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楚》 第1章 开头 万里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如痴如醉,有时竟比不过一朝花开,一抹夕阳,一夜白雪。 ...... 皇宫是皇族的象征,皇城是皇权的威严。 一把火将整座皇城湮没在火海死灰之中,随处可见被鲜血涂染的尸体,不绝于耳的凄惨叫喊声就像是那地狱中被轮回折磨的鬼魂发出的一样,让人看不到生的希望。 皇宫似乎逃过了一劫,这里还没有鲜血浸染的痕迹。但是宫城里面的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仿佛脖子被架到了刀尖上,呼吸用力一点都会一命呜呼。 象征至高权力的武华殿内,百官群臣跪伏在地,这是楚国皇帝最后一次接受他们的跪拜。 作为亡国之君,身边总得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将臣,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在宫外被消灭殆尽了。 如今这帮跪在地上的官员,是以叛臣的身份在忏悔,再过一会儿,他们又能恢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智者身份了。 残阳西落,昏黄的斜阳让整座皇宫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吱吱......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 一位穿着鲜华朝服的大臣走了进来,他孤身一人,表情深沉肃严,一双黑中透亮,暗中有神的眼睛迅速在殿内环视一番,手上提着一把与他的装扮极为不符的长剑。 剑未出鞘,自然就还没有血液的滋润,从它主人肃穆的表情来看,它似乎已经饥渴难耐了。 大殿之内,谁也没有出声,门又被缓缓的关上了。 咚......咚......咚...... 周围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径直穿过殿堂,一步一步地踏上龙椅前面的玉石梯。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他上阶梯的步伐要比走路慢得多,却又重得多,像是故意制造更响亮的脚步声。 一下下的脚步声让人产生心急如焚的焦虑感,折磨着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或许时间很短。 他来到了龙椅面前。 这时,楚王缓缓起身,与他四目对视,眼神中饱含无奈与失落,但更多的是愤怒。 “决定了吗?”。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质问道。 楚王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幻想着能以眼中的怒火焚毁眼前这个乱臣贼子一样。 片刻过后,下面跪伏的一位大臣颤颤嚅嚅道:“传国玉玺,罪己诏以及传位诏书都在这”。大臣将三样千斤似的重物举过头顶,把头低得死死的。 楚王面前的人脸上并无喜色。 “我要的是......”。 “你要的就是朕的天下”,楚王打断了他“那些就是天下”。 “呵......那你要的是什么?”。 “朕要她”。 “用你的命换她的命,你愿意吗?”。 “整个天下都换不了她的命吗?”。 “天下早就不是你的了”。 楚王此时才将心中的怒气全部表现在脸上,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即将夺走他一切的人。 “信也在这”。大臣斗胆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哈哈...... 王泽倏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却夹杂着愤怒,无奈,和讥讽。 “这就是你所谓的只要她吗?”。 他又咧嘴阴冷讥笑一声,随后扬起头颅大声吩咐道:“来人,送献王回府”。 平静了一会儿后,楚王轻轻咬牙,眼光涣散,面无表情地将头上的皇冠取下随手扔在龙椅上,然后缓缓走下阶梯。 这就完成了一次皇权的更迭。 ...... 皇城的火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楚国。 当然也包括楚国边境的兖州。 楚国境内的动乱给了邻国乘机进犯烧杀抢掠的机会,北燕联合其它三国组成的四国联军很快就攻破了兖州城。 ...... “父亲,西楚的援军不会来了”。叶宓绝望地说道,手中的京城密报信函散落一地。 鹿国公两眼通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知大势已去。 “父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信错了人,害了叶家”。叶宓跪倒在血迹斑斑的父亲面前。 泪眼婆娑的她抬头望见父亲杂乱泛白的鬓发,心中悔恨万千。 叶谷仁弯身扶起女儿,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慰道:“这不怪你”。 他苦笑一声。 “你大哥坚持不了多久了,宓儿,带上小朔赶紧走,去荆州,林章还是信得过的”。 叶宓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祸事是她引来的,如今要她抛弃家人,自己去逃命,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是她话还没有吐出口,叶谷仁又劝道:“小朔是我们叶家唯一的希望了”。 叶宓无力地扑倒在地,脸色苍白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叶谷仁见状徐徐走出了房门,对门外的一个老仆交代了几句,然后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叶宓,便持剑出了府去。 府外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在院内都能瞧见外面通红的火光。 倒在地上懊悔的叶宓回过神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这时门外的老仆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 虽是懵懂稚子,但是那孩子好像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一样,脸上满是恐惧和茫然。 见到一脸悲恸的母亲,孩子立马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瞬间松开了叶宓眼眶泪水的阀门,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哗哗地往下掉。 她将孩子揽入怀中,用有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安慰道:“乖,朔儿不哭,朔儿不哭”。 她不停地在孩子的背上轻轻拍打安抚着,嘴里继续柔声哄道:“朔儿不哭”。 门口刀剑相碰的声音越来越近,陆陆续续有一些火把被扔进来。 老仆眼中噙着泪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姐,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时,叶宓将儿子松开,看着他噎泣泛泪的眼睛,嘱咐道:“朔儿,你要坚强点,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宓满怀爱意地抚摸着他那张稚嫩的脸。 “年伯,带朔儿去荆州找小兰,她会照顾好朔儿的”。 悲伤之余,老仆愕然道:“小姐,您不和小主人一起走吗?”。 “我闯的祸不能都让父亲和大哥承担”。 嘭的一声。 府门应声倒地。 叶宓不舍地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年伯,快走吧”。 她把儿子抱到老仆身上,自己拾起地上的剑。 “保护好朔儿,让他活下去”。 说完,叶宓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加入厮杀当中。 老仆看着叶宓柔弱的身影,疼惜之感涌上心头,黄豆般的泪珠落在手中孩子的脸上,与孩子哭喊的眼泪混在一起。 他低头看了看眼神茫然的小主人,咬了咬牙,挥泪向后门走去。 孩子在老仆的手臂里,目睹自己母亲拼命厮杀的背影,小小的黑色瞳孔像是墨汁滴到了白纸上,漾开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第2章 孤雁南飞 落叶归根,倦鸟归巢。 秋天是一个让人怅惘悲寂的季节。泛黄的落叶不管情愿与否都要离开枯秃的枝木,落在黑色土壤上,慢慢腐烂成泥,最后又为曾经滋养过它的枯树奉献来年冒出绿芽的生机。 在一片荒寒之地,一条静淌淌的大江如蜿蜒的巨蟒盘卧在丛林与荒原之间,江面一层浓浓的雾霭遮住了茂密的森林,高度过于拔尖的大树在江雾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像是绵延在云端的山峦。 似乎深秋近冬的寒冷和静寂都与这大江无关,它只是静静卧在那儿看着荒原丛林中上演的一幕幕。 ...... ...... 一群涣散的残兵败将逃窜到江边,刀剑和盔甲的碰撞发出混乱嘈杂的敲击声,每个人身上的斑斑血迹,被扯得稀烂的战衣;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左右踉跄晃动的步伐无不透露着他们刚刚打了一场败仗,落荒而逃至此。 这些人一见江水,就像是在牢笼中困了许久的猛兽见了可口的羔羊一般,刷刷地蜂拥而上。 人群中一人,丢了头盔,一头散发,右额头上一处伤口渗出的血和着一绺头发凝结成了一个小血痂,弯弯得像把利刃,给那张看着俊气的脸增添了几分杀气。 只见他双目聚神,两道浓厚的眉毛紧紧一皱,变得更加黑密,嘴巴紧闭,脸上被血迹和泥土抹得略显狼狈。从独特鲜明的战衣配饰和神态可以断定他就是这群残兵败将的将领。 他警惕而又有点无奈地向四周看了看,用力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这时他的副将小步跑来,将刚刚装满水的水袋递给他后,有些沮丧地说道:“前有大江拦路,后有北燕追兵,少将军有什么脱围的办法吗?”。 这不过是死亡前的宽慰,年龄有些大的副将看着这位他向西楚王保证要保护好的少将军,那张沧桑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惋惜。 这位少将军顿时愤怒起来,他大口地往嘴里灌水,企图用它来平息心中的怒火。 这次的作战计划由主帅---荣国七皇子捷王殿下提出,要他以自身为诱饵,诱敌深入,然后再由捷王殿下迂回包抄,利用地形的优势,围歼北燕大军。 作战计划本身是很好的战术,而他也完成了任务,毕竟敌方主帅知道他是大荣王朝西楚王林章之子后,满是激动地要活捉他,以求报仇雪恨之余扬名天下。 只是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是捷王殿下给他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假借北燕之手除掉他。 这位年轻气盛的少将军没了出征时的满腔热血和意气风发。如今只是内心悔恨给自己那百战百胜被称为西楚战神的父亲丢了脸面。 习习秋风吹过,然而江面的浓雾却依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江中以及江对面的风光。 渐渐的,急促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踏声越来越近。这帮刚准备休息一会儿的败兵都变得紧张恐惧起来,仿佛听到了宣判他们最后命运的钟声。 那名副将看了一眼少将军,然后摁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大声叫喊,整顿着混乱的士兵,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西楚子弟血染沙,不死不胜不归家。 不一会儿,这群败兵便列好阵型,准备接受他们最后的荣光----战死沙场。 少将军骑上仅剩的一匹白马,缓缓走到阵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作为西楚战神的儿子,戎马生涯的首战便要洒血疆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战死换回西楚军不降的荣光。 空地前面的树林里,一群群被惊吓的鸟儿黑压压地飞出来。在空气中散布死亡的气息。 那名副将也准备向前,和少将军一起迎接死亡的到来,忽而他斜光一瞥,发现江中一只小船从云雾中穿出,如同鱼儿从水面蹿到空中,呼吸外面世界的空气。 这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曙光。 战争的意义在于无论是以寡敌众还是以多攻少,死亡都会降临到对阵双方。然而战胜的一方总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脚下将士的鲜血和尸骨。 西楚军的士兵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个个如同死士一般挥舞手中的刀剑,眼睛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红色。 当一个人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时,眼前的任何障碍都变得不堪一击。他将是最勇猛的战士。 这或许就是西楚军威名远播的原因:将士们在最后的关头都变成了以一敌百的死士。 林中的鸟儿早已各自逃窜飞走,避开这片鲜血淋漓的惨烈战场。一条条由鲜血构成的细流好像无数条在地上爬行的乌红毒蛇,慢慢汇入大江,将江面靠岸的一片区域生生变成了血腥的大染缸。 战斗结束得很快,打扫战场却费了一些功夫。 一名北燕副将在接受了下面士兵的搜查报告后,面带疑惑和失望地跑向此次北燕进犯大荣王朝的主帅,慕容铁。 “启禀将军,没有发现林越的尸首”。 林越就是西楚战神林章之子,初次征战沙场的少将军。 慕容铁轻抚颔下已经有些泛银的长须,略微思忖片刻过后,双脚微夹胯下的乌黑坐骑,缓缓往江边过去。 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江面后,他下令道:“撤兵”。心里暗暗嘀咕道:“西楚战神的儿子料来也不是虎父之下的犬子”。 随后又失声大笑道:“哈哈哈,荣国危矣”。 ...... 拨开江面的浓雾,就能发现一方小舟正闲散地随波漂流,仿佛在白茫茫一片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在江面穿行。 舟蓬里,一位身着乌黑粗衫的少年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落魄将军。虽然没有鲜艳华服,但这少年一张俊秀无比的面容在那粗布旧衫的衬托下,更显非凡脱俗,飘逸俊朗。 忽然他嘴角微斜,露出一闪即逝的浅笑后,正襟危坐等待眼前的将军醒来。 只见这败军之将睫毛微蠕,眉头快速地皱了两下后,便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摸了摸感觉到疼痛的脖子后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 看见眼前脱俗少年,林越惊疑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话音未落,他向四周看了看,便明白自己身处一小舟之中。昏厥过去前的情形也全都浮现眼前。 他脸色开始变得有些狰狞,但眉宇间又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重生的欢喜。 “你在哪儿?很明显是在船上,我是谁?也非常明显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叫楚立”。轻轻淡淡作答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傲气,却让人觉得舒服顺畅。 “救命恩人?”。林越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了一声。 “你的副将在厮杀开始前,将你打晕送到了我的船上,托我护你逃离战场”。 林越大致猜出了事情的始末,静默片刻后,他直起身子,微微一躬,行礼道:“在下林越,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楚立微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我这船太小,也就只能救下你,至于那些将士们都......”。 林越闻言陷入悲恸之中,他走出船蓬,来到甲板上,两岸的树木风景都往后退着,他望向逃离的地方,却只看见云雾一片,然而又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眼眶变得有些红润。 随着小船前行,雾慢慢散开,此时天空中传来阵阵嘎嘎声,听起来像是在叫唤着:糟糕,糟糕,糟糕。 那叫声让人既觉孤寂,又显悲凉。 一只孤雁缓行飞过,为避寒冬,往南飞去。 ...... 最是寂寥大雁声,枯叶辞树独一人。 ...... 楚立听到大雁的声音,也来到甲板上,他双唇紧闭,双目微阖,俊秀的脸庞爬上了一缕淡淡的忧伤,仿佛有幕悲痛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而林越脸上的悲伤则表现得更加明显;沉重。静默良久,林越首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北边”。 “那是北燕境内?”。林越有些诧异。 “难道你是北燕人?”。 “哼......”。 楚立冷笑一声。 “我若是北燕人,你现在已是阶下之囚”。 林越点了点头,略带愧色说道:“是我失礼冒昧了,可是我们为何要去北燕?”。 楚立转过身,神色泰然地望着林越,冷笑一声后,正经说道:“难道少将军不该为江岸对面死去的西楚将士做点什么吗?”。 天空中大雁的叫声愈发小声,最后完全消失。它为了能活下去,到南方找寻自己的温暖去了。而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却要抛弃暖巢,迎接凛凛的寒风前行。 准确地说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有尊严的活下去。 第3章 陷阱 楚立搓了搓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裳,往船蓬里走去,留林越一人在甲板上面带疑惑地思索着。 做些什么?他能为那些死去的西楚将士做些什么?很明显他并不明白楚立的话外之音。 最后,他决定不再自己揣测,进船蓬里去,向一脸悠闲的楚立问道:“不知楚兄弟刚刚所言为何意?”。 “何意?”。楚立重重地大声反问一句。 这让林越显得有些不安和羞愧。 “少将军的父亲可是威名赫赫的西楚王林章林大将军?”。 林越变得越来越不解。 “确是家父”。 “既然如此,少将军如今吃了败仗,就这么狼狈地逃回荆州,不怕辱了西楚战神的威名?”。楚立问得理直气壮,仿佛在维护自己父亲的威名。 林越立即露出尴尬之色,一脸羞愧地说不出话来。 是啊,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以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在荆州立足,在西楚八州立足。尽管是被捷王陷害,但是他这败军将领之名已成事实。 在威风,强大的西楚军面前,吃了败仗而独自苟且偷生的将军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确实无颜回去面见家父,更没有脸面去面对骁勇善战的西楚铁骑”。林越沮丧地说道。 楚立此时却又安慰道:“少将军不妨将兵败过程告与在下,在下虽一介愚人,倒有相助将军之心”。 林越心想目前也无计可施,倒不如听听眼前的救命恩人有什么高见,或许他还真有解决目前尴尬境界的办法,于是将作战部署的全部都告与楚立。 楚立听后,义愤填膺道:“身为大荣王朝的皇子,竟如此不耻,暗害忠良,陷国家于危难之中,实在可恶”。他满脸怒色却隐隐中透出淡然的神情。 “陷国家于危难?此次北燕突然无故发难,绝非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难道他还敢勾结外邦,通敌卖国不成?”。楚立似乎对林越的分析颇感惊讶。 “通敌卖国?自己家的江山,还卖给别人?”。 “莫非就是冲着你来的?”。楚立直接将矛头指向林越。 林越冷哼了一声,霍然醒悟,他似乎和这个陌生的“救命恩人”说得有些多了。尽管他也承认楚立对于他目前处境的分析一针见血。 从林越的沉默之中,楚立似乎也感觉出了他对自己还有所保留。心中不免有些愤懑。 “不知楚兄弟有何高见,能助我摆脱逃将污名的困境?”。 楚立这时也推诿起来:“高见不敢,只是如果少将军就这般回去,定是不妥”。 林越只能苦笑一声,内心对楚立既有防备又感愧疚。愧疚在于对方救了自己性命,自己还对他心存疑虑。防备在于他隐约能感觉到楚立绝非等闲之辈。 他心里愈发觉得楚立的救命之恩绝非偶然。 渐渐的,船行驶的速度开始变得慢下来。说明已经到了地势平坦的江面。静流无法让船再随波漂流。 两人于是停船靠了岸。 上岸后是一片丛林,林越的战衣太过显眼,楚立便给他换了一身陈旧的粗布麻衫。 楚立领着林越在林中穿梭,显然他对这片区域非常熟悉。这让林越愈发感到不安,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楚立只安静地带着路,而林越的内心则愈发紧张慌乱。 两人急促的脚步惊起一堆堆林中的鸟儿,黑压压一片鸟儿拍打着翅膀发出的声音让林越瞬间想起了在江岸与北燕交兵前的情形。 前路还是密密麻麻的丛林,没有一点人烟的迹象,此时林越的理智几乎就要丧失掉控制住心中恐惧的能力。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离鞘的剑,手心不停往外冒的汗提醒他,一旦楚立有什么异样,他便一剑刺死这个救命恩人。 未知的恐惧占领了他的心灵后,他已经渐渐认定了楚立就是北燕的奸细,先假装救了自己,然后再一步步将自己引入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他还臆想出另外一种可能,楚立也可能是捷王殿下派来的杀手,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安然回到荆州。 林越现在已经失去了推敲他臆想出来的两种可能的逻辑合理性的能力。刚刚死里逃生的遭遇释放了他内心所有恐惧。 急促的赶路让楚立的脸上汗如雨下。但是听着后面的脚步声,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林越一直紧跟着自己没有落下。 他哪里会知道背后这个他刚刚救了的少将军,却随时准备要让他一命呜呼。 走得越远,被惊动的鸟儿越来越少,除了呼呼的风声,周围只剩下他们二人赶路的脚步声。 或许是渐渐安静的环境让林越头脑开始清醒了些,终于他手中剑的杀气开始慢慢消散。 不过他仍然不敢松懈,边走边警惕着带路的楚立。 忽然砰的一声。 ...... ...... “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真是太笨了,我要杀了你”。脚上传来的疼痛感让林越心中的恐惧彻底爆发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谩骂着,猛烈地挥砍着手中的剑。 呲呲...嚓嚓...咔咔。光亮锋利的剑不停与泥土,树根,碎石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最终还是掉进了陷阱。泥土灰尘吹进了他的眼睛,他眼睛疼的睁不开。所以他只好在脑海中想象楚立得意的丑恶嘴脸,心里无限悔恨怎么就上了这个假冒的“救命恩人”的当。 “既然要杀我,为什么要救我?就算是为了活捉我,哼,那也是徒劳,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在我身上做任何关于我父亲的文章,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是北燕的人,还是捷王派来的人?再卑鄙的手段也无法在我身上捞到好处,哼,别磨叽了,要命一条,痛快拿去吧,这样我下去也有颜面去见那些死去的西楚将士们”。 听着林越的嘟囔乱叫,楚立满是杀气的眼神中仿佛有团火被点燃了,他从附近找来根粗壮的木棒。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像拧衣服那样在木棒上抓出几道痕迹来。 楚立很清楚,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危险的就是他了。 第4章 提颗人头回去 林越不停地眨着眼睛,红红的眼眶往外渗着眼泪,试图清洁掉进入眼睛的灰土。在掉进的窄坑中,他隐约地看见楚立手中拿着长长粗粗的武器站在坑的边缘,他只好胡乱地朝楚立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但是他的眼睛似乎也在和他作对,越使劲眨,眼睛越疼,越看不清楚东西。 无比的恐惧让林越在一瞬间萌生了求饶的冲动,毕竟活下去的诱惑力太大了,谁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是作为西楚战神的世子的骄傲让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仍然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想要刺伤或者划伤楚立,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楚立没有理睬喧闹折腾的林越,他此刻心中也充满了恐惧,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神贯注,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眼中杀气腾腾的怒火就快要喷射出来。 嘭......咔...... 骨头撕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楚立使出浑身解数,将手中的木棒一挥,仿佛盘古开天辟地的气势。 啪...... 一泊热乎乎腥滋滋的血洒在楚立的脸上,他大口呼吸了一会儿后,嘴里呸,呸,呸,将泌进口里的鲜血往外吐。他用手往脸上一抹,将有些黏糊润滑的圆珠物拿下放眼前一看,被血淋淋的眼珠子吓得连忙往后退。 而林越则因为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砸在头上,吓得倒在地上,用手中的剑胡乱地戳砍着已经死去的狼的尸体。 林越那慢慢被眼泪清洁干净的眼珠湿漉漉红红一片,终于恢复了视力,看着眼前被木棒打出了一只眼睛,被一击毙命的恶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霎时一顿火烧,一脸愧色。 “我不是北燕的人,也不是捷王派来的人”。楚立擦干净了脸庞后,没好气地说着。将杀狼凶器伸向林越。 “你不是紧紧跟着我吗?难道没有看见我特意往旁边绕开这堆枯草吗?”。楚立一边帮林越简单包扎脚上被铁夹子夹到的伤口,一边愤怒地责问道。 林越惭愧地低下头,答不上话来。 “心里谋划着怎么杀我?难怪没有注意脚下”。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次确是我蒙头做了卑鄙小人,我向你赔罪”。林越一脸愧色地作揖道。 楚立静默不语。 林越只好语带求饶道:“我这龌蹉肮脏的小人之心也受到了惩罚,还望楚兄弟以大度的英雄气概原谅我这回,就当我欠兄弟你一个人情”。 楚立静静一想,遭遇了被陷害追杀的经历,也难怪他会谨慎小心,也不能全部怪他。便也释然原谅了林越。 经过此次意外,虽然林越依旧觉得楚立的出现有些神秘,但心里却真真认了这位救命恩人。毕竟他救了自己两次。 由于脚伤,林越只好在楚立的林中茅屋休养,他依然为如何重回荆州而忧心忡忡。 估计这几天他要么是被公布死讯,要么十之八九成了临阵脱逃的逃兵。 但是他觉得即使来到北燕之地,也无济于事,所以在休养几天后,就往大荣边境赶去。他祈祷或许他被公布了死讯,结果他光明正大地回到荆州,解释说自己是拼死杀出了重围,这样或许他还能成为鏖战护国的英雄。 他偷偷潜回荆州城下,北燕还没有退兵,在荆州城外驻扎,然而正当他准备进城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城墙上贴着通缉令。 他林越,西楚战神的儿子,竟然成了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逃兵。而捷王却因为在北江痛击北燕大军而成为了护国英雄。 林越悲痛失落地回到楚立的茅屋。楚立悠然地在卧椅上喝着酒,似乎早就算准了林越会折返。 无计可施的林越向楚立求助道:“楚兄弟,不知你可有办法替我洗刷这逃兵的冤情”。 “我确有一计”。似乎楚立的答案已经恭候林越的问题多时了。 “何计?还请赐教”。林越似乎看到了希望,涣散的眼神顿时聚神看着楚立。 “呵呵......提着慕容铁的人头回去”。楚立先是轻笑一声,随后霸气地说道。 提着敌军主帅的人头回去,这确实能为林越洗脱任何莫须有的逃兵罪名。 听楚立斩钉截铁的语气,林越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但林越诧异一番后,长叹一声,有些沮丧地说道:“就凭我,怎么可能?”。 林越当然会觉得这一计策有些不切实际。慕容铁那可是与他父亲齐名的人物,他自己是个至少八品的高手不说,手下又统领二十万北燕军。就凭他想取慕容铁的项上人头,就是说他痴人说梦也不过分。 “还有我呢!”。楚立微微笑道,表现得无比随意自然。 “你?”。 “怎么?看不起我?”。 虽然内心的确觉得楚立有些夜郎自大,但林越还是快声否认道:“没有,没有,楚兄弟救了在下两次,我又怎敢看低楚兄弟,只是这件事,确实难度太高了”。 “堂堂西楚战神的儿子,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将来如何统领西楚军?”。 林越听出来这是楚立在激自己,可是他却偏偏内心特别受这一激。 “于二十万北燕大军之中取其主帅的项上人头,楚兄弟可是当真?”。林越似乎变得有些激动。 “千真万确”。 ...... 虽然情绪非常激动,,但是林越还是静默良久,仿佛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举动,很可能丢了性命不说,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林越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皱了皱眉,疑惑问道:“你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和我共谋此事?”。 “我助你返回荆州之后,从此西楚八州,自然有我楚立一片天地”。 “仅是为此?”。楚立的这个理由似乎无法说服林越。 “依我所见,以楚兄弟的胆识与智谋,即使没有在下相帮,你依然可以成就一番功业”。 “哈哈哈......少将军抬举了,实话说吧,慕容铁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所以我非取他的项上人头不可”。 林越对于楚立的第二个理由比较接受,但还是有些疑虑。 “我本住在边城小镇茂山城,十三年前,北燕入侵,我母亲在那场战争中不幸丢了性命,而慕容铁就是罪魁祸首”。楚立总算将最后的理由摆出来,让林越信服。 一个人断不会拿杀母之仇来骗人,林越自然相信了他的理由。 林越权衡一会儿后,好像也没有其它选择。 他咬了咬牙,满脸激动地对楚立说道:“好,就提慕容铁的人头回去”。 年少轻狂是英雄少年的前奏。 第5章 文绉绉的行酒令 转眼,林越又为他刚刚做的决定感到虚无飘渺,他现在急需一些刺激来保持住激动而又有些勇敢无畏的心情。 林越直直地看着楚立,慢步向他走近,细声问道:“这是什么酒?真香”。 楚立邪笑一声,答道:“北燕的栗子酒”。 随后便转过身去,继续品尝酒壶里所剩不多的美酒。 林越见讨酒无望,只好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尽管没有酒精的刺激,他的心脏却飞速地跳动着,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刺杀慕容铁,这件对于他来说多么义不容辞的事情,为何想来思去都那么不着边际。他皱着眉头,紧闭双眼,那张仍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了沉重的忧伤。 本是建功立业的好契机,如今却落得个有家不能归的逃兵下场。他心中的辛酸和苦楚或许正自我酿成涩酒让他短暂迷醉一回。 深山林中,人烟稀无,唯有与豺狼虎豹为朋,蛇虫鼠蚁为友。 楚立却在这间破旧的茅屋生活了十年。如今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与生活,甚至还对这片密林产生了惜别之情,一想到就要离开,免不了要借酒浇愁。 茅屋里,两人都静静地躺着,虽然适才决定了刺杀大计,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去考究行刺计划该如何进行。 林越还在琢磨刺杀的可行性,而楚立却在等。 不同的地方在于楚立有酒为伴,而林越什么也没有。 林中骤然起风,呼号的风声和着落叶随风而动的声响打破了两人思索中的宁静。 楚立紧皱的眉头一展,像是瞧见了可人的俏娘子一般,喜上梢头。 他直起身子,瞥了一眼林越苦闷皱巴的眉头,轻笑一声,大声道:“接着”。 话音未落,他便将手中的酒壶扔向林越。 林越闻声顷刻间睁开打了个大疙瘩的眉心下那眯成一条细缝虚掩着的双眼,敏捷地接过酒壶,竟愣是没让一滴酒洒出,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将酒壶往嘴上送。 他太需要酒这种东西来清扫心中的烦恼。 楚立又从一个烂箱子里拎出一个大酒坛,大声欢笑地朝林越说道:“深秋九月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英雄莫问兮宝剑出鞘,龙游浅水兮亦可翱翔,酒入愁肠兮涤润肝胆,独闯敌营兮提首回疆。少将军,既然决定要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没酒怎么能行!”。 满心惆怅的林越被楚立的豪言酒令一激,心潮澎湃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声大笑,走向前说道:“本就沦为阶下逃将,又何来诸多牵挂,我这滔天不肖子只怕辱了父亲的不世威名,而今楚兄弟指下回天妙计,我以这低俗身躯去拼上一拼便是,再不敢有他心顾虑”。 在林越激动说话间,楚立已经为他倒好了一大碗酒,酒香四溢,挑动着林越大脑的每个神经,于是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大碗地灌起酒来。 “感谢楚兄弟的救命之恩......”。 “感谢楚兄弟置身于此等万分凶险之事......”。 “此举若成,定能返乡洗冤,若败,亦可扬名去辱......”。 一时间两人便豪饮起来,古往今来,不论文人雅士,将军侠客,走贩小卒,都逃不过美酒的诱惑,真不知酒过穿肠是好是坏。 秋天的雨水并不多,但是老天总还是会下上几场,或大或小,或急或久,终归还是会下。 但是秋雨不如春雨润物,不似夏雨驱旱,不比冬雨降寒,所以它时常会有被遗忘的危险。 两人在茅屋饮得酣畅淋漓,而强风过后,大雨如期而至,一颗颗珍珠般的雨豆子拍打着枯木残叶,茅屋也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狈,屋顶竟慢慢渗出水滴来,滴落在林越红烫烫的脸上。 他大口地喘着气,脑子一片空白,醉的不省人事了。 楚立将他拖到竹床上,然后走到里屋穿上斗篷,拿了一顶斗笠,快步往外走去。 忽然走到门口,他望了望势头更猛的大雨,沉思了片刻后,用余光斜了一眼林越,然后又折回屋中,脱下斗篷,放下斗笠,拿起墙上挂着的一柄粗弓和两支箭,疾步往雨中飞奔而去。 越下越猛的雨仿佛看见楚立的出现后,便渐渐减弱了雨势。 大雨冲刷着被厚厚的落叶覆盖着的大地,雨水慢慢透过枯叶渗入地底下,将坚硬粗糙的泥土和得稀烂。 地上的落叶,被雨水冲洗过后,显得光亮不少,完全看不出底下的泥已经稀烂得像面浆一般,一个不小心踏着厚厚的树叶就会被烂泥给滑到,摔个底朝天。 这和一些水果先从里面开始腐烂的情形不谋而合。 然而即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的水果依然可以卖个好价钱,反正吃亏的是买家。 这又和大荣王朝目前的繁荣昌盛有异曲同工之妙,否则北燕这等弹丸小国又岂敢与强大的荣国为敌,扮演这跳梁小丑。 不多时,磅礴大雨变成了蒙蒙雨丝,猛烈过后,剩下缠绵。 楚立的黑布鞋上,粘上了厚厚一层泥土,让他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但是他也懒得去理,就算除去了那层厚泥,湿湿的鞋也吸纳了不少水分,一样会让他走得不舒服。 不知为何,淋了大雨后,他满头的黑发竟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用一条灰色的布条和一支木簪子束得严严实实的。 黑乎乎的头发浸过了水后显得更加精亮。 楚立刚回到茅屋前的一棵大树边,便瞅见林越在离门口前不远处负手而立,他面无表情,身上的衣服倒没怎么湿,应该是雨停后才出的茅屋。 林越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已经找不见醉酒的痕迹,他似乎在等待楚立。 然而即使看见了楚立,他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突然,楚立眼睛一亮,欢愉之情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动作迅速地从手中猎物的身上拔出一支箭来,将箭头在白兔子的毛上刮了两下,便取下背在身上的弓,搭上箭,向林越瞄准。 几乎不假思索地便听见嗖的一声,一道黑色闪电从林越右边耳垂下方疾驰而过。 本是一道冷冷的箭风,而林越的耳朵却红得像是要着火一般。 “今晚可以加餐了”。楚立说着快速向林越跑去,将两只兔子交到他手上,然后绕过茅屋往后面走去。 林越缓缓转身,透过镂空的窗户,看见楚立从茅屋后面的一棵树上取下刚刚射的箭,还附带一条被箭射穿了眼睛而丧命的全身乌黑的蛇。 第6章 一箭毙命 楚立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做出了几道香喷可口的野味佳肴来。 他指着做好的蛇羹向林越解释道:“这种蛇叫乌身蛇,剧毒无比,如果被它咬上一口,呵呵,一刻钟就得一命呜呼,不用半个时辰全身就会变得如墨汁一般,不过祛了它的毒胆后,它的蛇肉熬成的汤却异常香甜好喝。” 他看了一眼林越,笑着说道:“这么毒的东西做出来的汤却是最香甜可口,是不是有点讽刺?”。 这让人想到一些人却是和蛇截然相反,华丽的外表之下掩藏一颗毒蛇般的心。 林越冷哼一声,随意应了一声是,便开始大吃起来。 不得不说楚立的厨艺非常了得,从林越狠急的吃相就可以看出来。 “你想一箭射死慕容铁吗?” 正吃得开心之际,林越冷不丁地问道。 楚立也不回答。 “楚兄弟的箭法自是了得,但是你就不怕刚刚一个失手,箭就进了我的眉心吗?”。 林越慢慢放下手中的筷箸。 他早就发现之前楚立有意灌醉自己,然后独自一人消失了一会儿,他心里很肯定楚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少将军见谅,楚立大胆冒犯了”。 “倒也无碍,只是为何要冒雨出去打猎?”。 楚立自知先前灌醉林越的做法太过明显,但他还是为林越的细心和度量而赞叹,至少对方现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不知道该为林越的谨慎心思高兴还是忧心。 他能确定的一点是眼前的少将军当真非无能之辈。 想到这,楚立不禁为接下来的行刺之事舒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找错人。 “那些猎物被雨淋得慌了神,更易中箭”。 经过前面的事后,林越几乎能确定楚立乃英侠之士,绝不会使些卑鄙手段来谋自己的性命,但是他始终对楚立的诸多隐瞒而表现出来的神秘感感到不快。 所以趁此机会,他要摊开一问究竟。 “行刺之事可有谋划?”。此时的林越已经下定决心要取北燕大帅的项上人头,所以对行刺部署开始上心。 “当然”。 林越听到这简短的回答心中有些惊讶,仿佛楚立为行刺之事谋划多时。或许自己只是楚立计划中的一步。 想到这他不免一颤,全身开始冒起冷汗来。 “如何行刺?”。 这时楚立缓缓放下手中的筷箸,说道:“目前,北燕大军在北江边上驻扎,营地前面是一片丛林,丛林过后便是荆州城外的荒原,所以荆州城一旦出兵,慕容铁一定知道”。 林越有点不太明白楚立为何要分析北燕驻营的情况。 楚立也看出了林越的不解,接着说道:“我们要进入军营取慕容铁的人头,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他的帅营除了有重兵把守外,还有北燕第一剑手,萧挺”。 “萧挺?”。林越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又对楚立的说法有些不解。 萧挺乃江湖中人,从小修习萧家剑法,剑术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二十七岁出萧家,上昆山挑战昆城城主,剑术名宿孟月超,可惜一招落败。他自觉无颜回萧家,从此归隐山林,潜心练剑,于是便没了音讯。 “第一?”。林越或许是惊讶于自己没有听过北燕第一剑手的大名,或许就是在嘲讽楚立在乱吹一通。 楚立解释道:“其实当时在昆山,剑招上萧挺已经和孟月超不相伯仲,只不过内家修为不及孟月超,所以才会落败一招。而在三个月前,萧挺苦练十年后,重上昆山,只以三招便让孟月超落了下风,萧挺下山后,世人就已经知道他的剑术较孟月超早已更胜一筹”。 “那打败孟月超也不等于就是第一了吧?”。林越应声问道。 “他后来去挑战北燕的一些用剑大家,那些人都称自己剑术不比孟月超,不敢迎战。所以我认为萧挺已经是北燕第一剑手”。 “你认为?原来是你认为”。林越言语中带着一丝轻视和不屑。心想:你说他是第一他就是第一了吗?这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据我所知,北燕第一剑应该是被称为剑圣的宗固南吧”。 听到宗固南这个名字,楚立似乎恍惚了一会儿,然后转口说道:“就算不是第一,萧挺也绝非你我能对付的”。 林越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认同他说出的有些难堪的事实。楚立把话题扯回行刺计划上。 “所以我们只能在军营外动手”。林越参与到楚立的计划中来。不过他转眼又狐疑道:“即使在军营外,萧挺也一定会贴身保护他,我们同样没有机会啊”。 楚立看着林越微微一笑,林越隐约感觉到这个计划的关键似乎在自己身上。 “只要少将军向慕容铁下战书,就可以把他引出军营”。 “我?”。林越不解地朝自己指了指。他对楚立的计划仿佛有些似懂非懂。 “少将军肯定知道,慕容铁虽说是与令尊西楚战神齐名的北燕大帅,但是他为数不多的败仗都是在西楚王手里吃的,并且他是一个极其看重自己名声的人,尤其是和西楚王扯上关系,所以只要少将军以西楚战神儿子的名义下战书,他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接受”。楚立嘴上解释着,心里却不屑道:只有在沽名钓誉时他才会光明正大。 “可是......”。 林越刚想说些什么,楚立打断了他不太愿意说出的话:“不管少将军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只要你是林章的儿子,便足矣,况且擒住了你,既能报西楚王的多箭之仇,还能以你来威胁西楚王,他不会不懂得打这个算盘”。 林越还是很疑惑,堂堂地北燕大帅凭什么要和自己这个逃将公平较量。 “荆州有没有援兵慕容铁一清二楚,所以你孑身一人前去挑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他一定会抓住的。他只会当你向他发战书只是为了替自己逃将的身份挽回最后的荣光,自会相信你前去送死”。 楚立解释得合情合理,但是林越仍然不相信慕容铁会孤身与自己一战。 楚立知道无法打消林越所有的疑虑,只好说道:“少将军只管写下战书,便知慕容铁是否会应战”。 林越只好半信半疑地应允下来,听了楚立合情合理的计划,他又忧心起来,这个行刺计划怎么看都有点不靠谱,可是一如他刚开始答应时的情形,他没有其它的选择,毕竟他现在是一个荣国逃将。 “照楚兄弟的计划,你要用箭射死他?”。 “一箭毙命”。 楚立满是杀意的脸色让林越心中一寒,似乎更加相信他之前所说的杀母之仇。 第7章 送战书 雨后的黄昏特别迷人,即使是在深秋,即使没了红日斜晖。 看着大地慢慢披上黑色的面纱,仿佛世界的生气被黑暗一下子给吸走了。 空气经过大雨的滋润,没那么干燥。可是寒意却变得越来越浓。 林越已经写好了战书,他大概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目的给北燕的主帅下战书。 他曾经多么憧憬如同父亲一般驰聘沙场,给全身的肌肤浇灌一次男子汉的鲜血。 值得庆幸的是他仍然还在努力着,即使作为荣国的逃将。 楚立正在擦拭刚刚给他们带来美味蛇羹的箭头,他低头小心翼翼的背影让林越觉得似曾相识。 熟悉得有点陌生的感觉真不好受,他急忙问道:“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楚立闻声扭头看向林越,似乎察觉到了林越眼中的异样。 “我在江岸救的少将军,难道你忘了?”。 楚立回过头继续擦着箭头,然后极为谨慎地在锃亮得如镜子一般的箭头上涂些液体。 “我是指在江边之前”。 “没有”。 楚立坚定的回答让林越有些失望。 他走到床边坐下,随口问道:“你在箭上涂什么?”。 “毒液”。 林越立即来了兴趣:“哪来的毒药,难道你家中一直藏有毒药不成?”。 “刚刚吃的蛇羹的那条乌身蛇的毒液”。楚立对于林越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淡淡解释道。 楚立将涂好毒液的箭收好,拿起桌上的战书,看了一眼,说道:“我这就送去”。 楚立看了看外面已经全部黑下来的天,快步跑了出去。他踏着雨后的湿泥,发出响亮的声音。 啪,啪,啪, 如同心跳的速度,好似呼吸的节奏。 林越听着快速消失的脚步声,猛然一个箭步起身,往楚立离开的方向追去。为了防止脚步声太大,他便脱掉了鞋子。 雨后的天空挂上一轮弯月,厚厚的云层时不时地飘过,让月光时暗时明。 林越控制住自己的速度,同时细心地留意着周围所有声音,他知道北燕军营在哪,所以不必紧紧跟住楚立,只需要在军营附近看他如何将信送给慕容铁便可。 这样一来可以确定楚立想要与自己一起行刺之事是否属实,二来也可探出楚立的实力。 他相信只要自己听不到楚立的脚步声,那楚立自然就不会发现自己。 大概半个时辰后,他来到军营附近,营帐的篝火把军营附近照得如白昼一般,林越只好在一棵树上远远地盯住军营附近。 树上时不时会滴下几滴水在林越脸上,冷冷的水滴时刻警醒林越的大脑。 久了以后,他身上的衣服被水弄得湿湿的,夜里还时不时吹起冷风来,让林越冷得直哆嗦。 可是一个钟头过去,还是不见楚立的身影。林越焦虑起来,心里琢磨:难道被抓了? 如果楚立被抓了会不会供出茅屋的位置,那自己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越胡思乱想,林越的内心就愈发不安。 突然他感觉背后有人接近,刚准备出手,就听见对方小声说道:“少将军,你在这里干嘛?”。 林越听出是楚立的声音,急忙走近问道:“战书送去了?”。 “嗯”。 “怎么送的?”。 “我在军营附近找了个落单的小兵,把战书留下后,那小兵就跑去禀告了”。 林越还以为楚立要夜探军营只身进去送战书。 ...... 北燕军营的帅帐中,慕容铁屏退众人,满脸愁容的坐在椅子上,年近半百的他须发已然染上了银色,这更加凸显他那张久经沙场的脸黝黑暗沉。 他不明白为何北燕王要突然向荣国发难,他和那位西楚战神交过几次手,几乎都是为抵御荣国的入侵,除了十三年前和北魏,末国,仇迟国联手进攻荣国的前朝桓楚王朝之外。 虽说统领二十万北燕军,但是如果碰上林章的西楚军,那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 但是让慕容铁意外的是,此次交战的竟是荣国七皇子捷王王奕玄率领的荣国军队,这让他对这场稀里糊涂的战争宽了几分心。 直到上次一路畅通无阻地追击林越,慕容铁才发现似乎荣国朝廷和西楚王的矛盾已经愈演愈烈了。 本不想挂帅的他才明白自己是做了北燕王和荣国朝廷的棋子。可惜的是竟然让林越在绝境中逃了,不过这样他应该也可以班师回朝了。 然而刚刚送来的信却让他闻到了绝望的气息。 来信让他明晚只身到军营外与林越决战,慕容铁本以为这是有心人的恶作剧,可是随信而来的是自己的夫人亲笔写的求救书,如果自己不照做,恐怕一对儿女性命堪忧。 看着自己夫人的字迹,慕容铁知道这是有仇家寻上门了。而他隐约感觉出了来寻仇的是谁。 他很清楚只身出营应战,无非一死,只是担心自己死后,妻儿不知能否逃过一劫。然而他并没有其它的选择。 原来明晚要一战的双方都是别无选择,尽管双方都不情愿参与这场战斗。 营帐外,照明的火盆里,木头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让慕容铁回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时他也听着这种燃烧的声音,进行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 如今他却要在这声音中去偿命,老天有时候还是绝对公平的,即使它大多时候不公。 冬天的脚步随着寒风越来越近,楚立那破漏的茅屋四处跑进无孔不入的寒风,吹得林越浑身哆嗦,而卧椅上的楚立似乎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寒意。 无尽的黑暗再可怕,只要有一丝光明,就能让它一败涂地。楚立的眼睛里就燃烧着火的光明。 手刃仇人的滋味他没试过,但他明晚就能感受了,以后这样的滋味会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可哀啊!可悲啊!因为他有太多的仇人。慕容铁只是开始。 楚立不愿意心中都是仇恨,不愿意眼前都是仇人的嘴脸,报仇是他的使命,但不是他的归宿。 他试着想一些好的人或事,这样能让他更快地安然入睡。 他先想到的是母亲,母亲的笑脸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然后是父亲,可是脑海中不曾有过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接着是师傅,师傅是楚立这十年生活唯一的曙光。 还有谁?难道对于楚立来说,对自己好的人竟少得如此可怜吗? 正当他痛苦难受之际,一张稚嫩可爱的笑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同样模糊不清。还有另外一张充满慈爱的脸,可是楚立不敢想象,因为他不确定这位曾经对自己温柔呵护的将军夫人,到底是慈爱还是狠毒。 戴上面具的人总归不算光明正大。 有很多仇人这件事已经让楚立痛苦不堪,他还要分辨找寻一些伪装了的仇人,他未来的生活得有多不幸! 楚立凝视眼前的黑暗,想要从中找到一丝光明,可是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他并不知道,光明已经在他眼睛里。 如今,只能是他给别人的黑暗带去光明,而他的光明,他坚信还在路上。 虽然林越对明晚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他还是因此而睡不着。 这时他想起了家中的妹妹和母亲。母亲慈爱的笑容和妹妹腻萌的笑容给了他决定行刺慕容铁的勇气。 他想要带着荣光回到荆州,回到敬爱的父亲母亲和可爱的妹妹身边。 逃亡在外的人,回家的欲望永远是他们唯一的支柱。 第8章 墨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两人似乎都已入睡。静悄得有些可怕的夜晚只剩下寒风呼号的声音。如果再仔细留心,便能感受到二人均匀有律的呼吸节奏。 熟睡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在休眠时,身体机能会最大限度地保护着躯体。 慢慢的,楚立打破了自己规律的呼吸,刻意地放慢呼吸的节奏,既能让自己更加清晰地听到林越的气息,又更加悄无声息好不惊扰到他。 四更丑时过半,一如往常,楚立猛然睁开双眼,不过眼前还是如闭眼时一般,乌黑一片。 楚立不敢大意,他很清楚,林越绝非庸能之辈,他的任何行动绝对不能再被林越察觉。 楚立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出了茅屋,这得益于他十年来的日日勤学苦练,作为一名顶级杀手,他的行动已经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他以娴熟轻盈的身法往北燕军营方向飞去,茂密的丛林即使是落叶纷飞的季节仍然留有足以蔽日的树叶,黑暗中看不见楚立用轻功飞行的影子,只有一阵疾风在林间蹿梭,一些枯死的黄叶经这股风一吹,翩翩起舞,在空中飞旋几千次圈后,轻轻地落在地上,不制造一点声响。 不多时,楚立便来到之前林越待的那棵树下。 借着军营的火光,一个高大伟健的身影背着火光随风而动。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楚立,因为背对着光,让他的脸显得阴暗朦胧,可是见到楚立后,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墨师兄”。楚立露出会心的笑容,亲切地向对方问候。 那人向前一步,侧了侧身子,然后用手拍了拍楚立的肩膀。 这时,微弱的火光照射到他的脸上,浓眉深目,宽大饱满的额头油亮得能看到细细的火影在上面随风起舞。有点塌陷的鼻梁让鼻头显得有些大气,再加上厚厚的嘴唇让整张脸显得有些壮气。上嘴唇与鼻子之间密密麻麻地布着粗短的胡碴,一根一根如磨亮了的钢针,颔下的胡须浓密且长。额头两端垂着两绺厚薄不一的长发,二十七八的年纪却透露着浓浓的岁月沧桑感。 火光的照射下,他的笑容更加明显却显得极为不自然,仿佛太长时间板着面无表情的脸使他已经忘记如何微笑。 他没有说话。 “你看过我留给你的纸条了?”。楚立自己倒笑得开怀,心想此次刺杀计划必须万无一失。 他依然面带着那不太自然的笑容点点头。 “萧挺乃北燕第一剑手,师兄只需困住他让他无暇分身即可,不必伤其性命,留着还有用”。 他仍旧点了点头,仿佛楚立交代的事他都已猜到,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看着楚立。 楚立立刻就明白了师兄的意思,笑着解释道:“师傅不在,他说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他点了点头后,依然皱着眉,于是楚立补充道:“我三个月前还见过他老人家,身体好得很,师兄不必挂怀”。 他这才展眉舒心,又拍拍楚立的肩膀,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立,眼神中透露出怜惜之情,随后长叹一声后便转身离去。 楚立望着他这位师兄的背影,同样感到惋惜,又心生感激之情。 “你我都是这世间可怜人”。楚立细声嘀咕着,朝那看不见的背影同样长叹一声,便向茅屋折返。 第二天,天亮得有些迟,但总归还是让大地重回光明之中,由于前一天的秋雨,空气中弥漫清新的味道,没有鸟语,更无花香,清新的空气却还是让人精神矍铄。 楚立正在打理茅屋旁边的菜园,住在深山老林中,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双手,楚立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很乐于做一个闲野村夫。或许他习惯这种生活之后就不想改变了。 然而世间的事哪能事事如意,件件顺心! 这片脆弱的菜园可谓是:草盛菜苗稀。再经过昨天的狂风暴雨,不打理就真的没了。 林越则是在清洗自己的战衣,虽然那鲜艳威武的军服经过几场鏖战过后,已经破烂得有些没法穿了,但是他想:今晚一役,事关荣誉,就这么穿件乡野村夫的粗布烂衫前去,未免太不像话。 他洗着洗着,眼睛就变得湿润起来,想起出战前,母亲连夜为他缝制的这件特殊的战衣,如今不但破烂不堪,还背负了一身耻辱,即使是过了弱冠之年的男子汉,也忍不住心伤一番。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好像走得很慢。 又到了临近黄昏的节点,这时偷懒的太阳才羞愧地从密云后面露出了头,告诉大地,它依旧还在,随后便一溜烟地藏了起来。 在这片荒寒之地,深秋季节,连着两天下雨的情况微乎其微,今天为了歌颂楚立和林越的豪举,老天似乎很赏脸面。 雷声滚滚,乌云密布,敲响临行上阵的战鼓,似乎在为这二人践行送别。 习习秋风渡江面,船家扬帆向江南。 月下寒霜驱孤雁,此去一别怜菜园。 ...... ...... 楚立和林越走在路上,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担心,各有各的臆想。 虽说楚立早已预料这一天的到来,为此筹谋多时,但是此时此刻,内心依旧觉得有些紧张。 而林越则是紧张得手心不止地冒着冷汗,他不认为慕容铁会真的出现,虽然他内心十分渴望事情能如楚立计划的那样发展。 他更不认为就在今晚,他就能取下慕容铁的人头光荣地回到荆州,虽然他渴望着这个梦能成真。 雷声响了好一会儿了,可就是不见雨下下来。老天莫不是也想开个玩笑? 两人来到约定的一片空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越刮越猛,越吹越寒,仿佛化成了无数把利剑,穿透着这两个少年的身体,用以警醒和嘲笑他们今晚的行为有多么可笑和鲁莽。 楚立像是没有刻意为这场决斗准备什么,只背了一把他用过的唯一的武器,一把粗粗重重的弓,还有那支涂了乌身蛇毒液的箭。 他穿了一身灰暗粗衫,外披一件黑色的披风,披风的边沿由于过度清洗已经有些泛白,看起来十足一副侠客风范。 两人话也不说,静立在那里。 寒风不停地咆哮着,吹得楚立的黑色披风呼呼作响,有些嘈杂的声音让林越的内心愈发不安。 轰轰轰...... 砰砰砰...... 一声声的响雷配合着林越心脏跳动的节奏,让它越跳越快。 第9章 皎月刃? 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林越看不见楚立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气息可以感觉出他也神经紧绷,内心紧张。 忽然,军营方向,有一红点一晃一晃的,像盛夏夜晚,落单的萤火虫。 时间在流逝,寒风在呼号,夜雨在酝酿,树叶在飘落,战斗就要打响。 那火光红点愈近愈大,最后如同太阳一般刺眼。 燃烧的火光在寒风的蹂躏下,变幻着形状各异的模样,如垂钓的老翁,似归途的游子,若针织的慈母,最终无论怎么变幻,都定格成审判的利剑,行刑的闸刀,它在等待最后的刽子手。 不,不是刽子手,是等待着光明的使者,正义的化身。 它要给罪恶送去最严厉的惩罚。 讽刺的是,火把却握在慕容铁的手中。 火点逐渐变成熊熊火焰,慕容铁来到楚立和林越面前。 他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借着微暗的火光,皱眉凝神,打量着眼前两个来者不善的少年。 岁月的蹉跎和战争的煎熬,让这位年过半百,须发见银的老将军眼睛有点不太好使。 他只好一直驱赶着胯下的坐骑,慢慢向两位年轻少年再靠近。 林越对于慕容铁的出现感到有点惊讶,更多的是兴奋,心脏急促地蹦到了嗓子眼,让他呼吸显得有些困难,他握剑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剑穗和剑身猛烈地碰撞小声地发出叮叮声。 此时楚立显得无比淡定,适才涌上心头的紧张感也烟消云散,他用凌厉的目光盯着慕容铁,这个他要手刃的第一个仇人。 要用什么办法来结束他罪恶的生命呢?他断气前的最后一刻我要和他说些什么呢?我要告诉他我是谁,来替谁报仇的吗?楚立的心里现在斟酌的是这些问题。 在离二人十步的距离,慕容铁总算瞧清楚了两个少年的模样。两副俊朗清秀的面孔让他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命丧他们之手。 慕容铁深知此行必死,便开怀不少,没有临死前的恐惧,疑惑和不安。 在他那张沧桑的脸上露出平静祥和的表情让人看着非常不舒服。 他往四周看了看,瞅见一处堆积了些枯枝的地方,用力将手中火把一扔,不一会儿,那处便燃起熊熊烈火来。照得四处通明,如白昼一般。 慕容铁仔细看了一眼楚立,面露一丝愧疚之色,低了低眉,随后用力将手中的虎头银戟在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大声问道:“你们谁是林越?”。 林越咽了咽口水,虽然被慕容铁的气势所摄,但西楚战神的儿子自然不会怯场,他向前一步,昂首答道:“晚辈就是林越”。 “威而不惧,虎父无犬子,林章生了个好儿子,来吧”。 纵横沙场三十载,慕容铁知道单凭林越一人绝无伤自己性命的可能,但是既然来信言明要自己与林越一战,来到这儿,那他不妨看看这平生劲敌西楚战神的儿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忽然楚立眉头一皱,发现不远处,有一身影闪过,他知道那应该是萧挺,心里笑道:慕容铁还想保住这条狗命? 马上,楚立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萧挺的方向冲去。 林越则全副心思放在慕容铁身上,他幡然意识到,一对一战斗,他对上与父亲齐名的慕容铁,毫无胜算。 锵的一声,林越拔剑出鞘,豪言道:“既然你我各为其主,今日为了各自的荣光,即使洒血疆场,倒也是死得其所了”。 慕容铁轻笑一声。心想:与林章交手多次,想不到今日要命丧他儿子之手,倒也无妨。想到这,他瞥了一眼一脸淡定从容的楚立。 林越话不多说,蹬地一脚,纵身便挥动手中利剑向慕容铁刺去,速度飞快,直指慕容铁的咽喉。 剑光一闪,惊得慕容铁的黑马往后退了几步,慕容铁用劲勒住缰绳,待马儿稳定后,林越的剑已至眼前不过咫尺,他微微侧身,挥动手中的重戟,只听见铛的一声,林越只觉得握剑虎口一阵撕裂痛感,被慕容铁击退在地。 这时慕容铁脚下用力一蹬,凌跃空中,将手中长戟一挥,刺向林越,林越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用剑一挡,只因慕容铁这一击用劲太足,林越被击飞后退数丈之远。 林越吃力地喘着气,慕容铁根本不给林越喘息的机会,踏着大步向林越攻来。 铛铛铛...... 重戟和利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林越一直处在防守的下风。虽说林越七岁便跟从父亲习武,后又拜傲剑宗师吴之乩为师,但初出茅庐的他又怎么会是久经沙场的慕容铁的对手。 不过百个会合,林越已经气竭身疲。 眼看林越就要坚持不住,此时楚立往军营方向望了一眼,隐隐看见两个打斗的身影,他咧嘴邪笑,缓缓取下重弓,搭上弓箭。 林越被慕容铁攻得节节败退,两人打斗的身影离楚立越来越远,这时风吹得愈发猛烈,仿佛要将地表上的一切都掀翻的架势。 篝火的火焰被强风吹得斜成一面如镜子般的火墙。红烫的火光投到楚立的脸上,立即凝固成了寒冰。 粗重的大弓在楚立健硕手臂拽拉下,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大风将楚立黑色的披风吹向四处飘扬,从身后看,宛若流着黑色雪水的巨幅瀑布。 火光照过,地上拉弓少年的影子像极了正义审判的光明使者,他将箭头指向黑暗与罪恶,以光明之箭,祛除世间所有的肮脏与邪恶。 嗖。 箭出如龙,幻化成虎,疾飞如鹰,狠准如豹,凶残似狼。 最后,在火光照射的黑暗中,一丝黑色闪过,箭头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闪烁发亮。 轰轰轰...... 准备了这么久的前戏,天空终于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慕容铁使出最后的狠劲,向林越挥去,重重的长戟撞在利剑上,直贴林越前胸,林越只感觉浑身一顿,胸口发热,随后发闷,一口气憋着胸腔,提不上来。最后两眼泛星,大脑一片空白,昏晕过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火堆很快就被淋灭。 慕容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用长戟支撑住身体,艰难地拔出胸前的箭。挪转身体,望向楚立,然而四周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毒液迅速扩充他的整个身体,他已无力支撑沉重的身躯,慢慢跪倒在地。 大雨的冲刷,让世界变得无比的安静,寒风也乖乖地躲藏起来。慕容铁的乌黑马仓皇地四处逃窜,不停发出嗷叫的声音。 嗒......嗒......嗒...... 慕容铁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向他靠近,他终于可以接受罪恶的救赎,临死之际倒也坦然。 他看见一个黑影立在自己面前,突然一阵铃铃铃声......雨滴与金属的碰撞声让他恍然大悟。 慕容铁拼尽全身的力气,颤抖问道:“皎月刃?”。 “没错”。 楚立的声音低沉却嘹亮。 “放过我的......妻儿”。 这就是仇人临死前与自己的对话,楚立对此没有太多的感触,他仰起头,让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带有一丝愤怒地冷哼一声:“你有妻儿,难道不知道别人也有妻儿吗?”。 这夜的雨比昨天的雨下得更加猛烈,天地间都被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准备迎接新鲜的明天。 夜不会太长,只要有黎明等待。 第10章 英雄归来 大雨过后,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浓雾之重,让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荆州城门,守城的将士在连续几天的提心吊胆之后,都累得筋疲力尽,纷纷陷入梦乡。 城楼上,火盆里,弱不禁风的火苗时闪时灭,指引着迷途的候鸟。 一只阴森的黑乌鸦快速地拍打着翅膀,落在火盆旁边,嘎......嘎......嘎......间隔规律的啼叫着。 阴沉的叫声散布着死亡的气息,然而这都唤不醒沉溺在梦乡的守军。 天已破晓,东方吐白,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慵懒的太阳该出来伸伸懒腰了。 失踪一夜的北燕主帅,终于在伤得奄奄一息的萧挺的带领下,被副将找到。 北燕军营顿时炸开了锅,连忙拔营退兵,这帮疲惫的士兵本就对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厌恶至极,如今骤失主帅,他们只想赶紧回到北燕温暖的家中。 即使再骁勇善战的士兵对战争都是嗤之以鼻的。 战争从来都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欲望而让普世大众家破人亡的噩梦。 北燕军营的嘈杂声响唤醒了荆州城的守军,顿时紧张的气氛从天而降。甚至立马惊动了还在温柔乡的捷王王奕玄,他满脸怒气地由一个青楼名倌人服侍更衣。 鲜光华丽的战衣和他那张阴邪狠毒的脸庞是对当今世道最强烈的讽刺。 看着副将紧张着急的表情,王奕玄心中疑惑:慕容铁敢攻城?这老儿是不是犯浑了?就凭他也敢跟三十万西楚军叫板?还是北燕王又再玩什么阴谋? 这场战争本就是他代表京城的势力与北燕王一起谋划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除掉林越。 这样北燕王就可以得到京城方面边疆安宁以及和亲的保证,而朝廷也借此打压了西楚王。双方获利的好事让王奕玄与北燕王一拍即合。 所以听到副将通报,北燕军营正在整顿大军准备进攻荆州,王奕玄才感到吃惊和疑惑。 他立马差人去禀报西楚王林章,然后便火速赶往城门。 守城的是王奕玄治下的荣国军队,所以面对二十万北燕大军才会如此慌乱无措。 城中的百姓却不以为然,他们心里都明白,即使王奕玄的军队打不过北燕军,荆州还有西楚军坐镇,所以他们觉得可以高枕无忧。 这世上还有比西楚军更能打的军队吗?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他们自己内战。 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城门还是集结了人头攒动的百姓。 城楼上的守军个个都是草木皆兵的态势,一点也不敢懈怠,注视着一片浓雾的前方。 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伴随着红润的朝阳升起,浓雾渐渐开始消散。 城楼上的乌鸦还是不停地啼叫,惹得紧张的士兵们有点心烦,但是谁也无暇去赶走它,因为在他们心里正无比恐惧,臆想一场惨烈的大战一触即发。 荆州城门前,浓雾慢慢散开,两个方向,两阵马蹄声,缓缓传来,声音愈发响亮,一阵急,一阵缓。 嗒嗒嗒...... 嗒......嗒......嗒...... 楚立和林越一人一骑慢慢从云烟之中露出身来,伴随他们而来的马蹄声愈发嘹亮。 “荆州守军都统,林越,携北燕敌军主帅慕容铁首级进城,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林越大声叫喊着,扬眉吐气,威风凛凛,一副沙场英雄的姿态。 而另一波人中,为首的将领听到这声音,疾速往二人方位赶来,他见到林越后,立即下马行礼道:“末将西楚骁骑营副将卫南扬见过少将军”。 “起来吧”。 卫南扬站起身来,指了指林越手中的包裹,惊疑问道:“这是慕容铁的首级?”。 “没错”。 “太好了,如此一来,看还有谁敢说少将军是逃将”。 林越得意地笑了一声。 卫南扬也不敢耽搁,急忙向前喝令守军开了城门,百姓们听说之前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逃将林越竟然单枪匹马取了敌军主帅的首级回来,刚开始都议论纷纷,随后便是赞不绝口。 林越一行人刚入城门,便碰见了策马而来的王奕玄。 王奕玄怒气冲冲地刚想下令士兵将林越抓起来,林越便将手中的包裹扔向他,嘴里趾高气昂地说道:“捷王殿下怕是误会本都统了,北江一役,虽然我的亲卫营全军覆没,但是让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刺杀慕容铁的机会,所以我便乔装打扮混入北燕军营,伺机刺杀。哼哼,这便是慕容铁的人头”。 一听说自己接住的包裹里面装的是人头,王奕玄晦气的将他扔给旁边的副将,气咻咻地叫副将把它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将敌军主帅的人头带了回来,林越这位少将军,曾经的逃将,如今可谓是扬名立万了。 有勇有谋,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这样的少年当龙飞九天,建不世功业。 林越神气地从王奕玄旁边经过,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警告着他,他陷害自己的事,自己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楚立在马背上,望着一路过来的人和事,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感。 自己曾经也在这座城池生活了三年,不变的是那些既愚昧又质朴的百姓,他们总是如此善忘。 紧接着,一股紧张感涌上楚立的心头,他看着林越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楚立断定林越是一个品行端正,文武双全的热血少年,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他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正直,勇敢,善良的人会有害人之心。 王奕玄气急败坏地赶回府里,他现在既沮丧又愤怒,还感到一丝恐惧。 本来已经满心欢喜地开始大肆庆祝除掉了林越,想不到他竟然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还成了万人敬仰的英雄。 这件事的结果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他必须马上通知京城方面,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安生。 林越一行缓慢地往西楚王府行进,一路上接受百姓的赞扬,让林越出尽了风头。 而楚立此时却高兴不起来,他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着,忽然见人群中一白发老者朝他惊恐地看了两眼,随后便仓皇逃走。 楚立感觉异常惊讶,他向林越知会一声后,便下马向那老者追去。 那老者停留在一暗巷之中,等待着楚立。 粗布粗衣的打扮让他看上去像个江湖术士。 走近后楚立才发现他竟有只眼睛眯成细缝,无法睁开,在那细缝之间,几根稀疏的暗黄色睫毛不停地颤抖,显露出他的紧张心态。 他极力地使另一只眼睛睁得大点,好仔细地打量楚立。 片刻过后他哽咽道:“公子姓甚名谁”。 “楚立”。 他凑近楚立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后,竟有些悲伤起来。 “本是幸福人家的好儿郎,唉,天命作祟,前路坎坷,命运多舛,世间一可怜人......”。他喃喃自语地离去,留给楚立无限的感伤。 楚立本就是一可怜人。 一朝乌云悲少年,谁人能护可怜人? 第11章 重逢俏可人儿 楚立快步赶上林越,这时他已经到了西楚王府外。 林越带着慕容铁首级回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府,一众仆人早已在王府门口候着,扬眉吐气地迎接王府的又一位大英雄。 临近王府,林越故意放慢行进的速度,等楚立回来以后,才又趾高气扬地快速回府。 看着王府门口的阵仗,楚立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里曾经给他留下过美好的回忆,同时他也为当初被这座府邸的主人无情抛弃而感到怨恨,况且他隐约还感觉到这里也住着他的仇人,伪装了的仇人。 迎接人群中,一位女子脱颖而出,无论是她的装扮服饰还是样貌气质,都透露出她的尊贵身份。 她平静的脸上即使没有露出笑容,也给人一种治愈的感觉,让人一瞧就心情舒畅。 两弯细长吊梢眉不描而黛,微微一个轻蹙的动作让它远观如云中山,近看似水中月,镜中花;樱桃小嘴那如翼薄唇晶莹如润玉,随呼吸的节奏微微蠕动,不点而朱;最是迷人。 她远远瞧见林越的身影,莞尔一笑,那笑容如拂面春风,又如雪中暖阳。 她率先走下门前的阶梯,快步走向林越和楚立。 一干下人见状,也欢喜地迎上前来,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赞扬林越的话,无非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之类的意思。 林越见那如皎月光辉般耀眼的可人女子,赶紧跳下马,疾步跑上前去。楚立也跟着下了马。 那女子走近以后,满脸的喜色骤然而逝,嘟起了小嘴,秋水般的眸子突然红润起来,语带哽咽地抱怨道:“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多日的担心化为几滴晶润的眼泪,在如雪凝脂的双颊划过两道细细的痕迹。 林越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这个有些情绪失控的小妮子,随后又溺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没事了......”。 片刻过后,那可人儿也自觉失态,同时也发现了与林越同行的楚立,于是侧过身子,掩面调整一番后,唇角微扬,面含浅笑地仔细看了一眼楚立,娇容难掩兄长平安归来的喜悦之情。 林越于是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楚立,是你哥哥我的救命恩人”。 她朝楚立点了点头,往后小退一步。 林越又向楚立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林筱琳”。 楚立微微躬身作揖行礼。 林筱琳又斜了一眼楚立,心头一涌,竟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往后又退了两步,回礼作揖道:“多谢公子对大哥的救命之恩”。 楚立微微一笑。 她又仔细瞧了一眼他,清秀俊朗的脸庞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总感觉在那俊朗的外表下,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隐隐透露出冷峻和悲伤。 世人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方知可怜人的悲伤和孤寂,殊不知越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人对她们不熟悉的孤独和悲寂更加敏感。 林筱琳忍不住再次瞥了一眼楚立,这次碰巧与他四目而视,从他那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从不曾感受过的寒意和冷寂。仿佛六月三伏盛夏,凶残的烈阳下,一块巨大的冰石要凭它一己之力让燥热的大地进入冬眠。 林越这时向林筱琳问起父母的情况,林筱琳的俏脸瞬间布满冰霜。 “母亲听说了你的事后,病倒了”。她带着哭腔说道。 林越惊吓地皱了皱眉,拔腿就跑向府内。 林筱琳看了一眼楚立。 楚立微微点头,示意她赶紧追上去。她抿了抿嘴唇,于是也疾步往府内走去,一众仆人也紧紧跟上去。 听到王妃病倒的消息,楚立的心头微微抽搐一下,脸上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楚立缓步进府。 西楚王府位于荆州城内宽阔繁华的主街道尽头,这里褪去了嘈杂聒噪的闹市吵声,颇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府邸深暗红色的正大门让人心头一震,远远一望都略感威严。进入府内,两侧有宽畅游廊,目及之处,假山古树,碧湖亭榭,无不精致壮观。 入门至正厅之间,铺光滑的水磨麻石和大理石,门正对进去,富丽堂皇的正厅,雕梁画栋,屋盖琉璃瓦,玉柱雕龙蟒,地铺光如镜面的黑胡桃木,室内乌木金玉摆设。这西楚王府倒也算豪华富奢,金碧辉煌,雄伟气势。 楚立自嘲一笑,曾经在这里住的时候,竟没有感觉这府邸如此奢侈豪华。 楚立独身进府,看家的护卫知道他是林越的救命恩人,倒不敢对他冷眼斜视。 重返旧地,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物是旧物全不变,人同旧人已不同。 他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懵懂稚孩,又如何要求曾经的旧人不变? 楚立进入府内,四处张望探视,这时从厅堂徐徐走来一位老管家,年龄的老迈让他的背变得有些佝偻,他看见楚立,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有些残缺的黄黄的牙齿,满头银发尽管经过打理,也依然显得散乱,几绺白发在空中随微风飘扬。 慈眉善目的老人让楚立感到亲切,这位曾经对他异常照顾的老人如今已经被岁月摧残得让人心疼。 “是楚公子吧?”。 楚立连忙作揖道:“嗯,您叫我楚立便可”。 “楚立......嗯,好名字。王爷听闻你对世子的恩情,想见你,随我来吧”。 说完老人便转过身去带路,微弯的驼背没有影响他的脚步,他轻快地走着,似乎对楚立这个年轻人非常满意。 老人们经过一辈子的打磨,都养成了一副犀利精锐的眼尖子,已是独居慧眼易识英雄。 没几步的距离,楚立便跟着老管家进了富丽堂皇的厅堂。厅堂正位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一位看上去大概五十几岁的男子,他双目如炬,精神奕奕,暗沉的脸上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颔下的胡须细细麻麻如一排细亮的长针。 他有些不自然地挤出了一丝微笑,但没有开口说话,仔细地打量着楚立。 见到这位人人景仰的战场杀神--西楚王林章,楚立没有露出一丝胆怯和畏惧,但对他也没有产生一丝熟悉的感觉。 楚立淡然地走向前对这位曾经叫了他三年父亲的男人作揖行礼。 “草民楚立见过王爷”。 第12章 年伯 林章轻轻地抬了抬手,随后示意楚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不知道为何,像他这样一位被万人敬仰的大人物总是对年轻晚辈都得保持一种庄严肃穆感,他始终紧绷着脸。 楚立的粗布麻衫在富丽堂皇的王府显得非常突兀,连王府家丁的服饰都比他身上的衣服要鲜亮艳丽。 关键是他背后那把粗壮的藤树弓,让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深林山中的猎人模样。 楚立对于他自己这个山野村夫的身份适应得很舒服自然,他甚至渴望未来能做一个普通的猎人,回到之前的深林茅屋,打理一片菜园,时不时去打猎,钓鱼,泛舟。 虽然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十年,但是这十年,他的内心一直被一颗巨石压着,从来没有释放过心底的压力。 “楚公子原来是个猎户吗?”。林章浑厚的声音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回王爷,小人以前确实在山林之中以打猎为生”。 “我听下人说是你救了犬子,本王在此先谢过了”。 “不敢当,王爷言重了”。 对于楚立的从容应答,林章感到一丝讶异,就连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交谈都没有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过。 瞬间,林章对楚立有些刮目相看。 “不知楚兄弟希望本王如何回报?”。 从来都是林章恩赐般对别人赏赐,还没有过要询问对方意愿的情况,显然林章心中认为楚立绝非平庸之辈。 楚立听此面露难色,自己开口要赏赐对于楚立来说确实有些难为情了,他显然不能在林章面前表现出任何欲望,这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在对方面前。 这时,林越与林筱琳两人眼眶红润,从偏厅进来。 林章也顺便转移了话题,责诘地朝林越问道:“看过你母亲了?”。 “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至此,还差点玷污了西楚军和父亲的威名”。林越像极了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朝林章自责道。 林章见了一对儿女,脸色终于变得温和起来。 “没事了,人平安回来就好,这也不怪你,是我没有安排好,才让奸人钻了空子”。他安慰着林越,然后缓缓起身,走到林越的身边,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展现了这位枭雄仁慈父爱的一面。 这时林筱琳看了一眼楚立,然后挽着林章的胳膊说道:“父亲,听大哥说这次多亏了楚公子,大哥才能平安回来”。 林越也立即附和说道:“父亲,楚兄弟对孩儿有救命之恩,而且身手不凡,所以孩儿想让他做我的副将,望父亲恩准”。 林章微笑地拍拍女儿的手,眼神中却闪过凝重复杂的目光,他正快速地在脑中盘算着儿子提出的这个建议。 他缓缓回到椅子旁坐下,思索片刻后,仿佛也没有拒绝这个建议的理由。他略有深意地又扫了一眼楚立,随后点了点头,以一个和蔼的微笑示意他同意了林越的这个建议。 屋内的林氏兄妹都欢喜一笑,内心感谢他们和蔼的父亲对他们的宠爱,而楚立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礼貌的浅笑,起身答谢。 此时此刻虽然林章还对楚立存有一丝顾虑,但是林越已经完完全全把楚立当作自己人,他揉了揉红润的眼睛,走到楚立的身边,相视而笑,在他身上拍拍。 林章吩咐老管家在王府给楚立安排一间客房居住。去房间的路上,老管家低声说道:“公子救了世子,那就是王府的恩人,王爷吩咐,一定要好生招待”。 “老伯,您叫我楚立就可以了”。 老管家笑了笑,亲切说道:“那你随府里的人叫我年伯吧。楚立......”。年伯陡然对楚立的名字有些兴趣。 他一路缓慢地走着,时不时斜着眼睛打量一番楚立,模糊的眼睛变得愈发明亮,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眼神中尽是温柔的目光。 冬天的寒冷对于老人来说,尤其是身体不好的老人来说,就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迎面不时吹起的寒风呛得年伯一阵猛烈的咳嗽,那残枯瘦弱的身体在剧烈的咳嗽下好像要被撕裂得散架一般。想不到年伯那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抹上的血色竟是猛烈的咳嗽导致,楚立看着这一切心生不忍,想伸手在他背上帮他舒缓一下,马上又觉得不妥,只好慢慢放下僵在空中的手。 “楚立,你以前都是在哪儿生活?”。 楚立闻言停顿了片刻,随后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荆州城外,荣国和北燕交界的丛林里”。 “一直都在生活在那儿吗?”。 “在那儿生活了十年”。 年伯叹息一声,他心想在那荒郊野岭的,一定很艰苦,他对于这个初次见面却感到异常熟悉的少年,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关怀。 因为见到楚立的第一眼,他便想起了他曾经的小主人。 他自顾自的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小主人还活着,应该也如眼前的少年这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年伯替楚立安顿好一切后,便匆匆离开了。 楚立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当年家中遇难,年伯单骑单人救自己脱离苦海,到了林章的府邸后,又细心照顾,百般呵护,如今年迈老去的身影依旧因为担心自己而笼罩着浓浓的悲伤,楚立多想告诉他,自己还好好地活着,让他不用每天都那么忧心忡忡。 想到这,楚立悲伤的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气。 一个人的悲剧,不是天灾就是人祸造成的。如果是天灾,那么在抱怨老天不公平之余,应该表现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韧劲和毅力;如果是人祸,那就必须要让仇人付出血债血偿的代价。 可怜的楚立,他的悲剧很不幸是人祸造成,这就注定了他必须手刃仇人的命运,不管他情愿与否,不管他认为正确与否。 王妃因为林越的平安归来,心情愉悦,沉重的心病去了一大半,身体状况也渐渐好转,她听说了楚立这个救命恩人的事,在大病初愈之际,便要面见楚立亲自感谢他。 第13章 暖心人 入冬以后,荆州,这座荒原上的边城,烈阳当空的日子变得屈指可数,虽然雨水不多,但是冬季的寒风无时无刻不在咆哮着,生怕习惯温暖舒适的人们忘记了冬季的寒霜与漫长。 当呼号的寒风尽情地表演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大雪纷飞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一天,难得的天朗气清,拂面的风也因为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而有了温度。在府内的临湖小苑里,林筱琳陪着她的母亲享受着初冬少见的暖阳。 楚立远远便瞧见了那位尊贵的夫人,他奉命来接受这位林越眼中的慈母的感谢。 由于长期苦于病痛的折磨,这位尊贵的夫人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不过泰然自若的神态,优雅的举止依然透露着她身上的典雅端庄和雍容华贵。 楚立走近,王妃才睁开那微眯着的眼睛,一瞧见楚立,她的眉宇间划过欣喜和忧愁的复杂神色,稍有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一片疑色,聚神打量着楚立。 渐渐的,她脸上的悲伤和愁色愈发明显。 也许是风吹的缘故,她的眼睛像是下起了沥沥细雨一般慢慢变得湿润。 她扯紧身上披着的厚厚的貂绒斗篷前胸双襟,仿佛心中浇灌了冬日的冰水,冷得身体不住地颤抖。 楚立凌厉的眼睛将王妃情绪的细微变化都尽收眼底,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他觉得既悲伤又愤怒;尽管在复杂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一丝喜悦与安慰。 凝视楚立良久过后,王妃招呼楚立在身旁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眼睛时不时地斜扫端详楚立。 楚立心中狐疑自问道: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来到王府见到这么多的旧人,难道眼前这个最有嫌疑当年抛弃自己的女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楚立内心依旧排斥着这一可能,尽管他渴望眼前看着慈眉善目的长辈或许当年真的对自己付出了自己向来很缺少的亲人的关爱。 王妃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观察楚立,脸上悲郁的神情愈发沉重。 这期间,倒是一旁的林筱琳间或地找楚立搭话,尽是一些感谢和溢美之词。 楚立的内心慢慢变得起伏不定,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内心不停地自我安慰:自己早已改头换面,全然没有十年前那副稚子模样,不会有人能认出来的。 终于,王妃客套地和他说了些感谢的话,随后便在太阳慵懒地躲进蓝云之后,也回了房间。 看着王妃一副病秧模样,楚立心中竟有一丝心疼和同情,这又让楚立不得不在心中产生了对自己的惭愧责备之情。 楚立漫无目的地出了王府。 想不到回到王府,见到的所有人当中,王妃对他的情感波动影响最大,或许这也间接地反映了他内心对于母爱的渴望最为强烈,或者说母亲的形象在他心中既重要又伟大。 一个人活在世上,父母的爱本就是必不可少的,如果缺少了,那这个人的人生怎么都不会完整,生活必然少了滋味,甚至会悲惨煎熬的活着。 情绪上的起伏并没有影响楚立感官和内心的警惕,一出王府,他便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在没有弄清对方的身份,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会对自己带来危险之前,楚立表现得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在街道上晃荡着。 十年的训练让楚立对于杀手这个身份早已习以为常,尽管慕容铁是他复仇刀下的第一个亡魂,但是他的双手已经放进了血腥的人血调制配备的染缸,注定沾满鲜血。 渐渐地,楚立发现这个跟踪自己的人身法非常不专业,甚至可以说异常生疏。 他本来打算将跟踪之人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秘密地解决了他,但是就在刚才,楚立决定放他一条生路。 借着人群和路边店铺的掩护,楚立矫健地窜进了一家酒楼,找了个对门的位置,等待着这个跟踪自己的人露头。 正当他还在为自己的心慈手软纠结之际,一张熟悉又可爱的俏脸映入他的眼帘。他那沉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没有伪装,没有任何不自然。 让他喜上梢头的女子也远远地瞧见了他,她拖着小巧的身躯向楚立快步跑来,脚上的白鞋以及白裤脚,裙摆都被黑泥土染得黑脏不堪,一袭白衫大概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褪去了原有的仙气,一张小脸如春面红桃一般,甚是可爱精致。 她见了楚立之后,眉开眼笑,心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来到楚立身旁坐下,提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你慢点,别呛着了”。 咕噜几声后,她缓过劲来,朝楚立傻笑了一下,然后吆喝着店小二过来点菜。 楚立用满是宠溺的眼光看着她,用手巾替她擦了擦有些灰头土脸的小脸蛋,然后在那嫩得出水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嘴里问道:“饿坏了吧”。 看见她的笑容,就仿佛沐浴在这初冬的暖阳一般,楚立心里涌上一阵暖流。 “嗯”。 ...... 一顿狼吞虎咽后,她满足地伸了伸懒腰,朝旁边一直看着她的楚立笑了笑。 “吃饱啦?”。楚立悠然问道。 “嗯”。 楚立倒了杯茶递给她,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师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楚立呵呵笑了一声,打趣道:“就因为是你办的事,我才不放心”。 “哼,放心吧,我已经安排朱羡在城西的一家小院住下了,有墨师兄看着,还能出什么事?”。 “有墨师兄就无碍”。楚立点头小声说道,随后看见陆嫣儿气咻咻的样子,又识趣地补充道:“你也辛苦了”。 听到楚立的赞扬,陆嫣儿开怀一笑,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 “不过你这跟踪的身法也太差劲了,我一出府就发现了你,这要是别的高手,恐怕你已经身首异处了”。 “切,那你也没发现是我呀,刚刚看到我,师兄还不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楚立无言以对,只好苦笑一声。 “若伊姐姐来找过我,还把一封信交给了我”。陆嫣儿突然开始严肃起来。 听到司若伊的名字,楚立欢乐的脸上立即爬上了忧虑之色。 “什么信?”。 “...嗯,是七皇子的随笔,她替你偷来了捷王的笔迹,她说想见你一面”。 楚立长叹一声,心中尽是愧疚和不安。 他确实需要捷王的笔迹来做一些事,但是他不愿意司若伊以身犯险替他做这件事,他根本就不愿意将她牵涉进自己的复仇大业当中来。 报仇就意味着流血,有人死就会有人伤心,有人忧。 和杀戮打交道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楚立不愿意让任何无辜的人淌这趟浑水。 “我知道了,那你把信交给朱羡,他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忧心忡忡的楚立,陆嫣儿关心问道:“师兄,重新回到那里,你还好吧?”。 楚立怔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陆嫣儿的头,坦然道:“我没事,一切都好”。 回府路上,虽然有很多愁忧的事,但再见到陆嫣儿还是让楚立的心情舒畅不少。 初冬寒风染骄阳,心中自有暖心人。 第14章 苦竹笛 白天的喧闹和活动让人不觉得冬天的风有多么刺骨,然而到了晚上,黑夜仿佛给寒风插上了可以肆掠大地的翅膀,让它肆无忌惮地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咆哮着,警示人们,温暖舒适的时光正渐行渐远。 夜晚的王府虽然四处可见火盆,但除了木头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一片宁静。 忽然,一阵清幽的笛声响起。 婉转流长,空灵飘荡的声音无法掩盖笛声中传递的悲伤和孤独。那笛声响了一会儿便停了,但余音依旧随风飘扬,许久方才弥散。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黑影在王府内的房屋间穿梭,仿佛阴间的鬼魅听到了摄魂笛声的召唤,前来阳间索命来了。 突然那黑影在王府东向的一间屋顶停了下来,他俯身贴着房瓦,偷听房间里面的密谋。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并州的季王也参与了进来,阻拦了卫将军的支援,差点害了世子,望王爷恕罪”。房间里一位看上去和林章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向林章请罪道。 “事虽是你谋划的,但也经过了我的同意,况且越儿也平安回来了,先生不必自责”。林章安慰道,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奚仲子内心依旧有些忐忑,毕竟因为他的疏忽害眼前的王爷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这等错过要是追究起来,他可难辞其咎。 林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忧虑,又笑着安慰道:“先生不必介怀,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他王家通通都要与我为敌,越儿涉险,又岂是先生一人之过错”。 “多谢王爷”。奚仲子总算舒了一口气。 “虽然这次越儿吃了点苦头,但好歹也让敌人露出了狐狸尾巴”。林章有些得意地说道。 “不过意外之喜就是抹清了季王的底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已经倒向了太子那边”。 “哼,就因为越儿与四皇子来玩的一封书信,为了置越儿于死地,太子连隐藏极深的季王都动用了,看来京城的局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楚立听着屋内二人的谈话,不免心生凉意,原来林越也只不过是林章试探敌人实力的棋子,连亲生儿子都能置于危险之中作为诱饵,那当年无情抛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私生子就显得合情合理得多。 “可有发现此次四皇子也参与其中?”。林章皱着眉头问道。 “目前并没有发现四皇子也参与了的迹象”。 林章松一口气,如果京城方面,整个皇室都一条心的对付他,他倒还真有点不好办,只有京城的势力为了储君之位互相牵制,他的觉才能稍微睡得安稳些。 “王爷难道是想往四皇子这边靠?”。奚仲子疑惑地问道, 虽说他是林章的谋士军师,但很多时候他也无法看透林章的心思。他这个谋士的计谋有时也比不过林章来得老谋深算。 “哼,王家的人从来都靠不住”。 看了一眼林章阴森的目光,奚仲子也不敢再做过多的询问,只好保持沉默,看林章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分析策划。 静默片刻过后,林章终于又开口问道:“先生以为楚立如何?”。 “那位救了世子的少年?”。 “不错,就是他”。 “有勇有谋倒不失为一个人才,只是他那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思,不寻常”。 “越儿说楚立只想在西楚之地谋个功业”。 林章话音未落,二人便面面相觑,似乎都不太接受这个说法,随后各自保持沉默,心中盘算着这位凭空而出的英雄少年。 楚立快速地往府外纵跃出去,林章对他的猜疑和提防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他内心忽然产生一种恐惧,如果林章也是他的仇人之一,那么他将会陷入两难的局面,而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皎洁的月光像一把别磨得锃亮的长剑,却也刺不透楚立那愁云密布的烦心事,他快速地往城西赶去。 在一间看着简朴的院子里,煞白的月光让院子的一切都清楚明亮,但是房间里依旧点了一支忽明忽暗的蜡烛。 房间的门窗都闭得严严实实,不过破旧失修的屋子还是有很多或大或小的缝隙漏进风来,吹得暗黄的蜡烛火焰东倒西歪。 屋内一个脸上满是愁容的男人缓缓地挥动手中的笔,聚精会神地在光滑的宣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他眉头紧皱,像是一个即将挥刀的行刑刽子手。暗沉的脸上划出几道汗水流过的痕迹,湮没在灰黑相间的长长密密的胡须里。 旁边的陆嫣儿一边在桌上摆弄着可口的饭菜,一边时不时瞥上两眼这个执笔的男人,在她那张稚气可爱的脸上显露出极不相符的成熟和阴沉。 随着一阵笛声的消没,屋内的男人停下手中的笔,用长袖抹了抹被汗水滑湿的额头,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嫣儿,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平静。 陆嫣儿停下手中的活,走近拿起宣纸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了,谢谢”。 虽然朱羡的脸上一片平静,但是内心却波澜起伏不定。 他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十载寒窗苦读,只想凭着胸中点墨能够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却不曾想手起笔落,他的一手字竟会沾满鲜血。本来幸福平淡的生活也戛然而止。 如今的他只想为曾经的过错赎一点罪孽,不至于下到黄泉也无颜面见死去的妻儿。 都说月黑风高夜好行鸡鸣狗盗,杀人取命之事,寂静的大地在白月光的照射下,更显阴森恐怖。 在小院外的大树旁,寒风凛冬夺去了老树所有的绿叶,连残黄枯叶也不剩。光秃秃的枯树在月光照射下,有些泛白,墨归尘背靠大树,承受着荒原大地通过枯树传来的寂寞和寒冷。 他不停抚摸刮擦着手中的笛子,这枚苦竹笛是他留下的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如今他拼命回想,那个只爱穿红色衣服的女子的模样在脑海中总是模糊不清,时隐时现,他害怕再过不久,自己就完全失去了她的所有回忆,所以他重新吹起了笛子,用曾经温暖的笛声留住一丝关于她的回忆。 ...... 风高月寒盖荒原,一曲孤笛忆旧梦。 第15章 你的命,我随时都能取 夜半时分,街道上早已没了人迹,楚立在孤冷的街道上疾行,寒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模糊了他的容样。 笛声没有再响起,但他已看清了前路。 “墨师兄”。远远地瞧见树下的黑影,楚立轻声叫唤起来。 墨归尘收起笛子,朝楚立小步迎了上来。看见楚立手上提着个木盒子,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色。 他唇角微扬,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算是向楚立打招呼了。 楚立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他,笑着说道:“还得劳烦师兄去趟北燕”。 墨归尘眉头一皱,不出片刻便明白了盒中为何物,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接过盒子。 两人都往身旁移了几步,各自都往对方的脸上瞥了一眼,皎洁的月光让楚立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悲伤中隐藏着阴郁和杀意,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怔了半晌后对墨归尘说道:“师兄去过北燕以后便径直进京去吧,师傅在京城等你”。 望着楚立惨白的脸,墨归尘的睫毛微蠕,眼神中散发出同情的目光,他掂了掂手中的盒子,脸上的惋惜之色掩盖不住的喜色露了出来,复仇往往很容易淹没了一个人的良知,可是他心里明白,楚立并没有丧失一个人最基本的理智和善良。 墨归尘朝楚立点了点头,便提着慕容铁的人头往城门方向走去,这一次,他可以看到在月光照射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修长而又孤独。 院中的房间内,朱羡坐在饭桌上,喝着闷酒,他不知道每次酒劲上脑,到底有没有减轻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悔恨,但是脑海中,以前的记忆却变得愈发清晰。 陆嫣儿也没有说话,在一旁替朱羡倒酒,她心中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一度十分厌恨,可是经过小段时间的相处后,每次看见他脸上那痛不欲生的自责与悔恨,陆嫣儿逐渐理解了这个“罪人”背后的辛酸和无奈。 透着屋内微弱的烛光,门外的黑影变得时而高大,时而细长矮小。 楚立在门口踌躇徘徊了很久。屋里的两人都知道他已经来了,只是谁也不愿意替他做出是否进屋里来的决定。 终于,破旧的门慢慢发出吱吱的声音。楚立缓缓推开了房门,伴随着一阵微风,他蹑步走进屋内坐下。此时朱羡的脸上,悲伤不安之余隐现释怀解脱的表情。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楚立只大碗的喝起酒来。 “说起来,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没有你,就凭我也报不了仇”。静默良久过后,朱羡用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他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仿佛是蚂蚁在埋怨大象差点踩伤自己的抱怨声。 楚立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残旧的房门仿佛因为楚立刚刚的开合,变得更加的不堪,一阵阵冷风毫无阻碍的穿过房门吹进屋来。 经过各式各样的缝隙的加工,风声似乎有了灵魂,奏起了悲怆的哀乐来。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果然是最神奇的乐师。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弥补当年的过错”。朱羡大口地往嘴里灌酒,眼睛不时地瞧一瞧眼前的少年,虽说自己这些年来备受良心上的煎熬,但看见楚立脸上的悲伤和阴郁,他再也没有为自己当年的罪过开脱的理由和勇气。 因为他模仿的一封书信,造就了多少无辜的冤魂,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事实不会被时间淹埋,伤害不会被时间抚平。 “为人子,我无法替我的母亲原谅你,可是我复仇只取仇人的命,只拿该填命的人的人头。慕容铁的人头我一定会取,并不是帮你,所以你不必谢我,至于你的人头......”。楚立没有再说下去,他大碗地喝着酒。 朱羡此时表现得十分淡定,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审判,因为他早已给自己的命运选择了归途。 当年慕容铁以妻儿的性命相挟,逼迫朱羡模仿前桓楚王朝鹿国公之女的笔迹,伪造了一份通敌书信,导致无数无辜英豪惨死,事后还背信弃义,对朱羡一家赶尽杀绝。 如今慕容铁却因为朱羡模仿其夫人的笔迹写的一封信,葬送了性命,也算天道轮回,恶有恶报了。 对朱羡来说,不同的是前一次模仿他人的笔迹是伤天害理,后一次却是为了报仇雪恨。 他从没想过手中的笔有时竟比他人手中的剑更具杀伤力。 破屋子漏进来的风越来越猛,酒也越来越烈。 这一刻,也许是烈酒的醉意上来了,楚立淡淡地说道:“回到我找到你之前的生活,隐姓埋名,从这个世界消失,从我眼前永远消失”。 朱羡闻言心中暗流一涌,眼睛混辘辘地湿润起来。 “你的命,我随时都能拿”。楚立又冷冷地补充道,幽深的眸子中闪过如同屋外寒风般凛冽的目光。 屋内又回归安静,空气被漏进来的寒风胡乱地搅动,弥漫了冷热交替的感觉。 生命的意义在于活着与死去都会有人向往。 两个不同的世界让世上每一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归宿。有些人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归宿,就会有另外的人来帮他们接受,有些人无法去到自己的归宿,也会有人来帮他们找到。 楚立扮演着帮助别人找到归宿的角色,他做得得心应手,却看不清自己的归宿,他也在等着别人来帮他。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朱羡,但一股阴冷的寒气穿过他眼前黑亮的头发,让朱羡全身不住地颤抖。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嗷嗷的马叫声,响彻了整片冷寂的天空,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划破了这片如冰的世界。 楚立最终还是心慈手软,放了眼前这个“仇人”一条生路。 活下去的曙光并没有带给朱羡多大的喜悦,他心里明白,活着有时候比死去更痛苦。 冬季夜晚的寒风,总给人一种大雪即将铺满世界的想象和错觉。 亮了整晚的皎洁月光终究还是躲到了乌云的后面,黑暗比寒风更加刺骨。 伴着嗒嗒的马蹄声,朱羡逐渐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钟声,在黑夜中余音缭绕,久久不散。 ...... 点点残光怕云雾,夜半钟声洗尘缘。 酒醉马啸踏风去,半生冤孽入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