔沁才将宣嫔送了来。” 看今日苏迪雅郡主的装扮也不像嫁了人的,郝如月盯着铜镜里面目模糊的丁香:“所以她钟情皇上……成了大龄剩女?” 丁香本来还有些哀怨,听见“大龄剩女”这几个字,差点笑出来:“就是这个意思了。” 一路舟车劳顿,皇上忙着与蒙古王公们应酬,却并没有让命妇们去打扰皇后休整。 郝如月偷得浮生半日闲,用过午膳,扎扎实实睡了一觉,从当天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用过午膳便迎来了第一拨前来请安的人,其中便有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大妃,倒是没看见传说中的苏迪雅郡主。 期间,郝如月还特意问了苏迪雅郡主的情况,达尔汗亲王大妃含笑说:“苏迪雅正在陪伴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有意让她进宫伺候皇上,相信不久之后皇后娘娘就能看见她了。” 原来是曲线救国去了,郝如月低头喝茶:“本宫倒没听太后娘娘提起过。” 说着放下茶盏,看向达尔汗亲王大妃:“太后娘娘有了年纪,记性不是很好。大妃最好让苏迪雅郡主过来给本宫磕头,可不要回去的时候,太后娘娘没想起来,本宫不知道有这号人,再把她给落下了。” 此时帐中坐着六七位亲王、郡王大妃,别人有女儿的都带了来,只达尔汗亲王大妃是一个人来的。 别的亲王、郡王大妃带来的姑娘,郝如月只让她们给自己行万福礼,却点名要苏迪雅郡主磕头,这就有点区别对待的意思了。 可郡主第一次见皇后,本来就应该磕头。皇后只让行万福礼,是皇后的恩典。这个恩典,皇后可以给也可以不给,可以给某个人,也可以不给某个人。 全看心情。 便是皇后要求郡主磕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别的亲王、郡王家的姑娘都来拜见皇后了,独苏迪雅不来,实在很失礼,也难怪皇后生气。 而且听达尔汉亲王大妃这意思,苏迪雅想走太后的门路进宫,故意绕开皇后,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三藩刚刚平定,皇上专挑此时来冬狩,用意不言自明。 一则是为了敲打,朝廷连吴三桂都平了,让蒙古老实点,不要在背后耍花样。 二则有犒赏的意思,毕竟在平三藩这件事上,蒙古也是派了兵,出了力的。 按照先帝从前的行事风格,犒赏蒙古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嫁公主过来,另一种是带蒙古姑娘回去。 据她们所知,当今的女儿年纪最大的才十岁,还是过继的,不太可能用来和亲。 那么犒赏就只剩下后一种了。 她们还听说,皇上忙着平三藩,忙到连大选、小选都忘了,至今东西六宫都没填满。 所以众人今日都带了适龄的女儿过来,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第141节 恨只恨她们没有达尔汗亲王家那样硬实的门路,只能在皇后面前刷脸。 这会儿听皇后的意思,硬走太后的门路,不在皇后面前刷脸也是不行的。 可有乐子看了。 于是根本没人跟达尔汗亲王大妃共情,全都是幸灾乐祸的。 第99章 服众 莫说是继后,便是仁孝皇后在时,也不敢跟太后的娘家人叫板。 达尔汗亲王大妃听说怎么着,继后想为难她的宝贝女儿,顿时立起眼睛:“皇后娘娘,太后今年才四十几岁,还没到糊涂的时候。” 谁知话音未落,太后身边的侍女便带着苏迪雅郡主过来了,并且当着达尔汗亲王大妃的面传达了太后的意思:“太后娘娘命奴婢带苏迪雅郡主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 郝如月朝达尔汗亲王大妃摊摊手,并没给苏迪雅郡主行万福礼的恩典。 苏迪雅却自作主张地朝继后福了福,却听继后身边的大宫女说:“郡主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合该行跪拜大礼。” 苏迪雅这才抬眸,然后与其他人一样,震惊于继后的美貌。 不是说这位继后快三十岁了吗,怎么还能娇嫩得像个小姑娘? 芙蓉面,杨柳腰,偏偏还能撑住皇后那一身繁复的朝服,看起来雍容又端庄。 忽然想起,去年额吉因为自己的事求到太皇太后跟前,想再送一个女儿进宫。太皇太后却在回信中说宫里有宣贵人就够了,很不必再送人过来。 额吉收到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代写的回信,人都惊了。先帝的两位皇后都出自科尔沁,很多妃嫔也是,可轮到当今上位,风向就变了。 太皇太后为了补偿科尔沁,养了慧妃在身边,奈何慧妃早逝,之后又接了宣嫔进宫。 如今宣嫔已然是一宫主位,科尔沁满可以再送人进宫,到时候直接封贵人就好。 带着满头问号,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去营帐先见了宣嫔,问宣嫔是怎么回事。 宣嫔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 可正是宣嫔这个样子,让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产生了一种错觉。 此事多半与继后有关。 于是达尔汗大妃派出人去套宣嫔身边人的话,然后又被震惊到了。 宣嫔入宫多年,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就算宣嫔进宫的时候年纪小,今年也十六岁了,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怎么还没侍寝? 从后宫蒙古妃嫔的数量可以看出,皇上确实不太喜欢蒙古的姑娘。 当年先帝还不喜欢呢,也没见谁进宫多年仍是完璧的。 便是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上,也总要对蒙古妃嫔高看一眼。 宣嫔嘴严,她身边的人却很好收买。 尽管宣嫔不得宠,她身边的人所知不多,也架不住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会脑补啊。 母女俩将收集到的信息一整合,决定兵分两路,由达尔汗大妃给皇后请安,苏迪雅暗度陈仓去求太后。 太后是慧妃和宣嫔的堂姐,也是她的堂姐啊。 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将太后当成亲额娘奉养,极为孝顺。 若求得太后帮忙,完全可以绕过继后。 便是继后心里不痛快,有个孝字压在头上,料她也不敢怎样。 况且继后多年无子,又不肯张罗大选、小选,便是别人不提,太后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吧。 “怕只怕入宫之后,继后暗中给你使绊子。”仁孝皇后死后那三年,皇宫可以说是血雨腥风,宣嫔身边的人也是知道一些的,达尔汗大妃实在怕女儿嫁过去步后尘。 几个女儿当中就属苏迪雅漂亮又懂事,可惜被皇上迷了心窍,一心想只进宫。 苏迪雅对自己信心满满:“宣嫔身边的人不是也说了,皇上偏爱年龄小,腰细的姑娘。” 说着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纤腰:“宣嫔小时候看着还行,谁知长大了跟个黑铁塔似的。莫说皇上,哪个男人会喜欢?” 至于年龄,她确实有些蹉跎了,但她再蹉跎也比继后小几岁。 继后二十三、四岁封后,正是她现在的年纪。 说不定这么多年过去,皇上口味变了呢。 再说……苏迪雅忽然红了脸:“今日迎接圣驾的时候,皇上看了我好几眼。” 妥了,达尔汗大妃心说。 有科尔沁,有太后,有皇上的青眼,苏迪雅一定能顺利进宫。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得罪继后也值了。 结果千算万算,谁都没算到,第一个拖后腿的人居然是太后。 当太后看见苏迪雅没去给皇后请安,反而出现在自己的帐篷里,就提醒她错了规矩:“昨日不是见过了,今日怎么又来?” 昨天皇后身体不适,一直在补眠,皇上不让打扰。 今天蒙古的命妇都该去皇后那边请安,苏迪雅身为郡主,更不应该缺席。 苏迪雅没想到好脾气的太后会板起脸,没敢绕弯子,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太后甚至都没让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去年你们求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与我知道。当时那封回信,是我口述,苏麻喇姑执笔。” 苏迪雅闻言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会这样?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出身科尔沁,事事都愿意抬举科尔沁。先帝在时,两任皇后都来自科尔沁,蒙古妃嫔占去后宫半壁江山。 太后本人也非常喜欢做媒,乐见满蒙联姻。 怎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她没想做皇后,或者高位妃嫔,愿意从贵人做起,也不行么? 就这样,苏迪雅被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领到了皇后帐中。面对皇后的故意刁难,忽然想起皇上看她那几眼,心中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皇后娘娘让每个人都跪拜了吗?”她见过仁孝皇后,那是一个温和的女人,除非重大典礼,都不会要求女眷跪拜。 元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继后。 “郡主且看看清楚,坐在上首的是大清的皇后。你这样质问皇后,是大不敬。”郝如月才张开嘴,不料被人抢了台词。 这回抢她台词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时老实巴交的德嫔。 有贵妃、惠妃和荣妃在的时候,德嫔不显山不露水,如今三妃都不在,德嫔也可以为她冲锋陷阵吗。 郝如月满意地看向德嫔,只见她腰背挺得笔直,正在与苏迪雅和达尔汗大妃做“亲切”的眼神交流。 1v2丝毫不落下风。 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郝如月勾唇,盯着德嫔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亲自下场。 毕竟对面一个是亲王妃,另一个是郡主,而且看面相都不是很好对付的样子。 第一个回合就被人扣上了“大不敬”的帽子,苏迪雅脸都白了。 可她是科尔沁最美丽最骄傲的郡主,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妃嫔吓破胆,尤其这个妃嫔看起来细细弱弱,说话都没有大声。 苏迪雅当她是空气,只拿眼看皇后:“皇后娘娘,臣女的阿布于朝廷有功,在平定三藩这件事上更是立了大功。臣女不敢求赏,只求娘娘不要故意为难。” 郝如月知道皇上冬狩是为了犒赏蒙古诸部,可她更知道,在皇上心里,敲打的意思比犒赏更多。 在三藩刚开始乱起来的时候,蒙古的察哈尔王最先响应。曾经与三藩的叛军一北一南,遥相呼应。 虽然被图海带着“虎狼之师”打残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但察哈尔部作为林丹汗的后裔,仍然在蒙古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等到三藩平定,皇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木兰围场冬狩,名为狩猎,实则敲打的意思更多。 意在让蒙古看清楚,到底谁的胳膊粗。 康熙就是这样,他对你好,你就要配得起他的好,并且以加倍的好回馈给他。 只让他单方面付出,是不可能的。 金牛男最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除了他自己,对谁都是一样的。 他对你好,你不但不给回馈,还想背后捅他一刀,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这也就是为什么蒙古被打残之后,积极配合朝廷平定三藩,康熙却不肯明发谕旨褒奖,或者给赏赐,非要劳师动众地过来冬狩。 皇上要做男人里最粗的那条胳膊,那么郝如月在女人堆里也不能拉胯。今日她若是被亲王大妃和郡主拿捏了,皇上不会夸她贤德,只会认为她无用。 “苏迪雅,快跪下!快跪下呀!” 余光瞥见宣嫔脸都急红了,正在小声催促。而苏迪雅好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做这只出头鸟,那郝如月就给她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松佳嬷嬷曾经是慈宁宫的教习嬷嬷,郝如月完全可以问松佳嬷嬷,对皇后大不敬该如何处置。可德嫔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很想体验一把养成的快乐。 于是她转头问:“德嫔你说,对皇后大不敬该如何处置?” 德嫔没想到皇后会问自己,很快收拾起被人无视的自卑感,将腰背重新挺直:“嫔妾不知要如何处置郡主,只知道从前在后宫对皇后大不敬的,有的被打入冷宫,有的被发配到辛者库为奴。” 不得不说,这个回答相当巧妙,既说明了对皇后大不敬的严重性,又用结果表明了皇上对类似事件的态度。 对皇后大不敬这事,听着好像很严重,但处罚可轻可重。 轻的掌嘴,打板子,重的便是打入冷宫,或者干脆一撸到底贬谪为奴。 说白了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什么宫规,什么律法,在人治的封建社会,宫规和律法都是约束别人的,在皇上这里叫言出法随。 如果皇上重视,小事也是大事,若皇上不重视,大事也是小事。 德嫔想传达给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郡主的信号是……皇上很重视,这事很严重。 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苏迪雅郡主闻言仍是铁骨铮铮,达尔汗大妃却听出不对,赶忙起身,硬拉着苏迪雅双双跪倒,给郝如月赔罪。 第142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郝如月对某人想要攻略皇上没什么想法,有本事就上呗。 她气的是苏迪雅曲线救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现在达尔汗大妃母女跪也跪了,罪也请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给自己道歉了,郝如月心里的气便也消了。 哪知道她的气消了,德嫔好像还没有,她问松佳嬷嬷:“嬷嬷曾是慈宁宫的教习嬷嬷,熟读宫规,不知宫规可有写如何处置?” 松佳嬷嬷早就想说话了,她看向皇后,见皇后表情淡淡的,便朗声道:“如此情形,在慈宁宫有先例,合该掌嘴十下。” 先例是谁她没说,怕说出来难以服众。 跪地求饶还要掌嘴,太皇太后威武。 既然有先例,就按先例来好了。 于是郝如月不但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还提前带入了一下太皇太后视角。 郝如月没想一到蒙古就打人,而且被打的那个人还是郡主。再加上此次出行皇上不愿兴师动众,带的人并不多,她身边连个教习嬷嬷都没有。 松佳嬷嬷左右看看,只得重操旧业,干脆利索地替皇后赏了苏迪雅郡主十个耳光。 从前她就是慈宁宫的教习嬷嬷,除了教妃嫔规矩,还负责管束宫女,掌嘴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手上的功夫有多厉害了。 这十个耳光打得清脆响亮,却只让苏迪雅郡主脸颊红红,好似涂了一层胭脂。别说破相,等她走出皇后的帐篷可能连肿都消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打完之后,松佳嬷嬷朝苏迪雅郡主微微福身,冷声提醒:“郡主该谢恩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管是皇上给的还是皇后给的,不管给了什么,都要谢恩。 满屋皆静,她们从前只知道这位继后得宠,且很有些本事,既能盛宠不衰,又能为君分忧。 别的不说,只说牛痘一项,那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只这一项,就足够她们尊重了。 不光她们尊重继后,各部王公提起这位继后,也都是交口称赞。 都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继后在大事上不含糊,却对后宫庶务不怎么上心。 每年的小选,三年一次的大选,皇上忙忘了,继后仿佛也忘了。 从继后进宫养太子开始到现在,宫里只办了一次小选,大选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不知挡了多少姑娘上进的路。 所以蒙古的命妇与八旗的命妇一样,她们对继后的感情很复杂,可以说又爱又恨。 不过等苏迪雅郡主这十个响亮的耳光挨完,帐中一众蒙古命妇都不敢恨了。 苏迪雅可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家的嫡枝,还是太后的堂妹,敢对继后不敬,照样说打就打,半点不带含糊的。 更何况她们! 众人很快从羡慕达尔汗亲王大妃和苏迪雅,变成了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瞧把她们能的,怎么样,玩脱了吧。 苏迪雅听说继后要打她,便想跑来着,哪知道根本跑不掉,很快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按着跪在地上,清脆响亮地挨了十个耳光。 脑子嗡嗡的,都耳鸣了。 此时被人放开,哪里还肯下跪谢恩,捂着脸就跑了。 达尔汗亲王大妃见女儿跑了,也没脸再留,气呼呼追了出去。 皇宫都没人敢在皇后面前撒野,科尔沁这帮人真是……松佳嬷嬷还要说什么,被郝如月一个眼神制止了。 到底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娘家人,打也打了,牌面也找回来了,便不想再为难。 她今日升座是为了亲切地接见蒙古命妇,可不能为了一颗老鼠屎,搞臭了一锅粥。 众人见继后这样厉害,心中哪里还敢有怨,对继后除了尊敬,便只剩畏惧了。 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见目的达到,郝如月亲切地说了几句,便让众人散了。 席间并无人提起送女入宫的事。 话说苏迪雅骑马回到科尔沁的营帐时,让冷风一吹,脸上的巴掌印和红肿都消失了。 她并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达尔汗亲王的蒙古包。此时达尔汗亲王刚刚回来,席间多饮了几杯,头有些沉沉的,正要歇下。 外衣才脱了一半,就见女儿风风火火闯进来,也不叫人通报,达尔汗亲王沉下脸:“多大的人了,越来越没规矩!” 皇上要来冬狩,木兰围场接待能力有限,所有人都住蒙古包,属于一镜到底,想找个地方避一下都找不到。 女儿今年二十几岁了,虽说是白日,这样直挺挺地闯进父亲的寝帐也不合规矩。 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家的木兰围场,规矩大着呢,不是科尔沁他们自己的地盘,想怎样就怎样。 大妃还想趁着这个机会,送苏迪雅进宫呢,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让清廷的人瞧见,恐怕要笑话死了。 苏迪雅才在皇后那边吃了苦头,正想跑来告状,又被疼爱自己的阿布冷脸教训,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阿布,皇后不讲理,她让人打我!”苏迪雅当场哭了出来。 达尔汗亲王闻言先穿好衣裳,问苏迪雅出了什么事,苏迪雅便掐头去尾将整件事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和额吉早早就到了,本来是要去给皇后请安。可皇后身体不适,并不肯见人,我这才去了太后帐中。与太后聊得投机,只晚到一点,皇后就让人掌我的嘴,把脸都打肿了!” 达尔汗亲王走过去,先察看了一下苏迪雅的脸,发现只是有些红,不像被人打的,更像是骑马回来风吹的。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苏迪雅性子随了大妃,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偏长了一张巧嘴,最会颠倒黑白。 达尔汗亲王见女儿没有受伤,心就放下一半,叫了苏迪雅身边服侍的进来问话。 这回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到木兰围场冬狩,意义重大。 而自己的女儿苏迪雅对皇上钟情已久,草原男儿谁也看不上,一心只想嫁进皇宫。 大妃被女儿鼓动,听说皇上要来也是跃跃欲试。达尔汗亲王怕大妃和苏迪雅做出什么事来冲撞了皇上,在出门之前,故意在大妃和苏迪雅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蒙古包地方有限,凡是去给皇后、太后请安的,一家最多带两个随从和两个侍女。 到了地方,会被安置在其他地点待命,并不能进去伺候。 所以达尔汗亲王的眼线只看见苏迪雅郡主捂着脸,从皇后的大帐里跑出来,后面跟着大妃。 并不知道大帐里发生了什么。 苏迪雅知道阿布换了她身边的侍女,也知道阿布这样做是为了监视她。 不过皇后的大帐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正是算准了这一点,她才敢在阿布面前掐头去尾地讲。 看着女儿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达尔汗亲王有些信了。 毕竟苏迪雅人聪明,又是个不肯吃亏的,能让她哭成这样的人不多。 随后大妃也到了。因苏迪雅骑马,大妃乘车,故而慢了一步。 达尔汗亲王又问大妃。 大妃与苏迪雅母女连心,也掐头去尾地讲了一遍,还添油加醋道:“皇后善妒,不肯容人,丝毫不给科尔沁面子。女儿都说了才去给太后请过安,是太后留了她说话,皇后还是说打就打,将王爷和太后的脸全都踩在了脚底下!” “岂有此理!” 达尔汗亲王酒意上头,忽然想起皇上在席间说过的话,理智再次战胜情感,转头对自己的妻女道:“皇后如此不好相与,苏迪雅就不要进宫了,免得日后吃苦头!“ “……” 大妃还没反应过来,苏迪雅都开始飙泪了:“阿布,我等了那么久,好容易有个机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别的不说,只接驾时皇上看她那一眼,就足够她飞蛾扑火了。 恨只恨十几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平白错过进宫的机会,让慧妃那个短命鬼抢了先。 果然慧妃是个没福气的,进宫没几年就殁了,到死都没伺候过皇上。 等到后来大选,她又过了年纪,再次无缘进宫,倒是便宜了宣嫔那个黑铁塔。 过年额吉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都感叹,说科尔沁无美人,送来的皇上都不喜欢。 科尔沁出过宸妃和太皇太后这样的绝世美人,又怎会养不出美人! 怪只怪天妒红颜,总是让她阴差阳错地错过。 这一回,三藩平定,圣心大悦,而她的阿布又在平定三藩中立了大功。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别说只是掌嘴,打死苏迪雅也不想再错过。 她今年都二十几岁了,若这次再错过,恐怕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一边是手握天下,英俊雍容的帝王,一边是草场上只会憨笑跑马的汉子,傻子才会选后者吧。 不仅苏迪雅不甘心,连赌红了眼的大妃也非常不甘心:“宫里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王爷在怕什么!” 怕皇上啊,达尔汗亲王心说。 第100章 对质 今日在宴会上,有那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上,当众赞颂起继后来。 先说牛痘,后说羊绒,从活菩萨一路讲到财神爷。 皇上之前还只是微笑,听到有人夸皇后,唇角就没压下去过,眼中也盛满笑意:“皇后虽是深宫妇人,却也是难得的贤内助。” 皇上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二十几岁便手握天下,朝堂上根本不缺迎风拍马之徒,什么样的奉承没听过。 从来都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脸上永远写着“朕已看透一切,谁都别想耍花招”的表情。 就是这样凝定如渊的帝王,也有被人拍对了马屁的时候。 而这个马屁,拍皇上不管用,只能拍皇后。 达尔汗亲王见状,非常有眼色地加入了隔空拍皇后马屁的队伍。 其实也不算拍马屁,皇后做的那些事都是实打实的,不瞎都能看见。 当年牛痘横空出世,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达尔汗亲王数不过来,他只知道科尔沁的人口从那以后,逐年增加。 人们种了牛痘之后,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蒙古各部之间的交流日益频繁,还与西边和北边的国家做起了生意。 第143节 这两年更是走出了一条经商的道路。 所售大宗货物,除了皮货、药材,还有痘牛和羊毛线。 天花不止荼毒草原,其他国家可能还更严重。 听说清廷有人痘,几乎可以杜绝天花在幼儿之间传播,便有很多国家派出使臣来访。 但由于对方没有中医基础,根本控制不好人痘的用量,只能从清廷购买痘方,请了医馆的郎中给贵族家的孩子种痘。 贵族人少,人痘的辐射作用并不明显。 谁知没过多久,朝廷放弃人痘,开始大力推广牛痘。 达尔汗亲王当时听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给人种人痘,他能理解,给人种牛痘,是个什么情况! 畜生身上的痘,也能给人用吗? 然后又是从皇室开始接种牛痘,这回不止孩子,大人同样可以接种,效果同样好。 这回的接种,不是把痘粉通过之前的旱苗法或者水苗法吸进鼻子,而是直接用针头注射。 对,专业名词就叫注射。 痘剂是现成的,装在小玻璃瓶中,注射器也是现成的,银针配玻璃管,操作手法就是扎一下,推一下,然后按一下。 操作起来比种人痘快很多,出痘的时间也比种人痘要短。 达尔汗亲王打完一针,人还是懵的,就完了? 不出意外,种牛痘的消息很快炸开,却不见他国来访。 牛痘,注射器,这两样哪一样听起来都很悬的样子。 直到去年,周边国家有人来买痘牛,接种牛痘才算被更多人接受。 然而只有痘牛,没有注射器也不行。 于是那些想要暗戳戳自己搞的国家,再次纷纷派出使臣,向清廷购买注射器。 最开始买得很少,想要自己研究,奈何吹玻工艺被清廷拿捏得死死的,盖不外传。 被天花折磨到崩溃的国家,只得出重金向清廷购买注射器。 达尔汗亲王还曾经为西边一些国家牵线搭桥来着。 痘牛出口,让达尔汗亲王赚到了外快,可真正赚钱的还是羊毛线。 他手上虽然没有赫舍里家长房独有的香料,能将臭烘烘的羊毛彻底熏香,卖给皇商或者贵族,却可以将不那么臭的羊毛纺成毛线卖给西边和北边的国家。 毕竟山猪也吃不了细糠。 痘牛和羊毛线,不止让达尔汗亲王一家发了财,很多蒙古的王公贵族都做起了这个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这时候众人都意识到,跟着清廷混有钱赚。 不然谁肯在平定三藩的时候,豁出命去为朝廷效力。 一边是皇上的威压,和部族的未来,一边是自己几个女儿中的一个,孰轻孰重达尔汗亲王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他板起脸,训斥了大妃和苏迪雅,让她们不许再去招惹皇后。 大妃在外面虎了吧唧,可在达尔汗亲王面前就是一只纸老虎:“王爷,那苏迪雅进宫的事……” “按太皇太后说的办!”达尔汗亲王相信,太皇太后不让苏迪雅进宫,肯定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苏迪雅不服,还要说什么,被大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母女俩在皇后帐中碰了一鼻子灰,又在自家王帐碰了一鼻子灰,顶着两鼻子灰沉默地走出王帐。 “额吉,就这么算了?”苏迪雅不知道一向硬气的阿布,碰上皇后为何就成了个软蛋。 大妃看向苏迪雅,认真问:“那天迎驾时候,皇上当真看了你一眼?” 听人提起皇上,苏迪雅顿时红了脸,羞答答纠正她:“不止一眼。” 大妃深深吸气:“那就好,来我帐中说话。” 与此同时,郝如月正在问松佳嬷嬷:“慈宁宫那个先例是谁?” 松佳嬷嬷苦笑:“正是先帝的宠妃董鄂贵妃。” 郝如月挑眉,忽然觉得太皇太后如此针对自己,却只停留在语言攻击和精神攻击,并没上升到肉体,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不过松佳嬷嬷又道:“说是掌嘴十下,才打了五下先帝就到了。不过太皇太后查过,在先帝的起居注上,仍旧记了十下。” 确实可以作为判例。 万一达尔汗亲王闹起来,也算有据可查。 结果郝如月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宫宴都开始了,也不见有人来闹。 昨天因为郝如月在补眠,皇上没让叫醒,所以昨日的宫宴只开了一半,今天才算全开。 在后帐的宫宴上,郝如月没看见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郡主,便留了一个心眼,吩咐松佳嬷嬷派人盯着点。 宫宴结束才传来消息,说达尔汗亲王大妃带着盛装的苏迪雅郡主去了皇帐。 而皇上正坐在郝如月身边,询问她今天感觉怎样,很怕她是水土不服。 古代的水土不服也能死人。 郝如月说还好,她只是有些嗜睡,吃喝都没问题。 康熙以为是累的,便没传太医,而是道:“这边夜里冷,朕不走了,给你暖床。” 郝如月轻笑一声:“皇帐那边有佳人在等,臣妾可不敢误了皇上的好事。” 蒙古的郡主再豪迈,也该知道廉耻二字如何写。 便是郡主年轻不知,达尔汗大妃也该知道。若没有皇上的暗示,断断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自荐枕席。 “是谁?”康熙这一句问的不是皇后,而是站在门边的梁九功。 完了完了完了,梁九功心说,他本来想背着皇后禀报给皇上的,结果皇后已然知晓。 既然这样,便说了吧:“是达尔汗亲王大妃和苏迪雅郡主。” 康熙本来要喝茶,闻言茶也没喝放下茶盏:“……她们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说着掏出金怀表一看,已然过了定更天。 还能做什么,梁九功敢猜不敢说:“奴才不知。” “不知就去问。”康熙只觉莫名巧妙。 达尔汗大妃母女莫名其妙深夜求见,梁九功莫名其妙变蠢。 装,继续装,郝如月竟不知皇上比她还能演,索性拆穿:“达尔汗大妃这时候带苏迪雅郡主过来,多半是想送女入宫。” 难怪上午达尔汗大妃和苏迪雅敢那样无礼,敢情是找到了靠山。 郝如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康熙更加莫名其妙了:“送女入宫?怎么送?” 深夜自荐枕席? 她们以为他是谁!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 见皇上是恼了,而非恼羞成怒,郝如月也是一个激灵,难道自己想错了? 并非皇上授意,真是彪悍母女自导自演的自荐枕席? 佩服,真心佩服,郝如月蹲在瓜田里给皇上出主意:“把人叫过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梁九功:皇后圣明,九千岁不是白叫的。 郝如月并不知道现在她这个千岁千千岁,在皇宫很多人心里已经跟明朝权倾一时的九千岁魏忠贤划等号了。 果然九千岁……不是,皇后一提,皇上便允了:“把她们带到这里来。” 皇帐是什么地方,自然不可能谁来了都能进去。所以任凭达尔汗大妃又是求见又是塞荷包,门口侍卫和当值太监都不买账。 “天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吧,明日再说。”起风了,北风像刀片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让达尔汗大妃最先萌生了退意。 都在传皇上偏爱腰细的女子,所以苏迪雅穿得更少,此时站在皇帐外的北风中,人都冻麻木了。 但只要一想到皇上越过人群看她的那几眼,苏迪雅心中便是一暖。 况且额吉带她出来,阿布恐怕已经知道了,若今夜退了,明日还能不能出门都是未知。 “我猜皇上大约没在,不然冰天雪地,皇上不可能让咱们在外面一直等。”苏迪雅不肯走,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窥探帝踪有罪,问是问不出来的。 达尔汗大妃冻僵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立刻派人打听皇上去了哪里。结果她这边的人还没走,梁九功派出来的人已经到了。 听说皇上让她们过去,苏迪雅眼前就是一亮,下意识看向大妃。大妃回给她一个惊喜的笑容,女儿果然把皇上迷住了,听说苏迪雅在等,马上派人来接。 若今夜苏迪雅顺利侍寝,太皇太后和太后懒得管又如何,达尔汗亲王不敢管又如何,皇后拈酸吃醋百般阻挠又!何!如!! 只要爬上龙床,这些都不是事儿。 就在大妃已然脑补到苏迪雅宠冠六宫的时候,忽然听见女儿问:“这位谙达,是不是走错路了?” 前头领路的太监闻言脚下根本没停:“郡主放心,这条路奴才跟着皇上走了很多遍,断不会错。” 听说皇后凤体欠安,昏睡不醒,从昨天到现在,他不知跟着皇上往返过多少回了。 熟悉到闭上眼都不会走错。 这时大妃才回神,定睛一看:“这不是去皇后大帐的路吗?” 瞧见皇后居住的蒙古包近在眼前了,太监也没卖关子:“不错,皇上此时正在皇后帐中。” “……” 皇后不是身体不适吗,皇上怎么……方才大妃派人去打听皇上的去处,都没往皇后那边想。 毕竟皇后身体不适,多半不能伺候皇上,而此次冬狩,皇上也不止带了皇后一人。 听说这回跟来的德嫔早已育有一子,宫宴上一直跟在太子和大阿哥身边,可见受宠。 第144节 所以皇后身体不适,两人都猜皇上可能去了德嫔处。 还打算转战去德嫔那边截胡,结果皇上却在皇后身边。 在围场皇后身体不适还想办法霸占着皇上,若是在宫里,还不知要跋扈到什么程度。 大妃虽然没怎么见过皇上,也听达尔汉亲王说过,说皇上是个乾纲独断的人,最不喜被人摆弄。 皇后如此折腾皇上,想必皇上也是不喜的,不然为何要在皇后帐中召见她们? 很明显,皇上想用年轻貌美的苏迪雅敲打皇后,让皇后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大妃和苏迪雅都是乐天派,凡事总喜欢往好处想,所以总能默契地想到一起。 走到皇后住的蒙古包前,门口当值的太监便传话给了当值的宫女,由宫女往里禀报。 大妃和苏迪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和欣喜。 皇上有意敲打皇后,如果这时候苏迪雅再告皇后一状,让皇上出了气,侍寝之后多半能封个嫔位。 两人很快被宫女领了进去,抬眼却没看见皇上,也没看见皇后,只能看见一扇山水屏风挡在面前。 借着烛光,能看见屏风后有两个人影,一个卧着,一个坐着,很是亲昵。 除了屏风,这里还有很多服侍的人,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九功就站在屏风前。 短暂错愕之后,听梁九功缓缓开口:“两位深夜求见皇上,所为何事?” 语气平直,完全听不出情绪。 大妃感觉有些不妙,转头看了苏迪雅一眼。 苏迪雅却对自己很有信心,根本不回答梁九功的问话,直接对屏风后的人说:“臣女年纪轻不懂事,白天不意冒犯了皇后娘娘,被嬷嬷掌了嘴,心中实在难安。回去说与阿布知道,阿布很生气,责臣女不懂事,让臣女今日过来向皇上请罪。”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郝如月叹为观止。 只这一句,便将自己的跋扈,对方的弱小,和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识大体、顾大局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一并将自荐枕席的目的,人为美化成了忍辱负重,向皇上请罪。 谁都知道在平三藩这件事上,蒙古这边就属科尔沁的达尔汗亲王出力最多。皇上在宫宴上亲自敬了达尔汗亲王一杯酒,给了他超出亲王的体面。 接下来的封赏肯定也不会少。 达尔汗亲王在皇上的抬举下出尽风头,而他的宝贝女儿却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皇后,被皇后掌了嘴。 面对如此巨大的反差,谁听了不得问皇后一句,为什么要欺负功臣之女? 郝如月说辞都准备好了,甚至打算派人去请德嫔和宣嫔过来作证,结果听皇上发出灵魂拷问:“你今年多大?” 郝如月:“……” 苏迪雅闻言心中狂喜,都传皇上喜欢年龄偏小,且腰细的姑娘,看德嫔就知道了。 德嫔一看就是个十几岁的嫩瓜秧子,皇后虽然看上去不比德嫔老,却是老黄瓜刷绿漆。 她问过太后,皇后与皇上同岁,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 她不敢跟十几岁的小姑娘比,还不敢跟快三十岁的老黄瓜比么,想着苏迪雅挺直腰背,脆生生说:“回皇上的话,臣女今年二十三岁。” 郝如月:那也不年轻了啊。 下一秒皇上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替她问出了这句话:“那也不年轻了,怎么还敢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 别看皇后与自己同岁,在康熙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明艳,娇憨,让他欲罢不能。 此言一出,除了皇上、大妃和苏迪雅,屋中所有人都在忍笑。 梁九功紧抿着唇,肩膀还是轻轻抖了两抖。 平时爱说爱笑的芍药,悄咪咪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生怕笑出声在御前失仪。 大妃听不出不对,慌忙跪下请罪:“皇上,皇后娘娘,苏迪雅……” 下意识想拿年轻不懂事做借口,又想起皇上刚刚的问话,忙改口,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苏迪雅最听她父王的话了,王爷好像喝得有点多……就……是臣妇等打扰了,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达尔汗亲王的话,母女俩半句都没听进去,却并不妨碍她们在关键时刻把他拉出来挡枪。 毕竟达尔汗亲王于朝廷有大功,皇上应该不会在这时候为难功臣的女儿,扫达尔汗亲王的面子。 事实上,康熙也是这样想的。 达尔汗亲王的女儿冒犯了皇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受到了惩罚。 冒犯皇后这事可大可小,皇后并没重罚,只赏了掌嘴,想必也是看在达尔汗亲王和太后面上。 事后没有追究,也没向自己提起,可见这一篇算是翻过去了。 皇后都翻过去了,康熙也不想揪着不放,刚想开口让她们退下,却听那个什么郡主大胆表白:“皇上,臣女心悦皇上,自请进宫伺候皇上!” “……” 年轻未必年轻,不懂事却是真的,郝如月撑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困,索性躺下了。 其实科尔沁的郡主想进宫并不难,也不必闹得如此难堪。 奈何这个苏迪雅,空有一张巧嘴却不肯长脑子,放着慈宁宫和慈仁宫两条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到皇上面前自荐枕席,实在掉价。 便是两宫都不肯帮忙,求达尔汗亲王向皇上提起,皇上多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或者大妃私下来找自己,郝如月自认不是个心眼儿小的,也许会帮忙问问皇上的意思。 条条大路通罗马,苏迪雅都不走,偏偏把自己当成骡马,杵在皇上面前,任凭皇上挑选。 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郝如月不敢说对皇上了如指掌,至少也摸透了一点皇上对女人的心思。 在皇上心里,朝廷排第一,太皇太后、太后和太子排第二,其他皇子公主排第三,东西六宫的妃嫔排最后。 即便如此,谁也不敢抱怨,必须全心全意地钟情皇上,依靠皇上。 从来只有皇上选女人,不可能被女人挑选,更不可能被女人逼迫。 苏迪雅此举,无疑是在挟功图报,逼皇上纳她。 当年皇上如此钟情原主,面对原主的逼迫,都没有就范,更何况是一个不太熟悉的郡主。 真正逼迫过皇上并且成功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太皇太后了。 还是在皇上刚刚亲政,立足未稳的时候。 也正因如此,皇上才逆反到如今,事事都要自己做主,最烦被人逼迫摆布。 就算每天都捧着《贞观政要》学习,也做不到唐太宗那样的礼贤下士。 在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此。 苏迪雅不但选错了路,还不幸地在路上踩到了大雷。 郝如月以为皇上会断然拒绝,结果还是低估了达尔汗亲王的功劳,和皇上的气量。 皇上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声对苏迪雅说:“刚才的话,朕权当没听见,你退下吧。” 还警告屋里服侍的:“你们也都不许听见。” 众人齐声应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郝如月忍不住腹诽。 皇上这话让有脑子的人听见,是皇上的恩典,让没脑子的人听见,可能就是一种保护,甚至是一种试探了。 皇上阅尽千帆,却不是很懂女人。 也可能是宫里的女人都太聪明,每个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闻弦歌而知雅意,让皇上高估了苏迪雅的智商。 果然,苏迪雅想岔了,窸窸窣窣跪下说:“臣女心悦皇上,在科尔沁早已不是秘密!臣女为了皇上可以不计名分,只求能进宫伺候皇上,还请皇上恩准!” 过了今夜,不会再有机会,她必须抓住。 而且听宣嫔身边的人说,继后刚进宫的时候,也没有名分,只以女官的身份留宫。 哪怕在侍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仍是女官,还不是照样笑到了最后。 可见皇上吃这一套。 宫宴上康熙喝了不少酒,此时有些乏了,又见皇后似乎快睡着了,再没了陪蠢人说话的兴致。 准确点说,连话都不想说了,只简单粗暴地朝屏风挥了挥手。 梁九功会意,面无表情道:“不早了,大妃和郡主请回吧。” 大妃如蒙大赦,赶忙告退,余光瞄见女儿仍旧站着没动,心中一急便去拉她。 被大妃这一拉,苏迪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哪怕被人拉扯,仍旧不死心,朝皇上喊了一声:“皇上,臣女便是迎驾那日穿红衣骑白马的女子啊!您当时看了臣女好几眼,您都忘了吗?” “……” 第101章 担心 大约人被拉出去之后堵了嘴,周遭很快安静下来,只能偶尔听见火盆里木炭轻微的爆响。 郝如月惬意地翻了一个身,正对上皇上的眼,含笑道:“难怪苏迪雅郡主肯拉下脸自荐枕席,敢情是皇上先看上了人家。” 灯烛有些晃眼,她想将身体转回去,却被人拦住了,又继续说:“这些年大选、小选都没有,可怜郡主钟情皇上蹉跎到今日。皇上若是喜欢,接进宫也无妨。” 历史上,康熙是个闲不住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耍,几次下江南都住在曹家,天知道睡了多少野花。 乾隆在大明湖畔还有一个夏雨荷呢,康熙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弄不好,不止有夏雨荷,还有紫薇呢。 康熙瞧着他的小皇后醋而不自知的模样,拦着不让她翻身,还故意拿话气她:“皇后贤德,那朕……收了她?” 郝如月困死了,守着瓜田都懒得吃:“皇上快去吧,免得伤了佳人的心。” 康熙闻言将人放开,径直起身:“朕真走了?” 郝如月打了一个呵欠,翻个面:“恭送皇上。” 实在太困,转身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窝掀开,有人钻了进来。 第145节 郝如月一惊,抬手便打,却听黑暗中有人说:“别怕,是朕。” 怎么又回来了?郝如月一阵无语,任凭男人将自己团了抱在怀中,听他贴在耳边说:“一群男人中间忽然多出一个女人,还穿红衣骑白马,你没看么?” 呃……她看了,还不止一眼。 可能见她一直沉默,男人将她翻了面,脸贴脸说:“许你看,不许朕看。朕看谁一眼都要接进宫的话,后宫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帝王四时出郊,以武示天下。 相比春夏秋三季,冬狩更隆重,也更危险。 隆重是因为朝廷更重视,危险在于冬狩的猎物通常体型较大,运气不好还可能遇到猛兽出没。 在营地休整两日之后,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赏赐的也都赏赐了,大阅正式开始。 冬狩说是狩猎,其实是朝廷向地方展示军事实力的一种方式,受皇帝检阅的不光有八旗将士,还有蒙古的将士。 大阅之后,狩猎正式开始。 “皇额娘,我想去,就让我去吧!” 耐不住大阿哥央求,郝如月只得答应让他在内围场跑跑马,不许他进外围场。 木兰围场按照地形和禽兽分布,一共分为七十二个围场。以营地为中心,越靠里的围场越小,里面的禽多兽少,有兽也都是鹿、狐狸这种小兽,相对安全。 在内围场狩猎的,通常是妇人和孩子。 外围场的禽兽就很驳杂了,可能遇到狼、野猪和熊这种大型猛兽,是成年男子展示骑射的最佳场所。 大阿哥听说之后,蔫巴巴的,太子就劝他:“再过几年,等大哥成年了,就能去外围场了。” 大阿哥满心不甘:“几岁算成年啊?” 太子开玩笑:“娶妻就算成年了。” 于是大阿哥对着郝如月的话锋就是一变:“求皇额娘早点给我挑个福晋,我想赶快成年!” “……” 大阿哥九岁,太子七岁,两人很快收拾利索,翻身上马,带着护卫往内围场去了。 两人才离开,女眷们陆续到了,郝如月看见宣嫔眼前一亮。 在宫里,宣嫔人高马大,穿着旗装站在一众袅娜莺燕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滑稽。 每回皇上看见宣嫔,都微微蹙眉,说她刚进宫时不这样,只是身量有些高,没想到几年过去,个头快赶上自己了,活脱脱一个后宫巴图鲁。 郝如月能说什么,只得说后宫的伙食好,养人。 这会儿站在开阔的围场再看宣嫔,就显得正常多了。 只见她身穿骑装,脚踩马靴,头发盘成蒙古妇人的样式,一改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走路带风。 郝如月朝她笑笑:“宣嫔,你今天好特别。” 宣嫔朝她一抱拳:“皇后娘娘,皇上让臣妾近身保护您的安全。” 郝如月:得,还是女保镖。 “你自己玩去吧,我不用你保护。我不会骑马,不进围场。”郝如月会开车,但不会骑马。 骑马作为兴趣班鄙视链的最高级,在后世几乎是富豪家孩子的必修课。 然而总有异类,比如郝如月。 当年父母为了让她学骑马,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甚至还让她在心算和骑马里面选一个。 别人家的小孩都选骑马,郝如月毫不犹豫地选了心算。 无独有偶,原主作为八旗贵女,同样不会骑马。 听说皇后不会骑马,原本想去挑选马匹的德嫔也收了心思,同样笑着说自己不会骑马:“宣嫔你会骑马,你自去散心好了,我留下陪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娘娘开恩,允许妃嫔母家的女眷到驻地来探望。宣嫔昨日已然见过了娘家人,并且知道因为痘牛和羊毛线,家里赚得盆满钵满。 宣嫔也是达尔汗亲王的女儿,只不过是前任大妃所生。现任大妃从前只是侧妃,前任大妃难产去世后,才被达尔汗亲王扶正。 昨日来探望宣嫔的娘家人,并不是现任大妃和她的孩子们,而是与宣嫔一奶同胞的姐姐,和她嫡亲兄长的福晋,也就是她的亲嫂子。 宣嫔的姐姐早已出嫁,嫁给了另一个亲王的儿子,虽然公公没了,丈夫要降等袭爵,如今也是郡王妃了。 而她的兄长,因后母排挤,已然分家单过。 宣嫔听说了娘家这边发生的变化,对皇后越发敬重。见皇后不会骑马,便主动请缨教皇后骑马:“皇后娘娘,冬狩不会骑马太可惜了。骑马很简单,臣妾教您。” 宫女很多出身下五旗或辛者库,全家的家当加起来都未必能买得起一匹马,宫女当中会骑马的人很少。 很多太监倒是会骑马,可太监要避嫌,不方便教。 宣嫔打小骑马很有天赋,骑术不输男子,教皇后娘娘骑马还是没问题的。 郝如月不会骑马,不是缺教练,而是害怕马这种动物。 她含笑摆手:“不必,不必,我天生害怕马,坐马车尚可,骑马就算了。” 这时有几人走过来,不情不愿给郝如月行礼,之后一人笑道:“皇上骑术了得,在围场养了那么多好马,原来皇后娘娘不会骑马?” “我猜这事皇上多半不知道。皇上如此爱马,若是知道皇后娘娘害怕马,根本不会骑马,不知会是何等心情。”另一个蒙古装扮的姑娘跟着道。 “不会骑马怎么了?旗人女子很多都不会骑马,也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宣嫔奉旨护在皇后身边,不等第三个人说话,便用流利的蒙语怼了回去。 德嫔也懂些蒙语:“你们是什么人?谁带进来的?” 不等对面几人回答,苏迪雅已然骑马过来,扬起一片烟尘,差点迷了郝如月的眼:“她们是我的庶妹,是我带进来的。怎么,皇上都准了,德嫔娘娘有什么意见吗?” 昨晚达尔汗亲王就知道了大妃和苏迪雅的所作所为,气得砸了茶盏。若不是大妃哭求,连夜就要把苏迪雅打包送回科尔沁,再不许她出来丢人现眼。 奈何苏迪雅对自己有着蜜汁自信:“皇上并非不愿,只是不想因此毁了女儿的名声,不信明日阿布可以当面去问皇上。” 大妃和苏迪雅做下这等糊涂事,不用别人提醒,达尔汗亲王也要向皇上请罪去。 并不敢真如苏迪雅所说,当面问皇上喜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只长跪不起,一味请罪。 大约是达尔汗亲王确实功高,也可能是他的态度过于谦卑,总之皇上并没追究,还特批了达尔汗亲王的几个女儿参与围猎的资格。 达尔汗亲王只有三个嫡出的女儿,一个是宣嫔,一个是宣嫔的姐姐,另一个便是苏迪雅了。 庶女没有资格参与围猎,但皇上说可以,达尔汗亲王自觉有体面,便带了几个庶女进来。 本来只想带庶女,不想带苏迪雅的,奈何大妃不肯,哭着说没有只带庶女不带嫡女的道理。 苏迪雅也乖巧地夹起尾巴做人,几个庶女碍于继母的淫威,都在旁边为苏迪雅说情。 达尔汗亲王烦不胜烦,这才点头带苏迪雅进了围场,临分开之前还在耳提面命。 苏迪雅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便带着自己的几个庶妹,朝着皇后这边来了。 这回她学聪明了,凡事不肯自己上,而是拉了几个庶妹做垫背。 反正几个庶妹的亲事,都捏在她额吉手中,不敢不为她卖命。 皇后真心疼爱四阿哥,肯为四阿哥出头。德嫔也不是白眼狼,哪怕有些社恐,还是愿意在外人面前力挺皇后。 尤其是对上这些未出阁的姑娘。 未出阁的姑娘总是尊贵些,恃宠而骄,口无遮拦。皇后若与她们一般见识,便是自降身份。若不理,对方咄咄逼人,也是烦心。 皇后是正妻,要母仪天下,德嫔只是妾妃,可没有这个负担。 在宫里有贵妃、惠妃和荣妃,贵妃出身高位份高,惠妃心思通透,熟知宫规,荣妃资历深,嘴巴厉害,也轮不到她为皇后分忧。 但这会儿她们都不在,自己必须顶上。 于是德嫔非常自觉地承担起了防火墙的作用,直到对方把皇上抬出来,她才不得不含恨闭麦。 德嫔不知道皇上对苏迪雅的态度,宣嫔却心知肚明,皇上安排她过来之前就已经交待清楚了。 “苏迪雅你要点脸吧,她们能进来那是皇上的恩典,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人怕苏迪雅,宣嫔可不怕。同样是达尔汗亲王的女儿,同样是嫡出,她的额吉主持王府的时候,现在的大妃只配在旁边站着听吩咐。 恨只恨她的额吉早死,她又早早入宫,被大妃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并不知道大妃苛待兄长一家的事。 直到随驾冬狩,实打实见到了姐姐和嫂子,才知道后母的恶毒心肠。 宣嫔从前还愿意拿苏迪雅当姐妹,从今天开始便不是了。 见苏迪雅坐在马上,眉毛气得都竖起来了,宣嫔只觉解气:“阿布于朝廷有功,那是阿布的功劳,你别总往自己脸上贴。阿布今日为何一大早就去向皇上请罪,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说着看向苏迪雅:“现在你最好按我说的做,别逼我把不好听的说出来。” 不等苏迪雅做出反应,宣嫔已然给出指令:“下马,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罪。”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苏迪雅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自己多半是要进宫的,以后少不得要在皇后手底下讨生活。 她又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跳下来。端端正正给郝如月行了万福礼,嘴上却不肯饶人:“皇后娘娘太瘦了,合该练练骑马,会骑马的女人好生养。” 康熙骑马过来的时候,逆着风远远便听见了这一句。连通传都没让,策马来到皇后身边,含笑朝她伸出手:“上来,朕带你去内围场转转。” “……” 郝如月自己不敢骑马,被人带着好像还行。但她也不知怎么了,自打到了围场,身上总是懒懒的,只想睡觉,不想动弹。 见皇上来了,她先带众人给皇上行礼,而后婉拒:“内围场全是女眷和孩子,有什么趣儿。难得出来一趟,臣妾就不耽误皇上了。” 说着转头看德嫔和宣嫔:“德嫔与臣妾一样怕冷,让她留下陪臣妾说话,还有四阿哥作伴,总不会寂寞。倒是宣嫔,一看就是个骑射了得的,很不必窝在这里。” 宣嫔确实技痒,奈何皇上给她布置了任务,她并不敢轻易离开:“娘娘,臣妾也怕冷,就让臣妾留在娘娘身边吧。” 郝如月知道宣嫔身上带着任务,转头对皇上说:“皇上,臣妾想要几张狐狸皮做手筒,让宣嫔去猎可好?” 康熙闻言下马,对宣嫔说:“朕留下陪皇后,你去吧,记得带几张狐狸皮回来。” “……” 郝如月真没有让皇上陪伴的意思。德嫔虽然不爱说话,但四阿哥是个小话痨。四阿哥一个人的话比太子和大阿哥两人加起来都多,有四阿哥陪在身边,并不会感到寂寞。 况且今天是冬狩的第一日,皇上不去怎么能行。 “皇上,今天才开猎,皇上不露面恐怕不好。”郝如月诧异有人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转头一看竟是苏迪雅。 苏迪雅走过来:“皇后娘娘不会骑马,臣女骑射还不错,臣女陪皇上进围场。” 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位郡主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146节 女追男隔层纱,那也不是这个追法,郝如月都替她着急。 哪知道话音未落,皇上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宣嫔忽然开腔:“苏迪雅,你走不走?那些话,我不想说,太丢人!” 苏迪雅也是豁出去了。 昨晚是她太冒失,在御前失仪,但皇上并没责罚,还设法保住了她的名声,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她的。 只要皇上心里有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继后进宫之前,听说名声也不怎么好,耽误人家封后了吗?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也许皇上就好这一口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追皇上追到了皇后跟前,也不必宣嫔说什么,众人哪有不明白的。 要知道此时跟在郝如月身边的,可不止德嫔和宣嫔两个,还有好几位想走皇后的门路,打算把女儿送进宫的蒙古王妃。 众人再看苏迪雅,眼神中除了轻蔑还是轻蔑。 好好的一个郡主,怎么这么不要脸! 达尔汗亲王看着多正派的一个人,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女儿! 看看宣嫔,再看苏迪雅,嫡出就是嫡出,庶出就是庶出,哪怕后来庶出成了嫡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苏迪雅剑走偏锋,不惜当众自毁名声,赌的就是圣心。 然而赌上所有之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因为皇上理都没理她,牵起皇后的手便走了。 帝后都走了,众人只觉晦气,纷纷散去。 苏迪雅望着皇后的大帐,心中满是怨毒,好像一个输得红了眼睛的赌徒。 凭什么继后可以,她不行? 若没有继后横插这一杠子,她也许会在外围场偶遇皇上,从此求来一段情缘。 外头有这样一个疯狂的追求者,郝如月都觉得糟心,更不要说皇上了。 可苏迪雅到底是功臣之女,还是郡主,处置不好会有些棘手。 “苏迪雅在人前都这样说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虽然不想被逼迫,奈何有些人太豁得出去,难免会让有底线的人十分为难。 况且太后也在呢,总不能让苏迪雅丢了太后的脸。 “还能如何处置,她想进宫,便进宫好了。”看在达尔汗亲王面上,康熙本来不想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奈何这女人丝毫不知收敛,居然敢当面拿话刺皇后的心,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皇上果然还是要顾忌太后的体面。既然决定带人进宫,总要给个位份,而位份这事是皇后分内:“皇上打算给什么位份?” 宣嫔已然是一宫主位,苏迪雅再进宫,顶多封贵人。 康熙一边给皇后焐手,一边冷笑:“她不是说钟情于朕,不求名分吗。既然不求名分,还给什么位份?” 说完又补了一句:“东施效颦。” 郝如月:“……” 作为被模仿的对象,郝如月非常理解皇上这一句“东施效颦”是什么意思。 模仿原主,爱而不得,得不到就发疯。 别人看到的是,原主发疯之后,被皇上怜惜留在皇宫养太子,然后成了正宫娘娘。 好像很轻松。 皇上却知道,原主等了他六七年。若不是仁孝皇后薨逝,可能这辈子都要在盛心庵度过了。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原主在仁孝皇后薨逝前已经病死了。 若不是她这个倒霉蛋刚好穿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和皇上对原主的感情,原主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养太子,就更不可能封后了。 哪怕两个人前赴后继,郝如月都感觉累的不行。 皇宫就像一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苏迪雅模仿原主搏上位,她了解清楚了吗就硬上?皇上以为是东施效颦,郝如月却知道那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在心里给苏迪雅点上一根蜡,郝如月又又又困了,竟然就靠着皇上睡着了。 康熙忧心忡忡地看了郝如月一眼,只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睡颜很美很安详。大约因为睡眠充足的缘故,比在宫里时气色还好些,可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嗜睡? 这回出来冬狩,带的人并不多。胡院政老迈,害怕颠簸,没有跟来。经常给皇后诊脉的夏太医病了,也没来。 其他太医之前没给皇后诊过脉,并不清楚情况。 皇后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没见她生过病,但越是平时健康的人,一旦生病往往来势汹汹。 康熙小心翼翼将皇后的身体放平,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这才起身绕到屏风后,吩咐梁九功:“派人骑快马去接胡院政和夏太医。” 梁九功:“……” 大半个月过去,夏太医的病估计好了,能上路,可胡院政…… 且不论胡院政能不能骑马,能不能活着赶到这里,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呢,太后太后身体一直不好。 万一出点什么事,也不是玩的。 “皇上,太皇太后那边……”作为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九功不得不想得多些。 康熙透过屏风,又看了一眼安睡的皇后,忽然道:“传令下去,后日回京。” “……” 郝如月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如果不是被哭声惊醒,估计能睡到第二天早上。 “谁在哭?”迷迷糊糊睁开眼,郝如月问。 蒙古包地方有限,每回她睡着,芍药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现在也不例外。 所以每回醒来,都能看见芍药朝她扬起笑脸,轻声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而此时,芍药的脸有些白,笑容也十分勉强:“娘娘午膳和晚膳都没用,这会儿想吃点什么?“ 郝如月侧耳倾听,哭声消失了。 缓缓坐直身体,看向芍药:“刚刚谁在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芍药谨慎地看了松佳嬷嬷一眼,松佳嬷嬷一边吩咐人端水进来伺候郝如月梳洗,一边小心翼翼说:“娘娘知道了也别着急,是……是四阿哥不见了。” 郝如月只觉脑中“嗡” 的一声,手撑着床板才没倒下去:“太子呢?大阿哥呢?他们人在何处?” 话音未落,太子和大阿哥一前一后走进来,太子直接坐在床边,握住了郝如月的手:“额娘,汗阿玛已经派人去找了,围场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人丢不了。” 大阿哥站在太子身边,自告奋勇:“皇额娘,儿臣也想去找四弟!” 太子抬头看他:“天黑了,大哥哪儿也不能去,就留在此处与我一起陪皇额娘用膳。” “四弟还这样小,你就不怕他出事?”大阿哥急得直跺脚。 太子吩咐摆膳:“我当然怕,所以我让纳兰一带着狗去找人了。但我更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目标不是四弟,而是我与大哥。” 大阿哥闻言吓得倒退一步:“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太子盯着大阿哥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外面已经够乱了,咱们还是不要出去添乱了。” 说完转过头看郝如月:“额娘睡了一天,儿子和大哥陪额娘用膳。” 第102章 小狗 看见太子和大阿哥,郝如月的心才放下一半。又听见太子冷静分析整件事,到最后还不忘为自己着想,真是又欣慰又感动。 这回冬狩贵妃和惠妃留下看家,将大阿哥托付给她照看,若是大阿哥出了什么事,让她回去如何向两人交待。 便是没有托付,她身为中宫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也难辞其咎。 “德嫔人在哪里?”郝如月问。 这个太子也知道:“德娘娘听说四弟丢了,慌得要自己去找,汗阿玛不让,将她禁足了。” 晚膳很快摆上桌,郝如月心里装着事,吃不下,大阿哥时不时朝外看,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太子认认真真吃完了两碗米饭。 吃完亲手给郝如月盛汤:“额娘喝点汤吧,不吃不喝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于事无补。” 眼前少年平静客观到近乎冷漠的样子,让郝如月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很像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干净通透,也像历史上的那个胤礽,冷静自持。 没错,是冷静自持,懂得权衡利弊,而不是自私冷漠,不近人情。 只不过历史上那个胤礽的心理出了大问题,才会在冷静自持的内核之外,加上了暴虐。 当时康熙皇帝已然开始忌惮太子的储权,认为储权太大会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在康熙皇帝眼中,胤礽的冷静自持、权衡利弊变成了冷漠自私,不懂人伦亲情。 而朝臣们长期被皇权和储权双重压制,敢怒不敢言,一旦发现皇权与储权之间的罅隙,便开始两边挑唆。 将胤礽心理上的问题人为扩大化。 不光是朝臣们在搅混水,还有太子那几个“好兄弟”。 大约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康熙晚年才会在一废太子之后又复立。 奈何当时的水实在太混了,而且太子的精神已然崩溃,难当大任,所以复立之后又废。 连康熙皇帝的死因都是迷,雍正皇帝的继位也被后世之人诟病,可见当时有多乱了。 拨开历史的谜团,郝如月觉得太子这样很好,只要心态不崩,就不会有大问题。 倒是大阿哥有些莽撞了。 用过晚膳,郝如月也没让他们回去,三人一起在帐中等消息。 后半夜,四阿哥终于在一个土坑里被找到了,找到他的人正是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纳兰一。 消息很快传回营地,四阿哥也被康熙抱进了郝如月的大帐。见太子和大阿哥都在,康熙仿佛被冰封的俊脸才算化开。 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郝如月赶紧吩咐人把熬得浓浓的姜糖水端上来。 同时让人把德嫔带来。 四阿哥看见郝如月才“哇”地一声哭出来,迈开小短腿就要往郝如月怀里扑,扑到一半被太子截胡,抱在怀中。 四阿哥看看太子,又回头看郝如月,听太子哥哥对他说:“皇额娘身上不爽利,禁不住你这一扑,你乖乖坐着喝糖水好不好?” 第147节 四阿哥挣扎几下无果,只得乖乖点头。 太子将他抱到桌边放下,大阿哥接过姜糖水,一勺一勺喂给四阿哥喝。 一碗姜糖水喂完,德嫔也到了,母子俩少不得抱头痛哭。 问过四阿哥才知道,原来他在营地附近玩的时候,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只小狗。四阿哥喜欢狗,就去追。 今日是冬狩的头一天,主子们有的去打猎了,有的在串门闲聊,奴才也跟着松散下来。 四阿哥平时很乖,从不乱跑,保姆和乳母只顾着在旁边聊天,说得起劲儿,一转眼就找不见四阿哥了。 乳母当场吓瘫,保姆怕担责任,没有及时上报,拉着乳母找了一段时间。 就是这段时间,四阿哥追着小狗,七拐八拐追出营地,进入了内围场。 内围场也分区,有狩猎区,有捕兽区,有休息区,四阿哥追着小狗去了捕兽区。 捕兽区设有很多陷阱,有的陷阱很深,有的陷阱里放着捕兽夹,非常危险。 四阿哥不幸掉进了陷阱中,却又非常幸运地掉进了一个废弃的陷阱。 半人高,没有捕兽夹,坑底还有一堆枯草。 不幸的幸运儿并没有受伤,却因为身量不足根本爬不上去,无法自救。 此处陷阱被荒废的原因就是过于隐蔽,连小动物都找不到,更不要说人了。 四阿哥哭着往上爬,又累又饿,终于晕倒,彻底没了声息,给营救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四阿哥的乳母和保姆找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这才跑去向德嫔禀报。 德嫔听说之后也慌了神,自己跑出去找,还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机灵,差人往郝如月这边送信。 彼时郝如月还没醒,皇上正在她帐中批阅京城送来的奏折,听到禀报并没让惊动她,而是回了自己的皇帐指挥找人。 四阿哥丢了,皇上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找人,而是让人把太子和大阿哥从围场带回来。 见到两个儿子平安,这才调兵进行地毯式搜索。 搜遍了内围场,又去搜外围场。 木兰围场面积非常大,想找个四岁的孩子简直如大海捞针。 之所以被纳兰一找到,是因为他向附近牧民借了一只鼻子最灵的牧羊犬。 利用狗狗灵敏的嗅觉,才终于找到了那个灯下黑的废弃陷阱,成功在夜里于一堆杂草中找到了昏睡的四阿哥。 因为那个陷阱比较小,成年人进不去,四阿哥睡着,叫不醒,还是纳兰一下去将四阿哥抱出了陷阱。 冬天的草原,风又冷又硬,纳兰一找到四阿哥的时候就脱下自己的大氅,将四阿哥裹好才托举出来交给跟来的禁卫。 禁卫赶紧抱着四阿哥返回营地。 索性那个陷阱在土坡下,比较背风,再加上阱口小,底下还垫着干草,相对保暖。 太医看过,说四阿哥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手脚和耳朵有些冻伤,吃点药,敷一些冻疮膏会很快痊愈。 “还好找着了,这要是等到明天……”郝如月简直不敢往下想。 郝如月还在后怕,康熙已然奖赏了纳兰一,并且破格将他升为三等侍卫。 皇上身边都是一等侍卫和二等侍卫,太子身边有个三等侍卫不算逾矩。 况且纳兰一的脑子确实灵光,今日又救了皇子的命,也当得这个三等侍卫。 此处是皇后的寝帐,莫说侍卫,便是太监都只能在皇上在的时候,站在屏风外候着。 若不是情况特殊,七岁的太子和九岁的大阿哥也该避嫌。 纳兰一进不来大帐,郝如月非常自然地替他谢恩。 不管纳兰一真实的身世如何,他都是丰台善堂里的孩子,还叫过她几声额娘。 康熙蹙眉看她:“皇后为何替他谢恩?” 郝如月:忘了这位爱吃闲醋。 这时太子站出来说:“汗阿玛,是儿臣动作慢了。汗阿玛赏了儿臣身边的奴才,儿臣该立刻替他谢恩才对。” 说着打袖子就跪了。 还是他的保成懂事,才七岁就知道给皇后打掩护了,倒是皇后,总也长不大似的。 可自己最爱的不正是她这个样子吗,在他面前想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天真烂漫。 赏完四阿哥的救命恩人纳兰一,康熙又看向德嫔:“四阿哥身边的人惫懒,全都打发了吧。” 转头对郝如月说:“让内务府挑几个好的送去永和宫。” 从前内务府只听命于皇上,如今不必皇上亲自交代,郝如月说也是一样的。 身为四阿哥的生母,德嫔也难辞其咎,见状忙跪下请罪。 从前只觉得德嫔恬静温柔,今日再看不是温柔而是木讷了,甚至蠢笨,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 康熙有气恼:“朕以为升你到一宫主位,位份高了,你可以管好身边的人,可以照看好四阿哥,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你让朕很失望。”康熙忧虑地看了郝如月一眼,“皇后身上不爽利,带不了孩子,暂时将四阿哥送到太后身边养吧。正好五阿哥回去了,太后膝下空虚。” 这是要夺了德嫔自己养孩子的权利?郝如月给德嫔使眼色,德嫔却只是一味地哭。 德嫔一哭,四阿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哭。 帐中顿时哭作一团。 郝如月吩咐人去烧热水,将四阿哥抱走泡澡,拔一拔身上的寒气。 之后才问德嫔:“四阿哥出去玩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后宫诸事,皇上总是肯听皇后的,把四阿哥抱给太后养这事,只是皇上刚刚提起,皇后娘娘还没表态。 德嫔就知道这事有缓,又听见皇后问她,赶紧擦干眼泪回话:“臣妾当时在缝袜子。” 不好好看孩子,躲在帐中缝袜子,康熙真不知道德嫔在想什么。 郝如月觑着皇上的神情,故意扬声教训德嫔:“给太子缝袜子,难道比四阿哥的安全更重要么?” 德嫔赶紧摇头,说自己不敢了,求皇上再给她一次机会。 太子眨眨眼,帮腔:“汗阿玛,是儿臣贪玩,每日要换好几双袜子,带的袜子有些不够用。儿臣从小穿惯了德娘娘亲手缝的袜子,便去求了德娘娘再给儿臣做几双替换着穿。” 康熙看看皇后,又看太子,心说皇后在他面前总是长不大,照顾太子还是格外细致的,是个难得的慈母。 明知要来冬狩,太子的活动量大,又怎会不给他带够鞋袜。 他们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帮德嫔,不想让德嫔母子分开罢了。 德嫔给太子做里衣鞋袜好像也有几年了,他看过那细密的针脚,摸起来非常舒服,比针工局的手艺都好。 可见是用了心的。 德嫔有这好手艺,康熙还是看过太子的鞋袜才知道的,他自己都没享受过。 德嫔内向,又养着四阿哥,皇后平时多看顾她些也是有的。可德嫔位份低,帮不上皇后什么忙,倒是几年如一日地给太子缝衣裳鞋袜。 算是难得。 况且她第一次跟着出来,难免有些不适应,在宫里都是好好的。 康熙眉头舒展开:“既然情有可原,就许你再养四阿哥几日。若再出纰漏,两罪并罚。” 德嫔赶忙谢恩,太子也说他以后少换几双鞋袜,康熙勾唇:“后日便启程回京,你带的鞋袜够用。” 郝如月:……什么情况? 从京城到最近的木兰围场,车队走了快半个月,这才住了几日就要回去? 如果她没记错,冬狩应该有半个月的时间。 就好比出国旅游,收拾行李花了两天时间,坐飞机用了两天,结果到地方玩一小时回去了。 图什么呀,还不够折腾的呢! 关键回去也没换交通工具,还是坐马车,还要半个月。 玩一小时之后,再花两天时间坐飞机,然后花两天时间将行李分类收好。 木兰围场这边冷是冷,却不知怎地,她每天吃饭都很香,每天睡觉睡不够。 郝如月还自己分析了一下原因,大约是食材足够新鲜,再加上空气足够清新。 皇上冬狩是为了工作,郝如月跟着来纯属度假,吃得好睡得好,确实达到了放松身心的目的。 度假不就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 穿越前她是工作狂,几乎没时间度假。穿到这里,她宫斗养娃两不误,还要应付康熙这个生殖能力旺盛,却又极爱吃飞醋的男人,比前世也好不到哪里去。 郝如月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劳碌命,即便去度假也忘不了工作上的事,谁知还就真忘了。 再加上在木兰围场,皇上老大,她老二,皇上是万岁,她是千岁,还是九千岁,她谁也不怕,不必像在宫里那样思前想后。 在这里,她看谁不爽就收拾谁,连脑子都不用过。 这段时间好吃好睡,还不用动脑子,实在太惬意。郝如月感觉自己的腰身都胖了一圈,脸色也越发好了。 她还没住够呢,皇上却告诉她半个月的假期,才过了几天就要结束了。 她不能理解! 她拒绝接受! 此时再看太子和德嫔,以及帐中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 “皇上,四阿哥跑丢是个意外,没必要因噎废食吧。”郝如月简直惊讶,皇上什么时候如此重视四阿哥了。 梁九功站在屏风后,听见皇后像教训太子一样教训皇上,已然能做到心有波澜而不惊了。 听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家具……哦不,成熟的公公了。 皇后刚被册立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从前对皇后好,是因为爱而不得。 只盼着皇上得到之后,腻了,转头看别人。 结果四年过去,太子都七岁了,皇上愣是没转头。 第148节 不但没转头,家庭地位那也是江河日下。 如今皇上是万岁,皇后是千岁,还是九千岁,距离万岁只差一千。 后宫从前是皇上的,现在更像是皇后的。 从皇后能单独使唤内务府和顾问行开始,梁九功就知道皇上被皇后吃得死死的。 这还是在皇后多年无所出的情况下。 梁九功简直不敢想,若皇后哪天生下嫡子,皇上还能怎样宠着皇后。 很久以前,他听见皇后质疑皇上,都会习惯性地在心里给皇后点蜡。几年后的今天,他听见皇后教训皇上,都能当成耳旁风来对待了。 谁敢信,在前朝一言九鼎的皇上,就吃皇后这一套。 皇后虐皇上千百遍,皇上待皇后如初恋。 果然,下一秒,皇上被训笑了:“与四阿哥无关,是……前朝的事。” 听到这里,连梁九功这个有经验的家具都想吐槽两句了。 处理政事的时候,皇上何等圣明,便是力排众议也从未出错。 可一到皇后娘娘这里,总是自误。 没错,除了自误,没人敢误皇上。 朝廷刚刚平定三藩,形势一片大好,梁九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大事,值得皇上如此折腾。 这些天的奏折都比平时少。 倒是皇上看皇后的眼神越发忧虑,原因是皇后太能睡觉了。 尽管随行的太医都说没事,并且给出理由,可能是从前太累了,到了围场心情放松,身体开始自我修复,通过睡眠和饮食把之前的亏空都补回来。 其实在梁九功看来,皇后也不算很贪睡,该干的事半点没耽误。只是每天睡得多些,有时候会误了用膳。 仅此而已。 皇上正是在皇后帐中宣布的提前回京,那时候皇后才睡下。回想起当时皇上焦虑的眼神,梁九功以为,这事多半与皇后有关。 可等皇后问起,皇上又拿前朝说事,梁九功也是醉了。 皇上对皇后的好,从来都藏得深深的,恐怕皇后发现似的。而皇上一旦吃醋,却是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当场给皇后脸色看。 这种类似躲猫猫的游戏,皇上玩了十几年,仍旧乐此不疲。 郝如月听说是前朝的事,便熄了火:行吧,休假结束,准备返程。 太子陪着郝如月送走了德嫔和四阿哥,之后又送走了皇上和大阿哥,一直陪在郝如月身边,寸步不离。 “怎么了?还有事?”郝如月折腾到这个时辰,早就困得不行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太子看她一眼,笑着说没事,也很快离开。 结果第二天又出事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郝如月再次被哭声吵醒,她翻了个身问芍药出了什么事。 四阿哥昨日才跑丢,德嫔差点失去儿子的抚养权,今天不可能又把人弄丢了吧? 太子早慧又谨慎,谋定后动,一路走来从未行差踏错,让郝如月十分放心。 难道是大阿哥? 大阿哥都九岁了,骑□□湛,身上还有些功夫,旁边一堆侍卫跟着,能出什么事! 再说到围场之后,大阿哥与太子形影不离,有太子在,大阿哥应当无事。 不算被打包送回去的五阿哥,这回冬狩统共就带出来这三个孩子。 不是孩子的事,难道是皇上? 历史上,康熙活到六十几岁才驾崩,阳寿未尽。 既然不是皇子,也不是皇上,郝如月忽然就不感兴趣了,翻身还想继续睡,把刚才那个美梦续上。 刚刚她梦见自己会骑马了,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奔驰。目光所及是大片的绿,非常养眼,温暖的风抚上面颊,畅快而自由。 跑着跑着,前方忽然冒出两只小狗狗,一只白底黑花,一只黑底白花,正摇着尾巴朝她这个方向跑来。 郝如月一勒缰绳,骏马扬起前蹄。两只小狗狗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眼巴巴地仰头看她,似乎在求收留。 在梦里,她不但会骑马了,还随手捡了两只极其漂亮的小狗狗。 然后被哭声吵醒了。 问芍药怎么回事,芍药说没事,不是人在哭,是狗在哭。 没事就好,郝如月翻身合上眼,在梦中与捡来的两只小狗狗玩耍去了。 与此同时,在皇帐中,一条小黑狗被关在笼中呜呜哀叫,狗笼边上站着风尘仆仆的纳兰一。 太子站在纳兰一前边,正在向皇上禀报昨夜的发现,以及连夜追查的结果。 很快帐帘被掀开,梁九功引着德嫔走进来,德嫔怀中还抱着四阿哥。 昨天保姆和乳母玩忽职守,害四阿哥跑丢,已然被关押起来。 虽然每个皇子有两个乳母,两个保姆跟来,关押起来两个,还剩两个,但德嫔不敢再将宝贝儿子交给任何人,凡事都自己亲力亲为。 四阿哥伏在德嫔怀中本来蔫巴巴的,当目光触及到狗笼里的小黑狗时,眼睛刷地亮了。 德嫔将他放下来给皇上行礼,四阿哥行礼过后,哒哒哒跑到狗笼边上,指着笼里的小黑狗说:“终于把你逮到了,昨天让我好找!” 小黑狗刚才也蔫巴巴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看见四阿哥,很快支棱起来,摇着尾巴讨好,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好像在求饶。 四阿哥眼尖,立刻发现了小黑狗脖子上的勒痕,心疼地想去摸,被德嫔拉开了。 “汗阿玛,不是小黑的错,是儿臣贪玩,跑出了营地,这才掉进坑里。”四阿哥不知道他掉进的其实是捕兽陷阱。 把四阿哥叫来就是为了辨认这只小狗,看看这只小狗是不是昨天把他带出营地的那一只。 现在看四阿哥的反应就知道,不用问了,肯定是。 康熙看着那只小黑狗眯了眯眼,沉声说:“拿下去,处置了吧。”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句“处置了”意味着什么,只有四阿哥还小,浑然不知,以为“处置了”就是要放生的意思。 他挣开德嫔的手,几步跑到狗笼旁边,扬起小胖脸,讨好地看向康熙,讨好地说:“汗阿玛,儿臣喜欢小黑,能把小黑赏赐给儿臣吗?” 德嫔吓得忙给他使眼色,四阿哥不理,德嫔就去拉人。 见德嫔拉不住四阿哥,太子走过去,牵起四阿哥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温声哄着:“小四乖,回去太子哥哥从猫狗房给你选一只更漂亮的小狗,好不好?” 其实笼子里那一只也很漂亮,还是牧羊犬。奈何这只狗的主人别有用心,让这只狗看起来都不可爱了。 四阿哥喜欢跟他的太子哥哥玩,被他牵着也不闹了,而是乖乖道:“太子哥哥,小四喜欢小黑,小黑也喜欢小四。” 太子还要再哄,忽然听皇上冷声说:“拿回来,给四阿哥玩吧。” 太子抬眸:“汗阿玛,那只狗……” “狗的事,都烂在肚子里,不许声张。”回给他的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太子甚至从中看到了杀意。 狗的主人怕是要完,太子心说。 第103章 破案 因为要提前离开,今日又有宫宴。但皇上以皇后身体不适为由,叫停了女眷这边的宴会,只自己带着太子、大阿哥与蒙古王公们欢聚。 郝如月乐得清闲,午膳时她叫了德嫔和宣嫔过来一起吃,人多热闹些。 德嫔现在是儿子不离身,走到哪儿都带着四阿哥。四阿哥新得了小狗狗,喜欢的不得了,同样是走哪儿带到哪儿。 “皇额娘,外面太冷了,小黑能进屋么?”四阿哥行礼过后,亲昵地走到郝如月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问。 “小黑?小黑是谁啊?”郝如月问,听着很像小狗的名字。 果然四阿哥笑起来:“小黑是一只小狗,牧羊犬,可聪明可漂亮了!” “小四,狗不能进屋,这是规矩!”德嫔闻言脸都白了。 宣嫔却觉得没什么:“这里是围场,又不是宫里,很多人都让狗进帐篷。” 宣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纯纯的蒙古人,她也很喜欢狗,尤其是聪明漂亮的牧羊犬。 整个草原的牧羊犬,就属她娘家的狗血统最纯正,能当得起又聪明又漂亮。 郝如月不是很喜欢宠物,可她刚刚在梦里收养了两只小狗,正是对狗最友好的时候:“牧羊犬啊,是谁送给你的?” 牧羊犬极聪明,却有些凶悍,敢把牧羊犬送给小孩子,送狗的人胆挺大,德嫔也真敢收。 问到这里,一向话痨的四阿哥忽然沉默下来,让郝如月很不适应。 郝如月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四阿哥回答,德嫔要说话,都被她制止了。 半天才听四阿哥奶声奶气说:“不是别人送的,是昨天我追的那一只。昨天没追上,掉坑里了,太子哥哥帮我抓住的。” 说到那只小狗,四阿哥才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光彩:“皇额娘,一定是小黑长得太好看了,一下就被太子哥哥看上,抓了回来。” 童言无忌,郝如月却知道,太子很忙,没那闲功夫跑去围场给四阿哥抓狗。 奈何四阿哥的小眼神实在太迫切,郝如月也想知道那是怎样一只聪明漂亮的小狗,能把四阿哥迷成这样,便吩咐人将狗抱进来。 四阿哥闻言眼睛亮晶晶的,转身就往外跑:“皇额娘,小黑怕生,我去抱它!” 郝如月想嘱咐一句“慢点跑,别摔着”,话没出口,四阿哥都跑没影了。 想起他当初练爬行时的懒样子,郝如月觉得大约是真心喜欢,才能让小胖墩跑得这样快吧。 四阿哥风一样卷出去,又风一样地卷回来,怀中抱着一只黑色幼犬,哒哒哒跑到郝如月身边,献宝似的将幼犬举到她面前。 郝如月没养过狗,分辨不出品种,只能看脸了。 这只小黑狗通身全黑,只在耳尖、鼻尖、和尾巴尖这样末梢部位的毛是雪白的。 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骨肉匀称,毛色油滑,眼神清澈而明亮。 一看就是有人精心喂养的,并不是流浪狗。 郝如月看着四阿哥,嘴上夸着小狗真漂亮,心里的警钟早已敲响。 第149节 看来四阿哥跑丢,并不是意外。 宣嫔也看向四阿哥怀中的小黑狗,当她看清小狗的模样,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这只牧羊犬虽然血统不算特别纯正,却与她娘家培育的名犬白蹄乌有些类似。 白蹄乌,狗如其名,通体全黑,四肢雪白,偶尔也会出现鼻尖、耳朵尖或是尾巴尖雪白的杂狗。 这种杂狗不能叫白蹄乌,却因为身上流着白蹄乌的血液,在草原也算得上名犬。 联想到刚才皇后问四阿哥狗从哪里来,四阿哥沉默之后的回答,宣嫔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她的姐姐出嫁,以及后来的兄长分家,阿布都没有将白蹄乌的培育方法告知,所以白蹄乌和类似的杂狗只她的娘家有。 首先在心里排除阿布,他都没见过德嫔,害德嫔的儿子做什么。 接下来她想到了大妃和苏迪雅。 是了,大妃和苏迪雅对皇后不敬的时候,被德嫔怼过。 还不止一次。 所以就怀恨在心? 以她对大妃和苏迪雅的了解,不是没有可能。 昨日四阿哥走丢的事,她也听说了,半夜才被找到。 饶是如此,看四阿哥耳朵红红,时不时用小手挠一下,就知道耳朵上应该有冻疮。 万幸被找到了,若是没找到,经过一夜,大人都要冻死,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若四阿哥没了,德嫔这个生母固然要难受死,皇后作为嫡母也是有责任的。 可宣嫔实在想不出,大妃和苏迪雅这样做能捞到什么好处。 郝如月见宣嫔额上都冒了汗,便问她是不是屋里太热,宣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说还是不说,宣嫔心里天人交战,来回厮杀了一百多个回合,不分上下。 作为皇上的妃嫔,她该说,毕竟事涉皇子。 可要揭发的是她自己的娘家,宣嫔又犹豫起来。 虽然她从来没把大妃和苏迪雅当成自己的家人,对方也是如此,可娘家除了她们母女,还有她的阿布。 额吉还在的时候,阿布很疼她。 宣嫔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可她此时就像一只刚刚烧开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活脱脱一个显眼包。 把心虚全都写在了脸上,别人想看不见都难。 莫说是郝如月,连德嫔都看出来了:“宣嫔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宣嫔正在心虚,忽然被点到名,吓得当场跪了。 郝如月示意她先别说话,把屋里服侍的全部遣退才点点头。 宣嫔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 郝如月提问:“狗是谁的?” 宣嫔回答:“这种狗只有……只有臣妾的娘家有。” 之后抢答:“但臣妾的姐姐早已嫁人,兄长也分家单过,与他们无关!” 达尔汗亲王一家的情况,郝如月并不熟悉,但她身边有松佳嬷嬷。 松佳嬷嬷在慈宁宫当差多年,还曾经亲自教过宣嫔规矩,自然是知晓的。 此时屋中大多数服侍的都被遣退了,郝如月只留了松佳嬷嬷和芍药两个心腹在屋里伺候。 听完松佳嬷嬷的科普,郝如月知道了一个大概。 原来达尔汗亲王有两位大妃,元妃育有两女一子,宣嫔是最小的那一个。 元妃死后,达尔汗亲王没有另娶,而是将从前的侧妃扶正,便是现在这位大妃了。 也就是苏迪雅的额吉。 宣嫔的姐姐在元妃活着的时候便已出嫁,后来她的兄长不堪继母排挤,早早分家单过。 谋害皇子可不是小事,宣嫔太紧张了,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松佳嬷嬷,连连点头:“臣妾娘家的情况,就如嬷嬷所说,半点不差。” 这会儿终于缓过来,宣嫔又说了松佳嬷嬷不知道的:“额吉一死,大妃哄着臣妾兄妹三人劝说阿布将她扶正,承诺了不少好处。可她成为大妃之后,眼睛里只有她自己的孩子,哪里还有别人!臣妾的姐姐还好,早已出嫁,臣妾的兄长被她逼得早早离家,日子过得非常辛苦。” 因这回冬狩带出来的人不多,宣嫔又是蒙古妃嫔,郝如月对她的关注自然多些。 记得前天松佳嬷嬷还在她面前吐槽过宣嫔:“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就是亲,宣嫔的姐姐和嫂子过来,聊了小半日,宣嫔还留了饭。继母和继母生的,终究隔了一层肚皮,只坐了一刻钟便被打发了。” 达尔汗亲王大妃非常会做表面功夫,出了宣嫔的帐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走的时候也是背影萧索,好像一个被伤透了心的母亲。 苏迪雅就在旁边安慰,说什么宣嫔娘娘在家中就是个急脾气,进宫之后身份越发尊贵,说话不好听也是有的,让大妃不要往心里去。 这对母女一唱一和,演技爆棚,还真把松佳嬷嬷给骗了,这才有了之后那些吐槽。 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边冷脸敷衍,一边造谣抹黑,可见关系有多恶劣。 知道狗是谁的,案子基本告破。 大妃和苏迪雅有动机,有能力,郝如月有人证有物证,全对上了。 德嫔心中本来存疑,这会儿听宣嫔说完,起身便要去找人理论。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话半点不差。看贵妃、惠妃和荣妃就知道了,跟着皇后吃香喝辣,却是要冒些风险的。 从她决心追随皇后那一刻起,便做好了被人暗算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对方不肯冲着她来,却对四阿哥下手了。 她的选择,后果她自己承担,但谁敢动她的孩子,她必然要拼命。 “等等!”郝如月叫住德嫔,“达尔汗亲王两次平叛都有大功,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说科尔沁在蒙古是朝廷的铁杆,那么达尔汗亲王便是铁杆中的铁杆。 且不说有太皇太后和太后这一层关系,只说三藩乱起来之后的这段时间,达尔汗亲王的功劳非常亮眼。 撤藩的时候,朝廷向蒙古征兵,达尔汗亲王第一个响应,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后来察哈尔王造反,与吴三桂一北一南遥相呼应,还是达尔汗亲王联合蒙古诸部,配合图海的虎狼之师,在很短的时间内平叛,将北边的火苗掐灭。 之后跟随图海挥师南下,在平三藩的多场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 在宫宴上,皇上两次给达尔汗亲王敬酒,可见有多看重。 这时候冲过去与达尔汗亲王的大妃和宝贝女儿拼命,不等于拿手打皇上的龙脸吗。 昨日她教训苏迪雅,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此次冬狩有犒赏也有敲打,该犒赏的犒赏,该敲打的敲打。 她当恶人敲打了大妃和苏迪雅,把好人留给皇上做,恩威并施,皇上当然乐见其成。 可敲打也要有个度,掌嘴和拼命绝对是两回事。 德嫔闻言收住脚步,气得浑身发抖,回头看郝如月的时候眼睛都红了:“皇后娘娘,这事就算完了?” 若四阿哥是自己贪玩跑出营地,活该摔得屁股青紫,活该挨饿受冻,至今耳朵和小手上还有冻疮,晚上痒得总是抓,觉也睡不踏实。 活该被皇上训斥,连带着她自己和身边的人吃挂落。 原来不是! 原来有人要害四阿哥,故意投其所好,用小狗把四阿哥引到围场,掉进捕兽陷阱。 如果不是四阿哥有些运气,掉进了一个废弃的坑里,想想那些捕兽夹,和尖刺、匕首……德嫔就是一身冷汗。 也是四阿哥命大,也是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脑子灵活,在午夜的时候找到了四阿哥。 若等到天亮,她的长子就会像幼子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 德嫔咬碎银牙,郝如月甚至能听见牙齿互相摩擦的咯吱咯吱声。 四阿哥见额娘哭了,浑身发抖,下意识将小黑抱得更紧,朝郝如月怀里缩了缩。 郝如月理解德嫔,若有人敢这样算计太子,她吃肉寝皮的心都有。 怕吓到孩子,郝如月先让芍药带四阿哥去别的帐篷玩,这才朝德嫔走过去,伸手握住她冰冷发抖的双手,眼神坚毅道:“咱们都知道这狗是怎么回事,难道皇上会不知?” 她们只知道狗是太子的人抓到的,却不知道那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抓到的。 从四阿哥抱着小黑进屋,郝如月一眼就看到了狗脖子上明显的勒痕。 她合理猜测,这只狗不是纳兰一抓到的,而是他从什么人手上抢来的。 当时那个人可能正在处理这条狗。 抓到了狗,看到了人,虽然只将狗带了回来,皇上多半什么都知道了。 康熙知道了却没动,以郝如月对康熙的了解,多半在酝酿大招。 金牛男并不是软弱,只是比别人更擅长权衡利弊罢了。 德嫔闻言这才从应激中缓过神来,她紧紧握着郝如月的手,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皇上。 皇上是天子,管着朝廷和社稷,他有太多事情要考虑。 天知道一番权衡利弊之后,皇上会不会为了笼络达尔汗亲王,犒赏科尔沁,将此事轻易翻篇。 毕竟四阿哥被救了,只是受了点轻伤,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德嫔愿意相信皇后。 从四阿哥呱呱坠地,德嫔就看出来了,皇后这个嫡母是真心疼爱四阿哥,并非做戏给旁人看。 从赏赐的物件到亲近皇上的机会,不敢跟太子比,与大阿哥和三阿哥是差不多的。 亲生父母都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而皇后手上的水,一直很平。 并没有因为她的位份比惠妃和荣妃低,就薄待了四阿哥。 正相反,相比惠妃和荣妃,皇后对她的照拂还要多一些。 皇后真心疼爱着每一个皇子和公主,对他们一视同仁,视如己出。所以德嫔相信,就算皇上打算轻易翻篇,皇后也不会罢休。 第150节 且皇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极重,她有能力也有办法改变皇上的心意。 出于对皇后的信任,德嫔收起了满腔的愤恨,回给皇后一个安心的微笑。 安抚好德嫔的情绪,郝如月才发现宣嫔还跪着,亲手将她扶起,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替你和你的兄姐分说清楚。” 宣嫔才站起来,又跪下,不由分说给皇后磕了三个头。 这边的火苗被压下,没有提前爆发,打乱皇上的节奏。 用过午膳,送走德嫔和宣嫔,郝如月单独见了纳兰一。 此时前头的宫宴还没散,皇上带着太子和大阿哥正在犒赏蒙古王公,纳兰一这时候过来,最不容易引起注意。 纳兰一多聪明啊,听说皇后要见他,立刻想到了原因。 “那只狗到底是怎么回事?”郝如月赌皇上早就知道了,并且不会不管。 虽然她在德嫔与宣嫔面前信誓旦旦,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总要找知情人过来问一问。 纳兰一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却在心里把皇后当成母亲一样看待。 虽然太子担心皇后的身体,不许他告诉皇后实情,可纳兰一知道,便是他不主动告诉皇后,皇后若是想知道,必然有办法知道。 果然,他没禀报,皇后还是知道了,并且知道的比他预想中的多。 就在纳兰一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听皇后问:“是不是太子不让你告诉我?” 纳兰一点头,听皇后道:“那好,你不用说了,我来猜。猜对了,你点头,猜错了,摇头,也不算你违背太子的意思。” 纳兰一朝皇后作揖,自古忠孝难两全,感谢皇后想出了这个好办法。 “狗是达尔汗亲王家的。” 没想到皇后第一句便直击要害,纳兰一诧异抬眸,半晌点头。 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郝如月看着纳兰一的眼睛,继续猜:“是太子觉出不对,但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派了你去查那条狗。” 这回猜对一半,是他提醒太子查那条狗,太子才让他去查的。 临走之前,太子叮嘱他,如果找到那条狗,把狗带回来就行,不要与任何人起冲突,务必将影响降到最低。 纳兰一之所以发觉狗有问题,是因为他抱着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听四阿哥描述过那条狗有多聪明多漂亮。 如此聪明又漂亮的黑色牧羊犬,让纳兰一感觉很熟悉。 于是见到太子的时候,他把四阿哥的说法给太子复述了一遍,太子当即就想起了达尔汗亲王家的名种牧羊犬白蹄乌。 纳兰一读过不少书,知道白蹄乌是马的名字,还是唐朝太宗皇帝的坐骑。可当他看见达尔汗亲王送给太子的名种牧羊犬时,觉得这个名字狗也能用,太贴切了。 这才有了点印象。 再想想其他营地的牧羊犬,纳兰一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查了。 谁都不会想到,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抱回四阿哥之后根本没歇,反而悄悄潜到了科尔沁的营地附近。 营地有重兵把守,纳兰一进不去,可也不必进去。 当他赶到时,正好看见有人营地外杀狗,借着月光凑近一看与四阿哥描述的小黑狗很像。 大约怕被人发现,杀狗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纳兰一也认得,好像是达尔汗亲王身边的一个侍卫。 因其生得格外高大,很有记忆点。 月光下,那侍卫想用手直接扭断小黑狗的脖子,反被小黑狗张嘴咬了。 牧羊犬非常聪明,也格外凶悍,别看是只小狗,咬合力应该很大,疼得那侍卫直甩手。 之后侍卫将小黑狗放回狗笼,从腰间抽出绳子,挽成绳圈,套了好几下终于套住了小黑狗的脖子。只需一提一勒,小黑狗就没命了。 纳兰一瞅准机会,打了一颗石子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那侍卫的手腕上。 侍卫吃痛,松开了提着绳圈的手,小黑狗带着绳圈落地,撒腿就跑,很快跑没影儿了。 侍卫捡起石子,警惕地朝四周看看,问了一句是谁,见没人应,匆匆离开了。 大约有些害怕,并没去追那只狗。 纳兰一也是追了很久,才将狡猾的牧羊犬抓住,带回营地。 纳兰一回神,觉得皇后的猜测也不算错,毕竟是太子认出了白蹄乌,这才有了后来的精准追查。 再次点头。 郝如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道:“你们把追查的结果告诉了皇上,皇上什么都没说。” 猜到皇上的部分,皇后简直神了,半点不差。 见纳兰一点头,郝如月再接再厉:“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将这只小狗赏给了四阿哥,叮嘱四阿哥随时带在身边。” 终于猜错一回,纳兰一摇头,郝如月更正:“是四阿哥自己向皇上要的,太子和你都没想到,皇上会把狗赏给四阿哥。” 纳兰一震惊,点头。 看来皇上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丧心病狂,拿儿子做诱饵,引出幕后黑手。 可皇上还是把狗赏赐给了四阿哥,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很快郝如月就知道皇上的用意了,因为一直神隐中的太后把她叫过去说话了。 郝如月走进太后住的蒙古包,发现达尔汗亲王大妃也在,此时正眼泪汪汪地起身给她行礼,行的还是跪拜大礼。 等她跪下,郝如月才叫起,问太后出了什么事,太后也是一脸无奈。 她刚到围场的时候,达尔汗亲王大妃和苏迪雅便来求见。太后见到娘家人很高兴,又是夸奖又是赏赐,寒暄之后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苏迪雅的婚事上。 太后看过达尔汗亲王给太皇太后写的书信,也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 皇上不喜欢蒙古的姑娘,送来也是白白耽误一生,还不如留在草原,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在这一点上,太后非常赞同太皇太后的看法。 自从如月住进坤宁宫,别说蒙古的姑娘,所有姑娘好像都失宠了。 小选、大选皇后忘了,皇上也忘了。 东西六宫都是冷宫,进来也是守活寡,何必呢。 可皇宫就像一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疯狂往里挤。 殊不知,进来不易,出去更难。 然皇宫的吸引力不止尊荣和位份,还有皇上。 皇上年轻英俊,是多少贵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便是如月也曾经为皇上犯过花痴,闹出多少事来。 这么多年过去,成功走进皇上心里,被皇上捧在手心的,也只有如月一个。 苏迪雅似乎想要模仿如月,等皇上,为皇上痴,为皇上狂,为皇上哐哐撞大墙。 把她当墙,撞得太后心口疼。 太后使出杀手锏,想糊弄过去,当天是糊弄过去了,第二天人又来了。 不去撞皇后……不是,不去给皇后请安,天天拿她当墙撞,太后也是烦。当场抬出太皇太后结束话题,然后派人把苏迪雅押到皇后帐中赔罪。 之后传出皇后身体不适,太后不知道是否与苏迪雅有关,直接免了皇后请安,让她好好休息。 太后也不堪其扰,闭门谢客,除了曾经要好的老姐妹,谁都不见。 昨日皇上过来请安,说起前朝有事,两日后开拔回京,太后举双手赞成。 与京城相比,木兰围场太冷了,食宿也简陋,太后很不习惯。 而且太后总有一种预感,苏迪雅好像有意模仿曾经的如月,想搞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但苏迪雅可比曾经的如月野多了,如月不过是伤害自己,苏迪雅可能会伤害别人。 当时太后觉得后日都长,恨不得明日就出发。 果然多留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夜长梦多,达尔汗亲王大妃再次登门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太后听完脑袋嗡嗡直响,原来昨天四阿哥失踪,是苏迪雅指使侍卫干的。 “她害四阿哥做什么呀?”太后实在难以理解。 大妃哭着说:“没人想害四阿哥,只是德嫔几次与苏迪雅不对付,苏迪雅便想将四阿哥引出去,吓吓德嫔。谁知狗跑回来了,四阿哥却不知去了哪里。” “四阿哥掉坑里了!亏得太子身边的人机灵,半夜把人从坑里救了出来,不然……” 说到此处,太后“啪”地一声将佛珠拍在小几上:“不然你们一家都得跟着陪葬!” 说完便要拉着大妃去找皇上赔罪,大妃哭道:“那狗被抓,皇上已然知道了!” 完了,完了完了,连主动投案,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都没有了。太后跌坐回椅子上,忽然很想念太皇太后,早知道她就不出来散心,在宫里陪太皇太后了。 外面的蠢人太多,防不胜防,太后坐下之后无力道:“那就听凭皇上处置吧,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那可是皇子,不是阿猫阿狗,你说你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了,也要皇上相信才行。 大妃见劝住了太后,又开始哭:“王爷已然绑着苏迪雅给皇上赔罪去了,可……可皇上说要带苏迪雅回宫,封慧妃!” 说到最后,就是一个爆哭。 第104章 回宫 听到慧妃两个字,太后想起的可不是住在延禧宫的惠妃,而是那个福薄命浅,都不知埋去了哪里的短命慧妃。 前两天太后闭门谢客是装病,现在是真病了,气得心口疼。 耐不住大妃死缠烂打,这才把郝如月请来救场。 见到郝如月,大妃还想瞒着呢。说皇上要接苏迪雅进宫,她舍不得女儿,求郝如月出面与皇上说说,将苏迪雅留下。 原来皇上是这个打算,郝如月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不是正好,恭喜郡主了。” “封慧妃!”太后忍着心口疼道。 惠妃?宫里有了一个惠妃,怎么还封惠妃?反应了一会儿,郝如月才想起来是哪个字。 看来皇上是动了杀心。 这个郝如月可管不了,管得了她也不想管:“才进宫就封妃,可见皇上对郡主的看重。” 第151节 “还不快给皇后跪下,把事情说明白!”太后一听就猜出皇后大约是知道了,见大妃心不诚,拿她打镲呢。 大妃也不敢再瞒了,忙跪下把刚才对太后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骗鬼呢,郝如月根本不信,也不理大妃,只对太后说:“皇额娘,我这些日子总是贪睡,竟不知外头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是我不想管,而是谋害皇子的事太大,我管不了。” “不是!不是谋害皇子!”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大妃哭都要找不着调了,“就是苏迪雅一时气愤,想让德嫔着急,没想到四阿哥会掉坑里!” 小黑是牧羊犬,听主人的命令行事。若狗主人没有下命令,围场那么大,捕兽区离营地也不算近,为什么小黑偏偏将四阿哥带去了那里。 也就是四阿哥命大被救了,而太子刚好看出不对,让纳兰一去追查,抓住了那只狗,这才让幕后黑手着急了。 对方也真够狡猾的,见事情败露,惹怒了皇上,就拿动机说事。 郝如月呵呵:“苏迪雅郡主的气性还真大呢。她有错在先,还不许人说了?不光德嫔与她有些不愉快,本宫也有。这回苏迪雅生气了,让人把四阿哥引出营地,引到捕兽区,想让德嫔着急。下回本宫若是惹恼了她,她是不是就要向太子下手了!” 对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她就来一个举一反三。 太后一听反到了太子身上,也不想管了,直接端茶送客。 大妃哪里肯走,当场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扬言要去地下陪女儿。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命妇,让人叉出去就完了,偏她是达尔汗亲王的大妃,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拿她怎样。 皇上处置苏迪雅尚且要带回去,就是不想扩大这件事的影响,郝如月正是摸准了皇上的脉,才拿眼前这个泼妇没辙。 对方大约也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求到太后和自己面前。 真是头疼。 抬眼见太后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白,郝如月很能理解。 要是她娘家的女眷在外头撒泼打滚,自己恐怕也是这样一副想找地缝儿的表情。 她还年轻,太后却是有了些年纪,又正处在要命的更年期,郝如月很怕太后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怎么大妃一个人来的,郡主呢?她是什么意思?”郝如月不胜其烦,忽然想起没见到当事人。 话音才落,大妃的哭声渐渐止住,眼神下意识有些闪躲:“回皇后娘娘的话,苏迪雅病了,病得起不来身。” 认真观察大妃脸上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郝如月勾唇:“那就把人抬来,本宫有几句话要问她。” 大妃这回不再闪躲,当场急了:“皇后娘娘,苏迪雅病得起不来身,您有什么话问臣妇也是一样的。 郝如月站起身,对太后说:“皇额娘,您看见了,不是臣妾不想管。”是大妃母女不配合。 太后气得脸都绿了,问也不问大妃的意思,吩咐抬人。 结果人根本不是抬来的,而是自己走来的。 苏迪雅没病,不过是让达尔汗亲王关起来了,准备随圣驾回宫。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牵扯上了,达尔汗亲王恨不得没有这个女儿。 东窗事发,达尔汗亲王气得不轻,大妃哭成泪人,太后烦心不已,当事人却是一副心愿达成的释然模样:“皇后娘娘想问什么尽管问,臣妾定然知无不言。” 还没正式册封,已然自称“臣妾”了,郝如月还有什么可问的:“恭喜了。” 苏迪雅冷笑:“没什么好恭喜的,若臣妾当年不曾生病,慧妃之位本来就该是臣妾的。” 郝如月:那是一个谥号啊喂。 翌日吉时,圣驾启程,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慧妃,让一众不知情的蒙古贵女化身柠檬精。 “太后的娘家人就是不一样,上来就封妃。” “怪只怪人家阿布能打,听说宫宴上皇上还敬了达尔汗亲王两杯酒呢。” “大妃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不光求了太后,还求了皇后呢。” “女追男果然隔层纱,继后成功了,苏迪雅也成功了。” “原来皇上好这一口。” “呜呜呜早知道我也试试了!” 在柠檬精的欢送中,郝如月放下车帘就躺倒了,困死了,只想睡觉。 期间皇上和太子都来看过,郝如月也没醒。 来的时候,皇后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日就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日比一日没精神。 一天十二个时辰,半数时间都在睡觉,而且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康熙真怕哪天皇后睡去便不会醒来,早早把皇后转移到了更宽敞的龙撵上,亲自看着。 时常半夜惊醒,起身探探皇后的鼻息,然后想办法把她吵醒,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郝如月大半夜睡得正香被人吵醒,心情很不美丽。第二天不管皇上怎样挽留,都毫不犹豫地搬回了自己的凤撵。 地方是小了点,胜在清净。 康熙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吩咐车队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汗阿玛,皇玛姆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还是按来时的进度走吧。” 康熙急得火上房,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太子对皇后的异常竟然毫无察觉,半点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那就把车队拆开,太后玉撵之前是前队,玉撵之后是后队,前队疾行回京,后队护送太后按来时的进度走。” 太子眸光闪了闪:“汗阿玛,额娘睡觉轻,也怕颠簸。” 原来太子知道皇后昏睡的事啊,康熙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朝中有事,不容耽搁。” 他不想说诅咒皇后的话。 太子想了想,恭敬地道:“朝中有事,汗阿玛可疾行,儿臣留下。” 康熙:“……皇后整日昏睡,你看不见是吗?” 太子点头:“儿臣看见了,可儿臣也听太医说额娘身体无碍,只是旅途劳累罢了。” 其实太子心里有个预感,但太医没诊出来,他不敢说。 很怕空欢喜一场。 觑着皇上的神情,太子温声宽慰:“宫里没有神仙,也只是太医罢了,请汗阿玛稍安勿躁。” 太子冷静到让康熙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种冷静是有温度的,并非对亲情的漠视,只是更客观地看待。 是啊,宫里没有神仙,有的只是太医。与其兴师动众地颠簸,还不如让她安心地睡,无忧无虑回到皇宫。 郝如月一觉醒来,身心舒畅,正赶上车队原地休息,便想出去走走。 穿鞋的时候发现鞋子换了,从花盆底换成了平底绣鞋。 大约她盯着鞋子的时间有些久,芍药笑着解释:“这鞋不是娘娘从前穿过的,是太子殿下亲自送来的,一共五双,说是让娘娘换着穿。” 太子送来的?太子手上怎么会有女人的绣鞋? 郝如月这回出来,也带了平底绣鞋,只不过她带的那些绣鞋与眼前这双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寒酸了。 眼前这双绣鞋,应该是云锦的鞋面,便是在马车里也能看见表面浮动的流光。 郝如月睡迷了,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绣鞋表面流动的浮光不是因为布料,而是缘于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所以这是一双满铺了珍珠的绣鞋? 穿上试了试,非常合脚。 郝如月让芍药把剩下那几双也拿来看看。那几双几乎是这双的翻版,只不过把珍珠换成了别的宝石。鞋面上满铺宝石,没有任何花纹,低调又奢华。 鞋才穿好,太子就到了。郝如月问他从哪儿变出这么多双绣鞋,太子说他得了一批宝石,可惜太小,什么都做不了,便做了几双绣鞋。 答非所问。 不过郝如月是既得利益者,这几双绣鞋她都很喜欢,里面还垫了羊绒软垫,穿起来轻便保暖又舒服,便没追问。 “外头冷,额娘别出去了,儿臣陪额娘坐着说说话。”也不用芍药着手,太子亲自扶郝如月坐下。 郝如月打了呵欠:“也不知怎么了,坐在车里总是困倦,想睡觉。” 太子含笑,没有如从前那般挨着皇后坐,而是坐在了芍药搬来的绣橔上:“路途遥远,马车又颠簸,犯困很正常。” 太子早慧,懂得避嫌了,郝如月心里空落落的,却也为太子长大而高兴。 之后太子讲了一些在围场或旅途中的趣闻,引得郝如月发笑,竟然一口气熬到了用过午膳才犯困。 “额娘午膳用得不多,可是不爱吃?”太子关切地问。 郝如月吃饱了又开始犯困,随口说:“都是肉食,吃多了发腻。” 太子又问:“额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的还真不少,可人在旅途,去哪里寻啊:“我想吃绿叶菜和水果。尤其是山楂。” 忽然怀念起坤宁宫小厨房做的山楂糕。 太子点头说记下了,郝如月笑他:“冬天菜蔬难得,水果更少,如今又在路上,我不过说说。” 出了凤撵,太子求见皇上,把郝如月想吃的都跟皇上说了。 康熙正着急呢,听说皇后有想吃的,当即命人快马加鞭去寻。 “汗阿玛,山楂就算了,等回宫再让额娘吃吧。”他问过太医,山楂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多年耕耘无果,康熙都不抱希望了,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为何?” 太子苦笑:“怕额娘让儿臣一起吃,连累了汗阿玛。” “也好。”想起冬天被山楂支配的经历,康熙只觉牙酸。 翌日,午膳摆上桌,郝如月看见了一盘小白菜炖豆腐,小白菜碧绿欲滴,北豆腐莹白润泽,应该是用鸡汤调的汤底,入口极为鲜香。 豆腐的软与小白菜的脆相得益彰,令人食指大动。 除了小白菜炖豆腐,还有一道豆角烧肉。豆角沾了肉汤,油亮油亮的,五花肉也因为有豆角的陪衬,成功去油,变得鲜嫩可爱起来。 用过午膳,还有水果,水果的种类似乎更丰富,有苹果、柑橘等。在几样水果中间,郝如月还发现了两根小小的秋黄瓜。 昨天太子问她想吃什么,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吃到了。 蔬果在这个时代的冬天尤其难得,特别还是在路上。郝如月没有一人独享,派人去请皇上和太子,然后分了一些水果给太后、大阿哥、德嫔和宣嫔。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说皇上正在召见朝臣,不得空,太子和大阿哥带人去河边抓鱼去了。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郝如月的膳桌上又多出一道鲫鱼汤。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并排放着,鱼肉熬酥了,鱼身上点缀着枸杞和小葱,汤水呈现出奶白色,上面飘着晶亮的油花。 康熙走进来,看见膳桌上的鱼汤就笑了:“这是太子和大阿哥去河边凿冰弄来的,活鱼熬汤,鲜得很。” 第152节 郝如月用羹匙舀起喝了一口,果然很鲜。 车队迤逦而行,十天之后,回到皇宫。 在冬狩的路上一直贪睡,郝如月以为是心情放松的缘故,谁知回宫之后并没有好转。 除了贪睡,又添了贪吃的毛病。 这一日请安结束,郝如月把贵妃、惠妃和荣妃留下,问起这一个多月宫里发生的事。 得到的答案是一切照常,并无大事发生。 贵妃最敢说话:“皇上不在,后宫的事总是好管的。” 没人拈酸吃醋,没人争宠,各宫妃嫔相安无事。 这个说法郝如月非常赞同。 照例问过三阿哥,荣妃笑着说:“三阿哥把三百千都背下来了,昨天被皇上叫去检查功课,表现非常好。皇上说明年就要给三阿哥启蒙了。” 三阿哥比太子小三岁,今年已然四岁了。与历史上的胤祉一样,是个极聪明的小孩,功课好,字写得更好,连皇上都夸三阿哥的字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阿哥说话还是有点问题。慢慢说的时候不显,着急就能听出有点磕绊。 郝如月笑着赏了三阿哥一套文房四宝,荣妃笑着说明日带三阿哥过来谢恩。 问完三阿哥,郝如月捋着齿序问五阿哥。 想到五阿哥在路上的表现,郝如月就头疼,谁知惠妃却道:“五阿哥喜欢和八阿哥一起玩,还知道让着八阿哥。有八阿哥在的时候,五阿哥很乖,离开八阿哥就有些……” 惠妃没说完,苦笑了一声。 郝如月:好吧,石锤了,五阿哥可能不是历史上的五阿哥,而是九阿哥。 但凡有点历史知道的都知道,康熙朝大名鼎鼎的八爷身边有一对哼哈二将,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 钮祜禄氏姐妹死的死,走的走,草包老十大约不会出生了。 郝如月以为自己的出现,把八爷的左膀右臂给蝴蝶掉了,结果毒蛇老九还是被郭络罗氏生了出来。 为了检验自己的判断,郝如月下午让惠妃把八阿哥抱过来。 八阿哥脑袋圆圆,脸儿圆圆,眼睛也是圆圆的,很像生母,同样不像皇上。 九龙夺嫡中的九条龙,如今有了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 九龙夺嫡本来没有五阿哥什么事,但郝如月总觉得五阿哥不像历史中的五阿哥,更像毒蛇老九,所以把他加上了。 非要从这几条小龙里挑出一条像皇上的,好像只有三阿哥的凤眼能沾上边,其他人都像生母或者外祖家的人。 八阿哥六个月多了,会翻身会坐,情绪稳定,可以说是皇上这些儿子里边,除了太子之外,第二个正常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只把惠妃当成额娘。 惠妃也是个会养孩子的,把八阿哥养得白白胖胖,一看就很讨喜。 “大阿哥瞧见你亲近八阿哥,没吃醋吧?”惠妃收养八阿哥之后,贵妃才告诉大阿哥,他的生母是惠妃,让他们母子相认。 贵妃选的这个时间点……很聪明,但郝如月不敢苟同。 太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自太子记事就知道她不是他的额娘,而是小姨。 把真话告诉太子,他可能一时难以接受,却并不会改变什么。 太子依然信任她,尊敬她,把她当成亲额娘对待。 贵妃对大阿哥也是一样,视如己出。 郝如月相信,就算贵妃早些告诉大阿哥,以大阿哥的心肠,也绝不会疏远她,只会更加敬重她。 不过仁孝皇后已然薨逝,而惠妃尚在,情况有所不同,贵妃有顾虑,郝如月不敢苟同,倒也没说什么。 怕惠妃心里膈应着,今日趁着没有旁人,这才问出了口。 惠妃比郝如月想象中的接受良好:“贵妃娘娘能把实情告诉大阿哥,让臣妾与大阿哥母子相认,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便是贵妃一直不说,她又能怎样。 虽然这个时间有些膈应人,但大阿哥到底喊了她额娘,而不是从前的惠娘娘。 “八阿哥的生母没了,皇上将他记在臣妾名下,上了玉碟,他就是臣妾的儿子。” 惠妃说起八阿哥,脸上的表情与说起大阿哥时无异:“大阿哥是哥哥,他与臣妾一样都很疼爱八阿哥。” 这句话就很官方了。 郝如月看见惠妃脸上的慈母神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黯淡下来。 忽然想起太子小时候以为她要生小弟弟小妹妹时的表现,总觉得大阿哥对八阿哥的疼爱,更像是一种对惠妃的疏离。 如果是在乎的人,和在乎的爱,几乎没人愿意分享吧。 愿意分享的,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爱到了极致。 看惠妃刚才那转瞬即逝的黯然,郝如月猜大阿哥应该是前者。 这时候所有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郝如月没有再去碰惠妃心上的伤口,只朝她笑笑,转而说起了八阿哥。 说话间,阿哥所的人欢天喜地把混世魔王五阿哥抱了过来。 说欢天喜地,半点不夸张,抱着五阿哥那个保姆的嘴角都快裂到耳后了。 因为五阿哥咬人,早早断了奶,此时已然没有乳母,保姆也是隔三差五地换。 现在抱着五阿哥的这个保姆,郝如月和惠妃都没见过。 大约是听说了八阿哥在等他,五阿哥难得没有折腾,乖乖让保姆抱进了屋。 进到屋中,看见郝如月和惠妃也不知道行礼,扭着身子要去找八阿哥玩。 保姆抱不住,只得将五阿哥先放在炕上,战战兢兢为自己分辩:“皇后娘娘,惠妃娘娘,该教的规矩,教习嬷嬷都教过了,奴婢们也时常提醒,可五阿哥不听。” 何止不听,根本就是反着来的。 别人叫他往东,他往西,别人让他打狗,他骂鸡。 一天到晚闲不住,到处捣乱,不是摔东西就是咬人,急脾气上来跟疯狗似的。 惠妃以为郝如月不知道,叹息着说:“五阿哥被送回来,关在阿哥所,手还伤着,贵妃传了太医去给五阿哥处理伤口。处理伤口哪有不疼的,别的孩子疼了只会哭,五阿哥疼了咬人,咬上就不撒嘴,把那个太医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贵妃讯问赶去,看见太医的手,差点晕倒,是被人扶回承乾宫的。 回去就病了。 后来惠妃和荣妃轮流照看五阿哥,又赶上三阿哥染了风寒,荣妃不得空,惠妃只得独个儿看顾五阿哥。 饶是惠妃有些手段,也被五阿哥闹得头晕脑胀,人都破天荒瘦了一大圈。 直到有一日惠妃忙不过来,抱着八阿哥去看五阿哥,才终于找到了救星。 年仅五个月的八阿哥,很轻松和五阿哥玩到了一起,并且博得了五阿哥的好感。 只要有八阿哥在身边,五阿哥也可以安静下来玩耍,更难得的是,五阿哥居然懂得让着八阿哥。 郝如月听完不禁要问,这到底是血脉压制,还是宿命压制啊! 转头看见五阿哥劈手夺过八阿哥手里的布老虎,八阿哥愣了一下,也不生气,萌萌地抬起头,看着五阿哥。 半晌,咧开嘴笑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细看还能看见一颗刚冒出尖尖的小乳牙。 不哭不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五阿哥折腾布老虎。等五阿哥折腾烦了,八阿哥非常贴心地递给他另一个玩具。 “……” 脾气好到没朋友,郝如月心都软了一下,走过去抱起八阿哥。 见八阿哥被人抱了起来,大约以为他要走,五阿哥当场急了,扑过去就要咬郝如月的手。 刚刚五阿哥正在专心折腾八阿哥递给他的新玩具,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想阻拦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八阿哥忽然回头,看了五阿哥一眼。 五阿哥忽然暴起,又忽然停滞了一下,然后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脖子被衣领勒住,喘不过气,小腿在空中乱蹬,好像一只刚刚被逮到的野兽幼崽。 第105章 外援 那可是皇子啊,谁敢这样拎五阿哥! 众人纷纷侧目:成亲王啊,那没事了。 “保清,快把五阿哥放下!”再拎着人都要窒息了,郝如月抱着八阿哥说。 大阿哥这才照办,看了太子一眼,吩咐身边的太监:“捆起来。” 很快五阿哥喘着粗气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屋中众人:终于有人敢治五阿哥了! 等太监将粽子……不是,是五阿哥,放到炕上,太子抬眸,蹙眉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转头找惠妃,朝她伸出小手,要惠妃抱。 惠妃赶紧从皇后手上接过八阿哥。 太子舒展开眉头,带着大阿哥,恭恭敬敬给郝如月行礼,之后给惠妃行礼。 别看只有七岁大,刚才的气场足有两米八。 郝如月:收敛啊孩子,登基之前不许露出锋芒。 “你们怎么过来了?”郝如月抬手摸了摸太子的头,温声问他和大阿哥。 太子刚刚还两米八的气场,在被郝如月的手触碰之后,骤然冰消,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 他朝郝如月扬起笑脸:“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儿子想吃额娘宫里的辣锅子。” 所谓辣锅子,就是郝如月闲来无事搞出来的火锅,辣椒外面买不到,只有药膳空间里有。 太子爱吃辣,郝如月怕他吃多了上火,便在空间里兑换了这种能补钙的辣椒。 既能饱口福,还能补钙长高个儿,一举两得。 第153节 太子读书辛苦,用完膳还要午睡,郝如月没在阿哥所耽搁,走之前吩咐把五阿哥身上的绳子解开,这才离开。 太子最近好像有心事,有事没事总爱往坤宁宫跑,刚刚听说皇后在阿哥所,立刻便来了这里。大阿哥猜不透太子的心思,便没跟去,而是与惠妃和八阿哥一起回了延禧宫。 走出阿哥所,起了北风,郝如月抬眸,只见天空彤云密布,云层压得极低。 前脚回到坤宁宫,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外面便下起了雪。 见太子好似长出了一口气,郝如月问他怎么了,太子只说是肚子饿了。 说完竟然迫不及待地去了小厨房盯着。 穿越前郝如月就爱吃火锅,尤其是辣锅。 可等火锅端上来,只有太子面前的是辣锅,自己面前却是菌汤锅,郝如月:“……” 郝如月幽怨地看向太子,太子心虚:“儿臣听说……听说额娘这个月……不太准,是不是要传太医瞧瞧,会不会……总之还是注意点好。” 什么这个月不太准?话从太子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郝如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太子在说什么,气得脸都红了:“保成,额娘是大人了,大人的事不用小孩子管。” 穿越前她的月事就不准,穿过来之后,原主的月事比从前的她还不准。有时候一月两次,有时候两月一次。 她都习惯了。 因为这事也闹过几回乌龙,失望太多,几乎不抱希望了。 可这是太子应该关注的吗? 若不是皇上每回过来都夸太子的功课好,郝如月都要怀疑太子学坏了。 这一天天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不过太子也是关心自己,郝如月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又往回找补:“额娘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你专心学业,不必为额娘操心。” 太子点头,笑着说辣锅好吃,便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用过午膳,雪下得越发大了,郝如月突发奇想要踏雪寻梅,太子不让。 不但不许她踏雪,还把郝如月的奶茶换成了牛乳。 郝如月:懂了,阳奉阴违。 为了让太子安心,郝如月没去踏雪,还按照太子的意思喝了牛乳。 等太子离开,荣妃踏雪寻她来了。 “你不是最讨厌下雪吗,怎么这时候过来?”自从冬狩回来,郝如月感觉周围人都怪怪的。 太子过分关心她的身体,而荣妃这个比丁香还讨厌下雪的人,居然顶风冒雪而来。 丁香讨厌下雪,是见不得有人将白雪踩脏,总会引发惆怅。荣妃讨厌雪天,是嫌弃雪脏会打湿她的鞋袜。 但凡下雪,荣妃几乎足不出户。 荣妃被问也是一脸懵:“不是娘娘让臣妾过来的吗?说身上有些不舒服。” 见皇后比自己还懵,荣妃贴心提醒:“太子亲自到钟粹宫来找臣妾,说娘娘早起胃里反酸,还犯恶心,让臣妾过来瞧瞧。” 郝如月:“……” 最近几日早起时胃里确实有些反酸,恶心倒不至于,太医都没说什么,也值得太子这样一惊一乍。 冬狩回来之后,郝如月比从前贪食,也贪睡。吃得多,不运动,有些积食胃里不舒服很正常。 今日午膳吃火锅,虽然是菌汤锅,还是用得有些多了,所以郝如月才想踏雪寻梅出去消食。 说到这里,荣妃忽然严肃起来:“若论生育之事,臣妾可比太医有经验多了。太医凡事只看脉相,臣妾却知道只看脉象并做不得准。比如乾清宫围房里头的那些宫女,想怀上龙胎想疯了,总会闹出些假孕事件来。因她们素日当差,身子骨强健,偶尔会出现滑脉。娘娘没进宫那几年,太医院曾经闹过笑话。” “倒是臣妾怀第一胎的时候,年纪小,身体也弱,月信停了三个月都没摸出滑脉来。” 现在想起荣妃仍是一阵后怕,甚至还有些自责:“太医一直摸不出喜脉,臣妾便没在意。三个月的时候在雪天滑了一跤,流了很多血,这才知道原来是怀上了。” 难怪荣妃讨厌雪天,郝如月终于找到原因。 荣妃看向她:“娘娘身边有太子,太子孝顺,娘娘不会重蹈臣妾的覆辙。” 坤宁宫从掌事嬷嬷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没有任何生育经验,凡事只肯听太医的,荣妃觉得不妥。 问过几个问题,荣妃对松佳嬷嬷道:“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娘娘这样的情况,恐怕不能按积食看待。” 松佳嬷嬷听荣妃说完也是一阵后怕,是她大意了,忘记荣妃从前流产的事。 昨日娘娘说胃里反酸,好像有些积食,想吃山楂糕消积。还好小厨房的山楂糕全被太子的人拿走了,要重做,这才没吃到嘴里。 山楂最是活血化瘀,若真如荣妃所说,误了皇上的嫡子,她家十族怕都保不住了。 丁香闻言比松佳嬷嬷还害怕呢,她管着皇后屋里的事,还好回来的时候太子提醒她,皇后旅途劳顿,只让她给皇后准备平底绣鞋。 再加上皇后本人也不是很爱穿花盆底,这才一直穿平底鞋。 连着几日没晴天,前天还下了小雪,宫道难免湿滑。 若是娘娘穿着花盆底摔上一跤,如荣妃娘娘似的把龙胎摔掉,不必皇上发落,丁香吓也要把自己吓死了。 无独有偶,芍药也是一阵后怕。丁香管内务,她却是时常跟着皇后进进出出。 别的不说,只说今日,娘娘从延禧宫去阿哥所,并没传软轿,只说步行过去消食。 若不是太子劝娘娘回来用膳,再晚上一刻钟,雪就下起来了。 还有什么踏雪寻梅,如果不是太子拦着,等皇后娘娘踏雪之后,保不齐龙胎就没了。 是真正的踏雪寻没。 龙胎没了,她多半也没了。 于是在荣妃现身说法之后,坤宁宫上上下下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好像不用太医诊脉,皇后已然怀上了龙胎似的。 荣妃对此表示满意,盯着丁香把屋里的针线笸箩拿走之后,转而与郝如月说了别的:“住在景阳宫那个苏迪雅郡主是怎么回事?” 荣妃进宫最早,丁香她们都知道苏迪雅郡主痴恋皇上,荣妃自然也知道。 只是没想到苏迪雅干等了皇上这么多年都没结果,这一回居然美梦成真。 难道是因为达尔汗亲王的战功,或者是太后给她说话了? 郝如月苦笑,说来话长,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讲起。 “皇上有意封她为妃。”不知从何处讲,便从结果开始说吧。 荣嫔闻言心里酸酸的,却能理解:“人家到底是郡主,身份高贵,阿布才立军功,又是太后的堂妹,进宫封妃很正常。” 如果太皇太后再表个态,也许能封贵妃。 毕竟宫里的贵妃有两个名额。 且贵妃之上,只看出身,与子嗣和宠爱有关,但关系不大。 郝如月眨眨眼:“封慧妃。” “封妃就封妃,怎么还抢别人的封号呢?”荣妃不能理解。 宫里已经有了一个惠妃,怎么还能…… 荣妃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是聪慧的慧?” 见皇后点头,荣妃顿时就不羡慕了,反而有些同情:“这位郡主是不是刨了博尔济吉特氏的祖坟?” 不然怎么能让皇上动杀心,还有本事令太皇太后和太后同时噤声,没一个人出面为她求情。 宫里从前有个僖嫔,人没了,后来又冒出来一个僖妃,也没了。 宫里从前有个慧妃,人没了,那么现在这个慧妃恐怕也快没了。 “那倒没有。”四阿哥掉坑里这件事,太子没提,皇上也没提,郝如月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唯恐破坏目前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 郝如月不但自己不会说,在回京的路上还几次叮嘱德嫔,不许她说出去。 宣嫔都不必叮嘱,这种家丑谁想外扬。 面对荣妃的提问,郝如月只捡自己知道的说。 不过苏迪雅被带回宫,是秘密进行的,这才过去几天,荣妃怎么就知道了? 就算钟粹宫在景阳宫边上,荣妃也不是个消息灵通的。 见皇后说不出什么,荣妃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道:“不是臣妾有意窥探,而是这个苏迪雅郡主太闹腾,把景阳宫弄得鸡飞狗跳,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似的。” 在回来的路上,皇上做主把苏迪雅安排在景阳宫居住,并且对郝如月说不用她管。 听见慧妃这个封号,郝如月就知道苏迪雅凶多吉少。怪谁呢,还不是她自己作的。 如果不是为了顾全达尔汗亲王的颜面,以皇上的脾气,根本等不到回宫。 皇上不让她管,郝如月就真的没管。这种脏活累活还是留给皇上吧,她可不想沾一手血。 只不过听荣妃说起,郝如月派人留心那边,这才发现事情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第106章 喜脉 郝如月原以为苏迪雅被关在景阳宫,就像妃嫔禁足那样,身边服侍的一个不少,吃穿用度照常,只限制人身自由而已。 打听过才知道,此时的景阳宫与冷宫无异,没有服侍的,吃穿用度更是谈不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莫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郡主住在里面,便是宫女怕也要精神崩溃的。 果然在一个月后,苏迪雅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整日整日站在景阳宫的院子里骂人。骂完德嫔骂四阿哥,骂完宣嫔骂已故的慧妃。 直到她有一日疯到别出心裁地诅咒起了皇后,说她日夜祈祷皇后生不出孩子的时候,景阳宫忽然传出苏迪雅郡主病重的消息。 先是病重,而后病逝,这都是宫里处置人的老套路了。 也正是在这时候,太后亲自到坤宁宫来串门了,并且带来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请郝如月帮忙说动皇上,留下苏迪雅一条性命。 郝如月听完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奈何苏迪雅到底是太后的堂妹,便是不给太皇太后面子,太后曾经真心实意地照拂过她,郝如月也拉不下脸来拒绝。 可皇上那边似乎心意已决,再难转圜,这事确实不好办。 如果不是太后上门提醒,郝如月几乎忘了,皇上好像很久都没来过了。 第154节 康熙是个爱折腾的皇帝,没办法,谁叫命运爱折腾他呢。命运折腾他,他就敢折腾命运。康熙在位六十一年,前朝没有几年是消停的。 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驱沙俄,剿灭噶尔丹,之后便是无比惨烈的九龙夺嫡。 就连康熙的死因,后世都众说纷纭,到郝如月穿越前还是历史未解之谜。 折腾到现在,前两条都折腾完了,收台湾就无缝衔接上了。 说无缝衔接可能还不准确,郑经今年年初才去世,而福建水师在四年前就恢复建制,开始厉兵秣马了。 皇上运筹帷幄,这些日子别说进后宫,连太子和大阿哥的功课都没时间检查。太子还好,十分自律,大阿哥却是放了鹰,把贵妃愁得够呛。 前朝事忙,郝如月不想打扰皇上,奈何应承了太后,不得不出些力气。 苏迪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人基本废了,放与不放,对于郝如月来说没有区别。 午膳前差人去请皇上,直到快用晚膳的时辰,皇上才来。 按照从前的经验,皇上若是午膳时过来,多半不会留宿,若在坤宁宫用晚膳,夜里就不走了。 太子长大了,虽然还没到要避嫌的年纪,但也不会再与皇上一同过来。 晚膳时,特别是皇上在的时候,见到太子,郝如月都有些惊讶。 康熙也很惊讶,这不是他们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吗,太子为何主动越界? 说是用晚膳的时辰,今日事忙,黄昏时分康熙才到,早过了用晚膳的点儿。 “保成,你过来有事?”太子做事向来有分寸,若无大事不会这样,康熙对太子很有信心。 谁知太子却道:“儿臣想汗阿玛了,听说汗阿玛在额娘这边,特意过来看看汗阿玛。” 康熙觉得自己对太子有时候很肉麻,没想到太子比他还肉麻。不过肉麻归肉麻,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好啊,正好汗阿玛也想你了,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郝如月有时候会被这对父子肉麻到,不过他们很少在彼此面前说。今日看见父与子对着肉麻,郝如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先是儿子对父亲说,爸爸,我想你了,过来看看你,然后爸爸对儿子说,正好爸爸也想你了,坐下一起吃饭。 这些话放在现代,恐怕也不会在正常父子之间出现。 穿越前郝如月的父亲和大哥见面,除了说正事,话都很少,互相表达思念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餐桌上,有太子在的时候,三人话都很少,讲究一个食不言。 在沉默中用过晚膳,康熙顺手检查了一下太子的功课,太子应对自如,康熙非常满意。 又问起大阿哥来,见太子只说骑射,康熙决定明日再忙也要空出时间去南庑房检查一下。 康熙把该问的都问完了,天色已然黑透。按理说这时候太子应该告辞离开,可太子没有,仍旧与皇后闲话,母子俩言笑晏晏,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读书有多辛苦,康熙自然知道。太子也不是总有时间过来坤宁宫陪皇后,康熙也知道,于是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 郑经病死,正是收台湾最好的时机,康熙不愿错过。这段时间调兵遣将,吃住都在南书房。 掐指算来,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皇后了,也是一个多月没进后宫。 乾清宫后身本来有个围房,他懒得进后宫的时候,便从里面挑人来服侍自己。 自从围房里出了一个卫常在,他便将围房遣散了,连房子都拆了,宫女统一住到宫女该住的地方。 扎扎实实素了一个多月,此时再见皇后,感觉她比从前又美艳几分。 用美艳这个词形容皇后可能不那么庄重,怪只怪皇后比从前丰腴了一些。腰还是那样细,只增了上围和下围,哪怕穿着庄重的直筒旗装,举手投足间别样韵致,尽显风流。 不仅身上丰腴了,脸色也不如从前素白,似乎染上了一层胭脂,看起来娇艳欲滴。 如果说从前的皇后像一只半开的芍药,如今的皇后便是盛放的牡丹,妥妥一朵人间富贵花。 都说盛世出美人,如今美人在怀,他要做的便是缔造一个盛世出来衬她。 然而等康熙的心都从盛世飞回来了,太子还在,霸着皇后不撒手。 “保成,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康熙忍不住下了第二个逐客令。 太子听懂了,却没起身,只拿眼看皇上:“儿臣听说汗阿玛会给人诊脉,儿臣想学。” 大晚上学诊脉,康熙忍着才没去敲太子的脑门:“想学,明日空了,传太医教你。” 康熙本人涉猎颇广,天文历法,外语算术,无一不精,还读过几卷医书,也算粗通医理。 诊脉他确实懂一些,但不是每次都对,也怕误了太子。 太医通常是汉人,康熙对汉人还是有些防备的,所以他并不反对太子学医。 不用很精通,能看懂药方就好。 太子听懂了康熙的第三道逐客令,仍然坚持说:“儿臣现在就想学。” 怎么说着说着还杠上了,郝如月伸出手递给康熙:“难得太子好学,皇上就教教他吧,臣妾给皇上练手。” 康熙:又惯着他。 好吧,两人就这一个孩子,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惯着点就惯着点吧。 康熙学着太医的样子,抬起手。太子笑着凑过去,挤掉梁九功,亲自给皇上挽袖子。 康熙摸了摸太子的大脑门:“看好了,今日只教一次。” 太子笑纳了今天的第四道逐客令,眼珠不错地盯着康熙的手。康熙将手搭在郝如月的腕脉上,轻轻合眼。 很快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继而拧紧。 郝如月本来只想当个工具人,这会儿见皇上表情凝重,不由紧张起来,轻声问:“可有什么不妥?” 康熙睁开眼,额上都见了汗:“换一只手来。” 这么多年朝夕相伴,除了在床上,郝如月从未见过皇上出这么汗。 寒冬腊月……怪吓人的。 郝如月战战兢兢地换了一只手,康熙再次搭脉,再次合上眼,这回很快睁开,开口便是:“传太医!” 莫说当事人郝如月,便是在屋中伺候的梁九功都吓了一跳。 就在他转身要吩咐人去通传的时候,皇上又道:“把胡院政一并请来。” 听见这话,梁九功脑门上也见了汗。 皇上学什么像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皇上学医就是跟胡院政学的。梁九功清楚地记得,胡院政说皇上学一月比旁人学一年。当时皇上忙着亲政,好像只学了药理和诊脉两样。 学成之后,皇上问胡院政自己能不能进太医院,胡院政捋着胡子说太医院怕是进不了,但在民间开个医馆不成问题。 当然里面可能有拍马屁的成分,但那时候皇上拿他练手,所说症状几乎都能对上。 梁九功出去吩咐完回来,再看皇上的脸色,只觉皇后这病大约是不轻。 郝如月收回手,感觉心跳都比刚才快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心跳加速的同时还伴有头晕、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抬眼看皇上,仍旧眉头紧锁。 再看太子,倒是悄悄勾起了唇角,还没心没肺地朝着她笑。 郝如月:“……” 忽然想起太子从前神叨叨说过的话,甚至为此亲自把荣妃请来给她一通说教,郝如月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但她不敢说,很怕又是一个乌龙。 今日正好赶上夏太医当值,胡院政半退休之后,太医院由夏太医主持。 哪怕雪天路滑,夏太医听说是皇上在坤宁宫传太医,都没时间叫人,提上医箱便跟着乾清宫的人走了。 皇上在坤宁宫传太医,也不知是皇上有事,还是皇后有事。 皇上在坤宁宫的时候,屋里伺候的人很少,大约梁九功吩咐的时候没说清楚,问前来跑腿的小内侍只说不知。 等夏太医呼哧呼哧赶到,并未发现谁有异常,只是屋中的气氛凝滞到可怕。 皇上和皇后并排坐在起居室临窗的大炕上,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太子坐在炕下的绣橔上,看表情还好,却与对面的皇上皇后相对无言。 从前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家三口见面,总是有说有笑,今天是怎么了? 夏太医被人领进屋中,便听皇上沉着声音说:“你给皇后诊一诊脉。” 夏太医不明所以,他几天前才给皇后诊过脉,没什么异常。 皇上跟胡院政学过医术,一连学了好几个月,粗通药理和诊脉,整个太医院都知道。 皇上爱重皇后,每回他给皇后开药,药方都要先呈给皇上过目,没问题了才能照方抓药。 见皇上的袖口还翻着,夏太医额上就见了汗,莫非是皇上刚才给皇后诊脉,诊出了什么病症? 想着,夏太医已然翻了袖子,将手指搭在了覆在皇后腕脉上的薄巾上,半晌不可思议地抬眸看皇上。 滑脉微弱,时有不稳,夏太医生怕弄错,又去诊另一边。 “是朕想的那样吗?”康熙忍不住倾身问,唇角已然翘起,压都压下不去。 夏太医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微臣也不敢确定。” 康熙在心里骂了一声废物,扬声问:“胡院政到哪里了?” 话音未落,胡院政已然呼哧烂喘地被人引进来,听见这一句道:“皇上,老臣到了,老臣到了!” 人老精马老滑,胡院政就比夏太医多了一个心眼。听说皇上在坤宁宫传太医,不但传了夏太医还传了自己,第一反应便是皇后的肚子有情况了。 皇后的平安脉从仁孝皇后开始就是夏太医的差事,夏太医医术精湛,从未出过错,又是当年赫舍里家想办法塞进太医院的可靠人,若皇后生病,只传夏太医一个满够了,何至于捎带上他。 皇后有西藏活佛保佑,手中天材地宝无数,他都是托了皇后的福,才活到了高寿的年纪,更何况是皇后自己。 皇后身体一直很好,这时候传他过去,不是遇喜是什么! 夏太医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一点小事都紧张得不行。这会儿见了多年未有身孕的皇后一朝遇喜,必然不敢轻易下结论,总要拉了他过来才好。 所以听说乾清宫的人来传,胡院政连医箱都没带,空着两手便进宫了。 因他要时常进来给太皇太后诊平安脉,皇上给了恩典,让他将宅子迁到皇宫附近。 想了一路,当胡院政走进坤宁宫的暖阁,看见屋中情形,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胡院政所见都是细节,与夏太医并不相同。 比如皇后没穿花盆底,只穿了平底绣鞋,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皇后是个端庄,且很在意细节的人,在外人面前很少穿这种家常的平底鞋。 皇上让胡院政给皇后诊脉,胡院政走近一些,发现皇后与皇上之间的小几上,靠近皇上那边放着茶水,而皇后这边是白水。 第155节 再看屋中陈设,所有带锐角的家具都换成了圆角。 就连开花的盆栽都换成了只长叶不开花的,或者干脆用最保险的宝石盆景。 也就是说,很早之前,在没有太医确诊的情况下,坤宁宫早早做好了准备。 手搭上皇后的腕脉,胡院政就知道夏太医为何不敢确认了,滑脉时有时无,并不稳定。 诊完脉,胡太医又问过皇后的日常起居,这才给皇上和皇后道喜。 胡院政霸气,这样的脉象都敢一锤定音,夏太医也不敢装家具了,与胡院政一起恭贺。 康熙努力压着唇角,再三与胡院政确认:“朕要有嫡子了是吗?” 胡院政:皇上粗通医理,怎会问出如此不靠谱的问题。 夏太医:天塌下来有胡院政顶着,他还是继续装家具好了。 莫说是胡院政与夏太医,便是郝如月都听不下去了:“皇上,现在看不出男女。” 说完下意识看了太子一眼,只见太子也正看向自己,还如释重负地朝自己笑了笑。 想起太子最近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郝如月眼眶发热。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怀孕的竟是太子,更没想到太子小小年纪还能反过来照顾她。 看夏太医和胡院政这反应,她应该怀孕不久,喜脉不是很明显。 掐指算来,多半是在冬狩的路上怀的。 难怪她到了木兰围场就开始犯困,仿佛瞌睡虫附体,回来之后也一直没好。 旅途劳顿,一去一回,在围场还因为四阿哥走丢吓了一跳,亏得她身边有太子,不然后果没法想象。 她的保成,她的大宝,好像一夜长大了。 在今天之前,保成说喜欢小弟弟小妹妹,郝如月还不敢尽信,怕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压抑情绪。 直到今日才发现,他之前所说全然出自真心。他是真喜欢小弟弟或小妹妹,并且已经在默默守护他们了。 这一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比郝如月骤然得知自己遇喜还要强烈。 “是,朕忘了,现在看不出男女。”康熙差点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转而想起自己刚才诊脉的结果,“皇后的脉象朕是初诊,滑脉并不稳定,可有什么妨碍?” 胡院政闻言看了夏太医一眼,没想到初诊居然是皇上,还被皇上摸出了滑脉,可真够夏太医喝上一壶的。 皇上话音未落,果然见夏太医跪下请罪。 胡院政老得走路都费劲了,这些年只想退休,可不愿自己的接班人折在这件事上:“皇上圣明,皇后早年身体亏空太多,不易受孕,且脉象一直不是很强健。这回遇喜,算算日子应该在两个月左右,时间尚短。皇后娘娘受孕之后一直困倦,活动量减少,脉象虽然比从前平稳,但滑脉并不明显。” 停下缓口气,继续说:“皇上天纵英才,对药理和诊脉都有涉猎,想来也是扶脉之后不敢确定,这才传了老臣与夏太医过来。老臣斗胆猜测,皇上诊出滑脉应是偶然。” 拍完马屁,还不忘迎合一下皇上此时喜悦的心情:“这个偶然也是皇上与皇后腹中孩子的缘分。” 夏太医诊不出来就是没缘分。 皇后腹中是皇上的孩子,夏太医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缘分,很快附和道:“是微臣福薄命浅!” 把两个唯物主义的医者硬生生逼成了唯心主义,郝如月也是不忍:“皇上,这几日臣妾总是犯困,有时候夏太医过来,臣妾还睡着。” 不是夏太医不尽心,而是他没机会尽心。 康熙还沉浸在胡院政的马屁中,觉得夏太医诊了那么多次平安脉都诊不出来,他一出手就被他摸到了,可见皇后腹中孩子是有大福气的,而且与他缘分匪浅。 毕竟这么多孩子出生,都是太医首诊,只有皇后这一胎是他第一个摸出的滑脉。 冥冥中,一切都是天意,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这样说来,夏太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即日起,准胡院政告老,由夏太医接任院政之职。” 胡院政没想到幸福来得这样快,都不用人扶了,自己跪下谢恩。 夏太医整个人都懵了,就好像马上要秋后问斩,忽然被人告知朝廷大赦天下。他不但被赦免,还升官了。 最后夏太医,不,现在已经是夏院政了,还是被胡院政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慌忙跪下谢恩。 就在胡太医笑得见牙不见眼,把以后的退休生活都规划好了的时候,听皇上又道:“朕把皇后腹中的嫡子交给二位了,望二位尽心尽力,保皇后母子平安。” 胡太医才自己站起来,又被人扶着颤巍巍跪下了:啊?他不是退休了吗?怎么还有他的事? 皇上言出法随,皇上说是嫡子,将来若生出个公主,夏院政跪着都没起来:这个官非升不可吗? 郝如月瞧着皇上忒不讲理,两个太医也忒可怜,转头问皇上:“若臣妾没生出嫡子,只生了公主,皇上当如何?” 胡太医夏院政:皇后娘娘圣明! 康熙一摆手:“朕有预感,准是个嫡子。” “……” 郝如月追问:“万一呢?皇上就不喜欢了?” 他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喜欢,康熙看向皇后:“你生的,朕都喜欢。” 屋中所有人,包括太子:好肉麻。 额娘不是后宫第一个遇喜的妃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汗阿玛心中应该有数。 太子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与汗阿玛正面硬刚,他腿都是软的。 这会儿尘埃落定,已经很晚了,太子带头离开,胡太医和夏院政也相互搀扶跟着走了。 众人散去,郝如月按规矩提醒:“臣妾遇喜,皇上是不是应该查一查彤史?” 查过彤史,才算过了明路。 康熙命人拿来彤史,随手翻了翻便吩咐记档。郝如月身为皇后,也不是第一次见彤史,却是第一次见皇上这样敷衍地翻看。 等人走后,郝如月问:“皇上可看清楚了,是哪一次怀上的?” 彤史上记载了后宫妃嫔侍寝的时间,一旦妃嫔有孕,翻阅彤史并记档,便算过了明路,也就是皇上认下了自己的种。 另外彤史还有一个作用,便是估算预产期。 古代没有精密仪器进行准确估算,只是太医通过诊脉来进行人工预估,多多少少会有些偏差。 不是郝如月信不过太医,主要是她两辈子初次有孕,心中忐忑,凡事都想亲力亲为,生怕出现差池。 毕竟后世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不要说没有剖宫产的古代了,搞不好就是地府单程游。 太子还未成年,自己的好日子也才刚开始,郝如月可不想像上辈子那样,功败垂成。 这一世,她要稳稳地走,一步一个脚印,把每个脚印都踩实。 刚才翻阅彤史,康熙只是随手一翻,看都没看:“不必看彤史,朕相信皇后。” 在他的精心呵护之下,皇后身边别说男人,连太监都不敢靠近。 郝如月苦笑:“……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想估算一下预产期。” 康熙大包大揽:“这个好办,明日朕亲自估算,算完告诉你。” 梳洗完,躺在床上,大约下午睡得太多,郝如月破天荒失眠了,这才想起自己应承太后的事还没办。 她小心翼翼翻了个身,面对皇上,抛砖引玉:“臣妾算着,这个孩子应该是去冬狩的路上有的,是在马车里那一次。” 只是那次的具体日期,她记不得了。 不过不要紧,彤史上都记着呢。 她用这个话题作为开头,目的不是推算产期,而是引出冬狩,从而顺势将话题引到苏迪雅身上。 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差人问过顾问行,皇上对苏迪雅厌恶至极,连太皇太后和太后求情都不好使。 郝如月对此也没把握,只不过从前承了太后诸多照拂,太后难得求到自己一回,她没办法拒绝。 康熙也没睡,这段时间忙到不分昼夜,身体很累,脑子却停不下来。 皇后有孕,他本来不该宿在坤宁宫,尤其是在身体极度压抑,渴望释放的时候。 可皇后腹中怀着他的骨肉,都这个时辰了,他该留下给皇后暖被窝,顺便安抚皇后第一次遇喜的紧张情绪。 当暖过被窝,将皇后搂在怀中,抚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康熙就后悔了。 第107章 和谐 怀里搂着人,脑子说老夫老妻了,不至于吧,身体却诚实地起了反应。 康熙放开郝如月,轻轻翻过身说:“不早了,睡吧。” 在围场的时候,如月总是困倦,回宫之后也是一样,康熙以为她很快就会睡着。 然而并没有。 人不但没睡,还旧事重提,引诱他。 好吧,对方只是在预估产期,是他情难自禁被引诱了。 这时候,他装睡吧,也许如月以为他睡着了,很快也会睡去。 结果对方锲而不舍,从身后贴上来:“皇上,你睡着了吗?” 触碰到她玲珑的曲线,再听她讲到这个孩子的缘起,康熙闭了闭眼。 闭上眼,眼前全是那夜在龙撵上的情景。 深夜,马车,互相依偎,亲吻,深入浅出,节奏韵律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时候他忽然理解了商纣王,什么朝政,什么社稷,什么黎民百姓,他连最热衷的冬狩都不想去了。 彼时彼刻,他只想要酒池肉林,在摘星楼上与她抵死缠绵。 “皇上,你还好吧,为什么不说话啊?”郝如月心里装着事,认真观察起身边这个男人,听见他呼吸一紧,深深吸气,又轻轻吐出,哪里有半点睡着的样子。 他没睡,为什么不说话?而且他刚才的呼吸频率,让郝如月莫名想起了穿越前被各种仪器包围的爷爷。 不会是心梗或中风了吧? 历史中的康熙皇帝还算长寿啊,怎会这样? 郝如月心中一阵狂喜,太子要提前继位了吗?她要当太后了?可想到太子今年才七岁,又惆怅起来。 康熙八岁登基,从儿皇帝到假亲政,再到真亲政手握天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磋磨。 第156节 而辅佐康熙的太皇太后,六十出头的时候头发已然花白,听说还是染的,不然便是满头白发了。 反观一直躲在太皇太后羽翼下的太后,今年四十几岁,鬓角都不曾染霜。 就在郝如月开始替皇上想托孤大臣时候,被人捉住了手腕,往被中探去,郝如月:这男人不能要了! 嫁给一个生殖能力很强的男人该怎么办,在线等,很急。 想着太后的托付,郝如月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满足他。 索性这男人大约憋了很久,持续时间并没有平时长,可郝如月还是手酸到差点抽筋。 欺负完孕妇,还得孕妇忍着羞耻叫水,明天这事传出去,太皇太后又该有话说了。 不过郝如月也不怕,她肚里有货,大不了装肚子疼。 丁香端水进来的时候一脸哀怨,轻声问郝如月要不要传太医,郝如月说自己没事,让她再拿一床被子过来。 洗过重新躺下,郝如月学聪明了,贴墙睡,离皇上远远的。 康熙气笑了,起身将她抱过来,与她头抵着头说:“今日朕……以后不会了。” 趁着皇上心有愧疚,郝如月把太后所求说了,最后道:“苏迪雅在围场做下那样的事,她罪有应得。臣妾并不是为了她求情,而是为了还太后的人情,保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颜面。” 康熙闻言蹙眉:“苏迪雅谋害皇子,理应当场杖杀。朕正是为了保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颜面,才将她接回皇宫囚禁。可她仍旧不知悔改,整日咒骂,甚至诅咒你……她该死!” 不知为何,郝如月心里暖暖的,感觉靠在这个男人怀中很踏实,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趴在男人耳边说了。 康熙莞尔,拿脑门轻轻撞她一下:“真是个促狭鬼!” 翌日,郝如月睡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丁香走进来说:“娘娘,慈宁宫派人来传话,太皇太后让您过去一趟。” 郝如月缓缓起身,由着丁香伺候更衣:“慈宁宫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丁香一边给郝如月系衣服上的盘扣,一边说:“约摸早朝开始的时候,人就到了,但不是很急。听说娘娘睡着,便没惊动,说让娘娘用过早膳再去。” 上回慈宁宫传郝如月过去三堂会审,也是在早朝皇上不得空的时候,这回还是如此。 算起来,今日应该是胡太医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的日子,大约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 之所以传她过去,郝如月猜应该是因为昨夜皇上留宿,还叫了水的缘故。 说她是促狭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害人精。 不过这回慈宁宫倒是一改往日的强势,走起了怀柔路线,许她睡到日上三竿,用过早膳再去。 自打从围场回来,郝如月总是犯困,早晨起不来,皇上便将妃嫔们请安的时间往后挪了一个时辰。 说是晨昏定省,每天开完早会,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派人去各宫走一趟,就说太皇太后叫我过去说话,免了今日的请安。”更衣梳洗之后,郝如月坐在膳桌上说。 丁香应是吩咐下去。 郝如月收拾停当准备动身的时候,梁九功来了:“皇后娘娘,皇上听说太皇太后传了娘娘过去说话,特意让奴才陪娘娘走一趟。” 还知道派个人来保护她,不过郝如月不需要:“早朝结束了?” 梁九功点头哈腰:“没有,今日事多,早朝恐怕要开到中午。皇上若是得空,来的就不止奴才了。” 郝如月扶着芍药的手往外走:“早朝还没结束你就过来了,谁在皇上身边伺候呢?” 梁九功追出去:“是顾问行。娘娘治好了他的脸,也能在人前露面了。” 偶尔接一下梁九功肩上的担子,从此顾问行再也不羡慕梁九功了,甚至还有点同情他。 虽是冬日,天气倒是不错,郝如月决定不坐软轿,步行去慈宁宫:“你回吧,皇上问起就说我可以,不必记挂。” 且不说她怀着龙胎,身娇体贵,单是太皇太后有事求她,郝如月就什么都不怕。 估摸着太皇太后叫她过去,不过是因为昨夜的事,说她两句。 想起她昨夜给皇上出的主意,郝如月顿时觉得长辈说她,她听着就是。 梁九功奉命而来,哪敢回去:“皇后娘娘,您就让奴才跟着吧,回头皇上问起,又该说奴才不懂事了。” 郝如月无所谓,带着一行人去往慈宁宫。 这一路,梁九功忙前忙后,又是吩咐软轿跟着,又是亲自给郝如月更换手炉。还带人跑到郝如月前面去探路,看看路有没有不平的地方,但凡有不平或滑脚,就让人看着,防止皇后娘娘踩上去。 芍药忍不住在郝如月耳边笑道:“没想到梁总管还有这样殷勤周到的一面。” 梁九功从来只听命于皇上,对上哪位妃嫔,哪怕是仁孝皇后,都是淡淡的,礼貌而疏离。 生怕与谁走得太近,遭皇上猜忌。 今日见他这样上蹿下跳,芍药都有些不习惯了。 郝如月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闻言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到了慈宁宫,郝如月给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瞧见梁九功都来了,哂笑一声:“皇上是真没把你当外人呐。” 说完叫起,赐座。 郝如月在宫女搬来的交椅上坐稳才道:“帝后一体,让太皇太后见笑了。” 太皇太后眼角一抽,总感觉皇后在内涵她,但她没证据。 好啊,揣上龙胎胆儿都肥了,太皇太后沉下脸:“我听说怎么着,昨天晚上皇上明知你怀胎不到三个月,居然在坤宁宫留宿,半夜还叫了水?” 就知道是因为这个,郝如月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害人精才开口:“其实叫水的方法有很多,太皇太后多虑了。” 太皇太后闻言倒没多虑而是脸绿了。不得不说,继后与皇上很是般配,说起这等没羞没臊的话来,眼都不眨一下。 反正孩子是皇上和皇后的,他们都不担心,自己瞎操个什么心。 梁九功影子似的候在殿中,亲眼目睹了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在太皇太后面前,太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皇后是真勇啊,说话滴水不漏,但仔细一想贼气人。 自己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太皇太后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会意吩咐人把赏赐端上来。见太皇太后绿着脸不说话,她就笑吟吟对皇后说:“太皇太后今早听胡太医说皇后娘娘遇喜了,别提多高兴了……” 听见太皇太后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苏麻喇姑腹诽,明明就是这样,还不让人说。 早起胡太医来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见面就给太皇太后道贺,说皇后遇喜了。 当时太皇太后就笑了,说皇上有福气,皇后也是个有福的。 问过龙胎的情况,和皇后的身体,太皇太后等不及诊平安脉,转头吩咐苏麻喇姑准备赏赐。 然后拉着胡太医选药材,给皇后补身体,什么老山参,老灵芝,眼也不眨一下地往外掏。 确定之后,苏麻喇姑亲自点数了一下,比仁孝皇后怀太子时的赏赐只多不少。 若不是派人去打听的时候,听说昨夜皇上留宿坤宁宫,半夜还叫了水,太皇太后也不会生气。 皇后入主中宫之后,哪怕多年不孕,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照样一日重似一日。 为了皇后,皇上甚至拆了乾清宫后头的围房。 这一点,太皇太后是很认可的。皇上有中宫皇后,还有东西六宫的妃嫔,实在没必要再留一圈野花在旁边,白白糟蹋身体。 如今皇后遇喜,皇上早晨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还说要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太皇太后提醒皇上,太子是储君,皇上再如何爱重皇后,再如何疼爱皇后生的孩子,也要按规矩来,不能越过储君去。 皇上慎重考虑,点头,取消了大赦天下,只减免赋税。 大约减免赋税,有助于增加人口,太皇太后才没反对。 当时苏麻喇姑就在想,皇后只是遇喜,皇上就要减免赋税,若将来诞下嫡子,除了大赦天下,恐怕没有更隆重的庆祝了。 皇上爱重皇后,看重皇后腹中的孩子,也愿意为了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迁就太皇太后,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苏麻喇姑也希望能借着这个契机,将太皇太后和皇上祖孙俩拉回到从前相亲相爱的岁月。 哪知道太皇太后把给皇后的赏赐都准备好了,却一上来只顾着教训皇后,简直让苏麻喇姑一个头两个大。 有些话太皇太后拉不下脸来说,就由她说,奈何她说也不行。 苏麻喇姑听见太皇太后的咳嗽声,不得不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再不敢说太皇太后有多高兴,只尽职尽责地给皇后介绍起了那些赏赐。 郝如月知道自己遇喜,太皇太后肯定会给赏赐,却没想到给得这样快,还这样多。 既然给了这么多赏赐,为什么非要来一个欲扬先抑呢? 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看见这么多赏赐,郝如月有点懵,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好在她感觉无语,太皇太后却有话要说:“太后把那件事跟你说了么?” 达尔汗亲王是个好的,可他的大妃和女儿做下的那些事,太皇太后都羞于启齿。 年纪大了,心反而越来越软,放在从前苏迪雅的坟头草都长出来了。可当太皇太后听说皇上要对苏迪雅动手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不忍。 于是拉着太后一起为她求情,只求皇上放苏迪雅一条生路,把她送回科尔沁。 别在皇宫丢人现眼。 太后跟着去了冬狩,大约是被气狠了,竟然不愿为苏迪雅求情。 最后还是被太皇太后压着,才不得不跟去了。 然而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皇上堵了回来。 皇上占理,且理由充分。从律法到人情,全都照顾到了,让人听了心悦诚服,很难说出求情的话来。 可苏迪雅到底是科尔沁的郡主,太皇太后娘家的晚辈,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皇宫,传出好说不好听。 不仅达尔汗亲王脸上无光,太皇太后也觉得丢人。 况且苏迪雅为何被囚,皇上并未对外说明,恐怕连皇上也要被人扣上薄情寡恩的大帽子。 得不偿失。 于是太皇太后又压着太后,把这件事托付给了皇后。 太后曾经照拂过皇后和太子,皇后若有良心,便该知道报答。 原来还有那件事的报酬,郝如月在心里给太皇太后的赏赐打了一个对折:“说过了。请太皇太后放心,苏迪雅性命无碍,很快就能回去了。” 至于怎么回去,郝如月不敢说,怕太皇太后拿龙头拐杖打她。 这么快?太皇太后审视般地眯起眼。 据她所知,皇后也是昨夜才见到皇上。之后又是遇喜,又是传太医,又是留宿,又是叫水,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她还能抽空把苏迪雅的事说了。 第157节 最最关键的是,她成功说服了皇上。 此时皇后神情笃定,就差拍胸脯保证,看来不似作伪。 而以皇后不吃亏的性格,并没在她面前吐苦水卖乖,可见说服皇上对皇后来说很容易。 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 太皇太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是忌惮,还是嫉妒了。 如果太宗在时,她没有因为忽然出现的海兰珠而疏远太宗,也能像皇后这样想尽办法拢住太宗的心,她和先帝是不是就不会被太宗冷淡那么多年了。 反正海兰珠的孩子没了,而她的福临还在,她为什么要一直冷着太宗,让自己和孩子过苦日子呢? 看看现在皇后和太子的风光,再想想当年自己与先帝的艰难,太皇太后竟然有些后悔了。 即便后来,她利用多尔衮把先帝托上皇位,先帝脸上的笑容反而不如从前多了。 那时候仿佛只有董鄂妃能走进先帝的心,后来董鄂妃病逝,先帝也跟着去了。 她以为那段不堪的岁月,是老天爷对她和先帝的磨炼,结果走出来的只有她自己。 先帝临死前都不愿见她,她也满心失望地没去见先帝最后一面,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如果能回到她生福临那年,她相信自己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先帝病逝后,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玄烨身上,玄烨并没让她失望。八岁登基,十四岁擒鳌拜亲政,二十七岁平三藩,然后一鼓作气准备收台湾。 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奈何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到头来却落得一个貌合神离。 她与先帝和当今都是至亲骨肉,却不如皇后和太子这对继母子感情深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苏麻喇姑经常劝自己的那些话是对的,皇上长大了,该放手的就要放手。 罢了,她年近古稀,还能活多久。 只要帝后齐心,皇子们能够平安长大,爱新觉罗家不至后继无人,她便是死了,到地下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皇上的事,她不管了,皇后的事,她也不管了,都随他们去吧。 后宫一派和谐,难得前朝也是。 今日早朝,朝臣们全都明显地察觉到,皇上心情好,心情极好。好到听明相和图相吵架都听得津津有味,唇角就没压下去过。 往日御门听政,皇上总是板着一张脸。刚平了三藩,又要商议收台湾,全都是花钱的事,皇上能高兴才怪。 而今天,早朝议题没变,皇上却变了。 “皇上,朝廷才平三藩,不管是军队还是民生都亟需休养,实在不宜为了弹丸之地,再起狼烟。”明党有人站出来说。 早朝才开始,火药味就很浓了。 “皇上,台湾弹丸之地,孤悬海外,应以招抚、绥靖为主,不宜大动干戈。”又一明党出班启奏。 没错,当年力主撤藩的明珠,现在对收台湾持反对意见。 说起明珠的发迹史,就不得不提平三藩了。 八年前,皇上要撤藩,以索额图为首的索党,坚决反对,主张和平谈判,等熬死吴三桂,再考虑撤藩。 索相如日中天的时候,明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连内阁都进不去。 怎奈明珠善于体察圣心,知道皇上铁了心要撤藩,便顶着索党的巨大压力,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并且舌灿莲花,主动与索党周旋。 一番周旋下来,明珠跻身内阁,渐渐有了拥护者。 索相权倾一时,明珠简在帝心,从此朝堂上就没消停过。 平三藩打了八年,索相和明相吵了六年半,最后以索相落败作结。 忽然没了对手的明珠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图海取代索额图,并且继承了一部分索党党徒,形成图党。 于是围绕收台湾这事,明党和图党吵得不可开交,朝堂再现两党博弈。 让明党接连两人出班,简直是图党的耻辱。就在明党第三人打算站出来的时候,图党已然有人说话了:“皇上,《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朝廷之兵,多数都在南边,不如趁势拿下台湾!” 此时说话这人,正是从前的索党中人。平三藩时,索党主和,他便主和。现而今,加入图党,图党主战,他亦主战。 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是。 不等明党反扑,图党又有人站出来:“从皇上御极开始,朝廷九次招抚台湾,都被郑经以各种荒谬的理由拒绝。现郑经暴毙,正是一统天下的绝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比二战平。 明珠和图海一左一右站在乾清门的台阶之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鼻孔朝天。正要亲自下场,忽然听皇上问:“李光地,无定河什么时候能变成永定河?” 此时李光地因治水有功,早已升任工部侍郎,仍旧主管河道。 李光地没想到皇上会在这时候点自己的名字,赶紧出班:“回皇上的话,臣已有对策,今年夏天便可给无定河套上笼头。” 至于变成永定河,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李光地是福建人,而收台湾的奏疏便是福建官员提报上来的。皇上这时候点名李光地,也算是另一种表态了。 明珠靠揣摩圣心起家,按理说皇上都表态了,他就不该站出来反对。 可他没有,仍旧硬着头皮上:“皇上,天下苦战久矣,合该休养生息!” 话音未落,图海站出来说:“皇上,前明郑氏割据台湾多年,但凡朝廷有战事,他们必然要掺和进来,与反贼勾结。此贼不除,终留后患!” 朝议与党争,在明珠和图海出班之后进入白热化。 “你们冷不冷?”康熙插进一句话之后吩咐梁九功,“争来争去也没个完,你去,让大膳房熬点姜汤送过来。” 说着又把梁九功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 朝臣们:啊?不能下班?还要喝姜汤吗? 昨天是怎么散朝的,所有人都还记得。就是等到明相和图相亲自下场吵架,皇上烦了,站起身就走。 今天简直就是昨天的复刻,怎么皇上没走,还赏了姜汤? 梁九功走后,争论仍在继续,一直到他带着姜汤回来。 明珠接过内侍递来的姜汤,吹了吹,喝下一口,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没加糖,又热又辣。 若不是怕在御前失仪,他真想吐出来。 但姜汤是皇上赏的,谁敢不喝完。明珠一咬牙一闭眼,仰头饮尽,这才将碗还给内侍。 早朝只有开始的时间,没有结束的时间,什么时候说完什么时候散。 再加上这段时间都是大事,且两党分歧很大,争论起来没完没了,根本停不下来。 早晨用膳的时候,明珠连水都很少喝,生怕上朝的时候内急。 这会儿说了太多话,嗓子都冒烟了,再灌下一碗热辣滚烫的姜汤,明珠轻咳一声,发现自己失声了。 偷眼看图海,也是满脸通红,额上都见了汗。 再看其他人,除了国仗噶布喇,都好不到哪里去。 康熙满意地看着下面,抬抬手说:“怎么了?继续啊。” 朝臣们:“……” 回到家中,明珠牛饮了两大碗凉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觉罗氏问他怎么了,明珠苦笑着把今日早朝的事说了,觉罗氏不解:“明知皇上要收台湾,你为何非唱反调?” 忘记自己是怎么发达的了? 明珠费力地哑着嗓子说:“我也不想啊,奈何被图海抢了先!索额图倒台,皇上故意把图海换回来牵制我。图海赞成收台湾,我必须反对,而且要坚决反对。若我与图海站在一边,你猜皇上会怎样想?” 所以这个反派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不仅是觉罗氏,很多明党的人同样不理解。 除此以外,收台湾可不是打下来就完了,还得出人出钱地治理,其中利弊他作为内阁大学士有责任提醒皇上。 但愿他这一番苦心,皇上能懂。 第108章 显怀 就在明珠跟觉罗氏吐槽时,图海也在安抚自己的人。 图党的中坚力量是原来的索党,还有一些武将。有仗打,武将自然欢喜,但原来的索党大多都是上三旗的贵族,他们保守惯了,总觉得现在就很好,没必要掏空国库去打仗。 朝廷招抚台湾都招抚那么多年,郑经死了,接着派人去招抚呗,为什么非要打仗? 撤藩的时候,他们就是主和派。甚至在皇上一锤定音之后,南边战场推进不顺时,他们还会站出来给皇上出主意,打不过就议和吧。 至少能保住现有的利益。 在叛军打到湖南的时候,他们还提出过与吴三桂划江而治的想法。 三藩的封地本来就是朝廷给的,三藩反叛,朝廷有实力平叛自是应该。且三藩的封地虽然不是什么鱼米之乡,矿产倒也不少,拿回来很有必要。 可台湾不过打弹丸之地,与内陆相隔海峡,打起仗来又要组建水军,又要建造海船,还要与极擅海战的前明郑家打擂台,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做了半辈子的主和派,忽然要跟着图海主战,他们一时半会儿角色都转换不过来。 最可笑的是,明党从前主战,现在主和,两边因为收台湾的事掐起来,经常吵着吵着就互换阵营,不知所谓。 图海喝下一碗不加糖的浓姜水,嘴辣心苦。 当初福建那边写奏疏鼓捣皇上收台湾的时候,他就不赞成。 平三藩说起来简单,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有多难。 八年,那可是八年啊,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弹指一挥间。 皇上把明珠和他一起留下,将奏疏拿给他们传阅,当时他站得靠前一些,奏疏便先传到他手上。 对上皇上殷切的目光,图海知道皇上有野心,想要收台湾,一统天下。 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表示支持。 明珠与他互为牵制,他赞成,明珠只能反对。 第158节 两人当天就在皇上面前吵了一架。 在南书房与明珠吵完,回去还得跟自己的党徒们吵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收台湾的好处,不得已用自己高贵的出身和朝中的威望,才算把这些八旗老爷们的反对情绪压下。 再加上与明党的党争势同水火,图海和他的图党稀里糊涂就从原来的主和派变成了现在的主战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每天上朝都非常割裂。 脑子里想着,收台湾有什么用,嘴上却在罗列收台湾之后的一二三四五条好处。 还得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主战派,不能被明党的人带乱了节奏。 大膳房管着后宫的吃喝,郝如月很快知道了无糖姜汤的事,笑着问皇上:“臣妾的阿玛最不爱喝姜糖水,嫌辣,他也有份不成?” 本来噶布喇世袭罔替的一等公是虚衔,不必上朝议事,便是议事也是充人头,根本说不出多少建设性意见。 奈何皇上非要抬举,准他上朝充人头。噶布喇还特别愿意旁听,说比待在家中有意思多了,郝如月就随他去了。 康熙隔着小几握住郝如月的手:“你怀着朕的嫡子,如此辛苦,朕可舍不得迫害国丈。独国丈那一碗是加了糖的。” “臣妾谢主隆恩。”郝如月边笑边说。 加了糖,阿玛也不爱喝,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更为难的恐怕还是明相和图相吧,把原来的主和派硬逼成主战派,然后利用党争再将原来的主战派倒逼成主和派。 大清的根本是八旗,八旗说了算的都集中在上三旗。上三旗联起手来,皇上也要忌惮三分。 所以撤藩时,代表上三旗的索党反对,皇上才要故意打压索党,扶明珠上位,坐视他吸纳党徒,与索党对抗。 便是撤藩的圣旨颁下,当南边战场不顺利的时候,索额图还敢站出来建议朝廷与叛军议和。 在任何时代,既得利者永远是阻碍新生事物发展的罪魁。 郝如月可以想见,当时康熙的处境有多艰难,远不是后人简简单单用一个“力排众议”就能形容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康熙绝不允许上三旗主和。于是非常巧妙地利用党争将代表上三旗的图党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替他冲锋陷阵。 明珠是靠着揣摩圣心上台的,皇上能送他上去,自然也能拉他下来,根本不足为虑。 皇上想要一统天下的意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郝如月猜明珠主和,多半也不是真想主和。 他是为了党争而党争,又为了党争被迫主和。 历史上,康熙皇帝收台湾与平三藩时一样,后世之人同样用了“力排众议”来形容。 只不过平三藩时的力排众议,排的只是索党的议,到了收台湾时却是与整个朝堂为敌。 那时候索党还在,明党也在,不知为何两边竟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全都反对。 不同的是,索党认为台湾无用,明党主张招抚或绥靖。 当时支持皇上武统的人少之又少,李光地算一个,剩下的都是福建那边的官员了。 这一世,因为有郝如月这只小蝴蝶在,索党被她一翅膀扇没了。图海却因为回春仙藤支撑到了现在,没有回家养病,更不会病死在这个冬天。 由他接替了索额图的位置。 与明珠一样,图海也是皇上亲手扶植起来的,且立足未稳,凡事只能靠着皇上。 他没有索额图叔国仗的身份,更没有索额图对索党的绝对掌控,这才能形成皇上想要的两党相争的局面。 “容若在扬州待了几年了?”康熙的声音将郝如月从两党相争中拉回现实。 迎面撞上送命题,郝如月仿佛看见皇上自己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缸醋,只要她说出正确数字,随时都能把醋一饮而尽。 被扬州学政坑了这么多回,她再不注意就是个棒槌:“臣妾记不得了。” 果然康熙厌蠢,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有五年了吧。” 郝如月愉快地决定,以后但凡涉及扬州学政的问题,一律当成设问。 她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皇上就自顾自道:“听说他现在儿女双全了,还都是嫡出的。” 说着倾身过来,摸了摸郝如月的肚子:“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见的,长这么大都没回过老宅,也没给玛法和玛姆请过安。” 他只是把容若外放扬州,可没说不许回家,是明珠一家矫枉过正了:“等皇后诞下嫡子,普天同庆,就让他回来吧,总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事儿。” 明珠这些年对容若的冷处理,和他在收台湾这件事上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甘心做反派的精神,让康熙非常满意。 皇上每回提到龙胎都说是嫡子,每回都吓得两位太医脸色发白,郝如月提醒过几次也不管用,索性随便他说去了。 几日后,前朝和后宫各发生了一件小事。 康熙当面告诉明珠,他打算把容若从扬州调回来,调去翰林院做编修,著书立说。 明珠就知道皇上懂他,当即跪下,叩谢皇恩。 与此同时,科尔沁的苏迪雅郡主并没有封慧妃,而是被皇上封了“送子仙女”给打发回去了。 “一个黄花大闺女封送子仙女,皇上是怎么想出来的?”荣妃进宫最久,越发看不懂皇上了。 惠妃听说之后按着眼角给她解释:“她来了,皇后就怀上了,可不是送子仙女么?” 德嫔曾跟去冬狩,知道的内情比荣妃和惠妃都多:“这位郡主在围场的时候,当着很多人的面,嘲笑皇后不好生养。这个封号是她应得的。” 苏迪雅被人从景阳宫放出来的时候,德嫔去看过,人已经疯了。 她也算报了仇。 太后听说送子仙女荣誉称号的时候,人正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看见太皇太后脸都绿了,用龙头拐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一下,她只是唇角抽了抽。 先帝在时,不喜欢元后,也不喜欢她,直接导致中宫无子。可把 太皇太后愁死了,那段时间没少划拉科尔沁的姑娘进宫。 结果先帝一个都瞧不上,一门心思宠着董鄂妃。 太皇太后无法,只留了一个慧妃在身边,其他姑娘全都给了封号打发回家了。 所以皇上这样做,有先例可循,并不算唐突。 “送子仙女……苏麻喇姑,把皇后给我叫来。”太皇太后握着龙头拐杖的手都痒了。 远在坤宁宫的郝如月浑然不觉,可她肚子里的龙胎仿佛提前预感到了什么,轻轻翻了一个身,脸朝里,屁股朝外。 郝如月吓了一跳:“动了!” 然后又把屋里服侍的都吓了一跳:“娘娘,什么动了?” 郝如月摸摸才满四个月已然早早显怀的肚子:“龙胎动了!” 上个月底,皇上轻松力排众议,决定收台湾。 这波操作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明珠欣然接受党争的暂时失败,只在朝堂上建议了几句,便全心全意投入到了一统天下的大计当中。 干起活儿来比图海还要卖力。 图海本来就是主战一方,如今尘埃落定,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大计。 图党诸人一看,怎么着,明党比他们还积极,哪怕是为了争一口气,也不能被落败的明党给比下去。 于是角色对调,从前是图海拖着党众走,现在是党众拖着图海走,慢一点都不行。 大局已定,朝廷上下一心,早朝省心又省力,康熙下朝都比平时早了。 照例先去检查太子和大阿哥的功课,还有三阿哥与四阿哥的启蒙,然后才来坤宁宫看皇后,顺便留下陪皇后用午膳。 每天如此,风雨无阻。 今天一进门就听说龙胎动了,凑过去摸两下,没动静:“是不是睡着了?” 郝如月两辈子第一次怀孕,也不确定:“就刚刚动了一下,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是懒的。” 莫名想起四阿哥学爬行时,皇上嫌弃的表情:“若是个懒的,皇上可不许嫌。” 康熙蜜汁自信:“朕勤政,皇后贤德,咱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懒的?” 这回没说嫡子,郝如月还有些不习惯:“皇上怎么不说嫡子了?” 康熙朝她温和一笑:“宫里皇子够多了,公主却少,皇后这一胎若是个公主也好,先开花后结果。” 本来康熙朝的公主不少,只是从前出生的大多都夭折了。 她住进坤宁宫之后,皇上没提她也懒得操办,宫里大选小选全停。再加上她前些年一直没有怀孕,皇上几乎把所有雨露都留在了坤宁宫,就连最能生的德嫔也只生了两个儿子。 公主更是少之又少,目前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荣妃生的三格格,一个是布嫔生的五格格。 如果可以,郝如月这一胎很想生个女儿,一来女儿更贴心,二来想看康熙变成女儿奴,三来康熙朝没有嫡公主,公主越少越珍贵。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一胎生儿子,正好排行第九。 总感觉不吉利。 不过她心中所想,皇上肯定不知道。之所以这样说,多半是想告诉她生男生女都一样,怕给她太大压力。 “儿臣倒是觉得弟弟好,弟弟长大了可以为汗阿玛分忧。”太子走进来说。 太子从小在坤宁宫长大,郝如月吩咐过,太子过来不必通传。 皇上过来是要通传的,奈何皇上每回过来都不让通传,所以这对父子总是神出鬼没的。 皇上说女儿少,所以女儿是个宝,太子说弟弟好,弟弟长大可以分忧解劳。 郝如月知道,皇上这样说,是怕给她太大压力,而太子这样说,是表明立场,即便她生下嫡子,也不会忌惮弟弟,会好好保护弟弟。 郝如月心中滚烫,眼圈也有些发热,难为她身边的两个男人这样体贴,说话做事都懂得照顾她的感受。 恰在此时,松佳嬷嬷面色凝重地走进来说:“皇后娘娘,慈宁宫派人传话,说太皇太后让您过去说话。” 康熙看了一眼郝如月旗装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沉下脸说:“朕陪你去。” 太子蹙起眉头:“儿臣也去,正好陪老祖宗用午膳。” 苏迪雅才被送走,太皇太后就传皇后过去问话,康熙大约猜到了太皇太后会说些什么。 太子虽然不知缘故,只看这个时间,和太皇太后往日对额娘的态度,也知道额娘过去多半没好事。 郝如月说不用,抬手抚了抚肚子:“我有护身符,太皇太后不会拿我怎样。” 送子仙女荣誉称号确实有点损,但太皇太后是什么人,还没老糊涂到因为一个娘家不成器的晚辈,为难怀着龙胎的皇后。 孰轻孰重,太皇太后心里必然有杆秤,这时候叫她过去,不过是唠叨两句。 她听着就好。 谁知皇上和太子坚持要陪她去,郝如月没办法只得一拖二了。 第159节 太皇太后显然没想到皇上这么早就下了朝,更没想到太子也有时间过来。当着这两人的面,尤其是太子的面,太皇太后实在羞于提起苏迪雅。 不提苏迪雅,她传皇后过来,总要寻个由头或者说法,于是垂眼去看皇后的肚子,慈和地问:“我记着才到四个月,怎么就显怀了?” 太后坐着也尴尬,见太皇太后没说苏迪雅,而是说起了皇后的肚子,这才跟着看过去:“是啊,皇后穿得这样宽松,肚子却比别的妇人怀胎四月时大不少。”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会不会是双胎?” 郝如月闻言心中一跳,原主和仁孝皇后就是双胎,原主的身体确实有这个基因。 如果是双胎,她更希望是两个女儿了。 荣妃生的三格格,和布嫔生的五格格都大了,多半与她肚里这两个玩不到一块。 若当真是双胎反而好了,两个小姑娘正好是个伴,就好像原主和仁孝皇后那样。 穿越前,郝如月是家中独女,哥哥比她大十几岁,母亲生她时已经四十岁了,从小她就觉得很孤单。 哪怕后来有了嫂子,因为年龄差有代沟,很多话题都说不到一起去。 而且她生女儿,不会对太子构成威胁,也省心。 郝如月相信太子,即便她当真生下嫡子,太子也不会忌惮。可太子现在不是光杆司令,毓庆宫设了詹事府,詹事府里的人不少,太子不忌惮,那些人也不忌惮么。 以皇上如今对她的宠爱,一旦她生下嫡子,不管太子是否忌惮,都对他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贞观年间,李承乾、李泰和李治都是长孙皇后所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就连长孙皇后这样睿智的女人,都不能避免兄弟反目,更何况是她。 李承乾和李泰还是亲兄弟,而她肚里的龙胎与太子到底隔着一层肚皮。 即便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多年无所出,导致太子与这一胎的年龄差大了一些。奈何康熙是个长寿的皇帝,莫说这点年龄差,到了康熙晚年便是十四阿哥都有夺嫡的能力了。 正在郝如月分析利弊,祈祷双胎都是女儿的时候,康熙垂下眼睑。 当年仁孝皇后只生了一胎便血崩没了,如月肚里的若是双胎,岂不更危险! 只要想一想如月也可能……心好像都不会跳了。 他很后悔,早知如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宁可不要嫡子。 他们有保成,有这些儿女就够了! 太子到底年纪小,城府不够,闻言当场白了脸,忍不住去看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脸上的神情。 都说双胎不吉,不管是男是女,抑或是龙凤胎,都不是很吉利。 有些人家生了双胎,必要溺死一个,或者两个都不要。 之前怀疑皇后遇喜,太子搞懂了一些食材的药性,知道孕妇的食谱里应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 除此以外,女子怀孕期间的禁忌,太子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后来皇后被太医诊出果然遇喜,太子又着意打听了一点孕产妇护理常识,及有关禁忌。 其中便有双胎不吉之说。 也不知汗阿玛、皇玛姆和老祖宗是否在乎这些。若如民间有些人家那样在乎,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就有危险了。 此时,见汗阿玛垂着眼,太子心里就是一个激灵,糟糕,汗阿玛垂眼代表不高兴。 再看皇玛姆,平时总是笑着的一张脸这会儿笑纹都没了。 老祖宗还好,只是拄着龙头拐杖,沉默不语。 屋中静极,落针可闻,压抑到太子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他轻轻走到额娘身边,抱着额娘说:“额娘,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保成的亲弟弟亲妹妹。别人不喜欢他们,保成喜欢。别人不要他们,保成要。保成的毓庆宫可大了,莫说额娘只生两个,便是多生几个也住得下。”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表态。 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额娘腹中的孩子! 虽然太子八岁了,已然出阁读书理应避嫌,可在郝如月眼中,他还是个孩子。 郝如月摸摸太子的头:“好,额娘有保成这句话,什么都不怕了。” 康熙怕太子压到皇后的肚子,刚要上手拎他,就听太子惊叫一声:“动了!额娘的肚子在动!” 然后就被他慈爱的汗阿玛给拎走了,换成汗阿玛摸额娘的肚子:“怎么又不动了?” 康熙不承认自己运气差,可摸了半天都没动静。 郝如月抚着肚子笑:“她们更喜欢保成呢。” 这时候谁也确定不了是男是女,郝如月姑且认为是两个女儿。 太子被拎走了也不生气,再次好脾气地凑上来,果然又摸到了肚子的动静,轮到皇上,又不动了。 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太后眼圈发热。如果不是当年被太皇太后选中入宫做了皇后,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家。 太皇太后想到的,却是几十年前她刚怀上先帝那会儿,太宗的心都在海兰珠身上。听说她怀孕了,太宗只是过来打了一个照面,赏了点东西就走了。 从慈宁宫出来,皇上传了夏院政和胡太医过来问话:“皇后的胎才满四个月就显怀了,是不是双胎?” 胡太医退居二线,只能夏院政顶上了:“回皇上的话,这个诊脉诊不出来,倒是可以找个有经验的女医或者稳婆看看。” 太医到底是男人,请平安脉时都不敢抬头看贵人们的脸,又怎敢一直盯着皇后的肚子看。 且旗装宽松,看也看不真切,更不能上手去摸。 当晚,内务府送来两个有经验的稳婆。稳婆看过皇后的肚子,又上手轻轻地摸了摸,只说看着像,也不敢确定。 “皇后娘娘四肢纤细,腰肢也细,小腹隆起难免比旁人显怀。”一个稳婆给出判断。 另一个稳婆小心翼翼补充:“也有天生大骨架的胎儿,看起来像是双生。” 民间说双生子不吉利,宫里倒是没有这个说法,可从她们的职业角度讲,双生子生产时的风险是单胎的一倍。 如果可以选,她们宁愿接生大骨架的胎儿,或者臀位的,也不想给双生子接生。 搞不好就是一尸三命,她们俩九族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稳婆在郝如月心里顶多算是助产士,她的胎必然要交给真正的医者来管。 刚得知自己遇喜时,郝如月便让娘家帮着去寻女医了。要熟手,懂医理,有家学渊源者优先,最重要的一条是胆子大,胆小的不要。 佟佳氏闻言睁大眼睛:“医者都是越小心越好,娘娘为何非要胆子大的?” 天底下最胆小的医者都在太医院,小病能说成大病,没病也能看出三分病,没有十成把握根本不敢开口。 其实郝如月是想找懂侧切术的女医,以免胎儿过大,或者她在生产时脱力,令孩子和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古代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女子生产都是硬生,撕裂伤都是小事,难产憋死孩子,甚至一尸两命的也不少见。 远的不说,只说历史上康熙的前两位皇后,孝诚仁皇后和孝昭仁皇后都是难产薨逝的。 这一世郝如月是继后,说不害怕是假的:“非常之时,总要用些非常之法。大嫂不必细问,只管去寻便是。” 侧切在古代委实匪夷所思,她敢说佟佳氏恐怕也不敢找,在皇后身上动刀子,活腻了才敢这样做吧。 除了不可损毁身体的观念之外,侧切还有一种潜在的威胁,现代叫破伤风,古代叫七日风。 即身体受外伤之后,七日内发起高热,几乎无药可医,只能靠免疫力硬扛。 扛不过去也是一个死。 索性药膳空间里有专治破伤风的灵药,虽然价格昂贵,郝如月在宫里带过这么多娃,攒了不少积分,兑换起来不费力气。 还有多年之前为救仁孝皇后兑换的鸡血草,当时并不敢确定药性,只用了多半瓶,另外少半瓶浓缩液仍旧存储在空间中,刚好自用。 划掉破伤风,划掉大出血,郝如月养胎也养得十分仔细。哪怕她前几个月几乎没有孕吐,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人为地减少了碳水的摄入,保持合理体重。 别的妃嫔在孕期节食,是为了产后恢复,能够尽快侍寝,继续生孩子。 比如荣妃和德嫔,这两个康熙朝最能生的女人,她们除了容易受孕之外,最大的秘诀便是孕期为了保持身材,不敢吃太多。 目的确实不纯,胜在结果是好的。 而郝如月节食只是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减少了过多碳水的摄入,主要是怕胎儿太大,导致难产。 手握鸡血草浓缩液,并不惧怕难产带来的大出血,可孩子怎么办,在宫内憋太久也会窒息。 现在她怀胎四个月,已然显怀,不是胎儿骨架大,就是双胎。具体是哪种情况,只能在生产那日开盲盒了。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需要侧切术的加持,所以女医忽然变得重要起来。 第109章 孕期 赫舍里家长房此时的生意遍天下,在民间寻找个把女医不是问题,郝如月很快进行了第一轮面试。 这一轮面试,共有三位女医,都有十几年的接生经验,家中三代行医,每个人都是当地出了名的女医,且每个人接生都有自己的绝活。 硬性条件方面,赫舍里家长房不知过了多少遍筛子,最后一轮还请胡太医亲自把关。 只胆子大这一条,不好评判,不得已才请皇后娘娘过目。 郝如月一次性见了三个,问题也很简单,谁懂侧切术。 把三人全都听懵了,果然没人懂,就换了一个问题:“谁敢在产房里动刀?” 皇后娘娘表情严肃,已经很吓人了,之后又是刀又是切的,立刻吓退了两个。 郝如月指着仍旧站在原地的那一个:“你留下。” 这位女医姓寡,人生得清汤寡水,性格也很寡王。若不是她的医术和名气在三人中是最高的,早在海选的时候淘汰了。 等屋中只剩下郝如月和这位寡大夫,她才开口问:“你懂产道侧切?” 寡大夫也不回答,张嘴便把侧切术的全过程讲了一遍,最后不答反问:“此法不合规矩,且有些凶险,皇后娘娘敢用么?” 寡大夫在江南行医,客户多是高官或者富商,却一次都没用过侧切术。 偶尔技痒,便会免费接一些穷苦百姓家,或者小商人家妾室难产的差事,交换条件是使用侧切术。 即便如此,寡大夫也会被要求保密,好像侧切术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 在寡大夫看来,只要做好术中消毒,和术后护里,侧切术在妇人难产的时候非常管用。根本不必讨论保大保小的问题,她一般都能保下。 奈何在产妇身上动刀,很多人都无法接受,而且越是高门大户越接受无能。 有时候女人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愿意尝试,可问到男人的时候,答案通常是不行。 在男人看来,别人家的女人都能自己生,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行。 第160节 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有一大堆理由拒绝。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在产妇身上动剪子,会让产妇变得不洁,生下的孩子也会受到诅咒,还有人害怕这时候动剪子会伤到胎儿等等。 寡大夫这种事见多了,看见皇后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皇上呢,皇上能同意么?” 她虽然没有在宫里做过稳婆,却也听说过一些。皇后产子,皇上无论多忙都会亲自坐镇,且产房里的稳婆和宫女都是宫里的,瞒不了一点。 江南那边但凡有点家资,死了正妻还有实力续弦的,没有一个家主同意使用侧切术。 更不要说皇上了。 寡大夫刚刚没动,不过是震惊于皇后的见识和胆量,却对给皇后使用侧切术这事不抱任何希望。 皇室比民间更迷信,便是皇后敢用,皇上也不会同意。 “不一定用上。”说实话,郝如月心里也没底,“除非到了非常时刻。” 就知道是这样,寡大夫:“皇后娘娘,民女能摸一摸您的肚腹,为您手诊一下吗?” 皇后居然听说过侧切术,已经足够让寡大夫震惊了,然而更让她震惊的是,皇后居然还想给自己用。 在寡大夫的印象中,越是识文断字的高门贵妇,越不敢使用此法,甚至听一听都心惊肉跳,感觉自己不干净了。 反倒是蒙昧无知的穷苦民妇,才会为了省钱,自愿使用。 当然,前提是足够穷,家中的男主人死了老婆没钱续弦那种。 皇后能有这份觉悟,寡大夫倒是愿意留下试试水。 这位皇后早已因为牛痘,终结天花,而声名远播,连南边最偏远的乡下,都有这位娘娘的生祠。 想到皇后有本事说动皇上,把牛身上的痘用在人身上,寡大夫忽然觉得侧切术跟牛痘相比,好像更容易被接受。 如果皇后用了都说好,那么皇后是不是也能说动皇上,像推广牛痘那样,在民间推广侧切术呢。 大海捞针,居然当真捞到一个懂侧切,且拥有丰富经验的女医,郝如月如获至宝。 听到寡大夫想为她手诊,郝如月当即点头,甚至站起身配合她。 别看寡大夫生得清汤寡水,好似一阵风都能吹走,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 她摸到某处的时候,郝如月甚至觉得有些疼。好在寡大夫只摸了几下,便给出结论:“皇后娘娘十有八九怀了双胎,且娘娘腰细,骨盆也窄,硬生很危险。” 果然是双胎,郝如月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悬得更高了:“使用侧切术有几成风险?” 寡大夫似乎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想也不想道:“双胎难产民女做过几十例,从未失手。” “只是要辛苦皇后娘娘孕期少食多餐,别怕劳累,多出门走走,不要把胎儿养得过大。”寡大夫有十几年的接生经验,不知接生过多少双胎,并不是所有双胎产妇都有危险。 那些难产的,多是有钱人家,孕中滋补太过,导致胎儿过大。 单胎过大都容易难产,更不要说风险加倍的双胎了。 倒是穷苦些的农家,平时吃不上喝不上,产妇还要劳作,身体也强健,反而难产的少。 想起那些有钱人家,寡大夫就一个头两个大,有几个臭钱不知道怎么使,劝也不听。 而且越是有钱人家,越自以为是,根本看不起女医,又怎会听话。 一旦难产,问起保大保小,绝大多数都是保孩子。 毕竟人家有钱,媳妇没了还能续弦,再娶个年轻漂亮的,什么都有了。 正因为见过太多男人丑恶的嘴脸,寡大夫始终没嫁,在娘家附近置了宅院,自己赚钱自己花。 有钱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宫里,寡大夫还愿意提醒,全都是为了自己。 富贵险中求,这回赫舍里家长房找到她可是开出了天价,干完这一票她就可以拿钱养老了。 相应地,这回的产妇是皇后,身体条件并不是很好,还一下怀了双胎。万一人没了,她干完这一票连养老的钱都省了。 寡大夫说的时候,心里并不抱希望。很多妇人初次怀孕,心情激荡,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自己的孩子,等孕吐结束,就开始玩命吃,什么补吃什么,多难吃都能吃下。 劝还不听。 所以寡大夫已经做好了一次不成再说几遍,说到皇后厌烦为止的准备。如果还不行,就直接吓唬,唬也要把皇后唬得听话了。 谁知她才说了一遍,就见皇后点头:“从我知道自己怀孕起,每日用五餐膳食,上午两餐,下午两餐,晚上一餐。严格控制粮食和糖,茶水也不喝了,每天只喝白水与牛乳。冬春水果蔬菜少,不管花多少银子,每日都会吃够量。” 说着看向寡大夫:“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寡大夫:“……” 说完自己的孕期安排,皇后想了想又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后若是有什么变化,恐怕要辛苦你了。” 当时寡大夫想,只要皇后肯听话,什么变化她都不怕。 结果被很快打脸。 第一拨攻击在寡大夫住进坤宁宫的第二天就到了。 先是皇上让内务府送来了各种滋补之物,看得寡大夫眼睛都直了。 她拿起一支如婴儿手臂长短的人参,问丁香:“这、这种的送了多少?” 丁香被她那一双鼓得像金鱼似的眼睛逗笑了:“有三支。” “娘哎!三支!”寡大夫是河南人,十几岁才随家人去江南行医,刚来坤宁宫的时候,还矜持地说着吴侬软语,这会儿看见人参一激动,把乡音都抖落出来了。 她家也算世代行医,还开过药铺,却从未见过这样肥大的人参。 别看这人参肥大,拿在手上却比普通人参轻,根须长而多,可能百年都不止。 看完人参看灵芝,看完灵芝看燕窝和鹿茸,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知道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却不知道天下原来有这么多好东西。 这趟进宫没白来,也算开了眼了。 见寡大夫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人参,郝如月适时给出激励:“若我能平安生下两个孩子,便把这支参赏给你。” 寡大夫当场跪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把看家的本事都用出来,助皇后顺利生产。 然后听丁香摸着唇角的燎泡,惆怅道:“眼下就有一个为娘娘分忧的机会,你可愿意试试?” 当时寡大夫已经被那支人参冲昏了头脑:“自然愿意。” 这些天观察下来,寡大夫惊喜地发现皇后比她想象中还要自觉。 一日五餐定时定量,荤素搭配。 餐后休息两刻种,不管多冷,皇后都会出屋溜达一刻钟左右,然后回屋再溜达一刻钟。 每天不管多忙,有多少突发事件,皇后都能从容应对,作息半点不乱。 寡大夫总感觉自己留下就是个白吃饭的,仿佛除了最后那一哆嗦,什么都不需要她做。 眼下丁香给她找了个活计,寡大夫感激不尽。 等皇后用过午膳,做完饭后运动歇晌,坤宁宫里的宫人们才能倒班吃饭。 寡大夫才吃上一口自己的饭食,便被丁香神秘兮兮叫出了屋,很快被带到后头的一间围房。 只见屋中摆着一张大膳桌,桌上全是珍馐美味,好多寡大夫见都没见过。 此时桌边坐着的几人她差不多都认识,一个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松佳氏,一个是坤宁宫负责跑腿办事的宫女夕颜,还有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和几个在屋里伺候的一等宫女。 几人眼睛盯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还没动筷就开始打饱嗝了,细看几人唇边都长了跟丁香差不多的燎泡。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得了什么会过人的疱疹。 “这是?”寡大夫不解地看向丁香。 丁香只看了那膳桌一眼,便将视线挪开,苦笑着说:“这些都是上头赏的,和各宫送来的,推辞不得。你也看了,全都是肥甘厚腻之物,娘娘不肯吃。如人参那般能收起来的,都收进库中了,这些是鲜货,不能放太久,娘娘便赏给了咱们吃了。” 原来是这样。 寡大夫再看桌边人嘴上的燎泡,悬起的心顿时放下。 上火没事,不是能过人的病就好。 于是她望着满桌子的美味,咽了一下口水,问丁香:“怎么就你们几个吃?” 不是说他们护食的意思,看他们几脸嫌弃的样子,不像护食,更像是有苦衷。 一个个上这么大火。 果然听丁香道:“各宫送的都分下去了,这些是上面赏赐下来的,还有太子孝敬的。皇后娘娘饮食清淡,不肯吃,却也不能让人知道她没吃,所以才要偷偷消化掉。” 寡大夫理解的上面,是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其实丁香所说的上面单指皇上。 太皇太后生育过,自然知道女人的苦,赏赐不少,很多都是产后调养的名贵药材。 太后赏赐的更实在。知道皇后爱吃菜果,而菜果冬日难得,便将慈仁宫分例内的菜果分一半出来,全都赏给了皇后。 相比这两位,皇上的赏赐要厚重许多,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坤宁宫送一份。 又正赶上过年,盛京和蒙古那边送了不少野味和皮子过来。皮子好办,收进库中便是,野味都是鲜货,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照着皇上这个送法,莫说皇后娘娘为了养胎不肯吃这些肥甘厚腻,便是肯吃,恐怕也要吃成一个胖子了。 偏皇上赏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只能在坤宁宫内部消化。连着吃了这么多天,什么好东西也吃腻了。 不但腻了,还上火,都影响形象了。 丁香也是没办法,才把寡大夫请了来,帮忙一起消化。 寡大夫家里虽然不缺钱,但也不是富裕到能顿顿吃肉的程度,尤其吃的还是山珍海味。 第一顿风卷残云,感觉宫里的菜量太小,随便夹两筷子一盘就没了。 半个月后,寡大夫望着水中自己长满白苔的舌头,决定去跟丁香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住在她隔壁的那几个稳婆叫上。 大家都是同事,有这好事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毕竟是皇上的赏赐,丁香也不敢做主,便去问皇后。 郝如月几乎问出了一个与寡大夫差不多的问题:“就你们几个人吃么?” 她记得当时丁香问她,她说分赏下去,人人有份。 皇上的赏赐虽多,但坤宁宫里服侍的人也不少,真分下去都不一定够。 她还想若是不够,就自己再贴补一些。 丁香闻言笑容更惆怅了:“娘娘,那些可是皇上赏的,能大张旗鼓地分么?” 丁香谨慎惯了,她记得从前仁孝皇后养胎的时候,但凡皇上赏的,皇后从来都是自用。 第161节 哪怕孕吐吃不下,也会勉强自己吃一些,吃完才会赏给服侍的人。 当然那时候皇上的赏赐并没有现在这么多。 可到了皇后娘娘这里,只捡自己爱吃的吃几口,不爱吃的全都赏人。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荣妃娘娘从不吃鱼,可皇上特意赏赐的鱼,荣妃娘娘都会捏着鼻子吃完,一点不剩。 郝如月看着丁香脸上的表情,再听她说的话,就知道这个差事给错人了。 当初见丁香和松佳嬷嬷她们嘴上都起了燎泡,郝如月还以为是自己怀了双胎,给她们紧张的。 没想到,竟然是食火。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对丁香说:“放宽心,皇上才不会这样小气。皇上把东西赏给我,那便是我的了,我想赏谁赏谁。” 含笑看了一眼丁香嘴边的燎泡,转头对芍药说:“以后这事交给你了,就按我说的办。” 丁香谨慎,芍药机灵,可再机灵的芍药也不敢把皇上赏的东西随便分给别人。 见芍药也是一脸为难,郝如月想了想说:“这样吧,明日办一个……” 她听着屋外呼啸的北风:“办个围炉宴,请阿哥格格们过来吃火锅。”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请小格格们倒在其次,主要还是阿哥们能吃。 就坤宁宫这点库存,造几顿火锅就没了。 把皇上赏赐的吃食拿给皇上的孩子吃,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只有寡大夫遭受了美食的荼毒,她的同事们幸免于难,还时不时反过来埋怨她,自己吃独食也不想着她们。 寡大夫摸着嘴边的燎泡倒抽气:嘶——更疼了!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波人身攻击,且仍旧停留在浅层次的肉体攻击。 等坤宁宫的库存消耗差不多的时候,精神攻击很快到了。 先是萨满太太过来给皇后祝祷,之后是钦天监法师的祈福道场、法华殿高僧的祈福道场,然后是五台山的和尚、道士斗法,最后西藏活佛抵京。 可不管谁来求见,谁要做法祈福,皇后一律不见,只让太医院的人和寡大夫出面应付。 寡大夫:别人家生孩子费产妇,皇家费大夫。 “请大师见谅,皇后娘娘身体违和,无法出来相见。” 寡大夫不知道代表皇后娘娘说了多少遍类似的话,终于在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追月之夜应验了。 皇后娘娘要生了! 郝如月查彤史给自己测算的预产期是九月初一,而寡大夫根据郝如月提供的受孕日期,推算出来的预产期是八月二十。 当时寡大夫还说,双胎可能早产。所以从八月初一开始,坤宁宫就做足了所有准备,只等皇后娘娘发动。 皇上也从八月开始,几乎每晚都宿在坤宁宫,生怕奴才们晚上睡觉不警醒,耽误了皇后生产。 只在八月十六那一日要去丰台大阅。 “这次大阅是臣妾诊出喜脉之前就定下的,又是战前最后一次阅兵,皇上去吧,臣妾没事。” 康熙本来不信命,可仁孝皇后生太子的时候,他就在丰台阅兵。 等宫里传话说皇后不好了,他从丰台赶回来,只见到了仁孝皇后最后一面。 仁孝皇后与如月是亲姐妹,这回如月产期临近,他又要去阅兵,地点还是丰台。 多年前的噩梦卷土重来,让他如何不害怕! 寡大夫进宫皇上是知道的,可皇上并不知道她的看家本事是什么,如果知道多半不会让她留下。 郝如月也没提前说,万一她顺利生产没有遇到危险,说这些吓唬人做什么呢。 万一产程不顺利,当真要用到侧切术,说了反而坏事。 所以她希望自己生产的时候,康熙最好别在现场,让她自己把握整个产程的主动权。 她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了,距离寡大夫测算的产期还有四天,而皇上去丰台大阅并不是当天去当天回,最短也要三天。 寡大夫比自己有经验,希望她算的预产期比自己更准。 而且寡大夫还说,双胎可能早产,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朕想过了,让太子和裕亲王代朕走一趟也使得。”尽管皇后这样说,康熙还是不敢赌。 因为孕期饮食自律,再加上郝如月本人就很苗条,即便里面揣着两个,肚子也只比普通孕妇大了一点。 她倾身过去握住康熙的手:“皇上,太子还小,让他去阅兵臣妾不放心。” 太子在性格方面随了皇上,少年老成,很有些城府。可是说到底,太子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连代祭皇陵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去阅兵? 且不论丰台大营的安全性,如果太子八岁就能代替皇上阅兵,天知道下一回皇上忙起来又会安排太子去做什么。 太子虽然是太子,郝如月也不想太子因此养大了心,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事情上代替皇上。 更不希望太子替代皇上的次数多了,朝臣们把太子当作皇上一样看待。 历史上,康熙皇帝第一次感受到太子的威胁,就是在奉先殿祭拜祖宗的时候。 当时祭拜祖宗要行跪拜大礼,所以礼部要提前把所有人的拜褥摆放好。 康熙检查的时候发现,太子的拜褥被礼部放在了奉先殿的门槛里,这个不合规矩,便叫来礼部尚书让把太子的拜褥放到门槛外边去。 结果礼部尚书说他不敢,请皇上把说过的话记档,才能照做。 言下之意是,害怕太子知道了找他麻烦。 堂堂正一品大员,礼部尚书,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郝如月觉得他不是被太子揍过,就是太子的黑粉。 现在想来,太子都能替皇上去丰台阅兵了,祭拜祖宗的时候把拜褥放在奉先殿门槛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阅至少三日,风餐露宿,很是辛苦。臣妾不过是临近产期,便绑住了皇上的手脚,推年仅八岁的太子出去吃苦,别人知道了会怎样议论臣妾?” 贤名是郝如月最不在乎的,却也是这些年得到最多的,甚至因此喜提不少生祠,规模远超曾经的九千岁魏忠贤。 从前没有的时候,她不在乎,现在有了,在乎一下合情合理。 果然见皇上的态度有些松动,郝如月趁热打铁道:“这次大阅事关皇上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万一太子代替皇上过去影响了士气,让臣妾如何能安心生产!” 康熙担心地看了一眼皇后硕大的肚子,半天才点头:”好,朕只去一日,明日便回。” 之后任凭郝如月舌灿莲花,把死人说活,康熙也没再妥协,坚持只去一日。 说来也巧,正是在十六追月之夜,郝如月感觉阵痛,叫醒了睡在床下小榻上的丁香。 第110章 双生 坤宁宫的灯烛次第亮起,烧水的烧水,准备东西的准备东西,所有人都是被叫醒的,却并不慌乱。 类似的演习,月初就开始进行了,到了月中,已然不知练习了多少遍。 寡大夫背着自己的药箱走进产房的时候,夏院政和胡太医也同时赶到了。 皇上不在宫中,郝如月谁也没有惊动,只派人告诉了太后和太皇太后一声。 太后赶来坐镇,被郝如月劝回去了。 等太后一走,郝如月忍着疼痛分工,产房外夏院政和胡太医说了算,产房里头都听她的。 说完看向寡大夫,寡大夫郑重点头:“已经用沸水和烈酒消过毒,万一用到……还会提前再过一遍火,娘娘放心!” 安排好寡大夫这边,郝如月把一个暗红色的小玻璃瓶交给芍药,对她说:“若是我疼晕过去,忽然血崩,把这个喂我喝下,可保住性命。” 此时已经有了注射器,吹玻工艺得到长足发展,这样小的玻璃瓶比较常见,并不会引起注意。 芍药一听就哭了,郝如月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安慰她:“不一定用得到,以防万一。” 皇后娘娘脸都白了,可见有多疼,芍药顾不得抹眼泪,赶紧点头:“奴婢晓得,娘娘放心!” 精神松懈下来,疼痛的感觉骤然放大,郝如月疼到哼出声。 药膳空间里有止疼药,太医院也有,但是不能吃,因为生孩子就是要在阵痛的时候用力。 如果不知道疼,就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力。力气若是用错了时候,不管用不说,还可能延误产程让孩子陷入窒息的风险。 郝如月按照之前寡大夫教的,疼也只是小声呻吟,不会大喊大叫浪费体力。 “皇后娘娘,非常好,呼吸是对的,用力也是对的。”寡大夫之前还担心皇后这样娇贵,又是头一胎,生产的时候会疼到叫喊,甚至晕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后在产房里就像她平时养胎一样,没有多余的动作,所有体力都用在了生孩子上。 除了双胎有些麻烦,皇后大约是寡大夫接生过最配合最会生孩子的产妇了。 还没开指,阵痛不是很频繁。在阵痛的间隙,郝如月还能吃东西补充体力,甚至忍着腰疼下床走动。 把寡大夫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皇后坚强,却没想到能坚强到这种程度。 除了吃东西,郝如月也喝了一些在药膳空间里兑换的补充体能的灵药,生怕产程太长,自己会脱力晕厥。 因不清楚灵药对孩子的影响,每次只喝一点,并不敢多喝。 这时院中乱起来,有人在喊太子,还有跑动的声音。郝如月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门外就响起了太子的喊声:“别拦我!我要进去找额娘!” 然后是大阿哥的声音:“太子,你别冲动!咱们是来拿对牌的!现在还没人去禀报汗阿玛呢!” 眼下已是二更天,宫门落匙,想出去必须用对牌。 皇上在丰台大营,军营重地,想要进去也必须用到对牌。 出宫的对牌,皇上手里有,皇后手里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手里都有。但能进军营的对牌,宫里除了皇上有,便只皇后手里有一块。 还是昨天临时给的,以备不时之需。 想要顺利出宫,顺利进入军营报信,两块对牌缺一不可。 平时冷静自持的太子,此刻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个劲儿只想往里冲。 若不是有大阿哥拦着,且太子的力气不如大阿哥足,早被他冲进产房去了。 “保成!额娘没事!额娘好着呢!”郝如月忍着疼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只隔着门板与太子说话。 第162节 一来她此时身上狼狈,汗水浸透了衣衫,即便是亲母子也要避嫌。 二来古人忌讳产房,认为男子进入产房不吉利,郝如月入乡随俗。 太子听到郝如月的声音,这才安心:“额娘别怕,儿子在呢,汗阿玛赶不回来,儿子在外面守着!” 额娘的肚子一月比一月大,进了八月走路都要人扶,腿还有些浮肿。虽然太医和女医都说额娘的怀相很好,胎位也正,只是双胎肚子会大些,太子嘴上不说,心里的恐惧还是与日俱增。 太子细心打听过产期,知道在八月下旬,从上旬开始就派人盯着坤宁宫。 今夜得到额娘临盆的消息,太子的第一个反应是尽快派人出宫,禀报汗阿玛。 走出毓庆宫的门,迎面撞上了大阿哥。非常时期,太子草木皆兵,劈面问大阿哥跑来做什么? 只字不提皇后生产的事。 深更半夜,宫门落匙,汗阿玛远在丰台大营,额娘产子。太子告诉自己凡事都要谨慎,此时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 对上太子算不上友好的目光,大阿哥赶紧解释:“是皇玛姆派人通知了承乾宫,我额娘已经过去了。额娘怕你不知道,特意让我过来送个信儿。” 皇后半夜生产,皇上正好不在,贵妃可以去坐镇,却不敢拿主意。便让大阿哥给太子报信,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有人作证。 毕竟皇后怀的是双胎,生产要冒双倍的风险。 贵妃已经过去了吗,太子闻言快步越过大阿哥,边走边说:“大哥随我去坤宁宫要对牌,皇额娘产子,得赶紧派人出去禀报汗阿玛!” 贵妃也是这个意思,大阿哥自然没话说,便跟太子一起去了坤宁宫。 可一踏进坤宁宫,就听见了两声隐忍的呻吟,声音虽然不大,但听着就很疼。 大阿哥只觉头皮发麻,转眼就看见刚才还冷静自持,谋定后动的太子忽然跑了起来。 宫中无大事,不许跑动,太子平时最注重规矩和仪态,从未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过。 大阿哥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便追了上去,谁知太子没去正殿,反而往西暖阁跑。 西暖阁不是皇后的产房么? 大阿哥喊了一声太子,太子也不理他,朝着西暖阁就跑了过去。 大阿哥只得硬着头皮追过去,幸好产房门口有人当值,这才勉强拦了一下,没让太子直接冲进产房。 大阿哥几步过去,从背后抱住太子,连拖带拽总算没让太子冲进去。 此时听见额娘的声音,太子才从应激反应中抽离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亲额娘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当时亲额娘只生了他一个。 而额娘此时肚里却装着两个。 两个孩子就意味着成倍的危险。 从前他不想额娘生小弟弟或小妹妹,是怕额娘有了孩子,会忽略自己。 他不想与人分享额娘的爱。 真到了这一天,听见额娘痛苦的声音,太子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额娘好好活着,不要像亲额娘那样离开他。 至于爱与不爱,独占还是分享,顿时变得不再重要。 听到太子要留下,郝如月急出一头汗。妇人生产要经历的疼痛是级别最高的那种,现在她还能忍住不喊疼,等会开指,可就不一定了。 她不想让太子听见这些。 毕竟太子才八岁,还是个小学生,会吓坏的。 “保成,你先回去睡觉,等睡醒一觉再过来。”郝如月感觉阵痛来了,强忍着道,“额娘这会儿只是有些肚子疼,明天早晨才生呢。” “你现在不去睡觉,等早晨额娘生产的时候,你却睡着了,岂不遗憾?” 孩子越大越不好骗,太子仍旧坚持:“额娘放心,儿子一夜不睡也不会困,儿子守着额娘!” 郝如月感觉疼得不行,便由人扶着躺回床上,狠心从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点点止疼的灵药喝下。然后惊喜地发现,只要剂量掌握好,灵药可以将疼痛维持在一个她能忍受的程度。 太子果然是她的小福星! 郝如月趁人不备偷偷喝了一点止疼药,安慰自己就当在后世的医院打了无痛分娩。 且药膳空间里灵药的副作用,应该比无痛分娩还小。 见皇后重新躺在床上,再没喊疼,寡大夫走过去检查,惊讶地发现居然已经开了一指。 可她怎么感觉皇后开指之后的表情,比之前还好些,按理说应该更疼才对。 想着寡大夫朝屋门处看了一眼,心中猜测多半是有太子在,皇后怕吓着太子,这才没有喊疼。 这下皇后在寡大夫心中,不仅是最自律的产妇,也是最会生孩子的产妇,还是最坚强的产妇。 几项记录刷下来,寡大夫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紧张了,主持产房内的各项操作越发游刃有余。 疼痛被止疼药约束在一个能够忍受的范围,可开指之后便要端血水了,郝如月担心吓到太子:“保成,有你在额娘很放心,你去主殿换贵妃回去歇着。她身子一直不好,可别熬坏了。贵妃回去,你就在主殿坐镇。” 先把人支走再说。 缓了一口气又对大阿哥道:“保清,你一起过去,亲自送贵妃回承乾宫。我这边没那么快生,早晨再来就是。” 再把另一个也支走。 这会儿见产房里非常安静,坤宁宫上上下下井然有序,太子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一半:“好,额娘放心生产,儿子都听额娘的。” 大阿哥也应是,要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意:“皇额娘,要不要派人去丰台大营禀报汗阿玛一声?” 郝如月闻言摇头,又想起隔着门板两个孩子看不见,这才道:“不必了,皇上说明日便回来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我身边有太子,满够了!” 大阿哥没有太子那么多心眼,比太子好骗多了,应了一声是,就跟着太子出去了。 大约是双胎的缘故,本身自重大,开指开得特别快。 郝如月以为是好事,毕竟开指快生得也快,受罪少。但看见寡大夫几乎拧成死疙瘩的眉头,心里又是一咯噔:“有什么不妥吗?” 此时在寡大夫心中,皇后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产妇了,自律会生不怕疼,没有什么是她扛不住的,于是实话实说:“开指太快有撕裂的风险。” 郝如月:“……” 千算万算,没算到撕裂,郝如月心头一紧,听稳婆说:“一下开到七指了。” 别人开指都是一个一个地来,她是隔着跳,一三五七这么玩。 感觉肚子的孩子比她还急。 撕裂的事,产前听寡大夫提过,疼就不说了,撕裂那点疼,还不如生孩子的十分之一。 麻烦在产后护理,可能要趴着做完双月子。 如果能正常撕裂还不算什么,就怕撕不开,反而憋住了孩子。 两害相权,郝如月深深吸气,看了寡大夫一眼。 寡大夫会意点头,打开自己的小药箱,开始准备侧切术的用具。 等到宫口快要全开的时候,皇后忽然屏退了所有稳婆,产房里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 然后寡大夫从药箱里取出刀片和针具,分别在烛火上消毒。 锃亮的刀片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丁香瞧见了吓得惊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芍药胆子大些,也没好到哪里去,想呵斥寡大夫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恰在此时,松佳嬷嬷走进来,看见刀片又吓得退了出去。 自打寡大夫进宫,松佳嬷嬷就感觉这人神叨叨的。且她说的很多话,皇后娘娘能听懂,她和丁香芍药全都听不懂。 偏皇后很相信她,孕中事无巨细都说给寡大夫知道。 按照皇后的分工,皇后生产期间,由丁香和芍药在屋中伺候,松佳嬷嬷作为掌事嬷嬷坐镇坤宁宫,负责迎来送往,挡掉所有不必要的干扰因素。 本来她是不必进产房的,可她刚刚看见稳婆都被遣了出来,就猜到一定是寡大夫搞得鬼,心中一急,便走了进来。 果然看见寡大夫在烛火上烤刀片。 之前听说皇后让内务府根据寡大夫画的图样做了几个刀片,当时松佳嬷嬷还以为是割脐带用的,便没在意。 现在皇后还没生呢,寡大夫就把刀片拿出来了,难道要在皇后身上动刀? 不要命了吗! 她之所以没冲进去夺刀,是因为皇后身边还有丁香和芍药。那两个都是赫舍里氏的家生子,便是不为皇后,只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会拼死保护皇后的。 且看皇后的样子,目光灼灼,也不像被人下了药。 如果是寡大夫说动了皇后娘娘,那更糟。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一个敢想敢干的,她决定的事,除了皇上和太子,几乎没人能置喙。 皇上不在,还有太子,松佳嬷嬷快步走出西暖阁,朝主殿走去。 太子一听就炸了,敢在皇后身上动刀,这个寡大夫该死! 可当他跑到产房门口,听见小婴儿震天的哭声,忽然就收住了脚步,因为在哭声中他听见额娘说:“洗干净了抱出去,给太子瞧瞧。” 没过多久门帘一掀,两个大红襁褓便出现在眼前,两个稳婆抱着襁褓给太子道喜:“恭喜太子,贺喜太子,皇后娘娘给太子添了一对妹妹!” 太子脸上腾腾的杀气还没散去,下意识伸手去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抱孩子。 一个都不会抱,更不要说两个了。 手伸出去,又飞快收回,低头去看襁褓中的两个小婴儿,惊讶地发现她们虽然是双生,却长得半点不像。 一个头发乌黑浓密,有点长,另一个脑壳秃秃。长头发的那一个在吮手指,脑壳秃秃的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低头看了半晌,直到吮手指的那个哭了,太子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吩咐稳婆将两个小格格抱回屋,别冻着,这才问郝如月:“额娘,您还好吗?” 从二更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郝如月累极了,见太子问便虚弱道:“我很好,不用担心。你赶紧回去歇着,等会儿皇上就回来了。” 太子担心的只是皇后,这会儿见皇后平安,两个小妹妹也无恙,便没追究那个女医。 只让松佳嬷嬷盯着点,有什么事速来报他。 太子也没敢回毓庆宫,只在坤宁宫偏殿合衣歇下。临睡前心里还在想,汗阿玛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想再有一个嫡子。 如今额娘一口气生下两个妹妹,汗阿玛回来该有多失望。但愿他失望也别表现出来,免得惹额娘伤心。 郝如月昏睡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但她一觉醒来,就看见皇上正坐在摇篮边,细细打量两个女儿,一脸花痴相。 郝如月:“……” 见她醒了,康熙才恋恋不舍地走到床边,像看女儿们一样低头看她,温声说:“两个孩子长得可真漂亮,难得一个像你,一个像朕。” 第163节 “是……啊?”郝如月习惯应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皇上话里的意思,“……她们长得不像吗?” 早晨生出来的时候,郝如月真没关注两个孩子的容貌,只问寡大夫,孩子都正常吗,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兔唇吧。 古代产检全靠太医把脉,和女医上手摸,手动总归不如仪器来得精准。 尽管孕期她一直自律,该补叶酸的时候补叶酸,该补钙的时候补钙,最后生产侧切也十分顺利,可孩子是否健康,谁也不知道。 古代生孩子,就像开盲盒。 刚得知孩子一切正常,就听见门外通传太子来了,郝如月又让稳婆把孩子抱出去给太子看。 等孩子抱回来,其中一个就排了便,排便之后哭得震天响,还把另一个也给惹哭了。 听寡大夫说是饿了,她就吩咐乳母抱走喂奶,没等喂完奶,她自己先撑不住睡着了。 孩子的性别都是稳婆一口一个小格格,郝如月才知道的。 算起来,她好像还没认真看过这两个孩子的容貌。 瞧见她一脸懵,康熙气笑了:“别告诉朕,你都没仔细看过咱们的女儿。” 说完一个一个地把两个熟睡中的孩子转移过来,并排放在郝如月身边,让她转头就能看到。 两个小婴儿面对面睡着,大约是挪了地方,其中一个不安地动了动,另一个也动了动,好像要醒。 郝如月刚想叫乳母喂奶,就见皇上将靠外侧那一个朝里挪了挪,照着刚才在摇篮中的样子,让她们彼此挨着睡。 下一秒,两个小婴儿便不动了,再次沉沉睡去。 小婴儿生出来好像都差不多,小小的,红红的,软软的。 除了一个头发浓密,一个稀疏,郝如月看不出什么相同,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她压低声音问康熙:“皇上,哪一个像皇上,哪一个像臣妾啊?” 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康熙指着头发稀疏的那一个:“这个像朕。” 然后又摸摸另外一个软乎乎的小手:“她像你。” 郝如月:单指发型么? 事实证明,皇上是对的,洗三礼的时候就有人这样说了,等到满月,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大福晋望着摇篮里的双生外孙女,不禁想起如兰和如月刚出生那会儿。两人长得并不像,如兰像噶布喇,如月像她,却自打出生就谁也离不开谁。 因双生不吉,如月被抱到庄子上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如兰吃不好睡不好,直到一年后如月被接回来,如兰才变得乖巧起来。 之后小姐妹俩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直到十四岁,两人都没红过脸。 如果不是公爹与太皇太后做了交易,打死她也不会将女儿送进宫。 皇上龙章凤姿固然是好,可老爷和她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只想给两个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哪知道老天偏要反着来,先是如兰进宫成了皇后,如兰死后如月又进宫成了继后。 刚听说如月遇喜的时候,大福晋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多少年了,长到他们家都要放弃的时候,如月忽然就遇喜了。 可几个月后听说是双胎,大福晋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生过双胎的,还是难产,那种撕裂的痛,和血崩之后全身无力的感觉,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所以生下如兰如月姐妹之后,不管婆母怎样施压,大福晋都撑住了,再没生下一男半女。 如月长得像她,身材也像。记得稳婆说过,人家腰细屁股大的才好生养。像她这种只有腰细,没有大屁股,骨架还小的女人,生孩子都危险,更不要说生双胎了。 如兰就是难产走的,现在如月也…… 大福晋又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干着急帮不上忙,直到如月平安生下孩子,她才终于放心。 佟佳氏听说之后还说了一句,可惜都是公主,大福晋却觉得很好。 至少如月人没事。 望着眼前状似龙凤胎似的小姐妹,大福晋只希望她们这辈子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稳稳当当。 然而老天爷好像只听见了最前头的一个词,至于后面的安安稳稳,稳稳当当,压根儿没理会。 满月礼当天,太子和大阿哥都放了假,小兄弟俩过来看郝如月和两个刚满月的小妹妹。 大阿哥指着秃脑门的小六,对太子说:“六妹越长越像汗阿玛了,连发型都像。说来也奇怪,咱们几个男孩子都不像汗阿玛,只六妹像。” 与小七摆在一起,不像双胞胎,更像龙凤胎。 喜提两个可爱漂亮的小妹妹,太子本想一碗水端平,奈何他明显更喜欢天生一头乌发,更像额娘,也更像他的幼妹小七。 于是看看小七的秀发,再看看小六的秃脑门,太子都替她犯愁:“小六要是个男孩子多好,都不用剃头。” 他小时候可怕剃头了,总是哭闹。小六多好,脑门只有稀稀疏疏一小撮头发,连剃头都省了。 大阿哥哈哈笑:“这有什么可愁的,荣娘娘不是说女孩子没有秃头,早晚能长出来。” 话音未落,“哎呦”一声:“小六她啃我!” 太子抬头看大阿哥:“你刚进来的时候净手了吧?” 可别让小六啃完之后拉肚子。 大阿哥一边将食指从小六嘴里抢救出来,一边回答太子的问题:“松佳嬷嬷管得严着呢,没种过痘的不让进,生病的不让进,不换衣裳不洗手的不让进,连鞋都要包上。” 太子莞尔,也拿食指逗小六:“那是咱们小六今天看他不顺眼,对不对?” 食指很快被小手握住,太子忙不迭虎口夺食。 大阿哥差点笑喷:“太子你说,小六是不是听懂了咱们刚才说过的话?” 他们可都暗戳戳内涵人家头发少来着。 太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指:“那咱们说点好话试试?” 大阿哥十分配合:“跟小七比,小六……” 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漂亮二字,最后改成:“十分英俊。” 太子轻笑:“你这是夸人?” 夸一个小姑娘英俊,也就是小六现在还不能挪窝,但凡会翻身都得追着他啃。 “皇额娘是不是说过什么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太子看了小六一眼,含笑夸奖,“咱们小六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虽然太子说的是真话,也的确在夸小六,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好笑。 然而大阿哥还没笑出声,摇篮里的小六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六哭了,小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怔一下也跟着哭了出来。 两个熊孩子很快被郝如月赶出了西暖阁的育儿室,大阿哥被赶出来的时候还在说:“她肯定是听懂了,小六真聪明!” 太子抬眸看他:“再说等会席都吃不上了。” 郝如月生的两个小格格在满月礼这天都封了公主,按齿序排,一个是六公主,一个是七公主。封号也有了,六公主是固伦温宪公主,七公主是固伦温恪公主。 宪取喜乐的意思。 恪取谨慎的意思。 然而等两个小公主长大,康熙才发现,封号给反了。 第111章 抓鱼 除了册封公主,两个小公主的满月礼上,还有大赦天下的圣旨颁下。 若皇后生下嫡子,为了与太子区分开,康熙可能不会大赦天下,是女儿就没有顾忌了。 索额图也被爱屋及乌地调回京城,却没能官复原职,只领了一个保和殿大学士,在家中养病。 不是皇上让他在家中养病,而是索额图年纪大了,又领兵在外,不惜命地拼杀,短短几年便落下一身伤病,连早朝站班都站不住。 转过年,大阿哥十一岁了,贵妃过来请安的时候向郝如月提起给大阿哥选教习宫女的事。 清朝前期崇尚早婚,男子十一二岁便可成亲。 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凡是有点家资的人家,在男子成亲之前都会先安排一个通房,教导人事。 之后还可能安排侍妾。 总之,正室进门之后,面对的都不知是第几手的男人了。 更惨的是,不仅要接收一个n手男人,还要做好进门给人当嫡母的心理准备。 皇家更甚。 当年仁孝皇后嫁进宫的时候,康熙身边早有了荣妃等一堆庶妃,也就是太皇太后看得紧,才没让庶妃提前生出孩子。 古人不知道早婚的坏处,郝如月这个穿越者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害了大阿哥。 不过贵妃是按规矩来的,郝如月没有一口回绝,只说自己知道了,有时间会替大阿哥留心,便将此事揭过。 碰上这种事,拖字诀往往最好使。 要说宫里拖字诀用得最好的,非皇上莫属。在奏折上批一句“知道了”,简直出神入化。 郝如月也是现学现卖,哪知道这一拖又拖出一段公案来。 半个月过去,宫里不知从哪儿传出流言,说大阿哥年纪到了,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郝如月听说了,也没在意,她这样做确实不合规矩,别人嚼两句就嚼两句吧。 倒是贵妃过来给自己澄清了一回。 宫里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郝如月知道贵妃是个什么脾性,她自持身份,不屑于这样做。 况且贵妃已经是贵妃了,有什么话大可与她直说,没必要搞这些曲里拐弯的恶心人。 郝如月掌管后宫,不敢说把后宫管得风雨不透,喜欢背后嚼舌根的人明显少了。 每日请安都是有事说事,没事闲话几句就散了。 她自认是个贤德的皇后,不会拈酸吃醋,也不管皇上宠爱谁不宠爱谁,更不会苛待任何人。 不管旁人背地里是怎样想的,至少在她面前都是一团和气。 放眼望去,满后宫有本事传播这种流言的人还真不多。 第164节 贵妃是上午来的,惠妃是下午到的。郝如月在贵妃面前用拖字诀,面对惠妃的时候,倒是交了底。 贵妃出身高门,凡事都按规矩来。惠妃是大阿哥的生母,遇事总以大阿哥为先。听郝如月说完其中利弊,惠妃点头:“臣妾明白皇后娘娘的苦心,臣妾也不想大阿哥身边太早有人,免得影响了功课。” 好吧,身体不重要,重要的是功课。见惠妃被皇上成功洗脑,变身鸡娃大军中的一员,郝如月很无奈。 这段时间她分出许多精力照顾双生女儿,忽略了妃嫔们的思想教育工作,这才让皇上钻了空子。 可不管怎么说,在给大阿哥选教习宫女这件事上,惠妃与自己没有分歧。 不是贵妃也不是惠妃,是谁呢? 于是郝如月并没理会这流言,坐视流言在宫里快速传播,耐心等着流言慢慢现出指向性。 毕竟流言不会平白出现,散播流言之人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而那散播流言之人做事非常谨慎,等到合宫皆知,皇上都问过郝如月什么时候给大阿哥选教习宫女的时候,旧的流言才被新流言取代。 新流言的产生仿佛是为了回答皇上提出的问题,皇后根本没打算给大阿哥挑选教习宫女。 皇后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第三拨流言很快给出了答案,皇后为太子考虑,很怕大阿哥在太子之前弄出个皇长孙来。 “宫里的流言越发不像了,你怎么也不管管?”康熙觉得皇后这样做没错,他自己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可考虑归考虑,这样直白地摊开,会伤了皇后与贵妃、惠妃之间的和气,也可能影响到太子和大阿哥的兄弟情谊。 郝如月知道皇上在这件事上更偏心太子,并不会管,只是不想把事情摊开了说。 此时流言的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冲着破坏后宫和谐,离间太子与大阿哥的兄弟情来的。 以上两个目的相辅相成,互相促进。 流言好像一只大手,状似无意地碰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之后的牌若是被扶住了,怎么能看出最后的图形呢,所以郝如月非但没扶,还帮着推了一把。 从乾清宫出来,她便将贵妃和惠妃叫了来,让她们给大阿哥留意合适的教习宫女人选。 惠妃一脸懵,皇后不是才说过不着急给大阿哥身边放人吗,怎么又变卦了? 贵妃也很懵,这事皇后一直拖着没办,她还以为没戏了。 大阿哥到底只是她的养子,到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她都会按规矩来,不会亏待了大阿哥。 但皇后有皇后的思量,她都能理解。本来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郝如月给她们解释,说是皇上的意思,两人也没话说,分头挑人去了。 贵妃素来谨慎,在与皇后说起的时候,早将人挑好了,也最先送了来。 倒是惠妃仓促上阵,狠花了一些时间才将人选好。 郝如月见过之后都说好,于是一碗水端平,都给大阿哥送了过去。 结果人才送过去没多久,就被大阿哥给领了回来:“皇额娘,儿臣不要!” 郝如月挑眉:“是……不喜欢?” 大阿哥不来,郝如月也想跟他说说这事,给他通个气。谁知大阿哥居然自己把人送了回来,倒是省事。 大阿哥红着脸摇头,还是太子更了解内情,替他回答:“大哥只想娶妻,不想纳妾。” 这倒奇了,郝如月这些年是没少抓皇子们的思想教育工作,可都是为了保护眼睛和心理健康,还没深入到婚姻家庭。 大阿哥能有这样先进的觉悟,难道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己想明白了? 当然不是,很快大阿哥就自己说出了原因:“娶妻证明儿臣成年了,可以上战场打仗了!” 说着看了一眼自动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宫女:“她们算什么!什么也证明不了!” 若不是为了端着长辈的架子,郝如月差点“噗嗤”笑出来。这么多年过去,大阿哥是一点没变,还是原来那个做着将军梦的小男孩。 “你还没到年龄,娶妻肯定不成。”郝如月含笑看了看那两个宫女,都是好模样,其中一个眉眼与惠妃有些相似,想来是叶赫那拉氏的姑娘。 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郝如月也不确定:“我原先只把你当孩子,觉得现在给你屋里挑人有些早,便想着再拖个一两年。可宫里就传出流言,说我这个嫡母不慈,连皇上都惊动了,这才让贵妃和惠妃各挑了一个给你送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听见的也都听见了,郝如月挥手让人将那两个宫女带下去。 大阿哥闻言收敛笑容,起身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后拦住了,听皇后含笑问:“想不想再抓一条大鱼?” 带着孩子们“抓鱼”,也不是头一回了。 从前孩子们年纪小,演技拙劣,都能抓到大鱼,如今更是手拿把掐。 区别在于,上回的主演是太子和纳兰一,这回只有大阿哥一人。 上回是刺杀的戏码,这回是色诱,主演真不能多。 于是大阿哥气呼呼地带着人来,又气呼呼地带人离开,来的时候是和太子一起来的,离开却不见了太子的踪影。 此后几日,宫里都在传皇后表面上给大阿哥选了两个教习宫女,可等大阿哥领着人去谢恩的时候,皇后却以两个宫女不懂规矩为由,要将人扣下调教。 大阿哥已然长大,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于是当面顶撞皇后。 见太子维护皇后,大阿哥又跟太子吵了一架,扬言说要去皇上面前告状,这才将两个宫女带回。 不过大阿哥还是因为顶撞皇后,被罚在坤宁宫正殿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贵妃听说吓了一跳,赶紧叫上惠妃去坤宁宫给皇后赔罪。 上回钓大鱼的时候,双男主都是自己人,进度条可控。郝如月都没来得及告知贵妃和惠妃真相,鱼儿就咬钩了。 这回主演只大阿哥一个,另一个主演是对方派来的,进度未知。怕贵妃和惠妃担心,郝如月遣了屋里服侍的,便将钓鱼计划和盘托出。 贵妃:好吧,又上当了! 惠妃:我也。 “本想让保清在屋里跪一跪就算了,他不愿意,非跑到主殿门口去跪,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 才十一岁的孩子,跪那么久,膝盖都要跪青了,郝如月忍不住心疼。 谁知贵妃看了惠妃一眼:“忤逆皇后,与太子吵架,只跪一个时辰,罚得是不是太轻了?” 惠妃也气大阿哥演戏上瘾,骗她一次也就算了,居然还敢骗第二次。 昨天她还过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亲自给大阿哥的膝盖上药。大阿哥还在演呢,口口声声说什么嫡母不慈,兄弟不悌,从前的疼爱都是假装的,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分出谁亲谁近来。 给惠妃吓的,晚膳都没用,睁着眼睛从天黑到天亮。 惠妃看向贵妃,见贵妃的黑眼圈半点不比自己小,磨着后槽牙说:“贵妃娘娘说得很是,既是演戏自然要唱全套。” 于是两人急匆匆地来,气呼呼地走,回去又罚大阿哥跪了一个时辰,这才算完。 本来只想罚半个时辰来着,奈何大阿哥演技爆棚,两人气极,又加罚了半个时辰。 这下大阿哥的膝盖伤上加伤,青紫一片,正好给了两个宫女表现的机会。 与郝如月所想一样,进度条走得并不快。对方似乎非常有耐心,安排来的宫女也很谨慎,并没有一上来就牵线搭桥。 奈何大阿哥影帝附体,演技惊人,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先招了贵妃挑选的宫女在屋里伺候,将另一个发配到外头干粗活。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急着做什么,只让那宫女求大阿哥,看在她与惠妃娘娘是同族的份儿上,给她换个活计,不要让她倒恭桶了。 大阿哥咧嘴一笑,利欲熏心地说:“论出身你不如人家,论长相也不如,我凭什么宠你?” 那宫女并不眼热同伴穿金戴银,只是连着倒了好几天的恭桶,实在恶心得不行。 她在家时是幺女,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论出身和容貌,她自然没办法与贵妃身边的人比较,但她背后有靠山。 她背后的靠山,莫说贵妃,便是整个佟家也比不得。 于是一时没忍住,对大阿哥说:“奴婢有话说与爷听,不足为外人道。” 大阿哥挑了挑眉,挥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爷就给你一个机会,说吧。” 听完宫女带进来的话,大阿哥眼珠转了转:“就凭你?爷不信。” 那宫女当场就急了,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拿给大阿哥。大阿哥展开一看,摇头:“并非明相亲笔。” 那宫女额上冒汗:“宫里有线人,奴婢带爷去见线人。” 大阿哥摆手:“何必那样麻烦。你传话出去,就说爷明日在八仙楼请明相喝酒,让他务必赏光。” 宫女点头,兀自安排去了。 原来对面的是明相啊。大阿哥并不知道明珠之前两次联络过惠妃,透露出想要联手的意思,都被惠妃卖了,只以为这是明珠对自己的第一次试探。 此时大阿哥已然知道自己不是贵妃的儿子,不管是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来说。 他的生母是惠妃,而惠妃是明珠的堂侄女。 惠妃是宫里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存在,若她与明珠联手,实力足以超过皇后和赫舍里家长房。 而他占着皇长子的位置,又是亲王,自小与太子一起被汗阿玛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是所有皇子当中唯一能与太子掰手腕的存在。 难怪明珠会盯上他。 当年索额图帮着汗阿玛扳倒鳌拜,勉强算是从龙之功,三房还曾经煊赫一时,索额图更是权倾天下。 若明珠将他拱上皇位,那才是从龙之功,而且是全功,到时候自己要怎样谢他? 据大阿哥所知,明珠刚进内阁的时候还算老实,可那时候他与太子微服出宫,就听说了官场上的一句顺口溜“想升官,找索三,要问事,找明珠”。 那时候明珠正管着兵部。 可等索额图倒台,轮到他管吏部的时候,便是升官和问事都得找明珠了。 干一样活,得双份钱,难怪纳兰家装穷都掩饰不住财大气粗。 明珠如此贪婪,若自己当真与他联手,瞎猫碰死耗子坐上龙椅,不交出半壁江山给他,怕是填不平对方的胃口。 况且那句官场顺口溜,连坊间的酒楼都在传,他和太子都听说了,汗阿玛又怎会不知道! 不过是索额图刚倒,索党分崩离析,图海才升任保和殿大学士,有些压不住明珠,不好动他罢了。 以上这些不是大阿哥一个人想出来的,而是他与太子共同讨论的结果。 明珠蹦跶不了几天了。 跟这样的人合作,除非他疯了。 即便他和太子对明珠的判断有误,汗阿玛留着明珠还有用,不会这么快对付他,大阿哥也不想跟着蹚浑水。 第165节 做皇帝太累,看汗阿玛就知道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毕生的愿望就是做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威震天下。 如果郝如月有读心术,能听见大阿哥心中所想,多半会说,看吧,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就是这么有想法,根本不需要用皇位来证明自己。 第112章 女宝 宫女自去传话,大阿哥则溜到毓庆宫见了太子一面,然后太子去了坤宁宫。 “额娘,事涉前朝,儿子觉得该禀报汗阿玛一声。” 郝如月听了太子的话表示支持,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皇上对明珠的态度,谁也拿不准。这事你不要出面,交给我。” 索额图回京之后续了弦,浑身伤病再也折腾不起了,一直在家养病。虽然有功有赏,却没有再受重用,很难东山再起。 相比历史上权倾一时,后来被饿死在宗人府,郝如月觉得索额图这个结局还不错。 索额图彻底倒了,图海半路接班,倒是整合了一些人。奈何图海打仗是一把好手,搞政治玩人心根本不是明珠的对手,用他牵制明珠很吃力。 按照帝王心术来推算,明珠一家独大,难免被削。 可三藩才平,又对台湾用兵,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而明珠确实有些才能。 历史上的对台方略,和主帅人选,都与明珠有些关系。 特殊时期,即便皇上要削明珠,也不会现在削,或者说不会削得像索额图那样惨。 毕竟明珠只是造了她的谣,挑拨一下关系,并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个度在哪里,还得问过皇上才知道。 翌日,康熙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用午膳,顺便看看两个宝贝女儿。 郝如月记得她刚遇喜的时候,皇上一口一个嫡子,吓得胡太医差点把白胡子捋秃了,夏院政更惨,听说早早将寿材都准备好了。 到了显怀的时候,皇上又说女儿也很好,先开花后结果,这才挽救了两个太医的胡子和头发。 等孩子当真生下来,皇上抱在怀中稀罕得不行,当场改口,还是女儿好,女儿比儿子更贴心。 “你看她们,长得不一样就算了,性子也不一样。”此时小六和小七已经七个多月了,两个孩子都学会了爬行,此时正围绕在皇上身边。 一个坐得端正,低头蹙眉观察皇上的手,活像个老学究。另一个到处乱窜,把皇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洗劫一空,藏起来慢慢玩,堪比悍匪。 康熙忙活了小半日,眼睛累心更累,就喜欢坐没坐相地歪在坤宁宫西暖阁的大炕上,被两个女儿环绕。 “小六,不许抠汗阿玛的手。” 郝如月出声提醒,小六抬头看看她,朝皇上怀中爬去。 康熙以为她想让自己抱,结果想多了,小六只是抄近道爬到另一边去看他的另一手。 小六看了一会儿,又要上手研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弃手,又去研究皇上的肚子。 康熙的痒痒肉都长在了肚子上,让小六一摸就想笑,索性一把将人抄抱在怀中,用胡茬扎她的小脸。 被扎的那一个若是小七,她早大声叫喊了,企图用声震法阻止汗阿玛的“暴行”。 小六喜静,不爱叫喊,被扎了只是咯咯咯地笑,然后低头认真研究皇上的下巴和胡茬,似乎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就在小六研究胡茬的功夫,小七已经顺利解开了皇上挂在腰间玉佩,郝如月不得不再次提醒:“小七,把玉佩还回去。” 小七抱着玉佩,委屈巴巴。康熙抬手将她也捞进怀中,小七又利索地把皇上大拇指上套的扳指摘了下来。 郝如月:“皇上,你再惯她,将来变成女飞贼可怎么好?” 康熙终于实现左拥右抱,正美呢,这会儿听皇后说他的女儿是飞贼,当场就不乐意了:“朕的公主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去偷?” 正说着,连辫穗上的金坠子都被人解开顺走了,康熙:“……咱们小七爱财,喜欢就抢,明着抢!” “……” 梁九功站在门口,听皇上炫耀自己这对双生女儿,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有一回,洋人献上不少好东西,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把东西都送去坤宁宫,六公主就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儿。” 见洋人似乎有些不满,皇上哼笑:“别看朕的六公主年纪小,等她长大了就是你们常说的那个什么……科学家。” 满朝文武:“……” 洋人心实,信以为真,问皇上六公主今年多大,还想跟六公主当面交流来着。结果听皇上说五个月,已经可以自己坐的时候,梁九功分明看到洋人的脸都绿了。 还有一回,皇上心血来潮自己带人去私库里找东西,看见那些布灵布灵的,忽然笑了,对身边的随从说:“要是把七公主抱来,估计能把这里搬空。” 找来找去都不满意,最后让人装了一小箱金元宝送去坤宁宫给七公主玩。 别的公主的玩具,不是布做的就是木头做的,只有六公主和七公主例外。 六公主的玩具是西洋的怀表、座钟和“千里目”……据说好像还有一把没装子弹的手枪。 七公主的玩具更实在,除了黄金就是宝石,还得是大块头,小的怕七公主吃进嘴里。 各地官员都听说皇上极溺爱这对双生公主,甚至超过了太子,过年进贡的东西里还有这两位小公主的一份儿。 因为六公主和七公主都喜欢广东送来的七宝机关盒,在任上趴了整整十年的广东巡抚居然升了官。 六公主还好,始终安安静静的,只是喜欢新鲜事物,爱钻研,并不会祸害人。 七公主则是爱财如命,雁过拔毛。就像皇上说的,喜欢就抢,明抢,不给就手段百出,而且极会看人脸色。 这会儿听丁香说七公主把皇上的辫穗都抢了,梁九功还能说什么:霸气,七公主真是霸气! 早上梳头的时候,他就委婉地提醒过皇上,中午要去坤宁宫的话,绑个和田玉的坠子兴许能躲过一劫。结果皇上偏选了一个赤金的,擎等着被七公主抢呢。 郝如月看见皇上的辫穗都被小七抢了,也是无语,忙上炕给皇上重新编了辫子,命人取来一个玉坠,套了明黄色的辫穗,给皇上的辫子重新装饰好。 小七只喜欢黄白之物,对素净的玉啊,琉璃啊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她很快被皇上明黄的辫穗吸引了目光,但看了一眼那只小小的玉坠,有点嫌弃地移开视线,继续低头玩手里的金坠子了。 金坠子也有穗,倒不怕她误吞。 给皇上装饰完辫子,手腕忽然被人拉住,郝如月:“……” 眼前这一幕丁香可太熟悉了,很快带着人出去,只在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两个小公主一并抱走。 可两个小公主一个趴在皇上怀里研究皇上的下巴……好吧,现在已经研究到脖子那里了,另一个坐在皇上腿边摩挲金坠子,以现在这样的情形,很难抱走。 转眼屋里的人都走了,郝如月脸飞红霞,示意皇上松手,两个女儿还在呢。 七个多月了,就因为太医说了一句皇后的身体此前亏空太多,如今生下双生子,恐怕要好好保养,三年内不宜再生。 避子汤寒凉,他心疼皇后,皇后却是半点不知道心疼他。 七个多月了,手都不让碰一下。 康熙不管,摸到手,总要抱一抱的。 两个女儿还小,应该不懂这些。眼见四下无人,郝如月索性脱鞋上炕,轻轻靠在皇上臂弯里,听他温声软语说:“皇后,这么多年过去,朕终于见到回头钱了。” 郝如月:好吧,就知道不能心软。 “什么回头钱?”她不解。 皇上咬着耳朵给她解释:“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朕把私库的钥匙都给你了,你却只给过朕这样一个小玉坠。” 郝如月:“……” 之前她出钱给百姓种痘,她出钱赈灾,她出钱修河堤,哪一样不是为朝廷分忧,哪一样要他还过钱? 再说那私库,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带戳的,只能在宫里流通。她不过拿出来给小七玩,省得小七出去拦路抢劫,等小七玩够都会还的。 她的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皇上的恩典,她有借有还。再说小七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她都没喊冤,他还委屈上了。 “皇上,做人要讲良心,臣妾这么多年为朝廷……” 话说一半,被人打断:“你也说是为了朝廷。朝廷和百姓都会感激你,只苦了朕一人。” 郝如月:“……” 偷换概念,道德绑架,这天聊不下去了。余光瞥见小六打了一个呵欠,就地趴在皇上怀里,好像要睡着了。 大约是双生的缘故,小六用脑过度打起了瞌睡,小七看见小六打呵欠,她也打了一个,手里握着金疙瘩,靠在皇上腿边摇摇欲坠。 察觉到女儿们的困倦,康熙这才松开了郝如月的手,坐起身抱紧怀中软软的小六,轻轻拍着。 眼睛却盯着小七,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抱了这个就抱不了那个。 小六越长越像皇上,也与皇上更亲,难免皇上多疼她些。 郝如月抱起摇摇欲坠的小七,小七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唇角轻轻翘起,又转头看了小六一眼,挣扎着要过去。 郝如月无法只得重新靠过去,靠在皇上肩头,让两个小家伙离得近些。 双生女儿很快感受到了彼此,沉沉睡去。 郝如月要喊乳母,康熙不让:“小七爱闹觉,这才刚睡下,等睡沉了再抱走。” 第113章 旧账 台湾那边的战事一起,皇上忙得不可开交,郝如月反而不确定要不要说明珠的事了。 不过一想到老狐狸要动她的娃,郝如月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总想给老狐狸一点教训。于是把明珠越过惠妃,派人直接接触大阿哥的事说了。 康熙听完都惊了一下。 台湾战端一开,朝臣们全都忙到脚打后脑勺,所有时间被榨干,明珠居然还有时间结交皇子。 扳倒索额图,他以为他给明珠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人家压根儿不怕。 想结交大阿哥就去结交,路子多得很,为什么偏要造皇后的谣! 这回若是不剁了他的爪子,难保还有下回。 大阿哥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可再深厚的感情,也架不住总有人挑拨。 大阿哥还未成年,没有妻妾,没有岳家,身边服侍的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可靠人。再加上惠妃还算安分,只一个明珠偶尔跳出来挑拨挑拨,大阿哥还能扛得住。 等到成年之后,大阿哥身边的人只会更多更杂。以明珠的长袖善舞,保不齐就会有人沦陷。 都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好的孩子恐怕也经不起挑拨了。 只是眼下战端才开,虽然明珠从前被迫主和,可对台战略和主帅人选都是他提出来的。 第166节 名将施琅也是明珠举荐的,这个时候动他,恐怕于战事不利。 见皇上微微眯眼,郝如月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也知道皇上的顾虑,了解皇上的脾气,于是贴心给皇上出主意:“明珠高才,留着还有用处,皇上不如挑点小毛病敲打敲打,让他收心。” 康熙苦笑,也没瞒郝如月:“之前的敲打还不够多吗?” 从清除暗桩,到容若外放,再到朝堂上的各种暗示,有索额图这个对手在的时候,明珠被敲打了还算老实。等索额图一倒,明党一家独大,虽然有图党牵制,可图海老了,精力不济,搞政治玩人这一块也不如明珠,很快便被反压。 如今在朝堂上,能够压制明珠的,就只剩下皇上自己了。 郝如月不是很清楚前朝的事,就自己知道的说:“皇上还记得臣妾之前查过内务府的帐吗?” 康熙把自己从愁绪中拔出来,转头看她:“记得,怎么了?” 明珠早些年是管过内务府,可皇后那时候查账他特意交代过,只给皇后查近一年的,怕把皇后累着。 “皇上,臣妾说了,您可不能生气,也别治噶禄的罪。”郝如月查账查上瘾,陆陆续续把内务府的帐全都翻了一遍。 康熙一听就知道噶禄多半是让皇后给诓了,可他当时也没把话说死,只说怕皇后累着,不许给皇后看太多账簿。 皇后自己要看,噶禄当然不敢拦。 且噶禄过来说事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嘴,说皇后还查了以前的账簿。 内务府的账簿浩如烟海,便是户部安排专班来查,也要查上很久。皇后只有两只手,一双眼睛,还要管着后宫诸事,能看多少。 他知道了,并没管。 噶禄见他不管,估计也不敢管了。 “可是看出了什么差池?”明珠管内务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月封后才几年,康熙不信她查账已经查到了那几年。 内务府历年的账簿都已平账,且经过户部专班检查,应该不会有大的纰漏。 翻旧账确实是个敲打人的好办法,康熙记性好,上朝怼人的时候偶尔也会用到。 可对面的毕竟是明珠,内阁大学士第一人,吏部尚书,如果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失,很没必要拿到朝堂上说事。 郝如月点头:“这些年臣妾抽空把皇上登基之后,内务府所有账目全都翻了一遍,发现明珠管着内务府的时候纰漏颇多。” 历年都会平账,账本自然看不出什么,可郝如月不仅看账本,还看凭证。 不仅对照当年的账本和凭证,还擅长数据分析,将历年数据都拎出来横向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对比就对比出伤害来了。 当时她没有针对明珠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发现了明珠在任上的两宗罪。 其一,吃空饷,即凭空捏造人头,冒领例银。 这一条账本和凭证都看不出来,是郝如月翻看小选名册,和各宫领用记录时,横向对比数据发现的。 该宗罪始于明珠高升之前,也就是他管着内务府的最后一年。 郝如月纯属好奇计算了一下冒领金额,狠狠震惊。 要不怎么说内务府是肥差呢! 其二,是卖官鬻爵。说卖官鬻爵可能严重点,就是将内务府的差事划分成三六九等,明码标价。除了皇上指定的,其他都可以有偿调动。 这一条与上一条相关,是郝如月深挖原因时分析出来的,也是明珠在任上最后两年做下的。 其他零零碎碎还有一些,都是由以上两条引发的小问题。 查账也不能白查,郝如月把查到的问题全部记录在册,并且标注了相关依据,也就是档案名称或编号。 内务府的账簿做得相当漂亮,档案管理也很不错,一本在手查阅起来非常方便。 查完之后,郝如月并没声张。当时她要对付的人是索额图,没空搭理明珠。现在明珠自己撞上来,造她的谣,撩拨她的娃,就别怪她翻他的旧账了。 康熙听郝如月说完,比刚刚听说明珠有时间造谣皇后,私下结交皇子还惊讶。 忽然感觉身边藏龙卧虎,先是出现了明珠这个时间管理大师,现在又是皇后这个人形算盘,康熙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卷,还得加倍努力。 说完这一番话,小六和小七全都睡沉了,郝如月唤了各自的乳母过来将人抱走。 之后郝如月拉着皇上去看她的小账本。康熙手握账本,深觉这旧账翻得好,翻得及时。 明党是康熙一手扶植起来的,明珠的发家史他再清楚不过。 前期漫天撒钱,收买人心,中期捡索额图的弃子,吃剩饭,等索额图倒下,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除了中期不用钱,哪一个阶段不是花钱如流水。 明珠家祖上曾经煊赫,只不过被多尔衮坑过之后没落了,他本人也是从基层干起,一路挤进内阁。 那些年他看重明珠,利用明珠牵制索额图,猜到对方的钱多半来路不正,却也没有深究。 做大事不拘小节。 如今明珠做大,开始有了索额图指点江山的架势,康熙忽然觉得大事要做,小节也是要顾的。 于是明相收到大阿哥的邀请,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赴约,人就在早朝上被御史弹劾了。 更加离奇的是,御史弹劾他的两宗罪并不是现在发生的,而是十几年前他在内务府任职期间的旧事。 索额图倒台之后,明珠并不想做什么内阁第一人,他认为那些都是虚的,只有简在帝心才最实在。 奈何皇上选中牵制他的图海不给力,几个回合下来,输得一败涂地,让他不想出头都难。 都说权力迷人眼,明珠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架不住整天被人吹捧,竟把他吹得飘飘欲仙,差点忘记自己是谁了。 吃空饷,卖官鬻爵,虽然查出来的都是旧事,但他在吏部尚书任上也没少做。 皇上天纵英才,就他这点小伎俩,还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多半被皇上发现了什么。 也是他运气好,正赶上朝廷对台湾用兵,皇上要用他,且自己也足够好用,否则恐怕就不是翻旧账这么简单了。 御史弹劾的两宗罪,每一宗都正好敲打在明珠心里最虚的地方。他咬咬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全部认下,痛哭流涕说自己那时候年少无知,请皇上降罪,并且自请免除吏部尚书之职。 吏部乃六部之首,他心里中纵然不舍,可皇上把吃空饷和卖官鬻爵两宗大罪都摆到明面上说了,他必须壮士断腕,尽快把自己剥离出来。 若这时候贪权,死活不放手,他的下场并不会比索额图好到哪里去。 索额图回京之后,明珠去拜访过他。索额图比明珠还要小几岁,被调去南边的时候,头发只是花白,再回来竟然全白了。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比明珠老了十岁不止,已然是一副老翁的模样了。 索额图见到他,眼中没有往日的防备,反而真诚笑道:“端范兄,咱们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你赢了。” 当时的明珠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见老冤家低头认输,心中不禁一阵暗爽。 然而老冤家就是老冤家,索额图面甜心苦,又怎会让他如意:“你赢了我,是因为你背后有皇上的支持。可我倒了,你就成了我,你说皇上还会继续扶植你吗?” 那会儿明珠在天上飘着,哪里听得进去,只当是索额图咒他,拂袖而去。 现在看来竟是一针见血,一语成谶。 朝堂上,皇上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只免去了他的吏部尚书之职,并没做过多打压。 散朝之后,坐上自家的马车,明珠才捂住心口,一阵一阵地出虚汗。 离开皇宫,听心腹随从道:“老爷,大阿哥已经在八仙楼等您了。” 明珠脱力般靠在车壁上,虚弱道:“回府。” 其实见过索额图,被他泼了冷水之后。明珠晕乎乎的脑子就有点清醒了。只是很多局早已布下,很多人已然投入进去,命运的齿轮开转动,想收手都不能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明珠想过无数种被皇上打压的可能,唯独没想过皇上会翻旧账。 角度刁钻,证据确凿,看似是翻旧账,却每一下都敲在他最虚的地方。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跪地请罪。 平三藩,紧接着收台湾,明珠不信皇上每天觉都不够睡,居然还有闲心去翻内务府的陈芝麻烂谷子。 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派人去查。这一查不要紧,直接给他整懵了。 查账的果然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皇后一个深宫妇人,在家的时候顶多学学记账算账,认识几个字就不错,真能看懂内务府复杂的账簿么? 答案是肯定的。 皇后查账整个内务府的人都知道。 明珠坐在炕上,敲着桌边,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查他。 当初得罪皇后的是索额图,他从来作壁上观,并没跟着掺和过。 与惠妃两次联络,两次失败,也从未触及到皇后的利益。 就算这回他越过惠妃,为了搭上大阿哥,造了皇后的谣,让皇后知道了。内务府的账簿浩如烟海,皇后便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如此翔实的证据。 便是皇后真有这本事,内务府办事是个什么效率,他还能不知道么。 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再次派人去查,结果更令人震惊。 皇后查账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把皇上登基之后,内务府的所有帐全都查了一遍,并且做了记录。 皇后要查,皇上就真给她这个权力,明珠以手扶额,从前还是小看了那个女人。 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亲国戚扎堆的历练场,也是皇上培养亲信的所在。 但凡管过内务府的,现在不是六部高官就是封疆大吏。 皇后这哪里是查账,分明是揪住了一堆大员的小辫子,以后谁敢阴她,随时可以拿来用。 明珠不相信,谁管过内务府没有贪墨,以他的谨慎都被皇后抓住了把柄,更不要说别人了。 从前有人说扳倒索额图有皇后的功劳,明珠还以为是皇后给皇上吹了枕头风,毕竟是个女人,除了吹枕头风还能做什么。 如今细想倒也未必。 拜访过索额图之后,明珠可不想步他的后尘。 索额图被皇上踢到南方平叛,至少还是陆战。现在收台湾那可是海战,而他连最起码的游泳都不会。 去了就是一个死。 至于大阿哥那边,他也暂时收了心思。 人留在大阿哥身边就好,也不算白忙活。 与此同时,大阿哥正在处置那两个宫女。 今天被明珠放了鸽子,大阿哥很不开心,回去便寻了错处,将那个宫女原路退回,并把宫女的情况与惠妃说了。 第167节 惠妃震惊,明珠还真是无孔不入,当即打消了自己给大阿哥选人的念头。 惠妃这边都退了,贵妃送来的也没留。 贵妃听说了惠妃的遭遇,也听说了明珠的遭遇,并不确定自己送给大阿哥的那个宫女身上是否夹带了私货。 因为给大阿哥身边塞人,堂堂明相都丢了吏部尚书的官帽,她也该避避嫌疑才是。 大阿哥那边的消息是太子带过来的,同时郝如月也交换了一个消息给太子。 自打有了两个小妹妹,太子每天无论多忙,都会过来给郝如月请安。 郝如月当面打趣他:“从前也不见你来得这样勤快。” 从前忙起来,三五日不过来也是有的。 太子此时抱着小六,侧过头让她观察自己的耳朵,不但被观察,偶尔还会被抠几下。 “小六,不许抠哥哥的耳朵。”郝如月看见女儿伸出小手,就忍不住想提醒。 小六举着小手顿住,转头朝太子软软一笑,太子就没了脾气:“没事的,额娘,不疼。” 说话间,腰上挂着的金坠子已经在小七手上了。小七此时正拿着金坠子,仰头看小六,满脸都是羡慕。 郝如月对小女儿这个土匪做派简直无语:“小七,把坠子还给哥哥。” 小七被说了,朝郝如月吐吐舌头,就去拉太子的衣摆,提醒太子该抱她了。 太子倾身过去摸摸她的头:“等小六看完耳朵,就抱你。” 又对郝如月说:“特意给她带的,让她拿着玩。” 明晃晃就是宠妹妹,比皇上直白多了。 两个小公主出生之后,郝如月把坤宁宫的西暖阁改建成了类似原来慈仁宫后殿那种育儿室。 此时育儿室中,除了小六、小七,还有五阿哥和八阿哥。 三阿哥、四阿哥到了年纪,已经去乾清宫的南庑房读书了,七阿哥也开始启蒙,都被学习拴住来不了。 三格格和五格格倒是无事,几乎每天都过来陪小六和小七玩,这会儿刚走。 五阿哥比七阿哥还大些,却因为貌丑性恶,遭了皇上的厌弃,不准他去学堂捣乱。 所以五阿哥醒着的时候一般都陪在八阿哥身边。 八阿哥一岁多,被惠妃养得性格开朗,见人就笑,唇边还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十分讨喜。 随着年龄增大,地位稳固,有两个儿子傍身,惠妃早没了争宠的心思。 节食减肥统统滚一边去,她就是个吃货,纯的。 至于皇上看她的眼神,不好意思,碍眼别看,也不是很想被看到。 八阿哥从小就知道额娘热衷美食,也很会做美食,他也爱吃额娘做的美食。每回都能吃很多,然后得额娘一句赞:“干吃不胖,真是我的好儿子!” 惠妃是大吃货,喝凉水都长肉那种,八阿哥是小吃货,怎么吃都不上膘。 “知道的,是八阿哥干吃不胖,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虐待他呢。”惠妃都快愁死了。 趁着太子被两小只缠上了,郝如月吩咐人端点心进来,招呼两个小阿哥过来吃点心。 五阿哥看见点心,伸出小脏手就要抓,慌得旁边的保姆赶紧过去拦,反被五阿哥一头顶在了南墙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小六小七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小六蹙眉,好像被打扰到了,小七咯咯直笑,总想朝那边爬,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 小六思路被打断,见小七被捉回来又要爬过去,就挣扎下地。几下爬到小七身边,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起了话。 小七留恋地看了一眼那边的热闹,又看看手里的金坠子,还是朝姐姐扬起笑脸,又对着太子伸出了小胳膊,要太子抱。 太子抱起小七,小七又咿咿呀呀跟太子说了几句,小手还比比划划的。 太子听懂了,抱着她凑过去看热闹。 “……” 五阿哥的保姆被顶之后,八阿哥第一个跑了过去。他拉住五阿哥的小手,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就对他说:“打人不对。吃东西,要洗手。” 五阿哥比八阿哥大两岁多,足足比八阿哥高出两个头。每天在阿哥所的吃穿用度,自然比不得八阿哥在延禧宫的好,却比八阿哥要壮实许多,力气也大。 发了脾气的五阿哥就像一头小野兽,破坏力惊人。所有孩子当中能制服他的人不多,大阿哥算一个,太子算一个,都属于能动手绝不废话的那一挂。 独八阿哥说教为主,以德服人,效果却是最好的。 若没有八阿哥,郝如月多半会将五阿哥关在阿哥所,永远不许他出来。 这会儿被八阿哥拉着小手,五阿哥很快平静下来。尽管鼻子哼哼着,还是照着八阿哥说的,学着八阿哥的样子,老老实实洗了小手,这才拿起点心吃。 “小八真有耐心,换做儿臣恐怕要上手教训了。”在众多弟弟中,太子最不喜五阿哥,看见五阿哥作乱,就忍不住手痒。 大阿哥比太子还忍不了,太子顶多将人拎开关起来,大阿哥不打两下屁股是完不了的。 所以五阿哥在宫里也有个怕。 “是啊,多亏有小八。”郝如月真心感叹,不然她这个慈母都要装不下去了。 五阿哥生得高大壮实,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且力气大到惊人。 大阿哥去年揍他屁股还游刃有余,今天抓到人都要费些力气,也不知还能镇压多久。 倒是八阿哥的以德服人更管用些。 小七闲不住,不可能像小六似的抱着耳朵研究半天。小七在太子怀中只老实了一会儿,就像条鲤鱼似的扭来扭去。 太子抱不住,只得把她放下。放下之后,保姆要抱小七去喂点心,小七不让,执拗着要往五阿哥和八阿哥他们那边爬,似乎热闹还没看够。 小六那边的奶羹都喝下两勺了,小七还在咿咿呀呀跟保姆吵架。偏保姆听不懂,想抱小七又抓不到人,别提多热闹了。 郝如月忍不住跟太子吐槽:“当初带你的时候,可没有这两个费心。尤其是小七,也不知随了谁。” 太子记性好,能想起很多从前的事:“两个总归比一个难带,额娘看开些。小七确实不好带,但这样的小姑娘长大了不容易受欺负,也挺好的。” 说话间,小七巧妙避开了保姆联手布下的防线,一个没留神让她爬到隔壁去了。 第114章 妹控 这处育儿室是开放的,经常有孩子来玩,有大有小,还有五阿哥这种天生的破坏分子,郝如月让人给育儿室划分了区域。 即幼儿区和儿童区,两区之间用厚垫子隔开。 然而这点难度只能困住不爱运动的小六,对于运动健将小七根本算不得障碍。 几下让她翻了过去。 其实儿童区的布置跟幼儿区差不多,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垫子,玩具只是稍大一些。 小七爬过去也没什么。 可……保姆看了一眼已经扫光两盘点心的大黑胖五阿哥,又心生畏惧,慌得跑过去抢救七公主。 八阿哥看见七公主爬过来,小脸上难得露出惊慌,闪身挡在五阿哥面前。 两人巨大的身高差,还是让五阿哥看见了七公主手里攥着的金坠子,并且在金坠子的吸引下,越过八阿哥,大步朝七公主走去。 “五哥!”情急之下,八阿哥喊了一声,非但没令他放慢脚步,反而跑了起来。 八阿哥追了上去,保姆也在后面追,可两人离得太近,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五阿哥跑到七公主面前忽然急刹车,七公主抬头看他,并不害怕,还被逗得咯咯咯地笑起来。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七公主朝五阿哥扬了扬手里的金坠子,咿咿呀呀与他交流起来。 五阿哥神奇般地听懂了,一把推开前来抢救公主的保姆,学着刚才太子的样子,弯腰将七公主抱了起来。 七公主笑得眉眼弯弯,飞快张开小胳膊,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比比划划。 此时保姆、八阿哥、太子和郝如月都先后赶到了,将抱着七公主的五阿哥团团围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七公主太小太柔弱,娇嫩得好似才探出头的花骨朵,一碰就碎。 反观五阿哥,高大黝黑,力气惊人,疯起来就像一头野猪,强悍如大阿哥想按住他都不容易。 “都别动。”见太子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鼓起,郝如月轻声提醒。 说完看向八阿哥,八阿哥会意,连气都不敢缓一下,立刻道:“五哥,七妹还小。把她放下,好不好?” 五阿哥的注意力完全被七公主手上的金坠子吸引了,破天荒没按八阿哥说的做,只是抱着七公主的手臂不再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更加柔和了一些。 太子摸了摸自己腰间,玉佩不管用,果断放弃。五阿哥和七公主一样,只喜欢黄白之物,对素净的玉不敢兴趣。 小七见金就抢,郝如月怕她纠缠,也不爱佩戴金银。 让人回去取,恐怕来不及。 全场不紧张不害怕的只有三人,一个是五阿哥,一个是六公主,一个是七公主。 小七咯咯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金坠子,五阿哥头跟着动了动。小七又扬了一下,五阿哥的头又动了一下。 小七扬啊扬,五阿哥的头动啊动。 玩了几次,小七就不耐烦了,扬手将金坠子向旁边扔去。五阿哥几乎同时起步,朝旁边跑,吓得众人忙散开。 五阿哥一手抱着七公主,一手敏捷地接住了金坠子,七公主好像又发现了好玩的,高兴得拍手笑。 刚才那一幕把众人都吓坏了,要不是郝如月拦着,太子差点跑过去抢人。 五阿哥仿佛也被七公主的欢乐感染了,他只是生气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并不是别人口中的傻子。 这些年谁都不爱跟他玩,大哥和太子哥哥见到他总要教训几句,三哥和四哥躲他远远的,好像他不是傻子而是瘟神。 七弟和八弟对他还好些,只是七弟身体不好,总不爱出门,他只能跟八弟玩。 姐姐妹妹们比三哥和四哥还怕他,每回看见他,都喊着小傻子来了,飞快跑走。 刚才他看见太子哥哥抱着漂亮的六妹,羡慕极了,他也想抱软软糯糯的小妹妹,可惜都不让他抱。 他生气了,很生气,生气就想吃东西。 吃东西也不让,他气死了,恨不得摧毁一切。 直到八弟为他说话,替他请罪,他才知道自己又做了错事,又连累了八弟。 好吧,他规规矩矩洗手,老老实实吃点心。化悲愤为食欲,扫光两盘点心,转头发现太子哥哥怀里又换了一个抱。 第168节 七妹比六妹看起来更小,更软,更香,六妹是凤眼,像汗阿玛一样严肃,七妹的眼睛要圆一些,也更漂亮。 他也想抱一抱,可是不能,又开始生气了! 就在他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忽然看见七妹越过边界朝他爬来。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没错,七妹就是来找他玩的。 她手上还拿着他最喜欢的金子。 她跟他一样,都喜欢金子! 五阿哥短暂地反应了一下,很快越过八阿哥,朝七妹跑去。 跑动的时候,他落脚很轻,生怕会扬起烟尘呛到她。 抱起她时,也是小心翼翼的,害怕伤到第一个愿意跟他玩的小姑娘。 还是个跟他一样喜欢金子的小姑娘。 抱着她,感觉与想象中的差不多,又小,又软,又香。 他宣布,最香最软最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他的七妹,固伦温恪公主。 然而七妹之后的举动不像是跟他玩,倒像是在训狗。 他见过四阿哥训练小黑,就是这样的。 可那又怎样,他喜欢七妹,就想将她捧在手心。 很快七妹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她想要举高高,还是飞飞的那种。 为此,给了他金坠子,笑着跟他商量。 举高高他是见过的,见过汗阿玛举过别人,偶尔还有飞飞。 他羡慕,很羡慕,可汗阿玛每次见到他,都习惯性忽略,仿佛看不见似的。 汗阿玛好像也不喜欢七弟和八弟,尤其是八弟,但至少能看见。 而此刻在他怀中的七妹,却是汗阿玛最喜欢的孩子,也是被汗阿玛抱着举过最多高高和飞飞的孩子。 他的真可以像汗阿玛一样,将她举起来,逗她开心吗? 如果他可以,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她喜欢的人呢? 就像喜欢汗阿玛一样,喜欢他。 对了,不止汗阿玛,大哥也举过呢。 五阿哥盯着金坠子看了一会儿,并没收。他学着大哥的样子,将手放在七妹腋下,轻轻拢着,动作非常非常小心,生怕稍微用力就把人捏碎了。 然后笨拙地举起一些。 随着他的动作,他甚至听到了周围人倒抽气的声音。 他们是不是以为他要把七妹摔死? 一晃神的功夫,周围多了很多人,把汗阿玛都惊动了。 汗阿玛正在跟皇后说话,时不时警惕地看他一眼。 这回汗阿玛倒是看见他了,但看他的眼神好像能杀人。 然而七妹很不知足,她扭着小身子,挥舞着小胳膊,明显是要飞飞的。 对上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五阿哥咬咬牙,又举了一下,举得还挺高。 七妹果然笑起来,咯咯咯地银铃似的,好听极了。 不像别人,见到他不是畏惧警惕,就是愁眉苦脸,就连八弟都总是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七妹最美,最乐呵,他最喜欢。 举高高可以,飞飞不行,那个动作太危险,他怕接不住。 转头看见了儿童区的滑梯,他抱着七妹玩了一回滑梯,照样起到了飞飞的作用。 七妹笑得更欢了,他也好高兴。 可惜没玩一会儿,七妹就打了呵欠,有些蔫吧。他竖抱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学着保姆的样子轻轻拍着,来回走动。 七妹很快睡着了,还在他的肩膀上流下一滩口水。 看着五阿哥小心翼翼将睡沉的小七还给保姆,郝如月笑着对皇上说:“五阿哥也长大了呢。” 康熙看了五阿哥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见五阿哥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郝如月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明天你和八阿哥还过来玩吗?” 五阿哥没回答,看向八阿哥,八阿哥出面代言:“皇额娘,我们明天还来。” 郝如月笑笑:“咱们明天不见不散。” 五阿哥和八阿哥:“……” 要不是午膳的时候有话对太子说,人多了不方便,郝如月都想邀请五阿哥和八阿哥一起用膳了。 小七实在难带,五阿哥也难带,郝如月很想来个以毒攻毒,负负得正。 午膳皇上没来,太子主动留下陪郝如月用膳,这才在饭桌上说起正事:“大哥约明珠见面,被明珠放了鸽子。” 郝如月点头:“这事我与皇上说过了,应该是皇上敲打了明珠。” 这个太子也知道:“昨日早朝,明珠遭御史弹劾,下跪认罪,自请免去吏部尚书之职。” 太子虽然还没到上朝站班的年纪,但詹事府的两位詹士和少詹士有资格上朝,朝堂上的事很快就能知道。 以明珠今时今日的地位,除非皇上授意,谁敢弹劾他。 大约很多人都与太子想到了一起,也可能是罪证太过翔实无从反驳,御史参奏完,除了明珠跪地请罪,明党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全体安静如鸡。 可明珠包藏祸心,往大阿哥身边塞人,企图挑拨大阿哥夺嫡,让太子有些生气:“这事就算了?” 太子本来想跟着大阿哥一起去会会明珠,结果被放了鸽子,心里更气了。 少年意气,早知道太子会这样问,用膳的时候郝如月特意遣了屋里服侍的,这会儿才能无所顾忌地说话。 她问太子:“你可知明珠家资几何?” 太子摇头说不知,郝如月也不知,但仅从明珠在内务府的贪墨便可推断,数目惊人。 历史上,明珠是康熙朝的首富,其贪婪程度可以与乾隆朝的和珅比肩。 这一世,明珠提前被敲打,家资可能不如历史上那么丰厚,但肯定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太子不明白额娘为什么要对他说起这个,想了便问了,郝如月笑他傻:“莫说眼下还有战事,皇上留着明珠有用,不会一巴掌将他拍死。便是能拍死,你也得保着他,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将来留个钱袋子。” 若现在抄明珠的家,所得要少些,而且抄完入库,就都是皇上的了。 不如将这个钱袋子留给太子,等太子继位之后再用。 话已然说得这样直白,太子再不懂就是个锤子了,他轻轻喊了一声额娘,眼圈都红了。 太子从前总爱吃飞醋,看见额娘给大哥擦汗会吃醋,看见额娘给小四挑小狗会吃醋,甚至额娘生下双生公主,他都会在心中暗暗比较。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额娘心里比汗阿玛还重要。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他敢吃别人的醋,却从不敢吃汗阿玛的醋。 他以为有汗阿玛在一日,自己在额娘心中最多排第二,还是跟小六小七并列第二。 万万没想到,汗阿玛还不到三十岁,额娘居然越过汗阿玛,已经开始为他继位做打算了。 原来自己才是额娘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看着碗里自己最爱吃的红烧鹿筋,眼圈发热。 几天磨合下来,以毒攻毒非常成功,五阿哥每天乐颠颠带着小七玩耍。 起初郝如月还有些不放心,总要亲自在旁边盯着,后来只让保姆看着就行。 别看五阿哥生得五大三粗,对上女孩子的时候,却格外温柔。就那个小心翼翼的劲儿,郝如月都掌握不好。 后来郝如月发现,不仅是对上小七,对上小六,或是其他姐妹,五阿哥都十分客气,从来不会在女孩子们面前动粗。 但在对上兄弟的时候,就还是老样子,该被嫌弃还是被嫌弃,该被收拾照样被收拾。 有一次他推着婴儿车,带着小六和小七去御花园赏景,给小六摘了好多花,还冒着被蛰的风险,活捉了一只蜜蜂放在玻璃瓶中给小六观察。 很快赢得了小六的欢心。 然后抱着小七荡秋千,跟飞飞差不多,可把小七高兴坏了。 大约是第一次见五阿哥带娃,大阿哥丢下太子冲到秋千架前,一把按住了小幅度荡起的秋千,对五阿哥吼:“谁让你带着小七荡秋千了?万一掉下来多危险!” 又吼跟着小七的保姆:“他不懂事,你们都是死人吗?” 小七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大阿哥便张开手,要大阿哥抱,还示意大阿哥抱着她荡秋千。 大阿哥不肯,小七撅嘴看向五阿哥。五阿哥过来接她,大阿哥不让,还被大阿哥抬脚踹了一下屁股。 五阿哥心头火起,却怕吓到小七,生生忍下,只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小七见五哥被大哥踹了,当场就不干了,死活不要大阿哥抱,还朝他吐口水。 大阿哥顶着小七的口水攻击,硬是把她从御花园抱回了坤宁宫,还将刚才在御花园看到的都跟郝如月讲了。 “大哥,你怎么跑得这样快?”太子常来常往,倒是知道一些五阿哥带娃的事,只是大阿哥太着急,不等他说直接把小七给抱了回来。 此时小七的口水攻击还没停下,大阿哥的脸都快被喷湿了。郝如月赶紧接过小七,训斥她拿口水喷人。 早有宫女端水进来,伺候大阿哥净脸。 大阿哥洗了一把脸,见小七的唇角都被训得耷拉下去,忙道:“皇额娘,七妹还小不懂事,您别说她了。” 这时五阿哥跟着走进来,大阿哥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跟来做什么!” 然后又被小七喷了口水,大阿哥:“……” 等大阿哥再次净脸之后,郝如月才找到机会说话:“小七顽皮,喜欢跟小五一起疯。小五帮我带娃,已经带了好几天,还算周全。” 其实是相当周全。 说还算周全,不过是为了照顾大阿哥的面子。 太子也笑着给五阿哥作证:“小五确实在帮皇额娘带孩子,带得还不错。” 第169节 又一回,在御花园看见四阿哥和他的小狗。四阿哥昂首挺胸在前头走,小狗也昂首挺胸在后面跟着,活脱脱一个狗仗人势。 小六看见小狗眼睛都亮了,五阿哥就跑过去抢了四阿哥的小狗,徒手握住狗嘴让小六仔仔细细摸了一刻钟。 四阿哥以为五阿哥又要对他的小狗下毒手,吓得他骑着小狗落荒而逃。 四阿哥骑狗让小七看见了,小七也闹着要找狗狗骑,五阿哥怕她有危险,居然自己趴在地上驮起小七。 郝如月听说之后教训了小七,把小七都训哭了,五阿哥心疼地抱起小七一溜烟跑没影了。 小七喜欢跟着五阿哥一起疯,小六也喜欢五阿哥弄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树上的鸟蛋,池中的锦鲤,还有盛夏的知了和初秋的蛐蛐儿。 坤宁宫人来人往,谁瞧见五阿哥给皇后带娃都是一脸稀奇,对他指指点点。 小姐妹俩十个月会说话,周岁的时候已经能替她们的五哥发声出头了,尤其是小七。 有一回三阿哥嘲笑五阿哥不会说话,小七当场翻脸,学着三阿哥着急时的腔调道:“三哥倒……倒是会说话……就、就是舌头捋……不直。” 小六看小七一眼,纠正她:“三哥那是口吃,也叫大舌头。” 给三阿哥气得嗷嗷叫着回去向荣妃告状。 荣妃带着三阿哥到坤宁宫请罪,说是请罪,其实也是来告状的。 只不过气哭三阿哥的是六公主和七公主,她心里有气不好直说。 在荣妃心里,再尊贵的公主也是公主,远不如阿哥金贵。若皇后这一胎生的是两个小阿哥,而三阿哥被嫡出的小阿哥欺负了,荣妃多半不敢过来告状。 是公主的话,她就不怕了:“皇后娘娘,五阿哥性情顽劣,又是那个贱人所生,终日留在六公主和七公主身边,娘娘就不怕……” 郝如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我就不怕。” 事涉索额图,宜贵人当年是怎么没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荣妃后背一凉:“……臣妾不敢。” 她不但不敢自己说,还得防着别人说出去。 反正这话头是她挑起来的,以后只要有类似的消息传出,不管是不是她说的,皇后都会第一个想到她。 于是状没告成,还接了一个棘手的差事。 皇后慈眉善目了这么多年,几乎让荣妃忘了她当年的锋芒。 人家只是收起了锋芒,其实那锋芒一直都在,荣妃恨不得穿回去打死刚刚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额娘,阿哥所太破旧了,五哥住的地方,桌子破了角,屋顶都是漏的,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还得用木盆接雨水。” 小七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金山银山刨下一角,捧着一只实心的赤金项圈走到郝如月面前,举起来:“能不能用这个换钱,给五哥修房子买家具。” 郝如月失笑,故意逗她:“那你得拿去问内务府了。” 没想到小七当真让保姆抱她去了内务府,还与噶禄当面锣对面鼓地好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只赤金项圈为代价成交。 五阿哥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小六,没看见小七,就问小六七公主去了哪里。 小六把玩着五阿哥带来的火红枫叶,抽空说:“去内务府了。” 五阿哥诧异:“去内务府做什么?” 小六将枫叶翻了一个面,目不转睛:“她拿了金项圈过去,说要给你修房子买家具。” 五阿哥:“……” 郝如月:真去了啊! 还以为她舍不得,只是说说呢。 金项圈是上午送过去的,下午送回来的,噶禄亲自跑了一趟:“五阿哥住的阿哥所确实年久失修,是臣的责任,臣保证在冬至之前修缮好。” 郝如月笑着点头,心里却道,哪里是噶禄的责任,分明是她这些年都不待见五阿哥,别人也就没怎么拿五阿哥当回事。 因为小七的关系,郝如月对五阿哥的印象一点一点改观,不但让内务府修缮了阿哥所,还吩咐大膳房给五阿哥加菜。 然而小七还不满足,居然吵着让郝如月把五阿哥接到坤宁宫住,被郝如月拒绝了。 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凡事总是要一碗水端平。 从前五阿哥闹腾,她不喜欢五阿哥,也没人喜欢五阿哥,对他的照顾确实不够。 如今又是修房子换家具,又是改善伙食,还给五阿哥换了更加尽职尽责的保姆,郝如月自问弥补回来了。 五阿哥没有亲额娘,郝如月这个嫡额娘多照顾他一些,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坤宁宫可不是想搬就能搬进来住的。 转过年,大阿哥十二岁,郝如月估摸着贵妃又该过来提给大阿哥选福晋的事了。 郝如月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贵妃却一直没来。 她问惠妃,惠妃苦笑:“有了上一回的教训,臣妾和贵妃可不敢再提了,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上回给大阿哥挑选教习宫女,她和贵妃倒是积极了一回,结果她差点被明珠利用,贵妃那边一问,家里好像也有些别样心思。 外边人瞎折腾,总惦记着烧冷灶,弄个索额图那样的从龙之功,也不看看曾经位极人臣的索相现在都潦倒成什么样了。 就算要争,也该先睁开眼看看对手的实力吧。 太子如此出众,谁见了不得夸一句龙章凤姿,文武双全,皇上满意得不行,走哪儿带哪儿。 请问大阿哥拿什么跟人家争。 是,大阿哥是长子,年龄占优势,可以先太子一步弄出个皇长孙来,然后呢? 经历过那么多腥风血雨,知道的越多人越佛,惠妃和贵妃早就佛了,觉得亲王已经很好了。 毕竟其他阿哥都还没有爵位。 皇上也说了,人多了爵位不会轻易给,要等到成年之后领了差事,凭本事争取。 大阿哥相当于捡了个漏,若还不知足,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听惠妃这样说,倒是省了郝如月的口舌。谁知贵妃和惠妃消停下来,大阿哥忽然跑过来说自己成年了,想娶福晋。 第115章 运道 大阿哥为什么着急娶福晋,别人不知道,郝如月还能不知道。 他从小有个将军梦,总想驰骋疆场,指挥千军万马。奈何年纪太小,去木兰围场,郝如月都不敢放他去外围场。 这些年大阿哥一边刻苦学习应付皇上,一边苦练骑射助力梦想,过得比太子还苦。 上回给他选教习宫女他不要,是因为要宫女没用,根本不能证明他成年了,可以上战场了。 但福晋不一样。 清朝男子十二岁若娶妻,可以勉强算作成年,这不就被大阿哥给盯上了。 都不用贵妃和惠妃出面,大阿哥自己求她来了。 郝如月盯着大阿哥看了一会儿,虽然个头快蹿到一米八了,但脸颊稚嫩,一看就是个孩子。 十二岁在后世才上初中,谈恋爱都算早恋,成什么亲,娶什么福晋。 不过这是在古代,不能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郝如月耐心听完大阿哥的央求,只朝他笑笑,话却是对着太子说的:“保成,台湾那边的战事早结束了吧?” 耗时两年,收台湾,穿越前看短视频都觉得康熙大帝太帅了。这会儿亲身经历,郝如月觉得更帅了,差点爱上他怎么办! 宣捷那一日,两人都很高兴,康熙为了天下一统高兴,郝如月单纯为了收台湾而高兴,没忍住对坐着喝了好几坛庆功酒。 狗男人见她破例饮酒了,一边倒酒一边不经意地问:“能饮酒了,身上可是大好了?” 这具身体是死过一回的,所以到了太医口中就变成了亏空颇多。才调养好些又怀孕产女,还是双生,太医建议她做足双月子,之后也要好生调养。 郝如月是个惜命的,双月子要做,调养自然也要好好调养。这一调养就调了一年,不管皇上如何明示暗示,甚至派夏院政来提醒,郝如月都不为所动。 怀孕之前,她几乎是专房之宠了,听说慈宁宫那边颇有微词。 大约太皇太后也想让皇上再弄个嫡子出来,只是听说有些不满,并没有具体的表现。 后来她生下一对女儿,太皇太后嘴上说着可惜,其实很喜欢小六和小七。 具体表现在她一个人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就话里话外地暗示她,她可以调养身体,但不能拦着皇上雨露均沾。 郝如月比窦娥还冤,她可没拦皇上,但也没劝皇上。 有一回小七不乖,冬天也想出去玩,小六习惯了有小七在身边,小七要出去,她也要出去,郝如月没办法就带着她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皇太后嘴上说着丫头片子,却稀罕得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两个孩子。尤其是小六,安静乖巧,长得又像皇上,太皇太后抱着就不撒手了。 每回带着孩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都是浩浩荡荡一堆人过去,最后只郝如月和她身边的人回来。 孩子们通常会在午后暖和的时候,由苏麻喇姑亲自送回。 喜欢孩子归喜欢孩子,她不让皇上近身,也不肯劝皇上雨露均沾,还是让太皇太后觉得她这个皇后不够称职。 劝皇上的话,她不想说,但皇上是个生殖能力很强的男人。虽然在她调养的这一年时间,只传了几个人侍寝,还是让通贵人遇喜了。 嫁给皇上之前,郝如月就有心理准备,皇上是大家的,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可能这辈子儿女的数量都会减半,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通贵人遇喜,很好地平息了太皇太后的不满,也堵住了悠悠众口,郝如月面对的压力明显小了很多。 从怀孕起就没喝过酒,快两年了,郝如月的酒量直线下降。再加上太高兴,喝酒之前忘了垫肚子,感觉没喝多少就有些醉。 听见皇上问起她的身体,郝如月脑子都没转一下,随口说:“好了,早好了,臣妾现在吃得饱,睡得着,天天……” 正在玩梗,忽然被人压在了炕上,郝如月:狗男人阴她! 当时心里还有对他的崇拜,便由着他随时随地……那一次叫水进来的时候,炕桌上的饭菜还在呢。 哎呀,当着孩子们的面,她在想什么。 “额娘忘了,汗阿玛早宣过大捷了,正在商议建台湾府的事。” 听太子说起宣捷,郝如月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还是大阿哥的话成功帮她转移了注意力:“南边没事了,北边的沙俄又闹起来,汗阿玛正准备收拾他们呢!” 平三藩的时候,皇额娘让他苦练骑射,他听话。收台湾的时候,皇额娘让他学游泳,他把撑船都学会了。 现在轮到驱逐沙俄,他都十二岁了,娶了媳妇就能上战场了吧,然而皇额娘又说:“这回打外国人,他们听不懂咱们的话,你得先学俄语。” 也就是说,娶了媳妇也没用呗,大阿哥:“……” 太子也说:“大哥上战场年龄不够,按律法要到十六岁才可成丁。” 第170节 见大阿哥急了,太子话锋一转:“大哥上不了战场,倒是可以学一学俄语,跟着使团过去谈判。” 沙俄从明末就开始东扩,侵占大量土地。先帝在位时忙着统一,没时间搭理,直到康熙朝前期完成大一统,这时候才腾出手来驱逐。 清朝驱逐沙俄,可以定义为自卫反击战。 本来打就是了,毕竟是正义之师,奈何准噶尔又闹起来,勾结沙俄一起跟清朝对着干。 平三藩打了八年,收台湾用了两年,紧接着就要面对沙俄和准噶尔联手的肘腋之患。 战事几乎无缝衔接,对国力的消耗颇大。历史上为了避免双线作战,康熙皇帝决定一边打一边谈判,战事没停,谈判也一直在进行。 当时清廷派出去的谈判代表是索额图,在雅克萨之战后,代表清廷签署了中俄历史上第一个平等条约,即《尼布楚条约》。 雅克萨之战,清朝是战胜国,可在《尼布楚条约》中还是对沙俄做出了让步,从而失去大片土地的控制权。 这一世索额图提前养老,郝如月倒是很好奇皇上派谁去谈判,便问太子。 没想到太子还真知道:“是明相。” 原来是明珠,那郝如月就放心了。 历史上不管是平三藩还是收台湾,索额图都是主和派,而明珠都是主战派。尽管明珠年纪比索额图大,人也更圆滑,但明珠本人绝对比索额图要激进一些,更有血性。 而且明珠不敢在皇上面前摆资历,凡事以皇上马首是瞻。 康熙今年三十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若没有人苦劝,多半不会放弃任何一寸土地。 对了,这时候并没有领土的概念,大约在不抛弃不放弃的前提下,还能有点收获。 大阿哥听说自己不能上战场,与年龄有关,与娶妻无关,立刻收起了娶妻的心思。 不能上战场,去战场边上瞧瞧也是好的。 自打太子出阁读书,乾清宫南庑房便有了课程表,外语课被安排在下午骑射课之后,几乎天天学。 俄语大阿哥也能说上两句,但钦差大臣是明珠的话……他恐怕要避嫌。 大阿哥垂头:“我不去了!” 太子用胳膊肘拐了大阿哥一下:“若我去汗阿玛面前为你说项,你去不去?” 大阿哥激动抬头,太子不介意的话,他当然想去。 又看郝如月:“皇额娘,我能去吗?” 郝如月知道太子这样说,是信得过大阿哥的人品。而且明珠一直惦记着大阿哥,正好给他们一点机会相处,让明珠早些死心。 明珠早点死心,不掺和夺嫡,也许还能多给太子攒几年钱。 郝如月笑着鼓励大阿哥:“想去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皇上疼爱太子,凡太子所求很少驳回,但这一次意外没有点头。 “皇上说没说原因?”郝如月问太子。 太子摇头:“只说了胡闹。” 太子是储君,皇上为了维护储君的威严,即便觉得不妥,也不会直接下太子的面子,今天是怎么了? 晚上见到康熙,郝如月看他心情似乎不错,便提到了此事。 不等她说完,皇上便蹙起了眉头,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这回谈判只是个幌子,为了离间准噶尔和沙俄,时机成熟还是要打的。” 说到最后,抬眸看郝如月,凤眼在灯烛的映照下现出别样的光彩,仿佛漫天星河倒灌而下。 这是帝王的野心,也是边民的希望,郝如月看懂了。 沙俄犯边数十年,虐杀边民,甚至烹食百姓,难道不该打么? 早就想打了,只不过先有三藩之乱,后有收台湾,他腾不出手来。 如今天下一统,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皇后心善,不会像朝堂上那些酸儒一样,劝他以天下为念,止兵戈,休养生息吧。 止兵戈可以,休养生息也不是不行,但都要等到他收拾完准噶尔和沙俄之后再说。 康熙今天已经在朝堂上给酸儒们上了一课,下午批奏折又批了一肚子气,连太子都给训了。他这会儿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更不想跟皇后吵架。 想着起身要走,反被皇后拦住:“双线作战,国库的钱够用吗?” 不愧是他的女人,别人都在关心天下苍生,只她一个关注钱。 别人这样问,多半是为了劝他以和为贵,皇后和她的娘家却是有实力借钱给他“穷兵黩武”的。 没错,朝堂上和奏折里都有人给他讲故事,胆子小一点的讲汉武帝晚年的故事,胆儿肥的直接拿隋炀帝骂街。 但万变不离其宗,无一例外都是穷兵黩武的故事。 这些年皇后受他影响,做事之前总要先权衡一番利弊,他又何尝没有受到皇后的影响。 他这副好脾气就是跟皇后学来的。放在从前,有人敢拿隋炀帝在朝堂上骂街,他肯定把人拉下去砍了。 现在他就听着,心里想着皇后的话,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把人砍了自己也会生气,不如把他当个屁。 有时候他甚至走神,不知道贞观之治的时候,唐太宗听见有人杠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开解自己的。 《贞观政要》里没写,想来也应该是英雄所见略同。 眼前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才把他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钱不够。” “差多少?” “能借多少?” 皇后说了一个数,康熙:……真有钱。 垂着眼睛遮盖住震惊的情绪,康熙:“要利钱吗?” 郝如月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皇上自己借,还是朝廷借?” 不等康熙回答,又解释:“朝廷借,利钱随行就市,少一点都不行。” 康熙期待抬眸:“朕借呢?” 郝如月垂下眼,刚好没看见:“老夫老妻的,可以给皇上打个九八折。” 如果他没记错,新婚的时候好像也是九八折,原来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折不值。 康熙再次垂眼,同样没看见郝如月眼中的戏谑:“咱们还有保成和一对女儿。” 郝如月笑:“利钱打九折。” 懂了,只有他不值钱。 这钱他还不借了。 本来他也不缺钱,只想逗逗她,结果给自己惹了一肚子气。 想着提步要走,然后听见了皇后的笑声,他就知道是自己被人家反撩了。 不管,是她先撩自己的,今晚得付出点代价。 事后,郝如月打着呵欠问他,到底缺不缺银子。康熙说他不差钱,郝如月就奇了:“连着打了十年仗,朝廷不缺银子?” 康熙笑着跟她咬耳朵:“朕打算用牛痘和注射器去跟沙俄谈判,低价卖给他们,条件是让他们放弃支持噶尔丹。” 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但牛痘的提纯技术和注射器的吹玻工艺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不曾对外公布。 有的国家嫌贵,只买牛痘制剂,不买注射器,试图用中医传统的水苗法进行接种,效果并不理想。 有的国家自己提取牛痘液,只买注射器,效果同样不理想。 在康熙眼中,此时的沙俄与刚入关那会儿的旗人差不多,都是遇上天花一死一大片的那种。他用牛痘疫苗作为谈判的筹码,不信他们不心动。 毕竟对于沙俄来说,噶尔丹既是盟友也是敌人。 除了放弃支持噶尔丹,康熙还想跟沙俄谈一谈,把之前侵占的所有土地都还回来。 不还,就打。 因为牛痘的关系,天花在大清基本灭绝,哪怕打了十年内战,人口减少有限。 没有了肆虐的天花,气候也是一年比一年好,相比明末,粮食增产不少。 只打沙俄一个,根本不是问题。 至于准噶尔和噶尔丹,那是蒙古各部之间的内部矛盾。去年秋狝的时候,他问过漠南蒙古诸部的王公,众人都说不必朝廷插手,他们自己清理门户。 从前噶尔丹靠着烧杀抢掠兵强马壮,在草原横行无忌,逼得漠南蒙古不得不寻求朝廷的庇护。 现在的漠南蒙古靠着痘牛和羊毛生意,积攒了不少财富,对朝廷忠心耿耿。立刻铲除噶尔丹可能有难度,但牵制他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所以不必双线作战,可以先把沙俄赶出去,划清领土界限,然后再腾出手对付噶尔丹。 对上噶尔丹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剿灭便是。 大清有国运在是一方面,他自己的运道才最重要。 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一个是幼年染上天花没死,另一个便是娶到了如月。 蒙古那边郝如月关注不多,只听太后说蒙古在做羊毛生意,好像做得还不小,上到王公下到牧民日子都比从前好过太多。 人能过上好日子,就会安于现状。谁也不会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非要吃饱了撑的干那些掉脑袋的营生。 这会儿见皇上有自己的盘算,并不会陷入双线作战的泥潭,国库的银子也还够用,郝如月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听说这一回派去谈判的是明相。明相是稳妥人,身边又有重兵保护,想来不会有危险,大阿哥想去就让他跟着出去跑跑吧。” 明相手里握着牛痘疫苗这个筹码,不光沙俄,周边多少国家都盯着呢。 郝如月相信,明珠不去沙俄,直接去准噶尔,噶尔丹也能同意罢兵。 只不过沙俄和噶尔丹情况不同,噶尔丹狼子野心,皇上不会让他做大做强,被灭才是最终的宿命。 所以这一次和谈几乎没有风险。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孩子多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大阿哥有机会跟着出去走走,郝如月是乐见的。 可惜太子是储君,安危关系重大,不然郝如月都想让太子也跟着一起去。 平三藩,收台湾,说起来简单,每一次重大决策都是力排众议。 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皇帝可以乾纲独断,但皇帝也是人,力排众议并不轻松。 多少次,他一个人站在御门之下,面对乌压压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心中总会升起众叛亲离的孤独感。 那一刻的孤寡,那一刻的高处不胜寒,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第171节 他们都不懂他。 他们要么站在半山腰,要么站在山脚下,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地杂草,没人能陪他站在山巅看江山壮丽,暮霭流岚。 便是索额图与明珠之流,位极人臣,眼睛盯着的也只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想起岳飞这句词,康熙转头看向枕边人,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还好有皇后在。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心里那点孤独那点焦灼,在将枕边人拥入怀中的刹那,烟消云散。 之前出过那样的事,皇后应该知道明珠对大阿哥是个什么心思,就这么相信大阿哥,主动给大阿哥和明珠制造私下接触的机会。 “明珠卸去吏部尚书之职,也还是内阁大学士第一人,你就这么放心?”康熙轻声问。 郝如月搂住他的腰:“不放心又如何?保清总会长大,总要出去办差为皇上分忧,到时候想烧冷灶的人只怕更多。” 这种事防是防不过来的,历史上的康熙皇帝不也没防住,最后弄出一个九龙夺嫡,连自己的死因都成谜。 与其日防夜防,倒不如从小把孩子教好,适时放出去历练,让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早点看清形势,早点收心。 朝廷每天有多少事要办,可经不起拉帮结伙搞内耗。 话说的太白伤感情,郝如月说一半留一半,康熙却懂了:“好,就放他出去试试水。” 心有灵犀的感觉很美妙,奈何心灵沟通之后,皇上又来了精神,非要再来一次身体的深层次沟通,一下折腾到了后半夜。 转过天,郝如月把大阿哥叫来说话,太子也跟着来了。 他知道额娘出面,这事多半能成,心中十分羡慕。 可他也清楚自己身份特殊,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大阿哥听说自己能跟去谈判,高兴得差点蹦起来,郝如月问他还想娶媳妇么,大阿哥摸摸脑袋:“娶了媳妇也上不了战场,还麻烦!” 之前额娘和惠娘娘送来的那两个宫女已经够烦了,一个比一个矫揉造作,把大阿哥缠得一个头两个大。 若不是为了配合演戏,真想一手拎一个全都扔出去。 郝如月趁热打铁:“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先立业,后成家。” 想起大阿哥已经是亲王了,又笑:“总要等到先领了差事,做出些成绩来。” 大阿哥心愿达成,自然没有不应的:“是是是,全凭皇额娘做主。” 大阿哥实在高兴,很有兄长的风范,转头问太子有没有想要的土仪。 太子笑问那边有什么土仪,大阿哥也没问清楚,以为是去沙俄那边谈判,想了想说:“人肉骨头?” 太子:“……” 大约是高兴坏了,大阿哥非常大方地把兄弟姐妹都问了一遍,还真收获了不少需求。 其中四阿哥最认真,让人写了一份清单送过去,展开之后比大阿哥本人还高。 大阿哥:“……” 使团半个月后上路,起初明珠坐马车,大阿哥骑马,越往北走越冷,明珠便邀请大阿哥一起乘车。 大阿哥眸光闪了闪,利索下马上车。 大阿哥十二岁了,经常与太子结伴被皇上传到南书房旁听。他不是第一次见明珠,也不是第一次与明珠说话,却是第一次私下接触。 循例寒暄过后,大阿哥开门见山:“上回在八仙楼,明相让我好等。” 想起那件事明珠有些窘,但他不清楚大阿哥在这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便试探道:“上次是臣糊涂了,皇上没有因此迁怒吧?” 大阿哥笑:“那倒没有。上次明相若是去了,大约也能见到太子。” 明珠:“……” 他就说那宫女不至于如此倒霉,才到大阿哥身边就露了马脚,还被皇上发现了,给他好一顿削。 原来是大阿哥反水了,不,不能说反水,大阿哥好像从来就没站在他这边过。 惠妃也一样。 大阿哥站太子,惠妃站皇后,真是亲生的。 话赶话说到这里,明珠实在想不明白:“成亲王是皇长子就没想过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意味着什么,明珠相信大阿哥能听懂。 大阿哥确实听懂了,却比明珠更懵:“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明相?” 不然太子早立,天纵英才,明珠为什么总想撩拨他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 明珠:“……” 明珠苦笑,仍不死心:“臣是惠妃的堂叔,只有相助王爷的道理。” 皇上看得紧,他几乎没有与大阿哥私下见面的机会。 大阿哥也苦笑:“本王谢过明相,以后请明相不要再相助本王了。” 他是个讲究人,凡事讲究先礼后兵,今天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以后再瞎鼓捣,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明珠:“……不过是谋局造势,并不急于一时。” 大阿哥:“局和势本王都不要,本王只想上战场,为君父分忧。以后若是有上战场的机会,明相肯相助,本王感激不尽。其他的,最好歇了心思。” 带不动,根本带不动,明珠闻言只觉心累。 他记得惠妃从前还是有些心气儿的,不然也不能求了皇上把大阿哥送去宫外抚养。 后来大阿哥一直不会走路,惠妃求到自己这里,求他给出个主意,想把大阿哥接回宫来养。 话里话外,透露过一些心思。 只不过那时候他自己还立足未稳,便是有那个心,也不敢将手伸到后宫去。 最后大阿哥被接回宫,也不知惠妃走通了谁的门路。 联想到这些年,惠妃一直是皇后的左膀右臂,明珠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此时再看大阿哥,明显被人养残了啊! 惠妃一介女流,头发长见识短,大阿哥可是皇子,还是皇长子,不想坐龙椅只想做将军是个什么情况! 明珠只恨自己当时太保守,总想着走一步看三步,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大阿哥起身离开:“车里太闷,本王还是喜欢骑马。”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116章 统一 没有意外,这次谈判非常成功,沙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转头就将枪口对准了准噶尔。 反正都是侵占,占谁的不是占。 面对自己曾经的强盗盟友,噶尔丹很无语。三国之间的局势,就因为一支小小的疫苗,瞬间变换。 从前是大清面临双线作战,现在是他。 联合沙俄对抗清朝,准噶尔内部的声音并不统一,甚至有人贪图安逸和钱财,偷偷与漠南做起了生意。 如今形势倒转,噶尔丹很怕清朝的军队还没来,他自己的汗国先乱了。 于是被迫派出使臣与清朝议和,然而康熙皇帝半点面子也不给。 要么打,要么降,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平三藩,收台湾,康熙皇帝的强硬有目共睹,他定下的事,谁劝也不好使。 不对,那是以前,现在好像有一个人能说动了。 噶尔丹去西藏求见活佛,想让活佛为他指条明路。奈何藏王告诉他活佛已“入定”,在高阁静修,不见外人。 但藏王知道的也不少,他告诉噶尔丹,在清廷能让康熙皇帝回心转意的人不是没有。提点噶尔丹想办法讨好皇后,求皇后帮忙。 起初噶尔丹并不相信,强硬的康熙皇帝会被女人左右,直到他乔装改扮在清朝的国都晃了一圈,才知道大清的皇后有多厉害。 在清朝的国都,几乎每条街上都有皇后的生祠,家家供奉的痘疹娘娘并非神仙,也是当朝皇后。 找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让他腹背受敌的牛痘,正是这位皇后的杰作。 他恨! 求是不可能求的,于是他把算盘打到了皇后的娘家人身上。 求人他不在行,绑人却是行家里手。 彼时,赫舍里家长房女眷正在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刚好说到长房的商队。 “最近西边和北边都不太平,商队尽量别往那边走了。”郝如月提醒。 佟佳氏诧异:“北边的谈判不是结束了吗?” 谈判很成功,沙俄退出雅克萨,归还清朝入关之后侵占的所有土地。 郝如月笑:“只是第一轮谈判结束了,很快会有第二轮。” 皇上想要的可不止清朝入关之后被沙俄侵占的领土,这笔账要从明末算起。 第二轮谈判之后,还会有第三轮谈判,签订条约,划分两国边界线,并且约定互不侵犯。 这些不方便说与娘家人知道,郝如月只是含糊带过。 乌雅氏在外面做生意,知道的比佟佳氏要多:“都听皇后娘娘的,北边暂时不去了,但漠北那边有人付了定金,商队还是要走一趟的。走完这一趟,那边的生意也歇了。” “这趟非走不可吗?”漠北离准噶尔很近,郝如月有些担心,“如果不是大宗的买卖,能推就推了吧。” 长房又不缺钱,没必要做刀头舔血的生意。 乌雅氏沉吟:“是大宗,还是从前老主顾介绍的,不好推,这才勉为其难要走一趟。其他的小生意,能推都推了。” 在商言商,信誉很重要,这种老带新的生意确实不好推。 郝如月想了想说:“反正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等会儿我请太后给达尔汗亲王写封信,让科尔沁那边出点骑兵帮忙押运,保护车队的安全。” 第172节 “那敢情好!”乌雅氏起身道谢。 此去漠北,科尔沁是必经之地。而且乌雅氏听说朝廷给科尔沁配备了大量火器,有红衣大炮,还有适合骑兵使用的佛郎机炮。 有科尔沁的骑兵保驾护航,别说去漠北送货,便是跟准噶尔做生意,也不带怕的。 内务府管着的皇商不少,但能动用骑兵,还是蒙古骑兵帮忙押运货物的,他们还是头一份。 送走赫舍里家长房女眷,郝如月去了一趟慈仁宫。太后一听就说没问题,当场口述了一封书信,由心腹宫女代笔,即刻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科尔沁。 皇上第一回 去木兰围场冬狩,就被达尔汗亲王大妃,哦,对了,现在已经不是大妃,又重新被打成侧妃了,和侧妃的女儿,庶人苏迪雅搅得乱七八糟。 尤其是对皇后,说大不敬都是轻的。 以皇上对皇后的爱重,就苏迪雅做下的那些事,但凡皇后在皇上面前抹一把眼泪,都能把苏迪雅当场杖毙,让整个科尔沁在蒙古诸部面前颜面扫地。 可皇后当时没有发作,表现得非常大度。 后来将人接回宫,皇后也没有报复,全凭皇上处置。 皇后为何如此大度,还不是为了照顾自己和太皇太后,以及整个科尔沁的体面。 这个情,不仅达尔汗亲王得承,太后自己也是要承的。 就连太皇太后听说之后,都赞了一句皇后贤德,并且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说是皇后有孕才赏,太后看过清单,比之仁孝皇后初初有孕时只多不少。 几日后,事情办妥,郝如月派人通知长房的商队可以出发了。 这回商队押运的是大宗的羊绒线,有十几车之多。一寸羊绒一两金,因货物单价高,数量多,长房非常重视,商量之后由纶布亲自押运。 要不是常泰不方便告假,就他自己上了。 车队很快到达科尔沁,为了不招摇,蒙古骑兵乔装办成赫舍里家商队护卫的模样。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一定能看出这些护卫身上都背着同款黑色皮囊,至于里面包着什么,倒是看不出来。 与往常一样,车队在科尔沁休整一日,于第二日低调上路,往北行去。 越往北走,天越冷,牧草越少,纶布问掌柜要走多远,掌柜说还有半个月的路程。 纶布不是第一次负责押运货物,也不是第一次来蒙古,却是第一次离开科尔沁往北走这么远。 蒙古骑兵护卫长忖着路程接话:“再往北走半个月恐怕要走到漠北与准噶尔交接的温古河了,恐怕有些危险。” 掌柜却不在意:“之前也走过,那边有人接应。” 见掌柜半点不惧,蒙古骑兵护卫长想了想说:“准噶尔最近很不老实,时常越界。不过别人怕他们,咱们可不怕。” 皇上开恩,准许科尔沁用疫苗换火炮,科尔沁从前就不怕准格尔,现在有了充足的火器更不怕了。 去的时候如掌柜所说,一路太平,到地方有人接应,双方顺利交割,银货两清。 之前每回过来,掌柜拿到银子都会就地收购一些羊毛,作为原料带回。 毕竟漠北更穷些,羊毛比漠南便宜。 但这回出来,东家特意交代,不要贪便宜,送到即回。 达尔汗亲王派骑兵护送,给了赫舍里家长房的面子,这回羊毛一律从科尔沁收,贵点就贵点,要把人情还上。 东家亲自交代,掌柜自然不敢怠慢,当天送完货当天返回,连休整都没有。 可在当天下午就遭遇了□□。 这笔大买卖确实是赫舍里家长房在漠北的老主顾介绍的,奈何这位老主顾当时已经被噶尔丹的人控制了。 整笔买卖都是阴谋。 为了从沙俄买火器,噶尔丹预付了大量货款,结果沙俄不顾盟约,掉头与清朝谈起了牛痘的买卖。 不但挪用这笔货款从清朝低价买到了牛痘,还拒不承认与准噶尔的盟约,和购买火器的约定。 噶尔丹被沙俄黑了也没脾气,因为他的头号敌人并不是沙俄而是清朝。 现在噶尔丹面对的局势,正是历史上康熙面对的。 不愿双线作战,不得不忍受沙俄,只不过康熙敢打,边打边谈,最后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准噶尔的国力不如清朝,噶尔丹并不敢对沙俄动手,只得打掉牙和血吞。 噶尔丹最近非常缺钱,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赫舍里家的商队上。 他不敢打沙俄,没有了沙俄帮忙,更不招惹清朝,但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一个漠北蒙古的大贵族,还是不费力气的。 他逼着漠北蒙古的大贵族出钱买赫舍里家长房的大宗羊绒。一寸羊绒一两金,虽然现在的羊绒没有最开始值钱了,但大宗购买的货款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按赫舍里家长房做生意的规矩,大宗货物一般由自家人押车。 等羊绒一到,银货两清,噶尔丹再派人去打劫赫舍里家的商队,把赫舍里家的男人绑了,货款抢了。 到时候,羊绒是他的,货款是他的,赫舍里家的人也到手了,堪称一举三得。 等他抓到人,赫舍里家自会去向皇后求助。不必他求皇后,以清朝皇后的能耐,肯定有办法主动联系他。 到那时,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还有什么事谈不成。 可等两边交上手,噶尔丹才惊讶地发现对方并不是一支普通的商队,随车的护卫也不是普通的护卫。 因为随便一个护卫身上都背着佛郎机炮,且准头极好。不管是人还是马,哪一个敢进入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都要去鬼门关报到。 而此处是漠北地界,准噶尔骑兵也得“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并不敢逗留太长时间,恐怕被当地势力反杀。 所以这一次绑票任务以失败告终。 郝如月听说赫舍里家长房的商队在漠北遭遇准噶尔骑兵,立刻把这事告诉了康熙。倒不是为了告状,而是提醒康熙,别让准噶尔与漠北联起手来。 元朝覆灭之后的几百年中,蒙古内部分化为漠南蒙古、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三支。 其中漠南蒙古的草场更好,牛羊更肥,在太宗时期便主动归顺大清。 所谓的满蒙联姻,主要的联姻对象便是漠南蒙古。 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相对独立,漠西蒙古更是成立了准噶尔汗国,每一个汗王都做着光复大元,一统天下的美梦。 到了噶尔丹这一代尤甚。 如今蒙古三部,漠南对朝廷的依赖加深,可以说是利益捆绑的关系,不必顾虑。 随着漠南做大做强,漠北与漠南时常有贸易往来,依赖程度也在加深。 只有漠西的准噶尔冥顽不灵,整天想着统一蒙古诸部,再现大元盛世。 但不可否认的是,准噶尔的实力非常强劲,尤其是骑兵。 噶尔丹也是个脑子灵光的,不得不防。 康熙闻言让郝如月不用担心:“你可能不知道,漠北蒙古一直想要归降朝廷,是朕觉得那边戈壁多草场少,时常闹灾,不愿收留。” 就好像穷亲戚上门,给口饭吃给点水喝,甚至掏点路费都行,只是不能收留,很怕砸手里。 翌日早朝,康熙把赫舍里家商队被劫持的事讲了。尽管平铺直叙,没带任何感情色彩,可以皇上对皇后的爱重,所有朝臣都在心里给噶尔丹点了一根蜡。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惹谁不好,偏惹皇后。 果然有那善于揣摩圣心的朝臣站出来说:“皇上,天凉了,蒙古也该统一了。” 图党一看是明党的人,只恨自己人反应慢,很快也有人出班:“皇上,噶尔丹不除,西北永无宁日!” 康熙对朝臣们的反应相当满意,当场宣布接受漠北蒙古归降的请求,具体事宜着礼部去办。 先是被沙俄黑,无奈打掉牙和血吞,之后试图与清朝讲和,遭拒,如今沦落到想要劫持一支商队,都差点被反杀,眼睁睁看着人家扛着佛郎机炮扬长而去。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噶尔丹崩溃的,最让他崩溃的是,康熙居然因此同意接收漠北蒙古。 也就是说,蒙古三部,两部都已归降清朝,只他一个孤悬西北,孤掌难鸣,孤木难成林。 心情不好,又跑去西藏求见活佛,然而藏王还是那个说法,活佛在闭关谁也不见。 噶尔丹当年能成功在准噶尔上位,其中就有五世活佛的功劳,与活佛可以说是忘年交。 活佛从前也曾闭关,却是破例见过他的。他也是穷途末路才这时候跑来求见,谁知藏王连通报一声都不给,直接赶人。 噶尔丹被拒,面上不显,半夜带人悄悄潜入活佛闭关之地一探究竟。 进到塔中密室才发现人都凉了,且看尸身的腐烂程度,死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藏王为了把持西藏,居然瞒报活佛圆寂的消息,噶尔丹没想到藏王比自己还野。 他最初的想法是将此事捅给康熙,换一个和谈的机会,然后看着利欲熏心的藏王又改了主意。 他要挟不了清朝的皇后,还要挟不了藏王吗? “驱准保藏?”郝如月听说的时候,人都惊了。 她怎么记得驱准保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呢,好像那时候康熙都快驾崩了。当时奉命驱准保藏的主帅是十四阿哥,也就是历史上的抚远大将军王。 郝如月看着眼前的男人,才三十岁的年纪,不应该啊! 德嫔虽然再次遇喜,可十四阿哥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郝如月捋了捋历史的脉络,终于看出点不同寻常来。 正在康熙走剧情,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郝如月对他说:“皇上,五世活佛给臣妾托梦,说他圆寂了。” 托梦是假,这件事却是真的。 历史上,五世活佛在新建成的布达拉宫圆寂,而藏王为了继续把持藏边事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隐瞒不报,对外只说活佛在闭关修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藏王是佛活任命的,每一世活佛都会任命自己信得过的人成为藏王。 大约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藏王一边继续隐瞒五世活佛圆寂的消息,一边积极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 西藏前五世活佛在后世都不出名,只这第六世,实在出圈,他就是那位自称“世间最美情郎”的仓央嘉措。 皇后与西藏活佛的缘分还是康熙自己胡编的,两人只在皇后有孕的时候见过面,那会儿五世活佛就病恹恹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当时康熙还想让太医给活佛看看,却被活佛拒绝了。 康熙从不信神佛,可他愿意去尊重,等活佛为皇后祈福完毕,便送他离开了。 回想起当时活佛的身体状况,虽然托梦一说有些玄乎,但由不得康熙不信。 况且五世活佛一直效忠大清,上次进京他们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不可能转头与准噶尔纠缠不清。 康熙猜这里面多半有事,只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73节 噶尔丹早年在西藏投五世活佛学沙门法,与当时正在那里学习的桑结嘉措,也就是现在的藏王是同窗,两人过从甚密。 后来噶尔丹的兄长被杀,噶尔丹依托西藏的势力重回准噶尔,抢班夺权。 别人不敢说,桑结嘉措肯定出了不少力气。 曾经亲密的同窗,一个隐瞒活佛圆寂的消息掌握西藏大权,一个代替兄长成为蒙古准噶尔汗国的大汗。 五世活佛勾结噶尔丹,康熙不信,但时任藏王的桑结嘉措与噶尔丹沆瀣一气,倒没准儿是真的。 怀揣这样的想法,康熙派人去查,当真发现了五世活佛圆寂的真相。 只不过藏王桑结嘉措并没有主动与噶尔丹勾结,而是噶尔丹发现了五世活佛圆寂的秘密,以此要挟藏王,从而得到了藏王的支持。 噶尔丹以为联合藏王,就能要挟自己与他和谈,康熙觉得对方是想多了。 康熙给藏王桑结嘉措写了一封亲笔信,信中并未斥责,也未揭穿,只说上次与五世活佛见面,看出活佛身体似乎有疾,心中十分挂念,想请活佛赴京医治,不要讳疾忌医才好。 上回皇后有孕,康熙召五世活佛进京为皇后与腹中胎儿祈福,活佛那时也在闭关,却欣然前往,还在皇宫小住了几日。 才离开一年有余,皇上再次传召,说是治病,在桑结嘉措看来别有深意。 皇帝传召不能不去,可五世活佛已死,让他上哪儿找人去。 不过皇帝在信里似乎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如果他现在报丧,说活佛圆寂,同时派人去找转世灵童,也许还来得及。 他确实可以与噶尔丹联手,但准噶尔与大清的力量悬殊太大,只要不傻,他都知道自己应该选谁。 于是桑结嘉措与噶尔丹周旋,假意承诺他愿意联手。等噶尔丹一走,立刻给五世活佛发丧,并且给康熙回信,以实情相告。 噶尔丹才回到自己的地盘,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说了五世活佛圆寂的消息,当场气炸。 桑结嘉措骗他! 再想回去找桑结嘉措算账,清军已然压境,噶尔丹将心一横,就要拼命。 奈何想拼命的只有他一个,想要反清复元的,也只有他一个,准噶尔其他贵族早就眼馋漠北与漠南的贸易和财富了。 这会儿听说清朝接受了漠北的归降,漠北与漠南的贸易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准噶尔这边的贵族都快馋哭了。 什么光复大业,什么天下一统,那些都是噶尔丹一个人的美梦,他们凭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跟着噶尔丹去送死! 大清要是那么好碰的,沙俄怎么撤了,藏王怎么怂了。 如今两大助力全都倒向清朝,他们不倒还等什么,等着被清军消灭吗? 于是噶尔丹逃了,只带走了自己那一个部族的人,准噶尔其他贵族原地投降,如漠南漠北一样,向大清称臣。 康熙二十四年,整个蒙古划归清朝版图。 同年八月,通贵人生九阿哥,母子平安。只是九阿哥生下来就比较孱弱,月子里睡时多醒时少。 有了之前的教训,通贵人不敢让乳母带孩子,即便在月子里,都要守在九阿哥身边。 熬过洗三礼,熬过满月,九阿哥开始气喘,睡着了还会憋气,憋得小脸涨红。 这一日早起请安,郝如月瞧见通贵人的黑眼圈比昨天还大,关切问她怎么了,通贵人强笑着说没事,只字不提九阿哥。 九阿哥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症状虽然不如上一个孩子严重,但据通贵人观察,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生下九阿哥之后,通贵人没有立刻封嫔,却提前享受到了嫔位的待遇。皇后向皇上提过给她晋位分的事,皇上却说要等到九阿哥过了周岁礼。 通贵人从前倒是没少生孩子,奈何一个都留不住。 这回通贵人存了私心,并未请太医给九阿哥诊治,生怕皇上知道九阿哥不好了,影响自己封嫔。 索性九阿哥只是有些体弱气喘,护理得当的话,熬过周岁应该不成问题。 皇上的凉薄让通贵人彻底死心,很怕到时候孩子没了,位份也捞不到。 这段时间又是收台湾,又是统一蒙古,前朝事忙,后宫也不消停,各种宫宴不断。 皇上龙不停蹄,郝如月既要摄六宫事,还要忙着宫宴,同时也没放松对三个孩子的照看,忙到飞起,对九阿哥的关注便有些不够了。 每回在请安时问通贵人,都说无事,郝如月的关注就更少了。 今天看见通贵人脸上用粉都盖不住的两个黑眼圈,她直觉不对。 第117章 救命 这些年养太子,郝如月习惯了凡事总往坏处想,也怕是自己想多了,于是请安过后,留了荣妃说话。 贵妃和惠妃身上都有要紧的差事,只荣妃还算轻省,见自己被皇后留下就知道多半有事让她做。 皇上忙,皇后也忙,可没时间跟人闲磕牙。 听皇后说起九阿哥,荣妃直摇头:“通贵人把九阿哥看得极严,谁都不让看。” 皇上说等九阿哥满周岁给通贵人升位份,所有人都听见了,通贵人自然极重视。 那可是一宫主位啊,且只剩下三个名额。 宫里好几年没有选秀了,上三旗各家贵族急得火上房。皇上爱重皇后,皇后不提,哪一家也不敢给皇后压力,只得自己找门路送女儿进宫。 虽然还没有成功的,但时间一长谁又知道呢。 嫔位也是看出身的,出身高,可能入宫直接封嫔,出身低些的,生育过都还要苦熬资历。 荣妃就是拼生育熬资历上位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嫔位对通贵人来说有多重要。 皇上很忙,留给后宫的时间就更少了。在皇上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里,绝大部分时候都宿在坤宁宫,东西六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通贵人侥幸怀孕,当真是天可怜见,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 毕竟这个嫔位,可能是通贵人这辈子最后的指望了。 若与通贵人易地而处,荣妃恐怕比通贵人看得还要严些。 荣妃能想到的,郝如月如何想不到,又将此事揭过了。 九阿哥是通贵人亲生的,通贵人极其重视,应该不会有事。 直到有一日,五阿哥抱着小七回来,郝如月笑着问他:“怎么才出去就回来了?” 五阿哥憨憨说:“有个宫女在御花园的假山石背后哭,小七过去问,她给小七跪下,求小七救她一命。” 郝如月又问小七:“出了什么事?” 小七才两岁,也是一脸懵,不过她的记性随了皇上,听不懂但能完整复述下来。 小七闻言先纠正五阿哥说的话:“假山石背后有三个宫女在哭,不是一个。” 小七从小是个财迷,且天生对数字敏感,见到什么都习惯先数一数。 皇上宠她,满周岁就开始教她算术,一年之后小七已经能口算百位以内的加减法了:“三个宫女在哭,一个跪下求我,另外两个吓傻了,木木在旁边看着。” 五阿哥想了想:“是,你说的没错,跪下的那个宫女手腕上戴着一只赤金手镯。” 听到赤金手镯,小七点头:“除了跪下的那一个,其他两个耳朵上也有金坠子,看着沉甸甸的。” 都什么跟什么,两个小财迷开会,根本没人关心她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郝如月想问跟去的保姆,又听见两个小财迷在分赃,小七说:“五哥,金钗归我,两个金耳坠归你。” 好家伙,事还没办,先收了人家的好处,又听五阿哥憨笑道:“都给你,你给我攒着,等我用的时候跟你要。” 说着将小七放在炕沿上,弯腰给她脱鞋。等她上炕,五阿哥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支金钗放在炕桌上,示意小七收起来。 小七喊人收的时候,郝如月看那金钗眼熟,拿起来细看竟然是自己去年赏下去的那一批。 可能是皇上越来越忙,也可能是皇上懒得进后宫,总之她入主中宫之后,皇上很少有雨露均沾的时候,东西六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没有宠爱就没有赏赐,没有赏赐只能靠月例过活。 出身高些的还罢了,有娘家补贴,但那些没有家底,也没有孩子的,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郝如月是穿越者,习惯一夫一妻。穿到这里给皇上管后宫,求不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说不出劝皇上雨露均沾的话。 至于大选小选,皇上不提,她也乐得清闲。 公司人少,管理者自然清闲,可也见不得老员工生活凄惨。 皇上抠门不给升位份,郝如月自己却是个大方且不缺钱的。 于是每逢节日,坤宁宫都有额外的赏赐,也不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给银子,每回一百两。 东西六宫统共三十几号人,这点小钱,对郝如月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但对那些缺银子的妃嫔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从两个女儿出生到现在,郝如月连着赏了两年,宫里所有妃嫔的日子都肉眼可见地富裕起来。 除了发银子,去年郝如月还自掏腰包让内务府打了一批金钗,发给妃嫔们做生辰礼。 当时那批金钗的图样内务府拿给郝如月看过,还是郝如月亲自挑的,素钗不嵌宝石,只在钗尾有一朵祥云。 通贵人生九阿哥的时候,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和郝如月都给了赏赐。通贵人只有九阿哥一个孩子,格外重视些也是有的,把金钗赏给贴身的宫女,让人尽心服侍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支金钗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等小七让人收好金钗和金耳坠,这才回答郝如月的问题:“那个宫女说九阿哥病了,通娘娘不让说,她求我告诉额娘。” 五阿哥点头,跟着补充:“另外两个也这样说,还说九阿哥要是没了,通娘娘没事,她们恐怕活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郝如月闻言起身,也不找帮手了,亲自去看九阿哥。 九阿哥果然病了,病得还不轻。郝如月吩咐传太医,吓得通贵人瘫软在地上,再不敢吱声。 太医很快到了,诊脉之后一脸凝重:“九阿哥天生体弱,正气不足,风邪犯肺,恐怕……”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 郝如月细细问过九阿哥的病症,得到的结论是弱症,即天生体弱。得病也是因为体弱,体弱是天生的,很难后天补足。 也就是说,养一天是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得一场大病就夭折了。 “若能将先天的不足补起来呢?”郝如月问太医。 太医愣了一下,摇头:“弱症不能补,只能养,虚不受补……只怕……”只怕去得更快。 郝如月不死心,又把夏院政和擅长儿科的陈太医请来会诊,得出的结论也是一样的。 弱症没救,养一天算一天,连药都没敢给开。 第174节 太医们走后,郝如月看通贵人,摊上这样的孩子,隐瞒是最有利的选择。 若能精心养到周岁,得一个嫔位,也算没有白白遭一回罪。 通贵人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太医们的话她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起初还会心疼,心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已然麻木了。 精心养着也没用,九阿哥还是病了,根本活不到周岁。 这回她运气好,只伺候皇上一回便遇喜了,天知道下回这么好的运气还会不会有。 这事若放在早些年,可能不算什么,毕竟那么多人生下的孩子都留不住,也不差她这一个苦命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里的风水好像一下变好了,但凡有孕都能平安诞下孩子。 就连从前那个辛者库的卫常在,家里出了天大的事,居然也能生下八阿哥。 反观她自己,几个孩子都有弱症,早早夭折。以后便是有机会,皇上大约也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况且她的年纪也大了,虽然与皇后同龄,却因为接连生产,接连丧子,看起来比皇后老了十岁不止。 即便皇上不会因此嫌弃她,恐怕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完了,全完了,她看起来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望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女人,和床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郝如月咬咬牙,问通贵人:“我有一个险招,若成了,九阿哥能活,若不成,就可能……你愿意试试吗?” 药膳空间里有不少补身体的灵药,郝如月的积分足够换取一些。只是这些药她从来没用过,不知会不会像太医所说,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完全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出了这样的事,通贵人以为皇后会训斥甚至责罚她,毕竟皇后带人闯进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脸色很不好看。 九阿哥病得这样重,也就这几日了,皇后要罚便罚好了,谁让她生了一个病孩子出来呢。 这段时间好事连连,偏她的孩子不争气,上赶着给皇上添堵,皇后不罚她罚谁。 万万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虽然听起来没有多大把握,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强。 太医都没辙的事,通贵人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 她几下跪爬到皇后面前,重重给皇后磕了几个头,:“九阿哥是嫔妾最后的指望了,求皇后娘娘救他!” 郝如月心里没底,把丑话说在前头:“不一定能行。” 通贵人懂皇后的意思:“夏院政都束手无策,臣妾心中有数。皇后娘娘若能救活九阿哥,嫔妾和九阿哥愿意当牛做马报答皇后,若不成……也只是九阿哥福薄命浅。” 手握药膳空间,除非不得已,郝如月很少出手干预,生怕自己哪一翅膀扇错,影响了谁的命运。 也怕自己管太多,暴露太多,被当成妖怪。 今天决定出手帮通贵人,也是为人母之后容易心软,不忍心看通贵人再次遭受丧子之痛,见不得小孩子受苦罢了。 能救最好,救不得也帮那个孩子早早解脱。 西藏活佛死了,但喇嘛庙还在啊,郝如月传了娘家人进宫说话,以此为幌子,不然说不清楚药从哪儿来。 等娘家人走后,她亲自熬了一碗药膳,差人送去给通贵人。告诉她这是喇嘛庙里开过光的香灰,让她拿给乳母喝,化成乳汁喂九阿哥。 之后半月天天如此,起初并不见有什么好转,就在郝如月想要放弃的时候,通贵人红着眼圈过来禀报,说昨天九阿哥的气喘好了,今早已经能睁开眼睛喝奶。 气喘好了,说明病好了,病好了,说明身子骨补上来了。 能补上来就好,也不枉她用了那么多积分换灵药,每天亲自做药膳。 原以为九阿哥的情况会就此好转,谁知几天后,九阿哥忽然又犯了气喘,而且还咳了血。 因为前几日九阿哥气喘的症状几乎消失,郝如月酌情减少了灵药的用量,再犯气喘倒有可能,咳血是怎么回事? 传了太医过来诊治,说是九阿哥有弱症,近期服用太多补药,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情,人快不行了。 这都用了半个多月的灵药,一直没事,为何忽然虚不受补? 郝如月还没想明白,皇上已然到了,问她出了什么事。郝如月把太医的话说了,皇上一脸不可置信:“九阿哥一直好好的,怎么就有了弱症?” 说着看向通贵人:“你就是这样带孩子的!” 又问郝如月:“谁喂九阿哥吃了这么多补药?” 通贵人看了郝如月一眼,抖着声音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皇上闻言脸色愈冷:“也就是说,九阿哥天生弱症,你一直隐瞒不报?” “皇上,九阿哥有弱症这事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但凡皇上抽空过来看看,或者传太医问一问,都不至于现在才知道。 郝如月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当时九阿哥气喘得厉害,太医院束手无策,臣妾便弄了些药给他吃。” 康熙听说是皇后给的药,并没接话,转而问:“现在太医怎么说?” 想到刚刚太医诊断的结果,通贵人抱着九阿哥泣不成声:“太医说、说九阿哥怕是、怕是……不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通贵人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她没有办法从容不迫地接受儿子离开的现实,尤其是儿子前段时间已经好转,病情忽然急转直下。 如果一直没有希望,她可能还会平静一些,但给了希望又陷入绝望,那种感受好似生生将她的心头肉剜下,痛不欲生。 听着九阿哥在通贵人怀中费力地喘息,康熙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站起身,对郝如月说:“你脸色很不好看,朕送你回去。” 太医都说不好了,他们还在这里等什么,等着看九阿哥咽气么? 郝如月脑子有些乱,却在皇上跟她说话的时候,好像理出点头绪。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仍是坐着问通贵人:“是你叫人把皇上请来的?” 通贵人哭着摇头,她不想让皇上看见九阿哥这副样子,留下心理阴影,从此厌弃她。 果然不是通贵人,郝如月仰头又问皇上:“刚刚是谁去禀报的皇上?” 这个康熙也不知道,还是梁九功回的话:“是通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碧玺。” 通贵人之前为何一直隐瞒九阿哥的病情,别人不知道,她身边的大宫女还能不清楚吗。 通贵人明显在回避,甚至想隐瞒这件事,生怕皇上知道。而她身边的心腹没有问过任何人,就自作主张地跑去乾清宫报信儿,要说这里面没点什么,反正郝如月不信。 又想到自己是如何卷进来的,郝如月只觉这个碧玺很不简单。 她问通贵人:“去年那一支金钗你赏给谁了?” 通贵人渐渐止住哭:“碧玺。” 原来自己和皇上都是碧玺请来的,郝如月:“皇上,这个碧玺有问题,臣妾想把她送去慎刑司审一审。” 康熙并不知道皇后是如何被碧玺请来的,单看眼下这个情形,碧玺背着通贵人去报信确实不妥,罚个月例银子就是了,没必要弄去慎刑司审问。 而且看九阿哥这情形,碧玺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但皇后都这样说了,他怎么也要给点面子,不过是一个宫女,审审就审审吧。 碧玺做梦都没想到,她这个忠仆人设在皇后那儿好使,到了皇上面前莫名巧妙就穿帮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喘气,没有慎刑司撬不开的嘴,碧玺的忠仆人设很快被扒掉,露出下面凶狠的獠牙。 “她是伊桑阿的远房表妹?”郝如月听到这个结果都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伊桑阿是谁。 嗯,是索额图的女婿。 慎刑司主事又道:“不但是表亲,还是个痴情的种子。” 难怪伊桑阿都被皇上削成白板了,还有人试图为他报仇。 九阿哥病重,郝如月没心情八卦伊桑阿和他那表妹的二三情史,主要想知道碧玺对九阿哥做了什么,得到的答应是在药膳里加了不少滋补之物。 而那些滋补之物,都是自己赏给通贵人补身子的。 碧玺画押之后被杖毙,伊桑阿和芙蓉也被抓起来秋后问斩。索额图原本在家养病,忽然听说了女儿女婿干的事,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中风卧床。 可怜九阿哥一直气喘到月底,病情才算平稳下来。通贵人没日没夜地看着,生怕儿子哪一口气喘不上来,人瘦了一大圈。 好在用过郝如月的药膳之后,九阿哥气喘的毛病一日比一日见好。人也不再软趴趴的,虽然大动作的发育比普通孩子要晚些,但努努力也能追上。 过年的时候,各地的贡品先后到了。其他地方都是实物,只刚刚归顺的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不守规矩,不但送了贡品,还送了美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来可以这样操作吗? 大选小选停了好几年,上三旗贵族敢怒不敢言,憋到现在直接被蒙古整破防了。 宫宴上,给到郝如月这边的压力委实不小,有人想打听大选小选什么时候重启,有人想打听其他送女入宫的门路,都被郝如月打太极敷衍过去了。 见皇后这边的路行不通,命妇们就在初一去两宫请安的时候,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讨教。 从前没人提,太皇太后和太后还能装不知道,如今被人问到脸上,想装都装不下去了。 皇上和皇后主意都正,管也不听,太皇太后懒得管,便把这个苦差事推给了太后,让她去问。 太后做过皇后,知道办一次选秀有多累。莫说皇后与皇上感情深厚,本身没这个动力,便是她当年与先帝没有感情,每次操持选秀都要累瘦一大圈。 郝如月在慈仁宫喝了一盏茶,也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皇额娘,选秀这样的大事臣妾做不得主,还得皇上定。” 这个太后知道,也没为难:“你得空儿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她也好向太皇太后交差,也好堵了那些命妇的嘴。 郝如月应下,晚上便与康熙说起。 算一算已经快十年没有选秀了,康熙实在是忙,也怕累着皇后。宫女的选拔有内务府在管,宫里不会缺人使唤,他懒得动那个心思。 可太皇太后和太后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纠缠,康熙也不忍心,思虑再三道:“前朝事忙,朕没那个心思,大选定在五年之后吧。” 一竿子支到五年后,五年后皇上都三十六岁了,还能……想到历史上康熙皇帝最后一个儿子是在他五十五岁那年生的,郝如月瞬间觉得三十六岁的皇上还很年轻。 “为什么是五年后?”太后不是很理解。 郝如月不清楚:“皇上没说,臣妾也没敢问。” 也没想问。 皇上说五年后一定有他的道理,五年后的事,五年后再说吧。 太后得了一个时间,也好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复命了。太皇太后听说,冷笑着捻动佛珠:“五年后,太子和成亲王都该选福晋了,皇上想的可真长远呢。” 似乎为了缓解郝如月这边的压力,皇上最近没来坤宁宫,抽空在东西六宫转了一圈,让她见识到了古代高质量男性的过人之处。 德嫔再次遇喜。 有了上回六阿哥不幸夭折的教训,这次德嫔对自己的吃食格外上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不太敢出去走动,生怕再出意外。 第175节 “皇后娘娘,德嫔娘娘又告假了。”这一日早起,丁香一边给郝如月梳头,一边轻声禀报。 郝如月看了一眼窗外,春光明媚:“今日无风无雨也不冷,怎么又告假,可是身上不舒服?” 丁香摇头:“永和宫来人说春天花都开了,德嫔娘娘怕长花癣,影响腹中的龙胎。” 古代花癣就是对花粉过敏的意思,郝如月挑眉:“德嫔得过花癣么?” 她记得德嫔喜欢小动物,也喜欢花,从来没听说她对花粉过敏。 “奴婢没见过。”丁香认真想了想说,“每年的春日宴,德嫔娘娘都有出席。”也没见她出过花癣。 德嫔遇喜,郝如月没想折腾她,非要她早起请安。 只是德嫔这一胎怀得安稳,没有孕吐,眼下春光正美,合该出来走动,与人说说话,散散心。整天窝在房中,安全倒是安全,却无趣得很。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郝如月愿意尊重,索性免了德嫔近两个月的请安,让她安心养胎。 早起请安过后,郝如月留了贵妃、惠妃和荣妃说话:“通贵人生九阿哥有功,也该升一升位份了。” 贵妃没意见:“皇后娘娘想得周到,她本就是嫔位待遇,给了位份更体面些。” 之前通贵人做过什么,贵妃也有耳闻,即便皇后不为她出这个头,通贵人也没资格抱怨。 一辈子做贵人,都有可能。 不过待遇都给了,并不差这一个虚名,皇后娘娘足够贤德,也足够聪明,她没话说。 惠妃似乎有些走神,没接上话,倒是荣妃叹息着说:“谁摊上一个这样的孩子也是没辙。” 感同身受想起三阿哥口吃的毛病,荣妃强打精神:“不过臣妾看九阿哥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竟像是补了回来。皇后娘娘那开过光的香灰还有吗,能不能给臣妾一点,也救救三阿哥。” 三阿哥口吃的毛病不像先天带的,更像是后来造成的心里阴影。郝如月不想再揭荣妃的伤疤,笑着说有,让人包了一点给她拿走。 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三阿哥吃点也无妨。 荣妃站起谢过,余光瞄见惠妃还在走神,便拿话点她:“惠妃,开过光的香灰你要不要,我分你一点?” 惠妃这才回神,含笑说不用了,谢过荣妃。 贵妃看了惠妃一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不仅惠妃担心,她也担心,于是问起蒙古那两个美人的安置来:“皇后娘娘,那两个美人是不是也该给个位份了?” 她们不说,郝如月都快忘了还有这两个人的存在:“是了,回头我一并问过皇上的意思。” 郝如月不提,康熙也快忙忘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长得漂亮吗?” 见皇后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康熙就想逗逗她。 郝如月看过去:“皇上比臣妾还早见过呢,臣妾不信皇上忘了。” 那两个异族美人都是天生的尤物,前凸后翘就不说了,一张脸娇艳欲滴,嫩得能掐出水来。 便是郝如月自己看见都有些挪不开眼,更不要说皇上了。 第118章 初恋 康熙记性这么好,当然没忘,只不过他不太喜欢徒有其表的花瓶。 那两个美人一看就是调教过的,举手投足自带风情,奈何看他的时候,眼神中总是透着清澈的愚蠢。 他的后宫,不敢说环肥燕瘦,至少也是春兰秋菊各有各的美,关键每个人都带脑子。 他喜欢跟有脑子的相处,哪怕只是睡觉,也不习惯睡蠢人。 这会儿见皇后的脸都板起来了,醋香四溢,康熙哼笑:“朕是见过,可朕那时候没细看,满脑子都是噶尔丹。” 让噶尔丹带人跑了,他很不甘心。 不防对方会这样说,郝如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皇上非要这样比,臣妾只能说那两个美人可比噶尔丹漂亮多了。” “你见过噶尔丹?”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康熙心里还是有些泛酸。 眼前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当年在他的精心“呵护”之下,还能跑到丰台那么远的地方与容若见面。 容若被明珠关在家中,她又转头跑去富察家相亲。 据他所知,噶尔丹也是个闲不住的,保不齐偷偷潜入京城,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呢。 郝如月闻言一阵无语,这醋都吃到国外……哦,不,现在已经是国内了:“没见过,只是听说过,听说噶尔丹生得还不错。” 康熙反复嚼着这句话,忽然说:“噶尔丹比朕大两岁,据说有两个大妃、七八个侧妃和无数侍妾。” 郝如月睁大眼睛:“所以呢?” 康熙倾身,长臂越过小几捉住她的手腕:“所以还是朕好。” 郝如月:“……” 通贵人几日后成了通嫔,但那两个异族美人,皇上说还没想好要怎样处置,便临时安置在了储秀宫。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郝如月问跟在两个女儿身边的五阿哥。 小六和小七今年三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活动范围也比从前大很多。 从前只在坤宁宫的育儿室里玩耍,后来满宫溜达,现在最远都能溜达到神武门了。 眼下春光明媚,小姐妹俩最爱逛御花园。小六去研究植物,小七跟着五阿哥锻炼身体,经常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八卦给郝如月。 御花园地方不大,可看的却不少,游游逛逛每天都要人去喊才回来用午膳。今日早上的请安才结束,就看见五阿哥领着两小只回来了,郝如月不由有些惊讶。 见问,五阿哥支支吾吾说外面太晒了,怕把两个妹妹晒坏。 郝如月朝外看一眼,确实很晒,但也不是只有今天才晒。 今天还有点多云,昨天碧空如洗比今天更晒,也不见早回来。 五阿哥说完看了小七一眼,小七会意捂嘴,谁也没想到小六会接话。 只见她一边认真观察着手上的那朵花,一边开口说:“我们刚刚在御花园看见大哥哥了,他正追着一个大姐姐跑,把御花园里的奴才们都吓坏了。五哥就把我们带回来了。” 小六说话向来平铺直叙,没什么感情,但这回明显带着不满。 她发现御花园里的丁香和坤宁宫里的丁香花瓣形状不一样,正想好好观察一下,却被这个意外打断了。 还好她临走前让人折了一枝。 小六平时不如小七爱说话,也不像小七那样乖滑,从来只阐述事实,说话十分讲究。 小六口中的大哥哥郝如月知道是谁,那大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长女是抱养的,在太子和大阿哥立住之后就被送回裕亲王府与家人团聚了。 大公主本人不在宫中。 宫里皇子多,公主少,大公主之后便是荣妃生的荣宪公主了,可小六喊荣宪公主从来都是三姐姐,从未喊过大姐姐。 她口中的这位大姐姐是谁? 还有……大阿哥为什么要追她? 宫规森严,除非有大事,不许跑动更不许喧哗。大阿哥虽然不如太子稳重,却也是个懂规矩的孩子,怎么会青天白日地追着一个姑娘在御花园乱跑? 想着郝如月瞥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座钟,现在还远没到午休的时辰,大阿哥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 问题太多了,郝如月让孩子们到院中去玩,留下两个保姆说话。 两个保姆都吓得瑟瑟发抖,问了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郝如月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看了一眼靠墙摆放的座钟,转头对丁香说:“出去问问,早朝散了没有?” 丁香早吓傻了,反应了一下才跑出去问,很快折返:“还没有。” 没有就好,郝如月差人传大阿哥过来问话。 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蔫头耷脑地走进来,好似被霜打了的小白菜,他身后还跟着太子。 大约御花园里的事已经开始发酵,大阿哥前脚才到,贵妃和惠妃随后联袂而来。 好巧不巧,荣妃此时也带着三阿哥到了,她带三阿哥是来谢恩的。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样,三阿哥喝过那些开了光的香灰,口吃的次数好像比从前减少了许多。 走到门口,荣妃看见贵妃和惠妃一前一后走过来,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呼。 惠妃还好,笑着回应了,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贵妃只看了荣妃一眼,冷冰冰对她说:“带着三阿哥回去,现在当你不知道还来得及。” 荣妃:“……” 这些天荣妃的心都在三阿哥身上,并未关注其他,此时听贵妃这样说话,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儿。 可她不知道,架不住御花园里的事闹得太大,她身边有人知道。 等知情人在她耳边嘀咕完,荣妃脸都白了,下意识朝着贵妃的背影福了福,拉起三阿哥的手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在坤宁宫的暖阁里,郝如月听大阿哥讲完他的初恋经过,以及由此引发的三角恋,只觉岁月荏苒。 大阿哥今年十三岁,太子也十一岁了,都已经进入青春期。 宫里的孩子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早熟,这时候情窦初开再正常不过。 可在她们这些大人眼中,尤其是在当娘的眼中,大阿哥和太子好像还是小孩子。 想着郝如月站起身,发现大阿哥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太子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 她心里的那两个小孩儿,此时站在她面前,已经是山一样的男子了。 眼前的两个少年郎都生得极好,大阿哥剑眉星目,已经有成年男子的雏形。 太子年龄小些,但腰背挺直如一丛青竹。虽有些男生女相,不如大阿哥魁伟,眉眼却比对方锋利得多。再有清贵雍容的气质加持,气场比大阿哥还足,日后不知会迷倒多少小姑娘。 吾家有儿,初长成。奈何生于皇家,一只脚踏进青春期就惹出了大麻烦。 忘记在哪儿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青春期的男孩就像一辆只有油门没有刹车的大货车,只能引导,不能拦。 “皇额娘,儿臣喜欢多兰,能不能让汗阿玛把她赐给儿臣?” 面前山一样的男子忽然跪倒在自己面前,郝如月反应了一下,才问:“保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多兰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漠西蒙古,也就是从前的准噶尔汗国献给皇上的礼物。 第176节 不管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多兰和另一个女孩在名义上都是皇上的女人,是大阿哥的庶母。 大阿哥当然知道,可他已经被多兰迷住了,所思所想都是和她在一起:“皇额娘,多兰没有位份,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皇后不说话,大阿哥又转头去求太子:“保成,你不喜欢多兰,是不是?你不喜欢她,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喜欢她,我想娶她!” 郝如月被气得脑子嗡嗡的,差点忘了这场三角恋里面还有太子这一角,随着大阿哥的话音看向太子。 太子气笑了:“大哥,那个女人明显别有用心,你看不出来吗?” 她名义上已经是汗阿玛的女人了,却不守妇道故意制造与自己偶遇,行那勾引之事。 见他不肯上套,又跑去引诱大阿哥。 太子以为大阿哥会像自己一样,根本不搭理。只等汗阿玛给了她位份,她也就老实了。谁知大阿哥竟然被她吃得死死的,课也不上了,光天化日在御花园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时太子想管来着,又怕被那女人利用,余光瞄见小五、小六、小七都在现场,他便悄然离开了。 果然在早朝结束之前,大哥被额娘传来坤宁宫问话了,他怕大哥说不清楚,自己也跟了来。 花一样的妙龄女孩向太子示爱,把大阿哥都迷成这样,太子却不为所动,郝如月猜太子的情窦可能还没开。 那姑娘来早了。 幸亏来早了,要是太子也对她动了心,这事更难办。 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好一个美人计啊。噶尔丹都跑了,准噶尔还敢玩计谋呢,郝如月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大阿哥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坚持说那个叫多兰的姑娘很单纯,求郝如月成全,把多兰赏给他做福晋。 话音未落,贵妃第一个冲进来,扬手给了大阿哥一个响亮的耳光:“保清,你警醒点,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自己找死的!” 跟皇上抢女人,父子聚麀,与禽兽何异? 亏得皇上太忙,还没时间宠幸那两个美人,大阿哥也许还有活路。 看着大阿哥一脸花痴,再看太子惊人的清醒,贵妃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都不是亲生的,皇后把太子养得多好,而她却把大阿哥养废了啊! 惠妃跟着跪了下去,就跪在贵妃脚边,无声落泪。 打完大阿哥,贵妃也给郝如月跪下了:“求皇后娘娘救救大阿哥!” 郝如月试探过皇上的意思,皇上似乎对那两个美人无感。可她们到底名义上是皇上的女人了,皇上再无感也不可能赏给自己的儿子。 皇子们身边的女人,不管是教习宫女,还是第一个侧福晋,必须是旗人,还得是上三旗的,这个皇上特意跟她强调过。 三年一次的大选没有,一年一次的小选也没有,上三旗对此颇有微词。若是再不给一些特殊照顾,这些人恐怕又要来缠磨,委实不好应付。 皇上不会为了一个女人重罚大阿哥,顶多罚他跪跪祖宗什么的,却可能因此觉得大阿哥愚蠢,居然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后难当大任。 郝如月也讨厌蠢人,可她会给人成长的机会。皇上不会,他认为谁蠢,蠢字就一辈子刻在谁身上了,洗都洗不掉,还要时常被拿出来说事。 大阿哥是她看着长大的,郝如月也不想大阿哥刚刚情窦初开,就被皇上打上蠢人的标签,从此不得重用。 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大阿哥看起来聪明一点呢? “额娘,那个叫多兰的十分可疑,请额娘早做决断。”见皇后一脸为难,太子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虽然是太子,却没有权力处置汗阿玛后宫里的女人。但凡他有这个权力,那个多兰也不可能逍遥到现在。 可他没有这个权力,皇后却是有的。 让太子这一提醒,郝如月忽然福至心灵,扬声吩咐:“把那个多兰送去慎刑司,本宫要亲自审。” “皇额娘饶命啊!都是儿臣的错,多兰她是无辜的!”好好的一个姑娘被送进慎刑司,还能有命在吗,大阿哥一听就急了。 郝如月回头看了一眼座钟:“我现在过去,那姑娘也许还能活,等到散朝就不一定了。” 大阿哥:“……” 抢着时间来到慎刑司,也不必动刑,只对上那双清澈而愚蠢的眼睛,随便问几句话,郝如月就猜出了皇上不感兴趣的原因。 空有美丽的外壳,没有聪明的脑子,也没有有趣的灵魂。 身体和言行明显被调教过,但脑子没有,就是一个标准的傻白甜。 又问了几句,郝如月断定这里边没有阴谋,都是愚蠢和胆大的锅。 多兰在御花园偶遇太子,春心萌动,大胆向太子表白,太子根本不理。 太子不理,却把与太子形影不离的大阿哥迷了一个神魂颠倒,于是就有了御花园里那一幕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闹剧。 “臣妾问过了,没有阴谋,也没有玩弄,就是小儿女之间的情爱,还是三角恋。”郝如月从慎刑司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散朝,她没敢耽搁,抢在别人之前把这件事亲自禀报给了皇上。 最后道:“大阿哥并不知道多兰是谁,只以为是哪位蒙古老亲家的女孩儿。那两个女孩没名没分地住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或是给位份,或是另行处置,皇上还是早点拿出一个章程来才好。” 康熙闻言笑了:“听皇后的意思,保清自己认人不清,在御花园横冲直撞,还是朕的错了?” 见皇上把今天在御花园发生的事定义为认人不清,横冲直撞,郝如月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就放下了一半。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她眼珠一转,笑道,“是漠西和漠北蒙古两家不懂规矩,不经内务府直接送了美人过来,给皇上添了麻烦,要怪也该怪他们,怎么能怪皇上!” 谁不在场怪谁,郝如月也是没办法。皇上心里有杆秤,不会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影响了现在的满蒙一家亲。 康熙当时不置可否,转头就去问了漠北和漠西两家,是谁给他们出的馊主意。然后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案,达尔汗亲王原来的大妃,现在的侧妃。 达尔汗亲王实惨,当初平叛的功劳被女儿苏迪雅截胡,属于功过相抵。 噶尔丹跑路之后,达尔汗亲王在漠北与漠西之间频繁奔走,这才促成了两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归降朝廷,立下大功。 康熙本来想给达尔汗亲王一个世袭罔替的指标,连圣旨都拟好了,结果却被侧妃给折腾没了。 被一对母女坑害两次,但凡有点事业心,也该出手了。 很快达尔汗亲王就支棱起来处置了那对母女,然后皇上顺水推舟把漠西和漠北献上的两个小美人打包送去了科尔沁,以慰藉达尔汗亲王丧妻丧女之痛。 而大阿哥的初恋注定以失败告终,被罚在奉先殿外跪了一夜,这事才算揭过。 热热闹闹过完小六和小七的三岁生辰,郝如月就跟皇上聊起了三阿哥及以下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三阿哥八岁,四阿哥也快八岁了,五阿哥六岁都该进学堂读书了,乾清宫的南庑房有些小,装不下这么多人。” 说来也怪,当时太子和大阿哥读书的时候,皇上恨不得他们三岁启蒙,五岁上学。等轮到后头几个,忽然就不着急了,郝如月暗戳戳催了几次,皇上始终淡淡的。 现在不光郝如月急,荣妃和德嫔她们也着急,五阿哥年纪刚刚好,可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八岁了,也不见皇上提读书的事。 三阿哥口吃,四阿哥贪玩,五阿哥……不提也罢,康熙听见这三个就头疼,抬眸问皇后:“三百千背都熟了吗?会写了吗?能默写吗?” 原来入学还有考试啊,当初太子和大阿哥确实是默写过三百千,才被皇上拎出去读书的。 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三阿哥应该可以默写,四阿哥恐怕够呛,五阿哥……好像被忽略了,还没启蒙。 “太子和大阿哥天生记性好,又有皇上亲自教导,后面那几个……只有三阿哥能默写。”郝如月在心里抹了一把汗,她生的是女儿,不必如皇子们一样拼命,就想当然地把鸡娃这事推给了皇上。 谁知皇上忙起来也没管,直接导致三个孩子当中,只有一个勉强过关,能顺利上学。 很快三阿哥不负众望通过了皇上的考校,除了最开始背书时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越到后面越顺畅。 “胤祉的字还是不错的,有些天赋。”最后皇上给出一句评价,允许三阿哥进入南庑房读书,并且把所需人员全给配齐了。 因为三阿哥的字好看,挑选侍讲学士的时候,皇上特意挑了一个在书画方面极有造诣的师傅给三阿哥。 荣妃虽然舍不得三阿哥搬到阿哥所去住,却对皇上的安排满意极了。 “三阿哥着急的时候有些口吃,臣妾还担心皇上会嫌弃,托娘娘的福,总算能去上学了。”皇子读书自然是皇上安排,可皇后若是不管,让荣妃自己去说,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在三阿哥读书这件事上,荣妃非常感谢皇后。 几家欢喜几家愁,荣妃母子心满意足,德嫔却是愁到连胎都养不好了。 德嫔愁四阿哥,郝如月却在愁德嫔的肚子:“你这肚子我瞧着养得有些大了,太医怎么说?” 提起肚子,德嫔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太医诊过脉说没事。” 郝如月生养过,知道女人生孩子这事,光靠太医诊脉是不行的,还得让女医瞧瞧。 寡大夫在皇后身上动过刀,皇上都不知道,赫舍里家长房却是知道的。事后没敢放寡大夫走,留她在赫舍里家长房的一处庄子上生活。 赫舍里家长房有钱,只要寡大夫肯留下,不把动刀的事情说出去,她想要什么,长房都尽量满足。 与寡大夫做邻居的,还有那天在坤宁宫给皇后接生的那几个稳婆。 寡大夫本来就是一个人过活,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儿过不是过。得了一笔天价诊金,还有人给她养老,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那几个稳婆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的男人在赫舍里家长房做事,可以说是利益共同体了,知道什么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这会儿接到宫里的传唤,寡大夫并其中一个稳婆很快进宫,只看了一眼德嫔的肚子,就知道又来大活儿了。 “皇后娘娘,民女斗胆问一句,德嫔娘娘这是几个月了?”寡大夫没敢上手摸,只目测一下,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郝如月看向德嫔,德嫔自己开口回答:“按照太医的估算,至多一个半月就要生了。” 与她料想的差不多,节食加运动已然来不及了,寡大夫闭了闭眼,在心里斟酌着措辞。 就这空儿,跟在她身边的稳婆已然开口:“皇后娘娘,德嫔娘娘这胎看着与皇后娘娘生六公主和七公主那会儿差不多,会不会也是双胎?” 之前皇后怀双胎的时候,她盼着是单胎,可现在看见德嫔的肚子,忽然觉得还是双胎好,孩子个头小,更好生。 若是单胎的话……稳婆觉得这活儿太大了,她可能接不了。 “会是双胎吗?这个诊脉诊不出来。”德嫔此时并没听出稳婆话里的凶险,反而被双胎吸引了注意力,脸上全是惊喜。 郝如月是穿越者,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德嫔虽然能生,却从未生过双胎。 单胎的肚子跟双胎差不多,郝如月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对德嫔说:“让寡大夫手诊一下就知道了。” 德嫔点头。 因她都快生了,并不用摸得那样深就能摸出来,寡大夫摸完,斟酌着措辞:“不是双胎。” 话音未落,就见站在她身边的稳婆脚下就是一个不稳,若不是她扶了一下,差点坐在地上。 “皇后娘娘,民妇老了,眼神不好使了!求皇后娘娘开恩,放民妇回去养老吧!” 稳婆脸色很白,说话的声音止不住在颤:“民妇家中上有八十公婆,下有吃奶的孙子孙女,民妇……”不想死啊! 从前宫里有小皇子或小格格夭折,产房里的人能不能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直到皇后入主中宫,宫里的生育变少,且皇后心善,能影响皇上的决定,稳婆们的生存环境才逐渐好转。 可若是一尸两命,皇上发起脾气来,皇后也未必能拦得住。 况且家中的男人们都在赫舍里家长房干活,赚得不少,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不想平白折在宫里。 这宫里的富贵和体面,不要也罢。 第177节 “住口!”松佳嬷嬷见德嫔听稳婆说完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呵斥。 郝如月让人把那稳婆带出去,只留下寡大夫给德嫔继续手诊,包括胎儿大小,骨盆情况等等。 寡大夫越摸眉头拧得越紧,最后停手,看向郝如月:“皇后娘娘,恐怕又要用那个法子了。” 绕是有心理准备,郝如月还是忍不住提醒:“德嫔这是第三胎。”是经产妇。 寡大夫摇头:“德嫔娘娘的骨盆比娘娘的大些,又是经产妇,生育条件更好,但胎儿实在养得太大了,到时候撕裂是一定的,万不得已也要考虑那个法子。” 第119章 信任 听见寡大夫说撕裂,德嫔已经开始疼了。她生六阿哥的时候撕裂过一次,疼得她在月子里只能趴着睡,还因此多喝了不少苦药汤。 那种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也正是因为六阿哥落地便夭折了,德嫔才格外重视这一胎,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贴在龙胎身上。 从前她怀孕会注意在孕期节食,时刻保持身材,以备日后能早些侍寝。自从皇上不再雨露均沾,德嫔也死心了,把这一胎当成了自己的最后一胎。 再加上这一胎怀相好,前三个月没有孕吐,除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好吃好睡。 孕中期的时候,皇后曾经提醒过她,胎儿太大不好生,可她没当回事。自己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心里有数。 如今听女医和稳婆这样说,德嫔后悔了,奈何现在后悔已然晚了。 听说还有一个法子,德嫔问是什么,郝如月没让寡大夫说:“放心吧,不一定用得上,有备无患罢了。” 德嫔相信皇后,心下稍安,也是被撕裂疼怕了:“如果还有别的法子,能不撕裂还是不要撕裂吧。太疼了,坐月子也不安生。” 郝如月安慰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等德嫔一走,面色才凝重起来,对寡大夫说:“看情况,不行就用那个法子。” 寡大夫有点担心,见皇后遣了屋里服侍的,才开口:“上回在娘娘身上用,还能保守住秘密,一个是皇上刚好不在,再一个是娘娘身边的人嘴严,凡事肯为娘娘着想,最后便是赫舍里家长房收容了民女等人,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占。” 说着看一眼窗外:“轮到德嫔娘娘未必有这样好的运气。” 身边人和后续安置都是后话,只皇上这一关就过不去。 郝如月深深吸气:“这回不瞒了,摊开说。” 寡大夫顿时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下意识朝后退一步:“皇后娘娘,民女年纪也大了……” 郝如月气吐到一半,笑了:“手上有这么好的技术,你舍得?” 寡大夫苦笑:“有命赚也要有命花。” 郝如月安慰她:“皇上没你想的那样昏聩,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自然拎得清。” 寡大夫跪下:“民女不敢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是多么根深蒂固的观念,没人比寡大夫更清楚了。 不知有多少次,她拿着救命的刀片被人架出产房,耳边响起男主人的话:“能保两个保两个,保不住两个,保孩子。” 产妇的命不是命吗?年轻的时候还敢问出口,得到过太多冠冕堂皇的答案,后来索性不问了。 当今不昏聩,非但不昏聩,还可能是圣主明君,可那又如何? 圣主明君也是男人。 “一根百年人参。” “民女不想死!” “两根。” “皇后娘娘……饶命。” “三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德嫔孕晚期亡羊补牢节食的当口,还不忘跑来求郝如月帮帮四阿哥,郝如月问她:“我倒是有一个立竿见影的办法,只不过有些激烈,你可舍得?” 德嫔捧着肚子:“有舍才有得。” 于是等四阿哥仰着头,带着同款昂首挺胸的小黑过来坤宁宫给郝如月请安的时候,郝如月让人捉住了小黑。 四阿哥一怔:“皇额娘也喜欢小黑么?” 在四阿哥眼中,他的小黑是全宇宙最好的小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郝如月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小黑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狗。” 四阿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时就亮了:“儿臣也是这样想的!” 等人给小黑清理过,郝如月将它抱在怀中,问四阿哥:“能把小黑借给我养一段时间吗?” 四阿哥有些犹豫,抽冷子听坐在炕上跟五阿哥一起数钱的小七说:“五哥,你说四哥能同意吗?” 五阿哥将数好的金豆子装进荷包里:“会吧,四哥能养小黑,还是皇额娘在汗阿玛面前说了情的。” 四阿哥竖起耳朵,又看了小黑一眼,这才点点头:“皇额娘打算养多久?” 皇额娘还没回话,又听七妹嘻嘻笑,学着皇额娘的语气说:“等你通过皇上的考校,读书之后再说。” 这个鬼灵精,又学她说话。郝如月分神盯了小七一下,化身恶毒后妈:“小五也六岁了,该进学堂读书了!” 小七这才有些慌:“五哥说要跟我一起读书。” 郝如月摇头:“不行,等你读书的时候,五阿哥都多大了。” 五阿哥看看小七,又看看郝如月:“皇额娘,儿臣等着七妹也是一样的。” 这时小六成功破解了九连环,抽冷子插话:“五哥连三百千都不会背,想读书也没法通过汗阿玛的考校。” 小七感激地拉了拉小六的手,小六看她:“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和五哥,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学。” 小七和五阿哥:……并没有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郝如月倒是有些惊喜,当场考校小六,发现小六已经把三百千背得滚瓜烂熟。 又让人拿来纸笔,小六提着笔说:“《三字经》和《百家姓》太简单了,字也少,我默写《千字文》吧。” “……” 等她写完,不光小七和五阿哥,连四阿哥脑门上都见了汗。 他盯着小黑看了一会儿,咬咬牙:“皇额娘喜欢小黑就养着,等儿臣进了学堂再来领它!” 郝如月走过去,摸摸四阿哥的头:“小四很聪明,相信过几天就能来领小黑了。” 送走四阿哥,郝如月转头看五阿哥:“小五,小四回去发愤图强了,你怎么说?” 小五看小七,小七原地撒娇:“额娘,就让五哥跟我一起读书吧,好不好?” 说着还推了一袋金豆子,推到郝如月手边,试图贿赂她。 郝如月不看小七,看小六。小六被看得莫名其妙,对小五和小七说:“你们想学吗?你们想学,我就教。” 康熙听郝如月说起小六已经能默写《千字文》了,半点不意外:“朕教的。不过小六对儒家经典不感兴趣,她只喜欢算术。” 太子出阁读书之前,陪在皇上身边的是太子。好像是从去年开始,小六经常被皇上抱去南书房,原来是去学习了吗。 大约是双胞胎的缘故,小六学习好,小七也不差。只不过两人都不喜欢儒家经典,小六痴迷算术,小七热衷外语。 只是苦了五阿哥,成了小姐妹俩的对照组。虽然学习进度只比四阿哥慢一点,但跟两个妹妹比可差太远了。 于是在德嫔生产之前,不但四阿哥通过皇上的考校去乾清宫南庑房读书了,连五阿哥也勉强通过了。 五阿哥去读书了,小七没了玩伴就去缠小六。之后被皇上抱走的孩子,不止小六,还有小七。 反倒是郝如月落得一身轻松。 颁金节前一个平常的午后,德嫔发动了。彼时郝如月正在御花园赏菊,听到禀报便扶着芍药的手去了永和宫。 郝如月赶到时,寡大夫已经在了。除了寡大夫,产房里一干稳婆全都是她生双胎时的班底。 太医被请去偏殿歇着,生孩子有女医和稳婆就够了,除非寡大夫搞不定,才会向太医请教。 听见产房里呼痛的声音,郝如月在温水中兑了一点无色无味的止疼灵药,交给芍药,芍药会意端进去喂给德嫔喝下。 一起经历过风雨,德嫔愿意将后背托付给皇后,所以才发动就差人去禀报。此时皇后都到了,皇上那边还不知道呢。 德嫔正疼着,见芍药走进来,悬起的一颗心才放下:“皇后娘娘到了是吗?” 芍药点头:“皇后娘娘听见报信就来了,正在外间坐着呢。” 见芍药手上托着一只白瓷小碗,德嫔问:“这是什么?” 芍药笑笑:“皇后娘娘说娘娘肚子里的龙胎大,生产时恐怕要受罪,特意让奴婢端了止疼的汤药进来。方子是赫舍里家寻来的,皇后娘娘生六公主和七公主时用过,能镇痛,却并不妨碍生产。” 刚想问问要不要请太医看看,便见德嫔挣扎着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竟是丝毫对皇后娘娘不设防。 芍药端着空碗出去的时候,屋中呼痛的声音果然减弱不少,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寡大夫。 郝如月看见寡大夫,就问她:“开指了吗?还要多久?” 寡大夫摇头:“先破水了,还没开指,早着呢。” 郝如月吩咐人去乾清宫禀报皇上,盼着皇上现在过来,坐一会儿就走,到时候侧切什么的就好办了。 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皇上却没来。郝如月问是怎么回事,派出去的人回说,皇上正在南书房召见朝臣,没时间过来,让皇后娘娘看着办。 那也……不是不行。 郝如月看了寡大夫一眼,寡大夫会意进产房准备去了。 德嫔是经产妇,生的还是第三胎,哪怕胎儿较大,产程也比第一次生孩子时短很多。 黄昏时分,终于要生了,寡大夫顶着满头大汗出来禀报:“胎儿太大,卡住了,头出不来。”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郝如月扶着芍药的手走进产房。德嫔此时喝下灵药都疼得浑身发抖,她虚弱地抓住郝如月的手:“皇后娘娘,救救臣妾的孩子。” 郝如月点点头,挨着床边坐下了,抬眸对屋中的人说:“除了寡大夫和几个稳婆,所有人都出去。” 此时屋中的人不少,除了寡大夫和稳婆,还有德嫔身边的嬷嬷和心腹宫女。 永和宫这边的人闻言面面相觑,见德嫔没吭声,只得匆匆退下。 等人走了,郝如月握着德嫔的手,让寡大夫把侧切术的事说了,最后她自己补充:“别担心,我生六公主和七公主的时候也用了的。” 第178节 德嫔刚听说要动刀和针线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额上冷汗涔涔。 郝如月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寡大夫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侧切一下能加速产程,降低撕裂和难产的风险。” 德嫔又看寡大夫,寡大夫点头:“巨大儿也接生过,从未失手,娘娘请放心。” 德嫔愿意相信皇后,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平时她连剪指甲都要算日子,现在却要在产房里损伤身体,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 她忍着疼痛环顾产房,除了皇后和她自己,感觉每个人都不靠谱,都有可能把这事说出去。 而且不是正常出生的孩子,动了刀才生下来,是否会被认为不祥。 德嫔本来就是个没注意的,此时越发六神无主了。 这时有个稳婆叫起来:“羊水很少了,孩子有危险,娘娘快些决定吧!” 德嫔求助般地看向郝如月,郝如月转头看寡大夫:“去准备。” 话音未落,外头有人通传,皇上来了。 听见皇上到了,德嫔小小地瑟缩了一下,郝如月拍拍德嫔的手:“别怕,有本宫在呢。” 说着起身与寡大夫耳语几句,郝如月走出产房。 康熙看见她便来拉她的手:“德嫔也不是第一次生了,你看着点太医和稳婆就行,怎么还进去了?” 郝如月把德嫔现在的情况说了,有些紧张地盯着皇上的眼睛:“臣妾有个法子,不知能不能用。” 产房里都是她的人,其实不说也行。可郝如月就是觉得康熙很开明,只要能把道理说明白,他和那些大男子主义都不一样。 之前的牛痘,多么匪夷所思,他都能接受,而侧切比种牛痘简单多了。 寡大夫在屋里听见皇后这样说,拿着刀片在烛火上消毒的手都是一颤,心说要完。 圣主明君也是男人,在男人心里女人生孩子是本能,跟吃饭喝水差不多。别的女人都能生,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行。 别跟他说胎儿大,生不出来,是谁把胎儿养大的,不是他吧。 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他承受女人犯错的结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他不懂吗,万一动了刀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再说非正常生下来的孩子不吉利,会给家中带来祸事,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个女人不会生孩子,他可以换一个女人来生,没必要拉上全家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寡大夫在行医过程中,听过太多太多类似的话,所以她不管别人怎样议论,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更不会生孩子。 康熙听说德嫔难产,眉头下意识拧紧,这会儿听皇后说有法子,又将眉头舒展开:“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郝如月朝左右看看,用眼神示意康熙靠近。康熙倾身过去,听皇后跟他咬耳朵,分享秘密。 说完见对方的眉头又拧紧了,郝如月失望地别开眼:“要么一尸两命,要么用这个法子,皇上选吧。” 康熙沉吟片刻,脑中天人交战:“有几成把握?” 郝如月抬眼看他:“寡大夫说从未失手,只是敢用的人不多。” “激将法没用。”康熙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半天才叹口气,“人命要紧,用吧。” 寡大夫此时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了,只等皇上的决定,用还是不用。 说实话,她心里没底,甚至有点埋怨皇后,为什么在这时候告诉皇上,节外生枝。 现在产房里的人,都是皇后生产时的旧班底,只要德嫔不说,没人敢作死往外说。 德嫔自己身上动了刀,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会往外说。 她们不说,德嫔不说,皇上根本不知道。到时候把孩子往外一抱,她给德嫔缝好伤口,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只要注意术后护理,保持伤口干燥,勤换药,与正常生产并无分别。 况且以德嫔这个情况,不侧切也要撕裂。同样有伤口,还是不规则的伤口,更难愈合,恐怕连月子都做不好。 “看见孩子的头了,出不来,用还是不用啊?”稳婆急得团团转,生怕赶上难产加大出血。 寡大夫也是一头汗:“再等等。” 皇上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没有皇上示下,她可不敢在德嫔身上动刀。 恰在此时,芍药走进来说:“用吧,皇上同意了,只是别说出去。” 寡大夫:皇上圣明!皇后千岁千千岁! 又等了一会儿,屋中传出婴儿洪亮的啼哭声,郝如月霍然起身,又被皇上拉着坐下了:“产房里血腥气重,你还想进去不成?” 血水端出来的时候,康熙起身挡住了郝如月的视线,郝如月笑着仰头看他:“皇上忘了,臣妾早生育过了,还是双胎。” 她可是经产妇,产房里什么阵仗没见过。 刚刚听见德嫔那样痛苦地呻吟,到最后几乎是哭嚎了,康熙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这会儿又听皇后说起自己生产之事,康熙觉得还好他当时不在,若在恐怕早就乱了心神。 可一想到,皇后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哪怕时隔三年,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德嫔只一胎就生得这样艰难,皇后生双胎还不知疼成什么样。想着康熙忍不住靠近,轻轻拥住皇后:“不生了,咱们以后不生了,咱们有保成和小六小七就够了!” 芍药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也不是第一次见证皇上对皇后突如其来的温存。她早习惯了,非常淡定地带人退下。 外间的人退下了,里间还有人呢。稳婆抱着大红襁褓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她掉头就往回走。 产房里的人看着她喜气洋洋地出去,才走到门口又诚惶诚恐地回来,都是一脸莫名。 寡大夫已经为德嫔将侧切的伤口缝合,并且上了药,回头看见稳婆老脸涨红地退回来,就问她:”抱给皇上看过了?” 稳婆摇头,一脸欲言又止。寡大夫走过去接过孩子,快步走到门边,也很快红着老脸退了回来。 郝如月没看见最先走出来的那个稳婆,却是看见了抱着大红襁褓的寡大夫,忙推开康熙:“皇上看看孩子吧,也不知是小格格还是小阿哥。” 听见皇后这样说,寡大夫才敢抱着襁褓走出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见寡大夫面生,问是谁,郝如月答了,他忽然问:“皇后生产的时候也是你接生的?” 寡大夫心里一咯噔,赶紧应是。 康熙注视着她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问:“这个法子皇后是不是也用过了?” 寡大夫看皇后,连这个也告诉皇上了吗。见皇后摇头又点头,寡大夫秒懂,没告诉皇上,但皇上还是知道了。 还好皇后刚才说了,争取了主动,这要是让皇上查出来,她这颗脑袋怕是要捐了。 “是。皇后娘娘怀着双胎,虽然孕期养得很好,胎儿都不大,但生产的时候骨缝开得特别快,稳妥起见便……便用了这个法子。” 说到最后,寡大夫紧张得舌头都打结了。 瞒了皇上整整三年,不会判她一个斩立决吧。不要杖杀,也不要火刑,非要死的话,只求给她一个痛快。 就在寡大夫把死法都想好了的时候,皇上只说了一个赏字,便带着皇后走了。 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十阿哥洗三礼的时候,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德嫔难产,并且动用了侧切术的消息。 寡大夫都奇了:“侧切术在民间是邪术,民女会用,但绝不会往外说。娘娘不信可以派人去查,除了用过的那些人家,没人知道民女看家的本事其实是这个。” 当然,那些人家被问到也不会说实话。 不必去问,郝如月也相信寡大夫没有暴露。因为当初找女医的时候赫舍里家长房非常重视,早早做了背调。 宫里的稳婆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人在皇宫当差,胆子只会比外头来的寡大夫更小。 打死她们也不会说。 那到底是谁告诉了皇上呢?又是谁把这事搞得满城风雨?既然三年前已经知道她用过了,为什么不在那时候闹,非要等到德嫔生产后才闹出来? 郝如月百思不解。 在心里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性,始终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这人藏得挺深啊。 算了,直接问皇上吧,皇上肯定知道。 第120章 妙用 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郝如月这样想了就这样问了,然后从皇上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怎么会是太子?” 不等皇上回答,松佳嬷嬷就跪了,把郝如月生产当日她给太子通风报信的事说了:“奴婢看见寡大夫在产房里烤刀片吓死了,当时皇上不在,奴婢就跑去禀报了太子。” 之后太子不动声色地派人调查了寡大夫。 太子知道一些线索,他的调查比赫舍里家长房更有针对性,很快便摸清了寡大夫真正的看家本领。 调查确实有些困难,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银子给够,也没有撬不开的嘴。 太子调查清楚之后,怕有人借此生事,便将调查结果一五一十都禀报给了皇上。 有关太子的调查,都是皇上告诉郝如月的:“太子办事很利索,女医给你接生完便被赫舍里家长房接到了庄子上去住,几个稳婆和她们的家人也全都安置好了,连那女医在宫里的记档都被抹除,一点痕迹没留下。” 稳婆的安置郝如月真不知道,稳婆都是宫里的,想活命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不担心。 寡大夫的去处却是郝如月安排的,只不过她才想好怎样安置,还没来得及通知娘家,娘家就已经来接人了。 至于宫里的记档,她想过,却没敢动,怕动了反而显得心虚,容易暴露。 她知道太子格外重视她这一胎,却没想到太子还能为她善后。 “那宫里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既然太子知道这事要保密,就不可能到处乱说,郝如月震惊之余还是想不明白。 以太子的能力,都能将此事压下,便不可能坐视类似的传言流出,更不可能令其传得沸沸扬扬。 “传言是朕让人散播出去的。”康熙让松佳嬷嬷退下之后,才淡声对郝如月说。 郝如月眯眼:“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熙看她,轻笑:“为了永绝后患。” 郝如月秒懂:“皇上打算推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少数人用的时候,侧切术可能是邪术,用得人多了,就是能救人命的仙术啊。 第179节 郝如月知道康熙开明,却没想到他能开明到这种程度:“皇上,臣妾也用过,臣妾愿意做推广大使!” 康熙朝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用过……你也不能,朕不允许。” “朕没想推广,这种东西怎么推广!” 康熙按住雀跃的皇后,破天荒没有斟酌好措辞,半天才道:“朕只想通过传言,告诉那些不知情的人,遇到难产,还有这样一个办法。宫里有人用过,母子平安,仅此而已。” 虽然没有郝如月想象中那样开明,可皇上还是表明了态度。 不管是人痘还是牛痘,都是从皇室开始推广的,皇室用了都说好,自然就有人敢尝试了。 “是是是,这个没法推广!”郝如月眼巴巴看着康熙,“那皇上能不能让寡大夫在太医院挂个名?” 怕对方不答应,又解释:“就挂个名,万一有人想用,也方便找到寡大夫,不辜负皇上一片苦心。” 康熙抬眸看他的皇后,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嘴里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若放在平时,康熙肯定认为对方把自己当傻子。 他厌蠢,更厌恶那些把别人都当成傻子的蠢人。 可皇后这样做,偶尔露出些小女儿家的憨态,他就觉得非常自然,非常可爱。 十几年前,他把一个骄傲任性的小姑娘熬成了端庄持重的皇后,现在他要做的,正相反。 很显然,他已经成功了。 端庄持重的皇后偶尔也会变成从前那个骄傲任性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想什么就说什么,对他从不藏私。 “好,按你说的办。”对上皇后亮晶晶的眼睛,哪怕觉得不妥,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几天后,太医院炸锅了。 不为别的,只为皇上金口一开,稳婆成了太医。 没错,太医院可不认什么女医,女同行一律都是稳婆。 太医院里的太医,家中一般世代行医,祖上多半也出过太医,可以说是一个独立的小团体了。 很多人进入太医院之前就认识。 忽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异类,所有关系网都查无此人,特别还是个女人,真的很让人抓狂。 夏院政倒是见过这个女医,只知道她是赫舍里家长房推荐给皇后的,当年皇后生产的时候,她在产房里管着一众稳婆。 管着稳婆的,那也是稳婆啊。 “你会把脉吗?”夏院政问寡大夫。 寡大夫:“会一点。” “懂药理么?” “懂一点。” “能看病么?” “差不多。” 夏院政以手扶额:“你凭什么来太医院呢?” 寡大夫:“皇上让我来的。” “……” 不知谁把这事捅到了御史那里,御史一听也傻了。虽说太医严格来讲不能算是官,但也没有女人可以挤进去的道理啊。 若是开了这个先河,现在女人能当太医,下一步女人是不是也能当官了? 这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御史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朝中官员分两派,御史也不例外,最先得到消息的这一派是明党。 御史将消息禀报给明珠,明珠翻眼皮看他:“这位女医什么来头?” 御史实话实说:“是当初皇后生产时,赫舍里家长房从民间找来推荐给皇后的。” 明珠放下茶盏,瞪他一眼:“皇后的人你也敢动,我看你这官是当到头了。” 御史不服:“皇后贤德,下官家里也供着痘疹娘娘,可让女人当官,大人真就不管管吗?” 明珠揭开茶碗盖子,朝碗中看去:“茶不好喝,不能只你一个人知道,你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的人多了,你不说,总会有人去说。” 御史眼珠一转:“大人的意思是……让那边的人说?” 明珠笑着将茶碗推到一边:“不好喝的茶,反正我不喝。” 很快就有人把这事又捅到图海面前,图海眼睛都瞪起来了:“女人做官,成何体统!” 来人不等问就说了这位女医的来头,图海:“皇后身边的人啊,那没事儿了。” 来人:“……” 寡大夫就这样,背靠皇后,在两党倾轧中成功留在了太医院,如愿成为一名女太医。 也是大清第一个女太医。 与男人们的激烈反对不同,命妇们听说太医院有了女太医,无不暗中欢喜。 男太医的医术虽然精湛,碍于男女大妨,女子许多病症都羞于与男太医说起,很多人的病就此耽搁下来。 落下病根还算好的,有人直接就没了。 但与生孩子相比,那些羞于启齿的病症又算不得什么了。 男太医根本进不去产房,所有判断都基于稳婆口述的症状。稳婆只能算助产士,口述不一定准确,像开指啊什么的,也不方便说与男太医知道。 产房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消息经过筛选,又经人口述,传到太医耳中也不知还剩下多少。 本朝崇尚早婚,女子十三四岁出嫁很常见,早的十五六岁生娃,迟的二十岁之前也生了。 母体还未长成,生孩子本来就危险,再加上医者与稳婆之间信息的不对称,生产条件可以说是相当恶劣。 别的不说,只看康熙的后宫就知道了。排除坏人作祟,在大阿哥之前生下来的皇子公主几乎全军覆没,也足够令人叹为观止的。 天下最好的医者都在太医院,最好的稳婆也都在后宫,可康熙的前两任皇后都是难产薨逝,更遑论民间。 恰在此时,赫舍里家长房再传喜讯,成亲多年未育的乌雅氏遇喜了。 好消息是乌雅氏终于遇喜,坏消息是怀了双胎。 又是双胎,大福晋面上不显,心里却愁坏了:“双胎不吉,恐怕孩子生下来又要送走一个。” 就像当年的如兰和如月。 不仅孩子要送走,乌雅氏也要跟着隐居一年,然后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就说又生了一个。 掩人耳目。 “额娘,今时不同往日,可不兴再说双生不吉的老黄历。” 大福晋有了春秋,总喜欢往回看,拿从前说事,佟佳氏赶紧纠正她:“当年皇后生六公主和七公主的时候,皇上说什么了,皇上说双胎是祥瑞。” 之后果然如此,台湾顺利收复,沙俄不战而退,准噶尔汗国土崩瓦解,漠北、漠西诸部归降,天下一统,海晏河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说两位小公主一百天的时候,各地陆续发现祥瑞之兆,就连刚刚收复的台湾都在海边发现了一只背上生着“长寿”字样的乌龟。 自此,双胎不吉利的说法彻底粉碎,民间但凡有生双胎者,官府还有相应的奖励。 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大福晋差点忘了,忙改口:“是啊,托皇后娘娘的福,以后生双胎的人家再也不用骨肉分离了,还有钱拿。” 愁完社会舆论又愁生产风险,真不是大福晋想得多,生双胎的危险可比单胎高多了。 这个佟佳氏也没辙,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大福晋愁云惨雾,佟佳氏烧香拜佛,乌雅氏反而是那个最想得开的:“我堂姐生十阿哥时难产,用了寡大夫的侧切术,母子平安。我这一胎也想用她。” 大福晋听见“侧切术”三个字,整个人都不好了,佟佳氏倒是没说话,转头与常泰商量。 常泰如今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侍卫长了,见佟佳氏问起,常泰笑道:“她想用就用吧。当初德嫔娘娘生十阿哥的时候,不是也用了,你见皇上说什么了?十阿哥活泼可爱,皇上也喜欢得紧呢!” 常泰到底是男人,不如女人心细,佟佳氏不放心往宫里递了牌子,带着乌雅氏求见皇后。 郝如月听说乌雅氏遇喜,还是双胎,自然欢喜,赏赐了不少孕期滋补之物。 佟佳氏和乌雅氏齐齐谢恩,之后佟佳氏便说起了乌雅氏生产想用寡大夫的事来。 寡大夫是郝如月立捧的红人,乌雅氏生产想用寡大夫,郝如月当然没意见:“那会儿怕你们担心,就没说,其实我生小六、小七的时候并不顺利,也用了寡大夫的侧切术。第一个使用此法的人,并不是德嫔,而是我。” 当时以为皇上不知道,怕有人从中作梗,便瞒下了。 赫舍里家长房只知道寡大夫给皇后接生,根本没想到她敢在皇后身上动刀。 如今寡大夫都被皇上指去了太医院任职,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乌雅氏笑起来:“原来皇后娘娘才是第一人。” 郝如月也笑:“倒是让德嫔平白陷入一场风波。”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德嫔娘娘胎大难产,能母子平安已是万幸。” 德嫔有孕那段时间精神紧张,皇后娘娘开恩许她娘家人进宫开解,乌雅氏也跟着来过几回。 之后十阿哥的洗三礼和满月礼,乌雅氏也有幸跟着大福晋和佟佳氏一起来贺,见过德嫔两回,也私下说过话。 当时乌雅氏还担心,因为侧切术德嫔和十阿哥会被皇上不喜,遭众人白眼,结果并没有。 十阿哥生下来身子骨强健,活泼好动,皇上格外喜欢。洗三礼当天赐下名字不说,还给德嫔上调了待遇。虽然仍是嫔位,但已经是妃位的待遇了。 后来寡大夫因此有了编制,正式在太医院挂名,成了大清第一位女太医。 同样蒙皇后照拂,寡大夫是第一位女太医,乌雅氏在民间也有第一女首富的称号,生意遍天下。 如果朝廷解除海禁,她的生意还有上升空间。 同为第一人,寡大夫格外合乌雅氏的胃口,莫说她怀着双胎,便是单胎也想用一用这位第一女太医。 另外与德嫔私下闲聊的时候,乌雅氏还知道了侧切术的另外一个好处。不会撕裂,也不会撑很大,伤口痊愈之后更紧实,不必再费心练习缩那个的什么术。 最最关键的是,动过刀便可名正言顺地避孕了。 “娘娘不想再生了?”乌雅氏当时听德嫔这样说都惊了。 德嫔就笑:“不是不想生了,是难产之后吓怕了。皇后娘娘说动了皇上,但凡妃嫔生产动过刀的,以后都可以自行避孕。” 第180节 还是皇上同意了的,乌雅氏咋舌:“太后和太皇太后能答应吗?” “已经点头了。”德嫔眨眨眼,“动过刀就不干净了,还怎么侍奉皇上。” 还能这样,乌雅氏拜服。 想起德嫔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乌雅氏笑着接上刚才的话头,对皇后道:“德嫔娘娘说她和十阿哥能平安,全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 若当初皇后娘娘没有选中寡大夫,而是选了别人,或者皇后娘娘忌讳在产房动刀,让寡大夫一身本领使不出来,只充当稳婆的角色,轮到德嫔生产的时候,德嫔和十阿哥能不能活,都是未知。 此事说定之后,郝如月差人去太医院传寡太医过来说话。 寡大夫入职太医院之后,钱多事少,闲得都快长出蘑菇来了,这会儿听见皇后传她,就知道一定来了大单。 赶到坤宁宫一看,可不是吗,皇后的小弟妹,宫里侍卫长的侧福晋疑似怀了双胎。 双胎好啊,双胎好,寡太医按规矩先诊脉,没问题直接上手摸,是双胎没错了。 “她第一次遇喜,难免紧张。你若得空,辛苦每隔几日跑一趟,过去瞧瞧。”郝如月对寡太医说。 寡太医正闲得长蘑菇呢,哪有不应的。 寡太医在赫舍里家长房开了张,管的还是皇后的小弟妹,侍卫长常泰的侧福晋,消息就像长了腿似的跑遍整个京城贵妇圈。 寡太医以为自己的摊子铺开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乌雅氏没用到侧切术,自己生下一对龙凤胎。 然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乌雅氏没用到侧切术,却对外说用了。 被人问起的时候,乌雅氏说得头头是道。寡太医一听,好家伙,这说的不是德嫔吗,也不是她自己啊。 有时候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乌雅氏没用到侧切术,却用德嫔的经历给寡大夫实打实做了一个广告。 赫舍里家长房喜提龙凤胎,虽然是庶出,照样大操大办了一回。 上回德嫔使用侧切术只是传言,有人信有人不信。这回乌雅氏大大方方承认,自己难产,亏得使用侧切术才保住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寡太医和她的侧切术虽然还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但已经在京城的贵妇圈传开了。 皇后娘家的小弟妹用了,效果非常好。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郝如月万万没想到,第二个吃螃蟹的人是纳兰性德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 “又生?这都第四胎了吧?”纳兰家每次生孩子,郝如月都是听皇上说的。 康熙淡笑:“前头三个,只有一个是儿子,两个都是女儿。容若是长子,只一个嫡子怎么够?” 郝如月撇撇嘴:“也忒重男轻女了。” 康熙看她:“你以为谁都像朕一样开明?” 这个郝如月承认,这些年她避孕都没瞒着皇上,皇上权当看不见:“纳兰不过一介文人,怎么跟皇上比?” 嘴上这样说,心里害怕是自己当年赠药的缘故。 药给得并不多,到今天还没吃完吗? 过了几日,郝如月传博尔济吉特氏进宫说话,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婆母觉罗氏。 行礼寒暄过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肚子上,觉罗氏笑道:“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又是单胎,怀相也好,实在没必要请寡太医照看。” 请了寡太医,不管动没动刀,都有嫌疑。 觉罗氏是老派贵族,对新生事物半点不感兴趣,也不许博尔济吉特氏感兴趣。 皇后曾经是她看中的儿媳,皇后在她心里最是知书达理,她今天跟着一起来,就是想请皇后说说博尔济吉特氏。 在家时,她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儿媳就是不听。 若博尔济吉特氏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觉罗氏早就上手段了,偏她是太后的娘家人,摸不得碰不得。 郝如月看了博尔济吉特氏一眼,对觉罗氏笑道:“寡太医是个很好的大夫,在妇科和产科这一块非常在行。而且她是女子,检查起来比男太医方便。” 博尔济吉特氏感激地朝郝如月笑笑,郝如月回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听觉罗氏又道:“臣妇是想着,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动刀还是不动刀。” 郝如月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觉罗氏:“……” 郝如月想问问博尔济吉特氏用药的事,有觉罗氏在场不方便,就朝身边的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意悄然退下。 很快慈仁宫派人来问觉罗氏是不是在这里,把觉罗氏带走了。 郝如月今天只传了博尔济吉特氏一个人,觉罗氏能跟来,必然是另递了拜帖的。 自打娶了太后娘家的姑娘做媳妇,觉罗氏进宫一般都是求见太后,今天也不例外。 外命妇进宫有时间限制,等觉罗氏一走,郝如月便问:“你这一胎是第四胎了吧?” 博尔济吉特氏红着脸点头:“劳皇后娘娘挂怀。臣妇本来不想生了,奈何夫君是嫡长子,公婆嫌一个嫡孙太少,总催着生。” 原来是这样。 再看博尔济吉特氏,人比上回见面明显清瘦许多。记得她与纳兰刚成亲那会儿还有些丰腴的美,如今生过三胎,反而更瘦了。 脸上的婴儿肥没了,笑窝没了,往日健康粉白的光彩没了。 “纳兰呢?他怎么说?”郝如月高度怀疑是生孩子太多导致的。 毕竟生孩子很伤身体。 博尔济吉特氏苦笑:“他都听公婆的。” 还是个妈宝男吗?从前怎么没看出来?是了,孝顺孝顺,孝占第一,顺占第二,顺着才算孝啊。 还好皇上嘴上说着“朕以仁孝治天下”,实际上并不是一味顺着太后和太皇太后,不然她也不能活得这样自在了。 纳兰是个大孝子,她无可指摘:“他对你好吗?”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几分:“他是个好夫君,也是个好阿玛。” 还是个好儿子,郝如月在心里补充。 “太后呢?太后怎么说?如果这一胎还是女儿,就让你一直生下去?”太后当不至于吧,郝如月心说。 博尔吉特氏垂下眼睫:“太后管不到纳兰家的家务事。” 也是,太后再尊贵,手也不好伸到朝臣家里去。顶多是觉罗氏过来请安的时候,宽慰她两句。觉罗氏肯听还好,若不肯,太后也没办法。 脑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郝如月含笑看向博尔济吉特氏:“所以你想用侧切术来避孕?” 说来好笑,新旧观念冲撞之下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观念,用过侧切术的妇人损伤了身体,不宜再怀孕。 博尔济吉特氏朝左右看看,轻轻点头:“求皇后娘娘成全。” 这个漏洞可以钻,钻得好,郝如月乐意帮忙,又把寡太医叫来安排了差事。 寡太医以为又是大单,结果赶到一看,经产妇,单胎,胎位很正:“皇后娘娘,这种情况一般稳婆就能接生,用不到臣。” 郝如月三言两语把用意说了,寡太医都无语了:“这样也行?” 郝如月挑眉:“怎么不行?” 反正都是用侧切术救人。 第121章 美男 等觉罗氏回来,就看见了满面泪痕的自家儿媳,一脸悲悯的皇后,和一个脸拉得老长的女太医。 不用问,这位穿官服的女子多半就是太医院大名鼎鼎的寡太医了。 “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觉罗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话音未落,自家儿媳和皇后齐齐看向寡太医,寡太医脸拉得更长了,轻咳一声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胎位不正,生产时恐怕有些麻烦。” 觉罗氏腿一软,若不是被随身侍女扶住,差点摔倒:“看准了么?我让宫里的稳婆摸过,说怀相很好。” 寡太医挺直腰背:“胎儿在母体内随时都有变化,今天摸过了,明天再摸可能就不一样了。” 太医到底是太医,给皇后接生过,稳婆拿什么跟人家比,觉罗氏见寡太医一脸笃定,当场就信了。 郝如月这才接话:“你们既求到我这里,我也不能不管,以后就让寡太医管着博尔济吉特氏的胎吧。” 觉罗氏连声道谢,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儿媳离开了。 药的事郝如月没问,博尔济吉特氏都这个态度了,就算那药没用完,想来也不会再用。 几个月后,博尔济吉特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寡太医到坤宁宫交差:“又没用到,又说用了,侧切术都快被她们玩坏了。” 郝如月宽慰她:“之前大家都不敢用,谈切色变,总要有人带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名声打响之后,寡太医渐渐忙碌起来,最忙的那一天赶了两场。 郝如月鼓励她带徒弟,寡太医立刻安排上,毕竟推广侧切术也是她的梦想。 寡大夫试着带过几个稳婆,都不行。稳婆虽然有助产的经验,但传统接生观念根深蒂固,根本不敢在产妇身上动刀,手抖得厉害。 郝如月又出主意,让她从娃娃抓起,从小培养。 那么问题来了,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女娃娃? 女医虽不讲出身,但女太医还是要讲究一下的。而且女娃娃年龄不能太小,年龄太小拿刀片不安全,还得识文断字,不然怎么给病人开药方。 只出身、年龄和识字这三条就刷掉了很多人,仅有那一小撮符合的,又瞧不上太医这个职业。 毕竟哪个高门贵族会送女儿去学医,还是动刀的那种,连庶女都不行。 郝如月思来想去,传了乌雅氏进宫,乌雅氏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多谢娘娘记挂,这巧宗儿可便宜宝珍和宝珠了!” 没错,宝珍和宝珠正是乌雅氏收养的那两个丰台善堂的女孩子。 出身赫舍里家长房,年龄合适,识文断字,简直是寡太医的梦中情徒。 两个孩子一直养在乌雅氏身边,眼界自然与普通深闺女子不同,听说学成能做官,两人眼睛都亮了。 识字在善堂时就开始学了,后来到了赫舍里家长房,乌雅氏也没亏待她们,跟着男孩子一起上课,学业一天都没落下。 寡大夫收徒的时候绝没想到,等侧切术在民间推广成功,她这两个小徒弟又在皇后娘娘的指引下,主动研究起了剖宫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就在赫舍里家长房送女学医的当口,赫舍里家三房也没闲着。 第181节 索额图中风了,整日卧病。那续弦人老实,把几乎瘫痪的索额图照顾得很好。索额图刚病那会儿都不能说话,现在已经可以含糊开口了。 “格尔分和阿尔吉善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见人影?”索额图歪着嘴问,说完这一句还流下了口涎。 格尔分和阿尔吉善都是三福晋生的嫡子,根本没把继室放在眼中,又怎会告知继室他们的动向。 两人也恨阿玛在额娘死后没多久就续了弦,只在索额图刚病那会儿过来看过几回,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继室不知,只能摇头。索额图如今这副模样,想管也管不得了。 他一共有六个儿子,前四个不论嫡庶都已成亲,只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小些,因他被皇上调去领兵,三福晋忽然暴毙,这才耽误了亲事。 “我知道他们恨我,对你也不甚尊重。”索额图说话费劲儿,心里还是记挂着两个小儿子的亲事,“可你毕竟是他们的额娘,我现在这样了顾不上。在亲事方面,还得你操心。” 同住在一个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继室对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做下的那些荒唐事,还是有些耳闻的。 所以这两人的亲事,她压根儿不想插手,免得损阴德。 但也不能跟老爷说,怕老爷知道了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 面对老爷的托付,继室一律点头应承,也会装模作样地出去参加一些聚会,却绝口不提任何与说亲有关的事。 索额图见继室应下,便心累地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他这段时间总是觉得累,想睡觉,可睡又睡不踏实,噩梦连连。 此时被索额图惦记,被继室嫌弃的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兄弟俩正在四执库看大门。 索额图回京之后病休,皇上体恤,恢复了格尔分和阿尔吉善三等侍卫的身份,把他们打发到了四执库。 “哥,阿玛怕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就一辈子窝在这里看大门了?”为了与格尔分商量,阿尔吉善今天特意跟别人换了班。 见四下无人,格尔分斜斜倚在门框上:“阿玛都指望不上了,还能指望谁?咱们的皇后堂姐么?” 阿尔吉善狠狠“呸”了一声:“要不是她,阿玛怎么会败,额娘又何至于死!还有五妹和五妹夫……被削成庶民了都不放过!” 格尔分冷笑:“阿玛倒了,索党一小半投靠了明珠,一多半投靠了图海,咱们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混一天是一天吧。” 他们的四个哥哥不都这样混着,没法子的事。 格尔分碌碌无为,阿尔吉善的性子却是随了三福晋,不认命且能折腾:“五哥忘了,咱们家在宫里还有一个靠山呢。” 格尔分在脑中搜索一遍,没对上号,凑过去问:“还有谁?我怎么不知道?” 阿尔吉善轻笑:“太子啊!五哥别忘了,他可不是皇后生的。” 格尔分“嗤”一声:“你疯了吧,太子虽然不是皇后生的,却是皇后从小带大的,比亲生也不差什么。” 阿尔吉善当然没疯,他此刻清醒得很:“五哥别急,你还记得漠西蒙古送来的那个小美人吗?就是让大阿哥追着满御花园跑的那个?” 当时都轰动了,格尔分当然记得:“跟咱们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他天生不喜欢女人,什么美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阿尔吉善与格尔分不同,他生冷不忌男女通吃:“听说那个小美人钟情太子,在大阿哥追她之前,她先跟太子表白过。” 格尔分对美人兴致缺缺:“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阿尔吉善轻轻靠在格尔分对面的门框上,一脸坏笑:“那个小美人我见过,是个难得的尤物。而且她被调教过,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风骚。不然怎么能把大阿哥迷成那样,差点就闹出丑闻来。” 抬眼见格尔分无聊到盯着地面,看蚂蚁搬家,阿尔吉善也不兜圈子了,大胆猜测;“这样的尤物示爱都勾不起太子半点兴致,你说太子会不会跟你一样,压根儿不喜欢女人?” 格尔分诧异抬眸,半晌才算消化掉这个猜测:“什么叫跟我一样,你不是么?” 阿尔吉善咯咯笑起来:“我不一样,我都吃。” 想起某些画面,格尔分不适地拧起眉头:“太子是不是同道中人,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若真让他们试出来,不管太子对他们的晋升是否有帮助,反正够皇后喝上一壶的。 仁孝皇后薨逝,皇上放心把太子交给继后,继后也因此成为继后。结果太子还未成年,便有了断袖之癖,也不知皇上知晓以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格尔分并不清楚他的阿玛和额娘都做过什么,只知道阿玛当年助皇上扳倒鳌拜,有从龙之功,却因继后的枕边风莫名其妙被皇上踢出京城,踢到南边去打仗。 人是活着回来了,可也废了。 而他的额娘辛苦操持家业,殚精竭虑,就因为与长房分家得罪了继后,从此就没个好。 额娘是怎么死的,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并不是急病,而是宫里赏的毒酒。 一杯毒酒害死他的额娘,一纸调令让他的阿玛生不如死,他恨皇上的寡恩,更恨继后的恶毒。 可他太弱小了,弱小到想报仇都见不到正主的面。 现在机会来了。 不管太子是不是同道中人,他都要想办法把太子拉下水。只有毁了太子,才能让皇上和继后同时感觉到疼。 格尔分与阿尔吉善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想法,简单分工一下,等到换班便各自行事去了。 “纳兰一,你最近是不是有相好的了?”太子饶有兴趣地问。 万寿节放假三日,太子得空跑去坤宁宫带娃,因纳兰一和阿林身份特殊,便带了两人一起过去给皇后请安。 平时不让纳兰一跟着,太子还未察觉,这回倒是敏锐地感受到了有人暗中关注纳兰一,并且向他暗送秋波。 太子留了心眼,派人去查,发现那日对着纳兰一暗送秋波的,并不是坤宁宫的宫女,而是在四执库当差。 纳兰一简直莫名其妙:“太子为何这样问?” 太子笑起来:“有人想办法偶遇你,给你暗送秋波,我都看出来了,你竟不知?” 那么明显的示好,除非是个木头人,很难毫无觉察吧:“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无媒苟合,臣不感兴趣。” 太子拍拍他肩膀:“你今年都十九了吧,回头我跟额娘说说,赶紧给你娶个媳妇,省得总被人惦记。” 纳兰一比他大六岁,生得高大英俊,且年纪轻轻已经是二等侍卫了,也难怪有宫女惦记。 另一边的四执库大门口,阿尔吉善又跟人换了班,与格尔分一起当值。 “纳兰一那小子正派得很,蓝珠子这么漂亮的妞儿主动勾搭,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蓝珠子是四执库最漂亮也是最风骚的宫女,当年一次就把阿尔吉善给勾搭上了,没想到竟然在纳兰一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看来利用纳兰一的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太子身边倒是还有个阿林,可阿林是常泰的儿子,被常泰和纶布看得很严,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想着格尔分看向阿尔吉善:“不然你上吧,反正太子也合你胃口。” 阿尔吉善挑眉:“你觉得太子能在我上面?” 半晌,他勾唇:“好像也不是不行。” 过了万寿节,四阿哥带着小狗给郝如月请安的时候,对郝如月说:“皇额娘,太子哥哥身边的哈哈珠子是不是换人了?” “没有啊。”事关太子,郝如月总是愿意多上一份心,“怎么了?小四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放学的时候没看见阿林。”四阿哥喜欢小狗,阿林也喜欢,两人在一处读书,倒是没少交流养狗的经验。 这时小黑汪汪叫了两声,郝如月看向小黑。这只小狗从木兰围场开始就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被四阿哥驯养得很好,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都没怎么听过它叫。 “小黑这是怎么了?”郝如月招呼四阿哥靠近一些,这才注意到小黑走路腿有些瘸。 四阿哥心疼地抱起小黑:“小黑放学的时候认错了人,被太子哥哥身边的人踢了一脚,伤到了腿。” 太子身边的人都认识小黑,也很喜欢它,又怎么会踢它? 四阿哥说放学没看见阿林,郝如月猜阿林可能有事告假了。太子身边还有谁?小黑是纳兰一在木兰围场救下的,与他亲着呢,踢小黑的那一个也不可能是纳兰一。 难带是张廷玉?不可能。 郝如月很快否定,张廷玉是太子的伴读,比四阿哥还早进南庑房读书。 若真是他,四阿哥直接说名字就好,没必要用太子身边的人指代。 想起四阿哥刚进门时问的那句话,郝如月留了个心眼儿,派人去盯着太子那边。 这一盯,又盯到了赫舍里家三房的人,郝如月:“……”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郝如月做了一个梦,梦见历史中的太子搞基被康熙撞见,然后基友集体被杀,太子颜面扫地,从此怀恨在心。 而太子那些基友里面,就有索额图最小的那两个儿子,郝如月梦中惊坐起:“美男计!” 大约是岁月静好的日子过久了,太子也长大了,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她遮风挡雨了,让郝如月几乎忘了太子在青春期还有一道坎儿。 被人掰弯。 这都是什么事啊! 郝如月刚想重新躺下,抬眼便与皇上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莫名火花四溅,然后就有了那么一点点旖旎的味道。 大约怕吵醒他,皇上并没让人伺候,自己动手除去外衣。 天气有些闷热,只穿中衣也热,男人索性连把中衣也脱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 常年伏案工作,只让皇上的皮肤稍显冷白,骑射并不曾放下,所以被冷白皮包裹的身体,格外健硕。 尤其让烛光从侧面一照,身上肌肉纹理分明,胸肌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 这样的美男计谁扛得住啊! 郝如月艰难挪开视线,老夫老妻了,他身上哪处自己没摸过,没必要这样心潮澎湃吧。 确实摸过,但还没仔细看过。 正想着,男人已然走到近前,弯腰坐在了床沿上,用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到自己身上:“什么美男计?嗯?” 就是这样婶儿的! 郝如月闭上眼睛,男色在前,她不想当场犯花痴。 事实证明,郝如月根本扛不住美男计。干柴烈火各种折腾,闹到三更累到哭,还要被人掐着腰问,美男在哪儿。 郝如月低低喘息着,捋了一下鬓边汗湿的头发,才算找回自己早已破碎的声音:“美男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在臣妾的床上。” 断袖在古代到底算不得光彩,在她把事情搞清楚之前,不打算让皇上知道。 翌日用过午膳,郝如月挑了个机灵的小内侍,让他去乾清宫南庑房盯梢太子。 太子正值青春期,面皮薄,这种事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直接问。 如果不问,可能还没什么。若是赶上叛逆发作,问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 郝如月也是从青春期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时期的朦胧情愫,真是要多拧巴有多拧巴,要多矫情有多矫情。 个人心里也是脆弱得不行,玻璃心严重,还点火就着。 结果盯梢的小内侍还没回来,阿林先过来给郝如月请安了,郝如月问他:“听说太子这段时间和阿尔吉善走得很近,前几日还将人带回了毓庆宫,你可知道?” 第182节 阿林正要说这事,闻言点头。郝如月当场急了:“那个阿尔吉善的品行怎样,太子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为何不提醒太子?” 阿林是阿尔吉善的堂侄,长房和三房没分家的时候,阿林就听大人们说起过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在外面鬼混的事。 小时候只是朦朦胧胧有些印象,长大之后才知道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原来都是断袖。 格尔分是纯断,阿尔吉善却是个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主儿。 格尔分还算收敛,只在戏班养了一个戏子。阿尔吉善则是处处留情,玩得又花又烂,还因为得过花柳病被三叔打过。 当然三房对外是不会说阿尔吉善得了花柳病,阿林也是无意间偷听到额娘和阿玛说话才知道的。 他清楚阿尔吉善不是什么好鸟,所以在阿尔吉善主动接近太子的时候便提醒过了:“娘娘别急,太子知道阿尔吉善的底细,这段时间与他接触不过是想确定一下三房还有谁掺和进来了。” 这个谁很明显是指索额图。 原来是这样,吃了阿林给的定心丸,郝如月这才叫太子过来问话。太子就说得比较直白了:“儿臣想探探索额图的态度。” 从前三房闹事,都已经查清楚了,最脏的部分全是三福晋指使的,很多索额图并不知情。 这不是郝如月的臆断,而是皇上派人查实的。正因如此,皇上才没赶尽杀绝,而是给了索额图在战场上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赏了三福晋一杯鸩酒。 皇上给了索额图机会,自然也不会为难他那几个儿子。 索额图回京之后,一直在家养病,又因为伊桑阿和芙蓉的死,中风了,说话和行动都受限制。 郝如月向人打听过索额图的继室,都说是个老实人。 “想试探索额图的态度,不一定要通过阿尔吉善。” 听阿林说过阿尔吉善近乎糜烂的私生活,一想到太子最近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郝如月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这事我来想办法,你不必管了。今后不许再跟这样的人来往!” 说到最后,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此时小六和小七从外面走进来,本来小六走在前头,小七听见郝如月说话,“嗖”一下就蹿到了小六前面,嘴快问:“额娘,太子哥哥也不听话了吗?” 小六走路四平八稳,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太子哥哥说话做事一向最是稳妥,额娘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今日是怎么了?” 小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半句不提给太子求情,意思却已经全部到位了。 两个小人精,郝如月刚想说什么,被太子抢了先:“确实是我毛躁了,让额娘跟着担心了。” 他想试探索额图,却选错了方法。如果阿尔吉善真如阿林所说的那样不堪,自己与他混在一起,只会带累自己的名声。 即便他知道自己的初衷,可别人不知道啊,也许就会以为他跟人搞断袖。 若他是普通人还好,可他不是。他是太子,一国的储君,名声对储君来说可太重要了。 从他呱呱坠地,便养在额娘身边,由额娘带大,额娘为他付出良多。现在他长大了,可以反过来为额娘遮风挡雨了。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事,他都习惯自己处理,不想再让这些事来烦扰额娘。 特别是两个小妹妹出生之后,额娘更忙了,他又怎么忍心再给额娘增加负担。 自己带大的娃,自己还能不了解。从她怀孕开始,保护角色在她与太子之间就互换了。太子主动承担起了保护她的责任,而她也乐得被太子保护。 互换之后,郝如月感觉肩上的担子确实轻了许多,但她与太子之间的交流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虽然太子经常过来,可他们谈论的内容几乎全是日常琐事。轻松归轻松,对太子的成长其实没有任何帮助。 事到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子居然瞒着她以身犯险,甚至有可能搭上自己的名声。 太子进入青春期,很多事她都要考虑起来了。哪怕太子不想让她操心,她也不得不为他多考虑一些:“你把那边断了吧,剩下的交给我。你是太子,大清的储君,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转过天,郝如月传了索额图的继室进宫说话。没心情与她寒暄,直接把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做过的事与那继室说了,然后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那继室听完如遭雷击,当场跪下请罪,说她家老爷中风之后瘫痪在床,话都说不利索,根本管不了格尔分和阿尔吉善。 “既然你们都管不了,那就由我来管吧。”郝如月道,总不能由着这样的货色继续留在皇宫。 那继室求之不得,生怕沾上一点:“但凭皇后娘娘处置。” 格尔分和阿尔吉善都在四执库当差,归内务府管,郝如月没惊动皇上,先把噶禄叫来安排下去。 噶禄这些年都被皇后使唤惯了,哪里敢有二话,当即领命而去。 第122章 南巡 另一边,正在四执库看大门的阿尔吉善也是百思不解:“你说太子明明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怎么忽然就不理人了?” 格尔分哪儿知道啊,就瞎猜:“若太子真是同道中人,大约也看不上你。不说纳兰一,就是阿林都比你好太多了,至少干净。” 阿尔吉善之前玩得太花,很多时候格尔分都接受不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把太子拉下水才重要。 这种事一旦上瘾,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格尔分自己就是断袖,并不觉得断袖有什么,可太子是一国储君,传出去意义就不一样了。 且太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孩子最难管,阿尔吉便是那时候学坏的。 不是说太子文武双全,是完美储君吗,不是说皇后会带孩子,把太子养得极好吗,格尔分只恨自己在四执库当差,没机会亲眼看见皇上和皇后知道太子断袖以后脸上或愤怒或绝望的表情。 阿尔吉善被人明晃晃地嫌弃了,也不生气:“他看不上我,我还不想在下面呢。他愿意祸害身边的人也好,这样更容易被发现。” 见阿尔吉善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格尔分拍拍他肩膀:“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好戏很快来了,不过不是太子的好戏,而是阿尔吉善的。 宫里有个小内侍病死了,一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本也不值什么,可内务府揪着不放,硬是攀扯到了阿尔吉善身上。 “那个小内侍也是你相好?”格尔分知道阿尔吉善玩得花,却没想到能花成这样。 阿尔吉善只觉晦气:“闲来无事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也值得内务府这样较真。”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病死就病死了。 哪知道这回内务府不是较真,而是较了大真,居然派人验尸,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肠穿感染而死。 阿尔吉善为人放荡,噶禄又怎会不知。只不过内侍多为汉人,而阿尔吉善是旗人,还是上三旗的贵族子弟,便是赫舍里家长房与三房分了家,到底是骨肉至亲,所以噶禄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没必要为了一个内侍去招惹赫舍里家三房。 可这回不一样,这回皇后特意交代过,要查格尔分和阿尔吉善兄弟俩,务必发现点什么。 噶禄本想翻旧账,谁知还没等他找到旧账,阿尔吉善就将把柄自己递到他手上了。 噶禄不知赫舍里家三房又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皇后,但阿尔吉善其人恶贯满盈,早该收拾。 验尸过后,阿尔吉善按宫规被带去了慎刑司,一翻拷问之后,把什么都招了。 郝如月拿到供状就呈了上去,康熙看完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这事索额图可曾参与?” 供状上说没有,康熙不信,郝如月却是信的:“三房那两个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哪里受得住慎刑司的酷刑,两人分开刑讯,都说没有,应该是实话。” 索额图都那样了,便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就算索额图真想做点什么,以他的城府,也绝不会蠢到让自己的两个嫡子上。 有意思的是,郝如月都把这事说给索额图那继室知道了,也不见有人出面约束阿尔吉善。如今兄弟俩双双被抓,也不见三房过来求情。 脑中划到一道闪电,郝如月勾唇:“出了这样大的事,便是没有连坐,家里人恐怕也不会好受。” 康熙读懂了郝如月话里的意思,半晌才点头:“罢了,算是朕给索额图最后的体面吧。” 几日后,阿尔吉善和格尔分背着人命官司惨遭流放,索额图本人则被皇上派去的天使当面申斥,并带话给他,皇上念在他从前的功劳,只流放了他两个儿子,并不会连坐他的家人。 索额图骤然得知两个小儿子被流放,气血直往上涌。勉强听完天使的申斥,在病榻上谢过皇恩,便一头扎在床上,人事不省。 熬到月底,人就没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郝如月感叹一句,转头就向皇上建言,把索额图仅剩的那几个儿子,不论嫡庶全都调到地方去任职。 连女婿也不放过。 有野史传说,康熙杀了索额图的六个儿子,原因是带坏太子,其中便有搞基之说。 不管野史是否为真,反正在这个世界确实有发生,只不过没得逞罢了。 这一世索额图病死在家中,有妻儿举哀,还有体面的葬礼,比历史上饿死在宗人府的结局,不知好了多少。 从前阿尔吉善在宫里作乱,郝如月隐约听到过一点风声,却因为分身乏术并没顾上。 这回着意去查,才知道阿尔吉善顶着赫舍里家的名头造了多少孽。 皇上清楚赫舍里家长房和三房早就分了家,也知道分家之后两房之间势同水火,旁人未必知道。 阿尔吉善和格尔分这样胡搞乱搞,败坏的不光是三房的名声,连长房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 如今索额图病死,阿尔吉善和格尔分在流放途中也没了,三房其他人被踢出京城,分而治之。对郝如月来说,算是少了一个后顾之忧。 索额图当年除鳌拜的时候有大功,后来在平三藩的战场上也出过力。皇上若动他,必须师出有名,否则会寒了上三旗贵族的心,背上寡恩的恶名。 但有人勾引太子搞基这事不好明说,况且太子确实与阿尔吉善有过交集,这事传出去同样好说不好听。 历史上,是康熙皇帝出面摆平此事,不可避免地被人扣上了寡恩的大帽子。 这一世阿尔吉善和格尔分罪有应得,索额图被两个不肖子气死。不管别人怎样想,反正赫舍里家三房对外口径是一致的,任谁也找不到康熙和太子身上来。 反而是郝如月,身上的标签从此又多了一个“大义灭亲”和“铁面无私”。 平三藩,收台湾,天下一统。驱逐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回收大面积土地,划定边界线,实力外扩。驱准保藏,册封六世活佛,蒙古三部归顺,实现内部稳定。 在历史中,康熙皇帝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完成驱准保藏,他薨逝在畅春园时,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还在西藏打仗没回来呢。 “如月,朕下一步该做点什么好呢?”康熙并不知道自己在历史上的所有政绩,都在他三十五岁之前做完了,他只是有些不适应当下的角色转换,故而有此一问。 从前都是事情推着他走,鳌拜专权,他擒鳌拜,三藩有异,他撤三藩,郑经不识抬举,他索性收了台湾。 之后是沙俄与准格尔勾结,他一边驱逐沙俄,外扩领土,一边打压分化准格尔,赶走噶尔丹,统一蒙古诸部。 等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忽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下一步要做什么,作为一个帝王,还是心怀天下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王,要做的可太多了。 第一样便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等民生缓过来,下一步要整治河道和漕运,与天斗,让百姓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 国富民强之后,开放海禁、发展科技也要安排上,缔造真正的天朝上国,而不是自己臆想中的。 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看客们拍手叫好,谁又知道,说起来简单的事,做起来有多难。 从擒鳌拜开始,康熙一路力排众议,直到最后统一蒙古诸部,每一个节点要付出多少辛劳,没人清楚。 第183节 所有人看到的只是结果,郝如月却是从平三藩开始一直跟到现在。今天早晨是她给皇上梳的头,不出意外地在墨发中间发现了雪白,不是几根,是触目惊心的很多根。 白发往往最先在鬓角出现,也就是清朝男人的发型特殊,才让皇上的衰老不那么明显。 可白发都长到头顶来了,足见心血耗费之巨,郝如月拿着梳子的手都是一顿。 本该用一生去完成的伟业,被人为压缩,提前了好几十年,人都要被熬坏了。 铜镜里,男人平静地看向她,平静地问:“你都看见了?” 郝如月点头,眼圈莫名发起热来:“皇上要不要染一染?” 毕竟才三十几岁,又是个极臭美的。 康熙听出声音不对,回头看她:“朕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添几根白发算得了什么?你看你,眼圈都红了。”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男人年轻的时候狗是狗了点,可多年相处下来,要说半点感情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双生女儿出生之后,这男人几乎把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 对两个女儿也是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郝如月并非一块捂不热的顽石,生下女儿之后,心又比从前更柔软了些。 她想让太子顺利继位,也想当太后,可并不意味着她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过劳死。 所以当他问出之后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郝如月笑着回答:“眼下海晏河清,皇上合该出去走走,再往远处走走。” 其实历史上康熙初次下江南的时间比这一世还要早几年,只不过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赶在了一处,密集到让他分身乏术。 康熙是个爱折腾的皇帝,也爱玩,郝如月这个提议明显投其所好,很快得到了响应:“你这个主意好,朕一直想去江南看看。” 郝如月:好吧,果然是江南。 目的地定下来,很快召钦天监算日子,大约之前被憋得狠了,看那架势恨不得今天算好,明天就出去玩。 “如月你这边准备着,咱们下个月初就走。”与钦天监讨价还价之后,康熙对郝如月说。 这个月已经到月中了,下个月初就走,时间上是不是太赶了? 康熙一生之中六下江南,没有一次是去玩的,不管是带着仪仗巡幸还是微服私访,真正的目标都是河道与漕运。 既然有目标,那么出去之前怎么也要先跟朝臣们通个气,弄个规划路线出来。 弄好规划路线,如果是巡幸,那么礼部和内务府就要忙活起来了,准备仪仗、车马和沿途食宿等等。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临走之前,还要找人监国吧。 太子十几岁,没到监国的年纪,仍旧交给裕亲王,也要提前做一做交接啊。 一番折腾下来,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安排怎么行。 说走就走的旅行,放在现代可以,放在古代,就显得有些任性了。 皇上是说走就能走得么? 郝如月听康熙这样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皇上第一次南巡就微服,似乎不太好吧。” 就算是微服私访,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准备好。 然而郝如月还是低估了康熙那颗向往诗和远方的心,半个月后,两辆马车驶出紫禁城。 九月二十八启程,经由河北、山东一路向南,途经黄河,视察北岸,南巡至江宁,下榻曹家。 相比上一次冬狩的轻车简从,这回南巡就是纯纯的微服私访了,连视察黄河北岸的时候都没有亮明身份。 第一次被人认出来,还是到了曹家之后。 乔装过的侍卫前去敲门,曹家门房开门看了一眼:“谁啊?” 见面生得紧,便问:“找谁?” 侍卫回答找曹寅,那门房鼻孔朝天:“是来拉关系的,还是来送礼的?” 侍卫说拉关系的,门房上下打量他,又伸着脖子朝他身后看去,瞧见马车还算气派,脸上也没有多少笑模样:“规矩知道吗?” 侍卫摇头说不知,门房“嗤”一声:“不懂规矩就去学。” 说着便要关门,侍卫忙拦住,虚心问去哪里学,门房不耐烦道:“爱去哪儿学去哪儿学,学不会别来!” 大门关闭,侍卫只得折返,把情况禀报给康熙。康熙气笑了,对郝如月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曹家好大的气派!” 吃了闭门羹,郝如月还笑:“这里的规矩三郎可懂?” 康熙是先帝的第三个儿子,没登基之前称三阿哥,所以这回微服出巡,郝如月喊他三郎。 康熙想了想,招来刚才那个侍卫耳语几句,又让他去叫门。 门很快开了,门房见还是刚才那个人,谐谑道:“这么快就学回来了?” 侍卫应是,当场塞了一个荷包过去。门房看他一眼,接过荷包掂了掂又扔回去,说了一句“打发要饭的呢”就要把侧门关上。 十两银子还嫌少,侍卫都惊了,这曹家的门槛可够高的,于是自作主张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出门在外,每个侍卫身上都装着几只荷包,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门房接过去,这才勉强收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拜帖呢?把拜帖拿来。” 江宁织造是五品官,曹玺死了,曹寅接手,只不过是个协理,连五品都够不上。 可谁让曹寅的额娘是皇上年幼时的乳母呢,侍卫压着气回答:“临时登门,没有准备,劳驾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城的三爷到了。” 曹寅做过好几年御前侍卫,曾跟着皇上在京城周边微服私访过,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从京城来的三爷是谁。 然而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别说见曹寅了,便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门房一听气乐了,嘴撇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知道这是哪儿么?曹家!江宁的曹家!跟谁俩在这儿爷啊爷的!” 一着急盛京口音都彪出来了。 之后不管侍卫如何解释,荷包也不还了,大门也叫不开了。 “这怎么不给办事,连银子也还不了呢!”御前侍卫哪里受过这种气,今天也是开了眼了。 不想暴露身份,康熙也没辙,坐在车里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曹寅该下衙了,咱们就在这儿等他。” 结果也不能够,曹家门外不许逗留,很快有家丁出来清场了,康熙:“……” 眼看到了饭点儿,几个孩子也饿了,光吃闭门羹可不行。 一行人来到酒楼,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康熙靠窗坐着,笑问上来点菜的伙计:“江宁织造曹家的门很难进啊?” 那伙计见这一家人衣着普通,陪笑说:“客官若是来投亲的,别走前门,迈进门槛就要几十两银子。从前门进的不是富商就是官老爷,一般人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进门费。” 康熙来了兴致:“哦?投亲还有别的门道儿?” 伙计应一声,给指路:“投亲绕到后面的街上,找周嫂子,便宜些。周嫂子是曹家内门里的二等仆妇,在主子面前有些体面,找她只用五两银子就能带进话去。” 不过见是不见,就只能等主家定了。 康熙哼笑:“走后门也收钱?曹家还真是金贵呢。” 伙计仍旧笑嘻嘻的,显然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了:“莫说客官这种来投亲的,便是知府来了,想见曹大人,也得出这个门槛钱。” “……” 饭菜才上桌,街上就乱了,康熙探出头去,先看见了一群家丁,之后才是曹寅。 “阿玛,我想出去看看!”小七永远是那个最爱凑热闹的。 这回是微服私访,郝如月本来不想带两个小的。皇上也怕她们受苦,最开始是站在郝如月这边的,奈何两个小家伙哭着喊着非要跟来,皇上墙头草似的又倒向那边了。 两个小的跟来,五阿哥肯定也得带上。所以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郝如月和康熙两个大人,带了太子、大阿哥、五阿哥、小六、小七五个孩子。 也难怪酒楼伙计以为他们一家是来投亲的。 大阿哥十五岁,太子十三岁,五阿哥八岁,都可以自己骑马了,只一人带了一个随从。 郝如月和皇上同乘一辆马车,小六、小七以及她们各自的保姆和芍药等坐一辆马车。每辆马车各有一个暗卫乔装的车夫,两个家丁模样的侍卫,暗处还有影卫高手随护。 安全是可以保证的,但楼下有些乱,人一多危险也多。 郝如月不许小七去,小七就看皇上,皇上安慰她:“热闹一会儿就来了,你现在出去可看不到。” 小七又看五阿哥,五阿哥脚下动了动,忽然想起临行前八阿哥的叮嘱,出门在外不能什么都由着小七,外面不安全,还是要听大人的话。 “小七,咱们先吃饭,吃饱了我再带你去楼下玩。”五阿哥挠挠脑袋说。 小七满脸失望,去看小六,见小六正在专心致志解一个非常复杂的九连环,这才收回目光。 谁知目光才重新挪回桌面,就看见上面摆了两只漂亮的荷包,小七抓起荷包熟稔地掂了掂,立刻听见了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翻转其中一只荷包,“哗啦”一声,好几颗金花生滚了出来。 小心装好,又翻另外一只。这只装的是金瓜子,虽然不如花生个头儿大,却能实实在在搓成一小堆。 那边接收到皇上的眼风,刚刚解下腰间荷包的梁九功:好吧,这点碎银锞子有些拿不出手。 论宠妹妹这一块,除了五阿哥,就属太子和大阿哥。 郝如月看见那两只荷包就是一阵无语。太子也就罢了,储君的月例银本来就比亲王要高,搬进毓庆宫之后又追加了不少。大阿哥还没出宫建府,仍旧住在阿哥所,总这样破费宠着小七可不成。 郝如月看了芍药一眼,芍药秒懂,这个月给大阿哥的月例补贴翻倍。 见小七终于安静下来,正在一颗一颗地点数着“花生瓜子”,太子和大阿哥相视一笑,自己的妹妹自己宠,没毛病。 正赶上跑堂的伙计过来上菜,看见摊了半张桌子的金灿灿,眯缝着的小眼睛都瞪圆了,手一软差点掉了木托盘。 他不是第一天在酒楼当伙计了,在江宁数得着的大酒楼当差,尤其这酒楼离曹家不算远,什么样的高官巨贾没见过,可这几位刚到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绝不是普通人。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给这家人支招来着,让他们上后街去找周嫂子,可以省几两买路钱。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头,刚刚他口中不可一世,连知府大人都难见上一面的曹寅曹大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口中喊了一声“三爷恕罪”就直挺挺跪下了。 跪……跪下了啊! 第123章 曹家 伙计见曹大人进门便跪,惊得手一松,掉了托盘,发出一声闷响。梁九功极有眼色地扶起伙计,搀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塞给他一点碎银,小声叮嘱:“看见了只当没看见,不兴到处乱说。” 那伙计机械点头,哆哆嗦嗦收起了银子。 雅间里,康熙没叫曹寅起来,而是道:“门难进,脸难看,朕从前没见过,在你家大门口可是实实在在长了一回见识。” 第184节 曹寅哪里还敢辩解,只有以头抢地的份儿了:“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 康熙哼笑:“你再不来,朕恐怕要去后街找你家的二等仆妇带话进去了,比走前门还能省几两银子的买路钱。” 曹寅这时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磕头,康熙:“起来吧,回头把酒楼的地板磕坏,还得朕出钱赔。” “……” 一行人用完饭,才由曹寅陪着重新回到曹家。门房显然已经换了人,也不必门房招呼了,曹家老太太、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以及长房和二房的所有爷们儿全都列队在正门外迎接。 知道皇上这回是微服私访,并不愿声张,直到将一行人迎进府中才齐刷刷跪下请罪。 康熙只让女眷平身,先陪郝如月和几个孩子进屋坐着,独将曹家的男人留下一顿耳提面命。 都说《红楼梦》里贾府的原型就是曹家,郝如月今天才真切地感受到。而且她所在的曹家,还不是《红楼梦》里的那个曹家,而是只存在于老一辈记忆中的那个鼎盛的曹家。 历史上,康熙皇帝六下江南,四次驻跸曹家。郝如月跟来的这一次,应该是第一次。 与历史不同,历史中康熙皇帝六下江南,号称轻车简从,也是耗费颇多,给朝廷减了负,却让曹家遭了殃。 五次接驾,四次驻跸,哪怕是江宁织造掏空了家底,也还是向国库借了银子。 直到雍正帝上位,曹家都没能把银子还上,最后落得一个抄家夺爵的下场,用曹大家的话说就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这一世战事早歇,朝廷并不缺钱,皇上反而不愿意铺张了,非要微服私访,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一次南巡就是私访,以郝如月对康熙的了解,之后可能也是这个套路。 毕竟能自由行,谁愿意抱团呢。 郝如月猜回去之后,各地封疆大吏听说了都要瑟瑟发抖,不是怕皇上检查,而是怕皇上的飞行检查。 随时随地,毫无征兆,皇上忽然空降在自己眼前,谁能不怕。 进屋之后,曹家的女眷们又要跪,郝如月摆手说不必。 屋中所有人,她只认识一个,那就是曹家的大太太孙氏。孙氏是皇上的乳母,在皇上染天花时尽心照顾,也在皇上登基之后获封一品诰命。 孙氏之前一直在宫里荣养,直到三年前曹玺病逝才回家。 孙氏的儿子曹寅从前也在宫里当差,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曹寅的福晋顾氏在内务府兼职做女官,郝如月也是见过的。 如今曹寅子承父业,虽然还不是真正的江宁织造,却也是个协办了。 郝如月看了一圈,不见顾氏,便问她在哪里。孙氏说顾氏病了,正在休养,怕过了病气,这才没来。 “病了?得的什么病?”按理说郝如月初来乍到不该窥探别家隐私,可谁让她有药膳空间呢,总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孙氏赧然,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年轻妇人忽然起身接话:“回皇后娘娘的话,顾氏没甚大病,不过身娇体弱罢了。” 恶人往往先告状,郝如月的第一反应便是个。 顾氏从前在内务当差十分尽心,人也老实本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郝如月闻言挑眉,问孙氏:“这位是?” 孙氏脸都涨红了:“回皇后娘娘的话,她是犬子的福晋李氏。” 孙氏有二子,一为曹寅,一为曹宣,郝如月以为是曹宣的福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曹寅的。 “是平妻么?”家有福晋,又娶平妻,再听那李氏言语,郝如月觉得顾氏这病恐怕有些蹊跷。 孙氏强笑着点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历史上,曹寅有两个福晋,第一个福晋是顾氏,出身江南望族。顾氏死后,曹寅续娶李氏为继室。 这个李氏也不简单,她的堂哥是李煦。李煦的母亲,是康熙曾经的保姆。 到了康熙朝末年,李家也跟曹家一样,向国库借了钱还不上,结局却比曹家惨得多。除了抄家夺爵,还惨遭流放,最后冻饿而死。 雍正帝一向铁面无私,之所以区别对待曹家和李家,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郝如月记得有一回顾氏病重,药石无医,是她赏了灵药,才保住顾氏一条命。 后来顾氏投桃报李,利用家族关系,帮赫舍里家长房打通了江南一个重要的市场。 也就是说,顾氏的命运轨迹被她无意中扭转,却并没妨碍曹寅迎娶李氏。 只不过历史上的李氏是曹寅的继室,而这一世顾氏侥幸没死,李氏成了平妻。 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郝如月便带着孩子们安置在曹家准备好的宅院里。才安顿好,顾氏那边便派人来了。来人说顾氏病得很严重,实在无法出门,请郝如月恕罪。 “顾氏得了什么病?”郝如月也是好奇。 来人是顾氏身边的大丫鬟,见问就红了眼圈:“大奶奶没病,就是小产了,在坐月子。” 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小产都不是小事,郝如月点点头:“让她好生养着吧。” 顾氏小产,李氏却在众人面前那样说,郝如月察觉到不对,也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只是来借住的。 谁知顾氏的人走后,李氏就来求见,郝如月没见。 一来她不喜欢李氏,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归结为气场不和。 二来顾氏的人才走,李氏就来,郝如月无意卷入别人家的宅斗。 三来路上舟车劳顿,她已经很累了,实在懒得应酬。 李氏这边吃了闭门羹,面上不显,心里却要气死了。 同样是曹寅的福晋,自己怎么就不如顾氏了!顾氏出身江南望族,她的堂婶还曾经是皇上的保姆呢,虽然不如婆母孙氏有诰命在身,在皇上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 皇后连顾氏身边的丫鬟都见了,自己巴巴跑了来却不见,没有这样厚此薄彼的道理! 顾氏小产,曹寅晚上宿在李氏院中,李氏把今天的遭遇说了,幽怨道:“到底顾氏是原配,我比不得她。” 曹寅又惊又吓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眼皮直打架:“在京城的时候,额娘给顾氏在内务府谋过差事,与皇后有些接触。后来顾氏病重,还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才转危为安。这些年顾家与舍赫里家长房一直有生意往来,皇后看重顾氏一些,也正常,你不必自怨自艾。” 李氏自怨自艾本来是想求安慰的,哪知道曹寅根本没领会,真就觉得她不如顾氏了,顿时气得心口疼。 她用手肘拐了一下快要睡着的曹寅:“皇上南巡的事,我堂哥知道吗?” 曹寅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背对李氏:“皇上这回是微服私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了。 顾氏小产,也快半个月了,还装病说起不来身。今日皇后娘娘问起,她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就被老太太和婆母好一番的训斥。 老太太还好,婆母硬是把害顾氏小产的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说是她给气的。当时两人是在吵架,她都没事,顾氏怎么就小产了? 她是气了顾氏,顾氏就没气她么,顾氏小产那是她心眼小,身娇体弱。 婆母明显偏袒顾氏,曹寅也不向着她,曹家靠不住。这时候能为她出这口恶气的,只有自己的娘家人了。 于是第二天李氏就差人把圣驾到了曹家的事,偷偷告诉了堂兄李煦。 李煦闻讯赶来,曹寅却拦着不让他求见,只说皇上是微服私访,来曹家也是暂住,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曹寅的额娘是皇上的乳母,他的额娘还是皇上的保姆呢,同样是体面的奴才,凭什么曹寅能见到皇上,他不能。 李煦假意离开,实则去见了李氏的人,求李氏通过皇后娘娘代为引荐。 李氏没想到曹寅想吃独食,皇上都没说不见,曹寅倒是把她的堂兄给拦了。 上午曹寅陪皇上去了江宁织造府,郝如月则在孙氏等人的陪同下逛了曹府的园子,相比《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不过修建大观园,只为贵妃一次省亲,直接掏空了贾府的内囊,郝如月忽然觉得曹家低调点挺好。 “这回接驾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好。下回皇上和娘娘再来,便有专门的园子迎接圣驾了。”孙氏笑得满脸堆菊。 可不是她夸口,修园子的事等皇上离开,她便会与儿子说起,尽快安排下去。 郝如月摆手:“战事方歇,正是与民休养的时候,皇上这回出来都是轻车简从,就是怕给地方造成太大压力。” 皇上出行都是能省则省,曹家又怎么敢跟皇上唱反调。再加上昨日的一番波折,孙氏就更不敢了:“是是是,皇上圣明,皇后贤德,凡事为民生计,曹家定当景从,严于律己。” 孙氏是三年前才离宫返家的,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继后的厉害,以及她对皇上的影响力。 前朝的皇后,甚至仁孝皇后,都没资格为皇上代言,但这位继后绝对可以。 她此时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皇上借她之口提点曹家的。 机会难得,孙氏主动把握,恨不得将皇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留待日后慢慢咀嚼。 孙氏听得认真,郝如月也不介意多说几句。恰在此时,有丫鬟蹑手蹑脚走过来,在孙氏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孙氏看那丫鬟一眼,皱眉摆手。 丫鬟很快退下。 “孙嬷嬷若有事大可去办,我自己带着孩子们逛逛就成。”贸然登门已经很失礼了,郝如月也不想以权压人,总让人家陪着自己。 孙氏陪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妇恨不得皇后娘娘多说几句,臣妇全都记在心里。眼下哪有什么事,比听娘娘的教诲更要。” 郝如月自己带过娃,自然知道皇子身边的乳母和保姆可不止一个。这孙氏能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中脱颖而出,也是有些本事的。 至少说话格外中听。 这边孙氏陪着郝如月一行人逛园子,那边再次求见皇后,再次失败的李氏都要气炸了。 第124章 休妻 顾氏还在坐月子,按理说婆母陪皇后娘娘说话也该叫上她这个儿媳。毕竟公公没了,现在曹寅当家。 可这样好的机会,婆母居然没叫她,反而叫了二房曹宣的福晋作陪,是真没把她瞧在眼中啊。 就算她是平妻,在婆母心里的分量不如顾氏这个原配,但曹宣的福晋拿什么跟她比! 李氏气呼呼离开花园,直接去见了李煦,李煦听说也很生气。 他这个堂妹是有些任性,当年非看上了曹寅,明知曹寅有福晋,还是使了些手段沾上了。 曹家大太太很看不上这种做法,想让李氏做妾,还是他额娘出面与孙氏说项,这才给李氏抬了平妻。 平妻固然不如原配光彩,可那也是妻啊,顾氏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当然应该他堂妹顶上。 曹家现在是曹寅当家,轮也轮不到吃干饭的曹宣两口子露脸吧。 “昨天你不是见过皇后娘娘了吗,就没搭上话?”李煦不死心,以为曹寅要撇下他吃独食,此时钻墙盗洞只想面圣。 李氏点头:“昨日皇后娘娘几次问话,都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在答,我想说话都插不上。皇后娘娘问起顾氏的时候,我才找机会说了一句,就被大太太给打断了。”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就这么压制她,李氏越想越气:“之后顾氏大约听到了什么风声,差人去请罪,皇后娘娘见了顾氏身边的丫鬟。我怕顾氏背后诋毁,也去求见,皇后娘娘居然没见!” 第185节 堂堂曹家长媳,被婆母故意压制也就算了,在皇后娘娘眼中居然连顾氏身边的一个丫鬟都不如,简直是奇耻大辱。 今日皇后娘娘领着阿哥和小格格们去园子里逛,婆母只带了曹宣的福晋,都没知会她一声,让她这个长媳今后怎么在府中抬起头来做人。 李氏淌眼抹泪把她在曹家受人排挤的遭遇都说,李煦倒吸一口凉气:“曹寅呢,他怎么说?” 听见堂哥问起曹寅,李氏没忍住啐了一口:“那是个软骨头,什么都听大太太的,半点不为我着想。” 好好好,曹寅背着他吃独食,曹家女眷联手欺负他妹妹,李煦眼珠一转:“皇上初来江南,想必不知水乡女子的好处,我想办法把人带进来,你想办法送到御前。怎么样,敢做吗?” 曹寅靠不住,大太太更怕他出人头地,把曹寅比下去,刻意捧顾氏踩李氏,不让李家人出头。大太太是皇上的乳母,又把持着曹家中馈,皇后娘娘那边有大太太拦着,李氏连面都见不着,也只能放弃。 大太太精明,但曹寅在李煦看来算不得聪明。今天他没见到皇上,却从曹寅口中套出话来。 曹家仓促接驾,房屋准备不足。皇后带着两个小格格住一个院子,皇上独自住一个院子,太子独自住一个院子,大阿哥和五阿哥同住一个院子。 皇后住内宅,皇上、太子、大阿哥和五阿哥都在外院住,被截然分开了。 这样一来,便有漏洞可钻。 因李煦的额娘不如曹家大太太受皇上看中,李煦并没有曹寅那么好的运气,能够从小陪在皇上身边,还给皇上做了好几年的御前侍卫。 就连他的额娘文氏,都早早出宫养老了。 李煦没在宫里当过差,自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当初皇上册立继后的时候,他问过曹寅,奈何曹寅脑子不聪明,嘴巴却是极严的,什么都不肯说,李煦就只能自己猜。 以为继后能上位,全靠养育太子有功。且继后与皇上同岁,今年都三十多了,恐怕早已色衰。他这时候若能成功献美,讨得皇上欢心,至少有机会突破曹家的防线,得见天颜。 他自认比曹寅聪明,也比曹寅能干,只要能见到皇上,不愁谋不到好前程。 他的额娘虽然早早出宫,也告诉过他一点宫里的密辛,比如先帝更偏爱汉人女子。 先帝偏爱汉人女子,皇上是先帝的儿子,个人喜好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江南出美人,皇上又是头一回来,金风玉露一相逢,绝对胜却人间无数。 眼下什么能比圣心更重要呢! 李氏被气狠了,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兄长是想曲线救国?” 有捷径谁不想走,那不是曹家的关系走不通吗,这才要绕路的。 李煦笑着夸李氏有文化,最后说:“就是这个道理!” 康熙南巡,哪怕是微服私访,也有很多事情要办,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视察河道。 京城附近有名的无定河,经过李光地等人的治理,终于套上了笼头,不会经常暴走,甚至水淹紫禁城了。 为此,皇上重赏了李光地,将无定河改名永定河,并且将河道从工部拎出来,单独成立河道总督府。 解决了京城附近的水患,康熙又把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黄河和江南的几条大河。 那几条河一到夏天就遭灾,严重影响了粮食增产。填不饱肚子,人也要饿死,从而限制了人口增加。朝廷每年还要拿出大把的银子赈灾,在康熙看来,这些银子拿来镇灾倒不如用来修河道,一劳永逸。 所以这场说走就走的的旅行,对皇上来说是换一个角度办公,对地方官员来说是飞行检查的噩梦,对曹家来说是接驾的体面和辛劳,只郝如月一个是放平心态,纯纯带着孩子们来度假的。 皇上很忙,太子和大阿哥跟着忙,郝如月倒是格外清闲。白天带带娃,逛逛园子,品一品江南美食。如果她愿意,还能找几个曹家女眷过来说话,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这一日傍晚,郝如月正在跟小六学习解难度加倍的九连环,芍药匆匆走进来说:“娘娘,曹家往前院送美人了。” 郝如月手一抖,解错了一个,小六抬头看她:“额娘,做事要认真。” 郝如月揉揉她小脑袋,将解错的那一环复原,问芍药:“给谁送的?” 前院可不止住着皇上,太子和大阿哥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芍药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是给梧桐苑送的。” 住在梧桐苑的是皇上,那没事了,郝如月低头问小六:“这一环怎么解来着?” 小六放下《九章算术》,认真观察郝如月脸上的表情,片刻后收回目光:“额娘心不静,别学了,什么时候心静了再学。” “……” 见芍药还站着,郝如月又问:“是谁送的?曹寅还是孙氏?” 芍药摇头说不知。 江南出美人,尤其秦淮河畔,郝如月早料到曹家会有这一手。皇上是老司机了,她不担心,只怕走这一趟把太子和大阿哥两个纯情少年给带坏。 住进曹家之后,郝如月便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梁九功,让他在前院盯紧了太子和大阿哥。 五阿哥还小,想来曹家不会这样丧心病狂。 这回出来得匆忙,又是微服私访,没带多少人,短时间内查不到出处也正常。 对方的目标不是太子和大阿哥就好,至于皇上……郝如月压根儿没想管:“我知道了。” 这种事想管也管不了,到时候她不痛快,皇上也不痛快,何苦呢! 芍药有些不安:“娘娘,皇上刚回来,还没用晚膳,要不要……?” 郝如月摆手:“我吃不下了,让皇上在前院自己用吧。” 芍药:灶上明明给皇上留了晚膳的。 话音未落,康熙不请自来,进屋便问:“朕饿了,给朕留了饭菜没有?” 郝如月抬眸:“曹家把美食都送去前院了,皇上不吃吗?” 康熙看她一眼,笑了,头也不回地问梁九功:“什么美食?” 梁九功见问,瑟缩了一下,觑着皇后脸上的神情说:“皇上让原路退回,看都没看一眼。” 郝如月没说话,这时小六从《九章算术》中抬起头来,朝皇上甜甜一笑:“额娘给汗阿玛留了松鼠鳜鱼、盐水鸭……” 话说一半,被额娘用水果堵了嘴,然后又被五阿哥抱进来的小七抢了话:“还有凤尾虾和烧麦,都是汗阿玛爱吃的!” 郝如月:“……” 康熙抱起小六,又抬手揉了揉小七的脑袋:“要不怎么说女儿好呢,女儿最贴心。” 还好没听皇后的话,把双生女儿一并带了来,不然大概率吃不上皇后给他留的晚膳了。 见小六和小七有些犯困,康熙将两个孩子交给各自的乳母,又叮嘱了五阿哥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丰盛的晚膳摆上桌,康熙邀请郝如月一起,郝如月婉拒了,说她用过晚膳吃不下。 见她脸色有些白,康熙抬手去摸郝如月的额头,发现并不热才放下心,问她怎么了。 郝如月说没事,康熙又提议让她喝点酒暖暖身子,郝如月摇头解释:“小日子来了,不方便。” 难怪脾气暴躁,康熙让人拿了汤婆子给她暖上,吩咐把晚膳摆到屋中,一边用膳一边与她闲聊。 “人是李煦送的,不是曹家送的,已经走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康熙知道皇后在感情方面有洁癖,能容得下他现有的后宫已经是极限,所以大选和小选,皇后不提,他也不会提。 大选和小选都在他的默认下名存实亡了,他又怎会分心关注路边的野花。 先帝宠爱董鄂妃时,他还有些好奇。董鄂妃并不年轻了,而后宫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妃嫔,先帝为何只对她一人? 直到刚刚才想明白,那时候先帝也不年轻了啊。两个人彼此钟情,相守度日,是感受不到岁月流逝的。 若不是看着孩子们一日一日长大,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三十几岁了,而皇后与他同岁,也已经三十几岁了。 在他心里,皇后永远是那个明媚娇憨的小姑娘。 郝如月抱着汤婆子卧在榻上,可没有康熙那么多情肠,她在想李煦和李家。 逛园子的时候她问过孙氏,曹寅有顾氏为什么又娶了一个平妻,孙氏苦笑着说着了人家的道儿,不得不娶。 为这事,顾氏差点想不开寻了短见,之后又闹着要和离,最后还是顾家长辈出面才把这事压下。 顾氏心里一直不痛快,上个月与李氏吵架,被气到流产。 李氏看上曹寅,一则是曹寅皮囊生得好,二则是李家看上了曹家的富贵,想要攀扯。 孙氏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会看不出李家是个什么德行,又怎会让李家轻易攀上。 被逼迎娶李氏之后,孙氏处处打压,不许李氏出头,更不许李氏越过顾氏去。 可李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曹寅的路走不通,孙氏也不许李氏出头,便想出了曲线救国的办法。 联想到历史上雍正皇帝给曹家和李家的区别对待,郝如月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皇上这次微服南巡,没几个人知道,李煦是怎么知道的?” 康熙停箸:“李煦是曹寅的内兄,应该是曹寅告诉他的吧。” 郝如月觉得未必:“曹寅谨慎,定然清楚皇上微服出巡,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以他的谨慎,当不会将此事外传。” 康熙把曹寅当成奶弟,李煦也勉强算一个,所以这回李煦献美人给他,康熙并没多想。 可让皇后这一说,他又听出点不对来。 另一边,李煦经由李氏给梧桐苑送美人,又被原样退回的事,已经让曹家人知道了。 曹寅听说之后又惊又怒,慌得就要去找李煦算账,孙氏没让,而是派人先把内鬼李氏控制起来。 李氏也没想到李煦出师不利反被打脸,正急得在屋里团团地转,想等曹寅回来跟他好好商量,先过了婆母孙氏这一关。 毕竟帮李煦把美人送进梧桐苑,她谁都没知会,自己就办了。皇上虽然没怪罪,只是把人原样退回,也怕皇后知道了追究起来,连累曹家。 李氏想去告知婆母,争取主动。奈何婆母总是看她不顺眼,她不敢,便想等曹寅回来,让曹寅去一趟。 结果曹寅没等来,却等来了婆母院中的健壮仆妇。 此时李氏被捆了手脚,口中塞着布团,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绝望地听婆母对夫君说:“当初是你私德不修,才招来这样一个祸害。今日她吃里扒外,闯下大祸,你怎么说?” 曹寅与李氏做了几年夫妻,说没感情也不可能:“额娘,皇上并没怪罪……” 曹寅话没说完,便被孙氏打断:“糊涂东西!亏得你也在宫里做过几年御前侍卫!皇上是没有怪罪,可皇后娘娘呢?宫里多少年都没有大选小选了,你看不见吗?” 是啊,这回南巡可不是只有皇上独个儿来了,还有皇后娘娘呢。 且不说帝后情深,皇后娘娘知道了会怎样想,单说李氏跟谁都没商量就往梧桐苑送美人这事,也是僭越。 若皇后娘娘当真追究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曹家,曹寅更慌了:“额娘说该怎么办,儿子都听额娘的!” 李氏吓得拼命摇头。 果然孙氏冷笑一声,也不翻旧账了,只说眼下:“李氏吃里扒外,冲撞圣驾,不管皇上皇后是否追究,咱们曹家都不能轻饶!” 皇上是她奶大的,孙氏知道性情,当不至于因为这事治罪曹家,可皇后是怎样的性子,她并不清楚。 直到三年前才出宫,孙氏当然听说过这位继后的上位史,绝对的腥风血雨。 几乎是掀翻了钮祜禄家,才如愿住进坤宁宫。 孙氏还知道,这位继后不但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太子的亲小姨,还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 既有能力,又有圣心,还有孩子。 第186节 这样的人曹家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得罪! 那是半点都不敢得罪的啊! 若皇后当场发作出来还好,怕只怕当面不说,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等要命的时候推上一把,就够曹家喝一壶的。 自从这事闹出来,孙氏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皇后的反应。听说皇后身体不适,要了汤婆子的时候,孙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就知道李氏不能留了。 思及此,孙氏看向曹寅,斩钉截铁:“你现在就写一封休书来,连夜带上李氏和休书去李家,把这事说清楚。咱们曹家庙小,盛不下李家这尊大佛!” 这回不光李氏傻眼,连曹寅也愣住了。他以为关几天,或者跪跪祠堂就能揭过,根本没想把李氏休回家。 毕竟李煦才是始作俑者,李氏顶多算帮凶。 对上李氏乞求的目光,曹寅脚下像生了根,看得孙氏牙根麻:“好好好,儿大不由娘是吧,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看起来好像小题大做,可孙氏不敢赌皇后是个好性儿的,更不敢拿曹家全家老小的未来去同情李氏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媳。 若这一回饶过李氏,天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回。这一回曹家侥幸躲过了,下一回能不能有这样的幸运也很难说。 曹寅见额娘真急了,把孝字都抬出来了,又怎敢继续袒护李氏,只得按孙氏说的去办。 所以等康熙用过晚膳传曹寅说话的时候,曹寅正带着李氏和休书往李家赶呢。 曹寅不在,孙氏带着曹宣过来请罪了,给曹家定下的罪名是僭越和冲撞圣驾两条。 康熙没想到曹家对这事如此重视,郝如月倒觉得孙氏很精明,看出李家是个祸害赶紧切割。 历史上,曹家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由盛转衰,直到被抄家夺爵的,郝如月并不清楚。 可从雍正皇帝的区别对待,她猜其中应该有李家的一份功劳,甚至李家的罪过可能比曹家更大。 曹家趁着这个机会,及时甩掉李家也好,没准儿能保住这一世的荣华。 只是不知道曹大家这一世没有经历磨难,还能不能写出旷世名著《红楼梦》来。 但愿贾家不倒,大观园不散,宝玉和黛玉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闹剧收场,郝如月窝在男人怀中,由着男人给她暖背揉肚,在沉沉睡去之前,如是想。 第一回 南巡就微服私访,前朝后宫虽然都安排好了,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但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从曹家离开,一行人便踏上了回程的道路。去时带着任务,归来一身轻松,把沿途风景看了一个遍。 “皇上,这条不是回京城的官道吧?”走着走着郝如月就发现不对来。 彼时康熙正在车里教两个女儿算术,马车颠簸怕烫到两个小的没敢点灯,只将车帘撩开引进自然光。 视线转向车窗外,康熙笑道:“临时想去五台山看看。” 小七很快用康熙教的方法解出一道题来,就伸长了脖子去看小六的,发现小六也快解出来了,用的却是自己的方法。 “六姐,汗阿玛教的方法步骤更少。”小七拿起自己的答案给小六看。 小六扫一眼,指着自己的答案:“你看清楚了,这里才是这道题的答案,后面是下一道题的。” 小七仔细一看还真是,又仰头去看康熙:“汗阿玛,六姐只用了四步,她把下一道题也解完了。” 康熙:“……” 康熙拿起小六的答案一看,可不是比自己的解法更巧妙,却不是很好理解。 他指着其中一步问:“怎样就想到这里了?” 小六喜静,最讨厌自己做事的时候被人打断,也不回答康熙的问题,提笔在纸上直接写下一个数字。 “这是?”康熙问她。 小六面无表情:“这是再下一题的答案。” “……” 好吧,他才疏学浅,教不了,根本教不了,回去得请个专门的人来教了。 就在康熙震惊的时候,小六又说:“汗阿玛,给我找个外语师傅吧,我想学外语。” 小七好奇:“怎么又想起学外语来了?” “我想学国外的算术,可惜语言不通。”小六认真回答。 “……” 小七愣了一下,笑起来:“你早说呀,外语师傅还不是现成的?” 郝如月和康熙都惊了,感叹小六到底是什么天才儿童。 宫里只阿哥们有学堂上,小格格们识字一般是跟着自己额娘学。 宫里的妃嫔们出身不俗,几乎都认字,可也仅限于能看懂书信和账本什么的。偶尔写写诗,陶冶一下情操那都算是才女了。 郝如月能写会算,也都是实用型的,完全没料到自己能生出一个学者型的闺女来。 小六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算术的,郝如月想不起来了,好像还是皇上亲自给启蒙的。之后是皇上、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谁有空谁教,可以说是吃“百家饭”成长起来的。 等小六识字了,就开始自己找书看,一天当中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看书,如痴如醉。 小七想拉着她一起玩,反被小六压着做题。什么时候听见小七揪着头发嗷嗷叫,不用问,肯定是被小六出的题目难住了。 不过小七也是个鬼灵精,嗷嗷叫着惨烈,却每回都能连滚带爬地把题目做出来。 康熙自诩文武双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术、历法、外语、医学无一不通,也没想到能生出小六这样一个算术狂魔。 他凡事求全,小六专攻一项,直接通玄。 要多玄,有多玄。 刚刚那些题是他闲来无事出给两个女儿解闷儿用的,毕竟旅途漫长,总要找点事做。 小七性子跳脱,哪里坐得住,只看一会儿就烦了。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会儿指使指使五阿哥,一会儿跟太子说说话。 不过康熙随手指点一下,小七还就真把题目给解出来了。 康熙很满意,又看小六,只见她把三道题目都看了一遍,然后才开始解题。 相比小七的灵活跳脱,小六明显沉静许多,也不用他指点什么,下笔从容,字迹工整。 小六长得像他,性格也像,果然还是比小七更聪明一些。 然而等小六解完,看过小六的答案,康熙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六的解法比自己指点小七的步骤更少,也更巧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一种简便方法,只是对算术的思维要求更高。 等闲不会朝那个方向去想,但看到答案的瞬间会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被醍醐灌顶之后,又看见小六想也不想直接写出了最后一题答案,康熙感觉脑壳都给人给撬开了似的。 这不是夸一句聪明就能形容的。 正在郝如月和康熙两脸震惊的时候,小七毛遂自荐要给小六当外语老师。 第125章 看破 乾清宫的南庑房有安排外语课,还不止一种外语。小六每天醉心算术,没有机会也没有精力学,倒是小七总缠着五阿哥,动不动就乔装成五阿哥的伴读,跟去旁听。 没错,五阿哥在小六和小七两姐妹的联手督促下,前年通过了皇上的考校,终于有资格去南庑房读书了。 由于学生的年龄跨度比较大,南庑房早早分了班,太子和大阿哥一个班,由大儒授课。三阿哥、四阿哥一个班,由翰林院侍讲授课。七阿哥、八阿哥和最晚入学的五阿哥一个班,虽然也是由翰林院侍讲授课,但进度明显要慢很多。 七阿哥身体不好,学一段便要休养一段,八阿哥年龄小,即便如此,也没耽误五阿哥的学业吊车尾。 索性七阿哥和八阿哥从前就与五阿哥相熟,倒也没人笑话他,还会尽量帮助他。 当然给五阿哥帮助最多的,还是小七。 别看小七跟五阿哥一样入学最晚,平时学习也不认真,还是个旁听生,但学业几乎可与慢班学霸八阿哥比肩。 有她帮忙补习,五阿哥仍旧还是掉在车尾,却勉强能通过皇上的考校,不会轻易受罚了。 五阿哥学主科是个渣渣,但外语出奇地好,背单词比背儒家经典快多了。更难得的是,听力和口语也是出类拔萃。 海晏河清之后,皇上再一次力排众议重开海禁,在沿海建港口,鼓励海上贸易。 赫舍里家长房顺势成为了第一批海上贸易捞金人,没错第一批就是捞金,不存在难度,谁干都能挣钱。 八旗贵族保守派居多,在平原跑马跑惯了的人,你让他下海,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刚开海禁那会儿,前朝反对的声音不小,郝如月在后宫都有耳闻。 听到最多的抱怨是:“咱们旗人都不会游泳,万一船翻了掉水里,还不得淹死!” 郝如月哭笑不得,无力反驳,只传了赫舍里家长房的人过来说话,问她们想不想做海上贸易。 不出预料,大福晋也担心不会游泳掉水里淹死的问题,佟佳氏还好些,说不会游泳可以去学,乌雅氏在旁边一头黑线:“海船都是大船,轻易翻不了。” 终于遇上一个懂行的,郝如月问乌雅氏有什么打算,乌雅氏笑着说船她早备好了。 郝如月惊讶:“禁海令才解除,你把船都准备好了?” 造船可不是小事,花费多就不说了,工期也长。以古代的工艺,造海船怎么也要一两年时间。 走海上贸易一去一回不容易,不可能只一艘船上路,怎么也要三艘以上组船队才保险。 特别是头一回出海。 对上皇后、大福晋和佟佳氏同时投过来的震惊目光,乌雅氏轻咳一声:“朝廷收台湾之后,臣妇记得皇后娘娘提过一嘴,说台湾回归了,朝廷下一步可能会开放海禁。臣妇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只等禁海令解除。” 果然是个有眼光的,自己没看错人,郝如月热切地看向乌雅氏:“船都准备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朝廷的禁海令刚刚解除,沿海已经动起来,八旗贵族们却仍然在担心不会游泳掉海里会不会淹死的问题。 不仅郝如月,皇上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动了朝廷组建船队出海的念头。 毕竟明朝有郑和下西洋,康熙也想弄出一个郑和来。奈何宫里的太监都不识字,文化水平太低,给郑和提鞋都不配,实在无人可用。 大清的根本是八旗,八旗都不支持,海禁怎么开还得怎么关上。 历史上就是如此。 第187节 康熙皇帝力排众议开海禁,在八旗中的支持者少得可怜,开海禁的好处一样不说,张嘴就是弊端,并且断断续续维持了三十几年。 到了康熙朝末期,康熙皇帝还是顶不住压力,因日益严重的“海寇”问题,再次关闭国门,给了沿海贸易致命一击。 其实闭关锁国不是从清朝开始的,在明朝初年就有了。 学过近代史的人都知道,闭关锁国是中国落后于西方的主要原因之一。 作为穿越者,郝如月若是没赶上,或者根本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她偏偏正赶上,并且有能力扶一把,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即便没有赫舍里家长房提前布局,郝如月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加入进来,助皇上助朝廷一臂之力。 都说上头有人好办事,乌雅氏自打听皇后说起朝廷有解除海禁的意思,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船是有了,船员也有,货物和武器都有,只缺少懂外语的人。 乌雅氏把困难跟郝如月说了,郝如月让她安心,转头把困难扔给了皇上。 康熙正发愁八旗没人支持海贸呢,听说赫舍里家长房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懂外语到了外国能交流的人,当场表示支持。 从理藩院调派人手过去跟船。 理藩院到底是国家机关,而海贸一开外语人才的缺口非常大,总不能回回都从理藩院调派人手。 况且走一趟海贸的时间不短,尤其是带船队的那种。理藩院也有理藩院的差事,不可能一直跟着船队满世界跑。 商人逐利,八旗的商人也不例外,只要赫舍里家长房开了一个好头,后面必然有人会跟。 到时候外语人才缺口只会更大,别说一个理藩院,便是把礼部的人都拉来恐怕也填不上。 郝如月给康熙建议,在国子监办外语培训班,广纳精通各国语言的人才进行统一培训,提前做好人才储备。 人才储备就像造船,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提前规划。在这方面,乌雅氏倒是给郝如月提了一个醒。 皇上也很给力,国子监的培训班在赫舍里家长房的船队出海之前就办成了。 也是在那时候,小七找到郝如月说五阿哥想去国子监学外语。 五阿哥在语言方面有些天赋,郝如月是知道的,可皇子的教育问题不归她管,她也得去问皇上。 皇上闻言蹙眉:“四书五经都学不好,却要跑去学洋人说话,成何体统!” 五阿哥再不成器也是皇子,郝如月理解皇上,并没硬劝,转而道:“海贸那边确实缺人,若能安排一个皇子过去,也能让天下人看看皇上对开海禁、搞海贸的决心。” 皇上当时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直到离开都没再提半句。 郝如月以为多半黄了,谁知几天之后,皇上对五阿哥的课业做出了调整。 上午仍旧在南庑房读书,下午去国子监专门学外语,五阿哥如愿以偿,当面向小七和郝如月道谢。 小七恭喜五阿哥,转手送了他一套镶金的文房四宝,看得五阿哥眼睛都亮了起来。 “五哥你好好学,等我长大了,咱俩一起做海贸生意,去赚洋人的钱!”三句话离不开钱。 郝如月听那语气,怎么听都不像赚钱,更像抢钱。 以后小七和小五凑在一起,不会是中国版的索马里海盗吧,她看着两个孩子,惆怅地想。 两个孩子有了共同的目标,越发地形影不离。小七上午跟着小五去南庑房读书,下午去国子监学外语,生活别提多充实了。 小七每天早出晚归,郝如月面都见不上,也不知道她都学了些什么。这会儿在马车上见她毛遂自荐要给小六当外语师傅,还真有点好奇。 她看了小七一眼,用英语问候她。小七先是瞪圆了眼睛,好像不信她懂英语,而后才用英语回答,向郝如月问好。 然后郝如月增加了难度,说出的句子更长,语速更快,几乎是英国人正常交流时的语速了。 小七反应了一下,很快用流利的英语回答。 见小七英语学得不错,郝如月改用法语,这回不但小七惊呆了,连康熙都惊了一下。 穿越前郝如月在美国留学,毕业后又在华尔街工作,英语就是工作语言。为了与其他国家的客户无障碍交流,她利用业余时间还自学了法语、德语、日语和韩语。 其中英语和法语用到最多,可以充当翻译,其他三国语言,只能做到无障碍交流。 穿到清朝之后,外语几乎没什么用处,也就是解除海禁之后,郝如月才捡起来的。 像模像样地看了几本清朝的外语教材,发现大差不差,只个别发音要注意一下,很多后世的俚语不能用,因为这时候还没出现。 之前用了那么多年的工具语言,好像烙印在脑中,想捡起来对郝如月来说并不难。 小七震惊之后,用流利的法语答了,转眼就飞扑到郝如月怀中:“额娘,你也在学外语吗?还学得这样好!跟传教士说得一样好,不不不,比传教士说得还好听!” 听说五阿哥下午要到国子监读书,国子监那是相当重视,学外语的时候专门安排了传教士授课,纯纯的外教课,标准的一对一。 小七会跟去蹭课的事,郝如月已经派人知会过国子监了,权当没看见就行。 小七和五阿哥一样,在学习语言方面很有天赋,这才跟着外教学了一年,就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 郝如月考过小七觉得她有资格教小六外语,便由着她们小姐妹玩去了。 马车并不隔音,郝如月刚才考校小七,外头骑马的太子、大阿哥和五阿哥都听见了。 “皇额娘外语居然说得这样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大阿哥说话时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他可是从七岁就开始学外语,几乎每天都学,却依然没办法与外国人用外语交流。 五阿哥也说:“皇额娘的发音比传教士的还好听,跟西洋使臣的差不多。” 因为牛痘的关系,这些年西洋、南洋派了不少使臣过来。听说国子监专门成立了外语科,总有使臣过去参观,也给了这里的学生接触洋人的机会。 五阿哥就曾带着传教士,与英吉利和法兰西大使交流过。 大阿哥问太子,太子哪里知道,他从小养在额娘身边,从没见额娘学过外语。听额娘提起学外语,还是从解除禁海令开始的。 “大约是私下里汗阿玛教的吧?”越长大,越觉得额娘神秘,让他看不透。 太子觉得神秘,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额娘身上的神秘,下意识想要保护。 汗阿玛虽然不屑于西洋的语言,却是系统学习过的,至少通读西洋原版书籍没有障碍。 想不通,干脆推到汗阿玛身上好了,反正大哥和五弟都怕汗阿玛,也没人敢去核实。 果然大阿哥一拍脑袋:“是了,汗阿玛学贯中西,肯定是汗阿玛教的!” 太子看了马车一眼,提醒:“马车不隔音,大哥你小点声。” 几乎同时,听五阿哥瓮声瓮气道:“可传教士说汗阿玛的口语并不好,总带着一点满语的味道。” 太子:活该汗阿玛不疼你。 马车果然是不怎么隔音的,哪怕他们离得并不算太近,还是让车里的康熙一字不差全听了去。 他抬眸看郝如月:“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的外语是跟朕学的。” 从仁孝皇后薨逝那天的药膳,到给图海治病的灵药,再到牛痘、侧切术…… 康熙的感受跟太子差不多,皇后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很好奇,却不敢探究。 也不想被人探究。 外国使臣觐见,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在他面前必须说汉语,根本用不到外语。 康熙学外语,不过是为了能看懂洋人的书籍。确实可以找人翻译,但翻译过来的文字总归是经过了人为加工,远不如原汁原味的好。 所以皇后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还不止一国语言,他是不是也该学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给皇后打掩护。 郝如月考校小七只是一时兴起,考校完才发现暴露了。 在后世学一门外语都并非朝夕可成,更不要说古代。 坤宁宫确实有几本国子监印发的外语教材,可郝如月清楚,学外语,尤其是口语,只看几本教材远远不够。 如果她没有出国留学和工作的经验,不曾把外语当成工作语言,根本不可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外语。 所以五阿哥去国子监学习之后,她才给皇上提建议,允许传教士去国子监教书,并且开放国子监的部分课堂,带外国使臣参观,给外语科的学生们近距离接触外国人的机会,避免学成“哑巴”外语。 道理她都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警惕心在一点一点消失,有时候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就很吓人。 比如她的外语是跟谁学的,从什么时候学的,为什么口音如此纯正?就像刚刚小七给出的评价,比传教士说得还好听。 不知道是因为牛痘,还是与解除海禁有关,这几年来清朝传教的人特别多。 康熙本人很开明,哪怕被后世诟病,也都是在诟病他最后执政的那几年。不可否认的是,康熙执政的前期和中期,在开明这一块,至少清朝的皇帝无人能及。 有人来清朝传教,康熙照单全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有用的留在身边当顾问,没用的放出去等着被同化。 皇帝开明,有极强的文化自信,兼容并包,所以愿意来清朝交流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就属传教士最多,哪国人都有。 去国外留学过的都知道,不光中国人说话有口音,外国人的口音更严重。 教五阿哥和小七的那些个外教,有法国人、西班牙人,还有意大利人,就是没有英国人。 皇上却要求国子监的外语从英语学起,这就悲剧了啊。 穿越前郝如月在美国留学,在美国工作,学的是美式英语,平常用的也是美式英语。 虽然不是标准的伦敦音,但美式英语也很好听,听惯了会感觉比伦敦的发音还好听。 即便国子监有英国的传教士授课,郝如月这口音也对不上。 更愁了。 果然她这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露出破绽,还被大阿哥直接问了出来,幸好太子机灵,暂时帮她糊弄过去。 大阿哥好糊弄,太子却是个有城府的。 在外人面前,太子会保护她,可郝如月知道,太子心中必然也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与孩子们相比,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才是最要命的存在。 脑子聪明,阅历足,城府深,记性还格外地好。 如果他把之前自己一次一次扇动小翅膀的事件串联在一起,他会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郝如月根本不敢想。 就在郝如月搜肠刮肚编理由的时候,男人的一句话直接帮她解了围。 他说什么? 跟他学的? 小五刚刚还吐槽,说他的口语带着大碴子味儿呢,郝如月心里吐槽,眼圈却莫名发热。 他应该想到什么了吧,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哪怕她再小心,也不可能抹掉所有蛛丝马迹。 第188节 特别她还是个闲不住的,看不过眼了总要管管。 越管越多,马脚也会越多。给九阿哥治病的时候,郝如月隐约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却迟迟没有想好怎样应对。 也没想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更没想到她所有的担心,都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烟消云散。 “五台山还有多远?”她就是眼窝浅,不说点别的,大概率要哭出来了,胸臆间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满到发涨。 男人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移向窗外:“还有一天的路程吧。” “去那边做什么?”郝如月按了按眼角,抱紧刚刚还到处乱扑,转眼就被马车摇得昏昏欲睡的小七。 小七困了,小六也揉起了眼睛,被皇上一把捞起,抱在怀中:“去找一个人。” “找谁?” “先帝。” 听到“先帝”两个字,郝如月怔住,把泪意都吓了回去:“先帝真出家了?” 清宫四大谜团,孝庄太后是否下嫁多尔衮,顺治是死了还是出家了,雍正如何上位,以及乾隆亲妈是谁。 第一个不敢问,第三和第四个在这一世大约不会存在,第二个谜团就要在她眼前揭开神秘的面纱了吗? “不知道。”男人垂下眼睫,声音发沉,“只是听到一些传言,朕派人找过,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人。” 好吧,跟她一样,全是道听途说。 五台山之行注定无果,看来先帝真是病死了,没有出家。 十月末的五台山已经很冷了,康熙将孩子们留在马车里,也没让侍卫跟着,他独自带郝如月爬上了山巅。 “倘若有的选,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进宫?”凛冽的山风吹起男人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炙热。 郝如月没着急回答,而是张开双臂,迎着山风,用力喊了一声。 宣泄完,她才看向他,朝着他点头:“我不喜欢皇宫里的四角天空,更不喜欢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人养在笼中。我想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吸纳天地灵气,飞升成仙!” 最后半句,纯属胡扯。 郝如月没忘记自己是皇后,更没忘记康熙是个爱吃飞醋的,可不敢说出自己刚穿过来时的梦想。 在江南包一个山头,建一座宅院,后院堆着她的金山银山,前院住着一众美男,任她左拥右抱,纸醉金迷。 十几年过去,现在的她空有金山银山,却没有山头,没有宅院,身边只有一个美男,还不是完全只属于她的。 亏,实在是亏。 但想到太子、小六、小七,和宫里那些孩子,郝如月又觉得好像也还行,不算混得很差劲儿。 连臣妾都不用了,可见有多放飞自我,康熙看着她笑:“我也不喜欢住在宫里,我也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你有成仙的法子吗,教教我?” 都不称朕了,反而让郝如月感觉亲切:“那你得先教我外语。” 康熙一怔,笑得好大声:“行,回去我试试把口音改一改。” 刚刚还被五阿哥吐槽过,他都记着呢。 从山上下来,郝如月喝了风肚子疼,由着男人用大手给她揉肚子,心里却是暖暖的。 他应该是看出什么来了,但没问。 他不问,她为什么要说,难得糊涂也是一种智慧。 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耗时两个多月,回来已近年关,两人都忙起来。 偏在这时,太皇太后又病了,皇上派人将固伦淑慧长公主接回京城照顾太皇太后。 这位长公主是太宗第五女,太皇太后的亲闺女,先帝的亲姐姐,也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女儿。 额驸去世之后,但凡太皇太后有个头疼脑热,都会让人接固伦淑慧长公主进京侍疾。 上一回太皇太后生病,病得十分凶险,也是固伦淑慧长公主衣不解带地伺候,才让太皇太后转危为安。 只不过上一回是固伦淑慧长公主一个人来,这回却是带了她的孙儿乌尔衮一起来的。 “长公主带了孙儿过来,娘娘可听到什么风声?”请安过后,荣妃磨磨蹭蹭没走,而是找了一个借口跟着郝如月回了起居室。 郝如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荣妃的担心不无道理。历史上,康熙皇帝活到成年的女儿一共九个,有七个因为朝廷怀柔蒙古的政策远嫁。 除了大公主活到七十岁,其他人能熬过四十都是一大关。 远离京城和亲人,水土不服,风俗不同,婚后生活可想而知。 但荣妃的女儿,固伦荣宪公主是个例外。 历史上的荣宪公主未出嫁时深得康熙皇帝宠爱,留到十九岁才嫁人。虽然也是远嫁,婚后却与驸马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若荣宪公主的命运如其他远嫁公主那般不幸,郝如月也许会想办法棒打鸳鸯,帮荣宪公主挡下这一劫。 毕竟她也有两个女儿。 将心比心,郝如月真心不愿看到抚蒙成为大清每一个公主的噩梦。 可事实恰恰相反,荣宪公主的良人就在蒙古,正是这位固伦淑慧长公主的孙儿,这才让郝如月纠结起来。 而且太后已然找郝如月说过了,太皇太后有意让荣宪公主嫁给固伦淑慧长公主的孙儿,亲上做亲。 这事郝如月并没瞒荣妃,荣妃一听就急了:“娘娘,臣妾只荣宪这一个女儿,实在舍不得她小小年纪远嫁。” 且不说荣宪今年才十四岁,只看前两朝嫁去蒙古的那些公主,就知道抚蒙有多悲惨了。 十四岁出嫁肯定不行,历史上荣宪公主也是十九岁才嫁人的。 出嫁年龄还能商量,只是这个人选有些棘手,郝如月安抚荣妃:“你先别急,我晚些问问皇上的意思。”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荣妃对皇后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但凡皇后愿意管的事,没有一件办不成。 第126章 相看 晚膳过后,郝如月破天荒没催小六、小七洗漱睡觉,小七打着呵欠,悄声问小六:“你说额娘留下咱们干什么呀?” 小六理性分析:“大概率是为了三姐姐的亲事,你今天在南庑房上课没听三哥哥说起吗?” 小七喜欢跟着五阿哥去上课,小六怕吵,孤寡得要命,只爱一个人啃书本,自己做研究。 为此,郝如月专门在偏殿给小六开辟出一间实验室来,里面摆满了这个时代能买到的所有实验器材。 有本土的,有进口的,郝如月觉得有用就都买了。 今天原本一切正常,临近中午小六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迎面看见荣妃红着眼圈走了。 她抓住丁香问出了什么事,丁香含含糊糊说是为了三格格的亲事。 “原来是这事啊,我在南庑房还真听说了。” 小七懒洋洋在大炕上打了一个滚儿,又凑到小六耳边说:“三哥哥是跟太子哥哥说的,声音很小,我听不太清楚,好像是求了太子哥哥帮忙。” 小六从书本里抬眼:“太子哥哥答应帮忙了?” 小七摇头:“应该没有,我看三哥哥蔫巴巴走了。” 小六手托下巴,胳膊肘支在炕几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太子哥哥插不上手,额娘可能也管不了,只有汗阿玛能定。” 小七诧异看她:“你为何如此积极?” 书呆子连书都不看了,在这儿陪她聊八卦,也是稀奇。 小六叹口气:“物伤其类。三姐姐的今天,有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 “我喜欢草原,喜欢骑马,嫁到蒙古去没什么不好。”小七才开始学骑马,最近非常上瘾。 小六提醒她:“你能嫁去蒙古,五哥可没法跟去。” 小七瘪嘴:“那咱们还是帮帮三姐姐吧。”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通传,皇上来了。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小六继续低头看书,小七则蹭到炕桌的另一边默写单词。 “今天屋里好热闹,你们都还没睡啊?”康熙走进来,看见两个女儿就笑了。 小六、小七起身行礼,离得最近的小六被康熙抱起来,甜甜笑着说:“想汗阿玛了,一直在等汗阿玛。” 康熙看看小六,又看炕桌上的书:“是遇到难题了吗?” 小六摇头,用手搂住康熙的脖子,僵硬撒娇:“就是想汗阿玛了。” 小七有被她肉麻到,平时这不都是她的戏份吗。 很怕小六演戏太过,显得刻意,小七哼哼两声,也往前凑:“该我了,该我了,汗阿玛还没抱我呢!” 两小只长大之后都不会抢着让他抱了,今天是怎么了。康熙只得伸手将小七一并揽住,狠狠体验了一把美女在怀,左拥右抱。 郝如月将小六和小七留下,就是想让她们唤醒皇上的孺慕之情,之后再说三格格的亲事,会容易许多。 没想到两个小家伙好像有读心术似的,一上来就表现得这样好,好到她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再看皇上,接受良好,唇角根本压不下来,左拥右抱,一脸满足。 郝如月:好吧,皇上很吃这套。 左拥右抱以后,就是温馨的亲子互动了。两小只左一声汗阿玛,右一声汗阿玛,叫得皇上合不拢嘴,郝如月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座钟,郝如月觉得亲情戏演得差不多,该说正事了,就让人带小六、小七出去洗漱,准备睡觉。 临走时小七朝郝如月眨眨眼,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额娘,三姐姐的亲事靠你了。” 郝如月:……两个鬼灵精。 目送两小只离开,郝如月趁热打铁与康熙说起了三格格的亲事。 康熙闻言蹙眉,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太皇太后这回病得很重,整夜咳得躺不下,喝了药也不见好。” 太皇太后的病情不用皇上说,郝如月也知道。她从药膳空间里兑换了一些灵药送去,全都治标不治本,只能缓解症状,让太皇太后不那么难受。 掐指一算,明年就是康熙二十六年了。历史上太皇太后正是病逝于这一年的冬天,享年七十五岁。 郝如月这只小蝴蝶,可以用回春仙藤缓解图海身上的伤病,延长他的寿命,可以用灵药给九阿哥补身体,让他不致早早夭折,却没有办法救活一个几乎熬干了身体的老人。 在后世,七十五岁并不算很老,可太皇太后不是普通的老人。她早年忍辱负重,中年机关算尽,到了老年也是殚精竭虑。若不是一直用珍贵的药材吊着命,身体早就垮了。 最后一次她亲自送药膳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苏麻喇姑端着一碗药走出来。 第189节 郝如月看她,苏麻喇姑红着眼睛,仍旧朝着她笑:“太皇太后说太苦了,不想喝了。” 也不知是说药苦,还是这辈子的人生太苦了。 不出所料,郝如月的药膳也没送出去。太皇太后闭眼躺着,一直咳一直咳,却拒绝服药:“端回去吧,让你费心了。” 长公主一边泪流一边劝,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寿数到了,放手让我走吧,活着也是受罪。我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就想托生成一只鸟,在天上无拘无束地飞,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想落在哪儿就落在哪儿。” 之后让长公主出去,换乌尔衮过来侍疾,让乌尔衮给她讲草原上发生的趣事。 直到这时,太皇太后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 皇上的消息可能有些滞后,或者太皇太后怕皇上分心,在皇上面前还是肯乖乖吃药的。 不过太皇太后疼长公主,也疼长公主的孙儿乌尔衮,郝如月看得出来,皇上应该也看出来了。 太皇太后命不久矣,临死前想给长公主的孙儿求个恩典,皇上又怎能拒绝。 莫说皇上与太皇太后曾经相依为命,感情不是一般地深厚,便是郝如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三格格与乌尔衮的亲事,确实棘手。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的小六和小七不会远嫁,便是你舍得,朕也舍不得。”康熙温言安慰。 刚才抱着两个又香又软的女儿,不由想起了三格格小时候也是这样。 不算过继来的大公主,三格格可以说是他的长女了。当年慈仁宫后殿的三小只,曾经带给他多少欢乐和希望,康熙并没有忘记。 如今蒙古三部贸易做到飞起,生活富足,人心安定,对朝廷忠心耿耿,根本不需要嫁公主过去安抚。 若不是长公主有意亲上做亲,太皇太后也愿意给她这个恩典,康熙压根儿没想过把他硕果仅存的几个女儿嫁到蒙古去。 都是他的小棉袄,谁舍得。 望进男人眼中的无奈,郝如月问:“皇上是不是也舍不得三格格远嫁?” 舍不得又能怎样,康熙垂下眼睫,以沉默作答。 这门亲事有太皇太后做主,几乎板上钉钉。 郝如月看懂了,心说,皇上舍不得就好。 翌日请安过后,荣妃又缠上来,郝如月看她一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错,可三格格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咱们总想棒打鸳鸯,万一她自己愿意呢。” 荣妃听出话头不对:“娘娘,莫非这事已然定了!” 若皇后出面都没用,那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了。 “也是没法子的事。太皇太后病重,要给长公主这个恩典,皇上如何张得开嘴拒绝。”惠妃见荣妃留下,就知道要说三格格的亲事,很怕荣妃急起来嘴比脑子快,说出什么冲撞皇后的话来,便也跟着留下了。 果然荣妃一听这话就急了:“惠妃姐姐没有女儿,才能说得这样轻巧。我与皇后娘娘可都是有女儿的人!” 连嘲讽再威胁。 惠妃也没惯着她:“眼下这事几乎板上钉钉,太皇太后硬要做主,莫说皇后娘娘,便是皇上也没办法!妹妹嘲讽我,威胁皇后娘娘又有什么用!不过自寻烦恼罢了!” 荣妃心眼不坏,就是着急的时候嘴巴臭,说话不过脑子。 惠妃深知这一点,从来兵来将挡直接怼,并不会记在心里。 也只有当头一棒,才能让荣妃清醒过来。 荣妃被怼得一个倒仰,冷静之后忙起身跪下向皇后请罪。 郝如月也知道荣妃是个什么德行,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你若信我,就听我的,也许还有折中的办法。你若不信,我便丢开手,不管了。也不必拿女儿说事,皇上已经答应我,不会让小六和小七远嫁。” 故意停顿片刻,继续说,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不过我会尊重我的女儿。若她们喜欢,对方家世和人品都过硬,我只会祝福。” 她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可能不会过多看重家世,但到了女儿这里,真做不到完全忽视。 如果小六和小七当真看上了蒙古王公家的儿郎,那个人也足够优秀的话,郝如月绝不会因为远嫁而阻拦。 惠妃闻言眼睛都睁圆了,这事不是定下来了吗,如何折中? 荣妃只觉得自己蠢,刚才说的话更蠢,简直分不出好赖人:“皇后娘娘,这事还有折中之法?” 听惠妃说完情况,她也觉得不可能了。 郝如月挑眉:“你不信我?” 荣妃只恨自己没长尾巴,不然都能在皇后面前摇一摇了:“信,臣妾信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是谁,那可是能硬刚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主儿,她说能折中,必然可以。 转过天,郝如月请了长公主到坤宁宫来说话,还说让她把乌尔衮也带上。 长公主为了孙儿求娶荣宪公主,想与皇室亲上做亲,太皇太后已经准了,皇上也没异议。 可县官不如现管,太皇太后到底隔了三辈,皇上又要忙前朝的事顾不上,说到底这门亲事还得皇后亲自操持。 接到皇后的邀请,长公主心下惴惴。别人不知道这位继后的厉害,长公主却是知道的。 不说别的,就是太皇太后从前都没少跟她提。 手撕钮祜禄氏,脚踩佟佳氏入主中宫,带着年幼的太子斗东西六宫从无败绩。 在后宫战绩惊人,在前朝也是,听说索额图和明珠都没从她手上讨到好去。 远的不说,达尔汗亲王一家,大妃和郡主团灭,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 听说荣妃是皇后的左膀右臂,有且只有荣宪这一个女儿,自然不舍得让荣宪远嫁蒙古。 所以长公主这回求娶,绕过皇后,直接求了太皇太后做主,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矩的。 太皇太后见长公主一脸忧色,咳了几声,笑着宽慰她:“别担心了,皇后人不坏,就是有点怪。这些年看下来,她做的那些事,都很怪,别人想都想不出来,可结果呀,还都是好的。” 又给长公主出主意:“皇上爱重皇后,凡事肯听她的,但皇后也有自己的分寸。到时候,不管她说什么,你都顺着她说,先看看她想干什么。要是无伤大雅的,能答应就答应下来。” 正说着,乌尔衮到了。长公主见他跑得满头汗,就问:“这一下午去哪里了?让我好找。” 乌尔衮行礼过后,笑呵呵说:“跟着五阿哥和七公主去了一趟国子监,那边开了外语科,很有意思。” 说着看向长公主:“五阿哥和七公主都在国子监学外语,我也想学。” 长公主知道乌尔衮人缘好,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他就与五阿哥和七公主混熟了。 五阿哥还罢了,七公主可是嫡公主,是皇后最疼爱的小女儿。 至于留在国子监读书……长公主微微蹙眉,乌尔衮可是巴林部未来的当家人,不可能长时间离开部族。 太皇太后看看长公主,再看乌尔衮,咳了两声笑道:“海禁一开,海贸如火如荼,他想学就让他学好了,到时候皇上知道了也喜欢。” 当初做痘牛和羊毛线生意的时候,巴林部就没赶上,部族发展很快被赶超,悔得肠子都青了。 现在捡起来,也不过拾人牙慧。 倒是海贸这一块,如今都是旗人和汉人在做,没见蒙古那边有动静。 当初旗人还在害怕“不会游泳船翻掉海里淹死”的时候,皇后娘家第一个站出来,用行动证明——海船很大,不会轻易翻船,且海贸很赚钱。 之后才有旗人敢入股,甚至另起炉灶自己做海贸,也确实赚到了钱。 太皇太后虽然早已退居二线,但对民生经济还是很关心的。她特别希望蒙古这时候能站出来,支持皇上开海禁,搞海贸,繁荣经济。 为此,太皇太后还让苏麻喇姑代笔,给科尔沁写了一封信,然而收效甚微。 如果这时候巴林部能起个带头作用,也是好的。 当然,她问过皇后,知道海贸稳赚不赔,而且越早做越赚钱。 巴林部错过了第一拨发展的机遇,若能抓住海贸,重新回到蒙古诸部领头羊的位置指日可待。 奈何太皇太后与长公主说起时,长公主并没有立刻点头,只说要回去与族人商量。 巴林部是个什么情况,太皇太后很清楚。额驸活着的时候,长公主就能在巴林部当一半的家,等额驸一死,巴林部几乎是长公主说了算。 还要回去与谁商量? 太皇太后第一次对长公主有些失望,感觉她跟不上时局,思想比自己还古板还老旧。 自己到底是老了,不想再为小辈们操心,太皇太后也没强求。不过今天听巴林部未来的当家人乌尔衮自己说,想留在国子监读书,又让太皇太后看到了一点希望。 别人她不清楚,反正小五和小七那两个小财迷学外语是有所图的。 乌尔衮才十六岁,让他留下学习,与小五和小七多接触,必然不会吃亏。 长公主听说太皇太后打算让乌尔衮留下,想着太皇太后的病情,和乌尔衮与三格格的亲事,便没多言。 转过天,长公主带着乌尔衮去坤宁宫见皇后。行礼寒暄过后,郝如月上下打量乌尔衮,对长公主道:“是个齐整的少年郎。” 长公主谦逊一笑:“头一回跟着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郝如月照例问了今年几岁,读过什么书之类的套话,乌尔衮一一回答,起初还有点局促,后来慢慢恢复从容了。 这时小六走进来,长公主见了直夸她像个雪娃娃。小六给长公主行礼,又受了乌尔衮一礼,这才糯糯依偎在郝如月身边。 可恶的小七今天没去上课,把三姐姐领到了她们住的房间说话,然后推她出来替三姐姐相看。 她是说过物伤其类,想要帮帮三姐姐,可没允许小七随便带人打扰她看书。 她问小七,为什么不自己去。小七说她早见过了,人挺好,各方面都还行,但一个人的好恶不能算数,非让她再把把关。 小六被人打扰很生气,感觉这样做也很无聊,可当她对上三姐姐红红的眼圈,还是勉为其难走了这一趟。 见小六坐在自己身边,郝如月看她一眼,觉得很稀奇。 平时小六喜欢一个人看书,从来不爱凑热闹,人多的地方恨不得躲开八丈远。 今天很反常啊。 小六看了一会儿,说还有事,很快告辞离开。 “……” 突兀地来,突兀地走,就很突兀,也很小六。 等小六回来,三格格尽管矜持,还是略略倾身,小七则是一下冲到小六身边,急急问她怎么样。 小六斟酌措辞:“与太子哥哥一般高矮,似大哥哥一样胖瘦。” 然后开始搜肠刮肚:“雄性,十六七岁,四肢行动正常,毛发油亮,眼睛有神,看起来身体健康。” “……” 小七无语:“六姐,你这样形容一匹马也使得。” 想了想又补充:“狗也使得。” 第190节 三格格简直欲哭无泪。 恰在此时,丁香走进来说:“长公主和辅国公到了,皇后娘娘让奴婢带荣宪公主过去一趟。” 额驸死后,长公主选定孙儿乌尔衮为继承人,承袭辅国公的爵位。 三格格羞得不行,小七给她代言:“额娘这也太直白了吧。” 丁香笑:“不见面,只在隔间相看。” 三格格今日过来,并不知道长公主和辅国公会来。只是荣妃说她新得了一个好玩意儿,让三格格亲自给六公主和七公主送过来。 三格格平时与小七关系比较好,想着送一趟就送一趟,哪知道竟然引出这些事来。 虽然亲事基本定下,皇额娘也是一番好意,三格格想了想,还是忍着羞跟丁香走了。 这一见,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丁香悄悄推开隔间门扇,三格格探出头看过去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少年郎投向这边的目光。 两人都是一愣,还是少年郎先反应过来,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三格格垂眼低头,算作还礼,而后轻轻合上了门扇。 见丁香悄然回到自己身边,面带笑容,郝如月就知道三格格看过了,而且看上了。 郝如月刚想与长公主说话,门外有人通传,七公主来了。 郝如月:这一个个的,闹什么鬼呢。 小七走进来给长公主见礼,受乌尔衮一礼,然后含笑问乌尔衮:“辅国公可想好了,愿意来国子监读书么?” 郝如月挑了挑眉,这都能勾搭上,倒是省了她的口舌。 乌尔衮本来就想去国子监读书,刚刚又与三格格对上了眼,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已然得了老祖宗同意,还需禀报皇上,求个恩典。” 小七嘻嘻笑:“这个辅国公放心,汗阿玛那边包在我身上。” 仿佛被人一眼看穿了心思,乌尔衮越发肯定刚刚在门扇后的那个妙龄少女定然是荣宪公主无疑了。 顾不得耳根发热,乌尔衮朝七公主一拱手:“那就谢过七公主了。” 小七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她看见皇上就把乌尔衮想去国子监读书的事说了。 康熙有些诧异:“长公主怎么说?” 乌尔衮可是巴林部未来的当家人,长公主怎么可能同意他长久脱离部族,在京城学习。 小七眨眨眼:“当时长公主也在,没说什么呀。” 康熙很快猜到什么,眸光有一瞬黯然,轻轻点头。 如今天下一统,皇上反而比从前更忙了,对内忙着治理河道,整治漕运,休养生息增加人口,对外忙着港口、海贸和各国来访。 用过午膳便走了。 皇上前脚刚走,荣妃带着三格格后脚就到了。荣妃本来不想带三格格,但三格格期期艾艾非要跟来,便也将她带了来。 郝如月也不问荣妃的意思,也不说乌尔衮会留在京城读书的事,只看向三格格,含笑问她:“荣宪,你觉得如何?”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三格格却听懂了。她诧异抬眸,诧异于在这件事上,皇额娘居然没问额娘先问她的意愿。 从长公主进京,到亲事有了眉目,明明是她的终身大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想法。 长公主觉得她好,就向太皇太后求娶。额娘舍不得她,怕她远嫁过得不好,就直接向皇额娘求助。 今日皇额娘安排她相看,原以为只是见个面,混个脸熟。毕竟这事是太皇太后做主,汗阿玛也点了头,几乎板上钉钉。 老祖宗和汗阿玛都认定的事,皇额娘能发挥的作用其实很小。三格格只诧异了一瞬,自以为想明白了,再次垂眼。 “儿臣全凭皇额娘做主。”估摸着皇后也只是走个过场,三格格也就不费那心思了,回答得相当官方。 荣妃这时要说话,被郝如月挥挥手阻止了。她静静看着三格格,含笑说:“荣宪,我记得你是一个口齿伶俐,且极有主意的姑娘。我喜欢这样的姑娘,觉得这样姑娘才是大清公主该有的模样。” 三格格闻言肩膀一颤,手里的帕子下意识攥紧了些:“皇额娘,这种事不是儿臣能左右的。” “事在人为。”郝如月知道三格格这种认知没错,封建社会留给女人的空间实在太小。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格格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再有棱角的姑娘,也要被磨平了,在婚后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妇人。 郝如月想要改变什么,但她的力量实在太渺小,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发挥一下影响力。 恰好,三格格正在这个范围里:“有些事我们无力改变,却能动脑筋想办法,让事情变得不那么糟糕,尽量贴合我们自己的心意。” 而不是直接摆烂,躺平接受所有不公。 见三格格仍旧蔫巴巴的,郝如月故意激她一下:“若你说不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搅黄这桩亲事。” 三格格再次抬眼,话头却被荣妃抢去:“荣宪,蒙古太远了,快说不愿意!” 荣妃知道皇后有本事,却没想到能这么有本事,她不想女儿远嫁。 “皇额娘,我愿意!”乌尔衮她见过,很合她心意,小五、小六和小七也都说好,三格格不想平白错过。 情急之下,直接说“我”,连儿臣都忘了。 第127章 议定 今日皇后娘娘安排相看,三格格回去之后脸颊还是红红的,荣妃就知道要坏菜,所以并不想带她过来。 长公主那个孙儿荣妃老早就见过,确实有副好皮囊,人也斯文有礼,是个好孩子。 且不说巴林部这些年的发展落后,一直在吃老本,只要一想到前朝几个公主在蒙古过的悲惨生活,荣妃就是一万个不乐意。 这会儿听见荣宪说她愿意,荣妃脸都绿了:“皇后娘娘,臣妾不愿意!” 郝如月气笑了:“到底谁嫁?” 荣妃:“……” 把荣妃堵回去,郝如月才说了乌尔衮留在国子监读书的事:“荣宪是个会看人的,我瞧着那也是个齐整的孩子。模样好,性情温和,可堪良配。亲事的事,且不急,咱们再观察看看。” 眼下太皇太后病重,估计长公主也不会催着成亲。 成亲的事,长公主不提,她也不会提。 若长公主真提了,就先订亲好了。三格格今年才十四岁,她这个皇后说想多留几年,谁也说不出什么。 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再提条件也不迟。 历史上,荣宪公主也是先订亲再成亲,十九岁才嫁人。 郝如月是穿来的,知道历史上荣宪公主婚后和谐,但荣妃不知道啊。 可公主的亲事,荣妃再不愿意,也轮不到她做主。皇后娘娘愿意为荣宪争取,把乌尔衮留在京城几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荣宪又不是皇后生的,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同意了,皇后大可丢开不管,谁也挑不出毛病。 皇后能为荣宪做到这个份儿上,荣妃此时除了感激还是感激,眼泪汪汪垂首闭麦。 这个折中之法,比她自己想的那些高明许多,也稳妥许多。 郝如月见三格格红了脸,也不再为难:“荣宪,你在皇宫也好,在蒙古也好,皇额娘都希望你能做一个有主见的姑娘。” 三格格恭敬点头:“皇额娘放心,女儿会的。” 直到这一刻,三格格才终于明白皇后话里的深意,以及皇后对自己的期许。 也是在这一刻,模糊的前路忽然变得清晰。生她的那一个是她的额娘,在人生关键时刻,为她拨开迷雾的,也是她的额娘。 郝如月并不知道,自己的举手之劳,甚至可能连手都没举,只是动动嘴,就多出一个亲闺女来。 眼下她要做的,是把两小只拎过来,问问她们在搞什么鬼。 听说三格格还是要嫁去蒙古,只是延缓几年,或者多在京城住几年而已,小六当场蔫吧下来:“长公主嫁去了蒙古,三姐姐也要嫁去蒙古,大清的公主是不是都要嫁去蒙古?” 郝如月:历史上是的,尤其你汗阿玛的女儿,可以说是排着队嫁过去,但这辈子真不一定。 从前清朝抚蒙,一来是打仗的时候需要蒙古人冲锋陷阵,二来是怕他们闹事,在背后捅刀。 这一世战事早早结束,就连康熙的一生之敌噶尔丹都卷着铺盖跑路了。除非清朝主动侵略,不会再有征伐。 蒙古虽然没有参与新兴的海贸,只做羊绒羊毛生意,就够他们富足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吃有喝,家有余粮,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背后捅金主一刀。 两个前提都不成立,以皇上的算计,怕是脑子进水才会心甘情愿送女儿去抚蒙吧。 康熙这辈子儿子虽然不少,硬凑九龙夺嫡的话,人手勉强还够,女儿却少得可怜。 不算过继的大格格,皇上的亲生女儿只有荣妃生的三格格、布嫔生的五格格以及郝如月膝下的小六和小七,满打满算四个。 皇子再金贵,太多也不值钱,与十个皇子相比,皇上明显更偏爱四个女儿。 尤其在小六和小七出生之后,简直不要太明显。 皇子们三四岁启蒙,六七岁上学,每天起早贪黑,战战兢兢,也讨不到皇上一个好脸。 按照皇上的要求,所学文章每篇至少要读满一百二十遍,读完之后背诵,背诵之后默写,作业量非常大。 作业量大也就算了,课程进度还不慢,所以皇子们每天都有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作业。 上午文化课,下午是骑射课和各种副科课,除了三节两寿和他们自己的生日,几乎全年无休。 什么寒假暑假根本不存在。 没有假期,却天天有考试,就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康熙亲自抽考,不合格还要加罚。 清廷鸡娃,史上有名,而康熙皇帝又是众多鸡娃皇帝中的翘楚,他号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郝如月非常庆幸太子出生早,那会儿孩子少,更金贵,皇上还没疯狂到这种程度。 现在太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詹事府,课业已经不是重点,勉强躲过一劫。 更庆幸自己生的是女儿。 皇上对女儿没有要求,基本就是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属于没规划也不设限,自由度非常高。 且这硕果仅存的四个女儿与皇上都非常亲近。这回若不是太皇太后病重,命不久矣,长公主提了求娶之事,皇上多半不会答应。 合该三格格命中有这一段好姻缘,郝如月明知如此,断不会棒打鸳鸯。 第191节 至于其他公主,蒙古那边最好想都别想。 听小六这句问话,郝如月就猜到小姐妹俩在想什么了。 才多大点的孩子,这也想得太远了把。 刚想安抚小六,听小七紧跟着问:“额娘,若我将来也要嫁去蒙古,能把五哥带上吗?能把我的小金库都带上吗?” 说完对手指:“听三姐姐说,女孩子嫁人家里都要准备嫁妆,我和六姐的嫁妆,额娘开始准备了吗?有多少金银?玉石字画什么的,我都不要,留给六姐,我只要钱。” 郝如月:“……” 小六一脸惆怅看小七:“你真打算嫁到蒙古去啊?我听说那边的人都不爱读书。” 又看郝如月:“额娘,我不要金银,我只要书,越多越好。” “……” 两个小家伙这是思考了多久啊,连嫁妆要什么都想好了,郝如月:“别担心,你们汗阿玛说了,不会把你们嫁到蒙古去。你们不会,五格格也不会。” 小六这才笑了,小七也支棱起来,大事上额娘从来没骗过她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事实证明郝如月眼光不错,太皇太后的眼光也不错,乌尔衮在国子监上了小半年的学,整天跟着小五和小七混,除了会说一些简单的外语,也对海贸动了心。 朝廷正在鼓励海贸,蒙古却无人响应,只达尔汗亲王意意思思在一家官办的船行入了股,其他人连动作都没有。 乌尔衮所在的巴林部,已经在羊绒羊毛线的生意上落后于人,若这时再不抓住机会,以后恐怕很难翻身。 再说他勉强算是皇上的半个女婿了,别人不肯为朝廷出力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他若是不站出来,就有些不像话了。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试试水。 因祖母是长公主的关系,朝廷鼓励海贸巴林部老早就知道了,可祖母年纪大了,思想保守得厉害,根本不愿掺和。 所以海贸的事传到巴林部,如泥牛入海,没掀起半点波澜。 乌尔衮知道,他若是把想法说与祖母,祖母必然反对。如今整个巴林部都听祖母的,若祖母反对,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自己都可能因此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学习机会。 于是他把自己的烦恼说给了五阿哥和七公主知道,七公主热心给他出主意:“这个好办,你去求我额娘,我额娘可疼三姐姐了,她一定帮你。” 五阿哥也道:“皇额娘母家就有船队,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先入股试试,等赚到钱,还怕长公主不点头吗?” 乌尔衮还在迟疑,要不要麻烦皇后,人已经被小七推进了坤宁宫。 彼时郝如月正传了荣妃过来,一起商量给三格格准备嫁妆的事。 太皇太后病势越发沉重,大约怕口头承诺不牢靠,长公主还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与皇上说起了订亲之事。 为尽孝道,再加上巴林部一直效忠朝廷,皇上自然没意见,让长公主去跟皇后说。 郝如月便接下了她的皇后生涯中第一桩儿女亲事。 她查过内务府的帐,对昔年旧例门儿清,不过今日之朝廷远非先帝在时可比。 国库不差钱,没必要拿旧例卡人。再说皇上这辈子的儿女,与历史上相比,简直算是寒碜了。 女儿更是少得可怜。 三格格又是长女,又是四妃之一的荣妃所生,嫁妆不能太少。 其实订亲并不涉及嫁妆,但郝如月觉得早些准备起来总不会错。 大约受了郝如月的影响,这回商量嫁妆,荣妃索性带了三格格一起过来,也想听听她的意思。 郝如月觉得荣妃有些矫枉过正,但也不排斥让三格格旁听。 “嫁妆由皇后娘娘定夺,臣妾一百个放心。”荣妃看过郝如月提前让人拟好的嫁妆清单,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试婚格格,臣妾想用自己身边的人。” “试婚格格?何为试婚格格?”三格格也看过了皇额娘给她的嫁妆单子,心中满意得不行,觉得让她的亲额娘来定,都未必能有这么丰厚。 女子出嫁有嫁妆她晓得,公主出降的礼仪她也打听到一些,从没听说还有试婚格格这个说法。 试婚格格并不在成亲的礼仪里,而是成亲之前由皇后或太后选一个机灵些的宫女送去准驸马身边,与准驸马共度良宵,然后将准驸马从生理到心理的情况进行汇报。 若没有生理缺陷,性格也与公主匹配,则如期成亲。若有一样不适,则需另议。 试婚一般在暗中进行,神不知鬼不觉,都是长辈的安排,自然没人会跟三格格说起。 听荣妃说起试婚,郝如月作为穿越者也是浑身不适。她都不打算给太子和大阿哥在婚前安排教习宫女,又怎会容忍准驸马试婚? 乌尔衮这小半年一直与小五和小七混在一处,郝如月问过小七,得知乌尔衮至今守身如玉,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 倒不是郝如月特意让小七留意,毕竟小七也还是个小姑娘,而是小七心眼多主动替她三姐姐套的话。 起初听小七这样说,郝如月还有些惊讶。乌尔衮都十六岁了,又是巴林部未来的当家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清清白白? 后来想明白了,许是长公主一早便存了让孙儿尚公主的念头,明知皇室在意这些,就没给乌尔衮身边放人。 哪知道男方守身如玉,女方这边却要巴巴送人过去陪男方睡觉,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三格格到底不是自己亲闺女,荣妃愿意郝如月也不方便说什么。 可乌尔衮到底是三格格的驸马,郝如月还想问问三格格的意思,便屏退了屋里服侍的,顶着荣妃震惊的目光,把什么是试婚告诉了三格格。 最后对她说:“准驸马的身体情况,我可以安排太医和司寝嬷嬷去检查。性格可以问小五和小七,他们与准驸马是同窗,已经相处了小半年。”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给三格格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表明自己的态度:“试婚这个环节可有可无,关键看你怎样想。” 郝如月能提供的只是尽可能详细的婚前检查,若三格格不放心,也可以按照荣妃所说安排试婚。 三格格第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难题,又羞又犯难,她求助地看向荣妃。荣妃要说话,被郝如月用眼神制止,只得含恨闭麦。 手中帕子绞了又绞,三格格抿了抿唇说:“既然可有可无,就……不要了吧。” 想起当日在门扇后看见的那个干净的少年郎,再想想荣妃身边的宫女,嘴上说得委婉,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她听小七说过了,对方身边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与她一样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如果他当真身体有疾,也是自己的命,她愿意赌上一把。 况且皇额娘说会安排太医和司寝嬷嬷去检查,提前为她把关。 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通报,五阿哥和巴林部辅国公乌尔衮来了。 通报的是两个人,来的却是三个,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小七? 五阿哥还罢了,是自己人,听说乌尔衮也来了,荣妃下意识要带着三格格避一避,郝如月觉得没必要。 并没订亲,两个孩子都未成年,见一见有什么? 说话间,小七已经带着五阿哥和乌尔衮走了进来。 乌尔衮的目光最先被三格格吸引了去,很快便收回来,恭恭敬敬给郝如月和荣妃行礼。轮到三格格的时候,不但行礼,还拘谨地问候了一声。 三格格本来不必还礼,可听见那声问候,还是站起身朝乌尔衮微微颔首。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各自都红了脸,郝如月感觉自己周围都是粉红泡泡,空气中充斥着甜丝丝的味道。 “额娘,辅国公想问问海贸的事,正好这里没外人,您就给他说说呗。”小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下戳破了屋里巨大的粉红泡泡。 不过她那一句“没外人”,让三格格和乌尔衮的脸更红了。 “皇后娘娘又不是做海贸的,怎么说得清楚。辅国公若想知道,不如让小七带你去找国舅爷,现如今最大的船队就在国舅爷手上把着呢!” 荣妃是深宫妇人并不清楚海贸有多赚钱,却知道自打赫舍里长房做起海上的生意,皇后娘娘逢年过节给东西六宫的赏赐都翻了一翻。 赚钱肯定赚钱,但赚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圣心。 禁海令解除之后,朝廷鼓励海贸,汉人在做,旗人也在赫舍里家长房的带动下开始涉足,只蒙古那边迟迟不动。 若此时巴林部参与进来,像赫舍里家长房给旗人带头那样,给蒙古诸部带个好头,皇上无论如何也会高看巴林部一眼。 这时候荣妃已经把乌尔衮当成准女婿看待了,都肯为他和巴林部打算了。 况且荣妃说得也没错,乌尔衮找她还真不如找常泰好使。于是郝如月吩咐人给常泰带话,又对乌尔衮说:“回头让小七领你去侍卫处的值房找常泰,想问什么就问他好了。他若是答不出来,自然会找人给你解答。” 说着看向乌尔衮,语重心长:“如今海禁打开了,皇上很重视海贸这一块,巴林部若是能带个头,也算是功劳一件。” 乌尔衮连连点头,却听荣妃急道:“皇后娘娘这是提点你呢,可要听进心里去!” 乌尔衮忙拱手谢过皇后,谢过荣妃。 小七带着两个人过来,又带着两个人离开,临走时还对乌尔衮说呢:“我带你去侍卫处找我大舅可以,但这个人情你要怎么还啊?” 乌尔衮刚要回答,小七又嬉皮笑脸道:“你不还也成,回头我找荣娘娘和三姐姐要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俨然一副掮客嘴脸,看得郝如月眼角直抽。 荣妃却大大方方接话:“小七你先做正事去,回来荣娘娘给你大荷包。” 皇后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又是将乌尔衮留在京城观察,又是跟长公主讨价还价先订亲再成亲,又是给三格格准备了这样一份丰厚的嫁妆,哪一桩哪一件也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皇后不差钱,荣妃能报答的只是在逢年过节和双胞胎的生辰,送上一份大礼,讨两个小家伙欢心。 有了郝如月的引荐,常泰非常重视,专门安排人带乌尔衮去赫舍里家长房见乌雅氏。 长房和三房虽然已经分家,但两家的院子仍旧挨着。索额图病死之后,三房的几个后辈缺钱,便将三房的宅院卖给了长房。 长房也没占三房的便宜,按照当时的市价购买,装修之后就搬了进去。 当初分家的时候,三房机关算尽占了较大的那个院子,却把老太太扔给长房赡养。 后来长房有钱了,在京城购置了大院宅,便从小院子里搬走了。 直到索额图病死,三房卖宅子,长房出手将老宅买下,重新装潢过,这才又搬回去。 京城地界寸土寸金,索尼作为先帝指给当今的四大辅臣之首,宅院的位置自然也是四人之中最好的。 长房有钱,都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重回老宅,除了老太太因为三儿子的死还有些难受,长房无人不欢喜,无人不感激皇后。 当年从这里搬出去的时候,长房不说被吃干抹净,生活质量也是大幅下降。等到接手商铺,更是过上了入不敷出的日子。 如月得知长房的处境,天降羊绒成衣,一并将懂技术的乌雅氏送了来,这才将长房从困顿中拔出。 要知道那时候的如月,可不是皇后,只是宫里的一个小小女官。 小小女官还要养着襁褓中的太子,在吃人的后宫里讨生活,自己都只是个泥菩萨。 太子三岁的时候,如月成了皇后,赫舍里家长房从此乘着东风,一路扶摇直上。 听说皇后有意抬举巴林部,让长房带着巴林部进军海贸圈,长房自然没二话。 第192节 乌尔衮很快在赫舍里家老宅见到了大清第一女首富乌雅氏。 别看乌雅氏只是常泰的侧福晋,在蒙古的知名度非常高,乌尔衮也是托了皇后的福,才能拜到真佛。 寒暄时,乌尔衮表达了对乌雅氏的感谢,乌雅氏摆摆手:“皇后娘娘疼爱三格格,也是看在三格格面上才肯给辅国公牵线。辅国公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待三格格好些,便是对皇后娘娘的报答了。赫舍里家长房也是听命行事,当不得辅国公一句谢。” 乌尔衮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若不是皇后娘娘牵线,赫舍里家长房是不可能带他玩的。 之后乌雅氏亲自带乌尔衮去看了赫舍里家的海船,以及一些可以对外披露的贸易清单,甚至相关账簿。 乌尔衮一看一个不吱声,心说难怪乌雅氏之前会那样说,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傻了才会对外人道吧。 从前听人说皇后疼爱三格格,乌尔衮心里还有问号。今天被乌雅氏带着转了一圈,算是尽信了。 皇后看重三格格,又因为三格格看重他,婚后他一定对三格格好。 可惜这些清单和账簿不能带回去给祖母看,不然祖母肯定会心动。 “我能以个人名义入上几股吗?”乌尔衮也是个脑子活泛的,清单和账簿带不走,他可以想办法入股啊。 等到分红的时候,将投入产出往祖母面前一放,不愁她不心动。 若祖母到时候仍旧固执己见,乌尔衮恐怕会硬起心肠,求皇上收回祖母对部族的临时控制权,扶他上位。 他尊敬自己的祖母,也爱着自己的族人,更知道现在衰败的巴林部,他这个有名无实的辅国公,根本配不上三格格。 更无法让三格格过上好生活。 祖母与皇后面谈时,皇后说三格格年纪还小,养得娇,打算多留几年,不会让她早早出嫁。 祖母问几时能嫁,皇后含笑回答怎么也要五年之后。 五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128章 摊牌 赫舍里家长房的商队经常出入蒙古,与蒙古诸部都非常熟。乌雅氏知道巴林部在迎娶固伦淑慧长公主的时候也曾经煊赫一时,后来老国公病逝,才慢慢衰败下去。 到如今,莫说是蒙古的领头羊,恐怕连羊尾巴都摸不上了。 也难怪固伦淑慧长公主此次进京,就火急火燎地求娶荣宪公主,想要再借皇室的东风将暮气沉沉的巴林部带起来。 固伦淑慧长公主很聪明,皇室也确实有东风可乘,奈何海贸这一块蒙古诸部根本无人问津。 八旗不认海贸,还有个理由,比如不会游泳害怕船翻淹死之类,蒙古干脆权当看不见,理由都懒得编。 这种只想借东风,却又怕这怕那,总想躺着数钱的,乌雅氏半只眼睛都看不上。 不过是皇后疼爱三格格,怕三格格嫁过去受委屈,这才想抬举一下巴林部。 谁都知道巴林部现在是长公主当家,结果皇后一番抬举,对方只派了一个未成年过来,可见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狗肉之所以上不得台面,是有原因的。 对方足够敷衍,乌雅氏却出于对皇后的敬重,亲自带着参观,但凡能对外公布的,全都拿出来了。 原以为对方看过就会走,谁知这位小辅国公竟然动了心思,想要个人入股。 赫舍里家长房很忌讳稀释股份,目前在长房有股份的,只有四个人,即皇后、太子、小六和小七。 三个孩子的股金都是皇后出的。 在长房入股不行,在海贸生意这一块倒是可以,但也要有关系。 考虑到荣妃一直是皇后的左膀右臂,三格格也很讨喜,颇得皇后喜爱,见到自己也是小舅母小舅母叫得亲热,乌雅氏决定给巴林部辅国公这个面子。 让他以个人名义,在海贸生意中入股。 半个月后,看着巴林部辅国公带来的股金,乌雅氏挑眉,还真不算少,这是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压上了吧。 见她挑眉,乌尔衮以为带少了:“不够的话,我再回去想想办法。” 乌雅氏摆手:“满够了。” 又问:“辅国公这是真心想做海贸的生意?” 乌尔衮点头:“到时候还望小舅母照拂。” 小舅母都喊上了,可见是跟三格格搭上话了。巴林部这位辅国公脑子聪明,有远见,能屈能伸,乌雅氏越来越看好他了。 也是,皇后是什么眼光,看人一看一个准。她想抬举的人,就没有孬种。 况且海贸生意太大,一家哪里吃得过来,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众人却都比从前更忙了,忙着向更加美好的未来进发。 康熙二十六年的冬至,在一场鹅毛大雪中到来。 “瑞雪兆丰年。”此时太皇太后已然病得起不来床了,她拒绝服药,却望着窗外那一片银白艰难地扯出了微笑。 长公主过来侍疾半年多了,此时见天降大雪不由心焦,迫切想要回部族看看。 郝如月掐指一算,劝她:“雪天路滑,姑母不如等天晴了再走。” 等天晴了,雪化了,太皇太后怕也要离开了。 今年从入秋开始就没下过一场雨,皇上心急如焚,带着文武百官步行去天坛祈雨。 无果。 若不是郝如月劝着,差点都要下罪己诏了。 没错,古代人认为天不下雨,是帝王无德,才招来天罚。 旱灾正是天罚的一种。 说来也怪,历史上康熙祈雨全部都有下文,基本上祈雨过后,一周之内必然有回报。 反观乾隆,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回也不知为何,康熙雨神之名失灵了,驻守在天坛的龙王好像没在家。 皇上心焦,太皇太后也跟着心焦,病情越发恶化。 皇上没下罪己诏,太皇太后却让人将她抬到佛前,许愿以十年阳寿换一场大雪,免天下生灵涂炭。 皇上得知落下泪来,郝如月却知道,太皇太后这笔买卖做得不亏。 不但不亏,还可能胜天半子。 天坛的龙王不靠谱,法华殿的佛祖还是要普度众生的,终于在冬至这一日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一连下了三天,在第三天傍晚渐渐放晴。 太皇太后也在这天傍晚有了些精神,吩咐人抬她去法华殿还愿。 病重之人的十年阳寿意味着什么,没人比太皇太后更清楚了。她病得太重,跪不住,只得趴在佛前,笑着对佛祖说:“我一生不信神佛,这一回,谢谢佛祖了!” 太皇太后忽然到法华殿还愿,长公主是跟着来的,太后、皇上、郝如月和太子也先后赶到。 “皇祖母,天冷了,回吧。”等太皇太后还愿结束,皇上第一个开口劝。 长公主也劝:“皇额娘,这里头漏风,您的病才有好转,仔细染了风寒。” 之后太后、郝如月和太子都劝了几句。 太皇太后挣扎着给佛祖磕了三个头,半晌才回头看身后一众人,对长公主道:“阿图,你留下,我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独留长公主说话,众人也不敢散去,郝如月吩咐将偏殿收拾出来供众人稍坐。 “皇上,要不要传太医?”太后有些担心。 皇上没答,郝如月道:“胡太医和夏院政应该快到了。”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明知道会发生什么,郝如月还是差人传了太医过来。 康熙垂着眼,他虽然才三十几岁,却早已经历过无数生死,与亲人一次一次告别。 这些人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 可他不害怕,半点也不害怕,因为他身后始终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他的祖母,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 康熙对太皇太后的感情非常复杂,有年幼时的相依为命,青年时的又爱又恨,还有中年以后的近乡情怯。 从太皇太后病重,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祖母也要离开他了吗? 哪怕他早已手握天下,并不需要太皇太后再为他做什么,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怕。 就是害怕,本能的害怕。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直有棵大树在为你遮风挡雨,后来你手上有了伞,甚至在树下盖了房子,忽然有一天那棵树倒下了。 你有伞,有房子,根本不需要大树遮挡什么,可当你眼睁睁看着大树倒下了,心会空一下,然后在那空处涌出无数恐惧。 但这棵树并不会因为你的恐惧而起死回生,康熙垂着眼,沉声吩咐:“去叫人吧。” 此言一出,太后没忍住哭出了声。 太皇太后的脾气虽然算不得好,却也护了她这么多年。 梁九功领命而去。 郝如月吩咐上茶,亲自将茶盏推到康熙手边:“皇上,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康熙抬眼,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手被人轻轻握住,泪珠滚落,才算看清了如月的脸。 触碰到她温热的手掌,康熙才觉出自己此刻手脚冰凉。 他想朝她笑笑,奈何唇角僵住了,根本翘不起来。 梁九功把喊人的差事才分配好,长公主红着眼圈走进偏殿,说太皇太后要见太后。 太后的眼睛早就哭红了,也顾不得打水净面,只用帕子将眼泪擦干便匆匆起身。 太后之后是皇上,郝如月端起茶盏喝下一口,看样子太皇太后是不打算见她了。 皇上去了很久才回来,走进偏殿时,神情有些古怪:“皇后,太皇太后让你过去。” 康熙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没想到太皇太后最后想见的人居然是如月。 第193节 郝如月诧异之余没敢耽搁,匆匆朝主殿走去。 太皇太后过来还愿的时候,是躺在罗汉榻上被抬进法华殿的。此刻她半倚在榻上,精神明显不如刚来时好了,说话都有些费力。 苏麻喇姑红着眼圈坐在榻边,想让太皇太后靠在她身上说话,太皇太后不肯,还朝她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我想当着佛祖的面,单独跟皇后说说话。” 听太皇太后特意强调佛祖,郝如月眉心跳了跳,对上苏麻喇姑的目光,勉强笑道:“姑姑放心,我会照顾好太皇太后的。” 苏麻喇姑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屋中众人悄然退下,无声关上了法华殿的门。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太皇太后怕说不完,也没绕弯子:“皇后,你根本不是赫舍里家的那个丫头,对不对?” 真不是她老了爱胡思乱想,怪力乱神,而是皇后这些年的举动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是临死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郝如月双手合十,朝佛祖拜了拜,这才转头对太皇太后说:“我已经是皇后了,是不是还重要吗?” 太皇太后瞳孔微缩,身子也跟着颤了颤,强撑着坐起来:“你到底是谁?留在皇上身边有什么目的?” 郝如月放弃佛祖,转而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我是谁,说出来您也不认得。不过赫舍里如月确实死了,绝食自戕,死在了那座盛心庵。后来给仁孝皇后送礼,给您送礼的那一个便是我了。” 太皇太后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好似一片随时可能飘落的风中枯叶,郝如月满意地收回视线。 “我不会替谁原谅,也没想给谁报仇,不过托生到这具身体里安身立命罢了。” 她自顾自踱着步,尽量压低声音:“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您也看见了。我没做过一件坏事,也没主动害过任何人。正相反,被我救过的人倒是有很多。等会儿您魂魄离体,大可抽空去民间看看,京城的每条街上都有我的生祠。百姓家供奉的痘疹娘娘,现在也是我。” 似乎想起什么事,脚步顿住:“您若想告诉皇上,完全没必要,皇上早知道我不是。您若告诉别人,放心,没人信,别人只会当您是老糊涂了。” 原来皇上早知道了,难怪她刚才问起皇后的事,皇上总是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也对,皇上圣明得很,又怎会连枕边人换了芯子都不知情。 只要皇上没有被皇后蒙蔽,她死也能合上眼了。 太皇太后瘫坐回去,倚着罗汉榻的扶手低低喘气,边喘边问:“皇后会唱曲儿吗?唱一个来听听。” 她都要死了,还故意拿话气她。 她不过问一句,对方有一百句等着,一句比一句噎人。 当面说她老糊涂……可气死她了! 郝如月一滞,心说太皇太后真是她的克星,遗言都说到最后了,居然想听她唱曲。 原主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天生五音不全,白瞎了郝如月这个声乐艺术生的心。太子小时候那样依赖她,她哄太子睡觉,想给他唱摇篮曲催眠,都被无情拒绝了。 若是她当真给太皇太后唱了,会不会把老人家直接送走? “您还有什么人要见吗?”郝如月决定岔开话题,就不用“优美”的歌声祸害一个将死的老人了。 毕竟佛祖还在上边瞧着呢。 哪知道太皇太后摇头:“没有了,你是最后一个。” 她还真是幸运呢! 郝如月不想唱歌,一点都不想,干脆喊了苏麻喇姑进来伺候。 太皇太后这些年一直在观察郝如月的弱点,找来找去,只发现一样,唱歌难听。 还是太子小时候偷偷告诉她的,说皇后唱曲儿可难听了。 太皇太后当时就好奇,皇后有一把温柔的嗓子,能难听到哪里去。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听,今天再不听怕是听不着了。 因为继后她生了多少闲气,与皇上都差点生分了,必须找补回来。 有人进来伺候那更好了,又多了听众,太皇太后眯眼:“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熬不过今日了。临走前只想听皇后唱个小曲儿,怎么,皇后不肯赏脸?” 郝如月:听众又多了几个,还不如刚才唱呢。 苏麻喇姑刚进来,满耳朵都是太皇太后说的那句“怕是熬不过今日了”,当场泪崩,却不敢真哭出声。 几个跟着进来的宫女脸上也都是泪痕,与苏麻喇姑一样,眼巴巴望着郝如月。 郝如月:还是不想献丑。 太皇太后深深吸气:“皇后若是不愿,哀家就去求皇上。” “别!”她的歌声过分“美妙”,听见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郝如月朝太皇太后眨眨眼,“不知太皇太后想听什么样的小曲儿?” 说得好像她会唱很多似的,还不是在拖延时间,盼着她熬不过去,早点去向长生天报到。 太皇太后的好胜心都被激发出来了,偏要为难一下:“蒙古的小曲儿会吗?” 郝如月摇头:“不然太皇太后您教教我?我现学现唱。” 这是怕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啊。她偏不死,就等着看对方出丑:“没力气教你了,随便唱一个吧。” 郝如月:真顽强。 看来今天她不唱,太皇太后死也不能瞑目了。若是殿中只有两人还好,偏又多出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不给太皇太后面子,连最后的遗愿都不能满足。 传出去就是大大的不孝啊! 算了,都是太皇太后自找的,万一把人送走,她也有人证。 蒙古小曲儿她真不会唱,但后世的蒙古歌曲她会啊。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赶上红五月歌唱比赛,她还滥竽充数跟着全班大合唱来着呢。 一开始是真滥竽,后来听说比赛的时候尼玛每人配一只耳麦,她才彻底慌了。 为此家里还特意从音乐学院请一个民歌专业的教授,单独给她开小灶,狠狠学了一段时间。 因为她不懈的努力,和比赛时尽量压低的声音,班级荣获集体合唱二等奖。 后来她痛定思痛决定学声乐,弥补一下自己不全的五音。 那首红歌她到现在还记得,郝如月脑中回忆起当天比赛时的情景,口中低声哼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的家乡……草原上升起,不落地太阳。” 曲调勉强能听,歌词是真的好。太皇太后跟着小曲儿,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重回草原。 天蓝蓝,草青青,远处响起牧羊人悠然的歌声,尾音拉得很长,很长。 广阔无垠的草场上,一匹通体全黑、皮毛油亮的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坐着身穿白色骑装的英俊少年。 骏马跑到不远处忽然停下,白衣少年跳下马背,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太皇太后看清来人,笑起来,问他:“你是来接我的吗?” 白衣少年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大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布木布泰,我来娶你了。” 听见自己哭出了声,太皇太后才睁开眼睛,对郝如月说:“麻烦你转告皇上,太宗身边人太多了,我不想过去挤。先帝亦有心中所爱,我也懒得看。请皇上让钦天监另择一处山陵给我,或者将我就近安葬在月牙河畔吧。” 说完再次合上了眼,低声说:“接着唱,我爱听。” 直到郝如月喉咙冒烟,皇上不放心找过来,才发现太皇太后已然走了。 法华殿响起震天的哭声,康熙站在罗汉榻前身子晃了几晃,被郝如月扶住才算站稳。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郝如月刚刚唱得口干舌燥,连口茶水都没喝上,此时哪里哭得出半滴眼泪。 她将此处乱局暂时交给了贵妃和惠妃,自己扶着康熙去了偏殿。太皇太后临死之前还有遗言留下,她得赶紧说给皇上知道。 回到偏殿先喝水,润过喉咙才转述了太皇太后的遗言。起初皇上还很平静,听到最后忽然掉了茶盏,发出“哐当”一声,紧接着屋里服侍的乌压压全跪下了。 郝如月:“……” “你说太皇太后想葬去哪里?” 对上康熙不可置信的目光,郝如月仔细回忆了一遍:“不想葬去太宗皇帝的昭陵,也不想葬去先帝的孝陵,请皇上着钦天监另择山陵安葬。” 说到这里,看见康熙一摆手,所有跪着的宫人由梁九功带着悄然退下。梁九功关门的时候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角直抽,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等人退下,屋中只剩两人,康熙才问出声:“太皇太后最后说什么,想葬在月牙河畔?” 郝如月想起来了:“太皇太后最后是这样说的。怎么,月牙河有什么不妥吗?” 康熙蹙眉向她确认:“是月牙河没错?” 郝如月莫名其妙:“皇上若不信,可以去问苏麻喇姑,当时她也在场。” 康熙闭了闭眼:“月牙河在九王坟。” 郝如月一时没想起九王是谁,她只知道后世在国贸那边有个八王坟:“太皇太后莫非想抢别人的坟?” 不至于吧。 康熙又闭了闭眼,艰难开口:“九王坟是多尔衮的坟。” 多尔衮行九,被先帝挫骨扬灰之后,坟墓没了,骨灰就撒在月牙河中,京城百姓称之为九王坟。 郝如月:……太皇太后死了还要折腾她,什么是一生之敌,这种就是。 明知道太皇太后算计自己,郝如月还是忍不住好奇,这大约就是阳谋的最高境界了吧。 她好奇太皇太后与多尔衮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敢问,转而道:“皇上怎样打算,给太皇太后另择山陵,还是……” 后面的话也不敢问了。 反正太皇太后说或者,就是两者都可以的意思。 历史上,太皇太后在康熙二十六年病逝,直到雍正三年才入土为安。 结合太皇太后生前遗言,以及相应史料记载,康熙皇帝用了三十几年时间,都没给太皇太后选好风水宝地下葬。 如果历史上,太皇太后对皇上说的遗言,与她对自己说的一样,那么康熙皇帝的反应就说得通了。 最终还是雍正帝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这一世,大约不会再有九龙夺嫡,太子可以顺利接班。郝如月才不想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太子,到时候让太子左右为难。 所以太皇太后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知道她舍不得太子为难,才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在她身上,用了这辈子最后一次,也是最精彩的一次阳谋。 “先办丧仪,等丧仪过了再说。”果然皇上在短暂的痛苦、错愕和难堪过后垂下眼睫,变得面无表情。 比刚刚得知太皇太后薨逝的时候,不知淡定了多少。 之后的小殓、大殓,以及从头到尾都在进行的哭灵,皇上都平静得可怕。 皇上从容不迫,各项安排井然有序,甚至连朝政都没落下。 郝如月一边哭灵一边愁,怎样才能让太皇太后安然下葬,可等到哭灵结束都没想到办法。 仪式结束之后,各自回宫休息,郝如月被贵妃追上了。贵妃将一只白色小瓶飞快塞给她,压低声音说:“太皇太后薨逝,皇后哭灵眼圈都不红,容易被人诟病。把这个涂在眼下,很快就像哭过一样了,对眼睛和皮肤都无害。” 回到坤宁宫照镜子,可不是眼圈都没红。太皇太后临死前摆她一道,郝如月满脑子都是那个遗愿,哪里心情哭。 第194节 再说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没少折腾她,她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呀。 可她毕竟是皇后,太皇太后的孙媳,别人可以干打雷不下雨,她不行。 这种时候不哭就是不孝。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她作为皇后怎么能带头行那不孝之事。 从前她名声不好,可以不在乎名声,现在她名声好了,也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下午哭灵的时候,郝如月涂了一些贵妃给的药膏,果然眼圈红红,如丧考妣,眼泪被熏得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同样是高门,赫舍里家怎么没有这样的好东西,连她的药膳空间里也没有。 哭不出眼泪,就想办法熏出来,反正眼泪是自己的眼泪。 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她好像知道该怎样做了。 第129章 说服 晚上哭灵结束,郝如月请了皇上到坤宁宫用晚膳,国丧期间没有酒,菜也差不多都是素菜。 哭灵哭了一天,小六和小七累得不行,早早睡下了,饭桌上只有郝如月和康熙两人。 没有孩子在身边,他们常在饭桌上聊天,边吃边说。 今天郝如月主动挑起话题,康熙始终垂着眼,说话也淡淡的,好像没什么精神。 这种状态从太皇太后薨逝那天就开始了,严格来说是她将太皇太后的遗愿告诉康熙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 他平静,从容,有条不紊地平衡着前朝与后宫,把什么都照顾到了,人却总是恹恹的,可见心里还拧巴着。 看来太皇太后与多尔衮这事,不仅是先帝的噩梦,在康熙心里也是过不去的坎儿。 “哭灵这几日一晃就过去了,也不知钦天监的风水宝地算出来了没有?”算出来还要建陵寝,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康熙心里堵得慌,哪里吃得下,勉强喝几口汤就饱了:“连日事多,还没来得及与钦天监说。” 果然还没说,郝如月也喝汤,今天催泪效果太明显,总是口渴:“皇上若不得空,可以交给太子去办。” 太子应该不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这事像根刺扎在先帝和康熙心上,谁提谁死,便是太子想知道,也没人敢跟他提起。 皇上心里拧巴着,太子并不拧巴。以太子现在的办事能力,绝对可以把这件事办得妥妥贴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太子已经十三岁了,有了自己的詹事府,可以上朝站班,甚至每天都要去南书房,陪着皇上一起批阅奏折。 在此之前,太子一直韬光养晦,做皇上的影子。在皇上忙的时候,偶尔也充当一下替身,代替皇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从来中规中矩,不敢逾越半分。 可太子是储君,总这样韬光养晦,难免被人诟病平庸。 太子平庸,皇上脸上也无光。 所以郝如月这一次存了私心,存心想给太子找个差事做,既能体现太子的实力,又不会掩盖君父的光芒。 此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 皇帝的陵寝从皇帝登基的时候就开始修建了,但太皇太后的陵寝根本没有修,而是在盛京太宗皇帝的昭陵留了位置。 奈何太皇太后生前留下遗言,不愿去盛京与太宗皇帝合葬,所以太皇太后人没了,陵寝也还不知道在哪里。 从无到有,难度足够。 给太皇太后修陵寝,本朝没有先例,留给太子发挥的空间很大。 且修陵寝这项工作,与军国大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却涉及了人、财、物的统筹规划和调度。从头做到尾的话,非常锻炼人。 最最关键的是,皇上心里别扭着,太子正好为父分忧,在皇上心里也是孝顺的表现。 做好了,是好,便是出了什么差池,皇上也会给他兜底。毕竟这事本该皇上来做,是他自己心里别扭才推给太子的。 在外人看来,能给太皇太后修建陵墓是太子的荣光,也是至孝的一种表现。 总而言之,给太皇太后修陵墓这事,虽然不轻松,却很锻炼人,进可攻,退可守,还能搏一个至孝的好名声。 稳赚不赔。 郝如月在心里给太子设计了无数个差事,不是太出风头,就是聊胜于无。 现在遇到这样一个刚刚好的,必然不会错过。 眼下的问题是,怎样说服皇上去做,并且顺利为太子揽下差事。 不出预料,康熙听完郝如月的建议果然摇头:“那些事不准告诉太子。” 郝如月正色:“皇上说的什么事?我只知道太皇太后一生节俭,临死留下遗言,不必大费周章将棺椁运回盛京与太宗合葬。太皇太后慈爱,舍不得离皇上太远,只想在先帝的孝陵附近修建陵寝,保佑后世子孙。” 康熙看她一眼:“太皇太后也说了月牙河,特意将这个地方点出来,意味着什么?” 如月不了解太皇太后,他还能不了解么。太皇太后从来不说废话,她说话时点出来的人名和地名都有用意。 其实他可以忽略月牙河,就像皇后说的那样,可他尊重太皇太后,不想违背她最后的遗愿。 不违背太皇太后的遗愿,他自己心里难受,违背了,他心里也难受。左右都是难受,不如先搁下,等找到两全之法再做计较。 与康熙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郝如月还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拧巴什么,这不是带着解决方案来了么:“月牙河的事,好说。” 康熙抬眸:“怎么说?” 郝如月清了清嗓子:“皇上先让钦天监选好风水宝地,给太皇太后建陵寝。陵寝建好之后,再以整治京师河道为名,将月牙河换个名字悄悄搬过去。太皇太后生前遗愿得到满足,至此,世上再无月牙河。” “即便换了名字,那河里也有……”多尔衮的骨灰。 康熙心里膈应着呢。 “皇上,人都死了多少年了!”郝如月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差人去九王坟看过那条月牙河,跟老舍笔下的龙须沟差不多,臭不可闻,“什么月牙河,一条臭水沟而已,太皇太后想要就成全了吧。” 康熙听说月牙河如今已经变成了臭水沟,堵在心口的那团气这才散开。当时没说什么,转过天便将给太皇太后建陵寝的事交给了太子去做。 太子勤奋读书,用心经营詹事府,对前朝事事上心,却谨记额娘给他划定的红线,不敢越雷池半步。 到今天都没做过一样像样的差事。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城府再深,也不想一直锦衣夜行。 正当他准备去找额娘诉诉苦的时候,天降美差。 除了不知道太皇太后具体的遗言是什么,太子所想几乎与郝如月一样。 给太皇太后修山陵,绝对是千载难逢的美差。 太子领了差事,没回毓庆宫与詹事府商量,而是直奔坤宁宫,向郝如月道谢。 这样好的差事,肯定是额娘想办法为他接下的。若额娘觉得不妥,以额娘对汗阿玛的影响,这份差事绝不会落在他头上。 郝如月看见太子兴冲冲走进来,唇角压都压不住,就猜他已经领了修陵寝的差事。 “这个差事不小,很锻炼人,不过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郝如月怕太子第一次接到大差事,急于表现,反而伤了身体。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朝太子笑笑:“在额娘心里,什么都不如你的身体重要。咱们母子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机遇和挑战,额娘希望你能有一颗平常心。” 帮太子摆正心态之后,郝如月就不干涉了,只听太子说。说他大致的想法,听他权衡利弊,最后提点:“太皇太后临终前提了一嘴,说她喜欢城里的一条河。” 刚才领差事的时候,汗阿玛只说太皇太后舍不得后世儿孙,临终前提出不想葬回盛京,要在京城周边另建山陵。 没提河的事。 不过移走一条河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汗阿玛操心,太子没多想,应了一声是:“儿臣问过汗阿玛的意思,太皇太后山陵的规制效仿太宗的昭陵,不超过昭陵,却要比皇后陵寝的规制高些。” 太皇太后是长辈,辈分摆在那里,虽然不能超越皇帝陵寝的规制,却也不能简单按历朝皇后的旧制办。 将整条河移过去的话,太子想了想说:“不如将那条河变成玉带河,用来排水,防止山水冲刷陵寝。” 南巡回来之后,太子知道皇上心系河道与漕运,朝廷下一步治理的重点也是这两件,没少抽空跟着少詹士陈梦雷去河道总督府溜达。 于治水一道,很有自己的想法。 皇家陵寝可不是简单一个坟头,而是由一组建筑群组成,依山而建。 太子说的玉带河,便是这组建筑群之间的水系,与山上山下的水系连通,用于排水。 想法是好的,一举两得,可皇上心里还别扭着呢,怎么可能将月牙河修在太皇太后的山陵之中,能在旁边给留个位置就不错了。 “玉带河是皇陵的规制,用在太皇太后身上,恐怕有些逾矩。”前朝的爱恨情仇,郝如月自己都不甚清楚,自然无意说给太子知道。 太子这样说也有自己的道理:“太皇太后山陵的规制在皇帝与皇后的规制之间,既然老祖宗生前喜欢这条河,稍微有些逾越,想来汗阿玛也不会说什么。” 郝如月:孩子太聪明,还有主见,绕不过去根本绕不过去。 打腹稿,斟酌措辞,郝如月轻咳一声:“那条河名叫月牙河,在九王坟附近。” 听见月牙河三个字,太子的脸色就不如刚才好看了,再听到九王坟,脸彻底黑下来。 太子生得像赫舍里家长房的人,但性格随了皇上,此时黑脸的样子简直与皇上如出一辙。 郝如月见状心中一惊,看来太子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多:“为了江山社稷,很多人身不由己。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两次力挽狂澜,临终前才想要任性一次,能成全便成全了吧。”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太皇太后又坑了她一回。 现在她与太子说的这些话,太皇太后临终前恐怕都想到了。 皇上心里拧巴,她能用“臭水沟”来安慰皇上,可面对太子的时候,她一定会进行正面引导。 只要她正面引导了,就不可避免地要将死去的太皇太后夸上一夸。 一边给自己出难题,一边还要让自己夸她,要不是太皇太后人都没了,死者为大,郝如月真不想管。 太子闻言脸色是好看了一些,可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郝如月怕他心里也拧巴上,与皇上一样自苦:“逝者已矣,咱们以孝为先。那条河现在就个臭水沟,只有一个河底的水了。随便找个由头治理一下,悄悄运点水过去,意思意思就行了。从此,世上再无月牙河。” 太皇太后当初只说要葬在那条河附近,可没说不许改名。 不知从哪里听过一句话,人真正的死去不是□□的消亡,而是被遗忘。 九王坟没了,月牙河也没了,多尔衮只会变成史书中的一个名字。 当然史书不会记载多尔衮与太皇太后那段往事,只会将两人分开记录,分别书写他们对大清的功绩。 第195节 至于那段往事,只能出没于见不得光的野史,成为一段笑谈。 仅此而已。 臭水沟能安慰皇上,自然也能安慰与皇上性格相近的太子。而且太子的经历远不如皇上多,也更容易被安慰。 他很快冷静下来,当场做出安排:“太皇太后的山陵不修玉带河,也不修槽沟和桥涵,只将那条臭水沟挪过去,用作泄洪之用。” 太子办事非常利索,接到差事便找来钦天监的人安排在孝陵附近寻找风水宝地。 太皇太后病逝之前,钦天监一直以为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会归葬昭陵,与太宗合葬,人没了之后才得知要另建陵寝。 人没了,才选地方,钦天监上下都要急死了。 钦天监早得了皇上的话,正等着太子安排呢,得令之后立马去办。 就在钦天监的人打马出城的时候,詹事府、内务府、户部、礼部和工部人等已经在毓庆宫碰头了。 在做出安排之前,太子和詹事府一起花了几天时间,点灯熬油,翻遍旧例,拟出一个稳妥的章程来。 按理说,章程拟出来,应该先呈给皇上过目。太子没有,他先拿着章程去了坤宁宫,给郝如月看。 不为别的,只为皇后之前翻阅过内务府所有账簿,对类似工程的花销了如指掌。 郝如月这一天谁也没见,把能推的都推了,只与太子凑在一起改预算。 “第一次起草章程,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郝如月眉眼含笑。虽然太子身后有智囊团,可听太子给她汇报预算,比穿越前很多部门经理都专业。 穿越前郝如月做过集团的执行总裁,也是天生的好记性,每次听汇报的时候,总要分出一半心神盯预算。 别说部门经理,有的财务经理做预算都很一般。随便问个数,不知出处,张嘴就说是统计上来的,甩锅给别人,根本不用心。 可她这会儿问太子,随便指一个数,都能解释明白,包括出处、理由以及与旧例的对比等等。 真不是她亲妈眼,经得起推敲的预算,才是好的预算。 太子被夸奖了,也笑起来:“都是额娘从前教得好。” 太子这几年韬光养晦,并没闲着,得空便被郝如月拉去帮忙,主要就是做预算,拟章程。 从前这些交给贵妃和惠妃做的工作,在之后几年都是太子在做。 前朝没有差事历练,就拿后宫练手。 治大国如烹小鲜,都是一通百通的事,而且郝如月是皇后,她手边的事也算不得小了。 “最后几处……”郝如月用手点着,对太子说,“既然是预算,还是临时加的重大工程预算,不可控费用相应要增加一些。” 说着提笔改成自己估算的数,又吩咐丁香将她翻阅过内务府历年账簿,整理出来的一些问题拿给太子:“这几本我另抄了一份给你,你收好,有需要就拿出来看一看。” 如果此时明珠在场,背后肯定又要冒汗。皇后交给太子的哪里是什么账簿分析,分明是所有管过内务府官员的黑账。 内务府就像八旗贵族的镀金池,当初在这里镀过金的,如今不是内阁大学士,便是在地方任职的封疆大吏。 太子有这本黑账在手,日后登基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太子阅历尚浅,还不能明白这本账簿分析背后意味着什么,只向郝如月道了谢,便匆匆回去修改章程去了。 他回到毓庆宫,与詹事府的人一起将章程修改过,才听陈廷敬道:“臣听说皇后娘娘翻阅过内务府历年的账簿,太子爷先去找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帮着把关,再合适不过。” 听到翻旧账这事,孔郭岱立刻来了兴致:“臣还听说皇后娘娘查账的时候,查出了一些问题,全都记录在案。太子不如趁此机会,把皇后娘娘的手稿求一份过来。”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说是手稿,其实就是黑账啊。 手里攥着一众大员的小辫子,太子这皇位稳了。 “不用求,额娘已经给我了。”太子没想到他们都对这份手稿感兴趣,“现在就在我手上,你们要拜读一下吗?” 并非他王婆卖瓜,而是额娘这个手稿写得确实有水平,一目了然,有理有据。 詹事府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不敢,不敢。” 不是谦虚,是真不敢。 从内务府镀金出去的,几乎都是高官,他们可不敢招惹。 太子看向陈梦雷,陈梦雷的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份手稿极其……珍贵,太子万万要收好!自己心里明白就是,实在没必要与人分享。” 再多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给太皇太后修建山陵的章程,很快呈到御前,康熙看完非常满意,口头表扬了太子,也给了詹事府一些奖励。 听说太子将章程呈上之前,先拿给皇后看过,康熙问太子:“皇后手上有一本查账的手稿,给你看过没有?“ 太子点头:“看过,额娘还给儿臣誊抄了一份。” 康熙:……朕都没有。 不仅没有,借也借不出来。 他朝太子笑笑:“下次过来记得带上,给朕瞧瞧。” 太子:“……” 见太子一脸懵,康熙也不怕丢人了,直言道:“那本手稿可是个好东西,你务必收好了。除了朕,不许给任何人看!” 太子还懵着,康熙耐心给他解释:“你额娘用了几年时间,翻遍内务府浩如烟海的账簿,发现了很多问题,收录成册。从先帝入关开始,但凡管过内务府的,现在几乎全都是高官了,有的在内阁,有的在地方,也都是封疆大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太子终于明白了这份手稿的含金量。平时再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此时眼圈也有些微微发热。 自打他搬出坤宁宫,课业忙起来,与额娘之间的联系就不如从前住在一起时紧密了。 后来额娘生下小六和小七,精力也被两个小家伙分散了。虽然他与额娘仍然彼此守望,互为依靠,偶尔心里也会空一下。 直到今日,心里最后的那点空缺终于被填满。 晚上康熙见到郝如月,试探问她能不能把那本查账手稿给他看,郝如月反问:“皇上看那个做什么?” 果然不给,果然只想留给太子一人,康熙心情复杂:“朕听说你给太子誊抄了一份,朕也想要。” 郝如月脑子转得飞快:“太子那会儿正在写章程,能用到,皇上要那个有什么用处?” 太子还是个孩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手上若没点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 皇上手握天下,哪一个的底牌不知道,实在没必要再倚仗什么。 那本手稿对于太子来说是雪中送炭,交给皇上可能连锦上添花都不如。 且郝如月有私心,总觉得这些黑账,用一笔少一笔,只想留给太子一个人。 就知道要不出来,在皇后心里,他的排位始终在保成之下。 以前康熙心里还会有点不自在,现在都习惯了:“给朕看看总行吧?” 郝如月抬眼看他:“皇上很闲吗?” 康熙:“……” 第130章 礼物 在钦天监打马回城的时候,太子已经把皇上批复的章程下发给了有关各部。 当然这个章程只是一个大致的规划,最重要的部分其实是预算。 换句话说,就是让各部门知道,给太皇太后新建陵寝,朝廷打算花多少银子,以及这些银子大致用在什么地方。 有了预算和规划,各部门只需找到自己那一部分,在总体预算和规划的前提下,相应做出自己的执行计划。 等执行计划得到批复,照章办事即可。 历史上的昭西陵始建于雍正三年二月,同年十二月孝庄太皇太后入葬地宫。这一世太皇太后刚刚薨逝便开始修建山陵,不必赶工期。又是太子第一次独立办差,自然非常重视,足足修建了两年才算完工。 大葬那一日,皇上、太后、皇后、皇子公主、宗亲以及够品阶的官员都要到场祭拜观礼。 盛大的葬礼结束之后,太皇太后的棺椁葬入地宫,地宫石门封死。 祭拜的时候没注意,观礼时郝如月就听见有人在议论,众口一词都是夸太子能干。 “第一次独立办差就能办成这样,不服不行。” “可不是嘛,男生女相,贵不可言。” “你们不在翰林院混,可能不知道,太子从小就是神童,看书过目成诵,做什么都像模像样。” “不在翰林院,也能看出来。太子十岁代皇上去盛京祭祖,那个礼仪你们都知道吧,繁琐得要命,太子全程做下来,硬是半点没错。” “还用等到十岁吗?太子受封那日才三岁,还是被皇后抱过去的呢,所有仪式也都是自己完成的,不哭不闹,分毫不差。”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太子一看就是圣主明君相。” “咱们这些老家伙可得多活几年,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是是是,多活几年,多看看这盛世!” 最后两句是明珠和图海说的,惊得明党和图党的人唇角直抽抽,都不敢接话了。 短暂安静之后,郝如月又听见有人在夸自己了。 “皇后娘娘真会养孩子,太子孝顺又能干,你们看看太皇太后这山陵修得多好!” “可不仅是太子,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是极孝顺的。听说皇后娘娘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收礼收到手软。” “皇后娘娘不缺钱,皇子公主们送的生辰礼听说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别的不说,只成亲王送的那一件纯白狐皮做的大氅,全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哪里是用银子能买到的。” “我喜欢荣宪公主绣的那幅百寿图,一百个寿字不重样,做成屏风又新颖又别致。” “没人喜欢六公主和七公主合送的纯金机关盒吗?虽然很难打开,但是纯金的,上面还镶嵌了七宝!” “我喜欢我喜欢!七宝成色都很好,而且很大颗!” “倒是没听说皇上和太子送了什么?” “还真是,孩子们都送了礼物,只是没看见太子送的。” “皇上好像也没送,连循旧例的赏赐都没有。” “太子确实没送,但皇上的早送了啊,还是大礼呢!” “什么?” “快说是什么!” “多少年都没有大选和小选了,专房之宠还不够吗?” 第196节 “太难得了!” “确实确实。” 唠叨这些的,是离郝如月更近的命妇。 想到皇上和太子联手送给自己的礼物,郝如月微微勾唇,再等两年你们就知道了。 其实太皇太后的山陵去年就完工了,只是迁移月牙河有些麻烦,这才拖到现在。 当时皇上和太子心里都别扭着,先让河道总督府派人将京城内外的臭水沟全都治理了一遍,然后才让人将月牙河秘密迁过去。 也不给取名字,还是河道总督府给取了一个代号,泄洪沟。 迁移月牙河这件事,太子从头到尾都没插手,全权交给河道总督府在做。 不过太子也没闲着,建完太皇太后的山陵,差事升级,又接了一个比建陵还大的工程——修建皇家行宫。 此处皇家行宫占地一千二百亩,仿照江南园林修建,工期三年,预算上不封顶,花到哪儿算哪儿。 于是郝如月在三十五岁生辰礼过后,收到了一张规划图。 “额娘给取个名字吧!” 对上太子满是笑意的眼睛,郝如月转头看康熙:“还是皇上取吧。” 康熙笑着摆手:“园子是送给你的,名字合该你来取。” 郝如月想了想,转头又对康熙说:“皇上取一个,我取一个,谁的好用谁的,怎么样?” 康熙挑眉:“谁来当裁判?” 太子自告奋勇:“儿臣斗胆。” 话音未落,小六和小七走进来,听说汗阿玛、额娘和太子哥哥在玩游戏,立刻加入进来。 康熙看看太子和两小只,点头,吩咐人端笔墨上来。 郝如月最先写完,一挥而就,谁都没给看。小七伸脖子过去,照样被挡了回来。 小七也不生气,又跑到康熙身边看。康熙倒是没挡,因为他还没想出来呢。 在心里一番引经据典,他终于提笔写了出来,还在旁边加了注释——四季常春。 这时见小七再次伸脖子过来,也轻轻挡了回去,小七:“……” 都不给看,她自己取!于是小七凑到郝如月那边,也提笔写了一个名字,并且大方展示,看得众人唇角直抽。 金山银海。 小七写完,小六的兴致也来了,也提笔写了一个名字,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抽抽。 浓缩园。 小七实在没忍住:“六姐,你这也能算名字?” 小六振振有词:“刚才太子哥哥不是说了,这个园子是浓缩江南园林所建,叫浓缩园不好吗?” 还反讽小七:“倒是你取的那一个名字,满满的铜臭味,还不如改叫铜臭园。” 屋里其他人:……越来越离谱了啊! 太子觉得好玩,裁判都下场取名了,刷刷几笔写下“望舒园”三个字。 小六和小七难得意见一致,小七拍着手说好听,小六给她做背书:“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离骚》中的望舒是为月亮驾车的人,也可以指月亮。额娘名讳中有月,这个园子又是额娘的,叫望舒园好。” 小七点头,还不忘推荐一下自己的:“其实金山银海也不错。” 小六无语看她:“若是金山银海也行,那还不如叫浓缩园来得贴切。” “……” 无独有偶,康熙也觉得太子取的名字好听,提议就用太子取的“望舒园”,郝如月却道:“那我白取了?怎么也要看一看吧?” 说完两人齐齐展开自己所写的那张纸。 小七好奇心最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当场傻眼。 之后被惊呆的是小六和太子,以及屋中所有服侍的。 只见皇上那边纸上写着的名字是,畅春园,还做了注释,四季常春。 皇后这边纸上也写着“畅春园”三个字,区别是没有注释。 “……” 郝如月就知道康熙会写这个名字,故作惊讶了一下,最先笑起来:“祝大清国祚永存,万古常春。”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男人把畅春园都送给了她,郝如月愿意投桃报李,祝福一下。 康熙眸中的震惊转瞬即逝,很快释然一笑:“祝你青春永驻,四季常春。” 明知道她不是她,很可能是某种先知一样的人,但她愿意给自己心有灵犀的错觉,他也甘之如饴。 屋中众人被强喂了一嘴狗粮,等午膳端上桌,都有些吃不下。 相比给太皇太后建山陵,畅春园的工程要大很多,也复杂很多。太子接下这个差事,比上一次可用心多了。 额娘辛苦将他养大,一路披荆斩棘,留下一条康庄大道给他。太子根本不敢想,如果没有额娘,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烟花易冷,彩云易散,女人一辈子只有一次青春,额娘却用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来养育自己,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自己身上。 如今他长大了,该是他回报额娘的时候了。 畅春园还是原来的畅春园,只不过因为国库殷实,皇上敢花钱,工程预算不封顶,而太子又格外用心,在建设规划阶段就已经超越了之后的万园之园。 总面积从一千二百亩,扩充到了将近六千亩,翻了五倍,相当于将畅春园和后来的圆明园合二为一。 工期也从原来的三年,变成了十年。 相比圆明园历经雍正、乾隆两朝,断断续续修建了一百年,畅春园的工期也被拉长到了二十五年。 直到郝如月六十岁大寿,康熙宣布退位,传位太子,畅春园才终于全面完工。 不过那时候,郝如月和康熙已经在主园畅春园里,住了很多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就在畅春园还是一张规划图的时候,拜帖像雪片一样飞进坤宁宫,令人应接不暇。 原因无他,皇上与上三旗贵族的五年之约到了,大选迫在眉睫。 郝如月望着丁香拿进来的一托盘拜帖,转头对康熙说:“皇上,大选定在今年秋天吧。” 此时才过正月,倒是还有时间,康熙没意见:“八月就很好,秋高气爽。” 想了想又道:“让贵妃和三妃协办,你给她们分一分差事,大选熬人,别把自己累着了。” 没错,现在宫里四个妃位名额,已然填上了三个。除了之前的惠妃和荣妃,去年郝如月做主将德嫔晋升为德妃。 德嫔有两个儿子,都立住了,再不给升位分有些太欺负人。 从前说起大选,郝如月只是心里有点别扭,没想到现在提一句,浑身都不自在了。 大选不比小选,可以由贵妃出面,皇后过问一下就能糊弄过去。大选要选宫妃,还要给皇子和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指婚,必须由皇后亲自操持,否则就是怠慢了。 小选的章程可以由贵妃来写,大选的郝如月责无旁贷。她今天说起来,就是想跟皇上讨个章程,至少让皇上定一下关键指标。 从仁孝皇后薨逝,宫里再也没有办过大选,算起来已经有十几年了。 不过仁孝皇后在时办过一次,有旧例可循,郝如月循着旧例问康熙:“这回大选皇上有什么打算?贵妃有两个名额,要再添一个么?还有四妃也缺了一角,需要补上吗?六嫔缺位最多,目前只有两个,还可以补四个。” 嫔位以下的庶妃无定数,皇上可以任意发挥。 昨天与太子讨论畅春园规划的时候,皇后中气十足,说话掷地有声。今日提到大选,好像被人抽走了阳气,蔫巴巴的不精神。 康熙故意逗她:“皇后有什么建议吗?” 郝如月气压低得不行,却还是一脸公事公办地分析:“贵妃之位尊贵,有家世的没资历,有资历的没家世,给谁都不好,不如维持。妃位四角不全,倒是可以在大选的时候挑个好的补进来,以安上三旗之心。嫔位可以从下面提拔一个,然后在大选的时候挑一个,与妃位一样凑足四个,也算四角齐全了,图个吉利。” 至于嫔位以下,郝如月不想给建议,全看皇上的意思。 都说饱暖思淫欲,眼下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皇上“醒掌天下权”,保不齐也想“醉卧美人膝”呢。 康熙哼笑:“准了,就按皇后说的办。” 恰在此时,芍药带人进来摆膳,郝如月看她一眼:“端下去吧,我等会儿要拟章程,没时间用膳。” “……” 芍药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上不是每天都过来用晚膳吗,有时候午膳也会过来。午膳往哪边送,御膳房可能还要问一下,晚膳现在问都不问了,直接送到坤宁宫。 眼下御膳已然送到,端下去就凉了,再热也失了味道。 白日里皇上忙,午膳有时候就应付一下,全指着晚膳这一顿。皇后娘娘因此非常重视晚膳,每天亲自给皇上安排伙食,荤素搭配,保证营养,还全都是皇上爱吃的。 今天也一样。 怎么饭菜到了,忽然说没时间吃? 丁香托着托盘,没有芍药懵,却比芍药急。 从前娘娘也跟皇上置气过,可那时候没有小选更没有大选,就宫里这些人。 如今大选在即,娘娘不说想办法留住皇上,还把皇上往外推,怎么看都不明智。 现场只有梁九功一个气定神闲。皇上就爱看皇后吃醋,这是又起了玩心。不过好像玩脱线了,晚膳都没得吃。 果然皇上看够了,又巴巴去拉皇后的手。梁九功面无表情带人离开,面无表情亲手关上门,替皇上遮羞。 把人气到,少不得又要做小伏低去哄。 梁九功只觉没眼看,偏皇上乐此不疲。 郝如月被人捉住手,心里更气了,想挣开奈何力气不够:“皇上还想留下监工不成?” 康熙倾身过去,将人整只手都握在掌心,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不是心有灵犀么?怎么你所说并非真心,我知道,而我所说亦非真心,你却不知?” 郝如月:……被他看出来了? 上一次他送她大园子,她回给他“心有灵犀”的惊喜,当时他眼中闪烁着笑意,特别晃眼,并不似做伪。 跟聪明的男人过招,可真烧脑啊。特别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情意是真,尤其浓烈,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非常影响判断。 于是郝如月放弃判断,直接问:“那重来好了,皇上对大选有什么打算?” 第197节 其实从去年开始,康熙就已经暗中为大选做准备了,只不过怕皇后心里不痛快,拖到今天皇后找到他才肯说出来。 康熙清了清嗓子:“后宫人够多了,不必再添。当然这话不能明说,明说可能炸锅。你身份特殊,也不能由你来说。明日我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会请托太后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 停顿片刻,继续道:“这回大选主要是给太子和大阿哥挑福晋。这个也不用你操心,我早有人选,明日让人将庚帖和画像拿给你参详。若有不妥,咱们再商量。” 这男人真是……自身情绪转换太快,郝如月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细想起来,他好像一直都这样,只肯默默对人好,嘴上半句问不出。偶尔说出来,也不能好好说,就是气人。 翌日郝如月果然收到了两张庚帖和两幅画像。古代画像是真写意,能看出气质,却看不出长相,就很愁。 “这两幅画像除了衣着不一样,有什么区别么?”郝如月看过之后,感觉自己脸盲症都犯了。 丁香是个细心的,看过之后给她解释,什么哪里有颗痣,什么谁的鼻头圆谁的鼻头尖,听得郝如月一头雾水。 果断放弃画像,翻开庚帖,只见皇上中意的两个儿媳与历史高度一致,太子妃是石氏,大阿哥的嫡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 先说石氏。 石氏虽然姓石,却是地地道道的满人,族姓瓜尔佳,正白旗,还是标准的皇亲国戚。 郝如月掐指一算,应该出了四服,不属于近亲结婚。 排除近亲结婚的因素,历史上石氏与胤礽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史料并无记载,但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仅看生育数量一项,也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历史上,胤礽与康熙一样,都是很能生的,哪怕被圈禁也没闲着。 胤礽活到五十一岁,共有十二个儿子和十四的女儿。这二十六个孩子中,只有一个女儿是太子妃石氏所出,其他都是庶出。 可见这个石氏有多不得宠了。 反观大阿哥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婚后七年育有一儿一女,且齿序都比较靠前,与大阿哥应该还算恩爱。 这个伊尔根觉罗氏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也可能是她子女不丰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胤礽和大阿哥胤褆被圈禁之后,破罐子破摔,胡搞瞎搞,最后搞出不少儿女来,也是真。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满洲镶黄旗,其父时任户部尚书。 太子妃皇亲国戚,大阿哥的嫡福晋是尚书之女,阶层分明,非常能体现康熙对儿子们的态度。 本着能不拆原配就不拆原配的原则,郝如月在大选的风口浪尖上先后传了瓜尔佳氏和伊尔根觉罗氏的命妇进宫说话。 也不知是事先得了消息,还是怎地,两家这次进宫都聪明地带上了皇上心中的候选人。 第131章 儿媳 郝如月看到真人,又在心里吐槽了那两张画像几句,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气质没差,长相特点也没差,就是把人画丑了。 事实证明康熙的审美一直在线,石氏沉静,美得国泰民安,伊尔根觉罗氏开朗些,生得却温婉。 两种气质两种美,错落分布在两个小姑娘身上,不显山不露水,却相得益彰,各具特色。 郝如月在心里给容貌和气质两项打对勾。 太子是她的大宝,大阿哥虽然不是她生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很不一般。 这回给太子和大阿哥挑福晋,与上次给三格格选驸马不一样。 上次给三格格选驸马,郝如月只是站在嫡母的立场,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尊重荣妃这个生母的意见。 而这回给太子和大阿哥选福晋,郝如月的立场就从嫡母变成了未来的婆婆。 婆婆挑儿媳,那不得尽心,郝如月甚至都能理解太皇太后当年的心情了。 生怕挑不好,毁三代。 远的不说,只说她那死去的三婶。要是挑了那样的一个货色进家门,可能都毁不到三代游戏就结束了。 容貌过关,气质过关,之后便是问话。郝如月问得和蔼可亲,两个姑娘答得自然从容,全都是落落大方的谈吐。 谈吐项打勾。 除了谈吐,几问几答间信息量巨大。郝如月得知两个姑娘全都饱读诗书,并非只会看账本的那种闺秀。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标配,石氏的字写得特别好,在京城贵女圈十分有名,伊尔根觉罗氏会打马球,也算圈中翘楚。 十几年没有大选,上三旗符合条件的闺秀可真不少,难为皇上能做到对症下药。 历史如何,郝如月管不着,至少现阶段这两个儿媳让她很满意。 皇上把海选都走完了,她少不得也要出些力气,做好最后的衔接。 衔接第一步,相看。 郝如月是穿越者,但凡结亲总希望两情相悦,生怕搞出怨偶,更怕结出苦果。 太子见过石氏,无异议,并且表示会接受皇上在亲事方面的任何安排。 “让你韬光养晦,没让你变成爸宝男。”太子对自己的亲事浑不在意,让郝如月有些生气。 太子小时候犯错,郝如月批评他,还会顾忌自己是后妈,不能深说。 可能太子长大之后的若干表现,让她觉得安心,有时候说话会自然地带些情绪出来。 比如她现在生气了。 太子第一次听说“爸宝男”这个名词,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意外地听懂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意外的,最让他意外的是,额娘开始训他了。 不是温言细语地讲道理,也不是各种明示暗示,而是带着情绪地训斥。 有什么话就直白地讲出来,不用任何技巧,就像平时训小六和小七那样。 是不是意味着,在额娘心里,他与小六、小七一样了。 他想跟她们一样,很想。 所以太子被训了,反而笑起来,那笑容明媚到晃眼:“额娘别生气,我是真觉得石氏还可以,是个良配。” 从大选的风声传出来,詹事府众人就提醒过他,储君的亲事自己做不得住,得听皇上的,由皇上指婚。 太子跟郝如月一样,对康熙的审美很放心。他知道汗阿玛的指婚肯定会有倾向性,但容貌普通心智普通空有出身的姑娘多半入不了汗阿玛的眼。 反正都是陌生的姑娘,也由不得他自己选,不如丢开手去做别的更有意义的事。 时隔多少年,郝如月再一次感受到了太子异于常人的冷静。 所有人都说太子的性子随了皇上,很多时候郝如月也是这样认为。太子少年早慧,有城府,谋定后动,做事之前喜欢权衡利弊都像极了皇上。 不一样的是,皇上是热的,而太子是冷的。 做一个可能不是很恰当的比较,如果原主当年遇到的是太子,而不是皇上,可能根本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不会有堆绣山的海誓山盟,也不会有所谓的盛心庵,太子会在权衡利弊之后,完全放下自己喜欢的人,听从长辈的意见,娶一个合适的皇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前朝。 太子比皇上更冷静,更懂得取舍,也更能忍受孤寡。 仿佛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也更容易成为一代圣主明君。 “保成,你当真不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吗?”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郝如月忽然不生气了,只是有些好奇。 太子认真想了一会儿,反问:“额娘有喜欢的人吗?” 郝如月:“……” 太子朝左右看看,忽然放轻了声音:“我曾听人说起,说额娘对汗阿玛一见钟情,为此差点出家当尼姑。可从我记事起,额娘对汗阿玛总是淡淡的,生下小六小七之后才改观。如果这也叫一见钟情的话,我觉得并不难,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 到底还是自己影响了太子。 郝如月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为人父母常犯的错误,那就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偏偏要求孩子做到。 其实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不管容貌像谁,或者性情像谁,都是完全独立的。 太子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思考,并且可能经历过无数次的权衡利弊。 而且太子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詹事府,有专属于他的智囊团。 郝如月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放手了,再抓着不放,很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太皇太后。 费力不讨好。 晚膳的时候,康熙过来问起太子妃的事,郝如月说她不管,按流程走就行,康熙还有些诧异:“当初给荣宪选驸马的时候,你倒是精神头十足,又是相看又是偶遇,两人看对眼了才订亲,怎么到了保成这儿你撂挑子不管了?” 郝如月盯着康熙挑鱼刺的动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保成是男孩子,这一个不喜欢了,还有那一个。荣宪是女孩子,不一样的。” 虽然不想这么说,可世道如此,不是她不说就能改变的。 康熙觉得有道理:“那就多给保成挑几个,总有他喜欢的。” “皇上可真会挑刺儿,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郝如月被他气笑了,“侧妃什么的,还是等太子妃生下嫡子之后再说吧。” 郝如月是穿越者,受过现代教育,自然更倾向后世的一夫一妻制。 可太子是古代的土著,又是储君,未来的皇帝,纳妾的事还是等他自己定吧。 不过在正妻生下嫡子之前,做点措施,防止庶长子出生,倒是每一个古代土著母亲都会做的事。 等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郝如月又找了贵妃和惠妃说起大阿哥的嫡福晋。 不出意外,两人都很满意。 历史上大阿哥与大福晋的关系好像还行,并不像太子和太子妃看起来的那样糟糕。 结果大阿哥听到风声,很快来求见:“皇额娘,我不想娶旗人女子,我更喜欢热情奔放的蒙古姑娘!” 郝如月刚想问为什么,小七当场给她解惑:“大哥你不是还想着那个叫多兰的姑娘吧?” 多兰是哪一位?郝如月看小七,小七调皮地朝她眨眼:“就是漠西蒙古献给汗阿玛的那个小美人。” 小五补充:“大哥还追着人家满御花园跑来着。” “小五,你是不是皮又痒了?”大阿哥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如从前足了。 小五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个子窜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生得牛高马大,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像山似的。 骑射课上有人测过他的力量,内谙达说小五一拳能打死一头牛,战力远在大阿哥之上。 第198节 尽管大阿哥功夫好,骑射也精通,但与小五交手的话,真不一定能赢。 不过五阿哥还是怕大阿哥的,主要是被童年的阴影支配,他闻言赶紧以手捂嘴,摇着头表示自己不敢了。 这时三格格过来串门,带了许多西洋玩意儿给小六和小七:“都是船队从那边带回来的,小六要的实验仪器已经送去实验室了,这些是给你们玩的。” 行礼过后,三格格笑吟吟对小六和小七说。 “又让辅国公破费了。”自打巴林部的海船出海,乌尔衮时不时就托了三格格往坤宁宫送东西。 大到整套整套的实验设备和器材,小到一个万花筒,一组套娃,每回三格格过来从不空手。 小物件也就算了,类似实验设备价值不菲,郝如月几次想给钱,都被三格格婉拒了。 “皇额娘要是这样,就跟女儿生分了。”三格格越长大越会说话,让郝如月有钱都给不出去。 很有一种存了许多年的存款,现在开始分期取出来的感觉。 送完礼物,三格格看看大阿哥,感觉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就问郝如月:“皇额娘,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额娘虽说一直被视为皇后的左膀右臂,可这么多年走过来,全靠皇后娘娘照拂,并未给皇后分过多少忧解过多少劳。 莫说与贵妃和惠妃比,便是连新晋的德妃也比不上。 德妃无法在后宫诸事上为皇后分忧,却从嫔位开始就给太子和皇后做鞋袜衣裳,手艺没得说,连针工局都比不得。 这回她的亲事,额娘不满意,却又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又求到皇后面前。 如今自己得了这样一段美满的姻缘,就连巴林部都因为皇后的照拂再次焕发生机。 在海贸这件事上,巴林部带了好头,并且成为领头羊,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连圣心也没落下。 自己还没与乌尔衮成亲,汗阿玛就已经下旨巴林部的辅国公世袭罔替。也就是说,以后她的儿孙不必降等袭爵。 她的亲事由太皇太后做主,皇后本可以顺水推舟。可皇后没有,还是拉了她一把,让她哪怕远嫁也能过上好日子。 从看上乌尔衮那一刻起,三格格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乌尔衮真心待她,她就不怕吃苦,两个人的小日子总能过起来,巴林部也会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更好。 毕竟汗阿玛疼她,皇额娘也疼她。 可能过上现成的好日子,谁又想先吃苦呢? 三格格清楚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不是汗阿玛给的,也不是皇祖母给的,而是皇额娘给的。 她不想如荣妃那样,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她总想为皇后做点什么。 哪怕报答不了万一,也要竭尽全力。 眼下屋里的气氛明显不对,大阿哥满脸通红,五阿哥满脸通红,小六和小七还好,早被她带来的礼物吸引了目光,皇额娘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小六听说实验器材到了,才不管屋里如何风起云涌,示意宫女给她穿鞋,她要去做实验。 小七倒是不急,笑吟吟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三格格恍然。 实验器材今天只送进来一套,还有一套月底到,她本想月底再过来,毓庆宫今天忽然派人给她送信,说小六做实验着急用,让她有什么先送过去。 当时她还有点懵,小六着急用,为什么让太子身边的人来说?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与大阿哥的亲事有关,而汗阿玛和皇额娘给大阿哥选中的嫡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 知道自己以后要嫁到蒙古去,三格格从去年开始上骑射课。也不用专门找人教,额娘去求了宣嫔,宣嫔当场应下。 师傅找好了,问题又来了,在哪里练? 为了方便皇子们练骑射,宫里设有专门的场地,就在箭亭那边。 可上午皇子们要上课,不能打扰。下午又是对方的骑射课,课上不仅有皇子,还有教骑射的谙达,以及皇子们各自的哈哈珠子。 有那么多外男在,三格格和宣嫔都不宜露面。 还是皇额娘听说她想练骑射却没有场地,特意求了汗阿玛将景山那边的一个小围场腾出来给她和宣嫔用。 起初只有她和宣嫔用,后来被人发现了,问她们能不能在这里办马球赛。 骑射比赛、围猎比赛三格格都见过,马球是个什么东西?三格格不清楚,宣嫔却是玩过的,还是个中好手。 宣嫔来了兴致,问过皇后的意思,便悄悄在景山旁边的小围场办起了马球赛。 刚开始是一个月一次,后来变成一个月两次,今年直接变成了七天一次。 参加的人也从皇亲国戚、蒙古老亲,逐渐扩张到上三旗。 只许女眷参加。 通过马球赛,三格格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与她最好要的便是大阿哥未来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了。 原因无他,都是人菜瘾大。 不过伊尔根觉罗氏是因为身体弱,只菜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之后球技突飞猛进,已经能跟宣嫔她们组队了。 而三格格就是单纯的菜。 她把这事悄悄跟乌尔衮说了,乌尔衮笑着说以后教她,还说她这样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这会儿看着大阿哥倔强涨红的一张脸,再想想太子忽然给她送信,以及她和伊尔根觉罗氏的交情,三格格如何还不明白。 她笑笑,巧妙地接上了小七的话头:“那真是可惜了。” 大阿哥此时正是最敏感的时候,闻言抬眼问她:“有什么可惜?” 三格格莞尔:“可惜了讷敏那样俊俏的骑射功夫,马球也打得极好。莫说在上三旗女眷里找,便是把蒙古都算上,也没几个人能赶上。” 讷敏是伊尔根觉罗氏的闺名。 这番话是有些夸张成分在的,可伊尔根觉罗氏的骑射和球技确实得到过宣嫔的称赞。 的确有天赋。 瞥见大阿哥的脸好像没有刚才那样红了,三格格缓了口气说:“难为汗阿玛和皇额娘一片苦心,想把上三旗骑射最好的姑娘配给大哥,偏大哥不愿意,岂不可惜?” 初恋被毁之后,大阿哥对情爱越发不上心了,他哪儿知道谁是上三旗骑射最好的姑娘。 不过三格格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嘴巴确实厉害,能把死人气活,但人品还是蛮过硬的。 “三姐姐,明年我也想去景山打马球。”小七适时提醒。 大阿哥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没了。 他听太子说过三格格她们好像在景山那边的一个围场办起了马球赛,还挺热闹。只是又要上朝站班,又要到衙门办差,时间很紧张,他没空理会。 “今天下午正好有马球赛,大哥要不要过去瞧瞧?”见大阿哥脸色恢复正常,三格格赶紧含笑问。 本来没有,硬凑也得凑出一局。 没人说,三格格还没什么感觉,听小七一说,她也觉得大阿哥和伊尔根觉罗氏很般配。 况且大哥这个嫡福晋是汗阿玛选的,皇额娘只是中间衔接的那一环。若是大哥不愿意,皇额娘夹在中间也难受。 若皇额娘是个图省事的,用汗阿玛来压大哥也能把事办成。奈何皇额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更愿意尊重小辈自己的意见。 大哥素来是个粗线条,可能想得不如她仔细,或者大哥是男子,并不能对后宅女人的不容易感同身受。 三格格既然知道,也有机会能为皇额娘分忧,她自然要办,并且不会惜力。 这段时间不是站班就是办差,确实累,汗阿玛带头卷,其他人都要跟着转起来。 太子比他还惨,除了站班和办差,肩上还挑着建园的重担。 算起来,大阿哥已经很久没赛过马了,很想去景山那边透透气。 可他才说过不想要旗人女子做福晋,这会儿又巴巴地跑过去瞧人家打马球,好像有些丢脸。 郝如月听懂了三格格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大阿哥爱面子,有些拉不下脸,便笑着招呼小七:“你去毓庆宫问问你太子哥哥,问他想不想去景山那边狩猎?” 大阿哥忙,太子比大阿哥还忙,最近人都累瘦了一圈,郝如月很心疼。 今天正好借着大阿哥相看的机会,让太子也跟着放松放松。 小七最爱凑热闹,应一声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将太子本人给带了来。 郝如月问过太子,太子说好,当场应下围猎的事,并着手安排下去。 景山那边有好几个小围场,三格格她们打马球的场地只是其中一处。 景山附近的围场归内务府管,太子去安排也要经过内务府。郝如月看着太子清贵矜持的脸,心中忽然一动,笑道:“围场的事不用你管,你只安排好手头的事就行了。” 那边的围场反正是内务府在管,虽然是临时安排,对郝如月来说,也不过是派人去知会噶禄一声而已。 便宜得很。 倒是马球场上的人,她得费点心思安排安排。 等众人散去,郝如月独留了三格格和小七说话,连小六过来都被请了出去。 “三姐姐,今天没有马球赛吧?”小七爱热闹,对皇宫内外的所有热闹都门儿清。 三格格笑着点头,对郝如月说:“皇额娘放心,今天这个局能攒上。” 她人留下了,却派了自己贴身的宫女回去给各家送信。 眼下大选在即,上三旗贵族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皇宫呢。虽然有太后打头阵,委婉地放出一些消息,这回大选后宫不会留人,只给皇子和宗室子弟指婚,但大选仍然是贵女们一步登天的捷径。 有太子和大阿哥这两块金字招牌在,三格格相信,只要不是家中有急事,所有人排除万难都会到。 三格格能想到的,郝如月自然也想到了。她并不担心下午的局攒不起来,而是怕她临时要请的那个人请不来。 石氏生得一张国泰民安脸,骨子里还是有些清高和倔强的。 临时邀约,不一定能来。 而且石氏这太子妃之位基本定下来了,这样在人前抛头露面,就算她想来,石家恐怕也会有顾虑。 得像个周全的法子,把人请来。 第132章 好看 “除了伊尔根觉罗氏,我还想把石氏也请来,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时间紧迫,郝如月没绕弯子。 这个可把三格格难住了,她根本不认识石氏,只知道石氏要被汗阿玛指婚做太子妃了。 小七眼珠灵活地转了半圈,又转了半圈,勾唇对郝如月说:“这有何难,额娘传她进宫说话,我将她拐去便是。” 传人进宫说话并不难,可拐去……郝如月看小七:“你有多大把握?” “我拐不走的人,还没出生呢。”一身的江湖气,郝如月都习惯了。 第199节 彼时石静殊正在家里的庄子上打马球,她听说三格格在景山围场攒了一个马球局,又听说未来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在那边打马球,便对家中的长辈说她也想去。 家中长辈都惊了,他们不管伊尔根觉罗氏是什么教养,他们瓜尔佳氏的姑娘最重名声,可不敢随便抛头露面。 尤其自家姑娘已经是内定太子妃的情况下,就更不能无缘无故跑出去,唯恐节外生枝。 那可是太子妃啊,上三旗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一有人暗中使坏,哭都找不到地方。 奈何石静殊执意要去,问她原因,她也没瞒着,她想去围场偶遇太子。 这个想法就更加离经叛道了,早晚都能看见太子,何必急巴巴地人为制造偶遇? 当然石静殊有她的道理:“之前给荣宪公主选额驸,当时巴林部的辅国公人就在宫里,应该是相看过的。祖母也说,宫里规矩大,却不会委屈了皇子和公主,订亲之前都会安排相看,就怕婚后相看两厌,变成一对怨偶。” “三格格攒局组织马球赛,伊尔根觉罗氏也在,我猜就是一种相看。”当然她不认识伊尔根觉罗氏,并不会为一个陌生人操心,她担心的是她自己,“上回进宫皇后娘娘说得很明白,本次大选主要是给太子和大阿哥指婚。” 说着看向自己的额娘,又看祖母:“宫里除了皇上,最尊贵的男人就应该是太子了。太子是皇后娘娘亲手带大的,视如己出。没道理皇后娘娘只给大阿哥和伊尔根觉罗氏安排相看,却忘了太子。” 如果真是皇后娘娘忘了还好,若不是……石静殊觉得自己这太子妃之位恐怕悬了。 听完她这一番分析,她的额娘和祖母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石静殊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而且很聪明。 高门里的姑娘,但凡性子软一些,很容易被乳母或者保姆拿捏。 尤其在出阁之前。 个别性格软和,耳根子更软的,婚后被拿捏也不是没有。 而那些厉害点的,往往会传出薄情寡恩的名声,有损闺誉。 总之这个度极难掌握。 石静殊天生沉静秀美,看似心慈手软,其实只有心慈是真的,手腕那是半点不软。 她院子里的人,不管是保姆还是丫鬟,也不见有谁被打骂过,却一个个对她俯首帖耳,在外人面前也只会说她的好。 在别人看来,极难拿捏的尺度,对于石静殊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她的这一优势,很快被用到管家上。自从她帮着她额娘管家,瓜尔佳府上的乱象被全部找出,连根拔起。等石静殊站到台前的时候,瓜尔佳府上早就变得事事清明了,无论做什么都有条不紊。 自家女儿是个有本事的,石静殊的额娘第一个支持她学打马球。毕竟打马球是小,偶遇太子才是正事。 与太子妃之位相比,抛头露面这点风险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伊尔根觉罗氏也在。 若马球局当真是皇后给大阿哥和伊尔根觉罗氏相看的用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从马球赛开始的那一天,石静殊就过上了半天绣嫁妆,半天去庄子里学打马球的生活。 正当她额娘准备递帖子进宫,想要从皇后娘娘处求来一个马球局的名额时,石静殊就接到了坤宁宫的邀请。 并没说什么事。 石静殊得到消息,立刻回家沐浴更衣,与额娘一起进宫。 等石静殊母女赶到坤宁宫的时候,景山围场的马球赛都开始了。 “额娘,景山那边的马球赛开始了,太子哥哥、大哥哥和三姐姐都过去了,我也想去瞧瞧!”众人行礼寒暄过后,小七原地撒娇。 听到太子也去了,石静殊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听皇后对七公主说:“那边又是马又是球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小七才不管:“额娘,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嘛!” 皇后看起来很是头疼,并不肯给七公主眼神,只对她们母女含笑说:“小七越大越没规矩,让你们见笑了。” 等她额娘说完一番客套话,石静殊才笑吟吟道:“娘娘若不嫌弃,臣女愿意陪着七公主过去看看。” 正准备撒泼打滚的小七:“……” 郝如月诧异地看向石静殊,石静殊笑容变得腼腆起来:“是臣女冒昧了。也是臣女的一点私心。臣女会打马球,听说景山围场有马球比赛,很想过去瞧瞧。” “那敢情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郝如月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小七不用卖力撒泼,也很欢喜:“那就有劳静殊姐姐了!” 石静殊也没想第一次去马球赛就上场,毕竟她的目标并不是打马球,而是完成与太子的相看,并且得到太子的青睐。 瓜尔佳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她家在太宗时代,甚至是多尔衮的摄政王时代都曾煊赫过,她的祖辈甚至迎娶了郑亲王多铎的女儿。 后来多尔衮被先帝清算,她家虽然没被迁怒,却也跟着走了下坡路。 然而厄运并没结束,等到当今上位,又冒出一个专权的鳌拜来。 她家虽然与鳌拜不同族,祖上也是有些渊源的,因此根本不敢冒头,恐怕被误伤。 直到当今力排众议撤藩,她的父亲在平三藩的过程中屡立战功,这才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也只是一个机会,而她正是这个机会的核心。 肩上压着家族中兴的重担,不管太子是否喜欢她,她都要争取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宫中十几年没有大选,连小选也没有,太后更是放出话去,说这回大选后宫不留人,主要是指婚。 太子妃就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最高目标。 哪怕石静殊再沉得住气,也不敢想在她嫁进毓庆宫之前,会遇到多少阻挠,甚至暗算。 所以她走的每一步,都必须踩实,不容有半点行差踏错。 今天的马球赛,她本来只想围观,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让太子知道有她这样一号人的存在。 然后与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七公主搞好关系。 七公主古灵精怪,一看就不是轻易能被人利用的。石静殊也没想利用七公主,只是单纯想跟她搞好关系。 奈何七公主与她似乎特别投缘,领着她走到院中并没立刻朝大门走,而是拉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我今天打算下场试试,静殊姐姐要不要一起?”说着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拿骑装和护具。 石静殊摇头:“第一回 我想先看看规则,和大家的实力。打马球有些危险,对骑术要求也高,臣女劝公主别急着上场,看好了再说。” 这话听着耳熟,小七笑起来:“静殊姐姐的话,我上一回想上场的时候,太子哥哥也曾说过。” 她歪头想了想,确定:“大差不差。” 石静殊一怔,脸颊有些发热,不过更多的还是欢喜。 当今是圣明天子,大清有幸,天下有幸,但对太子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韬光养晦的滋味如何,石静殊可太知道了,她的家族从多尔衮倒台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尽量隐藏自己。 满腹金玉,却硬要将败絮包裹全身,生怕露出一点锋芒。 别看她是闺中女子,读过的史书并不比家中男儿少。从古至今,但凡圣主明君所立太子,能得善终者极少,能顺利继位者更是少之又少。 秦之扶苏,汉之刘据,隋之杨勇,唐之承乾……哪一个的君父不是圣主明君,哪一个又得到好下场了? 前两者是外戚势大,遭帝王猜忌,后两者自身有瑕,终被兄弟所害。 以史为鉴,照一照当今太子,除了自身有瑕,几乎全占。 皇后母家势大。虽然皇后不是生母,却比生母更亲。且皇后没有儿子,太子便是她唯一的指望。 除了母家强大,兄弟也格外优秀。 大阿哥文武双全,骑射更是了得。 三阿哥精通文墨,在书法方面很有造诣。 四阿哥目前看不出有何过人的优势,胜在各方面均衡,并不突出却也没有弱项。 五阿哥与四阿哥相反,长处短处分明。这种人对太子来说,反而安全些。 七阿哥有疾,不足为虑。倒是八阿哥,虽然年纪小,却样样都很突出,与四阿哥相比,还要更危险些。 九阿哥和十阿哥年龄都太小了,便是想争恐怕也不赶趟。 如果郝如月会读心术,又恰好读到石静殊的心声,一定会告诉她:“不,皇上很能活,莫说九阿哥和十阿哥,就连十四阿哥都能参与夺嫡。” 若不是身负家族中兴的重任,石静殊是真不想进宫蹚这趟浑水。 太子尚在襁褓就已经是太子了,根本没得选,而她同样身不由己。从这个角度看,她和太子的经历还是有些相通之处的。 有类似经历的人,能说出意思相同的话并不稀奇,可太子到底与她不一样。 太子从小便是天之骄子,被皇上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长大之后,天下一统,海晏河清,国富民强。 而她从出生就知道要隐藏自己,隐藏身上所有的光芒,跟着家里人谨慎度日。她唯一能展现出来的,只有一身傲骨,和良好的教养。 她谨慎做人,谋定后动,生怕行差踏错搭上全族人的前程,很容易理解。但太子满周岁时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能做到文武双全,洁身自好,自己没有飘,也没被人捧杀,绝对算是奇迹了。 更何况他还养成了与自己一样谨慎的性子。 石静殊只觉庆幸。 恐怕只有这样的太子,才能在圣父的光环下,虽然拥有强大的母族,和极为出色的兄弟,仍然可能笑到最后。 只一晃神的功夫,石静殊被七公主带进了内室。金碧辉煌的内室,无一处不精美,无一处不透出金钱的美好。 都说七公主爱财,石静殊从前还有些看不上。女孩子可以爱财,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会落下贪财的坏名声。 可当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金灿灿的时候,又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好的东西,谁能不爱呢?表现出来又怎么了? 然后听七公主笑嘻嘻说:“我听静殊姐姐的话,我不上场。” 很快话锋一转:“我想让静殊姐姐替我上场。” 石静殊:“……我没带骑装过来。” 七公主无所谓笑笑:“姐姐没带,我有啊!” 说着吩咐宫女去拿骑装,热心地给石静殊解释:“每年做一套骑装我嫌麻烦,已经让人将我十年之内的骑装全都做了出来。” 之后石静殊被闪了眼。 那一套一套金黄金黄的骑装,上面但凡能装饰的地方全都缀满了各色宝石。甫一出现,整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都变得有些黯然。 这样繁复多宝的骑装,也就宫里能做出来。做出来之后虽然有点夸张,但并不奇怪,而且很好看。 “这套好看,静殊姐姐穿着也合身。”七公主扒拉了一圈,挑出一件满镶淡粉色宝石的骑装,拿起来在她身前比了一下。 石静殊天生有一种大气的美,所以她很少穿粉嫩的颜色,她只看了一眼就摇头。 见七公主与她亲近,石静殊也没再拘谨,自己上手挑了一件用银线织就,上面满镶透明宝石的骑装:“臣女穿不得金色,还是穿银色保险些。” 第200节 各种黄色和金色,几乎都是皇室专用色。别人不能穿,穿了就是僭越。 第一次本来只想看看,奈何七公主太过热情,石静殊也怕自己谨慎过头,到时候融不进去,有这次没下次。 七公主想了想,点头:“也对,静殊姐姐头一回参赛,不能穿得太招摇。” 石静殊:已经很招摇了好吧。 换好骑装,七公主又让人给她盘发,同时拿出一套匹配的首饰,含笑说:“这套首饰是太子哥哥送我的生辰礼,他说是金刚钻。可惜我不喜欢这种透明的宝石,静殊姐姐若喜欢,就送给静殊姐姐好了。” 金刚钻,石静殊听都没听说过,临时戴一下还行,哪里敢收。 等石静殊穿戴好,小七屏退屋里服侍的,望着镜中美人,笑道:“汗阿玛选了姐姐做太子妃,我额娘也很看好姐姐。今日我帮姐姐拿下太子哥哥,来日我自有求到姐姐面前的时候,希望那时候姐姐能鼎力相助。” 有那么一瞬,石静殊几乎以为自己的野心被看穿了。可七公主笑容真诚,爽快大方,她也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难为公主一片苦心,这套首饰我收下了。” 小七看出石静殊骨子里是个自信的人,却没想到能自信成这样。 企图一次性拿下太子哥哥,好胆量,她喜欢。 彼时马球场上激战正酣,太子和大阿哥各领一队。太子队有三格格、张廷玉和阿林,大阿哥那一队则是伊尔根觉罗氏、纳兰一和大阿哥身边的一个哈哈珠子。 张廷玉读书在行,骑射不行。阿林的骑射比张廷玉好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格格就更不用说,天然菜,有乌尔衮在场下指挥都无济于事。 反观大阿哥那一队,不论男女,全是个中好手,就连伊尔根觉罗氏也没拖后腿。 半场比下来,大阿哥打马过去,问伊尔根觉罗氏:“还行么?” 伊尔根觉罗氏红了脸,仍旧爽朗道:“感觉还好。” 大阿哥看了一眼她额上的汗,转头对太子说:“歇会儿吧,喝点水再战。” 太子本就是来给大阿哥上分的,大阿哥问过伊尔根觉罗氏之后说休息一下,太子又怎会去驳大阿哥的面子,自然无异议。 小七和石静殊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在来的路上,小七一边走一边给石静殊讲太子哥哥和大阿哥的马球打得都很好。虽然大阿哥的骑射比太子哥哥好那么一丢丢,但打马球讲究团队配合,经常互有胜负。 若细算起来,还是太子哥哥的胜率更高。 结果走到场边一看筹旗,明显大阿哥那边要多出很多,小七:“……” 太子是皇后娘娘带大的,而七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女儿,七公主与太子更亲很正常。 石静殊以为七公主刚才夸太子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就听七公主忽然笑道:“多亏静殊姐姐你来了,不然太子哥哥今天可要输惨了。” 这话从何说起?石静殊顺着七公主的目光看向赛场,只见场中有两支队伍在比赛,每支队伍各有四人,三男一女,年岁相当。 至少从人员配置上看不出差异。 石静殊并不觉得自己的马球打得有多好,好到可以上场就帮太子反败为胜。 话没问出口,七公主已经一边喊着太子哥哥一边朝太子跑了过去。太子循声看见是七公主,立刻停住,翻身下马,一把就将七公主抱了起来。 七公主指了指马,太子笑容无奈地将她托上马背。 七公主坐在马背上招呼她:“静殊姐姐,过来啊!” 石静殊:“……” 太子:“……” 场边所有人:“……”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石静殊攥紧了手中的马鞭,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给太子、大阿哥和三格格行礼,而后与其他人各自见礼。 给太子行礼的时候,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转头问七公主:“小七,石姑娘身上这套亮闪闪的骑装是你的吧?” 七公主反问:“怎么,不好看吗?” 这让太子怎样回答,说好看,显得轻佻,说不好看,又好像在嘲讽。 好看是好看的,只是与石姑娘的气质并不相符,显得有些浮夸。 考虑到小姑娘的脸皮薄,他自己显得轻佻就显得轻佻吧,太子笑笑:“好看。” 石静殊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说,顿时脸飞红霞,又听七公主洋洋得意道:“太子哥哥真有眼光,静殊姐姐就是很好看呢!” 石静殊脸更红了。 她以为的马球场,花红柳绿,莺声燕语,会有很多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毕竟眼下可是大选的当口,而本次大选主要是为太子和大阿哥选福晋。 可现实中的马球场,确实有不少跟她一样年纪的小姑娘,可一个个的穿着都很普通,就好像她在城外庄子上打马球一样。 只她一人穿成这样,会不会让太子觉得她轻浮,不够稳重。 心中正自惴惴,就听见七公主反问太子,太子含笑说她好看,石静殊只觉脸颊发热,又害羞又欣喜。 害羞于太子的直白,欣喜太子并未介意她此时着装的格格不入,还肯出言为她解释。 大阿哥也没想到平时冷静自持的太子会被小七勾出这样轻佻的话来,忙着转移话题。 他问石静殊:“石姑娘可会打马球?” 瓜尔佳氏算是皇亲国戚,大阿哥知道有石静殊这号人,却并不知道她是内定的太子妃。 况且他也是第一次来马球场,不清楚三格格攒的这个马球局里平时都有谁。 见石静殊穿了骑装过来,便猜她应该是来打马球的。 话音才落,果然见对方点头:“会一点。” 大阿哥呵呵笑起来:“一般说会一点的,通常都是高手。” 刚刚伊尔根觉罗氏也是这样说,上场之后的表现可圈可点。 石静殊笑着说不敢。 大阿哥回头一看,见伊尔根觉罗氏额上还有薄汗,猜她是累了,便热情邀请石静殊:“石姑娘若不嫌弃,可加入我这一队。正好讷敏累了,让她在场下休息休息。” “……臣女不累!”石静殊知道皇上给大阿哥选了伊尔根觉罗氏做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自然也知道石静殊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会儿见大阿哥消息明显滞后,还在太子面前犯傻,伊尔根觉罗氏就一个头两个大。 石静殊也被大阿哥这一嗓子给弄得有点懵,不过她很快接上话:“多谢成亲王抬举,臣女初来乍到,还不懂这边的规矩,在场边看看就好。” 大阿哥回头看伊尔根觉罗氏,见对方脸都黑了,以为她在吃醋,猛男心中也忍不住小鹿乱撞。 耳根泛红。 这时太子看向小七,小七眨眨眼,转头看三格格。三格格秒懂,立刻说腿疼,要退赛。 唬得场外观战的乌尔衮跑过来询问,一番眉眼官司之后,为三格格作证说是腿抽筋了,不能继续比赛。 太子又看小七,小七瞪眼,旋即泄气,笑嘻嘻邀请石静殊加入太子哥哥的战队。 中场休息过后,一声鼓响,太子最先抢到球,传给张廷玉。张廷玉接到球,传给阿林,阿林将球传给石静殊。 石静殊接到球,才要挥杖击球,大阿哥的马已到近前。大阿哥挥动球杖同时准备击球,马身却被人撞了一下。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石静殊眼疾手快挥起球杖将球击入门中。 场边传来众人喝彩的声音,大阿哥勒住缰绳,看向撞人的伊尔根觉罗氏。伊尔根觉罗氏摸了下鼻子:“跑得太急了,没收住。” 大阿哥又看场边的筹旗:“没事,领先很多。” 伊尔根觉罗氏:……输一回又能怎样? 第133章 大结局(上) 撞马的动作很危险,伊尔根觉罗氏没敢再做,不过她发现太子下半场球技暴涨,仿佛上半场并没尽全力。 大阿哥很快也发现了,因为太子那边的筹旗已然追了上来。 不仅是太子的球技暴涨,石静殊的球技也比三格格好了太多,几乎可以与伊尔根觉罗氏比肩。 最后进这几个球,虽然是别人照顾她第一次上场,故意喂球给她,石静殊也都能接住,巧妙进球。 对方两人球技暴涨,大阿哥这边除了他和他的哈哈珠子,其他人的球技好像都下降了。 伊尔根觉罗氏是女子,之前打了半场,大约体能出了问题,影响了发挥。 纳兰一的骑射并不在他之下,怎么只打了半场,也变得迟滞麻木起来,失误连连。 大阿哥刚想去找纳兰一问个明白,便听见伊尔根觉罗氏在旁边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大阿哥闻言睁大眼睛,转头看她。伊尔根觉罗氏笃定地点点头,还抬手指了指正在场边喝彩的小七。 原来是这样! 大阿哥顿觉醍醐灌顶,所有一切的不合理就都说得通了。 之后大阿哥频频放水,放得比纳兰一还明显,明显到太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大哥,何必这样?” 石静殊骑射不错,球技也好,凭实力他们照样能赢。 大阿哥嘿嘿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未来的弟妹嘛,我心里有数。” 太子:“……” 一场马球赛打下来,太子队反败为胜,还是压倒性的胜利。 郝如月听小七夹带私货地描述了一番,都被逗笑了,这个保清让她说什么好。 翌日见到太子,郝如月遣了身边服侍的,问太子对石静殊的印象如何,太子轻咳一声:“很漂亮,很聪明,性格要强。” 不愧是康熙的好大儿,漂亮很重要,必须放在首位。 外在美过关,才有兴致去发现内在美。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问。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太子回答得这样直白,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大选结束之后,康熙给太子和大阿哥分别指了婚。郝如月与两家商量先订亲,等孩子们年满二十岁再成亲。 赐婚圣旨都颁下了,自然再无意外,两家都无异议。 两年后,皇宫先后办了两桩喜事,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儿媳,把郝如月忙够呛。 先是三格格出嫁。 三格格的亲事是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订亲时有太皇太后在,哈林部又是长公主掌权,郝如月只说订亲,没提条件。 第201节 如今太皇太后故去多年,长公主也退居二线,将巴林部交到了乌尔衮手上,郝如月这才在婚前给出几点建议。 皇后给的建议,连皇上都极重视,更不要说乌尔衮了。 “荣宪的公主府前年就建好了,里面的家具摆设和人手也都安排好了。”郝如月说着看了荣妃一眼,“荣妃只荣宪这一个女儿,舍不得也是有的。” 看完荣妃又看乌尔衮:“不光是荣妃,皇上和我也舍不得。” 皇后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乌尔衮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忙含笑接话:“是是是,臣晓得,臣保证每年都带荣宪公主回京城住上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郝如月不接受这种含糊其辞:“每年至少回来住三个月。” 乌尔衮巴不得:“若皇上允准,住上半年也无妨。” 大清公主嫁到蒙古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随旗,即要跟随额驸回草原定居,另一种是驻京,在京城建府,永居京城。 因乌尔衮接管了巴林部,无法离开部族太久,荣宪公主只能随旗。随旗的公主不能随便回京省亲,更不可能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省亲的时间和留居京城的时长,全都要经过皇上的批准,看皇上的意思。 巴林部在羊毛线生意上落后于人,却用海贸补了回来。蒙古的羊毛线生意都是与西边邻近的国家交易,而海贸生意却要往东走。 与赫舍里长房的船队相比,巴林部的船队根本不成规模,就一直跟在赫舍里家长房的船队后头,一来能保证安全,二来也能接到一些零散的生意。 在赫舍里家长房看来是零散的生意,在别人眼中却是天降大单。 也只有在这种模式下,乌尔衮才能一边管着族里的事务,一边还能集中精力去做海贸生意。 可与赫舍里家长房合伙做生意,很多时候都要见面聊,仅靠书信往来恐怕不能及时传递消息,耽误了商机。 今日即便皇后不说,乌尔衮也会提回京小住的事。 他之所以含含糊糊说一段时间,不是不想跟着荣宪公主回京,而是想多住些时日,却怕皇上猜忌。 听乌尔衮这样说,郝如月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半年就半年,皇上那边自有我去说。” 荣妃听说荣宪婚后有一半时间在京城居住,长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等乌尔衮离开,荣妃又带着荣宪过来坤宁宫,向皇后倒了一番谢。 三格格春天出嫁,去巴林部转了一圈又折返。理由很充分,她要与额驸一起参加成亲王大婚。 大阿哥娶妻定在秋天。 与公主府一起修建的,还有成亲王府。两处府邸都不是从无到有,而是在原来府邸的基础上翻盖的。 依着皇上的意思,本来要推倒重建,奈何时间赶不及了。即便如此,两处府邸依然簇新,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当初说要翻盖的时候,大阿哥和三格格都没意见。毕竟畅春园的建设还在继续,预算上不封顶。大阿哥和三格格都是孝顺的孩子,不想在这时候凑热闹,给国库增加压力,让太子难做。 而且三格格和大阿哥都是定了亲的,新建府邸确实不赶趟。 可翻盖也有翻盖的章程,想到此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太子。 银子可以少花,但太子还是要去麻烦一下的。 以后要住一辈子的府邸,在规划这一块可不能马虎了。 太子欣然应下,很快拿出了两个府邸的规划。速度之快,规划之巧妙精美,令人叹服,俨然化身大清基建狂魔。 郝如月看过两张规划图,由衷赞叹:“这样好的规划,我都没见过。” 亭台楼阁,十步一景,景观并不会影响使用和功能,相反还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使用面积。 康熙也凑过去看:“治大国如烹小鲜,太子这小鲜烹得不错,该让他做些大事了。” 郝如月抬眸看他:“注意工作量,别把保成累坏了。” 康熙拍拍她手背:“知道了,保成过两年也要大婚了,朕还想早点抱嫡孙呢。” 想了想又道:“过两年畅春园的主园也快建成了,咱们搬过去住好不好?只咱们两个和咱们的两个女儿,一家四口。” 历史上畅春园建成之后,康熙就爱住在那里,一年之中要住上小半年,把奏折和早朝都搬了过去,就连最后薨逝都是在畅春园。 可见有多喜欢。 在南巡回来的路上,他问她倘若有的选,她是不是根本不会进宫。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自己不喜欢宫里的四角天空,她想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 当时他只是附和她的说法,说自己也不喜欢住在宫里。 她以为那次的对话已经结束了,他却将对话的内容全都记在了心里,并且把她喜欢的山水和江南园林全都搬来了京城。 一片山水,一家四口,远离凡尘,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郝如月陶醉片刻,补充说:“把太子也带上,一家五口。” 康熙摇头:“带不了太子。” 郝如月蹙眉:“为什么?” 康熙笑着给她解释:“太子要留下继承朕的皇位。朕和他总要有一个留下,不能全走了。” 全走了,谁来管朝廷和天下。 郝如月顷刻梦碎:“再过两年太子才二十岁,皇上就打算把江山的重担全都压他肩上吗?不行,绝对不行!” 再过两年康熙才四十岁,还不老,怎么也要等到五六十岁才能退休。 朝政多忙啊,皇上每天吃饭睡觉都得算着时辰。 这还是熟手,做惯了的。 太子现在化身基建狂魔,虽然在基建中历练得越发成熟,皇上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也说得没错,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生手就是生手,不能一笔带过。 一想到太子接班之后,可能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郝如月就心疼。 她把太子从一个奶团子养到现在,每走一步都精打细算,可不是让他长大之后过劳死的。 就像她穿越前那样。 人没了,有钱又怎样,要江山有何用? 郝如月亲手规划了太子从出生到如今的人生轨迹,把什么都算到了,就没算到康熙想提前退位。 明明可以干到六十几岁将近七十岁,凭什么四十岁就想辞职! 从前她让太子韬光养晦,太子就一直韬光养晦,甚少染指政事。 眼瞧着太子即将成年,郝如月已经把太子未来十年的接班规划都做好了。 按照这个规划走,十年之后太子接班,也算是半个熟手了,会有些辛苦,但不会很辛苦。 求稳的话,还可以再跟着皇上学几年。 可眼下什么情况,太子才成年,皇上就想退休了? 那怎么行! 计划被打乱的郝如月,心情更乱。 此时比郝如月心情还乱的,是康熙。 皇后说她不喜欢皇宫的四角天空,想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康熙便把山水和江南原样搬来,捧到她面前。 两年后主园建好就能搬进去了,他们终于可以停下来,过上向往中的生活,怎么皇后还不愿意了呢? 再过两年,太子都二十岁了,已经是弱冠之年,且已娶妻。这时候站出来替君父分忧,接过他肩上的担子,怎么就不行了! 他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二十一岁手握天下,他说什么了? 累肯定是累,也会很辛苦,可谁不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 先帝比他登基还早,当时太宗皇帝都没了,只孤儿寡母两个。他登基也是赶鸭子上架,父母都没了,只与祖母相依为命。 继位之后就是鳌拜专权,亲政之后撤藩,再之后收台湾,与沙俄谈判驱逐准格尔,开海禁搞海贸,到如今万国来朝。 最难熬的岁月,他都熬过来了,留给太子一个太平盛世。 以太子现在的能力,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别看他不到四十岁,从去年开始已经在染发了,皇后还眼圈红红,亲手给他染过。 当时染完皇后还哭了,哭着说他太辛苦,合该给太子安排一些差事,让太子分担。 从那时起,他就动了退位的念头,想着再培养太子两年,就把肩上的重担交出去。 他与皇后同岁,皇后四十岁依然娇艳,而他都快枯萎了。 他可不想以后与皇后坐在一处,不像夫妻,更像父女。 除了白发,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人生苦短,他还想多活几年,好好陪陪皇后和一双女儿呢。 没想到皇后竟然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说着他累,心疼他,等到他想让太子顶上的时候,皇后忽然翻脸说不行。 太子在皇后心里排第一,康熙没意见,其实他已经适应了,可他没想到自己在皇后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就纯属一头拉磨的驴。 还是干到死的那种拉磨驴。 他有点伤心了,很伤心,哄不好的那种。 皇后说话太伤人,莫说皇上,就是梁九功这样一个有着多年斗争经验的成熟“家具”,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为了太子,就不管皇上死活了吗? 多少年没见过康熙黑脸了,郝如月梦碎之后猛醒,刚才的话说得太直白,有些伤人。 想起上个月才给他染过头发,郝如月也怕康熙像历史上的雍正帝那样英年早逝。 太子还未成年,康熙不能死,郝如月也舍不得他死:“太子暂时接不下这万里江山,不过可以让太子协助皇上。等他能顺利处置朝政,皇上再退下来安享晚年,好不好?” 安享晚年是什么意思?要等晚年才能退下来,还是皇后嫌弃他老了? 是夜,郝如月都哭了,还被人掐着腰问他老了吗,郝如月:一把年纪了,还逞强,这男人真是…… “不老,不老,我就是心疼皇上不容易。”郝如月软着腰,有气无力说,“朝政上的事,皇上多教教太子,咱们也好搬去畅春园……” 刚想说养老,赶紧咽下:“到时候,我陪着皇上一起变老。” 经过一晚上的反复试探,郝如月觉得康熙确实有了退休的念头,并不是在测试太子的反应。 既然这样,太子就没必要继续韬光养晦了,是时候接触朝政。 有了修陵建园的打磨和历练,太子各方面的能力都得到了提升。上到内阁,下到六部衙门,全都打过交道,被皇上亲自带着,上手很快。 “额娘,汗阿玛今天让我单独批阅奏折了……是什么意思?”大约韬光养晦了太长时间,忽然接触到政事,太子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如何拿捏这个度。 第202节 表现不好,怕汗阿玛觉得他没用,表现得太好,又怕被忌惮。 这个郝如月早替他试探过了,闻言笑道:“做了三十年皇帝,从登基开始事情就没断过,皇上有些累了,有要退下来的意思。” 冷静自持如太子都怔住了:“汗阿玛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是不到四十岁,可架不住人家八岁登基啊,上班早。 在后世,二十岁出头上班,连续上三十年的班,也差不多可以退休了。 更不要说皇帝这个职业,并非其他普通职业可比。 当政三十年,真的不算短了。 而且圣主明君几乎都有晚年综合症,即年轻时雄才伟略,到了晚年不是追求长生,就是疑神疑鬼,总要干出些晚节不保的事来。 就比如康熙,一生的高光时刻几乎都在四十五岁之前,晚年没什么事了,搞出一个九龙夺嫡,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鉴于历史上的康熙也是“晚年综合症”患者,郝如月忽然觉得康熙在五十岁之前退下来也挺好。 她斟酌措辞,宽慰太子:“皇上也不是铁打的,也会累。皇上教你什么,你尽管学,能为君父分担的,尽量去做。” 额娘最懂汗阿玛的心,且在大事上的判断从未出过错,太子知晓这件事的分寸在哪里了。 一年后,康熙已经是半隐退状态,朝政陆陆续续都交到了太子手上,只差退位。 康熙想退,郝如月不让,康熙:……皇后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好吧,朕再多考察你几年。”面对太子的苦苦挽留,康熙如是说。 太子其实早出师了,不过是皇后不放心,怕太子独掌朝政会出错,留着他给太子挡枪。 康熙做了一辈子的下棋人,到了晚年却沦为别人的棋子。 可谁让那个下棋人是如月呢,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宠谁宠。 太子大婚当天,郝如月含泪受了新婚夫妇的礼,含泪对太子妃说:“我把保成交给你了,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石静殊以为皇后娘娘会说一些勉励她的话,或者告诉她该怎样侍奉太子,怎样孝敬公婆,就像她出家门之前,额娘和祖母教她的那样。 可皇后娘娘没有,她没有摆婆婆的谱儿,更没有端皇后的架子,只简简单单祝福几句,让人听了心中十分熨帖。 从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石静殊就觉得皇后娘娘跟宫里的其他娘娘,或者说与她见过的所有长辈,都不一样。 皇后人很随和,没有架子,跟人说话的时候不会颐指气使,就好像朋友之间聊天一样。 荣宪公主要嫁去蒙古,想学骑射,皇后就允许她在景山围场办马球赛。 马球都是男人打的,石静殊从来没见过女人抛头露面打马球。 就算有,也都是在自家的庄子上,与自家的姐妹玩乐。 若是被家中长辈发现,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 皇后不但允许公主打马球,还让荣宪公主叫上了伊尔根觉罗氏,让七公主带自己去马球场。 荣宪公主远嫁蒙古,马球赛由七公主接管,伊尔根觉罗氏在婚后仍然是马球赛的常客。 因为马球赛的关系,石静殊仍然与伊尔根觉罗氏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她私下问过伊尔根觉罗氏,大阿哥成亲之前屋里有几个侍妾,伊尔根觉罗氏摇头,说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成亲王可是亲王啊,别说亲王了,便是普通的贵族子弟在婚前怎么也该有个通房,石静殊睁大眼睛,吃惊不小。 伊尔根觉罗氏含笑说:“一开始我也不信,问过惠娘娘才知道,是皇后不许。”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可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同自己一样,也是清清白白的呢? 谁也不希望一进门就要跟小妾斗法,甚至荣升庶子庶女们的后妈。 平常人家都难做到的事,皇家居然做到了,说不惊喜是假的。 越了解,越觉得皇后娘娘与众不同。所以石静殊听见皇后娘娘的新婚祝福,只是短暂地错愕了一下,很快欣然接受。 她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开明的婆母,就连新婚的紧张都被冲淡了。 转过年,康熙如愿搬进了畅春园。好消息是能过二人世界了,坏消息是只有两个人。 孩子们都没跟来。 太子要主持朝政,不能来,太子妃要留下照顾太子,来不了。小六和小七都在国子监读书,住在皇宫更近便。 太子、小六和小七都不来,其他人也没来。 “这畅春园多好,他们怎么都不肯来?”太子要忙政事,不来就不来,小六和小七是怎么回事,康熙忍不住吐槽。 国子监最近来了一批西洋科学家,小六要跟着交流,暂时过不来还说得过去。别告诉他,小七也是因为热爱学习才走不开。 郝如月看了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亲手倒了杯热茶给康熙推过去:“畅春园,畅春园,怎么也得春天住过来。皇上非要冬天搬,什么景色都没有,也难怪孩子们不愿意过来住。” 康熙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感觉心里暖洋洋的:“所以说呀,孩子们都靠不住,还是皇后对朕最好。” 其实郝如月也不想来,冰天雪地看什么,这里还冷,不如宫里暖和。 再过半个月她就四十岁了,格外怕冷,吹凉风膝盖会疼。 之所以选择跟着皇上过来住,一则她是皇后,总不能自己住在皇宫,让皇上孤零零一个人搬进畅春园吧,二则冬日里她习惯了有人暖被窝,人的体温均衡,比汤婆子暖的面积大,还不会有烫伤的风险。 听康熙腆脸说自己对她好,郝如月想怼他两句,话到嘴边,瞥见他头上的一丝灰白,又改口:“皇上的白头发又长出来了,等会儿歇过午觉,我给皇上染一染。” 康熙转头看她:“朕老了,你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郝如月穿越前身经百战,后宫里这点事对她来说只是有些琐碎,没什么难度,并不曾耗费太多心力。 这些年要说最累的,还是带着太子宫斗那会儿。 幸亏只有几年时间,很快就熬过来了。 郝如月含笑看他,除了头顶时不时冒出的白发,其实皇上的变化也不大。眉眼依然英俊,尤其是眼睛,很亮,有光彩。 大约自己打量对方的时间有些长,让男人产生了误会,他抬手屏退屋里服侍的,倾身过来对她说:“皇后,咱们再生一个孝顺的孩子吧,宫里那些个不能要了。” 郝如月躲他远远的:“皇上想办法自己生吧,我爱莫能助。” 第134章 大结局(下) 半个月很快过去,转眼到了郝如月四十岁生日,康熙一早便亮出了自己送给郝如月的生日礼物,一小瓶金丹。 郝如月:得,还没到晚年,先犯了晚年综合症。 《贞观政要》没学明白,开始学唐太宗炼丹了。 郝如月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说什么都不接。 “当初在南巡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想住在有山有水的地方修仙么?现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有了,只差丹药。这是我让钦天监道长炼的金丹,修仙可能不行,延年益寿还是没问题的。” 见郝如月不收,康熙耐心给她解释。 郝如月伸手接过那个盛着金丹的小瓶,翻转瓶身倒出来一颗,拿给他看:“这里面有朱砂和水银,都是毒物,不能吃。” 还延年益寿,早点去见阎王爷倒是没准儿。 康熙闻言点头,又摇头:“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可道家有典籍记载,适量服用确实对身体有益。” 他对修仙没兴趣,也知道长生不可能,他只想多活几年,不至于死在她前头,让她伤心。 郝如月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虽然没有明说,她却意外地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此时屋中无人,郝如月注视着康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从仁孝皇后薨逝那天开始,皇上但凡与我一起用膳,膳食里都被我加了补药。” 那时候太子尚在襁褓,见康熙吐血,郝如月很怕他伤了身体,英年早逝。 先帝英年早逝,皇上身边还有太皇太后,郝如月自认没有太皇太后的本事,还是决定先保住康熙再说。 才送走原配,又迎来三藩之乱。康熙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决定撤藩,每逢战事不顺,都压力山大。 郝如月又怕他“中道崩殂”,那段时间还加大了药量。 之后郝如月的小翅膀扇啊扇,将康熙一辈子都没能完成的伟业,凝缩在几年之内搞完了。 过程没有历史上那样曲折,但事情太多,全都堆叠在一起,康熙的白发就是那时候冒出来的。 没错,有灵药加持,还是不可避免地殚精竭虑,造成了身体的衰败。 幸好太子足够争气,在很短的时间内独当一面,这才让皇上跳下朝廷那驾急速前进的马车。 跟着皇上一起跳下来的,还有明珠和图海。 明珠的年纪比皇上大很多,起初还有心情烧大阿哥的冷灶,图谋从龙之功。 自打驱逐沙俄之后,朝廷乘着牛痘和海贸的东风,高速运转。明珠作为内阁大学士,第一个跟着卷起来。 皇上有补药加持,明珠可没有,卷到今天,只剩下半条命了。 听说皇上有退位的意思,他跟着就要告老。 结果皇上自己没退,却有些怜惜明珠,让他先退了。 明珠之后是图海。图海年纪比明珠还大,虽然不如明珠能力强,做得多,老得快,到底年龄摆在那里。 而且图海特别有自知之明。朝廷高速运转起来之后,他明显感觉自己跟不上了。脑子跟不上,精力跟不上,身体也跟不上。 一看明珠退了,他赶紧跟着退。 明党和图海随之解散,康熙问太子谁来接任,太子深思熟虑之后举荐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曾经的老师,现任户部尚书的富察马齐,另一个是河道总督李光地。 马齐出身上三旗的富察家,论才干不输明珠,又曾经是太子的老师,完全可以接替明珠的大学士之位。 而李光地草根出身,能有今天全靠自己一路打拼。虽然出人头地的方式不那么光彩,但获得了陈梦雷的原谅,也算是一个德才兼备之人。 “可惜陈梦雷去得早,不然他比李光地更合适。”听见李光地的名字,康熙就忍不住想起陈梦雷。 太子的举荐很快被采纳,等明珠和图海双双退下之后,马齐与李光地站上了属于自己的历史舞台。 康熙最先要退,没退成,反而给明珠和图海这两个老伙计做了嫁衣裳。本来心里还有点憋屈,觉得皇后太狠心,把他留下给太子挡枪。 这会儿听说皇后一直在给他用补药,心里的憋屈顿时消去大半:“太子呢,太子也有补药用吗?” 郝如月以为他会刨根问底,追问她是什么补药,哪儿来的补药,结果听他这样问,唇角都抽了一下:“太子没有。” 太子从来都是正常发育,也不必经历康熙那样的苦难,这辈子注定顺风顺水,郝如月不想做过多人为干预。 第203节 听皇后如此说,康熙心里什么憋屈都没了。 皇后对他,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连太子也不能比。 在康熙心里,皇后是个神秘的存在,他早就知道她不是赫舍里如月,可他不敢问。 他怕问过之后,美梦破碎。 今日皇后主动向他说起补药的事,其实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康熙也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还是不敢问。 郝如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追问,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她做好了摊牌的准备,但他当真问起,解释起来也麻烦,还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有了皇后的神仙补药,康熙当然不会再看钦天监法师炼出来的那些丹药了。 可问题是,皇后四十岁生辰,除了例行的赏赐,他只给皇后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 还被皇后给他的惊喜比下去了。 正当他悔恨没有多准备一份礼物的时候,外头有人通传,太子和太子妃、成亲王和王妃、六公主和七公主、荣宪公主和额驸、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到了。 康熙闻言看向郝如月,气笑了:“还是你面子够大。” 他要搬来畅春园的住时候,没人理,连小六和小七都喊不动。等到皇后过千秋,倒是一个个的都来了。 不但人来了,还都带了珍贵的礼物,更是把康熙那瓶丹药比得啥也不是。 五格格染了风寒,还没好,所以没来,不过托荣宪公主带来了她和布嫔的礼物。 众人送过自己的礼物,又把自家额娘送的礼物呈上,现场好不热闹。 所有礼物中,就属小七送的最值钱,一个用纯金和纯银打造的“金山银海”摆件。 小七得意洋洋送完自己的礼物,转头问康熙:“汗阿玛送了额娘什么礼物?” 康熙把小瓷瓶往袖中藏了藏,假装没听见,小七不依不饶又问皇后:“汗阿玛送了额娘什么礼物,拿出来给我们涨涨见识呗。” 郝如月看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话太多:“畅春园不就是。” 小七接收到警告,赶紧闭麦,听太子哥哥给她解围:“畅春园的两个附园还没修,等额娘五十岁生辰时,大约就能修完了。” 然而太子还是低估了皇上送礼的决心。园子一扩再扩,预算一加再加,直到郝如月六十岁生辰,这份生辰礼才算送完。 十载光阴转瞬即逝,郝如月还是个美貌的老太太,康熙却因为早年积劳成疾,衰老得厉害。 他不甘心地看着自己貌美的妻子:“如月,你原来的那个世界怎么走啊?如果我先走了,就去那儿等你。” 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郝如月含笑看他:“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若是能行,我带你一起走。” 康熙握住她的手:“一言为定。” 郝如月轻轻回握:“一言为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