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国之外室》 第1节 ==================== 书名:重生民国之外室 作者:焦尾琴鸣 文案 为了送弟弟读书,徐婉去当了舞女,结果被司令府的二公子孟钦和看上,做了他两年没名没分的外室。 虽然徐婉一直没能过门,可孟钦和待她十分不错,不仅舍得给她花钱,还专门请人教她洋文、礼仪,徐婉也以为找到了一生的倚仗。 哪知孟钦和不过把徐婉当替身,即使她怀着身孕,白月光一回来,孟钦和便将她抛弃了,送去读大学的弟弟回过头还嫌弃她的身份。 重生一世,徐婉这一辈子要为自己活着,她才发现孟钦和上辈子让她学的那些本事还有别的用处。 阅读指南: 1.男主依旧是冷峻军官,架空民国,没有原型。男主后期会梦到前世,四舍五入算双重生 2.大概想写一个底层女性觉醒的过程。 3.爽文,男主在不断打脸中改变,追妻火葬场 民国文《回到民国当名媛》已完结,在作者专栏里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重生 主角:徐婉;孟钦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二少追妻火葬场 ==================== 第1章 金屋藏娇 春末,坤州的雨连绵了好些时日,整座坤州都浸润在一面水雾之中,坤州一座花园洋楼前的花已经都谢了。 这座洋房真正的主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过了,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坐在洋楼卧室的一只皮沙发上,她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旗袍,外头披着一条丝制的灰色流苏披肩。女人静谧地坐着,一双眼望着檐下的雨帘出神,手放在小腹上,眼神是呆滞的。 细看可以看到旗袍下她的小腹是微微凸起的。 阳台的门大敞着,雨已经飘到卧室里来了。佩芳端着一碗安胎药进来,一进门冻得打了个哆嗦,她连忙走过去将阳台的门关上,劝徐婉道:“姑娘,眼下这天这么凉,小心冻着了自己和孩子,不然二少可有得心疼了。” 心疼?真的会心疼吗?听到这两个字徐婉心里一紧。 徐婉跟着孟钦和这几年最先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她抬头看了眼佩芳,佩芳的眼里分明是怜悯。徐婉看得明白,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洋楼里的佣人待她越发怠慢了,也只有佩芳可怜她。 徐婉不道破,淡淡笑了笑,接过那碗安胎药慢慢喝干净。她这些年喝得最多的都是药,安胎药也好,从前旁的什么药也罢。 佩芳其实心里也明白,若是二少真的在意徐小姐肚子里这个孩子,早就过来陪着了,哪里会这样不闻不问。佩芳上个月就听到有人说从前那位杨小姐回坤州了,二少日夜陪在那边哪里顾得着这头?前几天司令府那边又有了动静,好像说二少准备下个月和杨小姐成婚,老司令已经点头了。 只是二少一和那杨小姐成婚,这边这位有身孕的徐小姐又该何去何从呢?她没名没分跟二少也有两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二少的骨肉,杨小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约摸六七年前,佩芳其实在司令府见过那位杨小姐一面,那时的杨小姐豆蔻年华,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能说会道的,不过十三、四岁就说得一口流利的洋文,教养良好大家闺秀谁不喜欢。也难怪杨小姐在国外这么些年,二少这些年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想到这佩芳突然才意识到什么,她重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徐婉,她总觉得徐婉变了许多,现在才明白徐婉无论是谈吐还是仪态,原来是越来越像杨小姐了。 徐婉眉眼处原本就有几分杨小姐的影子,这几年二少又是请人教她洋文、礼仪,又是大把锦缎、珠宝衬着,倒是真地生出些名媛小姐的气质来了,竟让人忘了两年前的她不过是坤州城舞厅里供人消遣的舞女。 徐婉正喝着药,楼下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紧接着有岗哨敬礼,再然后是一连串脚步声。徐婉将碗放下抬起头来,佩芳也回过神,欣喜道:“姑娘,应该是二少回来了,我出去瞧瞧。” 徐婉点点头,并没有多少笑容。她的二少,她的孟钦和的确回来了,在杂扰的脚步声里分辨出那一个人的步伐,是她在许多个夜晚的等待之后练就的本领。 时隔一个月他突然回来,徐婉高兴不起来,她是知道的,她跟了他两年,孟钦和虽然舍得给她花钱,却没有半分让她进门的意思,更没有想过让她替他生孩子,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让她喝那种药了。 徐婉从前并没有奢望过替他生儿育女,直到有一天,从前舞厅里的梦娟到洋楼来看她,梦娟的一席话突然点醒了她,醍醐灌顶一般,也让她如履薄冰起来。 是啊,这有一日没一日的和露水夫妻有什么区别?可她有什么可以留住他?如果生一个有他骨血的孩子会怎样? 这一切对徐婉徐婉来说太有诱惑,她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又往下想了想,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男孩还是女孩?不,这都不重要,只要是他的孩子她便觉得哪里都好。 像是着了魔一般,她从这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偷偷吐掉避孕的药不过两个月,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他的孩子。 徐婉第一次告诉孟钦和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她虽然也紧张、不安,但伺候了孟钦和两年,她多多少少摸清了些孟钦和的脾气,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两个月前,她故作惊惶地在孟钦和跟前告诉他自己有孕的消息,她刻意哭得梨花带雨,那时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便让她好生养着没有再追究。 可这一次,是杨小姐回来了。 孟钦和对杨小姐用情究竟有多深,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徐婉更能切身体会到。 正出着神,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徐婉这才抬起头,卧室门正好被推开,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孟钦和一身藏蓝戎装,威仪凛然。或许是徐婉这些日子总在回想他们最初想见的时候,所以明明只有一个月不见,眼前这个男人她觉得陌生得很,又或许是她在他眼中并没有看到多少情谊。 她实在无法将她想象中的孩子父亲和他联系在一起。 佩芳原本见孟钦和回来了满心欢喜,可瞧着二少神色不悦连忙敛了笑意。果不其然,没过一会二少便让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了他和徐小姐两个人在。 待佣人和侍从官都退下了,孟钦和的视线落回徐婉身上,平静道:“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他这样直截了当,徐婉的心连带着整个人抽了一下,却仍故作镇定仍在沙发上,只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问道:“那二少您的意思是?”她虽然强忍着,声音却是发着颤的。 “我在你立丰银行的账上存了一笔钱,足够让你和你弟弟这辈子衣食无忧,除此之外,我在枫田有一幢比这里更宽敞的别墅,到时可以你搬过去和你弟弟一起住。”孟钦和一边打量徐婉一边道,许是突然在徐婉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话说一半便停住了。 徐婉垂着眼不去看孟钦和,眼睛盯着地毯上的佩兹利花纹出神,她一滴泪都没有落,轻飘飘地笑了笑:“真好呀!只是我想问问二少,这些有什么条件吗?” 徐婉以前在孟钦和面前都是顺从、温柔的,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孟钦和说过话,以至于孟钦和也稍稍愣了一下,重新看了她一眼才道:“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做完手术你就去枫田别墅休养。” 她和孩子终于被他抛弃了,就像这些日子担心的那样,可这一切真正到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令她害怕。 徐婉这一次没有再和从前一样跪着哀求他,反而在他面前慢慢站了起来,抬起头来道:“二少,您答应给我的那些我都不要,从前您给我的我也不要了,我只想换这个孩子一条命,我要他活着。”她的嗓音柔软却透着韧劲,孟钦和看着她,眉头一点点蹙紧。 她在孟钦和面前百依百顺、卑微了整整两年,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这么有一天,她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违逆他。 或许是无欲则刚,又或许是为母则强,要这个孩子的初衷是为了留住他,可如今她什么有不想要了,她只要她的孩子。 徐婉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贵重首饰一件件摘了下来,柔声跟孟钦和道:“二少,谢谢您这两年的照顾,我知道您要结婚了,所以您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带他离开坤州,绝对不会让他打扰您和杨小姐。”这并不完全是临别前的客套话,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如果没有孟钦和,她的确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 徐婉将身上最后两只翡翠镯子摘下,轻轻搁在茶几上,又朝着孟钦和欠身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她既然不要他的一丝一毫,这里——让她衣食无忧却也困了她整整两年的金丝鸟笼她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然而她还没有将卧室的房门打开,身后传来他不冷不淡的发问:“什么都不要?你准备用什么养活他和你自己?继续回舞厅卖笑吗?” 回舞厅卖笑?这句话就和针扎一样,徐婉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几年她所有的花销都是记在孟钦和账上的,离开了孟钦和她便没了生活来源。她虽然有一个弟弟,但他不仅不能帮她,反倒要靠她去养家。 徐婉一时语塞,更加不愿面对孟钦和,一边匆忙往外走一边道:“这不用您管,我自然有办法。” 她话音刚落,孟钦和却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她手腕,“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会尽可能和之前的《回到民国当名媛》区别开来,写的是底层女性的觉醒和男主不断被打脸。 第2章 云泥之别 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温热有力的,记忆中孟钦和是第一次这样抓她的手腕,也是第一次对她说“站住”。 从前的她总是乖乖待他在身边,总是对他百依百顺,用不着他这样。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存在,徐婉这些年就习惯了唯孟钦和的命是从。孟钦和一声“站住”,她的脚步便不自觉地顿住。 可能是受了惊吓,腹中的孩子隐隐有了动静。他让徐婉突然清醒过来,孟钦和不是舍不得她,而是她肚子中还怀着他不想要的孩子。 不行,她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徐婉咬了下牙,试着从孟钦和的手里挣脱出来。她用力缩了一下,可力量差别悬殊,孟钦和的手纹丝不动。 徐婉不得已回头去看孟钦和,却发现孟钦和也在皱着眉打量她。他的目光冷峻,像是在审视,审视这个温顺惯了的女人怎么也有不顺从他的时候。 徐婉被孟钦和看得胆怯,甚至在想要不要和从前一样去哀求他,她从来没有什么尊严,也不差这一回。 正僵持着,突然有人敲门,来人是孟钦和的副官宋存山,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孟钦和汇报。 徐婉之前也听说了些,坤州最近不太平,司令府那边也出了些事。孟钦和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人,见宋副官进来便将徐婉的手松开了,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偏头吩咐宋副官到一旁谈话去了。 然而就在孟钦和松手的那一刻,徐婉整个身子抖了一下,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她没有再犹豫,头也不回地朝走廊上跑去,慌乱中她好像看到孟钦和和宋副官都转过身来,讶异地看着她。 徐婉不管也不顾,只一味向大门跑去,孟钦和的卫戎、洋楼的佣人都在注视她。也是,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此刻却仓皇像疯子一样。 好在并没有人阻拦她。 连徐婉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样跑出来了,跑出了这座困了她两年,她甚至有些不舍的围城。 外头下着小雨,徐婉没有伞,雨线飘过来,她的旗袍被淋湿变成极暗的绿。洋楼中佩芳觉得不对劲,已经下楼来,“姑娘,您到底怎么了?二少还在楼上呢?” 往回退一步便可重新回到屋檐下避雨,徐婉咬了咬牙,一个人跑进愈来愈大的雨中。 “姑娘,姑娘,快回来!您大着肚子这是要去哪呀?”佩芳仍在喊着。 还有人在劝佩芳,“二少都不管,您管她做什么,要是您因此得罪了杨小姐,这值得吗?” 雨势越来越大,像是从天上浇下来的,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跑着,身后佩芳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并没有来找她。 只是徐婉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原以为离开孟钦和她便自由了,可真的跑出来了,她连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 除了那座熟悉的洋楼,她甚至想不到其他容身的地方,徐婉虽然有一个弟弟,但是还在念预科,学校她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去学校? 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徐婉记起来从前在老城租过一间房子,她以前和弟弟徐子仁一起住在那,她跟了孟钦和后,又给弟弟徐子仁续了三年租,那时徐子仁嫌老城那处公寓太破,住了两天就搬出来了,还没有退租金,甚至连东西都没有搬走。 当徐婉重新回到那栋老房子楼下时,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一股一股的贴在脸颊上,狼狈极了。 这栋房子位于旧城区,因为房价低廉,在这租房的人多是捉襟见肘的,多的是拖家带口来城里做工的人,和来坤州避难穷到专拣别人抽剩烟头的白俄人。 徐婉这一身泛着光的柔软锦缎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正在准备晚饭的妇人和满脸泥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徐婉,大家都不知道这位看起来有了身孕的阔太太来这里做什么? 最后还是从前的房东太太认出了徐婉,她之前就听徐子仁提过,她姐姐现在攀上了高枝,是司令府二少孟钦和的女人。 因此房东太太一开始认出徐婉时是客气的,热情地说了一大堆客套话,还请徐婉去她家里避雨。然而当徐婉说出她想住回从前那间租金还没到期的房子时,房东立即变了脸色。 乱世里的人生原本就是飘零的,起起落落早就见惯不惯,何况是一个女人的命运。老辣的房东太太马上意识到当初突然阔绰的小舞女已经被人抛弃了。 房东太太皮笑肉不笑,像是早有先见之明一般重新打量了眼徐婉的小腹,语带讥讽:“你的租金是还差几个月到期,只是我这地方小又破,当初您弟弟是住不惯的,不知道您现在大着肚子能不能住下去。”然后极不情愿地给了徐婉钥匙。 当徐婉将那扇咯吱响的木门打开,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透了过来。两年前徐子仁走的时候没怎么收拾,留下的被褥什么早就发了霉。 第2节 现实远远比想象要残酷得多,她以前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虽然被伺候了两年,苦活累活也是做过的,只是有了身孕做什么都费劲。 最后还是隔壁开修鞋铺的张大娘看不过去了,过来帮徐婉收拾了,还给了徐婉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衣裳换上湿漉漉的旗袍。 张大娘给徐婉端了碗姜汤,一般看着徐婉喝汤一边好心问她:“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大着肚子跑到这来了?孩子他爹呢?” 徐婉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摇摇头,淡淡道:“他没有爹爹,只有我了。” 家里没有米开不了锅,好在张大娘看她可怜匀了口吃的给她。到是房东太太看见了,在一旁说风凉话,“人家可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怕是吃不习惯你这个修鞋的那点糙米破叶子。”房东太太嗓子大,她一说话便有许多人往这边看。 徐婉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她想的只有让孩子平安出生,她什么委屈都愿意受着。 张大娘也没什么钱,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就帮着张大娘收拾屋子。只是她这两年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又怀着孕,做起事来已经不太像那么回事了。 张大娘看不惯,还是让徐婉歇着了。 外头房东太太还在和一些房客说着徐婉的闲话,声音很大,徐婉在屋里听的清楚,张大娘想必也听到了,听徐婉说还有个弟弟在念书,傍晚她儿子六子从工厂回来后,便嘱咐儿子明天去学校帮徐婉叫徐子仁过来。 夜深了,徐婉回自己房间睡觉,她渐渐熟悉了这股霉味。湿乎乎的辈子盖在身上浑身发冷,她如果答应孟钦和的条件,也不会落得这种地步,他虽然给不了他想要的,却也能让她生活优渥。 也是在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踹了下她的肚子。 白天一直忍着没流的眼泪突然都涌了出来,徐婉哭着哭着笑了,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这个孩子陪着。 她揉了揉小腹,用温柔的声音道:“别怕,你还有娘。” 之后的一周过得平静而艰难,都和那一天一样徐婉靠着好心邻居的接济过日子,对面的白俄女人偶尔施舍徐婉一两片发硬面包,王大娘待她最好,除了时不时给徐婉做几道荤菜补身子,还给她换了床褥子。徐婉过意不去,便把之前那套旗袍当了钱,给了王大娘钱作报答。除此之外,徐婉也想不到别的换钱的法子。她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她弟弟徐子仁的身上。 这两年,她每月都给徐子仁两百块做生活费,大学教授的工资也就这么多,他一个人哪里花的完,徐婉指着他剩下的钱过活,虽然说到底这钱还是孟钦和的,可尊严和最基础的温饱抗衡时,便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配谈尊严的?也难怪孟钦和要问她是不是要回舞厅卖笑。 然而那一周,六子没有找到徐子仁,听他的同学说他已经快半个月没有上过课了,学校老师很生气准备开除他。 同样的,孟钦和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她,不知是孟钦和怜悯她,还是她其实就是一个可有可无、无关轻重的人? 后来徐婉才听到了些孟钦和的消息,有在司令府当差的人说孟钦和和杨小姐的婚事已经在操办了,说杨小姐是留学回来的要办西式婚礼,还有人看到孟钦和陪杨小姐在德仁路那家婚纱店选婚纱。 这么说来,孟钦和不记得她也不奇怪,他哪里会记得她呢?从前她的存在也是让他暂时忘了别人。 半个月之后,六子终于在一家舞场边上找到了喝得烂醉的徐子仁,徐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徐子仁醒过酒来。 徐子仁看着一身破旧衣服的徐婉时,身上的醉意瞬间就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徐婉见弟弟惊愕,便告诉他自己为了孩子已经和孟钦和划清界限了,哪知徐子仁听到这,蹭地一下站起来,拍着桌子嚷道:“这算什么事?你这两年就白给他睡了吗?何况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种,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亏我之前还叫他姐夫,呸!什么东西!” 徐子仁声音不小,说得又是这样的话,徐婉更加无地自容。徐子仁却不管,拦都拦不住说要去找孟钦和算账。 徐婉实在没有拦住他,后来徐婉才知道徐子仁这么生气是因为他早就把钱花光了,他整日和学校几个富家子弟沉迷舞场,请客养舞女,那每月两百块钱一分不剩,反而欠了不少钱,徐婉一被孟钦和抛弃,也是断了他的生活来源。 徐婉在家惴惴不安,生怕徐子仁惹出什么事端来,如果激怒了孟钦和孩子更加保不住了,然而她一着急便动了胎气,小腹疼得直不起腰来,好在曾经在舞厅认识的姐妹梦娟正好找到这来了,还给徐婉请了医生,好不容易稳住了孩子。 梦娟许是看着徐婉实在可怜,陪着她说了好久的话,还给了她留了些钱。 过去那两年,孟钦和完全没有在经济上委屈徐婉,几千一件的首饰、貂裘都只管记在他账上,如今梦娟给了她一百块钱,徐婉只觉得是一笔巨款,拉着梦娟的手千恩万谢。 梦娟看了眼徐婉,叹了口气,又给她出了主意,“小婉呀,你其实也不用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你想想你现在还年轻,大不了再回舞厅干两年,还是有出路的。不过这个孩子确实是个拖累,要不然你干脆把孩子……” 徐婉知道梦娟想说什么,拼命摇头,“再回舞厅”这四个字就够让她羞愧了,更别说孩子了。 梦娟是个识趣的人,见徐婉这样也没有再说什么。自从徐婉跟了孟钦和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便渐渐少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梦娟正准备走,徐子仁喝得半醉回来,对着徐婉骂骂咧咧的,看他这个样子像是无功而返,不过这对于徐婉来说已是万幸了,只要没有惹怒孟钦和。 只是看着弟弟歪歪扭扭的模样,徐婉忽然觉得难受,他浑身上下哪里有半分学生的样子。她当初就是为了供他上学才去做的舞女,可到头来呢? 徐婉不想去管徐子仁,任他醉任他倒,还是梦娟在中间说和,还主动替徐子仁煮醒酒汤。 徐子仁已经被学校开除了,第二天酒醒了也没事做。他倒无所谓,信誓旦旦说他来赚钱养徐婉。 几天后的中午,徐子仁不知道从哪弄了笔钱,带徐婉去汇馐楼开了个包厢点了三菜两汤,那里面还有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徐婉好些日子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了,怀孕了也吃得更多些,虽然她吃得不大安稳,可为了孩子也得多吃些。 哪知徐婉才喝了一碗鸡汤,下腹就一阵绞痛,强忍着痛道:“快去给我叫大夫,好痛……” 徐子仁扶了一把徐婉,却不当回事,“姐,没事,你忍过这一阵就好了!过一会就不疼了!” “你!”徐婉忽然明白了什么,k看着徐子仁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她最为信任,不惜一切代价去为他付出的弟弟竟然会对她的孩子下手。现在这个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什么豺狼虎豹!二十年过去了,她终于看清了。 徐子仁见徐婉瞪着他,连忙道:“姐,你为什么非要替那个人生什么孩子,这个孩子没了我们反而有好日子过,不是吗?” 孩子没了反而有好日子过?徐婉突然明白了,孟钦和答应过的,做了手术就给她和徐子仁一笔钱。 只是徐子仁没有算到,那个孩子格外地争气,尽管徐婉痛了一两个钟头,却一直没有小产。既然这药不彻底,就只能去医院做手术了,拖下去也没有办法。 或许是街面上吵吵闹闹的有乐声,徐婉这几个钟头越痛越清醒,她听到徐子仁出门的声音,连忙从包厢里走出去,她或许可以去投崩梦娟,让梦娟带她去医院。 徐婉忍痛往走出汇馐楼,才发现对面那条街人声鼎沸,大家都在围观着什么,她还没有仔细看。只听得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不只是徐子仁,还有其他的人,徐婉不敢仔细看,只看到有一个男人脸上有刀疤。 她们越来越近了,徐婉只顾着往前跑,慌乱中穿过了熙攘人流。 忽然周遭一阵尖叫,徐婉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辆车头摆放着百合花的汽车朝她狠狠撞过来,然后从她小腹上碾过去。 徐婉在被车撞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她下意识去护住小腹,可还是晚了。 在她意识的最后一瞬,她终于看清了,着原来是一辆婚车,婚车上坐着她最熟悉的男人和新娘,而那个人也正看着她。 他在看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着他一笑,他们的孩子没有了。而她这一辈子,短短二十年的光阴也终于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了很多熟悉的id,很亲切,mua!圣诞节快乐!!今天继续发红包,前五十个~ 第3章 舞厅初见 化妆室上的钟表滴滴地转着,时钟指向晚上七点。徐婉趴在化妆台上,细碎地喊了几声,陡然惊醒。 徐婉撑起发麻的身子,她已经清醒,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开满鲜花的花园、印着佩兹利花纹的奶白地毯、摆着百合花的婚车。 隐约是刚才那个梦。 徐婉急促呼吸着,刚才的那一切实在太真实了,甚至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回,死得那样绝望,那样凄惶。 梦娟在挨着的化妆台前擦一只大红色的蜜丝佛陀口红,被徐婉这么一声吓了一跳,口红随着手一抖在唇角拉出一道艳丽的印子。 梦娟看了眼镜子,翻了个白眼,用吴侬软语埋怨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呀?魂都被你吓走了,又得重新涂!” 然而徐婉一直没做声,梦娟回过头去看徐婉,却发现徐婉此刻也正呆滞地看着她。 徐婉心底有一种说出的诡异,明明天天和梦娟在一处待着,却莫名觉得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而这间每天都待的化妆室为何也看着觉得有些生疏了。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梦娟伸手碰了一下徐婉的胳膊。 徐婉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场梦……”梦娟那一碰让徐婉彻底从方才的梦境中清醒,她环顾四周,化妆间里的一只只白炽灯灯晃着她的目,是一种真实的刺痛。 听徐婉这么说,梦娟不禁失笑:“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睡得着?”梦娟往前镜子前凑了凑,细细涂好口红后,随口问道:“梦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说着她回过头看向徐婉,调侃她:“难不成是张三爷?” 徐婉使劲皱了下眉头,喃喃道:“我记不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梦娟见徐婉失了魂似的,怜悯似的看了眼她,没有再问什么。 徐婉说的并不是假话,她是真的记不得了。刚才还有那么一两段画面,可现在任凭她怎样去想,半分都想不起了。 她只记得那一场梦可真长啊,像是人的一辈子那样长…… 想着,徐婉又出了神。陈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用尖细嗓子催促道:“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化好妆,就差你们两个了,在里头磨磨蹭蹭做什么?” 陈姨是这凯乐舞厅周五爷的心腹,做事说话颇有手腕,舞厅里这些舞女都打心底里怕她。徐婉连忙凑到镜子前描眉,陈姨仍没有走的意思,直盯着徐婉,拖长了声音提醒道:“徐婉,张三爷已经到了,可别让人家久等。” 见徐婉只点了下头没应声,陈姨轻笑了一声,走到徐婉身后来,不缓不慢地警告道:“徐婉,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不妨告诉你,得罪了张三爷,你和你那个弟弟都别想在坤城有活路。我就在外头等着你,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去给三爷赔不是。” 陈姨并不是在吓唬她,张三爷的势力坤城没有谁是不知道的,他在坤州黑白通吃、生意也做得大,连警察局长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句话徐婉听得背后发凉,握住眉笔的手顿了一下,并不全是因为张三爷,她总觉得陈姨的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梦娟也怕陈姨,在一旁气都不敢出大了,待陈姨走了,才叹了口气安慰徐婉:“小婉,我知道你不愿意,可做我们这行的哪能由得自己……再者说,在坤城谁不给张三爷几分脸面。做我们这行虽然赚的不少,可花销也大,你说涂的这进口口红、穿的这玻璃丝袜、做的这丝绸旗袍那样不花钱?你跟了他今后吃穿不愁不说,你弟弟也有出路。何况,张三爷对你是真心,不然也不会这样几次三番地来找你了。” 徐婉苦笑了下没答梦娟的话,她一想起张三爷就忍不住作呕。舞厅里总有难对付的客人,张三爷便是最难的哪一个。他第一次搂她跳舞就动手动脚占她便宜,摸了大腿又碰她胸,可他还不罢休,最近几次愈演愈烈。徐婉原想着惹不起便躲着,哪知他次次到这都要她陪。 她还记得每回他得逞后那张油腻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活脱脱像是一只谢了顶的老癞蛤.蟆。 每一次摆脱他都像是从虎口逃脱,这些天他更是托周五爷表露了些要纳她做小的意思,看来是等不及了。 梦娟看徐婉一言不发地画着眉,不好再说什么。从梦娟这边看去,徐婉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掐腰旗袍,抬起的藕臂凝着霜似的。她轻轻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子掉下来。 梦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婉的时候,她那时发自心底地羡慕徐婉这副好皮囊,莫说男人见了动心,女人也难移开眼去。 可如今梦娟却心疼她,生得过分漂亮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情。她们这些舞女虽然说起来卖笑不卖身,可眼下这个世道,真正遇上这些事来,谁都身不由己。周五爷也好,张三爷也罢,他们有的是办法逼她们就犯。 也难怪前几天报纸上还批驳舞女这个行当,说她们不过是些改头换面的高级妓.女,和从前窑子里的那些没什么分别。 话说回来,只要是身世家境稍微好些的女孩子,没有谁愿意来做舞女任人搂抱欺辱的,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反而有个依靠。 梦娟已经画好妆了,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其他的舞女一刻钟之前就化完妆去大厅了,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姨就在化妆间外守着,要是再迟一会儿,周五爷估计要亲自来叫人了。 周五爷可不比陈姨有耐心,是个惹恼了会上手的人。 梦娟正忐忑着,门外果真传来了周五爷急促而严厉的声音,她不由打了个颤,却发现周五爷并不是来催她们两的,“来的那位可是贵客,你们赶紧过去,给我打起精神给我伺候好了!” 周五爷话音刚落,有一个叫曼丽的舞女匆匆跑进来补妆,梦娟走过去好奇问她:“究竟是谁来了,还要周五爷这么殷勤?” 曼丽对着阖上口红的盖子,摇了下头,只说:“是位军官,之前没见来过,周五爷不让打听,不过作陪的那几位可都是达官显贵呀。”说着,曼丽有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扫了一眼妆还没化好的徐婉道:“那位来头不小,不过眼光也挑,刚才都过去两拨人了,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一个都没看上?”梦娟讶异。 “可不是嘛。” 先去去的那几位可是凯乐的跳舞皇后,连她们都瞧不上,她们这些去了也是白去。梦娟有些自怨自艾,叹了口气,却正好瞥见徐婉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走去,梦娟见她步子匆忙,连忙站起来跟过去问她:“你这是去哪?”梦娟知道徐婉见张三爷绝不会这么积极。 自然不会是张三爷。管他是谁,去哪都比去伺候张三爷强。 周五爷的手下阿虎正亲自过来带人去舞池,徐婉混在里头,人有些多,灯光正好是暧昧的红蓝色交替,梦娟替她刻意挡着陈姨,陈姨并没有注意到徐婉。 舞池里一只白俄乐队正演奏着一曲缠绵的旋律,伴着舞台上的歌女曼妙的歌喉,忽而照过来的灯光也是华丽炫目的。 徐婉跟在那列舞女的后面,走到一半听到身后陈姨已经在带人找她,连忙加快了步子。 直到走到舞池旁的包厢边上,徐婉才松了口气。徐婉始终低着头,周五爷已经在里头了,吩咐道:“一个个都没点规矩,还不快过来跟二少打招呼。” 一说二少她们便都明白了,这坤城还有谁能被称作一声二少。竟是南三省驻防司令孟广廷第二个儿子孟钦和。谁都知道司令孟广廷有三个儿子,个个能文能武,都在淮军中任要职。不过孟广廷治家甚严,因此这三位公子哥从来都没来过凯乐。 妩媚的,娇羞的,故作姿态的,一时间声声婉转如莺啼。 徐婉也是知道孟家的势力的,没想到这样的稀客今天也能见着。或许这边是天意,老天帮她摆脱张三爷。徐婉想到这愈发欣喜了,连忙顺着周五爷的视线望向对面的沙发。 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不少人身边已经有人作陪,等着过会去舞池跳舞。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坐在正中,正低头倒酒,看不清长相。 “二少,她们都叫您呢,您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我来替您倒酒。”孟钦和身边的另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替他斟酒,玩笑道。 第3节 孟钦和将手里的白兰地递给那人,才悠悠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喝了些酒,脖子上已经微微泛着红,微蹙的眉头有些不耐烦,似乎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 然而他一抬头,徐婉脑子里却突然轰地一声,她虽然从未见过他,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和畏惧。 徐婉不自禁惊呼了一声,这声音在一片柔情绵绵中显得突兀,包厢中的人都转头看向她。周五爷回过头来狠狠剜了徐婉一眼,孟钦和似乎也听见了,也朝她这边抬了下眼。 原是毫不在意一眼,看到徐婉时却愣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只见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即刻便转过头与旁人说话去了。很显然,她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徐婉的心凉了一半。 周五爷换了张笑脸对孟钦和道:“二少,您难得来我们这一趟,我自然给你挑顶好的人,都给您带来了,您瞧瞧。” 徐婉连忙道歉,巴巴地看着孟钦和,她虽然在这一排舞女中不是最妩媚动人懂得迎合男人的,但是单论相貌也算出挑。如果这位孟公子挑了她,她应该就不用去应付那个老色鬼了。 孟钦和一眼而过,略过一张张期待的脸,唇边浮起的那一丝笑似乎带了些鄙夷,“让她们都出去。” 周五爷见状有些尴尬,孟钦和身边有人凑过来,笑着劝道:“维瑞,找乐子嘛,你就将就一些,哪能各个都和杨小姐一样?” 一听到“杨小姐”这三个字,孟钦和的脸立即冷了下来,那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嗳,我总是说错话,维瑞你别放心上,杨小姐哪是她们能比的?” 周五爷是的极会看眼色的人,他看得出孟钦和并没有兴致,便准备让徐婉她们出去。哪知他刚准备开口,外头已经传来了聒噪的声音:“让三爷干巴巴等了半个钟头,居然在这里伺候别人!什么人狗胆包天,连三爷的女人都敢碰!” 作者有话要说:有隐情,不是大家想的一样。男主以后会有第一世的记忆,第一世女主死后的反应也会写的,不过那时后面的事情了。 女主已经重生了,不过不太记得内容,以为只是做了场梦,但是后面会一点点记起来。 继续发红包,前五十个哦! 第4章 得遇贵人 这吆三喝四的破锣嗓子徐婉再熟悉不过,便是张三爷的手下阿虎。 张三爷每次来舞厅身边总是跟着七八号人,他们腰上都别着枪,目中无人,一般人完全不敢惹他们,远远见着就主动腾开道来,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加威风了。 张三爷的人蛮横惯了,正往里头硬闯。如过他们真的进来,想必今晚是逃不脱了。听着外头的架势,徐婉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去看周五爷的眼色,哪知周五爷也在看别人的脸色拿主意。 也是,这里还有二少在呢,张三爷想必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造次。 徐婉报着最后一丝侥幸,顺着张三爷的视线看过去,然而孟钦和对张三爷的冒犯并不在意,只向身边的卫戎使了个眼色,转眼间张三爷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徐婉这才想起来,这里头作陪的几位里有不少都和张三爷有交情,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互相抬举的,何况张三爷在坤州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谁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结下梁子? 张三爷一进来就瞧见了徐婉,徐婉知道躲不过去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张三爷见徐婉害怕反倒来了兴致,他也不拘束,直勾勾地盯着徐婉,走到她面前将脸凑到她面前哼笑道:“丫头,你这么看着爷做什么,爷又不是老虎,别这么害怕呀。” 张三爷又往前进了一步,想要抓徐婉的手,徐婉只得再往后退几步。只是她的小腿已经撞到了酒案的角,那角硬而尖,突然磕上去痛得厉害。 而如今已无路可退,徐婉红着眼差点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包厢里突然传来“碰”的一声脆响,是金属磕碰在桌面上的声音。这包厢里除了张三爷一直没人做声,这一声格外突兀。 徐婉连忙回头望去,原来是孟钦和将一只铜质打火机随手搁在了酒案上,此刻他正靠在沙发上抽烟,吞云吐雾间烟雾缭绕,倒看不起楚他的表情。 张三爷和他的人自然也在往那边看,一个个神情严肃,像是即刻就要打起来。徐婉原以为张三爷会发怒,然而下一瞬他竟然收起了不可一世的架势,突然变得一派和气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冯局长你们几位在里面,早知道就和你们坐一起喝酒了。” 然而那位姓冯的局长并没有跟张三爷寒暄,反而神色紧张地看着别处。张三爷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即刻便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看过去。他虽然认不得人,却认识肩章上的军衔。 徐婉第一次见张三爷露出慌乱的神色。 而那位二少连头都没抬,仍自顾自地抽着烟,他这一支烟没有抽完,谁也不敢去打扰他。一时间,整个包厢静到了极处,张三爷带的人才看到包厢里站了好些个荷枪实弹的卫戎,他们一个个腰杆站得笔直,一看便知训练有素。张三爷的人也开始慌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都说这里热闹,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孟钦和笑了笑,将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冯局长忙赔笑道:“是我们没招待好二少。”他这声二少也是喊给张三爷听的。 张三爷像是得了指令,连忙弓着腰走过来,给孟钦和敬烟,:“原来是二少在这,我不知是您在这里,是我冒犯了。我是个粗人,您还别见怪。” 孟钦和不紧不慢抬起头来,他虽然有些醉了,可眼神却仍是不怒自威的。他似笑非笑看了眼张三爷,“张三爷,哪里的话。” “使不得,使不得,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您叫我张三就成,就是那个张三李四,好记!”张三爷虽然这些年在坤城渐渐有了势力、产业和人脉,可其实是做流氓地痞发的家,手里也不过几百号人,人家孟家是封疆大吏,底下随便一个军团就是十几万人,怎么是他能比的? 孟钦和稍稍点了下头,张三爷可算松了口气,顺着杆爬客套道:“孟公子,我对您和孟司令是发自心底的钦佩,没有你们哪来我们这南三省的安宁。我前几日听说您回坤州了,一直想拜访您,没成想今日就见着了。” 孟钦和笑了笑,没有答话,又从烟夹里取出一只眼。张三爷识相,连忙从桌子上拾起那只打火机,帮孟钦和将烟点上。 张三爷自然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寒暄几句便准备走了,只是他出门前目光又回到了徐婉身上,紧接着便给周五爷使了一个眼色。 徐婉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方才那位孟钦和已经要她们出去了。 周五爷已然受了张三爷的意,正准备招呼着徐婉她们出去。徐婉不想走,可不得不走,她这样身世的舞女,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乖乖任命的份。 徐婉迈着艰难的步子,失魂落魄地跟在人群里往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开口,“你留下来。”那嗓音虽然带了些倦意,却透着不可置喙的强硬。 徐婉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见众人都在瞧自己,才明白是那位二少在对自己说话。 徐婉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您是在说我吗?” 没回过神的不止是她,还有她身边站着的张三爷。 孟钦和靠在沙发上,不知是不是徐婉这个模样让他觉得好笑,他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过来。” 他轻轻两个字,对徐婉而言却有无穷大的魔力。 像是即将渴死在干旱里的人突然迎来一场甘露,徐婉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强自镇定地走到孟钦和的身边,然而旗袍下她的小腿其实在发抖的。那个人自然是看见了,连同她被桌角划破的丝袜。 孟钦和的视线并没有在徐婉那截白皙的小腿上过久停留,他轻轻扬了下唇,极其自然拉住徐婉的小臂用了点力,不过瞬间,徐婉便被他拉进了他怀里了。 白兰地和烟草的香味下,有一重淡淡的薄荷味,那是他身上的味道。薄荷的香气吸入肺腑,徐婉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发红包啊,前五十个哦,么么哒 第5章 呢绒披风(小修) 徐婉整个人陷在孟钦和的怀里,而张三爷还站在原地,徐婉用余光偷偷打量他,他虽然仍客客气气的,可额上青筋若隐若现。 张三爷自然是生气的,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他对这丫头的痴迷人尽皆知,可他不敢说什么。 周五爷也傻眼了,见形式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他自然知道谁轻谁重,只得去小声劝张三爷,“确实是二少先挑的人,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咱们凯乐比徐婉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这就给您叫去。” 张三爷在坤州何等张扬的人,却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他走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孟钦和,只极其不甘地看了眼徐婉。 外头舞池里已经换了好几首曲子,如今舞伴都挑好了,包厢里的人都准备出去跳舞。自然有人请孟钦和去,只是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看着有些疲惫,摇了摇头便让他们先出去,只剩下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留着他身边和他说话,就是刚才那个叫孟钦和“维瑞”的。 那些人一走,孟钦和的手便从徐婉的腰上拿开了,依靠在沙发上偏着头和朋友讲话,没有再看徐婉一眼。 徐婉来凯乐也有一年多了,接待过形形色色的舞客,舞客里像张三爷那样的居多,都是些手脚不干净的,孟钦和这样的她确是头一回见,不仅没有打她半分主意,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徐婉素来是个知趣的人,脸皮也薄,学不会她们舞厅有些硬往上凑的手段。只是张三爷还在外头,徐婉不敢出去,索性在一旁静坐着,也不出声,听着这位二少和朋友聊天。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问孟钦和,“维瑞,你大哥知道是司令让你回来的?” “想必是知道的。” “那你的第九军团他会还给你吗?” 孟钦和不说话。 之后便是些叙旧的话,只是他们聊的那些人徐婉明明没有见过,可她眼前总能浮现出一张张脸来,一想到这徐婉头又疼了起来。 不知说了多久话,孟钦和身边那个年轻男人又问孟钦和:“维瑞,你去欧洲整整一年,还没找着人吗?” 孟钦和回的冷淡,只说:“我去德国是去军校进修,不是去找人。” 孟钦和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吸了口烟头扭向别处,这才发现刚才那个舞女仍在边上坐着,一丝声音都没有,他以为她早就走了。仔细一看,原来正在低着头打盹。 杜江明还在一旁说话,却见孟钦和正看着别处,他起身一看,也才发现徐婉还在那里。可他并没有做声,悄无声息地坐回去,嘴角却多了一两丝笑意。 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坏事。 徐婉的确是累了,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她在睡梦里察觉到了动静,浑身一激灵醒了过来,见孟钦和正在打量她,连忙道:“二少,我给您倒酒。”她刚睡醒,话说一半又想打哈气,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孟钦和似笑非笑,站起来:“不用了,我要走了。” 孟钦和要走,徐婉便有些慌了,她原本以为他们要坐到半夜,没想到这会就要走了。这个时间张三爷说不定还等着教训她呢,孟钦和走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徐婉犹豫的这一会儿,孟钦和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了。杜江明正给孟钦和开门,徐婉一咬牙,放下酒瓶追了上去,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高跟鞋急促踩在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响声,孟钦和回过头去看徐婉,微微皱了下眉。 徐婉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面前的男人稍稍顿了一下,从西装里取出两张钞票给她,“这是给你的。” 看着这钱徐婉反而没了底气,连忙摆着手不接他的,摇着头吞吞吐吐道:“我不要……您的钱,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吗?” 闻言,孟钦和蹙着的眉又紧了一分,带舞女回去通常是一起过夜的。 徐婉这才发现自己这话让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不那个意思,您别误会,我是想说我能……跟您一起出凯乐的大门吗?”徐婉一着急,脸上烫得更加厉害了。 孟钦和的脸色依旧淡漠,倒是孟钦和身边的杜江明一直在一旁憋笑,徐婉愈发觉得窘迫难安了。 好在孟钦和还是答应了,徐婉这才紧跟在孟钦和身后走出了包厢,孟钦和的副官就守在包厢外,见孟钦和出来了忙将披风拿给孟钦和,哪知孟钦和随手递给了徐婉。 徐婉微微一愣,接了披风连忙道了声,“谢谢。”她再抬头时,孟钦和和一旁的官员说话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那声道谢。 徐婉虽然不明白孟钦和为何要将披风给她,却也不敢驳孟钦和的面子,便给自己系上了。 这是孟钦和的披风,比他戎装的颜色还要再深一点,是极好的呢绒做的,细嗅还可以闻到上面的薄荷香味。孟钦和的身量高,这件披风已经快到她的脚踝。 周五爷和那些官员知道孟钦和要走,已经陆陆续续赶过来了。见周五爷来了,徐婉有些胆颤,害怕周五爷识破她的小伎俩,只低着头走在孟钦和身边。 正好碰到几支舞跳完,乐队休息的空档,路上还碰到梦娟、曼丽还有几个舞厅跳舞皇后从舞池下来,梦娟朝着徐婉挤了下眼睛,其余几人惊讶之余有些别的神情,五味杂陈徐婉看不太透。 终于走到了凯乐的门口,徐婉没有猜错张三爷的人还守在外头。周五爷也看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反倒客客气气地跟孟钦和寒暄,还趁着孟钦和和别人说话的空余,走过来难得地好脸色跟徐婉说话:“晚上好好伺候二少,这也是你的福气。” 徐婉不敢说破,只好应道:“知道了。”她说完转过身去,孟钦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 徐婉没想到周五爷他们会送出来,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孟钦和的汽车。她原只想让孟钦和帮她一个小忙,没想到添了这么些麻烦。 孟钦和的车队缓缓驶离凯乐舞厅,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冯局长和同僚看着驶离的汽车,相视笑了笑,然后转过身问周五爷:“周老板,你们那个小舞女叫什么名字?” 周五爷还在想着刚才张三爷差点冒犯孟钦和的事,好在人家二少不计较,他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冯局长问了好几遍,周五爷才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徐婉,叫徐婉!” 那一边,汽车在坤州的主街上行驶,汽车的后排只坐了孟钦和和徐婉两人,孟钦和偏着头在看窗外的街景。灯光和夜色同时落在他脸上,更显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徐婉明明内心很感激孟钦和,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共处这狭小的车厢时,她更多的是感到压抑和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像是孟钦和要拿走她什么最宝贵的东西。 第4节 正好汽车已经开到了坤州城繁华的地段,街边还停着几辆黄包车,徐婉实在忍不住了,忙对孟钦和道:“今晚谢谢二少了,我就在这里下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杜江明突然转过头来,打量徐婉慌慌张张的样子,笑呵呵道:“怎么这就要下车。” 徐婉只好撒谎,“我家快到了,今天谢谢二位。” 孟钦和回过头来,他倒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司机停了车,对着徐婉点了下头:“路上小心。”绅士却疏离的话。 “谢谢您。” 待徐婉下车,汽车又往前行驶起来,杜江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路边那道窈窕的身影,道:“维瑞,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舞女挺有意思的。” 许是孟钦和不答话,杜江明看了他一眼,又笑着打趣道:“你可别失落,二少你风姿依旧。在你车上还这么急着下去的,全坤州怕是只有她这一个了。” 孟钦和依旧不置可否,只是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去了。 徐婉下了车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会,等孟钦和的车队远了,才回过头叫了一辆黄包车,她租住在老城区,离这里其实还有很远一段路。 快入冬了,天气稍有些冷。坐在黄包车风呼呼地刮着,徐婉下意识紧了紧大衣,只是她的手刚碰到那柔软的呢绒料子,她突然意识到她身上披着的并不是大衣,竟是孟钦和的呢绒披风。 这种披风一看便知是搭配戎装的,难怪刚才黄包车车夫看到她时,一直在打量她,路上也一直有人在看她。 孟钦和的车早就开远了,该怎么还给他?别说还,以后还能不能见着还未可知,他看起来就不是拿着常去舞厅的人。 虽然舞客越多徐婉的生意越好,可徐婉发自心底并不想喜欢那些。 徐婉捏着披风的系带有些犹豫,这披风太招摇了,可天气实在冷,想了想她还是没有取下来。 不过这件披风对于她来说过于长了,垂了好长一段在踏脚的地方,已经弄脏了些,徐婉看见了连忙拉上来。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在这件披风遮着的地方,她的丝袜不知被什么拉出好长一条口子,一截小腿正裸露在外头。 徐婉连忙用披风将小腿遮起来,她有些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租住的弄堂。和凯乐舞厅的富丽堂皇相反,房子在老城,她租的那间又是朝阴的,又破又潮,夜深的时候老鼠蟑螂窜来窜去。 其实以她做舞女的薪水原不止住在这里,可她父母死之前欠了一笔债,又要供弟弟上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徐婉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披风洗好,她足足洗了三遍,一点泥印都不留了,不过拿起来仔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记起来越多,轨道偏离地越大 继续前五十哦! 第6章 英语单词(大修) 徐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晚上睡了那一觉开始便总头疼,脑海中也总浮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就比如她看这间房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房间里的陈设不该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今晚变天,着了凉,兴许睡一觉便好了。 徐婉卸完妆便开始热汤,虽然已经十点了,但是她的弟弟徐子仁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从学校回来。徐子仁现在在读高中,明年下半年就要考坤州一所教会大学的预科班。 徐婉只在小的时候上过几年学,之后便没有再读过书,她虽然不知道高中究竟是怎么上课的,但总觉得弟弟上学辛苦,因此过得再难,每天都要给徐子仁炖一锅汤补身体。 只要弟弟能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她受再多委屈也是值的。母亲过世之前,徐婉答应过母亲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昨天是萝卜炖排骨,今天是黄芪枸杞鸡汤,徐婉买了半只老母鸡,熬出来的汤是金黄的,一粒粒鲜红的枸杞飘在汤面上,漂亮极了。 徐婉每天上午去凯乐之前将汤炖好,晚上只要热一下,徐子仁回来便可以喝。 汤刚热好徐子仁便回来了,徐婉赶紧去开门招呼他喝汤,徐子仁急匆匆推开徐婉,跑进屋里拿了一块软布过来擦他的皮鞋,愤愤不平道:“快回来的时候,不知是哪个眼瞎的胡乱开车,溅了我一身的泥水,我这双皮鞋也全被弄脏了。” 这双鞋是徐婉这个月刚给他在百货商店买的,美国进口的小牛皮,加上鞋盒包了足足三层客气极了。这样的鞋也格外贵,要价五十块,比徐婉拿着充门面的舞鞋还要贵上两倍。徐婉原是舍不得的,毕竟还欠着钱,这五十块可以抵三个月的房租。可徐子仁说学校组织合唱人人要用一双。既然人人都买了,也不能委屈他,徐婉咬咬牙便给了他钱。 这么贵的皮鞋脏了,徐婉也心疼,埋怨了句:“我跟你说过的,下雨天就不要穿出去,弄脏了多可惜。” 徐子仁不以为然,冷笑道:“我们班的同学上下学都有汽车接送,哪像我还要天天走那么长一段路!你知道这天多冷吗?” 徐婉当然知道这天究竟有多冷,她不再与徐子仁争辩,跟徐子仁道:“把鞋子脱下来姐姐给你擦,你先去换衣服免得着凉,换完衣服就去喝汤,我今天给你熬了鸡汤,驱寒的。” “你呀,就只会熬汤。” 徐婉叹了口气,是啊,她只会熬汤。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呢?若她是个男人,或者读过几天书,也不至于去舞厅做那样的行当。 徐婉没有再说什么,捡起徐子仁的鞋细细擦拭着,连同鞋底都擦得干干净净。 徐子仁不爱喝鸡汤,只看了一眼便回了自己屋。徐婉怕可惜了,等鞋擦完了忙站起来给徐子仁送过去。 她进去的时候徐子仁正坐在书桌前,见徐婉来了,随手翻开一本英语书道:“姐,你进来做什么,我正在温书呢?你别打搅我,我不喝。” 徐婉温声细语劝道:“你认真读书姐姐很宽慰,可也不能熬坏了身体。”她说着话,视线不经意从徐子仁的英语课本上划过。徐婉皱了下眉,不假思索道:“你书上这个单词拼错了。” 徐子仁就是怕徐婉管他的学习,才故意翻出的英语书,见徐婉这么说,徐子仁不以为然。他虽然认不得几个单词,但也轮不着她那个连小学都没有读完的姐姐来指手划脚。徐婉怎么可能认识英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子仁瞥了一眼徐婉,笑了起来,“姐,鸡汤送到了你就出去,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懂什么英语。” 徐婉摇了摇头,捡起徐子仁桌子上的钢笔,将他那个拼错了的单词划去,重新写了一个在旁边,“sce是这样拼了,是e不是a。” 她一落笔便是漂亮的花体,徐子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连忙拿出他许久没翻过的英文字典,细查一番徐婉竟是对的。 徐子仁目瞪口呆,重新打量徐婉,惊诧道:“姐,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英语?”这种歪歪扭扭的蚯蚓字难学得很,徐子仁实在不敢相信。 徐子仁也问倒徐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会的,就像天赋异禀一般,一看到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会怎么读,她倒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徐婉想了想,只道:“可能是舞厅常有外国舞客来。” 徐婉拿起徐子仁的英文课本又翻了翻,书页上徐子仁的字迹潦草,还错漏百出,就没有写对过几个单词。徐婉用笔划了好些错处,她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她原以为弟弟在学校里踏实读书,所以再苦再累她有忍下来了。可现在一看学成这幅模样,怎么去考大学?她去舞厅委屈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徐子仁见徐婉给他挑了好些错,既心虚,面子上又有些过不去,故意指责道:“姐,你这鸡汤怎么放的盐,是要咸死我吗?” 听徐子仁这么说,徐婉愣了一下,她中午尝过一小口,明明盐放的刚刚好,喝起来又醇又鲜,怎么会咸? “我尝尝。”徐婉放下英语书,端起徐子仁喝过的那只碗喝了一口。哪知才喝了一口,徐婉胃里便如同翻江倒海,脑海中同时闪现出阴森一张脸来,“姐,再疼一会就不疼了。” “再疼一下就不疼了……”像是阴霾一般,这句话一直在徐婉头脑中打转。 徐婉实在没忍住,嘴里那口鸡汤全吐了出来,手上那只汤碗连同滚热的鸡汤也全洒在了徐子仁身上。 徐子仁站在一旁发着愣,过了好久才有些后怕地问徐婉:“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徐子仁也被吓到了,在刚才那一瞬,他居然在她平素温婉的姐姐眼里看到了怒气和寒意。说到底,他是靠她养着的,换个有脾气的姐姐就不会对他这样好了,得罪了他姐姐也没好处。 “没事,我没事。”徐婉扶着桌子坐下,方才那个瞬间,她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喊:徐婉,你的弟弟徐子仁害死了你的孩子、你的亲骨肉。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令她害怕。 徐婉下意识去摸了一下小腹。徐婉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她也觉得荒唐,她一个没有嫁人的姑娘,哪来的孩子呢?徐婉摇了摇头,或许是真的病了。 徐子仁拿了块毛巾擦着身上的鸡汤,抬头时突然看见窗边衣架上晾着的那件披风。徐子仁摸了摸披风的料子,回过头笑嘻嘻地问徐婉:“姐,这是谁的啊?怎么挂在咱们家里。” “一个舞客的,落在我这了,过两天我给他还回去。” “怕还是位军官的。”徐子仁打量了一眼徐婉,试探着道:“我在街上看着人穿过,那种士兵都不兴披这个的,穿这个都是军官,我同学他爹是淮军的一个旅长,就是这种披风!” 见徐婉不说话,徐子仁索性坐到了徐婉对面:“姐,你就别瞒我了?这披风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到了家里,他到底是谁啊?叫什么?多大岁数了?当的什么官啊?” 或许是徐婉对徐子仁很失望,也意识到自己太宠溺这个弟弟了,第一次加重了语气道:“你别问我了,我今天不大舒服,先去睡了。再大的官也跟你我没有半分关系,你要想前途,就认认真真地读书,考上大学什么都好说!” 徐婉少用这种语气跟徐子仁说话,徐子仁是个欺软怕硬的,便也不再追问了。 像是真的病了一般,徐婉昏昏沉沉在床上接连躺了两天。她这两天没有再去舞厅,也没有再给徐子仁煲汤。 她不去舞厅自己倒不要紧,反倒是别人着急了,第三天的时候,梦娟过来敲门了,她是来看望徐婉,同时也是来给周五爷带话的——有位贵客一直在找徐婉,要她赶紧回凯乐,周五爷已经快急疯了。 第7章 小楼来客 徐婉还在睡觉,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以为是讨债的人又来了,吓了一大跳。那些人曾跟她说,要是年底还不完,就把她卖到长三堂子去。 钱是两年前徐婉娘亲病重时借的,借了不过两百多块钱,这两年徐婉已经陆陆续续还了好几百,可利滚利算下来居然还要一千多。 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终于快接近这笔钱了,但年底能不能还清,徐婉也不知道。 当初借钱的时候,借高利贷的人还嫌徐婉家穷不肯借,徐母没办法,确实答应过还不起将来就用徐婉抵债。她男人死了,剩下她和一儿一女,儿子是她的命根子,便只能委屈女儿了。 徐婉披了衣起床,小心翼翼从门缝里往外看去,竟是吴梦娟。 见是梦娟,徐婉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人请进屋里来。 徐婉住的地方有些简陋,这间屋子里外两间房,外头这间是徐婉的,除了一张旧床,还摆了一张八角桌和一些锅碗瓢盆,除了做卧室,还兼做厨房和餐厅用。 梦娟是第一次到徐婉家里来,她原先也知道徐婉家境不好,爹娘都过世了,还欠了债,却没想到日子过成这样。 徐婉有些不好意思,“这房子有些旧了,你先坐。”她想了想,又问梦娟:“张三爷这几天没来找我了?”她只能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还是得会舞厅。不去那里,她们一家就没有收入,更别说还债了。 梦娟笑了笑,“放心,张三爷现在哪敢打你的主意。” 徐婉听出了梦娟的语气,自是说的那天孟钦和将她带出去过夜的事,想必连张三爷也误会了。 被这样误会或许也是件好事,至少张三爷不敢再来纠缠她,徐婉索性将错就错没有解释。 徐婉给梦娟去倒水,梦娟却没有落座,开始四处打量着屋子。她瞧了瞧徐婉的房间,又掀开帘子,去了徐子仁那间。倒像是另一番天地。床、衣柜、书桌、书柜虽然不是很新,但样样俱全,房间里也被徐婉收拾得干净整洁,倒也是个读书的地方。只可惜书桌上课本胡乱堆砌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说,不是个读书的人。 梦娟摇了摇头,视线从书桌上一开,往窗台上瞟了一眼,最终落在窗边晾着的一件披风上。 梦娟不禁挑了下眉,她记得这件披风。她原本觉得徐婉是个保守、老实的姑娘,未必答应做那种事,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又要还债又要养弟弟,不想点别的法子哪里有出路? 正好徐婉过来招呼她喝茶,梦娟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徐婉。拔尖的相貌,窈窕有致的身材,白的发亮的肌肤,即使她只披了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头发撒乱披着,也难掩她的美丽。 像她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会惹人注目的。也难怪她命好,舞厅里被带出去过夜的姑娘不少,却往往都只是露水情缘,毕竟各自的身份在那,像这样回过头来找人的还真没见过。 梦娟也只有羡慕的份,她走过去接过手中徐婉的茶,神秘道:“徐婉,我这会过来是告诉你一件大好事的,日后你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有我吴梦娟这个朋友呀?我们两张化妆台可是挨着的!一起跳过半年舞的交情!” 徐婉有些懵,她能有什么好事? 梦娟笑得灿烂,她拉着徐婉坐在一旁的床上,眉飞色舞道:“前天晚上警察局那个冯局长专门为了你来找周五爷,你这下半辈子的福气来了!”梦娟看着愣在一旁的徐婉,点透了说:“冯局长说想让你去伺候二少!徐婉,你以后可是过住宽阔洋楼,吃香的、喝辣的富贵日子了!” “伺候二少?”徐婉不敢置信。 梦娟却笑了,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徐婉的手臂,“你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少难道没有跟你说吗?平日里看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只用了一晚上就把孟钦和这样的人牢牢拴住了。” 听梦娟这语气,难道这是二少的意思?可她明明下了汽车,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 梦娟见徐婉紧攥着眉头一直不说话,有些惊讶,“你不会还不愿意?” 徐婉沉默,点了下头。 事已至此了,居然还是这么个木讷的性子,梦娟恨铁不成钢,连忙道:“虽然听冯局长的意思是让你当个外室,可二少孟钦和是什么人啊?哪是我们这样的人高攀得起的?再者说人家还没成婚呢,纳你做姨太太也不合适是?等过几年你有了二少的孩子,二少成了婚,再让他纳你做姨太太也不迟呀!你可想清楚了,这南三省都是他们孟家的,你跟了他难道今后还怕那张三爷不成?何况这件事还是冯局长亲自在忙活,冯局长这么忙的人也来亲自管你徐婉的事,你这面子可大了!要是二少后悔了,你可就是哭也没机会了!” 徐婉听着梦娟一口一个外室、姨太太难受得很。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这些,她原本打算等弟弟上了大学之后,她就辞了舞厅这份活,然后找个靠得住的人,结婚生子过踏实日子。她自己是什么家境、什么出生徐婉自己也清楚,因此从来也没想过要攀龙附凤,只想找个能对她好的人。 四年前徐婉差一点就定亲了,是她们老家一户姓胡的人家,男方叫胡润生,大她五岁,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玩过泥巴,后来胡润生去县里念书就没怎么见过了。双方的父母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可就在订婚的前夕,战火烧来了,那一年偏偏收成还不好,既是战乱又是饥荒,死的死,逃难的逃难,还谈什么亲事? 徐婉的父亲就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徐婉的母亲带着一儿一女逃到了坤州,可一路上颠簸挨饿落下了病根,药断断续续的再也没有停过。 第5节 第二年,徐婉的母亲也去世了,留下一大笔欠下的药钱。 周五爷吩咐过梦娟,说冯局长过两天就来接人。梦娟见徐婉始终不做声,有些急了,软硬皆施道:“难道你是觉得二少不好,还不如张三爷?张三爷可对你还没有死心呢。退一万步,你要是不想你自己,你想想你父母,想想你弟弟。你们老徐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娘临终前托付给了你。我听说考大学也要些门路,如果你是二少的人,将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你弟弟少走多少弯路,将来还能光宗耀祖,你父母那不得含笑九泉,得亏有你这个好女儿。”梦娟清楚,父母、弟弟都是徐婉的软肋。 话虽这么说,可没有平白无故去给人做外室的,徐婉刚准备反驳,梦娟突然转过身,握住徐婉的肩膀道:“小婉,你先别说别的,我就问你一个,你觉得二少这个人怎么样?” 孟钦和这个人怎么样?他和她见过的所有舞客都不同,完全没有对她动手动脚,那天不仅帮着他摆脱张三爷,还给了她一件披风遮破了的丝袜。 他很好,可是徐婉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徐婉,别去,离孟钦和越远越好。”过了好久,徐婉才对梦娟吞吞吐吐说了四个字,“我很怕他。”正像那天,她坐在孟钦和车上一直想逃下来一样。 徐婉话一出口,梦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天晚上二少到底怎么折腾你了,让你这么害怕?” “不是。”徐婉连忙摇头,脑海中反复回忆着那晚见孟钦和的情形,他虽然疏离却绅士,是个正人君子,实在没做什么事让她这么害怕。徐婉也不知怎么了,想了好久,才犹豫着道:“可能是他不怎么爱笑?” 听徐婉这么一说,梦娟笑得更厉害了,“你可知道二少是谁吗?他父亲就是咱们南三省的驻防司令,我听人说孟司令最器重的儿子就是二少孟钦和,人家手底下十几万人,可是威风惯了的,你说哪有成日里嬉皮笑脸的。不瞒你说,不止你怕他,周五爷怕他、张三爷怕他,这坤州上下没有人不怕他!”说着梦娟站了起来,看着徐婉道:“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理由!冯局长可说了再过几天就来接人,你这么过去可不成,赶明儿我陪你去挑些好料子,做几身合身的旗袍先对付着。等你跟了二少,还怕没有绫罗绸缎穿?” 梦娟已经替徐婉安排好,已经准备走了,她压根就不给徐婉说话的机会。 徐婉有些呆滞坐在床上,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她耳边争执,一个说:“二少多好啊,年少有为又有风度,这样的男人上哪找去?徐婉你敢说你那天没有动一点心?” 却还有一个在呐喊:“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做他的外室,你会后悔的!” 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徐婉浑身一颤,猛地站了起来,趁着梦娟还没有出去,她连忙从衣架上取下披风,跑出去交给梦娟道:“梦娟,你把这个还给二少,顺便替我向他道谢,谢谢他上次载我一程。其他的……我没那个福气,不用抬举我了。” 梦娟听徐婉这么一说也愣了,感谢载她一程是什么意思? 徐婉和梦娟正说着话,徐子仁在这个时候正好也回来了,他气汹汹的,脸上还青了一块,像是刚被人打过。 作者有话要说:和民国名媛那篇文不同,这篇文可能会写更多的小人物。民国混乱的几十年里,确实时势造就了英雄,但更多的是普通人的灾难。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今天天太冷了,我们这没暖气,码字速度不到平时的一半qaq明天一定早点码字 嗯,继续发红包,前五十哦~ 第8章 威逼利诱 还是梦娟先看到徐子仁,他们姐弟两个人眉眼有些像,梦娟一眼便认了出来。徐子仁回来,梦娟以为他会不高兴,忙跟他套近乎:“是小婉的弟弟子仁吗?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徐婉这才注意到徐子仁,见他青的那一块伤得还很重,也有些急了,“你这是怎么弄的?” 徐子仁从前若是在外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跟徐婉发作,今天或许是有外人在,他破天荒地没有,反倒伸手挡了挡脸上的淤青,笑了笑,“没什么,跌了一跤。”然后看着梦娟手上的披风,格外客气道:“您是?您过来做什么?” 见徐子仁不排斥她,还这般客气,梦娟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不敢多说,只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过来看看你姐姐。”说着转过头跟徐婉告别,“小婉,你可得想清楚了,明年我再来看你。” 见梦娟就要走,反倒是徐子仁急了,喊了一声,好奇道:“你手里的披风究竟是谁的?” 梦娟顿了一下,刚想开口,却被徐婉打断,“雪天路滑,你路上小心。”说完便拎着徐子仁的手进屋了,“我跟你说过的,无论是谁都跟你我无关。”从前徐婉总觉得弟弟徐子仁还是个需要她事事照顾的孩子,日子一天天地过,少年的成长向来是不易察觉的。可最近几天,徐婉突然意识到她这个弟弟其实已经有了成人一般复杂的心思。 梦娟一走,徐子仁刚才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愤愤不平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你现在都快十八岁了,妈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了你了,小心将来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舞女!我们都只能被人欺负!” 徐婉苦笑了下,现在“嫁”这个字对她来说格外讽刺。只有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做外室和把自己卖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之后的两天,徐婉也没有去舞厅。梦娟来过好几次,还带了给徐婉量身的裁缝过来,有几次徐子仁也在家,可徐婉闭门不见梦娟也没办法。舞厅想必是暂时不能去了,只是如果不做舞女,还能做什么营生?已经快到年底,收债的人又要上门,弟弟明年还要交学费,一想到这些徐婉就发愁。 说到底,她才只有十七岁,却已经饱尝了生活的不易,每每快撑不住的时候,徐婉总会想老家的葡萄架。她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总喜欢带着她坐在葡萄架下歇凉,她父亲虽然只是个木匠,一年到头挣不了多少钱,但对她这个女儿格外的好。那个时候葡萄藤顺着竹竿爬遍了架子上的每一个角落,绿油油的一片好看极了,还能遮风挡雨。 爹爹死了,就像记忆中的葡萄架一样,能给她遮风挡雨的人也不在了。如果爹爹还活着,他若听到有人要让他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外室,他肯定会拿着扫帚将他们一个个都狠狠赶出去。 徐婉原本一滴泪都没有落,想到这里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那明明就是两年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像过了很久很久。 或许是梦娟老在门外打转的缘故,徐子仁这两天不是很安分,不过有徐婉在,徐子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将门打开。又过了两天,梦娟没有再来,徐婉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却在这个关头出了大事。 那天晚上,徐婉又给徐子仁煲了一锅汤等着他回来,结果徐婉靠在桌子上都睡着了,徐子仁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还是徐子仁的同学跑过来告诉徐婉,徐子仁和班上一个同学打架,用凳子把人家脑袋砸出血来了,对方家里颇有势力,叫来了警察已经把徐子仁带走了。 徐子仁在外向来老实甚至窝囊,徐婉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可已经惹了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办法呢,徐婉只好和先徐子仁的同学先去警察局看看。哪知刚走出自家巷口,徐婉瞧见催债的人刚好往她家那边走去。 一波又平,一波又起。 徐婉生怕被他们看见了,赶紧拐了个弯往前跑去。好不容易到了警察局,徐婉正好看见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扣着往里走。 徐子仁也看见了徐婉,扭过头来大声喊着:“姐姐,救我,我没有打人,我被打了,可他们只抓我!”带徐子仁扭过头来,徐婉才发觉他额头上全都是血和淤青。 徐婉原想跑到徐子仁跟前问个清楚,哪知刚走几步就被警察拦住了,严厉道:“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我是他姐姐,我弟弟徐子仁犯了什么事?他那个同学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他同学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至于你弟弟,他犯了什么事自然会有个说法,你先回去,别在这妨碍我们做事。” 徐婉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他们赶了出去。徐婉在警察局的门口徘徊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徐婉,你怎么在这里。” 竟是梦娟。徐婉几次把她挡在门外,再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只简略地说了她想进去看他弟弟,却被拦着不准去的事。 梦娟听徐婉这么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两个学生崽打架,还能怎么招不成。你真是糊涂了,冯局长就是警察局的呀,你跟他说一声,马上就能把你弟弟放出来。”梦娟见徐婉不太情愿,又道:“你不想去,我帮你去说,你在这里等着。” 梦娟和冯局长一直有交情,这点徐婉是知道的,只是看着梦娟毫无阻拦地进了警察局大门,还去了冯局长办公的地方,徐婉还是稍有些惊讶。过了一会,梦娟便出来了,领着徐婉往里走。刚才的警察像是认识梦娟,见徐婉被梦娟带着便也没再拦着了。 不过梦娟的神情不像刚才那般轻松,边走边皱着眉头道:“小婉,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你弟弟,冯局长一听是你弟弟立刻就答应让你。不过……冯局长说这件事有点棘手,你要知道你弟弟打得那个同学可是旅长的儿子,那边正在气头上,冯局长也为难呢。” 徐婉心里咯噔一声,打了人就已经难办,偏偏还是这种惹不起的人。 梦娟陪着徐婉去了徐子仁被关的房间,徐子仁一见徐婉和梦娟进来立刻喊叫起来,“姐姐,快救我出去,这里的警察刚刚用警棍抽了我。”他两只手被拷着,脸上到处都是血也不能擦。 徐婉一向对徐子仁心软,如今徐子仁又伤成这样,可这一次徐婉还是强迫自己不去心疼他,只站在原地冷声问徐子仁:“你为什么打人?”倒是梦娟看不下去,走过去用手绢替徐子仁擦脸。 徐子仁见徐婉这个态度,更加委屈了,“赵明符欺负我,他知道我的鞋和他的一样,故意叫人踩我的鞋!” 徐婉这才注意到徐子仁叫上穿的那双新买的进口皮鞋,如今鞋面上的皮已经被踩破了,留下满脚的泥印子,这双三个月房租换来的鞋也算是全毁了。 徐婉心里又心疼又气,却也只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家境你自己应该清楚,你总共就这么一双鞋就少穿出去显摆,踩两脚你肚量大一些忍一忍就过去了,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人家父亲是旅长,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他爹是旅长,你不是还认识二少孟钦和吗?” “谁告诉你的?”徐婉气得发抖。 徐子仁没有说话,却看向一旁的梦娟。梦娟十分尴尬道:“都是我不好,上次说漏嘴了。” 二少孟钦和这五个字从亲弟弟的口中说出来,徐婉格外难受,她转过身就往外走,任徐子仁在后哭着喊着也没有回来,梦娟见状急急匆匆地追了出来,“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生他的气呀,都怨我说漏了嘴。小婉,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他自己做错了事,就该长些教训。” “他还是个孩子,过了年又要考大学了,这警察局哪里是长教训的地方,要是耽误了他的前程,你可别后悔啊。” 徐婉已经往前走,“前程是他的,是他自己耽误的,要后悔也是他自己后悔,和我无干。学费那么贵,我咬着牙也供他上了,我对得起他了。” 梦娟跑上前,一把挽住徐婉的胳膊,“你自然对得起你弟弟,只是徐婉你刚才没听你弟弟说嘛,这警察局里的警察也打他,我刚刚可听冯局长说了,那边那位旅长可不止是想让你弟弟被关两天这么简单。” “那他们还想干什么?”徐婉也慌了。 “赵旅长在外打仗多年,毙个人和杀只猪杀只狗一样简单,你要知道他就那么一个儿子,还被你弟弟把脑袋砸出血来了……”梦娟顿了一下,又说:“刚才冯局长说他会想想办法,不知道他找到法子了没有。” 徐婉明白冯局长这么殷勤肯帮她一个舞女,自然是有目的的。可徐子仁朕若出了三长两短,又该怎么和爹娘交代?何况她家门口现在说不定正守着人,她哪里敢这样回去?事已至此,先去问问冯局长或许还有些办法,过去一趟也不会掉肉,问问情况总归是好的。徐婉想了想,还是答应去了。 冯局长似乎知道徐婉会去,已经在办公室倒着茶等着了,梦娟只陪徐婉走到了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 徐婉素来不太会说话,何况面对的又是警察局的局长,她捏着手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局长倒很热情,招呼着徐婉到他身边去,“你弟弟的事我听梦娟说了。”待徐婉走过去,他语调一沉,“确实是个麻烦事,就刚才赵旅长就来了两个电话,要我一定从严处理,甚至跟我说警察局如果处理不好,他可以亲自处置!” “怎么可以这样。” 冯局长笑了,“你要知道坤州都管赵旅长叫作赵猛子,人家行伍出身,凶猛蛮横,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哪里还有他不敢做的事?我就算是个警察局局长也奈何不了他。”说到这,冯局长顿了一下,“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说来也巧了,这赵旅长就是二少的旧部,他赵猛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二少的。只要二少说一声,你弟弟今天就可以放出来……不不不,还不用二少亲自跟他说,只要我告诉他你和二少的关系,他一定卖二少这个面子。”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件事上,徐婉忽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咬着唇没有说话。 冯局长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听你弟弟说,你们原本是安州人,两年前逃难来了坤州,结果爹死在了路上,娘也得了死在了坤州。现在不仅欠了一屁股债,二老更连块碑都没立。人死了都是要葬回故里的,你忍心让你的爹娘变成孤魂野鬼?如果你识时务,我就让人把你爹娘的棺材都运回安州去,选块宝地客客气气地修墓立碑,你们家欠的那些钱也可以一笔勾销,你看怎么样?” 爹娘客死异乡一直是徐婉的心病,可冯局长越是这么说越说明今天的事就是来逼她就范的。 果真,冯局长又道:“徐婉,你也清楚,张三爷和我也是有交情的,也是有二少在,我才敢得罪他。如果你不答应,我便什么都不管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人越是轻微,便越是像蝼蚁一般轻贱。徐婉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人捏着手里的蚂蚁,重重围困无路可逃。 徐婉苦笑了一下,直接道,“您问我怎么看,可是您已经替我将所有的打算都做好了,我还有的选吗?”他们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可她就是奈何不了他们。 被徐婉一语道破,冯局长却并无所谓,只轻轻道了句:“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就好,我和二少素来都不喜欢勉强人,不然也不会跟你绕这么大的弯子。” 只见徐婉摇了摇头,突然问道:“您口口声声都说的二少,我想问问,这到底是您的主意还是二少的主意?”徐婉分明觉得孟钦和对她并无心思,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下车,何况孟钦和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这样逼她徐婉一个。 听徐婉这么问,冯局长笑了,“徐小姐您倒是说笑了,怎么可能是我的主意,若不是你有福气,二少看上了你,我一个警察局的局长跟你费这周章做什么?” 和冯局长是没什么好谈了,二少怎么都不像那样的人,还不如亲自和他说。徐婉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冯局长,我想见二少一面。” 第9章 酒会相见 冯局长巴不得早把人送过去,听徐婉想见孟钦和,喜笑颜开:“你要见二少这完全没有问题,今天就送你过去。对了,你父母的事我也会让人抓紧给你去办,也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徐婉一松口,冯局长便立即客气了起来,得罪了徐婉没好处,她将来若是在孟钦和耳边吹一吹枕头风,他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听冯局长的口气,已经是当她答应了。 冯局长又说:“你弟弟那边可能还要几天,毕竟赵旅长是给二少的面子。” 徐婉心里明白,冯老板是怕她反悔,用弟弟要挟她。徐婉也不说破,淡淡道:“不打紧,该关几天就关几天,让他张长记性也是好事,只别死了就好。” “不会不会,这你放一万个心,只要赵旅长那打好招呼,用不了几天人就出来了。”冯局长痛快地答应,然后让梦娟带着徐婉先回去梳妆打扮,等着晚上九点过来接人。 像是算好肯定有这么一天一样,梦娟早准备妥当了。虽然徐婉上次没有让量身的裁缝进门,可旗袍已经做好了。都是素色的织锦旗袍,颜色或墨绿或靛蓝,这些颜色、花样看上去不像梦娟的品味,反倒像是在迎合其他某一个人的喜好。 梦娟挑了一件靛蓝色的旗袍给徐婉,道:“我记得你和我身形差不多,便先做了两身,都是玉凤祥最好的料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徐婉不愿意特意换衣服,道:“二少不是没见过我,没必要这么可以。”徐婉其实还抱了那么一丝希望,这次去见孟钦和更多的是想问个究竟,她并不觉得孟钦和会是一个不择手段逼迫她就范的人。 哪知梦娟毫不犹豫拒绝了她,“这可不行,今晚上冯局长可是要带你去参加舞会的。” “酒会?” 见徐婉这么惊讶,梦娟笑了起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不是我们的老本行吗?之前在凯乐怎么样,今晚上还是怎么样?” “二少也在?” “在。”梦娟点了一下头,“冯局长就是带你去见二少的。” 更衣、化妆、烫发,前后折腾了两个多钟头,徐婉心底里虽然抵触,但也没有躲过地表露出来。她没有必要和冯局长他们产生过多的冲突,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徐婉一直低着头任她们摆弄,待收拾好徐婉抬头看了眼镜子,自己也不由得一惊。她脖子上此刻带着一条珍珠项链,在素色织锦的衬托下,一颗颗雪白的珍珠显得格外圆润。她的发被梳成髻,却有那么一两缕垂落,不可冒犯的雅致中无端添了些风韵。 镜子中的这个女人徐婉看着陌生而又熟悉,好像她就应该这样打扮一样。可曾经在凯乐舞厅徐婉是绝不会这样装扮的,那里的舞客都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没有谁不投其所好。 第6节 晚上九点,冯局长派的车准时来接人,徐婉上车之后,汽车径直驶向坤州城南的一处公馆。汽车还没开过去,远远便可看到许多沿街停放的汽车,以及听到节奏欢快的乐曲声。一看架势,便知道这是一场盛宴。公馆边上还有卫戎把守,路边经过的人即使好奇也不能够接近,这样的酒会到场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有冯局长的手下带着,把守的卫戎看见徐婉一行人并没有阻拦。 徐婉到的并不早,冯局长的手下带着徐婉进去的时候,酒会看上去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徐婉一眼望过去,场上不少宾客脸上已露红光,醉态难掩。 冯局长像是一直在等她,徐婉进公馆的大门没多久,冯局长便过来了,“跟我走。”说着,他便亲自领着徐婉往里走。只是徐婉觉得奇怪,一路上不论男客女客都在打量她。冯局长也看到了,反而朝着那些人笑着点了下头。 那些笑容是默契的,仿佛人人心照不宣,只有徐婉一个人蒙在鼓里。 转了一个弯,便到了宴会的主厅,冯局长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朝一侧指了指。徐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终于在一张棕色皮沙发上,看到了正捏着眉骨养神的孟钦和。他这次没有穿戎装,只穿了一身黑色西服。孟钦和一喝酒便上脸,脖子上通红一片,而这一次,他看起来喝了比上次在凯乐更多的酒。 徐婉原想着跟孟钦和说话的,可他如今这个模样,怕是说不成了。 这场酒宴本就是给孟钦和接风的,他刚刚从德国回来,孟司令让他掌管坤州的防卫与驻军。因此孟钦和即使已经醉人,仍然不断有人过来给孟钦和敬酒。孟钦和也不推脱,接连又喝了几杯。只是他再一次站起来时,身子已经微微有些摇晃了。 徐婉没有想到孟钦和会喝成这个样子,她在一旁看着,有些进退两难,不过冯局长没开口她也不好擅作主张。过了一会,只见冯局长先是走到孟钦和身边说了会话,随后又跟孟钦和的副官低声交代了什么,然后招手让徐婉过去。 徐婉有些不安地走近,冯局长走到她身边,低声嘱咐她:“好好伺候二少。如果不出意外,你弟弟过两天就可以出去了。” 徐婉明白冯局长口中的意外说的是什么,那些意外都是针对她来说的,他是在威胁她。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冯局长不耐烦催促道:“还不去扶着二少,哪有你这样伺候人的?” 徐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孟钦和身边。才一靠近便闻到了他身上浓厚的酒味,见他准备落座,徐婉适时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孟钦和原有副官在一旁照顾着,这次却是徐婉代劳。 哪知徐婉刚碰到孟钦和的手,孟钦和便察觉到了,立即偏过头来看她。也是那一个瞬间,徐婉感觉到孟钦和的身体微微怔了一下。 看孟钦和这样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徐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做出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有这样的举动。毕竟他们之前并没有旁人以为的交集,唯一的联系只有那件披风而已。或许,他已经忘了她是谁。 徐婉在内心深处其实是认为这次是冯局长自作主张。 徐婉刚想开口,谁知孟钦和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一下,道:“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第10章 午夜梦回 你来了?这三个字让徐婉原本渺茫的希望彻底粉碎,原来孟钦和是知道的。 徐婉低着头没有回应孟钦和,她下意识松手,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徐婉抬起头,孟钦和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别走。”。他此刻的眼神和上次截然不同,是真挚而又痴迷的。 徐婉的心颤了一下。 只是这场宴会本就是为孟钦和办的,为他办这场酒宴的官员其实就陪坐在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大家都在注意这边的情形。 徐婉素来活得不起眼,也不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如今无数道注视就这样压过来,徐婉不知所措,却也不能挣脱,只觉得站在这难挨极了。 好在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许是徐婉的手在抖,孟钦和又仔细看了眼徐婉,似乎更清醒了些。孟钦和轻轻皱了下眉,便将手松开了,扭头吩咐副官,“我喝醉了,回去。” 孟钦和一起身,在场的军官、官员都陆续站了起来,过来与他道别。徐婉被人挤到边上去了,她在旁边悄悄看着,孟钦和似乎要走了,徐婉又往后退了退。 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徐婉。”徐婉身子一颤,回过头之间冯局长正看着她。冯局长皮笑肉不笑,看得徐婉头皮发麻。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徐婉认得,这就是当初那张借钱的字据了,对于徐婉来说更是一张卖身契。 “这笔钱不用你还了。” 徐婉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字据。她当舞女还了整整两年钱,除了送弟弟上学,就是想把这张条子拿回来。 然而冯局长并没有将字据给徐婉的意思,让她看了一眼便收起来了。 徐婉这才明白冯局长的意思,苦笑道:“冯局长您不必多此一举的。”她早就没有别的路了,再切断一条后路又有什么。 冯局长突然朝徐婉身后打了个招呼,徐婉转过身一看,原来孟钦和的副官已经朝她这边走过来了。宋副官跟冯局长点了下头,然后对徐婉说:“徐小姐,跟我上车,二少就要走了。” 宋副官的语气虽然还客气,但是这字里行间便没有商量的意思。徐婉在原地站了一会,宋副官有些不耐烦了,语气愈加强硬了些,伸手指向门外道:“徐小姐,请。” 外头正好开始下小雪,徐婉看了一眼灯光下漫天的飘雪,还是跟着宋副官走了。 虽然是孟钦和的车队,但并不是同一辆汽车,除了司机,汽车里便只有她。夜色暗沉沉的,徐婉坐的汽车紧紧跟在孟钦和那辆车的后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哪,就如同自己的命运一般。 汽车往西驶了约摸半个钟头,终于在一处花园洋房的大门前停住,不一会岗哨敬礼便放了行。徐婉即刻便明白了,这应是孟钦和的洋房。入了内,便是偌大一片花园,可惜是冬日,花园的花木都枯萎了。可徐婉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了春日里这片花园的花盛开的样子,有玫瑰、月季还有水仙花。 这究竟是在梦里见过,还是她其实来过这里,甚至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种熟悉的恐惧又涌了上来,这到底是怎么了? 车已经在洋楼前停稳。只是前面的车先停,徐婉从车里出来时,孟钦和早就已经下车上楼了。 司机陆续将车开走,孟钦和身边的侍从官也各归各位,只留徐婉一个人在洋楼外站着。 十二月的坤州已经很冷了,又正下着雪,徐婉只穿了一件织锦旗袍,可她已经麻木了,并没有觉得冷。洋房的佣人自然注意到了徐婉,但见她不进来,又不知她的身份,也不好去招呼她,只偷偷用余光打量她。 宋副官还在楼下,正在门口和一位管家模样的女人低声说话。话说一半,还朝着徐婉的方向扬了下头,那个叫作刘妈的女人随即看向徐婉。刘妈冷眼打量了一番徐婉,然后回过头跟宋副官点了下头。 徐婉自然知道他们正在说的人是自己,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不得而知,只隐约听到宋副官说出“冯局长送的”几个字。 不一会儿,宋副官也往楼上去了,几个佣人被刘妈叫来交代了一番。待交代完了,刘妈这才向徐婉走过来,不冷不热道:“徐小姐,你先进去喝杯水,二少喝醉了,等一会再带你上楼。” 等一会就带她上楼?有些事情徐婉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但在舞厅带了些时日也听人说起过,她自然明白被带上楼是要做什么的。她抵触的、害怕的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就像人沉进深水,一点一点地溺死在水中。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从去找那些人借高利贷开始,从去舞厅当舞女开始。只要走错了一步,之后便步步都是错的。怨不了别人,只能怨自己。 虽然刘妈只是个管家,并不是这洋房的主人,可说起话来十分严肃,和凯乐的陈姨有几分相像,徐婉有些害怕她,不敢多问她什么。 徐婉被刘妈带去客厅里坐了一会,过了一会儿有佣人来上茶点,却也徐婉一个人安分地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低着头,看着茶几上的那只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刘妈又走了过来,对徐婉道:“二少已经睡了,我带你去你的卧室。”刘妈感觉得到,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面前这位徐小姐稍稍松了口气。 刘妈说的那间卧室在洋楼二楼,到了二楼的走廊上,刘妈指着门放低声音道:“这里是你的卧室,二少的在走廊那头,二少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扰。”说完便带着徐婉往她卧室走去。 这是一间套房,外间是个小的起居室,里面才是卧房。卧室门打开了,灯还没开,明明看不清里面,可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进门左手边应该放着一只留声机。 徐婉恍若在梦中,恍恍惚惚地走了进去。她的手轻轻一碰,刚好碰到了立式留声机的开关,唱片忽然就这么转了起来,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歌声。 徐婉自己吓了一跳,刘妈原本走在前头,听到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将留声机的唱针移开了。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徐婉闭着眼摇了摇头。刘妈看到了,“徐小姐,你不舒服吗?洗个热水澡,仔细受凉了。床已经铺好了,衣柜里有睡衣,你先用着。” “谢谢。”徐婉点了下头。 刘妈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只是她出门的时候拔下了卧室门上的钥匙。房门虽然可以从里面倒锁,但仍能用钥匙打开,即使她锁上了,想进来的人随时可以进来。 徐婉没有去洗澡,她将灯熄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这边的夜晚静悄悄的,晚上没有夫妻吵架,或是喝酒赌钱的声音,只听见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徐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睡梦中忽然有人打开了卧室的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直接掀开她的被子上了床。 她即刻就清醒了,黑夜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可以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不容徐婉开口,那个人已经扯掉了她的衣服。徐婉也不挣扎,直到那个人嵌住她的腰,狠狠地撞了上去,不容她适应,也不带一点点温存。 她自己像是早就熟悉了一样,徐婉咬着唇一声不吭,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过了一会儿,伏在她身上那个人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破碎起来,一边一下一下地进入她的身体,一边用唇贴在她耳侧,轻轻唤着,“诗音,诗音……” 泪从她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方才再疼她也忍着了,可现在怎么都忍不了了。 诗音…… 徐婉浑身打了个寒颤,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看了眼周遭,发现并没有人进来,她也不是在床上,而是坐在沙发上。原来只是一个梦,徐婉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只是她的脸颊是冰凉的,徐婉伸手摸了一下,竟然全都是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准点更,明天的更新在上午九点qaq 第11章 花园洋楼(小修) 徐婉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可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刚才的那个梦。 虽然在梦里徐婉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可徐婉知道他是谁,因为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薄荷香气。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徐婉觉得既羞耻又难堪,可真回想起来,又和她眼边的泪水一般,真实得让人可怕。 徐婉开始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从上次在凯乐做了那场梦开始,她便隐隐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些奇怪了? 而这洋楼她从来没有来过,她却对里面的一景一物了如指掌?难道她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就认识孟钦和,只是她忘了? 徐婉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她在凯乐见到孟钦和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二少十分熟悉,不过这种熟悉并没有让她感到亲切,反而是害怕,就像昨晚上那场梦里那般害怕。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徐婉努力地回忆着,那些一闪而过的碎片慢慢拼揍,眼看着就要完整,却又瓦解崩裂,徐婉越想头越疼。 徐婉彻夜未眠,终于熬到了天亮。七点多钟的时候,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硬底军靴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听声响应该是侍从官跟着孟钦和一起下楼了,徐婉缩在沙发上没有出去,她其实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和姿态去面对孟钦和。 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孟钦和一走,徐婉反而安心了许多,靠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等到九点半的时候,刘妈过来敲门,叫徐婉去吃早餐。 徐婉忙去开门,虽然醒着,但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而且还穿着昨晚那件淋湿了的织锦旗袍。 刘妈妈见状吃了一惊,又看了眼卧室的床,那床上的被褥十分平整,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刘妈连忙问道:“徐小姐,你昨晚都没有睡吗?” 徐婉点了下头,只道:“我不太习惯这里,没有睡着。”徐婉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刘妈的神色,她像确认一下她曾经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住过,问道:“您在这做了很多年事了吗?” 刘妈却道:“没有,二少这个月才回国,这栋洋楼二少都没怎么住,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做了很多年事。” “二少刚从国外回来?”徐婉这才想起昨天那场酒会就是为孟钦和接风用的,是呀,他才来坤州,之前又都在国外,他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刘妈却没有再接徐婉的话,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她似乎并不希望徐婉过问太多。也是,孟钦和的父亲是南三省的司令,孟钦和也掌管着坤州的驻防,他们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南方的安定,自然容不得人过多的打听。 徐婉也不再问,重新梳了妆便去用早餐。二楼有起居室和餐厅,徐婉早上没有听错,孟钦和确实已经出去了,只有她一个人用早餐。洋楼这边的早餐都是西式的,有牛奶、鸡蛋、吐司面包、意大利面,两个年轻点的女佣将这些给徐婉一道道端来,却两尊菩萨一样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表情。 徐婉一来吃不惯这些西式早餐。她其实喜欢吃灌汤包,她租住的房子的对面就有一个卖灌汤包的铺子,只要一角钱一屉,能够容她随心所欲又喜欢的东西并不多,灌汤包便是其中之一。二来,伺候她用餐的佣人都不说话,安静得让人压抑,任何杯子碰在餐桌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徐婉每一个动作都只能小心翼翼。 徐婉吃完早餐后便回自己的房间了,之后的午餐、晚餐也是这样,她吃完便回去了。而这洋楼里的佣人也不管她,只按时伺候好她的一日三餐便再无其他了,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而孟钦和那一天都没有回来,不过徐婉其实喜欢这样没人在意的日子。 这座洋楼其实并不是孟钦和真正的官邸,他不在这办公,只偶尔在这边留宿。孟钦和一出去洋楼的人便少了很多,只有几个卫戎驻守在楼下,伺候的厨子、女佣、司机加上刘妈也不到十人。 第二天的时候,洋楼来了一位裁缝,刘妈请徐婉出来,说是二少吩咐了给她量身做新衣服。又过了三天,衣服便做好送来了,和她之前穿的一样,大都是些素色的旗袍。难怪裁缝没有让她挑选布料和花色,也是,她的喜好不重要,她穿什么该怎么穿都是按照别人的心意来的。 只是三天过去了,孟钦和还没有回来。 徐婉已经等急了,冯局长曾经答应过她过几天就将徐子仁放出来,可到现在还没有弟弟的音信。虽然徐婉觉得徐子仁的确是该受些苦头,但也怕他有闪失,毕竟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毕竟她的母亲在临死之前用最后一口气嘱咐她:“子仁是咱们徐家唯一的指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徐婉没办法,便只好去找刘妈,大概提了一下她弟弟以及冯局长的事情,问可不可以捎人给冯局长带句话,刘妈却拒绝了她,“这种事情我住做不了住,得等二少过来你亲自跟他说。” “那二少多久回来?” “不知道,二少如果过来,会让人提前过来通知,现在我还没有人过来。” 既然不能让人带话,那能不能她自己去?反正她整日闲在这里无事可做。徐婉又问刘妈,“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刘妈摇了摇头,客气而又冷淡地回答她:“这也需要二少的允许。” 第7节 徐婉也不想为难徐妈,便回自己房间了。 这洋楼里的日子虽然安逸,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可其实和软禁差不了多少,日子更是难捱,除了吃饭、睡觉徐婉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做。而这里的女佣和哑巴一样,都不和她说话,她唯一的盼头便是等着孟钦和回来。 也是,她欠的一千多的高利贷是冯局长给她摆平的。原本会被人送去窑.子,如今却被人送给了孟钦和,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黄昏的时候,天边开始下雪,徐婉坐在窗边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灵动的东西徐婉已经不多见了。有佣人过来敲门请徐婉出去用晚餐,可她没有胃口便拒绝了。 徐婉正看着雪,却听到起居室那边有两个女佣在说话,就是平时伺候她用餐的那两个,徐婉只觉得意外,原来她们是说话的。 可细细听去,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有一个道:“房间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听林哥说,这个女人是个舞女,在舞厅被二少看上了,结果警察局的冯局长就把她送给二少了。” “原来是个舞女,看她这模样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还装什么清高。” “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嫁人,跑来给人做外室的?”那人顿了顿,又道:“做外室还摆什么谱,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还发脾气说不吃饭,不吃就饿着,没人求她吃。” “我昨天还挺她在跟刘妈说她有一个弟弟,被关在警察局里了。” 接着是哂笑的声音,“你说舞女的弟弟能是什么人,一家子的男娼女盗。” “还不是靠着有手段,才到了这里来。你看二少冷落了她这么些天,其实呀也不见多喜欢。” 的确,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自甘堕落去做舞女的,她选择去凯乐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报应。只是她们说到了她的家人,徐婉不去听了,她的父母都是清白老实的人,若不是因为战乱怎么会到今日这种田地? 徐婉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这洋楼太安静,她们也没收敛,她们的话打都打不住地往徐婉耳朵里钻。 窗台边放着一架钢琴,徐婉走过去将琴盖打开,指尖轻轻碰了两下,传出钢琴清脆的琴声来,那边的对话声即刻便被掩盖下去了。 徐婉索性坐下,尝试着去触碰。她明明没有弹过钢琴,只看过人弹过,她尝试着模仿,可手指就像有了记忆,一个键按下一个键,连成了曲,变成了乐章。 原来钢琴竟是这么容易弹的? 这曲子舒缓、静谧,和舞厅用来伴舞的乐曲截然不同,徐婉虽然说不出曲子的名字,却觉得无比地熟悉,她不仅会弹还会哼。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徐婉知道这首曲子结束了。徐婉将手放下,可钢琴又清脆地响了两下,徐婉这才发现有人正站在她的身侧,那个人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触碰着两个白键。 “你也会弹这首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qaq 第12章 冬来乍暖 徐婉没有抬头,却已经闻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味。的确,这里除了孟钦和,也不会再有别人。 因为弹着琴,徐婉并没有注意到楼下汽车的响声,也没有想到孟钦和会突然回来。 之前一直盼着孟钦和能够回来,可他真正回来了,徐婉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孟钦和。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个打过两个照面,他给过她一件披风,仅此而已。而现在,她被他养在洋楼里,成了他的外室。 这是她在这栋洋楼里住下之后,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见面。 徐婉低着头,只看到那手从琴键上离开,朝着她抬了过来,徐婉不知道孟钦和想做什么,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直跳。她突然想起上次那个梦来,梦里就是在这个卧室。 徐婉不敢动弹,只觉得脸颊边忽然有温热的触碰,是他将她耳边散落的一缕发轻轻别到耳后,“弹得不错。” 徐婉愣了一下,占她便宜的男人不少,却还没有男人替她别过头发,她偷偷侧过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白炽灯的光照在他的戎装一角。 孟钦和站了一会儿,便往外走了。 徐婉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过身喊道:“二少,我有一件事想跟您说。” 他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回过头,问她:“有什么事?你说。” “我想回去看一趟我弟弟,可以吗?”徐婉并没有提弟弟被抓进警察局的事情,一是因为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二来她并不想惊动孟钦和。 孟钦和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徐婉道:“刘妈昨天跟我说过了,你弟弟我已经让人把他接回去了,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看他,以后每个月你都可以去看他一趟。” 不用她开口,他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他这样忙还替她操心这些事情,徐婉感激不已,忙道:“谢谢二少。” 他笑了一下,道:“不用总是说谢谢。”说着,他问她:“你吃过晚餐了吗?” 徐婉犹豫了一下,才摇头:“没有。” “那陪我一起吃。” 他才帮了自己,徐婉也不好去驳他的面子。只是她刚刚才说了不想吃,眼下又和孟钦和一起过去,不知道那些女佣又该怎么说她了。 徐婉跟着孟钦和出去,才发现宋副官就站在她卧室外,孟钦和将身上的戎装大衣脱下来递给宋副官。 他大衣都没有脱?难不成他一进门就到了她那里? 徐婉跟着孟钦和去了餐厅,孟钦和替她拉开椅子,徐婉原想说“谢谢”,却想起孟钦和刚才对他说的话,话到嘴边便打住了。 在孟钦和对面坐下,许是因为孟钦和也在,那两个女佣对她格外客气,一口一个“徐小姐”。 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她。自从爹爹过世后,徐婉便再也没有被人保护过,反倒是家里遇上了事,还是她站出来保护比她更小的弟弟。 不过,徐婉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孟钦和吃了几口,也停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菜不喜欢吗?” 徐婉其实喜辣,洋楼里的菜色偏甜口,她确实不大吃得惯,却也只摇了摇头。 孟钦和像是看穿了她,道:“你喜欢什么都告诉刘妈,以后让厨子都按你的口味做。”说着,又偏过头看了眼佣人,那两个女佣连忙点头道:“好的,二少。” 徐婉也低着头,“嗯”了一声。 她往窗外望了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徐婉这才意识到他今晚是要在这边过夜。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徐婉明白他让她住在这里不是让她来白吃白喝的,何况冯局长因为孟钦和的面子才替她还了高利贷。 只是徐婉会不自禁地去想前些天那个梦,梦里的痛和羞辱徐婉历历在目,那甚至不像是个梦,更像是曾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 孟钦和皱着眉突然发问,徐婉才发现到自己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而她也在看着自己。徐婉还没晃过神来,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二少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徐婉一开口就后悔了,这里是他的洋楼,他想睡哪从来都不由她来管。她这么说像是想要他去自己房里一样,徐婉的脸蹭就红了。 孟钦和看着面红耳赤的徐婉,似笑非笑,却不说话。徐婉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睛久不言语,脸上烧的愈发厉害了。她发现,他很喜欢看她的眼睛。 他这才道:“你先休息,我晚上还有些事。” 待孟钦和吃完后,徐婉便回了自己房间。她将门关上,心里却一直琢磨着他刚才那句话。她问他在哪里过夜,他只让她先休息,他晚上到底会不会来找她。 她害怕和那个梦一样,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那样粗暴地对待她。 徐婉一开始的确没有睡着,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声音,到后半夜的时候,外头没了动静,徐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孟钦和那一晚确实是在洋楼过夜的,却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徐婉不禁在想那是不是就是一个噩梦,为什么要这么放在心上。 第二天,孟钦和便派了司机送徐婉回了老城。老城这边鲜少有汽车经过,见有一辆气派的汽车开来,不少人都站在自家门口看徐婉,他们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阔太太。 徐婉只让司机将车停在巷口,自己去家里找徐子仁。徐婉敲了好久的门,都见有人开门,她原以为徐子仁不在家,急坏了。忙向房东借了钥匙开门,一进去才发现徐子仁正在床上睡大觉。 待徐婉走了进去,徐子仁这才醒了过来。他虽然刚醒,却神采奕奕的,得意洋洋对徐婉道:“姐,你知道吗?昨天那几个在警察局欺负我的警察都跟我认错了,有一个打过我的还给自己扇了几巴掌,脸都打肿了。” 徐婉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头没作声。 徐子仁意犹未尽,又说:“昨天是冯局长亲自用汽车送我回家的,终于扬眉吐气了。对了,姐,我虽然出来了,但学校那边还得去说一声,不然他们要开除我。对了,还有考大学的事,我听说可以找些门路,不用那么辛苦。姐,这几年我们都受了那么多罪了,也该过些好日子了。”许是见徐婉,徐子仁急了,“姐,你怎么不说话!” 徐婉不想搭理徐子仁,他像自己什么错都没有一样,还在要求这要求那,徐婉觉得失望,只道:“你要这要那的,我有什么办法?” 徐子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徐婉的穿着,笑道:“姐,你别装了,不就是孟钦和一句话的事吗?你去跟他说就好了。” 求?她凭什么求人家?想要得到都是得付出的,她忽然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 房间被徐子仁弄得很乱,徐婉看着时间还早,便给徐子仁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家里没有热水,徐婉只能用冷水洗的抹布,手冻得发紫了。 不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刘妈跟徐婉交代过,让她天黑之前回家用晚餐。 看着天色渐渐转暗,徐婉知道时间不多了。自从爹娘过世后,他们姐弟两还没有分开过。尽管徐婉给徐子仁留了两百块钱,可就这么走了,徐婉还是不太放心他,临走前眼眶湿润,“子仁,姐以后不在家里住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徐子仁却没有表露出多少伤心来,喜笑颜开地接过徐婉给他的钱,嬉皮笑脸道:“放心,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徐子仁的心思都在那两百块钱上,并没有多少不舍,徐婉看着他这个样子,眼角的泪凉了些。 天已经完全黑了,各家各户都亮起灯来,昏昏黄黄地将这片夜色点亮。 徐婉下了楼,独自往弄堂外走,汽车就弄堂的口子那里。徐婉走到车边将车门打开,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坐在汽车后座上。 徐婉见孟钦和也在,十分惊讶,“二少,你怎么在这?” 他不以为然,“刚好到这边有事,就顺路过来接你了。” 他看了眼她因为洗东西被冻得通红的手,将自己的皮手套摘下给她。他的皮手套很暖和,只是比她手要大很多,她带起来有些奇怪。徐婉试着戴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怎么都戴不进去。 正低头摆弄着,突然伸过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来,紧紧握在她手背上。 人困在冰窟里久了,便更容易捕获些微的温暖,也舍不得逃离。她的头更低了,不敢去看他,却也没有再挣脱。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文名,改成《重生之民国外室》啦 第13章 洋楼小候 汽车在街道上行驶着,灯光和两旁的树影依次从车窗透了进来。 徐婉突然想起第一次坐他车的情景,也是在这辆车的后座上,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那时他绅士而冷淡,而如今她的手却在他的手里,他的手很温暖。 徐婉见过孟钦和在舞厅的样子,他看上去并不像那种沾花惹草、处处留情的人,徐婉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好。 想到这,她突然想起上次他给自己的那件披风来,道:“二少,上次那件披风还给你了吗?” 也是那一瞬,他问她:“你身上还冷吗?” 原本一路上他们两都没有说话,一开口却是两人同时。他和她都为这突如其来的默契愣了一下,孟钦和看着徐婉笑了起来,徐婉有些不好意思,悄悄低过头,却也是带着笑的。 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说的哪件披风?” 他原来不记得了,或许是他披风太多,一两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又或许是梦娟忘记还了,徐婉稍微有些失落。然而她还没回答孟钦和她冷不冷这个问题,他已经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了。 好像没有必要再去介怀那件披风的事了。 虽然孟钦和跟徐婉说的顺路,但那天晚上,孟钦和并没有在洋楼留宿,而是将徐婉送回洋楼后就有事外出了。 走之前,孟钦和送了一本钢琴谱给徐婉,并跟她说过几天再来看她。他兴许只道徐婉在洋楼过得无聊,刻意给她找事情做。他随手翻了一页,对徐婉说:“这首鸣奏曲你练会的时候,我大概就回来了。” 徐婉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实希望孟钦和回来,或许是一成不变的日子太难捱了。 第8节 之后的几天,徐婉都在照着孟钦和送给她的钢琴谱练琴,琴谱上的五线谱她其实没有学过,可偏偏一看就懂。那首贝多芬的大鸣奏曲徐婉也熟悉,她没练几遍就会了。倒也是巧,她随手翻了翻,那上面的曲子都是她熟悉的,她上次弹的那首曲子就在这本琴谱上面。 也是那几天,洋楼的菜换成了徐婉喜欢口味,金翠轩送了首饰过来给徐婉挑选,刘妈也在张罗着给徐婉房里添置新家具,显然这都是孟钦和安排的。 徐婉无意中听刘妈说起孟钦和这次是去了金城,坤州虽然繁华,但是司令府却是在金城,坤州离金城不是很远,去金城坐汽车大约要四个钟头的车程。 刘妈比之前健谈些了,还跟徐婉说了孟钦和的一些事,孟钦和已经二十七岁了,却还没有娶妻。他的大多数精力都花在兴兵打仗上,打十五六岁开始就跟着他父亲南征北战,因为治军有方,早些年他父亲直接将一整个军团交给他管,可是后来突然病了,于是去德国的军校进修了一年,上个月才来的坤州。 刘妈似乎知道徐婉在乎什么,还跟她道:“徐小姐,二少平时没回来你也别多心,二少在坤州的住处除了官邸,便是这了。” 徐婉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刘妈的言外之意徐婉自然听出来了,她的意思便是孟钦和除了她在坤州再没有别的女人。 徐婉将信将疑,孟钦和这么样样出色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她这样一个浅薄的舞女,又待她这么好?若是他处处留情便说得通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外室他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第六天的时候,孟钦和终于回来了。 徐婉那时候正好在卧室练琴,弹的正是那曲《鸣奏曲》,只是这一回,她特意留了神。听到汽车引擎的响动,徐婉连忙从钢琴前起身,走到窗边向底下望去。 隔着玻璃窗,他正好从汽车中出来。他回洋楼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像是直接从金城赶回来的。 许是他听到了戛然而止的钢琴声,他站在汽车边上,也抬起头朝她的窗户看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碰撞在一起,他朝副官手上拿过一样牛皮纸包住的东西,举起来朝着她晃了晃。这应该是他从金城给她带的礼物。 徐婉笑了一下,急急忙忙地就从窗户边跑开了。正好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金色的夕阳透过树影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玻璃窗上。 他牛皮纸包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喜欢的灌汤包,他说金城有一家灌汤包特别有名,就特意带了些给她尝尝。 他给她自然不止准备了这一件礼物,只是和那些钻石、珠宝相比,徐婉最喜欢灌汤包。她喜欢吃灌汤包的事她其实只跟刘妈提过一次。 孟钦和从金州回来之后,稍稍比以前有空一些。第二天,他便带徐婉去样楼附近的网球场打网球,徐婉原本不想去的,她连网球拍都没有碰过,打什么网球?孟钦和承诺亲自教她徐婉才松的口,他一句“我教你”好像什么事都不是难事了。 倒是遇上了好天气,刚好遇到了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不过这次去打网球不止两个人,同行的还有杜江明和他的女伴袁雨薇小姐。 这次打网球还是杜江明约的孟钦和,好像就是因为袁小姐来坤州了,便约着一起见个面。 而袁雨薇是专程来见孟钦和的,徐婉听见她对孟钦和说:“回金城都不跟我说一声,我那是正在苏城跟我妈一起度假,等我回去,你又走了,像是专门躲着我似的,这回我可算见着活人了。” 袁小姐的父亲也在金城做什么官,他们三人听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袁雨薇有时候叫孟钦和“二少”,有时候又叫他“二哥哥”,后者似乎是儿时的叫法。 杜江明和徐婉是认识的,他还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见孟钦和带着徐婉来,对着他们暧昧笑着。倒是袁小姐不大乐意理会徐婉,她只上下打量了徐婉一眼,却没有跟她打招呼。虽然徐婉一直在孟钦和身边,可袁小姐像当她不存在一样,只跟孟钦和说话。 徐婉自己也明白,她其实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孟钦和,她甚至不会出现在这里。 刚到网球场,军中似乎出了什么事,宋副官特意跑过来请孟钦和去接个电话。徐婉便在原地站着等孟钦和回来,袁雨薇没管她,直接拉着杜江明到一旁说话去了。 袁雨薇皱着眉头,仿佛满怀心事,只听她问杜江明:“二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着她突然太起眼看了眼徐婉。 徐婉将头低下去,杜江明的声音特别轻,徐婉却还是听到了“结婚”这样的字眼。 正好这个时候孟钦和回来了,待热了身,袁雨薇拉着孟钦和上场打了一局,袁小姐网球打得十分不错,不过看得出孟钦和有在刻意让她,一局下来输赢不太明显。 徐婉还是第一次见人打网球,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过她也做不了别的,待孟钦和下场,她给他递一块毛巾擦汗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虽然是冬日,可一局网球下来,孟钦和虽然没怎么用力,但也是运动了的,身上热腾腾的。徐婉将毛巾递给孟钦和,孟钦和正要接,杜江明刚好过来和孟钦和说话。成股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淌下。 这大冬天的,风一刮汗水便凉了,这样是容易感冒的。徐婉拿着毛巾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用毛巾替孟钦和擦汗。 徐婉刚擦了一下,孟钦和立即回过头,望着她笑了起来。 不常见他笑,可他笑起来确实这样好看,就像这一天的冬阳,暖烘烘的。徐婉见孟钦和看着自己,便停了手,将毛巾给他, 他不接,反而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想让你帮我擦。” 他身量高,特意微微弯下腰来,徐婉看了孟钦和一眼,没有再拒绝他,替他小心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正擦着汗,袁小姐却过来了,是对孟钦和说话:“二少,让我和你的红颜知己来一局怎么样?” 第14章 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虽然徐婉察觉到了袁小姐话中的锋芒,可这四个字和什么外室相比,她喜欢得多。红颜知己可以是朋友、是恋人,而不是什么皮肉关系。 不过,徐婉也明白,袁小姐之所以这么称呼她,不过是不想从嘴里说出“外室”这样的字眼,在她们这些上层小姐看来,这几个说出来就让人难堪。 徐婉还在回味着“红颜知己”这四个字,孟钦和已经替她拒绝袁雨薇了,“她不会打,你若是想打,我再陪你一局,你看如何?” 袁雨薇不依不饶,又看了一眼徐婉,见她上身穿着奶白色的针织上衣,下面搭配了短裙、软皮鞋,又对孟钦和道:“你谦虚了,我一看她就知道她是个高手。” 孟钦和不去理袁雨薇,站在徐婉身后握着她的手臂亲自教她发球。她几乎被他虚拢在怀里,闻着满怀的薄荷香味,徐婉心不在焉,只觉得呼吸都凝固了。不过有孟钦和在,连着几个球都顺利发到对面去了。 那一边,袁雨薇和杜江明坐在网球场边的椅子上说话,杜江明往孟钦和那边看了一眼,对袁雨薇道:“你这么为难人家做什么?” 袁雨薇笑了一下,不以为然道:“我不是可以为难她,我只想让二少能走出来,这个女人除了长得有几分像诗音,还有什么共处?我知道他对诗音有意,可现在诗音已经结婚了。二少现在和这么个女人在一起不过是麻痹自己,越早走出来越好不是吗?” 或许是杜江明觉得袁雨薇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不再说什么了。 袁雨薇看着徐婉和孟钦和练了会球,又走了过去。这次她是直接对徐婉说的,“我看你练的不错呀,我们两来一局可以吗?”许是见孟钦和又要拒绝,袁雨薇又说:“我自然会让着她,让她接我几个球就好了。你总说让我和你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体力上我岂不更吃亏。” 袁小姐都这样说了,徐婉不想再让孟钦和维护自己,便点头答应了。方才孟钦和教她发球,虽然就打了几下,可徐婉找到了感觉,她也想试一试。 袁雨薇领着徐婉上场,孟钦和和杜江明在场外看着。一开始袁雨薇的确没有食言,发过来的球都十分缓和,而徐婉将每一个都接住了。杜江明没怎么看球,倒一直在观察孟钦和的神色。起先孟钦和一直在看着徐婉接球,毕竟徐婉之前就没碰过网球拍,这网球砸在徐婉这样娇滴滴的女人身上,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孟钦和见徐婉接连接住了好几个球,神态便松懈多了。 她倒是有天赋,虽然此刻网球场上的你来我往不过是最基础、简单的。看着徐婉在网球场上的身影,孟钦和的思绪不禁飘飞了些,他突然想起当初和诗音在司令府打网球的情形,她虽然是女儿家,可身姿之矫健不若场上任何男人,和他都可以在场上抗衡一番。 虽然他讲究风度,可体育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要尽兴才有趣,方才若不是他让着袁雨薇,袁雨薇哪里接得起他一个球? 也是在这个时候,场上的形势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刚才徐婉接起了袁雨薇发过来的每一个球,让袁雨薇觉得没有面子。因此,她不再让着徐婉,打向徐婉这侧的球开始用力起来,角度也开始变得刁钻。 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还是杜江明,袁雨薇猛的一个球打过来,杜江明不禁到洗了一口凉气,这个球他未必都接得起,那位徐小姐莫被砸伤了才好。可令他更加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那位徐小姐在网球场上轻快地跑动着,一个用力的挥拍,竟然袁雨薇都没接着。 杜江明意外之余,也觉得好笑,连忙去拉一侧孟钦和的手,“维瑞,你快看。” 孟钦和自然是看见了,他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讶,正像杜江明说的,“你的这位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我才不信她是第一次打网球,要我看,她打得比我和雨薇都要好,倒是可以和……”杜江明原本还想说杨诗音,幸好悬崖勒马止住了,当着孟钦和的面提杨诗音岂不是自己找死? 倒是孟钦和偏头看了他,敛着眼问:“和什么?” 杜江明灵机应变,嘻笑道:“可以和你打上一局!” 孟钦和只笑了一下,徐婉什么水平他其实看得出来,不过是比袁小姐稍好一些,姿态更好看一些,其实也只是个花架子。不过,女人能将网球打成这样也是不错了。 场上,袁雨薇刚才已经连着输了两个球,她面子上过意不去,又要徐婉和她重来。她一再要求,徐婉也只好奉陪到底,那只袁小姐又是接二连三地输球,徐婉看不过去了,最后也学着孟钦和故意让了几球,才让比分好看些。 孟钦和自然是看出来了,嘴角噙了几分笑,视线随着徐婉在场上移动。 徐婉从场上下来后,孟钦和接过侍从手上的水和毛巾亲自递给徐婉,她刚刚下场,脸上还是红扑扑的,轻轻喘着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徐婉穿短裙,他总是让她穿旗袍。现在想想,她不过才十八岁,那些旗袍将她个年纪应有的活力全给裹住了。 袁雨薇不太高兴,皱着眉小声问杜江明:“她究竟是什么人?我倒真是小瞧她了,她一口一个没碰过,还让二少手把手亲自教她,结果比谁都厉害。”袁雨薇想到这里就生气,她一开始还真的以为她不会,还在让她的球,现在想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一转眼便到了晚上,孟钦和邀杜江明和袁雨薇一同去洋楼用晚餐,应该是之前有人已经吩咐了厨房,今天的晚餐比以往还要丰富。 酒是孟钦和从德国带回来的,杜江明格外喜欢,他一边喝着酒,一般感慨道:“一直知道你在这边还置办了处洋楼,没想到你现在日子过得竟这般滋润。”说着又扫了一眼徐婉,是啊,这样楼里,只有美食、美酒自然是不够的,温柔乡才是关键。 杜江明也意外,若是在两年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孟钦和孟二少会过这么松泛的日子。两年前,杜江明做战地记者那会,曾去军中找过几回孟钦和。那时的他总是一身笔挺的戎装,有处置不完的军务。 孟钦和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他父亲以及他父亲的部下也都格外信任他,只要孟司令不在,便是来找二少拿定主意。如果不是驻守着本就繁华、安定的坤州即可,换作两年前的二少,哪还有这闲工夫来陪他们打网球? 想到这,杜江明不禁又打量了一眼孟钦和,虽说是孟司令亲自让孟钦和从德国回来,但又大材小用只让他驻防坤州。孟钦和应该是个有有雄才大略的人。 只是从杜江明的角度看过去,孟钦和此刻正神色自若地喝着酒,除了上次杨小姐的婚讯传来让他酒醉了一回外,确实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失落了。 倒是袁雨薇一直没有什么胃口,自从她跨进这栋洋楼起,便一直打量着。很快她便发现了,这里就是孟钦和和徐婉一起住的洋楼。先前杜江明跟她提起孟钦和在坤州养了个女人时,她还是不信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袁雨薇看着餐桌斜对角坐着的徐婉越发不顺眼,却也不好当着孟钦和的面发作,只借题发挥道:“二少,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坤州,原以为你会去官邸招待我,结果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打发了。” 杜江明喝了些酒,话没过脑子便说出来了:“这里不是有网球场吗?不是你说想打网球的,你若是嫌维瑞招待不周,让他明日请你去他官邸住上几日大吃大喝便是了。” 袁雨薇笑着接话:“那你我得多多点些山珍海味才好,这坤州富庶,我们轻易是吃不垮二少的。”说着,她的视线瞥过一旁的徐婉。 徐婉自然明白袁小姐话中的意思,她虽然可以同他们一起打网球,一起吃饭,但这也是孟钦和抬举她,再怎么样她都是舞女出身,和孟钦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正如她永远都去不了官邸,也进不了司令府的大门。 孟钦和还算清醒,也没有跟他们谈笑,反而稍稍敛了些笑容,对袁雨薇淡淡道:“你难得来一趟坤州,自然是要多出去逛逛的,坤州景致不错,可以去看看山水。” 袁雨薇摇了摇头,说:“山水有什么可看的,我倒是听说坤州还有夜巴黎之称,说是一到夜里,霓虹灯亮起来的地方便是数不尽的舞厅舞场了。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的,只是从没去过……” 徐婉一听袁小姐这话脸烧得厉害,袁雨薇虽然句句说得自己,可其实是在戳徐婉的心。徐婉当然听出来了,袁雨薇是知道她做过舞女的。可这种事情就是事实,她既然做了便只能由着别人去说。 听袁小姐这口气,下一句话应该就是问徐婉能不能给她带路了。 好在袁雨薇话还没说完,杜江明看着孟钦和脸色不大好,赶忙反应过来,打断道:“我现在酒量完全不行了,喝一点便醉了,我看雨薇也是,一沾酒就满嘴的胡话。要我说,你今天还是先回我那公馆,好好休息一晚再说。”说着,没吃几口便说要走了。 孟钦和也没多留,过了一会儿便和徐婉一起送他们出门,然后让司机送他们回去了。 不知孟钦和是喝醉了还是打网球时着了凉,他和她刚走回洋楼,他就看上去有些昏沉。 徐婉扶住孟钦和在过道里艰难走着,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沉得很,徐婉身子又瘦小,她才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便有些踉跄了。歪歪扭扭地往前走着,最后碰到了墙。 徐婉只怕孟钦和倒了,连忙去扶住他,可孟钦和这个时候却好似清醒了些,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在笑他们俩居然都这样狼狈。 孟钦和低头看着她,她此刻正被他抵在墙上。 徐婉原想躲,可他握住她的肩不让她动,“别动,让我再看看你。”他说这几个字的嗓音低低的。 她垂着眼,睫毛像蝶翼一样跳动着。 他久不说话,徐婉抬头去看他,也是这时,他的手从她的脸颊慢慢移到她的后颈,轻轻扶住,然后就这样吻了上来。 就像拿定了她不会挣扎一样,他吻得轻而易举,一点一点将她的唇撬开。 徐婉却是脑子里嗡嗡作响,却钻出什么来,像是久违的记忆一般。似乎也是他第一次吻她,不过她看到是她自己踮起脚先去碰的孟钦和的唇。 第15章 步步沉沦 他的吻像一个温柔的漩涡,人陷进去连骨头都软了,怎么还能逃得脱。 若宋副官不小心过来了,孟钦和松开了她,徐婉自己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那天晚上,坤州开始纷纷扬扬下起大雪,徐婉在自己卧室,一边听着外头风雪的声音,一边在想今天的这个吻,一夜都没有睡着。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行,像是做梦一样。 第二天,孟钦和天没亮便出门了,后来的两天雪越下越大,孟钦和也没有回来。听刘妈说,这次的雪十几年不遇,坤州、金城这一带都在闹冰灾,路都被几尺厚的冰冻住了,二少治冰灾去了。 听刘妈说这次下雪冻死了不少人,菜、肉的价钱翻了十几倍,有些没钱的人就算没有冻死也要被饿死了。徐婉住在洋楼里,每日都开着暖气,饭菜也同往常一样,若是刘妈不说,她还真的不知道外头的日子竟有这么难过了。 徐婉连忙又给徐子仁捎了两百块钱过去,自从她和孟钦和越来越好,洋楼这些人对她也越发客气了,愿意听她差遣。 可徐婉心里头还是空落落的,或许是她听楼里的侍从官说起,一辆运军需的车还没有到坤州就因为打滑翻了车,直接摔倒山底下去了。 雪连着下了三天,到第三天下午才稍微停了些,第三天的晚上他终于回来了。 徐婉那时在卧室里,听到楼下汽车的声响,正准备到窗边去。伺候徐婉的娟儿跑上来了,急匆匆地敲徐婉的房门道:“徐小姐,二少回来了,他让您下去一趟?” 第9节 徐婉不知道为什么孟钦和不上楼,但听娟儿这么说,急急忙忙地走下了楼。 孟钦和没有进门,一身戎装站在门口。 徐婉忙走到他跟前,他身后汽车的灯光还亮着,橙色的光投过来,他身后的漫天飞雪便无处遁形。 徐婉只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孟钦和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的手很凉,外头冰天雪地的徐婉有些心疼他,低着头站着没动,过了一会才道:“二少,你吃了晚饭吗?我让他们给你做,先进去烤烤火” 他摇了摇头,只看着她道:“我不进去,看你一眼就走。” 这么大的雪,他是专程回来看她的? 徐婉愣了一下,孟钦和正看着她,她知道她此刻的脸肯定是红的,不敢去看他。 宋副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他虽然不敢打扰孟钦和和徐婉,但徐婉知道留给她和孟钦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看得出孟钦和事务繁忙,他的神容稍有些疲惫,戎装上还落了些雪。孟钦和转过身准备上车,徐婉突然追了出去。 孟钦和也顿了一下,只见她轻轻追上来,踮起脚将他身上的雪拂落,低声道:“这天寒地冻的,二少要小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冲动而莽撞,可她突然就想这样做。 雪连着下了一个月,好像军中又出了些事,孟钦和越发抽不开身。可即便这样,他每隔几天都要这样回来看她一次。 最后一次这样回来看她是除夕那天的下午,孟钦和是回金城过年,徐婉却只能在这。许是他怕她觉得冷清,去金城前特意来洋楼看了她一眼,还提前送了她新年的礼物。 她的除夕夜过得和往常一样,吃了晚餐一个人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外头炮仗喧天热闹极了,越发显得她房里寂寥。 时钟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刘妈突然叫她去楼下接电话,“徐小姐,电话来了,找您的。” 徐婉匆匆走到楼下,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新年快乐。”也是这一刻,全城的鞭炮响起,便没有再说话了,可她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过了一会电话也断了,徐婉拿着听筒出了许久的神,这个新年她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地冷清。 过了几天,孟钦和终于从金城回来了,正好那天坤州有一场新年宴会,似乎是坤州商会办的,邀了孟钦和和坤州的一些官员、军官同去。 受邀到场的都是坤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孟钦和更是最重要的一位。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场宴会,那些官员都是带着妻子赴宴的,孟钦和却带着她。 他们的汽车刚到,便有好些人在饭店门前候着了,客客气气地给他们带路。 孟钦和轻轻搂着她走着,在人群里徐婉看见了张三爷。张三爷也看到了她,却只扫了一眼,目光没有敢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而徐婉也突然发现她自己竟然不害怕张三爷了。 这种觉得安稳的感觉真好。 那天晚上,徐婉也喝了些酒。只是她酒量不好,不过几杯酒就有些醉了。 司机送孟钦和和她回去的路上,徐婉靠在孟钦和的肩膀上睡着了。最后还是孟钦和将她抱上洋楼的。 孟钦和将徐婉抱到她卧室的床上,正准备吩咐刘妈煮些醒酒汤来,徐婉却在这个时候醒了,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她虽然醒来了,却还是醉着的,拉着他的手细细碎碎说着酒话,那些话都是平日都是她不会说出来的,“二少,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孟钦和干脆在她床边坐下,手由她拉着,轻声问道:“看见谁了?” “我看见张三爷了。”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我以前最怕他了,他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看见他腿就发抖,可今天和二少在一起,我没有再发抖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擦了一下她眼边的泪。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脸边不放。卧室里开着暖气,像是春风拂过一般,暖烘烘的,和他的手一样。 徐婉望着孟钦和,又说:“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二少的情形,那天我一看见您就觉得熟悉,我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天特意派您来救我的。” 孟钦和听她这么说,只稍稍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房间里热,她闭着眼睛,脸上红扑扑的。他坐在床便低头打量她,伸出手玩味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待她稍稍平缓了些,孟钦和将她的手松开,去喊刘妈准备醒酒汤了。 哪知他刚站起来,她突然从床上做起来,一脸惊惶地看着他。 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徐婉仔细地打量着孟钦和,确认那只是站在他床边后稍稍缓和了些。 或许是躺在这张床上,或许是他坐在床边,也是这样昏暗的光线。徐婉不知怎么的又做了上次那个梦。诗音,诗音,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不断徘徊。 “怎么了?”他又坐回去,手覆在她洁白的手背上。 徐婉仍不大清醒,孟钦和伸手顺势搂住她的背,徐婉将头紧紧靠着他肩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二少,诗音……你知道诗音是谁吗?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好怕。” “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像是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只是他的声音已经转冷。 徐婉醉着,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又说了一遍,“诗音,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徐婉没有等到孟钦和的回答,昏昏沉沉中她只感觉到他突然松开了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卧室。 徐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还是佣人说的,她们说二少看上去不大高兴,大半夜冷着脸走了。 他确实是生气了,他之后的一个月都没有再来看过她,一点音信都没有,徐婉一直都在试图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想回忆起自己怎么得罪了他。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些天,徐婉坐在卧室里弹钢琴,弹的就是他当初选的那首曲子,一边弹一边想之前的那些事,他从金城给她带灌汤包,他大雪夜跑过来看她,还有除夕夜他的电话。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像是想要向自己证明什么。 可他就是没有再来过了,徐婉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一个月下来瘦了十斤。她原本就瘦,这样瘦下去便更加憔悴了。 洋楼里的佣人是明白形势的,看着二少不再来也开始懈怠,她的日子又不太好过了。她也不好意思跟刘妈打听孟钦和的事,害怕听到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徐婉原以为他和那些养外室的人不一样,她自己和那些女人也不一样。她才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她是舞女出身,可他是二少啊!二少对她好的时候还好,可他一旦厌烦她了,她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一天傍晚孟钦和终于回来了。她瘦了不少,而他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徐婉却觉得生疏了,她小心翼翼地在边上伺候他吃饭,生怕又说错话惹他不痛快。 他吃着饭,突然看了她一眼,问她:“过几天我要去坤州城外的马场骑马,你跟我一起去吗?” 后来徐婉才知道那不是一次简单的骑马,因为孟钦和的大哥孟家大少那一次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恢复记忆…… 第16章 重拾记忆 徐婉其实从没骑过马,但是孟钦和好不容易才回来,她不知道她若是不答应,他这一走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徐婉哪里敢再拒绝,连连点头答应了。 马场在坤州西北方向,虽然也在坤州的地界上,可徐婉和孟钦和坐了一个多钟头的汽车才到。徐婉还隐约记得上一次从新年酒会时回来时,她是靠在他肩上的。 她虽然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可他这样冷落了她一个月,她还是觉得生疏了。 汽车并不是先去马场,而是先去的张公馆,那是淮军张师长的别墅。这次来马场与其说是骑马,更像是一场聚会,做东的便是张师长。 徐婉跟孟钦和到达后才发现到场的达官显贵不少,坤州、金城一带的军官、官员都在,还有人带了女眷、孩子来了,上回那位袁小姐也在。 到场后,孟钦和和其他军官被邀请去了前厅,张夫人则负责在花厅招待女客。那些女客看上去彼此都很熟悉,除了她。 徐婉去的时候,有几位夫人、太太正在打麻将。那些女客里徐婉只认识袁雨薇,可袁小姐看上去并不想同她打招呼。徐婉也识趣,便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她们谈的也是些她不懂的东西,一会儿是巴黎、一会儿又是伦敦的。 张夫人到是个客气人,主动过来同徐婉寒暄,可徐婉十分拘谨,张夫人也不好跟她多谈了。 好在冯局长也带着梦娟到了,见到梦娟徐婉终于自在了些。梦娟坐到徐婉边上,看了眼满屋子的女人,凑到徐婉耳边说:“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上去交际一番。” 徐婉十分为难,悄声道:“我不擅长同人打交道,还是算了。”除了不擅长,更多的其实是自卑。 梦娟一眼便看穿了,摇了摇头,“你可是二少的女人,多少人巴不得认识你呢?” 徐婉没有说话,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里能算是谁的人呢?从前她觉得他心里有她便足够了,可这一个月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坐了一小会,袁雨薇便和几个玩得想好的小姐现在屋里没意思,先去马场骑马玩了。徐婉也觉得这里憋得慌,可是她没有走出去的理由。 她隔着窗看着不远处马场上几匹马奔跑的身影,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稍一转头,才发现那边打麻将的太太都放下手中的牌在对着她笑,徐婉有些愣,完全转过去才发现是孟钦和站在她身后。 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徐婉有些欣喜,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她只腼腆笑着。孟钦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对她道:“光看有什么意思,想去我带你去。” 徐婉自然是答应了,她跟着孟钦和出去,才发现好几位师长都等在外面。见她跟着孟钦和出来,也同她打招呼,“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徐婉看了眼孟钦和,见他不打算开口,才道:“我叫徐婉。”她突然想起来,他似乎从里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一行人很快到了马场,骑马军官自然都是会的,也有在国外生活过的那些小姐都是会骑马的,马甲、皮靴一穿,骑在马上英姿飒爽。 可徐婉不会,她看着那高头大马心里发慌,好在孟钦和愿意教她。 袁雨薇和她的朋友赵存馨都骑得不错,马儿绕着她和孟钦和转了几个圈,赵小姐还在德国留过学,骑着马经过的时候,还特意跟用德语跟孟钦和打了个招呼。 徐婉在一旁没有说话,和这些名媛小姐相比,她其实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孟钦和只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继续教徐婉骑马。孟钦和先翻身上马,紧接着拉住徐婉一用劲,徐婉便被他抱了上去。 徐婉没有骑过马,一上马便有些慌神。孟钦和是在马背上陪他父亲南征北战,骑马却是数一数二的好。他从她身后将她的腰身扶住。原本是虚拢着她,马儿一跑起来,徐婉害怕往后一缩,直接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其实很久都没有这样亲近过了,他握着她的手叫她如何拉马缰,踩马镫,徐婉的心怦怦狂跳不停,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明天从金城似乎还有贵客要来,晚上孟钦和并没有回坤州,而是在张公馆留宿。方师长将最好的一间客房留出来给孟钦和和徐婉住,冯局长和梦娟住另一间客房,几乎都是一男一女住一起。有些关系并不是名正言顺,大家虽然都不说,却都是心知肚明。 只是,别人都知道她是孟钦和养的外室,可她其实并没有和孟钦和真正同床过,他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过。 晚上公馆依旧有酒宴,孟钦和是全场焦点,哪里都走不开。徐婉却毫无兴致,她正发着愁,转头便碰上了梦娟,梦娟拉住她的手邀她去一旁的偏厅吃点心。梦娟见她神色郁郁的,便问:“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梦娟又问:“二少对你不好吗?” 徐婉不知道他对她算不算好,他舍得给她花钱,可一冷落起来确实许多天。他们今天总算缓和了些,可徐婉总是不安心。 梦娟瞧出了些端倪,小声道:“今天那个袁小姐和赵小姐都对二少殷勤得很,你可是要当心点。” 徐婉也是女人,她哪里看不出来,当初袁小姐拉着二少说话,她虽然没说什么,可她说不上来地不舒服,这种感觉是骗不了自己的。 梦娟又宽慰她,“二少心里其实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带你来这。如果哪天你有了二少的孩子,那便更好了。” 徐婉咬了许久的唇,有些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才道:“二少其实没有碰过我,我们都是分房睡的。” 梦娟惊讶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养外室的,“都这么久了二少都没碰过你?那次他带你回去难道没有?”梦娟突然明白了,恨铁不成钢道:“二少确实是个绅士,不像张三爷一样动手动脚,可是二少不主动,你还能不主动点吗?不然你想想他把你好吃好喝地养着到底图的什么呀?” 图什么?这个问题徐婉也不明白,她其实也知道其他那些人养外室,不过是图一副年轻的皮囊。可孟钦和不图她的人,要轮起别的来,又对她时冷时热的。 梦娟深深看了徐婉一眼,提醒道:“要我说今天就是个好机会,傻丫头。做女人的早晚都要过这一遭的。”梦娟说着笑了起来,“你这般模样,只要主动些,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徐婉低着头不说话,梦娟又问了一声,“听到了吗?” 徐婉点了下头,梦娟还想说什么,话说一半突然打住了。看着梦娟稍显慌张的表情,徐婉往后看去,才发现孟钦和就站在她们身后。 徐婉十分心虚,连忙笑着问孟钦和,“二少,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10节 “刚刚过来的,你在聊什么这么认真?” 梦娟反应快,笑道:“还不是骑马的事,我也不会骑马,正向小婉请教呢?” 梦娟笑得灿烂,原想像孟钦和讨个笑脸,然而孟钦和只冷冷扫了她一眼,便带着徐婉离开了。徐婉被孟钦和这个眼神看得有些后怕,其实这才是她熟悉的,他应该的样子。记得第一次在凯乐舞厅见他,他便是这样冷淡的、不苟言笑的一个人。 他今天的好她反倒不适应了。 徐婉挽着孟钦和的手往二楼的房间走,徐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孟钦和在打量自己。到二楼楼梯间的时候,孟钦和突然问徐婉,“怎么突然就不见你人了?” 徐婉想了想,只说,“梦娟约我喝茶,也有好久没有见她了,有些话想和他说。” 他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公馆的套房和洋楼那边的格局相近,均是里外两间房,还配有浴室。徐婉从来没有和他这样共处一室过,十分拘谨。他却无所谓,坐在书桌前随手翻着手边的书。骑了一日的马,徐婉等得有些困了,见孟钦和没有注意自己,便去浴室洗了澡和头发。 她换了一条浅粉色丝质睡袍,还有蕾丝花边。房间里凯乐暖气,并不会觉得冷,徐婉洗完澡边做在床边等头发干,她一个人贸贸然地躺在床上似乎也有些不妥。 孟钦和还在看书,徐婉也不好催促,只遥遥看了两眼。她突然发觉,她其实和他并不是那么熟悉。徐婉正想着,孟钦和却朝她径直走了过来。 徐婉坐在床边,孟钦和走到她跟停步。他原本就高,从上而下这样俯视着她,无形之中给了她一种压迫。 “头发干了吗?” 徐婉“嗯”了一声,她的耳后根有些发红,低着头答道。他却突然伸来手,挑起她的下巴。 稍有些轻慢的动作,她第一觉得他的手这样凉。他继续打量她,用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徐婉想起梦娟跟她说的话,竭力抑制住内心的胆怯,也抬起眼来看向孟钦和。 早晚是会有这么一天的,不然她该用什么留住他? 徐婉轻轻去碰孟钦和的手,他仍站在那,只垂着眼看她。徐婉咬了下唇,贴着孟钦和缓缓地起来。他仍穿的戎装,徐婉斗着胆子去解他衣上的扣子。那扣子是金色的,系的极紧,好不容易解开一颗。 他们都没有说话,徐婉却能清楚地听见孟钦和呼吸的声音。 徐婉秉住呼吸去解第二颗,可试了几次怎么都解不开。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用力,搂着她的腰直接将她压倒在床上。 她穿的是丝质的睡袍,白嫩的腿几乎全露在外面,他的手顺着她的腿滑进去,徐婉下意识想去拦,他另一只手便将她两只手按在头顶,一边吻她那段雪白的颈,一边将她里面的衬裤扯了下来。 徐婉害怕极了,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不自觉地去并拢。可她身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青涩过多地怜惜她,将她的腿扳开。 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来:那是她被他压在身下,她痛极了,背像绷紧的弦一样往上弓着,手紧紧攀着他的背。好不容易忍过了一阵,她突然听到他在她耳边柔声喊了一声,“诗音。” 诗音,诗音…… 他的嗓音极其温柔,却让徐婉不寒而栗,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也是在这张公馆,在同样的床上,她穿了同样的一条丝质睡裙,在那一天晚上,他第一次喊了“诗音”两个字。那时徐婉还不知道他嘴中念着的“诗音”是一个名字。 后来,徐婉还是从宋副官的嘴里知道了杨小姐这个人。那个时候,她还仗着他对她的好,也跟他使过小性,可她没有想到他根本不在乎她知不知道,反而更加不避讳了,在那件事上对她也越发粗暴,再后来,“诗音”这两个字成了她每个晚上的噩梦。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他和她还有过一个孩子,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那些纠缠了她数月的片段终于拼凑在一起,连接了起来。 原来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和她三个多月大的孩子一起,死在了他和杨小姐的婚车底下。也难怪她网球、英文、钢琴样样都会,那些都是她当初讨他开心,一样一样认真学的,她用英语念报纸给他听,陪他骑马陪他打网球,在他看书的时候又在一边弹钢琴。这些也原本都是杨小姐会的。 徐婉用尽身上最大的力气去挣扎,有些歇斯底里的,泪也就这样流了下来。她的力气远不是孟钦和的对手,只是他却停下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的确,刚才是她主动去解他的衣服,现在出尔反尔的又是她。 徐婉看着孟钦和近在咫尺的脸,只道:“二少,我……不太舒服。您如果今晚一定要,您不用管我。”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上下来了,没有再说话,直接去浴室洗澡去了。 徐婉坐起来,将刚才被他扯掉的衣服穿好。她知道孟钦和不会再勉强他了,她跟了孟钦和两年,也算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会勉强女人的人,何况她刚才扫了他的兴。 卧室里只有她,还可以孟钦和在浴室洗澡的声音。徐婉直接翻了个身,手却不禁去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时间回到了两年前。她虽然活了,可她的孩子没了,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护着的那个孩子没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旁的床垫微微一沉,是他过来了。 徐婉还记得,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正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里希望被他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幻言预收《穿进玛丽苏校园文》 罗小小不小心穿进了一本玛丽苏校园文,成了女主罗湘的继姐兼同班同学——白莲花女配罗潇 原书中女主长相、成绩样样甩女配一条街,班上男一校霸明恋女主、男二学霸暗恋女主。 可偏偏女配什么都要和女主抢,作天作地,最终落得一个辍学、毁容还被人笑话活该的惨痛下场。 穿书后的罗潇感受到了作者深深的恶意。 跟玛丽苏女主较什么劲?认输还不行吗? 什么倒追男主、勾搭男儿、陷害女主这样的蠢事,罗潇绝不会做了,她决定天天趴桌子睡觉做个路人甲。 然而没过几天,男二学霸找上门来了,“你上课睡觉太多,老师叫我来给你补补课。” 男主校霸也来了,“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倒头就睡,你有点意思。” ???? 第17章 往事种种 过了一会,身侧传来男人浅浅的呼吸声,舟车劳顿了一天,他其实也累了。 徐婉翻了个身,看了眼那个上一辈子她一直爱着,直到最后才决心离开的男人。一看到他,徐婉总会想起他们那个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这辈子,她也要离开他,只是不能再重蹈覆辙。 徐婉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此刻更像是在做梦,人死而复生回到从前,是电影里也不曾见的桥段。 如果不是她还清楚地记得汽车碾过小腹的痛与绝望,徐婉就算她记得起上一辈子的所有细节,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回到了她被撞死的两年前。从那天她在舞厅做了那场奇怪的梦开始,距离现在已经两个余月。 徐婉细细回忆着,上一世的回忆越发清晰,而这些天的经历反而像是多余的。 回想起这两个月来点点滴滴,徐婉皱了下眉,两世的这段经历虽然大体是相同的,却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上一辈子的他待她并没有这辈子最好的时候那么好。 徐婉还记得前世的时候,起初孟钦和并不常去她那,只是请了两位老师分别教她钢琴和网球,他十天半月才来看他一次,每次喝一杯茶就走,她进那栋洋楼的第一个除夕更是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徐婉想,或许是这一世她早早地就弹会了杨小姐最爱的钢琴曲,还会像杨小姐一样打得一手网球,让他对她生了更多的兴趣。只是这样的兴趣终究不是属于她的,就像海市蜃楼一般,一声“诗音”便将一切化作泡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她学了这么多东西,却尽数用去讨好他,和生了张好皮囊以色侍人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两年的相处,徐婉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他们现在虽然盖着同一床被子,可两人的身体却始终背对着,还隔着一段距离。上一世,除了前几次她是躺在他怀里度过的,后来的无数次都是和今夜一样,结束之后他便背对着她形同陌路。 怎么不是形同陌路呢?上一辈子,他和她之间更多的是夜里身体上的接触,平日里说过的话反而寥寥无几。或许是她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也或许是他根本就不爱和她说话。 徐婉记得上辈子大概就是不久后,她的弟弟徐子仁因为上不了大学,要徐婉帮他去求孟钦和。可徐婉不知怎么跟孟钦和开这个口,他们平时说话又不多,又是疏通关系走后门的事。徐婉没有办法,想了半天只好用身体去取悦孟钦和,她其实在那事上一向保守,可那一回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和长三堂子里的妓.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蠢事,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做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徐子仁半个字,她不仅要离开孟钦和不再做谁的替代品,她——徐婉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徐婉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她整个晚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一个女人,又只读过几年小学,没有学历,又没有什么正当的工作经验,离开了孟钦和她该靠什么谋生?好在上一辈子她确实跟着孟钦和学了不少东西,她能弹一手流利的钢琴,能说上一口比较流利的英文,除此之外便是骑马、网球之类的,相比前两项,似乎更难派上用场。 这样想起来,徐婉反而更加不恨孟钦和了。如果没有他,她不是被张三爷强占,便是被卖进堂子抵债,哪一条路都是绝路,至少他当初抛弃她的时候,还替她们姐弟留足了后路。如果不是她对孩子有过深的执念,也落不到那个下场。 现在她的前路依旧迷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世她不用再将他的弟弟考虑在内,她从前总记得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什么事都为弟弟考虑。如果母亲泉下有知,看见了她上一世的惨死,想必也不会再怪她。 她已经赔了自己和孩子两条性命进去,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孟钦和还没起来,徐婉便早早地起了床,她知道她不能再浑浑噩噩坐以待毙了。 上一辈子,她被孟钦和带到张公馆时,一来因为孟钦和喜欢看她衣着素净,二是因为她自己自卑不敢引人瞩目,因此她前世和昨天一样,不仅妆容简单,连贵重首饰也不敢戴。可她不知道在那些太太们暗中攀比谁手上的金刚钻更大时,她越这样,那些势利眼便越瞧不上她。 这一次,徐婉给自己化了细致的妆,明丽而不严肃,像是一幅水墨突然有了颜色。她的颈上和手腕上戴上了翡翠吊坠和手镯,耳上还戴了耳坠子。她的这几件翡翠首饰翠得可以滴出水来,搭配上她那声霜色的织锦旗袍,清丽中又添了贵重。 翡翠吊坠和手镯是孟钦和送她的新年礼物,是整个上上品,整个坤州难得找出第二件来。虽然徐婉不打算今后将它们带走,但也不妨她先拿来派上用场。 多认识些夫人、太太对她没有坏处,她如今整日待在洋楼与世隔绝,外头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更别说再去找一份工作。同她们谈天或许还能摸索些门路出来。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第一点,是徐婉有印象,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有几位太太在张公馆打牌打上了瘾,第二天下午还恋战不肯走,张夫人又好客,最后她们还真就在张公馆多住了些日子。 徐婉在样楼里不自由,虽然孟钦和不常在,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随意出门更是不可能。如果要是能在张公馆住上一阵子,天高皇帝远,孟钦和反而管不着她。最好是今后也能有联系,便能时常走动了。 徐婉快收拾好的时候孟钦和已经起来了,她从镜子里看到,孟钦和并不太高兴,也是,她昨晚那样扫他的兴。 徐婉虽然准备离开,但没必要现在就得罪他。孟钦和不理他,徐婉主动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二少,起来了,快吃早餐。”她说着让佣人送来早餐,然后亲自给他端到面前来。 孟钦和看了她一眼,那个昨晚上出尔反尔的女人,现在又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对着他殷勤地笑脸相迎,而她的眼底格外平静。 孟钦和皱了一下眉。 徐婉也不管他,她只要将这段时间的表面功夫做好了就行,就像她其实知道孟钦和喜欢女人素净,她现在的打扮并不讨他的欢心,她如今已经不和从前一样患得患失,再真正去讨他的喜欢。 不过徐婉还是猜错了,妆容、首饰的变化只是浮于表面,何况她的装扮也不算清雅,而阅历与心境的更改才是关键。 徐婉依旧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陪同孟钦和用早餐,谁也没有提昨晚不愉快的事情。 用完早餐后,徐婉主动挽着孟钦和的手下了楼。楼下还和昨天一样,张师长在前厅宴客,张夫人负责在花厅招待女客。 徐婉到的其实有些晚了,花厅里的麻将开了三桌。除了几位留过洋的小姐不喜欢搓麻将外,不是在下场便是在观战。许是梦娟昨天被人冷落怕了,她并没有过来。梦娟的处境其实还不如她,虽然她们都是舞女出身,但冯局长对梦娟不过是想起时才带上她而已,更加名不正言不顺,再者便是冯绍才这样一个警察局局长在这堂宾客里原本就算不上什么,还是个需要腆着脸捧别人场的角色。 徐婉知道梦娟原是个爱说话的,昨天见到她时被孤立得整个人都恹恹的。 可徐婉不一样,到底也要给孟钦和三分薄面。张夫人原本在陪几位太太打麻将,见徐婉来了,连忙将手上的牌让给一旁的马太太,走过来招待徐婉道:“还不给徐小姐上茶。” 想必是张夫人昨天察觉到徐婉性子拘谨,也没有再拉着徐婉多说话,只让佣人上了茶点过来,还问徐婉是否要把另一位小姐请下来陪她,“她原本下来,见你不在又走了。” 袁小姐和赵小姐原本就在一旁的茶几上说话,见徐婉过来了忽然站起来,刻意往一旁摞了一个位置。她们不掩饰自己的排斥——她们两位家世良好的小姐并不想和舞女出身的人坐在一块。 张夫人看到了,面露尴尬,看了看袁小姐,又看了看徐婉。张夫人虽然说不上来什么,总觉得徐婉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刚刚替张夫人手的马太太并不擅长打麻将,还没打完一圈便催促张夫人道:“你快来,你若再不来,我可就要把你的本钱全都输光了。” 张夫人正觉得尴尬,如今来了一个脱身的机会怎么不抓住,于是转过身交代佣人让她们去叫梦娟下来陪徐婉,自己则准备回去救场。 哪知张夫人刚站起来,又有女佣来找了,“夫人,师长叫您过去一趟。” 马太太“哎呀”了一声,她已经输了几把,张夫人又要走。她只得急急忙忙地喊着要搬救兵,连袁小姐的主意都打了。袁小姐不大会打麻将,正犹豫着想拒绝。 眼看着张夫人和马太太都着着急,徐婉想了想,上前一步,笑着干脆道:“要不我来试试。”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一辈子就是这桌上的几位太太躲在张公馆打了一天牌。 马太太急着脱手,自然答应了,“好,徐小姐,你来你来!” 同张夫人打麻将的那几位也都是淮军的一些军官太太,虽然知道徐婉和孟钦和的关系,但才听人说过徐婉的舞女出身,她们也不是很想和徐婉这样的人打交道。 袁雨薇看了一圈场上人的神情,只觉得好笑,她徐婉打着二少的名头,还真把自己当太太了?难不成还想借着打麻将融入上层社会的太太们?倒看谁肯搭理你。 第11节 第18章 第二更 袁雨薇还记着上回的不痛快,在一旁看徐婉笑话,原本这些太太们打麻将时喜欢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可自打徐婉上桌后,她那一桌竟没有人说话,连袁雨薇都替徐婉尴尬。 徐婉对面的秦太太一上午赢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抬头看时间,似乎想借这个机会一走了之。 除了对面的秦太太,徐婉这一桌脸色最难看的其实是徐婉下手的冯太太。冯太太原本是极爱打牌的,又是个喜欢说笑的大嗓门,如今却是臭着一张脸,除了叫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袁雨薇听人说过,冯太太的丈夫冯师长是舞厅、堂子的常客,养外室、□□的事情没有少做,前些天还因为一个妓.女,整个冯公馆鸡飞狗跳,她若是给徐婉好脸色,那才是奇了怪了。 袁雨薇看着这群太太们都不搭理徐婉,她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便又和身边几位小姐说话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竟破天荒传来冯太太的笑声,“嗳,我又胡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冯太太竟然连着胡了四把。 冯太太脸色不好除了不喜欢舞女,从一早就开始输牌也是原因。然而自从刚才换了徐婉之后,她的手风忽然就好转了。 刚刚那圈才开始,徐婉又点了冯太太的炮,她一张幺鸡刚打出去,冯太太忽然眉梢一动,排一摊,喜笑颜开:“嗳,清一色,又糊了!” 冯太太虽然喜欢打牌,却牌技不精,平时也是输多赢少,这样连着连着赢还是头一回,实在是高兴坏了。 徐婉上辈子跟着孟钦和最先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见状立即故作懊恼道:“又点炮了,我真是不会打牌。” 冯太太见徐婉这样说,似笑非笑接话道:“你越是不会,越要多打,这样你才能学会。” 秦太太和王太太见徐婉完全不会,也在一旁道:“一开始都是不会的,谁都是交着学费过来的。”她们这话没说多久,徐婉一人给她们点了一炮。 场上变成了三家轮着赢,徐婉一个人输的局面。秦太太眼睛尖,一眼就认出徐婉手上的那只翡翠镯子要价不菲,看来孟二少待这位徐小姐十分好,钱多又傻,在她这多赢些钱有什么不好。何况这位徐小姐牌品也不错,输了也完全不发脾气,始终笑吟吟的,是个大气、痛快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倒不像是做舞女出身的。 其实徐婉是会打麻将的,她不光能赢,还能恰到好处地给冯太太喂牌,点另外两家的炮。这也是她上辈子学的。 徐婉原本以为这局牌能一直打到下午,那知还不到中午,孟钦和和几位师长便过来了。 徐婉一眼就看到了孟钦和,这一辈子孟钦和还没有见过她打牌,她怕孟钦和生疑,索性反客为主招呼孟钦和明媚笑道:“二少,快过来帮帮我,我实在是不会打麻将。” 她从前极少在人前对着孟钦和这样笑,孟钦和原本被袁雨薇拉着说话,听到徐婉叫他后稍稍愣了一下,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的椅子后面,手扶着椅背,看着她略显笨拙地摆弄着麻将牌。很快徐婉又输了一局,她回过头,故作哀怨地看着孟钦和,亲昵地埋怨道:“二少,我都输了一上午,还没赢过一局,你也不帮帮我,把你钱输完了怎么办。”从前徐婉对着孟钦和都是极为腼腆的,如今为了在这些夫人、太太面前立足,反而刻意和孟钦和亲昵些。 其实这也是孟钦和愿意看到的,当然上辈子的徐婉到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一点。那时她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孟钦和并不避讳她外室的身份,而且在人前反而待她更好。 大概是一年后,孟钦和的副官意外身亡,孟钦和死里逃生开始,徐婉才知道孟家究竟有多么可怕。这其实不是孟钦和第一次遇袭,最开始那一次还是他去德国前。所以他去德国并不是为了去军校进修,除了找杨小姐外,另一重因素便是为了躲避锋芒。 孟钦同虽然是孟家长子,可他在淮军中的威信远不如他的二弟孟钦和。偏偏孟钦和又是个不容人的狭隘性子,为了不让孟钦同起疑,孟钦和回国后,没有继续之前军团长的职务,只在坤州任了个闲散的军职。 可即便是这样,孟钦同似乎仍不满意,因此孟钦和刻意频繁参加各种酒会,还公然金屋藏娇有了她这样一个外室。 虽然这些都是徐婉的猜测,但是徐婉却见过孟钦和两年后的样子,那时的他已经扳倒了他的兄长,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和现在略显颓唐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孟钦和过来并不只是来看牌的,待一圈打完了,他用手拂了拂她的耳坠子,开玩笑道:“再输下去我这个月的薪水都要被你输完了,张师长养了不少好马,说要带我过去参观一二,你陪我过去。” 徐婉并不介意陪孟钦和去这一趟,只是她担心她若是走了,有人接替上她的位置,她今晚还能不能留下来。 她正犹豫着,秦太太忽然笑道:“二少又开玩笑了,您这么有钱,徐小姐输上一辈子恐怕都输不完?” 听着口气,秦太太她们并不愿意让她走,徐婉放心了些,却故意笑着道:“不行不行,二少都嫌我了,我还是不打了。” “分明是你自己想跑,还怪在二少身上。”冯太太也开玩笑。 “行,那我先去陪二少看马,看完了继续再陪各位打牌,我就不信我今天一局都赢不了。”她的确一局都没有赢过,场上的人都笑了。唯独她身后那个人一直在打量她,他没有想到一向拘谨的她还能和这些夫人、太太们谈笑风生。 似乎就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徐婉跟着孟钦和去看张师长养的马。 张师长好养马,从当团长开始就养了好几匹名马在家中,专门差人每天给马进行刷洗,没事就骑练。如今张师长升了职,家中马便更多了,还将官邸建在这马场旁边。 淮军的将领每年都会来张师长这边来聚会骑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习惯。 张师长如今跟随孟钦和驻守在坤州,可见坤州这边着实是无事可做,连张师长都将重头放在养马上的。不过徐婉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这次邀孟钦同过来,便是让他来观赏这表象的。 孟钦和虽然只认了个闲职,可在坤州他的军衔最高,又是孟司令的儿子,没有人不敬重他。张师长亲自带路领着他去看马,身边还有一群坤州的的将领、官员作陪。 哪知刚走出张公馆的洋楼,孟钦同的车队正好驶了进来。和徐婉记忆中的孟钦同一样,他的阵势还要比孟钦和气派不少,穿着一件藏蓝色戎装被一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他走起路来也是阔步昂首的。 坤州的这些淮军将领见了他,纷纷上前迎接,然后立正敬礼:“大少!” 孟钦和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徐婉腰上,搂着她走到孟钦同跟前,却又刻意在他面前将手松开,像是突然被撞见一般,然后叫了一声“大哥。” 孟钦同并没有斜着眼看了眼徐婉,许是他也觉得这张面孔和杨诗音格外相像,稍稍扬了下眉。不过他即刻又摆出一副更为严厉的神情来,那表情倒和孟司令有些像。他当着一众军官的面,将孟钦和叫到一旁,低声交代什么。 孟钦同插着腰一脸严肃,远远望过去,倒像是长辈在教育晚辈。 徐婉上一世也被孟钦同吓唬到了,只是两年后她才明白,和孟钦和相比,此刻威风凛凛的大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他此刻威严的表情更不过是在蹩脚地模仿他的父亲孟司令。这位大少虽然不怎么聪明,手段却格外残忍,徐婉记得当初无意听见孟钦和的部下汇报,孟钦和两年后在坤州的一次遇袭便是这位大少指使的。而他指使的人则是坤州城大名鼎鼎的张三爷。 徐婉站在原地,她那里刚好可以听到孟钦同对孟钦和的训斥,“维瑞,你去德国进修一趟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反而越来越糊涂了!现在处置军务不仅懒散懈怠,还在坤州玩起了女人。”他说着,又换了一种更低沉的语气,语重心长道:“你养舞女当外室的事情父亲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你玩女人我这个做哥哥的管不着你,但是我务必要提醒你:这种舞女出身的女人你在外玩玩可以,但绝对不能带进司令府,也不要弄出什么野种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4000的 第19章 第三更 其实,不少高官家里的姨太太都是舞女甚至是妓.女,进不了门的反而是少数,然而孟司令治家甚严,对这三个儿子更是要求严格。孟钦同便是个事事顺服父亲的,除了一年前娶陆军总长的女儿做太太,连姨太太都不曾纳过。 孟钦同的这句话徐婉上辈子就听见了,那时她虽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在孟钦和面前也愈发自卑。甚至于后来孟钦和要求她吃药,她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可这一辈子她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说不定还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离开孟钦和。 孟钦同方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显然也是说给徐婉听的。无非是让她再跟孟钦和闹上一闹,最好是闹得鸡飞狗跳传到孟老爷子耳朵里,那他孟大少在淮军里的地位不就更稳固了。 徐婉正好里边还有牌局,要是一点反应没有反而让人生疑,便索性装作难过的样子,和上辈子一样一个人先跑走了。她就站在里他们两兄弟不远的地方,走的时候孟钦同和孟钦和自然都看见了。 孟钦和虽然待徐婉也不是那么上心,可这些天来也大概有了了解,徐婉是那种受了委屈憋在心底的性子,他不闻不问也不太好。 他陪同他大哥从马场回来后,便过去瞧了她一眼。原以为她此刻正躲在哪里红着眼睛哭鼻子,却不想他一回张公馆,就听见她和正在同之前那几位太太一边打牌一边兴致勃勃聊着天。 她心情不错,还赢了牌,看起来不是第一把。秦太太一边掏钱一般半开玩笑地抱怨道:“徐小姐真是不简单,先深藏不露,等着我们大家都放松警惕了,你就开始一把连着一把地胡牌。” 王太太也道:“刚刚和陈夫人打牌还赢了点,这下可好,全都输给你了。” 徐婉莞尔一笑:“我哪里会打牌,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转了手风,运气这东西讲不清的,说不定吃个晚饭后大家转了运,又轮到我开始输了。” 明明下午就要回去,她却提起了在张公馆吃晚饭,孟钦和突然觉得好笑,他还以为她在伤心,她的心思却都在麻将牌上。 孟钦和只在花厅看了一眼便走了。 徐婉打着牌,孟钦和的一位侍从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突然道:“徐小姐,时间不早了,二少要我送您回去。” 冯太太一直输着,她今天输一阵赢一阵的,越发相信手气这一说了。她还记得徐婉说要留下吃晚饭的,转头问徐婉道:“你不是说好晚上还要打牌的吗?怎么就要走了?” 秦太太指着徐婉,道:“赢了就要跑,可没有这个道理!” 徐婉记性好,不仅记牌厉害,还能算到其他三家的牌。就这么一两个钟头,不光把先前输的全赢回来,还赢了她们几百。 徐婉没有说话,故作为难地看了眼那位侍从官,只问:“二少呢?” 孟钦和要陪孟钦同巡视,想必早就走了,和这个侍从官周旋要容易得多,只要稍稍借一下这几位军官太太的面子,他一个侍从官不好说什么。 果然,徐婉猜的没错,那侍从官道:“二少已经陪大少回坤州了,特意让我接您回去。” 徐婉点了点头,清了清钱夹里的钞票,装出一副要走的模样。 冯太太还想着扳本,忙道:“诶,可不准走,你明天坐我的车回去也一样的。” 袁雨薇也在花厅,她正在等司机过来送她回金城,听到冯夫人跟徐婉说出这种话来不敢置信。不是早上还爱答不理的吗?怎么才半天的功夫就要和她一起回坤州了。 梦娟也在一旁看着愣神,她原以为徐婉就是个闷葫芦,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好的本事,几位太太都留着她不让她走。 这个道理袁雨薇和梦娟不明白,徐婉却清楚得很,她们留她并不是说交情有多深,不过是麻将桌上的奥妙。刻意输牌确实能接近人,而赢了钱反而更能被留下。输的人想扳本,赢了的人自然没有赢了就走的道理,她也就有了留下的理由。 陈夫人在一旁待客,听见冯太太这么说,连忙留客:“既然来了,多住两日再走。二少他们都是有要是在身,你又没什么事,在这里打打牌也是好的。”说着,又转头交代那位侍从官道:“麻烦你跟二少说一句,我和冯太太她们都舍不得她走,过两日我一定亲自把人给二少送回去。” 那侍从官犹豫了一会,说要打个电话,过来一会跟徐婉道:“徐小姐,二少让您说您过几天回去也行。” 徐婉点了下头,朝冯太太她们抿嘴一笑,“好了好了,这下你们都如意了,我陪你们打就是!” 何止是如她们的意,她的计划也成功了第一步,至少此刻不用马上回洋楼了。今后她也有了更多的理由上外头交际,只要不像一潭子死水一样整天待在房间里,便总会寻找出路。 晚上,徐婉打完牌回到张公馆的客房里,她拿出钱夹数了数钱,她怕她赢太多那些太太以后都不敢再找她打牌,晚上又刻意输了些出去。但即便是这样,一天下来还是赢了一百多,也算是一笔不菲的输入了。 徐婉还清楚地记得上一辈死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一世她虽然也不想要孟钦和的钱,可自己一定要留好后路。 打牌的时候,徐婉还听见冯太太和王太太聊天,原本都是些暗地里吹嘘自己孩子多优秀的话,徐婉却听到了别的。冯太太说自己妹妹家的小女儿从三岁就开始学钢琴,只是孩子任性,老师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徐婉原本想她将来去当这样的家庭教师也是可以的,最基础的英语和钢琴她都可以教。 虽然她不是最顶尖的水平,但教一教孩子还是可以的。毕竟英语和钢琴又不是人人都会,她想着这样的家庭教师并不是太多,她又有耐心,做个家庭教师或许是好出路。 可听这些太太们说,他们请的老师都是大学里的教钢琴的洋教授,最末也是正经大学里出来专业大学生。也是,上一辈子,教她钢琴的女老师就是孟钦和请来的一位法国女教授。 徐婉的心又凉了些,想清清白白找条谋生的路子实在是难。 第二天,徐婉便坐着冯太太的车回了坤州,冯太太虽然脾气大了些,开始对徐婉有些偏见,但相处久了其实还是个好相与的人。 徐婉没有让冯太太送她回洋楼,而是先去了老城那边的弄堂,她和弟弟租房子的住处。 她死前最后是回到了那里,前世今生的记忆重重叠叠,再来到这里徐婉怎么能不感慨。死前最后的时光又在眼前浮现,她还记得她是冒着怎样的大雨回到了这里,一个人大着肚子受尽了嘲讽指责,还有她的好弟弟,过了半个月才找到醉醺醺的他,最后还试图用一碗下了药的鸡汤夺走她孩子的性命。 徐婉站在门口还没有走进去,她房间的门却自己开了,是徐子仁走了出来,他正往外头搬着东西。 如果徐婉没有记错,上辈子这个时候徐子仁嫌这个住处太脏太破,自己又另外租赁了一套高级公寓,租公寓的钱自然是徐婉给他的,一年下来又是好几百。 徐子仁已经看好了房子,先交了一个月的租金,正准备找徐婉要钱好长期地住下来,正好看见徐婉回来了。 摇钱树送上门来送钱,怎么能不高兴。 徐子仁喜笑颜开,一边迎着徐婉进门,一边欣喜道:“姐,我这两天找了一处极好的公寓,原本租金是一百块一个月,那个房东急着出租,只要我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徐婉冷笑,八十块钱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整年,是普通工人半年的薪水,他却用了一个“只”字,真是阔绰呀。 徐婉也没有急着反驳,点了点头道:“这么贵自然比这里好,你有钱想住便住。” 徐子仁又说:“对了,姐,我上大学的事你能不能跟二少说一说,如果他能跟校长打声招呼后,让我去坤州大学的预科,明年上大学便是十拿九稳的事。” 徐婉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只问他:“你若是从这搬走了,这里就没人住了是?” “谁还住在这呀。”徐子仁笑了起来。 “行,那我先把这里的租金先退了,钱别浪费了。”她之前给徐子仁一次性叫了两年的租金,也是一百来块钱。徐婉站起来,直接去敲房东的门。 徐子仁见徐婉这么走了,有些莫名其妙,他姐姐现在跟着孟钦和还在乎这一百多块钱做什么? 第12节 第20章 划清干系 徐婉直接去找了房东太太,房东太太知道徐子仁要搬走的事,也听他炫耀过自己的姐姐现在如何阔绰。 徐婉去找房东太太退租时,房东太太还很意外,她没想到徐子仁对这一百来块不屑一顾,他姐姐徐婉反而回过来退租。 不过即使是这样,房东太太也比上一辈子对徐婉要客气得多,毕竟在这坤州谁都知道孟钦和孟二少的名字。听徐婉说愿意多扣一个月作为补偿,她便爽快将剩下的租金给了徐婉。 徐婉从房东太太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隔壁的租户搬入,徐婉一眼就认出了是张大娘和她的儿子六子。房东太太见徐婉看着他们娘两发愣,连忙道:“徐小姐,这就是那个街口修鞋的。” 张大娘听见房东太太在说她,笑着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 徐婉帮张大娘将走廊上的几只拿不下的铁锅拾进屋子里,屋子里的家具、用具都十分简陋,还充斥着一种修鞋的橡胶味。一到冬天坤州又干又冷,张大娘的手早就龟裂了,挣钱实在是不容易,听着她和儿子的对话,他们过会好像还要去一趟医院,她丈夫正在医院住院。 徐婉上一辈子被张大娘收留的时候,她丈夫已经病逝了两年,想必就是这次的病。 徐婉实在不知道,张大娘过得如此简单,当初是怎么省下钱去给她炖部品的。想到这里,她将刚才退的房租偷偷全部放在张大娘的桌子上。 张大娘原以为徐婉只是进来给她搭一把手,没想到徐婉留了这么一大笔钱,连忙追出来,“太太,您的钱掉了。” 张大娘虽然比记忆中的她要年轻一些,却依旧淳朴、善良。 徐婉走过来,将钱推给张大娘,恳切笑道:“这钱就是给您的,好好治病。” 张大娘突然得了这么一大笔钱,手颤颤巍巍的,就差给徐婉磕头了,“太太,我儿他爹得了病我们才到这城里来住的,您给的就是救命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来世一定给您当牛做马!”说着六子进来了,张大娘喊着六子去给徐婉磕头,被徐婉拦住了。 徐婉自从记起上辈子的事来,还没有落过一滴泪,可看着张大娘眼眶却湿润了。 上一辈子,他们也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她,这便是她的来世。重活一世,除了不要再重蹈从前的人生,也是一个难得机会去感谢那些上辈子来不及报答的人。 徐子仁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将徐婉拉去一旁问道:“姐,他们是谁呀?” 徐婉没有说话。 徐子仁反倒着急了,“那你给他们钱做什么,也是一百多块。”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钱本来就是徐婉的,便换了一种语气,嬉皮笑脸道:“姐,你要是现在钱多的没处花,就多帮帮你弟弟我!我那公寓的钱你还没给我呢,一年下来也要得一千多。” “一千多。”徐婉玩味着这个数字,忽然问徐子仁,“这么大的公寓就你一个人住?” 徐子仁没想到徐婉会这样问,愣了一下,笑了出来,“姐,除了我还能有谁啊?” 徐婉看着徐子仁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住这么好的房子,难道不应该配上佣人、门房、厨师和当差?”说着,徐婉又皱了下眉,“我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对呀,能住得起这样公寓的人,哪能没有车?你最好还是再卖一辆车,配一个司机怎么样?徐大少爷。” 徐子仁听徐婉这么一说,眼睛都亮了。毕竟这公寓一年租下来也要一千多,他不敢提要求提的过多,却没想到姐姐徐婉竟然这么慷慨。果然,跟着孟钦和涨了见识就是不一样了。 虽然从前一直是他姐姐帮他整理房间、洗衣服,可被佣人伺候的滋味哪能和这一样。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躺在皮沙发上,和官老爷一样颐指气使地使唤佣人是怎样得意的一种感觉。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果真没错!就算被比喻成鸡和狗,徐子仁也毫不在乎。 徐子仁两眼冒着光,嘴角忍不住的上扬。不过徐子仁也觉得徐婉这次太舍得了,故作推辞道:“姐姐,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只不过,这么多佣人请下来,一年花销至少得好几千。还有,我听我同学说,他们家特意从德国运了辆汽车过来,花了两万多呢。我用不上这么贵的,随便买一辆一万出头的就好了。” 徐婉就想看看她这个弟弟胃口究竟能有多大,随便买一辆一万出头的就好,这话听起来还像委屈了他。 徐子仁看着徐婉在打量他,似乎觉得刚才自己有些狮子大开口,有些过意不去道:“姐,你找孟钦和一次能要这么多钱吗?” 徐子仁屏着呼吸,眼都不眨地盯着徐婉,只等着她和从前一样答应他。在他的记忆中,徐婉还没有拒绝过他,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只要多说上两句好话,徐婉都会想尽办法去满足他。 只是这回徐婉仍不说话,徐子仁越发急了,信誓旦旦道:“我去了大学一定好好读书,给家里争光!”然后又问了一遍,“姐,我刚才跟你说地,你听到没有。” 徐婉这才似笑非笑回过神来,问徐子仁:“你刚才说什么?” 眼看着房子车子就要到手,徐子仁格外的好脾气,耐着性子道:“我问你能不能一次找孟钦和要这么多钱来。”毕竟,这些钱在几个月前,对他们姐弟两来说还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要不然,徐婉也不会差点因为一千多块钱,还要被债主威胁卖到堂子里去了。 徐婉突然笑了:“为什么我要找孟钦和要钱,你要住公寓、买汽车、请佣人这不都是你的是吗?你若是本事好,姐姐也跟着你沾光,怎么又说到别人身上去了,这跟我跟孟钦和有什么关系?” 徐婉这么一说,徐子仁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给他浇了一个透。难道徐婉刚才那一番话都是哄着他玩的,徐子仁顿时就急了眼,嚷嚷道:“姐,那些可都是你说的!你可不能不认账!” “认账?”徐婉有些好笑,“住得起这样你要租的那套公寓的人,难道不应该配上汽车、司机么?我是看你租八十块一月的公寓连眼都不眨,想着你定是发达了,给你出些主意而已,你可别血口喷人,赖在我头上。” “发达?”听着徐婉的语气,那公寓也要他自己掏钱,徐子仁急疯了,跺着脚道:“徐婉,你今天是疯了?我还只是个学生,我靠什么赚钱?哪来的发达?” 徐婉有些怜悯地看了此刻近乎疯狂的徐子仁一眼,这样的好吃懒做、贪得无厌!也不奇怪上一辈子为了钱连他腹中孩子的命都敢害。 徐婉不再和徐子仁绕弯子,坦白道:“你上大学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以你现在的水平想必是考不上的。你既然不是那块料,就不要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和钱,还不如去外面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现在就去工作?”徐子仁还想着去大学混个文凭,将来再让孟钦和帮忙给他安排一份体面的事情。他姐姐不是一向支持他读书吗?怎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徐子仁实在不敢相信,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看着徐婉:“姐,你这是要害死我呀!我现在出去,什么都不会,能做什么工作?去给人打杂差遣当奴才使唤吗?你现在跟了孟钦和,吃好的穿好的,你是体面了,怎么连你唯一的弟弟也要不认了吗?” 徐婉平静地看着徐子仁,淡淡道:“我只比你大了两岁,两年前娘过世了,欠了一大笔钱,那个时候我就去舞厅赚钱了,除了还债,还要供你上学。你猜我当初又做的什么工作?” 徐婉原本以为徐子仁不懂那些成人的龌龊,从前总瞒着他,报喜不报忧。可现在她明白,她这个弟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单纯,与其什么都不告诉他,还不如将话说明白了挑个鲜明!她从来都不欠他的。 徐子仁自然这道徐婉在舞厅过得什么生活,没想到她会拿这个出来说。徐子仁十分语塞,只强词夺理道:“徐婉,我看你是疯掉了,你现在是有钱了,随随便便给不认得的人钱,却对我这个弟弟六亲不认!” “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既然这样愤愤不平,不如自己赚够自己花,这样也不怕别人六亲不认了是吗?”徐婉这话说的是徐子仁,也说得是她自己,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刚走到走廊上,便听见屋子里传来砸锅碗瓢盆的声音。 她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家里面也不怎么富裕,但徐婉的娘却一味惯着徐子仁,只要是徐子仁喜欢的东西都要想尽办法给他。即使是徐婉的,也要徐婉让给他。久而久之,徐婉自己也养成了这样的毛病。 现在徐婉也想明白了,她们这样并不是真正对徐子仁好,反而是害了他! 这样一个从小一同长大,小时数一直奶声奶气跟在她身后叫着“姐姐”的人,若说一丝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前世最后的那段记忆着实让徐婉觉得寒心。 她现在断了他所有的后路其实也是在救他,若他尝到辛酸不易之后,能反思改过便还有救,若是不能徐婉也帮不了他。 徐婉从老城离开后,还是回了洋楼。她跟冯太太约好了下次的牌局,她已经给自己留了后路,今后也还有机会出去。 只是,徐婉到洋楼的时候,刘妈就在楼下等着,像是专程在等她,刘妈的一张脸紧绷着,对徐婉道:“徐小姐,一个钟头前冯太太那边打过电话来,问您到家了没有。”刘妈这句话里还带了指责的语气,像是她平时责骂洋楼中其他佣人一样。 徐婉看了眼刘妈,她知道刘妈是个势利的人,前一个月她和孟钦和关系亲密时,刘妈待她也还客气,而孟钦和只要一冷落她,刘妈便即刻在她面前端起架子来了。 徐婉还记得上一辈子,也是因为自己慢慢失了孟钦和的宠爱,刘妈见风使舵,对着她颐指气使,反而像是这栋洋楼真正的女主人。只要孟钦和不在,徐婉事事都得问她的意思。 那时候徐婉什么都不敢说,直到刘妈在整个洋楼作威作福,底下其他佣人受不了了,找宋副官告状。最后孟钦和才将刘妈赶了出去,换了跟了他好些年的佣人佩芳过来。 也是佩芳过来后,徐婉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些。 徐婉想到这里,索性不去解释,若是今后什么事都要像刘妈汇报,那她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再何况,刘妈也只是一个佣人,有资格在盘问她的行程安排? 徐婉想了想,并没有理会刘妈,反而吩咐她道:“刘妈,你去给冯太太回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另外谢谢她的记挂。”她和冯太太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刘妈一个佣人来管? 听徐婉这么说,刘妈有些不敢置信,她明明记得徐婉一直是弱弱柔柔的一个人,之前还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怎么刚一从外面回来就这样厉害了? 刘妈站在原地发了会愣,徐婉皱了下眉看了她一眼,又催促了一遍:“还不快去,免得冯太太担心。”虽然徐婉没有将自己当做什么正经主人,但是徐婉看不过刘妈这样仗着资历欺负人的人。 都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了,刘妈没有办法,只好听徐婉的吩咐去打电话。这一楼还有别的佣人在,她们怎么听不出徐婉和刘妈话里的较量,见刘妈都服了软,一个个都十分惊讶,偷偷打量着徐婉。 徐婉将大衣脱下来交给佣人,自己上了楼,只是她还没走几步,突然发现楼梯上原来还站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11号还有二更! 昨天晚上因为卡文,于是喝了两杯红酒想找灵感,结果把自己喝晕了结果说好的一万字拖了很久,以后不这样了orz 第21章 坦白 徐婉原以为孟钦和这几日都不会在洋楼,见他回来了略有些惊讶。 她明明记得上一辈子从马场回来,孟钦和冷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后悔过,太早地让他尝到滋味,反而让他失了对自己的兴趣。 她原本想着趁着他不在的时间,她可以偷偷做好离开的准备,待钱攒够了、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便可以和他提离开的请求,她知道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又不不喜欢强人所难,应该不会为难她。 这一世有些不相同了。 孟钦和不说话,徐婉先同孟钦和打招呼,唤了一声:“二少。” 孟钦和站在扶手楼梯的边上,看了一眼她,“上来。” 孟钦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还和前世的记忆不同,她心里有些忐忑。徐婉虽然上辈子学会了察言观色,可孟钦和却不是一个容易让人看透的人。徐婉有些不知状况,难道是这一被子她的改变太过明显,让他瞧出了端倪? 徐婉跟着孟钦和上了楼,看着孟钦和去了餐厅,她才想起来正好到了用晚餐的时间。 晚上吃的西餐,牛排配红酒。 徐婉在孟钦和的对面坐下,她回来晚的事孟钦和想必已经知道了。 从前徐婉对孟钦和的害怕无非是那种对陌生男人的不自然,可如今她却是知道了他的将来,不过两年的时间,便一举从他大哥的手上拿回了全部的军权。 他是个能隐忍也有城府的人,以至于徐婉上一辈子伺候了他两年,却对他这个人捉摸不透。 徐婉不敢在孟钦和面前撒谎,索性主动和他道:“二少,冯太太倒是客气,下午就送我回了坤州,我原先直接回来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去看了一趟我弟弟。” 她宠溺弟弟这件事,两辈子的孟钦和都是知道的。上辈子她每次求孟钦和都是为了徐子仁,这辈子孟钦和给她的钱她也都给了弟弟。 孟钦和用刀切着牛排,并不去过问她回家的事,抬起头看着她道:“我才发现你这么喜欢打牌。”虽然不是什么责怪的语气,可他的口气有些冷淡。 她打麻将不过是为了接近那些夫人、太太,给自己以后出洋楼找更多的理由。只是她这一次确实有些过分了,先是拒绝了他派人送她回来,又是晚到了这里。 徐婉其实知道孟钦和的意思,却放下手中的叉子,笑了笑,装作得意道:“二少,我后来没有输你的钱了,都赢回来了。”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二少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去了。” 说得倒像他很在意她输了他的钱一样,孟钦和笑了一下,给自己又倒了些红酒,倒没再问她了。 徐婉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见着孟钦和喝酒她又有些紧张起来。 她不想让孟钦和晚上喝太多酒,她记得前世孟钦和晚上来找她都是在他酒醉之后。她伺候了他两年,前世到最后其实已经快麻木了,可这辈子她并不这样过。 徐婉索性站起来,亲自给他倒酒,她却只给他倒了一小杯,“二少,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她上一辈在他面前太过于谨小慎微了,什么话都不敢说。一个什么话都没有的木头人,最后成了被用来发泄的替代品。 他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徐婉突然察觉到她今晚上话的确是有些多了,说完便回到自己座位上低头吃自己的东西。待他用完了晚餐,徐婉跟着他往卧室那边走。 他们的卧室挨着,孟钦和的主卧还在里面。等到了自己的卧室,徐婉停了步,打开自己的卧室门。她想,或许这辈子他就是回来吃一顿晚餐而已。 哪知她刚想关门,就发现孟钦和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徐婉虽然不愿意,却不能显露出来,将门敞开请他进来。孟钦和走进来后极为自然地在沙发上落座,抽了根烟,叠着腿看向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像是在欣赏着什么。 上一次她以身体不舒服的缘由拒绝了他,那时他已经不痛快了,可说到底她是他养的女人,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徐婉低着头,站在原地回避他的目光。地毯是新换过的,却是她无比熟悉的佩兹利花纹。她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他时隔两个月突然回来,要她做流产手术然后搬出洋楼时也是在这里。 这些记忆越清晰,徐婉便越不想重蹈覆辙。 徐婉咬了下唇,抬起头又是一张笑脸,“二少想听那首曲子?我弹给您听。”她不问他想不想听她弹琴,而是直接问他想听那首曲子。 “我不是来听你弹琴的。”他不上她的当,一口回绝。 “过来。”他又对着她招了一下手。 徐婉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走向孟钦和。可徐婉不知道,步子一走得缓,步态便越发显得人窈窕婀娜。 她在他跟前停步,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浅笑着问他:“二少,您有什么事吗?” 第13节 听她这么问,孟钦和忽然笑了一下,“难道没事我就不能到你这来了吗?”他说着,忽然将烟按灭,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徐婉被他拉着斜坐到了他腿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颊和颈,轻轻摩挲着,带了些玩味在里头。 徐婉有些害怕,原想着可以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瞒过去。退一万步,上一世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事没有做过? 可真正这样接触时,徐婉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抗拒他了。就算她想装出一副笑脸,嘴角却是发着颤的。 他应该也发现了。 孟钦和似乎已经看透了她,挑着她的下巴道:“怎么,今天还是不舒服吗?”他果然还记着。 她能和他表面亲昵,可谁养外室只图一个表面功夫,她哪里能瞒得到他? 徐婉只觉得自己败下阵来,皱着眉转头去看孟钦和时,才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他应该一直都在看着她,一直在欣赏她脸上的表情。 徐婉不敢再去看孟钦和,而孟钦和却突然将她松开了。他站起来,直接往门外走去。 他的试探已经结束了,可她并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婉有些虚脱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与其这样提心胆颤地装模作样,让他生疑误会,不如跟他说些真话,说些上辈子不敢说的话。 毕竟眼下坤州这么乱,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又是那么深,她也不是谁派过来的奸细,只是想离开他而已。 徐婉也跟着站起来,将旗袍上的褶皱整理好,不紧不慢道:“两年前,我娘生病了,欠了一笔债。钱原本不多,可利滚利翻到了一千多。这钱或许对您不算多,对我却是一大笔。他们还威胁我如果今年还还不起,就要把我卖去堂子里去。是冯局长替我还了那笔债,当做报答,让我来伺候您。” 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来,稍稍皱着眉,回头去看她。 “我在舞厅里待了两年,被人抱过、搂过,您也亲眼看着我被人欺负过。可我还一直想着有一天能找个人结婚生子。”见他稍有些惊讶的样子,她笑了一下,“这个人当然不会是您。大少也说了,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进您家门的,何况,我对二少而言也只是拖累。” “你听见了。” 徐婉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没听见我其实也知道,我对二少来说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虽然没有点透,却已经足够清楚了。 “可有可无的人?”他看着她玩味这句话。 徐婉只静静地看着孟钦和,像是要看到他内心最深处。 孟钦和怎么能忍受谁去看穿他的心思呢?孟钦和果然有些恼怒了,冷声道:“你到底对我来说怎么样,也应该是由我来说。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他说完便走了。 徐婉仍站在原里,看着他关上门。 孟钦和虽然走了,但徐婉也稍稍安心了些,至少不会让他生出更大的误会来。反正她过些日子也是要走的,不如先拿孟钦同的话做些文章,也让她之后的日子没有那样提心吊胆,真正提离开他时也不用那么突兀。 凭她对他的了解,他这次至少会冷落她小半个月,这倒算是件好事。 徐婉倒不担心孟钦和不放她走,就算他对她还有那么一丝新鲜感,他也会的,一定会的,如果他知道杨小姐下落的话。 杨小姐的下落孟钦和现在不知道,可徐婉知道。上一辈子,徐婉最担心的就是杨小姐,她提心吊胆就怕她哪一日回来了。也是她有身孕的时候,她听人说起杨小姐回来了,她还听人说杨小姐其实回国有一年了,还就是在金城,只是孟钦和一直不知道。 待孟钦和走了,徐婉又开始算起自己的钱来。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淮军和北边的晋军打仗,也是那个时候坤州、金城的金价翻了三倍,或许她可以先攒些钱换些黄金回来,然后再去找一份妥当的工作。 可徐婉算错了,第二天孟钦和又回了洋楼。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改了一下,改成了男主那一次没有碰到女主,女主提前记起来,拒绝了。 第22章 深夜来访(捉虫) 孟钦和是第二天晚上七点回来的,徐婉那时候刚刚用完晚餐,她听见楼下汽车响动的声音还有些意外,没想他这个时候还会过来。上一世时候,他动辄一两个月都不来一趟。 徐婉还记得,那时候她每天盼呀盼呀,以至于后来一听到一丁点汽车引擎的声音,她都跑下楼去迎他进门。有时候是他,有时候听错了,便是空欢喜一场。 听着孟钦和楼下岗哨敬礼,徐婉没有下楼去迎他,而是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其实还是不愿意见他,虽然在他面前她可以装作顺从、迎合的样子,可让她莫名觉得累。上一辈子她也对他百依百顺,然而那个时候的她是心甘情愿的。而如今,她已经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况且他们昨天才闹过不愉快。 前世的记忆对于徐婉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而孟钦和就是那场梦中的主人公。 徐婉先是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小心注意着门外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孟钦和并没有过来,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过了一会了,连一点声响都没了,想必他已经睡了。 徐婉等了一会,确认孟钦和不会过来后,便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她先是去洗了澡和头发,或许因为孟钦和晚上回来了,徐婉没有再穿上次那种睡裙,而是穿的棉质睡衣裤,她原本窈窕的身段严严实实掩藏在衣服底下了。 等头发稍微干了些后,徐婉便去书桌旁看报纸。 这些报纸都是徐婉嘱咐刘妈给她买的,刘妈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徐婉如今不再软弱好拿捏,刘妈反倒不再为难她了,办事也利索了很多,而不是一口一句“这得问问二少的意思。”。 徐婉待在这样楼里与世隔绝,报纸便是她了解外界的渠道,此外,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些招聘的启事,上面一般都有写岗位和用人要求,普通的文职一般都要求初中毕业,而且有一些虽未特别标注性别,但是真正招人的时候却只需要男性。 徐婉虽然识字,还懂英文,可她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她会的这些都是上一辈子孟钦和请人教她的。不过徐婉还是将那些她觉得可以裁剪下来的。 似乎还是可以去做一些工作的,比如在邮递公司或者百货公司做文职工作,虽然这些工作工资都不是很高。当然,前提是那些招聘的人不是那么地在乎文凭。 徐婉将它们都夹在笔记本里,整整两页。徐婉一忙着整理着便忘了时间,一转眼便已经晚上十点了。 她刚准备将最后一张纸片用浇水粘上去,却突然有人敲门,饶有节奏感的三声,不轻也不重。 “谁呀?”徐婉一边将笔记本、剪刀、浇水这些都收进抽屉里,一边站起来问道。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按理说刘妈她们这个时候来找她,都会说一声缘由。 徐婉不知道是什么事,有些谨慎地去开门。门一拉开,竟是孟钦和站在门口,不想平时戎装在身,他此刻穿的衬衣和深灰色的马甲。 已是晚上十点了,他来找她做什么? 他低头打量着她,“这么晚了你房里灯还亮着,我来看一眼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好像昨天并没有跟她有任何的不愉快。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来她这,徐婉还是有些不自在。桌子上还摆着书和一沓报纸,徐婉微笑着道:“我刚刚在看书,马上就要睡了。”她这后半句其实是赶他走的意思,可他置若罔闻,直接朝里走了进去,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什么香味?”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问了一句。 徐婉听他这么问,才深吸了一口气仔细闻了一下,是她身上香皂味道,淡淡的薰衣草味。她洗完澡之后,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徐婉没有回答。 他上辈子还没有这样进过她的房间,徐婉低着头跟在孟钦和身后,想着该怎么去应付他。可如果他要强来,她也没有办法。 待徐婉走到书桌那边时,孟钦和已经在她书桌边的沙发上坐好了,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报纸,“在看什么呢?” 报纸被她用剪刀剪出了小缺口,徐婉不想被孟钦和看到,在他准备去拿的时候提前拿了过去:“二少,我念给您听。”上辈子,他就喜欢听她给他念报纸,从中文到英文。 许是这辈子的孟钦和从未让徐婉念过,她却主动提了出来,孟钦和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却还是点了下头。他看起来很疲惫,身子靠在皮沙发上,闭着眼,眉却轻轻蹙着,用手轻按着眉心。 徐婉小心将那些缺口折在那一叠报纸的最底下,开始为他一条一条念报上的新闻。徐婉知道他上辈子的喜好,他虽然是军官,却并不喜欢她念有关战况的新闻。 或许是战争那样残酷,用她这样细软、温柔的声线念出来,总有些不合时宜。 徐婉便只替他念一些有关经济、文学的新闻,上辈子她虽然也这样为他念报,可心思总在他身上,每念几个词都要看他一眼,总期盼着他会不会突然表扬她两句吐词和发音。毕竟为了让他满意,在他不在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反复地练习这些。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夸过她。 而这一次,徐婉的目光都在报纸上,低着头语气平缓地念着,起先她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走,也怕他突然靠近。 许是她的冷淡疏离了他,他也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刻意亲近的举动,徐婉念久了便连他也忘了。 过了许久,徐婉才发现他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徐婉站起来喊了几声“二少”,不见他答应,只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孟钦和睡得很熟,徐婉并不想让他去她床上睡,她犹豫了一会,替孟钦和拿了一床毯子替他盖上。 徐婉坐回椅子上看着他,等着他醒来,倒是第一次她能够这样看他。 也许是他闭着眼睛,又或许是他穿着马甲和衬衣,有那么些温文尔雅的味道,以至于让她将此刻的他和两年后那个威风凛然的军官联系在一起。徐婉还记得上辈子他突然回来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是冰冷的,一丝爱意都没有。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上辈子那个样子的,徐婉记不清楚了。两辈子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徐婉试着去将两重记忆分清楚,其实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对她做什么让她难以启齿的事情,反倒是他最初从张三爷的手上救了她。 虽然现在一看到他,总让她想起上辈子那个无辜的孩子,怎么忘得掉呢?可说到底,是她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上辈子,他其实也没有亏待她,不仅让她衣食无忧,还专程请人教她钢琴、洋文,让她一个不认识几个字的舞女还能说上一口较为流利的英文。 虽然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虽然她上一辈子学这些这是为了讨好他,可那也是她自己的见识束缚了自己。如今,她试着找工作了才发现,她上辈子那些学的东西其实很有用。如果她还和最开始一样什么都不会,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任人宰割的舞女了。 孟钦和其实算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原本对她也不算坏,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当初又偏偏去招惹他。 徐婉甚至在想,他们之间若只是在舞厅萍水相逢,他只救了她一次便再无来往那该多好? 所幸现在还不晚,许多不堪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一辈子便与他只做两个彼此认识的人便好了。他供她吃喝,她便像洋楼里的佣人一样伺候他起居作为回报,待时机成熟再从这里离开。 想着想着徐婉也有些困了,她不敢回床上睡,只用手撑着头睡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徐婉醒来已经快八点钟,这样弓着腰睡她的背有些酸,徐婉突然想起孟钦和还在她卧室里,便猛地惊醒了。 好在她还趴在书桌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背上多了一条毯子,就是她给孟钦和的那一条。 那孟钦和呢? 她连忙偏过头去沙发那边看。孟钦和还在,不过他已经醒了,而且也在看她。一种观察却相较平缓的目光。 视线短暂的交错,他便将眼移开了,站起来吩咐她:“你出去叫佣人,帮我把军装拿过来。” 徐婉半开着门去叫佣人,孟钦和却在这个时候坐到了床上。待佣人将他的军装拿来,他从床上下来,朝她扬了一下头。徐婉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过去替他更衣。 这件事她上一辈子做过无数回,每一次他在她这过夜,都是她替他穿戴。徐婉并不扭捏,十分淡然地走了过去。 他身量高,他微微弓了些腰,他的气息就在她耳边,暖而热的气息。可她现在心无杂念,只专心做着手里的事,一丝反应都没有。 倒是他在打量她,稍稍皱了下眉。 待徐婉洗漱了去用早餐,孟钦和已经走了,刘妈和那些今天对她格外殷勤,她床上的被褥床单全拆去了洗,徐婉才明白他们似乎误会了。 不过徐婉也没有说破,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不过这样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徐婉刚吃完早餐,突然听到刘妈叫她:“徐小姐,冯公馆电话。” 第23章 前未婚夫 冯公馆电话?徐婉连忙下去接,是冯太太亲自打过来的,“徐婉,后天下午秦太太和王太太说要到我家来打牌,三缺一,你有空吗?” 徐婉知道冯太太会叫她打牌,没想到这么快。之前那天在张公馆,还是因为有徐婉在,冯太太才扭亏为盈,自然高兴牌桌上有她。 正好刘妈也在,徐婉便当着她的面痛快答应了,笑道:“我有空,您叫我过去我还能没空吗?”徐婉也知道,冯太太之所以叫她,除了她让她赢钱有点交情外,还因为上回也是她们四个人。 人总是会趋于习惯的,这回她若是没去,叫了别的太太过去。下一回说不定真的不记得她了。 徐婉正想找个机会去外头看看,她那天剪了许多的招聘启事,她没有实地里去问问,总觉得不大安心。再者说,冯太太、秦太太是这些夫人里出了名的牌瘾大,她日后去冯公馆的次数多了,也有更多的机会能到外面去。 徐婉又特意拉着冯太太寒暄了半晌,讲了好一会话才放下电话。这话是说给刘妈听的,孟钦和不在,洋楼里派车自然得经过刘妈。虽然刘妈最近客气了很多,但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外室,算不得什么正经女主人。 第14节 但冯太太确实正儿八经的师长太太,那边这么热络地邀请,刘妈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孟钦和都没有再回来,倒是冯公馆那边总叫她过去打牌,只是一场麻将打完都到了夜深,徐婉除了偶尔赢些钱,也做不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打牌打到一半,秦公馆突然打电话过来,佣人说秦太太的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跌破了一块皮,正哭着喊着要妈妈。 徐婉以为秦太太会心疼孩子,哪知道秦太太更喜欢打牌,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让佣人去叫家庭医生照看就好了。 哪知不一会儿,秦师长亲自打电活过来,劈头盖脑一顿骂,隔着听筒徐婉都听见了,大概是说秦太太打牌打疯了,连孩子都不要了。秦太太没办法,牌打到一半便赶急赶忙回去了。 秦太太一走,冯太太原本还想着再叫一位太太过来救场,只是这临时叫人哪有这么容易,冯太太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找着人。 徐婉倒觉得这时一个机会,便托词又是先走了。她不用冯太太送她,走到路口直接拦了辆黄包车,按照她上次在报上看到的地址,去了一家百货公司。 徐婉一过去,那边百货公司的经理见徐婉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原以为有大生意做,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一听徐婉是来找工作的,那经理愣住了,过了一会失笑道:“您到我这来做什么?我们这工资很低的。”。 也不是他这里不要女员工,可是像徐婉这样装扮的阔太太、阔小姐没有人来做这种工作的,在上流社会,这其实不算是一件体面的工作。毕竟,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几块钱,一年下来可能都买不起徐婉身上的一件首饰、一身衣服。 徐婉也察觉到是自己的衣着出了问题,硬着头皮跟经理磨了一会,只得撒谎道:“我跟家里人闹翻了,想出来自己找份工作。” “是这样。”那经理将信将疑地看了徐婉一眼,才略微松口道:“我们这可是需要初中以上的文凭,小姐您有吗?” 好在徐婉做了准备,说:“我是家里请人教的,没有拿到毕业证,但是字我都认得,您如果不信,可以考一考我。” 虽然确实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是请的家庭教师,但一般是接受最初的教育,等长大了还是会去女子高中上学,甚至是出国留学,像徐婉这样只接受了一个开头便没有下落的还是少见。 吴经理摇了摇头,笑着拒绝:“小姐,这还是不行,我们公司有规定,我也不能擅自主张。”他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徐婉,“小姐,你是哪家的?你一个人出来也有些危险,我还是派车送您回去。”毕竟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富家小姐并不是件好事,若是哪天她的家人闹过来了,他哪里担待得起,送回家去反而卖了个人情。 一听这经理要送她回家,徐婉连忙谢绝了。 徐婉之后又去了几家正在招聘的公司,可结果都差不多,他们并不愿意在学历上通融,反而见她这样打扮的人出来找工作,对她的家庭背景产生了兴趣。 最可怕的是最后那家邮递公司,徐婉刚走进去,竟发现那里的经理是凯乐舞厅的常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徐婉忽然意识到,坤州城就这么大,哪里都会有熟人,就算找到了工作也会被人认出来,无论是孟二少曾今的外室,还是凯乐舞厅曾经的舞女,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想抹掉所有的过去在坤城从头再来,实在是太难了,或许她应该换一个环境。 徐婉有些失落,一个人往前走着,那家邮递公司就在老城边上,怪不得徐婉觉得路熟,走着走着竟到了以前租住的地方。 房子已经退掉了,她只站在巷口看了看,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而,她突然看见了徐子仁,他就站在楼梯上背对着她,不一会儿,只看到六子也进去了。 明明房子都退了,徐子仁怎么还住在这,徐婉有些奇怪。 他的钱已经用去租公寓了,本来就只租了一个月,临时要退房东想必不会愿意全退给他。何况这里是两间房,他那点钱租这里并不划算。难道是他缠上了张大娘他们一家?她给了钱给张大娘,徐子仁会不会找她们要钱?他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钱是她的,徐婉不能让徐子仁胡来,徐婉决定去看看。 走近弄堂里,她们原来租住的那间房门果真紧紧锁着,从隔壁房间传来徐子仁的说话声。徐婉走过去一看,徐子仁当真和张大娘围坐在一起吃饭。 徐子仁最先看到徐婉,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横了一眼,转过身不去看她。 张大娘见徐婉来了,十分惊喜,客客气气地降序玩迎进门,“徐小姐,你来了!”她从前叫她太太,如今叫她徐小姐,想必徐子仁什么事都跟张大娘说了。 徐婉了解弟弟的为人,如今她什么钱都不给徐子仁,想必在徐子仁口中,她现在就是一个只要钱六亲不认的舞女。 张大娘家境本就不好,见徐子仁赖在这里,徐婉不太过意得去,对张大娘道:“我给您的钱是给您丈夫治病的,有人若是打得名头白吃白喝,您就赶他出去!” “徐婉!”徐子仁回过头,吼了徐婉一声。 徐婉也不怕他,直截了当跟他说:“我说的就是你!”他从前要她养也就罢了,还赖上了别人! 徐子仁红着眼十分激动。见他们两姐弟争执,张大娘连忙拉过徐子仁,然后过来劝徐婉,“没有没有,小徐没有白住,他给了我们钱的。” 徐子仁从学校退学后,的确先赖在张大娘家白吃白喝了一段时间,可张大娘家条件实在差,省着把多的几口粥都给了徐子仁,也不够他吃。人家这样无亲无故帮他,徐子仁也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干脆跟着张大娘的儿子六子一起去皮鞋厂打工。 徐子仁以前就喜欢皮鞋,现在阴差阳错去了皮鞋厂当工人,倒也是天意。徐子仁虽然手脚不利索,但也能混一口饭吃,前些天还带了一笔钱回来,听说是朋友给的。 张大娘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对徐婉道:“上回听你弟弟说起,他们皮鞋厂从金城来了位工程师,好像还是你们的熟人。”张大娘想了好久,却把名字忘了。 熟人?他们的熟人都在安州,安州里坤州几百里远,何况又是工程师,会是谁呢?徐婉实在想不到。 她没办法,只好去问徐子仁:“告诉我,是谁?” 徐子仁仍旧吃饭,他往嘴里扒了两根白菜,冷笑着不答话。 “是谁?”徐婉又问了一遍,“你不说也行,我去问六子。” 徐子仁这才将碗筷放下,对徐婉道:“姐,徐婉,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晚了!”他看着徐婉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是润生哥!胡润生!你的未婚夫,要不是润生哥给了我五十块钱,我们这都开不起锅了。” 当初她差一点点就嫁给了胡润生,若不是那场战乱,相比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胡润生不仅踏实肯干,还是个上进的人,当初订婚的时候就已经考上大学,没想到现在还成了工程师。 上一辈子,自从徐婉离开安州后再也没有见过胡润生,没想到这一辈子竟这样阴差阳错地遇上了。 可徐子仁说的没错,确实是晚了。她当过舞女,还成了孟钦和的外室。这样的一个女人,还会有谁会娶。 徐子仁见徐婉沉默,也收起了方才的恶意,说:“润生哥问我你在哪,我当时说的不知道,说和走散了,他说他一直在找你,不过现在回金城了。” “他现在在哪?” 徐子仁摇了下头,“他已经回金城了。” 徐婉离开老城区已是傍晚,徐婉在路边喊了个黄包车送她洋楼。她以前也起过逃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整个南三省都是孟家的,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到哪里去。 何况她知道,孟钦和心里另有他人,而且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从她上次和他挑明态度之后,他在举止上也和她拉开了距离,这一个月来也没有回去过了。 再说,她的父母都是冯局长派人重新安葬的,孟钦和讲理,冯局长不一定讲,若是生了气,派人掘祖坟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徐婉一路上都在想胡润生的事情,她前世到死都没有再见过他,如今隔着一辈子去回忆,总觉得有些遥远了。 她和他差点订婚是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淮军和南面的滇系为了争夺地盘而开战,连着打了两个月。那个时候胡润生在外读书,刚刚考上大学,徐婉原本想等着他回来订婚。然而在胡润生回来之前,战火就已经烧到了坤州,徐婉和胡润生两家人不得不逃难。 谁知这一逃就是永远的背井离乡和接二连三的阴阳两隔。 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了,虽然从前的记忆都快模糊。可徐婉似乎还有些印象,胡润生比她大五岁,不太爱说话。 因为徐家和胡家两家走得近,小时候每一次徐婉被娘带着去胡家玩,胡家隔壁的罗大婶都会一边洗菜一边跟胡润生开玩笑,“润生啊,你岳母娘又带着你小媳妇过来玩了。” 那时候徐婉还很小,胡润生却已经有了少年的懵懂,许是当着徐婉的面被这样调侃还会发脾气,“罗婶,你别乱说。”说完就生着气走开了。 徐婉还不是很懂事,见胡润生生气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她,等娘进了胡家的屋子,徐婉低着头走到胡润生面前,“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不来了。”说完,她就走了。 刚才还在生着闷气的少年着急了,忙去留她,“你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是见她满脸委屈的样子,他还从屋子里给她拿了一颗麦芽糖来,“给你……”过了他一会儿,他又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个时候糖很贵,徐婉虽然喜欢吃糖,可家里不常有,有也是被娘给了弟弟,所以徐婉一直记得那颗糖。 徐婉最后一次见胡润生,是四年前,他去省城考大学的时候,徐婉他们村里难得出一个高中生,还要考大学,胡家自然很重视,行李准备了很多,徐婉一家也帮着去送他。 那一年,胡润生已经十九岁,徐婉也已经十四了,出落成了娉婷的少女。临别之时,又有人开她和胡润生的玩笑,胡润生看了一眼她,没有再和小时候一样发脾气,只是红着脸对徐婉道:“小婉,你别听他们乱说。” 回去的路上,徐婉问他爹爹她将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润生哥哥。 爹爹说胡润生这个人上进又踏实,胡家又知根知底,胡伯伯胡伯母都是厚道人,以后徐婉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他只想让女儿过踏实的日子。 徐婉“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嫁人是怎样,爹爹说好便是好的。 一晃四年就过去了,胡润生已经二十三岁,大学也已经毕业了。从徐子仁的口气里,他应该过得还不错,想必已经结婚生子了。 一路上徐婉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车夫已经将她拉到了洋楼她都没有察觉。 徐婉回过神来,连忙给了车夫钱。然而她刚往洋楼这边走了几步,才注意到花园那边停了好几辆汽车,汽车旁还站了一个穿戎装的人,正在看着她。 第24章 酒会陪同 孟钦和确实回来了,今天晚上淮军有一个晚宴,专门给金城过来巡视的官员送行的。 那些人都是上次大少孟钦同带过来的,孟钦同没过几天就回去了,但他的几个亲信却一直都在坤州,像是一定要找出什么一样,将坤州仔仔细细巡视了好几遍。 这些人从前在金城和孟钦和打过交道。孟钦和待他们也很客气,在他的地盘上命人好吃好喝招待着,这些人要去哪巡视便带着他们去。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来月,眼下终于要走了,孟钦和走之前给他们举行了一场晚宴作为送别。 这算不上什么淮军正式的宴会,都会带女眷过去。孟钦和起先原不想带徐婉过去,只是好像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便回来了。 孟钦和回来的时候,被刘妈告知徐婉竟然不在洋楼。这十几天去了好几次冯公馆,听刘妈这么说孟钦和倒是觉得有几分意外。 刘妈问孟钦和是否要留下吃晚饭,孟钦和正准备走,迎面便碰上了从外头回来的徐婉。 徐婉见他回来,倒一丝慌张都没有,笑着和他打招呼:“二少,您过来了?”就像她一直都在家的语气。 孟钦和看她这个样子,明知故问:“你刚才出去做什么去了?” 这些天她去冯公馆都是没有跟孟钦和说的,可眼下被他撞了个正着,徐婉不敢隐瞒,笑着答:“冯太太叫我去冯公馆打麻将去了。秦太太、冯太太都是好相与的人,格外的客气,今天还拉着我在她们那住,我觉得不妥当还是回来了。”听她这么说,像是她回洋楼就已经是实属不易,人家硬拉着她打麻将不可。 孟钦和看了她一会,微皱了下眉,“你既然这么喜欢交际,我明晚有一个宴会,明天陪我过去一趟。” 徐婉想都没想,笑着答应了,“好啊,二少。” 她的爽快让孟钦和有些意外,这些天她一会一个样子,让他也有些看不透了。 可徐婉心里很清楚,她能为孟钦和做的事不多了,跟着他去这些宴会上装装样子也是好的。如今孟钦和俨然一副被美色耽误的浪荡子模样,而她是他唯一的外室,若有传闻,必定是说她误了从前勤于治军的二少。何况人人都知她是舞女出身,这种半真半假的风月事更会传得更开。 既然是这样,她便不妨更配合孟钦和一些。徐婉知道,她如今被他这样衣食无忧的养着,又不想真的和外室一样伺候他,那总得还给他些别的好处。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掉馅饼的事,好在重生一世的他提前知道他最看重什么。 徐婉记得上一辈子孟钦和起初也带她出去过几次,可她那时总是畏畏缩缩的,也不和人说话。后来他便不带她出门了。 第二天出门前,徐婉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锦缎旗袍,这料子是徐婉跟着那几位师长太太们买的,靛蓝色的素绉缎面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这不是孟钦和喜欢的,但却是新近那些阔太太里最时髦的。若不是最近总和那几位太太们打牌,徐婉也不会买这些。 徐婉又挑了一件貂裘,一条镶满了金刚钻的项链,搭配上艳丽的红唇,看起来招摇、阔绰极了。不过徐婉分寸把握得好,若是再浓艳些,便像是哪个暴发户家里头的姨太太了。 孟钦和早就换好了衣服,在客厅等徐婉。 徐婉出来的时候,孟钦和正站在窗边抽烟,他一口烟刚好吸进去,还没来得及吐出来,被烟呛得咳嗽了好几下。 孟钦和紧皱着眉头问她,“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他记得她从前身上不是这个味道。 徐婉看着孟钦和认真道:“不是说陪您参加酒会吗?”见他不说话,徐婉又道:“这一身还是秦太太陪着我买的。” 夜幕已经降临了,孟钦和默了一会。他又打量了徐婉一眼,没有再评论她的打扮,只道:“走。”似乎带上她还有些勉强。 一路上,孟钦和一直侧着头看窗外,他并不怎么想看她,可即便这样,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是止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 徐婉看着孟钦和这幅模样,反倒觉得好笑。上辈子她谨小慎微活惯了,即使后来知道了杨小姐的存在,也只顺着他的喜好穿衣打扮。这样堂而皇之地逆着他来,她还是第一次。 像是故意报复他一样。 酒宴是在坤州的华德饭店举办的,淮军的高级将领来了不少。 孟钦和的汽车还没到饭店门口,便有许多他的部下在门口等着了,孟钦同的心腹——汪督办正好也刚到,一众人便迎着他们一起进去。 第15节 徐婉一下车,便紧紧搂住孟钦和的手臂。不知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还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水味,孟钦和微皱着眉低头看向她,而她却回以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他的嘴角也动了一下,虽然有些敷衍。 那位汪督办一直都知道孟钦和孟二少养了位外室,还听说是个沦落风尘的舞女,上次他在马场那边没见着,这次他总算看到了。 只是以他对孟钦和的了解,孟二少不该喜欢这样的女人。可他一看徐婉的脸,似乎又明白了。 和这样的女人日日待在一块,怎么能不沦落呢?怪不得他到坤州来,没几日能见着孟钦和。 徐婉对孟钦和一热络,孟钦和的举止也亲昵了许多。他一把紧揽住徐婉的细腰,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她走了进去。 孟钦和和汪督办来了,自然大家都是要来打招呼的,人陆陆续续过来像孟钦和敬酒。徐婉先是陪着他一起,过了一会了,她从她身边走开,去一旁沙发上休息。 他不经意地一瞥,徐婉也没闲着,那些夫人、太太她似乎认识不少,从麻将聊到料子、香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像他经常带她出来一样。 席间,她又陪着他跳了几支舞。跳舞是她的老本行,华尔兹、桑巴她什么都会,一跳起来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他低头看过去,她里面穿的是一件领口有些低的旗袍,露出有一段修长洁白的颈,和她戴着的金刚石项链一样晃目。他多看了一眼,连忙移开了。 约摸十点钟,这场宴会才真正结束。孟钦和喝了些酒,步态有些摇晃,宋副官和徐婉扶着他上了车。待汽车行驶起来,他便又清醒了。 而他和她又回归了淡漠,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 他看了会窗外,偏过头去看了眼她,此时她身上的浓烈的香水味已经散去了,脸上的妆也有些花,和刚才笑容满面的她比起来,此刻的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他向来喜欢女人衣着素淡,可她现在看起来并不让他觉得难看。 徐婉酒量不好,只喝了一点酒,就有些醉了。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 徐婉抬起头看向孟钦和,他便将视线移开了,默了一会儿,又重新看着她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带了些审讯的意味在里头。 她突然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对他道:“二少,您别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以前在凯乐的时候我也这样的。”她说得若有其事一样。 孟钦和没有再说话,他明明记得第一次在凯乐见到她,除了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他那时觉得那么些人里唯有她不像舞女,可今天她却比谁都像一副沦落风尘的样子。可她其实一直是在意的,他也察觉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章 自谋出路 汽车缓缓向前开着,外面的斑驳的光影照进车厢里。 今晚之后,应该全坤州都知道孟钦和孟二少养了一个出身风尘的舞女做外室了,徐婉知道,这件事会传到孟钦同那里,也会传到孟司令耳朵里。 徐婉想,这便是孟钦和想要的,如今她已经帮他做到了。 徐婉偏头看着孟钦和的侧脸,正犹豫着是否能借这个机会谈离开,毕竟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帮他了。可孟钦和是个谨慎的人,这种事情她即使知道也只能心里清楚,不能和他挑明。 哪知也是这时候,孟钦和突然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她的目光。 孟钦和虽然没说话,但轻轻扬了下眉,他应该看出了她有话要说。 徐婉不怕孟钦和生气,只害怕贸然开口会让他生疑,最后只道:“二少,您厌烦一个女人需要多久?”她上辈子得到了他的答案,两年不到她就被他抛弃了。 她突然这样问,孟钦和“嗯?”了一句,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婉又重复了一遍。 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却听得出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担忧,反而带了些希冀,像是巴不得他早点厌烦她。 刚才还刻意那么亲近,现在又开始说这种话。 孟钦和没有回答她。 这是一个机会,徐婉不想错过,她虽然有些怕,却是用很随意的语气,“其实二少根本没有醉,也没有那么喜欢我,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钦和一直没有说话,徐婉不敢太戳破,又打了个圆场道:“我原希望那些夫人、太太们日后能高看我一眼,可是我现在反而觉得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婉装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道:“我其实现在后悔了,后悔因为虚荣到二少身边来,可二少心里根本没有我,我这样待下去也没有意思。可我是别人送到二少身边的人,身不由己,得听二少的意思。” “你是要我放你走?” “是!”徐婉仿佛看到了希望,又说:“虽然我知道冯局长为了让我到二少身边来,花了大价钱,但我愿意今后慢慢还给您和冯局长。” 他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放你走?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徐婉知道这话谈不下去了,她哪里能摸着孟钦和的心思? 便当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冯太太都没有再叫徐婉去打牌,徐婉心里也明白,大概是那一次再酒会上,冯太太见她卖弄风情,便对她存了偏见。 徐婉还记得,冯师长似乎就纳了一个舞女做姨太太,她和这些夫人、太太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再怎么迎合,也只有表面上的客气。 冯太太没有找她,徐婉也没有找上门去。 过了很久之后,冯太太突然给徐婉打了一通电话,好像说三缺一要她赶紧去救急。 好长时间没联系了,那份隔阂彼此都明白,若不是真的十万火急了估计也不会喊她。徐婉没说什么还是去了。 冯太太家里三缺一,又把徐婉叫去打牌,孟钦和也不管她。 冯太太这几天刚从金城的姐姐家回来,冯太太的姐姐嫁的好,姐夫程斌是淮军的参谋长,还是孟司令的心腹。 秦太太虽然总和冯太太在一起打牌,只是这两个人总喜欢明着暗着较劲。冯太太的丈夫比秦太太的级别上矮半截,可冯太太娘家厉害,一提起她那个姐姐,秦太太便没有话说了。 只是这样一味地炫耀也不太妥当,总得说些不好的地方装装样子,“我姐姐哪里都如意,就是生了个混世魔王的女儿,被我姐夫宠坏了,才三岁,家里头个个佣人都怕了她,教钢琴的老师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秦太太瞥了冯太太一眼,斜着嘴笑道:“要是实在不想学,就不要学了,三岁的孩子,这么逼她做什么?别把孩子逼坏了。” 冯太太哼笑了一声,“若是小门小户学不学这些都行,可他们程家的女儿哪能不学,何况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现在坤州、金城那些名媛、小姐哪个不是钢琴、小提琴、洋文、美术样样精通,不学怎么行呢?” 秦太太打了一张牌,笑了出来,“话虽然是这么说,只是去年就听你说天天换老师,这两年换下来整个金城的老师都不够你这外甥女换。” 秦太太确实说到了点子上,冯太太摇了摇头,叹气道:“现在的确是没人敢教,说来好笑,二十块一节的钢琴课都没人去上。”冯太太一时神,出了一张秦太太守了好久的四饼,直接点了秦太太的炮。 徐婉一直在一旁听着,她之前在张公馆就听冯太太说过她那个外甥女。当时好像说的是至少要钢琴系毕业的学生,不知道现在这么难找老师,会不会降些标准下来。 试探着问冯太太:“冯太太,您外甥女老师要什么样老师的?” 听徐婉这个语气,冯太太立即道:“你是不是也在金城认识老师?教孩子又不要什么钢琴家,会弹钢琴就好,最好是个女老师,有耐心一些。”冯太太转念一想,徐婉一个舞女出身能认识什么人?不过,死马当做活马医。 徐婉虽然看着牌,可心思完全不在麻将上,忍者内心的激动,平静道:“那我确实认识一位女老师,她钢琴弹得还不错,对孩子也有耐心,不过要过一段时间才去金城,不知道那时候您姐姐家还缺不缺人。” 冯太太笑道:“什么时候过去都是缺的,改天你朋友要是去了金城,让他给程公馆打电话就是,就说是我推荐的。” 徐婉笑着应了声“好”。 上手秦太太打了一张八万,徐婉刚好看到了,碰了一下。秦太太却指着那张八万笑了,“徐婉,你是真的不会打牌,刚刚才见你打了张八万,又来碰我的八万。” 而这段时间孟钦和倒是经常带着她出门,时而是去舞会,时而是马场,她这样抛头露面的,孟钦和身边的部下是都认得她了,有的见了面还会叫上一句“徐小姐。” 只是越这样,徐婉越觉得自己今后得离开坤州才行了。 举目无亲,连唯一的弟弟也是个靠不住的。或许她真的可以去金城试试? 胡润生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熟悉的人的,上一辈子还没有见上一面她便死了,这一世她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他应该已经有了妻儿,不过不要紧,她也仅仅只是想见他一面。 可是徐婉这些也只能想一想,孟钦和还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不过徐婉算着时间,杨小姐应该快回来了?或许她之前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上辈子没有人知道。 如果杨小姐回来,那一切都好办了。 上一辈子,她被孟钦和抛弃,她还觉得伤心难过。而这一世,她只盼望着这一刻早点到来,她也可以早些能过自己的日子。 终于有一次,徐婉发现了机会,她被孟钦和带去马场时又遇到了杜江明,这回还是杜江明主动过来跟她打的招呼,“徐小姐,别来无恙。” 杜江明长住在金城,并不经常来坤州。不过之前她也碰到过杜江明好几次,只是那时候周边都有人,杜江明便没有和她打招呼了。 这次孟钦和和张师长边骑马边谈事去了,只留了他们两个在一旁坐着等了。 徐婉还记得上一辈子,孟钦和和杨诗音的婚礼就是杜江明操办的,他是他们两的发小,跟他们二人交情都不错。 徐婉想到这里,装模作样在一旁唉叹了几句。 “徐小姐,现在二少去哪都带着你,你叹什么气呀?”杜江明玩世不恭,又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徐婉刻意苦笑了一下,“杜先生,你是不会明白的。” 杜江明许是真无聊了,笑着跟徐婉搭讪:“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来跟我听听。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我也好跟你去跟维瑞替你鸣不平事吗” “你还是别跟他说的好。”徐婉故意跟他卖关子,顿了一下还是说:“你知道杨小姐吗?” 第26章 雪天遇险 杜江明万万没有想到徐婉会提起杨小姐,怪不得她看起来闷闷不乐,还不让他跟维瑞说。 谁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替代都不会高兴,他原本以为徐小姐这样的舞女不会介意,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偏偏世上真的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杜江明看了看徐婉,走过来低声道:“徐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杨小姐的?” 徐婉苦笑了一下,“有一次二少……”徐婉故意只说了一般便打住了,看着杜江明换了个话头,道:“杜先生,您应该是知道杨小姐的,对吗?” 杜江明当然知道,他是和孟钦和、杨诗音这几个朋友从小玩到大的,怎么会不熟悉呢?杨诗音在德国和别人结婚的消息还是他最先知道的。 杜江明听徐婉这么说有些尴尬,他原本以为徐小姐是不会知道的,只好打着马虎道:“你和诗音长得真的挺像的,有时候我看着你都会弄混。” “所以二少喜欢我都是因为杨小姐是吗?”或许连喜欢都谈不上,可她一时也没想出别的词。不过,上一辈子她完全不敢说的话,这一世终于说出了口。 这话杜江明怎么敢明说,他不□□稳地站起来,远眺了一下,“维瑞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我去催一催他们。” “你别跟他说。”徐婉叫住杜江明。 杜江明回过头来,笑得十分僵硬,“不会的,自然不会的,徐小姐这个你放心。” 杜江明正想走,却听见徐婉低声说了一句,“我还听说杨小姐已经回国了,就在金城。” “真的假的?”杜江明的脚步立即顿住了,猛地回过头,认真问徐婉:“你听谁说的?维瑞吗?” 徐婉没有猜错,果然杜江明是在乎的。 “二少不知道,我也不知真假,上次去打牌突然听哪位太太提起,似乎是在金城的一家报社有熟人碰着了杨小姐。”徐婉不知道杨小姐为何要躲着孟钦和,但他们最终还是结婚了,或许这一回她这么做还能早些成就他们一段佳缘。 “哪家报社?”杨诗音不久前才在德国结婚,怎么突然又回国了呢? 徐婉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件事你还是别跟二少说。” 第16节 杜江明一边发愣,一边摇着头:“放心,我是不会说的。”他出了好一会的神,不知是否是出于怜悯,看着徐婉道:“徐小姐,就算杨小姐回来了,你也不必担心,其实……杨小姐已经结婚了,所以维瑞也……。” 结婚了?徐婉也愣住了?杨小姐居然结婚了? 她上辈子完全都不知道这回事,她既然都结婚了,怎么又和孟钦和结婚的呢?所以后来她是先离了婚又和孟钦和结婚吗? 难道是着两辈子的轨迹不相同了?还是上一世孟钦和藏得严实,所以没有人知道杨小姐结过婚的事情。 即使是杨小姐结过一次婚,即使她那时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也要舍了那个孩子的性命去迎娶杨小姐? 怎么可能因为孩子而留下呢?若是喜欢一个人,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若是不喜欢,无论费什么心思都是徒劳,反而还会觉得厌烦。 徐婉突然有些为她上辈子腹中的那个孩子不值,是啊,因为她的私心,才有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就不该有它的。所幸,这一辈子,她不会再做那样的糊涂事了。 那如果现在找到杨小姐,杨小姐是和她现在的丈夫一起在金城吗?孟钦和又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放了自己? 徐婉一时也不知道了。 正出着神,孟钦和和张师长他们已经骑着马过来了,徐婉和杜江明站起来去迎接他。 杜江明倒守信,他不准备在张公馆久留。或许杜江明也顾及杨小姐在孟钦和心中的地位,他也没有跟孟钦和说,只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要回金城了。 杜江明好不容易来一次马场,张师长连忙下马再三挽留他,不过也没有留住。 许是见杜江明去意已决,孟钦和倒没有怎么留他,一直骑在马上看着。 待杜江明走了,他忽然打着马到徐婉面前来,看着她道:“上马。” 徐婉虽然在想别的事情,但是表面上看着还算镇定。不过和她平时在外和孟钦和亲密无间还是有些不同的。 孟钦和突然俯下身,一把捞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到马上,然后飞快地扬鞭打马。 徐婉上辈子其实是学会了骑马的,何况有孟钦和在,即使马儿飞奔,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孟钦和在背后紧紧搂着她,却一句话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徐婉也没有再和平时一样装模作样。她其实不愿意和孟钦和这样接触,何况她还在想着杜江明说过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人低下头来,又和她靠近了些,他口中的热气全呼在她脖子上。 徐婉的头愈发往前低着,不去看他。 却突然听到他淡淡地开口:“刚刚见你和杜江明聊得很投机,你们在说什么?” “杜先生说坤州是个好地方,不过他还有事不能再就留,觉得遗憾。” “什么事?” 徐婉转过头看了眼孟钦和,轻轻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天空突然飘起细碎的雪来,原来这样一览无际的马场下雪来的样子是这样壮观。 “下雪了,二少我们回去。”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调转马头直接往张公馆去了。徐婉被他搂着,看不到他此刻的神奇,他眼眸的神色和此刻的雪色一样的冰冷。 雪越下越大,如果下午还不回去,晚上结冰便更加不好回去了。只是孟钦和和张师长似乎还有事,便让徐婉先坐他的车回去。 虽然还没有结冰,可鹅毛打的雪花飘下来,路上并不好走。汽车打滑得很,即使司机开起来不敢放开速度,有时也不太好能刹住。和这一路上都是盘山路,边上便是很深的山崖。 徐婉心里捏着一把汗,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徐婉努力地想着。 眼下淮军马上就要和晋军开战了,她记得上一世的她并没有被孟钦和带出来,整日住在洋楼里。不过那段时间,孟钦和并没有去看他,听刘妈说似乎出了场车祸,不过所幸二少没伤着。 那种预感越发强烈!不会就是这一次?徐婉连忙让司机停下来,“停车停车!” 路上似乎很滑,司机虽然不知道缘故,却也只好听徐婉的吩咐,好不容易才将车停下来,“怎么了?” 侍从官也有些嫌徐婉多事,问:“徐小姐,您怎么了?” “你们不觉得刹车有些问题吗?” 那位姓吴的司机笑着道,“怎么会,二少的汽车每周都要检查一次的,不会有问题的。” 他正准备重新发动汽车,然而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拐角冲出来一辆汽车来,如果不是刚刚靠边停下来,想必定会迎面撞个正着,连人带车都被撞到山崖底下去了。 车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吴师傅惊魂甫定,让徐婉先坐后面的车先走,连忙下车和侍从官一起检查汽车,刹车确实出了些故障。 换了辆汽车后,行驶顺畅了许多,刚下过雪的路还没有那么滑。 只是徐婉晚上回到洋楼里,孟钦和一直都没有回来,徐婉原以为他另外有事去了,第二天早上,徐婉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她听到刘妈去接电话了,从刘妈焦灼的语气里,徐婉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来。 不一会儿,刘妈就过来敲门了,“徐小姐,二少出事了。” 第27章 坤州官邸 刘妈一向还算稳重,可这次十分慌张。 徐婉其实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那辆卡车冲过来的情景。她上一辈子就是被汽车撞死的,两辈子的回忆交错浮现,怎么还睡得着呢? 她原本以为只要不重蹈覆辙,这辈子就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现在才发现其实处处都是危险。今天如果不是她让司机停下来,她今天就已经没命了。 现在孟钦和又出事了,徐婉连忙去给刘妈开门。连着出两次事不可能是偶然,想必又是孟钦同做的。既然是他出手,便是要孟钦和性命的。 徐婉不太敢去问孟钦和的情况。她虽然这辈子不会再去喜欢他,但也不想让他去死。若是今天那辆大卡车直接冲过来,无论车上的人是谁,都难逃一劫。 徐婉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已经和她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有差别了,如果孟钦和死了,或是其他原本没有死的人先死了,便是她重活一世造成的。 徐婉只觉得惶恐,她没有说话,刘妈已经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徐小姐,二少昨天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又是车祸?徐婉遇险的时候就怀疑是不是有人设计,她明明已经让士兵跟孟钦和汇报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孟钦和和他兄长这个时候表面上兄友弟恭,嫌隙还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徐婉上辈子快死的时候,其实还听人提起过,孟钦和起初去德国就是为了躲开孟钦同的势力,那个时候孟钦同就已经容不下他的弟弟了。 不过往好了想,孟钦和最少还是活着的,徐婉问刘妈:“二少现在怎么样?” 刘妈摇摇头,沮丧着脸:“那边没有透露。”说着,她又看向徐婉,像是等着她拿主意。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徐婉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重新坐回了床上。 “对,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刘妈也连连应道。 眼下淮军和晋军正准备开战,可孟钦同只是个唬人的空架子,并没有统帅军队的本事。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样,孟司令怎么不清楚? 上一世,徐婉记得淮军和晋军这一次是吃了败仗的,那一场战役输了之后,孟司令便又将孟钦和叫去了金城。 难道现在孟司令就有了请孟钦和回金城的考虑,孟钦同才动了杀心。 徐婉也不明白,孟钦同为何这么容不下自己的亲弟弟,而孟钦和又为什么要一味忍让? 之后,官邸那边再没有任何的消息穿过来,徐婉还是从报纸上看到了有关孟钦和的新闻。第三天,坤州各大报纸都报道了孟钦和的车祸,他也是在盘山路上和迎面的卡车相撞,所幸司机即时避开了些,车并没有掉到山崖下。 即使是这样,报上说孟二少昏迷了几天。 不过,这起事故据报纸报导都说是雪天路滑和汽车失控,并没有引起过多的猜测。 徐婉看着报纸上的新闻,联想起自己的那场车祸来,同样的招数用两次,未免也太过大胆了。 那一边,孟钦和正靠在他卧室的床上看报纸,除了额头上因为擦伤贴了纱布,其余地方倒看不出负了伤。 不一会儿,宋副官敲门进来,行了个礼,然后道:“二少,刚才康副官打电话来问您的情况。”康副官是孟司令的副官,他打电话来便是孟司令的意思。 孟钦和将手中的报纸放下,宋副官接着道:“都按照您之前交代的说了。”宋副官又想起什么,谨慎道:“大少那边说想要来调查您这次事故的原因。” 孟钦和却笑了起来,“雪天路滑有什么好查的,不过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 他随手拿起几张报纸,对宋副官道:“报纸我看了,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宋副官面对孟钦和的称赞,反而诚恳认错:“是属下无能,还让二少受了伤。”若是只受了些皮肉伤也就罢了,汽车碰撞那一刻的冲击力是在难以控制。孟钦和虽然做了准备,也撞到了额头。 孟钦和却不当回事,“若是不真的负些伤,又有谁会相信呢?那些人又怎么会满意?” 许是看出宋副官还有什么话想说,孟钦和抬起头,又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宋副官像是很难拿主意,有些为难地问孟钦和道:“徐小姐那边之后怎么办?”他之前接到的指令是静观其变,而如今确实出了事,可徐小姐却死里逃生。 孟钦和沉默了一会,道:“叫她过来。” 宋副官许是没料到二少会这样做,十分惊讶,愣了一会才道:“是。” 第二天,突然有官邸的汽车开到洋楼来,说是接到二少的命令接徐小姐过去照顾他。 徐婉上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去过他的官邸,她只记得孟钦和和杨小姐结婚是在那。听到孟钦和要接她去官邸,徐婉很意外。 不过徐婉也想去看看孟钦和的伤势,便跟着侍从官上车了。因为雪天刚出了那样的事,司机像是吸取了教训似的,将汽车开的格外慢,过了好一会儿才到官邸。 洋楼对于徐婉来说已经很是奢华,可到了官邸才发现是小巫见大巫,高高的围墙围着,无处不透着威严。透过围墙,一眼便可以看到一幢高大的建筑,孟钦和办公、休息便是在那里,徐婉记得上一辈孟钦和娶杨小姐也是在这里。 官邸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岗哨和卫戎,因为汽车是孟钦和的,岗哨瞧了眼车牌和司机后,直接放了行。 汽车开到里面,不一会儿,在一幢洋楼前停下。徐婉一眼就看见了在楼下等着的佩芳,上辈子这个时候徐婉还没有遇见佩芳,还是刘妈被其他人告状后,孟钦和才将佩芳派到洋楼去做事。 官邸这边的佣人也比洋楼要多得多,除了佩芳,站在一楼客厅门口扫了一眼,徐婉就见着了十几个。她们应该都听说过徐婉这么号人在,但从没有见过,见徐婉被宋副官带着进来,还在偷偷打量着。 佩芳倒很客气,请徐婉进去:“二少在楼上等您,我这就带您过去。”虽然是这辈子徐婉第一次佩芳,可徐婉还是觉得很亲切,笑着应了声:“好的,有劳了。” 孟钦和的卧室在二楼,徐婉跟着佩芳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门前,佩芳敲了敲门:“二少,徐小姐过来了。” 里面没有人应声,佩芳看了徐婉,道:“二少许是睡着了,您要不要先进去?” 徐婉点了下头。 佩芳这才将门扭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只站在门外并没有陪徐婉进去。 徐婉往里走,里面是很大一间卧室,比洋楼她的房间要宽敞得对,地上铺着深棕色的裁绒地毯,最靠里摆着一张欧式大床。她一走进,便是扑面而来的陌生感,毕竟这里不是她该来的第方。 只是,徐婉原以为孟钦和在床上睡觉,往那边走了几步,却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不是受伤了吗?孟钦和不在床上会在哪里? 徐婉四处望去,房间里还摆了办公桌、茶几、沙发,却哪里都不见孟钦和。 徐婉在原地站了会,想出去叫佩芳找孟钦和,转过头才发现孟钦和站在卧室门口,身上披着一件大衣。 “二少,原来您在。”见孟钦和并没有受她以为那么重的伤,徐婉有些高兴。 他其实一直都在房间里,自她进入这间房间起,便开始观察她,就像猎豹观察着草原上的猎物。只是当他回过头,他看清她的脸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内心隐隐在触动,似乎在庆幸她还活着。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锦缎旗袍,站在从窗户投进来的雪后初霁的阳光下。 或许是她们两个人太像了,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曾经为了看她笑,也费了些心思。 不过让她笑比让另一个人要容易得多,她太容易满足了。 孟钦和又看了一会她,才道:“扶我过去。”虽然他没有受太重的伤,但那次晕厥之后,他总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 第17节 徐婉并不是个迟钝的人,她扶着孟钦和走回床上,察觉到了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待将孟钦和扶到床上躺好,徐婉站在一旁开门见山道:“二少,您有没有让人检查汽车的刹车片?我回来的时候汽车的刹车出了故障,我之前还交代他们向你通报,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事了……” 他的目光早已缓和下来,只道:“他们检查不仔细,一天这种雪天就容易出事。”他说完便不去谈这个话题了,看向她道:“我最近要在这边修养一段时间,你就留在官邸照顾我。”并不是商量的口气,他已经决定了。 他还没等她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就睡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8章 真假难辨 听孟钦和去说别的,徐婉有些急了。他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虽然徐婉只道孟钦和并非毫无城府之人,但如果他真的引起重视,他就应该不会再出那次事故。 徐婉虽然有些担心孟钦和,却并不想再卷入这场漩涡里来。如今她细微的一些变化已经让这辈子的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而他们两兄弟有关乎到整个南三省的安定。 徐婉不想影响这一切。 徐婉有些不放心,没有接孟钦和的话,依旧道:“二少,您要想想,若是一次事故也就罢了,接连出了两次事,怎么可能是意外?您还是要留心得好。” 她的目光十分真诚,孟钦和原本已经去看书了,突然抬起头看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单纯的人,还是一个舞女。又或许,她的心比谁都深沉。 她就像别人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然后将她送到他的身边来。她会网球、会钢琴,弹的还是他最喜欢的曲子,还偏偏长了一张这样的脸。 她偏偏又对他时好时坏,他其实察觉得到,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她就很害怕他。 他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这样恐惧,原本以为她是故作姿态,可接触下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她一开始虽然害怕,却看得出来是热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慢慢冷淡了起来。 他还没有见过女人这个样子,实在让他也琢磨不透。 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动一丝真情。 他不喜欢捉摸不透的人或物,他的身边凶险万分,容不得万分意外,也容不得谁成为他身边的钉子。 孟钦和没说话,徐婉看了眼他不见底的眼眸,苦笑着道:“二少,我昨天在车上的时候吓了一声的冷汗,差一点点就没命了,那时候才明白,我是那么怕死。”死过一回的人,才会知道活着是多么宝贵。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悯。就像他在某个迷蒙的梦里见过的,他只觉得她很可怜。为什么会梦到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孟钦和不知道。 他负过的人不是第一个,她也不是他最重要的一个。这样一想,刚才那个念头便稍转即逝了。 孟钦和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我会让宋副官调查这件事情,那天你受惊了。” 他虽然算是在安抚她,却仍是不冷不淡的语气,紧接着又开始说回让她搬过来的事,“晚上我会让他们把你的衣服都整理好了搬过来,今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冷漠的态度让徐婉有些心凉,徐婉也没有去拒绝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她原本不再说话了,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如果我那天死了,二少会怎样?”她突然发现,如果她死了,在这个世界上连伤心的人都没有。在她记忆恢复之前,他还给了她那么些微的幻影。 听她这么问,孟钦和转过头看向她,没有再说话。他并不想骗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骗她。 如果她死了,他会怎样?她这个问题也问到了他,或许会怜悯她。 他自己也清楚,他并不是一个用情多深的人,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如果不是这样,诗音在德国也不会离开他,更不会一气之下嫁给了别人,让他永远遗憾。 看着孟钦和沉默,徐婉却想到了她的上辈子,她一世她临死之前看到的。她那时到死都不知道那些跟着徐子仁来追她的人到底是谁,究竟是谁要她孩子的性命? 她还记得上辈子见他的最后一眼,是他和杨小姐坐在婚车上,孟钦和亲眼看着她和他们的孩子死在他的面前,他那时又会怎么样? 或许不在乎的人,性命也就这样。 徐婉从前总觉得孟钦和待她不薄,可她这一次因为他连命都快没了,她在他身边的犯的险,上辈子的两条性命,其实也不欠他的了。 徐婉没有再说话,正好有人敲门,是孟钦和的私人医生和护士过来给他换药。 徐婉在一旁看着,私人医生给孟钦和检查。只听见孟钦和对那医生道:“我这两天总是多梦,睡不□□稳,给我开一些安眠药。”他说着还看了一眼徐婉。 医生听着孟钦和的描述,让护士拿了些安眠药出来,然后对孟钦和道:“二少,您有轻微的脑震荡,或许是与这个有关,不过影响应该不会太大,您多休息几天应该就能恢复。”说完,他又叮嘱道:“二少,长期吃安眠药对身体有副作用,还是少服用的好。” 等医生走了,徐婉在一旁伺候孟钦和吃药。或许是他谨慎,徐婉发现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佣人进出。 晚上的时候,徐婉留在洋楼的衣服都被拿了过来,没有给她另外安排房间,直接在他的衣柜里给她空了挂衣服的地方。她的旗袍就和他的西装挂在一块,仿佛她就是这官邸的女主人。 不过依孟钦和的意思,是真的要她在他卧室长住了。徐婉其实明白孟钦和的用意,想必这官邸里有他大哥安插的人,他并不放心,所以让她照顾他。另外她让他留下,还公然住进洋楼里,其实也是在安孟钦同,算是一箭双雕。 总之无论如何,徐婉都不会和从前一样,傻傻地以为孟钦和是喜欢她的。 徐婉晚上并没有和孟钦和睡在一起,她只搬了张沙发,守在孟钦和的床边,再怎么说他也受伤了,她又是个习惯了去照顾人的。 孟钦和睡得很早,八点多看了会书便睡下了,徐婉在他身边陪了一会了,靠在沙发上盖着大衣也睡着了。 那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徐婉梦到了她过世的父亲。 她爹应该是世界上最在意她的人,梦中又回到了老家的葡萄架下,父亲拿出他为她刻的那只木蝴蝶给徐婉,“等爹爹赚钱了,以后就给你买个金子做的,好不好?” 徐婉在梦中笑了出来,迷迷糊糊唤了一声,“我不要,爹爹做的最好。” 只拉了一层纱窗,月光混着灯光全都照了进来,她的睡颜很安详,嘴边还有笑意。如果他没有听错,她刚才口中喊着的是“爹爹”。他如果梦见他的父亲,应该是一场噩梦,想到这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他虽然喜欢看她笑,却也分得清真假,自从那次她酒醉中喊出了“诗音”的名字,他一怒之下离开之后,她并没有再真正笑过了。 再见她笑,居然是在她做梦的时候。 月色下,孟钦和打量了她一会,最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拿起了床上的安眠药,倒出两颗生咽了下去。 第29章 官邸来客 徐婉在梦里还梦到了爹爹跟她托梦,爹爹说要她嫁个好人家,然后结婚生子,这是父亲想看到的,也是徐婉自己想过的日子。 就算孟钦和一直不松口,她也应该想办法离开他。冯局长虽然给她还了债,却也算不上买了她的身契。如果将这笔钱还给孟钦和,她便有底气走了。 何况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改变之后的局势,留在孟钦和身边,她和他都会有危险,徐婉想好好活着。 孟钦和虽然没受太多皮外伤,但和那位医生所说一样,他颅脑有轻微的损伤,因此精神不大好,躺床上的时间更多。 徐婉在一旁伺候他吃饭、喝药,他一睡着便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徐婉不知道她会在这个公馆住多久,不过她也清楚绝对不会长久,就像孟钦和永远都不会娶她一样。 因为佣人不常进来,孟钦和又总是昏睡,徐婉可以更好地做自己的事情。 幸好她上次粘贴着那些招聘启事的笔记本被刘妈她们拿过来了,上面除了记录工作要求外,还有她自己挣的每笔钱的时间、来源,大多是在冯公馆赢的钱,她把那些钱的整数加起来,和欠冯局长的钱一比,还差了一百多。 现在她住到公馆来了,还要照顾孟钦和,因此也没有机会再去打牌,也没有了挣钱的来源。 徐婉虽然想过以后离开孟钦和之后可以试着去金城,冯夫人的那个外甥女她或许可以去教,但是她还没有教过孩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因此徐婉也做着其他的打算,她第二天找佩芳要些报纸,不过她这回没有和上次一样,她只是将有用的信息又誊抄了一份在笔记本上。 卧室里摆着孟钦和办公桌,离他的床也不是太远,他如果有什么动静她也可以即时赶过去。 之前徐婉还在担心孟钦和随时醒来,只是后来她发现,孟钦和每次睡前都服用安眠药。那是他从前没有的习惯,不过她知道他是个自律的人,如果不是必须他也不会滥用,因此徐婉也没有去干涉他,在他服完药睡下后,她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待他醒来,她便偷偷将笔记本塞到办公桌底下去。 不过见孟钦和越睡越沉,还需要不断服用药物,徐婉还是有些担心的。 中午孟钦和用完午餐后开始睡午觉,见他熟睡后呼吸声逐渐平稳,徐婉便又开始读报做记录。 她很入神,完全没有想到此刻极其安静的卧室里,其实也是有暗涌流动的。 徐婉正写着,突然传来敲门声。徐婉害怕吵醒孟钦和,连忙去开了门,孟钦和的副官宋存山和佩芳都在。 宋存山有些匆忙,“徐小姐,二少醒了没有?” 徐婉回头看了一眼孟钦和,摇了摇头,“还没有,你有什么事吗?” 宋存山面露为难,“刚才张师长和坤州政府那边来了人过来探望二少,我都要他们过几日在走。现在金城那边又来了人,还是大少亲自派过来的。他们说想亲自见二少才安心。” 大少派过来的?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徐婉已经明白了。 徐婉想了想,对宋存山道:“二少现在昏睡着,他们怎么上来看?” “话虽这么说,可我也只是二少的副官,底下来的都是金城来的官员,二少没有命令,我也不好擅自拿主意。” “那我下去看看。”宋存山见徐婉说完后,又悄悄吩咐了佩芳什么。 佩芳应了一声好,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宋存山虽然没有拒绝徐婉的建议,但也看了她好几眼,并不是太信得过她。不过这女人再没用,若是出不了场再底下哭哭啼啼一阵,即时像木头一样什么话都不说,也让那些人知道有她这么号人在,也不算太坏。 宋存山带着徐婉下楼去招待那四位来探望二少的官员,但还是不太相信她,先开口道:“我刚才去楼上看了,二少还没有醒。” 只是他说完去看向徐婉时,竟发现她此刻眼中竟含着泪?难道是吓哭了? 那四位都是从金城来的,不过之前都没有见过徐婉。 徐婉一下去,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微胖男人看着好几眼徐婉,不太置信地抬了抬眼镜,喊了一声,“杨小姐?”那人一说完,另外几位忙去扭头看他。 “杨维善的女儿。”那人又悄声向一旁的人补充道。 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他还没有听说二少在坤州的一些事情,他称呼徐婉作杨小姐,宋存山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好在徐婉却不应他,有些哽咽地跟他们道:“谢谢各位官老爷的关心,二少没有大碍,已经好多了。只是现在他还睡着。还请您们转告司令和大少,不要太过挂念。”杨小姐自然不会称乎他们为官老爷,徐婉也不用再去解释了。 倒是宋副官觉得徐小姐说错了话,这个女人不清楚局势,大少并不挂念二少的伤情,反而怕二少伤得太轻。不过当着那些人的面,宋副官并不好提醒。 然而他正担心着,给二少诊治的私人医生突然下楼来,神色匆匆地将徐小姐喊到一旁去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可因为客厅安静,他们俩谈话的内容这边也听得清楚。 只听见那医生跟徐小姐道:“二少现在还没有醒来,已经昏迷三天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医生这么说,宋副官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二少虽然确实有些昏沉,可他每天都有清醒的时间,这位顾医生一直扶着二少的身体,怎么连这个都搞错了。 不一会儿,又徐小姐带着哭腔道:“别在这说,你先上去,再去想想办法。”说完,那位医生急匆匆地上楼了,而徐小姐目送着他上去,还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待她转过头来,满脸都是泪痕。 那几位金城来的官员面面相觑,那位微胖的官员忙问:“二少还好吗?需要去金城请医生过来吗?” 徐婉连连摇头,说:“二少的情况越来越好了,不用了。” 那个人还想说话,却被身旁的同僚拉了下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多嘴了。他们只坐了一会,便要走了。 等他们人都走了,宋村山才想明白那医生应该是和徐小姐串通好的。 见徐婉擦干眼角的泪不急不忙地上楼,宋副官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好奇问徐婉道:“徐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请假您,刚才为什么您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徐婉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直说了二少情形不妙,他们再说要请医生过来,你还有什么话好拦着吗?” 是呀,他居然没想到这一层,真真假假反而让他们探不到虚实。 第18节 宋存山从前还不太瞧得起这位徐小姐,今天却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原来是以前小瞧她了,她看似不声不响,没想到应付起事来这么果决。 只是她连大少和二少之间不宣于口的矛盾都知道吗?想到这里,宋存山又看了眼徐婉,或许他需要再和二少禀报一下这件事。 他正想着,徐婉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二少信任邱医生,想必也是不想让其余人插手的,是?” “是这样?”她原来是这样想的?宋存山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二楼的主卧室里,孟钦和正立在办公桌旁边,他的手扶着办公桌一角,轻轻一弯腰,便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什么来。 然而他才随手翻了两页,眉毛却不由动了一下,似乎和他以为的出入有些大。 这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的竟然是一些招聘启事,什么邮递公司、百货公司、纺织厂文员,什么都有。上面还有用笔勾画过的痕迹,勾出的都是一些用人要求。 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又往下翻了几页,上面还写着他和冯局长的名字,旁边是一笔欠款,约摸两千元。他突然想起她一起似乎跟他说过,她娘治病欠了一笔药钱,后来利滚利到了两千多,最后是冯局长替她还的,她也是因为这笔钱才来伺候他。 欠款的底下是一笔又一笔的记录,什么十二月八日于冯公馆赢钱一百八十元,孟钦和原本面色冷淡,看着一笔又一笔这样的文字,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她似乎准备还完债之后再去找工作,三十块钱一个月,他看着那个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工整而娟秀的字迹出了一会神。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30章 允诺自由 徐婉回到卧室的时候,孟钦和还昏睡着。徐婉将王医生请过来了,王医生说二少的伤势有在好转,徐婉便放心了。 徐婉原本以为孟钦和要睡到晚上吃晚餐的时候,没想到他下午三点多便醒过来了。 他原本睡着的时候,徐婉还觉得很没什么,他一醒,只剩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都是彼此的呼吸声。徐婉无事可做,孟钦和又总是在看她,让她无端有些忐忑。 孟钦和靠坐在床头,偏头打量她。 见他盯着自己看,徐婉有些不自在,问他:“二少,你要我帮你去做什么吗?” 他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去帮我拿本书过来。” 徐婉答应了一声,连忙去帮孟钦和去书柜上拿书。孟钦和这时临时起的念头,并没有交代徐婉拿哪本书,他刚准备吩咐,竟发现徐婉手上已经拿着他想看的那本。 或许这便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缘分,就像她会钢琴、会网球、还会用英文给他念报一样,都是合他心意的。虽然她知道诗音,也确实刻意模仿过,不过单凭她一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冯昌宗那些个人最擅长揣摩心思,他喜欢杨诗音这件事自然是他们最好做文章的地方。 孟钦和从她手上拿过那本书,随手翻阅着。但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书上。徐婉在一旁陪着孟钦和,坐了一会实在别扭,便去窗台那边坐着去了。 难得的好天气,天空中飞过一群白鸽,在阳光下扑哧着翅膀哗啦啦地飞过去了。徐婉抬起头去看,外头阳光耀眼夺目,或许她渴望的自由便是这样热烈的。 她只想着早点攒够钱离开,那个时候去金城也好,回坤州也罢,再找上一份工作。没了债务的困扰,也不用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弟弟身上,她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上辈子她活得太糟糕了,重活一世她一定好好珍惜。 徐婉正看着窗外出神,在床上那个看书的人突然开口,感叹了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 他突然这样说,徐婉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确实是在跟她说话。 他此刻正将书搭在膝盖上,偏着头看着她。 阳光从窗户里漫了进来,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洒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徐婉有些不敢置信。这辈子算起来,他们独处的时间不多,说的话也没有几句。其实就算是上辈子,她陪了他整整两年,甚至怀上了他的骨肉,他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有也是他不冷不淡的语气。 他从来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 徐婉过了一会儿,才接话道:“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天气,您要过来晒太阳吗?” 他轻轻摇了下头,又随口问她:“你想离开这里吗?” 很平常的语气,徐婉不知道孟钦和随口说的离开,是要她出房间晒晒太阳,还是要放她走。她有些激动,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我现在还要照顾您。” 孟钦和突然笑了一下:“我应该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等我恢复了,到时你就可以走了。”见她有些愣,他又补充道:“你不是说过吗?你过来是来还冯局长的债的,你这样照顾我,就算还清了。” 徐婉完全不敢相信,孟钦和居然会主动放她走,她定定地看着孟钦和,确认他是认真的后,笑了出来,连连道:“谢谢二少,谢谢二少。那笔钱我以后还是会还给您和冯局长的。”她正烦恼着困在这里没有办法自己赚钱,杨小姐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这样就能够离开了。 孟钦和看了眼她的笑靥,拿起书继续看去了。她差点因为他丢了性命,既然她那么想离开,放她走便算是补偿她了。何况两个月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原以为她只是爱慕虚荣,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的舞女,来路不明,还有欲拒还迎的好手段,这样的人是死不足惜的。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他想错了。不知为什么,他忍不住有些怜悯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从某个内心深处一层层地漫上来。 他其实早就派人调查过她的背景,安州人,只上过小学,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两年前因为淮滇战役和饥荒,父亲在逃难的路上去世,母亲来到坤州后因为重病也死了,还欠下了一笔债务。为了还债和送她不成器的弟弟上学,她辗转去了凯乐舞厅。 便是在这里他总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样的人,能弹的一手好钢琴,会打网球,还是那样的娴熟? 他虽然听说过成为舞女之前会有训练班,不过也只是教她们跳舞而已,没有哪个舞场的老板会花高价去教她们那些。 正好徐婉给他断了一杯水过来,孟钦和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钢琴?” 他已经很久没有让她弹过钢琴了,突然这么问,徐婉手里的那杯水晃了一下。 这一辈子自然没有谁教她钢琴,那都是上一世他让她学的本事,练了那么久,说自学成才未免有些假了,想了想只敷衍道:“之前只学了几个月。” 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又问:“你怎么想着去学钢琴?”像她这样的舞女,哪里舍得花钱请老师? 徐婉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了些,她为什么学钢琴?她的钢琴就是他让她学的,因为上一辈子的他喜欢,因为杨小姐弹的好。 她十八岁开始学,启蒙太慢手也僵了,可为了讨他开心,她在洋楼每天都要反复练琴,手指上都弹出水泡。连那个教她的法国老师都说,她是她教过最刻苦的学生,比那些要靠音乐系的都认真。 她上辈子以为她只要琴弹得好,他就能喜欢她,可是她想错了。 “因为以前有人喜欢听我弹琴,所以我就学了。”徐婉只低声说了一句,没有去看孟钦和,随即便将话题挑开了,“二少,我去叫王医生来帮您检查一下。” 为了别人而去学钢琴,或许是她的心上人,也难怪她一直想离开,也难怪她那么怕他。 放了她何尝不是放过他自己,反正无论怎样做,他大哥也不会放过他,待他康复了,她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虽然孟钦和答应要放徐婉走,但也说了是在他康复过,徐婉问过王医生孟钦和的伤势,医生也没有给出准确的说法,短则一两周,长则两三个月都说不定。脑震荡这种损伤头疼、失眠这些后遗症,外部是无法看出来的,因此是否康复主要还是要看二少。 她以前两年都待了,还去计较这两三个月做什么。何况孟钦和现在对她并不刻意亲近,除了她在一旁端茶倒水,也没有让她做别的什么事。 然而还没过几天,在那一年最冷的时候,淮军和晋军之间的战争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改了一个文名,大家估计没注意到。改成了《重生民国之外室》,因为之前的文名——《重生之民国外室》搜民国、外室、民国外室这些关键词都都不到orz 你们肯定想不到,我之前是搜“国外”搜到了 现在改了,搜“重生民国”和“重生民国之外室”可以搜到 第31章 风起云涌 站争爆发还是徐婉在报纸上看到的,淮军和晋军为了争夺西汾,在平河附近开战了。徐婉虽然那几天没有出门,远眺时却看到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原来是这个原因。 西汾以矿产多而闻名,两方相争便是为了那些煤矿。 报纸上还说了因为这场战乱,金城和坤州这边的物价暴涨,黄金的价格更是翻了几番。徐婉上个月就已经换好一根金条,虽然这么一来她确实赚了钱,可她心里不怎么安稳。 这毕竟是国难财,当一个人亲临战争与动荡,才知道战争究竟是有多残酷。 徐婉不知道宋副官有没有将这件告诉孟钦和,孟钦和每天都在坐在床头看一些闲散的书。徐婉记得上一辈子,淮军在这次战役中大败,之后孟司令便亲自下令让孟钦和回金城。 孟钦和虽然回了金城,但顾忌兄长妒忌,仍挂着坤州的职,只时不时回金城替父兄整顿军务,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逃过孟钦同的算计。先是安排了张三爷在城中布下炸.药,炸死孟钦和失败后,又给孟钦和定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竟将孟钦和软禁了。 那一次,徐婉和孟钦和同时在洋楼被带走,孟钦同将他们软禁在坤州城外的一幢小洋房里。 上辈子的徐婉并不知道孟钦和的谋略,也不懂孟钦和束手就擒不过是让那位孟大少一次接一次试探他父亲的底线,即使孟钦同是孟司令最喜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即使他一直偏袒那个大儿子。 那时的徐婉和孟钦同两个人被软禁在小楼里,除了一日三餐外,没人使唤的佣人,只有监视他们的卫兵。 因此孟钦和的起居日常便是由徐婉一个人照料的。虽然累,虽然随时可能没了性命,但徐婉反而喜欢这样的日子,这或许是她上一辈子和他最亲近的时候。 那样的日子过了十天,徐婉甚至觉得他们或许会死在这了,可徐婉不害怕,她愿意陪着他死,她最喜欢的男人死。他还没娶过妻,如果他们一起死在这,她便永永远远是他唯一的女人,像妻子一样的女人。 然而,在孟钦同下手之前,孟司令便下令将他们放出来了,孟钦同反而被免了军团长的职务。 后来徐婉才知道,原来是张三招供了,他供出大少孟钦同就是指使他在孟钦和必经之路上埋藏炸.药的人。 或许是经历了那一次软禁之后,以至于一个月后,当她告诉孟钦和她有孕的消息后,他并没有说什么。 过去的事情历历在目,或许是亲眼见过上辈子孟钦同步步紧逼,因此即使她不愿再和孟钦和有太多关联,仍会愿意去帮她。 徐婉在沙发上拿着报纸出神,床上读书的人忽然对她道:“今天的报纸有什么新闻吗,你帮我念念。” 徐婉连忙回过神来,她知道孟钦和从前的习惯,因此她刻意忽略了那几条报导战事的新闻,而是念了一些金价上涨、电影暂时停播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是直接讲的战事,可到处都有战乱下的阴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没有哪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孟钦和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着徐婉念了几则新闻,皱了下眉后缓缓睁开眼。 徐婉手里的报纸头条上赫然写着淮晋战役四个大字,他看了一会,突然问徐婉:“你怎么挑着念?” 徐婉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道:“我想,二少应该不会喜欢我念那个。” “为什么?”他看着她问。 她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来,一双眼中隐约泛着光,“因为二少还在养伤,那些太残酷了。” 这并不是在揣测他前世的心思,也是她自己的感受。徐婉看着窗外,淡淡说:“我现在住在您这里,外面的苦难我都感受不到。但是我记得,两年前淮滇打仗的时候,就在我们县周围,每天夜里都是炮火连天。后来有一天,滇军的十几颗炮弹投到我们镇子里来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们镇里的人只能背井离乡、四处逃难。我爹爹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如果我爹爹还在……”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话她上辈子一个字没有跟孟钦和说过,或许是她攒了钱有了底气,又或许是她没有再刻意讨好他,终于让她在他面前敢平等地说上几句话。 徐婉虽然没有将话说完,可孟钦和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她爹爹没死,她或许已经嫁人了。 孟钦和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婉,只道:“那你继续念。” 孟钦和其实也记得那场战役,他原本只知道她是安州人,却不想离他,那是他大哥为了北滇一带的铜矿而主动挑起的。 孟钦和其实知道他大哥的主动挑起战火的缘由,一来是为了北滇的矿石,二来便是因为孟钦同的战功、在淮军的威望样样不必上他这个弟弟,因此孟钦同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 两年前的孟钦和虽然知道大哥防着自己,却没有完全意识到其中利害。孟钦和虽然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却深知战争残酷,因此他曾试图阻止过这场并不必要的战争,可最终因为大少有孟司令相助,孟钦和只能无功而返。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从他第一次顶撞他的大哥开始,向着他来的暗算便接踵而至。 兴许是他上一次冲撞过他的大哥,因此即使他后来躲到德国、躲到坤州,他大哥在开战前仍然不肯放过他。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柔和中却透着力量。他闻声稍稍偏了下头,眼前的女人正聚精会神读着报纸,微微蹙着眉,心思都沉浸其中。 他这才仔细地去打量她,她脸上没有任何的涂抹,衣着也素淡,只穿了一条豆绿色样式简单的旗袍,头发则随意扎在脑后。 并不是她从前刻意打扮的那种素雅,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朴实、澄澈,将它最真实的一面放在他的面前。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在舞厅待过整整两年。 徐婉念完一则新闻,稍微抬了一下头,却不料和他打量的目光撞个正着。是她在舞厅待了些年,自然认得出,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第19节 徐婉愣了一下,正准备开口问孟钦和有什么事要吩咐,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是宋副官过来汇报了。 就像之前每一次宋副官过来汇报一样,徐婉主动走出卧室回避,她现在只想早点离开孟钦和,并不想将自己牵扯进他们孟家的漩涡中。 她唯一要考虑的事,便是提醒孟钦和警惕张三了,在她改变过的这一世里,她不知道孟钦和还能不能和上辈子一样侥幸逃过那次袭击,但是她明白张三爷愿意为孟钦同效命暗算孟钦和,必然有她的原因在。 孟钦和原本是不会张三爷那样的人有所交集的,如果不是在凯乐为了救她,孟钦和也不会和张三结下梁子。 这件事她两辈子都经历了,所以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对孟钦和生不起恨意。就算她这辈子要远远躲着孟钦和,她还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他小心张三。 自从上一次一起招待过金城来的官员后,宋副官对徐婉的态度放尊重了不少,从前即使遇上了也只点一下头,如今却会跟她打招呼。徐婉给宋存山打开门,宋存山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徐小姐。” 孟钦和自然察觉得到宋存山的变化,他其实知道缘由,他大哥那几个官员来官邸时,他其实是醒着的。他站在二楼的走廊的尽头,无声无息地俯瞰着整个客厅。 底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她。 这样的人不该只是一个舞女,也难怪在他身边跟了好些年,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宋存山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次宋存山和孟钦和的谈话格外地久,不过这段时间确实不同以往,孟钦和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表露什么,但到底是把握全局的角色。 徐婉其实自从上次到官邸后,一直都待在孟钦和房里照顾,还没有认真参观过官邸。 徐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所幸往外走去。 官邸几个女佣正围在一楼的客厅说话,一旁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哭,徐婉下了楼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几个女佣在争执,她们身边还有一个碎掉的玻璃制烟灰缸。 有一个女人在一旁连连求饶:“我家就是挨着晋州边上的,孩子她爹已经死了,我哪里还有家可回。我已经问过佩芳姐了,就让这孩子在官邸和我一起做事,当牛做马都行,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上你带孩子过来本来就是破例了,当牛做马,你说得好听,赔的起这只烟灰缸吗?” 原来是那个小女孩打碎了烟灰缸,玻璃本就不便宜,何况是这样精致的烟灰缸。虽然在官邸做事比在其他公馆收入要高,但也赔不起这样一只烟灰缸。 只是孩子的哭声缠绕在耳边,或许是上辈子有过一个孩子的缘故,徐婉最见不得小孩子哭,何况她和她的经历太像了,同样的丧父,同样的无家可归。 徐婉看不过去,走过去解围:“这打碎的这只烟灰缸的钱就让我来出。”她也是寄人篱下,打碎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她并没有原谅谁的权利,却能够善后。 官邸里的佣人倒是第一次见徐婉出来,她们只在徐婉第一次来时见过她。虽然佩芳交代过她们不许背后嚼舌根,可还是有人偷偷议论的。 官邸里有不少人是从司令府过来的,还有人曾经见过杨小姐。一听说二少找了个酷似杨小姐的人回来,她们自然是好奇的。 如今那个传言中的女人就出现在她们面前,一个个连忙扭过头去打量。 徐婉并不躲避她们的目光,去一旁牵过那个小女孩的手,又说了一遍:“她打碎的烟灰缸便由我来赔。” 那里头有几个佣人看不起徐婉,只觉得她无名无份不该住在官邸,不过是借着孟钦和的喜欢。这年头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都是靠着男人活的。 她们原以为徐婉会去借二少的势,却不想她说的是自己掏钱,有人赔钱便什么事都了结。 这边正说这话,有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开玩笑道:“维瑞的东西你随便砸都可以,那会要你去赔。” 徐婉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杜江明。 第32章 临别前夕 见是杜江明,徐婉神色微动,上前跟杜江明打招呼,“杜先生,您是来看二少的。”徐婉也想知道,杨小姐到底找到了没有。孟钦和已经答应让她离开,如果杨小姐现在能回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杜江明“嗯”了一声,跟着徐婉上楼。他也还记着杨小姐的事,一边走一边低声跟徐婉道:“徐小姐,金城的每一家报社我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杨小姐。” 听杜江明这么说,徐婉有些有些愧疚,她当初为了离开孟钦和,便半真半假跟杜江明说了杨小姐的事,想必让他找了许久。 徐婉没说话,杜江明看着她又问:“当初是听哪位太太说的,你还记得吗?” 徐婉只能摇头:“杜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对不起,让您白高兴了一场。” 杜江明摇了摇头,“你别这样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笑了下,“那我还是先去看维瑞,维瑞身体好些了。若不是淮晋两军战事吃紧,我也早该过来看看了。” 徐婉知道孟钦和和杜江明的关系,也不瞒他,“您放心,二少好多了。”不过转念想想,杨小姐迟早都会回来的。 徐婉上楼的时候,宋副官刚好从孟钦和房中出来,见宋江明来了,便请他进去了。 虽然外头还乱着,可徐婉见孟钦和身子一日日好转,如今孟钦和身边还有杜江明在,或许过一阵子杨小姐也要回来了。徐婉想到这便放心些了,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念头。 既然要走,先得将欠的钱还清,她之前买了些黄金,算起来不能能还了欠的钱,还能有富余。 和上辈子一样,她不打算带走孟钦和的任何东西,除了她自己挣得钱。她之前买的黄金还在那边的样楼里,徐婉准备过去取。 反正孟钦和已经准许她随时离开,她那去哪儿都是可以的。 徐婉下楼去叫司机送她去洋楼,没有去听卧室里此刻的谈话。 杜江明一进去,孟钦和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敛目问他:“找到些什么线索了吗?” 杜江明走到孟钦和床前的沙发上坐下,苦笑道:“金城我都快翻了个底朝天,连人影都没有找着。可我也不敢动静闹太大,免得你大哥听去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兴许是徐小姐听错了。” 孟钦和垂着眸子道:“她也不会空口对你说这样的话,德国那边传来电报,诗音确实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了。”自从那次在张公馆,杜江明告知了孟钦和的事后,孟钦和便一直在着手调查杨小姐的下落、还有徐婉的底细。 杜江明的眉心也紧了几分,“维瑞,会是你大哥插手了吗?” “不知道,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那维瑞你打算怎样做?”杜江明已经没了主意。 孟钦和敛着目没有说话,视线投向窗外。 杜江明有些心急,正想问孟钦和。 这时宋存山敲门进来,跟孟钦和禀报:“二少,徐小姐刚刚让司机送她回洋楼了,说是要过去取东西。” 孟钦和皱了下眉头,淡淡说:“知道了你继续派人跟着她。” 杜江明见状有些不解,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确实打算替徐婉保密杨小姐那件事的,可眼下南省的局势如此,有涉及孟钦和和杨诗音,哪里出得了半点马虎,想了想还是让宋副官转告了徐婉。 只是现在孟钦和这样警惕她,杜江明有些怕自己害了她。他其实也听说了,上次徐小姐差点还先出了车祸。他了解维瑞,他不可能毫不知情,莫不是因为他跟维瑞说了杨小姐的事情? “维瑞,你在怀疑徐小姐吗?”虽然世上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杜江明也觉得巧合,可和徐小姐打交道下来,他觉得她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舞女罢了。 孟钦和只答道:“先看看。”在他看来,与其这样没头没尾满世界地找人,还不如跟在线索后面去找答案。 徐婉的出现绝不是巧合,怎么可能世上会有一个如此相象的人。若只是相貌相似便也罢了,可她身上的一切都像是特意顺着他的心意来的。 他原本还有些怜悯她,可她总是揪着诗音不放。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孟钦和也想知道。所以这次索性松口放她出去,便是个可以彻底摸清她底细的机会,看看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受谁的指使。 孟钦和行兵打仗多年,知道什么是兵行险着。 不过她到底愿不愿意从他身边离开,他原来都觉得不一定,他而有些看不透她。对他而言,越是看不透的东西,便越危险,他的身边危机重重,已经留不得什么隐患了。 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离开便成全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徐婉坐在车上,一直在做着之后的打算,虽然淮晋两军一直交火,但是她记得这一仗只打了不到两个月,也没有打到金城和坤州来。 坤州认识她的人太多了,安州的亲人又都不在了,思来想去她如今最好去的地方还是金城,一来胡润生在金城,好歹有个照应,二来冯太太那个外甥女那里或许有希望,听冯太太的语气,他们家那个家庭教师缺得紧。何况眼下北边正打着仗,去应聘做老师的人应该更少了。 眼下她要做的,是先取了黄金,兑换一部分现钱,然后用剩下的买一张去金城的火车票,尽早离开坤州。 毕竟她已经把坤州租的房子退了,她已经没了住处。何况,若是再遇上张三爷,事情便更加糟糕。 徐婉回到洋楼取了金条,刘妈见她现在回来,很是惊讶:“徐小姐,您怎么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徐婉只微笑着点了下头,便直接上楼取黄金了。从洋楼离开,徐婉便去了金行兑钱。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因为那场战乱,黄金的价格翻了好几番。 拿了钱,徐婉最后去了一趟火车站,买了一张第二天去金城的火车票。金城在坤州的北面,如今北边战乱,便多得是北边的难民南逃,往南的火车票一票难求,从南往北便要好许多。 等这些全都办好了,徐婉又重新回了官邸。 正好杜江明已经从孟钦和的房间出来了,宋副官正送他出官邸的大门。 “您这就走了吗?”徐婉和杜江明打招呼。 杜江明道:“没有,我准备在坤州住一段时间。”说着点了点头,算是和徐婉道别了。 只是离开时,徐婉感觉杜江明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杜江明并不是个城府深沉之人,徐婉一边上楼,一边回想着他那个眼神的含义,似乎有些怀疑,也有些担忧。 徐婉也没有多想,时间太紧,她还有很多事要交代。 徐婉回到孟钦和卧室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和往常一样,靠坐在床前看书。 徐婉走进去,孟钦和听见脚步声抬头:“你回来了,刚刚听宋副官说,你出去了一趟。”她身上穿着的驼色大衣上还沾了些雪花。 徐婉将大衣挂到衣架上,也不瞒他,如实交代:“我还有些钱落在样楼里,回去取了,还去买了票。”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细碎了,又道:“二少,我准备明天就走。” 孟钦和将手中的书合上,顺手搁在床头柜上,抬起头问她:“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她已经彻底想和他划清关系,不准备告诉他的去向。 “你过来。”孟钦和顿了一下,伸手招呼徐婉到床边的椅子上坐。 徐婉大衣里只穿了一身霜色的旗袍,她的骨架本来就小,这段日子又瘦了些,越发显得人单薄了。 他看着她走过来,眼底稍微起了些波澜,只道:“我以你的名义在汇发银行上存了钱,你还想要什么,现在尽管可以提。”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几个比较重要的点,自己感觉改完之后逻辑会顺畅很多,还没改完,明天继续改,改完之后会总结好修改的点放到作话里~就不一定要重看了 另,推荐个基友的古言文。正派发红包中,欢迎翻牌~ 文名:兄宠 一句话简介:听说继兄暗恋我? 文案:叶蓁蓁八岁的时候随母改嫁同村的穷酸秀才。随着她年岁渐长,村子里的男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她惶恐不安的很,躲在对她一向很好的继兄许攸宁的身后。 没想到有一天许攸宁看她的目光也变了.. 链接如下: app的小天使们可以直接文名兄宠,即可到达~ 第33章 离开官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还要修一部分章节 银行账上存了钱,还要什么尽管提……多么熟悉的话呀。 徐婉还记得,上一世怀着身孕他让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场景。 第20节 那时的他跟她说,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他还说他在她立丰银行的账上存了一笔钱,足够让她和她弟弟这辈子衣食无忧。除此之外,他还在枫田有一幢比洋楼更宽敞的别墅,到时可以她搬过去和她弟弟一起住。 一想起那些话,徐婉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上辈子她不要他任何东西,这一辈子她怎么会要呢? 不相同的是,她上一辈子没有给自己和孩子留任何退路,连他都看穿了她,知道她离开他之后根本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结果也正如他所料,不过两个月,她和她的孩子都死在了外头。 这一世不会再这样了,徐婉暗暗发誓。 徐婉无声微笑着摇了摇头,才淡淡道:“二少已经给我够多了,您不欠我什么,不用给我钱。若不是当初您在张三爷手上救了我,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遇。”她一直想感谢他,只是后来和他处境尴尬,这些话反而没有资格去说。 “您给我买的钻石、珠宝我以后都用不着了,也不带走了。”徐婉说着,低下头从她的皮夹里取出一沓钱来,放在床头柜上。 靠坐在床上的那个人扫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一叠钞票,眉头却皱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婉看着他道:“我跟您说过的,之前目前生病欠了一笔钱,终于可以还给您了。或许这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可这笔钱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请您收下。” 哪有在这个时候女人给男人钱的。 “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我钱。”孟钦和一口回绝,又道:“你如果回安州老家,我可以在那边给你置办一处房产。对了,你好像还有个弟弟在坤州?”他虽然没有动过娶这个女人的念头,可再怎么说,她的身子已经给他了。 如果她真的毫不知情,她一个这样的女人,能靠什么维持生计? “承蒙二少挂念,我弟弟也已经不小了,他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二少也不用担心我,我既然要走,自然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徐婉没有再和孟钦和多少,直接站起来往外走了,“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有些事要和佩芳交代,二少我先出去了。” 她其实至始至终都是个倔强的性子,下定决心的事情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她的那一沓钱仍摆在床头柜上。 门“咔嚓”一声轻轻阖上,孟钦和看了眼床头柜那一沓钱,说不出来的不痛快。手一扫,那一叠钱便全都落了地。 徐婉知道佩芳对孟钦和忠心,便将照顾孟钦和的事情悉数交给她。佩芳之前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见徐婉这样嘱咐自己十分惊讶,“徐小姐,您和二少究竟是怎么了?”这话她本不该问,可佩芳还是好奇。 虽然说徐小姐这样的外室,本来就无名无分,男人若是抛弃起来便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她看着徐小姐和二少这阵子关系融洽,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徐婉想起上辈子佩芳对自己的照顾,十分感谢,只道:“佩芳,谢谢你,是我自己想走,二少就嘱咐给您照料了。” 如今真的要走了,徐婉反而有些担心了。 除了孟钦和的伤势,徐婉还在担心别的。坤州城里的云波诡谲,重活了一世的徐婉是知道的。上一世,孟钦和真正夺回军权之前,不仅经历了好几次暗杀,还有后来的软禁。若是跟她毫无关系便也罢了,可徐婉记得上辈子在坤州城里布下炸药的人是张三爷。 他是因为自己才得罪了张三爷,如果他今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徐婉觉得过意不去。徐婉跟佩芳交代完之后,又回了孟钦和的卧室,她原想再和孟钦和说些什么,可一进去才发现他已经睡了。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床头柜旁还散落了一地的钞票,是她下午给他的。 徐婉转念一想,他上一世都化险为夷了,这一世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两年后的他依旧会夺回他最想要的权利,和他的心上人结婚生子,她有什么好挂心的? 他卧室衣柜里她的旗袍、大衣都是他给她买的,徐婉一件都没有带走,换了一身自己置办的呢子大衣,那是以前她在舞厅穿的,虽然粗糙却也踏实。 徐婉也没怎么打扮,一头黑发只简单地扎在后面。她知道去了外头,衣着打扮太好反而会惹人眼,现在世道那么乱,惹眼并不是一件好事。 徐婉已经给程公馆打过电话了,她说她是冯太太推荐的钢琴老师。或许是程公馆那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教师,管家听说有家庭老师来应聘,十分爽快地答应下了。还跟徐婉说,程太太明天有空,等着她过来就好。 程公馆那边还十分客气,如果被程太太看上了,便会安排房间给老师住。这样一来,她便有着落可以落脚了。 徐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孟钦和的卧室坐了一晚上。她的火车是中午十二点的,她等天一亮便出门,去金城前她还是打算去一趟徐子仁那里,一个是问清楚胡润生的下落,二来姐弟一场,虽然不准备再给徐子仁钱,可有什么去向还是说一声为好。 徐婉原本也想跟孟钦和道一声别,只是他第二天九点都不见醒转。她已经有些来不及,索性直接提着自己的皮箱子出去了,只让佩芳转告一声。 佩芳见她这么急,原本说让司机送她,徐婉拒绝了,走出去更加让她踏实。她并不想拥有哪些她不该拥有的东西。 她出门的时候,前些天的积雪还未消融,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雪来。也有不明所以的佣人在偷偷在一旁看她。 徐婉突然想起上一辈子在暴雨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自己,她并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如果重新回到那个时候,或许她还会做同样的事。只是那个时候她醒悟得太晚了,空有骨气又能如何? 而这一次,她终于又一次可以离开了,和从前慌乱的自己并不相同,这一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漫天的飞雪,徐婉提着箱子平静地往前走着。她的身子虽然瘦小,可她的步子却是坚定的。她已经做好了让自己活下来的准备。 只是,徐婉不知道官邸的一扇窗户后此时站着一个人,正注视着她离开。 第34章 恩怨两清 徐婉离开孟钦和的官邸之后,去了徐子仁工作的那家皮鞋厂,一来也算是临走之前有个交代,二来她想向徐子仁问清楚胡润生的下落。 徐婉到的时候,皮鞋的工人正在往厂里搬送卸下来皮革。来来往往都是灰头土脸、身上沾着鞋油的工人,徐婉一个女人站在其中十分惹眼。 张大娘家的六子也在,他一眼就看到了徐婉,不过徐婉的打扮和往常阔太太的样子截然不同,六子认了一会才看出是徐婉来。 徐子仁在厂子里面上工,六子知道来意后帮着徐婉去叫人。 徐婉等了很久徐子仁都没有出来,她不多时就要去坐火车。徐婉有些着急,正准备亲自进去找徐子仁时,才看见徐子仁慢悠悠地走出来。 也是,斗米恩升米仇,自从她不给徐子仁生活费开始,徐子仁就一直在怨恨她,全然忘了从前她给过他什么,为了这个家又去做过什么。 徐子仁双手插在口袋里走着,一副不屑的模样,直到看到徐婉才停下脚步。他上下打量了徐婉两眼,笑了起来:“我说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给那孟二少当外室时,风光无限、六亲不认,怎么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原来是你的好日子也过完了。” 徐婉知道徐子仁是故意在羞辱她,周围还有其他很多工人,徐子仁一开口便有人往这边看。六子看不过去,连忙去拉徐子仁的手:“你别说了,她是你亲姐姐呀!” “亲姐姐!”徐子仁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亲姐姐,有让亲弟弟在这种地方打工,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亲姐姐吗?”说着他重新看向徐婉,“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被那个男人玩腻了、赶出来了、无路可走了?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丢了祖宗十八代的脸!” 许是见徐婉不做声,徐子仁变本加厉,“你本事好得很,还可以继续去当舞女,去伺候别的男人……”这种话未免也太过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只是六子完全劝不住,然而徐子仁这句话还没说完,徐婉的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这是这么些年来徐婉第一次打他,徐子仁也愣住了。 徐子仁被徐婉这一巴掌打得怒火中烧,他还从来没有挨过谁的耳光,还是他从前那个什么事都顺着她的姐姐。尽管有六子拉着,徐子仁还要冲过去还手,嘴里大声嚷嚷道:“徐婉,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我要跟你算账!”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周围的工友连忙将徐子仁一面将按住,“别动粗,别动粗。”一面劝徐婉,“你快走,还不走我们也按不住了。”他们面上虽然帮着徐婉,可徐婉也看出了他们眼中的鄙视,毕竟她在徐子仁的口中是那么不堪。 徐子仁声嘶力竭犹如一头野兽,徐婉却不畏惧,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冷声道:“徐子仁,你既然要跟我算账,那我就好好跟你算上一账。周围也有这么多你的工友,正好大家也可以评评理。你说的没错,我是当过舞女,给人做过外室。你以为我是愿意的吗,那是因为我要去还家里欠下的高利贷,去送你上学!”徐子仁准备开口,徐婉知道他想说什么,冷笑了一下,“你别说那钱不是你欠的,是的,钱是娘病重时欠的,可我只比你大了两岁,凭什么要我去做舞女卖笑去还,你就不可以?” 徐子仁有些心虚,不再吼叫,只弓着腰瞪着徐婉。 徐婉看了色厉内荏的徐子仁一眼,不准备放过他,继续道:“我在辛苦还债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还记得吗?你在三心二意读着学费高昂的教会高中!你在穿着五十一双的进口皮鞋!”只是她情绪道一激动,自己的眼泪也出来了。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他其实还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他做的。这辈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徐婉也没准备找这辈子的他算这个账。 周围的工友听徐婉的这番话十分惊讶,他们有人曾听徐子仁抱怨过,他那个姐姐是多么无情无义,如今看来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徐子仁不敢承认,大声吼着:“你胡说!你胡说八道。” 徐婉一把擦干眼角的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来,声音极冷:“我要是说了一个字的谎,我徐婉就不得好死。我也不妨告诉你,徐子仁。债现在我已经还清了,若不是你读书吊儿郎当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我也不会不供你上学。现在正好,我自由了,所以也不用出卖自己的身体了,我自由了,我会永远离开这里。” 徐子仁愣住了,六子在一旁也看的心惊胆战,徐婉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转头就阔步离开了。只是她没有发觉,不远处正藏着人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六子追了上来,匆匆道:“姐姐,刚才他说话太重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这是要去哪?你真的要离开坤州吗?” 徐婉心情已经平静下来,转头看了六子一眼,笑道:“我去金城,票已经买好了。”她突然想起什么,试着又问六子,“对了,上次那个工程师你知道他是在金城那个工厂工作吗?” “是上次给徐子仁钱的那个吗?”六子果然是知道的,徐婉心情有些高兴,然而六子的下一句话让徐婉更激动,“他昨天下午才来我们厂,又给了徐子仁一百!他应该还在坤州!” 第35章 初到金城 原来胡润生昨天才来坤州。徐婉有些激动,连忙停下来追问六子:“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六子摇摇头,“这得去问问,他们那些工程师像我这种工人原本是见不着的。”说完,六子便带着徐婉往回走,去找经理打听胡润生在何处。 只是还是去迟了,听经理说说早上七点钟胡润生他们一行人便从坤州离开了,听说还不是回金城,而是要去安州。胡润生是在一家金城机械厂做工程师,如今正在给各地的买他们厂子机器的工厂调试机器。 六子得徐婉是安州人,现在那位工程师也在安州,她一个女人难得有一个人依靠,何况那还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多少也有些情分在的。六子给徐婉出主意,“姐姐,我看你还是别去金城了,你改坐汽车去安州,说不定还能在安州碰到那位胡先生!” 徐婉将火车票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已经买了去金城的火车票。”她找胡润生也只是想见个面而已,并不是想依靠他。若是再去依靠男人,又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呢,何况他还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夫,何况现在物是人非。而她现在已经知道胡润生工作的工厂,既然都在金城,早晚一天都会遇见的。 说完之后徐婉便和六子道别了,徐婉知道张大娘家不宽裕,徐子仁又整日在他们家蹭住。走之前,徐婉又给了六子些钱,但是也嘱咐六子:“六子,钱你收好了,但这不是因为徐子仁。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和他的姐弟情分也差不多完了。很多年前你们家曾经有恩于我,不过你娘不记得了,这是我来还你们家恩情的!”她顿了顿,又道:“徐子仁这个人以前被我娘和我惯坏了,从小好吃懒做、得寸进尺,连我这个亲姐姐也不留半丝情分,若是再为难你和你娘,直接赶出去就好,这也是为他好,让他出去好好尝尝滋味!” 六子不肯收的徐婉的钱,她看着徐婉道:“姐姐,您现在……自己……” 徐婉知道,六子肯定也以为她是被孟钦和抛弃了,她更加坚决地将手里的钱塞到六子手里,笑着道:“我自然是有出路才敢一个人去金城,钱你拿着。”六子是个厚道老实的人,上一世徐婉也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如今是真的举目无亲了,如果有一个六子一样的弟弟该多好?有时候呀,与其看血亲还不如看人品。 见徐婉就要去金城,六子连忙请了假,送徐婉去的火车站。 徐婉上辈子从来都没有自己坐过火车,也没有去过金城。不过凡是都有第一次,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算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眼下世道不太平,坤州火车站的站台上人来人往,许多都是拖家带口南下逃难的。徐婉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从六子手中接过皮箱,笑着跟他挥别。 六子担心徐婉,“姐姐,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婉也不知道,只摇了摇头:“跟你爹娘说,让他们一定保重身体,你也要好好的,来日有机会再见!”她现在无牵无挂,哪里都是去处。 徐婉提着箱子一个人登上火车,没过多久,火车长长地鸣了一声笛。徐婉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人与景,这个有她太多回忆的城市,以及这个城市里她不想再谋面的人,终于都要和她说再见了。 北上的火车不比南下的拥挤,但也坐了不少人。车厢里闹闹哄哄的,多是些男人在高谈阔论说眼下的局势。徐婉挑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低着头听他们谈论。 有一个穿长袍的男人说:“孟老爷子这一次可要栽跟头了,晋军都快打到家门口来了,别说那汾地,这金城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准呢!如果不是非得去金城取一笔款子,这年头我才不想出门呢。” 另一个戴礼帽的附和:“可不是嘛,老孟那大儿子孟钦同整天胡乱惹事,老孟这么多年攒的那些家底迟早得给他败光了。”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老孟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穿长袍的男人摇了摇头,感叹道:“那个之前是还不错,现在也不行了,现在还不如那老大呢。从国外回来后,整日花天酒地的,已然不成样子了,淮军的兵权交到这种败家子手上,不过两年的事了。” 他正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用方言打断他们,“管他老大还是老二,俺这些都不懂。俺只晓得这年年打仗的,和外国兵打完了,晋淮又打仗,没得一天的安生日子过,还去不娶婆娘,生不生娃呀。” 话糙理不糙,那些体面的男人原本不想和他说话,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徐婉听着他们谈话,暗暗叹了口气。她是知道将来的的,淮晋一役惨败后,孟司令便将孟钦和从坤州叫了回去,帮着他治军整兵。孟钦和虽然表面上不大愿意,但还是去了金城。在之后,孟钦和从他大哥手上彻底夺回兵权,连年的混战也终于告一段落。 徐婉倒不担心孟钦和,也不担心将来的局势,她她听冯太太说过程公馆的男主人在淮军任要职,不想再在金城撞见孟钦和。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金城离坤州不太远,徐婉想了会事,又看着窗外的景出了会神,不过三、四个钟头就到了金城。 徐婉之前和程公馆的管家约好了下午去程公馆。徐婉对金城不熟悉,怕误了时间,下了火车便叫了个黄包车直接去程公馆。 程公馆是一幢法式风格的洋房,在金城西郊,那一片是富人区,许多这样的洋楼。 徐婉赶到程公馆时还不到五点,自报来意后,一位穿着长袍的管家让卫戎放了她进去。 许是西洋式的家具装修是时髦,程公馆和之前徐婉住的那栋洋楼倒有些相像。管家领着徐婉在一楼的偏厅候着,“对了,小姐你贵姓?” 徐婉只在电话里说是冯太太介绍来的,还没有告诉对方姓名。冯太太是知道她名字的,若是说了真名岂不会露馅?徐婉犹豫了一下,随口道:“我姓何,叫何婉。”徐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脑子里第一反应冒出这个姓氏来。 “我姓邹,你称呼我老邹或者邹叔都行。” 徐婉连忙客客气气道了一声,“邹叔。” 邹叔点了点头,让佣人给徐婉端来茶点,“太太还在睡午觉,何小姐你请等一等。” 徐婉原本想着午觉不会太久,哪知茶水凉了又续好几回,都不见程太太过来。不过徐婉也知道,那些太太们如果前一天晚上打麻将打太晚,第二天是要睡上一整天觉的。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都不见人过来。虽然徐婉从前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但徐婉也不敢抱怨。她知道她以前不过是沾了孟钦和的光,如今是到别人这赚钱谋生的,哪该别人事事顺着她? 第21节 当指针指向七点的时候,徐婉终于听见邹叔带着人走了过来。她连忙站起来迎接,却发现是个年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却是梳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倒像是学生的打扮。 “这位是?”徐婉愣了一下。 邹叔请那位小姐入座,才回到徐婉道:“这位是方小姐,也是来应聘爱兰小姐钢琴老师的。”然后又对她们两说:“太太现在在用晚餐,吃晚饭才有空见两位,还请两位再等一下。” 原来并不像冯太太说的那么缺人,看那方小姐的模样,倒像是个音乐学校出来的学生。徐婉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去跟那位方小姐打招呼,“你好,我是……何婉。” 方小姐不太爱说话,只瞥了徐婉一眼,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徐婉原想和她搭讪,问问金城的风物,后来还是作罢了,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在竞争一份工作的关系而已。徐婉在心里坐着打算,若是实在不行,不如今晚就在金城里寻个旅馆过夜,明天再去找旁的工作好了。不过如今战乱,物价又高,不知道她的钱能支撑多久。 两个人无言坐了许久,到了快八点钟的时候,邹叔才过来,“太太说要见两位,快跟我上楼。” 程太太在二楼的小客厅见她们两,程太太穿着一身绛色的旗袍倚在沙发上,她们过来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不太耐烦地直接吩咐道:“我八点半还约了一桌麻将,没时间和你们说太久,别的虚的都不用说,直接说说你们弹了多久的琴,又教过些什么学生,我们家这个可不太好教。” 那位方小姐先开口,倒不像方才冷若冰霜,她的口才到十分不错,自我介绍流利且热情。 徐婉果然没有猜错,她是金城女子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学生,弹了十几年钢琴,之前读书的时候半工半读教过两个学生。她还特别强调她师承哪位老师,虽然徐婉没有听过那个老师的名字,但从方小姐的语气中可以听出那个老师很有名气。 程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瞥向徐婉,“你呢,快说说。” 徐婉除了姓氏编造之外,不想再说谎。程太太是冯太太的亲姐姐,两个人长相倒有些相似,徐婉只道:“程太太您好,我是冯太太推荐过来的教爱兰小姐的,我之前只学过两年钢琴,但是每天都在练,所以弹得还不错。”徐婉感觉到方小姐在打量她,这个履历跟她相比确实不足一提,徐婉只好道:“我可以给您弹一段试试看。” 程太太摆了摆手,看样子并不想听,不过也嘀咕了一声,“我好像是听我妹妹说起过。” “两年?”方小姐重复了一遍,用一种稍显尖利的嗓音突显她的惊讶。 徐婉回过头来,而她也皱着眉看着徐婉,质疑道:“这位小姐,不是我说,两年钢琴的水平怕是才刚刚入门,若是随便找个老师教的,只算是自娱自乐,怎么可以来教学生呢?” 徐婉虽然没有抱希望,但还是想澄清事实,“那两年我几乎每天都在练琴,也不算是自娱自乐。” “每天都在练琴,有老师教你么?”方小姐又问。 徐婉还记得那位老师是一位法国的钢琴女老师,叫作路易斯,她约莫六十岁,十分和蔼。因为徐婉练琴勤勉,路易斯很喜欢徐婉。 “我师从路易斯,是位法国女钢琴老师。”虽然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但是她的钢琴确实是路易斯亲手教的。何况徐婉记得路易斯虽然是法国人,但抛下她老实的身份,就是一位普通的老太太,应该不会有太多人认识。 “你说谁?”可徐婉猜错了,她才说出路易斯的名字,方小姐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徐婉。 程太太皱着眉头看了眼她们两,又去看了看挂钟,似乎不想多说了。 徐婉有些担忧是否说错了话,程太太似乎要做决定了。然而正当方小姐还想说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轻快的男音,“姐,挑个老师要这么久吗?要我看,两个都留下。” 第36章 钢琴教师 程太太闻声回过头去,眼角总算浮起些许笑意,半讥讽半打趣道:“呵,没看出来,常少爷你倒是个阔人。” 徐婉也跟着往那看去,只见沙发旁边倚了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十分地悠闲自在。他似乎已经在那站了许久,一直在看着她们。 他眉眼间笑意浓浓,视线极快地从徐婉和方小姐的身上扫过,回到程太太身上,笑着说:“姐姐莫笑话我了,我不是怕耽误了你的牌局吗?刘太太她们都已经到了,特地要我上来请你。”徐婉记得冯太太在牌桌上、说过,她娘家就是坤州人,最小的弟弟常遇青想在金城谋份差事,暂住在大姐的程公馆里。 “哎哟,已经到了吗?”程太太连忙站起来,匆匆忙忙往楼下走,走一半才记起徐婉和那位方小姐来,回过头说:“行行行,两个就两个,为了我们爱兰多花些钱也是值得的。” 说着,又吩咐邹叔道:“你安排一下她们俩,带她们见一下五小姐。”徐婉原本以为程太太十分在意她的小女儿,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即使她确实花了双倍的钱请了两个钢琴教师。 邹叔吩咐人将徐婉和方婷送去客房,然后带着她们去见程爱兰。 因为常遇青的一句话留住了工作,徐婉有些感激他,走之前朝他那边点了下头。徐婉这时才发现那位常少爷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见她扭头看自己,轻轻挑了下眉。 徐婉不再看他,跟着邹叔去见程爱兰去了,爱兰的房间在洋楼的三层。还没进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方婷走在前面,徐婉看见她步子顿了一下。邹叔有些尴尬,悻悻道:“爱兰小姐一直不太喜欢吃饭,乳母和太太都拿她没办法。” 徐婉和方婷跟着邹叔走了进去,整个房间都被布置成了粉红色,浅粉色的墙布,深粉色的窗帘、床幔,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只不过一进门,徐婉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圆球蹲在一张白色的大床前哭。徐婉记得这位程小姐不过三岁多一点,可她过于肥胖的身子完全不像是个三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周遭围了三哥佣人,有两个在忙着检刚才摔碎的瓷片,另外一个去地上扶爱兰。 然而那个佣人刚一碰她,程爱兰立刻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尖叫,“你走开,别碰我。”徐婉在一旁看着,虽然这小家伙态度刁蛮,小小年纪脸上堆满了肉,还有了双下巴。可看得出来,若是她将来瘦下来一定是个美人坯子。特别是她那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即使是一副怒气满满的样子,一眨一眨的也透着灵动。 佣人怕程爱兰着凉,即使她不情愿,还是将她从地上抱回床上。 哪知程爱兰脾气极差,那女佣刚将她抱回床上,她竟然一把抓住那女佣的手,狠狠地在手背上咬了一口。 程爱兰咬得很深,牙印上已经渗出血来,可没有人责怪她,被咬的佣人反而先向她道歉:“爱兰小姐,对不起,我只是怕您着凉了,太太责怪下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邹叔在一旁看着,面对程爱兰,他只叹了口气,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过场面似的质问那两位佣人,“怎么伺候的五小姐?” 许是徐婉上辈子有过一个孩子,她这一辈子对小孩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即使她疼惜孩子,喜欢孩子,却也知道这样一味惯着是不对的。虽说这个孩子才三岁,程参谋长和程太太老来得的女,他们另外几个孩子都已经成年了。徐婉虽然早就从冯太太的口中听说她这个外甥女是多么的顽劣,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程爱兰的一举一动实在不像是一位小姐该有的教养。甚至不说什么小姐闺秀,连正常孩子应该有的礼貌都没有。 方婷在一边看着,等那几个佣人将摔碎的碗都捡好后,她率先走过去,弯着腰到程爱兰面前,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五小姐,我是新来教您的钢琴老师。” “我说了无数遍了,我不学钢琴!”程爱兰完全不给方婷面子,又吼了一声,方婷虽然做了准备,但还是没忍住发了下抖,缓了一会才站起来。 邹叔忙过来打圆场,顺势扶了一把,跟程爱兰介绍道:“五小姐,这是太太给您新请的两位钢琴老师。” 程爱兰不搭理邹叔,只问他:“我妈答应给我买巧克力做新年礼物的,怎么还没有买!” “买了的,自然是买了的,我明天就去给您找来。”邹叔带着她们两从程爱兰房间出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足足叹了一大口气。徐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程小姐都这么胖了,还要给她吃极易发胖的巧克力。 邹叔正准备领着徐婉她们去客房,哪知刚走到走廊上,便撞见了常遇青。 徐婉跟着邹叔喊了声“常少爷”,方婷则不太爱说话,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可常遇青并不计较,看着徐婉和方婷浅笑着道:“我看着时间还早,原本以为爱兰要先上堂钢琴课再睡的,我特意上来旁听了。”说着,他又补充道:“我对钢琴很感兴趣。” 方婷偷偷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常遇青,徐婉却皱了下眉,她在舞厅待过一段时间,虽然她对这位常少爷印象不坏,可这句“我对钢琴很感兴趣”总觉得像那些浪荡子搭讪女人时说的话。 因此徐婉只笑了一下,没有再和常遇青说什么,跟着邹叔下楼了。常遇青站在原地,稍稍偏过身去,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稍稍勾了一下嘴角。 徐婉和方婷住的客房在另一幢样楼里,她们住的是同一间套房,套房里有两张床。 徐婉想同和方婷舒缓些,主动和方婷搭讪,“你来之前吃了晚餐吗?我这里还有些饼干。”到九点了徐婉其实还没有吃饭,虽然家庭老师地位要比一般的佣人要高一些,但说白了还是雇主请来做事、带孩子的。 方婷倒也不像最开始那样什么都不说,只是她没两句又绕到了徐婉身上。 她原本想装作不经意,可还是年纪太轻,徐婉看得出她的不自在,只听见她问:“我在金城的时候停过路易斯的几场钢琴演奏会,我非常欣赏路易斯,我的老师还有幸见过路易斯一面。对了,我很好奇,你是在什么时候请了路易斯给你上课的?怎么请来的?” 徐婉不想回答她,也不想说谎,将话题扯开,“我那些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我们怎么去给五小姐上课。我弹琴自然是比不上你的,有你在顶多只能给你打打下手,主要还是随你的意。”徐婉一顿好话说完,又将问题抛给方婷,“你打算好怎么教了吗?” 方婷还在收拾箱子,不以为然道:“我怎么教心里自然有数,不用你操心。” 爱兰小姐的钢琴课是上午十一点,第二天徐婉七点一过便去琴房练琴了,她并没有想和方婷一争高下的意思,只是眼下找份合适的工作为难,她必须认真。 第二天,方婷和徐婉给五小姐上课,按照事先约定徐婉只在一旁看着,方婷去教她。方婷虽然以前教过学生,可五小姐一点儿都不配合,一首简单的练习曲都反反复复出错,原本信信心满满的方婷也不知所措了。 徐婉却早找邹叔做了准备,缓缓从钢琴边走过去,拿出一块巧克力诱惑她,“五小姐,这今天如果能弹好这首练习曲,我手上这些巧克力都归你。”哄孩子,徐婉还是要比方婷更胜一筹。 程爱兰听徐婉这样说先犟了一会甩无奈,可徐婉态度坚决,这程小姐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僵持了一会便从两不相让的困局中出来了。 有巧克力在,程爱兰听话了许多,方婷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徐婉知道五小姐已经不该再去吃巧克力了,可凡是需要过程,她又难得摸清了五小姐喜欢的是什么。 上完课,徐婉和方婷从五小姐一同出去,刚出门又遇着了常遇青。常遇青主动开口,“何小姐这方法果真不一般啊。”他停顿了一下又去表扬方婷,“方小姐的钢琴弹得太好了。” 常遇青就站在门边,徐婉感觉到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似乎有人摸了一下她的手。 第37章 公馆见闻 徐婉像触了电一样,立即将手缩了回来。她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快步走了,而余光中那个人还在意犹未尽地打量她。 她这些年,并没有学会怎么游刃有余地和男人周旋,反而排斥这样的接触。 之后的半个月里,因为北边的战乱,程公馆的男主人程参谋长去了前线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常遇青除了和几位公子哥时不时外出喝酒,几乎每天都在程公馆中。 这便成了徐婉这些天最困扰的事情。徐婉除了每天上午和方婷教爱兰一个小时的钢琴,晚上再陪爱兰练两个小时外,剩下的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而这些天,常遇青已经私下约了徐婉许多次,不是请她去程公馆外的草坪上喝下午茶,便是晚上请她去看电影。因为那一次常遇青碰她手,徐婉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可再怎么说常遇青也是程太太的亲弟弟,徐婉不敢明着说什么,只能每次都找借口罢了。 好在常遇青这样的公子哥并不缺女人,许是碰了几次壁,自己知道无趣,便也没有再来找徐婉。 倒是程爱兰比徐婉想象的好教,她虽然刁蛮任性,但还是孩子的心性。 程爱兰看上去万千宠爱,可样楼里的人个个都怕她,程太太的心思都在麻将上,连个陪程爱兰说话、玩耍的人都没有。徐婉经常看到程爱兰抱着自己床上的一个小熊玩偶自言自语。 徐婉最懂那种寂寞的感觉。 程爱兰十分不好伺候,每次佣人帮她换好睡衣,她便立即将那几个佣人通通都赶到卧室外面去。可爱兰小姐的被子都没有盖好,那几个佣人哪里敢走,若是冻着了太太那边她们也不好交差。 因此每天晚上睡觉前,程爱兰都要大哭一场,直到哭累了才睡着。 在程公馆待了些日子,徐婉也听到那几个佣人私底下抱怨,只是她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更不敢说什么。 徐婉既理解她们,也心疼程爱兰。她这样每天都哭,早晚有一天嗓子都得哭哑了。有一天晚上,徐婉和方婷陪着程爱兰练完琴后,见她又要哭,徐婉干脆让方婷先走,自己在程爱兰卧室多坐了一会。 徐婉本来就喜欢孩子,她来这程公馆又是特地来教孩子的,相比于整日想法设法避着那位常少爷,徐婉更愿意多陪一陪爱兰。 只是程爱兰不喜欢徐婉待在那,她从床上光着脚丫子追下来,叫嚷着让她和那几个佣人一起滚出去。 程爱兰不喜欢任何人亲近,徐婉也不强留,十分配合地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看着程爱兰手里抱着的那个小熊玩偶,问道:“爱兰小姐,你知道这小熊的妈妈在哪吗?” 爱兰倒没想到徐婉会问她这个,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说:“我就是他妈妈!我每天都要陪他睡觉。”见程爱兰一本正经回徐婉的话,另外几个女佣十分惊讶,互相看了一眼。 徐婉弯下腰,扶着程爱兰的肩膀,笑着问她:“那你会给他讲睡前故事吗?” “我当然会讲睡前故事!”程爱兰并不懂什么是睡前故事,却仍仰着头神气地回答道。 “正巧,我正好听说了一个小熊的故事,不知道它想不想听。”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你快说!” 徐婉摇了摇头,“睡前故事要躺在床上才能听的,我们一起把小熊放到床上去。” 程爱兰点了下脑袋,麻溜地跑到床上去了,将那只玩偶熊小心地盖好。徐婉在床边坐下,也将程爱兰的被子盖好,然后一边拍着她一边跟她说睡前故事。徐婉朝门口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女佣连忙将卧室里的白炽灯关了。 她们关了灯赶忙将卧室门悄悄关上了,完全不敢上来打破这片祥和。 不过是个一块巧克力就能讨好的孩子,睡前故事也是一样,不一会儿徐婉便看到她已经抱着她怀中的小熊睡着了。 徐婉将她的被角捏好,然后起身关上床头灯出了卧室。 那几个女佣都还在门外等着徐婉,见徐婉出来,连连称赞她:“还是你有办法!” 那几个人里头,梅香年纪最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何婉姐姐,你是不是生过孩子?” 徐婉的笑意僵在嘴角,没有再做声。 虽然徐婉的孩子并没有顺利生下来,她却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母亲了。上辈子她得知自己有身孕之后,每天都会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自说自话,有时还会哼两支曲子,就像哄摇篮里的婴儿一样。 那天方婷先回的卧室,徐婉回去的时候,方婷已经洗完澡了。她的床上摆了一只小锦盒子,方婷湿着头发从里头拿出一条金项链来,一边对着穿衣镜比对,一边问徐婉:“好看吗?”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方婷生得标志,因为自幼学琴颇有气质,还有少女的自信和纯真。后者是徐婉所没有的,徐婉很羡慕她。 第22节 不过,若是细究起来,徐婉还是觉得那条项链和方婷并不是那么搭。这种沉甸甸的黄金链子是程太太她们喜欢的。徐婉还是第一次见方婷戴这条项链,跟着孟钦和那些年,她也渐渐被熏陶出了审美。在她看来,方婷这样文静精致的年轻姑娘,或许水晶更能称出她的美丽来。 方婷原本不喜欢和徐婉说话,这天却罕见的心情好,主动和徐婉搭讪:“对了你是哪里人来着?” 徐婉如实道:“我是安州人,安州底下的一个小地方,你应该都没有听说过。” 方婷没有仔细听徐婉说话,自顾自说起自己来,“我倒就是这金城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我祖上还做过前清的官呢,从前过年这金城南可寺的头香年年都是我们家烧的。若不是后来家里败落了,我爹又嗜赌,输光了家里的铺子,我也用不着到这里来做家庭教师。”方婷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们整个方家也不算太沦落,我表叔就在金城教育局里做官,我去年还见过他一面,有司机专门替他开车,那汽车和程太太的差不了多少。” 徐婉不知道方婷突然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徐婉也不懂这些,只附和着点了下头,就去洗澡了。 令徐婉高兴的是,她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比那巧克力糖还要管用。从那晚之后,为了听她讲故事,爱兰听话了不少,虽然爱兰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许是见徐婉和程爱兰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原本事事都要抢在前头的方婷也有些懈怠了,陪爱兰练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方婷其实并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只是当了老师不得不和孩子打交道。后来她索性晚上练琴都不去了,让徐婉一个人去陪。 徐婉喜欢和爱兰相处,何况其实用不着两个老师,所以徐婉也无所谓。 有一天晚上,徐婉从程爱兰那回来后,她们卧室的门却倒锁了。 这房间的钥匙就只有她们两有,从前并没有倒锁过。徐婉有些奇怪,在外敲了一会门,里面有动静,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过了好久,方婷才应了一声,“何婉,你等一下。”又过了一会,方婷披了件大衣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开门,卧室里没开灯,只有浴室亮着一盏灯。方婷有些尴尬地笑着道:“刚才在洗澡,没有听见你敲门,你怎么就回来了?” 见卧室里黑漆漆的,徐婉没有去开灯,体贴地问方婷,“你是要睡了吗?” “对对对,我今天下午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先睡了。”方婷顿了一下,连着咳了好几声,一边往外推着徐婉一边说:“何婉,我病得厉害,你可以让厨房帮我煮一碗姜汤来吗?” 她既然这么说了,徐婉也不可能不去。只是徐婉隐约觉得不对劲,方婷说刚才自己在洗澡,可卧室里一丝水汽都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徐婉还是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转身的那一刹,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走廊的另一侧匆匆忙忙地闪过去了,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徐婉觉得蹊跷,只是她来这程公馆只是来当钢琴老师的,其他事都不归她管,徐婉除了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婉很知足,和从前在舞厅相比,她能在这里改头换面做个钢琴教师已经很难得了。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半月后晋淮之战结束,和上一世一样,淮军惨败。 虽然淮军输了,却丝毫影响不到程公馆里的生活,程太太的麻将一天都没有听过,除了偶尔在牌桌子上偶尔感叹几句这年头生活不易之外,可这生活不易是外头那些老百姓的,并不是她们这些太太们。 战事一歇,金城、坤州两地的官员亲眷们走动也更频繁了。若和上辈子一样,孟钦和不久便会被孟司令调回金城来整顿军务,徐婉不想在金城遇见他。除此之外,她也在担心别的,徐婉还怕遇着坤州的熟人,比如冯太太哪天过来探亲撞见了她也很尴尬。 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中午,徐婉和方婷刚刚给程爱兰上完钢琴课,正准备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迎面正碰上常遇青招待从坤州过来的朋友,好几个穿着西装的公子哥儿正往客厅这边来。有一个人徐婉认识,是坤州一位法官家的少爷,两年前他来凯乐的时候,徐婉陪他跳过好几回舞。 徐婉心悬在嗓子眼,她不想被认出来,紧挨着方婷走着,尽可能地低着头。徐婉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如今和从前的妆容完全不一样了,在凯乐时她浓妆艳抹,如今她几乎不化妆,穿的也是最朴素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格图案的旗袍。 擦肩而过的功夫,有人嘀咕了一声,像是在问常遇青,“那个美人是谁呀?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你说哪个?”徐婉听见常遇青问。 “还用说吗?自然是右边那个。”说着又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徐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人在喊自己。 第38章 留足后路 徐婉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畏缩便越容易露馅,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礼貌道:“您是在叫我吗?” 徐婉格外镇定,神情从容而淡然。那个人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一张她格外熟悉的脸,全然是陌生的样子。 常遇青见气氛稍有些尴尬,解围道:“这两位是我姐给我那个小外甥女请的钢琴老师,这位是何婉何老师,这位是方婷方老师。” 家庭教师和舞女相比,是个体面得多的职业。不像从前,他们可以搂她抱她,她还只能笑脸相迎。 那几个公子哥听常遇青这么介绍,原本打量的视线收回了些,颇有风度地朝她们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徐婉也跟他们点头示了下意,和方婷离开了。 待徐婉走远了,那几个公子哥里有人回过神来,兴冲冲对刚才说话的梁公子道:“我知道像谁了!杨公馆那位诗音小姐!我刚才也觉得眼熟,可怎么都没想起来!” 梁公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还不是,”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常遇青,“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常遇青也有些纳闷了,不过一个钢琴老师,他们一个个到底怎么了,“姓何,单字一个婉,温婉的婉!” “不……她应该不姓何。”梁公子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 徐婉回到自己房间后还是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那位梁公子到底认没有认出她。曾经的那些记忆,甚至是上辈子的那些回忆都没有那么好抹去,这程公馆她究竟还能待多久? 好在,那几位公子哥儿下午便走了,常遇青也好,程太太也好,之后都没有问她什么。 令徐婉欣慰的是,爱兰越来越听她的话。 有一天,爱兰练钢琴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问徐婉:“老师,她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种话,徐婉很惊讶,连忙道:“怎么会呢?爱兰很乖,大家都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程爱兰瘪了瘪嘴,“爸爸总是不回家,妈妈最近也不跟我说话了。”倒是爱兰提醒了她,如今仗打完了些日子,程参谋长也该回来了。这程公馆冷清得很。徐婉也听公馆中的佣人说起过,从前程参谋长原本纳过两位姨太太到府中,只是没过多久一个就病逝世,另一个后来也被程太太打发出去了。 徐婉笑着安慰爱兰,“爱兰,我们练一首曲子给太太听,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爱兰十分高兴地点头答应了。徐婉忙着教爱兰弹曲子,方婷正好省了事,只在一旁干看着。是不是笑一下,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意。 从前爱兰任性不讲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大人教过她道理,她其实什么都懂。 程爱兰除了钢琴课,另外还聘请了国文老师、英文老师,只不过没有留在程公馆里住。从前程爱兰不怎么听课,那两个老师那她没法子,便也懈怠了。徐婉上完钢琴课又教了爱兰识字。 爱兰长进很大,另外那两位老师惊喜不已,还特意向程太太表扬爱兰懂事了许多。徐婉就是想让程太太看到爱兰的长进,平时能多陪陪她。 那两位老师表扬爱兰的那天,徐婉就站在爱兰边上,程太太那时在客厅喝咖啡,听到她们表扬爱兰,程太太眉毛一样,抬起头笑了一声,“那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老师了。”可她才说完没多久,笑容便收敛了。 爱兰原本以为她妈妈会表扬她,可程太太只顾着用勺子搅拌杯子里的咖啡去了,并没有看爱兰。 徐婉瞧见爱兰失望,又对程太太说:“爱兰这阵子练钢琴也练得很好,她还专门练了一首曲子要弹给太太听呢。”爱兰听徐婉这么说,也一眼希冀地看着程太太。 程太太看了一眼徐婉,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爱兰,“这样吗?”不过她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早了,郑太太喊了我出门打牌,下回。”说着就起身出门了。 方婷在一边一声不吭,只勾着唇轻轻摇了下头。 徐婉感觉到爱兰牵着她的手紧了一下,练了这么久应该很失望。程太太去了郑公馆,程爱兰那一天都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徐婉也觉得奇怪,从前爱兰不听话时,程太太反而跟她亲热些,一味纵容她,如今却连听一首曲子的时间都不给。 徐婉可怜爱兰,上去拉爱兰的手安慰她,“爱兰,下次太太回来了你再弹给她听,再说,参谋长也快回官邸了不是吗?” 哪知程爱兰将徐婉的手一把甩开,朝她大声吼着,“你是个骗子!我爸爸不喜欢我!现在我妈妈也不喜欢我了!骗子,出去!”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徐婉没想到爱兰会发这么大脾气,又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一时愣了一下。她原本是想帮爱兰的。 方婷原本在外面准备走了,听见争吵声又进来了,她路过徐婉时用手将她往后推,自己走到爱兰跟前嘘寒问暖:“哟,爱兰小姐,你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我来帮你擦擦。” “出去!”程爱兰见徐婉没走,又吼了一声。方婷也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徐婉想了想还是先出去了,爱兰已经改好很多了,她也没想过什么时候短时间就能完全改变她。只是,徐婉感觉到了方婷的敌意,这种敌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也不是因为爱兰。徐婉记得,起先爱兰不听话的时候,方婷索性懒得过来了,她的心思并不完全在爱兰的声音。 那是因为是什么呢? 徐婉在爱兰的卧室门口等方婷,过了好一会方婷才出来,见徐婉在等她,似乎还有些意外,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等过徐婉。 方婷看了徐婉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一起回去。”徐婉并不想和方婷有矛盾。 “你不用等我,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方婷笑了一下,突然看着徐婉问道:“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说你是安州一个小镇上的,怎么会有路易斯这样的老师。”她前几天特意拖朋友问了人,那个人曾经也是路易斯的学生。他说从来都诶有听说过何婉这号人的存在。 虽然这些天徐婉教教琴时,方婷有在一边看,徐婉的水平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可一个安州小镇上出生的人,怎么可能会弹钢琴,还是路易斯的学生。要知道,能做路易斯的学生是何等的荣幸。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徐婉不正面回应她,敷衍过去。 方婷笑了笑,只道:“其实,也不是我想问的。” 不是她想问,那还有谁? 徐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程公馆的佣人起早开始清扫,徐婉一问才知道是程参谋长回金城了,想必今天就要回公馆了。不过程参谋长回来也不要紧,徐婉记得她没有在坤州见过他。 上午十一点还有爱兰的钢琴课,徐婉想和爱兰修复关系,给她专门画了几只小熊玩偶。徐婉的父亲是木匠,不仅会做家具,还会雕花。雕刻前得先将图案画出来,徐婉在一旁看得多了,后来还能给她爹爹画画样。 徐婉在房间里装裱画,方婷没有等她先过去了。徐婉怕迟了,拿了画匆匆赶过去。哪知还没有到客厅,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们太太呢?在哪里?有日子没来你么程公馆了。” 是冯太太!她的声音徐婉再熟悉不过。徐婉连忙退回去,躲到墙后面。 她竟然来了金城,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徐婉见冯太太落了座,连忙从客厅后面的走廊走了,只是她没走几步,又听见程太太和常遇青的声音。 只听见程太太低声道:“你姐夫就要回来了,那件事情他若是知道了怎么办?我实在是不想再和他吵下去了,最怕是那家人还过来闹事,便是火上浇油了。” 常遇青不以为意,“嗳,姐姐,你放心,姐夫难道会为了那些个人跟你翻脸不成,你才是他的发妻,明媒正娶进来的,又是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了,这是还是你受了委屈。何况,杰仁那几个孩子多争气,姐夫也越来越喜欢他们了。再怎么吵,总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是吗?” 程太太瞥了常遇青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个没结过婚的人,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我和你二姐早点给你找门好亲事。” 常遇青嘿嘿一笑,“全听姐姐们的,帮我找个好岳丈,在金城也多个照应啊!” 正说着话,有女佣过来了,还好他没有看见徐婉,只对程太太和常遇青道:“太太,你妹妹冯太太过来了,就在客厅里等您和常少爷呢。” “我这就去。”冯太太应道。 常遇青却叫住那人,说:“你去把何小姐叫下来,就说太太有事找她。” “你把她叫下来做什么?你二姐晚上就要回坤州,没多少时间。” “嗨,不是二姐介绍的人吗?二姐来了见个面也是好的。”说着他扭过头又吩咐那佣人,“一定得把人带下来,别说冯太太过来了。” 徐婉在后面听得心砰砰直跳,难道常遇青知道了。带他们都走了,徐婉一个人站在墙后面,想着出路。邹叔正好从侧边的门进来,瞧见了徐婉,“何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婉只迟疑了一下,连忙道:“邹叔,我有急事想外出一趟,您帮我跟太太说一声。”徐婉停顿了一下,又对邹叔说:“请您帮我把这个转交给爱兰小姐。”说着便出了程公馆。 刚刚程太太也说了,冯太太晚上就要走,撞见了便会露馅,不会先将这一遭躲过去。 前些日子战乱,徐婉一直在公馆里没有机会出去。虽然淮军败北,但总算战事休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徐婉感觉迟早会被发现,她最好是再找一个工作。徐婉在街边上叫了一个黄包车,金城的那些纺织工厂、邮政公司都在城西,她便先去城西试试运气,如果能找个文职便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这战争一来经济不景气,别说招人,裁员的是大多数。徐婉试了一家纺织厂、一家机械厂都无功而返。 正当她有些沮丧地从机械厂走出来时,突然听见有人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喊了一句,“徐……婉?” 徐婉回过头去,她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脸上还蓄着胡渣,她看了那个人很久才敢辨认出来,竟然是胡润生! 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见到的人,竟然就这样遇见了,徐婉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第39章 故人重逢 徐婉仍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人呆呆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润生哥哥。”。 胡润生的脚步也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来,情绪激动道:“小婉,真的是你!” 第23节 胡润生和五年前相比,成熟了许多,甚至带了些历了事的人才有的憔悴。似乎他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胡润生也在打量徐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徐婉,真切道:“小婉,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你过得还好吗?” 这些年过得好吗?徐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上一次见到胡润生的时候,她还在安州,还是那个被父亲呵护、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如今说来没人会相信,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徐婉的嘴角僵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将问题抛了回去,只笑着问道:“你呢?” 徐婉不想说谎,却也不想当着胡润生的面揭下那道疤。就像小时候,她又一次膝盖磕在石头上,留了许多血。宁可一个人处理伤口,也不想被爹爹看到。让在乎她的人伤心、怜悯她,这种感觉比受伤这件事本身还要让人难受。 许是见徐婉脸上一直都有微笑,胡润生这没有多想,说自己的事:“我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在金城,就在这家机械厂工作。”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告诉徐婉:“对了小婉,我上次见到你弟弟子仁了,他就在坤州,你知道吗?” 徐婉想起来上次徐子仁跟她说过,他当时没有胡润生她的下落,而是说的和她走失了。 徐婉不想谈徐子仁,只淡淡应了一声,“我其实知道,我不想说他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胡润生虽然意外,但察觉到了徐婉的情绪,也没有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问她:“小婉,你吃了中饭没有?” 徐婉急着从程公馆回来,并没有吃中饭。她听得出胡润生准备带着她去下馆子,便如实回答没有。这么些年没见面,总觉得有讲都讲不完的话要说。站在这里说话并不方便,寻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也是好的。 胡润生带着徐婉去了一家专门做安州菜的饭馆。那家饭店在有些偏辟的街道上,徐婉跟着胡润生走着却无端觉得安心,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经历了太多的漂泊。 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那家店店面不大,生意因为战乱更加冷清,不过老板是安州人,而且还认识胡润生,见他过来了用方言招呼着他们进去入座,徐婉在一旁听着十分亲切。 许是胡润生经常去,老板没有见过徐婉,一个劲地打量她,过来倒水时还笑着用安州话开胡润生玩笑,“怎么换人了?一个比一个漂亮。”或许是因为徐婉听不懂安州话,所以讲话很随意。 “别乱说。”胡润生看了眼徐婉,有些难为情,却也没有向老板介绍徐婉。 徐婉的心僵了一下,她听得出,胡润生应该经常带别的女人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子。他们其实并没有定亲,这么多年他们彼此毫无对方音信,人家也不欠她的,更何况她自己更加不堪。 徐婉和胡润生在靠墙落座,然而点完菜后,两个人却陷入了僵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是,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记忆中最亲近的人此刻突然相遇其实是生疏的。何况,各自经历着飘零,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又不能。 正如胡润生一直都没有过问她的父母,徐婉知道他一定是听徐子仁说了,不敢再来触碰她的伤心处。徐婉不知道胡润生家里的情况,也不敢乱说。 过了一会儿,跑堂的过来送了几碟开胃小菜。胡润生替徐婉布菜,开口问徐婉,“小婉,我看着你比从前还要瘦了,多吃些。”吃了几口菜,他又问:“你到金城多久了?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为何,现在胡润生还是问她情况,她却没有方才那么不知所措了,“才一个多月,淮晋打仗才到金城的,现在在给别人家里当钢琴教师。” 听徐婉这么说,胡润生十分惊喜,放下筷子看着徐婉。他原本害怕徐婉过得不好,没想到还有一份这样体面的工作。 不过徐婉怎么会弹钢琴呢?安州本来就是小地方,何况他们还是在镇上,就没有听说过那里有人会弹钢琴的。在胡润生眼中,钢琴这样的乐器是坤州、金城这边体面人家的小姐、少爷才会学的洋玩意。 胡润生又问:“小婉,你还会弹钢琴?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徐婉不想往下细说,只道:“钢琴是随便学学的,他们公馆不缺老师,钢琴老师这份活应该也不长久了,所以今天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哦?原来你今天过来是找工作的。”胡润生恍然大悟,又问她,“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看到你们厂在招聘打字员,那些英文我认得。”她顿了一下,苦笑着补充道:“可我没有毕业证书,他们都不肯要我。” 徐婉小学没有毕业这件事胡润生是知道的,安州那边并没有送女孩子上学的传统,徐婉这样上过几天学的已经算是幸运,还有的连学堂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就被父母送去嫁人了。 她说她认得英文,胡润生有些不敢相信,又打量了徐婉一眼。如今的她虽然还是叫他润生哥哥,但沉静、内敛,早已没了几年前的稚气,看起来倒的确像是受过教育的小姐。 胡润生想到这,好奇问徐婉:“小婉,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徐婉避重就轻,只说:“这几年一直在学一些东西,钢琴、英文都是这两年学的。” “那你一定是遇上了贵人。”他笑着说。 贵人?徐婉没有应声,她也不知道到底算什么。 胡润生想起自己的经历,如果不是贵人相助,他并不能完成自己的学业。他之前听徐子仁说爹娘都没有了,徐婉也下落不明。逃难的路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他原想着她活着便好,不曾想还有了这样的改变。 胡润生想了想,又说:“家庭教师这样的工作的确不稳定,你不如到我们厂里来帮忙,我也好照应你。你什么时候过来?” 徐婉连忙道谢,能在外面找份稳定的工作自然是好的,只是她还有些放心不下程爱兰。徐婉虽然说不上来,可总觉得程公馆有些奇怪。之前那些钢琴老师频繁辞职,或许不仅仅是爱兰的原因。 徐婉感谢胡润生,“谢谢你。不过我暂时还要去回那边教钢琴,今天我也只请假到了晚上。”她没有再叫胡润生润生哥哥。虽然他们曾经差点定了婚,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已经娶了妻,她还是要避嫌的好。 不过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做到完全不要胡润生的帮助,她不想和上辈子一样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其实就是作为老乡、儿时的朋友,胡润生也会帮她,只要保持界限,必要的时候还回去就好了。 “这么生分干什么,你随时来都没有问题。”胡润生倒爽快,“我们厂的经理十分看重我,这不算问题。”说着,胡润生想起什么,问徐婉:“你怎么不和你弟弟在一起?他还跟我说不知道你下落,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徐婉不愿提,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和他的事,不过你以后不要再给他钱了,他是个无底洞,现在已经成年了,得靠自己了。。” 胡润生听徐婉这么说很意外,原想再开口,却见徐婉眼神坚决,也没有再提了。胡润生边吃菜边喝着酒,酒过三巡,便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跟徐婉讲起他这些年的遭遇来。 听胡润生说,徐婉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也走散了,这么些年音信全无,恐怕是凶多吉少。 胡润生不知道是提起往事伤心,还是因为碰到徐婉高兴,喝了不少酒。 徐婉从前只知道胡润生是他们那里读书最刻苦的人,又孝顺、懂事,从来没想到他还会这样喝酒。胡润生一喝酒便上脸,不一会脸上已经一片泛红。 胡润生喝得不算太多,趴在桌子上醒了会酒便好些了,离开饭馆时只微微有些醉意。他们这顿饭吃了很久,出啦是天已经快黑了。徐婉准备做黄包车回公馆,不过她不认得这边的路,只跟着胡润生往外走。 没走多久,路过一片公寓。胡润生突然停下来,“我就住在二楼,上去坐坐吗?” 徐婉摇头,她和胡润生曾经差点订婚,如今贸然被他带回去,免得让女主人不高兴,徐婉还是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了,我还要赶着回程公馆。” 胡润生也没有勉强她,“那我送你,你以后想来随时都能到这里来。” 徐婉笑着点了下头,胡润生却不像在客套,认真道:“我这是麻也巷十七号。” 这是一个有风的晚上,不过徐婉戴着围巾并不是太冷。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胡润生走着走着,突然问她:“小婉,你结婚了吗?” 徐婉愣了一下,才答:“还没有。”她确实没有嫁人,确切的说她两辈子都没有嫁过人。可她和那些纯真待嫁的姑娘能一样么?徐婉虽然不想刻意模糊,却也不愿意将她那些不堪的过往全讲出来,反正她这种从身到心都已经伤痕累累的人,早就已经没有奢望过嫁给他了,她的过去胡润生也没要完完全全知道。 徐婉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可能暂时不会考虑嫁人。” 然而胡润生全然没有将徐婉后面的那句话放在心上,笑了一下,又道:“真好,我也还没有成家。” 他没有成家?又是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徐婉又愣了一下神。 胡润生还和从前一样体贴,送着她上了黄包车才离开。临行前更是反复嘱托,“你以后遇着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徐婉回到程公馆是晚上八点。徐婉很谨慎,她到时冯太太已经走了,并没有遇上。此外,官邸里除了佣人清扫外,也没有人过问她。听佣人说,程参谋长很快就要回来了。 徐婉听佣人说,爱兰生病了,晚上的钢琴练习课和明天的钢琴课都取消。 怎么突然就病了?徐婉原本想去看看爱兰,佣人却说小姐已经睡下了。徐婉便先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第二天徐婉八点钟醒来,方婷已经不在了。徐婉原本去三楼爱兰的卧室那看看,却有爱兰的佣人过来,吩咐她说:“何小姐,爱兰小姐已经康复了,她想见让你陪她练琴,现在就在琴房等你。”虽说程公馆有琴房,但爱兰一般就在自己卧室练琴,很是去琴房。徐婉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那女佣,“方老师在吗?” “在的。” 琴房离徐婉的卧室不远,就在一层楼,只要穿过一道走廊便好。她一心想着爱兰,没有发现程参谋长正好回来了,还请了贵客登门,正好到客厅里去。 琴房的门虚掩着,可窗帘是拉着的,里面光线很暗,只看到里面摆了几台黑漆漆的钢琴。徐婉一边迟疑地往里走,一边喊爱兰和方婷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徐婉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在这时,门突然关上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人从后紧紧搂了上来,手胡乱往她身上摸,口中还碎碎喊着:“心肝儿,你可想死小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出来,晚一点效果更好 第40章 别后重逢 是常遇青!徐婉认出了他的声音。 虽然常遇青以前也刻意接近过她,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她,何况还是白天。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徐婉用力去扳开常遇青箍在她身上的手,喊道:“常少爷,我是何婉,你放开我。” 哪知常遇青并没有收手,将她抱得更加紧了,将头从后抵在她劲窝里,“宝贝,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要知道你到这公馆第一天,我就看上你了。日也想,夜也想,宝贝,我都忍了这么些日子了,你也该让我得得逞了。” 常遇青的这番话让徐婉听得心里发寒,徐婉咬着牙,往常遇青鞋上狠狠踩了一脚。常遇青吃痛松手,徐婉连忙往外走。哪知没走几步又被常遇青拽住了手臂,拉了过去。徐婉还想挣脱,“呼”地一记耳光甩过来,她整个人直接被摔在一旁的钢琴上,额头磕出血来。 徐婉被这重重一记耳光打懵了,她曾以为上一辈子可怕的事情已经经历完了,却不想还有男人会这样对待女人。 常遇青已经欺身过来,将她按到在钢琴的琴凳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撕扯她的旗袍和丝袜,道:“你他妈少给我装,你的底细我已经摸清了,以前在坤州当过舞女是吗?少在老子面前扮什么贞洁烈女。专门来吊老子胃口。你要是乖乖听话,你那些事我就不让我姐知道。” 体力上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徐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反抗,示弱乞求他:“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常遇青这才将掐着徐婉脖子的手松开,好不容易呼吸到了空气,徐婉咳嗽了好几声。 眼前这个禽兽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徐婉强忍着痛,佯装顺从地去解他的皮带。姓常的很受用,眼见着他呼吸变得气促起来,半眯着眼等着徐婉伺候他。 徐婉攀着他的肩,缓缓坐起来,温言细语道:“您说的没错,做舞女那两年,我其实早就学会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学会了什么?” “怎么对付你这种人渣!”徐婉说这句话的同时,狠狠用膝盖踢向这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上一辈子的她就是活得太瞻前顾后了,有什么好怕的,最惨也不过是死而已。 “你这个贱蹄子。”常遇青疼得嗷嗷直叫,徐婉站起来又补了两脚,这下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徐婉连忙站起来逃了出去。哪知刚一出门就遇上了方婷,她正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徐婉这次想起来,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头发也是凌乱不堪的。 “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方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拦住徐婉问。 徐婉没有过多的时间解释,颤抖着说:“常遇青想非礼我,他还在里面,你快让开。” “你说常少爷要□□你?”方婷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依旧不依不饶拉住徐婉问,“何婉,你骗我?怎么可能?” 徐婉怕常遇青追出来,没有再理方婷,将她的手推开,直接匆忙往楼下跑去。可还是耽误了,她还跑到楼梯口,常遇青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徐婉,怒火冲天,“你这个臭婊.子给我站住!” 他极其用力地把徐婉往房间里拽,徐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大声呼救,却被常遇青从后掩住口鼻。她原以为自己没有救了,然而在这个时候,只见走廊对面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常遇青一紧张,手松开了些。徐婉第一眼便见着了程太太,抓住机会连忙大声求救,“夫人救救我!”说着摆脱了常遇青的拉扯,赶紧朝那边跑去。 徐婉只看到程太太,没有看到她身后还站着人。 程太太快步走过来,扫了徐婉一眼,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刚问完,常遇青也追了过来。他们两个都衣衫不整,尤其是徐婉旗袍和丝袜都被撕破了,发生了什么这并不难猜。只是程太太态度冷漠,似乎不是那么愿意搭理她。 可这是她最后一根稻草,徐婉没有办法,哀求着道,“太太您救救我,常少爷刚才在琴房想要……”然而徐婉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了程夫人身后站着的人。 徐婉完全没有想到孟钦和此刻会出现在程公馆里,还在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徐婉甚至觉得自己得救了。或许是上辈子积累的习惯,上一世徐子仁无论给她惹上了什么样的祸,无论是孟钦同还是谁想找她的麻烦,孟钦和都能出面给她摆平。似乎只要有他在,她便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了。 可这一回,徐婉没有再和从前一样躲到他身后去,而是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 “非礼”那两个字徐婉没有说出口,反倒是将手挡住旗袍被撕扯破的地方。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再被他怜悯。 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程参谋长脸上无光。他就在孟钦和旁边,看上去十分难为情,对着孟钦和尴尬道:“二少先随我去书房。” 孟钦和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便跟着程参谋长上楼了。 是啊,他们已经一刀两断了,再相逢装作不相识是最好不过。好在如今常遇青似乎只打探到了她做舞女的事,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孟钦和的关系。 哪知程参谋长和孟钦和刚走,常遇青便开始恶人先告状,指着徐婉对程太太道:“姐,这个女人她勾引我!她今天早上骗我去琴房,哪知我一进去就开始脱衣服勾引我。是我没用,没有把持住自己,可她竟要我娶她,还威胁我如果不答应就要说我□□她!你还要骗我姐吗?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钢琴老师,从前就是个舞女而已!你在这能教什么孩子,我倒害怕你把爱兰害了,变得和你一样不知廉耻!” 第24节 “还有这样的事情。”程太太扭过头盯着徐婉,并不是问询的语气。 “你不信问许婷老师。”说着,又扭过头对许婷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给太太听!” 徐婉看向方婷,方婷并不敢去看她,放低声音对着程太太道:“今天上午小姐明明没有钢琴课,可何老师偷偷去了琴房,还不让我一起去。何老师以前教小姐钢琴也是漫不经心,小姐现在也很不喜欢她。” 他们怎么会说得出颠倒黑白的话?徐婉气得发抖,目光从方婷和常遇青的脸上一一扫过。她并不慌乱,指着自己额头、脸颊冷声质问常遇青,“若是我勾引的你,我额头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今天我听说小姐病了,本想去看爱兰,小姐身边的芳白拦住我说小姐在琴房等我,然而我一过去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刚准备走一个畜生就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 “你说谁是畜生?”常遇青气急败坏道。 徐婉看着常遇青反而笑了起来,冷笑道:“我说那个想非礼我的人是畜生,怎么,常少爷是心虚了吗?你不是跟我说如果我不从你,你就要把我的事全说出来。我比你强,我做过的事我都承认,我以前确实干过一些我自己都瞧不起的事情,可这并不是你轻薄我的理由。呵,你还说什么我想嫁给你,你敢说你哪里挨了我几脚吗?” “你他妈!”常遇青怒不可遏,冲过来又要打人,徐婉做好了准备,往程太太那边躲去。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再抬头时,常遇青的手已经被人抓住了。那个人稍用力一推,常遇青就跌倒在了墙角。 徐婉吃了一惊,原来他没有走。 程太太原本心疼弟弟,刚想责骂人,可一看到孟钦和便什么都不好说了,只回头去看程参谋长。 常遇青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参谋长再清楚不过,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孟钦和为何出手,可也明白有的人是罪有应得。 “二少……”倒是常遇青吓坏了,他原本想在金城谋个一官半职,这金城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姓孟的。常遇青刚想辩驳,程爱兰却从楼上急急匆匆跑了下来,一把将徐婉抱住,一边大哭,一边对程太太、程参谋长道:“你们是要赶何老师走吗?我不准你们赶她走!”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程太太看了眼程爱兰道。 徐婉有些懵,爱兰上次还说不想再见她,此刻却哭得这么伤心。徐婉蹲下来去摸她的脑袋安抚她,方婷却走了过来,想把程爱兰拉开,“爱兰小姐,你先跟我上去,太太也说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滚开!”程爱兰狠狠咬了方婷的手腕一口,“你和舅舅昨天特意要我装病,就是为了要害何老师,要赶她走吗?” “装病?”程参谋长问了一句。 “就是他们要我装病!我今天不想练琴就同意了!”爱兰又哭了起来。 “请两个钢琴老师就闹成这个样子!怎么搞的!”程参谋长瞪了程太太一眼,还是让人把程爱兰带上去了。 程太太也有些下不了台,只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么乱七八糟的,这两个都不留了!都出去!都滚出去!” 徐婉并不想待了,可方婷一听见程太太这么说,突然慌张起来,跑到常遇青旁边,拉着他的手喊道:“少爷,你答应要娶我的,怎么太太赶我走你一句话都不说!” 常遇青连忙把她的手甩开,“娶你?你想得美,我可没答应说娶你。” “您不娶我我以后嫁给谁,我已经是您的人了!以后还有谁会要我?您当初到我房里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婉从头到尾只是想要一个清白,现在看来都已经清楚了。 徐婉站在墙角,有人走了过来,递了一件大衣给她,“穿上,我现在送你走。” 如果两辈子都算上,这是第三次。徐婉还记得上一次在舞厅遇到他的情景,若不是那一次他给她披上一件披风,或许就不会有之后这两辈子的事情。 那边婷还在哭诉着自己怎么被抛弃,这种话她和孟钦和都在场时听起来格外尴尬。 徐婉摆了摆手,不要他的那件大衣,依旧是疏离的语气,“谢谢您,我还要去拿我的行李。”这一辈子她已经不会和上辈子一样不管不顾地从一个地方离开,让自己狼狈不堪。 “我等你。” 徐婉没有答应他,回自己房里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收拾了所有的行李,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爱兰,徐婉留了几样她给爱兰做的玩具,然后从房间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方婷还在和常遇青纠缠,冯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大概听程太太说过发生了什么事,看见徐婉过来整个人都愣住了,怪不得说二少生气了,原来是这样。她那个弟弟色胆包天她们都知道,却不曾想碰到硬骨头了。 “冯太太,对不起。”徐婉路过冯太太时,还是道了一声歉,她骗了她,确实是她不对。 “没有,没有,我一定好好管教常遇青!” 程太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冯太太这个态度觉得奇怪。等徐婉一下楼,冯太太走过去踢了常遇青一脚,“我就说你这样会出事!你打听到她当过舞女,怎么就没有打听到她是二少的女人!” “那她来当什么钢琴老师……”常遇青虽然仍顶着嘴,但是已经语无伦次了。程太太也吓了一跳,连忙下去送。 徐婉已经走下楼了,孟钦和倒真的在等她。他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皱着眉一边吸烟,程参谋长在一旁陪坐。等她下来,他看了她一眼便站起来了。 宋存山站在孟钦和的身边,他也不知道二少是怎么想的,先是要他们注意徐小姐的行踪,可真正跟他汇报起来,又说没发现异常不用汇报。宋存山见徐婉手里拎着一个箱子,想去帮忙却被徐婉拒绝了。 程太太正好从楼上追下来送她喝孟钦和,徐婉知道她应该是听冯太太说了,并不像和她纠缠,只想早点离开这里,所以也不矫情,上了孟钦和的车。 时间好像又回转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还是一路无话,孟钦和也没有问她要去哪。 只是这一次稍有相同,她不像上次一样披着他的披风,提心吊胆、浑身狼狈。她此时已经有了打算,她如今没有住处,也不想逞强,先去投奔胡润生落个脚,今后再想办法。 徐婉礼貌问孟钦和道:“二少,您这是要去哪?我要去麻也巷那边,如果您不顺路的话,我到前面那个路口就下车。”如今和他断了关系,她和他说话也更加有了底气。 “去麻也巷。”孟钦和直接吩咐司机,过了一会他突然转过头问徐婉,“你很缺钱吗?” “嗯?”徐婉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家庭教师?我答应过补偿你,你没有必要这样抛头露面。” 徐婉知道他不会懂,也不和他解释,只说:“谢谢您,我用不着多少钱,我只要养的活自己就好,所以也谈不上缺钱。”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似乎除了钱,他们也没有别的什么联系了。 不一会儿,汽车到了麻也巷,到了巷口徐婉便和孟钦和道别,“二少,我到了,谢谢您。”她的语气像是并不熟悉的人。 他也只“嗯”了一声。 只是外头下雨了,徐婉没有带伞,一从车厢踏出来,密密麻麻的雨线斜斜淋在她身上。 她淋着雨往前走了一会,身后那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她旁边,车门打开有人打着伞出来。可她却看着前方,并小跑着往前去了。 徐婉实在没有想到胡润生竟然正好回来了,他原本这个点该是在上班的,胡润生也看到了徐婉,见她一个人淋着雨,连忙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41章 获得工作 胡润生看到徐婉一个人淋在雨中,走近了又看到她额上结痂的疤,连忙赶过去替她撑伞,关切道:“小婉,你额头上怎么伤的?” 汽车上原本踏了一只皮鞋出来,却又收了回去。车门轻轻响了一下,关上了。她额头上的伤他怎么会没有看到? “走。”孟钦和吩咐司机。 汽车的引擎声重新响起,往前驶了出去。 徐婉受了伤还站在雨中,头发和衣服全都被雨水淋湿了,还提着一个很重的皮箱,看起来狼狈极了。胡润生看着心疼,这些年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早就应该保护她的,他没忍住抱了她一下。 徐婉原本还强忍着没有哭,可说到底她不到二十岁,又才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就像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被人触碰,她的眼角湿润了。 胡润生发现了,安慰徐婉,“走,小婉,你先跟我回家”。 胡润生抱住她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刚好从身边驶过。被雨帘遮挡的车窗下,有个一个人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不过也只有一眼,便将视线收回去了。 宋存山虽然坐在副驾驶位上,但他能察觉得到孟钦和不太高兴。也是,徐小姐今天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宋存山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宋存山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孟钦和正在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孟钦和突然问他:“那个人是谁?” 即使不点透,宋村山也知道孟钦和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徐小姐的一举一动,宋存山之前一直奉孟钦和的命令监视着,道:“那个人是徐小姐的同乡,现在在金城富明机械厂做工程师,听徐小姐的弟弟说,那个人还曾经差点和徐小姐订婚。” 差点和人订婚这件事,孟钦和记得徐婉确实跟他提过。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不早跟我汇报。”他顿了一下又说:“她留着还有用,说不定还能靠她找到诗音。” “是属下失职。”宋存山连忙道,虽然二少跟他说过徐婉如果没有异样,便不用事事都同他汇报,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孟钦和之前的吩咐在,因此宋存山之前也只跟孟钦和汇报了徐婉去程公馆当钢琴老师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汇报完不过一个月,程参谋长便邀请二少去他的公馆,而二少居然也答应了。 那一边,徐婉跟着胡润生回了他的公寓,胡润生租住的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客厅倒还宽敞,除了沙发、茶几外,还专门置办了一个书柜用来摆书。不过许是没有人帮着他收拾,客厅里稍微有些乱。 到了客厅后,胡润生先递了一块毛巾给徐婉擦身上的水,然后让徐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徐婉在出神,一直在回想这一天的遭遇。过了一会,胡润生便从卧室里拿了一瓶碘伏过来,替徐婉擦额头上的伤口。 因为伤在额上,徐婉原本接过来想自己上药,可她并不好自己涂,胡润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还是走过来说:“我来帮你。” 徐婉感觉得到胡润生在替她擦药的时候一直都在打量她,徐婉明白胡润生除了怕弄疼她,其实也在担心她的处境。她这样带着伤又提着全部的行李,她怎么能不关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徐婉不想让胡润生多想,主动跟他说:“润生哥,我已经从程公馆辞职了。”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真相,故作轻松道:“一想到辞职太高兴了,结果头磕在楼梯上。” 不知是胡润生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交代,还是看穿了她的谎言,他手中拿着上药的棉球,愣了一会,才说:“辞了好,我也对你放心些。我明天带你去我们厂去,他们正缺打字员呢,你去刚刚好。” 许是想带徐婉散心,胡润生中午去厂子里请了假,下午便带着徐婉外出去下馆子,还带着她去游览金城。 虽然徐婉来金城有一段日子了,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程公馆里,并没有机会出门。金城是四朝古都,城里既有古迹、又有新修的百货大楼,徐婉倒十分喜欢看。 路过百货大楼跟前的时候,徐婉忽然闻到一阵香气,顺着香味望去才发现是一家卖生煎包的铺子,看着铺子上的点名徐婉只觉得熟悉。 胡润生跟着徐婉的视线看过去,也瞧见那家铺子了,笑道:“我记得你是喜欢吃生煎包的?这家店是金城的老字号了,口味做的很正宗,我去给你买。” 徐婉连忙拉住胡润生的手,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徐婉想起来了,这家的生煎包她是吃过的,孟钦和曾特意给她从金城带生煎包去坤州,就是带的这家的生煎包。徐婉并不像再去尝这熟悉的味道。 逛了一天逛累了,徐婉跟着胡润生回了他的住处。已经快天黑了,她这样住着人家的房子也不方便,徐婉原本想出去租个旅馆先住着,胡润生却将徐婉留下,道:“我厂子那里还有一个睡的地方,我今晚去那睡,你先住这。”胡润生说着,挠了一下头,“就是有些乱,希望你能不介意。” 徐婉向来好干净,带胡润生走后,便开始收拾他的房间,不过两个钟头便被她整理得干干净净。 那一晚徐婉并没有去睡胡润生的床,而是十分自觉地睡了沙发。只是她即使睡在沙发上,也始终没有睡着,她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胡润生到公寓来叫徐婉,准备带着她去了他工作的机械厂应聘。胡润生进门之后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徐婉将他的房间收拾得这么整洁,或许他娘以前说的对,男人还是需要一个女人在身边照顾的。一开始是娘,后来就要娶媳妇了。 徐婉得了在程公馆的教训,去工厂前刻意注意自己的打扮,脸上被她收拾得比往常暗淡,这回得仔细看她的五官,才可以瞧出她是个男的的美人胚子。 到了机械厂,给徐婉面试的还是同一个人,可这回有胡润生在,对方十分客气,不一会儿就将徐婉录用了,让她在工厂里做英文打字员。 打字员在这个年代算是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这样的好时期原本轮不着徐婉,因为她会英文,又有胡润生在一旁替她背书,便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工作。 只是毕竟是机械厂,打字房虽然离房机器的厂子有些距离,可是机油味传到气管里,是一股浓浓的怪味,徐婉直犯恶心。 这个年代,不管是男人女人在外工作便是这样不易,徐婉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她也很感激胡润生,因此工作也格外努力。整个机械厂像她一样的打字员有三个,但徐婉永远是最晚下班的一个。她知道自己找这样一份工作不容易,又是出来乍到,能多学东西是最好的。 待她工作稳定下来,胡润生也不用这么担心她了。 机械厂有些偏,胡润生每天都等着徐婉下班,然后带她去吃东西,顺便送她回去。胡润生偶尔加班,若是遇上早下班的时候,他都会去街上买一个番薯在打字房里等着她。 他从前以为徐婉除了生得漂亮外,便是他们镇上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子,一辈子便是相夫教子。看着她的手指熟悉地在打字机上按着,胡润生总觉得她和他从前认识的样子并不一样。 他们总走在一起,工厂里其他人难免笑话他们,胡润生在着工厂干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是那种好相处的人,整个工厂的人都喜欢和他开玩笑。徐婉经常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他们虽然没有怎么去看徐婉的长相,但他们一看到胡润生带着徐婉过来,都朝胡润生开玩笑,“胡工,哪里认识的小姑娘啊?” 胡润生笑得腼腆,“同乡,同乡。”那些人仍不肯放过他,胡润生笑着去打他们,“干你们的活去,一个个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然而他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他们都在笑,徐婉一时满脸通红,可她嘴角也浮起些微的笑意,只是徐婉不知道,她如今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另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总是有想不到的事情,更新很不稳定,过了这段时间会尽量恢复日更。 第42章 公寓相处 第25节 徐婉在机械厂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是一开始她那两个一起做打字员的同事对她稍有些偏见,大概是胡润生总是等她,而她又生得那样美丽,总会让人产生这样那样的联想。 好在时间最是能解释所有误会,她并不是仗势美貌的性子,更多是去掩盖。她无论是对胡润生,还是工厂里其他的男性工友,徐婉的表现甚至会有些寡言不自在。而她对待工作格外认真,从来都是最早到,最后一个走,经常还会为两位同事分担一些。她并不怎么计较那些,在徐婉看来,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从前工厂里的人看待她都是胡工的一位关系暧昧的老乡,后来大家记住她更多是她做事认真,连经理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徐婉。 和在程公馆要隐姓埋名不同,在机械厂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本名,在这个工厂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坤州的过去,没有人会想象到眼前那个衣着朴素、踏实稳重的女人有过那样一段经历。 徐婉虽然离开了程公馆,倒是听说了一些程公馆的事情。不是她刻意去打听的,而是整个金城都闹得沸沸扬扬,工厂的工人茶余饭后都会谈论这些。 大概是有十几个人去程公馆门前闹事,被警察厅的人全抓了去。人虽然被抓去了,那些丑事却被抖露了出来,好像说有一个金城一个叫花月楼的女戏子被几年前被程斌程参谋长看上了,三年前还替他生了孩子。程斌原本答应她纳她做姨太太,结果哪知道孩子一生下来,不仅没有娶进门,人还突然疯了。 那个花月楼在金城还算是个角儿,人又伶俐,突然这样疯了家人都认为其中有隐情,说是被程公馆的人逼疯的,因此一直都在找程公馆的麻烦,不知是程斌念旧情还是心虚,之前无论花月楼的家人提什么要求程公馆都答应了,金城外的田产给了不少。可花月楼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终于被送进了警局里。只是这件事情也被捅了出来,眼下正是淮军内部调动的时候,虽然是家务事,可孟司令偏偏是个极其看重人品的人,这样的丑事自然是对程斌极为不利的。 人人都在唏嘘这程参谋的升迁之路许是要被这样一段情债搅黄了,只有徐婉再想旁的,那个叫花月楼的戏子三年前给程参谋长生过孩子,算下来正好三岁。徐婉心里咯噔一声,似乎都联系起来了。 三岁的孩子整个程公馆只有一个,便是爱兰。徐婉在程公馆时,就觉得程太太对爱兰的更像是表面功夫。她为爱兰请了无数的老师,却不会抽时间听她弹钢琴也不陪她,反而让她任性、无礼,逼走一个又一个老师最后落得一个极坏的名声,连程斌也开始厌恶这个女儿。 徐婉还记得那天在角落碰到程太太和常遇青私语,便是听到他们在说有人闹事什么,他们怕程斌知道的便是这个吧。 那座外表光鲜的程公馆并没有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徐婉更加心疼爱兰了。可她现在自身都难保,这种高门大户内院里的事情哪里轮的着她来插手。 转眼半个月过去,徐婉一直都住在胡润生的公寓里,徐婉起先觉得不好意思,只睡沙发想着早晚要自己租一间房子。 胡润生有一次回公寓取东西,看见房间里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徐婉却始终睡在沙发上,便将床上自己的被褥拿走了,对徐婉说:“我反正在工厂住,这里空着反而浪费了。”徐婉听他这样说,才搬去床上睡。 徐婉原本以为胡润生说的是实话,直到一个星期后,有一天她们工厂的打字机出了故障,徐婉提前下班,她去胡润生的车间找他,却听人说他昨晚值夜班,在工厂的宿舍的休息里。 胡润生原本说宿舍条件和租的一样,一人一间还方便,他甚至打算哪天把那套租的公寓退了。然后徐婉真正过去找他,她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便发现那边的条件比她想象的还要艰苦,十几个工人挤一间房,十几个被褥排开。 胡润生没有想到徐婉回来找他,听人说了之后连忙惊醒,洗漱了一下出门。许是见徐婉并不太高兴,他稍微有些心虚,“你想好今天吃什么了吗?” 他将自己租赁好的公寓让给她,自己却来住这种地方,怕她担心,还边谎话说工厂提供的宿舍条件格外好。徐婉知道他是好意,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愧疚。徐婉没有理胡润生,只皱着眉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胡润生笑了一下,“这哪算骗呀,我说过的我在这住着挺习惯的,你别忘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少爷,以前在安州读书,学校宿舍和这条件差不多。” “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 他却打断她,“小婉,你受得委屈够多了,我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你若是推托,便是想让我这一辈子都愧疚。”他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的工资想在金城租什么房子都绰绰有余,只是我懒得去租罢了。” 他的工资确实租得起,可徐婉知道他和徐子仁不相同,胡润生是务实的人,不仅看着按下,还会为将来做打算,他在金城也才工作了几年,以后做什么事都需要钱,他今后还要成家立业,总不能让妻子、孩子跟着他受委屈。 徐婉也不好拒绝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其实过得紧张,又总是带她去周围的餐馆下馆子,她原本以为是胡润生习惯在外这样花销。 想到这,徐婉索性道:“润生哥,我不拒绝你的好意,但以后你也不要总请我吃什么了,在家里都可以做的,你正好也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徐婉第二天便去市场买了豆腐和鱼回来,在家里炖了一锅鱼汤请胡润生过去。胡润生虽然读书厉害,日子却过得一塌糊涂。徐婉来之前,她不仅房间里乱七八糟,他那间公寓明明有厨房可以做饭,却看上去有一两年都没有开过火。 虽然金城也有不少安州菜馆,可这样地道又鲜美的鱼汤胡润生有好些年没有尝过了。他接连喝了两碗,连连夸奖徐婉手艺好,“真没想到你也这么会做菜,若是娶了你真是好福气。”他话一说话,笑容却僵住了。 徐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没有那场战乱,他们两想必早就是夫妻了。虽然他们并没有挑明这层关系,徐婉在这无依无靠的金城,总觉得和胡润生觉得格外亲近。 只是,她心里却有那么一道疙瘩,不是因为胡润生,而是她自己。五年前的自己是可以和胡润生白头偕老的,现在的她怎么还能配得上他? 徐婉没有再说话,胡润生不知是因为鱼汤联想起,还是刻意挑开话题,道:“我记得我娘以前煮的鱼汤也好吃,金城这边的鱼喜欢用甜味调鲜,我吃起来总是甜腻,我在安州总会想我娘做的鱼汤。” “我是学的我娘的手艺,我娘做的也好吃。”徐婉淡淡道。 只是他们都没有娘亲了。 徐婉说完叹了一声气,胡润生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却突然抬起头说:“小婉,还好有你,如果不是你我就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徐婉没想到他会那样说,愣了一下。他们即便没有做成夫妻,也是和亲人一样的关系了。 徐婉想了想,跟胡润生说:“润生哥,你若一定要将床让给我,你也不一定要去工厂的公寓睡,那里人太多,又挤又不方便。我睡里间,你住外边怎么样?” 公寓的沙发有很长,又还算宽阔,徐婉在沙发住了好些日子都没有觉得难受。胡润生虽然身量高,却也是可以睡的。其实要论个子,最好是徐婉睡沙发,胡润生睡床,可徐婉知道胡润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便让了一步。 这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了,既不多让胡润生多花钱,也不太让他受罪,还没有让他觉得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今后她也好做饭煮汤给他吃,算是对他的报答。 何况,虽然是同一屋檐下,卧室还有一扇门,也不算尴尬。胡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或许是和徐婉住一起的原因,胡润生也开始收拾自己,之前的满脸胡渣剃掉之后,看上去顿时年轻了不少。他原本也是仪表堂堂,也难怪得机械厂里的工友都说他们般配。 不过徐婉还是打算过一段时间之后自己搬出去住,她不能总靠着胡润生。除此之外,一个月后徐婉发了工资,她用自己赚的这笔钱请了胡润生去金城最高的饭馆里吃饭。 只是徐婉没有想到,那一天不知他们两,还有人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春节过得很辛苦,我这段时间感冒了,一直发烧。外婆也住院了,急需做手术,之前的医院因为怕承担风险,不敢做手术,又转去了别的医院,还需要住至少二十天的院,我带了电脑去医院,原本以为可以在医院码字,但是病房很吵,更新只能说尽力,希望可以日更!谢谢大家体谅! 第43章 酒楼相逢 徐婉的工资并不是很高,一个月下来也才二十几块钱。胡润生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打算让徐婉请客。 徐婉也看出来了,不过她没有戳穿,只将菜单递过去让胡润生点菜。她知道如果一味强调自己请客,胡润生便只会挑最便宜的点了。 徐婉不想这样,胡润生这段日子这么照顾她,也是因为他的帮助,她才这么顺利找到了工作,还得到了第一笔薪水。虽然只是一顿饭,怎么说也是她的一份心意,或者说是她能养活自己的证明,徐婉觉得不能省。 何况徐婉其实还有些钱的,之前的黄金她也还留了一些。请这样一顿饭她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座位在怡园斋二楼靠窗的地方,因为一楼还有戏台,那里一排座位沿着外侧的窗台和考里的扶手延伸过去。三楼则是包厢,包厢和二楼的座位正好是相对着的,往里都可以看到中间戏台上的动静,不过三楼包厢的视-野更好些。 怡园斋每個两天都会请戏班子来唱戏,逢年过节还会请金城最有名的几位角登台表演,那便是整个怡园斋最热闹的时候。 今天正好有戏班子,唱的是《玉堂春》,徐婉以前听过这出戏,讲的是一个□□被卖给商人做妾,却险被商人妻子谋害的故事。徐婉听着这出戏,不禁联想起了别的,暗暗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菜都陆续端上来了,胡润生点了几道金城名菜,有美人肝、凤尾虾这些。怡园斋的金城菜全城闻名,之前他总请徐婉吃安州菜,倒是第一次正个八经请她吃正宗的金城菜。 胡润生替徐婉夹了一只虾到碗里,笑道:“快尝尝。” 徐婉原本在出神,听胡润生这么说连忙抬起头来。她突然发现他剃了胡渣之后其实和五年前没太多变化,连笑容都是一样的。 徐婉突然觉得无比亲切,好像时间倒回了几年前,那个时候她们就要订婚了。想到这,她含笑点了下头,夹起碗中的虾吃起来。 胡润生在一旁看着徐婉,介绍起金城的这几道名菜来,“金城的虾做起来和别处不一样,上白下红肉格外鲜,小婉你在安州和坤州都难得尝到。” 可徐婉的笑容却慢慢僵住了。 “怎么,不喜欢吗?”胡润生也发现了。 徐婉连忙摇头,有些尴尬:“没有。”说完,又将口中的那只凤尾虾嚼了几下,咽下去了。凤尾虾她上辈子经常吃,因为那个人就是金城人,官邸的厨子迎合他的口味,更是做得一手好的金城菜。 还去想那些做什么? 徐婉也去替胡润生布菜,笑着道:“这里的菜味道真是地道。”徐婉说着突然想喝酒,又让跑堂拿了酒过来,“润生哥,今天是我第一次领到薪水,所以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胡润生有些惊讶,问:“小婉,你也会喝酒?” “会一点。”徐婉替自己和胡润生斟酒,然后举起酒杯笑着和他碰杯,“润生哥,我敬你。”说完,便仰头喝了下去。 她曾经做舞女的时候没有少喝过酒,不过那时是被人灌酒,喝得不情不愿,这样痛快地喝酒时头一回。 只是徐婉其实并不擅长,喝得一急便呛到了。胡润生刚准备喝,连忙站起来走到徐婉背后替她拍背。见她稍微好些了,他笑着埋怨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一样?” 徐婉有些狼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唱到一半的《玉堂春》嘎然而止。紧接着听到戏台上的铜锣被扔在地上,脆的一声响后,有人骂道:“他妈唱什么《玉堂春》,是存心让我们长官不痛快是吗?” “怎么了?”二楼吃饭的人听见声响问跑堂,纷纷站起来。 跑堂的也有些懵了,放下手里托盘往围栏那里看。 徐婉原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这出《玉堂春》总让她想起别的,便也和胡润生跟着人群走到围栏边去。 只见几个身穿淮军军装的士兵将戏台上的锣鼓往台下仍,怡园斋管事的也赶来了,不知是什么情形,但知道这些当兵的不好惹,只好在一旁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几位爷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那几个士兵刚要下去,有一个小生装扮的人却站了出来,拦住那几人的去路:“敢问几位爷,《玉堂春》是旦角名戏,在这怡园斋里也不是唱的第一场,从前可以为什么今天就唱不得了?” 哪只他刚说完,就被一个士兵揪着衣襟拉了起来,“我们长官就在楼上,你再说一遍试试。” 可那个小生无所畏惧,竟吼了出来:“有什么不敢说!我还是那句话,从前唱的为何今天就唱不得,难道是有谁心虚吗?!” 只见那几个士兵抬头看了一眼,像是得了什么令一样,将那个小生扔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徐婉抬头往三楼看去,才发现程斌正往包厢里走。 胡润生也看见了,叹了一口气,“我刚才听人说,他那个疯掉的姨太太从前就是这个戏班子的。” 怪不得程斌会心虚,徐婉又往三楼看去,程斌已经进包厢了,他那个包厢的阳台上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她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三楼转角处的另一间包厢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人,似乎还在看着她。只是她一看到他,他便也转身进包厢了。 那个人虽然没有穿戎装,但徐婉一眼就认出了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刚才到底有没有看见她。 徐婉和胡润生回到座位上,周围那些酒客似乎并没有因此扫兴,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程斌和花月楼他们的风月事来。 “刚才那个唱小生的是谁啊?都不怕死?” “不知是不是花月楼以前那个相好的,还是她什么亲戚?”那人想了一下,断言道:“应该是个什么亲戚吧,不然人都疯了现在再替她这样出头图什么呀?” 徐婉从栏杆的空隙里往下看去,还好刚才的殴打已经停止,那个小生已经被戏班子的人扶了下去。 许是孟钦和也在的缘故,徐婉不再想在怡园斋再待下去,待胡润生吃好了,便趁他不注意付了钱。待结了账,才和胡润生一起离开。 胡润生一直想着请客,不曾想徐婉真的请了他这一顿。毕竟怡园斋的菜不便宜,他们虽然没点几个菜,一顿饭下来也是半个月的薪水。 胡润生皱着眉头,道:“小婉,你现在刚刚才有了薪水,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徐婉走在胡润生前头,转过身去璀然一笑,“你放心,润生哥,再吃十顿也吃不垮我。” 她一回头便没有看路,和从三楼下楼的人撞了一下,徐婉连忙回过头去,才发现是撞到了一个淮军的士兵。 因为刚才的事,徐婉对这些淮军士兵印象不大好,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只道了声,“抱歉。”然而当她往走廊看去时,才发现这些侍从并不是程斌的人,那个人已经下了楼,许是听到动静,也回过头在看他。 徐婉并不想看到他,低着头和胡润生一起从那个人身边走过去。余光里,那个人似乎还在看她,不过也是在这个时候,宋存山急匆匆从怡园斋走了进来,宋存山神色匆忙,并没有看到徐婉,径直走到孟钦和身边汇报。 宋存山虽然极力压低声音,可还是因为过于激动,被正好经过的徐婉听到了,“二少,有杨小姐的下落了。”也是在那一瞬,她看到他猛地回过神去,跟宋存山说话去了。 徐婉阔步走了出去。 杨小姐终于回来了,真好。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也终于斩尽了,一旦有了真品,谁还会惦记着赝品? 徐婉和胡润生准备坐黄包车回去,只是这个时间马路旁空着的黄包车有些少,等了许久都招呼不到合适的。 风有些大,等得又有些久,胡润生怕冻着了徐婉,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徐婉身上,徐婉没有拒绝。也是这个时候,好几辆汽车从他们身边急速驶过去。徐婉认得,这些就是孟钦和的车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也写好了,明天下午三点发。 第44章 玉堂春 徐婉和胡润生等了许久的黄包车,终于胡润生在怡园斋的街角看到一辆。徐婉跟着他走到那条稍显偏僻的巷子里,刚准备上车,却看见一个人浑身是伤穿着白色的戏服衬衣的人从怡园斋的侧门跑了出来。 第26节 胡润生原怕什么不好的人伤了徐婉,伸手将徐婉护在身后,徐婉却认了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刚刚那个小生,拆了妆有些难认罢了。 卸下脸上浓彩之后,看身形和相貌,那个小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而已。 像是还有人在追他,那个小生仍在跌跌撞撞往前跑,徐婉看不下去,决定帮这个可怜人一把。 胡润生有些意外徐婉会这样做,不过也没有阻挠她。 黄包车刚将那小生拉走,程斌的人就追了出来,见徐婉和胡润生在巷子口,便问他们:“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人?” 徐婉摇头,胡润生上前一步,也道:“我们就在这里,没有看到人。”。 等他们都走了,徐婉这才和胡润生到巷口黄包车那去。 胡润生也是心软的人,此时也不怪徐婉多管闲事。只是他们原本准备送那人去医院,却被那个人拒绝了,只听那个人道:“两位的恩情刘玉飞没齿难忘,不过我身上只是一点小伤而已,还是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我,谢谢两位。” 见那个人说话都有些勉强,胡润生和徐婉还是不大放心。好人做到底,索性又叫了一辆黄包车跟着那个人回去了。 徐婉有预感,总觉得那人说的家里有人会是一个特别的人。果然徐婉和胡润生扶着他到那个院落里,才敲了几下门,就有一个妇人过来开门。 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虽然穿着俭朴,看着也有些憔悴,却能想象得出这个女人从前的美丽,或许是因为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吧。 徐婉愣了一会的神,突然辨认了出来,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花月楼,爱兰的母亲。因为她的这双眼睛徐婉很熟悉,爱兰和她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徐婉还有些疑惑,她一直听说花月楼疯了,可眼前的女人神志是清楚的,见刘玉飞回来了,连忙去给徐婉她们带路,扶刘玉飞进屋,“玉飞你怎么了?” 花月楼倒没有怀疑眼前的两个陌生人,倒是刘玉飞见徐婉一直打量花月楼,十分警惕地看了徐婉一眼。 徐婉察觉到了,便也不再去看。进屋后,花月楼给刘玉飞清理伤口。看花月楼和刘玉飞的关系,他们两有些像夫妻,又不太像。论年纪,花月楼大了刘玉飞至少四、五岁。 见刘玉飞一直很警惕,徐婉索性道出实情,“我以前在程公馆教过爱兰小姐的钢琴,不过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爱兰小姐一直很信任我,所以我也希望和她有关系的人都能过得很好。” 只是徐婉说完花月楼没什么反应,倒是刘玉飞惊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听说那个孩子一直过得不好。” 徐婉也不不知道怎么回答,爱兰虽然看上去衣食无忧,但一点父爱母爱都得不到,有的只是那些大人的阴谋与算计。那和上辈子的她有什么区别呢?处在那种境遇里久了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 徐婉顿一下,还是道:“爱兰小姐是不太好,不过你现在也不用太担心,在程公馆里她也还挨不着饿。” 刘玉飞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花月楼将刘玉飞身上的血渍擦拭干了。刘玉飞运气好,多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待他将脸洗净,是一张极其清秀的脸。 花月楼收拾好,对刘玉飞抱怨了一声:“我一直等你回来开饭,孩子都饿了。我先给孩子喂饭。” 孩子,他们也有孩子了?徐婉很惊讶,只是见花月楼端来碗筷后,却一直只摆弄着碗勺和手里的花布棉袄,始终不见抱孩子过来。 徐婉和胡润生这才明白什么,刘玉飞一脸苦笑,摇了摇头,“不打紧的,她和前些年比已经好多了,她除了这个,其他都已经很好了。” 想必被赶出程公馆和她的孩子分离,对花月楼的打击并不轻。徐婉看着花月楼总会想起些别的,或许是自己的上辈子吧。 刘玉飞跟徐婉他们说了很多,他和花月楼从前是师出同门,花月楼比他大五岁,是他的师姐。 他进戏班子不久后,花月楼便开始登台了。没过几年,花月楼成了金城里名噪一时的角儿。那时他只是戏班子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登台轮不上他,便只能做些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活。戏班子这样的地方也势利,他从小无父无母,受尽了冷眼和欺负,常常因为买晚一包烟就挨上一顿揍。 有一次,他不小心撒了一碗茶,被戏班班主瞧见了,喊人拖到后院又是一顿打。 那天花月楼正好唱完最后一场,从台上下来经过后院,看见正在挨打的刘玉飞。花月楼应该还有事,几个人簇拥着花月楼去拆妆,花月楼走到一半,脚步却顿住了,回过头说了一句:“停了吧,总这么欺负他怪可怜的。” 那时的花月楼在戏班子里分量最重,一句话就让他少挨了一顿毒打。那些人停了手,刘玉飞趴在地上看着台阶上的她。 他至今还记得,她那天穿的是贵妃醉酒的戏服,站在月亮下。几百年前的杨贵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想。 那天之后刘玉飞依旧是个籍籍无名的人物,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那个人的身边,端杯茶也是好的。 哪知不久之后,花月楼就被程斌看上了。若是她过得好,刘玉飞也无所谓,却偏偏看着两年后的她被人赶了出来,还失了神志。 刘玉飞在一旁讲从前的事,花月楼却始终抱着怀里的花袄子,连头都没怎么抬。刘玉飞温柔地看了花月楼一眼,对着徐婉笑了笑,“她早就不记得了。” 如今花月楼的家人早就不管花月楼的死活了,他们甚至不清楚花月楼就在刘玉飞这,他们那样闹下去无非就是想多在程公馆要些钱。 刘玉飞也跟着他们闹,故意当着程斌的面唱《玉堂春》。可他不图程家的钱,就是想哪一天能把爱兰从程公馆里救出来。他早就听说了,程公馆的五小姐被教养得极差。他也知道,这些都是程公馆那位程太太故意的。如果她不喜欢爱兰,为什么不能让爱兰回来? “程太太定将她视为眼中钉,她既然敢逼疯月楼,将来也敢对那孩子下手。她现在就是要让所以的人都讨厌那个孩子,将来便有机会了。” 徐婉只好宽慰他们,“爱兰现在越来越好了,别担心。” 刘玉飞沉默了一下说:“或许你们会觉得不切实际,我也清楚自己只是个戏子而已。可如果那孩子能回来,我和月楼也一定能好好扶养她成人。”说着长长他叹了一口气,“月楼虽然神志不清,是他们口中的疯子,可他们不知道但凡是母亲都会想自己的孩子的,即便她疯了。” 即便那个母亲疯了,即便那个母亲一无所有,她也愿意放下一切,只要能让孩子好好活下去。 这种感觉徐婉怎么不明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事情再闹大些再去打官司吧,可程家势力大,就算人人都在说,法院也未必能给公道。” 徐婉停顿了一下,“我在程公馆做过一段时间老师,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作证,我愿意出面。” 徐婉说完,胡润生有些惊讶地去看她。她其实也想只好好过安稳日子,可已经误打误撞置身漩涡里,一味独善其身便没了做人的良心,她一直都想帮爱兰,或许这就是机会。 “谢谢您。” 眼看着天黑了,徐婉和胡润生在那坐了一会便回去了。 徐婉从刘玉飞那离开后,久久不能释怀,她还记得刘玉飞跟她说,花月楼虽然疯了,却一直都想看一眼孩子。如果爱兰知道她有这样一个生母会怎么想呢?真心实意地爱她、却又是人人口中的疯子。 徐婉和胡润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时间,从他们院子里走出来时已经天黑了。 徐婉还在想着花月楼和刘玉飞的事,感叹了一句,“这世上总会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胡润生低头看了徐婉一眼,将她身上的大衣披好,想了想,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在刘玉飞那样的处境下,我会不会像他那样做?” “会吗?”徐婉问了他一声。 “应该会吧。”路过一个水池,胡润生牵起徐婉的手,拉着她过去。只是经过水池之后,他的手并没有再松开。 街面上黑漆漆的,可胡润生走在身边徐婉并没有那么怕,或许他曾对她承诺过,以后都是他保护她。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的订婚还算数吗?” “算吗?” “算吧。”胡润生低头看着徐婉,笑了出来。 不过几天后,胡润生要出差了,他其实这份工作总要出去,只是因为徐婉刚到厂里,他怕她不适应,便将前一个月的事情和别人换了班。 “我可能要路过坤州,我去看看子仁。”胡润生感觉到徐婉和徐子仁的关系不好,试探着问。 “你看他是你的事情,不过不用给他钱了。” 胡润生挑开话题,“我过一周就回来,在家里等我。” 徐婉在家里等着胡润生,哪知第三天夜里徐婉突然听到屋外有窸窣的动静,徐婉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有些害怕。她偷偷将窗户打开,却没想到挨着墙角坐着一个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那个人,似乎还受了伤。 第45章 钦和负伤 徐婉不敢置信,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孟钦和会出现在这里,还留了这么多血? 徐婉连忙去将门打开。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可金城的夜里依旧很冷,开门的一瞬,冷风从门里呼啸着灌了进来。徐婉穿着睡裙,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半倒在地上的孟钦和,仍旧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前几天还在怡园斋见过一面,那是还听宋存山说杨小姐回来了,他还去找她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一身的伤? 反倒是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更加从容,他虽然十分虚弱,但知道是她出来,偏过头看着她吩咐了一声,“扶我进去。”那语气还和从前在洋楼一样自然,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什么。 徐婉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来不及顾虑别的了,连忙将他扶起来。他胸前已经被血水染湿了,徐婉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背上,生怕碰到了他的伤口。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的伤?” 他好像没有听见,只微皱着眉,没有回答。 徐婉扶着他去里间卧室的床上躺好,他一身的血腥味。不知是刀伤还是枪伤?徐婉明明记得上一世孟钦和没有在金城受过这么重的伤。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这一辈子的许多事情都改写了? 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了,徐婉看着床上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孟钦和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床边站了一会,“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徐婉刚转过身,手腕却被床上的人抓住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他还能说话,徐婉也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去给他倒水。 只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徐婉甚至喉咙里都能感觉到那种甜腥味来,没忍住干呕了起来。这阵子金城格外冷,快一个月都没有出过太阳,天一冷人身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 徐婉将水端到他跟前,他还醒着,却不好扶起来。徐婉没办法只好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他还是醒着的,虽然微闭着眼,但喂他水时是配合的。徐婉将水未完,看着他满身的伤在这里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还是道:“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得找医生来,对了,宋副官他在哪?我帮你去找他。” “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能见,你不要声张。”他虽然伤着,却仍十分冷静,又道:“我伤成什么样自己有分寸,你不用太担心。” 听他这么说,徐婉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又是躲着他的哥哥吧。 上辈子她也见他受过枪伤,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又有医生照顾,康复得也快。 徐婉曾经看到过医生怎么帮他治疗,他的枪伤现在这样肯定不行。她虽然不知道这一回为什么他连医生都不准她找了,只是她明白,就算不找医生过来,伤口肯定也要先处理一下,这样下去伤口迟早是会发炎的。 想了想还是披上大衣准备出去,对躺在床上的孟钦和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给你去买些药来消毒。药店很近,我很快就回来。” 外面的冷风终于让徐婉清醒过来,她总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是不真实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不去找他的诗音?又或许他只是刚好经过了她的门口,又刚好碰到了她? 已经很晚了,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了,不过好在药店晚上也还有人在,徐婉根据之前的经验买了碘伏、酒精、止血粉、纱布这些,又买了些消炎的中药。 只是等徐婉从药店门口出来,巷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都是淮军的士兵。很少晚上有这么多士兵出来,而且哪些人逢人就拉住盘问,街上的行人见着阵势有些慌了。 徐婉心里有数,他们应该都是冲着孟钦和来的。虽然是在金城,徐婉还是怕被认出来,她将买来的药都塞在口袋里,然后将围巾围成几圈,堆到脖子的位置,下巴缩在脖子里往回走。 果然有人拦住她,“你晚上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徐婉故作好奇,摇了摇头,问道:“军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该问的就别问!赶紧回家去,从今晚开始宵禁!晚上不准出来走动!” 徐婉连忙回去,她只怕孟钦和出了什么事。当初她离开他之前应该提醒他一声的,她完全没有想到局势会这样可怕。骨肉亲情在权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徐婉回到卧室的时候,孟钦和还醒着,他皱着眉,甚至比她在的时候还要机警些。 徐婉看了他一眼道:“街上现在都是你们淮军的士兵,应该是在找你。” 他“嗯”了一声,将眼睛闭上些了。 怕惹人注意,徐婉将外面的灯都熄了,只留了卧室一盏昏黄的灯。徐婉将碘伏什么都准备好后,替他将大衣和衬衣都解开。他也放心她,只微睁着眼看着她,任她处理。 他外衣上的血都糊成了一团,一将衣服解开便可看见他左肩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徐婉才发现自己闻不得这味道,连忙扶着床头到一旁吐去了。 “你怎么了?” 第27节 “我没事。” “要是你怕看着这些,就不要管了。” “我不怕,我帮你。”徐婉格外镇定。她死都经历过,这些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胸膛这样完全敞开在她面前,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可以看到他健硕的肌肉。 整整两年,多少个日夜。她其实对他这的身体早就已经无比熟悉了,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他点头。她其实也知道,她眼前这个人最擅长的事就是忍耐。 徐婉用酒精将他伤口边的的血渍擦干净了些,然后用碘伏给伤口消毒,他也是人,也会疼,碘伏碰到伤口时他身体有微微的颤抖,他一动徐婉的手也跟着抖,徐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给他涂上止血粉,再替他包扎。 孟钦和咬着牙看着徐婉,他稍有些惊讶她并没有害怕或者惊慌,她比他想要中的要沉着得多。 只是这样处理一番,伤口仍是糊成一团,子弹还在里面。可没有办法,还是只能先包扎起来。 徐婉给孟钦和喂完药之后夜已经很深了,徐婉就坐在他旁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或许这是人都是有习惯的,她从前常伺候他,他突然闯到她的世界里来,却仍可以像从前一样继续。 虽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可徐婉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也有他的杨小姐,为什么要到她这里来?何况这还是胡润生的公寓。 第二天一早,徐婉给孟钦和熬了药,又替他在火上炖了粥和鸡汤。她准备好这些之后,出了一趟门,嘱咐住在公寓附近的同事给她请一天假。 回来的路上,徐婉街边豆浆铺的人在议论,有人说:“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都宵禁了,淮军满大街地找人。” “找谁啊?”听得那个人兴趣也起来了。 “听说在淮中路那里昨晚起了枪战,好像是晋军的人潜到咱们金城里来了,死了好几个人。” “晋军?他们胆子这么大?” 又有人走过来凑热闹,“不止,不止,我还听说昨天晚上老孟家的二儿子在坤州又出车祸了,车子直接掉下去了,人还没有找到!” 他们话音刚落,昨晚那些士兵又来了,满大街地巡逻。 又是车祸又是枪战的,徐婉也有些糊涂了,她还是先回去的好。 只是当她回公寓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醒了,他似乎比昨晚要好些,意识也清楚多了。 他坐起来半靠在床上打量着整间卧室,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还养着花,这是她的习惯。只是整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而衣架上还挂着男人的黑色大衣。 他忽然将视线转向她,问道:“你和那个人一起住在这?” 他的声音仍有些虚弱,徐婉实在没想到他回问这个。 她不知怎的,没头没脑也回问了他一句,“杨小姐你找到了吧?”如今她终于有底气在他面前提杨诗音。 孟钦和和她都没有回答,徐婉不想和一个受了伤的人较劲,道“他这两天不会回来,你还可以在这里养两天伤,他们还在找你。”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只有这两天了。” 他的脸色仍是苍白的,点了下头,抬起头去看她,笑着道了一声,“徐婉,谢谢你。” 她和他在一起两年,如果没有记错,他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跟她道谢。 徐婉只苦笑了一下,没忍住由衷感慨了一句,“有时候做个寻常的小老百姓过得还安稳些。” 许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突然抬头去看她。 只是她没有继续和他说话的打算,转过身去给他取汤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过问了,她能做的就是别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然后徐婉刚走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第46章 不速之客 听到敲门声,徐婉和孟钦和同时都向客厅那边看去,好在客厅和卧室中间还有一道门帘,从外面不能直接看到卧室里面。 徐婉顿了一下,回头跟孟钦和道:“我出去看一眼。” 他点了一下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淮军上下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对孟钦和他那个二少怎么样,怕只怕孟钦同使阴招,发现了他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两都解决了。 这样的事情孟钦同不是做不出,孟钦和知道,徐婉也知道。 外面的敲门声还没有停下,徐婉将门帘遮好,听敲门声倒还算温柔,不像是那些粗鲁的士兵。 “徐婉?你在吗?”是个女人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可徐婉一时想不起是谁。 究竟会是谁呢? 徐婉拉开一角窗帘,往外头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的那位不速之客竟然是冯太太,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司机和一个佣人,手里提满了东西。 她怎么会来这?徐婉愣了一下,哪知冯太太眼尖,已经隔着窗帘缝看见徐婉了,还朝着她招手,“徐小姐,是我。” 徐婉没有办法,只好先将门打开,客气笑道:“冯太太,您过来做什么?”徐婉虽然曾经总和冯太太打麻将,但自从她离开坤州后便再也没有联系,难道她这回过来是因为孟钦和? 冯太太似乎并不介意徐婉稍显生疏的模样,反而笑着道:“知道你还在坤州,便过来看看你,找你叙叙旧不成吗?”冯太太往里瞧了瞧,又道:“你这地方难找,我费了好些心思才找到你这来,还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说着她偏过头稍微让了一让。 “您太客气了。”徐婉不知道冯太太唱的哪出,谨慎道。 “客气什么呀,哎呦,你打算让我一直站在这?” “怪我怪我,您快进来吧。”冯太太都这么说了,她就算是有目的的,如果不让她进去反而生疑,徐婉索性请她进去。 徐婉走进去,帘子仍是拉拢的,从外面看不见里头,也算稍稍松了口气。 徐婉请冯太太就座,“这屋子小,您别见怪。”说着,又去给冯太太倒水。 冯太太站起来,拉住她,“你就别忙活了,我今天到这来,是来给你赔不是的,你倒这样客气起来了。” “赔不是?” 冯太太干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嗳,还不是因为我那个混账弟弟嘛!上次的事实在是让你受委屈了,我心里总过意不去,还是想来看看你。” 徐婉一心只想着孟钦和的事和冯太太虚与委蛇,倒把上次常遇青轻薄她的事抛到脑后去了,原来冯太太是为上次那件事来的? 提起上次那件事,徐婉虽然没有继续追究,但心里仍不太痛快,没有说话。 上次的事情历历在目,什么原谅之类的话徐婉不想说。 冯太太拉住徐婉的手,又道:“徐婉啊,上次那件事实在是对不起你,遇青他本质其实不坏,那次实在是鬼迷了心窍,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说想亲自和你道歉呢……” “不必了。” “正是,正是。”冯太太尴尬笑着,“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见他,我就没有让他过来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自来给你赔礼道歉。” 徐婉将手抽回去,不想再敷衍下去,只道:“如果您是为这件事情来的,您可以回去了,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这些东西您也还是拿回去吧。”说完转过身去,便是在逐客了。 哪知冯太太不依不饶,绕道徐婉跟前来,反倒还坐下了,试探着问徐婉:“上次是二少亲自将你送走的,路上你和他说什么了没有?” 说到孟钦和身上,徐婉更警惕了,只道:“二少只是顺路送了我一程,我并没有对他说什么。” “这样呀。”冯太太不可置信地看了徐婉一眼,又换了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跟徐婉道:“你和二少的事在坤州时我听她们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之前二少待你多好啊。上次在程公馆,二少可是生气了的,我看得出来,二少心里头还是有你的。男人总是拉不下面子,何况是二少这种身份的人,你跟他去求求情,多说些好话,二少还真能狠下心来不要你?你想想办法,总比你住在这个地方强。” 徐婉并不意外,她当初离开官邸,搁在其他人眼中都会以为是孟钦和腻了她,将她赶了出去,徐婉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只是现在孟钦和就躺在卧室里,外面的一举一动他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她好不容易和他相处稍微自在些,冯太太这些话一说出口,他听见了反而又尴尬起来。 再这样说下去越描越黑,徐婉索性一口回绝:“我和二少已经没有关系了,您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哪知她刚说完,卧室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不是那种刻意的咳嗽,更像是因为呼吸不畅不小心咳的。 那声音虽然轻,但能听得出是男人的咳嗽声。 “你卧室里还有人?”冯太太听到了。 徐婉心里一紧,卧室里的人却已经开口了,“小婉,谁过来了?”这声音像是刚睡醒的人在说话,既不是孟钦和的语气,也不是他平时的声音。 徐婉反应过来,对着卧室道:“坤州的一位太太,你不认识的,你睡你的就好了。” 又转过头对冯太太道:“我男人在里头睡觉,他这几天着了凉发烧一直都没好,上班都请假了。” “你男人?”冯太太不可置信。 徐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是我未婚夫,我现在就住在他这,我们还过些时间就要结婚了。所以我刚刚说了,我和二少没有可能了,您也不用再替我费心思。”说着,徐婉刻意顿了一下,反问冯太太,“我可听说二少在回坤州的路上遭了车祸,”她其实也是在试探冯太太。 只是冯太太真像不知道似的,愣了一下,“还有这样的事?” “您不知道?” “二少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着,冯太太将话题挑回来,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徐婉,你倒真是厉害,这么快又有了未婚夫。”冯太太说惊讶也不惊讶,说到底徐婉还做过舞女,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说完,冯太太开始打量起徐婉这个房间来,只是这时换了一种更为挑剔的目光。徐婉冷静地看了冯太太一眼,此刻这个傲慢的她才是徐婉熟悉的模样。 徐婉其实明白,冯太太刚才那些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她没有理由希望她回到孟钦和身边。她这次就是为了她弟弟的事情来的,她若是真回到孟钦和身边,冯太太不得日夜提防着哪天孟钦和翻旧账,收拾到她弟弟头上不是? 如今孟钦和出了事,她便更加放心了。 或许是觉得不用再顾忌什么,也是在这个时候,冯太太终于表露了她的真实来意,“徐婉,我还听人说,你上次见了一个戏子?” “戏子?”徐婉到没有想到冯太太还会说这个。 “我们怎么说都是认识一场,既然你连二少身边都不愿意回了,想必你也是个不愿意惹是生非的人。所以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是非你最好还是远一些的好,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你和你的未婚夫都收拾不了。” 想必那次她送刘玉飞的事已经被程公馆的人知道了,徐婉听出了冯太太话里威胁的意思。也是,在他们那些生来富贵的人眼中,她也好,花月楼也罢,都是些谁都可以捏死的蚂蚁。 徐婉没有回冯太太的话。 冯太太又说:“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我话都只能说到这里了。对了,花月楼和那个什么刘玉飞现在已经不在金城了,你也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 不在金城?他们究竟那他们怎么样了?徐婉看着冯太太的背影,有些担心。 等冯太太走了,徐婉赶紧将门关上。 她掀开门帘回到卧室,却正好迎上孟钦和的目光。他看起来格外的清醒,他的眼神更像是要将她一寸寸看穿。 “她走了,应该不是为了你来的。” 仍只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 徐婉看出他有话要说,皱着眉看他,“嗯?” 他默了好一会,才道:“徐婉,我还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另一头,金城的司令府邸里,孟钦同正在和他的部下密谈。 孟钦同看起来心情并不悦,一直板着脸,“那天晚上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大少,千真万确!当时还是我看着人开的枪,伤得孟钦和的左胸,哪能有错?一切都是按您吩咐过的,用杨小姐做幌子,引他留在金城,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28节 “那他怎么突然又到了坤州?还出了车祸?现在倒好,别说人,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孟钦同的部下也变得支吾起来,“我想是孟钦和知道自己没有司令召回私自回金城是大忌,他怕司令责怪,因此受了枪伤也不敢耽搁,连夜逃回坤州了。哪知我们在后面追得紧,他的司机一着急就开到悬崖底下去了。” “要真是这样就还好了。”孟钦同冷笑。 “那山崖我去看过了,摔下去哪里还有活路?何况他还受了枪伤,找不到尸体反也没什么要紧的!” 听他的幕僚这样说,孟钦同这才吸了一口雪茄烟,缓缓吐了出来,“这要怪只怪他命不好,不是我故意要害他。” 第47章 掌控之中 徐婉按照孟钦和的吩咐,去了金城的一家珠宝店。 那家珠宝店在金城最繁华的地段,徐婉进了店后直接告诉店员,她要订一枚三克拉的粉钻。 店员看了徐婉一眼,直接找来了珠宝店的吴经理。 徐婉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经理,可感觉得出那经理认识她,请她去经理办公室,客气道:“徐小姐,我们店暂时没有三克拉的粉钻,但是坤州的分店有,您给我留一个地址,到时候我亲自派人给你送过去?”她没有自我介绍,那个经理却知道她姓徐。 徐婉知道他是孟钦和的人,便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他,又问道:“戒指大概什么时候能送到?” “今天晚上有宵禁,明天晚上应该可以。” “那尽快吧,我快订婚了,记着要。”徐婉看着经理的眼睛说。孟钦和身体里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她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徐婉回到公寓,她怕打扰孟钦和休息,特意关门都轻声些。只是她一进卧室,才发现孟钦和并没有睡。也是,他这样谨慎的人,又是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可以睡的着? “我找到吴经理了,他说要明天晚上才行,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虽这样说,徐婉还是不放心,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说:“你先休息一会吧。”然后去给他煎药了。 孟钦和轻轻点了一下头,便闭上眼休息去了。被子上都是他熟悉的香味,没有闻到其他他不想闻的味道。 工厂的工资不高,徐婉原本还给自己找了份钢琴老师的兼职,她有在程公馆的经验,再去找一份这样的工作便要容易许多了。 徐婉并不打算总花胡润生的钱,给他造成负担。虽然胡润生一直在跟她提当初订婚的事,可徐婉心里还是很忐忑,她有那样的过去,她不敢保证当她和盘托出时,胡润生不会嫌弃她。 她不一定要当他的妻子,她只怕连现在这样的关系都维持不了了,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亲近的人。 而现在孟钦和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节奏,原本订好的钢琴课徐婉去不了了,工厂那边也只能请假。 她和孟钦和其实确实没什么关系了,她也可以不管他的死活。可真要这样做徐婉做不到。 或许是他几次三番地救过她,或许是上次离开前她应该给他提句醒,又或许是因为她的重生给他酿造了这一场新的灾祸。她实在做不到不管他。 只是胡润生说过他一周之后就回来,算时间就是明天了,如果他回来看见孟钦和在这会怎样?徐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胡润生,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药煎好了,徐婉端到卧室里去。难得看见孟钦和睡着了,她没有叫醒他。 记忆里那张凛冽的脸,如今却苍白得可怕。他的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还偏偏是受伤的那边。 怕牵动到伤口,徐婉走过去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去。哪知她刚碰到,他突然转醒,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手背紧紧按住。 他的手很凉,徐婉愣了一下,将手抽了回去,“药好了,我扶你起来喝。” 徐婉将枕头垫在他腰后,扶着他坐起来。徐婉害怕牵扯到他的伤口,格外小心,可他始终一声不吭。 徐婉原本想让他自己喝,只替他端着碗。她没有必要对他太好,心里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说。 他见她没有主动喂他,也没说什么,自己拿着汤匙舀药。 只是他左边胸口还打着绷带,右手也并不是那么好动。 他已经躺在她这里了,她也没有在这个上面计较。徐婉见他实在不方便,还是从他手里拿过汤匙,“我来帮你吧。” 他很配合,将汤匙给她。徐婉喂她喝药,她的目光都在汤药上,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她。 徐婉也不好说破,忍者不自在将他的那碗药喂完了,再怎么样,他明晚就要走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联系了。他成也好,败也罢。 不过只要他这次不出什么事,想必他以后都会顺利的。徐婉知道,孟钦和是个容易被算计被摆布的人,即使这一回不知什么原因他负了伤,局势却仍在他的把握之中。 那些她上辈子没有来得及看到的他的辉煌、荣耀,这辈子或许可以在报纸上看上一番了。 等她将药未完,他似乎并没有睡意了,仍靠在床头。徐婉在一旁坐着稍微有些尴尬。他们两个活人共处一室,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曾经在洋楼便是,如今更加是。 徐婉扭过头去看窗户,隔着窗帘透进来些微的光线,相比外面出太阳了。 “冯太太说的那个戏子是怎么回事?” 徐婉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孟钦和。 他正在抬头看着她,十分随意的样子。 许是他见她没说话,孟钦和又问了一遍,“程斌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既然他主动问起这件事,徐婉也没有必要瞒着他。她也知道冯太太上回过来,其实是来提醒她的,他们那边已经把花月楼他们收拾好了,冯太太只是刻意过来警告她不要多事。 花月楼是个可怜人,可她帮不上忙,如果孟钦和将来能出面。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和程斌才应该是同样的立场。 不过眼下他们两个人正尴尬着,说了也就说了,徐婉便将程公馆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孟钦和听。 从她在程公馆里看到爱兰的遭遇,然后说到几年前程斌、花月楼还有刘玉飞的事,以及花月楼被逼疯赶出程公馆,最后又被程家赶出金城。 虽然是花月楼的事情,可徐婉越说越想起自己的上辈子,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她苦笑了一下,有感而发:“明明都是大人的错,到头来最可怜却是孩子。” 他原本只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听她这么说突然抬起头来看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像是一个旁观者,反而像是在悔误自己的过去。 徐婉见他盯着自己看,将头移过去,“现在爱兰在程公馆的日子不好过,可我也无能为力。” 他突然打断她,“你还能怎样?那个孩子除了在程公馆还能在哪?” “花月楼和刘玉飞愿意照顾她。” “那两个戏子?”他笑了一下,稍稍露出些轻蔑的神色。 他这个细微的表情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徐婉心口,正向上一辈子他曾问她今后靠什么去养活孩子,是不是再回到舞厅卖笑? 在他的心中,戏子也好和舞女也罢都是不可能养得活孩子的,他们将孩子养在身边不过是作为筹码,等着有朝一日再利用孩子得到些什么。 徐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或许她本来就不该跟他说这些的,不过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她虽然只是个戏子,却只是想要那个孩子回到身边,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别的打算了。她的确只是个下九流,可她也是个母亲。” 孟钦和没有回答她,徐婉摇了摇头,“您不会明白的,很久以前我也不明白。” 这些话她上辈子就想跟他说了,只是那时她并没有说出这番话的底气和机会。 另一头的司令府里孟钦同总算松了一口气,刚刚有人来汇报,他派去的人终于在悬崖底下找到了一辆已经烧的只剩空壳的汽车,汽车里还有三具烧焦的身体。 坤州官邸的人过来说,当时车上是司机、宋存山还有二少在,三具尸体正好对上了。 孟钦同如释重负,虽然孟钦和在他眼皮子底下负伤溜走了,但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这是老天再帮自己,孟钦和从沙发上起身,去找他的父亲,毕竟坤州还在孟钦和手上,坤州虽然没多少兵力,可富庶繁华,想都不用想有多少人在盯着。 趁着其他人都还没有得到消息,他正好可以抢先一步,毕竟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来还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 孟广廷这几天生了场病,一直卧在床榻上,便一切事宜便都交给孟钦同了。这天总算好了些,强打着精神处理军务。 孟钦同故意做出悲伤地模样,走到孟司令的书房,喊道:“父亲,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孟广廷正在用钢笔批复文件,眉心突然跳了一下,将钢笔搁下。 孟钦同一想着坤州就心里窃喜,实在挤不出眼泪来,只低着头道:“刚才我的人在悬崖下发现了二弟的尸骨,那悬崖太高,汽车摔下去就爆炸了,里面的人都已经烧焦,无法辨认了。” 孟广廷没有去看孟钦同,他的视线转向书房的窗户,正好是夕阳西下。 望着夕阳,他沉沉地叹了一声气,“你出去吧。” 不过孟钦同知道他父亲素来都不在意孟钦和,就算伤心也不过两天,眼下的机会他怎么可以错过。 孟钦同仍站在原地,“父亲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你说。” “二弟生前负责着坤州的驻防,坤州虽不是重镇,但事关我们淮地的经济,出不得半点闪失,我手下的陈稳光是燕北大学经济系毕业的,能文能武,如果能将坤州交给他管,我敢保证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你说什么?”孟广廷的眉又蹙紧了三分,狠狠盯着他那个最付以重任的长子。他这个儿子长得像极了他的亡妻,他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愧疚,因此就算他冒失出兵吃了败仗,他也没有过多地责罚他。 孟钦同不会看眼色,只愣了一下,走近一步继续道:“父亲,您是觉得陈稳光这个人不行吗?我觉得……” 他话音未落,不料他父亲突然扬手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狠狠砸在他脸上,“什么他不行!我是看你不行!” 孟钦同从前只听别人私下议论过孟司令发起怒来可怕至极,淮军上下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可他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生过大的气。,孟钦同也慌了神,连声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我究竟说错了什么,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你说错了什么?你不是说尸体已经无法辨认了吗?你怎么一口咬定那里面就有维瑞,你的亲兄弟生死未卜,你却一丝悲色未见,就想起分他的兵权了?!你就是这么做兄长的?” “不是,父亲,我只是想着坤州现在……我不是那个意思……”孟钦同连忙支支吾吾地解释。 “滚出去!” 孟钦同不敢再留,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孟钦同的副官刚好将事务处理好走过来,以为孟钦同十拿九稳,一边跟在他身边,一边轻声汇报道:“大少,那宵禁怎么办?现在金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我们又找不出什么晋军的细作来。” “宵禁,还宵禁个屁!”孟钦同发完火之后又想起什么,对副官交代,“淮中路的事你就算在街上拉也得给我拉几个人出来,别人司令看出来了。” 另一边徐婉忧心忡忡,他一边在等着孟钦和的人赶快将人接走,又怕胡润生回来正好撞个正着,她那两天一直都不怎么安稳。 好在胡润生没有回来,第二天夜里徐婉先等来了孟钦和的人,第二天夜里金城便没有宵禁了,趁着夜色宋存山带着人将汽车停在徐婉的门口。 孟钦和的人行事十分谨慎,敲门的人就是上次那位吴经理,“徐小姐,您的钻戒做好了。” 徐婉看了一眼孟钦和便去开门,不一会儿宋存山也从汽车上下来,见到徐婉他还朝她点头致意。 赶忙到房间里去看孟钦和的伤势,“二少,属下来迟了。” 孟钦和意识仍清楚,招呼他们将自己扶着坐了起来。宋存山一边扶孟钦和,一边汇报,“二少,现在一切都已经按您之前的嘱咐做好了。” 孟钦和点了下头,站了起来,单手将自己戎装大衣的纽扣系好。 他的背挺得笔直,若不是知道他负了伤,除了他的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到看不出一点异色来。 虽然宵禁取消了,但时间仍紧迫,没有什么可以耽搁的。 宋存山几个跟着孟钦和往外走,徐婉只站着客厅里目送他们。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两辈子的孽缘或许从这一刻起终于了结了。 哪知孟钦和走了几步,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徐婉,你跟我回去。”像是他从前一贯命令的语气,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 自从她离开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回去了,这一次救他也不过是一场意外。徐婉仍站在原地,淡淡地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回哪里去?这里才是我的家。二少慢走,我不送了。” 第29节 虽然她照顾他时她总想起从前,可如今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那时他的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只能照做,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 他的眉渐渐蹙紧,回望着她,“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担心他们会找到你头上来。” “就算以后不能住在这里,我也要先等人回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稍稍迟疑了一会,伸手找那位吴经理要了个什么东西。 待他走过来,徐婉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红色绒面的小锦盒。 “这个送给你。”孟钦和淡淡看着徐婉,将东西递给她。 徐婉没有接,只道:“你多保重。” 他眼眸暗了一下,点了下头,将盒子轻轻搁在客厅的桌子上,“就当是我的谢礼。”他说完转过身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徐婉知道孟钦和时间紧,也没有再和他推脱。待他的汽车驶离后,便将门关上了。 终于结束了。 她站在门口沉沉呼了一口气,无意瞥到了那只天鹅绒面的小锦盒,她走过去将锦盒打开,柔软的天鹅绒上躺着一只璀璨的钻戒,那枚粉钻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记得,上一辈子,他从来只是送她一些手镯、项链什么,没有送过她戒指。不过那时她也没有多想,在她眼中那些都是贵重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徐婉原以为粉钻戒指只是个幌子,没想到真的有一枚这样的戒指。这太贵重了,她不应该收的。 徐婉摇了下头,走回卧室,将那只锦盒放到抽屉里。之后,她又将整间房间都打扫了一遍,一点一点将他在这个房间的所有痕迹都涂抹掉。 徐婉在心里告诉自己,孟钦和不会有事的,她要等的人是胡润生,他要等的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然后第二天,胡润生还没有回来,徐婉原想着是这次出差的缘故,一回到工厂却发现和胡润生一起的同事都已经回来了。 徐婉连忙去问他们,“胡润生呢?怎么只有他没有回来。” 那几个人明明像是知道什么,却支支吾吾不肯答:“润生他在外头遇见了熟人,便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他应该也快了,你不用担心。” “什么熟人?” 那几个人都不肯说,“等润生回来,你自己问他去吧,我们也不认识。” 哪知徐婉又等了几天,胡润生依旧一点音信都没有。徐婉正想着要不要想办法找人,工厂的何经理却将徐婉喊进了他的经理办公室。 何经理面色沉重,徐婉感觉到出事了,心里有些发麻,“何经理,是胡润生有什么消息了吗?” “我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说着他还叹了口气,“淮军那边的人今天把和胡润生同行的几个人都抓走了,他们说胡润生是晋军那边的细作,和上次淮中路的枪击有关,都已经被收押了。” 枪击?晋军?难道那件事不是孟钦同拿来掩人耳目用的,哪里来的细作?徐婉听着越发不解了。 第48章 登门造访 徐婉上辈子在孟钦和身边,也听到过一些有关奸细的事。 那时候这种事情离她很遥远,不过是无意从宋副官口中听到的,可如今到了胡润生身上,徐婉只觉得后背发凉。如果被定这样的罪名,不是枪决便是绞刑。 徐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虽然以前是认识些人,可如今得罪了程太太她们,她们怎么可能帮她? 何经理见徐婉低着头不说话,默了片刻,道:“徐婉,你暂时还是不要来上班了,回去避一避风头吧,这样对你自己对工厂都好。”他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信封包好的一小沓钱出来,“这里是你一个月的公资,胡润生在我们厂也工作了好些年了,但突然出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是我们最后一点心意。你好好拿着吧,我建议你最好今天就离开金城。” 徐婉抬起头来,轻轻将经理的那叠钱推了回去,恳切道:“您的心意我心领了,您也相信润生不是什么晋军奸细是吗?” 何经理叹了一口气:“胡润生在我们这个机械厂干了好几年了,踏实上进,我是最看中他的,也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呀。” “我也不相信,他不是,绝不会是。我和他都是安州人,再怎么他都不会去做晋军的奸细,我相信他的人品。”徐婉说完,试探着问经理:“何经理,您还有什么办法吗?就算只让我见他一面也行。” 听徐婉这么说,何经理露出为难的神色,“你别看我是经理,说到底也只是帮人做事拿薪水的,哪里认识什么……”何经理原想推过去,还是不忍心,道:“这样吧,我去带你见见我们厂的陈老板,陈老板他姐夫就在淮军任职,级别还不低。何况陈老板以前也很器重润生,而且……”何经理说到这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只道:“他如果愿意帮忙就好办了,试试吧。” 徐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声道谢:“谢谢何经理!” 徐婉注意到她刚刚被叫到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工厂的人一个个都别过脸装作没有看见她。那时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想必他们都已经听到了风声。 徐婉心里清楚,若是万一金城政府要彻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牵扯进来,没有谁想受这样的连累。 自保是本能,何况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徐婉不想去责怪任何人。 徐婉坐着何经理的车到了金城城郊一幢法式洋楼,到大门口时,何经理将车窗降下来,笑着向车窗外伸手打了个招呼,门房直接让车开了进去。 徐婉坐在何经理身边,看着他的笑容慢慢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徐婉,我只能带你到这里来,说得有你自己去说了。” “我知道的。”何经理这个时候还愿意帮她,徐婉已经很感谢了。 陈老板像是有事,仆人进去禀报了之后,带着徐婉和何经理走廊旁的小休息室就座。徐婉隐隐约约能听到客厅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许的争执。 徐婉有些担忧,如果陈老板心情不好,便更难去说了。 过了一会儿,仆人过来喊徐婉和何经理过去。徐婉以前只远远看过陈老板一眼,他虽然剃了三七分的头,带着一副圆眼睛,却仍喜欢穿一声长马褂。陈老板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在和一个年轻的小姐在说话,陈太太也在旁边坐着。 徐婉他们一过来,陈老板就让他夫人将那个小姐带下去了。 那位小姐还想说话,陈太太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诗清,你先去睡一觉。你舅舅说的没错,你要听话。” 陈老板转过头看向徐婉和何经理,何经理立刻走上前,低声道:“陈老板,淮军那边的人已经将人带过去了。” “嗯,”陈老板答应了一声,喝了一口茶,“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他们要人你就让他们带去,我倒不信他们能把我们这一个工厂都搬空了去。” 何经理连连答应,犹豫了一会儿,转过头看了徐婉一眼,跟陈老板介绍,“陈老板,这位是徐婉,在我们机械厂做打字员的。” 徐婉朝陈老板鞠了一个躬,忙道:“陈老板您好!我……是胡润生的未婚妻,我敢保证胡润生绝对不是什么晋军的细作,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未婚妻?”陈老板皱了一下眉,转身招呼身边的仆人,低语了几句,然后对徐婉道:“先坐吧,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他招呼徐婉坐下,又让人倒了茶水过来。 徐婉见陈老板如此客气,忽然觉得有了几分希望,“陈老板,胡润生在机械厂做了几年,您应该清楚他的为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想能不能去亲自问问润生,看到底是有什么误会。” 陈老板端起茶盏闻了一下,“胡润生这个人我有印象,看着倒像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他已经订婚了。” 徐婉急着胡润生的事,不想谈那些,但陈老板问了,也不好不答:“我和胡润生是同乡,几年前家里面准备给我们定亲,可后来因为战乱走散了,一直没有联系,今年才在金城碰到他。虽然有几年没有见面,但是我和他知根知底,现在也住在一起,平时吃饭也在一块,他每天做什么我都知道,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哦,是这样呀。”陈老板虽然说着,却抬头往徐婉身后看了一眼。 徐婉觉得奇怪,也转过身看去,走廊那边刚才那位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走廊口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说话。 她似乎也看到了徐婉在看她,直接转身走了。 徐婉觉得奇怪,在想自己是不是冒犯了那位小姐,连忙回过头去。 陈老板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知道你来的意思,这次抓人还不是从警察厅,淮军的近卫旅直接把人带走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愿意,我会去找人联系的,但到底怎样处置我现在也说不准。”他又将茶盏端起,像是要送客了,“如果有消息了,我一定让何经理通知你,我过会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这是眼下唯一的希望,徐婉虽然感觉到陈老板是在敷衍她,但走之前还是对着陈老板鞠了一躬。 徐婉回去之后,在家里惴惴不安等了一整天,却没有一点消息。 她在人生地不熟的金城能过得这么安稳,便是因为有胡润生在。如今胡润生出了事,她的依靠不仅倒了,从前认识的人更不敢和她接近。 徐婉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第二天一早特意去街上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徐婉匆匆看着报纸上的新闻,报上虽然风平浪静,完全没有提这件事。可金城街上的卫戎不少反增,行人脸上都写着警惕和不安。 徐婉拿着报纸有些麻木站在街上,金城繁华,她身边人来人往,可她却像置身于人海的孤岛。 正出着神,突然齐刷刷跑来了一列踏步整齐卫戎,将整个街道都把守好了。徐婉和其他行人被推着站在到边上,过了一会儿,黑漆漆一长列车队驶过来。 “这是谁啊?这么大阵势?”有人问。 “看着像孟家的车。” “诶,这不是去司令府的路呀?” “你傻了呀,这明摆着就是往汀园官邸去的。” “老孟不怎么住官邸呀?” 徐婉站在推搡着的人堆里,听周围人说到孟家,像有一种预感似的,忙踮着脚往前看去。 那列车队里最中间那辆汽车正好从她面前驶过去,后座酒红色锦缎的车窗窗帘半虚掩着,虽然只有一眼,在那锦缎窗帘后,徐婉却看见到了她熟悉的半张侧脸。 他回来了? 短短一眼,如同剪影一般,虽然他的鼻梁比寻常人要挺直,很好分辨。可徐婉还是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孟钦和受了枪伤,之前又是四处闪躲,现在一周不到就又回金城了? 徐婉心里有些乱,她原本没有想过再见孟钦和。虽然她上次救了他一次,可她之前只想和他撇的赶紧,现在又巴巴过去求他,总觉得尴尬,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罢,她求他求够了。 徐婉回去之后一晚上都没睡着,一会儿是孟钦和,一会儿是胡润生。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了许久,最后只能够死马当作活马医,去他们说的官邸试试运气。 徐婉第二天坐黄包车去了汀园官邸,徐婉还是第一次去那边,和西洋式的洋楼不同,那边是江南园林的风格,有粉墙黛瓦,还有小桥流水。徐婉在机械厂上班时就听人说起过,金城的这些园林都是明清时期留下的园囿,而这些园林里数孟家的汀州官邸最为壮观。 报纸上虽然没有一点风声,可汀州官邸外却停了好几辆车。不过官邸大门都紧闭着,没有让人进去,徐婉看到有不少随从手中都拿着礼物,不断和警卫室的卫戎交涉,徐婉听到他们谈话,似乎都是些金城这边的官员或者是他们的亲眷。 想必是他们得到什么消息,特意过来探望的。 可汀州官邸的大门仍紧闭着,那些坐在车上的官员、夫人太太见久不开门,索性下了车相互寒暄,只有徐婉一个人站在这些汽车里有些突兀。 也有不少好奇打量她的。看她的衣着,既不像是佣人,更不像是哪家的太太,她来这官邸做什么? 不一会儿,徐婉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闻声看去才发现程太太也在。 程太太也瞧见了她,冷笑着扫了一眼后,便凑过去在周围的那些太太耳边说悄悄话去了,待程太太说完,那些太太们都转过来似笑非笑地打量徐婉。 徐婉向来不喜欢被人注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门口的警卫面前,客气问道:“请问二少是在官邸里吗?你能汇报一句吗,就说有一位姓徐的小姐想见二少一面。” “无可奉告。”那些官员都没让进去,那卫戎怎么可能瞧得起徐婉,只打量了她一眼,便撵他走,“别说姓徐的小姐,您看着外边这么多贵人都没让进,官邸是你来的地方吗?走开走开。” 徐婉被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她知道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在看她笑话,可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又在外头等了一刻钟。 眼看着天边飘起小雨来,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徐婉正想着该如何避雨,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官邸里走了出来。 是宋存山带着几个侍从官出来了,一个一个地客气道:“二少身体还没有康复,实在不宜见客,还请您见谅。” 徐婉连忙上前找宋存山,宋存山原本以为徐婉是哪家跟过来的人,原本不经意地低头看去,见是徐婉,惊讶却客气地开口,“徐小姐?”说着,将徐婉带到一边,“徐小姐,您过来是?” 刚刚那个卫兵就在旁边,见宋存山对徐婉这么客气,眼神闪躲着又惊又慌。 徐婉咬了下唇,对宋存山道:“二少是不是在,我想见他一面,有一件事想求他帮忙。” 徐婉原想着宋存山会先去汇报,没想到他转过身跟那几位侍从官交代了几句后,直接对徐婉道:“徐小姐,您跟着我来。” 宋存山倒也不在意那些太太们的目光,直接带着徐婉进了园子里。程太太就是来替他丈夫过来走人情的,原本已经准备走了,听旁边的吴太太喊了一声,连忙转过头往官邸门口看过去,不由愣了一下。 穿过几重回廊,徐婉被宋存山带到了一扇雕花门外,宋存山敲了下门,“二少,徐小姐来了。” 第30节 里面安静了一会,传来淡淡几个字,“让她进来。” 第49章 汀州官邸 宋存山替徐婉将门打开,徐婉刚准备进去,却发现那是孟钦和的卧室,似乎除了孟钦和也没有别的人在。 她明明想和他划清关系,却似乎又不清不楚起来。 许是宋存山发现徐婉驻足不前,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二少在里面等您。” 一想到胡润生还生死未卜,徐婉便也没什么可以犹豫的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连宋存山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不是吗? 徐婉缓步走了进去,外面在下雨,光线从细碎三角形图案的玻璃窗阴阴照进来。 汀州官邸的陈设和坤州的官邸截然不同,多是些红木家具,架子上摆着雅致的瓷器。 她还没有来的及多看,有一个声音道:“帮我把大衣取一下。” 徐婉愣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去。孟钦和正靠坐在床头,他恢复得很好,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他用手指了一下衣架,嘴角似乎还带了些笑意,“在那里,帮我拿一下。” 徐婉愣了一下,连忙照做。她将他的大衣从架子上取下来,走到他身边。他从她手上接过衣服,准备披在身上。可他受了伤不太好动,徐婉看了一会,帮他披衣服。 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他的手心是温热的。 她上一辈子伺候了他两年,那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甚至连一句“你怎么来了”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婉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有些不自在道:“二少,我这次到您这来,是有事来请你帮忙的。” “哦,什么事?”他的语调平缓,是愿意听她说的语气。 徐婉低着头道:“二少,是这样的,我的未婚夫胡润生被你们淮军的人带走了,他们说他是晋军的细作。” 徐婉抬起头来,小心去看他的表情,他只微微蹙了一下眉,“有这样的事情?” 又说:“但他绝对不是,我敢替他担保,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婉还准备说,他突然抬了一下手,“我知道了。” 说完,只见孟钦和摇了摇床头的铃,不一会儿宋副官就进来了,“二少,您有什么事?” 孟钦和淡淡道:“你现在就去查一下这几天警署和近卫旅的记录,看有没有抓捕一个叫作胡润生的人,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宋存山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利落答了一个“是。” 徐婉也很惊讶,她完全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这么痛快。或许是在外面受的冷遇多了,他这样的爽快让她尤为珍重。他其实也没有必要帮她,她虽然上次帮了他一次,可从前他救她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徐婉连忙道谢,“谢谢二少。” 他只轻轻笑了一下,只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受了伤,他脸上没有一点她曾经惧怕的神色,和缓得让她都在怀疑是不是假象。 细看去,他的脸上虽然多了些血色,但还是可以看出和从前不同。 没有让他帮完忙就直接转头就走,徐婉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二少,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眸子却突然转过来,认真道:“徐婉,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徐婉想不出,他还有什么需要她来帮的。 只听他淡淡地开口:“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留在我身边。” 徐婉没有说话,她好不容易才从他身边离开,怎么能回去呢? 孟钦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看了她一眼,又说:“不会很长,大概等我恢复就好。不过,”他顿了一下,“你应该清楚,我身边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当然我会尽我可能护你周全。” 徐婉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身边很危险,他又需要人陪在他身边,这个人还不能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个人绝不会是他的诗音,她才是他最好的人选。这样想起来,上一辈子也是这样,他被软禁时是她陪在他的身边,等他大权在握,杨小姐就回来了,她便可以走了。 徐婉出了一回神,只听他又开口道:“你如果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胡润生的事情过两天有结果了,我让宋存山派人转告你。” 听他这样说,徐婉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和他不清不白,也不想总是欠他人情。而现在,她和他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 徐婉想到这里,慢慢抬起头,看着孟钦和道:“二少,我可以答应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只要我的未婚夫能够平安。” 她其实当着胡润生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们订婚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明白她并没有对他完全坦白。 孟钦和却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只说:“这件事我先让宋存山查清楚,倒时我再答复你。” 他方才痛快,如今却搪塞起来。徐婉心里却是明白的,有些话她不能对陈老板明说,孟钦和却是知道的,她不如放开了说。 徐婉轻轻笑了一下,道:“胡润生的事情,我们工厂的何经理其实听过过,说他是晋军的细作,是跟淮山路那天晚上的枪战有关……”说到这,她的视线和他交汇,放低声音道:“可那天晚上您应该也在淮山路吧,他在不在您应该清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孟钦和的眼角稍稍动了一下,虽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可徐婉知道自己应该猜对了。 徐婉其实最开始也没有想明白,后来才发现其中的玄机:淮山路那晚出了枪战,他偏偏正好受了伤,又去做出自己在坤州的假象。 晋军细作原本就是他们自己人内斗的一个幌子,胡润生怎么会是真的细作呢? 徐婉原本看明白了也不打算说透,可这种事涉及到了胡润生。 而此时他也在打量她,他们两都不说话,像是在僵持一样。可徐婉并不想让这场僵局持续下去,轻轻笑了笑,“我胡乱说的,二少别见怪。” 然而是不是“胡乱”,他们两都心知肚明。 徐婉说完便将视线移开了,她早已经不是上辈子任他摆布的他,害怕在他面前说错一句话,她如今更在乎的是能不能救胡润生出来。 然而眼前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冒犯动怒,似笑非笑:“他在不在或许你到时可以亲自问问他。” 他从前总是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可后来他才发现这样久了反而无趣。 徐婉知道,孟钦和刚才那句话便是答应了,他既然答应亲自去见胡润生,必然是有办法能留他性命的。 他和她说话从来都不说透,一切总像是顺理成章一样。徐婉留下来陪着孟钦和用了晚餐,用帮着护士给他换了药,不过也像他们约定的一样,她也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他如今伤势稳定,并不需要谁彻夜守着。 晚上的时候,徐婉被佩芳带去隔壁的房间休息。佩芳原是在坤州官邸伺候照顾孟钦和的,如今也跟过来了,想必孟司令那里是下了什么命令的。 徐婉到汀州官邸并没有想过会留下,没有准备换洗的衣裳,原想着怎么应付一晚,哪知一打开她房间的红木衣柜,满柜子都是衣服,有风衣、旗袍还有睡衣,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挂在那。 徐婉正惊讶,佩芳过来道:“这是二少吩咐的,您先对付穿的,到时再请裁缝来给您做您中意的。” 徐婉不由皱了一下眉,他怎么会提前准备这些衣服?是他替杨小姐准备的吗,还是? 徐婉那一晚睡得很不踏实,不过自从那一次她无意在窗边看见他开始,她的日子似乎便不再安稳了。 第二天早上,徐婉刚刚用完早餐,侍从官突然过来敲门,道:“徐小姐,二少请您过去一趟,有事找您。” 他的卧室就在隔壁,徐婉推开门走了过去,才发现宋存山也在。 宋存山见她走过来,看了下孟钦和后,开口道:“徐小姐,胡先生的事情我已经问出些眉目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可能不知道,胡先生是在枪战那一晚回的坤州,之后一直躲藏在金城的一家旅店里。淮军是发觉他形迹可疑,才将他逮捕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过生日嘿嘿,十二点和朋友吃饭,下午或者晚上补全。么么哒 第50章 静水深流 孟钦和受伤那一晚胡润生就回来了? 徐婉十分意外,一时懵了,只好问宋存山,“宋副官,那你知道胡润生提前回来做什么吗?”。 宋存山有些为难道,只说:“他们审讯室那边还没有结果。” 一听到审讯室这三个字徐婉有些急了,她之前大概听人说过,淮军的审讯室就是活棺材,又是上烙铁上刑具的,人进去了就算没有要命,都得扒一层皮下来。 徐婉连忙问宋存山,“宋副官,胡润生还好吗,没有刑讯逼供吧?”然后转过头去求孟钦和,“二少,我可以去看一眼他吗?” 孟钦和没有表态,宋存山连忙说:“徐小姐,审讯室那边二少已经吩咐过了,您不用担心,胡先生现在还好,之后有什么消息,我都会跟您和二少说的。” 原来孟钦和已经吩咐过了,听宋存山这么说,徐婉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谢谢你,宋副官。”又转过身跟孟钦和道谢,“谢谢二少”。 孟钦和只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边往那张梨花木圆桌走去,一边招呼徐婉:“你还没有吃早餐吧,陪我过来用一点。” 徐婉其实已经吃过了,但他主动开了口,徐婉也不好拒绝他。 桌上除了牛奶、吐司、煎鸡蛋,还有稀饭和包点,徐婉走过去,在孟钦和身边坐下。 徐婉心不在焉的,还在想胡润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胡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么些年再重逢,他们都不是最初的模样了。她只希望那些变化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徐婉冷静下来,她其实也明白,让她去审讯室是不可能的。上次的枪战就是冲着孟钦和去的,他现在虽然回了金城,却也不宜过多地出面。 他虽然看上去什么事,甚至让徐婉都忘记他负伤的事情,可设身处地去想,他其实也不容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如今的每一步都如同在走独木桥,出不得任何闪失。 孟钦和肯出手帮她,委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孟钦和只低头喝牛奶,并没有吃桌上摆着的吐司。 徐婉原本记得他是爱吃吐司的,才发现一来是他在想事,二是因为吐司摆的远,他现在是不能有幅度过大的动作。 宋存山已经先发现了,主动帮孟钦和将吐司往他身边端过来些。 徐婉也反应过来,接过宋存山手中的盘子,“宋副官,我来吧。”说着,她拿起一片吐司,然后在上面轻轻抹匀一层黄油。 徐婉给孟钦和准备吐司,又有佣人端来别的,宋存山则将这些早点摆放到桌上。毕竟孟钦和负了伤,多几个人伺候他也是应该的。 哪知他突然开口:“不用都拿过来,这个她喜欢吃。” 徐婉不知道孟钦和在说什么,抬起头来,才发现宋存山已经将一盘生煎包端到她面前来。 去年的时候,他特地给她从金城最有名的那家店带过生煎包回坤州,那一天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从汽车里走出来。 就是这辈子的事情,遥远得却像上一世的回忆。 可是徐婉也记得今天早上女佣过来帮她换衣服时,她接连试了两身旗袍都挤了。徐婉原以为只是旗袍的原因,又换了一件腰松些的连衣裙,却还是紧的,只能凑合着穿。 她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满衣柜的新衣服并不是为她准备的,她不小心动了别人的东西,连同她住的房间其实也是。 她其实并不介意他对她冷淡,只是不喜欢谁心里明明装了一个人,却对她又是若即若离。 徐婉受够了这样不清不楚的好意,上辈子、这辈子她都已经做腻了替代品,这一世只想做她自己。 徐婉将黄油抹好放到孟钦和的盘子里,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去碰那些生煎包。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吃完饭后孟钦和先躺着休息了一会,不一会儿便有家庭医生过来查看伤势、换药。 医生原本是嘱咐他卧床休息,可孟钦和躺不住,先是在房间里看了会书,可还是觉得闷,便让徐婉陪着他去走廊上看雨。 第31节 汀州官邸虽然在金城,但是是在金郊,从前就是孟司令拿着养伤的地方。 因为挡住了前来探望的人,官邸这边没有人打扰。春天一来,除了鸟语便再没有别的声音,烟雨蒙蒙中,整座官邸就像置身于一副水墨风景画中。 宋存山和其余的侍从官退避在走廊的一侧,只留徐婉陪在孟钦和身边。 徐婉站在孟钦和身侧,但也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和他主动说话。 雨水从檐上像珠帘链子一样落下来,徐婉看到孟钦和在看雨帘出神,也跟着他看了一会。 过了一会,孟钦和道:“很久都没有这样闲下来看雨了。” 徐婉没有接他的话。她也有阵子没有这样看雨了,记忆中下雨下得最长的一段时间,是上辈子她有了身孕等他回洋楼的时候,那阵子春雨连绵了一个来月。她那时没什么事做,每天都是一边望着雨帘发呆,一边等他回来。 现在再想起来,总觉得像是一场梦,明明知道是真切发生过的,有时候自己却会去怀疑到底是真是假。 许是见徐婉一直没说话,孟钦和突然转过身,看着徐婉淡淡问了一句:“你冷吗?”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问:“怎么还穿着之前的衣服。” 徐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话题扯开,“我还好,二少,您要是想回去休息,我扶您进去。”说完,她走近一步去扶他的手背。 她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大衣,可孟钦和不答话,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头打量她。 徐婉被孟钦和看得不自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低过头,在言语上和他拉开距离:“二少,我未婚夫的事情谢谢您。”她的语气既客气又诚恳。 孟钦和神色微动,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还没有帮到你,你不用谢得太早。”或许是见徐婉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又安慰了她一句,“你也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完似乎没有了看雨的兴致,便让徐婉扶着他回去了。 宋存山和几个侍从官在走廊上看着,见孟钦和回去了,侍从官原想跟过去,被宋存山抬手拦住了。 然而宋存山的举动,没有逃过孟钦和的眼。他原本就是敏锐的人,余光已经瞥见了。孟钦和的嘴角稍稍动了一下,似乎在笑谁自作聪明揣测他的心意。 他虽然的确大费周章,但也是为了诗音,孟钦同已经知道用诗音做诱饵,便不难猜测他下一步又会利用诗音做什么文章,他不愿意让她有那么多危险。 回房间之后,孟钦和先是小睡了一觉。他睡得浅,醒过来的时候才十点多,离中饭也还有一段时间。 徐婉扶他坐起来后,他先是看了会书,然而只翻了几页,突然对徐婉说:“徐婉,把我架子上那盘象棋拿过来。” 徐婉按他的吩咐照做,只是她将棋盘连同象棋端过来了,却没有陪他下棋的人。 她不会下象棋,这个他上辈子没有让她学过,或许是杨小姐也不会。 徐婉将棋盘摆到他床前的凳子上,自己则站到一旁去,哪知他突然招手,“站着干什么,过来陪我下棋。” 徐婉摇头拒绝,“二少,我不会,我去叫宋副官他们过来?” “我来教你。”他说着,已经用手摆起棋局来,“你先记住最开始的位置。” 徐婉有些意外,上一辈子孟钦和虽然让她学了不少东西,但都是请老师教,从来没有亲自教过她。 许是见徐婉心不在焉一直在神游,孟钦和捏着一只卒子摆玩了一会,看着她道:“如果你能赢我一局,或许我可以让你去一趟审讯处。” 第51章 意外来客 “你当真?”孟钦和突然松口,徐婉惊讶极了,抬起头去看他。 孟钦和单手转动着棋子,也在敛目端详徐婉。他很久都没有见她这么高兴过了,这种从眼底透出来的惊喜是演不出,也藏不住的。 她正好朝着窗,雨后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正好从玻璃窗里照进来,映在她的一双眸子里,照的她眼里满是柔光。 上一次见她这么高兴,还是在怡园斋里,那一天他在包厢里看见她和别的男人举杯共饮,后来才知道那天她刚好发工资。 她对他这样笑又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孟钦和稍稍蹙了下眉,可面上还带着笑容,风轻云淡道:“可是赢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婉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啊,你教我还要我赢你,哪里有徒弟能赢师傅的。” 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他无奈笑道:“放心,既然答应了教你自然会好好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孟钦和这段时间虽然负了伤,但心情一直不错,从前他并不是这么爱笑的人。 徐婉低头应了一声“好”,便不再说话了。 她的脑海中回响他刚刚说的那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辈子、这辈子的记忆飞速在她眼前闪过,他确实都没有骗过她,他将她当成替身是真,但他两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爱她。 甚至上辈子她有了孩子,他也是直截了当地说的不要。 他确实没有骗过她。 徐婉抬头看了一眼孟钦和,他看了眼棋局,又看向徐婉。他们俩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孟钦和提醒了一声,“该你了。” 他的眼中含着薄薄的笑意,徐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闲情逸致教他下棋。 上一世她们也有一段独处的时光,那是他被他大哥软禁的时候,只是徐婉记得那个时候他虽然也是从容的,但多半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时而抽一支烟,时而看几眼手表。 她除了伺候他的起居外,在他面前活得和空气一般,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用粗鲁宣泄着他平日里的压抑与隐忍,她才能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 然而那个时候,她竟然很喜欢那种和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珍惜和他的每一次接触。 现在想想多可笑,多可悲。 徐婉原本以为从前的事情可以淡然处之,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面对他。然而呢?随口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勾起她很多过去的事情。 就像刻在了骨头上,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徐婉思绪的游离被孟钦和尽收眼底,他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揶揄道:“看来你也不怎么想去见他。” 徐婉连忙回过神去,眼下她没有什么好分神的,将胡润生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徐婉虽然学东西快,很快就弄懂了象棋的规则,但是想赢孟钦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连着两天每天都抽两个钟头和她下棋,但徐婉从来都没有赢过,虽然她确实很想赢,他也看得出她想赢。 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徐婉有时候甚至觉得,孟钦和的那句承诺不过是看她起初漫不经心,刻意让她认真对待让他打发时间更容易些罢了。 孟钦和有一种看透人心的能力,知道谁最想要什么,并能让那个人完全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徐婉不禁意识到,上辈子她那些拙劣的伎俩,他是不是也是一眼就看透了? 徐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他却忽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徐婉敷衍过去,撇了撇嘴,做出一个苦笑的样子,“我在想这象棋我是怎么都下不赢你的。” 他道:“那你说想换什么棋,我这都有。” 徐婉沿着他这个话头认真想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麻将行吗?”徐婉说出口就后悔了,可她仔细想了想能赢他的好像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笑了出来,手中的炮干脆利落地吃掉她的卒子,“这个可不能算。” 孟钦和话音刚落,宋存山过来敲门,应该是有事要汇报。 宋存山进来之后,先是看了徐婉一眼,才道:“二少,有客人过来摆放。”像是刻意防着她一样。 不过徐婉也识趣,站起来去给孟钦和倒茶。她并不介意,一般的客人宋存山早就拦在外了,能够来问孟钦和意思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 那边宋存山汇报完毕,徐婉听见孟钦和说:“把人带进来吧。” 徐婉将茶盏放到桌上,走过来问孟钦和,“我先把象棋收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这局我已经输了,你还没看到吗?” 徐婉连忙往棋盘上看去,方才明明是他占优势,怎么突然局势就扭转了。 徐婉高兴极了,干净利落地吃掉他的帅,又问他:“二少,你之前说的算数吧。” 他眼角有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我不食言的,你现在可以收起来了。” 徐婉太过欣喜,收了棋就想出去,孟钦和却叫住她,“徐婉,帮我换一下衣服。” 徐婉这才回过神来,替他将大衣拿过来。她也有些好奇,他在着汀州官邸任何官员都不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带伤见客? 不过好奇终归好奇,徐婉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替孟钦和穿好衣服后,便出去了。 孟钦和没有让她留下来,便是要她出去的意思。 她伺候他这么多年,这点约定俗成的默契还是有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之前才特意让她来伺候他。 刚才那盘棋她都没弄明白怎么赢的,不过她能去见胡润生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徐婉从孟钦和卧室出来,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却瞧见垂花门那边宋存山正好领了人进来。 是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妙龄小姐,披着及肩的乌黑长发,落落大方。 徐婉瞧着那人眼熟却一时记不来是谁,想了一会,徐婉突然想起来她是上次在陈老板家里遇见的那位年轻小姐,她怎么回到官邸来? 上辈子,徐婉并没有见过她,更不知道她居然也认识孟钦和。 徐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毕竟上次是以胡润生未婚妻的身份去的宸公馆,她觉得碰上了难堪,于是连忙走到走廊尽头躲了起来,待那位小姐进了孟钦和的房间才重新走出来。 徐婉好奇归好奇,并没有偷听的打算,她原想直接回自己房间,哪知路过孟钦和卧室的时候,却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胡润生”三个字。 徐婉听见那位小姐对孟钦和说:“二少,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他叫胡润生。” 她居然是来求孟钦和救胡润生的?徐婉听到胡润生的名字,不由停住了脚步。 隔着门,徐婉听到孟钦和不轻不重问了一声,“他是你的什么人?” 那位小姐支支吾吾了一会,才答:“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孟钦和轻轻笑了一声,冷静地和她剖析利害,“他现在是淮军着重怀疑的细作,身上疑点重重,我为什么要帮你?” 几乎是拒绝的口气,徐婉也有些意外,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那位小姐似乎也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这样问,有些急了,冒冒失失地开口:“我是杨诗音的堂妹,我们那几个堂姊妹里数我和她关系最好,我知道您和诗音姐交情深,诗音姐说过的,遇着事我可以来请您帮忙,您一定会帮我的。” 诗音?徐婉突然想起来,上次陈夫人也叫她诗清,原来她是杨诗音的妹妹,也难怪孟钦和会愿意见她,归根结底是看在诗音的面子上。 这样复杂的缘分,徐婉很惊讶。 而房间里的孟钦和只皱了下眉,语气仍是不紧不慢,问杨诗清:“哦?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杨诗清犹豫了一会:“那是我姐去德国的之前的事了,二少,就算看在诗音姐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我还有办法,也不会来求你。” 孟钦和仍不做声,杨诗清乱了阵脚,只好道:“二少,胡润生他不可能是什么奸细,他那几天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做那些事情。” 胡润生那几天都是和这位小姐在一起?徐婉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她为了他专程来求孟钦和? “和你在一起?你们一起在昌兴旅社吗?” 孟钦和比她想象的都要清楚,杨诗清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慌了神,连忙道:“胡润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爱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家里面不同意,他自己也说配不上我。后来……我爹娘又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我在结婚前几天……逃了出来,是他收留了我。”说到这里,杨诗清都快哭了,又道:“二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求过谁,您带我去见他一面也好。如果他因为我的事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第32节 徐婉在外头稍微有些懵,虽然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谁,但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杨小姐,徐婉只觉得哪里都奇怪。 徐婉突然想起第一次跟胡润生去吃安州菜,那家店的老板问他怎么换人了?还有她第一次见胡润生时的模样,那时候他蓄着胡须,颓唐极了,分明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或许她徐婉才是突然冒出来的,才是多余的。那为什么胡润生又对她那么好?徐婉想去亲自问问他。 徐婉没有听清孟钦和和那位杨小姐后来说了什么,不过那位杨小姐没待多久便出来了。 徐婉听到她高跟鞋的动静,突然反应过来,在她出门之前,连忙又躲灰走廊尽头的墙后。 等她走远了,徐婉才从墙后面出来,哪知她刚从孟钦和房间外走过,就听到里面的人吩咐她,“徐婉,进来。” 他知道她经过,那她刚才在他是不是也知道呢?她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的未婚夫一直喜欢的是别人,而这件事却偏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徐婉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孟钦和什么都没有说,只招呼她:“将象棋取来,我们再下几盘?” 第52章 狱中探望 徐婉心不在焉地和孟钦和下棋,她这几天多想赢他一局去见胡润生。 可如今真的赢了,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然而孟钦和不露声色,完全没有提她刚才赢棋的事情,徐婉现在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外头了。 徐婉也竭力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只低着头也不表露出什么来。 她明明没有之前专注,可棋盘上的局面却开阔了许多,徐婉看到了机会,孟钦和却没有注意,她连着走了几步,果真就赢了。 “你又赢了。” 徐婉闻声抬头,他正望着她,眼底有薄薄的笑意。 徐婉却已经没有最初的欣喜,她只勉强似地笑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赢的?” 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不置可否,“那也要你愿意赢。” 徐婉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看来他是知道她听到了,却没有和她挑破罢了。 徐婉不喜欢这种被人怜悯的感觉,还是被他怜悯,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何况就算胡润生有喜欢的人,他被抓也是无辜的。 退一万步,他一开始那么照顾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如果孟钦和能看在她和那位杨小姐的面子上能将胡润生拉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难不难堪都是后话了。 想到这里,徐婉索性对孟钦和说:“二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我已经赢了你两盘了。” 他的手指节敲着棋盘,笑着说:“你这盘棋赢得值,这样的要求并不是谁提都能答应的。”他没有再和她绕弯子,直接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徐婉大概知道他说的那句“不是谁都能答应”是什么意思,她原以为看在杨小姐的面子上他会予取予求,却不曾想他也会拒绝。不过她也没有多的心思去想别人的事了,没有多说话,只答道:“这得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 “那就明天吧,天气看起来好一些了。” 他不说天气,徐婉还没有注意到。她跟着孟钦和向玻璃窗看去,外面一件开始转晴了,好几日都不见的太阳终于露了面。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是热烈而温暖的,尽管还只是春天。 孟钦和看了一会儿,说:“我有些累了,扶我去休息吧。” 等孟钦和睡下后,徐婉便回自己房里了。 她心里有些乱,哪知远远看到佩芳带着几位裁缝正在门外等着她,上次那些旗袍因为不合身,佩芳便说要去找几位裁缝来替徐婉量了身重做。当时徐婉原本是拒绝了的,没想到佩芳这回已经把人带来了。 既然都来了,再要人走反而显得矫情。徐婉索性大方请她们进门,十分配合地让她们给自己量身。 两个人拿着软尺给徐婉量,一人在旁边记着数。 金城这边的裁缝并不认识是谁,但也清楚能住在这汀州官邸的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所以即使徐婉身上的衣服料子普通,她们也不敢轻慢了去。 站在徐婉跟前量身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婶,一边笑吟吟地跟徐婉寒暄,“从前老听她们说仙女下凡什么,我都不信。今天算是见着了,你爹娘怎么能将你生得这么好,长得这么标准,皮肤又白,身材还匀称。”她笑着看了一眼徐婉的脸色,然后转过头跟一旁计数的人道:“两尺一的腰。” “两尺一?”徐婉愣了一下,“您没量错吧?我从来都没有超过两尺。” 听徐婉这么说,那人也皱了下眉,“那我给您重新量一次吧。”她又给徐婉仔仔细细量了一次,掐着软尺给徐婉看,“您看,没错的。” 见徐婉有些发愣,那女裁缝笑着打圆场道:“姑娘您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这不打紧的。”说完,她接着给徐婉量臀和腿去了。 徐婉仍愣着,低这头用手去摸自己的腰和小腹,从前没有一丝赘肉的地方如今却不同了。 这些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完全没有留心自己身体的变化。原来并不是那些衣服做小了,是她自己。 只是她生来就瘦,上辈子她跟着孟钦和没少吃好东西,胃口也不算差,身材却一直都纤细。 上辈子她从头到尾身子只胖过一次,那是……徐婉打住了那个念头,不敢接着往下想。 裁缝已经量完了,佩芳见徐婉有些恍惚,脸色不太好,上前扶了她一把,道:“姑娘,您是不是这几天照顾二少累着了,要不我给您请大夫来看看?” 徐婉连忙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孟钦和说的没有错,天气却是越来越好了。有晨曦照到她房间里来,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折射出彩虹的模样。 徐婉看着时间还早,换好衣服就在房间里吃早餐,她原打算用完早餐就去孟钦和那边的,却没想到宋存山过来了,见门开着,他站在门口敲了下门。 徐婉喊了一声,“宋副官?你有什么事吗?” “二少吩咐过了,等您用完早餐,就让我直接带您出去。” 徐婉将手中的牛奶放下,站起来朝宋存山走去,“二少已经醒了?” “二少现在正在换药。” 都换药了,没让她过去?徐婉有些奇怪。 宋存山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二少今天伤口稍微有些肿胀,不过有医生在,应该没什么问题,您不用担心。” 前几日孟钦和除了脸色不好,日子清闲些外,瞧不出什么受伤的痕迹,徐婉也差点被他骗过去了。 不过听宋存山说早上审讯处那边人少,过去会方便一些。徐婉也顾不上别的,立即收拾好东西,便跟着宋存山坐车离开官邸了。 她准备了一些钱和一些伤药,这件事关系到孟家两兄弟,她不知道胡润生什么时候能出来,她现在能做的便是让他在里面过得轻松一些。 越是想离开,便越是要做到两不相欠。胡润生之前那么照顾她,她其实欠了他很多。 审讯室就设在金城监狱那边,挨着金城监狱,却不在里面,一般关押的都是重刑犯。 那里原本就是金城以北偏僻的地方,有用洋灰砌了很高的灰墙,让人觉得太阳都照不到这里头来,觉得森冷而压抑。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惨叫声,徐婉听得浑身发颤。难怪她之前就听人说金城监狱这边就是活棺材。 宋副官看见了,宽慰她:“徐小姐,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审讯室的狱警都认识宋存山,见他来了和他打招呼,“宋副官。”他们的视线从徐婉身上扫过,虽然没有多问,但是宋存山让他们放行时稍有些犹豫。 “怎么回事?”见他们宋存山问。 许是见宋存山不大高兴,又赶忙将门打开了,一个狱警将宋存山拉到一边小声说了什么。 徐婉原本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只听宋存山回了一句“这没关系”,才稍微放下心来。 徐婉只怕胡润生被严刑拷打受伤,他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但其实也只是个读书人,身体不比孟钦和那种训练有素的强。 许是狱警看到徐婉神情紧张,在一旁道:“小姐,您放心,现在胡润生一个人关在一间,宋副官交代过之后,我们也没有再用什么了。”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有些讨好的意味, 因为胡润生在他们手上,徐婉也很客气,点头和那狱警说话,只是她跟着宋存山到关押胡润生的那间狱室时,脸却僵住了,她没有想到那里面除了胡润生还有别人。 胡润生蹲在地上,杨诗清正在给胡润生伤药,他们都没有听到有人过来。杨诗清是个没有伺候过人的人,下手有些没轻没重。 胡润生身上有伤痕,不过有的结了痂,看得出他在忍痛,可他望着杨诗清,眼神却是无比温柔,“你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何德何能,还要你来帮我做这些。” “你说什么傻话,以后等你出去了嫁给你,帮你洗衣做饭怎么样。” 他没有拒绝她,只揶揄她,“就你?我才不信。” 杨诗清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和胡润生开玩笑,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信了吗?信了吗?” 胡润生疼得厉害,又好笑又好气,连声告饶:“我信,我信,小姑奶奶。” 杨诗清撇了撇嘴,“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我跟我爸已经摊牌了,我离家出走那几天他们都被我吓着了,现在什么都听我的,等他们把你救出去,我们就可以结婚。” 徐婉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突然很后悔那天去陈公馆时说自己是胡润生的未婚妻了。 她才是那个中途过来多余的人,不知道杨诗清会怎么想她。 以前胡润生对她很好,可她总觉得说哪里不对劲,可她也没有被人真真切切地爱过,所以也说不上来。 现在看到胡润生和杨诗清,才发觉他们之前都太客气了。胡润生和杨诗清已经在谈婚论嫁,可杨诗清知道她的存在,想必胡润生已经跟杨小姐解释过了。 徐婉不敢想,胡润生会怎么跟杨小姐说她?她又算什么了? 徐婉屏住呼吸,还是决定不打扰他们,转过身先走了。宋存山没有说什么,也跟着她放轻步子往回走。 还要别人跟着她一起偷偷摸摸的,徐婉过意不去。 宋存山又陪着她在狱警的办公室坐了半个钟头,等那边杨小姐走了,才重新带她过去。 胡润生原本坐在墙边,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头都没抬,喊了一声,“诗清,你怎么又回来了?” “润生哥,是我。”徐婉轻声道。 听见是徐婉的声音,胡润生十分惊讶,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眼神中五味杂陈,“小婉,你怎么过来了?” 徐婉将钱和药的袋子塞到胡润生手中,“你好好在里面照顾自己,我会想办法的。”胡润生现在还被关着,徐婉不想和他说别的,只是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才发现自己演不下去。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我先走了!”徐婉朝着胡润生笑了一下,说完匆忙离开了。 “小婉。”徐婉听见胡润生在后面喊她,反而加快了步子,没有再回头。 她走得太急了,从审讯处出来的时候,差点没看到门槛崴了脚,好在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您没事吧?”狱警瞧见了,问她。 徐婉摇了摇头,官邸的车就停在门口,徐婉先宋存山走到车边,将门拉开。 车上还坐着别人,徐婉愣了一下,“您怎么过来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我看着天气好,出来透透气。” 第53章 童年往事 天气确实不错,上午的阳光就这样肆意播撒下来,一片春光大好。 第33节 可此时的春光再好也和她无关,徐婉心里一团乱麻,没有赏春的心情。不过坐上车后,他还是提醒道:“二少,你还是当心的好。” 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现在的处境。现在金城里的局势不明朗,不然他也不会闭门不见这么长时间,徐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会从官邸里出来。 可他不在意,一笑置之,然后闭着眼休息去了。 徐婉原本还在想是不是孟钦和故意让她看到胡润生他们的,可转念一想,他这么做有什么理由呢?他没有必要费这样的心思在她身上。 徐婉越想越乱,不经意看了一眼窗外,他们的车正好途径一条石板路,道路一旁载着一排柳树,那些柳树垂出一条条嫩绿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摆着。而道路另一旁临河,河的对岸是一些白墙黛瓦的房子。 金城是古城,市中心的百货大楼都是西洋式建筑,但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从前的痕迹,不过徐婉记得老城在南边,回官邸并不用经过这里。 她正疑惑,孟钦和突然睁开眼,吩咐司机:“停车吧。” 徐婉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些诧异地去看孟钦和,只见他转过头,对她说:“徐婉,陪我下去走走吧。” 他既然这么说了,徐婉也只好下车去,何况他的伤还没有痊愈。 徐婉陪孟钦和在河边散步,这边没有百货商场那边繁华,只有少许的行人。而孟钦和这天穿的也只是一件深色的西装,虽然他在人群中还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她和他并排在青石板路上走着,宋副官他们只远远跟在后面。 河里的水十分清澈,可以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游鱼,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比人要快活。 徐婉分了神,却听见孟钦和突然说:“你信不信,我小的时候还在这条河里捉过螃蟹。” 徐婉抬头打量了一眼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她实在想象不出他在水里捉螃蟹会是怎样一番画面,即使是小时候的他。 在她的印象中,特别是上辈子,他待人接物总是严谨的、一丝不苟的。 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真诚,不像是在骗她。不过,他突然带她来这里,又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时候,又听见他笑着说:“你还别不信,我从小就是在金城里长大的。不过我小时候总住在高墙大院里,那一次是和别人偷偷跑出来的。” 虽然他没有说是和谁在一起,可徐婉脑海中却已经映出杨小姐的脸来。 他这几天对她态度的改变,她不是没有察觉。可她这辈子已经有了自知之明,早就习惯和他在心里拉开距离,不断提醒自己,他的笑也好,温柔体贴也罢,原本都是要给别人的。 他带她来这里想必就是来睹物思人的。 徐婉没有接他的话,他也没有在意,看着河水出了一回神,脸上泛过一丝苦笑,低声道:“那一年,我大哥六岁,我四岁,瞒着奶妈偷偷跑出来。那时候我觉得这河里的水好深啊,不敢趟过去,还是他背着我过的河。” 听孟钦和这么说,徐婉也愣住了,原来他说的是他大哥孟钦同。 她和他在一起两辈子,都没有从他嘴里听过他提起他大哥半个字。徐婉惊讶地抬起头,他嘴角的苦笑还在,眼中更多的是遗憾。 徐婉突然有些怜悯他,他和孟钦同关系有多凶险徐婉是清楚的,她摊上一个徐子仁一样的弟弟都足够让人伤心了,徐婉不知道自己的亲兄弟想要自己性命究竟是什么滋味。 特别是其中的一个人还记得那么一丝半点儿时记忆的时候。 这一刻,徐婉突然觉得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将话题挑开,扬起笑容道:“我小时候也捉过螃蟹,我们家门口就有一条河,我爹总待我去,我捉过最大的一只有这么大。”她还用手跟他比划了一下大小。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她比划的时候还很配合地扬了一下眉。 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脸上总有收不住的笑容,一双水灵的眼睛里更是像有星子闪烁,“那个时候,我娘不准我进河里游泳,但总让我去河边洗衣服,我就装成是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河里的,我娘也拿我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她还狡黠的笑了一下。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也会任性、淘气,那时她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腼腆、胆怯都是后来的事了。 徐婉还在回想着儿时的事,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孟钦和正微笑着看着她。 徐婉稍有些不自在,他已经反应过来,移开目光笑着说:“真没想到你以前是那样的。” 那他以为的是怎样的呢? 徐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上辈子一直想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是怎样的,木讷的?胆怯的?可到她死都没有结果。这辈子她也不打算也不敢去问,就像要去硬生生剥开一个已经快结痂的伤疤一样,没有必要且太过残酷。 徐婉冷静下来,抬起头对孟钦和说:“二少,谢谢你让我今天去看胡润生,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你能不能还他清白,他真的是无辜的。” 许是没有料到她突然从轻松有趣的童年往事转到胡润生,他也稍稍愣了一下,嘴角不经意地下沉,“他如果是无辜的,我一定将他放出来,不过不是现在,还要过一段时间。”他过了一会又补充道:“应该用不了多久了,你不用太着急。” 徐婉点了点头,继续陪孟钦和往前走,只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 没有走多远,他似乎没了散步的兴致,看了身边的徐婉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老城离汀州官邸有些远,回去时已经是正午了。孟钦和的汽车刚驶到门口,岗哨过来汇报,说官邸来客人了。 徐婉在一旁听岗哨跟孟钦和汇报,说是他大姐和大嫂过来了,好像因为孟小姐刚刚出月子,因此先请去官邸了。 徐婉上辈子因为一直住在外面,除了孟钦同外没有见过别的孟家人,她是到最后那几个月才知道孟钦和家里有些什么人。孟家除了三兄弟之外,孟司令还有一个女儿,年纪比孟钦同还要大两岁,不过孟家男、女分开排辈,底下的人也都叫孟钦同大少了。而这位孟小姐早两年就嫁到新州去了,丈夫好像也是淮军的以为军官。 至于孟钦和的大嫂徐婉知道得更多一些,徐婉上辈子听人说起过,孟钦同的妻子汪氏是一位大家闺秀,不仅读过书、家世好,待人接物也是极有分寸的。那个时候,徐婉一想起这位汪氏便觉得自卑。 孟钦和上辈子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她一个女人,可那时的徐婉知道,根据他大哥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可以想象到他将来的妻子会是怎样的。只有妻子才是和他白头到老、出双入对的,而她什么都不是。 因为孟小姐和汪氏的突然到来,徐婉有些担心,如果她们知道孟钦和刚刚外出,会不会对孟钦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特别是汪氏,她是孟钦同的妻子,保不准这次过来就是来摸底细的。 不过徐婉看了一眼孟钦和,他倒是并无所谓,点了下头便将车窗升上去了。 汽车在官邸的那座主楼前停下,徐婉不想去见孟家的人,原想先自己回去,哪知孟小姐已经走出来了,远远看见孟钦和便道:“维瑞,你可算回来了。”孟小姐也瞧见徐婉了,不过她认错了人,又跟徐婉打招呼道:“杨小姐,原来是你在维瑞身边照顾着。” 第54章 暗潮汹涌 听孟钦和的大姐这么说,徐婉不由发了一下颤,她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被人误认为杨诗音。 一回想起过去,徐婉总觉自己像东施效颦一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她这辈子下定决心不要重蹈覆辙,可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分不清,她甚至都不清楚孟钦和现在是不是还在有意无意地把她当成谁的替代品。 她和杨诗音真的有这么像吗? 徐婉其实见过杨诗音,她在孟钦和结婚那天,被撞倒在婚车下,那天徐婉终于见到了杨诗音。 她一直想知道他的诗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然而她疼得厉害,已经快没有意识了,最后只看了一眼。 那时她只觉得穿着婚纱的新娘貌美娴静,并不觉得她们有多相像。 徐婉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来,正准备开口否认。一旁的孟钦和脸色不大好,却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直接对孟明珠道:“大姐,你认错了,这位是徐婉徐小姐。” 徐婉听孟钦和开口有些不习惯,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介绍过她,也没有跟别人提过她的名字。 上辈子虽然坤州那些人都知道她是他养的外室,但他一直都没有亲口承认过她是他的女人。 孟明珠听孟钦和说“不是”,不由愣了一下,重新扫了徐婉一眼。虽然她只记得杨小姐大概的相貌,可她记得她这个弟弟对那位杨小姐情有独钟,这不是杨小姐还是谁呢? 孟明珠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杨诗音了,或者说她其实这几年连孟钦和的面都没见过。她嫁去新州的第二年,孟钦和就去了德国,孟钦和回国了也一直没有见过面。如果不是这一回她丈夫突然被孟司令召回金城来,她也不会来看孟钦和。 正好这时孟钦同的太太汪曼筠也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徐婉就明白了,她之前总听她丈夫提起,说他弟弟在坤州养了一个外室,还和杨小姐有几分相像。 汪曼筠轻轻拉了一下孟明珠的胳膊,过来打圆场跟孟钦和道:“维瑞,知道你受伤,我和你大哥都急坏了,一直想来看看你,可父亲怕我们打扰你恢复,不准我们来官邸。你大姐回金城了,父亲才松口,我便陪大姐来看你了。你大哥原本也想来,可最近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孟明珠又打量了一眼徐婉后,终于回过神来,也对着孟钦和遗憾道:“二弟,我听到消息就想回金城了,可那个时候我还在月子里,不能回来。看着你没事,谢天谢地,我提心吊胆这么些日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老天保佑我们孟家。” 孟钦和笑着回了一句“不打紧”,便带着孟明珠和汪曼筠往花厅走了,侍从官们都跟在后面,徐婉也不好一个人离开,也跟着他们去了花厅。 汪曼筠牵着孟明珠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和孟明珠说了什么,徐婉只见这位大小姐似乎又看了她一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想必是孟太太跟这位孟小姐在说她的事。 孟钦和边上前和她们谈笑:“父亲请过来这些医生真是严厉,伤好之前哪里都不让我去。我不过受了点小伤,何况现在我已经好多了,你们真的不用记挂。”孟钦和就此打住,将话题挑开了,偏过头问孟明珠道:“大姐,我那小外甥女的名字取好了吗?” 孟明珠撇了撇嘴,讪讪笑道:“别提了,是我公公挑的名字,叫作戴迎春。”说着,她看了一眼孟钦和又看了眼汪曼筠,嗔笑道:“你们说说,现在哪有叫这个名字的?以后孩子肯定嚷着要改名。哎,你们姐夫又是个孝子,他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能以后再改去了。” 汪曼筠似乎被孟明珠的这番话逗乐了,在一旁用帕子笑。 正好走到了花厅,孟钦和也笑了笑,请她们两位落座。徐婉原本想趁着他们一家人说话的功夫先回去,哪知孟钦和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孟明珠和汪曼筠见状都回过头看她,徐婉索性坐过去了。 孟钦和又问孟明珠道:“大姐,迎春也来金城了吗?我这个当舅舅的可给她备了一份满月的礼,一直想亲手给她呢,你可不许嫌我送迟了。” 孟明珠听孟钦和这么说很高兴,笑着道:“哪里会呢?不过孩子还在新州呢,公公婆婆都宝贝坏了,一堆奶妈子伺候着,不准她出远门。”她边说边看了一眼汪曼筠,道“其实吧,只要说一句父亲想见外孙女了,他们哪里敢不让,我只是不想再那个家里耍这个威风罢了,不然有什么是我不能的。” 孟钦和微微皱了下眉,面上却带着笑,“原来是这样,从新州到金城舟车劳顿,迎春还小留在家里也是好的。不过,你和姐夫好不容易回金城,父亲恐怕舍不得你们走,迎春过些日子还是得接到金城来。” 孟钦和的话说完,汪曼筠稍微露出些意外的神情,孟明珠却接话道:“是啊,父亲给立夫在军政府又安排了职位,让他查你之前遇刺的事,一时半是不会新州了。” 孟明珠的余光略过汪曼筠,又对孟钦和道:“你之前总送启文礼物,现在迎春才这么点大,你这当舅舅的礼又备好了。维瑞,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几个。”说着上下打量了孟钦和一眼,“你现在也二十好几了,早些娶妻生子可别耽误了。” 说到这里孟明珠又看了徐婉一眼,徐婉原以为她误会了,哪知孟明珠眼风一转,偏过头对孟钦和说:“正好我回来了,你嫂子也在,金城里的大家闺秀你要是看上谁了,姐姐给你去说。” 是她自己想多了,这位孟家大小姐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中。还好徐婉这辈子已经没有再打算和孟家有什么瓜葛,因此她也不介意这样的冒犯,和与自己无关一样,没什么表情,也不说什么。 孟钦和直接拒绝了孟明珠:“大姐,你难得回一趟金城,我不用不让你费心了。 ” 汪曼筠也在一旁替孟钦和解围,“维瑞这么说自然是心底已经有人了,大姐,你放宽好了,说不定哪天你就当姑妈了呢。” 孟钦和只笑了笑,没有再否认。他说好了留她们两位在官邸用中餐。那一边,孟钦同正在酒楼和几位淮军元老喝酒,程斌也在。 孟钦同心情不太好,喝了几杯闷酒,抱怨道:“你们说说,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还专程把我大姐夫戴立夫从新州叫回来了,专门调查孟钦和受伤一事,还查到我手底下的人来了。我这儿子在这呢,怎么叫了个外人回来。” 在座的一个个看破却不敢说破,只打着哈哈安慰他,“怎么会呢?司令对大少那可是真的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然我们大少年轻有为也是,有咱们孟司令年轻时的风范。” “哎,我父亲以前对我是不错,可现在……”孟钦同看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但愿吧!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我先敬大少一杯,大少待我们几个不薄,以后都听大少差遣。”一位姓方的师长站起来,表忠道。 孟钦同也站起来,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回敬他们:“喝酒,喝酒。”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大家离席后,程斌单独留了下来。 孟家这两位大少、二少的局势程斌是看的出来的,他原本更看好孟钦和,可上次在程公馆里闹的那处,他已经把孟钦和得罪了。既然没什么退路,不如另择一位替他效力。因此程斌特意留下来,提醒孟钦同道:“大少,您还是要当心的好,您姐夫回金城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谁在促成。” 孟钦同瞳孔微微一缩,客气道:“谢谢程参谋长提醒。” 待程斌离开,孟钦同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倒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戴立夫回金城的前因后果他已经知道了,程斌猜的没错,所以他才特意让汪氏陪他大姐去汀州官邸去一趟了。 汀州官邸那边,孟钦和他们的午餐也快用完了,饭桌子上大概多是孟明珠和孟钦和说一些从前的趣事,毕竟他们也有几年没有见过面了,汪曼筠都插不上什么话。 吃了大概两个小时,孟明珠她们也要回去了。 然而,春天的天气时好时坏,等徐婉陪着孟钦和送孟明珠她们上车时,天已经就变得阴沉起来,不一会儿又刮起冷风过来。 徐婉和孟钦和一起回洋楼,他走到一半,突然扭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要变天了,多加点衣服。” “好的,我知道的。”徐婉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稍有些疑惑地应了声。 他许是瞧出了她的不解,嘴角稍微牵动了一下,笑了一下,道:“我不希望你着凉。” 第34节 第55章 各怀心思 那天晚上当真下雨了,庭院里的芭蕉树被浇得发亮。之前那几天也下雨,不过这天格外凉凉,春天的风和雨也都是冷的了。 徐婉那晚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是那天天气冷,用了晚餐,孟钦和便让她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徐婉将窗子开了个小缝,冷风从窗户缝中灌进来,徐婉看着在雨中摇曳的芭蕉树出神,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官邸里待多久。 就像外面在风雨中飘摇的树叶一样,她总觉得不安,有些事情她根本就不敢去想,可是该来的未必能躲得掉。 外面雨下得大,不一会儿积水在地上汇成一面,像是一面朦胧的镜子,将官邸倒影在里面。隔壁孟钦和的卧室没有亮灯,徐婉瞧了一眼,稍稍皱了一下眉。她回过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刚过,他以前不会睡这么早。 二楼书房的灯却亮着,灰色的落地窗帘将窗户紧紧掩住。 房间靠窗的地方摆了两张红木椅,孟钦和和杜江明正坐在那里说话,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宋存山都只在外面守着。 杜江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碧螺春,细细品了一口,扬了下眉对孟钦和道:“维瑞,你猜的没错,现在戴立夫一回金城,你大哥就坐不住了,好像听说你姐夫查出些什么来了。” 孟钦和笑了一下,神色如常,“老爷子年纪大了,自然要有他信得过的人给他做事,从前什么事都交给孟钦同,现在就未必了。” 杜江明不由感叹道:“你这步棋走得真妙。”他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对孟钦和道:“只是有一点,你之前不是让我借你大哥的手帮你抓那个姓胡的吗,怎么他和杨诗清也有关系?” 孟钦和抿了一口茶,“她去找过你了?” “何止,”杜江明说起这,哭笑不得,“那位杨诗清杨小姐虽然和诗音是堂姐妹,可那脾气和诗音完全是一点都不像。她为了让我带他去见那个姓胡的,在我公馆前面守了我整整一个下午,害得我都不敢走正门了,据说后来还回家里又哭又闹。”只是说着说着,杜江明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当初把那个姓胡的捉起来,不就是想着让徐小姐回来,他们的眼睛就不总盯着诗音吗?上次他们故意放出诗音回来的消息,你就在金城就多留了一晚,结果便出了那样的事。现在那个姓胡的又和杨家有关系了。” 孟钦和默了一会,说:“那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老爷子信任我,也不在乎多留那一晚了。” 杜江明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下只好挑开话题,“现在外头都在说,孟司令让你住在他的官邸,就是想等你伤好把北大营的部队交给你来管。维瑞,你也别太坐得住了,你姐夫这次来金城也是来势汹汹,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有他担忧的道理。 许是见孟钦和微笑着不做声,杜江明有些恼,“我可是真心实意为你好,我们是从小穿一个裤子长大的兄弟,要你是别人我才懒得说。要我说,你不如现在就让你姐夫放了那个姓胡的,反正他也是冤枉的。到时再让这个徐小姐也离开官邸。到时候如果你哥他们一心想找你的软肋,就正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对了,昨天杨诗清的哥哥打了通电话给我,他说他们家现在只是嘴上答应杨诗清帮姓胡的疏通关系,其实还是不打算管姓胡的事的,所以到时候应该也牵扯不到杨家上面来,你不用担心。” 孟钦和只笑了一下,拍了一下杜江明的肩,不置可否,只说:“这回谢谢你。” 杜江明见孟钦和不回答皱了下眉,问:“你不会是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吧?”,孟钦和没说话。 萧萧的风声总是让人不安,那边孟钦同以前总是早出晚归的,这回早早地回来了,在孟司令身边嘘寒问暖。 孟明珠也是,又是给孟司令炖汤又是送茶的。孟明珠虽然不太会说话,但他们两姐弟都和他们娘生得像,孟明珠回来孟司令还是很高兴的。 孟钦同在边上站着见他大姐如此殷勤,原本脸上还挂着笑的,可怎么想心里怎么不痛快。他没忍住,走上前去接过孟明珠手里的盅,道:“大姐,还是我来吧。你如今来府上住,其实也是做客,不用这样劳心费神的,我以后让曼筠做就好。” “做客?”孟明珠并不给他面子,直接拆穿了道:“我这回娘家呢,哪里是做客?我从小就是在这个家里长大的,合着我嫁出去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她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姐呀,现在外头都叫你大少,倒像是孟家没有我这个女儿似的。” 孟明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孟司令眉心猛地一蹙,“吵吵吵,就知道吵!从小吵到现在,你们也不累吗?都出去吧,我要睡了,把你们八姨娘叫进来。” 孟钦同在明面上从不忤逆孟司令,到了声“是”就出去了,孟明珠见自己辛辛苦苦熬的乌鸡汤孟司令一口都没喝,出门的时候没忍住瞪了孟钦同一眼。 孟钦同心里也不畅快,他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五岁的大儿子正缠着汪曼筠又哭又闹,孟钦和正好一肚子气没处撒,吼了一声,“吵吵吵,这么大人了就知道吵,将来有什么出息?” 孟钦同一斥责,那孩子哭得更凶了。汪曼筠也不高兴了,埋怨道,“孩子发烧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两个孩子一点事都不管,一回来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孟钦同这才收敛了些,让奶妈将孩子带回自己房间喂药了。待人都走了,连忙凑过去搂住汪曼筠问道:“官邸那边怎么样了?” 汪曼筠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人,也不和他闹了,沉着下来道:“我瞧着他不像是受了枪伤,瞧着没什么事,还陪我和大姐一起吃饭呢。对了,他养在坤州的那个女人又带到金城来了,他明知道父亲介意,也不准备收敛似的。” 孟钦同听汪曼筠这么说,也有些疑惑了。这时汪曼筠又说:“我倒是听大姐说,姐夫和她要搬到金城长住,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孟钦同突然冷笑了一声,“是真的,他还帮着我孟钦和查到我头上来了。” 汪曼筠半天没做声,过了一会,才犹豫道:“不会吧,你姐夫不像是那种人,毕竟你和大姐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和你弟还隔着一层呢。” “但愿吧,刚才还和我吵来着,还是以前那个臭脾气。” 孟明珠就住在孟钦同楼上,那是她出阁之前住的房间,她嫁人之后这屋子就没人住过了。 孟明珠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裙在起居室里用玫瑰花瓣泡脚,戴立夫原本在书桌前看书,看了一会还会心神不宁,走到起居室,在孟明珠坐的沙发上坐下,轻言细语和她商量,“明珠,我现在手里头的事有些棘手,还是和你一起拿个主意的好。” “什么事?”孟明珠一向不喜欢戴立夫的婆婆妈妈,不太耐烦。 “岳父大人不是让我查你二弟上次遇刺的事吗?这事经不起细查呀。” “怎么了?” “我现在怕这件事查下去惹祸上身,毕竟我也只是个女婿。” 孟明珠似乎猜到了些,笑了一声,道:“你查你的,出了事还有我帮你撑腰呢!我爹也是的,现在心越来越偏的,我也是他的女儿,到头来嫁出去才几年,竟然说我是来做客的?家里军队交给孟钦同管也就算了,那些我反正不也不懂,可家里的银行、煤矿、各大商铺都交给孟钦同和他媳妇打理,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也是孟家的女儿,一个娘生的,凭什么都只有他的份?偏偏他还是个没本事的,你没听他们说他指挥和晋军那一仗输了不说,还损失了多少军费,有人还说他在里面贪污呢。” 戴立夫凝住神,过了一会说:“会不会是你们孟家只有你那个弟弟一个人有儿子,老爷子看在孙子辈的份上格外器重他?所以说女儿还是没法跟儿子比。” 戴立夫说完,孟明珠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戴立夫连忙哄道:“别气,别气,我不说了,不然把我老婆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气出皱纹来怎么办。” 孟明珠很吃戴立夫这套,被他逗笑了,“行了,行了,我这花容月貌自己知道,你不用老说。”她将脚抬起来,伸到戴立夫膝盖上,戴立夫拿毛巾仔仔细细替她擦干。 “香不香?” “香,真香,比刚摘下来的玫瑰花还香。” 之后的几天,一直都在下雨,孟钦和的伤一天天好了起来,但胡润生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徐婉有些着急了。 不过雨停之后的第二天,孟明珠又来官邸了,还带了一位徐婉也认识的熟人过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徐婉在坤州见过两面的那位袁雨薇袁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一一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实体女装40瓶、方南西39瓶 第56章 话中有话 这几天官邸逐渐热闹起来,孟钦和的孟司令手下的侍从室主任过来探望了好几趟。徐婉也感觉得到他现在的处境一日日好转了,就像上辈子他们在别墅被软禁的最后那段日子一样。 徐婉还记得那个时候,也是孟司令从金城派了人过来,没过几天,孟钦和便被孟司令叫去金城带兵了。他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她,一得势,便又是人来人往,根本轮不着她。 因此这个时候袁雨薇跟着孟明珠过来,徐婉也没有多奇怪。 她们来的时候,徐婉正在陪孟钦和在园里的亭子中下棋,难得天又晴了,长廊上积的雨水还没有被蒸干。 宋存山向孟钦和汇报孟明珠过来,孟钦和便直接带着徐婉去花厅见了客。 徐婉有三个多月没有见过袁小姐了,看得出她是刻意装扮过的,穿了一身浅粉色的小洋裙,又新烫了卷发,看起来越发娇俏可人了。徐婉记得上次孟明珠说起过要给他做媒来着,这次过来恐怕就是用意。 他今后的妻子如果不是杨诗音,也会是袁雨薇这样的大家闺秀。 一看见孟钦和走进花厅,袁雨薇便立即踩着白色矮跟鞋小跑过来了,脸上笑吟吟的,一边亲昵地拉着孟钦和的手臂,一边打量道:“二少,总算见到你了,你没事就太好了,我担心好多天了。”她说的真切,像是马上要落泪了一样,又回头看了一眼孟明珠,“幸好今天明珠姐带我过来了。” 相比袁雨薇的热情,孟钦和虽不算冷淡,却更多是客气,只道:“等我伤好了,就再把杜江明他们几个叫来,我请你们去打球。”说完便绕过袁小姐,走上前跟孟明珠说话去了。 袁雨薇这时才看到徐婉,她的笑脸即刻便消失了,冷冷瞥了徐婉一眼。 徐婉见袁雨薇在看自己,还是用那种有敌意的眼神,徐婉不想和她树敌,还是和她打了声招呼,“袁小姐。” 袁雨薇完全不想搭理徐婉,她之前听说这个女人在坤州的时候,就已经被二少玩腻抛弃了,没想到竟然在金城又见着了,真是阴魂不散。她小时候听她娘说过,外头那些什么出身贫贱的女人成天到晚都想着纠缠有权有势人家的公子哥,她们是从不讲什么自尊廉耻的,为了讨好男人,她们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尽了,就等着哪天能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眼前这位就手段不凡,不然一个都去当舞女的人哪里还有闲钱学什么网球、钢琴,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拿去博谁眼前一亮吗? 袁雨薇想到上次的事就来气,可她不想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败下阵来,反而扬了扬脖子,露出一个尊贵、体面的笑容来,“徐小姐,别来无恙啊。” 袁雨薇话音刚落,就听见孟明珠招呼她,“雨薇,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坐,茶都凉了。”孟明珠正拉着孟钦和的胳膊坐在沙发上说话,袁雨薇见状忽然动了,连忙走过去就挨着孟明珠坐下了。 徐婉一个人站着门口,不知怎的佣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多余地站着。那边袁雨薇被孟明珠拉着在孟钦和身边说话,徐婉并不打算去凑那个热闹,她自己其实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徐婉原本想走,哪知孟明珠突然抬起头,叫住她:“徐小姐?你有空吗?” 徐婉完全没有想到孟明珠会叫她,可没办法,只好转过身礼貌问她:“您有什么事吗?” 孟明珠冲着徐婉招了招手,等徐婉走过去,孟明珠直接拿起杯子递给她,看着她微笑道,“徐小姐,可以帮我们续杯茶吗?” 徐婉明白孟明珠的意思,只是在这个时候,但凡表露些委屈的神情反而是矫情了,何况她没什么好委屈的,在外头端茶倒水的事不是没有做过。她如果一动不动,反倒是像仗着孟钦和狐假虎威。 “好的。”徐婉不扭捏,弯腰拾起茶几上的杯子拿去倒茶,倒是孟钦和的眉头微微蹙紧了些,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等她回来的时候,孟明珠已经叫了随从进来,拿过来两只锦盒。孟明珠先将一只锦盒给了孟钦和,孟钦和稍稍挑了下眉,笑着收下了。 这时,孟明珠又将另外一个锦盒给了袁雨薇,笑着对她道:“上回我一个瑞士的朋友送了一对手表给我,一只给了维瑞,另一只我就送给你好了。” 等将袁雨薇将盒子打开,才发现那她那只西洋手表和孟钦和的一样,只是稍小了些,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袁雨薇惊喜极了,直接拿出来戴在手腕上,左看右看。只是孟钦和的那只表仍放在茶几上,他看了一眼后便将盒子合起来,随手搁在茶几上了。 不过袁雨薇依旧高兴,有意无意看了徐婉一笑,然后嗔笑道:“还是明珠姐对我好,一年到头都没收过二少什么礼物,还亏我专程过来看你。” 袁雨薇家世也不一般,并不是缺这么一块名表,她更在意的是二少的亲姐姐送了她和二少一对这样的表。 孟钦和没接话,孟明珠顿了一下,却开口问起了徐婉:“徐小姐,你觉得这块表怎么样?好看吗?” 她的弦外之音徐婉哪里不明白,不就是想告诉她孟钦和和袁雨薇这样的名门小姐才是一对,他迟早会娶妻生子。而她徐婉谁都不是,也根本进不了她们孟家的门。只是孟明珠不知道,这个道理并不要她来教徐婉,徐婉上辈子就已经明白了。 哪知徐婉还没有答话,孟钦和却突然喊了一声,“大姐。” 虽然只是这么一声,但听得出他的语气,是要她打住,他不太高兴了。徐婉到有些意外,他们并没有关系了,孟明珠虽然话中有话,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回了她。 孟钦和当着袁雨薇的面驳她面子,可孟明珠并不介意,她站起来对徐婉道:“我得去一趟盥洗室了,徐小姐,你能带我去吗?”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徐婉便带她出去了。 孟明珠跟着徐婉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笑着对孟钦和和袁雨薇道:“你们两个慢聊,我过会再回来。”她们两一走,花厅就只剩下袁雨薇和孟钦和两个人了。徐婉明白,孟明珠这么说就是想支开她,给她们独处的机会。 只是徐婉走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徐婉没有猜错,出了花厅,孟明珠并不是真的要去盥洗室,她往花园看了一眼,对徐婉道:“那边的花开得不错,陪我去看看吧。”孟明珠身后原本有随从跟随,却被她喊住了,“我和徐小姐去那边走走,你们都不要跟过来。” 其实花园里的花开得并不好,前几天下雨,许多花都零落了。还往前倒几天,有一天晚上孟钦和喊她来花园赏花时,那时的花开得才是真的好。 徐婉跟着孟明珠走在后面,孟明珠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徐婉的眼睛,用有些刻薄的语气问道:“徐小姐,你刚刚应该很难受吧?” 徐婉看着孟明珠没说话,她没有猜错,孟明珠就是故意给她看的。 孟明珠轻轻笑了一下,“你执意要跟着维瑞,就要习惯今天这样的场面,不过你如果愿意在一旁端茶倒水、伏低做小,还不介意看着人家夫妻恩爱、举案齐眉,那谁也难不住你。我知道维瑞心里有你,但是就算他不满意今天的袁小姐,我明天也可以帮他找张小姐、李小姐、赵小姐,这金城里待嫁的名门小姐这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你身上的。” 许是见徐婉不动声色,孟明珠有些恼,又道:“我性子直,绕弯子的话说不来,你别见怪。我说句难听的,这金城里公子哥养外室、在堂子里玩妓.女的多了去了,他们玩过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到头来谁不是听从家里的意思娶了门当户对的人。有些事维瑞可能没和你说过,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家家教严,老爷子又是说一不二的人,是完全不可能让你进门的。” 她扫了一眼徐婉,“对了,你应该是知道程参谋长家里的事的吧。那个戏子以前也说是什么一代名角,后来呢?就算给程斌生了孩子,不也被赶了出去了吗?她现在既见不着孩子,她那个奸夫也被打断了腿,是不是得不偿失呢?所以,你也别想着怀上维瑞的孩子能进我们家的门。” 徐婉原本只是想听听这位孟明珠究竟会说些什么,可听到她提起花月楼和孩子时,徐婉的神色还是稍有变化。 孟明珠以为自己得了逞,又换了一种语气,商量道:“你最好马上就离开官邸,既是为你好,也当你是为了维瑞,如果你真的心里有他,也要为他考虑。我们家老爷子一向不喜欢我么这些晚辈在外乱来,他之前把你养在坤州,老爷子就很生气了。现在是维瑞的紧要关头,你不要让他为难。” “我会离开的,应该不会久了。”徐婉直接告诉孟明珠,但她也不好跟孟明珠说明白其中的各种缘由,虽然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孟明珠所想象的。 她上辈子并不记得孟明珠和孟钦和感觉有多深厚,她既然和孟钦和有过约定,她就会好好地遵守它,。 许是孟明珠见她这么爽快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她的眼睛,说:“徐小姐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说到做到,维瑞也不会亏待你的。”她其实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见徐婉答应了,就没有再说了。 第35节 徐婉也识趣,和孟明珠道别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孟明珠也没有直接回花厅,又在花园子里转了转,给孟钦和和袁雨薇更多独处的机会。 孟明珠不仅和袁太太相熟,戴家和袁家交情也不错,若是这是能成,便是最好不过的,这些年她忙着生孩子去了,也该为自己和夫家打算打算了。 徐婉回到房间里就睡下了,午饭也没有吃。只是她没有睡着,心里乱得很,脑子里一会事花月楼和刘玉飞,一会是胡润生,一会又在想别的。她发觉自己是一刻都待不下了,可不知道孟钦和什么时候才能将胡润生放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婉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四下静悄悄的。她也不明白孟钦和一定要留她在身边做什么,其实她在这里也是可有可无的人。 徐婉原本想接着睡下去,可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此刻太清醒了完全睡不着,索性起身一个人去走廊上透气。 已经很晚了,白天佣人走来走去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只远远看到官邸里有卫队巡逻。 许是天晴了的缘故,徐婉抬起头,还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只是月亮被云遮住了。她正在看哪一颗最亮,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徐婉回过头,孟钦和正站在她身后,“在看什么?听她们说你晚饭也没吃。”他里面只穿着一件衬衫,外头披着一件呢子大衣,看起来也是睡一半突然起来的。 徐婉没想到他也会醒来,只说:“我只是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他看着她淡淡道,说完便抬头去看夜空了。正好有风吹着云走了,隐在云后的月终于露了出来。 他那句话徐婉不太明白,不过月亮正好出来了,她也去看月亮去了,是一轮满月。 她还在看月亮,他突然低下头来,嘴角忽然动了一下,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他将大衣披在她身上的瞬间,徐婉突然听到“叮”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掉在地上。徐婉感觉到了,先是转过头看他,接着看向地面,才发现是白天他姐姐送他的那块表。 那是块进口手表,打磨得十分精致,还可以看到镜面上映出来的月亮。徐婉连忙蹲下身将手表捡起来,给他,“你的手表掉了,还好没有碎。”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皱着眉看了一眼,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不过是块表而已,就算碎了也没什么。”说着,他又打量了她一眼,“你如果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这是男人用的。”徐婉提醒他,有些话她也不好说透,只这样说。 “你拿着送人好了,或者当掉卖掉都可以。”他顿了一下,看着她说:“反正我不喜欢。” “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不起,何况还是你姐姐给你的礼物。”徐婉感觉到他话里有话,可她并不喜欢她跟他说这些,将那块表放回他的大衣口袋。 徐婉想了想,将大衣也脱下来,还给他,“二少,不早了,夜里也凉,我先回去了。” 他站着她跟前没有伸手去接,只看着她。徐婉有些不耐烦,皱了下眉头。 他反倒笑了,忽然问:“你饿不饿?陪我吃个宵夜好吗?” 徐婉摇头,“我想先去睡了。” 他的神情微动,又问她:“我大姐后来跟你说了什么。”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并不打算避而不谈。 徐婉原本不想提,可他既然说了,她还是说:“她跟我说现在你的处境不是太好,还跟我……提了几句程公馆的事情。”徐婉原本很怜悯花月楼,可想着上次孟钦和提起戏子轻蔑的语气,徐婉没能接着说下去,话锋一转,“二少,我还想问你,胡润生到底还能不能出来?”她最在意的其实还是这个,如果能早些离开便是最好了。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他的嘴角不经意地沉了一下,“我跟你说过,用不了太久,一……个月差不多了。”他说时间的时候顿了一下,他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的手下意识往里缩了一下。 许是被她的反应影响,他的手也随之动了一下,她抬头警惕地去看他,才发现他其实是想去拿回她手里的大衣。 他拿过衣服,最后只道了一声:“确实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一章肥的! 推荐基友文:《红豆生浮华》by.星河鹭(看女主如何虐渣前夫) 文案:三年前许小米如果能料到今天,绝不会跟所谓的良心企业家顾谓之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 三年后,顾谓之跟许小米结束了鸡飞狗跳的婚姻,他没有想到,一直装着小可怜的菟丝花许小米,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分手当天,他背着别人大哭一场, 第二天发现,许小米挺高兴,她是真的高兴, 他傻眼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一一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希尔市场部 20瓶、小草柯可7瓶、淡淡兰亭1瓶、可可1瓶 第57章 惊弓之鸟 孟钦和说完,徐婉便往回走了。他们的对话每次都结束在她提起胡润生的时候,她也不是毫无察觉的人。 好像这一天的觉她都在白天睡完了,徐婉回去之后没有再睡着。 她上辈子做的最多的就是揣摩他的心思,可如今她却有些不明白了,他晚上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块表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不清楚,可他却说要送给她? 只是他的大衣上还是熟悉的薄荷香味,可如今披在她身上不再是那份单纯的悸动。 徐婉越想越不安,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往后推,徐婉低头看了一眼,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等不起了。 后来那几天,令徐婉意外的是,袁雨薇没有再来过,也没有其他女客再过来。后来徐婉听到侍从室那边的人谈起,说宋副官跟他们交代,二少最近伤情反复,暂不待客。 而孟明珠那几天也只是和她丈夫一起来过一趟官邸,是在书房里单独会见的。 不过这一回,孟钦和做好了准备,在孟明珠到之前便让徐婉先回房间了,徐婉也是后来才知道孟明珠来了。徐婉并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知道他们并没有待多久。 官邸里虽然风平浪静,可整个金城却正好相反。 徐婉也察觉到,他如今的处境其实和上辈子不谋而合。徐婉记得上一世他结束软禁后,孟司令直接召他去了金城,他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回过坤州的官邸。 这是那个时候她突然开始心慌,听了梦娟的建议,倒掉了一直以来在喝的汤药。 上辈子她因为常年吃避孕的药,身子已经有些不大好了,月事几个月不来都是常事。最开始还空欢喜过,后来这样的空欢喜多了便渐渐麻木了。 她停掉药后,心里仍然是慌乱的,直到请大夫诊脉确认怀胎都恍然活在梦中。那个孩子对她而言太珍贵了。 第二天,徐婉早上并没有去孟钦和那,宋存山得令去请,才被佩芳告知,“徐小姐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要去之前住的地方拿东西。 徐婉回来已经是黄昏,不过那时孟钦和并不在官邸,徐婉才听佩芳说,那天上午孟钦和被孟司令叫回司令府去了,她之前猜的并没有错,和上辈子一样,就是在这个时候,孟司令将驻扎在金城的两只部队交给他管束,也是从那天起,淮军的权力一点点被他收拢在手中,孟钦同再也没有招架的余地。 徐婉回来时原本有些失神,听佩芳跟她说完,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离胡润生被放出来又进了一步。除此之外,还有一重原因,如果她没有记错,孟钦和今后都要回司令府常住,毕竟这汀州官邸是孟司令专门拿着修养的宅子,不仅离司令府远,和淮军的北大营也不在一处。这正好是遂了徐婉的心意。 他现在伤病好得差不多,又慢慢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并不需要她再留在他身边了。 晚上的时候,厨房单独给徐婉准备了晚餐。佩芳告诉徐婉,司令府那天举办家宴,二少留在那里吃饭,应该不会回来了。 徐婉那天累极了,八点半一过她便关了灯准备休息了,何况孟钦和不在官邸,她也不会用别的事。这官邸是孟司令的,孟明珠不会让她一个人光明正大地住在里头,她也可以趁这机会全身而退。 然而徐婉灯才关上,便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军靴的声音徐婉一听便知道是他的人,听声音有七、八个,他的侍从官大概就是这么多。 他回来了?徐婉有点不相信,何况去他的房间并不要经过她这里。此时的她和惊弓之鸟没有什么区别,何况这金城里四处都是他的眼线,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徐婉越发警惕,小心走到窗户边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走廊上挂着电灯,徐婉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着就不见他穿的戎装,带着侍从刚好从她窗前路过,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偏着头看向她窗子里,徐婉原本以为自己被他瞧见了。可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微微蹙着眉,眼神有些空泛,看着像是喝了些酒。 正是这时,徐婉看见他转过身,问赶来的佩芳,“徐小姐她人呢?” “徐小姐已经睡下了,二少您是要找她吗?”佩芳见他醉了,小心问道。 徐婉仔细注视着外头的局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他摇了摇头,直接往前走去了,“不用了。” 第二天一早,徐婉醒来推开门便瞧见佩芳等在外头,跟她道:“徐小姐,二少说叫您过去一趟?” 徐婉十分意外,原有些紧张,想着是什么要紧事,去了才知他只是叫她陪他一起用早餐,她进门时,他正考坐在床头,昨晚的醉意已经消除,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了。” 徐婉原以为他会就此忙起来,然而一切并没有这样。孟钦和依旧和之前在官邸里养伤时一样,时不时要她陪他下棋,时不时让她陪他去园子里喂鱼。而他,除了有更多徐婉没有见过的将领过来探望他,他的一切没有其他太大的变化。 他松懈时状态是柔和的,并没有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见到他的那种距离与压迫,只是谁又知道这能持续多久?能不能在胡润生安然无恙之前? 不过,这其实只是孟钦和不动声色罢了,这个时候他的父亲将驻扎在金城的两支主力部队交给了他,原来这两支军队都是孟钦同调动的,当初淮晋一役吃了败仗,他父亲便将军权收了回来。 还不仅仅是这个,淮军上下开始整顿军务,淮军成立了委员会专门管理整顿,孟司令虽然亲自任委员会主任,原本想将整顿的实则全部交给孟钦和,可他推脱身体不好,担子便落到了戴立夫的身上。 宁愿交给女婿,都不给曾经委以重任的大儿子,因此这几天军中上下都有人在议论,这孟家是不是要变天了。 这些徐婉并不是很清楚,只是两天之后她突然听到一件事,她听到官邸里的佣人私下在议论,说的还是程公馆的事情,可这一次和之前的事情不同——程斌被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一一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的絮语10瓶、3ws 2瓶、月亮上的狗1瓶、33281771 1瓶、lily 1瓶、静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8章 再探润生 金城里的局势瞬息万变,虽然她知道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可徐婉还是不太看得明白了。 上次在怡园斋看到时,程斌还是何等的威风,徐婉曾听冯夫人说起过她姐夫是如何厉害,何况他们名门大族之间都有姻亲,程家背后还有常家、冯家,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虽然徐婉不同情程斌,但是也担心程爱兰的处境,她本来就已经没有母亲保护,眼下父亲又出了事,有朝一日树倒猢狲散,她又会怎样呢? 程公馆那边程太太正坐立不安,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直到程家的管家匆匆回来,程太太连忙走上前去,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问到了没有。” 邹叔摇头,“那些人嘴严实的很,完全问不出什么来。” “什么叫做完全问不出来,那些不能无缘无故拿人啊,总得拿出个理由来,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程家没人撑腰吗?”程太太一急起来,直接拿起邹叔撒气来。 程太太坐到沙发上,愣了好一会的神,又拿起电话给常家去了通电话。她昨天就给娘家打过电话了,可事发突然,常家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消息。程太太实在等不及了,又打了一个电话去催。 常遇青从过道进来,见程太太有在给父亲、伯父们一个个打电话,他皱着眉头走过来,吞吞吐吐地还是开了口:“姐,姐夫到底怎么了?会不会连累我们常家呀?” “连累?”程太太听到这两个字,一股火立即就窜上来了,“常遇青,你也好意思跟我说这两个字?你在这程公馆里白吃白喝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程公馆连累了你呢?” 常遇青答不上话来,灰头土脸地退到一边去了。 他们常家与金城的联系还是少了些,从前也是靠着她贴补娘家,现在出了事常家帮不上什么大忙?程太太思来想去,想着程斌前几日总提大少孟钦同,像是在替他效力。这整个永南都是孟家的。就算是他们淮军里头的人闹得再厉害,孟钦同若是开了口,程斌就有救了。 程太太连忙招呼邹叔,“备车,去……城南。”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司令府的,程太太听自己的丈夫说起,孟钦同在城南养了一个□□,程太太当时虽然没有多问,但听他丈夫的口气就可知他在这件事上一定给孟钦同出了力。毕竟在明面上这孟家大少可是一个丝毫不近女色的人,还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自然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办这些事。 程太太到了别墅,原想着不一定能等着孟钦同,运气倒好,一过去就看到别墅底下停着孟钦同的车。程太太欣喜极了,连忙下车,换上一张笑脸跟岗哨客气道:“麻烦你帮我进去跟大少通传一声,就说程公馆的程斌的内人想见大少一面。”程太太见那岗哨不太愿意,连忙给邹叔使了一个眼色。邹叔赶紧上前,悄悄给门口那两人每人塞了一罐洋烟。 那岗哨这才进去,哪知没过一会就出来了,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走开?” 程太太纳闷了,怎么翻脸不认人,可她此刻也耍不得什么太太脾气,仍只能凑过去笑着问:“怎么了,不是说好去跟大少通传了吗?” 第36节 那人一听到她说大少,直接瞪起了眼,催了她一把,恶声恶气:“什么大少?这不是大少的洋楼,你们找错了!你们如果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心我们不客气。” 程太太也是个知世故的人,这再明白不过了,孟大少并不愿意帮她。大少不帮忙,怎么都不可能去指望二少,一来她也知道大少、二少不睦的事情,二来那个叫徐婉的女人就在二少身边,保不齐说了她多少坏话呢,要她现在过去低声下气求徐婉,还不如杀了她自己痛快。 程太太失魂落魄地回到程公馆,程斌得意时,程公馆的来客络绎不绝,如今出了事却是门可罗雀。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程太太想了想,干脆把正在读大学的大儿子程煜叫回来疏通关系,他也快毕业了,结识了不少人,总比她一个女人厉害。 哪知程煜还没回来,程太太就接到冯太太的电话了。和妹妹通完电话,程太太差点醒不过神来。电话那头冯太太告诉她,程斌被带走据说适合孟钦和遇刺那件事情有关,孟司令亲自下的令彻查,现在完全没有谁敢插手,冯家和常家自然也是要明哲保身的,她妹妹还劝她这件事没有余地了,最好和程斌登报离婚,撇清干系,免得牵连到她和孩子。 程太太在沙发上足足坐了一刻钟,终于站起来,匆匆让佣人把常遇青叫过来,“弟弟,程斌没得救了,我得赶紧把剩下的事情安排妥当,最好明天就回雁南老家,避避风头。” 爱兰在卧室里听到外头乒乒乓乓的声音跑了出来,像是要搬家一样,佣人们在清捡着值钱的东西,进进出出的。程爱兰跟着他们到了楼下客厅,程太太正在亲自指挥着佣人搬东西,爱兰疑惑地问了一声:“妈妈,他们在做什么?” 程太太回头看了程爱兰一眼,愣了一下,紧接着嘴角浮现起一丝不屑的笑,随手抓了一个佣人道:“还不把小姐带回卧室去,站在这里做什么?”说完,再也没有去看程爱兰的第二眼。 那一边,徐婉既在担心爱兰,也再忧心胡润生的事情,虽然孟钦和跟她承诺了一个月,可半点消息都没有,孟钦和除了要她陪在身边,胡润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徐婉不知道自己还等不等得起这一个月,如果孟钦和再往后拖延呢?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孟钦和要拖住她? 再这样坐以待毙不行,那天晚上孟钦和说过两天要带她去戏园子里听戏,徐婉在一旁不做声,没答应也不拒绝。她实在没有这心思,直接问道:“二少,我能不能再去见胡润生一面?我现在放心不下他。”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又慢慢舒展开来,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了四个字,“当然可以。” 徐婉完全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这么痛快,她之前还怀疑是不是孟钦和刻意在拖延,可现在看来孟钦和和她想的并不一样,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婉生了些愧意,诚恳地跟孟钦和道谢:“二少,谢谢您。” 他的脸上也添了些笑容,稍稍点了下头,道:“这下可以安心吃饭了吧。” 徐婉的笑意稍稍一僵,她最近东西吃得少并不是因为这个。她怕孟钦和查出端倪,当着他的面吃了几口饭。 第二天,孟钦和就让宋存山带着徐婉去看胡润生,然而这一次去审讯处,胡润生的伤虽然好了许多,但是精神却萎靡不振,比上次憔悴了太多。直到看到徐婉进来,才终于振作了精神。 徐婉问他怎么回事,是否病了?可混润生只摇头,却死活不肯说原因,反倒问徐婉,“小婉,你跟我说实话,你可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 “做什么傻事?”他这样说,徐婉反而愣了一下。 胡润生眼神躲闪,不再说话,可徐婉却从他的神情中读懂了意思。也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次又一次地到这牢房里看他,还能想什么办法呢? “我很好,你别担心我。”徐婉也不戳穿,可眼睛里的失落是掩盖不住的。 胡润生许是看出来了,突然拉住她的手,跟她道歉:“小婉,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突然这样,徐婉有些意外,“没有。”只是徐婉想将手抽出来,他却抓紧了不放,突然道:“小婉,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们就结婚怎么样?” 徐婉这回彻底惊讶到了,他不是喜欢杨诗清的吗?怎么突然说要和她结婚?那杨诗清怎么办呢?徐婉又不好在这个时候直接问他,只好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她已经早就断了和他结婚的念头了,他不合适,于她自己也不合适。她如今过来看他也不是将他真的当做未婚夫,而是在意儿时的那些交情。 胡润生直愣愣地看着徐婉,徐婉低着头没有说话,将手慢慢抽了回去,才勉强道:“润生哥,你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我等你出去再说。”说完,将准备好的钱留给胡润生,转过头就走了。 不知为什么,胡润生突然说和她结婚,竟让她比上次看到他和杨诗清在一起更难受,或许说是失望。 徐婉有些失落地回到官邸,她刚下车就远远看见孟钦和在园子里。 他也看见了她,站在湖边跟她招手,“徐婉,过来。” 徐婉虽然没什么赏山水的心情,可他才帮了她,也不好意思回绝,她原本以为他又是要她陪着他逛园子,哪知他突然看着她,微微扬了一下眉,道:“徐婉,有一个人很想见你,我想你应该也想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文嘿嘿,这个作者很特别,以前是我的读者,现在也开始写文啦,欢迎你们去捧场哟。 《这个少帅不太冷》by独家欣雯 文案:传闻陆军少帅楚霂辰冷酷无情,心如铁石,不好接近,但蒋筱星在婚后才发现,这位陆军少帅,与传闻中大相径庭。他不仅有情有义,待她也是极其温柔体贴,最主要的,是他还能做的了一手好菜。 蒋筱星:“这个少帅不太冷。” 楚霂辰:“我只对你不冷。” 文案二: 前一世,楚霂辰没来得及向那个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女子表明自己的心意,就看着她香消玉殒了。后来,他也在林州城的保卫战中为国捐躯,终身未娶。 再来一世,他发誓自己不仅要护住自己的爱人,更要守住自己的家国!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猕猴淘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一一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7joy 58瓶、zhangmoshu 10瓶、熙10瓶、storyends 6瓶、milymama 5瓶、懒猫2瓶、kiki 1瓶、sujoer 1瓶、小胖纸要减肥1瓶、月亮上的狗1瓶、北栀1瓶、橙香拿铁1瓶、静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9章 想见的人 徐婉心里原本就乱糟糟的,突然听孟钦和说官邸来了一个她想见也想见她的人,不由愣了一下,更没有什么头绪了。 这个世上徐婉想见的人已经不多了,她脑子里蹿出些身影与面孔来,可想想又怎么都觉得不可能,何况孟钦和又怎么知道那是她想见的人呢? 徐婉没有报太大的期待,只问:“谁呀?” “你见了就知道。”说着,他稍稍抬头,让他的侍从官给徐婉领路。 说毫不期待也是假的,孟钦和还站在原地没有一起去的意思,徐婉朝他点了下头,便跟着侍从官匆匆去了。 侍从官带着徐婉绕过假山和长廊,去了官邸东面的一间厢房前,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小姐,人已经在这厢房里,我就不陪您进去了。” 徐婉还没进门,突然听到里面有孩子哭闹的声音,那孩子的声音徐婉听着耳熟,她连忙推门进去,只见爱兰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哭,不像从前边哭边闹发脾气,此时候的她小声啜泣,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 这只小鹿一看到徐婉,眼睛立刻就亮了,“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她从床上跑下来,一把将徐婉抱住。 徐婉也愣住了,孟钦和没有说错,她一直都想见爱兰一面。自从听见程家出事的消息,徐婉便一直担心程爱兰过得好还是不好。 佣人在一旁看着程爱兰的转变有些惊讶,她刚才哄了程爱兰许久,好话说尽了都不管用,没想到徐小姐一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她忙道:“徐小姐,厨房给这位小姑娘准备了些吃的,可她什么都不吃,您……” 徐婉知道那佣人的用意,点了点头,便让她先出去了。徐婉将爱兰拉倒桌子旁坐下,先用帕子给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握着她冰凉的手,问她:“爱兰,饿不饿。” 爱兰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巴眼,点头道:“饿。” 徐婉喂爱兰小喝了半碗粥,见她稍稍稳定了些,才又问她:“爱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哪知爱兰一开口,又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爸爸被人抓走了,我妈妈也不要我了,家里没有人,我好怕。” 徐婉连忙安慰她,“还有姐姐在呢。”爱兰也没有说清楚她怎么到这里来的,徐婉想不明白孟钦和将爱兰带到这官邸的目的,难道在程斌的事情上,爱兰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才让她照顾爱兰。 不过就算孟钦和将爱兰带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至少爱兰现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徐婉多少也可以照应她。 好在爱兰很信任徐婉,因为有徐婉的出现,爱兰终于没有再哭闹了,虽然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徐婉将爱兰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哄她,她对爱兰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许是看见她徐婉总会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个孩子。想到这里,徐婉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暗暗发誓,这一辈子她绝对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再重演了。 徐婉低头去看爱兰,爱兰的眼睛如今越看越像花月楼。 爱兰有些倦了,迷迷糊糊的,断断续续地跟徐婉说话,“姐姐,你是在这里教钢琴吗?你走之后我一直再求我妈妈,要她让你回去,后面的钢琴老师我都不喜欢,只有你对我好,我好想你。” 徐婉摸了摸爱兰的头,她何尝不想爱兰呢,特别是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后,她总担心她在程公馆过得好还是不好。 过了一会儿,爱兰便睡着了。 徐婉给爱兰盖好被子,嘱咐好佣人照看她之后,便回孟钦和那去了。虽然孟钦和没有说错,她确实想见爱兰,可爱兰真正在这官邸里,徐婉更多的是不安。 或许是她在内心深处已经不再相信他。 徐婉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她几次都想问他为什么要接爱兰过来,但又怕问不到什么还将他惹恼了,这样反而对爱兰不利。她偷偷打量孟钦和,才发现孟钦和也在看他,不过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黄昏的时候厢房那边佣人过来禀报,说那位小姐睡醒了,现在一直在吵着要徐婉过去,谁都拦不住。徐婉原本在陪孟钦和用晚餐,她十分想走,可她也直接起身将他撇下的道理。不过在她想开口之前,孟钦和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看我做什么,你想过去现在就过去吧。” 徐婉道了一声“谢谢二少”后便起身走了。 徐婉直接去了程爱兰的卧室,哪知还是迟了些,爱兰已经哭了些时候了,嘴里哭着喊着说要回家。 爱兰见到徐婉很惊喜,跑上来紧紧抱住她,说:“我刚刚做了一场噩梦,我梦见你也不要我了。” 徐婉连忙安慰她,“怎么可能,爱兰这么乖,这么可爱,怎么舍得不要你?” 爱兰又说:“那你晚上陪我睡觉好不好?” 既然她这么说了,徐婉也不好拒绝他,何况孟钦和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又有医生照顾,她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陪在一边,便要人给孟钦和传话,说她晚上就留在程小姐这边了。 徐婉原以为孟钦和是准备将爱兰软禁在官邸中,可她在爱兰这待了一会才发现并没有人限制爱兰。在房间里待久了有些闷,爱兰想出房间玩。徐婉也没拒绝她,先借这个机会哄着爱兰先将饭吃了,再带她出去散散步。 往园子里走几步,就可以看到假山和池塘,月亮已经出来了,月色在池塘中生起涟漪。爱兰毕竟是个孩子,徐婉一带她出房间,她立刻就高兴了,还要徐婉和她捉迷藏。 爱兰说完就跑开了,转眼的功夫就已经躲到一处假山后,朝着徐婉喊道:“姐姐,来找我呀。” 其实从前在程公馆,爱兰总在程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她过得并不是那么尽兴。徐婉见她难得这么高兴,何况这边的假山并没有多少人路过,索性和她玩起了捉迷藏。 爱兰是个小机灵鬼,一会假山背后,一会梁子后面,总能藏到好地方,徐婉有时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让她多开心一会。只不过,没过多久,突然听到爱兰叫了一句,是急促而紧张的。 徐婉忙绕过假山去,才发现一个高挺的身影正站在鹅卵时铺着的小路上,而爱兰正结结实实撞在了那个人身上。徐婉走过去才发现是孟钦和,他皱着眉头,并不是一副很好接近的模样。 爱兰就是被孟钦和的神情吓到了,见徐婉过来了连忙躲到她身后去,小声问她:“姐姐,我怕。” 见爱兰这么害怕,徐婉想程家的事情应该跟孟钦和有关,说不定爱兰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还怕他。 徐婉摸了摸爱兰的脑袋,“不要怕。”将爱兰藏在身后,又转过头问孟钦和,“二少你怎么在这?” 听她这么问,他虽然没有回答,眼角却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徐婉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愚蠢,这是他的官邸,他想在哪就在哪,怎么轮的着她来问。 他却没有在乎这些,只说:“我晚上一个人有些闷,就出来散散心。”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他身边陪着他的。 许是听见孟钦和说话温和,爱兰没那么害怕了,从徐婉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来,问徐婉:“姐姐,他是谁?” 爱兰原来不认识孟钦和?徐婉又看了眼孟钦和,看到他也在瞧爱兰,原本不露痕迹的面上突然多了一分笑,说:“我是你徐姐姐的朋友。”他的语气柔和,是那种故意放缓了哄小孩子的语气。徐婉稍稍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他是不喜欢孩子的,上辈子他对自己的亲骨肉都那样无情。 说完,他将视线收回来,又看向徐婉淡淡道:“我刚才一个人在亭子里下棋,结果下着下着成了一盘死局,你要不要去看看?”见徐婉没说话,又问爱兰,“你跟你姐姐一起去吗?” 他都这么邀请了,徐婉不好拒绝,她也发觉孟钦和并没有打算对爱兰不利,于是没有那么警惕了,回过头看向爱兰,“爱兰想和我一起吗?” 爱兰自然是想跟着徐婉的,握住徐婉的手,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亭子上果然摆着一盘棋,孟钦和在石凳上坐下,又邀徐婉在他对面坐下。 徐婉抱着爱兰坐着,虽然她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半点下棋的心思,还是在看着棋局上的走势。孟钦和没有说错,这就是一局死棋,徐婉半晌没有说话,爱兰突然在徐婉怀里抬起头,看了又看,然后道:“姐姐,这棋我会下。” 虽然程太太不待见爱兰,但面子上的功夫没少做,老师也没有少请。 爱兰这句话不仅徐婉听见了,没想到孟钦和也听去了,他笑着对爱兰说:“你既然会,那就你替她下。” “这个马可以行日字。”爱兰稚嫩的手,直接将那只马吃掉了孟钦和的炮,可下一步孟钦和的象直接就将帅给吃掉了。爱兰确实是会下象棋,但她学艺不精,仅仅停留在懂它的规则。 爱兰就这样毁了他一盘棋,孟钦和只微微皱了下眉,转眼又露出了些笑容,手把手教起爱兰下象棋起来。 也可以说,他其实是个无趣的人,他用来排遣解闷的方式总是那几种,之前是教她下棋,如今又是教爱兰。 第37节 爱兰这么多年在程公馆带下来其实也是敏感的,很清楚地感觉得到谁是真的喜欢她的,谁又是不喜欢。许是见孟钦和对她极有耐心,那份生疏立即没了,前倾着身子和孟钦和下棋玩。 只听见爱兰顺口叫了声孟钦和“叔叔”,按她的年龄来说,叫孟钦和叔叔也未尝不可,只是孟钦和比徐婉没大几岁,一经过她,两人就足足差了一个辈分。 孟钦和比徐婉还先反应过来,“你为什么叫我叫叔叔,叫她叫姐姐?”说着还看了徐婉一眼。 爱兰被孟钦和问住了,一时也答应不上来,想了想马上改了口,“那我叫你哥哥好吗?” 他笑了一下,“这才像话。” 徐婉抱着爱兰在一旁坐着,有些晃神,她上辈子怀那个孩子的时候,总会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都是她虚构出来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那时候她总在想孩子生出来他会不会喜欢呢,他又会怎么和他相处呢?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有多不真实。 徐婉原本以为孟钦和是想利用爱兰,可看眼前这幕又不太像。她分心的这一会子功夫,爱兰已经赢了好几回了,虽然徐婉知道只是孟钦和在刻意让她。 许是见徐婉分神,孟钦和突然看向她,“你怎么也不帮帮爱兰?” 徐婉这才回过神来,这时正好爱兰也困了,一盘棋之后,徐婉先带着爱兰先回去了,而孟钦和仍坐在那里。 爱兰虽然睡了午觉,但其实也很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爱兰睡下后,徐婉鬼使神差一般地走了出去,没往前走多远,徐婉便看到那湖心那亭子里果然还有人。 徐婉快步走过去,问他:“二少,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伸手招呼她过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太睡得着。”她如实道,又说:“已经很晚了,二少也应该休息了。” 他点头,“下完这盘就走。”说着,他有继续自己跟自己下着棋,走完一步,他才抬起头来,对徐婉道:“对了,我有一家事忘了跟你说,爱兰在官邸的事情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被人知道了没有好处。” 徐婉原本还以为其中有隐情,只听他又用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说:“今天我路过程公馆附近,见他一个人坐在围墙脚边哭,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就让他们把孩子带回来了,我想你一定高兴。”他似乎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他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将爱兰带回来的,徐婉实在没有想到。内心深处有一个柔软的角落突然动了一下,徐婉咬了下唇,还是跟他道谢:“二少,谢谢你。” 第60章 惩罚 孟钦和之后的几天,偶尔去一趟北大营处理军务,或者回司令府一趟,但一般待的时间都不会很长,上午出去,黄昏前就会回来。 徐婉原本担心程爱兰,可这几天过去,孟钦和也没有什么动作。 或许是因为徐婉总在她身边,爱兰笑得也多了些,虽然她也会问徐婉这里到底是哪,但是令徐婉意外的是,爱兰没有跟她提过半句想回家的话。 徐婉更没有想到,因为上次孟钦和教爱兰下棋,爱兰竟不害怕孟钦和了,还奶声奶气地跟着徐婉叫孟钦和“二少”,孟钦和第一次听孩子称呼他还愣了一下。 不过,徐婉也知道爱兰在这官邸是不宜久住的,且不说孟钦和将爱兰留在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最多她再等二十天,她一定要离开这官邸。她没有再多的时间了,就算她再瘦,掩藏得再好,这一日日的也是瞒不住的。 一想起上辈子,她每时每刻都不得安生。 看着爱兰,徐婉又想起花月楼来。她和刘玉飞现在还好么,是不是还在记挂着爱兰。如果能够让他们母女见上一面该多好?可是孟钦和说过不许让外人知道爱兰在官邸里,又怎么可能愿意让爱兰去见花月楼。 徐婉还记得上一次她跟孟钦和提花月楼时他的神情,戏子?和他上辈子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如出一辙。想到这里,徐婉苦笑了一下。 一不留神就到了傍晚,孟钦和自从把爱兰接到官邸来之后,徐婉便把更多的精力都花在了爱兰身上,何况孟钦和现在不常在官邸,爱兰也格外依赖她。 七点钟,徐婉和爱兰一起在房间里吃晚饭,准备吃完了带爱兰去池子边喂金鱼。然而快吃完的时候,宋存山过来敲门,说:“徐小姐,二少请您去园子一趟,二少在那里等您。” 徐婉原本想问有什么事,可一想着她这几天都没有见过孟钦和,当初他让她来官邸说的是让她照顾他。徐婉想了想,还是把刚才想说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他在园子里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徐婉所幸将爱兰带去了,去那边爱兰照样可以喂鱼玩,也不算食言。 到了湖心亭,孟钦和正站在亭边抬头赏月,的确是个明月夜,一轮圆月在如碧的湖面荡漾。 如徐婉所料,石桌上又摆着一盘棋,他果真是让她陪他来下棋的。爱兰已经不怕孟钦和了,她看见湖里有游鱼,跑到孟钦和身边,膝盖搭在亭边的椅子上给鱼儿喂鱼食。 孟钦和刚才在出神,这才回转过来。他之前没有说让爱兰过来,徐婉怕他不高兴,先开口:“我猜二少就是来要我陪你下棋的,爱兰也喜欢,就一起过来了。” 哪知他只看着她不说话,还稍稍蹙着眉。 徐婉知道他不高兴了,不过她心里也有数,她这几天都没有去他那看过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上辈子她哪里这样对他过,那时他一回坤州的洋楼,她几乎是跑下来去迎接他,只怕少看了他一眼。而如今她确实不怎么想见他。 说不上僵持,但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这个时候,爱兰忽然回过头来,她的手撑在栏杆上,高兴地挥着手道:“姐姐,你快过来看,这里好多鱼呀!它们都过来抢吃的。” 徐婉正觉得气氛尴尬,索性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亭子边去,她低下头,果然几十条金鱼都浮出水面,一个个张圆了嘴。 “你看,这条好肥哦!”爱兰看了一会,又回过去叫孟钦和,“你不过来看看吗?” 爱兰从小并没有被教太多的礼貌、礼节,见孟钦和没反应,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二少。” 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直接称呼孟钦和“二少”,徐婉也听着总觉得又奇怪又好笑。爱兰之前叫孟钦和“叔叔”,他却嫌她叫错了辈分。而爱兰或许是嫌孟钦和年纪大了,折中之后叫他“二少”。 徐婉也明白孟钦和的心思,爱兰只叫她“姐姐”,却叫他“叔叔”,想想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婉原以为孟钦和还在生气,不料爱兰甜甜地叫了他一声,他笑了一下,便过来了。 孟钦和站在爱兰身后,也挨着她,他从爱兰手里拿了些鱼食,手一扬便扔进了湖里。 他扔得远,又有更多的鱼儿游过来来,一时间,水中鱼儿翻腾,热闹极了。爱兰很高兴,咯咯地笑着。 徐婉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耐心,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哪知他突然将手伸到徐婉面前,摊开手中的鱼食,问她:“你要不要?” 徐婉稍有些意外,这时爱兰回过头来期许地看着她,徐婉也不再游鱼,从他手掌心里去拿鱼食。他的手掌温热,鱼食有些细碎,她不太好拿,而他张着手任她摆弄。 徐婉稍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问什么害怕和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他像是看出来了,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掌心,然后拿着鱼食的手一翻,将鱼食全倒在她手心里。 他倒完鱼食便收手了,没有其他多余的亲昵的触碰。徐婉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多心了。 可他手心的余温她还能感觉到,她转过身喂鱼,爱兰也拿着鱼食和她一起扔。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鱼儿们又重新聚集起来,爱兰开心地惊呼起来,徐婉见她这么高兴,烦恼也去了一半。 孟钦和看了一会儿湖心,便走到石桌旁摆弄象棋去了,爱兰已经对喂鱼失去了兴趣,听到动静,也跑到石桌那边。 徐婉转过身去,孟钦和朝她扬了下头,招呼她过去。 徐婉和上次一样,抱着爱兰坐到孟钦和对面。 她和他已经下了很多次棋了,她记得她真正认真学是他当初用探望胡润生作为条件。 孟钦和看起来还不错,徐婉看了一眼爱兰,决定再试一试,下了几步棋后,抬起头问孟钦和:“二少,如果我今天还赢了你,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情?” 徐婉话音刚落,便见孟钦和抬眼看她,他的视线又转向爱兰,稍扬了一下眉,“只要不过分,也不是不可以。” 看他的眼神,应该是已经知道是和爱兰有关了,徐婉怕他多心,又道:“和上次一样,只是去见一个人。” “可以。” 徐婉心中暗喜,“想想二少。”其实带爱兰见孟钦和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将来他想借爱兰做什么文章,或许都不会那么狠心。 爱兰撑着下巴看着他们说话,她不懂徐婉在替她考虑什么,见他们说输赢,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乍有介事地插话:“输了你还得有惩罚!” “什么惩罚?”徐婉和孟钦和几乎同时开口。 爱兰笑了起来,“我以前和别人玩都是输的人要被刮鼻子的。”她说着,还做了个刮鼻子的手势,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孟钦和,等着他点头。 孟钦和眼底有笑意,看着爱兰应了声,“好,那你们输了也一样。” 徐婉并没有太多的胜算,她也没想到爱兰随口说的话他也会答应。 爱兰好动,徐婉动之前她抢着动手,眼看着下错了好几步,眼看着局势不利,徐婉有些着急,可没过多久她竟然找到了机会。 很快,孟钦和弃子投降,“我输了。” 想着能让爱兰和花月楼见上一面,徐婉很高兴,“谢谢二少。”不过,她和孟钦和下了这些天的棋,其实隐约也有感觉,她的输赢喜怒都是被人在操控的。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爱兰却没想那么多,在孩子的世界里赢了就值得骄傲、自豪,她仰着头对孟钦和说:“二少,输了要刮鼻子!” 孟钦和的鼻子格外挺拔,爱兰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伸过手去想刮他的鼻子。孟钦和也不躲,反而还往前倾了倾,被爱兰快速刮了一下。 孟钦和被一个孩子刮鼻子,她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爱兰刮完,坐会徐婉身上,抬起头对徐婉说:“姐姐,该你了。” 徐婉不想和孟钦和做这样亲昵的动作,摆了摆手,尴尬笑道:“我就算了吧。”他的鼻子她其实摸过很多回,上辈子她最喜欢在他没有醒的时候,去碰他的鼻梁,涌指腹在高挺的轮廓上缓缓移动。 一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徐婉只觉得心里沉了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显然,孟钦和并没有让她连赢两盘的打算,徐婉一分心很快就落了下风,不一会儿,楚河汉界这侧她连连失守,他的棋子直入她的帅营,吃掉她的帅棋。 孟钦和赢得并不费力,他看了看爱兰,用玩笑的口气道:“这回我赢了,你说怎么办?” 爱兰以前在程公馆只能赢不能输,输了总耍赖,她还是有些不情愿。徐婉看着嘟着嘴的她,笑了笑:“爱兰,就算是做游戏,也是要守信用的。” 爱兰这才将头伸出去,挤眉弄眼看着孟钦和,生怕他刮疼了她。 孟钦和只伸手轻轻刮了一下爱兰的鼻尖,很快便转移了视线,看着徐婉笑了笑:“该你了。” “啊?”徐婉有些愣,她刚才不是放过他了吗,怎么又到自己头上了,于是辩驳道:“刚才我都没……” 他的眼神让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很显然,他不打算放过她。 还不等徐婉再开口,孟钦和已经起身,他的一只手撑在棋盘上,另一只手快速地朝她的鼻尖划去,徐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竟也躲过去了。 “躲就两下。” 徐婉没有再躲,哪知孟钦和话音刚落,她的鼻梁就被他冰凉的指节连着刮了两次。他的手触碰到她脸的时候,她的身子不由颤了一下。 说不上痛,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徐婉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去看他,他的一只仍撑在桌上,身子往前倾着也在打量她。过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才坐回位子上去。 爱兰想让徐婉替她报仇,主动替徐婉摆棋,“再来!再来!” 徐婉晃了一下神,如果她眼前的那个人不是孟钦和,如果她没有前世那些记忆,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爱兰刚将棋摆好,哪知这个时候有侍从官过来汇报:“二少,杜公子来了,他说有急事要找您,一定要见您一面,杜公子人已经到湖边上了。”说着,他朝孟钦和往湖边指了一下。 徐婉顺着侍从官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杜江明就在湖边,也在往这边看。 第61章 亭中争执 孟钦和只往湖岸望了一眼,回过头对徐婉说:“你先和爱兰回去吧。” 徐婉原本想和孟钦和提爱兰见花月楼的事情,不过徐婉是个识趣的人。孟钦和和杜江明的关系徐婉是清楚的,那侍从官又是那样急切,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徐婉分得清轻重,直接带着爱兰回去了。她牵着爱兰的手从九曲桥上走下,刚好迎面遇上了杜江明。 杜江明顿了下脚步,定定看着徐婉打招呼道:“徐小姐,好久不见。”他虽然笑着,眼神中却透着审视。 第38节 徐婉上一次见杜江明还是在坤州的官邸,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他了。而他这一次已经不像之前,再问她任何杨小姐的下落,徐婉也明白,他应该知道她欺骗他的事情。 徐婉有些过意不去,朝着杜江明点了下头便接着往前走。可杜江明并没有走的意思,他仔细打量了一眼爱兰,抬头问徐婉,“这个小姑娘是谁?” 徐婉有些意外,杜江明和孟钦和来往这么密切,竟然不知道。不过也是,程斌家里的事情虽然闹得纷纷扬扬,可程爱兰是养在程公馆里的,这么小又没怎么出去见过人,自然都认不得她。 只是杜江明若是之前知道也就罢了,而他现在不知道,徐婉还是担心说出来之后会生什么变故,只说:“这是二少朋友的女儿,在官邸借住一阵子。” “朋友的女儿?”杜江明意味深长地打量徐婉,看样子还有话要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存山却从亭子那边走过来,对杜江明说:“杜公子,二少请您现在过去。” 杜江明听宋村山这么说,回过头去遥遥看了亭中的人一眼,才转过身来对着徐婉笑了笑,道:“徐小姐,真是不巧,那我们下次再聊。” 徐婉总觉得杜江明话中有话,只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湖心亭中,孟钦和已经在水榭上等杜江明了,夜里忽然起了风,亭子四面临水,凉意袭来。 杜江明走到亭中,看着桌上摆着的象棋,道:“二少,你真是好兴致,风这么凉,还有雅兴在这里下棋。” 孟钦和笑了一下,抬眼看他,只说:“你来了才起风的,过一会就会停的。” 杜江明走到孟钦和身边坐下,他回头看四周无人,便将方才的笑容收敛干净,严肃道:“维瑞,你是真不着急还是假不着急?你难道没有听说吗?你大哥现在想尽了办法笼络你手底下那几个师长。”他见孟钦和脸色并无变化,又说:“你当初去德国我就是不赞同的,如今呢,虽然孟伯父将金城附近的驻军交给你,可他们之前都是听你大哥管束的,你大哥根基深厚,如今又在费尽心思想让你只做个空壳子。将来若是真有一天……,你哪里有还手之力。这些话我原本不该我说……” “我知道。”孟钦和看了一眼杜江明,淡淡应道。说着,他不缓不慢地站起来,从扶栏上抓了小两把鱼食,散进湖水中。 “维瑞,我跟你说要紧事,你居然还有心思喂鱼。” “你过来看。”孟钦和仍是不慌不忙的语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杜江明,叫他过去。 杜江明仍在着急,可见孟钦和态度坚决,于是不太情愿地走过去。他走到栏杆边,只见湖水中有几十条鱼拼命争抢鱼食,那一条条金鱼有大有小,却无一不张大了嘴生怕抢不到。仔细去看,这群鱼中大鱼体型更大,力气也更足,一个甩尾就能将一旁的几只小鱼赶到一边去。 只听见孟钦和又说:“有时候,你看这湖面上风平浪静,鱼食不扔进去,你都不知道这湖里究竟有多少鱼。这些鱼都还好,有的池子里的鱼才是满口獠牙,小鱼为了争抢几口鱼食,反倒成了别人的腹中之物,多不值得。” 杜江明被孟钦和这么一提醒,突然明白了,这金城里怎么可能只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斗争,且不说他们的姐夫戴立夫,便是这淮军中的元老无不是在为自己打算的,就如同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这些也仅仅是池中的纷争,孟广廷这样老谋深算的人物,又怎能容忍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兴风做浪。想到这里,杜江明有些惭愧,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总说孟家二少有将相之才,他和孟钦和一起长大,因此一直也没察觉,如今看来他杜江明确实比不上他。 杜江明顿了一下,转过头拍了一下孟钦和的手臂,笑着说:“维瑞,我看你这湖里有好几条鱼都肥得游不动,下次我过来的时候捞上来做个下酒菜怎么样。” 孟钦和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鱼食屑清理干净,坐回石凳上,轻轻笑了一声,“听你的,只怕你要吃撑了。” 杜江明在孟钦和的对面坐下,不自觉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归位,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下象棋,我记得小时候,你总是让我陪你下棋,我们今天再来一盘。” 杜江明先下,他一边前进着卒子,一边道:“我那个时候总是输给你,可每十局我又总能迎上一回,那个时候我还在想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想来你是怕没人跟你下棋了,故意让着我的吧。好在后来有诗音陪你……”说起杨诗音,杜江明嘴边的笑意僵住了。 他突然想起他刚刚在湖边看到的,如果不是他知道是那个徐小姐在官邸陪孟钦和,他甚至都以为维瑞对面坐着的人就是诗音了。不是说这个徐小姐有多像,他早就知道徐婉和诗音长得像,而是他在湖边看到维瑞和她相处时的样子,让他有些看不清了。 杜江明的姐夫就在警察署,当初徐婉的未婚夫是孟钦和托他做了手脚弄进去的,当时杜江明只以为维瑞是为了诗音的安危考量,可如今的局势,这个徐小姐不该再在官邸了,而维瑞却没有半分放人的打算。 杜江明忽然没有下棋的心思,随意动了一步棋,抬起头看着孟钦和,放低声音试探着问道:“维瑞,如果诗音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办?你还打算找她回来吗?” 孟钦和的脸色即刻冷了下来,一只圆润的象棋被他紧紧捏在手中,片刻之后,只听到他冷笑着说:“还找杨诗音回来做什么,就算她回来了又怎么样?你别忘了,她结婚了,她已经和别的男人结婚了。”他说起“杨诗音”这三个字的语气是冷的。 杜江明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这么些年的朋友,他有些话不能不说:“我当然知道诗音已经嫁人了,我上次听说你大姐想给你喝袁雨薇做媒,可又听说你不怎么领情,袁雨薇后来还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钦和的眉头越蹙越紧。 “我不是说要你一定要等诗音回来,可是你现在?”杜江明有些语无伦次,“在坤州的时候,冯局长说想把那个舞女送给你,我是同意的,因为那个时候你实在难过,我也觉得你掂得清,那不过是个舞女而已,拿着排遣、玩玩也是可以的。这么长时间你也该醒过来了。维瑞,我讲心底话,我觉得你现在……” 杜江明还没说完,他面前的人已经开口打断他,“杜江明,我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来管。”他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却依旧非常难看了。孟钦和直接站起来往回走,宋存山守在九曲桥上,孟钦和扫了他一眼,吩咐道:“送杜公子出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起风了,杜江明站在冷风里望着梦琴和的背影叹气,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当初在坤州,孟钦和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弃掉那颗棋子,这才多久的功夫?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天晚上的风后半夜一直都没有停过。 徐婉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孟钦和那,昨天杜江明的到来让她感到不安。如果金城里真的出什么变故,就算孟钦和承诺在先,她倒是在说也晚了。 等孟钦和起来,徐婉进去伺候他用早餐,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孟钦和见她过来了,笑了一下,“好久都没有在早上见过你了。” 徐婉也不想太绕弯子,在孟钦和身边坐下,“二少,我过来是来求你昨天晚上的事情的。你知道爱兰她的亲生母亲现在就在金城……” 孟钦和在一旁喝着牛奶,虽然没有做声,倒也像是在听她说话的。 哪知徐婉还没说完,只听见有佣人过来传话,“二少,大小姐和三姨太过来,说来瞧瞧您。” 这么早就过来了?孟钦和只皱了一下眉,可他心里并不意外,这些天他拿着军务在身做幌子已经推了太多次了,也难为他那个不习惯早起的姐姐竟这么早和三姨娘过来。 孟钦和的娘亲过世得早,从小官邸里待他最好的便是孟老太太和这个三姨娘了。孟钦和吩咐佣人,“请她们过来。” 徐婉已经听到孟明珠和那位三姨太说话的声音了,徐婉不想再见到孟家的人,原想借着给孟钦和盛粥的功夫先走,哪知孟钦和突然握住她的小臂,“这些事她们做就好,你去干什么?” “我……”徐婉原想说她到这官邸来就是答应来伺候他的。 不料他轻声“呵”了一下,一口拆穿她,“前几日早上也不见你过来。” 徐婉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果然孟钦和还没说完,孟明珠和那位三姨太已经走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在好奇杜世明是谁,杜世明其实是一个教雅思写作的老师orz上一章末尾已经改过来了,一不小心就写错了orz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一一2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萝卜一个坑10瓶、庭柯9瓶、北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2章 三姨太 不一会儿,孟明珠便和那位三姨太一起被佣人领着进来了,那位三姨太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她上了年纪,身子稍有些臃肿,但是眉眼之间又淡淡的笑意,是岁月打磨出来的温柔。 孟钦和很敬重这位三姨太,一见她进来,便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徐婉也站了起来,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挪。 徐婉猜的没错,孟明珠进门之后看到她脸色就不大好了,只跟孟钦和说话:“三姨娘一直想来官邸看看你,可你总忙,我让杨主任给你侍从室打电话你都不在官邸,只能带着三姨娘一大早就来了。” 虽然孟钦和养病这段期间,作息都不是很规律,眼下也不是很早了,但从司令府到官邸有那么一段路程,孟明珠和三姨太确实是赶早来的。 孟钦和含糊笑了笑,对三姨太道:“哪里能让您这么早过来,我原本想着今天就回去一趟的。” 孟明珠却不买孟钦和的账,扬了下眉道:“你人三姨娘早就见着了,她只是想看看你一个人在官邸过得怎么样,老太太也在问呢,说维瑞怎么回了金城也不回家住,一个人住什么官邸。” 徐婉听出了孟家大姐话中的意思,孟明珠显然误会了,认为孟钦和是因为她才在官邸久住的。 孟钦和笑而不语,只问:“你们这一大早过来,用了早餐么?” “吃过了。”三姨太微笑着拍了拍孟钦和的手。 徐婉原本等着孟钦和和她们一起去客厅,她就可以悄悄回爱兰那,哪知三姨太突然开口,问她道:“你是徐婉徐小姐吧?” 不仅徐婉没有想到,孟明珠也愣了一下。孟钦和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扫了三姨太一眼。 虽然徐婉不希望被注意到,但已经主动问她了,徐婉还是微微笑着回答:“我是,三姨太您好。” “这么标致一个丫头。”她笑吟吟打量她,又说:这段日子都是你在照顾维瑞,辛苦你了。维瑞比我上次见他气色已经好多了。” 这样温和的言语虽然让徐婉意外,但她还是只笑了一下,低过头去没有再说话了。这个时候去说什么“不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反而觉得很奇怪,何况她却是没有打算进她们孟家的门,话说太多免得让孟明珠误会她另有所图。 孟明珠见三姨太对徐婉这么客气,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见徐婉不说话,正好找着了机会,扫了眼徐婉,对三姨太道:“三姨娘,要是维瑞成婚了,保准比现在还要好,不然老太太怎么和您天天念叨着维瑞怎么还么娶媳妇呢。”她的不满已经显而易见了,虽然三姨太是她的长辈,她不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却也搬出了孟老太太来。 徐婉听出来了,这次孟明珠过来还是来催孟钦和成婚的,虽然她不知道上次袁雨薇怎么没有再来了,但是这次孟明珠又是带上了三姨太,又是一口一个老太太,想必是做好了准备的。徐婉自己也明白,孟钦和已经二十六岁了,如果不是因为等杨小姐回国,想必早就有孩子了。 只是徐婉没有想到,三姨太比她想象的更加通情达理,她既没有接孟明珠的话,见徐婉寡言,还没有为难她,对孟钦和道:“这官邸还是前年跟司令避暑时来过,听说园子又翻修了一下,你要是得空领我和你大姐去看看怎样?” 人都到官邸来了,孟钦和没有推辞的道理,亲自领着三姨太她们去园子,只是徐婉没有料到,孟钦和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徐婉。”那种语气好像她就应该主动跟上来的。 孟明珠蹙了一下眉,嘀咕了一句,“好不容易逛个园子,也要把外人领上。” 三姨太只瞥了孟明珠一眼,转而望向有些犹豫的徐婉,有些关切地问:“徐小姐,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见三姨太又开始打量她,徐婉连忙摇头,连忙走上前去,“没有。”她现在最害怕的便是这样的注视。 相比上次见孟明珠,徐婉感觉到孟钦和在孟明珠面前对她要亲昵地多,她稍微走慢些,他便站在原地等她,时不时还虚扶一把。 三姨太显然不想和孟明珠一样得罪人,没有当着徐婉的面提孟钦和另外娶妻的事情,倒真的只是在一门心思地观赏园子。徐婉明显感觉到孟明珠不高兴了,她几次起了话头,三姨太都没有理会,反而和孟钦和说别的去了。 只是徐婉并没有觉得比上次好过,她心里明白孟钦和只是不好直说要等杨小姐回来,拿着她搪塞而已,可是这个她无从辩解,只能硬着头皮。 走了一会儿,宋副官突然过来找孟钦和汇报,好像说是北大营那边打电话过来,要孟钦和亲自接。孟钦和还没表态,三姨太朝他摆了摆手,“你忙你的,这里还有徐小姐陪呢,别耽误了正事。” 孟钦和点了下头,还是先回去了。只是徐婉感觉到,他走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带了些担忧。 他或许是担忧她说漏嘴吧,果然他才走两步又嘱咐宋副官:“徐小姐对着园子不太熟悉,你也留在这带三姨娘她们逛吧。”有了外人在场,有些话自然便没有那么好说了。 只是孟钦和可能也没有想到,他刚一走远,三姨太突然返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的徐婉,道:“这人年纪一大,腿脚就不利索,走两步就累了。” 徐婉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三姨太看着自己,宋存山却看出了什么,连忙道:“那属下带您去亭子那休息一会吧。” 三姨太摇了摇头,“难得天气好,你带着明珠走走,就让徐小姐陪我就好。” 孟明珠倒十分满意三姨太这个安排,似笑非笑道:“那三姨娘,我先去那边逛逛,过会再来找您。” 徐婉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三姨太和孟明珠正看着自己,知道是躲不过了。上次孟明珠跟徐婉说的话徐婉还记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三姨太看起来更和善,话应该不会更难听了。大不了再听一遍就是了。 宋存山有些为难,可孟明珠一催促,他也没有办法回绝。 徐婉扶着三姨太去一旁的亭子里坐着,徐婉原只打算站在一旁陪同,倒不像三姨太朝她伸手让她陪同,“徐小姐,你也坐。”她说起话来还和刚才一样柔和。 徐婉也听说过,当姨太太的女人出身都不会太好,但三姨太的谈吐和坤州那些夫人们比,反而更加有韵味。 徐婉稍稍出了一下神,三姨太突然握了一下她的手,看着她道:“听他们说,在坤州也是你在照顾维瑞?” 三姨太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想必孟钦和和她之间在坤州那些事她都知道了。徐婉不好瞒她,承认道:“是的。” “你倒时尽心了,将维瑞照顾得这样好。”哪知三姨太停顿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问:“你跟在维瑞身边也有些时候了,怎么就没想要个名分?” 这句话徐婉并不意外,上一次孟明珠已经跟她说了足够多让她离开孟钦和的话,三姨太虽然更加柔和,但这次来的目的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徐婉想了想,抬起头,看着三姨太如实道:“我福薄,没有这个福分,等二少身体再好些了,我就离开官邸。” 哪知三姨太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拍着她的手道:“傻丫头,维瑞哪里舍得让你走。虽然维瑞对你是好,可名分这个东西也还是要有的,你哪天有了孩子不是还得入孟家的族谱,私生子什么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徐婉原本以为自己能应付住,三姨太一说起孩子,徐婉的心止不住发颤。三姨太虽然面容含笑,看上去和蔼可亲,但那眼神中却透着通透,似乎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徐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好在孟钦和已经过来了,边往亭子里走,边和她们打招呼,“三姨娘,你们怎么在这?大姐他们呢?” 三姨太笑了笑,却不答,反倒和孟钦和笑着道:“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在这里和徐小姐聊天十分愉快。徐小姐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好,难怪将你照顾得这么好。” 徐婉没想到三姨太会这么说,孟钦和笑了一下,“是啊,三姨娘和我一样,我也喜欢她的性子。” 虽然他们谈论的是她,但是徐婉只低着头,没有做声。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保全肚子里的孩子。刚刚三姨太的那番话已经足够明显了。她不要孟钦和给她什么名分,她只要这个孩子平安活着就好。 虽然最开始她也起过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毕竟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是个累赘,毕竟她已经没有和上辈子一样痴痴挨着这个孩子的父亲,但是转念一想,上辈子拼尽性命只想留住一个孩子,上辈子穷苦潦倒时,命丧在车轮底下时,都是她的孩子陪着她。她这一世又怎么能将这个孩子抛下呢? 第39节 徐婉还在出神,这会子孟明珠都已经回来了。三姨太一见孟明珠回来就说要回司令府,孟钦和原本要留着三姨太多坐会。 不过孟明珠此刻看起来心情不错,也顺着三姨太道:“维瑞你这么忙,我们还是不在这给你添乱了,三姨娘是特地过来看你的,又不是到你这来吃饭的,你这的厨子不如咱们司令府,你什么时候回司令府陪着老太太、三姨娘吃饭才是正理。” 孟明珠都这么说了,孟钦和也没有什么好留的了,毕竟他的确过一会还有别的安排,便带着徐婉送三姨太她们上车。 等汽车开出官邸,孟明珠就掩不住内心的迫切,问三姨太道:“三姨娘,你怎么跟她说的。我上回都跟她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没想到她还不走,您比我会说话,想必您说的会管用些。” 哪知三姨太只淡淡道:“我没怎么说。” 孟明珠一听三姨太这么说就急了,皱着眉头问:“不是说好您过来帮着……” 三姨太看着孟明珠,微微笑道:“我倒觉着维瑞看人的眼光还行,那丫头虽说看着是和诗音有些相像,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维瑞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 “你这话说的没错,可您也要为维瑞想想啊,父亲是什么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您大小就喜欢维瑞,总不能看着父亲因为那个女人对维瑞生了什么偏见吧?” 听孟明珠这么说,三姨太摇了摇头,反倒笑了起来,不以为然道:“你父亲要是真这么想,你九姨娘就不会去年还进门了。” 孟明珠一时口塞,也的确是这样,孟司令虽然对儿子们要求严格,但自己的姨太太却没有少纳,九姨太的年纪甚至比她还小,听孟司令身边的人说,这九姨太出身似乎不怎么好,孟司令为了让她没那么难堪,还特意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身份。 但是孟钦同在这件事上却做得十分和孟司令心意,这么多年来就取了一个正房妻子,在外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别的女人。孟明珠也知道父亲偏心孟钦同,虽然她从前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反对了。 她父亲这是要把一切都给这个儿子,而孟钦同这个弟弟又偏偏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到时候孟家哪里有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的容身之处? 要是孟钦和执意要纳这个女人进门,想必对孟钦和是极不利的,特别是父亲一直都对他有偏见。 那边孟钦和和徐婉送完三姨太她们后,一起从官邸大门往回走,徐婉刚才听到孟钦和还有事,原本想着他会先走,哪知道他倒一路和她一起走着,步调不紧不慢的。 徐婉虽然心里乱成一团,并不想见他,但也不好催促他离开,只一路低着头走着。 他却总在打量她,问:“方才三姨娘跟你说什么了?”这个话上次孟明珠和她说完话之后,他也问过。 只是这次徐婉比上一次更加不好回答。 徐婉摇摇头,说:“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她才不指望着进他们孟家的门,虽然她确实清楚私生子在这个世上有多可怜。 徐婉和孟钦和往回走着,到了走廊上,突然听到有两个佣人在私下议论。 只听一个道:“你知道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吗?怎么一直住在官邸里?” 另一个放低了声音道:“你可别说出去,我昨天听有人说,这个小孩子就是二少和这个徐小姐的私生女。” “怎么可能?这个小姑娘已经这么大了。” “怎么不可能,听说徐小姐在坤州的时候就跟着二少了,你瞧着她这么伺候二少,怎么有可不是二少的女人,谁知道是不是二少去德国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勾搭上了?何况现在徐小姐就带着这个小姑娘住在官邸里,又瞒得严实不说是谁,二少又整日常去看她们,不是私生女,能这么上心吗?” 徐婉心里轰然一声,难怪这段时间她总察觉那些佣人总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爱兰,被她看到了,却又当没看见一样眼神闪闪躲躲。 只是她和孟钦和的关系本就尴尬,更不想牵扯到什么孩子,可现在却让他听到这些,想必是更加了难堪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日更基友:《穿成入赘小白脸》by花心者 江家是个大户,江老爷手腕通天,他的七个儿子能文能武,在朝在野在商都有人。 唯一一个女儿被全家宠上了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一天,她看上了长相俊美的朱笙,强行逼他入赘。 这个读书人自尊心太强,受不了跳河自杀,现在杜笙穿成了他。 第63章 母女相见 这些话偏偏孟钦和也听到了,这样的误会让徐婉有些紧张。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可她对他更多的是防备、是畏惧,将他当成她腹中孩子最大的威胁,或许是他上辈子逼她堕掉那个孩子时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那两个年轻女佣还在说话,孟钦和冷着脸,脚步却已经停住。宋存山也站在孟钦和身后,小心打量着孟钦和的脸色。 而孟钦和在看徐婉,她微低着头,她的那双眼睛依旧很亮,只是眼里都是防备和警惕。 孟钦和看了眼徐婉,回过头去,直接交代宋存山:“你去查清楚,是哪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一个都不放过。” “是。”宋存山利落应声。 走廊转角浑然不觉的女佣突然听见声音连忙转过身来,看见孟钦和吓了一大跳,慌了神连忙求饶:“二少,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也是听别人胡说的,以后绝不会这样乱说了。二少,您饶了我们吧。”这种在背地里说主人闲话被抓住了,被赶出去还是轻的。何况这汀州官邸不是寻常人家,背后说孟家的闲话便是不要命了。 她们一想到这里,膝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可孟钦和不为所动,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那两个女佣没办法,只好又去求徐婉:“徐小姐,你帮我们求求二少,我们知道错了。” 徐婉仍在晃神,何况这里是孟钦和的官邸,也轮不着她说话,而她也不想跟他提起“私生子”半个字。 哪知那两个人见徐婉不说话,跪着往前行了几步,拉住徐婉的袖子不依不饶:“徐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家里就我这一个女儿了,我爹娘都已经快七十了,他们没了我就无依无靠,徐小姐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孟钦和她们自然是不敢上去拉拉扯扯的,徐婉平日里看着温柔,她们对她便自然而然放肆些。她们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令人害怕,徐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们并不罢休,更抓紧了些准备继续纠缠,差点将徐婉拉倒了。 孟钦和直接将其中一个踢开,呵斥宋存山道:“宋存山,你还在愣着干什么?” 宋存山知道孟钦和很生气了,连忙带着人赶过来,将那两个佣人直接拉到一边去。 她们除了求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哭又求的,可孟钦和完全不理会,从后搂住徐婉的肩,直接往走廊那边走。 徐婉原本不想被他搂着,想挣开,可他完全不让。 等拐了弯,他突然停下,松开她的手臂,直接站在她的跟前看着她,问:“怎么了?”他原本说起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好,可他说着说着眼中却渐渐有了笑意。 徐婉不答,见他突然眼底含笑,皱了下眉只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想怎么处置?” 虽然她们说的是她和孟钦和,可她们都是他官邸的人,她徐婉没有资格去说什么,只说:“这官邸里都是二少的人,自然是二少处置。只不过,我觉得她们也很可怜。” “我知道了。”他不再去接她的话,却依旧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在这里,没有人能说你的是非。即使是,也不能。” “即使是”并不是简单的三个字,这里面包含的假设让徐婉心惊胆战,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三姨太趁她不注意已经对孟钦和说了什么。想到这里,徐婉脑子里不尽又冒出三姨太对她说的那番话来。三姨太说孟钦和会给她名分,对孩子也好。 徐婉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钦和,他却已经将话挑开了,只道:“你上次不是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吗?你说。” 这件事徐婉一直想提,只怕他不提。如今他主动说了,徐婉也不好再想其他,连忙道:“二少,我想让爱兰去见花月楼一面可以吗?”虽然上次他答应了,但是她没有告诉他具体是什么,因此也害怕他拒绝。 他没有多意外,点了下头,“明天吧,你觉得怎么样?” 上辈子的孟钦和不仅不会同意,更是不会和她商量的,徐婉晃了一下神,她也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确实有些不一样了,只答:“明天当然可以!” 其实,这官邸并不是爱兰的容身之处,如今官邸这些人传的纷纷扰扰不说,就算没有人说,徐婉不知道孟钦和将爱兰留在官邸的真正目的,只是这些徐婉更加不敢提。 这世界上真正愿意接纳爱兰,并且能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便只有花月楼和刘玉飞,可花月楼的神志又不太清楚……似乎怎么想都是死胡同。 徐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跟爱兰说,她之前听人说花月楼在爱兰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程公馆了,她不知道爱兰对她的亲生母亲还有没有印象,尽管她的母亲是因为太不想失去她才发的疯。 徐婉既怕爱兰对花月楼完全陌生,也害怕花月楼吓着爱兰,只好对爱兰道:“爱兰,明天我和二少带你出去玩,带你去见一位人,那个人是爱兰很亲很亲的人,而且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小时候也对你很好,不过她现在有些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不要怕好吗?” 爱兰抬起头来,天真地看着徐婉,“她很喜欢我吗?” “很喜欢,比姐姐还要喜欢你?” “真的?”爱兰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又问:“那她怎么不记得了?” 徐婉不知该怎么回答?成年人世界里的残酷不是她现在这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够懂的。 第二天天气是个艳阳天,徐婉其实还不知道花月楼他们现在的住址,但看孟钦和的架势,看来是已经都安排好了。 徐婉原本以为还是宋存山陪他们过去,却不想孟钦和竟也在,他站在车边跟她和爱兰招手,“上车吧。” 徐婉牵着爱兰的手上车,孟钦和心情看起来和天气一样好,还主动跟爱兰说话,有说有笑的。只是车队没行驶多久,就分成两拨,另外几辆汽车都驶去了别的方向。 徐婉不太明白孟钦和的打算,隐隐还有鞋怀疑他此行的目的,他已经不像她上辈子熟悉的孟钦和了。 汽车出了官邸之后一路西行,很快便出了金城。爱兰从小还没有出过金城,很是新鲜,隔着车窗东张西望,一会指着稻田看,一会又去瞧树上的麻雀。 徐婉却十分紧张,握着爱兰肉肉的手不松开。孟钦和偶尔跟爱兰说两句话,更多的却是在看徐婉。 终于汽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令徐婉惊讶的是他们的汽车刚一到,刘玉飞已经从里面拉开门出来了,他并不惊慌,相反对宋存山很熟悉,见他来了十分高兴地过来迎。 倒是他见到徐婉十分意外,“徐小姐?” 只不过下一瞬,刘玉飞的目光已经被别的吸引了。徐婉将爱兰抱下车来,她实在长得太像花月楼了。 刘玉飞愣在原地,眼眶瞬间湿润了,却不知该如何举动。 宋存山过来向刘玉飞介绍,“这是二少,这是徐小姐。这位是爱兰小姐。” 刘玉风激动万分地跟徐婉和孟钦和点头,连忙引他们进去,“月楼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看她,您请来的医生都很好,她已经好多了,前几天还突然跟我说起以前的事。” 听着刘玉飞满是感谢的语气,徐婉忽然意识到,孟钦和似乎不仅仅是让她带爱兰过来而已。 进了院门,一眼就可以看到花月楼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这么多人进来了,她稍微有些慌张,问刘玉飞,“玉飞,怎么这么多人?” 刘玉飞连忙笑着道:“他们是来送爱兰来看你的。” “爱兰,对,爱兰在哪里?”一听到刘玉飞说起爱兰,花月楼便完全顾不上旁的了,站起身来往院门看。 正好徐婉牵着爱兰进来,花月楼的笑容瞬间便凝固了,爱兰看着花月楼这么看自己,也愣住了。徐婉原本以为爱兰被吓着了,只见爱兰看了花月楼许久后,突然抬起头来呆呆地问徐婉:“姐姐,她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这个问题徐婉还没回答,花月楼已经含着泪开口了,“因为我是你娘啊。”花月楼确实和从前不同了,她似乎害怕吓着爱兰,并没有跑到跟前来,只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爱兰。 爱兰看了看花月楼,又去看徐婉。 徐婉正愁着怎么跟爱兰解释,刘玉飞却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盘爱兰最爱的水晶糕,他蹲在花月楼跟前,朝爱兰招了招手。 爱兰最爱吃的便是水晶糕,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孩子,突然谈骨肉亲情还太遥远,并不如这一盘水晶糕管用。她迈开腿直接跑过去拿,花月楼眼泪已经忍不住了,颤抖着手摸了摸爱兰的头。 徐婉也不明白怎么刘玉飞的糕点怎么这么管用,后来徐婉才听刘玉飞说,花月楼以前也喜欢吃水晶糕,她们母女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 刘玉飞不近给爱兰准备了吃的,还有玩具。刘玉飞以前是小生,会画各种各样的脸谱,那些爱兰以前都没有见过,格外好奇。或许是徐婉之前和她说过,那是对她很亲很亲的人,又加之徐婉也一直在。所以爱兰并不害怕他们,跟着刘玉飞和花月楼到处转,还让花月楼牵她的手。 看着花月楼和爱兰关系一点点亲近,徐婉十分欣慰。她有些出神,转过头来才发现孟钦和正站在自己身边。他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也在看爱兰她们,见她注意到自己开口,突然说:“陪我到附近走走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状态非常不好,实在对不起大家 第64章 兵变前夕 徐婉没有拒绝孟钦和,她其实也有话想和他说。听刘玉飞刚才说的,似乎宋副官之前还给花月楼请了医生。 宋存山自然不敢擅自主张,必定是孟钦和吩咐的。徐婉实在没有想到孟钦和会主动安排这些,这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徐婉跟在孟钦和身后往外走这处院落很僻静,周围有一处竹林。虽然是个大晴天,但这一片竹林也遮去了不少阳光。孟钦和走在徐婉前面,她看到阳光透过小路旁的竹子照在他的戎装上。 看着孟钦和的背影,徐婉还是有些不相信,她甚至有些怀疑他的目的。 第40节 最后还是孟钦和先开口,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们俩想回随州老家,带着程爱兰一起。”他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却没有嘲讽,更像是再和她商量。 徐婉微微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他将程爱兰留在官邸是因为在程斌的事情上还能够利用。如果是因为和程家相关,他怎么可能答应放走爱兰。 徐婉没有贸然回答他,而是去问他:“二少,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之前你为什么要把爱兰接到官邸来。”她没有骗他,她一直都想问他了。 许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反问他,稍微顿了一下,不过他回答起来依旧淡然:“有一次路过程公馆,我在车上正好瞧见她在大门前哭,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她,就让宋存山将她带回来了。” 就是因为这个?徐婉不敢置信,她已经习惯了他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他并不是一个多有怜悯之心的人,他的出身与经历注定了他对生于底层的人缺少同情。徐婉还记得上一次她跟他提起花月楼时,他眼中满满的不屑与轻蔑。 人怎么会改变得这样快,徐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许是孟钦和见徐婉发愣,又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徐婉回过神来,爱兰待在官邸自然不是长久之计,花月楼是她的母亲,是这个世上唯一会对她好的人,爱兰和她们在一起是最好的。只是才这么短短的时间,爱兰不过是喜欢她和刘玉飞罢了,能不能真正接受还是未知。 更何况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将爱兰送回花月楼的身边,徐婉也舍不得。 哪知他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留在这里几天,陪陪她?” 徐婉当然是想的,听他说完连忙问他,“真的吗?” 他看着她,嘴角突然动了一下,像是在苦笑,轻轻道了一声:“当然。”那笑容里似乎掺杂了些自嘲。 她对他确实显得太过不信任了,徐婉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谢谢二少。” 或许是她太谨慎了,他帮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一直都在帮胡润生,她每次提出要见胡润生,他都不曾拒绝过。 徐婉忽然有些愧疚,人是会改变的,这辈子和上辈子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或许她不应该总拿上辈子的记忆怨在他身上。 徐婉抬头去看孟钦和,她突然想重新打量她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徐婉没有想到,她刚一抬头她就和他目光相遇,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 哪知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声,这里原本就安静,一瞬间便成了唯一的声音。 徐婉抬起头去看,才发现突然下起了雨,竹叶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 是一场阵雨,雨来的急,他们两人的头发、脸上很快便落了雨滴。 “二少,下雨了。” 他没有说话,依旧望着她。哪知这雨突然转急,只有他们两个人,还都没有带伞,一转眼的功夫头发都淋湿了,狼狈极了。 新的狼狈化解了旧的尴尬,孟钦和这才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徐婉心底其实还在庆幸这场雨来的及时,刚才和他独处的氛围她还是紧张,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去。 只是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皮鞋,一进了水就容易打滑,这竹林里又是泥路,她又走得快,一不小心整个人往前滑了去。 徐婉下意识去护住小腹,孟钦和原本被她甩在后面,却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他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她的双肩,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将她扶住了。 她几乎靠在他的怀里,还能闻到熟悉的薄荷味。 徐婉连忙将他推开,可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徐婉想缩手,他却没有松开的打算,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过路确实很滑,他半转过身带着她往前走。 他的手是冰凉的,风又起来了,这竹林里风声呼呼作响,徐婉强迫自己不多想。 迎面宋存山已经带着人撑伞赶过来了,宋存山原本想给孟钦和撑伞,哪知孟钦和皱了下眉,反而朝宋村山伸出手去。 宋存山这才注意到什么,连忙将伞递给孟钦和,然后即刻转过身去,带着人往前去了。 徐婉趁着孟钦和撑伞,连忙抽回手去,他也不介意,只举着伞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院子前他的汽车。 看着阵势,像是有什么急事,孟钦和应该是要走了,宋存山他们都在汽车边等他。 正好刘玉飞走出来了,孟钦和低下头看她道:“快进去,别着凉,把湿衣服换了,我有事先回去,过几天我再亲自过来接你回去,最晚五天。”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舍,却又带着几分克制,让人轻易察觉不出。 话一说完,孟钦和将伞给徐婉,自己转过身走向雨中,宋存山连忙过来替他撑伞。不一会儿,他的车队消失在烟雨中。 见孟钦和走了,刘玉飞才走过来,打量了眼徐婉,吞吞吐吐道:“徐小姐,那位官爷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徐婉刚才还在出神,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孟钦和并没有让宋存山告诉刘玉飞他的身份。 既然他瞒着,徐婉也不好多说。刘玉飞见徐婉不太愿意,也不勉强,连忙道:“徐小姐,你先进去换身月楼的衣服,别冻着了。”虽然不知道帮他们的人是谁,但他也明白爱兰能回来离不开徐婉。 徐婉回到屋里的时候,爱兰已经睡着了。听花月楼说,爱兰刚才嚷着找徐婉,她没有办法就哼小曲安抚她,那小曲还是爱兰刚出生的时候她哄着她入眠的,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这小曲还是管用。 爱兰不仅很快安静下来,竟然还睡着了。花月楼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或许是这孩子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爱兰当然记得。”刘玉飞走过去从后搂住花月楼,徐婉在一旁看着,花月楼要比从前好太多了。 刘玉飞等花月楼缓了些,连忙对花月楼道:“月楼,快去给徐小姐找身衣服吧,她刚才淋了雨。” 花月楼这时才注意到徐婉浑身已经淋透了,抹了把眼角的泪,让刘玉飞照看着爱兰,自己赶忙起身带着徐婉去换衣服。 听刘玉飞说,先前那位宋副官还请了人过来照顾他们,但是他哪里是受人伺候的人,多了人在反而不自在,便让人回去了。 花月楼的身形和徐婉差不太多,只是徐婉自己的衣服都是刻意做大了的,如今她已经有些显怀了,稍微能看出些端倪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了。 不过,下午的时候,宋存山便过来给徐婉送衣服了。徐婉怕露破绽,十分不自在。 宋存山倒是误会了,安慰徐婉道:“等二少空了,会来看您的,现在也是金城局势紧张,二少让您住在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徐婉还以为孟钦和真只是让她陪着爱兰,倒没有想到那一层,连忙追问:“金城怎么了?” 宋存山不答,过了一会只道:“您别问了,不过二少已经将胡先生那边打点好了,就算金城里出了什么事,您和胡先生都不会有事。您到时就知道了,会有人到这边来的。” 徐婉这才听明白,原来宋存山说的那些事是冲着孟钦和来的。 她还想多问什么,宋存山已经要走了。 随后的几天,除了照旧有人过来送吃的东西外,再无人过来,这处院子原本就和世外桃源无异,徐婉也听不到什么消息。 宋存山的那番话让她对胡润生的事放下了心,却又让她重新揪住了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他在帮她,一件事接连一件事。 徐婉记得孟钦和说最晚五天过来,转眼就三天过去了。爱兰不懂事,只觉得身边对她好的人多了起来,反而很高兴,倒是徐婉忧心忡忡的。 第三天晚上她在床上听到外面轰隆隆的,那是一列战机从天上飞过的声音。她以前只有在两军打仗的时候才会听到这种声音,她转辗反侧,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了动静。 徐婉摸着小腹,只觉得这个夜晚格外难捱。 而此时,司令府里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外头战机的声音,司令府也听得到。 淮军的高级将领都聚集在司令府的大厅里,只准备听从孟司令的差遣,孟钦和也在,唯独缺了孟钦同和他的部下。 不一会儿,有通勤兵匆匆进来汇报,“司令,除了那一个空军营,大少那里还有两个师的兵力,已经将金城围住了。” 孟广廷还没听完汇报,狠狠拍了一掌桌子,可他身体也不太好,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让他围,我到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两章暂时有点问题,修完一起放上来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汤圆里面没有馅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伸懒腰的猫20瓶、阳光般的心态10瓶、kiki 10瓶、王熠熠5瓶、梓心5瓶、想吃泡面5瓶、墨眸4瓶、娜不一般2瓶、搬不动的云彩2瓶、会炸毛的猫2瓶、菲儿1瓶、鲜芋青稞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5章 突生变故 深夜的时候,徐婉躺在床上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声音,似乎是有军队在夜间行进,可细听又只像是风声。 徐婉越听越不安,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来,上辈子的,这辈子的,有过往,有将来,注定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发生了什么事徐婉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上辈子他们两兄弟是怎样明争暗斗,亲眼目睹的徐婉清楚得很。 第二天早上起来,徐婉注意到刘玉飞神色惶惶的,想必他也听到风声了。 刘玉飞从徐婉身边匆匆走过,甚至都没有看到徐婉。徐婉也没叫住他,兀自走出院门,她站在院子外远眺。 已经快入夏,树木葳蕤,她的视线被远处重叠的树林遮挡,什么都看不到。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可以回金城。 徐婉正出着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徐小姐。” 徐婉转过身去,是刘玉飞走过来了,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徐婉回去,“徐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坐着吧,宋副官他们会回来的。” 许是见徐婉还愣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刘玉飞皱了下眉,直言不讳道:“徐小姐,现在金城凶险,你又没有车,怎么过去呢?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孩子……” 听到刘玉飞提起孩子,徐婉慌忙抬起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着刘玉飞的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刘玉飞露出尴尬的神色,“对不起,我失言了。”他旋即将话题挑开,“徐小姐,你先回去坐一会吧。” 原来连刘玉飞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说透罢了。她突然开始惶恐起来,究竟有多少人看出来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她的孩子来说,只是更加多了一重危险。 徐婉曾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她身子本来就瘦,为了瞒住有孕这件事,也刻意没有吃太多东西,哪里知道这些都只是徒劳。 徐婉想到这里忧心忡忡,脑子里一片空白。哪知这个时候,远远传来呜咽一声闷响,传过来声音虽然细微了,却也猜测得出此刻在金城是多么剧烈一声炸响。 她和刘玉飞几乎同时打了一个颤,面面相觑,看来那边是已经打起来了。 刘玉飞只好跟徐婉解释:“徐小姐,上次宋副官说,如果金城那边出了什么事,会提前派人过来接应,胡先生也不会有事的。” 刘玉飞这句话忽然点醒了徐婉,她应该担心的是胡润生啊,她到底在想什么? 徐婉回房间里坐下,将之前那个念头强自压了下去。 好在金城那边传来的交火声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徐婉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总算恢复了些。 徐婉坐在门边,整理自己的思绪,或许是这辈子他一直在帮她,她觉得对他对他有亏欠。 徐婉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天他将伞给她,一个人走回雨中的情形。 爱兰原本在和花月楼煮饺子,她见徐婉进来,唤徐婉道“姐姐,月楼娘亲给你煮了饺子,快过来吃。” 或许是血肉亲情,爱兰和花月楼很是亲近,爱兰已经叫花月楼“月楼娘亲”。因为不想让爱兰只道太多,没有跟她说程太太的那些事,所以爱兰还在“娘亲”前加了月楼两个字。 也许在爱兰的眼中,这样的娘亲有很多个,可花月楼听到爱兰叫她“娘亲”,已经很满足了,如今花月楼自己也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好。 徐婉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看着爱兰和花月楼关系渐渐亲密,徐婉内心欣慰不少。徐婉其实还是了解爱兰的,爱兰并不是什么蛮横的孩子,缺的是别人用真心对待她。 这边徐婉和爱兰、花月楼在吃饺子,那边刘玉飞已经在忙碌地收拾东西了。 今日的枪炮声让刘玉飞心慌,徐婉何尝又不是呢?谁都不知道究竟这淮军的内乱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又会殃及谁。 第41节 徐婉见刘玉飞正收拾衣服、细软,便和花月楼一起过去帮忙。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又带着爱兰,早些离开是好的。 刘玉飞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和徐婉说:“徐小姐,宋副官跟我说了,今天如果……会派人接我们去随州?让你跟我们一起去。” “去随州?” 刘玉飞点头,“是的,宋副官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胡先生也会去随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去了,你也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见面了。” 徐婉垂着眼睛没有说话,步子缓慢地往里走去。刘玉飞看着徐婉的背影叹了一生气。 只有爱兰不懂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些枪炮声在她看来和除夕夜里放的烟花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她也不知道随州有多远,花月楼和刘玉飞只说要带她去别的地方玩,爱兰很高兴,拿着一张脸谱在徐婉身边跑来跑去,“姐姐,我们一起去随州玩,听月楼娘亲说随州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戏台。” 爱兰对一切的未知都充满好奇,而随州其实徐婉去过,那里离安州不远。如果去了随州,她其实也可以回安州了,和刘玉飞或许能在随州捡起他从前的行当,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州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这是上辈子徐婉遇见孟钦和之前一直在想的事情。 徐婉在房间收拾东西,她其实没什么东西在这边,衣服也都在箱子里,并不需要怎么整理。 只是她一直在分神,心不在焉的,没过多久,只见刘玉飞急急忙忙过来,道:“徐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人已经来接了,快上车吧,不然再晚就走不了了。” 徐婉跟着刘玉飞走到门口时,爱兰已经在车上了,她轻快地朝着徐婉招手,“徐婉姐姐,快过来!” 徐婉走过去,司机急匆匆地下车过来提行李,徐婉朝着爱兰笑了笑,有花月楼和刘玉飞在,爱兰现在终于不用让她担心了。 徐婉转过头问司机,“请问现在金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孟家到底怎么样了?” 她之前一直只想着让孟钦和怎么救胡润生,让孟钦和怎么帮爱兰她们,金城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连一句话都没和她提过,在最危急的关头却放他们都离开。 那司机摇摇头,“徐小姐,我是从坤州来的,金城的情况暂时不清楚。但是你今天已经听到了,孟家大少带兵将金城和营地都围住了,金城会怎样谁都说不准,总之金城现在是个是非之地,还是赶紧走吧。” “你既然不知道金城的情形,怎么来接人的呢?” 那司机被徐婉一问,便知瞒不住了,只好为难道:“这本来不应该和您说的,可我今早上接到司令府的电话,是宋副官要我来接你们的,如今金城已经被团团围住,实在没有办法了。”司机的声音越来越低。 徐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辈子孟钦同和上辈子不一样,在大势去之前,居然铤而走险拥兵造反,跟自己的老子对着干。 这一世的变化之大让徐婉始料未及。 上辈子即使有孟司令在,孟钦同还敢在背地里要孟钦和的性命,如果这一世不再顾忌,哪里会给孟钦和留半点活口。 很明显,一旦孟钦和失势,他们这些跟二少有关系的人谁都逃不了。司机有些焦急地往金城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赶忙将徐婉的行李放到汽车上。 徐婉默了一会,问司机道:“胡润生现在在哪?” 司机已经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听徐婉这么一说,皱紧了眉头,“胡润生是谁?” “二少不是让人把他接去随州?” “我不知道,这个您到了随州再问去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我这一路上过来都是逃难的,只要不是困在金城里出不去,都已经跑了!” 刘玉飞也催促徐婉,“徐小姐,快走吧,胡先生说不定已经到随州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徐婉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能现在就走,这里很偏僻就算金城真的出事了,也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的。” 刘玉飞听这么说愣住了,他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花月楼,对徐婉道:“徐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你要是想留下来等孟二少,我陪你一起等吧。” 徐婉不想连累他,摇了摇头,直接将车门关上,“爱兰他们更需要你,我过几天再来随州找你们。” 司机看着刘玉飞左右为难,只好折中对徐婉道:“徐小姐,那我过两天看着情况来接您吧。” 徐婉点了点头,她听见爱兰在车上哭得厉害,不敢回头去看,只听见汽车发动随后驶离,声音越来越远。 徐婉望着面前这座被翠竹环绕的院落出神,孟钦和跟她说过五天之内要回来的,明天就是第五天,她答应过等他五天。 徐婉走进院子里,将门窗都关紧了,将自己反锁在最里头的屋子里。窗帘掩住了光线,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还好肚子的孩子又有了动静,在周遭的一片死寂中,陪着她一起等待。 她其实不知道她到底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窗外的天渐渐暗淡下去,虽然外头很静,只有虫鸣和鸟叫,可徐婉也不敢开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点倦意都没有。 徐婉其实一直很久都没有踏实睡过了,自从知道有了这个孩子。她离开官邸之后能带着这个孩子去哪呢?这一辈子又该何去何从。 在这个世上她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且不说胡润生已经有了心上人,即便他没有,他们如今也是不可能的。而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他的弟弟,上辈子却处心积虑害死她的孩子。 这样想来,她除了这个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了。或许,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他有血亲的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徐婉不清楚现在整个金城的局势,虽然上辈子孟钦和厚积薄发最终夺回大权。可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形势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改变,早就不是上辈子她熟悉的轨迹了。 就像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就像金城此刻的局面。 突然下起雨来,虽然外面一片漆黑,但光听声音,便知道是一场急而大的暴风雨。 像是在一座被惊涛骇浪包围的孤岛中,无处可逃。那种感觉徐婉上辈子也体会过,那时她一个人藏身于破旧的小屋,也是同样的无望,同样的看不到出路。 徐婉渐渐有了些睡意,靠在床边正准备阖眼,从窗户闪过一道橙色的光进来。徐婉顿时睡意全无。有人来了,徐婉慌忙往里藏去。 徐婉屏着呼吸细细听着门口的动静,果然是有人过来了,她听见外头的院门被人踢开。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二十几个人。 “找到人没有?” “这边没有人!” 那些人在找她?深夜过来,还是这样的阵势。最坏的结果便是他大哥已经除去了他,还准备将他身边的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徐婉其实也不是那么怕死,虽然死过一回的人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只是现在她身体里还有一个新的生命。她想让他活下来呀,最少能看一看这人世间的阳光。 徐婉躲在窗帘后面,一动都不敢动。可偏偏有风从窗户缝里漏进来,使得窗帘微微晃动着,徐婉刚想去抓,正好有人有人进来了。 徐婉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到那人突然喊了一声,“二少。” 像是在陆地上濒死的鱼忽然被人丢回了水中,徐婉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正好瞧见孟钦和推门进来了。 “徐婉,你在吗?”他的嗓音稍微有些哑。 她的心突然到了嗓子眼,比方才听到有人进来时还要紧张,可她没有回答他。 从缝隙里,她看到他穿着藏蓝色的戎装。她上辈子总看他穿戎装,他还给他烫过,将每一条褶皱都烫得平整,这也是他的习惯。 可这一次却和从前不一样,他大衣的衣角已经快湿透了,滴答滴答地往地板上滴着水,而他一向擦拭干净甚至发亮的皮靴此刻更是沾上了泥。 她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打量他,却没有开口唤他,此刻的她像是置身一场梦里,一时半会难以醒来。 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微皱着眉四下环顾,却并没有注意到她。 房间里那盏白炽灯被他打开,发着黯淡的光。孟钦和一个人站在房间里望着窗子出神,虽然迎着光,可他的眸光是暗淡的。 过了一会儿,宋存山进来,低声跟孟钦和道:“二少,您一晚上都没阖眼了,还是先回官邸休息一会吧。徐小姐,她应该已经走了,不会有事的。” 宋存山刚说完,孟钦和忽地侧过身,看着他冷声反问,“应该?” 他只说了两个字,可那两个字极其冷,宋存山没敢答话,小心低下头去。哪知下一秒孟钦和发作:“宋存山,你现在越来越会办事了。” 宋存山连忙道,“是属下办事不利,我这就去带人找,徐小姐如果少了一根头发,我提头来见二少……” 宋存山出去了,孟钦和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望着窗外看了一会。 有士兵进来汇报,孟钦和刚准备转身,却也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正好将窗帘吹起来,徐婉没有抓牢,眼前的窗帘就在她面前飘走了。 孟钦和的视线被吸引,突然回过头来。 命运捉弄一样,让她无处遁身,角落里徐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叫了一声,“二少。” 徐婉蹲坐在地上,孟钦和其实没有看到她,听到声音愣了片刻。他寻声低下头,凝眸唤她:“徐婉,你在。” 他的声音里似乎没有责怪她刻意躲藏,反而有些虚惊一场的味道。 徐婉看着他,有些恍惚。 这样的场景她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时间回到了她刚搬到租住的小楼那一会,他突然回心转意过来找她了。只是,那是她上辈子的想象。 孟钦和走过来,朝徐婉伸出手。 他的面色温和,没有方才对宋存山的不悦,徐婉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心是那般凉。 他扶着她站起来,徐婉满脑子都是乱的,低这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突然低声问她:“很害怕,是吗?” 徐婉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底不知怎的是令她心安的温柔,徐婉顿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中,他突然握紧了些,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现在不用怕了。” 现在不用怕了。 徐婉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上辈子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句话,虽然在上一辈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能让她觉得安稳。 她甚至不用去问他此刻金城的局势,她都清楚地知道她此时身边站着的男人已经是最后的赢家。 孟钦和牵着徐婉往外走,宋存山听见了动静,连伞都没来得及手,举着挂着雨滴的伞急急匆匆赶了回来。 他看见徐婉后松了一口气,高兴极了,气喘吁吁地笑着道:“徐小姐,您回来就好了,真是吓着我了。不,二少比我更着急,二少听到你没有去随州,出了北大营就直接往这边赶。” 直到孟钦和的余光扫了一眼他,宋存山才匆忙止住。 天还没有亮,他竟然出了北大营便专程这里来找她? 徐婉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孟钦和,她此时身边那个人没有说话,满脸倦色,正如宋存山说的一宿没有阖眼。 这辈子徐婉活得小心翼翼,总怀疑孟钦和是有所图,可如今想来,她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价值了。 徐婉心里有些乱,却也不好再去打量他,她原本还想问他胡润生的情况。可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徐婉还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过问他。 外头的暴雨仍在继续,好几辆汽车停在雨中,最近的那辆车灯已经亮起来了,宋存山过去开门,请徐婉和孟钦和上车。 孟钦和上了车,将打湿了的大衣脱下,扔给宋存山,然后靠在座椅上开始休息。 从这座院落回官邸有那么一段路,孟钦和在汽车发动之后,直接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徐婉原本看着车玻璃上的雨线发呆,突然回过头去才注意到已经睡着的他,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鼻梁高挺,他的那半张侧脸的棱角格外鲜明。 她很喜欢他的鼻子,上辈子喜欢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用手指去碰它,就沿着他高高的鼻梁。 上辈子她甚至想过,如果生下来的孩子鼻子能像他,那也一定是副好皮囊,她突然又冒出这样念头。 徐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摇了摇头,将唇咬得紧紧的,视线移向窗外,不再去想那些她不该想的。 不知道是因为暴雨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汽车开得格外地慢。约莫开了一个多钟头,汽车终于缓缓驶入金城的城门。 徐婉靠在座椅上看窗外,即使在暴雨中看,天色渐渐亮了,城门内外戒备森严。有军队冒雨驻扎在城门口,戒备森严,过往车辆都一辆辆地排查。而原本从金城逃出去的百姓此刻也淋着雨从城外赶回城里。 因为认得孟钦和的车,车只停了一下,道路两旁的士兵不但没有过来检查,反而立正敬礼,直接就放行了。 孟钦和一向睡得浅,何况他此时还操着心,许是他注意到车停了,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伸出手紧紧按住徐婉的手背。 徐婉也惊着了,偏头去看孟钦和,他眼中有许多红血丝,眸光里是他平日不多见的错愕。 第42节 原来孟钦和也会有惊慌的时候,或许是这几天的事情让他累不堪言。 他还按着她的手背,徐婉几次试着抽出手却抽不出,只好问他:“二少,你怎么了?” 他松开她的手,去按自己的阳关穴,过了一会,才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他越说一双眼越收得紧,却仍是在看她。 他这样看着她,徐婉有些窘迫,只好小心问他:“什么样的梦?” 他避开徐婉的视线,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孟钦和垂着眼睛没有再说话,徐婉看得出他很累,便也一同陪他沉默。毕竟今天整个金城才经历了一场浩劫,而他又处在风暴的中心。 徐婉陪同孟钦和一起回官邸,金城和官邸除了警戒更为森严外,其余和平时相比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眼里那么多红血丝,车上那片刻的小憩根本不够,自然是要先去休息的,方才宋存山还说午后还要回司令府复命。 徐婉虽然还是想离开,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得等他先空下来些。 徐婉原想自己回房间,孟钦和却招呼她。徐婉跟着他回了卧室,和往常一样替他将大衣挂好。 佣人打了水进来,孟钦和拧了毛巾自己擦了把脸,徐婉走过去,他却突然将毛巾放下了,说:“对了,之前忘了跟你说了,胡润生我已经让宋存山带出来了,安排了人送他去了随州。” 徐婉实在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跟他主动说这些,愣了一下,才道:“谢谢二少。”她也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跟他说什么,他明明是最让她依赖的人,可这两辈子她都不敢也不能与他掏心置腹。 话说多了总是错,或许平白还添了尴尬。 许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随州是个好地方。” 徐婉应声,“嗯,是挺好的。” “我已经让宋存山安排汽车送你去随州。”他在铜盆里洗了一下手,突然说。 徐婉没有想到,他半夜三更冒雨去接她,却又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自己走?徐婉原先还担心他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徐婉慢慢冷静下来,问孟钦和:“什么时候?” 孟钦和突然抬眸,“你很急着走吗?” 徐婉没有说话。 “明天?”他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不过明天我那边还有事,宋存山可能也不能亲自来送你。” “也不能送你”,他的言外之意徐婉已经明白了。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就和上一世一样,他今后会娶妻生子,立业成家,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所有的纠缠终于了结。而她的孩子也将永远成为他不知道的秘密。 “不用送,已经很感谢二少了。”徐婉微微笑道。 佣人已经送换洗衣服过来了,孟钦和也累了,他只朝徐婉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是最后的道别了。 相比于上辈子他的无情,她的落荒而逃,这一世能给彼此体面,能这样离开,已经是最好不过了,徐婉很知足。 这或许是她在官邸最踏实却又最不踏实的一晚,中间醒来几次,前世的记忆被拆成一场又一场的梦,或许这辈子也是一场大梦。 她等待离开孟钦和那一天已经等了太久,甚至她那个隐秘生长的生命已经经不起这份等待了,只是这一刻真正到了却比她以为的要平静,没有那么多欣喜。 就像是她小时候期待过年,吃年肉、看烟花,总觉得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不到腊月就开始盼。可真正到了除夕夜那天,却总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辗转反侧。 不记得是第几次醒来,徐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黎明了。 徐婉完全没有睡意了,索性起来整理行李。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禁为今后的日子打算,去了随州,她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和胡润生坦白?又该怎么抚养孩子成人? 随州虽然离安州近,说白了还是人生地不熟,她的肚子眼见着大了,靠什么谋生呢?上辈子她离开坤州那座洋楼的时候,这些她都没有想过。 孟钦和没有食言,第二天九点钟,他手下有几个侍从官一早便来了,一个领头的客气道:“徐小姐,车已经帮您备好了。这个是小陈,他会和司机一起送您到随州,路上有什么事您尽管差遣就是,到了随州他也会帮您打点的。” 徐婉道了声谢,那人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二少今昨天特意嘱咐过呢。” 那几个侍从官开始帮徐婉往外拎行李,这里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徐婉仔细看了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到没有什么了,梳妆台上摆了一只锦盒,里面是一枚戒指,那是孟钦和上次在公寓给她的,可徐婉知道,这并不属于她,所以她也不准备带走。 徐婉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那枚钻石发着耀眼的光,她即刻又将它阖上了,放回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个时候,有人走进来了,大箱子都已经搬上车,许是叫她上车了,徐婉连忙道:“我都清好了,这就走。” 哪知她一回头,门口站着的却是孟钦和。 徐婉意外极了,“二少,您怎么回来了。” 他敛着的目突然舒展,挑了下眉,随口道:“刚好忙完了,正好可以送你。” “谢谢您。”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素色连衣裙,不是掐腰的款式,也没有多少点缀,格外的朴素,看上去已经和这装饰恢弘的官邸格格不入了。 或许是见徐婉有些不自在,孟钦和稍稍偏了下头,笑了一下,“走吧,车就在外面。”他说完已经转过身,准备往外走了。 他看上去没有什么想和她说了,只是来送她上车的。徐婉连忙提着小皮箱跟了上去。哪知刚走到他身后,他突然转过身来挡在她面前。 徐婉没有留意,撞了个满怀。他身量高,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徐婉抬头看他,他的脸绷着,早就没有刚才和她说话时的轻松。 徐婉被吓到了,哪知她还没说话,他却已经开口了,“我后悔了,留下来。”徐婉始料未及,哪知她刚后退了一步,他的手突然抚上她的后颈,猛地拉近,下一秒就这样低头吻了上来,霸道地咬着她的唇。 将她紧紧包围的是她不能再熟悉的薄荷味,却又让她忽然清醒。 徐婉推不开他,只得用力地将头扭开,道:“孟钦和,我是徐婉。”她既然是徐婉,又不是谁呢?她的声音虽然小,却足够扫他的兴了。 哪知他怔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的却是,“我知道。”他用手轻轻将她的脸扳过来,像是刚才没有尽兴,重新又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很对不起大家,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当鸵鸟,连微博和晋江都不敢登,两个月了才回来更新。 两个月前大概是我过得最糟糕的日子,我在家里全职写文,其实每天没有太多事,可一天到晚干耗着,面对着显示屏什么都不想写,每天干熬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又是下午三四点才起床,感觉最好的青春一天一天在浪费。 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我去一线城市,找了一份工作,传说中的996icu,加班很多很多,但是莫名其妙每天都很开心都很充实,想写文的欲望也一点一点回来了。 这八千字就是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写出来的,今后也会继续!最后,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永远有一颗童真积极的心! 第66章 决裂 这一次徐婉也挣不开了,她脑子里乱作一团。而那个人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皮箱就这样从她的手里溜走了,最后掉在地上。 “我是徐婉呀”这几个字徐婉上辈子如鲠在喉,她很早就想说了,在他深夜伏在她身上挥汗,口中却轻喊着另一个人名字的时候,在他对她施舍一个笑、一个眼神,而她却明白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她的时候。 而这一次,孟钦和的那句“我知道。”实在让徐婉始料未及。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过来敲门,“徐小姐?您还在房间里吗?” 听着是刚才那几个侍从官的声音,徐婉瞬间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抵住孟钦和。 孟钦和这才将徐婉松开,只是徐婉还没说话,孟钦和却先应了一声:“什么事?” 孟钦和说这句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他们过来是什么事,他怎么会不明白?开口不过是让门外的人知晓他在罢了。 想来孟钦和回来确实是没有知会旁人,门外那几个人完全没有想到孟钦和也在,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隔着门支吾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道:“二少,您不是吩咐过今天送徐小姐去随州的吗?” 孟钦和将徐婉耳边的一缕发挽起来,“徐小姐,”他虽然是对门外的人交代,可眼睛却是看着她的,“不会去了。” 许是看着她一直没有反驳,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气氛稍微有些尴尬。孟钦和忽然往房间里走,徐婉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去梳妆台那边。只见孟钦和拉开她没有完全关紧的第二节 抽屉,将那个装着戒指的锦盒拿了出来。 他刚才都看到了? 孟钦和不紧不慢地往徐婉这边走,边走便打开戒指盒,将那枚钻戒取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对她道:“不喜欢没关系,下次带你重新去挑一个?” 徐婉一颗心在胸中砰砰直跳,他突然示好莫非是知道了孩子的事情?毕竟上次四姨太过来,仿佛就是已经知道了。四姨太是他的庶母,怎么说也是他们孟家的人,怎么会瞒着他呢? 可转念一想,他如今这个态度岂不是接纳了?她若是能进孟家的门,做个姨太太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孩子生下来了。 徐婉这一生辛酸的开始,便是从她父亲过世开始的。若是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会怎样。她从前都不敢想这些。 扑鼻的薄荷味此时非但不能让人清醒,反而让人陷入其中,徐婉还没有平复过来,倒是宋存山先过来汇报了,“二少,戴先生那边来电话了。” “按我刚才交代的回过去,我过会就去。” 徐婉听出来了什么,孟钦和似乎并不是处理完事务回来,反倒像中途突然回来的。 之死,孟钦和跟宋存山交代完也不急着走,他伸出手轻轻去碰徐婉的脸颊,看着她稍有些勉强又没有拒绝的模样,反倒笑了一下,又道:“随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先出去一趟,晚上等我回来吃晚饭。” 孟钦和已经走了,徐婉坐在椅子上,看着侍从官将一个又一个箱子搬进来,虽说搬来搬去是件麻烦事,可他们看起来比方才更要殷勤些。 过了一会儿,佩芳也过来了。 佩芳给徐婉准备了早餐,不知是孟钦和的意思,还是佩芳有心,除了豆浆、燕窝粥,还有她最喜欢的生煎包。 徐婉心头微动,虽然这辈子她和佩芳打交道不多,但徐婉对她却是信任且感激的。徐婉心里头明白,上辈子在坤州的那栋洋楼中,在她那样落魄的时候,真正对她好的人就只有佩芳一个了。 佩芳在一旁服侍徐婉吃早餐,许是见徐婉没有什么胃口,突然笑着问她:“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房给您做去。” 徐婉微微一愣,前阵子佩芳一直叫她徐小姐,现在却改口称她作姑娘了。上辈子她也是这么叫她的,她也明白佩芳为什么这么叫她,她陪着孟钦和有实却无名,唤不得夫人太太,只好叫她姑娘了。这一次,想必徐婉留在官邸的消息佩芳已经知道了。 兜兜转转像是回到了原点,可说相同也不相同,上辈子的孟钦和绝对不会冒雨去找她,更不会让她留下来。 孟钦和的心徐婉猜不透,可他这样恳切地要她留下来,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徐婉一时走神,佩芳提醒了一声,“姑娘?” 徐婉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才道:“我这几天没有什么胃口,是我自己的原因,没必要特意做什么了。” “那要不要为您准备一份酸鱼汤开胃?” 徐婉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了。她其实自从有孕以来,就一直想吃些食些酸辣的食物,安州喜酸辣,而坤州、金城一带却偏甜口,虽然这么些年也这么过来的,但她并不是那么吃得惯。 见徐婉点头,佩芳有些懊恼道:“是我有些糊涂了,前阵子官邸的人都一心只惦记着二少的伤势去了。上回三姨太过来其实还交代过的,说您太瘦了,多做些您喜欢吃的给您补补。” 徐婉听到佩芳说起三姨太,稍有些紧张。她其实有一种预感,上次三姨太看出来了些什么,可她也不好去问,只能跟着装糊涂。 孟钦和也知道了吗? 可转念一想,即使四姨太没有看出什么来,即使孟钦和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既然在官邸住着,早晚是瞒不下去的,该有一个交待才是。 徐婉低头用调羹舀着豆浆,突然抬起头来,交待佩芳道:“佩芳,今晚二少要过来,你知道吗?” “知道的。”佩芳笑着应道。 徐婉淡淡说道:“让厨房晚上准备些白虾,蒸着蘸姜汁吃,那姜汁里最好……”她说到一半,摇了下头,“算了,那蘸料晚上我自己来调好了。” 佩芳听徐婉这么说,脸上笑得暧昧,她自然是高兴的,这徐小姐对二少终于开始上心了。 第43节 孟钦和喜欢吃什么,徐婉再清楚不过,白灼虾也是他上辈子最爱吃的菜。只不过上辈子到了后来,他去她那越来越少,很多次她都看着一盘热腾腾的虾渐渐凉透。 他虽然现在对她情深义重,可徐婉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这一切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象一般。她不觉得她自己能让他的这份眷顾常在的本事,也不觉得他的好意是理所应当的,如履薄冰久了的人总是怕亏待了谁,害怕自己不值得别人的那份好意。 孟钦和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人,可徐婉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傍晚一到,孟钦和就回来了。除了白灼虾,徐婉还给孟钦和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红酒。 孟钦和一回来,守在餐厅外的士兵立刻提枪敬礼,徐婉低着头坐在餐桌旁,听到声响站起来迎他,却仍是低着头的。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连衣裙,不太修身,却格外衬她的肤色,像是站在月光下一样。徐婉虽然看着还是很拘谨,但孟钦和也不介意,看了她一会,直接走到她边上去,“还站着干什么?”说着,看了一眼餐桌的菜,“吃什么好菜呢?还有酒?” 佩芳站在一旁,连忙接话道:“二少,您快尝尝这虾,还是徐小姐亲自做的呢?” “哦,你做的?”他侧过头看了徐婉一眼,嘴边微微浮起一丝笑。用热毛巾擦了手,拿起一只虾剥了起来,蘸了蘸手边的姜汁,又问她:“你知道我喜欢蘸姜汁的?” 他侧过头看着她,眼中带了那么一点笑,似乎要等到她回答为止。 徐婉有些不自在,只道:“之前记得谁跟我说过,只是我做的不太好。” “哪有,你尝尝。”他又剥了一只虾,蘸上姜汁递到她嘴边,徐婉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唇,是温热的。 孟钦和晚上心情不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还给徐婉夹了几回菜。 虽然佩芳特意给她做了开胃汤,但徐婉胃口还是一般,她在一旁看着孟钦和进食。上辈子也是,只不过那时她还要小心翼翼地给他夹菜,他那段时间似乎总是不高兴,生怕惹恼了他。 如今再去看他,只觉得亲近了许多,不再和上辈子一样害怕他突然冷脸相对,也不用想着要怎样去讨好他。徐婉不禁回忆起这辈子,从他在程家救她开始,再到他出手帮爱兰。 想着前一段时间她和爱兰相处的情景,一起在湖心亭里下棋,他还会逗爱兰笑。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他这一世待她确实不薄,餐厅里挂着一盏水晶吊灯,发着橘色的光,照在他身上添了一重暖意。 徐婉看着孟钦和出了神,哪知他突然回过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他笑了起来,看可一眼她手边那只倒满酒的高脚杯,问她:“你不喝吗?” 徐婉定定地看着孟钦和,从他问这句话的语气来看,他应该是不知道她有身孕这件事的。 “不喜欢?”许是他见她不说话,他自言自语一般,拿起她的那只酒杯,晃了一晃,“不喜欢就不要勉强。” “也不是不喜欢。”徐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她如今留下来就是默认了往后这辈子都跟着他,今晚上还不知道要会怎样,那件事迟早都是要说的。 听她这么说,孟钦和转过脸来看着她,他许是喝的有些多了,还稍稍愣了一下。 徐婉淡淡道:“是我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皱了下眉,认真问道。 徐婉咬了一下唇,话到嘴边却没了勇气,微笑着试探问道:“二少,你喜欢爱兰吗?” “原来你是想她了。”他笑了一下,又道:“你不用担心,随州那边我有人在打点,过些日子得空了,我带你过去看看也行。” 徐婉笑着点了下头,又问:“那二少是喜欢爱兰,还是孩子都喜欢?”徐婉看着孟钦和的眼睛,她的心其实在发颤。她见过他笑着逗爱兰玩,却也亲眼见过他冷冰冰地告诉她,他不想要她的孩子。那时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场噩梦,明明无比遥远,却仍徘徊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醒时刻。 孟钦和看着徐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孟钦和避而不谈,徐婉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她低过头去没有再说话。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温热的,轻轻揉捏她的下巴。徐婉依旧低着头,他却伸出手指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皱着眉头道:“你脸上沾着什么呢?” 徐婉连忙下意识用手去摸,哪知刚抬起手便被他的手握住了。 徐婉挣脱不开,抬眸去看孟钦和,他却笑了起来,道:“过些日子,等金城平静些了,我带你回一趟司令府,也该带你回去认认人了。” 徐婉不禁孟钦和这番话的意思,他应该是要带她回去给她名分了。上辈子别说司令府,徐婉连官邸的门都没有进过。 不过他突然跟她说这个,想必是觉得她刚才那番话就是在试探他?不过徐婉不在乎他误会,孩子若是生在司令府出生,他的后半辈子便是不用担心了。即使日后孟钦和日后再娶妻,待她冷淡,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也比让孩子在外背一个私生子的名声强。 孟钦和揉捏了一会徐婉的手,看了一眼窗外,对徐婉道:“今天晚上没什么事,外面月亮好像还不错,去湖边看看?”说着他站起来,将她刚才那杯没有喝的酒喝干。 金城这边的天气变化极快,前天晚上还是狂风骤雨,如今花园的石板路上只有残留的落叶。也是因为才下过雨,难得有凉爽的夏风,天边还有一轮圆月。 徐婉和孟钦和并排走着,侍从官懂眼色,只远远跟在后头。他没有说话,徐婉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 徐婉看着远处出神,湖里有一轮月亮映在水中。他放缓步子,看了一眼徐婉,淡淡道:“我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这个园子了。” 徐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从前总是提着一颗心,而如今孟钦同大势已去,这金城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徐婉笑了一下,她其实也在和他一起等这一天,退一万步,就算他上辈子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徐婉也承认孟钦和比孟钦同更适合帮着孟司令平天下。 孟钦和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我这几天本来不怎么高兴,可你能留下来继续陪着我,我现在很高兴。”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看得出这句话是由衷的。 往昔的岁月就像在眼前流走,徐婉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来,从他第一次在凯乐舞厅救她开始,再后来他对她若即若离,这辈子她决心与他分离却一次又一次地相遇。他其实不知道,这已经是她在他身边的第三个年头。两辈子,什么难的、险的她都已经陪他经历过了。从惊心动魄到如今的风轻云淡。 孟钦和低头看了她一眼,朝着湖心亭扬了下巴,道:“去亭子里坐坐。” “还下棋吗?” “好啊。”孟钦和说完转过身交代侍从官,“把我房里的象棋取过来。” 一说起下棋,徐婉联想起前几日和爱兰、他一起下棋的情景来,她确实有些想爱兰了,除此之外,她也在想,如果她的孩子和爱兰一样可爱,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那里下棋、说笑,又是一番怎样的场景,上辈子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此刻竟然离她这么近。 徐婉下定决定,停下脚步来。孟钦和还握着她的手,见她突然驻足也回过头来,徐婉抬起头看着孟钦和道:“二少,其实有件事我一直……” 或许是她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孟钦和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他似乎是怕吓到她,又笑了一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噢?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婉可以感觉到自己手心发汗,赌上她自己的后半辈子她并不害怕,她只怕这个孩子会像上辈子一样不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上。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这都是一场豪赌。 “二少。”突然有人仓促地喊了一声孟钦和。 徐婉忽然松了一口气,和孟钦和一起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宋存山过来了。徐婉原以为他是过来送象棋的,可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反而眉心紧蹙着,看上去很是匆忙,“二少,我有急事跟您禀报。”说着又看了一眼徐婉,似乎是有些不方便。 宋存山向来是个知分寸的人,他口中的急事肯定就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了。孟钦和微微蹙了一下眉,侧过身拍了一下徐婉的肩膀,“你先去亭子里等我一会,过会我再来找你。” 徐婉一向识趣,也没多问,点点头就往湖心亭去了。 只会徐婉这一回隐隐有些不安,走了一段路,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孟钦和已不在远处,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难道是金城出什么事了?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再嘱咐什么,又或许他过一会就回来了? 他说过会回来找她,还会回来吧?徐婉看了一会,还是继续往湖心亭那边走。她刚坐下,侍从官便将象棋、果盘、茶水都端了过来。 徐婉没忍住问了一声,“你知道二少去哪了吗?” 那个侍从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侍从官不知道也是件好事,若是孟钦同再闹出什么事端来,想必满金城都风风雨雨了。只要孟钦同不作祟,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徐婉看着象棋发了一会呆,孟钦和可以自己跟自己下棋,可她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她有些无聊,还好有月亮陪着她,湖面上起着微风,月亮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的,就在不远处,感觉离她很近很近。 只是夜晚的风有些凉,不知坐了多久,徐婉只觉得浑身发冷,而刚才他们端过来的两盏热茶也已经凉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个送象棋的侍从官走过来,对徐婉道:“徐小姐,刚刚宋副官托人过来传信,二少那边有急事,今晚上都不会回来了,您先回房间休息吧,晚上风也挺大的。” “二少那边是什么事?” 那个侍从听徐婉这样问露出些尴尬的神色,“这个宋副官没说,不过听宋副官的口气,不是什么要紧事,您不用太过担心。” 徐婉知道那个侍从官本意是好心安慰她,却不偏不倚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一方面确实不希望出什么事,可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为什么又把她一个人抛下不闻又不问? 第二天孟钦和还是没有回官邸,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徐婉忍不住去问佩芳,可佩芳神色闪躲,只说,“过两天二少就会回来的,二少有事,姑娘您等一等就回来了。” 佩芳是最不会劝人的,上辈子她跟她说孟钦和会心疼她时也是这么一个语气。这几天或许是佩芳见她心情不好,越发让厨房给她做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官邸一点风声也无,连报纸上都没有什么消息,孟钦和却也迟迟没有回来。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无数种可能性,一时间心神不宁,什么事都没有心情,只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发呆。 那种熟悉的场景又回来了,像夕阳一点点从窗口透进来,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在一点一点蚕食她。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坐在窗边等着他回来,远处汽车路过的声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燃起希望又失望。 孟钦和回来时两天后的中午,在他回来之前徐婉已经听到了消息,不过不是他让人告诉她,而是无意从两个女佣的口中听到的。 她们都知道了,唯独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徐婉没有猜错,她还是了解他的,她最害怕却也最期待的时候终于要来了。 上辈子他请老师教她识字,那个时候她学了一个成语叫作“饮鸩止渴”,那时她还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可仔细想来,她就是那个饮鸩止渴的人,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 徐婉这一回有所准备,孟钦和去她房间的时候,她坐在小圆桌旁,桌子上还摆着一盘已经摆好了的象棋。听到孟钦和进来,徐婉抬起头朝着他璀然一笑,“二少,还下棋吗?” 他哪里听不出她埋怨的语气,不回应,只问:“中饭吃了吗?听说你胃口不太好。” 徐婉依旧脸上挂着笑,回答道:“我不是胃口不哈,只是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却透着几分无奈,道:“那天晚上有急事,该让他们早些跟你说的。”他说着走过来,在徐婉的对面坐下,他的目光没有一刻从她脸上移开过,有几分柔情,又像是在找着什么。 徐婉这一次没有再低过头去,而是直直地看向他,明知故问:“二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听她说完,他即刻移过眼去,不再看她,问道:“记得上次你说你想爱兰了?随州那边还……” “我不想你送我去随州。”徐婉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口回绝。 孟钦和稍稍愣了一下。 看着他被拆穿时意外的表情,徐婉觉得好笑,接着一针见血道:“我听说杨小姐回来了。”她用了一种极为轻松的口气,说的却是最尖锐的话,“二少,你看着两张相像的脸难道不会觉得膈应吗?” 她话音刚落,孟钦和的脸即刻冷了下来,身子朝她靠近了些,是压迫的意味,“就算她回来了也跟你无关,你照样可以住在这里,我答应你的都会给你。”他将挑开话题,又问她:“你上次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 他答应过带她会司令府,给她名分,即使杨小姐回来了,对他来说也不难办,哪个军官不是三妻四妾? 徐婉其实也做过这种打算,可真正到了这一步,才发觉她一点儿都忍受不了。她差一点就又一次将自己的信任交付给他,徐婉觉得讽刺,咬紧了牙不想开口。 孟钦和并没有勉强她,却也看得出很不高兴了,直接站了起来,“不想说就算了。我还有事,这段时间佩芳会照顾你。你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用去。” 徐婉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二少,我既不想去随州,也不愿意住在你这里。” 他似乎对她刚才那句话并不在乎,转过身来看着她,淡淡问道:“那你想去哪里?你把这官邸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着,抬起手轻轻擎在她的下巴上,又往前进了一步,像是刻意要和她亲昵,又像是在宣示他的主权。 徐婉别过脸,试图将他的手拿开,可屡试未果。徐婉这恼了起来,直接道:“二少,您难道一直都没看出来吗?”说着,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她一说完,他的脸色果真变得怪异起来,将手放下来,低头仔细打量她的小腹。她今天这身浅紫色的袍子下,确实可以看出些身形了。 “所以你当时那样求着我救胡润生?”他似笑非笑。 “跟胡润生没有关系?”徐婉一口回绝。 “那跟谁有关系?”他仍绷着脸,怒气却收敛了些,目光从她的小腹回到了她脸上,看得出很想要一个答案。 徐婉知道他在想什么,肆无忌惮笑了起来,仰起脸道:“我只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有三个月,他父亲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您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离开坤州官邸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要您的,出了门就后悔了。您想想,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回去卖笑,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这些话是他上辈子跟她说的,这一次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孟钦和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着,徐婉很久都没有看他这么生气过了。 可这一次徐婉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偏不怕惹怒他,扬了下眉轻声道,“二少,您是想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她的语气虽轻,却是羞辱与挑衅。 徐婉话音未落,孟钦和怒不可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孟钦和渐渐用力,徐婉喘不过气来,她的脖颈原本洁白纤柔,不过一会儿就被掐得通红。 可徐婉完全没有求饶,她的眼角明明已经有泪水,却只是咬唇看着他。 原本是一天正午,外头的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气无比地闷热,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孟钦和憎恶地盯着她,额上的青筋跳动。徐婉稍有些后怕,他上辈子还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生气。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开不了口去求他,她眼角边的那颗眼泪就要涌出来了,徐婉拼命仰着头,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可那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地从她眼角划落了。 也是那一瞬,孟钦和猛地将手松开,顺势往后推了一下,徐婉没想到他会突然松手,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倒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第44节 孟钦和连头都没有回,“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滚!” 好在并没有伤到孩子,徐婉缓了一会,扶着衣架艰难地站起来,拿起地上已经精简过的行李,从他身边擦肩走过,最终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现宋存山和几个侍从官正在门口守着,他们脸色紧张极了,想必是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了。徐婉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凭借她对孟钦和的了解,这一回她是真的自由了! 她不要他的愧疚,也不要他的同情,与他相关的她什么都不想要了,除了这个孩子。不,这个孩子今后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第67章 平城 徐婉虽然面上镇静,心中却是一阵狂跳。狂风刮着树叶沙沙作响,几粒雨滴砸在徐婉脸上,蓄势已久的暴雨马上到了。 徐婉的步子越走越快,只是刚走到中庭,正好迎面撞上佩芳和几个佣人,像是原本给她和孟钦和送茶水的。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佩芳见徐婉一个人提着行李,惊讶道。 “佩芳,我走了。”徐婉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她只停留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去。 倒是佩芳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追上来,“姑娘,这要下大雨了,您这是要去哪呀?” 两辈子的经历突然交织在一起,徐婉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从坤州的那栋小洋楼逃出来时,也只有佩芳追了出来,在雨中唤她,“姑娘,姑娘,快回来!您大着肚子这是要去哪呀?” 徐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无父无母,早就受惯了别人的冷眼与欺凌,也早就习惯了默默忍受。只是没人关心她时她能隐忍得很好,却偏偏受不住别人一点点的好意。 徐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佩芳还站在雨中,和上辈子她最后见她时一样,她已经不年轻了,鬓角生着一簇簇白发,爬上皱纹的眼角却写满了关切。 徐婉提着箱子小跑上去,紧紧拥住佩芳。 佩芳从前在徐婉面前极有分寸,竟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抬起袖子摸了一把眼泪,紧紧握住徐婉的手,道:“丫头,你这是何苦呢?”徐婉过得什么日子,佩芳是最清楚不过的。 徐婉低声道:“佩芳姨,谢谢您一直照顾我,再见。”她上辈子的遗憾,除了没有能让那个孩子活下来,还没有和那些该道别的人好好道别。 佩芳没有再拦徐婉,反而给她提箱子送行。刚走出官邸的大门,外头哗啦啦下起暴雨来,徐婉和佩芳都没有带伞。好在正好经过一辆黄包车,徐婉不再让佩芳送她,自己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缓缓往前开着,徐婉微微侧过头去,佩芳站在屋檐下躲雨,官邸和她仿佛都在往后倒退。徐婉微笑着朝佩芳挥了挥手,不只是和佩芳道别,也是和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记忆道别。 佩芳站在屋檐下,也朝徐婉挥手:“丫头,遇着了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只是等出了路口,黄包车司机突然问徐婉,“小姐,您是要去哪呀?您还没告诉我呢?” 黄包车师傅的这句话倒是把徐婉给问住了,她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去麻也巷吧。” 徐婉并不想连累胡润生,以至于刚才孟钦和问她孩子是不是胡润生时,徐婉毫不犹豫一口否认。只是,她在金城其实还没有一个真正她自己落脚的地方,最熟悉的竟是那个人的官邸。 徐婉有胡润生麻也巷那套公寓的钥匙,她甚至有些庆幸胡润生已经去了随州,不过这房子是胡润生租的,租期到什么时候,徐婉通通不知道。可没有别的去处,她也只能过去碰碰运气了。 从官邸到麻也巷黄包车走了半个小时,而那一场雨更是急促,她从黄包车上下来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云后边隐隐约约还有太阳。 徐婉走到公寓门口,运气还不错,锁没有换,屋子里也是她熟悉的模样,只不过家具上堆积着薄薄一层灰,胡润生的一些衣物已经拿走了,想必是孟钦和派人送胡润生去随州之前,让他过来取过衣服。 烧水,淘米,煮饭,米缸中幸好还有最后一点米,只是徐婉也清楚在这里住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果然刚到晚上,许是房东太太看见了她房中的灯光,找上门来了。 房东太太操着一口地道的金城话,问:“徐小姐,你知不知道胡先生去哪里了?这房子你们还继续租下去吗?” 房子还差五天就到期了,房东太太说金城别处的租金都涨了,她这一处房子也要多收五块钱一个月。徐婉如今她没了工作,每一分钱都要打算着花,何况她也没有想好今后去哪,于是求房东宽限了几天。 留在金城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万一哪一天孟钦和反悔留她性命,又或是像上辈子一样平白无故出了什么事?只是,出了金城,徐婉也一时想不出要去哪。 她不太想去随州找胡润生,若是遇着了,大概是两个人都尴尬,或许出了胡润生还有第三个人在,而这个人还偏偏又是杨小姐的表妹。世界一旦笑起来,阴差阳错简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徐婉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虽然她此刻的境地和上辈子相比要好不少。她记得之前厂里还有一笔工资没有领,就算是十几块也是好的。只是时间也过去了那么久了,胡润生也不再机械厂了,他们肯不肯给她徐婉也不确定。 第二天一早,徐婉去了机械厂,可能是前一阵子金城震荡的原因,不过一个多月,厂里的人大多成了生面孔,去了财务处,两个面生的女职员忙着算账,并不怎么搭理徐婉,“你那还是之前的薪水,领没领我们怎么知道?” “陈姐呢?”早两个月,徐婉忙完自己的事情,还常来这边帮忙,之前管账的王姐尤其喜欢她。 “王姐他男人死了,前几天回老家去了。” 徐婉愣了片刻,突然生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她想了想,只好说去找何经理,她们却冷笑着告诉她,“找何经理?何经理自己都已经辞职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你?” 徐婉不由叹了一声气,可转念一想也是,在这乱世中,能活着就不错了,不是谁都能足够幸运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只是当初答应给她多发几个月薪水的就是何经理,如今他一辞职,想必这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 徐婉还没有吃早餐,怀孕总是饿得要快些。徐婉有些失落地往工厂的大门那边走,她不刻意地遮掩孕态,其实很容易看出她是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她身子的其他地方都是纤细、苗条的,唯独小腹有些突兀地微微鼓着。 徐婉刚走到大门口,后面传来汽车滴滴的鸣笛声,徐婉转过身去,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自己身边,何经理从车窗中探出一个头来,笑道:“徐婉,我看着背影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徐婉十分欣喜,“我听说您辞职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何经理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婉,视线在她小腹上稍微停留了一下,将车门给她打开,道:“徐婉,先上车!路上说。” 何经理是个热心人,胡润生出事时,上次还是他带着她去见老板,徐婉一直很感谢他。何况如今一个人伶仃孤苦,见到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更是格外珍重。 听何经理说,他这次辞职是打算去平城做生意,他和他妻子娘家都是平城,在那边关系熟络,如今回去打算自己开厂房做生意。徐婉原本还担心他辞职是因为之前胡润生的事情,如今听何经理语气轻松,终于松了一口气。 何经理像是知道些什么,一路上并没有提胡润生,只是快到麻也巷时,忽然问徐婉:“你现在什么打算?” 徐婉有些尴尬地笑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在金城长住了。” “那去平城吗?”何经理握着方向盘,虽然是随口一语,却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徐婉。 平城在北边,徐婉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可那边有一个好处,不比安州、随州,平城不在淮军的管辖范围之内。 何经理笑了一下,又道:“我也是一头闹热想着开个工厂,现在盘算起来千头万绪的,连个帮个管账的人都没找着,你若是愿意,我倒信得过你。不过平城确实有些远,不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何奉洲说的确实是心底话,他曾经只觉得徐婉做事勤恳,等到胡润生出事,他更加发觉徐婉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早几天听说胡润生已经被放出来了,而之前他也知道胡润生和陈老板的外甥女关系不一般,看着大着肚子无处可去的徐婉,心底多少生了一点怜悯。何况,他现在也是真的缺那么一个人。 徐婉正在为生计发愁,如果能有一份工作那是再好不过,不过她也不想拖累何经理,如实交代:“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现在有身孕了,可能帮不到您什么。” 哪知何经理并不意外,打趣着道:“不过是要你帮着算个账打个字罢了,瞧把你吓的,你看我像那种剥削孕妇的资本家吗?我太太人也很好,生过孩子又有经验,到时候你要是真要生起来了,说不定还能帮你。” 有日光从云后露了出来,徐婉朝何经理果决地点了点头,由衷感激道:“那谢谢何经理了!” 去金城是三日后,徐婉正好在这之前将房子退了,她原本走之前想和佩芳打个招呼,可佩芳在官邸里,实在太不方便,徐婉害怕再生枝节,便没有去说了。 徐婉还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何经理的太太确实和善,和徐婉也合得来,见她有身孕,在火车上一路嘘寒问暖。而且她和何经理有相同的默契,他们对她孩子的父亲只字不问。 何经理他和太太还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七岁,小的是个女孩子三岁多,还在换牙。两个孩子虽然活泼但十分有礼貌,见徐婉心情不好还会逗她笑。 徐婉看着他们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温暖,金城在快速的往后倒退,列车轰隆隆地驶去,应是在上辈子的轨迹上劈开的最大分叉。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2333,我自己下午都没有想到下一更会是今天…… 大概是一个好消息,我的小组长去德国出差了,前段时间加班有点累,正好手上也没有项目,和好几个同事七点钟溜了回来hhhhh回家之后第一时间码字,可能确实是抖m体质,越忙效率越高。 但新入职也不能总这么早溜,可能主要精力还是要花在工作上。如果之后来的及,或许能两天一更?如果有项目要加班的话,尽量会保证周更吧,如果要断更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第68章 立足 何奉洲和太太在平城有几处房产,有一间公寓给亲戚租住,还空了一间卧室,那里离何奉洲的工厂也近,何太太便让徐婉之后去那边住。许是他们看徐婉无依无靠,并没有要徐婉的房租,说她这份工作本来就是包住的。 平城也是几朝古都,又是平西政府的所在地,和金城相比,各有千秋。到了平城,何经理先招呼徐婉在他自己家吃了一顿饭,还带着徐婉去平城四处逛了逛。最后亲自和夫人送徐婉到平城的公寓。 住在那套公寓的是何太太堂弟一家,何太太娘家姓吴,她是吴家这一辈最大的一个,家里头又殷实,平城好几套公寓,前年她这个堂弟吴秋在平城寻了份差事,就索性将这套公寓租给他住。虽说是租,但多少有些帮扶的意思在,租金连这个地段的一半都不到。 倒也是巧,何太太回了平城才知道,吴非的新媳妇正好也有了身孕。 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吴秋一家特意做了桌好饭在家里等着,不过公寓里除了吴秋和他太太,吴秋的母亲也在,她是在月儿怀孕之后,特意从乡下赶来照顾有身孕的儿媳妇。 吴秋的媳妇月儿年纪不大,滋补得极好,脸上红扑扑的,身子也结实,看上去月份比徐婉还要大上些。许是都有孕的缘故,打徐婉一进门就对她很是热情,脸上笑吟吟的。 倒是徐婉有些害怕给她们添麻烦,毕竟住在别人家里,自己又要生产,到时候免不得要人帮忙。 吴母倒是自来熟,一边笑嘻嘻地拉着徐婉的手细细打量,一边对何经理道:“这位太太生得真好看,这手真嫩啊,可不像我们干惯了粗活,皮糙肉厚的。我老太婆照顾一个也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一样,多一双筷子,她们两个正好能照应,再过些日子,孩子生下来也有个伴不是。”说完又去给他们端茶水去了。 这套公寓一共有两间卧室,一间小书房,那两间卧室分别是他们夫妻和吴母住着。何经理稍有些尴尬,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吴母回从乡下上来了,他们原想着徐婉住那件卧室的。 何经理带着徐婉看了一圈,公寓只剩下一间朝西的小书房,虽然里面也有床,但是实在是小了些。徐婉倒不介意这些,能有一个安身之处她已经很知足了。 吴母跟在徐婉和何经理后面,一拍自己脑门,紧接着将徐婉的东西都搬往自己房间去,“我那间卧室要宽敞些,太太,您住我那去吧。” 徐婉哪里好意思给他们添麻烦,明明自己是个不速之客,何况她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吴母年纪也大了,她连连拒绝,“伯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可吴母客气极了,执意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老人家东西多,袄子、被褥、坛坛罐罐,满房间地要往外搬,拿都拿不下,吴非见状也赶紧过去帮她娘的忙,一时间公寓里乱做一团。 徐婉完全劝不住,何经理和何太太在一旁看着这架势也有些过意不去,和徐婉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劝道:“伯母,您先住着吧,这搬来搬去也不方便。” 吴母这才停下手,走到徐婉跟前,不好意思地对她道:“太太,那可真是委屈您了,您要是住的不习惯,千万别客气,直接跟我说就行。”说着,拉着徐婉去餐厅吃晚饭,他们家着实客气,做了一桌子好菜,又是鸡又是鱼的。吴母更是殷勤,一直站在边上忙活,给徐婉、何经理、何太太他们夹菜,还特地给徐婉夹了一根最大的鸡腿。 何经理还有工厂的事情要打点,在吴家吃了饭之后,便先和夫人回去了。何经理走之前跟徐婉嘱咐,“他们家都是热心人,你在这里我和我太太也都放心了。不过,那房间是小了些,你要是住不惯,过两天我再去帮你找个房子。” 徐婉实在不想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连忙摇了摇头,说:“何经理,您就别再为我操心了,倒是工厂那边有什么事要做,您随时吩咐我。我今天先把东西收拾好,明早就来工厂帮忙。”见何奉洲要婉拒自己,徐婉又说:“现在月份还小,事情又还没上手,等月份大了就更难办了,我来平城不光是给二位添麻烦的。” 徐婉这样说了,何奉洲和太太对视了一眼,笑着答应道,“看来我是真没请错人,但是孩子你也得照顾好了,怀胎十月不是一件轻松地事情。我答应过给你包住,那也的让你和孩子住的舒坦才行。” 徐婉吃晚饭在房间里收拾衣服。房间因为当夕晒,即使到了晚上还是十分闷热,挂个衣服的功夫,徐婉额头上就沁出薄薄一层汗。 吴母端了一碗酸梅汤进来,跟徐婉寒暄,“太太,坐了一天车,您肯定累着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我那个儿媳妇最喜欢这个了,你快尝尝。” 有了身孕之后,着实喜欢吃酸的,只是这酸梅汤里糖放得委实有些多了,徐婉不喜欢吃过甜的东西,但也不好辜负人家的心意,喝了好几口才放碗。 徐婉转过身,只见吴母正左顾右盼,不知在瞧什么。见徐婉注意到她,吴母上前跟徐婉套近乎,“太太,你这身子怕也有四个月了吧。” 徐婉算了一下日子,确实有这么久了,笑着点了点头,“是的。” “我看人可是最准的,其实呀我家月儿肚子里的那个也没比你大几天,只是看着比你大罢了,你委实是太瘦了,得多补补,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会长得壮。”吴母说着挑了下眉,又问:“孩子他爹也来平城了吗?是在和燕儿她男人一起做生意的吗?想必生意做得很大吧。” 徐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儿应该是何太太的小名。说到孩子的父亲,徐婉来平城的路上便一直在考虑这个,她独身一人带孩子,总会有人问的,她已经想好说辞了,道:“孩子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我之前和吴经理在一个机械厂共事。我男人过世之后,我又没了工作,何经理一家可怜我,才帮我找了个住处,还让我去他们工厂上班。” 吴母惊讶地“呀”了一句,愣了一会才说:“原来这样呀,那你可真不容易。”,她尴尬了一会,又问道:“那你男人家的人都不管你了?” 徐婉倒没想好这个该怎么搪塞过去,吴母又道:“他们都不管你了,你还替他们家生什么孩子,到时候于你自己也是拖累。” 徐婉真的不知道这该如何回答了,正沉默着,月儿过来了,对吴母道,“娘,你看见我给小宝做的衣服了吗,做了一半不知道放哪去了?” 吴母皱着眉头走了出去,“怎么会找不到呢?我今天还看见了,你一般不是搁在沙发上吗?” 吴母一走,徐婉暗暗松了口气,抬头却见月儿还站在门口。月儿见徐婉看着自己,笑着朝她眨了一下眼,她笑的时候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吴母的声音,“不就在沙发上吗?你怎么找的?” 徐婉继续收自己的东西,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长辈的疼爱,她一个人不仅要将孩子生下来,还要保护好他,给他足够的爱,她不想让他生下来就受委屈。 吴家虽然是吴母煮饭,但月儿还是要做一些家务的,扫地洗衣服买菜这些活还是她干,月儿也是乡下长大的姑娘,干活利索一点也不娇气。吴秋在平城一家赌场做事,平时基本都不在家。他薪水虽然也不算少,但一家子人都靠他一份工资过活,又有个孩子要出生,压力确实不小,现在做了什么东西还得给她再乘上一碗。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徐婉发觉虽然月儿怀着孕,吴母这几天给月儿炖补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一天都吃不上一顿肉。 徐婉没想过这样白吃白喝吴家的,于是给了吴母每月二十块钱做伙食费,二十块钱抵得上一个月房租了。吴母推脱了几句,还是拿着了,“您真是个大方的人。”。 第45节 徐婉不想亏待了别人,也不想委屈孩子,如今离开了金城,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显怀。何经理给她开的薪水不低,是在金城时的两倍,徐婉每天按时去工厂上班,主要帮着清点货款和打字。徐婉还帮着厂里的会计做账,只是她还不是很熟练,因此还特意借了书回去看。她虽然怀着孩子,却比谁都认真。 许是看徐婉经常皱着眉头看书,晚上的时候月儿会给徐婉端一碗汤过来给她当宵夜,还会和徐婉说说话。月儿是个好相处的人,平时没事就在家里做做衣服、鞋子,都是小孩子穿的。 她已经给自己的孩子做好了一身小衣服,又给徐婉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一身。月儿看着有些粗壮,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做的小衣服十分可爱。只是她总用一些深颜色的布料,徐婉笑着问她为什么不换些粉嫩些的颜色,月儿笑着道:“男娃穿那么花哨做什么?” 徐婉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怀的是男孩?” 月儿听完“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婆婆都说我肚子尖尖的,一定是个男孩。我看你的也是,你难道不想生个男孩吗?” 徐婉倒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性别,顺着月儿的话想了想,微笑着道:“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 与此同时,金城地段最好的永嘉公寓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入夜,车灯发着昏黄的光。杨诗音提着一只皮箱匆匆往楼下走,身后还有女佣替她拿别的行李,“杨小姐,您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没带,要是落下了可难得再回来拿。你这么快要走,老爷太太那里招呼都没打呢,到时候又要说您了。” 杨诗音却像急着要离开,摇了摇头,“兰嫂,不打紧,东西我都清过了,到时候你帮我跟家里打个电话就好。” 只是她刚下楼,那边黑漆漆的街头那边突然亮起车灯来,有人从车上下来,语气不是太好:“你又要去哪?” 第69章 匆匆 “又是要去德国吗?” “不用你管。”杨诗音没有去管那人,直接拎着行李往汽车上走。 哪知孟钦和走了过来,伸手按住她皮箱的提手,冷笑:“不用我管?那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恨透了我们孟家两兄弟骨肉相残、明争暗斗吗?” “你把手拿开,孟钦和!”她在旁人面前很少发脾气,可确实万分倔强的性格。 孟钦和扳过她的手臂,逼她和自己对视,“你以为我是来留你的吗?你要走我就送你走,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杨诗音却没有抬头,她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碎发垂在颊边,掩住一张憔悴的脸,这张脸苍白到吓人。 孟钦和这才看清她的脸色,也怔住了,语气即刻缓和了起来,“诗音,你到底怎么了?” 杨诗音紧皱着眉没有回答她,孟钦和发现不对劲连忙松开手,哪知杨诗音没站稳直接昏了过去。 好在孟钦和及时将她抱住了,兰嫂也吓着了,连忙过来帮忙。 孟钦和将杨诗音打横抱上楼,又让兰嫂赶忙去请医生过来。杨诗音的情况似乎并不客观,医生检查了很久,最后护士还请孟钦和去客厅回避。 兰嫂也在客厅,许是被杨诗音吓到了,在一旁抽泣。孟钦和走过去问她,“我听朋友说,她现在很不好,到底是怎么了?” 兰嫂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道:“小姐和姑爷一起回国探亲,原本上周的飞机就要回德国,可小姐听说您在金城出了事,不管不顾就往金城赶,为此还和姑爷大吵了一架。来金城的路上还出了意外,小姐的孩子……也掉了。姑爷昨天还发报过来,要和小姐离婚。老爷、夫人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回事呢,要是知道了,不得和小姐断绝关系?别说去德国,小姐现在哪都回不去了。” 孟钦和的嘴角一点点下沉,视线转向那扇紧闭着的卧室门,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可握到最紧处最终还是松开了。 孟钦和忽然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柏林的公寓,他收到父亲的电报要他回国。 他原想带杨诗音一起回国,可她执意要留下,和他大吵了一架。她说她恨透了他们两兄弟算计来算计去,她还说他如果回国,她就立即嫁给别人。他原本以为她说的只是气话,可回国没有多久,就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 如果时光倒流,那个时候他没有执意回国,她应该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有如果,那该多好,当年那个笑起来和旭阳的姑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憔悴的模样? 可时间偏偏是最无情的,它不仅不能倒流,还会在人身上留下永恒的记忆。 时间一日日过去,徐婉的胃口也好了很多,眼见着她和月儿两个人的肚子都慢慢大了起来。徐婉上辈子还没到这个月数,没想到怀到后面竟是这么辛苦,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 好在何经理人好,只要工厂没事就让徐婉提前回去,也会帮着给她处理事。不过徐婉回去之后还是闲不住,回去之后还靠在床上看会计方面的书。 对此,月儿很不理解,看着徐婉忙摇头,“我的老天爷,怀孩子就够辛苦的了,你就不歇会?我现在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想做,连洗衣服都推给我婆婆了。”说着,月儿在徐婉耳边神秘道:“出嫁之前我娘还怕婆婆对我不好,要我多干活孝敬着,现在还在在我肚子里,他们都得伺候我。” 徐婉不置可否,笑了笑,“这是你的福气,现在还好,到时候生出来了我才真的是忙不清呢。”徐婉小时候帮着娘照顾过徐子仁,但是换尿布、洗尿布这一件事就有的忙活了。 她其实也是不想闲下来,每每闲下来就会想些其他的事情,她不想再和上辈子一样,一个人总在房间里自怨自艾,什么事都做不了还要连累别人。 工作上何经理和工厂上几个员工都很照顾徐婉,一切倒很顺利。只是天气又热了些,何经理还问她要不要换卧室的事,徐婉不想多事,道了声谢拒绝了。 不知是天气,还是因为怀孕本就如此,那段时间徐婉格外不舒服,徐婉坐在工厂办公室,先是背痛得直不起腰来,后来又一直无精打采,像是病了一般。没有法子,徐婉只好请了半天假,自己去了趟平城医院。这段时间正是工厂忙的时候,徐婉更是不好意思麻烦何经理了,只是说自己有事先走。 平城医院有专门的产科,一进大楼便看到许多待产的孕妇,有的才刚刚显怀,有的已经快临盆了。徐婉站在人群里稍微有些扎眼。阔气的家庭通常的请家庭医生,来医院诊断的再不济却也有男人陪着,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还好有护士见她月份大了,陪着她去看产科的医生。 索性孩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医生也只是建议她多休息,多滋补些营养。徐婉不想委屈孩子,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只老母鸡,看吴母能不能给她和月儿一起炖着吃。 哪知回家的时候,正好碰着吴秋回来,他刚好打开门,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吴母也在屋子里忙得团团转,大声嘱咐吴秋,“快去找个大夫来!” 徐婉连忙进门去,才发现月儿正躺在床上,脸上一身的汗,只说自己,“肚子疼。”徐婉也吓坏了,在一旁陪着育儿。 过了一会儿,大夫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给月儿把脉。那大夫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见吴秋和吴母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哭笑不得,“别那么紧张兮兮的,不过吃坏肚子了,现在这么热的天,好东西吃多了哪里会不上火?这几天吃得清淡些吧。” 那大夫开了两副药就开始收拾药箱,临走前扫了一眼守在月儿床前的徐婉,挑了下眉道:“我看这个才应该多补些好东西,看着气血都不大好。” 吴母忙着给月儿煎药,没有空给徐婉帮忙。徐婉自己下厨,剁碎、下锅,炖了鸡汤,她虽然大着肚子虽然干什么都不方便,可习惯了也就还好。 月儿好转了之后,就开始和吴秋忙活着给孩子取名字,吴秋和月儿都没有读过书,为了取名字不仅去请教教书先生,还让徐婉去帮着去问何经理拿主意。 月儿唉声叹气地跟徐婉抱怨,“姓别的都好,就是姓吴最烦,什么好的词取在后面意思都变了,什么才呀智呀对男人来说都是好字,跟在那姓后面,听上去就变成了无才无智了,要什么没什么。” 徐婉被月儿逗笑了,“要我看无忧无虑就挺好的,叫吴悠怎么样?” 月儿连连抚掌道:“你这个名字真好”,她说着,突然又问徐婉:“你孩子姓什么呀?”许是上回月儿听到了徐婉跟吴母的对话,之后都一直没有跟她提起过孩子父亲的事。 徐婉没有犹豫,低头温柔地抚了抚肚子,笑着道:“当然是姓徐了,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不过叫什么名字我还真没有想好。”徐婉的眼睛里闪着柔光,“他是个好孩子,在肚子里就知道体谅我,除了偶尔踢踢我,就没有怎么折腾过我,以后也一定听话。” 过了几天,月儿告诉徐婉,孩子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叫作吴智谋,说是吴家一位长辈給定的名字。月儿私底下也跟徐婉抱怨,可她也做不了主。 徐婉安慰月儿,干脆再给孩子取一个英文名好了。她才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叫作eileen。这阵子何经理的工厂再和美国的投资人打交道,徐婉被何经理叫过去当过两回翻译,那个投资人是一位美国女士,叫作kate。kate一个人来中国投资,温柔又干练,跟徐婉十分投缘,而徐婉打心底里佩服她。 不过没过两个月,很快到了即将临盆的月份,何经理给徐婉放了长假。或许是吃得多了,吴家的开销又不够了,每日的菜色都不太好,吴母更是少给徐婉盛东西。 徐婉也识趣,更不想委屈孩子和自己,干脆起了个早自己花钱和月儿去给吴家买菜。她有些积蓄,也不在乎这些。哪知刚到菜市场,便听见吴母和两个卖菜的大婶说闲话。 “你家怎么有两个大肚婆,都是你儿子的种?到底哪个是你儿子的媳妇,那个瘦一点的吗?” 吴母连连撇嘴,“呸呸呸,她才不是呢,她肚子里不知怀的是谁的野种呢?她一来我就问她,她跟我说他男人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现在赖在我家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委实是不要脸。” 第70章 搬出吴家 “我看她穿的还挺讲究的,怎么还这么不要脸。”一旁的菜贩子一边称菜,一边附和道,“这样不知检点、还混吃混喝的女人赶出去得了,别把你家儿媳妇带坏了。” 吴母笑着道:“还不是我和我儿子心软,看她大着肚子没地方去。何况我儿子争气,挣钱也多,不差给她两口吃的。” 月儿虽然知道自己的婆婆其实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但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外头这样诋毁徐婉,偏偏还被徐婉撞上了。 月儿尴尬地满脸通红,一边打量徐婉的脸色,一边生气。她刚准备走上去开口制止吴母,哪知徐婉在她开口之前就已经轻声打断她,“月儿,你先回去吧。” 月儿愣了一下神,徐婉又重复了一遍。她说“回去”两个字的时候的语气格外镇定,眼神也很沉着,让人不自觉去照她说的做。 月儿从前一直好奇徐婉从前是做什么的,又是怎样的家教。徐婉虽然健谈,但是对过往避而不谈,月儿只能猜测她肯定家教良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然徐婉看起来明明比她没有大多少,却比她稳重太多。 月儿往回走,走到卖面粉的铺子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往回看去。 只见徐婉不慌不忙地走到吴母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倒是吴母不曾想徐婉突然过来,心虚她听到什么,尴尬地跟徐婉打招呼,“徐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这话说的像徐婉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躺在家里就直等着她伺候一样。 哪知徐婉并没有搭理她,徐婉走到菜摊子面前看了看,抬起头来问和吴母聊天的菜贩道:“这菜现在怎么卖?贵不贵呀?” 那几个菜贩子看徐婉来了,暧昧笑着,她们原本只打算看徐婉的笑话,却不想徐婉真是来买菜的。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看了一眼吴母,又看了眼徐婉,讪讪笑道:“很便宜的,您要些什么?” 一边的猪肉摊也接话道:“您看看,我这边有猪肉,两毛八一斤,肥一点更便宜些,两毛一斤给您好了,大着肚子就应该多吃点好东西,给孩子补补。” 徐婉轻轻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口中重复了一遍“两毛八一斤的猪肉,”说着,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直视吴母用说笑的口气道:“吴婶,要是我不来问问这菜价,我还以为这肉价已经涨到了二十八一斤了。” 吴母听出徐婉话里有话,极不自在,只僵笑着打哈哈,“徐小姐,您大清早开什么玩笑呢?” 徐婉依旧是一张笑脸,“吴婶,怕是你在玩笑吧,我每个月给您二十块钱,够你买一百斤猪肉了,你怎么还在说我在你家蹭吃蹭喝?” 二十块不是一笔小钱,那几个菜贩子面面相觑。因为被徐婉当众戳穿,吴母脸面挂不上去,慌忙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有说你。”说着转身就要走。 徐婉一手将吴婶的手臂握住,笑容渐渐收敛,“你说我蹭吃蹭喝我也就算了。你说这孩子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你可亲眼看我拿过哪个男人一分钱?你若是将那奸夫找出来,我非但不计较那二十,我再给你两百怎么样!”徐婉从从前最不擅长说假话,可这一次她就算是说谎也要说得理直气壮,她不想也不能让孩子受一点点委屈。 徐婉在平城受了何家人的照拂,吴母见识浅薄,眼中男女就没有什么干净往来,私底下其实一直揣测徐婉和何经理的关系,只是她们家也是受何家照顾的,她哪里敢开口惹是非。 吴母无话可说,徐婉看穿她的心思,继续道:“我每个月给你二十,并不是我钱多了没处用,我怀着孕还在工厂里上班,每个月的薪水一半都给了你,就是不想亏待你们家,不想亏待我可怜的孩子。我自认为问心无愧,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不要看我怀着孩子逃难到平城,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好欺负。虽然那房子你和我一样都只是租客,但我今天就搬出去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平白无故受你这委屈!” 徐婉从前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可这件事她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她其实还可以找何经理他们替她讨个公道,只是吴家是何太太的亲戚,月儿有怀着孕,她不想让帮她的人为难。徐婉这一次只想为难吴母这一个人。 徐婉占理,又是要说个分明的架势,吴母招架不住,只得撒泼,“要搬你就赶紧搬,今天就搬出去!”吴母又羞又臊,将徐婉的手挣开。气急上头还往后推了一把徐婉。好在徐婉有所准备,背后靠着菜摊子,周围来买菜的人也及时过来扶了一把徐婉,所以并没有跌倒。 徐婉的肚子本就已经快八个月了,一旁路过的人也看不过去了,指责吴母道:“人家逃难本就不容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拿了人家那么多钱,还要背地里说人家的不是。是想图人家的钱是吧!” 吴母向来要面子,看着大家都在指责自己,躲躲闪闪落荒而逃。 月儿在面粉铺前面眉头紧蹙,她起先还是担心徐婉不是她婆婆的对手,没想到婆婆会这么丢脸,月儿也觉得没有脸面,低着头赶紧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其实并不只是月儿,还有之前和徐婉打过交道的凯特。凯特对徐婉印象颇深,她来平城已经快一年了,在中国有工作的女性本来就不多,怀着孕还工作的她至今只见过一个。她原本想上去帮忙,可她还是停住了脚步,她突然想看一看这位徐小姐会怎么应对?会和五年前的她一样吗? 待人群都散开了,徐婉一个人往回走,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徐婉在心底告诉自己,纵使一开始错了,她和孩子现在没有什么好被人瞧不起的,以后也不会有。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再找一个住处。平城这边的租金其实和坤州也差不太多,除了存下来的薪水,徐婉之前存的金条还有几根,在平城租一间房子待产绰绰有余。这些金条她存着就是拿着到这个时候应急用的,这是上辈子她得到的教训。 只是徐婉一时半会没有想好哪里有房子,正打算着,凯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徐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月儿先吴母一步回到公寓,只见吴母回到公寓后气急败坏的,一直在骂骂咧咧,“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人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说要搬出去,我就看她今天搬不搬出去!” 月儿其实内心还是怕自己这个婆婆的,见她说话,徐婉不敢插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徐婉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一个钟头的样子,突然听到有人来敲门,月儿犹豫了一会跑出去开门,才发现是徐婉请的来搬家的工人。 听见有男人进屋的声音,不想给徐婉开门的吴母也从厨房出来看个究竟,“你们都是什么人?过来干什么?” “我们是来给徐小姐搬家的,她的东西都在哪?” 吴母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徐婉只是句气话,还打算等她回来再看她笑话的,没想到真的就这样搬了家。 吴母越想越气,十分不耐烦地往徐婉房间指了指,用鄙夷的口气道:“她的东西都在这间屋子里,你们赶紧搬,千万别落下什么再回来拿。” 吴母插着腰站在客厅里,看着那两个搬家的宫人来来回回,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声,“她这是要搬去哪呀?” “朴西路的紫荆公寓。” 吴母的眉毛不自觉挑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朴西路是平城的富人区,那紫荆公寓更是贵的吓人,不仅有钱人喜欢住那边,洋人也喜欢。这个徐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她到底哪里来的钱? 月儿也惊讶到了,徐婉看着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总是让她意外。 等给徐婉搬家的工人都走了,吴母重重将门关上,到了客厅看见月儿站在卧室门口,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她搬走了最好,我还怕你老是和她说话学的一身坏毛病!” 月儿没有顶嘴,只问:“徐婉就这么走了,到时候燕姐和燕姐夫问起来怎么办?” “你是傻了吧,我们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亲戚,燕姐儿见我还得喊一声婶婶呢,她算什么东西?” 第46节 晚上吴秋回家,才从吴母口中知道了这回事。月儿有些不高兴,晚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吴秋见状给月儿夹了两回菜,“怎么了,走了就走了嘛,别因为一个外人饿着了孩子,你说是不是。” 月儿也不全是因为徐婉,晚上上床睡觉,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吴秋胳膊问:“吴秋,有一天你娘不会也这么把我赶出去吧?” 吴秋觉得莫名其妙,轻轻揉着月儿的肚子,宽慰道:“怎么会呢,你可是我的媳妇、我的心肝,我养你一辈子。你又不像她,她那种没有男人的才是真的可怜。以后你也别去找她了。” 月儿没有做声,心里却舒了一口气,她有什么好羡慕徐婉的,她长得再漂亮,再有钱,她又没有男人养她。 另一边,徐婉在紫荆公寓整理她的衣服,这里是凯特的住处。凯特说她几天后就要回美国一段时间,正好公寓空着了,让徐婉过来先住着。 徐婉给凯特准备了房租,可凯特不收,只说:“放心,我是个做生意的,你将来有机会报答我,不过不是现在。你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有你忙的。” 和凯特的交谈中,徐婉并没有听她提过只字的丈夫,只知道她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不过在美国凯特的父母家。她这次回去,就是去看儿子的。凯特很厉害,股票、银行涉猎众多,难怪连何经理都佩服她。 徐婉大概猜测到是跟凯特在中国的生意有关,她受了何经理、何太太很多恩惠,不能就这样背弃何经理一家。 凯特却看穿了她的心思,简明扼要地告诉说:“简单的会计谁都可以做,何经理他并不缺你这一个人,你看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工厂不是照样好好的吗,何况我今后的合作就是和他,我其实之前就跟他提过你,他答应了。” 第二天徐婉亲自找了一趟何经理,跟他说自己搬去凯特住处的事,还有跟他道谢,徐婉并没有跟他提吴母的事情,可何经理似乎知道了,一直说他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不太好相处,要徐婉见谅。 凯特没过几天就回美国了,走之前留了几本金融学的书给徐婉,告诉她没事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凯特是一个人独居在这,但是生活十分有格调,不仅客厅里挂了几副凯特自己画的油画,酒橱中还摆了许多她喜欢的红酒,十分精致。 当然徐婉是不能喝酒的,她只差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徐婉找了一个女佣过来照顾自己,叫作陈妈,还是徐婉的老乡。陈妈手艺不错,每天都换着法的给徐婉做好吃的,日子比在吴家要好过得多,她要做的就是等着孩子出生。 第71章 糯糯 孩子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她甚至有时候可以在肚皮上摸到孩子踹她时的小脚丫。徐婉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孩子出生时要穿的衣服,要用到的摇篮、被子、尿布。她还在平城的医院里预约好医生,在预估产期的前几日住了进去。 一切都还算顺利,孩子胎位也是正的,只是徐婉天生骨架小,生孩子比一般人要费力不少。 徐婉是傍晚突然发作的,护士连忙去叫医生替她生产,整整生了七个钟头,徐婉精疲力尽才将孩子生下来。 徐婉虽然痛得快昏过去,可她始终紧咬着牙用尽全力,一声都没有喊出来。产房的医生和护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产妇,她们不知道,这些疼痛,和这个女人上辈子被汽车撞倒时的疼痛和绝望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在孩子生下来之前的每一天,她的每分每秒都过得提心吊胆,这一刻她期盼得太久了。 凌晨二点钟,孩子终于生下,徐婉终于虚脱一般地松懈下来。护士连忙孩子抱到她面前,孩子哇哇地哭着。护士欣喜地告诉徐婉,“是个女儿,很健康。” 徐婉侧过头看了一眼初生的孩子,唇轻轻动了一下,半闭着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徐婉在生完孩子之后,还在医院住了几天。照顾徐婉的陈妈很尽兴,徐婉恢复得也不错。装着孩子的小床就放在徐婉的病床旁边,徐婉偏着头忍不住去看她。 孩子紧闭着眼睛酣睡,小巧的衣服下,小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一切稚嫩甜美得刚刚好,徐婉看着她总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徐婉给孩子取名叫徐诺,小名叫糯糯。诺是她对孩子的承诺,她承诺这一生一定会保护好她。 病房是两人间,和徐婉同住的产妇刚刚也诞下一个男婴。和那边的热闹相比,徐婉这边只有何经理何太太过来看她。 何太太很喜欢糯糯,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跟徐婉道:“你看看糯糯她长得多像你,以后一定也是一个美人坯子。” 徐婉淡淡笑了一下,何太太说糯糯像她,只是因为她没有见过糯糯的父亲。在糯糯出生的第二天,徐婉在孩子娇嫩的脸上,还是看到了那一个人的影子。 隔壁床的产妇是坤州人,远嫁到平城来,她是家中的幼女,因此除了婆家照料着,娘家没过几天也来人了。 产妇的姐姐许是看着妹妹刚刚生完产不舒服,与她有一句没一句低声聊天缓解她的疼痛,都是些琐事,譬如坤州哪哪新建了一座百货大楼,电影院新上映了哪一部外国电影。还有就是她们认识的女性朋友嫁给了谁,婚礼是怎样的,生的孩子是男是女,大抵是些这样的事。 似乎她们认识的人中有谁嫁的特别好,那边的产妇菲薄了起来,“要说还是她命好,夫家有权,婚礼居然还在华德饭店办!哪像我嫁到这平城来,离家千里。” 产妇的姐姐似乎是要安稳她妹妹,不屑道,“她那算什么命好?也不过是个司长家的儿子罢了。你是没见着孟家二公子订婚那天的派头,金城放了一整夜的烟花,还占了那天所有报纸头条,这才是真正的权贵呢!” 谈论这些似乎是女人的天性,坤州没有人不知道孟家,那产妇也起了兴趣,“什么时候?和谁哪的千金?” “孟家二少的那个未婚妻好像姓杨,就是五天前,我和娘坐火车路过金城看到的。” 徐婉神情微动,却也看不出什么失望,她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糯糯的脸蛋,糯糯是她的,永远都是。 徐婉生下糯糯后只准备在医院住一周,在她准备出院的那天,倒没想到月儿突然跑来病房了。月儿是专程来医院做检查的,她的孩子其实比徐婉还要大几日的,却还没有动静。 糯糯实在生得可爱,月儿看见了也是又抱又哄的。她将月儿抱在怀中,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稍稍叹了一口气,“糯糯好看是好看,要她是个儿子,那你真就圆满了。” 徐婉没有丝毫犹豫,答复月儿她,“不,我现在就很圆满,我就喜欢女儿。” 月儿瘪了瘪嘴,不屑道:“你喜欢有什么用,将来你就知道了。” 徐婉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笑了笑,“她只要我喜欢就足够了。” 月儿发觉自己自讨没趣,没说几句话便将糯糯放下离开了。 糯糯满月那天正好是新年,徐婉刚好出月子,那几天陈妈也回去过年去了。平城里到处都是爆竹声响,徐婉靠坐在床头看书,糯糯的摇篮就摆在她床边。 糯糯确实是个心疼她的好孩子,外头的爆竹声响居然没有将她惊醒,仍沉浸在梦乡中。小家伙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在梦中咯吱咯吱地笑着,徐婉看着那张肥嘟嘟的小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糯糯会笑了,有时还会睁开一双大眼睛看着徐婉。 这个新年,公寓里只有徐婉和糯糯两个人,可这是徐婉几年来过得最温情的一个新年。 新年过后没多久,凯特便从美国回来了。不过她没有让徐婉搬出来,她在朴西路另外置办了一处洋楼。除此之外,凯特还和几位朋友准备在平城新开一家女子银行,她自己出任银行总裁。 凯特刚回国来看徐婉的时候,她给徐婉那几本金融的书,徐婉看得着实不怎么样,徐婉虽然懂英文,可面对金融学复杂的概念,和公式计算,她看起来实在是吃力。 凯特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虽然她还是让徐婉在她新办的银行中做了最基础的文员。不过,几个月之后,徐婉的长进却吃了一惊,细一打听,才知道她晚上去平城的一所学校念了夜校班。 徐婉不仅白天要上班,还要念夜校,晚上回去还要带糯糯。可是徐婉没有办法,她既然选择了独自抚养糯糯成人,便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银行免不了和政界、商界打交道,因为何经理在平城人脉广,徐婉也认识了不少人,一切都开始顺利起来,凯特也喜欢带着徐婉去一些场合,徐婉是见过世面的,即使再大的场面也能举止得体,在她那个年纪并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七月后的初夏,凯特又回了一趟美国,临走前提拔徐婉做了女子银行的副经理,帮着她打理平城这边的事务。也是那几天,徐婉哄糯糯睡觉的时候,糯糯突然笑着喊了徐婉第一声“妈妈”。糯糯还小,学话却早,那段时间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像是想说什么。徐婉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待糯糯废了好大劲,徐婉才知道她在叫自己“妈妈”。 自从糯糯能顺口喊出“妈妈”这个词之后,总喜欢缠着喊徐婉,软糯糯的嗓音听得徐婉心都化了。 糯糯八个月就开始学走路了,起先是要扶着桌腿,站了一会又变成爬,徐婉也不去揠苗助长,只在她跌倒的时候上去帮助她自己爬起来。 然后没过几天,糯糯就能自己学会走路了,徐婉每天早上出门前,糯糯都要走出来追在徐婉的后面要她抱,她脾气还很犟,不达目的不罢休,陈妈拉都拉不住。 徐婉将糯糯抱起来,举得高高的。糯糯顺势抱住徐婉的脖子,奶声奶气喊徐婉一声“妈妈”,然后在她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 徐婉笑着将转过去,“这边还要一口。” 糯糯听得懂徐婉说什么,猛地凑过来,又在另一边啄了一口,还沾了些温热的口水在徐婉脸上。 糯糯满周岁的时候,徐婉特意请了一天假,待着她去百货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去了一家照相馆,母女俩一起拍了一张周岁照。 糯糯胆子大,完全不怕照相机。照相的师傅一逗她就咯吱咯吱地笑,最生动的一张照片是她高兴地忘了形,半张脸埋在徐婉的怀里哈哈笑着。 糯糯语言天赋好,没过多久就会说简单的句子了。凯特也很喜欢糯糯,她还教糯糯英语,糯糯喜欢学新鲜的东西,凯特教她的时候,她总是大睁着一双眼睛仔细看着凯特。 凯特都被她认真地模样逗笑了,跟徐婉道:“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和你一样认真。” 糯糯学英语也快,她学会的第一句英语是,“i love you!”,凯特说糯糯一定明白意思,因为糯糯第一遍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跑到徐婉面前才开口。她知道“i love you”是说给妈妈听的。 糯糯快两岁的时候,徐婉又升了一次职,凯特直接让她出任女子银行的经理。那天徐婉很高兴,请银行所有的同事去酒楼吃饭,除此之外,徐婉还请了何经理和何太太。 那天晚上,之前合作的一家商行公子竟然也捧了一大束玫瑰过来,说是庆祝她升职。那位商行的公子姓袁,徐婉其实只在生意场上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吃过一次饭。徐婉只知道他刚刚从国外毕业不久,帮着父亲打理纺织厂的生意。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玫瑰花的意味,何经理和黑太太对视了一眼,银行那些同仁却一个个跟着起哄。 哪知那袁杰熙袁公子顺杆爬,索性单膝跪地献起花来。 徐婉拒绝了他的花,坦然说:“我其实已经有女儿了,我女儿还小。” 那位袁公子倒是满腔热忱,只愣了一下,坚持道:“我是留学回来的,不在乎这些的,徐婉,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一见钟情你懂吗?” 袁杰熙年纪似乎还比她小两岁,年轻人总是尤为真诚,徐婉看得出来,于是也朝他诚恳地点头致了下意,真挚道:“我女儿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一些再说吧。” 徐婉也没有想好到底要等糯糯长多大,终于在糯糯过完两岁生日的一天,糯糯突然问徐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徐婉一直在害怕这一天到来,可糯糯真正问了,徐婉却释然了,问糯糯:“糯糯很想要爸爸吗?” 糯糯看着徐婉十分认真地皱了下眉,最后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徐婉也看着糯糯,糯糯皱眉的那一瞬间,徐婉突然觉得她像极了某一个人。糯糯的五官渐渐张开了些,鼻根处已经可以预见将来高高隆起的鼻梁了。 徐婉回过神来,温柔道:“糯糯也有爸爸,只是糯糯的爸爸到天上去了。” “糯糯的爸爸到天上去了,”糯糯学着徐婉的话重复了一遍,说着她抬头去看天空,除了几朵云什么都没有,糯糯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她看了一会,又看向徐婉,“可是糯糯还有妈妈!” “对,糯糯还有妈妈。” 小孩子像是蓬勃生长的树木,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孩子一样。糯糯一日日地长大,何太太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徐婉过去看望何太太时,她的脸色已经十分地不好了。 只是她见徐婉来了,十分高兴,徐婉在何家吃过饭她还特意留下徐婉说话。何家的气氛那晚有些奇怪,何奉洲明明也在,听何太太那么说很不知在,说要下楼先去抽根烟。 徐婉原想着给何太太再去请几个好医生过来,何太太却直接拒绝了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徐婉,没用了,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我的肾病已经很严重了。” 还没等徐婉开口,何太太突然握住徐婉的手,道:“我不怕死,唯独记挂奉洲和我那两个孩子,你帮我照顾他们好不好?” 徐婉似乎意识到何太太口中照顾两个字的含义,何太太见机又道:“他娶别的人我还是不放心,你是我最放心的人,和我们家又有这么些年交情了,你和糯糯还是得有个家不是?” 第72章 坤州银行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徐婉听着脑子发懵,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 何家对她有恩,何太太的处境徐婉也十分同情,但是徐婉一直都只是将何奉洲当做良师益友而已。何太太说她和糯糯总归要个家,若是几年前的徐婉听到这番话或许会心动,如今的徐婉却不以为然,她自己就能给糯糯一个家。 何太太这一番近乎荒唐的提议让徐婉稍有些觉得被冒犯,只是何太太尚在病中,徐婉也只能婉拒,“您的病一定会好的,不用多想,好好养病才是。”说着,徐婉将何太太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何太太轻轻叹了口气,仍不死心,“奉洲这几年投资厂房、银行,何家的家业早不是三年前了,你若是到了何家,便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徐婉不想多谈,站起来,朝着何太太礼貌笑了笑,与她告别,“何太太,我今天还有点事,您好好休息,下次我带糯糯再过来看您。”说完,徐婉打开卧室门出去,哪知门一拉开,何奉洲也在外头。撞了个正着,他显得十分尴尬,想必他也是知道的,徐婉朝何奉洲点了下头,便先走了。 似乎过年以来,事情都不太顺利。徐婉银行也出了些乱子,平军年初和北边的盛军交火,吃了败仗,军费一度吃紧,政府除了几次三番找银行要钱,税也往上调了好几轮,工商业一时间哀嚎遍野,女子银行借出去的几笔借款都收不回来。女子银行这还算好的,平城早有几家银行都已经倒闭了。 凯特这两个月去了好几趟南三省,又去了一趟美国,她回来之后告诉徐婉一个重要的决定,她和银行的几位董事商议,准备将银行总部搬到坤州去。 徐婉意外也不意外,这两年南三省政府实行新政,一时间金融机构汇聚坤州,内汇市场、股票市场、同业拆借市场、白银市场也开始活跃起来。大概从年初开始,平城就有不少银行总部搬到坤州去了。 只是坤州这两个字对徐婉来说格外陌生,她原本是熟悉的,却总是刻意去回避它。在那座城市,有太不堪的记忆。 凯特似乎察觉到了徐婉的抵触,她抵着办公桌的边缘站着,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徐婉,问道:“徐婉,我记得你就是南三省人?” 徐婉点头道:“我是,不过我祖籍安州,离坤州还有些距离。” “你想回去吗?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坤州?”凯特望着徐婉的眼睛问。 “我不知道。”徐婉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凯特,让我再想一想吧。” 徐婉这一天从银行大楼离开时格外疲惫,哪知刚走到楼下,又看到袁杰熙的汽车停在楼下,他倒是一点没有因为徐婉的拒绝而受挫,才消停了两个月又来了。 袁杰熙一身白色西装从汽车上下来,将车门拉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朝着徐婉挑了下眉,“徐小姐,赏个光嘛。” 徐婉心情不太好,没有理他,将手插进风衣口袋中,沿着街道往前走。袁杰熙连忙回到车上,放缓了速度在后跟着。 第47节 明明是从德国新买回来的汽车,开得却像蜗牛一样一直跟在她后面,徐婉索性停下脚步来,那辆黑色小轿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袁杰熙典型就是没有受过挫的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他的父亲是平城的商会主席,光在平城纺织厂就好几家。她母亲娘家势力更大,几个舅舅都是平城政府的高官。袁杰熙很小就出国留学,接受西方最先进的教育,一回国就开始接受家业。 “你烦不烦。”徐婉回头瞪了他一眼。 袁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说话,过了一会低下头摆弄着方向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徐婉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她实在拿他没办法,一把拉开他汽车的门,大方的坐了进去,“知道我家在哪吧。” “知道,知道,我还给糯糯带了礼物呢。” 徐婉哭笑不得,只摇了下头。 袁杰熙比她小两岁,从小在平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总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做事从来都不想后果,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徐婉心底其实只将袁杰熙当做弟弟看。糯糯倒还很喜欢袁杰熙,她并不懂这个小叔叔打得什么主意,只知道他经常给她带礼物,还喜欢逗着她玩。 过了两天,徐婉听到陈妈说,何太太的病情又恶化了。徐婉带着糯糯去看何太太,正好何家请的私人医生也过来,徐婉带着糯糯去卧室跟何太太说了会话后,便和医生一起出了卧室询问何太太的病情。 何太太没有骗徐婉,医生也说何太太病情危急,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徐婉和医生正说着何太太的病情,却见糯糯从何太太卧室哭哭啼啼跑了出来,徐婉不知发生了什么,卧室里似乎还传来何太太招呼糯糯的声音,“糯糯,你别跑啊。” 徐婉连忙将糯糯抱起来,一边安慰一边问:“糯糯,告诉妈妈你怎么了?” 糯糯像是吓到了,抽泣着道:“何伯母说何伯伯是糯糯的爸爸。妈妈,何伯伯不是糯糯的爸爸?糯糯的爸爸在天上!” 看着糯糯吓坏了,徐婉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蹿了出来,或许是她最近本就千头万绪容易生气,何太太缠着她说就算了,竟然还拉着糯糯胡说,倒真不怕糯糯真的误会了。 徐婉柔声跟糯糯解释,“何伯母是骗你的!”说着擦了擦糯糯的眼泪,抱着她下楼。徐婉出门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何奉洲,徐婉只打了招呼,“何经理,诺诺不舒服,我先走了。”说着,就带着糯糯离开了。徐婉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太太和何经理了,她不想委屈自己、委屈糯糯,但也忘不了何家对她的恩情,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跟卧病在床的何太太争执。 第二天徐婉到银行上班,因为何家的事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哪知令她头疼的事情远没有结束。凯特又来找徐婉商量搬迁坤州的事情,总部搬迁到坤州,平城这边也还是会有人在,不过凯特确实希望徐婉能去坤州。 当然,凯特还是要征求徐婉的意愿,如今何太太那边屡次三番,徐婉确实生了暂时离开平陈的念头。可是坤州……那边有她太多不想见的人,不想记起的事情。 徐婉皱着眉头没有答复凯特,在这个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徐婉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陌生男音,“是徐婉徐小姐吗?” “我是,您是?” 对方沉默了一会,又道:“是凯乐舞厅的徐小姐吗?” 听到凯乐舞厅这四个字,徐婉浑身一颤。似乎离她很遥远了,可一提起来就像是一场噩梦。她虽然没有隐姓埋名,可平城离坤州千里,徐婉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提起。徐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有人要我警告你,离袁家的少爷远一点,小心您以前的事情都被抖来了,徐经理。”那人最后还刻意强调了“徐经理”三个字,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婉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袁家的阻扰袁杰熙想不到,她怎么会想不到。只是她没有想到袁家的手段这么厉害。徐婉缓了一会才将听筒放回去,凯特发现了端倪,问徐婉,“你还好吧?刚才是谁的电话?” 徐婉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对凯特道:“凯特,我想好了,我回坤州帮你。”谁的过去都没有办法被抹去,回避不如去坦然面对,没有什么好怕的。 糯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徐婉告诉她要去坤州时,还要坐火车时,她高兴坏了,小喉咙里一直轰隆隆轰隆隆地模仿火车开动的声音。 徐婉突然想起爱兰来,当初在那个夏天,金城差点沦陷,当听说要去随州的时候,也只有爱兰是高兴的。那些渐渐模糊的记忆又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走的那天,何经理听到消息,特意还跑来送徐婉。何经理看上去十分抱歉,徐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何经理,保重!你好好照顾嫂子!” 坤州那边凯特已经安排妥当了,或许为了感谢徐婉愿意跟她来坤州,她给徐婉在坤州订了一整幢洋楼,还是选的坤州城南最好的地段。徐婉最初听到的时候着实吃惊到了,好在还没有阴差阳错到那般地步,这栋洋楼和曾经她熟悉的那幢虽然很近,但还不是同一幢。 不过,徐婉也在心底安慰自己,那个人订婚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算时间早就和杨小姐结婚了。他的军务主要是在金城,坤州不会常来,更别提那幢样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到孟钦和出场再更新的,但是一时半会写不完……睡了,明天见 第73章 重逢 徐婉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国坤州了,在汽车上看着窗边掠过的街景,这座有她两辈子记忆的城市,那些闪现过得画面让人觉得不真实。 坤州这几年发展确实不错,怪不得连凯特都说它如今是远东金融中心。银行刚从平常搬到坤州,千头万绪,明明知道坤州旧人许多,却也没有精力去顾忌。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过得好或不好,徐婉也不在乎。 坤州这边金融业、工商业蓬勃发展,外资银行就有十几家,本国的银行业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坤州的财政总长叫戴立夫,主管坤州的经济,徐婉一听他名字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孟钦和的姐夫。 孟钦同一倒台,除了孟钦和拿回不少军权,而孟家的这个女婿也掌管了财政大权,俨然成了这南三省当之无愧的财神爷。 外资银行有专门的的银行协会,资金又雄厚,女子银行算是中外合资,发展自然要容易一些。而且,除了在坤州,在整个金融界,凯特也认识不少人。 徐婉已经跟着凯特打理了三年银行,就算没有凯特,让她独当一面也没有太多问题。 徐婉到坤州的第三天,就听到坤州商会要举办酒宴的消息,这场宴会邀请了坤州大小银行的经理,徐婉也在受邀名单中,而且传闻说那天戴立夫也会前去。 这样的酒宴银行界并不乐观,政府召集银行业办宴会,无非就是为了款子。虽然淮军没有平军那样军饷空缺,像女子银行中外合资的银行也没有本国银行那么好操控,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银行说白了主要靠着拉存款额放贷,但是想要站稳脚跟,戴立夫这样的人却免不了去打交道。当然政府也乐于和金融界的人来往,这是件互利互惠的事情。 徐婉虽然知道戴立夫的名声,但是两辈子徐婉都没有真正见过他,对徐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徐婉在北平参加过许多次酒会,这一次却格外重视。她的过去给她带来的是太多的未可知,尤其是在坤州。徐婉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在邀请目录上使用徐婉这个名字,而是用她的英文名凯瑟琳。 如今的她也算是改头换面,即使和从前穿上同一件礼服,乍一眼看过去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坤州女子银行经理的身份可以让她在这座城市重新立足,谁都不会将此刻的她和曾经凯乐舞厅那个战战兢兢的舞女、或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高官外室徐婉联系起来。 凯特刚好在前一日回平城有事,她有一位银行业的美国朋友史密斯,史密斯也受邀参加了酒宴,凯特便请他带着徐婉一起前往。 生意场上都是极客气的,不少的合作、买卖也都是在这样的酒会上促成的。平城女子银行搬迁到坤州一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女人做经理本就不多见,凯特有一位得力的女经理打理坤州总行一事很快就传开了,关于凯瑟琳的背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凯特在美国遇见的朋友,有人说凯瑟琳就是个中国人,家里背景深厚,凯特只是借她扩宽在中国的人脉。越说越让人好奇了,不少人想见一见这位女经理的真面貌。 徐婉虽然算不上八面玲珑,但也见惯不惯这样的场合,称得上进退有度。徐婉挽着史密斯的手进入举办宴会的公馆,他们刚进去,就有男士朝徐婉敬酒,徐婉应对自如,随口聊起分析、见解来完全不比谁逊色。许是受凯特之托,坤州商会的陈会长对徐婉很客气,还答应她过一会替她向戴立夫引见。 徐婉一面和工商界的同仁交谈,同时也在留意场上的人,其实这里头不乏有她见过的熟面孔,她认人的本事一流,只是他们似乎都没有将她认出来。 徐婉正打量着,突然看见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徐婉倒没有想到张三爷也会在这,他穿了一身长袍、带着墨镜,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喝酒,看着和当初在凯乐时没有太多区别。 不过转念想想,张三爷在这这也不奇怪,像他这种开赌场、开妓院无恶不作的,开银行倒是多了一个洗白钱的机会。再加之,这几年趁着坤州金融业利好,还能明正言顺地放贷。 徐婉出了一回神,才发现张三爷也看到了她,只见他正上下打量她,随后站起来直接朝她走来。 徐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佯装没有注意到他,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哪知张三爷直接走到徐婉面前来,他在坤州这么些年了根基深厚,徐婉身边那几个经理见他过来,笑着和他打招呼,“您今天也过来了?” 张三爷朝着他们笑了一下当做回应,然后直接转过脸看向徐婉,问那几人道:“这位是?怎么没见过。” “这位是平城女子银行的经理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张三爷一边打量徐婉一边微笑着道:“对不住,我这个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洋文,拗口得很。这位小姐,你有中文名字吗?在中国我们都是用中文名的。” 从张三爷的笑容中,徐婉察觉到他应该是认出什么了。 徐婉这几年学会了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脸上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只说:“张三爷真是幽默。”说完,装作有事一般侧过身和一旁的斯密斯用英语说话,借机往旁边走了几步,不打算再与张三爷纠缠了。 却也是这个时候,门口的侍从进来跟陈会长传话,说戴总长的车快到了。坤州商会的会长带头出门迎接,徐婉也跟着人群到门口去。一排车刚好停在公馆门口,哪知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戴立夫,却是一个穿戎装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戴立夫才从后面的汽车里下来。 难怪在那个人下车之前,就有士兵已经将酒会现场警戒。 那个人一下车,周围的人脸上先是惊讶、再是殷勤,陈会长也愣了一下,和一众人连忙赶过去接待、寒暄,戴立夫也只在那个人身后陪同。 三年没有见了,他虽然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可他身上却又多了几分从容与不怒自威。连方才张扬如张三,见他走过也只敢小心地低下头去。他在戴立夫的陪伴下在徐婉面前走过,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 孟钦和的到来让周围几位经理很是意外,等他进去了才开始议论,“二少怎么过来了?” “戴总长看着不是很高兴啊。” 待孟钦和走进去,徐婉被人流涌着走回大厅,孟钦和并不是谁都轻易见着,不少人上前过去打招呼。徐婉只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皱着眉头观察。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被他看到也不会有什么吧,毕竟这么久都过去了,何况他也不知道糯糯的存在。 哪知徐婉刚出了一会神,陈会长却急急忙忙走过来了,提醒她:“你还干站在这里做什么?二少和戴总长都来了。” 还没等徐婉说话,陈会长已经走到她前头,帮着她引见,“凯瑟琳,这位是二少,这位是戴总长。” 孟钦和听到陈会长说话,抬起头来。徐婉还站在原地,却刚好和他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眼中残存的笑意就在那一瞬消失殆尽,眉心一点一点蹙紧。 陈会长见徐婉干站着,又干咳着提醒了她一声。 徐婉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她咬了下牙,露出一个客套且生疏的笑容。只是她还没有走到他面前,那个人当着她的面转过身别处去了。没有一丝迟疑,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戴立夫见状都愣了一下,可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还好戴立夫还在,徐婉稍有些尴尬地上前和他握手,简单聊了几句。 孟钦和是作为嘉宾过来出席的,酒会由商会的陈会长主持,等孟钦和就座之后,陈会长上台致辞,说了一大堆感谢淮军发展工商业的客套话。徐婉坐在角落,听得心不在焉,只想找个机会早点离开。 哪知徐婉刚准备站起来,陈会长话锋一转,讲起新吸引不少银行的实绩来,专门提到了平城女子银行。 陈会长一说到平城女子银行,便有不少人回转过身看徐婉,戴立夫也顺着人群的目光回过头看了眼徐婉,还好孟钦和依旧看向前方。 想必现在杨小姐在他身边,他也不愿意再见到她。他这种态度,徐婉反而更加自在了,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都再好不过。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像是对方从未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oi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oi、泅水的水鬼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一一2个;花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oi 50瓶;genevieve 31瓶;泅水的水鬼2 24瓶;3ws 4瓶;微光2瓶;北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旧人 徐婉来坤州前也了解过,孟钦和主要是在金城打理军中事务,并不常来坤州。今后应该见不了几面,何况徐婉了解他,他的心胸、气度还不至于因为曾经的恩怨刻意为难她。最多是像今晚一样,与她形同陌路。 何况,南三省的经济主要归戴立夫管,他今天过来本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徐婉观察在场其他人的表情,虽然他们对孟钦和都很客气,但徐婉看得出来,他们似乎也都很害怕孟钦和突然向他们索要军费。 因此徐婉也不在乎孟钦和的存在,只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徐婉来这酒会的目的便是多认识、结交一些朋友。没有谁会不乐意和一个气质优雅、干练的女人交谈,何况她与他们谈论的还是实实在在的生意。 坤州除了有商会,银行界还有银行工会,到场来了不少大亨,徐婉在他们的谈话中获取了不少坤州的讯息。其中有一位银行家叫梁近儒,他和徐婉特别聊得来,还称自己是凯特的朋友,五年前在美国就认识凯特,说过几天请徐婉吃一顿饭。 徐婉刚来坤州,虽然她以前在坤州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却没有积攒下生意上的人脉,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不过这天的酒宴,徐婉也发觉张三爷在坤州金融界的地位不可小觑,他虽然看上去和那些西装隔离的银行经理们格格不入,但不少人都喜欢和他交际,而他和戴立夫关系似乎也不错。 这是徐婉没有料到的。 或许是因为孟钦和在,张三爷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刻意来骚扰她。一个钟头后,宴会结束后,徐婉在梁近儒和史密斯的陪同下走出大厅,她在坤州自己也配了轿车,因此她也不用他们送她。 徐婉的汽车停在公馆后面比较偏的地方,路边种了一排梧桐树。眼看着就要走到汽车旁,徐婉感觉到后头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回过头去,后头竟然是张三爷带着人过来了。 张三爷眯着眼对她笑:“徐婉,别装了,别人认不出你,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说着,朝徐婉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徐婉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神情从容,早已不是几年前看着他就腿软的小姑娘了,她的语气不冷不淡:“张三爷,您有什么事吗?” 第48节 “回坤州了也跟我不打声招呼?”张三爷笑了起来,脖子往徐婉这边倾。 徐婉稍稍侧了一下脸,张三爷又准备伸手碰徐婉,“二少现在有了杨小姐,不要你了,还有我呀,我们去叙叙旧怎么样?”哪知,他刚伸手后头的车上突然下来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握住张三爷的手。 张三爷抬起头去看那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黑人,张三爷吃疼,怒不可遏,“你是谁,要干什么?”可那人神情自若,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个黑人叫作尼克,是凯特留给徐婉的,徐婉刚搬来坤州,凯特不放心,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张三爷带的几个喽啰见状也赶上前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尼克毫无反应,徐婉也不害怕,笑了笑,抬头朝尼克用英语吩咐:“松开他”,然后对张三爷道:“三爷,多有得罪,这位我的司机,也是保镖,他听不懂中文。我这次回来是受人之托帮忙打理银行的,三爷在坤州生意做的大,我着实佩服,但若不是生意上的往来,叙旧还是免了吧。” 说着她朝张三爷礼貌地点了点头,直接上了汽车。 不远处,与这条林荫道垂直的马路上停着一行车。宋存山坐在副驾驶上仔细注意着动静,汽车已经在这条路上停了五分钟了,可汽车后座上坐着的人不出声,宋存山也完全不敢让司机开车。 “徐婉今晚怎么会在这里?”孟钦和沉声问道。 宋存山稍微愣了一下,他刚才在酒会上分明听说徐小姐是哪个银行的经理来着,不过转念一想,徐小姐书都没念过,又是那样的出身,怎么可能打理银行?想必是背后又是和谁有什么关系,怪不得二少今天晚上看着不太高兴。只是见徐小姐刚才对张三爷那态度,似乎又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宋存山也摸不着头脑了,不管总样,宋存山应道:“二少,我这就去查。” 徐婉到家的时候,糯糯还没有睡,她原本是被陈妈带去卧室睡觉的,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光着脚丫子跑了出来。 徐婉今晚格外的累,见到糯糯跑出来吓了一跳。糯糯没有穿鞋,徐婉连忙弯身将她抱起来,轻声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糯糯的小脸蛋就在她跟前,她从前觉得糯糯越长越不像那个人了,可今晚一看才发现并没有。 糯糯抱住徐婉的脖子,“坤州不好玩,我想回家。” 平城其实不是徐婉的家,徐婉也不知道哪里是,可糯糯说是便是吧,徐婉也有些后悔了,只好说:“那等妈妈忙完这一阵,有机会就带糯糯回平城去好不好,但是糯糯在坤州也要乖!” “好。”糯糯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之后的两天徐婉都没有再见到孟钦和,但是银行的业务没有之前想象的顺利,何经理在坤州积攒了一些人脉,确实帮了徐婉不少,但除此之外,有一些公司即使女子银行给出更高的利率,也不将存款放在这边。 徐婉想起昨天吃饭是梁近儒跟他说的,坤州这边的银行业其实已经快被张三爷独占了。要是再深究下去,或许还要牵扯到戴立夫了。如今平城的经济举步维艰,坤州又是这样,徐婉只觉得头疼。 不过也有欣慰的事情,徐婉下班的时候在银行楼下碰见了佩芳。佩芳原本就是坤州人,她儿子前阵子出了车祸,就向官邸那边告了两个月的假,专程回坤州来照顾儿子。倒也是巧,她这次来就是专程来取钱的。 看到徐婉回来,佩芳惊讶极了,她有些不敢置信,抬头仔细打量徐婉,徐婉仿佛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穿着一身米色的针织套裙,看起来干练、精神了许多,佩芳抓住徐婉的手,又惊又喜问徐婉:“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不过看着你应该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徐婉有许多话想跟佩芳说,于是请佩芳上车,待她回家吃饭。 车开到那篇洋楼的时候,佩芳也略略吃惊了一下,但是汽车却在她熟悉的路上拐了一个小弯,在另一栋洋楼前停下。 糯糯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来接徐婉。哪知门一开,佩芳忽然愣住了,看着糯糯问徐婉:“这是?” 见佩芳神色有变,徐婉皱了下眉,轻声道:“她是我女儿,叫糯糯。”说着,去吩咐糯糯,“糯糯,叫奶奶。” 糯糯嘴甜,笑嘻嘻地喊佩芳:“奶奶好!” 佩芳蹲下身去,笑着摸了摸糯糯的头。 “糯糯,给奶奶带路吧。”佩芳柔声吩咐道。 糯糯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佩芳和徐婉并行走着,脸却慢慢沉了下来,看着徐婉道:“糯糯是二少的孩子吧?” 徐婉故作镇定,笑了笑:“很像吗?” “你说呢?”佩芳又看了一眼徐婉。 那一边坤州的汀州官邸里,孟钦和在批阅文件。宋存山敲门进来,拿着一袋文件,里面是徐婉母女在平城的全部记录,里面还有一张她们母女的照片。 宋存山心里有些忐忑,可一进来就见二少就抬头看着自己,只得报告道:“徐小姐在平城确实是女子银行的经理,有一个美国女人特别看中她。” “她怎么会去平城。” “是跟着一个姓何的商人过去的,叫作何奉洲。不过那个人现在仍在平城。” 孟钦和捏了捏眉心,“还有呢?”说着接过宋存山手上的文件袋,随手翻着里面的文档。 宋存山小心翼翼道:“徐小姐生了一个女孩,叫作徐诺,今年三岁了。” 宋存山看到二少原本已经碰到那张照片了,可看都没看,又将那张照片塞了回去,直接将那个文件袋扔在了桌子上,“你下去吧。” “是。”宋存山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对孟钦和道:“对了,二少,今天杨小姐打电话过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回金城?” 第75章 父女 孟钦和皱了下眉,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材料翻看,淡淡道:“坤州这边的事还没有处理完,还要两天。” 宋存山看了孟钦和一眼,答了一声“是。”,然后小心往门外。他看得出二少今天不太高兴。哪知宋存山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背后孟钦和吩咐,“明天晚上回金城,让司机备车。” “是!”宋存山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边杨小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说是要等着二少回去看婚纱,可他又不敢催二少,更不敢去问其中的缘由。 第二天一早,坤州的财政次长袁广平来官邸跟孟钦和汇报,整个南三省的财政有异,孟钦和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只是没有想到戴立夫越发过分,连同一些人掌控半个坤州的经济。 袁广平是孟钦和早些时候在坤州布下的人,他跟孟钦和说,昨日一位银行的经理过来找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像是在试探他的口风。 孟钦和抬头看了眼袁广平,“谁?” “坤州女子银行的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他稍稍皱了一下眉,才将这个名字和那个熟悉的面孔对应起来,是她。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酒会见到她的模样,一袭红色的长裙,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三年过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会在那样的场合遇见她。 孟钦和“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孟钦和回坤州名义上是巡视驻防,下午去坤州南大营视察之后,晚上便回金城。他难得回一趟坤州,坤州的官员在华德饭店设宴给孟钦和践行。不过孟钦和的行程已经安排好,六时三刻从坤州出发回金城,他也不准备耽搁,走个过场便回金城。 这一天,有人离开坤州,却也有人千里迢迢跑来坤州。 徐婉拿着那个人头疼,他一个人坐火车从平城跑到坤州来,还厚颜无耻地跑到坤州女子银行找到她,“我是第一次来坤州,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得尽地主之谊。” 徐婉真没有想到袁杰熙居然还追到坤州来了,徐婉正头疼银行的进展,只想早点将他打发走。袁杰熙说让她尽地主之谊,那她尽便是了,这个祖宗吃好喝好最好早回他的平城去。 袁杰熙是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徐婉下了班,便直接领着他去了华德饭店。华德饭店的二楼设了西餐厅,那里是坤州最好的西餐厅,价格自然也不菲。 徐婉和袁杰熙到的有些晚,窗户边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只剩楼梯旁的一张桌子还空着。徐婉也察觉到今日华德饭店外停了不少车,门口还有卫兵警戒,想必是有淮军的人过来了。也不奇怪,华德饭店的四楼是宴会厅,淮军许多酒宴都在这里办。 落地窗外夜色渐渐深了起来,坤州的灯火也开始点亮。 袁杰熙虽然脸皮厚,可看着徐婉没什么表情,也有些紧张,跟她殷勤道:“我还没有来过坤州,以前平城繁盛,没想到坤州比平城还繁华,怪不得我听我国外的同学说坤州是远东第一城。” 徐婉看了袁杰熙一眼,只说:“牛排不错。” “糯糯呢?我给她带了好多玩具。” “糯糯就在这附近学美术,过一会陈妈带她过来,你可以见她一面。” 袁杰熙知道徐婉无心跟他寒暄,心虚了起来,道:“徐婉,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家里人不对。”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徐婉笑了一下,“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家里人跟你说的都是真话。” 袁杰熙有些急了,“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袁杰熙不知道再说什么,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他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打了一个响指。他刚才佯装去盥洗室,交代了这里的侍从给他做准备。 他打完响指,那边的侍从立即会意,跑到楼梯口跟一楼捧着一束玫瑰的侍从笑着点了点头。 那侍从原准备捧着花上楼,却被突然下楼来的卫兵挡住了,他们似乎是要清道:“现在不准走!靠边去!” 孟钦和和坤州的官员从楼上下来,看到一楼捧着花手忙脚乱的饭店侍从,那侍从是新来的,从来没见过孟钦和,也没有见过这阵势,畏惧极了,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将花掉在地上。 随行的官员瞧见了觉得好笑,孟钦和朝一楼的卫兵扬了下头,“让他上来吧。” 坤州的市长在一旁笑着跟孟钦和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学洋人,买玫瑰花,讲究罗曼蒂克。” 孟钦和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接着往楼下走。宋存山倒是想看这热闹,视线随着那个那个饭店侍从移去,哪知那侍从就在楼梯旁最近的桌子前停下,将手中的花交给了桌旁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士,而他的对面…… 宋存山愣住了,他连忙看向二少,好在他并没有看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桌前那位男士十分郑重道:“徐婉,我喜欢你,所以特意从平城追到金城来,糯糯还小,需要人照顾,你一个人太辛苦了。我愿意照顾糯糯,也愿意照顾你,虽然我比你小两岁,但是你不要小瞧我!让我照顾你好吗,徐婉!” 袁杰熙是平城人,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徐婉”那两个字更是说的情深义重。他说完周边桌子的人纷纷起哄,大声对徐婉道:“答应他,答应他!” 宋存山看到孟钦和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侧过头去。 而那一边,徐婉懒得跟袁杰熙绕弯子,十分镇静地告诉他:“我已经让人给你买了最快回平城的车票,就是后天,这两天你在坤州先找家旅店,若是你没有带够钱,我可以帮你付。剩下的,免谈。”袁杰熙还是过于年轻了,考虑问题冲动且不周到,徐婉并不怀疑他的诚意,却明白他一时兴起惹下的麻烦他并不能妥善收场。 坤州的官员见孟钦和不走,也只好在一旁陪着,他们只以为是二少也爱看这热闹,只有宋存山一人心纠成了麻花。 财政次长袁广平也在,他认出了徐婉,不太确定道:“这不是女子银行的凯瑟琳经理吗?” 坤州不少人都知道徐婉,纷纷议论了起来,孟钦和一言不发,反而继续往下走。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不点突然跑了上来,按理说卫兵是不让人通行的,可这小家伙溜了上来,他们又见她只是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看上去家境优渥的小女孩,所以并没有去拦。 “小祖宗!你别跑呀!”陈妈被拦在大厅外,焦急道。 糯糯不管,接着往上楼梯上跑,回过头对陈妈道:“我要找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楼梯来,结果一头撞上了什么,才发现撞到了一个叔叔的腿上。 糯糯撞到鼻子,捂着鼻子,疼得小脸直扭曲。 孟钦和弯下腰去看那个孩子,“没事吧。”那个孩子将手从鼻子上松开,皱着眉有些敷衍地说了一声:“没关系。”说完,便立刻往楼梯上跑去,喊这“妈妈。” 孟钦和却愣在了原地,他刚才看清了那个孩子的五官,只觉得心里颤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徐婉站在楼梯口,刚才那个小女孩正牵着她的手,奶声奶气道:“妈妈,糯糯鼻子疼。” 第76章 察觉 徐婉蹲下身将孩子抱了起来,柔声哄道:“怎么回事呀,妈妈来帮你揉……”哪知徐婉话音刚落,她的脸色突然转冷,下意识将那个孩子的头捂在怀里。 很显然,徐婉看见他了,她猝然警惕的眼神和动作让他心里一紧。 她只愣了一下,立即转过身往回走,丝毫不像几天前神色镇定微笑着朝他走来的模样。眼看着她带着孩子匆匆离开,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孩子探出头来,忽然笑了起来。孩子的笑容总是那么无邪,他移不开眼去,却见那孩子朝着一侧挥了挥小手,“小袁叔叔!” 是方才那个拿着玫瑰花的男人。 孟钦和仍站在原地,戴立夫不明所以,袁广平也一头雾水,还以为孟钦和因为被冒犯了动怒,小心翼翼提醒了声,“二少,您还好吧?” 徐婉和那个孩子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孟钦和这才摇了摇头,道:“没事。”他的深思仍是游离,浅一脚深一脚地下着台阶。宋存山连忙走到孟钦和替他早早地打开车门。 不过他仍旧是那个能控制自己情绪的孟二少,坤州的官员过来送行时,他坐在车中已经神色如常。 宋存山暗暗松了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仍让司机按照既定的路线往金城去。 哪知才过了两个路口,孟钦和突然开口,“回官邸。” 宋存山虽然早有预料,仍有些惊讶,从副驾驶回过头来问:“二少,今晚不是要回金城吗?” 第49节 哪知宋存山话音未落,孟钦和突然动怒,直呼他的名字,“宋存山,现在是你来替我做主了吗?” 司机识眼色得很,连忙掉头回了官邸。孟钦和这才重新闭上眼,他突然觉得全身乏力,重重地靠在了汽车后座上。宋存山似乎还在慌张认错,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中全是方才那个孩子的模样,可明明清晰的样貌反反复复去想,又一点一点模糊了。 他只是第一眼觉得那个孩子像极了他,可怎么都记不起来那个孩子的眉眼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那个孩子到底长什么样?有那么像他么?是他刚才看走眼了吗? 他一直想一直想,突然连根带图从记忆深处翻出许许多多的回忆来,那些他从不去主动回忆的记忆。 汽车直接停在官邸的主楼下,孟钦和下了车往楼上走,宋存山有些后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孟钦和的步伐。 孟钦和直接去了书房,连书房的灯都没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桌前。桌子上还摆着前一天夜里他随手搁置的那个文件袋,他的表情严肃,仔细翻找着那个文件袋,却一无所获。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从窗外投射进来的路灯,他最后将文件袋里面一沓资料全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在那堆油墨味还未退却的纸中翻了又翻,还是没有找到里面的东西。 宋存山连忙替孟钦和将灯打开。 “照片呢?”他回过头问宋存山,语气并不好,“不是说有照片吗?” 宋存山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帮孟钦和去找照片。孟钦和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点了一根烟。 宋存山找得额头上都是汗,他虽然能稍微隐瞒一些什么,却也不敢刻意藏着。他跟着孟钦和身边有些年数了,自认为最了解二少,原本以为他做的就是二少会下的决定,可这几次他都失算了。 宋存山原本以为交不了差,哪知一低头的瞬间,才发现那张照片原来掉在书桌下了,他连忙捡起来,“二少,在这呢。” 宋存山将照片递给孟钦和,孟钦和没有伸手来接,宋存山也愣了一下,他了一眼孟钦和,又将视线落回自己手中的照片上,其实他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就已经看出来了,眉眼、鼻子实在都太像了,甚至连神态都相似。 孟钦和抽烟抽得漫不经心,一根烟很快抽到了尽头,烟头燃起的火星差点烫了他的手。他这才将烟头按灭,接过宋存山手里的照片,他没做声,看了很多眼,过了很久,突然抬起头问宋存山:“你看出什么来了?” 孟钦和的眉紧紧蹙着,宋存山低着头不敢答。 他却突然笑了一下,沉声自言自语:“我恐怕是整个南三省最愚蠢的人。” 徐婉带着糯糯回到洋楼时已经快晚上八点钟了,她一路上都将糯糯紧紧抱在怀中,生怕出半点意外。她感觉得到孟钦和察觉到了,这么些年了,她哪里分辨不出他的眼神。上辈子,他因为要和杨小姐结婚,觉得孩子是个累赘,便让她拿掉孩子。 这辈子他会不会还担心糯糯是累赘是阻碍呢?徐婉不敢想。可退一万步,糯糯已经出生了,他还不至于那样丧心病狂。 糯糯感觉到今晚徐婉不对劲,她坐在徐婉怀里,捏着徐婉的脸,问道:“今天妈妈不高兴?” 徐婉愣了一下,她不想把自己不好的情绪在糯糯面前表现出来,连忙收敛住了。 只听糯糯又说:“是不是那个凶巴巴的叔叔让妈妈不高兴了?” “凶巴巴的叔叔?”徐婉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糯糯在说谁。 糯糯皱了下眉,说:“我鼻子已经不疼了。” 徐婉这才意识到,糯糯口中那个凶巴巴的叔叔竟然是孟钦和,或许成人世界中的不怒自威,在孩子的眼中就是凶巴巴的。确实,他很少笑,又是冷峻的长相。 徐婉刮了一下糯糯的小鼻子,一字一句道:“这样呀,那妈妈没有不高兴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徐婉还是吊着一颗心,她总担心孟钦和那边会有什么举动来。她索性请了两天假,专门在家里陪着糯糯,还嘱咐陈妈将洋楼外的铁门锁好了。 好在两天过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过来,徐婉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她都没有刻意去停过他的消息,这两天才知道他准备和杨小姐结婚了。虽然她不知道这几年他为什么还没有娶杨小姐,可无论如何,他的婚事在即,又是他念念不忘的年少挚爱,哪有心思管别的人。又或许,那天晚上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是她多心了吧。 糯糯这几天被徐婉关在洋楼里不让她出去,快闷坏了。徐婉答应让糯糯去楼下玩,不过也嘱咐陈妈将铁门锁好了。 夏天快来了,花园里开了不少映山红,然而糯糯对花不感兴趣,只喜欢地上爬的大蚂蚁。 特别是要快下暴雨的时候,地上的蚂蚁一列列地爬来爬去,糯糯可以用棍子捉好几只起来。那天下午,大门口的蚂蚁特别多,糯糯蹲在铁门捉了足足三只蚂蚁,她高兴极了,正准备去捉第四只,眼看着要到手了,突然听到有一个陌生的男声就在跟前唤她,“糯……糯。” 那人一出声,眼看着那只跑掉了…… 第77章 坏人 眼看着大蚂蚁爬走了,糯糯气嘟嘟道:“别说话,蚂蚁都被你吓跑了。” 这语气还有点凶?孟钦和原本还想说话,只得硬生生吞回去了,这几年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个小不点了。 孟钦和直觉的好笑,走近一步,在铁门的另一侧蹲下。 糯糯见他走过来,仰着头打量他,她小眉头紧紧皱着。糯糯觉得他眼熟,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转着眼睛想了一会,突然记起来了,张着嘴巴轻轻“啊”了一声。 糯糯细微的表情都被孟钦和看在眼中,这个小家伙的神态和他是又是这样地像。孟钦和露出笑容来,柔声道:“糯糯,你是不是记得我?” “我不认识你。”糯糯揉了一下自己鼻子,警惕地看着孟钦和。 孟钦和连忙放缓语气,“糯糯,我不是坏人。” “那你是谁?”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还是从一个孩子的口中问出来,却把他问住了。 他是谁? 他是南三省赫赫有名的孟家二少,也是一个与亲生女儿分别三年未见的父亲。可她问他是谁,他开不了口。 “糯糯……”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哽上喉咙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她那张粉嫩的小脸就隔着一道铁栅栏,他真想捏捏她的小脸蛋。 却也是这个时候,糯糯突然站起来,飞快地往洋楼那边跑。她妈妈跟她交代过很多次,要她小心坏人,何况上次她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凶巴巴的叔叔不高兴,妈妈不喜欢这个人,那么她也不喜欢。 更别提这个人一来就把蚂蚁吓跑了!糯糯越想越生气。 孟钦和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糯糯突然跑开,自责、失落一股脑儿涌上来,可他说出来的还是:“糯糯,别跑那么快,小心摔了!”他话音刚落,糯糯已经跑进洋楼中了。 孟钦和仍在原地,地上还留着糯糯刚才玩蚂蚁的小棍子,孟钦和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发了一会呆。 蚂蚁搬家本就是暴雨的前兆,果然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天上有大滴大滴的雨落下来,落在他身上。孟钦和缓缓站起身来,宋存山连忙走过来给他撑伞,“二少,您要进去吗?” 孟钦和看着不远处的洋楼出了会神,还是摇头,“回去吧。” 汽车停在转角的马路上,孟钦和走过去上了车,依旧蹙着眉。宋存山知道二少这几天心情不好,因此也不敢同他说话。 暴雨天车行的慢,暴雨哗啦啦地砸在玻璃水,窗外的景色晕成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孟钦和看了一会雨,收回视线,突然跟司机说话,“吴征举,我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吴征举愣了一下,连忙笑着道:“二少好记性,我是有一个女儿,已经五岁了。” 孟钦和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地问道:“你女儿跟你感情好吗?” 宋存山在后视镜中偷偷打量了孟钦和一眼,不敢做声。 吴征举一提起女儿满脸的笑容,道:“她跟着我媳妇在老家,虽然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但跟我感情特别好。过年回去,总缠着我。” 孟钦和的唇角动了一下,又问:“你女儿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吴征举虽然不知道二少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但还是极有耐心地回答:“我们家那个最喜欢吃糖果。” “哪种糖?” “就是百货超市卖的那种水果糖,我女儿特别喜欢吃,牙齿都快吃坏了。” 他差点都忘了,糖吃多了坏牙齿,这个不行。 孟钦和又问:“那除了糖还有什么?”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妥,道:“难得在坤州待这么些日子,也该去我姐姐家一趟,给我那两个外甥女带些礼物过去。” 司机仔细想了想,说:“二少,我想起来了,我家闺女还喜欢八音盒,就是那种一遍转一遍放音乐的那种小盒子。小女孩都喜欢这个,不过就是太贵了,我舍不得给她买,等过年了我省吃俭用也要给她买一个回去。” 孟钦和点了点头,问:“车开到哪了,这附近有百货大楼吗?” 宋存山已然明白了,连忙让吴征举将车开到最近的百货大楼去。外头仍是大雨倾盆,可这件事宋存山不敢再在这件事上阻挠。 这些年孟钦和都不曾逛过商店,往常他想要什么,只要差侍从官给百货商场的经理去个电话,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送到府上去。 可这一次,他想亲自去瞧瞧。好在孟钦和今天穿的西装,并不是太点眼。外头又下着暴雨,这种天气过来逛商店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八音盒在百货大楼的三层,那一层都是孩子喜欢的玩具、娃娃,孟钦和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货架上摆着好一排八音盒,颜色、形状各异,手轻轻一拨发出不同的乐曲来,孟钦和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八音盒皱了一下眉,他倒不是不高兴,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挑。 售货小姐看出了孟钦和的为难,走过来客气道:“先生,需要我替您挑一个吗?您是买来送谁?” 孟钦和默了一下,道:“不必了。”说完,他自己选了一个淡蓝色上印着茉莉花的八音盒,一打开是一个芭蕾小人立着脚尖旋转。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会,总觉得糯糯会喜欢,于是吩咐售货小姐,“把这个包起来吧。” 售货小姐接过孟钦和手中的八音盒,孟钦和想了一会,又说:“把剩下的也全都包起来吧。”他向来不擅长挑礼物,可他挑的礼物素来没有人挑剔,可不知怎的,在那个孩子面前,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那个孩子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他。如果她长大了,知道得更多,会不会更加呢?或许,这个孩子即是老天对他的补偿,也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这八音盒是从国外进口的,要好几十元一个,虽然这位先生看起来气度不凡,售货小姐却不想他全都要了,一时又惊又喜。 宋存山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知道前些日子他做的那些事已经让孟钦和不悦了,看着孟钦和这架势,他知道这是一个补救的好机会。 看着孟钦和在其他的货架前徘徊,宋存山走过去,给孟钦和出主意,“二少,我侄女刚满三岁,现在喜欢洋娃娃还有积木。要不要给……”宋存山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孩子。虽然她是二少的骨肉,但是徐小姐无名无分,他也不知道二少对那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打算,是要将孩子接回孟家,还是只是用这些东西补偿她,再过一阵子便淡了。 宋存山稍有些支吾,孟钦和侧过身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语塞,心思都在给糯糯挑礼物上:“积木,洋娃娃……我觉得糯糯应该喜欢。” 宋存山领了命,带着好几个侍从官才将那些礼物搬完,将孟钦和一整辆汽车的后座都塞满了。 这些礼物买完,孟钦和一路上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吴征举倒是被这一车礼物吓到了,只道:“二少对大小姐的孩子可真好。” 等汽车回了官邸,宋存山小心问孟钦和,“二少,这些礼物放哪?” 孟钦和想了一下,道:“就放车上吧。”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糯糯,徐婉似乎也在防着他,他只能一边想办法,一边随时备着。 他这几天时不时要去那片洋楼看看,几天过去,那座洋房的门总是紧紧闭着,以至于他今天看到糯糯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身处梦中。 徐婉傍晚一回到家,就听见糯糯跟她告状,“妈妈,今天那个凶巴巴的叔叔又来了?” 听见“凶巴巴叔叔”这几个字,徐婉的心咯噔了一下,或许来坤州这个决定或许真的是错的。徐婉不知道孟钦和究竟是什么打算,而银行那边因为张三爷在坤州的势力,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凯特过一段时间就回坤州,徐婉准备在那个时候就和凯特提出离开坤州。她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强大,这些天先小心应付着,徐婉让陈妈时刻注意着糯糯,不让她自己一个人再在花园玩,只求不出什么岔子。 孟钦和察觉到了异样,他在徐婉的洋楼外布了眼线,之后的几天,却再也没有看到糯糯在花园玩过。不过他的眼线也跟他汇报,小姑娘每周二、和周五下午都会上徐家的汽车,然后傍晚回来,他们跟过去看过,那边像是一个画师的私宅。好像是糯糯在那个老师家里学画。 孟钦和不想再等下去,她如果想让糯糯回到自己身边,他其实有很多办法,可让糯糯喜欢他,他却不太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两天后就是周二,孟钦和早就做了准备,下午的时候备了车就跟在徐家汽车后面。汽车一路跟到了那栋画师的宅子前。 孟钦和看着糯糯下车,吩咐司机将汽车停在宅子外等着。 孟钦和这一次只让人开了两辆车过来,第一辆是他的轿车,而第二汽车上塞满了他给糯糯准备的礼物。除了上次的八音盒,积木,他又让人买了许多回来。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把握糯糯会喜欢。这种感觉像极了小时候,他父亲让他和他大哥同做一件事分高下,他总是在他父亲过目前,检查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满不了他父亲的意。 他这辈子在亲情上总是举步维艰。 孟钦和坐在车上等糯糯放学,闭着眼睛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连忙吩咐宋存山,“宋副官,给我准备一个玻璃罐子,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o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50节 鲸7joy 76瓶;橙香拿铁、3ws 10瓶;微光、代小咪6瓶;茜茜、15426179、milymama 5瓶;34313530 3瓶;叶2瓶;晞溦。、伸懒腰的猫、北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锋芒 宋存山不知道二少突然要玻璃罐子做什么,问清楚大小、样式,立即让侍从官去办。 哪知宋存山刚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孟钦和突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宋存山转过头去,只见孟钦和又向他招了下手,示意他过来。宋存山立即往前凑了凑,孟钦和看了眼司机,降低了声音吩咐宋存山,“宋存山,你去给我捉几只蚂蚁来,要大一点的。” “二少,你说捉什么?”宋存山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追问了一遍,可看着孟钦和的脸色并不小在开玩笑,宋存山没有敢再质疑,立即下车招呼着人捉蚂蚁去了。 虽然蚂蚁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这马路边一时半会往哪里找,还要专挑大的。一群大老爷们在街上弓着身来来回回,路过的人还以为找什么宝贝来着,也凑热闹跟着弯腰看起来。 孟钦和坐在汽车里,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紧蹙着实在看不过去,将宋存山喊过来,冷着脸道:“一群人挤在一起,就怕不够点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宋存山有苦难言,要让他捉个什么人他会,这捉蚂蚁还是他三十多年头一回。 “就不会拿点什么东西引蚂蚁来吗?” 宋存山恍然大悟,连忙吩咐人去买面包和白糖。孟钦和脸色这才好了些。 宋存山刚走,糯糯刚好从那宅子的大门出来了,在这里学美术的并不只有糯糯一个,还有不少和她同龄的孩子。孟钦和一眼看到了糯糯,立即从车上下来,朝糯糯打招呼,“糯糯。” 糯糯听到声音,往孟钦和这边看来。糯糯很大方,也不认生,眨巴着大眼睛观察孟钦和。 孟钦和连忙从汽车里取了一只八音盒和一个毛绒兔子,笑着朝糯糯走过去。 只是糯糯对他的热情并不买账,孟钦和走过来,小眉头皱了一下:“怎么又是你?” 孟钦和并不气馁,将拿只他精心挑选的八音盒递到糯糯手边,柔声问:“糯糯,你喜欢吗?” 糯糯不为所动,孟钦和连忙将八音盒打开。盒子里的芭蕾小人伴着音乐跳起舞来。糯糯旁边的小姑娘很明显被这只八音盒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孟钦和手中的旋转小人。 “喜欢吗?”孟钦和又问了一遍。 糯糯没有回答,孟钦和仍不气馁,往后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侍从官赶紧将汽车门打开,汽车后位上塞满了玩具。 他这大手笔吸引了不少孩子过来,连糯糯也伸着脑袋看了看。 察言观色是孟钦和小时候练就的本事,只是这些年不太用得着了,没想到在这个小不点身上派上了用场。孟钦和连忙殷勤道:“糯糯,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听他这么说,糯糯看了一眼车里的娃娃、积木,又看了一眼他,好奇问他:“你家里是卖玩具的?” 孟钦和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我就是卖玩具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这样的玩具,都把房子塞满了。”他顿了一下,“你想不想去我家里看看。”说着,他趁机将手中的毛绒兔子和八音盒塞到糯糯手中。 糯糯显然被他刚才那番话打动了,孟钦和还准备再说什么,只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女声,“糯糯,过来。” 那个人的嗓音孟钦和再熟悉不过,她此时的声音里还透了些焦急和责备。 糯糯嘟了嘟嘴,将手里的玩具还给孟钦和,“妈妈跟我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说着从他面前跑开了。 孟钦和侧过身看着那个娇小的孩子朝远处的那个人跑过去。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缎面连衣裙,长发盘在脑后,衬得她雪白的脖颈越发修长,也显得她也越发优雅且干练。 而上次那个在饭店给她送玫瑰的人就在站她的身后。 徐婉让袁杰熙将糯糯带到一边去,自己则朝孟钦和走去。她此刻除了生气,已经顾不上其他情绪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走到孟钦和面前冷声开口,“孟钦和,你到这来做什么?”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靠他这么近,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锋芒毕露。他之前一直想象不出她是怎样打理一家银行,处理盘根错节的关系?一瞬间,看着她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有了画面来。这是这三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积淀。 孟钦和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淡淡道:“徐婉,你心里清楚。” 徐婉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出现在这里除了给我、给糯糯带来困扰,再没有别的意义。我还知道糯糯一点都不喜欢你,一点都不想见到你。是糯糯亲口跟我说的,她不喜欢那个凶巴巴的叔叔,糯糯说的那个人就是孟钦和你。” 她的话字字戳心,孟钦和没有说话,嘴角微微下沉。徐婉也不想激怒他,放缓语气,诚恳道:“二少您如果喜欢孩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这辈子就只有糯糯一个了,还请您可怜可怜我们母女,放过我,放过糯糯。” 孟钦和神情微动,徐婉却只朝他点了下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糯糯那边走去了。 糯糯和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等徐婉,糯糯一直偏过头看着远处的他们说话。 等徐婉走过去,糯糯伸手让徐婉牵住她的另一只手。然后三个人一起往路的另一头走去。 糯糯走在中间,时不时腾空双脚拉着徐婉和那个男人的手荡秋千。夕阳照过来,那三条影子看上去真像是一家人。 孟钦和仍站在原地,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他实在迈不出步子。 宋存山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手中的玻璃瓶中放着一块面包屑和几只小蚂蚁。宋存山一般擦着汗,一边道:“二少,找了好久才看到一家咖啡店,只捉到这些了。” 孟钦和接过宋存山手中的玻璃瓶,拿在手中轻轻转动着,他低头看了一会,抬起头去看前面那几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孟钦和犹豫了片刻,眼看着她们就要走到转角那边去,孟钦和不再迟疑,大步追了上去,“糯糯。” 糯糯听见孟钦和叫她名字,立即停下来转过身,徐婉也转过来,警惕地看着他。 孟钦和见状连忙放缓步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小心翼翼朝糯糯走近,道:“糯糯,上一次是我吓走了你的蚂蚁,这是我赔你的。”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和糯糯说话的机会了。 糯糯眨巴了下眼睛,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玻璃瓶。 徐婉虽然警惕着,却没有阻扰糯糯,只仔细在一旁小心看着糯糯。 糯糯一边转动玻璃瓶一边看里面的蚂蚁,她看了一会儿,对着孟钦和撇了撇嘴道:“你怎么连蚂蚁都不会捉,不是这种小的!得在快下雨的时候才好捉!”说着,糯糯叹了口气,用一种长辈教导不成器儿孙的语气,“算了,还是下次我教你捉吧!” 第79章 爸爸 下次? 孟钦和原本黯淡的双眸蓦地一亮,他在糯糯跟前蹲下,单手扶住她的肩膀。他的声音稍有些哑:“好啊,你来教我捉蚂蚁,我一定好好地学。不过……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次兑现不了的下次。 糯糯转着眼睛想了想,说:“下次快下雨的时候我教你捉。” 孟钦和的余光看了一眼徐婉,她皱着眉看着他们但没有阻止。孟钦和摸了摸糯糯的头,轻轻道:“那我们说好了。”糯糯虽然不太情愿被他摸,但好在这次没有躲开。 孩子的头发竟然是这样的柔软,孟钦和稍稍顿了一下。 “糯糯,回家了。”徐婉淡淡地开口,下一秒糯糯回过头,灵活地转过身去,牢牢地抓住徐婉的手。 像是有什么忽然落空。 袁杰熙也想牵糯糯的手,然而糯糯一只手牵着徐婉,另一只手轻轻晃动着玻璃罐子,已经没有手可以给他牵了。糯糯对孟二少捉的蚂蚁似乎还算满意。 袁杰熙抿了一下嘴,侧头看了一眼徐婉,徐婉目光淡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袁杰熙没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孟钦和。他虽然对政事并无兴趣,但是孟钦和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 袁杰熙回过头去,只见孟钦和慢慢站起身来,手下意识整理着西装上的褶皱。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孟钦和眼神微动,和他交锋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跟方才与糯糯说话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袁杰熙心中不禁一惊,连忙转过头去。也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位高权重、手握南三省重权的军官,妥协、温柔并不是他身上的特质,他仅有的柔情只给他最在乎的人。 袁杰熙的母亲前几天托在坤州的亲戚给他托信,袁夫人自知已经管不了这个逆子,只得托亲戚最后奉劝他一点——千万不要招惹孟钦和。 得罪孟钦和是什么下场,袁杰熙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他随心所欲惯了,而这个世界上像徐婉一样让他念念不忘的人他没有遇到过第二个。 宋存山一直在汽车边等着孟钦和,他眼见着那个孩子跟二少的关系慢慢好转了,宋存山也发自心底里为二少高兴。二少上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还是三、四年前对杨小姐。 一想到杨小姐,宋存山叹了一口气。这几天金城那边的电话一天好几通,原本二少和杨小姐的婚礼就订在下个月底,可二少一点都不着急。后来杨小姐还找到孟大小姐那里,昨天戴府还派人到官邸来请二少过去吃饭,然而二少一心都在那个孩子身上,只让他搪塞说军务太忙。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瞒不住的,宋存山不敢想象杨小姐看到徐小姐会怎样,何况徐小姐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这么像二少的孩子。而眼下正好是二少和杨小姐结婚的档口。 宋存山摇了摇头,他突然反应过来,二少和杨小姐订婚都快三年了,杨小姐回金城的时候,徐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才刚刚显怀,现在都这么大了。 宋存山也不明白为什么二少的婚事一直拖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杨小姐一直住在金城的官邸中,三年前杨小姐的父亲因为她擅自离婚一事,觉得有辱门楣,公开登报与他断绝关系。自此之后,杨小姐再也没有踏进杨家大门一步。 杨小姐从前的夫家也不是什么善茬,特别是她先前丈夫的母亲康夫人,三年前因为杨小姐擅自离家而流产,康夫人那阵子一直带着人去杨家讨说法,像是一定要让这家丑人尽皆知一样,要闹得整个坤州沸沸扬扬。 最后是孟钦和亲自出面将这件事摆平。康家虽然也是南三省的名门望族,但是和孟家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康家忌惮孟钦和的势力,纵使心中有一万口气,最后也只得收敛。那位康公子后来一直都在德国,再也没有回来。 自此之后,金城里的人说起杨小姐的事,也只敢在茶余饭后小声谈一谈,生怕入了孟钦和的耳去。后来,孟钦和不顾孟司令反对和杨小姐订婚,也没有人敢说杨小姐什么。 年前的时候,杨小姐和杨家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些。宋存山听说四姨太想办法促成的,四姨太虽然一开始也和孟司令一样有些介意杨小姐离婚的事,可孟钦和坚持,杨小姐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只能帮着想办法。因此过年前,杨小姐通过四姨太给杨夫人捎了封信过去,杨夫人快过年的时候,竟也回了一封过来。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杨小姐对二少也鲜少使性子了,如今二少却……,二少和杨小姐之间到底怎么了,宋存山也弄不明白了。 那天夜里,孟钦和回了一趟金城,深夜的专列去金城,在司令府见了孟司令一面,不知是刻意,还是来不及,二少甚至都没有见杨小姐,将金城的事务处理完后,第二天一早又坐专列回了坤州。除了孟司令和那几位紧要的将领,没有人知道二少回去了。 这一来一回实在是太赶了,孟钦和晚上几乎没怎么阖眼。宋存山不敢打扰孟钦和休息,等到专列快到坤州站的时候,才去车厢提醒他。 孟钦和早就醒了,已经换好了戎装,正站在穿衣镜前。许是听见车厢门口有声音,孟钦和回过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孟钦和向来不爱笑,何况是这样的露齿的笑容。 宋存山被孟钦和方才的笑意看傻眼了,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知道孟钦和因为什么事这么高兴。二少有喜事,他这个副官没有不跟着高兴的道理。 宋存山愣了一会儿,也跟着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二少,快到坤州站了,您什么事这么高兴。” 然而孟钦和并没有搭理他,仍对着镜子活动着脸上的肌肉,一会微笑、一会漏齿笑,宋存山站在一旁用余光打量,不知所以,这事孟钦和突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蹙着眉头问他:“宋存山,我笑起来也很凶吗?” 没想到孟钦和突然问这么一句话,宋存山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咳了几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二少很亲切,待我们这些部下都很好。” 一物降一物,果然老祖宗留下的话都是真理。 孟钦和这次回坤州之后,并没有去打扰徐婉和糯糯,一直都在坤州的汀州官邸办公,每隔两天去坤州周边的各个大营视察驻防。唯一让宋存山做的,便是派人时刻注意徐婉和袁杰熙的动向。 宋存山打听到徐婉突然提拔了一位副经理,替她处理银行的大部分事宜。他将这件事汇报给了二少,不过二少很沉得住气,没有过多的表示,只让他继续留意。 三日后的午后,孟钦和在北大营与几位将领开完会,原本准备就在北大营用午餐。宋存山眼看着天边乌云滚滚要变天了,立即向孟钦和汇报。这是二少特意嘱咐过的,一旦有下雨的迹象一定要第一时间汇报给他。 孟钦和午餐没有吃,戎装也没有换,直接上了车往坤州城赶。 司机开足了马力,往城南的那片花园洋房驶去,终于赶在了下雨之前,停在了那座洋楼前。 孟钦和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看见了糯糯,她穿这一条樱桃红小洋裙,正蹲在铁门前。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孟钦和松了一口气,朝糯糯走去。 糯糯听见声音,抬起头笑着招呼他,“快过来,这里有个蚂蚁洞!” 孟钦和连忙走过去,隔着铁门蹲在糯糯面前,捡起地上脏兮兮的棍子,听着糯糯的指挥戳着地上的泥土。 糯糯的心思都在蚂蚁上,他的心思都在糯糯身上。糯糯看准了一只蚂蚁,才捉住就从她手上溜走了,他眼明手快,一下就帮她糯糯住了。 “给我给我!” “别咬了你。”他从戎装大衣口袋中拿出一个玻璃罐子来,将那只大蚂蚁放进去,又另外捉了好几只蚂蚁。糯糯高兴地拍起手来。 洋楼远处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车,袁杰熙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后座上徐婉正透着窗户看着外面。 第51节 “快下雨了,让糯糯回去吗?”袁杰熙回头问徐婉。 徐婉沉默了一会,“算了,糯糯难得高兴。”她想了想,又说:“他对糯糯不过是一时兴起,新鲜劲过去了就不会总来了。” 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糯糯从铁门那边伸出手来,准备接孟钦和手中的玻璃罐。 孟钦和看着糯糯,哽咽了一下,突然问她:“糯糯,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吗?” 糯糯一线想着蚂蚁罐子,皱了一下眉道:“我爸爸在天上。” 孟钦和愣了半晌,将玻璃罐子交给糯糯,缓缓道:“糯糯,你知道吗,我就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糯糯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大睁着眼睛好奇问道:“你会飞吗?” 第80章 试探 你会飞吗?这小家伙还真敢问。 孟钦和被糯糯问得一时语塞,可他不敢否认,因为糯糯此刻看向他的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好像对他刚才说的话深信不疑。 “我想看你飞起来,飞到天上去!” 孟钦和还想着要怎么圆过去,看来不给个交代是过不去了。 孟钦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来,前不久淮军刚从国外进口了一批飞机,直升机、运输机、战斗机都有,上个月他才刚亲自督查空军试飞。 孟钦和心中有了计较,尝试着问糯糯:“糯糯,你知道……飞机吗?” 孟钦和原还担心糯糯这么小不太好和她解释,哪知糯糯脱口而出:“以前听妈妈说过,飞机,pne。不过,我还没有见过。”说到最后,糯糯轻轻皱了下小眉头,有些遗憾的样子。 她这么小的年纪还会说英语,而且这个英文单词发音还很标准。孟钦和没忍住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糯糯的脸颊和额头。 糯糯不仅五官像他,神态也像他,思考的时候和他一样喜欢皱眉。 孟钦和将糯糯皱着的眉抚平,笑着道:“糯糯,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飞机好吗?我开飞机给你看,我当初就是这么从天上来的。” “真的吗?”糯糯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孟钦和,最后朝他伸出一根沾着泥巴的小拇指头,“拉钩,不许骗我!”糯糯不仅手上沾了泥巴,脸上也有。 “我说话可算数了,不骗你!”孟钦和也不敢嫌糯糯手脏,伸出手指头跟糯糯拉钩,不过还是没有忘记用哄孩子的语气对糯糯道:“过一会去洗个脸,小花猫。” 糯糯嘟了一下嘴,只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 孟钦和抬起头看了眼乌云滚滚的天空,想了想说:“等过几天出太阳的时候,我来接你,怎么样?” “好。”糯糯字正腔圆地应了一声。说着她突然扬了一下眉,孟钦和还不知状况,只见糯糯突然松开手,将自己手指头上的泥土抹在他脸上,得逞之后还咯咯笑了起来,“大花猫。”糯糯还特意强调了大花猫的“大”字。 孟钦和其实向来爱干净,文件、衣物都是整洁有序的,可糯糯和他亲近,还笑得这么开心,他发自内心地高兴,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花猫还不是大花猫生的。 只是这样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天边响了一声雷,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果真,不一会儿就有大滴大滴的雨落下来,夏天的雨总是这样。糯糯站起来,跑之前还不忘嘱咐孟钦和道,“我要回去了,你别忘了哦。” 孟钦和也站起来,跟糯糯挥了挥手,“进去吧,不会忘记的。” 等目送糯糯进了洋楼里,孟钦和才往回走。宋存山过来给孟钦和撑伞,宋存山其实一直站在汽车边看着,只是不敢打扰孟钦和。 宋存山撑着伞跟孟钦和往回走,哪知孟钦和走一半步子突然顿住了,视线朝左前方投去。宋存山跟随孟钦和的目光看去,只见路边停着的汽车上似乎坐着人,仔细一看,竟是徐小姐。 二少和徐小姐的关系宋存山摸不透,不敢擅自主张,只当做没看见,停在原地给孟钦和撑伞。宋存山不明白,二少如果喜欢这个孩子,其实直接带回去就是了,这南三省都是孟家的,何况是一个孩子。不过,也有可能是二少顾忌杨小姐? 宋存山出着神,孟钦和突然吩咐他:“伞给我。” 孟钦和没有让他陪同,自己撑着伞朝那辆汽车走了过去。 徐婉原本想等着孟钦和走了再回去,没想到他看到了自己,还往她这边走。 雨线砸在挡风玻璃上,雨中那个穿着戎装的男人撑着伞缓缓走来。他走到车前稍稍顿了一下,最后走到她那侧车门,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像是有话要和她讲。 她起先回坤州的时候,她最担心孟钦和对糯糯不利,如今孟钦和待糯糯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的。 徐婉犹豫了一会儿,将车门打开。她刚打开车门,即刻就有雨被风刮了进来,这雨势实在是太大了,她这时才发觉孟钦和浑身上下已经被水浇湿了。 “上车说。”她侧了一下头,示意孟钦和打开后座的门。 孟钦和倒也配合,收了伞上车。 车厢里一共有三个人。 除了徐婉和孟钦和,袁杰熙坐在驾驶座上。 袁杰熙一直没有回平城,徐婉自从那次袁杰熙跟她当众告白后就没有再管他。哪知前阵子银行招了几个新司机,袁杰熙竟然就是其中之一。 袁杰熙反复强调他应聘司机是兴趣使然,再也不会有什么过界的言行举止。徐婉发自内心只把袁杰熙当做弟弟看待,也懒得与他计较。 她回坤州不久,坤州这边的形势又比她想像的要复杂的多,她身边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 孟钦和上车后将打湿的大衣脱下来,一直没有说话。徐婉从后视镜看到他头发也被雨淋湿了,她递了一方手帕给孟钦和,算是打破僵局:“有什么事吗?” 孟钦和接过手帕,扫了一眼袁杰熙,只用手帕擦着鬓角的雨水,仍是不说话。 也不是他刻意摆架子,但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能给人无形的压力。 徐婉知道孟钦和的意思,她原本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没必要与他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计较,于是跟袁杰熙道:“袁公子,麻烦你帮我去看一下糯糯淋湿了没有。” 袁杰熙递徐婉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徐婉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递了一把伞给他。 等袁杰熙下车,徐婉淡淡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后视镜中,他的嘴唇轻启:“徐婉,谢谢你肯给我机会,没有拦着糯糯不让她见我。” 徐婉轻笑,看着窗外的水雾,道:“不是我想给你机会,是糯糯给你机会。” 他沉默了一会,说:“过几天我想带糯糯去一趟坤州城外,糯糯说让我带她去看飞机,可以吗?” “然后呢?” 他原本以为她会回答答应或是拒绝的话,却不想她问了一句,“然后呢?” 孟钦和皱了下眉,“我知道糯糯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会带她走,你放心。” 徐婉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在糯糯身上。” “没有必要?徐婉,你别忘了,糯糯也是我的女儿,她身上还流着我的血。” 徐婉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没有否认这个,只是我听说二少你下个月要结婚了。”孟钦和皱了下眉,徐婉却笑了起笑,“这是好事,今后你另外再有了孩子就会发现糯糯不过如此。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如果你真的想对糯糯好,还是离糯糯远一些好。你如今对她越好,只会让她对你越依赖越喜欢,可是然后呢?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陪不了她几天的,你现在答应她的事情今后也不一定能做到,不是吗?慷慨地给了希望,突然又如数收回去,这才是最残忍的事情,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说完,徐婉回过头坦然迎上孟钦和的目光。 雨渐渐停了,徐婉继续道:“二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说着徐婉推开车门,下车。 他仍坐在车里,她也不在乎,只是在她要关门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徐婉。” 徐婉回过头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徐婉只看了他一眼,还是将车门关上了。 车厢里只剩他一个人,却还留有她香水的气味,是一种他陌生的味道。 孟钦和坐了一会,才从车上下来,那时她已经走回洋楼了。 雨已经完全停了,乌云渐渐散开,可天色依旧是黯淡无光。 孟钦和扫了一眼那幢洋楼,走回自己的轿车。或许是淋了雨,又或许是没有用午餐,孟钦和只觉得累极了,他直接让司机回汀州官邸。 孟钦和回到官邸,只隐约察觉佣人在打量他,并没有多想,然而回了书房,才发现书桌前已然坐了一个人,见他进来冲着他嫣然一笑,“回来了?用了午餐没有?” 他有一瞬的恍惚,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诗音。他将大衣挂到衣架上,问:“诗音,你怎么过来了?” 杨诗音站起来,笑着朝孟钦和走过去,半开玩笑道:“连着这么多天都不回金城,我是特意来坤州查岗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女人把新郎官迷的鬼迷心窍都不着家。”她见孟钦和脸色不太好,笑了笑,道:“你还是这么无趣,是袁小姐说坤州这边婚纱不错,我特意过来看看。” 第81章 往事 “没关系,慢慢挑,不着急。”孟钦和嘴角动了一下,笑容稍有些僵硬。 杨诗音偏着头打量孟钦和,“这个月都快过去大半了。对了,上次四姨娘在给你挑了身燕尾服,她一定要等你回去试,我说你肯定不会喜欢,她偏不信。”说着,杨诗音轻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跟前,说:“维瑞,你回去试过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孟钦和低头看了杨诗音一眼,问她:“你吃了中饭没有。” 杨诗音抬起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其实也刚到。” “我也还没有吃。” 孟钦和和杨诗音一起去餐厅用午餐,杨诗音习惯中午吃西餐,佣人端上来却是米饭和几道坤州名菜。 孟钦和在出神,自己也吃得心不在焉,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注意到对面坐着的诗音将筷子搭在餐盘上,静静看着自己,孟钦和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佣人,“煎一份黑椒牛排过来,七分熟。” 杨诗音看着他笑了起来,她像是一直在等他开口。 “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才注意到。” 她笑了笑,仍看着他:“没关系。” 孟钦和看着杨诗音,忽然想起来一件往事来。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很久很久了。隐约记得有一回司令府的厨子做了生煎包,他下意识地给杨诗音去夹,他记得她是爱吃这个的。 哪知换来的却是她的诧异,“维瑞,你给我夹这个做什么,我不吃这个的,太油了。” 孟钦和忽然也没了食欲,待牛排重新煎好送上来,他站起来,跟杨诗音道:“诗音,你慢慢吃,我军中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杨诗音叫住他,“刚回来就要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他转过身去,外头又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宋存山见他要出门,连忙拿来雨具。 杨诗音也站起来,“维瑞,你在坤州这么多事,什么时候才能回金城去?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回去。” 孟钦和停住脚步,想了想,回过头对杨诗音说:“再过几天吧。” 杨诗音祖籍就是坤州,只是自打她回国之后,这坤州就再也没有回过了,这是她第一次回坤州。 坤州的雨一下起来就是连绵不断的,那天雨下了整整一天。孟钦和晚上十点钟回官邸时,天边还飘着细细的雨丝。 他回去的时候,杨诗音还没有睡。他刚上扶手楼梯,便看到她站在二楼笑着朝他招手,眉飞色舞道:“你可算回来了,快上来。” 杨诗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给他看,她从小就是这样,总是神秘兮兮地给他惊喜。孟钦和往上走去,只是他今天这一天身心俱疲,并没有太多兴致。 他走上二楼,跟在杨诗音身后进了客卧。 这间卧室有一个很大的飘窗,她走到飘窗前坐下,朝孟钦和招手,示意他过来坐。杨诗音跟前摆着两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她见他打量笑着道:“我在你酒窖里翻出来的,记得之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喜欢喝这种波尔多的红酒,没想到你这里还有。” 第52节 杨诗音斟了两杯酒,她拿起一只酒杯,轻轻晃动着,红酒在玻璃壁上晃荡出优雅的红。他在她身边坐下,她侧过身与他轻轻碰杯,然后轻轻喝了一小口,“我记得我第一次喝酒就是和你,那一次我们两还是偷偷喝的白酒,我差点辣得吐出来。”她说着笑了起来。 孟钦和深深看着她,嘴角也有些微的笑。这些年他从不主动回忆过去,他的过往实在太多了。 杨诗音看了孟钦和一眼,又端起自己那只高脚杯,只是这一回没有再细细去品,而是一饮而尽,“我们以前做了多少蠢事啊!” 杨诗音酒量一直不太好,似乎有些上头。她将那瓶酒往后移了移,自己往他身边挪了挪,扶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哽咽道:“我可能是这辈子活得太任性了,所以老天惩罚我,把我身边的东西一件件拿走了,还好你还在我身边,可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她重复了一遍,她如今众叛亲离,还备受非议,确实是只有他了。 孟钦和垂眸去看她,她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诗音靠着孟钦和的肩入睡,他没有动,仍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让她靠着,像是害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杨诗音这次来坤州是杜江明陪同的,第二天一早杜江明便来官邸,带杨诗音去见坤州那些朋友。杜江明原本想叫着孟钦和一同去,只是他早上到官邸的时候,孟钦和已经走了。 那一天还是雨天,孟钦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因为水雾太浓,四处都是雾蒙蒙的,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又有什么重重压在他的胸口。或许不去想便好了。 徐婉那边也遇着了些麻烦事,凯特家中出了些状况,回美国去了,一时半会回不了坤州。 徐婉上次提拔了一位副经理,那位经理办事利落有条理,挑不出错处来。徐婉原本觉得自己办事公允,可以服众,哪知还是引起了几个坤州本地员工的不满,其中反应最明显的另是一位在坤州的银行界干了十几年的副经理,姓李,年纪也有四十来岁了。 他之前对徐婉倒是十分客气,只是徐婉看得出来,他不过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真正做起事情来是做不好的。他这几天像是不瞒徐婉的举动,见着谁都是一副臭脸。 徐婉知道李经理不高兴,她内心深处其实也瞧不上李经理这号人,只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尽量平衡眼前的局势。这银行真正的东家还是凯特,当初也是凯特让那位李经理出任副经理的,只能等凯特回来之后拿主意。 中午的时候,下了好几天的雨突然慢慢小了起来,杨诗音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出神,她在杜江明的公馆只喝了两杯咖啡,然后就匆匆回官邸了。 孟钦和在北大营的办公室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宋存山明白他的意思,过来跟他汇报:“二少,我跟空军那边已经吩咐过了,准备了一架直升机、一架战斗机,随时给您备用。” 孟钦和点了一下头,眼看着阴沉沉的天就要放晴了。 汽车也已经备好了,孟钦和站起来,正欲往外头走。刚走到门口,突然有侍从官追上来汇报,“二少,电话,杨小姐打来的。” 第82章 两难 孟钦和停步转过身,问那侍从官,“什么事?” “杨小姐今天淋雨着了凉,叫了医生还是高烧不退,她现在想请您回去。” 孟钦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沉着脸没有说话。 宋存山已经替孟钦和派好了车,他小心打量着孟钦和的脸色,问道:“二少,现在去哪?” 孟钦和看了眼天边,似乎还有那么一两丝的乌云,道:“先回官邸。” 官邸中,杨诗音穿着一身水蓝的旗袍,坐在床边把玩着听筒。杜江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杨诗音面带忧色,“你这样哪像个发烧的样子,你就算想让维瑞现在陪你回金城,也该找个别的借口。你这样骗他,你不怕他回来了和你生气。” 杨诗音将听筒放摆回去,抬起头看向杜江明,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他不会和我生气的,他什么时候和我生过气?” 那一边的城南样楼里,糯糯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窗户外出神。 糯糯平时好动,陈妈难得见她这么安静,从她身边走过时,笑着问她:“糯糯,在看什么呢?连着下了这么久雨,把你闷坏了吧,这么想出去玩?” 糯糯转了转眼睛,高兴道:“等出太阳了,我就可以去看飞机了!” “飞机是什么?谁带你去呀?” 糯糯放低声音,神秘而又神气道:“我爸爸。” 陈妈愣了一下,她给徐小姐做了这么久事,一直不知道糯糯的爸爸是谁,她似乎记得谁跟她说是在糯糯出生前就过世了。 陈妈虽然明白主人家的事情不该多打听,可糯糯突然这样说爸爸,陈妈还是觉得奇怪,问糯糯:“糯糯,你爸爸是谁啊?” 糯糯也不知道他是谁,想了想仰起头说:“我爸爸是卖玩具的,家里有好多好多玩具,他还给我捉蚂蚁!”说着,糯糯从沙发上爬下来,跑到阳台上拿起一个玻璃罐子给陈妈看,用炫耀的语气道:“你看,这就是我爸爸给我捉的。” “爸爸”这两个字有格外的魔力,从前总是听别的小朋友说,她却没有。糯糯又说:“我爸爸以前在天上,他现在从天上下来了,他说天晴了就带我去天上玩。” 糯糯刚说完,外头似乎放晴了,她跑到窗台边踮着脚去看,有阳光照在她手上。 他上次答应了,说出太阳了就来带她去玩的。现在已经出太阳了,可糯糯没有见到汽车开过来。 陈妈没有听徐婉说过谁要带糯糯出去玩,也不知道糯糯还有爸爸的事,陈妈看糯糯这个样子,害怕有什么闪失,连忙给徐婉打了通电话过去。 徐婉正好那天没有什么事,她确实记得孟钦和上回和她提过,她有些不放心,便提前回去了。 她还没打开门,糯糯便跑过来开门了。见到是她,糯糯眼中稍稍闪过一丝失望,“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徐婉方才在路上还怕自己回来迟了,见糯糯还在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心疼糯糯。 她前阵子稍有些忙,有时深夜才回来。徐婉是最了解糯糯的,糯糯方才细微的表情,徐婉注意到了,只道:“妈妈前一段时间太忙了,所以早点回来陪糯糯,好吗?” 糯糯点头,却仍不怎么高兴,一本正经问徐婉:“妈妈,现在算不算天晴了?” 外头是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黑了。 徐婉知道糯糯在想什么,将糯糯抱起来,在她小脸颊上亲了亲,“糯糯,再过一阵子,妈妈就带你去看飞机,好不好?”从坤州到平城如今已经有了航班,虽然价格高昂,但是糯糯想看,徐婉愿意满足她。 糯糯的小脑袋在徐婉怀里蹭了蹭,总算有了笑容,“好!” 徐婉不想让糯糯太早就开始明白什么是失望,她以前尝过太多失望了,这辈子上辈子都受够了,她不想让糯糯再和自己一样。 徐婉抱着糯糯上楼,她这阵子其实也很久像这天一样有大把时间陪着糯糯。徐婉坐在沙发上给糯糯讲故事,只是糯糯今天格外心不在焉,时不时还在往窗户外看。 眼见着阳光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徐婉索性道:“糯糯,今天天气好,妈妈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糯糯摇头。 徐婉看着倔强的糯糯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待有多难熬,特别是抱着希望,却看不到头的等待,她怎么不会明白? 徐婉正出着神,底下门房突然上来,“徐小姐,有一位姓孟的先生过来了。” 徐婉稍有些讶异,她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来?那门房话音还没落,糯糯已经飞快地跑下楼了。 徐婉也起身下楼,只怕糯糯摔着,在后面喊道:“糯糯,你慢点跑。” 徐婉下楼的时候,铁门外果真有一个挺拔的身影。他见徐婉过来,微微笑了下,“我是来接糯糯的。” 糯糯踮着脚想将铁门打开,可个子矮了些,踮着脚也够不着,只得像徐婉求助,“妈妈,快帮我开门。” 徐婉看着一脸期待的糯糯,也没有开门,只淡淡问孟钦和:“去哪里,去多久?” “天黑之前就回来。”说着,他又安慰糯糯,“糯糯别急,我和你妈妈还有话要说。” 徐婉点了下头,冷静道:“糯糯很少离开我的身边,我还是不放心,如果我要派两个人跟着糯糯一起,你介意吗?” 孟钦和对糯糯的态度虽然让徐婉稍微有了些改观,但徐婉还是不放心。上辈子,她其实是自私的,为了留住他,留着和他仅有的联系,不惜生一个孩子陪着她受苦。这辈子,她只想要糯糯在她身边,旁的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徐婉说那番话的语气虽然温和,却是不同意她便不答应的意思。 孟钦和自然明白,他看了眼徐婉,爽快答应,“没有问题。” 徐婉将门打开,糯糯高兴地走到孟钦和身边,却又回过头来,对徐婉道:“妈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孟钦和闻声也回过头来,徐婉摇了摇头,“妈妈还有事,让尼克叔叔他们跟着你过去。对了,记得晚上回来吃饭,我让陈妈给你炒你最喜欢的土豆丝!” 糯糯一听到还有土豆丝,很是高兴,便也没有缠着徐婉要她一同去的事了。孟钦和也没有勉强徐婉,只跟徐婉淡淡点了一下头,带着糯糯走了。 坤州城南修了一个军用机场,从洋房区开车过去只要四十分钟,还好夏天天黑得晚。 孟钦和和糯糯到的时候,机场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见孟钦和过来立刻敬礼,只等着孟钦和来检阅了。一路上都有人跟孟钦和敬礼,孟钦和抱着糯糯,那些将领士兵在看她,她也在好奇地打量他们。 糯糯觉得好玩,一手搂着孟钦和的脖子,一边学着敬了一个礼。 孟钦和原本心情不大好,虽然他没有表露出来,但这一回还是被糯糯逗乐了。 孟钦和带着糯糯站在检阅台上,下令前,孟钦和捂住糯糯耳朵,随后他一声令下,几架战斗机直接起飞。孟钦和以前自己开过飞机,原本他还想过带着糯糯自己驾驶飞机,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承受不了一丁点的意外。 糯糯也不介意自己有没有“飞起来”,她第一次看见飞机,更是第一次见到飞机当着她的面起飞。原来认真是可以飞起来的,他没有骗她。 想到这,糯糯双手孟钦和的脖子,问他:“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这一回孟钦和没有回答,只说:“糯糯,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坤州了,不过以后我也会常来看你,好不好?” 第83章 第83章 听孟钦和那样说,糯糯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认真道:“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孟钦和沉默,不敢去看糯糯的眼睛。 糯糯早慧,她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大哭了起来。 宋存山原本见二少和糯糯相处挺好,一转眼的功夫发觉情形不对,连忙赶过来帮忙。 宋存山一过来,糯糯哭得更加厉害了。孟钦和试图安慰糯糯,可一点用都没有,他并不会哄孩子, 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糯糯是个急脾气,脸和脖子哭得通红。孟钦和看得心疼,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孟钦和一说话,糯糯反而更加生气了,直接在他脖子上狠狠挠了两爪子。 糯糯实在气急了,下手没有轻重,小孩子的指甲本来就尖锐,很快有血珠子沿着伤口漫出来。 宋存山和几个侍从官站在几步之外,想靠近又怕激怒了糯糯,左右为难。 孟钦和轻声安慰仍伤心哭着的糯糯,“糯糯乖。”他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画面往他脑海中涌。 原来,被伤到会是这样难过。糯糯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她的娘亲,她和糯糯不一样,无论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即使伤透了心,也是静默无声的。他脖子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此刻反而让他没那么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糯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孟钦和将糯糯抱在怀中上车,糯糯应该是哭累了,在孟钦和怀中睡着了,可睫毛上还挂着没有干的泪珠。 孟钦和想替糯糯将那颗眼泪擦掉,可他的手刚一靠近,糯糯在梦中突然抬起手来挡开他。 糯糯该讨厌他。 一个钟头后,汽车在那幢洋楼前停下。汽车稳稳停住,他却在后座上坐了很久,才将车门打开。 徐婉果然已经在等他们了,她应该是看到了他的车队过来,直接从楼上下来,将大门打开了。 孟钦和抱着糯糯下车,糯糯还没有醒来,只是脸边依稀可见泪痕。 他走得很慢,低着头,也没有去看徐婉。 直到他走到徐婉面前,将怀中的糯糯交给她手里。 徐婉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糯糯脸上的那道泛白的泪痕,神色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睡梦中的糯糯感觉到了动静,在徐婉怀抱中显露出不安。她皱了皱眉头,像是随时都要醒来。呢喃中,糯糯似乎喊了一声,“爸爸。” 徐婉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怀中的糯糯,小心将她眼边的眼泪擦掉,然后低下头将脸贴到糯糯凉凉的脸颊上,用格外柔软的声音轻轻哄糯糯:“糯糯,妈妈在这里。” 第53节 她的声音柔软到了骨子里,细听却是带了哭腔的。 孟钦和仍微低着头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徐婉洋楼的佣人从洋楼中出来,徐婉转过身往里走了几步,将糯糯轻轻交给那个佣人。 孟钦和原本以为徐婉也要跟着她们进去,却不想她突然折回来,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跟他开口,“方便进去一趟吗,我想和你谈一谈。”她虽然客气,可看向他的眼眸里一点光彩都没有。 徐婉说完转过身往回走,孟钦和跟在她身后。孟钦和抬了一下手,宋存山他们只在原地等着。 孟钦和前几次过来都是被挡在铁门外,还是第一次走进去。一进门是一个很大的客厅,沙发旁边有一扇很大的窗户,虽然此时夜幕已至,但可以想象白天的时候光线肯定不错。房间里的装潢虽然谈不上奢华,但的确是温馨、精致,墙壁上还挂着糯糯的画,画上有蓝天、有白云,还有一大一小牵着手的两个小人。 徐婉在长沙发上落座,伸了一下手,示意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他很配合的坐下,手不自在地放在膝盖上,像是在军队中一样,其实那是他不自在时的习惯。 孟钦和看了一眼徐婉,轻声开口:“这些年……你带着糯糯不容易。” 徐婉原本神情有些失落,听见孟钦和这么说,突然浮出一丝笑来,“糯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容易的?” 徐婉话音刚阔,方才的女佣正好从楼上下来,端来两盏茶来。 徐婉接过茶,抬头问那女佣:“糯糯睡了没有,换了衣服吗,她刚才那件衣服我看到汗都湿透了。” 孟钦和清楚,糯糯是大哭才出那么多汗的。 “徐小姐,换了的,您放心。” 徐婉点了点头,让佣人先上楼了。等那女佣走了,徐婉重新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今天我请你进来,是想告诉你,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见糯糯了。” 孟钦和抬起头来,眉心微蹙了下,他看着徐婉没有说话,便也是没有答应。 徐婉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我知道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从前不自重自甘堕落过,所以你们在心里怎么看待我、怎么对我,我都没有关系……” “你别这么说自己。”他突然打断她。 徐婉摇了摇头,接着道:“糯糯不一样,糯糯从出生到现在,她没有受过一天委屈,所以你们不准这样对她!”徐婉说到糯糯,情绪还是激动了,最后那句话有些哽咽。 他顿了一下,才道:“对不起,我今天是没有照顾好糯糯,但以后不会了,你……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孟钦和,其实糯糯今天这个样子……我早就猜到了,我一点都不意外,我现在只是后悔之前自己没有让糯糯远离你!” 她完全不留情面,他终于也有情绪了,敛着目反问她:“远离我?徐婉,你当初怀孕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谎还不够吗?如果当初你没有骗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不是吗?” 孟钦和说完这句话,徐婉只觉得好笑,她的唇角微微颤抖着,“既然你说到当初的事,那我就正好问问你。二少,你说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那么如果当初我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你能怎么办?你别忘了,那个时候你日思夜想的诗音,那个真的诗音回来了。” 有真的诗音,便就有假的诗音,徐婉毫不避讳他将她当做替身的事实,继续说道:“别不要承认,我自己都敢承认,如果不是因为你喜欢杨小姐,我们两都不会有一丁点联系,更不可能有糯糯。我当年也不是特意要这个孩子,只是想着她怎么都是一条命,实在狠不下心才留下的。” 说到这,徐婉心里闷得厉害,她坐着默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放缓语气,“从前的事就让她过去吧,现在你该做的就是回金城做你该做的事,和你喜欢的人结婚生子,永远都不要来招惹糯糯,算我求你了。” 说着,徐婉直接走出客厅上楼了。客厅里只坐着孟钦和,他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想起她离开他的那个夏天,她之前跟他说的话,那些细节他之前从来没有仔细回想起,如今却慢慢清晰了。 他突然记得诗音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和他在湖畔边散步,她翻来覆去探他的口风,那天夜里她问的就是他到底喜不喜欢孩子。 如果那天晚上她告诉了她,他会怎么选?他该怎么选? 孟钦和站起来,走到楼梯处往上看了一眼,却还是没有上去。他推开门出去,宋存山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宋存山其实一直都不理解,二少既然这么喜欢糯糯,将糯糯带走就是了,大不了不要和杨小姐住在一起,四姨太她们肯定也乐意帮着二少照顾糯糯。 此刻等候着孟钦和远不止宋存山一人,汀州官邸中此刻杜江明也在等着孟钦和。 杨诗音已经负气先回金城了,杜江明想替杨诗音问个说法。 第84章 第84章 孟钦和从徐婉的洋楼离开后,并没有立刻回官邸。 汽车早停在马路上等孟钦和,宋存山见他出来,立刻下车替孟钦和拉开车门。然而他上了车,一言不发。宋存山起先问了两遍“二少,回官邸吗?”见没有答复,便不敢再问。 孟钦和看上去十分疲惫,微微侧着头靠在后座上,像是再出神,又像是在看什么。 夜色渐渐变深,二少似乎睡着了。宋存山频频看着手表,却不敢说话惊扰孟钦和。他看得出来,二少今天心情不会好。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灯光都已经熄了,孟钦和那边隐约有了动静,像是醒了。 宋存山连忙回过头去,车辆里没有亮灯,他看不清二少此刻的神情。他像是在沉默,过了一会,听见他沉声开口:“回官邸吧。” 孟钦和回到官邸已经快十一点钟,原本他就心乱如麻,却不料官邸客厅中还坐着杜江明。 杜江明等了一晚上,茶几上的茶水续了又凉,他也靠在沙发上昏昏沉沉也快睡着了。 杜江明睡得并不熟,孟钦和一回来,他便听见声音即刻醒转了。孟钦和正好进客厅,直接他皱了下眉,有些不悦:“杜江明,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孟钦和这个语气,杜江明回过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站起身,眉头也是皱着的。不过他还是注意了语气,温和道:“维瑞,我留在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你今天就这么走了,诗音是真的生气了,我劝不住,她已经回金城了。” “诗音回金城了?” 孟钦和话音刚落,杜江明的脸色即刻便不太好看了,他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更了解孟钦和。他清楚地看出孟钦和听到他说诗音回去时,流露出的不是后悔、不是失落,而是如释重负。 杜江明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抬起头看了会孟钦和,又将视线转向宋存山,“宋副官,劳烦你带着他们出去一会,我有话想跟二少说。” 宋存山仍在原地,只有些为难地看向孟钦和。直到孟钦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宋存山才即刻带着人退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将房门紧紧阖上。 等宋存山他们都出去了,孟钦和走到沙发前走下,叠腿点烟,道:“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这样吞吞吐吐的。” 杜江明见孟钦和这副样子,看着他摇了摇头,突然冷笑了出来,道:“维瑞,我真的是越来越不明白你了!” 孟钦和抬眸,眼神却是锐利,“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来听听。” 杜江明却是有满腹牢骚,他连连点头,道:“当初诗音不见你,你费尽千方百计只想要见她一面,你当初要我帮你找,我从来没有推辞过。好。现在人找回来了,她就在你的身边,你们都要结婚了,你却这样对她。” 孟钦和将视线移开,看着窗外沉默。虽然窗外黑漆漆的,除了路灯隐约的光,什么都看不到。 孟钦和看了一会,突然站起来,直接往外走,“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杜江明知道孟钦和在逃避,立即赶上去拦住他。孟钦和身量比杜江明高一截,他的眉头紧蹙着,俯视着他,双眼一点点敛起。 杜江明看得出孟钦和不高兴,若是旁人见他这样早就吓得让开了,可杜江明这番话藏在心里已经有一阵子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杜江明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孟钦和道:“我听说了,那个徐小姐回坤州了。” 孟钦和听到“徐小姐”三个字,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杜江明笑了笑,“徐小姐我们都很熟悉,说起来,当初我是看着冯局长把她送给你的。我见你想诗音想的发疯,想着不过是个玩意儿,长得又像诗音,你拿着发泄、排遣也不错。”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钦和转过身,坐回沙发上。 见孟钦和这样漫不经心的模样,杜江明也恼了,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说,你孟钦和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告诉你她生了你的孩子,才让你这样对待诗音?那个女人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像诗音,她说什么你就信?还是你堂堂孟家二少,当真爱上一个舞女了?” 杜江明还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他没设防打了一下颤,话也止住了。只见桌上那只茶盏被孟钦和砸在地上,茶水四溅,摔得粉碎。 这么些年,杜江明还是第一次见孟钦和发这么大脾气,印象中他听见诗音结婚时的怒意也不过如此。 宋存山在外头听见动静破门而入,这时候孟钦和已经站起来,脸色极冷,“杜江明,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杜江明许是被吓到了,没有再说话。孟钦和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宋存山,送客。” 那一边金城,杨诗音没有回孟钦和在金城的官邸,而是去了城外的一处花园别墅,那是她堂妹杨诗清刚置办下来的。 杨诗清有五个月身孕,她上一胎是个男孩,已经两岁了。许是不是头胎的缘故,这一次便没那么小心了,不仅跟着丈夫从随州奔波道金城,还挺着大肚子招待杨诗音。 杨诗音到别墅的时候,胡润生刚好有事要出门,因此只寒暄了两句。杨诗清也没有刻意让丈夫留下,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确实也要自在些,毕竟她们谈论的人她也不想让她丈夫听到。 第85章 出谋划策 胡润生刚走,杨诗音就再也忍不住,搂着杨诗清的肩膀抽泣了起来,“我不要和维瑞结婚了……他和那个舞女不仅有了孩子,现在还有往来,为着那母女两个,现在连金城都不回了……我特意找到坤州去。” 杨诗清虽然比杨诗音小两岁,许是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缘故,如今看上去还要比杨诗音这个姐姐成熟几分。 她轻轻拍抚着杨诗音的后背,待她情绪缓和了,安慰道:“姐姐,别说气话了,你和孟家二少的婚讯整个南三省都知道了,你现在说不嫁了,最主要的还是想个办法来。” 杨诗音稍稍振作了些,苦笑道:“还想什么办法?跟他吵跟他闹?还是告诉他父亲?我也不想再忍了,借着这件事跟他摊开说了好了!” “自然不能这样明着来,这只会让局面越闹越僵。要我是你,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笑脸对着他,该温柔就温柔,该撒娇就撒娇,把婚事办成了先。二少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如今既然没有跟你挑明,心中肯定是对你有愧,你若再待他和从前一般好,还怎会忍心负你?”杨诗清看了一眼杨诗音,她眼前这个堂姐虽然憔悴了些,可心性还和几年前没什么差别,见她将信将疑,又道:“你想想,坤州那个甜言蜜语把二少往他哪引,你还把二少往外赶,这不是趁了坤州那个的心吗?”杨诗清放缓语气又道:“其实,等你结过婚就会知道了,真正过起日子来,和原来以为的那些罗曼蒂克还是不相同的。不能事事都任着自己性子来,还要学着去经营。” 杨诗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像是被杨诗清说动了些,“那个孩子怎么办?” “真的是二少的骨肉?”杨诗清迟疑了一会,道:“也是有办法的,慢慢来吧。总不能便宜了那个女人是吧,长得和你那么像,二少当初不是你,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是吧。我想想她就膈应。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她。” 杨诗音叹了口气,“可我现在负气走了,官邸也没回,维瑞也不找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找?说不定急疯了呢?” 杨诗清话音刚落,只听见楼下电话铃声响,杨诗音下意识回头,过一会儿听见佣人跑上来,道:“夫人,坤州那边来的电话,想请您接电话,是问诗音小姐的。” 杨诗音眸中微动,杨诗清看了眼她,摇了摇头,回那佣人道:“就说你不知道,我已经睡下了。”说着回过头,对杨诗音挑眉笑了笑,“就该让他好好找找。姐姐,就安心准备当新娘子吧,你今晚先在我这睡着。明天早上我亲自给你家二少打通电话过去,看他来不来金城接人。” 杨诗清怀着身孕,一向贪睡,陪着杨诗音说话说到了晚上十来点。杨诗音心情开阔了不少,便去客房先睡下了。 胡润生出门应酬,十一点钟才回来,满身的酒气。他从前是不喝酒的,这几年跟着杨家人做生意,这些也渐渐学会了,生意场上太过格格不入总是行不通的。 见卧室的壁灯还亮着,胡润生轻手轻脚走过去,去看杨诗清睡没睡着。 杨诗清突然睁开眼来,“你这满身酒气,臭烘烘的,走开。” 杨诗清现在有孕在身,胡润生的脾气格外的好,笑道:“我这就去洗漱,你今天怎么还没有睡?”他随口又问:“你堂姐怎么突然过来了,看着不太高兴?”杨诗音和孟钦和的婚事胡润生也是知道的,今后他们和孟家也是亲戚,不过这几年他在随州做生意,他和杨诗音他们家、孟家都没有去主动打交道。 杨诗清轻轻哼了一声。 杨诗清虽然不说话,可胡润生感觉到她不对劲,只问:“你怎么了,今天对我这么不客气。”说着,走去卧室的浴室了。这几年杨家生意做的大,胡润生跟着也赚了不少钱,因此置办这座洋楼时他也格外阔气,连瓷砖都是从西洋买好了运过来的。 胡润生走到盥洗室的洗脸池前,准备将挂着的毛巾取下来洗把脸,只听杨诗清悠悠地开口:“说起来,那个罪魁祸首你也认识,还不是你曾经的那位青梅竹马?” 胡润生的手刚抬起来,突然僵住了。他猛地转过身,走出盥洗室,“你是说小婉……?”他似乎意识到语气有些激动,即刻冷静下来,平声道:“你是说徐婉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年不主动提徐婉,已经是他们夫妻两逐渐养成的默契。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她可厉害了,在坤州城里还当起银行经理来了。”杨诗清细细端详着胡润生的神色,又道:“还听说她带了个孩子回来了,长得和二少很像。” 胡润生似乎察觉到杨诗清在打量他,转过身去,随口说了声,“哦?还有这样的事?”便接着去洗漱了。 胡润生洗漱了很久,等他出来,看上去醉意已经完全消散了,站在床边久久没有回过神。杨诗清还没有睡,她看得出胡润生心事重重的样子,跳转话风,突然神秘兮兮招呼道:“润生,快过来。” “怎么了?” 杨诗清将胡润生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笑道:“你儿子踢我,可有劲了。” 胡润生也笑了起来,刚才那些脑子里想的烦心事好像少了许多了。 杨诗清趁机打量了一眼胡润生,嘴边稍稍勾起一丝笑意,她的丈夫她还是了解的。 第二天一早,杨诗清给官邸那边去了一通电话,杨诗音坐在沙发边上看着杨诗清打电话,看着她的电话从坤州转接到了金城。看来孟钦和已经回金城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我眼下怀孕了,觉得无聊,就急急忙忙让诗音姐来陪我,昨晚上是我们睡太早了,家里头的人又不认得诗音姐,都是我的错,才让二少好找。”杨诗清放下电话,给杨诗音使了一个眼色,“二少已经在金城了,过会来接你。你要是还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是,我帮你拿主意。” 第54节 胡润生坐在餐厅里听着妻子打电话,诗清平时不爱管闲事,此次却这么热情。想着孟钦和要来,胡润生心里也有些烦闷,他不知该不该见他,或者是不是能说些什么。 过了一个钟头,果真有人来敲门,来的确实是孟家的人,只是孟钦和没有来,宋存山过来接杨诗音,许是见她有些失落,宋存山连忙解释:“昨晚上二少连夜赶回金城了,巡防营一顿好找,差点把这金城掀过来了,不过方才孟司令找二少急事,二少只能先过去了。” 宋存山也没有骗她,杨诗音在官邸里等着,孟钦和确实是从司令府回来的,他的眉心微微蹙着,像是有心事。 杨诗音原本也不太高兴,可想起昨夜杨诗清的话,站起来去迎孟钦和进门,偏着头笑着俏皮道:“维瑞,昨晚上是不是让你一顿好找?是我不好,诗清叫我太急了,下次一定记得给你打声招呼。” 第86章 来客 杨诗音说完,见孟钦和没有再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孟钦和跟前,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 他看上去憔悴极了,下巴上还有新长出来的青色胡渣,像是一宿都没有睡觉,不知怎么,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里最先闪过的是一丝欢喜。 只是孟钦和也在看她,他的眉头仍是锁着的,看上去有什么话想说。 他垂着眸子,心事沉沉地将手套摘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抬眸,却正好瞧见杨诗音对着他璀然一笑,“维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父亲母亲可能会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们怨了我好几年了,终于……”说着,她含笑的眼中突然盈起泪花。 孟钦和神情微动,杨诗音闭上眼用手环住他的腰,“维瑞,你是在怪我吗?”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 他说的不是假话,昨夜杨诗音人间蒸发一般,他连夜赶回金城,带着巡防营找了一宿,直到清晨接到胡公馆打来的电话。 只是,昨夜当他听杜江明说起诗音负气离开坤州时,他心里何尝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解脱? “维瑞,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上次我从巴黎订的那件婚纱到了,你先去好好睡一觉,醒来陪我一起去看看,好吗?” 她含笑的眸子中除了期待,还有一丝怯懦,像是怕他开口拒绝,这是他不曾在她眼中窥见的神色。 孟钦和轻轻拍了一下杨诗音瘦削的后背,“好,我下午陪你去。” 听见他承诺,杨诗音由衷地高兴,她还想跟他说些旁的,好不让他起疑她昨天的失态。只是孟钦和在她之前却淡淡开口,“诗音,我有些累,先去睡一会。” “记得刮胡子。”杨诗音看着孟钦和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闻言转过身去,眼神没有太多波澜,嘴角却扬了扬,“好。” 孟钦和刚走,杨诗音连忙回到房间给杨诗清打电话,只是那时孟钦和还没睡,还在跟外头通电话,正好占了线。 杨诗音等了小半个钟头,才将电话拨出去。 胡公馆那头,杨诗清昨夜没睡好,吃了早餐正准备去睡个回笼觉,突然有电话打过来。 诗清接起来,那头杨诗音听起来语气是喜悦的,杨诗清替堂姐松了一口气,安慰道:“照我说的准没有错吧,对付男人呀,还是得用些办法。只要二少不提,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女人的事,之后再慢慢想办法嘛。现在,你就安安心心二少准备婚礼吧。” 胡润生刚好从楼梯上下来,手中还提了一个手提箱,像是要出远门。他站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带上礼帽准备出门,杨诗清看到了,但碍于仍在和杨诗音通话,只放下电话问了一句:“唉,大清早出门去哪呀?” 胡润生道:“随州的工厂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 “随州?去多久?” “可能……要明后天才回来。” 坤州城,那天晚上徐婉特意陪糯糯睡的觉。糯糯因为昨天大哭过一场,还是感冒了,病了一天。徐婉请假在家照顾着,白天糯糯喝了药,好转了些,哪知睡到半夜里突然哭着惊醒,“妈妈,我梦见爸爸了”。 徐婉其实早就有准备,早晚有一天糯糯总会问起这个,只是没有料到会是因为那个人。 徐婉替糯糯擦干眼泪,拍了拍糯糯的背,故意取笑道:“你是说白天那个伯伯吗?他骗着你玩呢,你还真的相信了?” 糯糯摇头:“他不是从天上来的吗?那我爸爸是谁?石头哥哥有爸爸,小月姐姐也有爸爸,他们都有,怎么就我没有。”糯糯说的石头和小月是何经理的两个孩子,之前在平城,糯糯和他们玩得最多。 徐婉刮了一下糯糯的鼻子,放轻语气道:“爸爸是要和妈妈结过婚的人才是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要是糯糯这么想要爸爸,那妈妈就帮你把爸爸找回来,妈妈答应你,说到做到,不哭了,我们先睡觉。” 糯糯仍有些不相信,硬是要徐婉跟她拉个勾才罢休。徐婉又哄了许久,糯糯才终于睡去。 徐婉却一整晚都没睡着,她答应得爽快,可到哪里给糯糯找个父亲,这独身的几年她事业上算是顺风顺水,也小有积蓄,她原以为她可以弥补糯糯这一份缺憾。 只是不管那人选是谁,她绝对不能让糯糯再受伤害了。 第二天一早,袁杰熙专程开车过来接徐婉去上班,徐婉心事沉沉,她昨天考虑了很久,准备先让糯糯去坤州的一家教会学校读书,或许能让她多结交些朋友,先分散她的注意力。 徐婉有心事,不成想袁杰熙这车没有开去女子银行,反而在一家咖啡馆前停下。徐婉这才抬头去看袁杰熙:“怎么停在这了?” “看你心情不好,请你喝咖啡。” 袁杰熙那点小心思,徐婉还是清楚的,徐婉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反倒是袁杰熙有些急了,“现在糯糯生病了,那孟家二少却已经回了金城,小婉,不要再对他有任何幻想了,糯糯不懂事,难道你也是吗?” 徐婉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平静得多,只道:“糯糯会有父亲的,不会是他”袁杰熙听到徐婉这句话,眉眼稍动,却听见徐婉又说:“你来坤州也有些时日了,你父母肯定都急疯了,赶快回去吧。”她比他想象的要理智得多。 袁杰熙这个人虽然真诚,对她的好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可徐婉早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她,已经真正做到不会不切实际的事情抱任何幻想。袁家的家世在那里,她与袁杰熙年龄、经历的差别也在这里,何况袁家父母还如此反对,连想都不用细想,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徐婉只怕稍有不慎会伤到她的糯糯。 “开车吧。” 袁杰熙叹了一口气,还是启动了汽车,转了个弯,直接到达女子银行那栋大楼。 徐婉的办公室在二楼,她习惯每天早半个钟头到。只是她才到,银行的门房便告诉她:“徐小姐,有位先生找您,一大早就在您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第87章 相聚 谁这么早就过来了? 徐婉这阵子在跟几个做实业的谈几笔贷款的生意,徐婉只怕错过了,只不过那原是该她着急的。 果然一到办公室,站在走廊上的是个熟悉的身影。不仅是徐婉,袁杰熙也认出来了,是何奉洲。 徐婉稍有些意外,连忙迎上前去,“何经理,您怎么来坤州了?” 何奉洲听见徐婉的声音,回过头去,脸上有欣慰的笑容,不过见袁杰熙时稍有些惊讶。 徐婉邀何经理进办公室,袁杰熙到时一副待客的姿态,亲自给何经理倒了茶水来。 何经理看了一眼袁杰熙,“你小子怎么在这里,你母亲上次都问到我这来了,还不回平城去?” 袁杰熙一副浪荡子的笑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徐婉,玩笑道:“跟着我们的徐经理混口饭吃,还好她不嫌我吃的多。”说着话风一转,问何奉洲,“奉洲兄,这回奔赴千里来坤州又是做什么的?” 何奉洲看了一眼徐婉,微微笑了笑:“有人想和我在坤州合办个厂子,过来瞧一瞧。” 袁杰熙在一旁调侃,“还是奉洲兄生意做的大。” 何奉洲脸上笑意渐渐僵去,低下头,道:“凤姿两个月前去世了。” 徐婉心里一紧,当初她来坤州也有避开何太太乱点鸳鸯谱,没成想再见到何奉洲,何太太已经过世了。 “何经理节哀。”徐婉道。袁杰熙虽然看上去放荡不羁,却也是个懂礼数的人,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何奉洲淡淡道:“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何奉洲还说这次他准备在坤州待上几个月,他听说坤州的生意更好做,便想在坤州和别人合办机械厂。这边若是稳定了,再将两个孩子接过来。 何奉洲说这话,有职员来敲徐婉办公室的门,“徐小姐,有人找您。” 何奉洲忙站起来,对徐婉道:“哎,我在这都打扰你工作了,先走,晚上再来找你,一同吃个饭吧。” 何奉洲话音刚落,之间一位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的绅士走了进来,看着体面极了,徐婉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 在徐婉开口之前,何奉洲已然走上前去,有些不敢置信道:“胡润生,是你!” 胡润生不曾想何奉洲也在,干咳了两声,才上去和何奉洲握手,“何经理,别来无恙。” 自从当初金城一别,徐婉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胡润生了,何况这几年他确实变化有些大。徐婉也站起来,不知该怎么称呼,曾经她常叫的“润生哥”似乎听起来有些亲昵了,想了想,只过去伸出手去,道:“胡先生,别来无恙。” 胡润生察觉了这份生疏,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只道:“小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不过一直没有音信。”说着,又问何经理,“这几年小婉都是跟你在一起吗?” 何经理犹豫了一下,道,“是,这几年,我们都在平城,平城有些远,也不知道你在哪,所以没有和你联系。”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胡润生,笑着问:“润生这几年在做什么生意?看上去很不错!” 胡润生稍有些得意的神色,随口道:“也没什么,这几年在随州做生意,造纸厂、面粉厂什么都做。” “成家了吗?” 胡润生稍有些为难,没有去看徐婉,只道:“三年前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两岁了。” “还是和杨小姐?” 胡润生点头。 徐婉听到胡润生这么说,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他如今过得好徐婉从心底里替他高兴。 倒是胡润生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徐婉,问:“小婉你这几年怎么样?结婚有孩子了吗?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真高兴。” 徐婉没有直接回答,她起初有些意外胡润生怎么会突然过来,现在想来肯定都知道了。说起糯糯,徐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只问胡润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路过坤州,听朋友说起的。” 袁杰熙一直在一旁看着,虽然不认识胡润生,但也看出了些端倪,过去给胡润生倒茶水,胡润生只当他是普通的侍从,只招呼他将水放在桌上,还想和徐婉说话。 袁杰熙将话题跳开,索性装作随侍的样子,对徐婉道:“徐经理,上次那个款子还等着你批呢,程老板催得可急了。”正好,也有职员进来,胡润生突然意识到徐婉这个经理似乎不是个幌子,何奉洲连忙道:“润生,要不我们外头先聊着,等徐婉忙完了,再一起中午吃个饭?” 胡润生看上去不是很忙,点头答应了。 徐婉也应下了,让人辟了间待客室给他们两人先坐着,等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再请他们一起去不远的一处西餐厅用餐。 上午的时间也容易过,过了三个钟头,他们两就过来了。似乎聊了不少,再见他们时他们已然很自在了。 女子银行的位置在坤州最繁华的那片区域,这旁边高档的中西餐厅都不少。正对面就有一家不错茶馆。 茶馆二楼的一间茶室从上个星期起就被人包了下来,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坐在茶室里,撩开茶室的窗帘往外张望。 一个道:“出来了,出来了。” “那个是徐小姐身边的司机,那个人是谁?” “我不认识?” “诶,那个戴礼帽的又是谁?” 那人随口道:“估计是谈生意的吧。人家银行经理不得有些应酬?” 另外那人忙摇头,“谈生意的也得知道名字呀,要是二少问起来怎么办?” “行吧,那我过会去打听一下,还好银行里头也安排了人。” 西餐厅中,何奉洲替徐婉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坐在徐婉旁边,袁杰熙因为停车来晚了,见状不是很高兴,不太情愿地在胡润生身边坐下。 胡润生看上去心情不错,徐婉她记得胡润生以前不喝酒,可现在看上去倒是很能喝,红酒喝了不少。 这几年没见面,场面一开始稍有些尴尬,不过可能是喝了些酒,过了一会胡润生跟何奉洲聊起办工厂来,便十分有话说。听说何奉洲要回坤州做生意,胡润生相当热心地出谋划策,告诉他眼下什么生意好做,什么生意不好做,还小声道:“眼下最赚钱的一是鸦片,二是西药。我原本还想来坤州做做西药生意的,现在这西药生意坤州城里已经有人霸占着了。所以啊,现在做生意,不光是看好不好赚钱,还得各路神仙都拜一拜,免得得罪了人。” “谁呀?这么厉害?” 第55节 “张三爷。” 徐婉知道张三爷这几年生意做得大,在坤州也是有盘根错节的人脉,却不想和杨家结了亲的胡润生现在也要畏惧着张三爷。毕竟等杨诗音和孟钦和结了婚,他和孟家也算是亲戚了。 徐婉正出着神,只见胡润生站起来,道:“奉洲兄,小婉,我敬你们两位。特别是奉洲兄,这么些年感谢你照顾小婉,小婉跟着你我也很放心!” 第88章 敷衍 徐婉不由得一愣,才发觉胡润生好像误会了。何奉洲大她十九岁,年岁上算不上般配,可论起身世,论起那些不堪的过去,便也没有委屈她了。 男婚女嫁向来是有杆秤在,即便是自己不去着意衡量,周遭的人早就迫不及待替你看好了。这边添些青春,那边添些门第、财富。总之,在胡润生心中,她和何奉洲是般配的。 徐婉自己也明白,给糯糯找个疼她的父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婉出了一下神,胡润生已经同何奉洲说别的去了,再去特意否认刚才的便有些尴尬了。 徐婉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说话,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几年的时光真是过得快。 袁杰熙在一旁极其不耐烦,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胡润生,整顿饭下来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用刀划着盘子里的鹅肝玩。 胡润生并没有发觉,他和何经理谈得极其愉快,待一顿饭过后,更是和何奉洲抢着去付钱。徐婉原本想尽地主之谊,才发现完全轮不着她。 胡润生一边招呼侍从,一边笑道:“你们都是远道而来,这南三省现在还是我最熟,这顿饭自然是我请!” 徐婉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在金城第一次见到胡润生,他请她去一家安州馆子吃饭,那个时候也是几年不见,却没有现在那么陌生。 何奉洲也抢不过胡润生。 胡润生买完单,和徐婉他们往外走。待走出西餐厅的大门,胡润生转过头对徐婉、何奉洲道:“奉洲兄,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小婉说一下。” 这本不该跟何奉洲说,何奉洲犹豫着开口,徐婉在何奉洲之前先应下来,指着那一排梧桐树掩映的人行道说:“我们去那边走一走。”说着,转过头交待袁杰熙和何奉洲道:“你们要不先上去喝杯?” 何奉洲和袁杰熙也识趣,点了下头便走了。 胡润生和徐婉并排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婉知道胡润生有话说,边等着他开口。走了一小段路,胡润生转过头来道:“小婉,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从心底里为你高兴。” 他的高兴是真的,原本听诗清和她堂姐谈话,以为徐婉还存着不切实际的心思。方才在女子银行的会客室,他与何经理旁敲侧击,听何奉洲的说法,那个孩子的年岁算起来和孟钦和并没有什么关系。胡润生也庆幸当初选择了诗清,他确实需要一个有家世的妻子帮衬他。再者说,对徐婉也是好的,若是当初他们两在一起了,即便他再努力,他们两个便也只能一起过穷苦的、任人宰割的日子。 徐婉听他这么说,礼貌地抬头对他一笑。从刚才到现在其实是他说的更多,她知道他过得不错,却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清楚她的现状,只道:“今天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你这女子银行办的倒是很有起色。”胡润生笑着奉承了一句,面色又渐渐沉着下来,突然感叹道:“小婉,和南三省那些烈火烹油、互结姻亲的家族来说,我们这些人,说起来都不过是水上的浮萍,看起来繁茂,都是没有根基的。”他如今的生意,都是靠杨家在帮扶着,杨诗清也顾及他的面子,买的洋楼也都叫胡公馆。要认真说起来,还是姓杨的占了上风。 不过,他突然这么说,除了感慨自身,也是在提点她了。她虽然看上去比之前过得要体面,可还是比不过杨诗音的,孟家也不会看上她。 徐婉倒不打算在这南三省久留,并不在乎这些,扫了一眼胡润生,只轻轻笑了笑。 一时两人都没有话说,气氛稍有些尴尬,胡润生突然想起什么,道:“你来坤州见了你弟弟吗?” 徐婉摇头,“他还在坤州?”有些记忆有些人,像是梦魇一样,徐婉虽然想往却忘不掉,只能通通不去想。 胡润生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们姐弟会有联系,他前两年跟我借了些钱,在坤州城边上置办了处院子。那时听他说,看上了一个漂亮,可能现在已经成家了。” “他的钱到现在还没有还你吧。”徐婉沉默了一会,只说。 胡润生爽快道:“不过是些小钱,不要紧。”他似乎感觉徐婉的冷漠,劝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姐弟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徐子仁固然不懂事,可毕竟是你亲弟弟,你如今回坤州了,也该多和他联系。” 徐婉依然平静,只问道:“那之前有跟你打听过我的死活吗?” 胡润生一时语塞,他确实也没有必要惹她不快,于是看了眼手表,话锋一转道:“小婉,不早了,我晚上还要坐火车回金城,你若是以后遇着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他许是怕徐婉回绝,又补充了一句:“之前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的。”他说这话已经全然是一种兄长的口气。 徐婉也笑着回答:“下次来坤州,可以再来我这坐坐。” 他们说着话,前面迎面走来一个穿长袍子的老头,他身后还跟着随时,正一行人往一旁的酒楼去。 徐婉是认得他的,开纺织厂的陈老板,前阵子徐婉与他谈过贷款的生意,明明开始都快谈妥当了,后来却又都没有音信了。 徐婉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那陈老板打量了一眼徐婉,又用有些暧昧的眼神看了徐婉一旁的胡润生一眼,讪讪对徐婉道:“哎呀,没想到在这里遇着徐经理了。” 徐婉也不想错过机会,笑着道“上回您说回去考虑的,考虑得怎么样了?” 徐婉原本以为陈老板或许会忌惮张三爷他们,却不想他倒是比上次还要好说话得多,上上下下把徐婉看了一个遍,笑眯眯道:“我现在又朋友在楼上瞪着我,等我过两年得空了,再到你银行好好坐坐,好说好说!” 待陈老板走了,胡润生说:“我坤州也有些朋友,倒时让他们多照应照应你。”说着又看了眼手表,“小婉,我该走了。” 那边金城里头,杨诗音正让孟钦和陪着她在官邸试婚纱。孟钦和已经决定穿戎装,他便也没什么好试的。不过杨诗音倒很注重她的婚纱,不是嫌领口那里少了花样、便是觉得裙摆还不够长,总是试着不满意,改了又改。 杨诗音从侍从端着的丝绒锦盒里,取出一条金刚钻项链,让人给她待在脖子上,她仔细照了镜子,转过身问负手站在窗台边出神的孟钦和,道:“维瑞,你看看用这条项链来搭配怎么样?” 他回过神来,看了眼她,点头道:“好看。” “那刚刚那条呢?” 他已经不记得她刚才试的是哪条,只说:“也好看。” 杨诗音看了他一会,微微笑着说:“那我自己再看一看。”说着,回过头去照镜子,她转过身,又稍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边方才的哪一点笑意便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此时的他视线又已经飘向窗外了,自然是没有察觉到的。那扇窗户面朝着南边,她知道,金城往南两百里便是坤州城。 第89章 症结 胡润生这趟坤州之行可以说得上满载而归。一来,看着徐婉日子过得不错,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一时间减轻了不少。二来,徐婉看上去和孟钦和也没有什么来往,听何奉洲的口气,徐婉的孩子像是他的。这样一来。他家里头那位也没必要大着肚子为她那堂姐出谋划策了。 他曾经喜欢杨诗清便是因为她单纯,她如今说的那些话他其实不是很爱听。可杨诗清如今有孕在身,他也不好跟她争辩什么。 如今好了,倒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等那日何奉洲与徐婉办喜事,去份大礼便将这头、那头所有的结都解开了。 徐婉没有太多的感慨,或许是她从一开始心中便没有结。日子还和从前一样的过,凯瑟琳还过三个月回坤州,或许那个时徐婉可以交给她一个全新的局面,也算是这么些年对她知遇之恩的报答,也是给她自己的一个交代。 虽然徐婉不准备在坤州久留,但是也不能看着糯糯总是闷闷不乐,徐婉希望糯糯每一天都能开心,能在坤州也多交一些新朋友。因此,除了之前的美术课,又让陈妈领着糯糯去教会学校旁听。如今徐婉在坤州认识了一些人,请人跟校长打了声招呼,事情也不难办。 何奉洲虽然说是来坤州做生意的,但对徐婉很殷勤,时不时便去她银行坐坐,还给她介绍认识的朋友。 徐婉察觉得到,何况有当初何夫人那番话在先。一个中年丧妻、家境殷实的男人,一个带着孩子、年轻貌美的独身女子,在外人看来都是十分般配的,甚至连胡润生也觉得。何况,已经有太多窥探的、蓄意的、好奇的发问去打探孩子的父亲是谁。 在这件事上,徐婉已经没有多少选择,她能选的便是一条尽可能稳妥的路。何奉洲性格温和,为人忠义,徐婉知道他一定不会委屈糯糯。 只是抛开糯糯,她自己呢?才起了一个念头,徐婉便不敢去往下想。 徐婉连忙去看窗外,从她办公室的窗子看去,可以看到梧桐树翠绿的枝桠。这几日,传出了金城那边要再出新政改革南省经济的风声,似乎就在这阵子。 这些年南三省都没有战火,但最近与北方的局势又紧张了些,军政府士兵、武器,每年的军费都是一大笔钱,一旦开战财政便容易吃紧。 原本这是一个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只是如今财政大权掌握在戴立夫手中。 日后什么事免不了还得找戴立夫签字,只是来坤州这么些天徐婉还从未成功拜访过戴立夫。人人都知道现在见戴立夫一面很难,他只与张三爷来往,有的人实在没办法了甚至让张三爷去牵线。 这也是张三爷这几年在坤州越发神气的缘由。 不过徐婉也就上一次见过一次张三爷,原本以为他会找麻烦,却比想象中的好,他倒没来找她的麻烦。 这阵子倒比徐婉想象的要顺畅些,因为何奉洲的帮忙,徐婉又多认识了些在南三省干实业的朋友。撇开戴立夫不谈,最几年南三省的政策一直是好的,眼下南三省政府大力扶持民族工商业,对这些民族企业减了不少税,扩张也是常事,在贷款上需求一直都有。他们又是何奉洲的朋友,谈起生意来也爽快。 不过徐婉偶尔也有遇到一些状况,有一次和几个商界的朋友吃饭,有一位姓康的老板突然问徐婉,“听说徐小姐是从平城过来的,之前是不是来过坤州,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 徐婉其实也不记得是不是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当初在舞厅,还是在她陪孟钦和出席的那些酒宴上。好在桌上那些人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徐婉敷衍着笑了笑,“怕是您记错了。”别也没有人再深究了。 毕竟也不缺反谈资,如今这饭局上除了时事生意,谈的最多的便是孟家的喜事。席上有人似乎还收到了请柬,就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席间还有人说起杨诗音,有人说她曾经在德国就已经结过一次婚,没想到二少还不嫌弃她,诸如此类的话。 徐婉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她一直觉得孟钦和和杨诗音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或许这个观念从上辈子就开始在她心里扎根。这年头女人活着实在艰难,她只觉得脊背发凉。杨诗音家世好尚且如此,于她呢,她那样的出身,还孤身带着一个女儿。那些男人背地里又该怎么说起她? 虽说婚事将近,杨诗音这阵子却心情越发烦乱,一会高兴一会有莫名的生气,她的怨她的气不敢跟孟钦和直说,只能与诗清通通话,左一通电话右一通电话的,诗清也有些烦了,只好道:“你这样下去不行,你若是总觉得他心不在你这了,你得把他的心找回来,是不是?” 可将一个人的心找回来,这怎么是件容易的事情。杨诗音如今在金城朋友也不多,往来最多最信任的也就只有杜江明。不过毕竟他是个男人,也是她与孟钦和共同的朋友,杨诗音也不能事事都与他讲,只能旁敲侧击问问孟钦和的事。 杜江明倒爽快,开玩笑道:“这电话里头说不明白,你若是不嫌,改天我到维瑞官邸来提前讨你们一杯喜酒喝。” 杜江明倒没有食言,在她和孟钦和婚期前半个月的一天下午,果真跑到官邸来做客了。 他应该提前跟孟钦和打过招呼,那天孟钦和也在官邸,批阅完文件就从楼上下来见杜江明。孟钦和到时,杜江明已经和杨诗音聊了会天了。 待孟钦和落座,说了没几句话,杜江明便将杨诗音使开,“诗音,你不是说你那新从国外弄了些咖啡豆过来,我都来了都不打算让我尝尝吗?” “让佣人给你磨一杯就是了,怎么还使唤起我来了?”杨诗音虽然这么说着,却已然起身了,还问孟钦和:“维瑞,你要喝吗?就是我上回说起,五姨娘特意送来的那些。” 孟钦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杜江明,点了下头。 杨诗音刚从会客室走出去,杜江明绕着弯子寒暄道,“维瑞,我见你最近精神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钦和笑了笑,随口道:“你也看到了,这张灯结彩的,自然事情多。” 杜江明似乎不满意这个答复,换了种严肃的语气道:“我不是说这个,维瑞,你跟我说实话,就算你生气我也要问,我就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坤州那位徐……?” 杜江明话音未落,已然被对面的人冷声打断了。他面色不太好看了,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是啊,杜江明也觉得不可能。他是明白的,当初孟钦和之所以看上那个女人,无非是因为诗音,如今就算他对诗音的感情淡了些,可诗音已经回来了,就在他孟钦和的身边,怎么可能还去要一个赝品? 杜江明有些紧张,斗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那你是在牵挂那个孩子吗?” 孟钦和的双眸突然抬起,锐利地盯着杜江明,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再否认了。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杨诗音一直就站在外面。 第90章 相见 “孩子”这两个字杨诗音听着格外扎耳。 可她真该好好谢谢杜江明,终于帮她将孟钦和的症结问出来了。 前几天,她的堂妹杨诗清还告诉她,那个孩子应该不是二少的。而如今,孟钦和自己都默认了。 杨诗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浑身忍不住地发抖。她难以想象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怎么和另一个女人在多少个夜里云雨缠绵,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诗音才慢慢平静下来。想想也是啊,她曾经和别人也有过孩子,他为什么不能呢?大概是他对她的报复,也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前尘往事要是再反复计较,他们便永远也不要结婚了。兜兜转转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好像不能也经不起错过了。 杨诗音她正出神,门突然被拉开了。看到孟钦和的那一刻,杨诗音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个时候她原本该质问他,跟他发脾气。可她不知怎么,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只笑着问:“我突然忘了,你们是想喝什么茶去了?” 杨诗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她想,她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她的修养告诉她,偷听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并不是出于别的顾虑。 她能有什么顾虑呢?孟钦和会因为她知道事情真相就与她置气,就不娶她吗?她只要一失踪他就要满世界地找她,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想着别人呢?就算有那么一个私生女儿。 第56节 孟钦和一直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她。杨诗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又问还站在沙发边上的杜江明,“你们刚才说要喝什么茶?” 孟钦和却在这个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低沉而温柔,“我不喝了,军中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招待一下江明吧。” 他说完便往外走了。杨诗音仍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的神。她突然想起来,她最初是要给他们磨咖啡。 她说错了,她在撒谎,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两是一样的,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说。 杨诗音突然心里浮出一丝凉意,才发现杜江明正在看她,眼神是温柔、笃定的。 杨诗音倒不回避,她感觉得出他是想安慰她,只是微微一笑,便是一种感谢。 她感觉得到,杜江明会继续帮她。杨诗音也知道,她和孟钦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就会真的生分了。 日子还是这样一日一日地过,杨诗音平时也没有别的事,无非是折腾她那条长摆的婚纱。她最初只想要简单的款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改来改去最终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在离婚期只有半个月的一天早上,杨诗音用早餐的时候突然跟孟钦和说,她想去杨诗清府上住几天,原因是杨诗清怀孕有些不舒服,想让她过去陪陪。 孟钦和只喝了一口牛奶,想都没有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只是那天中午,孟钦和就收到消息,杨小姐没有待在胡府,而是偷偷去坤州了。他原本晚上八点在金城替他父亲召开一个机要会议,却在下午紧急召集金城的将领,半个钟头将事情吩咐下去,便匆匆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今的孟二少已不是大少在时的样子了,何况二少神色上看起来也依旧如常,没有人敢多问。 只有金城火车站那边有动静,他们接到紧急通知,留出轨道来,二少的专列下去要去坤州。 那天下午的天气不错,黄昏的时候还有夕阳。 徐婉准备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去接糯糯放学,这个时候,秘书小姐过来敲门,“徐经理,有人找您,说是想跟您谈借款的事情。” 最近只有她找别人的份,每笔生意都得下一番功夫,倒不想还有人找上门来。 徐婉放下手中的笔,连忙问:“人在哪?” “人我也没见着,说是从金城来的一位做图书生意的商人,想特意来想拜访一下您,就在对面的格兰特咖啡厅等您。” 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徐婉自然惊喜,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或许是袁杰熙又在捉弄她,徐婉想了一下,嘱咐司机,如果半个钟头她那边还没有忙完,便先将糯糯接回来。 格兰特咖啡厅就在斜对面,徐婉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一件针织外套便下楼了。咖啡店的生意不错,熙熙攘攘的,徐婉上一秒还在担心能不能准确找到那位商人,然而当她走到二楼看到临窗独坐着的女人时,徐婉便知道不用再找了。 这是一种怎样诡异的感觉,因为她的存在让你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名字被提起千次万次,你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喜好,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模样。可偏偏确实第一次见到她。 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辈子,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徐婉见到了她。 和上辈子的临终一瞥相比,此刻的杨诗音是更加真实的存在。她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漂亮。杨诗音坐在夕阳下,穿了一条墨绿色的旗袍,烫过的头发梳在脑后,殷红的唇色显得气色不错。徐婉看着她出了神,似乎明白自己和杨诗音是哪里不像了,从前对着照片并不能看得仔细,她们的眼睛、鼻子是很相像,可诗音的嘴唇要比她稍要厚些,如今涂上这样艳丽的密斯陀罗,便更加明显了。 只是杨诗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见她的? 徐婉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和杨诗音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徐婉还没太回过神来,杨诗音已经朝她招手了,微微笑着:“徐小姐,这边。” 徐婉一走近,杨诗音极有礼貌地站起来,给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落落大方。徐婉虽然学过社交礼仪,这两年也越发得心应手,可还是浑身不自在。就像一块假玉,看上去光鲜明丽,或许可以糊弄不懂行的人,可如果放在一块翡翠的旁边,便是破绽百出了。 徐婉的眉稍稍皱着,见对面的人一直在打量自己,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问:“杨小姐,您这次找我是什么事?不会真的是要贷款吧?”她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杨诗音用小勺轻轻搅拌这咖啡,笑容依旧明丽,她没有接徐婉的话,只笑着道:“我一直听说,徐小姐和我长得特别相像,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对了,你要喝什么吗?” 第91章 对峙 听到杨诗音说她们特别相像,徐婉有些心虚。 徐婉心里清楚,她与杨诗音的相像,除了长相,还有一部分模仿的痕迹在。没有女人喜欢被别人模仿,更何况是用这份学来相像去讨好她的男人。 那些事情若说全是孟钦和让她去做的,也不尽然。 杨诗音抬手招呼侍者过来,徐婉摇头,道:“杨小姐我喝水就可以了,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样拐弯抹角实在太累了,徐婉不相信杨诗音在结婚前夕只是专程来找她喝咖啡的。 杨诗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上的金色花纹,唇角微勾,目光直接看着徐婉。在杨诗音的印象中,舞女都是那种浓妆艳抹,身上有刺鼻劣质香水味的女人。她来的时候还在想,一个舞女出身的女人,就算如今在银行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混了份工作,怎么会和她相像?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穿着一条浅色的格子旗袍,头发只简单盘在脑后。她只简单画了眉,嘴唇是淡淡的红。 没有杨诗音想象中的卖弄风情,她眼神是诚恳的,似乎还带了些愧疚。 和徐婉相比,杨诗音此时这一身盛装打扮反而显得刻意了。 咖啡厅外的夕阳绚丽,从落地窗中斜斜照进来。这个时间并不是生意好的时候,咖啡馆中零散坐了几个人。除此之外,二楼的的过道上站了个笔挺的男人。侍者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神情严肃,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太好接近。 那个年轻的侍者犹豫了一会,斗着胆子过去招待,然而他还未开口就被那人身后的随从拦住了,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小费,示意他不要做声。 那侍者识趣连忙离开了,只是他也好奇,冲着那人的视线望去。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坐着两位年轻的小姐。似乎还有些相像,只是氛围稍有些怪异,看起来不像小姐妹过来喝下午茶的。 孟钦和就站在那里,在他对面就坐着这辈子与他纠缠最久的两个女人。 “你和维瑞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杨诗音缓缓开口,“我和维瑞这个月底就要结婚了,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 孟钦和的眉头微微皱着,徐婉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微微笑着道:“我听说了,恭喜你杨小姐。” 说完,徐婉保持沉默,目光看向杨诗音。在徐婉心里,杨诗音和孟钦和本来就是注定会写在一起的名字。虽然杨诗音看起来并不满意她的答复,可徐婉也不知道此次此刻还能跟杨小姐说什么。或许有,却轮不到她来说。 徐婉见杨诗音不说话,仍在打量她。徐婉不想和她起冲突,将视线移向窗外,楼下有一辆电车正好经过,黄包车载着人在街道上奔波着,到处都是匆匆忙忙回家的路人。 徐婉有点想去接糯糯回家了,虽然杨小姐似乎还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许是见徐婉神情自若,杨诗音对这个反应不太满意,细细品了一口咖啡,道:“徐小姐跟你直说了吧,维瑞放不下那个孩子。”杨诗音不太情愿的说出这句话,她原本以为会在对方的脸色看到一丝的得意或是窃喜,可是没有。 徐婉的神情反而变得警惕起来,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虽然维瑞给不了你名分,可孩子终归是要回孟家认祖归宗的。”杨诗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婉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徐婉,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绝对不会亏待那个孩子,会把她当作我亲生的骨肉。当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自然是舍不得,所以孟家和我都会补偿你。我打听过了,你在那家银行的收入每年也是有限的,我可以给你二十年的薪水,当做对你的补偿。”许是见徐婉微咬着牙,仍没有开口的打算,杨诗音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少了,条件你可以再提。” 反而是杨诗音的神色有些着急,皱着眉紧盯着徐婉,只盼着她动心答应。 徐婉看着杨诗音这般,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有人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也是开了一大堆条件只求换她的孩子。 徐婉觉得十分讽刺,怪不得总觉得他们般配,他们确实是一样的人,从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在他们的眼中,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穷困让她不值得拥有尊严,因此她的孩子也是。只要有钱开足了条件,在她那里什么都是可以拿来交易的。 徐婉咬着牙,忍住自己的愤怒。 杨诗音看着徐婉满脸涨红,起先有些顾虑,可转念一想,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只差再逼她一把,于是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徐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在这个女子银行有体面的工作,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客户、你的上司还有你的孩子知道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他们会怎么看你?你还能养活你的孩子吗?你能忍心让她从小被人指指点点吗?你到底想要什么条件,如果我让维瑞纳你做姨太太,你同意吗?” 不远处的那个人的手不自觉渐渐握紧,他原本准备过来结束这场闹剧,只见刚才一直低着头的徐婉突然抬起头,方才温柔的眼神变得坚毅,语气中甚至带了几丝讥讽:“杨小姐,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要养别人的孩子?我女儿跟孟家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也放心,无论是我还是她,今后也不会有半点牵连,你大可放心去结你的婚,我也要结婚了。”说着,徐婉站起来,拿起椅子上放着的外套准备走。 杨诗音也站起来,“你不要骗我了,有人告诉我,那个孩子像极了维瑞,就是维瑞的亲骨肉。”她声音稍有些大,引来周围的人往这边看。 杨诗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四下看了看,有些窘迫。 徐婉却笑了起来,“杨小姐,你如果非要这么说,那我们两长得这么像,难道你也是我生的?”徐婉说完便往外走。杨诗音从包中翻出几块大洋,赶上去拉住徐婉的胳膊。 只是这个时候,杨诗音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握住徐婉的手瞬间就松开了。 徐婉顺着杨诗音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孟钦和原来也在。 徐婉只觉得讽刺,视若无睹地往前走,经过他的时候瞧了他一眼,冷笑:“没必要,真的没有必要。”略有些憔悴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让她来说也是一样的,想都别想。” 她说完便匆匆往楼梯口走。“徐婉。”他往前走了几步,向下喊了一声,她没有停步的意思,反而走得更急了。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却听到一个中年的男声,“小婉,你原来真的在这里,我找你好久都没找到。” 杨诗音闻声走出来,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臂。 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楼下的街景。他的余光里,那个男人的车就停在楼下,他轻轻搂在徐婉的背替她打开车门,车里似乎还坐着一个孩子,笑嘻嘻在跟徐婉打招呼。他还没有看清,汽车已经开走了。他突然想起来,她刚才似乎说了一句,她也要结婚了? 杨诗音见他出神,小心翼翼抬头看着他,“维瑞,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我刚才说的是实话,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让她带着孩子进门,我是能够容忍的。”她说着,突然情绪失控,哭了起来。 孟钦和低头看了杨诗音一眼,轻轻将她搂紧怀中,叹了口气:“别说傻话。” 第92章 出路 “你刚才在和谁谈?”许是何奉洲见徐婉有些失态,汽车开动了还在往咖啡厅二楼看。 徐婉摇了摇头,稍稍平复了些情绪。 糯糯似乎也注意到徐婉不高兴,将头往徐婉怀里蹭,“妈妈抱抱我。” 徐婉将糯糯抱过来,横抱在怀里。糯糯于是将两只手高高举起来,这是她们两常玩的游戏,徐婉低下头,糯糯就是勾住她的脖子,然后在徐婉脸上狠狠地啜上一口,“妈妈不准不高兴了。” 徐婉笑了出来,眼泪却有些忍不住了。徐婉的眼底泛着红血丝,看着糯糯的小脸蛋,她心里忍不住在想。糯糯是她的骨肉,是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支撑她走下来的全部。那些人怎么会这么觉得,她是可以用钱换走的。 何奉洲见徐婉不想多说,便也不再问了。 过了许久,徐婉平静下来,跟何奉洲道了声:“老何,谢谢你。”说着又问:“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何奉洲笑着去逗糯糯,“小袁昨天不是回平城了吗?我想着你身边还是少个人帮你。”何奉洲没有跟徐婉说完全部,昨天袁杰熙特意去找了他,跟他说徐婉过得不容易,请他多多照顾她。 袁杰熙是昨天下午回的平城,他昨天早上时候接到他母亲的电话,说他祖父得了急病,让他速速回家。袁杰熙接到电话后犹豫了半天,在徐婉办公室里一直急着打转,他一来害怕见不到祖父最后一面,二来又言之凿凿地徐婉说:“怎么办,我感觉这十有八九是场鸿门宴啊!回去了就难得再出来了,我娘肯定是要逼我结婚。” 袁杰熙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思来想去那天下午还是回了平城。徐婉很感谢袁杰熙这么些天的照顾,亲自开车送他去车站,袁杰熙偏要糯糯也一起。一路上,袁杰熙一直和糯糯说话,什么“叔叔过几天就回来。”,“你一定要等小袁叔叔回来啊,回来给你捉蜜蜂,嗡嗡嗡嗡。” 糯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徐婉看得出来,袁杰熙是个有童趣的人,糯糯确实喜欢他。 “诶,你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何伯伯?” “是吧,还是我对你好是不是,那我交代你一件事。”说着他就跟糯糯说悄悄话去了。 徐婉从后视镜了看了眼他们,“你们两有完没完”。 “嘘,妈妈你小点声,我们还没有说完。”糯糯一本正经地抬起头对徐婉道。 徐婉又好气又好笑,“袁杰熙,你看看你把我的糯糯教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有些话袁杰曦也跟徐婉明说过,徐婉不爱听,他便这样拐弯抹角起来。徐婉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婚姻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只是她就怕糯糯一日日地长大,再这样下去今后免不了被流言困扰。 袁杰熙上火车之前,跟徐婉告别:“徐经理嘱咐你一件事,我那司机的位子你可得给我留着……”他话说到一半,列车接开动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不然以后我天天到你银行楼下闹事,告你徐大经理“剥削”我。” 送走了袁杰熙徐婉虽然有些舍不得,可也是高兴的。他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他有那么强势的父母家庭,而她的糯糯还这么小,她不敢赌,也不想看着袁杰熙在这里一日日浪费他的时间。 不得不说,袁杰熙在坤州的日子确实帮了她不少忙,特别是陪伴糯糯上,从前只要徐婉一忙,都是他开车去学校接糯糯,接到银行再送他们母女俩一起回家。司机该干的事情,他一件不落地干了,司机不用干的,他也干。徐婉心里想,哪怕是徐子仁,糯糯的亲舅舅,也怕不会有他那么好。 如今袁杰熙回了平城,又在坤州莫名其妙见到了杨诗音与孟钦和。之后的几天,徐婉都有些睡不安稳,总是做噩梦,梦见糯糯从她的身边消失。这几天总下雨,几次徐婉夜里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外头风雨声潇潇,只有看到在她身边酣睡的糯糯,徐婉才稍稍放心下来。 金城那边,杨诗音也是有些耿耿于怀,虽然孟钦和什么都没有怪她,当天就陪着她回了金城。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孟钦和与那位徐小姐的关系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亲昵。让他放不下的的确是那个孩子了。 杨诗清给她出主意,“要我说,你自己去坤州找那个女人本来就不明智。要我说,你只要做好三件事便成了。” “哪三件?” “第一件就是你赶紧给二少生个孩子,最好还是个男孩。第二件,这是你也可以跟三姨太她们说说嘛,那孩子是他们孟家的,你何必一个人硬扛。三来……”杨诗清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也可以让她过来求你,自己把孩子送过来。” 那几天徐婉哪怕再忙,都要亲自去学校接送糯糯放下学。好在接下来的这几天,一切如常。杨小姐和孟钦和都没有找上门来。算着日子,他们的婚期已经不到半个月,想必是没有多的时间再与她纠缠。 徐婉这些日子能接糯糯,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几天银行的生意格外冷淡,之前几笔谈的快成的生意突然就没了踪影,给那几位打电话,都只说忙便再没下文。 第57节 徐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弄个明白,而那天她银行也来了一位熟人。 徐婉的秘书只告诉她来了一位“阔太太”,徐婉只怕是金城那边又来人了,连忙吩咐秘书派人去学校将糯糯接回来。只要糯糯妥当了,她便也不怕了。 徐婉坐在办公桌前等待着来客。 不一会儿,便听见走廊上传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没有敲门,门直接被人推开了。门刚打开,徐婉就闻到了浓重的香水味。徐婉抬头看去,来人身浅绿色丝绸制的旗袍,烫了一头波浪卷发。 她的妆容是艳丽的,徐婉只觉得眼熟,看了一会才辨认出,竟然是从前一同在凯乐的梦娟。只是她看上去比从前胖了一圈。 明明是梦娟自己找上门来,可她似乎比徐婉还要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婉,又四处环视了徐婉的办公室一圈,才道:“我听人说你回来了,在银行里当起了经理,原本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第93章 流言 她们有许久许久没有见面了,徐婉从前十分懦弱,在凯乐舞厅没少受梦娟照拂。此时此刻,徐婉还是感谢她,连忙起身给她去泡茶。 梦娟对喝茶不感兴趣,拦住徐婉,“我不喝你的茶,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好久都不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你比以前看着要成熟不少。”梦娟仔细打量着徐婉,轻声叹了口气,又问她:“小婉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这几年是徐婉过得最充实的几年,日子算不上多轻松,可她喜欢每一步踩在地上的感觉。不像从前一样悬在云上,云一散便会落下去粉身碎骨。 徐婉笑着点头,“挺好的,你呢?” 梦娟“嘿嘿”的笑了起来,“我也还行,我最开始不是跟了那个冯勉那个王八蛋吗,他没过半年就跟别人好上了,大冬天的和他那个黄脸婆一起把我从他家了出去。他们不过是看着我一个女人好欺负,配不上他高高在上的大局长。可人啊,不能高兴得太早。报应可不就来了嘛,前年被查出来犯了事,直接就被二少抓去给枪毙了!” 冯局长徐婉还有些印象,从前孟钦和在坤州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那时孟钦和对这个冯局长也还算客气,没想到转过身就被孟钦和给除掉了。 徐婉想起上辈子最后和孟钦和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他已然大权在握,脱下了风流贵公子的皮囊,露出了野心家的真面目。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冷冽有手腕的人。 徐婉有些出神,梦娟以为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人,脸上痛快的表情立即消退,露出怜悯的神情来,轻声安慰道:“二少是个心狠的人,这几年除了不少人,断了说不定对你也是好的。他结他的婚,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我们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男人啊,不一定要他多有权有势,关键是要对你好。我现在有着落了,男人姓张,是做面粉生意的,虽然年纪是大了些,房里已经有三房姨太太,我也知足了。现在我走到哪,别人都习惯四姨太四姨太的叫我,你说好不好笑,有一天我也被人叫姨太太了。”梦娟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眉开眼笑,她又说:“嗳,我昨天跟秦太太几个玩牌,听她们说你回来了,真是高兴坏了。” 这些熟悉的人名幻化成一张张脸,都是她不敢面对的曾经,徐婉不禁皱眉,问梦娟:“秦太太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梦娟摇头,“也是怪,你也回来好一阵了,以前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几天那些夫人太太都知道了,说你在银行当了经理,还说你生了个女儿……”梦娟说到这里,更加犹豫了,问徐婉道:“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有孩子了?” 谈到糯糯,徐婉总是格外的小心,停顿了一会才说:“是的。我有一个女儿,已经三岁了。” “那是真的了?她们还说……” “还说什么?” “算了,不说了。” 从梦娟的语气,徐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夫人太太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徐婉原本以为自己改头换面会与那段过去隔开,却不知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同她的糯糯。 徐婉突然想起来,这几天她做到一半的生意无缘无故地没了后文,是不是也是因为坤州商会的人都知道了? 梦娟是个知道察言观色的,见徐婉愁眉紧锁,便不再往下说下去了,只说让她先忙,等她中午一起吃个午饭。 梦娟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徐婉,她许是实在等得无聊了,抬起手腕,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看新买的那只瑞士石英手表。可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么些意思。 她一抬眼,只见徐婉正坐在书桌前看报表,十分地认真。梦娟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在她印象中,做生意批文件都是男人做的事情,怎么徐婉一个女人也会这些? 她原本不想打扰徐婉,可实在好奇,凑上前去站在书桌旁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账表。徐婉见梦娟过来,抬起头去看她。梦娟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徐婉,你还会这些?” “我后来自己学的。” “老天爷呀,我真是小瞧你了。”梦娟讶异道,转而又是一种愤愤不平的语气,“呵,那些人从来就是用鼻孔瞧人,她们说什么你是又傍上了这银行的东家,才混了个银行经理的名头。” 徐婉瞧了一眼梦娟,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这家银行的东家是个美国女人。”这些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还没有断过 “女人还能开银行?有意思,真有意思。那孩子的爹不是这银行的东家?她们说……” 徐婉哭笑不得,不知道这流言到底传成了什么样,不过似乎比她想象的稍要好些,她不想让人知道糯糯和孟钦和的关系。 “那你现在有男人吗?” 徐婉摇头。 “真没有?”梦娟不实在不敢信,那昨天听了徐婉太多的传闻。 “真的没有。”徐婉目光诚恳。 徐婉中午做东,请梦娟吃午饭。梦娟惊讶于徐婉的改变,一直都在瞧徐婉,吃到后来,索性将筷子一放,正儿八经端详起徐婉来,“你真的很不一样了,可仔细了瞧,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一点都没变,还和几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婉觉得好笑,“那到底是哪里变了?” 梦娟琢磨了一会,认真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又干练了不少,也稳重了不少,和在舞厅的时候不同,和在那谁身边的时候也不同。真想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梦娟看了眼手上那块石英表,“感觉好多话想和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家那个是个醋坛子,恨不得拿根绳子把我拴在他腰上,我出来有一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到你家去玩,顺便也去看看你女儿。” 徐婉送走了梦娟,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今天银行比往常都要冷清,徐婉觉得十分不安。徐婉突然想起杨诗音说的那几句话,她说如果整个坤州的人都知道她的过去,她和糯糯怎么做人? 徐婉不自觉背后发冷?难道真的会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孩子?徐婉能感觉到,这坤州城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只是她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开,凯特前几天托人给她捎口信,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中国。银行的那位李副经理虽然最近看起来老实了不少,可徐婉还是对他不放心,更不敢一走了之将整个银行交给他。这样一来,坤州女子银行的担子其实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梦娟回公馆之后睡了个午觉,她其实跟徐婉说的不全是实话,她早早回家其实不全是什么吃醋,而是太太不太喜欢她,总挑她的错处。她虽然是个姨太太,可终究是个小老婆。梦娟每天白天都睡觉,因为在实在无事可做,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大觉。 梦娟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叫她吃晚餐。她那天下午做了好长一个梦,梦中都是几年前的和徐婉在一起的往事。梦娟其实一直不太会跳舞,虽然是舞女,可在跳舞上是毫无天赋的。徐婉正好和她相反,虽然且怯怯懦懦的胆子小,但学东西快,一支舞一会就学会了。 梦娟跳了许多遍总是错,是徐婉一个拍子一个拍子地教她。她没什么可以感谢,就帮徐婉挡酒以作感谢。梦娟虽然舞跳的不好,但在舞厅其实比徐婉更混得开。 梦娟下楼的时候,张公馆已经来了不少人。张太太喜欢玩牌,每天总是叫一大堆人在家里打牌。而梦娟跟的那个面粉商也靠着这牌局巩固人脉,因此也十分乐于邀请人到家中来。把梦娟迎进门也又要她帮着交际的原因在。 梦娟有些生气没人叫她吃晚餐,于是走到张夫人跟前的牌桌旁,专吃她们那桌的曲奇饼干,一块一块的吃,很快那几个小碟子都见底了。 张太太面上虽然不在意只玩牌,却阴阳怪气起了个头,“我听说个好笑的事,说凯乐有个舞女给人当了几年外室,现在盖头换面又成银行的经理了。所以这女人啊,只要不要脸,男人啊只要一鬼迷心窍,什么事做不成啊!梦娟,你说是不是啊!瞧你这缎子精致的,不知道的以为这张公馆你做主呢。” 张太太原本只想数落梦娟,哪知她这个头一起便收不住了,隔壁那桌男人的牌局上立刻有人接话,“这事我知道!那个什么凯瑟琳是吧,真名叫徐婉,我还跟她真和谈过生意,原本还以为是个留洋回来的千金小姐,谁知道原来是……和舞女谈什么生意啊。”说着那人笑起来,拍了拍上手那个人的肩膀,“你不是也见过那个凯瑟琳吗?还说她长得漂亮,你从前不是总喜欢去凯乐玩吗?难道没认出来?” “嗨,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有点眼熟。绝对是和她一起跳过舞的,好像还……”他话说一半刻意停住了,只暧昧笑着。 “还怎么着?”有人故作好奇问。 那人大嗓门子笑道:“还睡过她!这穿了衣服没穿衣服两个样子,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整个客厅的人哄堂大笑起来,那人似乎还嫌不够热闹,又指了个人道:“康老板,凯乐你比我去的多,这么个尤物你肯定也没放过!” 第94章 发作 听着那些污言碎语,梦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张太太看了很是受用,又往上添了一把火:“嗳,大家别说了,四姨太还在呢,人家听着不高兴。” 梦娟冷笑,对张太太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不过话要小心了说,别一不小心大祸临头了。” 张太太甩出一张“幺鸡”,转过头看梦娟,“你说说怎么个大祸临头法,我还真想听听。” “徐婉我认识,你们口口声声这样那样,也不去打听打听她以前是谁的人?”梦娟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细细的嗓子搭腔,是素来胆小怕事的应筹局局长夫人王太太,“我正想说呢!你们说话还是小心些,什么凯瑟琳我不知道,那位徐小姐几年前我和她打过牌,她那时和二少在一起,二少还给她专门置办了处洋楼,就在清源路那边。你们都不知道了吗?” “我有印象,我还听说一桩事。之前冯家出事,就是因为冯太太的胞弟得罪了这徐小姐。” 方才那几个大放厥词的男人听王太太几个说话,有些面面相觑。 张太太刚好胡了牌,往前一推,哼笑了声,“我当怎么回事呢,二少不是下礼拜就要结婚了吗?和杨家的小姐,哪有时间管这么一号人?” “别说,杨小姐和这徐小姐我都见过真人,她们两个长得还真是像。我从前都不知道是两个人,去年第一次见杨小姐,差点喊成了徐小姐,那杨小姐脸色即刻就变了。” “杨小姐之前结过婚你们听说过吗?是和金家的三少爷,婚礼在国外办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二嫂他们家和金家是世交,当初金杨两人结婚还专门去柏林贺过了。也是那个时候,孟二少才养了徐小姐吧,所以杨小姐一回来,和徐小姐立马就断了。” “啧啧,还有这事?” 张太太笑着接话道:“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徐小姐就是个玩意儿,从前也不过是沾了杨小姐的光。现在孟杨二人破镜重圆,还有她什么事?我看呀,这杨小姐怕也不是很愿意见到她。” “我还听说,那个徐小姐还带了个孩子在身边?” “二少的?” “不会吧,听说是被二少抛弃了之后生的,那孩子爹是只有徐小姐自己知道。” “咦,不是那个何奉洲吗?以前在金城给陈老板做事的,后来自己去平城那边做生意了。之前还是他费了好大劲给我和徐小姐牵线,看着像那么回事。” 一说起这些风月事,人们总是格外的好兴致,何况还是孟家的风月事。原本那些人只是想随口说几句占占嘴上便宜,没想到那位徐小姐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 王太太只觉得自己在火上烤,毕竟孟二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没少听她丈夫讲,万一得罪了呢,于是一圈麻将刚打完,便说:“牌打得我头疼,先回去了!” 梦娟在一旁听着心里难受,这孤儿寡母的就容易受欺负。现在都已经传成这样了,不知道以后变本加厉还会有多难听?徐婉怕是在坤州很难过下去,她得跟徐婉通个气,让她提前做个准备。 听到风声的不止有梦娟,在商海经营多年的胡润生自然也是消息灵通。 那天晚上胡润生和几个朋友谈生意时听说了这件事。胡润生在外头多喝几杯,不过回的早,回公馆的时候才晚上十点钟。 杨诗清最见不得胡润生喝酒,听佣人说胡先生回来了,便从楼上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醉醺醺的胡润生,杨诗清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叉埋怨道:“不是说过让你少喝一点吗?一身酒气是要臭死谁?” 自从结婚以来,胡润生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往常一抱怨,便是已经道歉求和了。可这一回他仍然躺靠在沙发上,恍若未闻。 “你今天是聋了吗?” 他却说:“她的事是你们抖出去的吧?” 杨诗清有些心虚,将头别过去,“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么些年夫妻了,杨诗音说的是真话假话胡润生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他看了杨诗音一眼,垂下眼去,却在下一刻借着酒劲爆发:“你们到底还想怎样,她已经足够可怜了,好不容易才到今天,给她留条活路不成吗?” 杨诗清被胡润生突然这么一声吓到了,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口才好,并不慌张,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胡润生睁开眼,露出一个悲切的笑容,仿佛在听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你这几年生意这么好做,你以为是为什么?有多少人是看着孟家要和我们杨家结亲的份上?如果二少和姓徐的重修旧好,以后他看到你这个前未婚夫,会怎么想?你的好日子还会长久?”说着,杨诗清笑了起来,“你呀,真是好笑。她以前和你有婚约,却自己自甘堕落给人做了外室,你难道还觉得很光彩?” 胡润生一时无言,杨诗音借机示弱,在胡润生身边坐下,“润生,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真的爱你的,你也知道,当初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受了多少委屈,我们不要在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吵架了好吗?就算你不心疼我,你也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 “她也不是不相干……”胡润生叹了口气,杨诗清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不再说话。 第95章 送别 第二天早上的坤州女子银行似乎比往常热闹一些,早上八时,刚到上班的时候,一楼的大办公室中,几个年轻的职员没有和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是凑近了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起先是惊讶,而后发出阵阵笑声。 稍后进来的见里头这么热闹,也疾步好奇走了进去,“说什么呢?大早上的”。 有人已经听到了风声,笑得暧昧,“这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说着那人扬了扬眉,朝着二楼某间办公室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有几个女职员假正经,一直憋着笑,见那人滑稽的模样也不免笑了出来。 只有刚来银行不久的彩萍浑身不自在,她不断往开着的办公室门外望去,一来她生怕这些话被听到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刚刚中学毕业,能在银行干一份体面的活实在不容易。她的家境并不好,家里好几口人都等着她的薪水养活。二来,她实在不相信徐经理会是那样的人,或许也跟徐婉录用她有关,总有那么些知遇之恩的情分在,她一直觉得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是走了大运。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彩萍立即连声咳嗽,示意那些人先别说了。 可还是晚了,李经理已经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黑着脸道:“大清早的,都围在一处说什么了?” 围在一起的人立即散开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开始忙碌。李经理看了他们一眼,难得和颜悦色,又说:“我听见了还不要紧,要是别人听见了你们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第58节 这李经理说完便走了。只剩下满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方才他们还在讨论这是真是假,如今这李经理的口气不就是证实了吗? 李经理一走,办公室的人又开始骚动起来,脸上一个个挂着微妙的笑容。 李经理和徐婉不太合木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李经理在坤州已经干了好几年副职了,原本想着从前的经理离开便是李经理接任,谁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徐婉。 想来徐婉似乎待他们其实不错,从来没有当着面呵斥过谁,说话总是温言细语的。难得做事情还有条理,也不怕辛苦。 可一个貌美的女人年级轻轻便到了这个位置,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不可以饶恕的罪过了。她得到的太多了,只有在她落魄的时候狠狠踩上一脚,才能代替上天使众生的命运显得公平。 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办公室的说话声瞬间就停止了,一个个埋下头去,有胆大的瞥眼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在二楼办公的文员小姐。 人群中开始有人发笑,“怎么都怕成这样,刚才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像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怯懦,角落坐着的一个人将手里的钢笔一撂,挑开话题,笑道:“说真的,经理今天怎么还没有来,往常这个时间早就来了吧。” “没脸见人了呗,要我是她,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那人话音还没落下,只见一道米白色的身影从门边走过,刚才还在用大嗓门大言不惭的人连忙将话吞了去。只是门口徐经理的脚步既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她的背还和从前一样笔直,衣着、妆发一丝不苟,和平常没有一点区别,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阔太太来找徐婉,不知是来谈什么的,神色匆匆。原想着会出什么事,只可惜那人坐了办个钟头就被徐小姐送走了,之后便再没有动静。那天在办公室议论她的人也没有受到报复。 这和围观者想看到的并不一样,就像一把火眼看着要着了,可一阵风吹一吹便又要灭了。虽然这火烧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可眼看着要熄灭只觉得百爪挠心。 这几天也是有些不同的,银行的经营似乎有了些问题,之前快谈妥的生意再无进展。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第二天、第三天徐婉还是和从前一样过来,神色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二十出头能沉得住气到这个地步,再加上她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实在想知道这个女人从前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生意那些职员便更加闲了,他们有人私下讨论,就算徐经理再怎么面不改色,也是强弩之末了。银行的经营出了问题,凯特绝不会再让她当这个经理。更有可能,就算银行经营如常,卡特一从美国回来,听到徐婉那些丑事就回直接让她走人。 毕竟徐婉那些事会连累整个女子银行的名声,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女,摇身一变成了银行经理,说出去都是笑话,让人以为这银行也是干的不正经的生意。 等了几天,倒真有人等着热闹了。有人瞧见何先生愁眉不展地上楼去找徐经理。之前银行里一直有人传这何先生对徐经理肯定有意思,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往女子银行跑上一回,这次连着有好几天没有过来,看着何先生这个模样,想必是有戏要看了。 何奉洲进来的时候,徐婉正在整理一份很厚的文件,何奉洲从前很有礼貌,这一次有心事忘了敲门。徐婉太过用神,没有察觉有人进来,因此在不经意抬头时,突然看见有一个人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观察自己时,徐婉还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何奉洲有些尴尬,道:“看你在忙,就没叫你了。”他十分不自在,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上次周老板那幢生意,我又去跟他谈了谈,只是他说今年不景气,一时半会……” 徐婉站起来,微笑着点了下头,“老何,谢谢你,我知道了。” 何奉洲站起又坐下,思来想去还是说:“我最近其实听到了一些你的事情……”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想问,也不太敢问你,糯糯的父亲究竟是谁?真的是孟二少吗?” “我觉得这不重要了。” “这都不重要吗?”这事关一个女人的名节。何奉洲自己想来也好笑,最开始他一直以为糯糯的孩子是胡润生的,以为是胡润生为了千金小姐抛弃了她,后来才渐渐察觉不对劲。 舞女?孟二少?他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他工厂里做打字员,只觉得她做事认真,纯粹有情义。却不曾想在他遇到她之前,竟有那么多是他不知道的,仿佛从前看的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妖精会变成美人的模样,看着楚楚可怜,实则是披上了□□,底下是一堆白骨。 何奉洲觉得浑身冒冷汗。 徐婉沉默了一会还是点了下头,“是。”徐婉有些后悔,有些事或许她应该早些坦白,可那些往事与她就像一道道皮开肉绽的疤,好不容易结了痂,她不敢去撕。她也不想一直隐瞒,只是一天天地不去提及,便一天天地往后拖延,“我知道,你应该听到了很多传闻,我其实也听到人说了。老何,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感激你和嫂子的照顾,我也不该瞒着你们,可是真真假假……”让她一条条去解释哪是真哪是假,徐婉实在说不下去,背过身去,“也不能全怪命,但是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对的起我自己了。” 何奉洲没有再深究,只道:“小婉,我也很抱歉,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我买了回平城的火车票,我得回家看看石头他们,毕竟出来也有一阵日子了。”他想了想又说:“小婉,坤州不是个长久之地,你若是要我帮忙,随时联系我。” 徐婉转过身,微微笑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谢谢老何。我暂时还不能走,我答应了凯特,受人之托,就有始有终吧。” 何奉洲皱着眉看着徐婉,为何所见所闻有那么多的不同,他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可是他知道孟钦和是他惹不起的,他还有两个孩子,年幼丧母,只能他这么一个依靠了。 何奉洲走得很急,徐婉还是亲自送他去了火车站。虽然徐婉知道何奉洲寻到坤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帮了他很多,在何夫人过时之前,他更是如好友兄长一般照顾她。徐婉感激他的恩情,也怪她这些天自己没有思虑清楚。如今火车一块走,徐婉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 徐婉送走后回到家里,糯糯知道徐婉去送何伯伯了,糯糯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问徐婉:“何伯伯上礼拜还说要带我去看海,怎么就回去了。”她的眼中有失望的神色在。 徐婉最怕看到这个,她揉了揉糯糯的脑袋,“何伯伯有事回去了,过几天妈妈带你去看,怎么样?” 糯糯高兴地仰起头,“那更好!”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在凯特回来之前日子也要照常过,外头即使狂风暴雨,只要自己不倒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心乱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忆起一个画面来,那是上辈子和那个人一起被他囚禁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心急如焚,他却镇定自若,像是无事发生。 直到有一天黄昏,他父亲亲自命人将他放出来。他并不惊也不喜,平静地看着他兄长荷枪实弹的士兵列队离开。直到她替他换戎装,他不知是得意,还是不屑,看着镜子哼笑了一声,“能拿我怎样?” 又能拿她怎样? 徐婉看着客厅里的白炽灯出了一会神,楼下电铃响起,佣人上楼来,“徐小姐,有客人来了,是位先生,说您认识。” 第96章 说客 徐婉听陈妈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她心里清楚,在这个风口浪尖,不论是谁,找过来都不会是好事情。 她原本以为只需要在银行应付那些事情,却不想已经找到家里来了。 徐婉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夜色中大门口站了一个人,微弓着背不太耐烦地按着门铃,不一会儿又走过来一个女人,似乎怀里还抱了一个婴儿。 虽然看不清楚那两人的面容,可徐婉瞧着其中一人的身形,已经清楚来者是何人了。 该来的总会来,徐婉沉默了半晌,吩咐陈妈:“让他们进来吧。”既然都找上门来了,她其实也想见一见。 徐婉看了眼正坐在地板上玩积木的糯糯,道:“糯糯,你先上楼,过会陈妈会上去帮你洗漱,妈妈也上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糯糯不太情愿,徐婉在糯糯身边蹲下,轻轻捏糯糯的小脸蛋,“你要乖哦,这样才能带你去海边玩。” 糯糯听徐婉这么说,嘟着小嘴还是不太高兴,却已经将地上的积木一个个装进她放玩具的小篮子,拎着它们去三楼了。徐婉看着那个小家伙还有些费力的样子,不由好笑,却也不忘嘱咐:“糯糯,你就在三楼睡觉,妈妈没有叫你,你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下楼。” “知道了。” 这个小家伙用的是不太耐烦的语气,小婉看着糯糯觉得好笑,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和糯糯相比,她小时候要听话太多。可太乖太听话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些。其实糯糯也是个很乖的孩子,懂事也早,不然这几年她两头忙活那里顾得下来。 糯糯刚上楼去,陈妈便领着人进来了。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先进客厅,细长的瓜子脸,丹凤眼,笑起来眼角也是往上挑的。她身上穿了一条浆洗得发白的宽腰旗袍。女人的身材比脸看着要臃肿不少,看着像刚生产不久。她十分不自在,到处打量着,见着徐婉立即露出笑容来,收敛起方才打量的神色,疾步走到徐婉身边,热切道:“您就是姐姐吧。”说着哄了哄怀中的孩子,“大宝,快,叫姑姑。” 那孩子不过几个月,还在襁褓中,哪里会说话。徐婉还是看了一眼,孩子脸肉嘟嘟的,睁着大眼睛四处看。这孩子看着是和徐子仁有几分像,孩子的眉眼便是从他爷爷那传下来的,是浓眉大目。 血亲确实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孩子还是可爱的,徐婉稍稍用手逗了一下,那女人见徐婉有些松动,忙道:“大姐,我叫苏蔓。” 徐婉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将视线转向门口。她明白,他们这次过来绝不会是过来认亲这么简单。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 徐子仁慢慢走进来,他有些有些尴尬,硬着头皮一般走进客厅。他穿了一件有些破旧的皮夹克,半张脸上都是胡渣,眼睛耷拉着,没有什么神采,看着十分邋遢。徐婉注意到,他手里还提了些当季的水果和一个西洋玩具娃娃。 徐婉看着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徐子仁,关于他的情况还是上回听胡润生提起。她隐约记起,她去平城前,徐子仁跟着张大娘的儿子去了一家皮革工厂做事。 徐子仁不去看徐婉的眼睛,略低着头,苏蔓走到徐子仁旁边,使了个眼色叫他上前,道:“姐姐,第一次到您家来,也不好意思空着手,给糯糯带了点礼物过来,一点小心意。” 徐婉没有回应她,坐回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苏蔓被徐婉看着有些心慌,佯装低头去看孩子。 陈妈过来给徐子仁夫妇倒了茶,徐婉眼风一扫,陈妈便会了意,上楼去了。 苏蔓注意到陈妈上楼,拉着徐子仁在徐婉对面的沙发坐下,又问了一遍,“姐姐,糯糯那孩子呢?” 说到糯糯,徐子仁神色也有些变化。 徐婉没有回答苏蔓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她的眼睛,一针见血道:“你怎么知道糯糯的,谁让你们过来的?” 徐子仁低着头不说话,倒是苏蔓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讪讪笑道,“不是谁让我们过来的,您和子仁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好些年不见了也该来见一见。”说着,转着头四处打量起徐婉的洋楼来,“糯糯呢?”她问了一声,见徐婉没回应,兀自站了起来,站在扶梯前仰着头粗声喊起“糯糯”来,“糯糯,糯糯,舅妈给你带了好玩的来了,快下来呀!” 徐婉站起来:“你再这样大声喧哗,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别呀。”苏蔓怀中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她轻摇着想哄,可孩子仍是哭闹,一时整个客厅吵吵嚷嚷,苏蔓不知如何是好,埋怨徐子仁道:“你就干坐着,管管孩子呀!” 徐子仁仍低着头,徐婉看不下去,朝着苏蔓走过去,直接从她手上接过孩子,糯糯是徐婉亲自带大的,糯糯小的时候,她可以一边哄她睡觉,一边自己看书。徐婉将孩子抱在怀中,只轻轻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孩子便停止哭啼了。 苏蔓有些难为情,却不忘拉近关系,道:“真是有缘分,这孩子真听你的。” 待孩子睡着了,徐婉将孩子还给苏蔓,回到沙发上坐定,看着徐子仁道:“说吧,谁让你过来的,不说我就送客了。”带着孩子过来套近乎,这不是徐子仁能想的出的办法。 苏蔓脸有些僵硬,徐子仁仍低着头道,“是润生哥要我们过来的。” “胡润生?他要你们来干什么?” 徐子仁冷笑了一声,突然站起来,发狠吼道:“来干什么?还不是你自己那些破事,一定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把徐家的脸都丢完吗?你不要张口闭口赶人走,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我又不是来找你要钱的!你那些脏钱我才不稀罕,我们徐家要脸!”他说完,将桌子上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砸。那一瞬,“砰”的一声巨响,碎瓷片跳起,热水飞溅,徐婉就坐在徐子仁的对面,只觉得有碎片溅到她身上来,下意识往后一躲。 那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徐子仁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一脸愤怒地看着徐婉,有些威胁的意味。 徐婉并不畏惧,也站起身来,道:“我原以为让你吃些苦头,你就会有出息些,没想到是个终究是个没用的草包。你不是从小就看不起我,可你比我差了不止半点,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一见面就是这么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徐婉也是没有想到的。 徐子仁欺软怕硬,红着脸反而不敢说什么了。苏蔓见架势不对,连忙去劝,“我们先回去吧。” 哪知徐子仁手突然一摆,他妻子始料未及,被他一推抱着孩子直接往后倒去,眼看着要往摔着,徐婉连忙去扶。就在那电光火石间,徐婉扶着了大宝,却被苏蔓的惯性带着往后一撞,腿磕在角上。 徐子仁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苏蔓两头都顾不上了,也怕得罪狠了徐婉,走之前连连道歉:“大姐莫怪,我们过来也是没有办法。他素来脾气就是这样,您肯定也清楚,我先走了,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是为了你和糯糯好,咱们都是一家人呀。” 都是一家人?徐婉只有苦笑。 苏蔓他们前脚刚走,让他们过来的人便登门了。胡润生穿着一件深色风衣,带着礼帽,客气又绅士。外头的门开着,他算是不请自来,见到满地的碎片,胡润生十分过意不去,那些话他都听到了,道:“小婉,你没事吧。我让他们来,也想着你们是亲姐弟,没想到你们之间矛盾这么深。” 徐婉也不与他绕弯子,只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胡润生有些好笑,道:“我自然是想要帮你,外头那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都传成什么样了,我不信你没有听到过?” “你既然知道那是流言蜚语,为何又要在意?” 胡润生不打算在这上面和徐婉争辩,直入主题道:“我不管你怎么说,这些都是冲着你来的,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糯糯送回孟家去,你是孟家二少孩子的生母,那些人还敢说你什么?” “还有呢?” “这对糯糯是有好处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哪有谁跟着母亲姓的,她回了孟家便是千金小姐,谁还会委屈了她不成?教育,婚姻,那样不是挑最好的去。再说,这对你也有好处,我知道你不是个贪慕权贵的人,你现在也年轻,不带着孩子还能再嫁个好人家,不是吗?” 她站在他跟前,凝神望着他,眼中隐约有泪水,看起来难过极了。有风吹进来,她站在风里,鬓角的一缕发被吹乱了,他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些于心不忍,忽然升起一种隐藏在心的欲望。如今他有钱也有人脉,要是再想些办法,他也是能将她护起来的。 他没忍住,伸手去捋她的头发,她却突然退后一步,薄唇轻启,轻声道:“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她顿了顿,又道:“前几天杨小姐也过来找过我,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杨小姐的妹夫了,也难怪。胡先生,你说完了吗?说完便可以走了。” 此时她眼中的难过已经褪去,又回到了他刚进门时的疏离,看上去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帮助。 胡润生脸色也不太好看,“是我打扰你了,不好意思。”说完便走了。 徐婉站在窗边,看着月色下胡润生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凉意,她方才的那些难过也只是为他。 男人往往喜欢照拂柔弱的女人,或是更加需要依靠的那一个。就像一个是娇嫩易枯萎的玫瑰,一个是石头缝中长出的嫩草,总是习惯去呵护前者。 同一片月光下,有人拿着从坤州发来的电报一页页翻看,有一张是无关军情,他拿起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宋存山敲门,说请他过目婚礼的章程,让他最后敲定,毕竟就差那么几天了。他起身将方才的那张纸放回抽屉中,起身出去了。 第97章 出现 望着胡润生离去的背影,徐婉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妈从楼下匆匆下来,看了眼混乱的客厅,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徐婉,试探着问:“徐小姐,您没事吧?” 第59节 陈妈叫了两声徐婉才应,有些麻木地要了下头,才问,“陈妈,糯糯睡了吗?”刚刚发生那些闹剧,徐婉并不想让糯糯听到。 “早就睡着了,您去看看吧。”陈妈也不敢多问,弯下腰一边叹气一边收拾客厅。 这徐小姐处境不太好,外头更乱,要是徐小姐落了难,她不知道再去哪里找这么一个好相与的东家。 徐婉上楼,放缓脚步走进糯糯的卧室,房间隐约漏进外面的汽油路灯的灯光。外头寒风冷雨,这门窗紧闭的卧室里封锁着不多的一点暖意。 徐婉洗漱完,在糯糯身边轻轻躺下。糯糯早已把被子睡得暖暖的,孩子的身子柔软而软和,可徐婉不敢轻易碰她,生怕把自己身上的凉气传给她。 徐婉睡不着,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这些天的片段,那些难听污秽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她也不是不知道,很多人都想看她无法在坤州容身的样子,还有人等着她将糯糯乖乖地送回孟家。 她从前并不是一个要强的性子,上辈子甚至是这辈子的很长的一段人生,她都在任人安排、得过且过。或许在那些人眼中,她这样的女人不能也不配抚育一个孩子成人的。 流言纷纷扰扰,无数的杜撰、揣测在探究她的过去、却没有人真正在乎,那个只在金城当过打字员的女人是怎样背井离乡独自生下孩子,又是怎样将襁褓中的婴儿一点点养大。也从来没有人认真替她想过,如果她的孩子真的从她身边离开,这个看上去十分坚强的女人会怎么样? 血浓于水的亲弟弟,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若是时光回拨几年,哪个不是她最依赖的人? 夜里的眼泪是静默无声的,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双暖烘烘的手,轻轻去触碰她的脸颊,“妈妈,你怎么哭了。” 糯糯仰着头十分认真地给徐婉擦眼泪,徐婉自己也在用手胡乱抹着。她口中念着“好”,可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 糯糯从没见过徐婉这样,也着急了,差点也要跟着哭出来,徐婉见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将糯糯紧紧搂在怀中。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糯糯,她们母女俩还可以在长长的黑夜中温暖彼此,她们是一家人。 第二天,蔡笠夫提了许久的政令突然被搬上了台面,财政司要选三家银行出来一同为民族工商企业提供贷款。以后从这几家企业贷款的企业会享受更少的征税。 这事徐婉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做有准备。虽然徐婉也清楚,这个不过是戴立夫和张三爷他们走的一个过场。不过戴立夫也想看上去体面周全,还特意宣布要召开一个各银行的沟通会,召集了坤州各家银行的负责人。 会议被安排在一天后的上午,徐婉作为坤州女子银行的代表自然也受到了邀约,坤州财政司的大楼在城南,徐婉那天直接从家中过去。哪知还没出门,徐婉便看见在洋楼门口,在清晨的薄雾中,还停了一辆汽车。 徐婉刚走出来,有人就从汽车中出来了,竟然还是胡润生。他看上去十分着急,天气也冷,走过来时嘴里还和着气,“小婉,我过来是特意跟你说正事的。”他怕徐婉不理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银行那个李经理,今天想在沟通会上让你难堪,你不要去了。” 听胡润生这么说,徐婉倒还有几分惊讶,却也只道:“谢谢你提醒,可我还是要去,这是我的工作。”说着拉开了自己轿车的车门。 “你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犟呢,你难道不知道人选戴立夫早就订好了?你过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吗?你最好避一避风头,如今风口浪尖上,你何必往那些地方去自取其辱呢?” “谢谢你!”徐婉说完徐婉还是上了车。 眼看着车子开走了,胡润生完全没有法子,只能生闷气:“我真是疯了,为什么要放着有身孕的妻子不管,要来管你的事!” 徐婉的司机是新聘来的,见徐婉上车后一直不做声,气氛有些尴尬,找话道:“昨晚上的事您听说了吗?” “什么事?”徐婉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司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是城南出事了,我昨晚上听见声响,那声音可大了,和打雷一样。” “城南是什么事?” “淮军的兵工厂在那边呢。” 汽车很快驶到了财政司办公大楼楼下,徐婉拿出邀请帖,门口的守卫很客气地放她进去了。会议室在三楼,徐婉算是早到的,在她之前只有三个人比她先来。 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长会议桌,两边还放着几排椅子,约莫能容纳三十多人。最靠里有张椅子后背格外高些,便是戴立夫的位置。 除此之外,靠墙的位置还放了几张皮沙发和一张茶几,想必是平时没有会时,戴立夫在此处待客的 桌上先来的那几位坐在靠里的位置,他们徐婉之前都见过,有一位还一起吃过晚餐。听到有人进来,他们往门口一看,见是徐婉便又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徐婉也识趣,也不去套近乎,就在对面的座位落座。随时时间渐渐靠近八点,越来越多的人过来,会议室中人声鼎沸,有寒暄的,有诉苦的,有谈笑的,却始终没有人与她说话。像是磁铁的两个同极,她周边的两个位置始终空缺着。 “这不是徐小姐吗?”听起来倒有些挖苦的意思在,徐婉回过头去,只见张三爷走了进来。 张三爷皮笑肉不笑,直接在徐婉边上坐下,徐婉稍稍侧过身子不去理他。 周遭的人看了眼徐婉,又去看张三,纷纷与他去寒暄。张三爷笑得更肆意了,拉着这说话,又拉着那边谈笑,他在坤州城如今确实是如鱼得水。 徐婉装作没听见,只是过了一会,又听见张三爷冲着门口道:“李经理,怎么还不进来!是看见徐经理在这,你怕了吗?” 徐婉往门口一看,果真胡润生说的没错,这个李经理没有邀请函也过来了。李经理恭恭敬敬地在张三身边坐下,像是没见着徐婉一样。其他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相视一笑。 徐婉与他不和也是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之前遇上了他还跟徐婉问声好,现在倒是丝毫不顾忌了。徐婉也好奇,这个姓李的能怎么让她难堪? 也是在这个时候,戴立夫和秘书一起进来了,在场的人纷纷起身致意。张三爷最晚一个起身,戴立夫似乎也不介意,直接坐到主位上,“你们都坐吧,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跟诸位说一下财政司想选银行联合发放贷款的事宜。” 桌上的人其实都清楚怎么一回事,面面相觑间只有张三爷志得意满,李经理看上去也很高兴。徐婉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戴立夫简短的介绍过后,让秘书开始念他拟好的条文。哪知他转过身吩咐,会议室的们突然被人推开了。 徐婉正在出神,还没来得急看,只听见那秘书有些惊讶地唤了声,“二少?” 没有谁不惊讶,此刻的他原本该在金城的,此刻却突然到了坤州?戴立夫也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维瑞,你怎么过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跟孟钦和点头致意, “有点事,连夜过来的,才忙完。姐夫你这地最近,我来借个地方歇一歇。”他面露疲态,虽然只对戴立夫说话,可联通张三爷在内,其余人都有些坐立不安,只小心翼翼听着。 徐婉也不曾想他会突然出现,低着头不去看他。 戴立夫迎过去,还想说什么。 孟钦和却只扫了一眼,直接走到靠墙的沙发上下去,腿搭在茶几上。 一屋子人都站着,小心观察孟钦和,更有人在偷偷看徐婉。徐婉和孟钦和的风月他们可听了不少,倒是难得见两人同时都在,想辨个真假。 孟钦和的突然出现,气氛变得无比紧张。却只见他将头上的军帽往一旁的另一张沙发上随手一搁,笑着道:“我是个粗人,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别管我,你们继续吧。” 第98章 孟钦和虽然这样说,戴立夫还是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主位让出来,走到孟钦和跟前道,”你难得来一趟,坐这角落里干什么”。 孟钦和原以闭上眼,微微睁眼,摆了摆手,“姐夫,我说了,不用管我。” 戴立夫犹豫了下,这才走回去。随着戴立夫落座,满屋子的人也才依次坐下。 戴立夫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角落里的人兀自小憩,倒真一句话都没说,像是他不在这一般。 可在场的人谁又真的能当他不存在? 戴立夫愁眉紧锁地念着文件,时不时轻咳一句,看上去并不太自在,张三爷的神色也是五味杂陈。 唯独不甘心的是李享田,他是有备而来的,难得张三和戴立夫都在。虽说孟二少过来了,可他又不是专程为了这徐婉过来的。何况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二少和徐婉有什么往来,怎么会管这闲事? 眼看着这个请了坤州各家银行的会议就要悄无声息地结束,戴立夫的秘书像是敷衍一般,问:“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一并解答了。” 李享田不甘心,看了一眼张三,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孟钦和,见他仍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于是站起来:“戴总长,我有话想说。您刚才说的很对,银行难得有政府站台,对每家银行资质的审核就应该更加严格。” 徐婉原本不想说话,没想到这姓李的仍不想善罢甘休,打断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散了会你先与我说,由我决断了,才有你在这里说话的资格。” 李享田皮笑肉不笑,“跟您说了,您哪里敢让我说。” 李享田说完低着头从自己的皮包中翻东西,势在必得的模样。 李享田刚翻到一般,腿却被边上的张三踹了两脚。李享田不明所以,抬起头诧异看着张三爷,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往窗边望去,一直闭着眼休憩的那位此刻竟然睁开眼来。 孟二少虽然仍躺在沙发上,可这精神头像是已经缓过来了,眼神中带了些意味。只是并没有再看他们,视线毫不避讳地锁定在徐小姐身上。 李享田即便再不识时务,也知道该闭嘴了。 徐婉的注意力都在李享田那,原本还等着他出招,却见他突然噤声。徐婉自然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一抬头,果然撞上远处一道目光。 只是她一抬头,那人只望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与她的每一个举动自然都被人看在眼中,李享田话说一半吞进肚中,其余人也不再有话要说。一出鸿门宴长了不到一半便到了送客的阶段。 会议室里的人站起来,与戴立夫告别,许是见孟钦和又闭上了眼,没敢再去打扰他。 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士,高跟鞋的声音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不难分辨,只是那个脚步声并没有什么迟疑,步调平稳地往外面的走廊走了。 越来越远。 他最终只等来了戴立夫,“维瑞,怎么累成这样,别在这睡了,跟我回公馆好好睡一觉。” “我也想。”孟钦和笑了一下,睁开眼站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戎装,“今天下午还得赶回金城去,那个事父亲格外重视。先走了。” “没出什么大事吧?” 孟钦和不答。 “我送送你。” “我的车就在楼下。” 孟钦和走得干脆,只留得戴立夫与他的秘书面面相觑。 戴立夫的秘书摇了摇头,戴立夫却笑了,“看来我们家这二少还是个情种啊。” 宋存山一直在楼下的车里等孟钦和,等了半个来钟头,在车上看着徐小姐和银行业那些穿着西装的商人下楼。那些人刚走,二少也下来了,他上了车没说去哪,宋存山便让司机往坤州站开。 刚过了两个路口,却听见孟钦和吩咐:“掉头。” 徐婉回银行之后一直回想起早上的那一幕,那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坤州?又出现在那个会议上? 徐婉越想心中越烦,下午早早地处理了银行的事务,去接糯糯放学。 糯糯的教会学校在坤州城西,徐婉从银行过去稍有些距离。教会学校有一片大草地,外面是围墙把整个学校圈起来,学校门口正对着一条马路。 徐婉的车还没有到学校门口,便看见街边上的停着几辆熟悉的车。 她总觉得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坤州并不是巧合。 徐婉的车在那几辆车后停下,她下车,走到往人行道上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 果不其然,听见车门开的声音,徐婉回过头,是宋存山,“徐小姐,二少请你上车,他有话要与你说。” 徐婉回过头,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隐约可以从开着的车门里看见里面的身影。 徐婉不想与他独处,以及不愿意和从前一样唯他是从,看着车中的身影,徐婉冷声道:“有什么话就下来说吧。” 宋存山有些为难,回头看去,却见二少已经下来了。 他下车在她身边停留,“往前走走吧。”说着,便往前走去,他走的不快,像是在等她。 入了秋,风一吹,泛黄的秋叶开始纷纷掉落。 徐婉跟上他的步调,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停下步,稍稍侧过身去看她,没有说话。像是要等着她开口。 她抬起头,是警惕的眼神。 他的眉微微蹙紧,最终只道:“我顺路来看一眼孩子。” 第60节 “她很好,你不用操心。”远处,已有孩子从学校门口出来,司机抱着糯糯从学校门口出来。糯糯正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徐婉,徐婉往前走去,她突然停下不,回过头,“我只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做到。” “什么事?” “离糯糯远一点。”她顿了顿,稍微有些哽咽,“算我求你。” 徐婉快步往前走去,身后那个人应该已经默许,没有再跟来。 金城官邸中,杨诗音有些恼,虽说是坤州出了大事,可偏偏是坤州。一开始说的下午回金城,一拖又拖到了第二天中午。 杨诗音出着神,全然没注意到三姨太过来了。 “准新娘子怎么了?”三姨太笑着打趣,“维瑞才一天不见,你就成这样了,日后结了婚还了得。” “别笑话我了。”杨诗音有些腼腆地站起来,原想着瞒过去。可心中的石头越压越重。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根稻草,杨诗音犹豫了片刻,还是郑重道:“三姨娘,有件事还请您帮忙跟父亲说一声,我实在不知道这婚还结不结得成了。” 第99章 让徐婉庆幸的是,糯糯并没有看见那个人,他也没有任何不妥当的举动。 汽车调头从刚才的那条路驶过。徐婉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个人还站在原地,汽车在他身边经过时,他微微侧过身目送她们离开。 糯糯低着头在玩着手里的竹蜻蜓,什么都没有察觉。 有那么一瞬间,徐婉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尽人情,活生生地斩断他和糯糯之间的骨肉亲情。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的婚期她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没有几天了。 她还记得那一世新娘婚纱的样式,婚车上百合花的颜色,或许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清晰,因此事到如今,她一想起他的婚礼便觉得难受,像是一根刺,不愿去细想。 糯糯今天格外兴奋,一路上笑嘻嘻的,徐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问糯糯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糯糯抬起头,神采飞扬对徐婉道:“妈妈,明天我可以去大山里抓好多蜜蜂和蚂蚁。” “去哪个山里?” 一直开车的司机陈立连忙笑着解释,“刚刚糯糯老师跟我说了,明天她带糯糯她们去秋游,没有去山里,就在城南那一带,还没出坤州城门呢。那边有几个小山包,带着她们在那边唱唱歌画画画。” 徐婉有些犹豫,一直没说话,糯糯像是担心她不答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嘟着嘴抬头打量徐婉。 徐婉自然明白糯糯在想什么,不忍心扫她的兴,只笑着道:“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只想着蜜蜂、蚂蚁,小心在你头上蛰出个大包来。”说着伸手戳了一下糯糯的小脑袋。 糯糯一边往后躲,一边咯咯笑个不停。她是个小人精,听她妈妈的语气便知道已经同意了。 徐婉也不忘嘱咐陈立:“小陈,明天她们秋游你也一起去吧,她们老师带那么多孩子不容易,你也可以顺便帮帮忙。” 陈立痛快应声,“这个我知道的,您放心,她们老师我也很熟的。”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秋日好天气,糯糯房间的窗帘一拉开,阳光就涌了进来。 糯糯不太爱上学,觉得束缚,有机会去捉蚂蚁还是很开心的,徐婉特意给她挑了一身米色小马甲配小靴子,知道她今天省不了在外头跑动。 凯特只给徐婉配了一辆汽车,司机先送徐婉去银行,然后就载着糯糯去学校了。 下车的时候,徐婉的风衣不知被什么绊住了,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不顺。 徐婉回过头去,才发现是糯糯用手在拽着她的风衣一角,“妈妈,我今天给你带大蚂蚁回家。” “我才不要呢。”徐婉故作嫌弃地朝糯糯撇了撇嘴,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是等汽车开走,她走进银行大门时,笑容却又渐渐收敛了。 只有面对糯糯时,徐婉时最放松的。有人的地方便有斗争,有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女子银行乃至整个坤州,这里的一局大棋还等着她去面对。 徐婉知道李享田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一日的功夫昨日愤愤不平的李经理,便精神抖擞地在一楼大厅与徐婉打了个招呼,“徐经理早呀。” 徐婉看得出他不安好心,只与他点了一个头,便往楼上走。 李享田仍跟在徐婉后头,道:“我听说二少连夜回金城了。” 徐婉上楼,随口道:“你消息倒灵通。” 李享田皮笑肉不笑,跟在后面,“倒不是我消息灵通,是我很早之前就听说,二少这个月底就要和杨家千金成婚了,您瞧瞧,明天不就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了吗?无论这边有什么紧急的事,处理完了也是要回金城结婚的。” 李享田原本想看徐婉不痛快,哪知她丝毫没有波澜,不冷不热道:“你有这心思,还不如去琢磨琢磨为什么前几个的收益率是那个样子?月底了,你也该考虑考虑了。忘了告诉你,下个月凯特就要回国了。”说完,她就上去了,脚步还是和从前每一天一样,不疾也不徐。 徐婉回到办公室之后,从上了锁的柜子中拿出一叠材料,有照片也有往来的信件,还有一叠财务报表,徐婉基于这些已有的内容上书写材料。她其实一直都在等凯特回国。算上时间,应该刚刚好。 徐婉认真得入了神,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中午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拿来用午餐和休息,她原本想去马路对面的西餐厅吃个中饭,哪知刚走到马路上,心脏突然一阵狂跳。 紧接着闪过一个画面,是上辈子最后看到的,婚车朝她撞来,然后从她身上狠狠碾过,碾碎了她和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徐婉站在马路上回忆起上辈子的这一幕,只觉得后背发凉。她顿时没了食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徐挖连忙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城南。 她的黄包车刚到,便瞧见陈立提着两个水瓶走过来。陈立也看见了徐婉,隔大老远就跟徐婉打招呼,“徐经理,你怎么中午过来了?” “糯糯呢?” 陈立笑呵呵道:“就在山坡上和同学玩游戏呢,我带你去。” 徐婉穿的是一双皮鞋,稍有些跟,在上坡的草地上有些难走,好不容易到了坡上,确实看见了糯糯不少同学,有的踢毽子,有的在追赶嬉戏,却唯独没有见着糯糯身影。 陈立也环视了一圈,问糯糯老师:“苏三老师,糯糯去哪了?” “咦,刚刚就在这的。”说着,苏三走到人群中,问她的学生,“徐诺去哪了?” 有比糯糯年级稍大的女孩子指了一下山坡另一侧,:“徐诺去那边捉蚂蚁去了。” “她一个人吗?” “好像不止。” 徐婉忽然觉得忐忑,连忙跑到坡下去找,却仍不见糯糯。陈立这时也发觉不对劲,连忙围着这几座小山包一边打转一边找。 不一会儿,苏三也下来了,“怎么,还没有找到糯糯吗?奇怪了,就只有这些地方,这孩子去哪了?”说着,皱了皱眉,也开始找起来。 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这几座山包旁边便修了水泥马路,路边还有一些店铺。 这边找了个遍,没有人,便开始一旁的街道找去,毕竟糯糯对这一片不熟悉,走丢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苏三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她连忙又从学校请了几位老师过来,一些将那些孩子送回学校,一些也加入进了找糯糯的队伍中。 徐婉一边喊着“糯糯”一边张望着找,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慌张。 可眼看着太阳落山还没有找到糯糯,陈立一个大男人急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懊悔道:“徐经理,对不起,我就不该去接水,就这么一刻钟不倒的功夫,糯糯就不见了!” 徐婉强作镇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找人。能找到的。” 糯糯不在这还能去哪呢?徐婉心存一丝侥幸,又给洋楼和银行去了趟电话,可佣人和秘书都说糯糯并没有回家。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银行那边的随从、洋楼的佣人从对话中也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也开始出来找糯糯。 可人越多徐婉越有些慌张。 满世界地去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三岁,这么高,穿的米色外套和黑色小短靴。” “没有”,“没见到过……” “我好像看到了。”陈立询问的一个深夜在路边卖红薯的师傅道:“是不是眼睛圆圆的,我今天下午好像看见了,她好像上了一辆汽车。” “什么汽车?去哪了?” “出了城,应该……是去金城?” 徐婉突然回想起孟钦和昨天在坤州的突然出现,她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送我去金城。”徐婉没有犹豫,直接吩咐司机陈立。 从坤州开车去金城得要至少八个钟头,开过去到那边也是第二天了,可徐婉也顾不上了。 天色漆黑,橘色的车灯一路飞驰。到达金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徐婉一夜无眠。上辈子的教训告诉她,他成婚的时候她和糯糯应该离的越远越好,她得赶紧找回糯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第100章 入秋之后天原本就亮得晚,又加之金城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却仍没有停的意思。 豆大的雨里噼里啪啦砸在车窗玻璃水,徐婉向外望去,整座金城被一片巨大的晦暗笼罩着。 雨中行车十分艰难,雨刮器不畅地摇摆着,却仍是一片雨幕。 陈立即使打开了车灯,仍只觉得前路迷茫,越来越着急,问徐婉:“徐经理,糯糯会在哪?” “我给你指路。”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很清醒。 徐婉还记得去汀洲官邸的路。虽然孟家在金城府邸有好几处,徐婉也不确定孟钦和是否在那。 此时的汀洲官邸已经亮起了灯,官邸外戒备森严,每隔两步便有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一个个神情严肃,没有一丝的松懈。 和往常不同的是,还有几个侍从官正站在官邸大门下避雨,他们手上拿着红色的绸缎等雨停。 若是现在将这红绸子挂上去,一定会被淋湿。虽然办的是西式婚礼,可孟司令是老式做派,三姨太特意嘱咐了让他们挂。 成家便要有自己的府邸,前几天孟司令直接将汀洲官邸划给了孟钦和,因此喜事也是在这。 虽说汀洲官邸一直是孟钦和在住,可住是一回事,给又是一回事。就这么一桩事,金城的那些政客纵横家早已议论纷纷。有的说孟司令将汀洲官邸给了二少,将来自己的位置也是留给自己的儿子。还有人说孟司令只想让二少做“藩王”,即使大少失势,还有孟家小姐和三少,孟司令现在这么做就是变着法子将二少逐出司令府。 这对父子的关系微妙,向来能衍生出各种各样的解释,谁也说不清楚。可就算这其中有再多隐情,谁也不能否认,孟钦和这两年已经慢慢掌管了南三省的军政大权,是绝对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汀洲官邸旁还有一幢三层的小楼夜也亮了灯,杨诗音已经起了,好几个佣人在一旁伺候她梳妆。杨诗音的卧室在顶楼,朝着东边,透过两页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官邸的大门。 原本新娘子出嫁这种事,原是新郎去新娘娘家去接,可杨父执拗,觉得女儿草率离婚,现又堂而皇之二嫁,无法给前夫金家交代。杨家与金家乃世交,杨父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也没有松口让杨诗音回家。 没有办法,三姨太给杨诗音想了个主意,让她暂住在官邸旁的小楼中,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另外在私下里邀请杨父杨母出席在华徳饭店的婚礼。 这场南三省瞩目的婚礼将在金城最为奢华的华德饭店顶层举办。金城也不是没有人在华徳饭店办过婚礼,但都是二层,顶层是淮军高级将领举办宴会的地方,拿来举办婚礼还是第一回 。 上午九点三刻新郎官的汽车前往住处,然后一起乘车去华徳饭店。 早上八点钟,雨终于停了,天边终于有微茫的光,侍从官连忙架上梯子将红绸带挂上去。 徐婉的汽车也是在这个时候到了汀州官邸前,那一道鲜艳的红稍有些晃眼,上辈子的回忆就像梦一般萦绕过来。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一天为什么今天才到来? 事到如今,徐婉只想要回她的糯糯,汀洲官邸张灯结彩,便也侧面印证了她要找的人就在这。 她的糯糯会不会也在这里,昨晚是否害怕到整晚都睡不着? 还没等徐婉下车,官邸的岗哨已经过来了,“车上是哪位?”或许今日孟钦和大婚,坐汽车来的一般都是贵客,虽说这时间有些不对,官邸的士兵警惕之余还是很客气。 第61节 清晨的金城十分安静,虽然官邸中的佣人已经开始忙碌了。官邸门口的动静入了一旁洋楼中人的耳,替杨诗音盘发的佣人小兰,看了一眼窗外,笑着道:“呀,居然这么早就有人来贺了?” 杨诗音抬头瞥了一眼小兰,眼带笑意道:“谁呀?”说着微微起身往窗外看去。她这一眼望去,视线再也未能收回来。 官邸前不允许停车,士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婉也不犹豫,让陈立将车开到路边去,自己大方下车,正色对那为首的士兵道:“我找你们二少,他现在在吗?。” “有请帖吗?” “我不是来喝喜酒的。” 那为首的士兵有些轻慢,笑道:“二少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何况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二少哪有功夫见你。” “我就问他几句话,不耽误他,劳烦你们去通报一声,就说一位姓徐的小姐找他有事。” 为首的士兵嗤笑了一声,原想回绝,却被身旁的一位卫兵轻轻拽了一下,不知低语跟他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那士兵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眼徐婉道:“徐小姐是吧,我去帮你问一声,你先在这里等着吧,二少醒没醒,肯不肯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徐婉站在原地,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官邸前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用余光窥探她。 徐婉视若无睹,这汀洲官邸中的每一处院落的模样她都记得,她的思绪早已闯了进去,站到那个人面前质问他,你凭什么这样做?他们口中高高在上,见一面都是奢求的二少,时至今日,她突然发现她自己一点也不害怕了。 此时的孟钦和已经醒了,也换好了正式的戎装,正坐在书房心无二致地批文件。 宋存山敲了下门,走进来笑着道:“二少,不差您今天这一会。” 宋存山原想趁着孟钦和心情好与他说笑,哪知他神色淡淡的,手中的钢笔飞快写下两行批注后,才抬起头来,将文件递给他,“今天不能出什么乱子。” 宋存山接过文件,应了声,“是,您放心。”又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上午也会有客先来官邸祝贺。” 他点了下头,有些漫不经心。 宋存山出门后,迎面便遇上了前来通报的侍从官以及岗哨。 “宋副官,二少醒了吗?” “什么事?” 那士兵接话道:“有一位姓徐的小姐现在正在门口,她说想见二少。” “姓徐……的小姐,她现在就在门外吗?” “对,现在还等着呢。” 宋存山犹豫了一下,刚准备转身往书房那边去,却突然被人叫住,“宋副官,您等一下。” 来人是官邸里的小丫头小兰。 孟钦和看着窗外出了一回神,站起身来,他是一点一点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的。他其实一夜都没睡,起先是睡不着,索性就批了衣起身看书,不知不觉听了一夜的秋雨。 娶妻生子也算是人生中的大日子,或许很多人都在这一晚难以入睡。 雨已经停了,孟钦和准备出去走走,还未推门,只听见门外有人边走边嘀咕,“你说那徐小姐大清早的过来做什么?” “谁来了?”孟钦和推开门。 门突然打开,加之他语气并不是很好,那个侍从官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孟钦和冷眼瞧着那人,脸上有愠色渐起。 徐婉在官邸门前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徐婉往前走了几步,“宋副官,二少呢?” 宋存山没有直接回答,笑容稍有些尴尬,只问:“徐小姐你这个时候过来了是什么事?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二少和杨小姐举办婚礼的日子吧。”他似乎以为她是刻意来做梗的。 在那些男人眼中却是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妄想通过生孩子来攀高枝,却还是抵不过身世卑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妄想共度一生的人明媒正娶别的女人,有怨气也是难免的。 或许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很多人也会以为她是故意去毁人婚事的。徐婉已经不在乎这样的误解了,开门见山道:“宋副官,糯糯不见了,她在哪里?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宋存山将信将疑,连连摇头道:“没有这事啊,我不知道。” “那孟钦和人呢?他在哪?” “二少……”宋存山急促的语气忽然缓下来,只道:“二少现在不在官邸,去给司令问早了,这是规矩。要不你去司令府找二少吧。”宋存山又问了一句,“需要我送您过去吗?” “不必了,我有车。” 宋存山暗自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客人就要来了,若是二少出来撞见了,不知今日又是怎样一场风波。 哪知宋存山刚松一口气,二少却已经过来了。徐婉的车停在拐角处的路边,孟钦和到门口的时候,她正好转过去。一道纤瘦的杏色身影一闪而过,恍若梦中一道幻影。 宋存山不清楚孟钦和究竟有没有看到,也是这个时候,天上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宋存山借机请孟钦和回去躲雨,或许可以就这么遮掩过去了,“二少,别淋着了。” 可是宋存山没有想到,他自己话音还未落下,二少已经走到雨中去了。 第101章 孟钦和往前走去,那雨越发大了,只是他已顾不上打伞。 走到转角,那某浅杏色的身影还在,她已经走到车门前,正将汽车门拉开,准备上车。 “徐婉。”孟钦和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叫了她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徐婉即刻转过身来。她也站在雨中,细雨蒙蒙中,她的眼神冷淡至极,并没有多少惊讶,冷冷一笑:“你果然在这里。” “你找我?”充满敌意的冷笑让他微有些发愣。不过他了解她的性子,极少会有咄咄逼人的姿态,他隐约察觉到不妙,连忙上前一步,“什么事?” “糯糯在哪?”她盯着他的眼睛,是审问的眼神,“把糯糯还给我。” 然而在她瞳孔的倒影中,那个人并非她预料的心虚或是强硬,那一刻,她反而在他眼中也看到了一丝慌乱,“糯糯?糯糯怎么了?” “不是你?”徐婉将信将疑看着她。 孟钦和直接走上前来,伸手握住她的一只肩膀,比她还着急,“徐婉,糯糯不见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孟钦和的反应反倒让她不安了,她原本以为人就在他这。他是糯糯的父亲,再不济也不会对孩子怎样?如果糯糯不在这又会在哪? “什么时候的事?”他又问了一遍,他的语气有些急,仿佛变成了他来审问她。 雨丝斜斜飘过,她的额边的发已经全湿了,雨水从她的头发上滴落,此时此刻她看上去憔悴极了。可她将他握在他肩上的手拨开时,却是有力的,她的眼神无比坚韧,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将她生下来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今后就算有什么事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都担得起。” 她近乎决绝的一番话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却也是这一刹,她已经转过身快步向前去了。 他连忙跟上去,眼看着就能伸手拉住她的手,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喊,“维瑞。” 除了岗哨,官邸这边已经来了些宾客,他们纷纷循声看去,毕竟新娘子提着婚纱从小楼上跑下来的事还是不多见的。 在场的恐怕只有徐婉没有心思凑这个热闹,她如今只想找回糯糯,出了这个她谁都不想去在乎。 她身后那个人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住了。侍从官也是这个时候才敢过来给他撑伞。 孟钦和转过身去,杨诗音已经站在小楼的门口,再往前走一步,婚纱便要被雨水淋湿了。她没有失态,嘴边是得体的微笑,只是可以听出她轻轻发颤的声线,“维瑞,你在这干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陈立忽然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手中还提了一只鞋子,气喘吁吁地从孟钦和身边擦过去,一边跑一边对徐婉喊道:“徐小姐,有人捡到了一只鞋子,你看看是不是糯糯的。” 孟钦和一怔,视线不自觉地跟着那只小皮鞋转去。 只见徐婉走过去,接过陈立手中的小皮鞋仔细辨认。这只沾了不少泥的小皮鞋确实是糯糯的鞋子,这只白色的皮鞋是她和糯糯一起挑的,当初绑鞋的带子长了点,糯糯穿着大了,可糯糯偏喜欢这双鞋,徐婉没办法还是买了,自己给糯糯重新裁了一下。 如今鞋子上还有当初她剪裁的痕迹。只是怎么连鞋子都掉了?糯糯到底去哪了? “是糯糯的,你在哪找的?”徐婉拿着这只鞋子,颤抖着问陈立。她这才注意到陈立背后还跟了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那老人道:“快到随州的地方,还是昨天晚上捡的。” 随州离金城有好几个钟头的路程,何况还是昨天晚上捡到了,徐婉有些慌了。 陈立忙道:“徐小姐,你先上车,我带你赶过去。”又对那老人道:“你也上车,给我们指路。” 徐婉反应过来,连忙上车。 随着砰地两声关门声,紧接着引擎声响起。 “维瑞。”杨诗音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定的本就是大摆裙的婚纱,裙边已然沾湿了。地上不干净,染上了一层灰黄的颜色。 孟钦和闻声回过头去,他定定看向杨诗音,眼神中有疲态也有恳切,道:“诗音,你知道糯糯在哪吗?” 杨诗音不曾想孟钦和会突然问她,矢口否认:“糯糯,我不知道。你问我做什么?” 孟钦和没有回答,又看了杨诗音一眼,眼底有一丝悲悯的笑意。 杨诗音与他相知多年,他的情绪自然能够感知,连忙道:“维瑞,今天使我们的婚礼,你难道忘了吗?” 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牌,杨诗音站在台阶上,只见孟钦和站在原地,神色凝重。 然而在那辆黑色汽车在他身边开过的刹那,他突然抬头,对她道,“抱歉,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你要是今天走了,就再也不要见我。”杨诗音失口喊道。她在人前素来温柔,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可他没有再犹豫,直接上了停在一旁的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车厢,命令司机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汽车飞快地冲出小巷,劈开一路的水花,许多人还没有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宋存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召集警卫又开了几辆车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从金城往随州这条路本就难走,何况下暴雨。只是前面那辆车开的实在快,车队只好一路跟着前车飞驰,一路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山岭中停下。这里树木丛生,汽车是开不上去了。 徐婉的车先停,直接她从车上下来,连伞都没撑一把,跟着那老人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在雨中呼喊着糯糯的名字。 孟钦和也下车,跟在徐婉后面,让警卫分散去找。 宋存山原本在替孟钦和撑伞,却被孟钦和夺过来,撑着伞往徐婉那边走。 这地势复杂,山路难走,还下这么大雨。糯糯一个孩子在这荒山野岭怎么活? 忽然,徐婉不知看到了什么,急忙往前跑去。孟钦和连忙跟着往前跑,他远远看道松树下有一道红,想必徐婉是见着了这个。 徐婉一边喊着“糯糯”,一边往前跑,什么回应都没有。 暴雨哗啦啦地往下落,她嘶哑的声音淹没在了雨中,他正要赶过去,前面松树下的身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一软,最终倒在了雨中。 他将徐婉扶起来时,她已经昏过去了。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看着像是糯糯的。 她看上去坚强无比,执拗又倔强,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徐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映入眼帘的天花板有些简陋,徐婉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正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你醒了?”他手里端了碗药,将它放在她床边,见她眼神警惕,道:“这里是最近的营地,你晕过去了,我只好先带你来这里。” 第102章 徐婉没有接孟钦和的话,只问:“糯糯呢?现在什么时候了?”有阳光从窗帘下漫进来。 第62节 他微微侧过头,没有去看她的眼睛,道:“你睡了一天,现在两个团的人正在一寸寸地找,我一定会把糯糯带到你面前来的,别着急。” 她怎么能不急?已经两天了。 徐婉苦笑,“你不知道,糯糯从来没有都离开过我这么久,她现在一定在哭着喊妈妈。我现在必须得去找她。” 糯糯可以一直没有父亲,却不能一刻没有母亲。她们母女两是怎么在异乡相依为命,艰难谋生,他是不会知道的。 徐婉边说着边撑着起身,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却也挣扎着起来了。 哪知他突然靠过来,面无表情地隔着被子将她的肩按下去。 徐婉不解,睁着眼瞪着他。 她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有好几条红血丝,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倔强。 孟钦和其实心情也不好,一刻钟前才从审讯室里出来。不过他语气也还克制,将不好的情绪都压制住,平声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好好养病。你放心,糯糯没找到,我哪都不去。” 她原想说她并不在乎他在哪。 可他刚才那么说,徐婉才意识到他在这是撇下了他的婚礼的。 如果他没有来这里,他已然是别人的丈夫。徐婉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无名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没有戴上任何戒指。 徐婉素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于是语气也客气了些,说:“陈立在哪?让他过来吧,我那边还有人。你有别的事,可以先走。” 听她这么说,他眉头又紧了几分,声音转冷:“陈立?我让他先走了,这里是军事重地,他不能留在这。” 留着她在这不让她找糯糯,又擅自叫走了她的人,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徐婉有些恼了,孟钦和看了她一眼,道:“糯糯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但是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你是不是知道糯糯在哪了?” 他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将床头柜上的药端过来,道:“你暂时不必知道,先把药喝了。”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她是个识趣的人,若是旁的,他那些要事她绝不会多嘴一句,可如今却关乎她女儿的性命。她哪里能暂时不必知道? 徐婉没有再说话,趁他侧身去拿药的时候,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只是这个时候,她突然才发现她身上此时并不是先前那身旗袍,而是套了一件男人的衬衣在身上,再无其他。她穿成这样能去哪呢? 这房间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书桌,书桌的右侧是整个南三省的地图,显然他在这个营地的房间。 他已然是一个要和他心爱的未婚妻结婚的人,却这样把她留在他的卧室。 徐婉将被子拉到了胸前,她的身子微微发着颤,脸一片胀红。 孟钦和回过头见徐婉发颤,原以为她是冷的,不知她为何坐起来,想扶她躺回去,却听见她冷冰冰问:“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他稍愣了一下,不成想她是在在意这个,只说:“你昨天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这里没有女人的……” 孟钦和话音未落,被徐婉打断,还是同一个问题:“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是我怎么了?”他原做好了她因为糯糯会与他争吵,与他哭闹,却不曾想她会在这件事上要与他置气。 “没怎么。”她冷笑起来,“孟二少,我只问您一句,如果昨天这里躺着的不是我,是这世上任意一个身世清白的女人,您也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脱她的衣服吗?” “如果这里躺着的不是你,那我就不用管她的死活。”他说完,转过身就往外走。 徐婉也不再与他辩驳,仰着头靠在床头,神态疲惫到了极点,“是不是一个人一辈子,只要走错一步,永世都不能够翻身了?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想怎么补救,都是没有用的。连同她的孩子,也要被她连累。” 他原本已置气往外走,听她这么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她仰着头,眼泪正好从她脸上滑下,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去。 有些事他知道她会在意,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在意,她看上去是那么要强的人。 徐婉并不想要谁怜悯她,更不想在他面前哭,她侧过身去,将脸转向里去。只是那脚步声慢慢朝她过来了,在她的床边停下。 他没有说话,靠过来轻轻碰了下她的背,可刚碰到又缩回去了,最后递了一块手帕给她。 徐婉仍然没有回头,却还是接过了的手帕,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你再躺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见糯糯。”他顿了一下,又说:“再信我一次。”说完,他便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有医生和护士进来给她量体温、输液。原来这营地里还是有护士的。 那护士有些年纪了,很热情,见徐婉神情憔悴,刻意与她搭讪:“你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滚烫的。” 侍从官已经在门口等孟钦和半天了,见孟钦和出来,连忙上报:“二少,招了,那人耐不住拷问全都招了。” 他大步走向审讯室,经过两扇铁门,那屋子里放了好几盆炭火,熏得人眼睛疼。在烧的火红的炭火盆跟前有一个刑架,架子上绑着的是昨天那个所谓的拾荒人,已经遍体鳞伤。 陈立也在一旁,孟钦和的人虽然还没有动他,可他从昨天到今天目睹了淮军他们审讯的全程,在一旁光是看着已经直哆嗦了。 金城的某个房间里,糯糯已经抱膝缩在床角两天了。这种雕花的架子床糯糯以前没见过,房间里的家具都是这个颜色,阴沉沉的暗红色。 两天前的下午糯糯被几个人掳上汽车,然后一直被关在这里。糯糯不知道她妈妈什么时候能够带她回家。 虽然每天都有人往房间里送吃的,可糯糯什么都不敢吃,她妈妈教过她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往吃的里面放什么。 不过后来糯糯发现每天给她送饭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姐姐,她没什么恶意。糯糯不吃东西,她似乎比糯糯更着急。 也是那天下午,女佣将小姑娘两天没有吃饭的消息通过侍从官,层层汇报给了这座府邸的主人。 第103章 那天下午,糯糯那间房间来了好几拨人,起先来了个穿军装的叔叔,不一会儿又有一些佣人簇拥着一位有些年岁的女人过来了,他们都叫她“三姨太”。 那三姨太还知道糯糯的名字,“糯糯长糯糯短”的哄着,亲自给糯糯喂饭。糯糯偏过头,嘟着嘴仍不吃饭,只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妈妈。” 三姨太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好说歹说也喂不进一口饭,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了。临出门时,她又看了糯糯一眼,对她的贴身佣人刘妈苦笑道:“瞧这小家伙长的,和他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刘妈连连点头,小声道:“别说,这脾气也像,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三岁的孩子这么能忍的,一堆好吃的摆在眼前说不吃就不吃。三姨太,现在怎么办呀?这小孩两天都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会出事的。” 三姨太摇了摇头,迈过门槛继续往前走,叹了口气道:“是啊,还是去跟老爷子说一声吧。也不知他是什么主意,带回来了又不见,好好的婚事都弄成这样了。虽说是私生的,但好歹也是老二的亲骨肉,怎么处置还是看老爷子的意思吧,不然出了事我也担不起。” 等他们那群人走了,糯糯缩回床角,她又饿又困难受极了。下午那些士兵身上的军装糯糯认得,和那个说是他爸爸的叔叔身边跟着的人穿着是一样的。 难道是那个叔叔把他关在这里?可那个叔叔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还不见她? 糯糯带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里妈妈带她去吃了平城的生煎包,梦里妈妈还说着从前一样的话:“平城的生煎包不是最好吃的,最好吃的生煎包在金城。” 她还没有吃过金城的生煎包呢。 糯糯就站在生煎包摊前等着,眼看着就要吃到一只煎的外焦里嫩的生煎包,突然被一个不太友善的破锣声音打断:“人在哪?” “司令,您往这走,在这呢。” 糯糯睁开眼,才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而这个房间此刻多了许多人,出了下午那个三姨太,还多了好几个穿军装的。只是他们一个个看着都神色紧张,糯糯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正在这时,从门那边走进来一个人,六十几来岁,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凶巴巴的,旁边的人见他过来自觉往一旁避让。 孟广廷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用鹰一样的眼神打量糯糯。 孟广廷已经有好几个孙辈,长孙都已经七八岁,并不缺这样一个私生的小野种。何况因为这个小东西,她爹接连做了不少出格的事。 糯糯还惦记这那个生煎包,只顾着咽口水,倒没觉着害怕。 “饿了吧?”三姨太看了不动声色的孟广廷一眼,上前一步,殷勤笑着对糯糯道:“饿了就吃些东西吧。”说着,让地下几个佣人端来新煮的燕窝粥,“来,你闻闻,香不香呀。” 那燕窝粥熬的绸软,里面还放了红枣和小米,闻起来香极了。端到跟前时,糯糯没忍住闻了一口,却又立即偏过头去,倔强道:“我不吃,我要妈妈。” 三姨太还想叫人上去喂,孟广廷却突然伸手拦住。 三姨太知道孟司令的脾气,他素来烦别人吵闹,便也不敢再上前了。 可孩子的小脾气素来是拦不住的,也只有她不怕这活阎王,仍叫喊着:“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妈妈,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小东西,你娘你这辈子是见不着了,吃不吃你自己掂量。”孟广廷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着便转过身去,他的侍从官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是要走了。担忧地瞧了一眼三姨太后,还是陪同孟司令出去了。 “你们也出来,她爱吃不吃。” 三姨太原本还在犹豫,听孟广廷吩咐也不敢再劝,只好留下吃食先出去了。 三姨太叹了口气,这也不奇怪,孟司令无论对下还是对几个儿子、孙子都是强硬手段,信奉棍棒地下出孝子。只是这小姑娘较弱,要真出事了可怎么是好? 三姨太正担心着,只听见“蹬”的一声,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孩子从床上跳下来,叉着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哼,我才不吃你们的,我娘说过伯牙、子期不食周粟,我才不吃嗟来之食。” 孟司令原走在前头,忽然哼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他周围几个侍从官见司令发笑,也只好陪笑,不过他们不确认司令是在笑那小姑娘将“伯夷、叔齐”说成了“伯牙、子期”,还是在笑旁的。 三姨太原以为孟司令回心转意了,可他除了刚才看了那一眼,又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交代了一句:“你们都不许管他。” 三姨太心里忐忑,这祖传的犟脾气搁一起迟早得出事,当初还是她跟孟广廷说起这孩子,要是她出什么闪失,不知孟钦和会不会怪她? 可她还能做什么呢?就差往那孩子嘴里灌东西了。仁至义尽了。 孟广廷这两天心里不痛快,三姨太是知道的,因此孟广廷回书房之后,三姨太也没有多嘴,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他看书。 眼看着外头的天慢慢黑透了,指钟指向了八点半,司令睡的早,无事时这个点就歇下了。 三姨太在想着是不是要传人打洗脸水来,只听孟广廷突然开口:“那个小家伙多大了?” 三姨太诧异,连忙转过头去,孟广廷仍在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孩子用毛笔做批注。三姨太愣了一下,忙说:“快三岁了,好像说是年后生的。”三姨太察觉到机会来了,忙道:“这孩子快三天没进过一粒米了,人会饿坏的。” 孟广廷将手上的笔往笔架上一搁,不以为意道:“饿死也就这样,又没有进入我孟家的家谱。呵,老子亲孙子好几个呢!在乎这么个小东西做什么!”说着,孟广廷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三姨太连忙跟上去,道:“司令,你大晚上去哪呀?” “出去散散步。”他一边走一边嘱咐三姨太和那些侍从官,“你们也别跟着了。” 三姨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月色甚好。孟广廷身边的陈副官有些疑惑地问三姨太:“三姨太,司令今晚怎么了。” 三姨太只可意会地笑了笑,“你就不用管了,这几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陈副官立即会意:“还是您了解司令。” 糯糯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实在是饿的睡不着。那些好吃的就摆在桌子上,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冷,糯糯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抓了她还要给她好吃的。奇怪,真奇怪。 糯糯其实很怕晚上,何况这屋里没电灯黑漆漆的。突然门咯吱一声,有人在从外面开门。 糯糯警惕地下床,蹲到床头那边去。 借着月光,糯糯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竟然是白天那个坏脾气爷爷,只见他走到床边像是在找她,还将被子掀开了。糯糯趁他不注意,连忙绕到他后面,冒着腰想偷偷溜走。 糯糯原本以为自己足够警惕,哪知刚跑到这个爷爷身后,就被他直接伸手一拎,直接拽了起来,拖着长音问她:“想跑到哪去啊?” “放开我!”糯糯虽然饿着,但仍活泼,像只小螃蟹一样。 “嘿,小东西看来还没饿着。”孟广廷在摆着满桌子吃食的圆桌旁坐下,顺手将糯糯放下。 此时灯已经被打开了,站在门外守着的女佣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给孟广廷沏了一杯他最喜欢的太平猴魁。 糯糯嘟着嘴,瞪着他。 第63节 孟广廷倒不在意,揭开那燕窝粥的盅盖,终于露出了点笑意,看着糯糯,道:“说不吃就不吃,行,这到了战场上也是不会当叛徒的。” “我不想上战场,我要回家。”糯糯小嘴一撇,委屈得要哭起来。 “好好好,不让你上战场,让你吃饭总行吧。”说着,她嘱咐门口的女佣,“热些饭菜来,这些都凉了怎么吃。”养儿子和养女儿终归是不一样的,女孩子一流眼泪,多让人心疼呀。 糯糯仍道:“我不会吃的,我妈妈说过,不准我吃生人的东西。” “我是生人?”孟广廷呵笑了一声,拍了拍糯糯的脸蛋,“你看清楚咯,老子是你爹的爹!” “你是我爷爷?” “没错!还有假吗?”孟广廷端起桌上的太平猴魁,抿了一口,“现在可以吃了吗?啊?” 糯糯还是一副质疑的神情,孟广廷没忍住去捏她的脸,“怎么,还不信?” “信了信了,我信你还不信吗,脸都捏肿了。” 孟广廷见糯糯笑了,眼底也慢慢漾出笑意来。这孩子虽然来路不正,倒也没有教歪。 只是这时,糯糯突然想起什么,大睁着眼兴奋问道:“爷爷,你是我爷爷,那我爸爸是谁?” 孟老爷子方才那口茶水还未完全吞入喉中,被糯糯这么一问差点呛到。 而此时,糯糯的父亲就在孟广廷的书房外。他下午刚从随州那边赶过来,原本来时急匆匆的,与三姨太寒暄了几句,被告知孟司令去散步去了。 孟钦和起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既然父亲有事,那我就先不打扰他了。” 三姨太笑了笑,却也不忘语重心长地嘱咐:“维瑞,也不要怪你父亲不高兴,你那婚事现在满金城都在议论,你什么时候补办,办或不办,你得给诗音一个交代啊,她是个好孩子,不能让她抬不起头来。” “我知道的。” 第104章 那日事发突然,孟钦和走之前只匆匆吩咐底下人,让他们称他身体不适,挨个通知来宾婚期暂缓。虽说有人看到他上车走了,却也算有个交代,不会让杨诗音和孟家太难堪。 只是孟钦和刚走,杨诗音便让三姨太派车送她去胡公馆。杨诗音在气头上,三姨太完全拦不住。她走的急,走的时候连婚纱都没换。 孟钦和这两天也往胡公馆打了几通电话过去,都是胡公馆的佣人接的。一听是他打来的,只回答说杨小姐在这,不过身子不适,不能听电话。 三姨太见孟钦和半夜回来,有些心虚问道:“维瑞,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那孩子找到了吗?” 孟钦和皱起眉,略微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孩子还没有着落,正在找。昨日走的急,想着也该回来和父亲汇报一声。” 三姨太有些过意不去,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孩子我看是个有福气的。” 孟钦和敛了下目,道:“多谢三姨娘。” 孟钦和突然谢她,仅仅是因为她这一句话?三姨太也是个聪明人,笑了笑,“放心吧。” 孟钦和在司令府歇了一刻钟,没有去见孟司令,反倒是在三姨太那讨了两身她新做的衣裳。 三姨太一边让佣人去拿,一边诧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给谁穿的?”找孩子便是找孩子,为什么要找她要女人的衣裳 孟钦和不答,只道:“有劳三姨娘了,最好挑两身素一点的。” 从司令府离开后,孟钦和先去了城北的胡公馆,毕竟他是在婚礼当天离开,必须给诗音一个交代。 到胡公馆的时候,夜还未深,胡公馆还灯火通明,只是大门紧闭着。他的侍从官原要下车去喊门。 孟钦和叫住他,亲自下车叩门。他敲了三声,轻重得宜。 大门微微打开,门房从里面伸出半个头来,问:“谁呀?” 孟钦和十分客气:“我是孟钦和,来找杨诗音小姐,劳烦你去知会一声。” 金城哪有不知道“孟钦和”这个名字的人。那人一惊,连忙礼貌应了声好,跑进洋楼去了。 只是过了好一会,也不见门房回来,而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 天边传来几声雷鸣,忽然下起雨来,都是豆大的雨粒,紧接着是倾盆的暴雨。 侍从官连忙给孟钦和撑伞,可雨势又大又急完全挡不住,而里面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半个多钟头,毫无停歇的迹象,孟钦和站在门口,身上的大衣已经快湿透了。 侍从官也被淋湿了,皱了皱眉。然而他见孟钦和此刻面色如常,也不敢松懈,只好同二少一样站得笔挺望着前方。眼前的洋楼中依旧灯火通明,隐约还可以见到走廊上有佣人走过,想必主人还没有休息。 此刻,那栋洋楼里熏着淡淡的玫瑰精油。杨诗音坐在床前透过彩色玻璃窗往外看,路灯下,那人的身影看的真切,如注的暴雨也看的真切。 杨诗清走进杨诗音的卧室,在杨诗音身边坐下,嘴角勾了勾:“哟,我说这大半夜的唱哪出呢,原来是负荆请罪来了。瞧这雨下的,半个钟头了都不见他走,你打算罚他站多久?” 杨诗音倒没有杨诗清的好兴致,轻轻叹了气,道:“从前我听过许多笑话,什么逃婚的,跟人私奔的。原本以为只是别人说来玩的,真没想到不偏不倚落到我身上了。婚礼当天抛下我就走了,现在整个金城不知有多少人想看我的笑话,我怎么可以轻易原谅他?” “是,原谅早了就不长记性,下次说不准还会犯。”诗清又道:“那孩子也是,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那个时候丢。” 杨诗音淡淡道,“也是三姨太好心办坏事。我真不知道孟司令会这样做。”说着,她嘴边浮起惨淡的苦笑,“我第一次听到那孩子丢了的时候,我以为是真的找不着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心底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在想这孩子要是死了,要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那该多好啊?”她情绪忽然失控,靠在诗清身上痛哭起来,“我明明知道那个孩子是维瑞的骨肉,维瑞也喜欢她、在乎她。可偏偏越是这样,越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怎么办?诗清,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诗清从没有见过杨诗音这样,昨天即使从官邸回来,也没有崩溃,她素来都注重体面。 杨诗清也吓着了,连忙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放谁身上都忍不了。我跟你说件我的事,也是那个徐婉,我一直都咽着口气,没跟人说过。” “什么事?” “我跟胡润生分手的那一阵子,徐婉住到胡润生公寓里去了。他那个公寓我也去看过,就一张床,孤男寡女的,打着订了婚的幌子你说都做了些什么事?而且算起时日来,那个时候她肚子里还有二少的孩子。实在是荒唐,我现在说起来都觉得恶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见杨诗音的情绪缓和了些,杨诗清出主意道:“要我看,你还是早点和二少要个孩子。说起来,三姐你也回来不少日子了,怎么一直都不见动静?你和二少现在还有没有……” “他这两年越来越忙,不常在官邸里过夜。” “他在外面又有人了?” 杨诗音摇头,“那倒也没有。”说完,她叹了口气,“我和他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杨诗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问道:“三姐,我其实一直想问,当初你和二少在德国,为什么会分手?”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是我任性?胡乱找了一个人嫁了,才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可是你们不知道,那个被抛弃在德国的人其实是我。我当初跟维瑞说,要他和我一起留在德国,就在德国结婚生子。回国和他哥明争暗斗有什么好的可他舍不得,既舍不得他的军团,也舍不得权力,执意要回来。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并不是他心底最重要的。” “爷们虽然有爷们的事,他若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你当初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只要他把你放在心里,又何必一定要是最重要的呢?”说着杨诗清拍了拍杨诗音的肩,“三姐,还是要看着眼下才好,他既然来了,又在雨中站着不走,定是来跟你求和的。想必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最要紧的还是和你把没办的婚礼赶紧办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我看再让他站两三个钟头就也差不多了。” “我心里有分寸,你先去休息吧。我也困了,他若有诚意会一直在那的,明天天亮再说去吧。”说着杨诗音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的雨,还是将窗帘拉上了。 眼看着那洋楼里的灯一盏一闪的熄灭了,而与是也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侍从官提醒道,“二少,这雨也越下越大了,随州营地那边都是山路,怕是回不去了。” 孟钦和没有说话,那侍从官察觉自己说错话了,“现在山路或许还没有太打滑,要不要先派几个人回去,将要带的东西带过去。”那侍从官一直跟在孟钦和的身边,他记得二少车上不仅有西药,还有几身衣服。 孟钦和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灯已经完全熄灭的洋楼,他转过身来,吩咐说:“营地那边还有事,留一个人守在这里,等明天门开了告诉杨小姐,我一定会给她交代。其余的人跟我回营地。” 杨诗音一直都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听见窗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连忙起身去看,才发现原本停在那的几辆汽车车灯都亮着,像是要走了。孟钦和就在车上,她原本还可以叫住他,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杨诗音站在窗前,眼看着那几辆汽车从楼下飞速驶离。就和曾经的那些岁月一样,一去终不复返了。 孟钦和回到营地是凌晨五点,这雨比预料的还要大,司机也不敢开快了,一路颠簸才到了随州边境。 孟钦和一来不想打扰徐婉休息,二来见她上次反应那么大,确实也该避嫌。于是将药和衣裳交给护士之后,自己另外在旁边找了个房间休息。等第二天天亮了,他再告诉她糯糯的下落。 只是他身上被雨淋透了,衣服又都在他卧室的衣柜中。 思来想去,他还是进去了。或许是护士为了方便晚上照顾徐婉,房间的灯并没有完全熄灭。他只看了一眼徐婉,便径直往他的衣柜走去,利落地取走他要的衣服。 他原本直接要出去,走之前还是回去看了一眼,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眉头紧皱着。睡的也不安稳。两天前,她还可以与他针锋相对地争辩。如今糯糯一出事,人便眼看着憔悴得不成样了。 就像原本可以自生自灭的野草。也会有耐不住风霜的时候。 他走过去,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注射了退烧的药,虽然烫着却也好些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缓缓从她脸上划过,从她的额头到她的脸颊再到她的下巴。 睡梦中的她是柔和的,少了几份她清醒时的倔强。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 那还是四年前他受了枪伤,她那时已经离开了他,他废了心思又将她叫了回来,留在身边照顾。 记得有一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她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睡颜。他隐约还记得,那天他好像也还捏了一下她的脸。 第105章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孟钦和接到了司令府的一通电话,是三姨太打来的。 电话那头,三姨太笑得殷勤,“哎呀,维瑞,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糯糯找到了,现在在府里呢。你放心,人没事,好的很呢。” “那太好了,谢谢三姨娘。”听筒中他的声音带着欣喜,可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谁又不是呢,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过是谁适时给个台阶,另一个顺势走下来,一团和气事也就了了。 这几天下暴雨,线路信号不太好,电话那边三姨太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听语气也能听出是句好话,“维瑞,这小姑娘……跟老爷子投缘得很,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呢。” “糯糯跟老爷子投缘,是她的福气。”孟钦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既然老爷子喜欢,就让糯糯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多陪陪他。” “是呀,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咱们孟家的血脉,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说到这里,三姨太顿了一下,换成了征询的语气,“维瑞,你说是不是?” 孟钦和笑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这样自然是最好了。只是这孩子从小养在她娘身边,要是总是见不到她娘,怕也不行。” 不只是下雨的缘故,还是别的,三姨太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 孟钦和望着窗外的雨,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倒不是在乎三姨太是何态度,而是他自己也讶异,这个念头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怎么又这样自然地说出来了? 中断的电话恢复,那边传来三姨太的声音,像是在宽慰他,“哎呦没事,维瑞,这总归是有办法的,你先娶了妻,什么都好说。” 他还没回过神来,默了一会儿,道:“日后再说吧。” 孟钦和放下电话,从营地的通讯室走出来。他走在走廊上,廊外暴雨瓢泼,他原本心中就有事,见这雨势,眉头又皱了几分。这雨已经连下了四天,再下下去怕是要有涝灾。 他转过身,跟身后的侍从官吩咐了些什么后,往走廊尽头他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卫兵敬礼、开门,他正准备进去,却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护士。 那护士端着药盘,险些撞在倒在孟钦和身上。 孟钦和扶住那人,皱眉问:“怎么了?这么慌张?” “那位小姐又开始发烧了,可怎么都不肯吃药,也不肯吃东西。” 他往门里看了一眼,接过护士手中的托盘,“给我吧。” 徐婉已经醒了,她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那是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是他进来了。 “你总算来了。”徐婉朝他的方向转过脸,许是因为发烧,一双眼发着红:“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不行,明明他早上走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好转了,怎么醒来又成了这个样子。 孟钦和不答话,直接在徐婉床边坐下,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药和一杯温水,低下头语气温和道:“来,先把药吃了。” 第64节 他将纸包着的西药打开,那纸上躺了十几颗药片,大的小的都有,他选了一颗小的送到她嘴边来。 记忆中,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罢,他从来没有喂她吃过药,还是这样迁就她的态度。徐婉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徐婉别开头,不去吃那颗药,他也是好耐心,手跟着她的唇移动。僵持中,他隐约看到她的睫毛微微发着颤,像是忍耐着什么,最终她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 他没有再去勉强,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脑海中浮现出她刚才问他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就怕告诉她糯糯的下落,她立刻就赶回金城去。他就是想让她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多一天也好。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现在病了,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 直到他注意到她在发抖,他俯下身去,将她的肩轻轻扳过来,“你怎么了?”他碰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肩是这样瘦。 她的脸转过来,竟是满脸的泪。他与她第一次挨着这么近,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只听见她问,“糯糯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只求你别瞒着我。” 他想找一块手帕给她擦眼泪,可她翻遍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都没找到。最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来他平时备用的手帕。 他转过身去,才发现她已经用手将泪抹去了,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他也是别人。 他将手收回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手帕握紧,复而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糯糯找到了,现在很好。” “糯糯现在在哪?”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点颜色。 孟钦和低下头看她,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在司令府,我爹很喜欢这个孙女。” 不算是个坏消息,可他眼看着她的眉心一点点蹙紧,露出警惕的神情来,让人看了觉得刺痛的警惕。 他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自打她会坤州以来,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提醒他,这个女人来者不善,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来是有打算的。可是他们并不了解她,在她眼中他孟钦和的家,那个所谓金玉满堂的司令府,并不是个好地方。 他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道:“你好些了,我下午就带你回去,把糯糯接回来。” 徐婉听他方才的话还想着糯糯到了司令府难出来,甚至怀疑是不是就是他设计的,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么爽快。徐婉发觉是自己多心了,有些过意不去,诚挚道了声:“谢谢您。” 孟钦和嘴角动了动,笑得有些敷衍,他将放在搁在一旁的药重新拿过来,喂了一颗到她嘴边,看着她道:“现在肯吃药了吧?” 药已经到嘴边上了,虽然万般不自在,她还是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待她服下一粒,她又递上水,继续送到她嘴边来。 他原来是会照顾人的。 只是他离她这般近,他身上的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他喂她喝水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唇。 那药纸上还有十几粒,在他准备喂她第二颗的时候,徐婉撑着坐起来,“我自己来吧。” 她伸过手,神态坚决,让他将水和西药全给她。 他摊开手心,徐婉将他手上剩下的十几颗药一把抓过,全塞进嘴中。他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生怕她呛到。却见她嚼了起来,将那些药片嚼碎了,然后用水送服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吃西药,更没有见过女人这样。他并不是第一回 喂人吃药,也是从前的经验,让他知道女人的嗓子比男人的要细,有时候连一颗药都吞不下。 她这种吃药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绝大多数人受怕苦,唯独她不怕苦。 她皱着眉将玻璃杯中的水全都喝尽了,才将杯子搁在一旁,道:“我药吃完了,二少记得下午让我去金城。” 她原来不是不怕苦,只是想尽早地了结,他终是看出来了。 “好,下午两点走,你先休息。”他心性也在,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着,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她,便走了。 两点钟还未到,她便已经站在一楼的廊下等着。外头下着暴雨,她也没催,只是站在那里。 孟钦和才注意到她,连忙撑伞去接她。此刻她身上穿着他昨晚跟三姨太讨的衣裳,虽然肥了些,却也能穿。他低头去看她的时候,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香味,却知是从她身上来的。 第106章 上了车,徐婉坐到车厢靠里的地方,汽车后座上只有他们两,但她仍给他留出了足够远的空间。 孟钦和比她后上车,看了一眼后座上空出来的位置,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她,眸子沉了沉,道:“今天大雨路不好走,从这边回金城得三四个钟头,你可以先睡一觉。” 徐婉点头,“好的。”说完,她将头偏向窗外,不再去看他。 她这两天躺在楼上听见练兵的声音了,她透过被雨水浇湿的车窗,想远处望去,朦胧可见外头是一大片训练场,还立了些靶子。只是此刻大雨瓢泼,士兵们回营房了,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军官和士兵在雨中走。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耳目,她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自然有人看在眼里,只是孟钦和在的时候没人敢议论罢了。有一次在她半睡半醒的时候,徐婉听见几个护士在议论她。 她听见有人问,“这女的谁呀?二少怎么把她带到这来了?” “是二少那个未婚妻吗?好像一直在说要结婚了。” “好像不是,杨小姐我在官邸见过一次,不是她。” 第三个声音凑过啦,神秘兮兮道:“不是的,这是另一个,我听说她和二少还有个孩子,这两天二少就是在找那个孩子。你们还是少说些的好。” “看着挺年轻的,到底多大年纪了呀,和二少孩子都有了,未免也太厉害了。” 她确实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可她不厉害,上辈子还没活到这个年纪就早早死去了,这辈子也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 过去地那些记忆徐婉完全不想记起,可这几日偏偏往她脑海中钻,让她去想起过去的一桩桩事来……想起她在那个小洋楼中一日一日的苦等,想起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要这个孩子,想起他这辈子待她一点点变好,却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忽然,汽车猛地刹车,徐婉身子不由地向前一倾,然而就在同时,她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拉住。方才的梦已经全然散去了,徐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孟钦和握在手中。 他察觉到她在看他,将手松开,冷声呵斥司机道:“怎么开的车?” 那司机连忙解释,“二少,属下的过失,只是这雨天路太滑了。” ”那就慢些开。” 徐婉起身往前挡风玻璃看去,路面上都是冲刷出来的泥水,湍急地在路上涌着,将黄土的路面冲!冲的光滑。 到不曾想,这雨居然下的这么大。徐婉失神的片刻,有什么从她身上滑下来,她低头一看,竟是他的呢绒披风,不知从什么时候盖在了她身上。 她捡起来,原想还给他,他却像提前知道一样,伸过一只手将它按住,重新盖在她身上,“你病着,就不要再着凉了。” 徐婉没有在拒绝,只道谢,“谢谢你。”她的余光看向他,他里面虽然也穿了一身军装,确实较薄的布制。他不是第一次将他的披风给她,他第一次给她披风,是在一个初冬的夜里,那时的她还在想他是不是不怕冷。 这个问题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答案。 许是他见她抵触他的衣服,与她说话:“糯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爹原本是个不易亲近的人,没想到也喜欢糯糯。”他看了一眼徐婉,又道:“或许这就是血亲吧。” “你想说什么?”她抬头看向他,警惕地开口。 “三姨娘与我说,父亲想留糯糯在府里长住些日子。” “不行,你早上答应过我的。” “你先别着急。”他放缓了语气,道:“现在父亲刚见到糯糯,喜欢得不得了。这时候要将糯糯接回去,确实有难处,过些日子兴许会好些。”他见她愁眉不展,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让糯糯在你身边,只要你听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她打断。她的声音轻轻的,抛出的却是一个令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二少,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开始喜欢得不得了,过些又回好些了呢?” 他没有回答,她忽而笑了,道:“您的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是您,我想我更应该珍惜千辛万苦才拥有的。”处处留情还没有无情来的干脆。 他沉默,过了一会,望着前方也笑了:“也是,你说的对。” 他话说完,汽车又停住了,路过一处拱水桥,河水竟已经没到桥面上来,司机为难道:“二少,后面的路怕是越来越难走,还去金城吗?” 孟钦和看了徐婉一眼,她脸上写满了坚决,语气坚定地命令道:“再开慢些,天黑之前到就行。” 他的时间向来把控得准,到司令府时天还没黑。汽车在司令府前停稳,司令府是幢园林式的府邸,尽是江南山水。可又因为重兵把守,是整个金城最森严的地方,无端添了几重威严。 徐婉上辈子从没!有进过这府邸,这辈子也是,便是知道糯糯在里头,也不一定有进去的机会。 车停稳了,孟钦和转过头交代徐婉,“你就在车上等我,我去把糯糯给你带回来。”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还冲她笑了一下,“放心。”说完,便撑开伞走进雨中了。 他与她不同,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驻守在门口的士兵见了他纷纷向他敬礼,替他开门。 孟钦和进去之后,直接往内院走。正好碰见三姨太身边的女佣,问她:“糯糯现在在哪?” 他点了点头,说起来,他还从未正面与他父亲说起过糯糯的事,不过他只有片刻的犹豫,还是径直往孟司令的书房走去,不过是一顿训斥。 孟钦和走到书房前,收了伞递给身后的侍从官,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又道了声,“父亲。” 里面没有回应,他等了一会,又敲了三下,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只是不在书房,又会去哪呢?他正思索着,门突然打开了,钻出一张小脸来,“你是来找爷爷的吗?” 糯糯原本好奇的小脸突然变得冷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还在记他上次的仇。 他怎么不能在这?孟钦和觉得好笑,这个小家伙既认了他爹做爷爷,却又不认他这个爹? 不过孟钦和也不在乎,他揉了揉糯糯的小脑袋,又向书房看了一眼,确认老爷子不在后,即刻将糯糯抱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糯糯十分抵抗,挣脱着要下来。 “你不想见你娘了?” “妈妈?妈妈在哪?”糯糯一听到徐婉眼睛都亮了。 孟钦和单手抱着糯糯走进雨中,另一只手给糯糯撑伞,“就在外面的车上等着呢,我带你过去。” 糯糯立刻乖了,一只手攀在他肩上,半侧着身直着身子往外头望,像是想立刻看到她娘。 孟钦和的步子也迈得快,当着老爷子的面要人难免有麻烦,先斩后奏最好,却要抓住时机。 从已经走到中庭,只需要穿过几道回廊,再过一个垂花门就可以看到大门,却在这时,声后传来一个低沉却威严的声音,“回来也不说一声,这又是要去哪里?” 第107章 徐婉坐在车上等孟钦和,她透过车窗往司令府大门的方向看去,外面瓢泼暴雨,一直不见孟钦和与糯糯的踪影。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看见司令府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可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钦和的人都跟他进去了,只剩下司机留在车上。他不好擅自离开,更不敢插手孟家的私事,只好安慰徐婉道:“您在等等吧,二少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这样的等待实在太难熬了,徐婉觉得浑身闷的厉害,找司机要了把伞,撑着伞站在汽车边等候。她往前走了几步,门口驻守的士兵门一个个荷枪实弹,都警惕地看着她。徐婉不敢冒失,只在原地等着。 忽有橙黄色的灯光照过来,徐婉回头望过去,有汽车拨开地上的水往这边开过来,最终那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 徐婉回过头望去,从汽车上下来两个人,先下来的人一身西装、举着伞,随后他扶着一位穿旗袍、烫卷发的太太下车。 徐婉辨认出来,那两人是孟钦和的姐姐孟明珠和姐夫戴立夫。 汽车的车灯照在徐婉身上,孟明珠搀着戴立夫的手从徐婉身边走过。她瞧了徐婉一眼,像是认出了她似的,可下一秒又回过头去,跟戴立夫笑着说话去了,“哎,这雨下的呀,赵太太今天跟我说,这雨要是再下下去,以后只能划船去她家打牌了。” 徐婉不知道孟明珠有没有认出她来,但是她和戴立夫也是打过照面的,如果她请他带她进司令府,他应该不会拒绝,可话到嗓子口又咽下去了。徐婉想起来孟钦和戴立夫关系并不好,如今孟钦和已经去里面帮她找糯糯了,她若是贸贸然地闯进去,若是害了他怎么办?他既然在帮她,她也不能不顾他。 看着戴立夫夫妇走进司令府,徐婉心中的忐忑又多了几分?她虽然不知司令府里头究竟有多大,可按理说也该出来了。糯糯到底还在不在?孟钦和找到糯糯了没有?又或是其他?她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千百种可能,潇潇寒雨下,后背竟出了一身的汗。 第65节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有人举着伞打着!着灯出来,那人的身型一看便不是孟钦和,可那人却是冲着她来的,“请问是徐婉徐小姐吗?” 徐婉谨慎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请您进去一趟,小姑娘出了点事得您亲自去看一下。” 徐婉心里头“咯噔”一下,小姑娘就是指的糯糯了,她脑子里嗡嗡一片,也顾不着什么了,跟在那人身后走连着踩了好几个水坑。那人的确是得了令来请她的,经过司令府大门时也没有人拦徐婉。 司令府比官邸还要大一些,绕过影壁,里面是极开阔一处园子,只是因为下雨雾蒙蒙的,天又黑了,看不太清什么。徐婉跟着那个侍从模样的人往前走,这是她第一次进司令府,还好一路上都有佣人、巡逻的卫兵,倒也不怕。 走在廊上,前边有一个灯火通亮的厅堂,隔扇敞开着,外头由侍从官把守着,那侍从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姑娘在那等您呢。” 徐婉心里虽然有疑惑,还是走过去了,如果糯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她加快步子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侍从官见是生面孔,正准备拦她问话,只听见清脆一声“妈妈”,糯糯像是一匹脱缰的小马,直接朝着徐婉奔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徐婉的腿。 仿佛心跳漏了一拍,徐婉连忙弯腰将糯糯抱起来,不自觉地用脸贴她的小脸蛋。糯糯也抱着徐婉的脖子不肯撒手,自从糯糯出生以来,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过。 徐婉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一抬眼才发现厅堂中满屋子的人,孟钦和、戴立夫、孟明珠、三姨太,徐婉认得的就是这几位,还有一些军官、女眷,徐婉认不全。除了他们之外,厅堂的太师椅上还做了一位威风凛凛的老人,徐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孟司令,但她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谁了。 而此刻,这些人全都在看着她和糯糯,这样的阵势是徐婉不曾料到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而孟司令脸色看起来极其难看。她感觉得到,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僵持了许久了,而她的到来无疑加剧了这一切!切。 徐婉下意识去看孟钦和,或许是这些人中她只与他熟悉些,而他也在看她。他的眉微微蹙着,似乎他也没有意识到她会突然出现。 最终,孟司令咳了一声,起先看徐婉的那些人纷纷回过头去,而在厅堂外站着的两个侍从官像得了令一样,朝徐婉走过来,看这架势像是要抢糯糯。 徐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话还是有份量的,那两个侍从官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停下动作,回头看相他与孟司令。毕竟老子和儿子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就是这一瞬间的事情,突然“啪”的一声,孟广廷一掌狠狠劈在椅背上,声音却是低沉的,“老子还在呢,这里应该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整个厅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孟广廷和孟钦和父子之间不亲近,是众人都知道的,但孟钦和在他父亲面前一向是极其收敛、恭敬的。孟钦和低着头,不再做声。 糯糯也被孟司令刚才那么一下吓坏了,将头埋进徐婉颈窝里,像只小鸵鸟。待周遭平静了些,又渐渐将头抬起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去瞄孟司令。她嘟着小嘴,似乎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凶巴巴的样子。 徐婉仍站着厅堂外,一来她算是不速之客,没有就这样进人家正厅的道理,二来她只想赶紧脱身。 可她越是这么想,越是不由她这样,方才还视而不见的戴明珠此刻突然亲近起来了,对着她道:“站着外头做什么,进来呀,司令要问你话呢。” 徐婉忽然意识到,方才派人喊她进来的或许就是孟明珠。 孟司令仍垂着眼睛板着一张脸,三姨太看了眼孟司令的脸色,也柔声招呼徐婉:“进来吧。” 她就算不进去也出不去,也只能以进为退了。徐婉咬了咬牙,抱着糯糯迈过门槛走进厅堂中。她从孟钦和身边走过时!时,他略微侧了下头,用余光在看她。 徐婉适时停住脚步,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定。 过了一会儿,孟广廷才睁开眼,他只扫了一眼徐婉,眼神却像鹰一样的锐利。孟广廷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意味不明道:“你倒生了一个好女儿。” 徐婉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不过她没有接话,仍是沉着冷静的,等着孟广廷继续说话。 孟广廷往后一靠,将背靠在椅子上,道:“这孩子你们谁也带不走,她姓孟,就该在孟家。”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徐婉:“你既然替孟家生了这孩子,我们孟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等他娶了妻,再迎你进门做小我也不会拦着。不过有一条,我们孟家家风甚严,你一只脚进了司令府的门,外头的人的事就都要划清界限,只管在府里安心伺候好他。” 孟钦和没有说话,稍稍偏过头看了眼徐婉。 徐婉听完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糯糯耳边轻声道了句:“糯糯,我们玩个游戏,你把耳朵捂起来,等妈妈说好了,你再松开。”糯糯不知缘由,却也照做了。 徐婉欣慰地看了一眼糯糯,开始回孟司令的话,她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卑不亢:“谢谢司令抬举,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跟您说明白。我和二少三年前就已经了断干净了,这些年也一直没有联系,早已没有干系了。糯糯是我替自己的生的孩子,孟家不欠我的,二少也不欠我的,我唯一所愿便是好好地将糯糯抚育成人。” “儿子不打算纳她做小。”一直没有做声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却是极冷的,“几年前儿子在坤州无聊,为了解闷才惹了今天这些祸事。不过当初就已经两清了,这个孩子我也是今年才知道。眼下我婚事在即,还请父亲三思,免得新娘子不痛快,这才是要紧的。” 第108章 孟钦和话音落下,徐婉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只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她实在太熟悉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着雨的黄昏,她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苦苦等他,到头来却只等来了他冰冷的一句话,“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这才是她曾经熟悉的孟钦和。只是许多年前,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灰意冷,而如今却更多是坦然与心安。若是孟钦和因为糯糯耽误了婚事,她反而觉得欠了他什么,他这样心中有分寸,她反倒少了些愧疚。 孟广廷的四姨太是戏子出身,她站在一旁,听着刚才徐婉的那一番话原本想说上一句,“司令何必自讨没趣,人家徐小姐看不上咱们孟家呢。”这个徐婉不过是个舞女出身,还敢这么驳司令府的面子?她当年好歹也算是半个角儿,舞女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过孟钦和刚才那话一说,四姨太话刚开口便打住了。 倒是孟广廷不买他儿子的帐,冷笑了一声,盯着孟钦和道:“哦,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要成婚。” 孟钦和垂下眸,恭敬听训,“婚姻大事当然不敢含糊。确实是对这孩子有歉疚,以为出了事才搁置的,若是早知道她在父亲这,便不会有这样的事。”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事已至此,诗音那边已然不高兴了,若将这孩子留下恐怕错上加错,请父亲三思。” 他语气恳切,可孟司令还是不理会,按着杖剑狠狠在地上撞了一下,道:“你纳不纳小不要紧,谁高不高兴也不打紧,总之,糯糯得留下来,认祖归宗。”说着孟司令的目光看向糯糯,像鹰一样锐利笃定,说一不二。 糯糯虽然没听见什么,却不喜欢孟司令这种眼神,嘟着嘴瞪了他一眼,随即扭开脑袋,将头紧紧埋到徐婉怀中去了。 孟司令见糯糯这样,轻轻“哼”了一声,听着像不高兴,却也说不上又多不悦。 他身边的人倒是察言观色,立即将视线朝徐婉这边投了过来,一个个紧绷着根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向徐婉靠近。 徐婉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抱着糯糯的手又紧了几分。 孟司令看出了徐婉的警惕,看着她不紧不慢抿了口茶!茶,对徐婉道:“你放心,糯糯是孟家的骨血,留在孟家只会让她过得更好。而你,既然是孩子的生母,孟家也不会亏待你。” 孟钦和微微皱眉,余光看向一旁的徐婉,只见她此时的神情仍旧淡淡的,没有说话。 她不答话,厅堂中站着的人也没有人说话,时间这样一分一秒地淌过去,安静得让人不安生,而孟司令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也是,这满金城敢在他面前还敢置若罔闻的人确实没有几个了。 孟明珠在一旁摩挲自己新染的深红色指甲,嘴边微微带着笑意,这出戏她只盼着越闹大越好。若是不能收场便更好了,算是给他这个弟弟一点教训。早几年以为他是好摆布的,如今看来不比孟钦同好对付。 三姨太瞧着这情形不对劲,连忙圆场道:“徐小姐,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正好司令在这,是一言九鼎的。” “三姨太,谢谢您好意,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徐婉缓缓开口,接着道:“从前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也没有想过要找谁要什么。如今日子逐渐好过了,也不缺什么了,便也更不会要了。” 孟司令抬起眼,玩味了一嘴“不缺”二字,不急不缓地又喝了口茶:“你不缺钱,不代表你什么都有,不代表你就能照顾好糯糯。”说着,他突然抬头,盯着徐婉问:“这些你有想过吗?” 孟广廷眼神锐利,跟了他多年的副官一眼瞧出司令要发怒了。司令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今日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已经耗的实在太久了。 孟钦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徐婉虽然看着柔弱,偏偏骨子又是个极为刚烈决绝的,这事又牵扯到糯糯,他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不知今天会怎么收场。 孟钦和沉着眸子出神,不自觉将手套摘了下来。 三姨太留意到了,也犹豫着想着要不要将人情送到底,可这样又难免得罪了孟明珠,如今他们两姐弟也有些明争暗斗的迹象了,今天这一出恐怕也不是没有来由。 孟钦和上前一步,还未说话,却听见身旁的徐婉已经缓缓开口。 他侧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的目光是柔和的,视线缓缓扫过孟司令和三姨太,不卑不!亢,“司令和三姨太或许不知道,我生糯糯的时候难产,生了一天一夜,险些丢了命。糯糯是我用命换来的,自然是什么都不换。” 三姨太撇了一眼孟广廷,虽仍皱着眉头,却松动了些,脸色却没有刚才那么阴沉了。司令总被人说是活阎王,可怎么说也是活着的阎王,心也是肉长的。 令三姨太意外的倒是着徐小姐,这徐小姐有阵子没见了,从前只觉得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这几年没见,胆色上长进了不少。 只是当三姨太转头去瞧那小的,他那眉心却是越蹙越紧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小的如今在老的面前谨小慎微,也不过是和他爹当年得势前一样懂得隐忍罢了。能屈能伸在这乱世才能成事,这老二一步步走到更是不容易。若是因为一个女人折了也是太可惜,不过他应该也不会。 三姨太稍稍出了一会神,那边孟明珠却耐不住了。 孟明珠素来行事张扬,总是藏不住喜怒,此刻的神情用笑里藏刀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她笑着对徐婉道:“徐小姐,你舍不得孩子我们自然明白,可你也得这孩子想想,司令府外和司令府中,今后对她来说可是大不同的。退一万步,你既然不进孟家的门,另外也是要再嫁人的,到时候这孩子跟你去了别人家,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你有想过吗?”说着,孟明珠冷笑了一声,“再说句难听的,现在这孩子现在跟着你姓徐,到时候又要姓什么?你想过吗?徐小姐。”孟明珠虽不知收敛,却还是了解孟司令的,句句话都说在了他父亲的点上。 “我当然想过。”徐婉没有犹豫,直面孟明珠,却也是平缓从容的语气:“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糯糯好,我是糯糯的母亲,何尝不是呢?这些年除了这次,糯糯在我身边从没有出过任何闪失,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把糯糯生下来不是一时的决定,管生就要管养。当初给糯糯取名叫徐诺,其实是借了个“许诺”的谐音,这是我对她的承诺,承诺这一辈子都要陪在她身边,护着她平安顺遂。”!一次听到糯糯这个名字的含义,可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情。 孟明珠却笑了,她往走到前面的椅子前,翘着二郎腿坐下,“听你这口气,比我爹本事还大。就算徐小姐你有能耐,就能保证一辈子不嫁人?不再生子?一心一意只对这孩子好?” 孟明珠咄咄逼人,徐婉心里也不痛快。明明孟钦和婚事在即,这一家却要将糯糯留在孟家,凭什么她一手带大的糯糯,要继续留在身边却要她不再嫁人也不生子。虽然她也没有再生孩子的打算,但这是她自己自愿的,而不是被逼着答应谁。 不过徐婉还是忍住了,她如今学会了识时务,眼下和孟家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徐婉以前听过些孟家的事,孟司令之所以偏袒孟钦同和孟明珠,便是因为对他的亡妻念念不忘。孟司令亡妻故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得势,还埋没在草莽之中,那个时候是不是要比如今更让他留念呢?徐婉在赌。 只是孟广廷这样的人权高位重,并不是那么好琢磨的,他敛着眸,似乎松动了些,却又看不太明白。 徐婉一股作气:“我知道大家都是为糯糯好,我话说在这,如果哪一天我照顾不好糯糯,不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一定会将糯糯送到孟家。”孟广廷仍没有抬头,徐婉想说到他松口为止。这几年她确实学了不少说话的本事,无非是给对方先戴上高帽子,再将自己往惨痛里说。孟家注重体面,定不想落个欺负人的话柄。 徐婉一咬牙,真真假假道:“我一直很敬佩司令,司令早年起于草莽,之所以能成今日之势,除了司令又率军之才,更是因为司令豪侠仗义,为人仁厚。相信司令一定会体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三年前生糯糯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医生说以后可能再也!做不成母亲了……” “你带糯糯走。”那声音干脆。 徐婉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只是说话的人并不是孟司令,却是孟钦和。 孟钦和说完,孟司令抬起头来,“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走一步试试看。” 孟钦和朝孟广廷颔首请辞,接着转过身去。孟广廷怒极,忽然站起来,顺着手边的杖剑直接劈过去,重重击在孟钦和后颈的位置。 那杖剑外头是用紫檀木做的剑鞘,里面是六七斤钢锻的剑刃,那一下打过去糯糯听着声响都吓了一跳。 孟钦和吃痛,整个人一僵,却下意识用手将身旁的两人挡在身前。 “闭嘴,谁也不准劝。”孟广廷仍在气头上。 孟钦和停在原地,似乎甘愿受着家法,挺直了背站着。 他越是这样,孟广廷看着便越气,他面上恭敬顺从,骨子里的桀骜他怎么没看在眼中。 孟广廷气急了,连着往他背上狠狠几杖。 孟钦和一声不吭,徐婉看着他额头冒汗,自己只觉得背后发凉。可这厅堂中连三姨太都不敢劝,她若说话也是火上浇油。 徐婉低头对糯糯轻语,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孩子的话管用。这是这时却伸起一只手制止她,徐婉抬头看去,他虽忍痛,却是一个坚决的眼神,他不许徐婉让糯糯开口。 不知打了多少下,许是孟司令打累了,那杖剑最终被他扔在地上,他往后退了两部,靠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方才他下手重,费了力气,累着了。 孟钦和背对着他父亲站着,道:“这几日安州、随州大水,我先去巡视,回来再听父亲决断。”说着,便请揽着徐婉的后背往前走。 倒也奇怪,孟司令也没有再拦他,方才那一出着实吓着了不少人,看着孟钦和带着徐婉就这样离开,一个个面面相觑。 第109章 孟钦和的侍从官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孟钦和出来,欲去扶他。 孟钦和抬手拒绝,只说:“伞给我。” 孟钦和接过那柄黑色的伞,撑开,遮着徐婉和糯糯走入雨中。徐婉抱着糯糯,糯糯方才是吓着了,一直在哭,徐婉哄了好一会才安静睡着。徐婉也有些懵,久抱糯糯的手静一点都不觉得酸痛,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做梦。 雨粒劈啦啪啦砸在伞上,徐婉才发现这雨的比方才来时还要大,而天色已经全黑了,原来在里面竟然待了这么久。 她侧过脸,抬头看了孟钦和一眼,司令府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映在他脸上,他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同。 她原本只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却不想竟这样下狠手。小时候徐子仁惹她父亲生气,也不过是用藤条抽几下,抽狠了娘还要过来拦。 他呢?她曾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母亲,两辈子都没有。 第66节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徐婉原本想问他“是不是还很疼?”可转念一想这问的有些亲昵了,毕竟他马上就是别人的丈夫,话到嘴边说的是:“谢谢你。”不管他是为了谁、因为什么理由,他今天受的这几杖她着实感谢。 她抬起头,他几乎与她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对不起。” 他们两都愣了一下,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还带了些沉痛,依旧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将视线移开,低声提醒她:“小心台阶。” 徐婉原本担心孟司令变卦,派人阻扰他们,在司令府中每一秒都提心吊胆。 不过比她想象的更顺利,出司令府大门时,非但没有人敢阻拦,见孟钦和出来,一排卫兵整齐划一地上枪敬礼。 到了汽车边,孟钦和替她将车门拉开。徐婉上车,孟钦和也上了车,他说:“我去随州,和你顺路。” 侍从官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扭过头拿出一小罐伤药,对孟钦和道:“二少,我这里有活血化淤的金创药,您上点药!药吧。” 徐婉这才发现孟钦和身边跟着的不是宋存山了,换了一张生面孔,看起来是个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孟钦和只扫了一眼,回绝得干脆,“不必了,不打紧。” 那侍从官倒是关心孟钦和的,又将视线转向徐婉,虽不敢做声,朝着徐婉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劝一劝孟钦和。 他那几下挨得实在是重,还是因她和糯糯而起,即使徐婉想和他保持距离,却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想着他过会还要去随州视察水情,又得四处奔波了。徐婉还是将那金创药接过来,劝孟钦和道:“还是上点药吧,最少也看下伤成什么样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低头打量她。他的眼底深沉,有一丝波澜轻轻荡过。 过了一会,他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徐婉单手抱着糯糯,不大方便,吩咐道:“转过去,把大衣脱下来。” 他倒听使唤,背过身去解大衣的扣子。他后背还是伤着了,抬手都不太方便,徐婉从他后面就着他的衣袖帮他将大衣脱下来,只是当她碰到他的袖子,才发现他大衣的右侧全是湿的。 方才从司令府出来时,她和糯糯走在他的左手边。雨那么大,她和糯糯却一点都没淋着,撑伞的人身上却湿成这样。 他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上面沾了些血痕,不用脱就可以看到他颈后的淤青。她帮他将衬衣也脱下来,他的身体她并不陌生,所以她也不觉得局促,倒是上面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徐婉让那侍从官帮忙拿着药瓶,单手摸了些药膏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这雨夜很凉,可她觉得他身上热的发烫。 他的后背上看的见的是一道道发青破皮的伤痕,还不知皮下是否伤了筋动了骨头,徐婉有些出神,不要心用了些力,他虽然没出声,徐婉却感觉到他身上颤了一下。 徐婉连忙将手拿来,倾过身去问他:“没事吧。”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转过头来,他的唇从她的脸颊、她的唇上一一飞快掠过。他们都惊着了,他没想到!她会凑过来,她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身。 徐婉愣了一下,连忙往后躲去。她突然往后缩,她怀中的糯糯哼唧了一声,不太高兴。 她低着头哄着糯糯,心里却不平静,方才湿润的触碰似乎还在唇上。 她的惊慌都被身旁的人看着眼中,孟钦和静默地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侍从官方德春刚才正好撞上了那一幕,赶紧转过头去了,只敢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后面的情况。 哪知就这么看了一眼,二少突然抬眸,透过后视镜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 孟钦和敛着目瞪了方德春一眼,方德春即刻老实了,连忙将头低下去了,不过他感觉二少只是吓唬他,不是很生气。 车厢里很安静,他和她都没有在说话,只听见车顶上传来的一直未停歇的雨声,徐婉闭着眼睛假寐。 她其实并没有睡意。 徐婉意识到他是跟自己说话,既然他都知道她没有睡,她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索性睁开眼,问他:“什么原因?” 他笑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着她,又抛出一个问题:“我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行老三,但是他们都叫我二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他不说到一直没觉着,如今他点出来了徐婉确实觉得奇怪。 他道:“之前为了躲避仇家,我爹将我大姐寄养在朋友家,后来因为战乱,那个朋友去世了,我大姐也下落不明,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大概是我快六岁的时候,我大姐才被接回司令府。我爹对大姐比对孟钦同还要好,百般宠着,现在对糯糯应该也是那种感情。”他说着,忽然笑了笑,“从前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对我大姐这么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才明白,有些时候只有失去了,才能真正回过滋味来。” 黑夜中,不知为何,他一双幽深的眼眸中仿佛一直有光,一不留神就被吸引着望到他眼眸深处去。 徐婉别过脸去,背着她靠在后座上,重新将双眼闭起来。她怎么不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她怎么不了解他? 他此刻满背的伤,那半身全湿了的大衣,有一天晚上在他床前彻夜地守候、还有他今天忤逆他父亲说的那些话,她不是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那时的好意来的更加随便,一提特意买给她的灌汤包,或是哪晚难得的温柔缱绻,都足以拨乱她的心弦。那时的她,就像一个木偶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就算明明已经往后退了一千步,他若有若无的一个撩拨,又能将她拉回到他的面前。 他对于这个提线木偶地游戏乐此不疲,待她时好时坏,每当她将真心交给他,又会猝不及地被他丢弃。 那年洋楼中无尽地等候,等来他一句“我要成婚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又是哪一年晓风吹拂柳絮地时候,她坐在湖心亭中守着一盘永远不会下完的残局。 到底是怎样一个愚蠢的人,才会两辈子这么多次跳进同一个陷阱。 她再抬眸时,眼眶稍有些红,开口却是极其平淡的语气,“我以为二少应该不是才明白,那种失而复得的滋味在杨小姐身上应该尝够了吧。” 他的脸色微僵,没有再说话。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他,又道:“二少还不明白吗?人还是珍惜自己拥有的,不然再度失去了又徒增惋惜,不是吗?这次搅了你的婚事实在抱歉,我这份歉意如果合适的话,也替我转达给杨小姐。”她顿了一下,道:“我对杨小姐的歉意甚至多过对于二少你,你想想,这些事别人日后谈论起来,说起二少你来,最多说你几句风流,谈起杨小姐呢?又或者谈起我呢?我想便远远不止不是这些说辞了。我是深陷过舆论漩涡中!的人,深知这个世界对女人的刻薄,所以也请二少以后做事多些思量。” 说完,徐婉看了孟钦和一眼,他沉着脸,默而不语。 徐婉也不再管她,闭上眼开始休息。或许是想说的话都说了,心里难得的平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中她回到小时候,回到了老家的宅院,她枕在父亲的臂弯中,数着天上的星斗缓缓入睡,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糯糯也醒了,揉着眼睛说要回家。徐婉抱着糯糯下了车。 夜色已经很深了,好在雨已经停了,关上车门前,她生疏且客气地与他到了声谢。但是没有说“再见”,她想他们今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朦胧的夜色中,她似乎看见他苦笑了一下,连客套的话也没有讲。他将车门关上,回过头去,不一会儿汽车就在她面前开走了。 回到坤州后这几天,因为发大水街道都被淹了,许多店面都歇业了,但徐婉还是淌着水去了一趟女子银行,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做完就可以永远离开坤州了。如今看起来,时间紧迫,越早走越好。 也是那几天,徐婉深夜办公,顺手从报上看到孟钦和和杨诗音今天重办婚礼的新闻,报上说是第二回 的婚礼是中式的,八抬大轿将新娘抬进司令府。 她枕着那张报纸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刘妈和往常一样送来最新的报纸,见徐婉趴在桌子上,吓了一跳,“徐小姐,你怎么就这样睡了一晚上,这可是最伤身体的。” 徐婉睡久了腿麻的不行,刘妈扶着徐婉站起来,徐婉没站稳幸好撑着了桌子。她两手臂之间是今天最新的报纸,上面用巨大的版面写着最受瞩目的头条,那张报纸叠起来,只看见六个赫然大字——“新娘负气逃婚。” 第110章 酒宴 之后的几天,报纸上关于孟钦和与杨诗音婚事的新闻就没有间断过,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是孟司令不满意杨小姐结过婚,有人说孟钦和另外有了新欢,杨小姐一气之下才逃了婚,还有人说杨诗音已经乘上去德国的轮船,又去找前夫去了。 这样的小报新闻孟家从来都是不管的,或许是孟家原本就是万众瞩目的,想管也管不尽。又或许是这样的报纸为了噱头,总是将事情编纂得曲折离奇,这样的次数多了,看的人也多是不会信以为真,孟家便不屑去管了。 只是这一次,这场婚事的变故未变过多了些,一场婚礼办两次,每一次都突生变故,连燕北那边的报社都在报道了。 孟司令是个好面子的人,这次大婚还请了不少政要过来参加,素来谨慎的二公子万事小心,却在情场上屡屡犯错。 听人说,孟司令听到自己的准儿媳妇逃婚消息的时候,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小报揭出孟钦和在外养过外室的旧闻来,报上说早有私生子,还在婚礼前夕被外室带回来了金城,故意来闹事的。杨小姐气不过,这才和孟钦和生了嫌隙。 这样的风月秘事迅速登上了各大小报的头条。如果外室在第一次婚礼时带着孩子闹事,孟钦和前去处理,耽误了婚事。等到孟二少回过头来挽回新娘,这个时候新娘子又不干了。之前人们口中那些错综复杂的经过,难道不是一下子合情合理起来了? 何况杨诗音杨小姐原本就是位有性情的才女,鲜少有人二十多年的人生能和她一样丰富。 十五岁在外交酒会上演奏钢琴、充当翻译,十七岁出版英译诗集,十八岁前往欧洲留学,紧随其后是她当年与孟家二少轰轰烈烈的情史,以及后来与金家公子猝不及防的婚事。然而就在几年之后,她无比决绝地离婚、重回旧爱身边,最后又所有人觉得尘埃落定的时候,在大婚当天逃婚离去。 这样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让看客唏嘘不已。 那么这个搅了孟杨婚事的女人又是谁呢?一下子,那些曾经和孟钦和有过瓜葛的电影明星、戏子都被牵扯进来,似乎不将这!这人找出来,谁都不准备罢休。 梦娟应该是听见了风声,匆匆忙忙跑过来问徐婉的情况。徐婉倒比梦娟镇定得多,只是看着梦娟带来的报纸,那上面大幅大幅的文字、照片,还是让徐婉心里发麻。 一来她实在无意扰乱孟、杨二人的婚事,若是因为她那次的举动落得这样收场,她觉得过意不去。二来,她虽带着糯糯回了坤州,却从来行事低调,鲜少有人知道糯糯是孟钦和的女儿,从开没有公开承认过。即使那一次在司令府,被逼无奈说了那些话,可在场的人不是孟家人,就是孟家的亲信…… 孟家的人,徐婉回过神来,若是这次的舆论能对孟钦和带来不利影响,他的姐姐姐夫想必是愿意放出风声去的。 徐婉带糯糯回来从没有想过从孟家得半分好处,更不会成为他们家权利争斗得牺牲品。她清醒地察觉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坤州这边的事情眼见着也要妥当了,凯特也已经从美国回了平城。徐婉与凯特通电话,凯特表示半个月后就会来坤州处理这边的事务。 只是那一次,凯特在挂断电话前告诉徐婉:“徐,我听说,孟钦和调任到坤州了。” 徐婉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凯特的话题,只轻声道:“凯特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这边也都快布置好了,现在只等你回坤州了。” 凯特的消息向来很准,尤其是孟家的。她或者是她背后的整个史密斯家族对孟家的关注,徐婉也是后知后觉发现的。 坤州虽然富庶,可金城才是龙盘虎踞之地,如果真是这样,孟钦和得处境恐怕不会太好。 果然,不过两天,孟钦和调任坤州的消息,各大报纸上就已经传得轰轰烈烈了。而且这一次,还不像三年前一样,让孟钦和统帅坤州周边的驻军,这一次更像是个打着督查幌子的闲差。孟钦和此次调任坤州,多少有些发配的意思,想必他在父亲那里已经失势了。 他的失势除了外人知道的那两场办了一办的婚礼,还有那次他强行带着她和糯糯出孟府,对于孟司令而言,这都是公然的忤逆。一个平日谨小慎微、事事孝顺的儿子,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不难让他的父亲怀疑,从前的恭顺是不是仅仅是伪装?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的这一切,徐婉绝对不会再回坤州。可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她如今已经在夹缝中了。 这个周末,坤州商会将有一场酒会。这样的酒会每隔几月就有一场,由大家轮流做东,并能借着酒会谈一些生意。 而下周的这一场由徐婉宴请,提前向坤州商界、政届的朋友,告知她将卸任女子银行经理一职之事。当然,这件事并不止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仅仅是她引蛇出洞的一步棋。 徐婉提前包下了坤州饭店三楼的舞厅,并且亲自手写了邀请函。徐婉是以坤州女子银行,她邀请的人里几乎囊括了坤州政商界所有有脸面的人物,连戴笠夫、张三爷徐婉都没有落下。 唯独提笔写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徐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他如今处境本艰难,她更该与他避嫌,不在事情还未成定局前将他牵连进来。 这场酒会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徐婉放出风去,坤州女子银行因为倚靠外资,资金雄厚,掌握着大量黄金、银元。近几年戴笠夫主持下的南三省财政,虽然表面看上去繁华,实则和张三爷几个合谋,靠着大量发行货币,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速上涨。 如果一旦徐婉放开女子银行洋元、黄金的兑换,坤州政府强力维持的洋元纸币汇率将直接崩塌。当然,这也吸引了一批企业家,如果能直接贷银元,自然比飞速下跌的纸币要好的多。 此外,主持这样酒宴的除了徐婉,还有徐婉如今重用的女职员陈彩萍。 原本张三爷只以为赶走了徐婉,坤州女子银行的副职李享田,他们的自己人就可以取而代之,可徐婉偏偏不给他们留这条活路,她已经向凯特举荐了陈彩萍。当然,徐婉还没有知会李享田,她准备给他和张三爷一个惊喜。 陈彩萍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家境也非常一般,大学的时候差点辍学。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又因为是性别,苦苦找不到工作,是徐婉留下了她。 陈彩萍是正儿八经金城大学金融学毕业,工作人真,!,并且有惊人的数学天赋。这样的人比只会倚老卖老的李享田要好千倍百倍。只要凯特不在坤州,徐婉的任何决定都可以代表凯特,这是当初凯特离开坤州时给予徐婉的权力。 酒会在礼拜五的晚上七点正常进行,徐婉站在宴会厅里,带着陈彩萍招待宾客。 陈彩萍穿了一身米色的套裙,看着职业而干练,她脖子上还戴了一条精致小巧的钻石项链,这是徐婉送给她的。 可即使这样,陈彩萍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徐婉突然想起来,她几年前来这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那个时候她刚被孟钦和金屋藏娇,那一年坤州的一场新年酒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那个时候她也是被锦衣、钻石所包裹、所点缀,可骨子里的胆怯和自卑是藏不住的。她看见了陈彩萍,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 这时,坤州的几位实业家走进来,徐婉带着陈彩萍走进去相迎。徐婉的笑容自信、笃定,一点也没有被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影响。 第67节 迎面的实业家中有一人对着徐婉遗憾道:“凯瑟琳小姐刚来坤州就要走了,真是遗憾。”说着,又看了一眼陈彩萍,问徐婉道:“这位就是听你说过的陈小姐吗?” 陈彩萍实在没有经过这样迎来送往的场面,拿着酒杯的手不禁颤了一下,这个时候她的另一只手突然被徐婉握住,没有言语却充满力量。 陈彩萍打起精神,笑着回应:“您好,我是陈彩萍,也可以叫我tracy。” 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敬酒,徐婉自然得尽地主之谊,大方地与来人碰杯、饮酒。待那人走了,陈彩萍微微皱眉,徐婉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样的应酬有时候可能会喝一些酒,但这些都得你自己愿意。如果谁让你难受了,你不必勉强自己的。就算我离开坤州了,将来遇着什么事还是可以与我通电话,凯特也是个很好的上司。”说着,徐婉忽然顿了顿,道:“可是彩萍,你要记住,你要自己变得更强,只有人才能是你自己最好的底气。” 正说着话,张三爷一帮人和李享田进来了,徐婉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几乎没有犹豫,笑着上前走上去。她镇定自若地打!打量了一眼张三爷和李享田,微笑道:“是稀客啊。” 戴笠夫早些时候已经让人过来回绝了,说没有时间,徐婉还担心张三爷他们也不过来了。 张三爷笑的意味深长,“徐小姐做东,我自然要来。听说徐小姐要离开坤州了,我还觉得十分遗憾呢,坤州又少了个难得的美人。” 徐婉没有理会张三爷,她注意到李享田紧绷着的神情,毕竟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盛装的陈彩萍,那样一个他不放在眼中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徐婉的心腹? 徐婉笑了笑,对张三爷道,“您可别这么说,哪里都不是缺谁不可的,我走了,不是还有tracy彩萍嘛。”说着,她扫了一眼李享田,用轻松的语气道:“今晚请大家过来,就是带彩萍认人的,我的一部分事务已经准备提前交给她了。” “凯特知道嘛?”李享田沉不住气了,质问徐婉。 徐婉脸上有淡淡的微笑,甚至有些轻蔑在,“凯特早就同意了,可能是你总不在银行,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消息吧,李经理。我走之后,彩萍会继续我的工作,和从前一样。” 以为只要撵走徐婉就可万事大吉的李享田,如意算盘突然落空。他的脸上五味杂陈,张三爷看上去也不轻松,愣了好一会才进去。 徐婉也有些虚张声势的心思在,如今她还是没有把握的,在真正赢之前,她不能有一刻的放松。张三爷一走,徐婉感觉到背上有微微的汗,从小窗吹来的风一吹又化作凉的冷汗。 明明是站在门口,为什么大门这边没有风? 徐婉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才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此刻正站在门口。 他穿着西装,看着稍有些疲倦,徐婉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见她看她,走进来,淡淡道了句:“我如今调任坤州了,下回的请帖别再将我忘了。”他倒也没再说别的了,直接便往里走了。 戴笠夫没来,这酒会原本没有什么焦点,他一过来,顿时就热闹了。 徐婉看着他入席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下回的请帖…… 应该是没有下回了。 第111章 对饮 孟钦和的到来不止让徐婉惊讶,其余的来宾也是如此。孟钦和自从来坤州,就忙于治理水患,除此之外在坤州城行事低调,不曾在公众场合出席任何活动。 而这一次,原本也只听说邀请了戴笠夫,并不想孟钦和会主动过来。 孟钦和虽然被孟司令调到了坤州,可怎么说也是孟司令的亲儿子,就算是沦落了,在这坤州城也没有人敢轻慢了他。 陈彩萍见来了贵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只是她没有想到,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徐婉姐,此刻却仍站在门口,并没有要去招待二少的意思。 陈彩萍想着徐婉定是另外有事,便自己上前去招呼孟钦和了。 不知是不是孟钦和在,接下来的一切都无比顺利,从徐婉上台致辞欢迎来宾,再到领着陈彩萍上台隆重介绍、以及让陈彩萍发言交代之后坤州女子银行的事务。 期间徐婉还特意留意了一下李享田的脸色。他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发作,最后在徐婉的直视下逼得实在坐不住了,也只是愤然离席而已。 张三爷的神情更是有趣,他脸上虽镇定,撇着嘴看了眼离席的李享田,回过头来视线刚好对上眼中带笑的徐婉,不由愣了好一会。 张三爷也有些挂不住脸了,黑下脸去,可他又不得不忌惮着不远处的坐着的那位,那位虽然看上去风轻云淡,可张三爷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轻咳了两声,也先离席去了。 张三爷在坤州经营多年,也算是有分量的人,见他中途离开,不少人回过头去看。可眼瞧着主宾还岿然不动地坐着,眼波动都没动一下,便也没有人不知礼节地贸然起身去送旁人了。 这场酒宴中间虽有些许插曲,却依旧是顺利的。徐婉发完言鞠躬致谢,台下的诸位也是给足了面子,一个个鼓掌相送。 那个人也不例外,在人群中轻轻抚掌,和其他赴约而来的宾客没有什么区别。 徐婉从台上下来后,稍稍喝了些酒,毕竟她要离开坤州,不少人过来敬她的酒。 而孟钦和仍旧坐在他的位置上,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他将西装外套解了下来,搭在沙发的扶手上,里头穿了件浅灰色背心和一件白色衬衣。他神色淡淡的,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只是偶尔端起!起杯,轻轻抿一口,像是真的只是来喝酒小酌。 他这次来也低调,虽然不知道这坤州饭店楼下有多少他的人,但他只带了一个侍从官随行上楼。这场上的人也都是失趣的,见他意兴阑珊,只远远地抬了抬酒杯示意,没有谁上去打搅的。 一开始徐婉还担心会出什么纰漏,毕竟他孟二少在风口浪尖上。从前他们两的事还是有人知道的,只是这场上的不少聪明人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徐婉一开始也怀疑过孟钦和的来意,不过见他越是不着意,徐婉也越自在了。 酒会持续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徐婉这地主之宜也尽到了位,在衣香鬓影中进退得宜。 谁还记得几年前的她,即使有人为她撑腰,却还只是局促、不安地待在角落。如今她只有孤身一个人,却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里占据一席之地。 夜色渐浓,场上的提琴也拉到了休止符,徐婉将宾客一位位送走。 等到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徐婉忽然想起什么,只是当她回过头去看时,原本一直坐着人的那只沙发上此刻已经空了。 她实在没有留意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来时是不速之客,走时又不辞而别。 陈彩萍顺着徐婉的目光望过去,意识到徐婉在看什么,连忙过来道:“徐婉姐,二少一刻钟之前走了,你那时应该是去钟先生了。” “没事,你当时在就行。”徐婉笑了一下,眼看着人都走了,只剩下饭店里打扫的侍从,以及女子银行几位职员,徐婉转过身拍了拍彩萍的肩,鼓励她道:“你今晚很不错,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包场的钱之前已经垫付过了,陈彩萍母亲最近病了,正在住院,她晚上还要去一趟医院。徐婉知道她心急,便也没和坤州饭店前来送他们的经理怎么寒暄,只是边说话边往外走。 正要走出三楼的舞厅,只听见打扫的侍从道:“这里有客人的西服忘带走了。” 徐婉回过头去,只见那侍从站在一只沙发旁,手里还拿了一件西装外套,他摸了摸那外套又道:“这外套口袋里还有一只怀表。” “哟,这还有人忘了。”饭店的经理愿不经意,远远见那是只金表,猜测价格不菲,一时有些犹豫了。 !徐婉知道那是谁的东西,走进去道:“你们给我吧,我知道是谁的。”她回过头见彩萍已经到旋转附体的拐角了,面露着急色,便吩咐他们道:“你们先走。” 徐婉走进去,舞厅里已经整理过半了,舞厅里的彩光灯已经熄了一半。她从侍从手中接过西装外套和那块怀表,想着带回去明天差人给他送去官邸。 然而在这个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开口道:“要是知道你替我拿了,我就不必走这一趟了。” 徐婉回过头去,只见那个人站在门口,衬衫的衣袖微微挽着。他的轮廓被模糊的光照着,显得愈发深邃分明,神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淡薄。 从哪里开始说呢?她该道歉还是道谢?可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要是细细算起来,哪里又是算得明白的?她也不好跟他提任何事、任何人,这些人与事一旦牵扯起来,又是长长一段说不尽的过去。 可他始终是不以为意的神情,徐婉有些想往外走,他忽然叫住她:“陪我喝两杯吧。” “现在?” “你急着走吗?”他脸上稍有那么一瞬的失落。 只是那几个侍从急着关门回家,明明灯都熄了,却不想还有做不完的生意。孟钦和看了一眼他们,吩咐道:“你们先走吧,明日再来点数,都记到我账上。” 徐婉打断他,利落道:“都算我的,我请!” 他也没有再客气,直接走到吧台的酒柜钱,从里头挑了一支酒。 这个舞厅外还有一个露台,他在离露台最近的窗边落座,徐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月光从窗台撒进来,窗户半开着,一半月光直接照进来,一半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折射在大理石桌面上有隐隐约约的色彩。 徐婉想去分辨这到底是紫色还是蓝色,那个人已经开口了,他一边开着红酒的酒塞,一边淡淡地开口:“你离开坤州之后准备去哪?回平城吗?” 徐婉不想他一上来就问这么问她,她还是怕他舍不得糯糯又从中阻拦,顿了一下才道:“暂时还没想好,或许吧。”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深究!究的意思,只“嗯”了一声,然后替她和自己倒了两杯酒。 他喝了一口,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道:“接替你的那个人好像和年轻,没什么资历,你放心将坤州的事都交给她?” 徐婉也抿了一口酒,他说过的问题她并不是没想过。 她淡淡道:“不给她机会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说着,说着她忽然笑了,道:“这个社会本来就不给女人太多机会,如果我都不给她,还等着你们男人给吗?说真的,我相信彩萍,我总觉得她和当初的我很像,只要她想做,事情不会难倒她的。而且她起点比我高太多了,她可是名校毕业的金融系大学生,想必将来能在坤州的金融界大有作为,当日还是得请二少多关照。” 他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与她干杯,笑容却渐渐收敛,只由衷道:“徐婉,你真的和从前很不一样了。”明明是一句赞许的话,却总听出了那么点婉惜的口气在。 这么近地坐下来,徐婉才察觉到他的眼神中有些醉意了。他其实不怎么爱喝酒,酒对于他来说只是消愁的工具。他喝酒喝的最多的那两年,还是杨诗音第一次离开他的那阵,那个时候他总是酗酒。 她不想看他喝酒,从前、此刻都是。 孟钦和仰头饮了一杯,还准备给倒酒,徐婉在他之前将那支红酒拿开,道:“先别喝了,跟你说点高兴的事吧。” 徐婉笑了笑,望着他笃定道:“过一阵子,说不定我可以送你一份礼物。”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稍稍皱着眉,“什么礼物,可以透露一下吗?” 如果走之前能帮他铲除戴笠夫的势力,想必对他来说算是一份厚礼吧。 徐婉原本不想说,却总觉得他误会了,徐婉担心他以为她说的是她不会带走糯糯,只好道:“如果没有意外,一周之后吧,还是在这里,算是感谢二少的成全。” 他轻微地皱了一下眉,脸上还有几分笑意。他稍稍默了一会,临了还是应了一声,“好。” 远远一片乌云飘过来,月亮藏到云里了,月色也黯淡了。 第112章 照片 约莫只坐了一刻钟,外头忽然狂风大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有些警觉地站起来,看了一会外头的雨势,道:“今晚看着不像有雨的,没想到又下起来了,我得回金水河去。”。 徐婉原本以为他的心事,只关乎情场、权力场上的得失,才记起他最近一直在处理坤州这边的水患。治水是大事,坤州往南这一片都是鱼米之乡,换而言之便是河道纵横,水况复杂。 前几天就听说金水河快要决堤了,眼看着又下雨了。 这阵子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花边新闻,好像大家都忘了这个人其实在堤上治水。 他微皱着眉,下楼的步伐迈得快了些。徐婉一时没跟上他,他回过头来,虽然看了出心焦,却也是平和的语气,“我得先走了,过会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徐婉也加快脚步,忙道:“不必了,你先走,我的车就在楼下。” 孟钦和“嗯”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又道:“有些事不要逞强,等着我回来。” 说完,他疾步下楼。徐婉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说的那个逞强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路快走下来,很快就下了楼。却也是这一转眼的功夫,雨又大了不少。 “真的不用送你?”临走前,他回过头又问了一遍。 徐婉指了指前方亮着车灯的汽车,“谢谢了,我的车就在前面。”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将视线收回来。他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低声嘱咐道:“西城那边地势低,你和糯糯这两天要当心。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金水河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保重!” 金水河若是决堤了,坤州城必有一劫。只是,如果坤州城都被淹了,那在坝上守堤的人呢? 徐婉稍稍出了一会神,他已经上车了。雨被风刮着往屋檐下扬,洒了徐婉一身,徐婉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回过神来。 那辆汽车已经行驶在雨幕中了,车轮劈开两道水波,眼看着越驶越远,却突然停了下来。 从汽车上跑下一个侍从官,手上提着一只小皮箱,急匆匆跑到徐婉跟前来,喘着气道:“徐小姐,这是二少给糯糯小姐的。”他刚将皮箱交到徐婉手中,便立即转过身跑着步往汽车那边去了。 见他急成这样,徐婉心里不禁忐忑起来,脱口道了声,“你们当心。” 第68节 不一会儿,那辆黑色的汽车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暴雨中。徐婉的司机也到了,她上了车,坐在后排座椅上,将那只湿透了!了的皮箱打开,里头整整齐齐放了一大沓蝴蝶标本,此外,还有十几块嵌着昆虫的琥珀,和一小罐玻璃装着的蚂蚁。 让徐婉有些意外的是,那里头几只蚂蚁竟然都还活着。 他素来是个细心的人,徐婉不意外他能摸透糯糯的喜好,只是徐婉觉得奇怪,他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备下的?难倒一直将这些放着车上? 徐婉回到家中,糯糯还没有睡,听到声音穿着睡裙跑到楼下来,见到徐婉有些委屈道:“妈妈,刚才打雷了。” 见徐婉手上提着一个没有见过的小箱子,糯糯好奇地过来看。徐婉索性将箱子在客厅的桌子上摊开,糯糯是个男孩子脾气,对这些昆虫什么非但不怕,只恨不得将他们从琥珀里抠出来,她高兴地左右摆弄着。 徐婉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糯糯的好兴致,也没有告诉她这些小玩意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当糯糯看到那一小罐蚂蚁时,往窗台那边跑去了,踮着脚往外看。 徐婉回过头,问她:“看什么呢?” 糯糯嘟了嘟嘴,没有说话,兴致看着也没刚才那么高了,过了一会便说要睡觉了。 那天晚上雨下了一整晚,风夹着雨不知停歇地敲了一整晚。 徐婉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的雨势依旧大,徐婉第二天坐车去银行的时候,看到邻居家在将一楼的东西往二楼搬,好像说看着雨势金水河那边快守不住了。这一代地势低,五六年前淹过一次,水直接涨到二楼了。 而街上的人也比往常更多了,不少人撑着伞上街才买粮食,要是涝灾来了,免不了物价飞涨。 徐婉虽然不会在坤州久留,却也担心离开坤州的火车会不会被耽误,她苦心布下的局会不会被这一场雨打乱阵脚,还有金水河的堤坝面对着滚滚而来的洪水会不会决堤…… 一切好像都在计划外了。 徐婉回到办公室,这阵子她已经在清理办公室的东西,陈列都精简了不少,之前那些装点的花瓶都拿走了,只留下墙边一只前不久从美国买回来的钢丝收录音机。 徐婉的办公桌上也空阔,只留了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和一沓最新的报纸,徐婉坐在椅子上随手翻了翻,才翻了两页掉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男人一身军装英挺坐着,穿着旗袍和狐裘披肩的女人坐在男人身侧,紧紧挽着男人的肩膀倚靠着,态度十分亲昵。男人和女人都没有看镜头,想必都当初都没有留意到这台照相机的存在。 !那男人不是别人是孟钦和,而那女人徐婉看了好几遍,才不得不承认就是她自己。 这是什么时候? 那样的小女儿情态,是上辈子吗? 徐婉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那是她和他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一天的晚上她在酒宴上遇见了张三爷,因为孟钦和的存在,张三爷对她格外客气。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一晚她开心极了,不小心在酒宴上喝多了。 怎么会不开心呢?一个整日担惊受怕的人突然有了依仗,还是来自一个对她这样好的男人,一个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 最后是孟钦和将她抱回去的。他将她抱到床上,亲自喂她醒酒汤。她虽醒了,却仍醉着,抓住他替她擦眼泪的手不放,絮絮地暴露着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二少,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我以前最怕他了,他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看见他腿就发抖,可今天和二少在一起,我没有再发抖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二少的情形,那天我一看见您就觉得熟悉,我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天特意派您来救我的。” 她说这些话时,那个人仍是温柔的。可是那天晚上,她不小心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她,二少,噩梦中常听见的杨小姐是谁呀? 水面上凝着的薄冰,就是在这一刻破灭的。 白驹过隙,一转眼这一段回忆又已然成了新的梦魇。 人总是习惯忘记不想记得的事情,就比如她从来都不记得这张照片上记录着的人与事竟然真切存在过。 徐婉的手微有些抖,这张照片绝对不会偶然出现,她将照片翻过去,背后写了一行字:徐小姐,下一次它应该就不只在报纸下了。 这是怎样的威胁,又是谁想威胁她,徐婉怎么不清楚? 徐婉将照片压在手边的词典下,然后不动声色地静坐了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后,徐婉让人叫来了李享田。李享田来时还装蒜,徐婉开门见山,“我是个爽快的人,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喝杯茶吧,就在对面的茶楼,还请您帮我问问三爷是否也肯赏光?” 第113章 证据 李享田和张三爷互通消息比徐婉想象的更快,徐婉原想着他晚上能不能给答复。哪知下午刚过,李享田就过来传话,说张三爷刚好明天中午有空。 徐婉觉得好笑,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夸李享田做事“雷厉风行。” 李享田不是个聪明人,还以为是徐婉服软示好,徐婉这半带讽刺的话他听了竟也觉得受用。 第二天中午,徐婉早早地在女子银行对面的茶楼定好包间。 这茶楼有着浓厚的江南气息,楼下有唱评弹小曲的艺人,琵琶伴着吴侬软语弹唱着。 包间比外头大厅的装潢更要讲究些,从桌椅茶几到后头嵌着苏绣的屏风,都是一色的红木。那屏风几乎是挨着墙放着,却也留着空隙,一般都是请艺人上楼来弹唱时,立在后头当点缀的。 徐婉到没有多此一举叫人上来唱小曲,她很清楚,今天到的这些人没有人是有心思听曲的。 张三爷像是要给徐婉一个下马威似的,约定好的中午十二点,到了下午一点也没有一点消息。 徐婉也不着急,要了壶龙井茶,自斟自酌。雕花小窗外雨潺潺,楼下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琵琶声。到了一点半的时候,外头的走廊上终于有一连串脚步声靠近了。 听着声势浩大,像是带了不少人,倒也是严阵以待了。反倒是徐婉,只带了一个司机一个保镖跟过来,守在门口。 不一会儿,张三爷和李享田推门进来了,张三爷仍是一惯的皮笑肉不笑,只是这一回多了些得意的神色,“方才雨太大了,等雨停了些才好出门,实在抱歉,让徐小姐久等了。”说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徐婉。 徐婉笑着回他:“三爷肯赏光就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她话虽很客气,却始终是坐着的,并没有站起来迎接他们。说完,她指了下旁边的空位,“三爷,李经理,请坐!” 张三爷在徐婉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故作不知,道:“不知道徐小姐这一次把我这个老头子叫过来是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请的动您自然是大事。三爷这几年在坤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必是不屑于故意为难我的。” 张三爷挑了下眉,仍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话怎么说?” 徐婉稍稍靠近!近了些,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是极低的,“您那里还有我的多少照片啊?” 张三爷听着哈哈笑了起来,原本就看着粗俗的脸上又多了好几条褶子,“徐婉啊徐婉,你知道的我从前痴迷过你好一阵,你的照片我还真留了不少。” 徐婉并没有回避他带着轻薄的语气,直视着他轻笑道:“我一个人的照片您要想留着就留着吧。”忽的,徐婉脸色一沉,换了种冷而硬的语气,视线从张三爷、李享田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一个警告,“只是,如果我和其他人的照片被您传了出去,恐怕就不是我不高兴这么简单了。” 李享田心虚地撇了下嘴,看了眼张三爷的脸色。 张三爷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也不再装模作样,说道:“我在这道上也有这么些年,之所以人人敬我,不过是我张三讲规矩。什别人给我留活路,我就给别人留活路。我今天就把话挑明白了,徐小姐你反正是要走了,那个外国娘们又什么都听你的,我看享田接你的位置正好合适,你何不成人之美?” “原来三爷是来跟我举荐人才的。”徐婉笑了笑,又将脸转过去,看着李享田道:“李经理确实很不错啊,资历深厚,又会交际。只是……彩萍是凯特自己选的人,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啊。” 陈彩萍究竟是徐婉力荐的,还是凯特认准的,李享田再蠢也是知道的。徐婉这句推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张三爷原以为徐婉这次叫他来会来服软的,哪知还是这般不识趣,索性摊开了说:“徐婉,我是看在我们以前就认识的份上,不然今天也懒得在这里教你做人的道理。人嘛,还是要学会认清形势、顺势而行的,你这样固执,之后迟早是要吃苦头、栽跟头的。” 张三爷转念一想,徐婉确实是个走弯路的,跟了孟钦和那么久,也没见到她捞到什么好处,要是换个女人,什么洋房、汽车孟家什么给不起,哪里用得着像她现在这样辛苦?什么经理,也不过是个受人差遣、被人利用的人而已。 他不如跟她仔仔细细讲明白了,“徐婉,我知道你有二少撑腰,腰杆是要挺得比一般人直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坤州、南三省将来是谁做主?还是你那孟二少吗?孟司令把孟钦和从金城赶到了坤州,你说是升还是降?现在,整个南三省!省的财政都是在戴笠夫戴总长手中,你连这种眼力都没有吗?” 徐婉作出思考的模样,问:“二少前程如何,与我没什么关系,戴总长升官或者发财,跟我们也不相干吧,您总提起他是什么意思?难倒我任用一个陈彩萍怎么就得罪戴总长呢?难不成陈彩萍和戴总长还有什么私仇?” 张三爷忽然笑了,“徐小姐消息这么不灵通吗?戴总长很快就发文件了,加批我名下的几家银行印发钞票。另外上次那个特别贷款利率的文件也要下来了。”说着,张三爷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没有不该在的人经过后,放低了声音道:“为什么坤州这么多银行,戴笠夫偏偏只批我的?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张三爷这句话说的很轻,好在房间里格外安静,细微的声音也能被轻易捕捉到。 徐婉紧皱着眉,倒有些开窍的感觉了。张三爷有些得意,道:“因为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在替人打理,背后都有真正的东家。呵,你想想我,从前不过就是放过些高利贷,哪里懂什么银行、金融?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自然能多包容些你,可你要是挡了戴总长和孟小姐这两人的财路,我可就不好说了。” “三爷是在骗我吗?你们这银行股东如果有戴笠夫,孟司令也不管?” “是,明面上当然没有,改个名字的事还不简单,每年利息、分红都到了他账上,可是一分都不少过。” “三爷,您这么放心我,您不怕我去告“御状”?”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会有决定的,不送了。”李享田走在张三爷后面,他关门的声音“嘭”的一声不算轻。徐婉也不在乎,脸上还是有淡淡的笑容。 不一会儿,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徐婉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了,她站起来,走到屏风后面,一只美国进口的钢丝录音机缓慢地!地转动着。 这一盏茶的功夫,收获比徐婉意料的还要多。她原本只以为张三爷和戴笠夫沆瀣一气,没想到那几家银行原本就是戴笠夫和孟明珠两人的私产。如今天下不太平,各地都在置办军火、招兵买马,军费总是不够用,原来都流到了这两夫妻的口袋里。 张三爷方才说她口说无凭,如今证据已经有了。 先示弱,让对手慢慢放松警惕,然后在他们最得意、最麻痹的时候全力一击。这是孟钦和教给她的。 她忽然联想到什么。 这次孟钦和是不是也和前两次一样,是在厚积薄发,谋算一盘大棋? 是啊,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输过,与其担心他的处境,还不如多给她自己和糯糯谋划后路。 徐婉将刻好的胶片仔细装起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如今她手上已经掌握了筹码,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它万无一失。这也算是她送给孟钦和最后一份礼物,在这点上他们的利益和目标都是一致的。 徐婉还在想着张三爷的事,有些警惕,听见有人叫她立即将视线投过去,竟是袁杰曦。 徐婉走过去,袁杰曦脸上止不住的高兴,“刚才我去你们银行找你,都不知道你去哪了,还想着吃完午饭再去找你,没想到你就在这里。” 袁杰曦一边说话,一边给徐婉拉开他身边的椅子,都快忘了他对面原本还坐着一个人了。 他对面坐着的人见徐婉过来了,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打量着袁杰曦和徐婉。 袁杰曦反应过来,赶紧给他们介绍,“卿文,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徐婉徐小姐。”说完,又笑着跟徐婉介绍道:“这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我们一个班也是学机械的,我们之前经常一起去爬山,很好的朋友。” 徐婉去看那年轻人,才发现那个人也在打量她。 徐婉伸过手去,大方与他握手。眼前的人高鼻深目,徐婉明明没有见过,却总觉得眼熟的很。 第114章 搬家 虽然方才在上面坐了一个多钟头,可徐婉并没有吃什么。这个茶楼也提供主食,有几道茶点是出了名的招牌。徐婉索性就跟着袁杰曦他们一起用了中餐。 袁杰曦和这个叫卿文的年轻人,看起来关系很不错。在卿文面前,袁杰曦并不掩饰他对徐婉的追求,直接对徐婉道:“我听说你要离开坤州了,连着坐了几天火车来坤州,哪里知道涨大水,火车在金城就停了。我都准备走路过来算了,好在碰到卿文了。”袁杰曦先是给卿文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即转过头去,目光一直在徐婉身上打转,似乎想在她得到点感动或者表扬的话。 他这样的热情,徐婉觉得受之有愧,看着袁杰熙严肃道:“以后别这样了,洪水无情,不是开玩笑的。” 袁杰曦连连点头,眼底仍掩不住笑意,趁热打铁道:“你离开坤州之后,准备去哪?” “暂时还没有想好。” “那就太好了!”袁杰曦兴奋道:“你若不知道去哪,卿文正好在这,你可要好好问问了。他可是我们同学里的马可波罗,欧洲、美洲、南洋,全世界他几乎是走了个遍。“说着,他拍了拍卿文的肩膀,道:“有什么好去处,你快给我们参谋参谋!” 给我们?徐婉不由皱了下眉,听他这语气难倒是要和她一起走? 卿文倒是健谈,说起他这两年的见闻来,从阿尔卑斯山的雪,俄国的拜占庭式建筑,讲到在高丽的海边吃过一种小章鱼,当地人蘸了酱油生吃,吞下去的时候还是活的,会在喉咙里划一下。 徐婉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紧皱着眉头浑身颤了一下。她这个反应真实又好笑,她自己反应过来,和卿文、袁杰曦一起笑了起来。 第69节 这些都是徐婉不曾接触过的世界,好在这几年徐婉常读报纸、杂志,从纸面上了解了不少国外的见闻,也不至于没有话聊。 不过徐婉也好奇,看着这卿文谈吐、气质不凡,从他身上更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他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家世,只是他这几年都离家千里,家里人都不管他吗? 待卿文说完了,徐婉问他:“卿先生,听你的口音,你是金城人?”袁杰曦快人快语,道:“对,我记得卿文之前说过,我没记错吧。” 卿文笑了笑,“没记错,不过现在四海为家。”!” 袁杰熙转过头对徐婉笑道:“你要知道卿文号逸鹤,这是立志要做一辈子闲云野鹤。” 卿文只是笑着喝茶,没有再辩驳。他笑起来的神态更是熟悉,徐婉甚至怀疑是不是上辈子见过这个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莫明熟悉却找不到源头的感觉实在难受。 不过徐婉看这卿文不想继续聊他的家世,徐婉便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袁杰曦想到了什么,问徐婉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那个谁没有为难你吧。我听说他现在在金水河治水,我们还是趁早打算得好,免得又节外生枝。” 卿文原本在低头喝茶,听到袁杰曦这番话,忽然抬起头来,只是他看的并不是袁杰曦,而是徐婉。 徐婉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淡淡道:“没有谁能难为我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带糯糯走了,谁也拦不住。我现在只担心这雨再下下去,出南三省的火车还通吗?”她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没处理完,不过也快了。” 她还是得等孟钦和回来,之前同他约定的一周后,眼看着一周也要到了。 只是不知道南三省的汛情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他一直没有回来,她还要等他吗? 第二天坤州城又下了一场大暴雨,倒没有到冲堤毁坝的地步,相反因为上游的天气转好,金水河的水位降低了不少,只是坤州城内涝严重。 徐婉住的地方洋房区地势低,徐婉租的这套更是在山脚下。下午的时候,眼看着一楼的地板上积了一层不浅的水,都快要没过脚腕子了。刘妈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外倒水,仍是于事无补。 唯一快活的应该只有糯糯了,她光着脚丫子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踩水玩。像是一阵小龙卷风,咿咿呀呀地跑过来又跑过去。 隔壁的邻居都将一楼的家具往二楼搬了,人家是长期在这住的,往二楼搬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徐婉随时要走,要是继续涨水,东西怎么带走? 没有办法,徐婉下午的时候索性请人将重要的行李都装到车上,搬到银行去。 东西有些多,得反反复复搬好几趟。袁杰熙整天在徐婉家门口打转,这个献殷勤的大好机会怎么能不抓住,直接过来帮忙了。 那一头,因为上游的降水量减少!少,金水河的水位终于下降了。孟钦和不光守堤,南边有几个地区因为洪水,导致不少百姓的房子冲垮了。 他带着士兵转移了不少受灾的百姓,更是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中冒险救出了一个小女孩。 孟钦和第一眼只觉得那孩子眼熟得很,这个孩子六七岁的模样,尖尖的下巴,还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待那孩子父母前来道谢,他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居然是程爱兰。 还是几年前的事了,徐婉原本给程爱兰当钢琴教师,后来费劲千辛万苦将这个小姑娘从程家救了出来,还在他的官邸暂住了一阵。 他如果没记错,这个小姑娘的娘亲原本是个戏子,给程家生了个孩子后,被女主人赶了出来,孩子也在程家受尽了委屈。当年为了顺着她的心意将这小姑娘送到她娘亲身边,他暗中也使了些力气。 那阵子,他和徐婉还带着这个孩子常去湖心亭边下棋。 她好像一直很喜欢孩子。他忽然记起来,徐婉好像问过他,“二少,你喜欢孩子吗?” 二少,你喜欢孩子吗? 那个时候怎么不细想一下? 孟钦和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倒也客气,将刘玉飞、花月楼还有爱兰全接回了坤州。一来,他们一时半会无处可去,二来有人见到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爱兰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回坤州的路上,孟钦和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爱兰,当初还是个小不点,和糯糯现在这般大。就这么几年的功夫,长高了这么多,隐约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再过几年,糯糯又会长成什么样呢? 他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只是这一点笑容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早几年他帮着徐婉将爱兰从程府带出来。而如今呢,她又要带着糯糯离开他的身边,他甚至连她们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这像是一个轮回,又像是一种报应。 过了几个钟头,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孟钦和的车队驶入坤州城。 坤州的雨刚停,街上还有人没有察觉到雨停,依旧撑着伞。 进了坤州城,孟钦和只嘱咐司机先讲爱兰一家接到官邸去,自己却不回去。司机还纳闷,二少这连着好些天,加起来都没有睡够五个钟头,一!一回坤州不回官邸可是要去哪。 副官方德春倒是心领神会,不过他没有自作主张,还是跑过来明知故问,“二少,您准备去哪?” “去西城洋房区那边看看。”孟钦和许是看到了方德春眼中浅浅的笑意,忽然抬了抬下巴,严肃了起来:“坤州城西城那边地势最低,年年内涝严重,我去看看。” 虽说内涝确实存在,但城内积水的疏散一般是由市政厅负责。 方德春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和二少较真。虽然说的是去西城洋楼区,但是汽车准确无误地在某一栋洋房前停下。也是,哪一栋前面不是停呢?何况这里确实是洋房这一片的地势最低处,街面上有着不浅的一层积水,马路两旁的水流哗哗地流着。 不一会儿,从马路对面开过来一辆黑色汽车,几乎就在他们边上停着。那汽车的司机轻轻按了下喇叭,不一会儿,那栋洋楼的铁栅栏门被打开,佣人提了大件的行李走了出来,像是已经在搬家了。 方德春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去打量孟钦和的脸色。他的视线一直望着那扇开启的铁门,脸色冰冷到了极致,连之前的疲态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从洋楼的大门里又走出几个人。孟钦和一眼就看到徐婉,她穿了一件枣色的针织长外套,手里提着一只棕色的小皮箱,她只顾着往前走,并没有注意到孟钦和。 而她身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而他抱在手里的光脚丫小女孩正是糯糯。 而这个叫袁杰曦的男人化成灰孟钦和也认得,二十三岁,平城人,父亲是平城的商会会长,他母亲娘家是从政的,他最年长的那个舅舅是平城政府总理的心腹,从前做了他好几年秘书长。 袁杰曦这点生平,孟钦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就滚瓜烂熟了。 袁杰曦他单手抱着糯糯,而糯糯同他关系亲密,还将手挂在他脖子上。 整个车厢里静悄悄的,方德春不敢做声。 眼看着行李一件件被装上汽车,可二少还是不动声色。看徐小姐这架势像是要离开坤州了,要是二少先回了官邸来晚了,岂不是人去楼空? “咔嚓”一声,车门忽然被打开,孟钦和从车上下来。他的脸上挂了些笑容,眼底却是凉的,道:“这是要去哪?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第115章 爱兰 徐婉没有想到孟钦和会突然出现,意外道:“孟钦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曾想他治水会这么迅速,况且她还没有听到任何水情结束的新闻,他就直接出现在这里了。 孟钦和看了徐婉一眼,似乎不太情愿回答这个问题,默了一会,才沉声道:“刚刚。”他是看着徐婉的眼睛说出这两个字的,说完,又淡淡道:“幸好来了,不然就错过了。” 刚刚?便是他从金水河回来就直奔她这儿了,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这是要去哪?”他又问了一遍。 徐婉忽然意识到他误会了,解释道:“雨水把一层的地板都淹了,所以搬了些东西去女子银行。” 他点了下头,看了眼半开着铁栅栏的洋楼,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东西已经快搬完了。”袁杰曦替徐婉回答了这个问题。 孟钦和闻声扫了袁杰曦一眼,眼神是极冷的。 袁杰熙不喜欢孟钦和,抱着糯糯眼神看向别处。孟钦和也没说什么,只去看袁杰曦抱着的糯糯。 糯糯原本下巴搭在袁杰熙肩上,见孟钦和来了,时不时回过头去看他。 不过,糯糯对孟钦和也有些排斥的,孟钦和出现之前,糯糯原本被袁杰曦逗得笑个不停,袁杰曦讲晚上去哪里带她去吃好吃的,糯糯高兴极了。 而孟钦和一来,她笑容也没了。 孩子虽然小,却还懂得什么是被抛弃的滋味。小猫小狗都懂,何况是孩子?她和她的娘亲不同,她娘亲是遭遇得多了,早早地不再抱期待。 孟钦和兴许是察觉到了糯糯的不开心,他原本冷峻的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慢慢走到糯糯跟前。 糯糯还在袁杰曦怀里,孟钦和就站在他身前。袁杰曦侧过头去,不想看他。而孟钦和的视线全落在糯糯身上,仿佛糯糯是浮在一团空气上。 孟钦和挑了挑眉,笑着问糯糯,“糯糯,上次给你带的蝴蝶和昆虫,你喜欢吗?哦,对了,我还给你捉了蚂蚁。” 糯糯眨巴了一下眼,“真的是你捉的?” “原来你都猜到了,对,是我捉的。”孟钦和有些高兴,继续道:“我跟你说,上次我发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蚂蚁窝,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孟钦和说到蚂蚁窝的时候,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 “在哪?” “就在我家花园里。” 袁杰曦虽然还是看着远处,却清嗓一般咳了一声。徐婉也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孟钦和究竟想做什么?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听见糯糯道:“我才不要去你家,去了你们不让我见妈妈。” 听到糯糯的答复,徐婉停下脚步来,倒是袁杰曦没憋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徐婉知道上次的事糯糯还是留了阴影,毕竟那次她从司令府出来时,背后都是一身的冷汗,何况是一个孩子了。 徐婉虽然对孟钦和存有戒心,可是她以想到她马上就要带糯糯离开坤州,这已经是他们父女难得的温情时光,心下一软还是没有去打断了。 孟钦和的确是个懂得忍耐的,即使是糯糯回绝他也好,袁杰曦这样明着暗着的得意或嘲笑也罢,他都像不曾听到一般。 他眼中依旧有淡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又对糯糯道:“哎,我差点都忘了,我汽车上还有几只大蚂蚁,比上次的还要大好几倍,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孩子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糯糯听到大蚂蚁立刻起了兴趣,“好啊。” 孟钦和上下打量了一眼糯糯,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你没穿鞋子,只能我抱你去了。” 糯糯一心想着大蚂蚁,转过身子将两只手张开伸向孟钦和。哪知袁杰曦直接回过头来,对着孟钦和不耐烦道:“你拿过来不就好了。” 孟钦和恍若未闻,依旧只看着糯糯,他挑了下眉,糯糯心已经被他拐跑了,像只小虫子扭动了几下身子,就着孟钦和的手从袁杰曦怀里脱身了。 袁杰曦怕伤着糯糯,自然也放手了。看着孟钦和将糯糯抱走,袁杰曦一脸不悦,对着徐婉使了个眼色。 徐婉也担心,又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还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孟钦和真的和糯糯在车里翻出了一只装着蚂蚁的罐子,随后他又抱着糯糯又从车上下来了。 孟钦和单手抱着糯糯,糯糯靠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里的蚂蚁。 他眼中带着笑,看了一会糯糯,又转过头对着徐婉,笑道:“我过来其实是来告诉你,有老朋友来坤州了,他们想见你。” 徐婉与孟钦和共同认识的人虽然也不少,但是能同时称得上他们俩共同朋友的没有几个,徐婉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皱眉问他:“是谁来了?” 他笑了笑,“我在金水河下游治水的时候,救了一个小姑娘。”他说着往前靠近了一步,“是爱兰,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徐婉这次来坤州、离开坤州都很匆忙,许多旧友都来不及访探,何况这几年她和爱兰一家断了联系,一时半会还找不着他们。徐婉高兴极了,问他:“他们现在在坤州?人在哪?” “现在正在官邸,爱兰、花月楼、刘玉飞都在呢,我跟他们说来接你过去。” 徐婉皱了下眉,她知道他是个凉薄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对爱兰他们这么热情。可是,她又不能拒绝他。 他转过身去问刘妈,“东西都在这了?” 刘妈点头。 “那运先去银行吧。”他又吩咐他手下的侍从官,“你们去几个人帮着搬东西。”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个在指挥搬家的男主人。 “不用了,我还在呢。”袁杰曦不高兴,直接拒绝孟钦和。 第70节 孟钦和回过头去,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袁杰曦,却也是极短的一眼,道:“那好,就有劳你了。” 这是孟钦和对袁杰曦说的唯一一句话。 可这一句话就够袁杰曦生一阵闷气了,袁杰曦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三两句话算计了。那个人不仅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徐婉和糯糯,还指使着他去送行李。 他凭什么有资格在这里使唤他?袁杰曦原想拒绝,可那句“我还在呢”才说出口,一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徐婉觉得不妥当,却又说不出是哪不对,只好道:“你们先去,我过会马上回来。”走之前,徐婉特意确认了那张胶片在自己的手提箱里。她反正要找个机会和他交代这胶片的事,倒不如这次见爱兰他们两件事一起办了。 上了车,糯糯坐在孟钦和的腿上,孟钦和看上去心情不错,用手去碰糯糯柔顺的小辫子。 徐婉心里有事,但是也不确认他这车上的司机和侍从官都足够可靠,不敢说透了,只道:“二少,上次我说过要送一份礼物给你,今天或许就可以了。” 他测过头看她,愣了一会了,才“嗯”了一声。他似乎对她要送给她的礼物并不感兴趣,挑开话题道:“今天我遇着爱兰才发现时间过的这么快,那个时候她才糯糯这么大。” 他怎么会感兴!兴趣呢?一个人走之前要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礼物送完之后,还剩什么呢? 徐婉也想见爱兰,这么多年不见她也好奇爱兰长大成什么样了。何况孟钦和还这样说,她更想见到爱兰了。 糯糯听到孟钦和说她的名字,转过头去,问他:“叫我干什么!” 孟钦和含笑道:“过会带你去见一个姐姐,小时候和你一样可爱,你去交个朋友好不好。” 徐婉听着孟钦和渐渐出了神,爱兰这么大这会,糯糯还在她肚子里,如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时间过的可真是快。 不一会儿,汽车就到了官邸。徐婉这次来坤州就没有来过这,许久不曾踏入其中,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布陈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府门前的柱子重新刷了一遍漆。 糯糯只对金城的司令府有阴影,浑然不觉又被孟钦和带回了另一个家。或许对糯糯来说,这个人的手臂有力,肩膀又宽厚,被他抱着着实很舒服。 只有在进府的时候,站在官邸门前的岗哨突然敬礼,糯糯的注意力全在蚂蚁上,突然听到上枪敬礼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孟钦和觉得好笑,笑着刮了一下糯糯的鼻子。 站在门口的岗哨虽然目不斜视,却也着实惊到了,难得见二少心情这般好。 走过那道熟悉的回廊,来到花厅,爱兰他们正坐在那里用点心。孟钦和抱着糯糯,带着徐婉走了进去。 刘玉飞和花月楼对徐婉和孟钦和还是很感谢的,见他们来了,连忙站起来。爱兰见到徐婉更是高兴,直接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徐婉的腰。爱兰的确长高了,从前只能抱住她的膝盖,如今却可以到她的腰了。 只是这一回,糯糯的注意力终于从蚂蚁上移开了,许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妈妈和别的孩子这么亲昵,突然起了醋意,吵着要徐婉抱她,“妈妈,我也要你抱。” 孟钦和之前只说把徐婉带来,却没有提起糯糯,刘玉飞端详起糯糯来,这个小女孩极像孟钦和,一看就知道是二少的女儿,而这个小女孩又叫徐小姐的妈妈。 刘玉飞瞬间就明白了,他当时就察觉到二少和徐小姐关系不一般,果然是连孩子都有了。 只是糯糯突然因为爱兰使性子,花月楼和刘玉飞都有些不自在,刘玉飞只好叫爱兰回来,又寒暄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爸爸,几岁了呀?” 第116章 谋划 刘玉飞那句话让徐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从未公开承认过孟钦和与糯糯的关系,何况还是当着糯糯的面。 徐婉原本想装作没听见,哪知孟钦和反问刘玉飞:“哪里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愉悦的。他似乎很乐于听到别人说糯糯像他,说着他还笑着看了一眼徐婉。 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态度让徐婉心里有些恼,眉头不自觉又皱紧了几分。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徐婉不想让糯糯和他再有多余的牵扯。 刘玉飞和花月楼的注意力还在孟钦和和糯糯的身上,并没有察觉徐婉脸上细微的变化,继续道:“鼻子最像,眼睛也像,远远看起来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钦和眼角笑意渐浓,正想说什么,却被徐婉打断:“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没有血亲的两个人还能生的这么相像,怪不得二少这么喜欢糯糯。”说着,徐婉走到孟钦和跟前,她微微张开手,意图显而易见。 糯糯刚才还在吃爱兰的醋,也想要妈妈抱。 孟钦和自然是舍不得放手的,可徐婉的脸色冰冷到了极点,态度十分强硬。 孟钦和眼中有稍纵即逝的诧异,她这样强烈的抵触是他没有料到的。 他垂下眸去,将糯糯交还到她手中。 这些年来,徐婉在交际场上早就练就了一身本事,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对情绪的把控更是收放自如。她对着孟钦和还是一张冷脸,转过身去面向刘玉飞和花月楼他们的又是笑盈盈的一张脸了。 刘玉飞还没弄明白状况,还在问:“没有血亲还可以这么像?” 花月楼心细,已经察觉到了,将话题扯开,“缘分这个东西确实说不清,爱兰当初能遇到徐小姐,既是缘分也是她的福气。” 暮色渐渐沉下去,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孟钦和早已让厨房在小餐厅准备了晚餐。 糯糯坐在徐婉的右边,自己端着碗吃饭,从糯糯一岁多开始,徐婉就让糯糯自己吃饭。从一开始的米糊糊到后来的米饭,从来都不要徐婉喂。 桌上有一道菜是清蒸鲫鱼,刺多而细,糯糯低着头,自己用筷子将一根根鱼刺挑出来。 孟钦和应该是第一次见糯糯吃鱼,不知他是不是害怕糯糯被鱼刺噎着了,还是在看旁的什么,一直皱着眉头盯着糯糯看。徐婉倒不担心,糯糯从小就特!特别喜欢吃鱼,小的时候徐婉手把手教她怎么挑鱼刺。这个家伙耳聪目明,挑鱼刺的水平堪称一流。 爱兰坐在徐婉的左手边,虽然和徐婉有好几年不见了,但还是十分亲近,有说不完的话。 爱兰告诉徐婉现在自己没有学钢琴了,但是有去上声乐课。她的好嗓子遗传了她的母亲,毕竟也是曾经名噪一时的花旦名伶。 不过徐婉也是才知道,花月楼和刘玉飞当初到了随州之后,是孟钦和派人安顿了他们。之后他们的日子过的不算多富足,靠着刘玉飞在外头干活挣钱,花月楼在家里做些女红补贴家用。但是他们都舍得给爱兰花钱,还送糯糯去女子小学念书。按照花月楼的话说,她既然将爱兰接到了身边,便不能让她过苦日子。 都是做母亲的,花月楼的心思徐婉怎么不懂。 让花月楼感动的是这么多年刘玉飞对她始终如初,即使他不是爱兰的生父,对待爱兰像亲生女儿一样。 对于花月楼来说,相比于那个抛弃她,让她和孩子分离两地的程师长,刘玉飞是个好得多的归宿。 花月楼还不知道徐婉即将要离开坤州,跟徐婉说之后他们准备留在坤州,以后可以和她常来往。 徐婉遗憾道:“以后可能不行了,我就要离开坤州了。” “一定要走吗?”花月楼看着徐婉,不舍道。 一定要走吗? 徐婉微笑着点点头。 正说着话,花月楼忽然紧皱眉头、低着头呕吐起来,徐婉和刘玉飞几乎同时站起身走过去。花月楼之前身体一直不太好,加上又碰着这水灾,免不了伤风感冒。 刘玉飞和爱兰十分着急,徐婉过去给花月楼递纸,孟钦和吩咐侍从官去请医生来。糯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皱着眉头也走过来了。 花月楼吐完缓了一阵,忽然笑了,半嗔半怒看着刘玉飞,说了句,“傻子。”说着,花月楼偏过头对爱兰笑着道:“爱兰,你要当姐姐了。” 糯糯看着大家一会着急一会高兴的,好奇发生了什么,走过来问徐婉道:“阿姨是不是病了?为什么生病了大家还要笑?” 徐婉半蹲下来,跟糯糯解释:“阿姨没有生病,是阿姨肚子里有小宝贝了。” 糯糯之前没有接触过孕妇,越发好奇了,凑上前去靠在花月楼的肚子上听动静。她听了一会,溜达!达着眼睛像是在琢磨什么,忽然,她又跑回徐婉跟前,垫着脚将耳朵贴在徐婉小腹上,“妈妈肚子里有没有小宝贝。” 正在这个时候,方才孟钦和请的医生到了,徐婉回过头去看,视线从孟钦和的脸上划过。不过是一眼,徐婉忍不住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孟钦和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 从随州到坤州这一路并不好走,可以说是舟车劳顿。何况花月楼有了身孕,更要好好休息。孟钦和给刘玉飞、花月楼安排了住处,先让佣人带他们去休息了。 只有小孩子永远是精力旺盛的,爱兰和糯糯很投缘,糯糯跟在姐姐的身后跑到中庭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 一时之间,这餐厅中又只剩下了徐婉和孟钦和。 他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心事重重的。他吃的慢,徐婉心中也有事,不过他还没放下筷子,徐婉也不好催促他。 徐婉在一旁坐了一会了,好不容易等他用完晚餐。她看了一眼中庭玩闹的糯糯,算着还有些时间,于是对孟钦和道:“二少,我有事跟你说,借一步说话。” 他原本垂着眸子出神,听见徐婉这么说,忽然抬起眼来。 徐婉说有要事相商,要求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孟钦和许是不曾想她会说这个,抑或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出神中缓过来,微微微微愣了一下。 最后,他还是带着徐婉去了他二楼的书房。他书房的陈设和从前没有什么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算是一个恋旧的人。 他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合眼,精力有些不济,说了声“坐”后,自己靠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徐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将手中的小箱子里放到书桌上,打开,取出一张胶片,双手递给孟钦和,微笑道:“上次跟你说过,要送你一份礼物,这次给你带来了。” 孟钦和应该没有猜到徐婉说的礼物竟然是一张胶片,他有些疑惑地看了徐婉一眼。 她站起来,轻车熟路地走到留声机旁边,将那张胶片放上去,然后拨下跳针。 留声机里传来两男一女的对话声,徐婉道:“这是上次张三爷来找我时,我偷偷露的。” 孟钦和垂着眸子点了下头,显然他听到关键的字眼。 张三爷破锣般的嗓音格外刺耳,“徐婉,我知道你有二少撑腰,腰杆是要挺得比一般!般人直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坤州、南三省将来是谁做主?还是你那孟二少吗?孟司令把孟钦和从金城赶到了坤州,你说是升还是降?现在,整个南三省的财政都是在戴笠夫戴总长手中,你连这种眼力都没有吗?” 紧接着是徐婉的声音,“二少前程如何,与我没什么关系,戴总长升官或者发财,跟我们也不相干吧,您总提起他是什么意思?难倒我任用一个陈彩萍怎么就得罪戴总长呢?难不成陈彩萍和戴总长还有什么私仇?” 孟钦和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徐婉笑了笑,“你在故意套他的话。” 徐婉没有否认,紧接着又传来张三爷的声音,“徐小姐消息这么不灵通吗?戴总长很快就发文件了,加批我名下的几家银行印发钞票。另外上次那个特别贷款利率的文件也要下来了。”说着,张三爷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没有不该在的人经过后,放低了声音道:“为什么坤州这么多银行,戴笠夫偏偏只批我的?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是,明面上当然没有,改个名字的事还不简单,每年利息、分红都到了他账上,可是一分都不少过。” “你口说无凭,谁会信呢?我刚才可是什么都没说啊!我也不和你废话了,今天过来就是戴授意的,坤州这潭水已经够浑的了,你既然要走了,就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要牵扯上二少。” 听到这里,徐婉忽然笑着道:“我不怕牵扯上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是个能藏事的人,上一次在这间书房和别人这样筹谋,还是半年前和一位颇有资历的幕僚。 他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女人会和他在这里聊这些,而这个女人居然还是她。 徐婉见他稍微有些出神,又道:“二少,光有这张胶片怕是还不够。”她顿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来,“不过我有一招引蛇出洞,只要二少肯配合我,应该可以十拿九稳。” 第117章 往事 徐婉的神情极其笃定,她说完等着孟钦和答复,他却在出神。 徐婉接连叫了好几句“二少”,孟钦和才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正色开口:“这件事太危险了,我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徐婉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拒绝,辩驳道:“我这么做自然也有我自己的利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必替我考虑。” “哦?”他微微皱眉,“你想要什么?” 徐婉笑了笑,“我是个生意人,做事要计较得失,但我也不贪心,我希望坤州女子银行能够成为参与给民族工商业低息贷款的指定银行之一。” 倒是希望她要点别的,说了半天居然还是银行的事。 孟钦和面露疲态,态度确是坚定的:“这些我现在就可以承诺你,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必卷进来。” “无功不受禄。”徐婉站起来,将方才的那张胶片取下来,放到孟钦和身前,“二少,你这几天注意一下你姐夫戴笠夫的动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有收获。我看你也累了,不打扰了。” 她转身往外走,那个方才看着还一脸倦容的人突然站起来,叫住她,“就要走吗?” 第71节 她微微转过肩,“已经不早了,我要带糯糯回去了。”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停下,问她:“你想好今后去哪了吗?” 徐婉也停步,淡淡道:“还没有完全想好。”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旁,看了一眼道:“既然你也不知道去哪,留在坤州不好吗?朋友、亲人都在坤州,多少有个照应不是?何必要背井离乡呢?”她在坤州,遇上什么事他还能帮她解决。可离了坤州,离了南三省,甚至出了国,便是鞭长莫及了。 徐婉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好意,不用送了。”她向他点了一下头,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她走的决绝,正如她即将带着孩子远赴他乡一样,也正如她从前离开坤州一样。她是个说到做到有主意的人,这一点他早就已经清楚了。 只是都说安土重迁、都说倦鸟归巢人返家,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想离开?是远方有她牵挂的人?还是故乡有她不愿意见到的?这两个都不是好接受的答案。 徐婉推开书房的!的门,听到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她说:“好,那有进展随时联系。” 徐婉回到花厅的时候,爱兰正带着糯糯折叶子玩,糯糯正玩的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徐婉方才不见了。 徐婉没有打扰她们,去了客房那边去看花月楼,她到的时候刘玉飞正在喂花月楼喝安胎药。刘玉飞一边喂花月楼药,一边跟花月楼说着之后的打算。 孟二少虽然慷慨,但是这官邸那是他们能久住的,所以准备明天就出去找房子。徐婉正好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她太了解孟钦和了,他那样凉薄的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客。 虽然徐婉不知道后来刘玉飞和孟钦和之间有什么联系,但确实也是她认识他们在先。她对坤州城也熟悉,最近的事情也快尘埃落定了,她完全可以替他们找一个合适的住处。 徐婉跟刘玉飞、花月楼说了会话,徐婉不想打扰花月楼休息,只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徐婉再一次回去找糯糯的时候,孟钦和也在,他和糯糯、爱兰两个一起在假山旁,隔着大老远就听见糯糯在指挥他,“捉住捉住,别让它跑了。” 待徐婉走近的时候,糯糯和爱兰手里已经一人一罐小蚂蚁。他是爱干净的人,见她来了,用手帕将糯糯脸上那团泥土擦去。 徐婉这次来是带糯糯回去的,糯糯依依不舍地跟爱兰告别,走之前也看了那个替她捉蚂蚁的人一眼。 徐婉也舍不得爱兰,但是如果爱兰最近一直在官邸的话,她也不好常来。 徐婉牵着糯糯的手准备离开,只听他说:“我送你们吧。” 徐婉婉拒,“谢谢,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孟钦和的脚步慢慢停下,停在原处,与她道别:“那不送了,雨天路滑,你们小心。” 徐婉牵着糯糯继续往前走,糯糯是不是往后看,徐哇你不知道糯糯在看什么,也往后面望了一眼,她原本以为他回去了,不料他还在原地站着。 他逆着光站着,身后是官邸的灯火,徐婉看不清他的神情,可远远看去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和落寞,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这么喜欢糯糯,这是徐婉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上辈子,那回忆起来就像梦魇一般的上!上辈子。 出了官邸的门,袁杰曦早就停着车等在官邸门外了,他将车门大敞着,一只肩膀靠在车门上,道:“要是你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找他要人了。他今天过来,我就看出来是不安好心。” 说着,袁杰曦走上前,将糯糯抱起来。他见糯糯又在玩蚂蚁罐子,像孩子一般赌气道:“糯糯,下次我来给你抓,准比这个大,大两倍!” “好,不许赖皮!”糯糯高兴极了,她好像并不在乎给她抓蚂蚁的人是谁,而只是单纯地喜欢大蚂蚁。 袁杰曦十分好奇花月楼和刘玉飞的事,一路上都在问徐婉他们是怎么样的人,是怎么认识地他们。 晚上的这顿饭正好勾起徐婉许多回忆,从她去做钢琴教师开始,遇上爱兰,又遇上了花月楼和刘玉飞。 袁杰曦在一旁听的起劲,忽然问道:“这么说来,爱兰不是刘玉飞的骨肉吧?那刘玉飞对她怎么样?” “很好。” 许是见徐婉不说话,袁杰曦又道:“我承认是我太急了,徐婉。可有些事我必须跟你坦白。第一次在金城,我跟你跪地求婚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当初我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要逼着我结婚。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结婚,为了对抗这门亲事,我随便找了个人求婚,将事情闹的轰轰烈烈,接过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平时没有接触过几个女人,那阵子你跟我谈生意,你已经接触过最多的人了。” 徐婉也不是那么意外,道:“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是后来我越和你接触,越觉得懊恼,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草率,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另外找一个人求婚,而是偏偏选择了你,后悔自己一开始就把路堵死了,让我们都没办法从朋友开始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当成普通朋友,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第118章 放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徐婉微微一笑,坦然道:“杰曦,我很感谢你跟我说这些,但是我也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想先自己梳理清楚。” 袁杰曦原本还想解释他为什么回金城,听徐婉这么说便也不再提了。他的话停在嘴边,独自垂下眸去。喜欢谁,多喜欢,经历过的人就会明白,这是没办法理性看待的。 从官邸回来之后,徐婉便开始集中精力计划着如何引蛇出洞。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既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还不能被对方发现她是有意为之从而有所防备。 只是她太过留意这件事,身边的一些状况徐婉并没有注意到。 两天后的早晨,徐婉将李享田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享田进来的时候,徐婉正在摆弄桌子上的收录音机。 李享田原本以为徐婉找他是跟他谈和的,心情很不错,敲门进来后还笑着与徐婉搭讪:“徐经理要走了还这么有兴致,还在听留声机?” 徐婉笑了笑,将收录音机放到手边,抬起头对李享田道:“我昨天和凯特通了下电话,我向她极力推荐你,凯特说会考虑你的。” 李享田将信将疑,并不满足,腆着脸道:“您可别只说考虑呀,我知道的凯特什么都听您的。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张三爷那边照片什么一不小心上了报,大家都不好不是?” 徐婉也不跟他翻脸,略微停顿了一会,道:“我有把柄在你们手中,自然要为你说话。不过你也要答应过我,只要我让你坐上这经理的位子,那些照片什么再也不会出现。” 徐婉话难得说到这份上,李享田又惊又喜,拍着胸脯道:“您就放心,只要您帮我,您的事我一定也给您办到!” 李享田心里乐开了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只是他前脚先踏出徐婉的办公室,便看到陈彩萍迎面走来。陈彩萍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直接往徐婉办公室去了。 陈彩萍进了徐婉办公室后,将门合上,却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并没有将门关紧。!。 从那条细小的门缝中可以看到陈彩萍在徐婉对面坐下,徐婉看起来心情比方才更好了,只见她站起来,按 下手边留声机的开关健,然而从那只留声机的喇叭里流淌出来的并不是什么乐曲,确实几分钟发生在这里的对话。 “您可别只说考虑呀,我知道的凯特什么都听您的。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张三爷那边照片什么一不小心上了报,大家都不好不是?” “我有把柄在你们手中,自然要为你说话。不过你也要答应过我,只要我让你坐上这经理的位子,那些照片什么再也不会出现。” “您就放心,只要您帮我,您的事我一定也给您办到!” 前段时间报纸上是有介绍过美国发明了录音机这么个玩意,只是谁能想到徐婉这早就已经备上了。 既然这次她都录了音,那上一次呢? 外面那扇门有轻微的动静,徐婉和陈彩萍都留意到了,两个人相视一笑。陈彩萍站起来走到门边去,将方才没有关紧的门重新关上了。在确认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后,陈彩萍向徐婉轻轻点了点头。 徐婉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过了一会儿,只听她平静道:“这里是坤州女子银行,请帮我转接坤州官邸,我找二少。” 稍微等了一会儿,只听徐婉又道:“孟钦和,蛇已经出洞了,我过两天就要走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通话的信号并不是很好,不知是对方沉默了太久,还是电话中断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听到电话那头的嘱咐,“徐婉,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 隔着电话,她和他互相道了“再见。”,最后是她将电话挂断,算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两天后凯特就要回坤州了,她终于可以将坤州的一切都放下了。 那头,孟钦和将电话放下,对方德春道:“吩咐下去,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只要戴笠夫的人有风吹草动,就按之前计划的行动。” 方德春道了声“是”,准备出去下!下达孟钦和的命令,却又听见孟钦和将他叫住,“徐小姐那边,之前派过去的人也要加强防范,如果……”他顿了一下,“她离开坤州,也一定要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 坤州如今是是非之地,她和糯糯能安全离开也是好的。 方德春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回答“是”,又问:“二少,那昨晚上抓回来那个姓袁的呢?” 谈到袁杰曦,孟钦和的态度依旧强硬,“继续关着。” 孟钦和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可孟钦文也不怕,依旧正色看着孟钦和的眼睛。 只见孟钦和的恼色渐渐散去,突然苦笑了一下。 局外人往往看的最清楚,他当初和杨诗音结婚时,徐婉一点阻拦的意思,甚至一丝遗憾、一丝怨恨都没有,怎么到了他就这样气急败坏? 她为什么不恨他?这么多年,她该恨他,他宁愿她恨他。可每次她见到他,她都平静地像一汪没有一丝波澜的水,像是见一个不怎么熟的陌生人。 她在舞厅被姓张的骚扰,他出手相救,从此她便跟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她离不开他的庇护,可后来他眼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坚毅、越来越决绝,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一次又一次地想从他身边离开。 现在更是不一样了,这几年她的羽翼已经丰满,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 也是,谁会对一个将自己当成替代品的人动心呢?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孟钦和出了一会神,过了一会,又叫了个侍从官进来,道:“徐小姐走的那天,将姓袁的也放出来吧,派人保证他们三个的安全。” 第119章 临行 等李享田走了之后,徐婉开始整理行李和女子银行的文件。这两年徐婉早就习惯了漂泊的生活,精简行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因此收拾东西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东西可以随意轻减,留在这里的人呢? 除了才见过的爱兰,从前一直照顾她的佩芳、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的张大娘一家、一直担心她的梦娟、刚接过她担子的彩萍,甚至还有她不太想面对的徐子仁、胡润生。 或许今后都不回来了。 谁知道呢?生逢乱世,上辈子她二十岁就丢了性命,谁又能保证这之后的日子一定能平安顺遂?就这样走,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徐婉先去看望了佩芳。佩芳是孟家的老人,她的儿媳前阵子刚生了个孙子。因此她去官邸干活,晚上七点会回自己在坤州的住处帮着照看小孙子。 徐婉当晚带着糯糯去了佩芳的住处,之前徐婉也去过几次,只是后来她自己总在风口浪尖上,怕给佩芳她们惹出别的事端来,便没有再去了。 佩芳见徐婉和糯糯来了,十分高兴,热情地迎着徐婉进门,还抱出小孙子给徐婉看。 这个孩子满月的时候,徐婉之前托人过来捎过礼金,这次又去金店订了把小金锁。若今后一直在坤州,细水长流也还好,但徐婉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找不出别的更好的方式表达她的感谢了。 佩芳连连推辞,也看出了端倪,露出不舍的神色,抚着徐婉的手道:“我听说您要离开坤州了,看来是真的了?” 她要离开坤州的消息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徐婉有些好奇,“您已经知道了?”虽然佩芳在孟钦和身边伺候,但孟钦和并不是个多言的人。 佩芳见徐婉生了些警惕,知道她在顾及什么,解释道:“您放心,官邸除了我和侍从室那几位,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我是前几日,看二少心事重重的,多嘴问了方副官一句,才知道是您和糯糯要离开坤州了。” 听佩!佩芳这么讲,徐婉想起那天她从官邸离开的时候,孟钦和目送她和糯糯离开。那个在黑夜的风中目送的人,并不是那么好忘记。 佩芳拿了块自己做的桂花糕去逗糯糯,糯糯很喜欢吃。佩芳笑着对徐婉说:“你看,糯糯长得多像二少。您要是留在坤州,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徐婉没有接话。 “我一开始也在想,二少是不是只是舍不得孩子?”说着,佩芳忽然看向徐婉,祥和道:“可是您想想,如果他只是喜欢孩子,将糯糯从您身边接回去便是了,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您糯糯离开呢?” 徐婉的睫毛稍稍动了下。 她确实很感激孟钦和那次顶着他父亲的压力,帮她将糯糯从司令府里接出来。因为这件事,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二少是不想再伤您的心啊。”佩芳一语点透。 徐婉稍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了一下,只淡淡道:“他不想伤的心有太多了。”多情还不如无情。 佩芳自然知道徐婉说的是什么,徐婉和二少的那些前尘往事,佩芳清楚得很。 第72节 佩芳想了想,还是道:“有些话我原本不该说的,可如果不说出来,又觉得太可惜了。我绝对没有替二少当说客的意思。您可能自己没有发觉,二少和您在一起的那半年,其实改变了很多。”佩芳许是见徐婉依旧淡淡的,又道:“我就举个最明显的例子,您看二少现在对糯糯这么好,您是觉得二少一直都这么喜欢孩子吗?其实并不是。早几年,无论是小姑奶奶的女儿,还是大小姐的儿子,他们过年来司令府,二少对这些小辈一直都很冷淡,只是表面上客气而已。” “您还记得当初您接爱兰小姐在官邸住过一段时间吗?我那时还是第一次见二少对一个孩子这么好。这样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孩,如果不是您在,二少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改变。上次我们家顺子出生,二少听说了,还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换做几年前的二少,定是不会过!过问的。” 徐婉叹了一口气,看向佩芳:“我相信,他今后也会有他的孩子的,您不用再说了。” 徐婉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再改变了。 佩芳见徐婉心意已决,原本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毕竟是关乎杨小姐的,她也不确定徐婉是否会愿意听。 佩芳之后便出去没有再听了,可听到这里却已经明白了。二少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不知道杨小姐的下落,反而送杨小姐回了杨家。 怪不得她听人说起,杨小姐逃婚的那天下午,有人瞧见二少和杨小姐上了同一辆汽车。后来怎样,佩芳也不清楚了,她也是看报纸,报上都说杨小姐是奇女子,自主婚姻,不慕权贵,连孟家的婚事都逃。 徐婉从佩芳那里离开后,第二天一早又去了张大娘家。张大娘还住在那个弄堂里,他们对面的那个房子里如今已经住进去了一堆年轻的夫妇。那扇门半开着,徐婉有些不忍心往里看。 这扇门背后锁着的是她不想再记起的回忆,像梦一样的一世光阴。 徐子仁家就在张大娘家附近,这几年胡润生也多多少少有在帮他,徐子仁才得以顺利地娶妻生子。 徐婉没有给徐子仁准备什么,只给她的小侄子带了把小金锁过去,作为长辈,她也该给孩子准备一份礼物。 徐子!子仁心里还是有些埋怨徐婉,见她过来,并没有给她太多好脸色。 徐婉也无所谓,一边将那金锁系在孩子脖子上,一边交代徐子仁道:“我就要离开南三省了,以后也不会常回来,你在坤州,以后就靠你常去给爹娘扫墓祭奠了。” 徐子仁沉着脸,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妻子招待徐婉。这弟媳见徐婉给孩子带了金锁来,还是很高兴的。 过了半晌徐婉要走时,徐子仁才开口道:“徐婉,你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你难道不怕爹娘泉下有知,恨你不孝吗?” 忽然笑了:“徐子仁,我从前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爹娘泉下有知,这些年我早就尽到了做姐姐的责任,我想他们也只会心疼我。当然,如果娘还和当年一样一味地偏袒你,那她想怨就怨吧,我不在乎。” 徐婉说完继续往外走,徐子仁追出来,在她身后道:“我们是亲姐弟,非要弄的像仇人一样不相往来吗?” 徐婉这一次没有回头,只望着前方,淡淡说道:“徐子仁,孩子长大了也要离开父母,不会一辈子在一起,何况我们只是姐弟。道不同不相为谋,反之也一样,如果哪一天你想明白了,我们也会再见的。” 徐婉说完,上了汽车回女子银行,胡润生不知从哪听说她要走,打电话约她吃晚餐,徐婉也没拒绝,就定在女子银行对面的餐厅。 另一边的官邸中,孟钦和反复听着徐婉给他的那盘胶片,她和张三爷的对话中,反复听到张三爷提起照片。 那是一张怎样的照片,他也好奇。如今戴笠夫中饱私囊的证据他已经拿到了,可那张照片一直都没有下落。 他正出着神,方德春敲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到孟钦和手边,道:“昨天除了戴笠夫转移的文件,还发现了一卷胶卷,已经洗出来了。” 第120章 道歉 孟钦和接过方德春递过来的信封,像是有预感一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信封中的照片非同寻常。可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照片? 孟钦和微皱着眉,利落地将信封拆开,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那个穿着狐裘和旗袍的女人身上,却再难移开。 他认得出那个坐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女人就是徐婉,可那时的她和现在相比判若两人。 她看上去喝醉了,挽着他的手臂半靠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的眉心越蹙越紧,他着实想不起来她在他面前还有这样的神态?这样亲昵过?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留意过?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他客气又冷淡的呢? 不,这不重要。 孟钦和蹙紧的眉头忽然慢慢展开,捏着照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他回过头,问方德春:“她现在在哪?” 孟钦和甚至都没有说“她”是谁,可方德春却准确地捕捉到二少想问什么。当然,方德春也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都清楚徐婉的下落,他刚准备让其他侍从官拨电话去问,便有电话打过来了。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一头坤州女子银行对面的西餐厅包间里,胡润生一会站一会坐的,已经整理了许多遍西装了。只是胡润生等的人就不来,他实在有些等不及了,走到窗户边往对面望去。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胡润生忙道“请进”,转过身才发现是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请问你是?” “徐经理要我来跟您说一声,她临时有件急事,需要半小时左右处理,要我来转达一声。” “哦,什么急事?” “顺通银行的张三爷来拜访徐经理了。” 胡润生这几年在坤州和金城都积攒了不少人脉,上午发生的事情他已经隐约听到风声了,这个时候张三爷来找徐婉,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胡润生直接将那个替!替徐婉传话的人撂在了原地,快步往外走去。坤州女子银行就在马路对面,马路上轿车、黄包车川流不息,他顾不上别的了,横穿过去。等他到女子银行门口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他前头了。 此刻的坤州女子银行外,已经守满了淮军的人。 胡润生走进去,一身戎装的孟钦和正站在大厅里,他跟前站着徐婉的下属陈彩萍。 胡润是也顾不上,直接走上去,他几乎和孟钦和同时发问:“你们经理在哪?” 孟钦和许是没有料到他也回来,侧过脸扫了他一眼。 陈彩萍看了一眼孟钦和,又看了一眼胡润生,“经理正和张三爷在楼上。”她又道:“两位放心,张三爷进去之前,徐经理让人搜了他的身,都卸干净了。” “那也不行。”胡润生紧皱着眉,仍要往楼上跑去,却被人伸手拦住,“站住。” 胡润生这些年已经鲜少被人用这种语气命令了,然而他眼前的这个人是孟钦和,胡润生显然不敢与他明着对立,只皱着眉看向孟钦和。 而此时孟钦和的神色已恢复往常的沉着,只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她愿意见张三,自然有她的用意,先上去看看。” 徐婉的办公室在二楼的尽头,胡润生跟在孟钦和身后往走廊尽头走去。 这些年,胡润生也算是熬成了人上人,他格外努力,就是不想和从前一样任人宰割。 只是,胡润生有好几次想走到孟钦和前头去,可孟钦和身上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逼得胡润生只能跟在他身后。 孟钦和最终在徐婉办公室门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胡润生也跟上前去,和孟钦和一起放缓了步伐。 门外和彩萍说的一样,站了好几个徐婉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高大勇猛。 胡润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低估她了,她虽然胆子大,却并不莽撞。 而此时,隔着那扇门,办公室里传来的徐婉和张三清晰的对话声。孟钦和与胡润生都听的真切。 经理办公室中,徐婉翘着二郎腿靠!靠在椅子上,她对面作者的张三爷脸上有难得的拘谨。徐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笑着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张三爷您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何贵干?” 她明知故问,张三爷却也不敢反驳她,仍顺着她,腆着脸笑道:“确实是有事情想要你帮忙啊。” 她的声音并不慌张,反倒有她不常有的傲慢在,听起来胜券在握。而张三爷这样跟徐婉说话,胡润生更加没有想到。 胡润生微微皱眉,并看了一眼孟钦和。 听张三爷这么说,徐婉微微一笑。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俗语亲身经历起来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眼前这个猥琐油腻的男人,曾是她年少时阴霾一般的阴影。那个肆无忌惮占她便宜、妄图逼她就犯的人,此刻规规矩矩地坐在她面前,客客气气地求她。 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如果当初不是张三爷苦苦相逼,她也不会两辈子在那样的情境下认识孟钦和,便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张三爷一会您,一会你的,徐婉听的出来,他是既害怕又有些拉不下脸面来。 张三爷的目的徐婉此刻也清楚了,他应该是听李享田说了她可能录音这件事,但是又不确定徐婉有没有这么做,又或者录了音有没有交给孟钦和。 徐婉索性开门见山,看着他道:“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不妨告诉你吧,你们没有猜错,上次在茶楼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录下来了。” 张三爷原本垂着的眼睛立刻抬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徐婉,又挤出三分笑意道:“我这嗓门说话怪难听的,又不!不是什么角儿唱戏,有什么好录下来听的,别扰了你的耳朵。”他也是个会盘算的人,又道:“我知道你虽然要走了,却心里还是记挂着女子银行,我向你保证将来只要有我在坤州一日,你们女子银行的生意我一定像自家银行一样照看着,只要您别跟把那那胶片给二少……” “这跟二少有什么关系?”徐婉直接打断他,“我不用给二少,那张胶片我只要随意找一台留声机,再找三两个记者给你一报道一宣扬,还是能让张三爷在南三省扬名?不是吗?” 徐婉说的的确没错,那张胶片给不给二少都一样,只要传出去了,他张三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今早上他已经得到消息,戴笠夫的一批文件在转运的过程中突然失踪,这一旦落入经济督查处的人或者是孟钦和的手中,戴笠夫想必是到头了。 这个时候逃是逃不掉的,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划清和戴笠夫的关系。张三爷也是个有城府的,早就做足了准备,到时候任谁查他都是毫不知情、清清白白的。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除了和他是生意上的对手,背后的原因张三爷自然清楚。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谁能想得到凯乐那样一个舞厅里,看着胆小怕事的小姑娘居然能走到今天? 虽然说乱世出英雄,但这一向只针对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今却能捏住他的死穴,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我的姑奶奶,当初在凯乐的事情是我冒犯了,我在这真心实意地给你道个歉,当初是我不该。” 徐婉坐在他对面,不知怎的,徐婉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那个瑟缩在角落害怕任人宰割的自己,那个受了委屈只会哭鼻子的自己。 小婉,他在跟你道歉,听到了吗? 不用害怕了。 第121章 庆功 虽然是欠了许多年的一句道歉,可徐婉脸色仍是波澜不惊,甚至表露出些许意外,挑眉玩笑道:“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您这不是害怕我将事情捅出去,迫不得已才跟我道的歉吧?” “怎么可能呢。”张三爷面露窘色,道:“这句抱歉我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今天才有机会不是吗?” 徐婉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您这句抱歉我就收下了。”说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有些为难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得跟您坦白说,这回得是我跟您说声抱歉了。” “怎么了?”张三爷狐疑道。 徐婉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忘了跟您说,那张胶片前几天我给孟钦和了。” 不仅是张三爷,胡润生也被徐婉这句话惊讶到了。 胶片真的已经在孟钦和手中了?胡润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钦和。只瞧见孟钦和微蹙着眉,正凝神听着房间里面得响动。也是在同时,他的手已经移到了他腰间的佩枪上。 果然,徐婉话音刚落,张三爷蹭的站起来,怒不可遏,“你这个娘们是在耍我?” 徐婉并不慌张,莞尔一笑,道:“张三爷您这话就不讲理了,您是不请自来,说我耍您从何说起?” “好你个徐婉!”张三爷用手指着徐婉,仿佛随时就要扑上来要和她搏命。 徐婉已经靠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张三爷发怒失态的模样,她淡淡道:“如果我是你,事已至此,还不如去向经济督查处的人自首,将戴笠夫指使你做的事情和盘托出,这样或许还能自保。” 张三爷牙都要碎了,憋红了脸,过了许久才怒目看向徐婉道:“我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向你道歉了,以前是我冒犯你了,是我有眼无珠,我也没怎么你了,你还要怎样?为什么不放过我?” 徐婉慢慢站起来,视线对上张三爷,正色道:“是,你是跟我道歉了,可我并没有打算原谅你。”说着,徐婉上下打量了一眼张三爷,语气冷冷的,“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这是发自内心地在跟我道歉吗?由衷地认为除了我之外的那些舞厅里落魄的舞女也需要你的尊重吗?呵不,你不过是因为我现在比你强,你不得不忌惮我罢了。!。说到底还是你恃强凌弱那一套做派!好,既然你遵从这个游戏规则,那么现在你输了,愿赌服输吧。” 张三爷脸色狰狞,狠狠瞪着徐婉。他是带了枪过来见徐婉的,若不是刚才在门外□□被人卸了,此刻他恨不得一枪毙了眼前这个娘们。 徐婉看着张三爷此刻的表情,只觉得可笑。 第73节 她不奢求有一天这种人会真心实意地悔过,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些人永远是讲不通道理的,没有必要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让他们付出代价就足够了。 多说无益,徐婉直接吩咐她留在门外的保镖,“送客。” 张三爷这次过来自讨无趣,恨的牙痒痒,并不想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了,还想着在徐婉这里闹一番泄愤。 只是哪里由得他,进来的并不是徐婉的保镖,而是淮军的士兵。他带过来的人早就被控制了,他自己更是被淮军的士兵反手绑了出去。 “带走。” 张三爷又惊又恐,看向孟钦和,他这回倒好啊,自己给自己唱了一处鸿门宴。 徐婉闻声望去,才发现孟钦和正站在门外,他也正在看她,见她的视线投过来,嘴角微微一扬。 胡润生也在,他走上前来,问徐婉道:“小婉,你没事吧。” 徐婉笑了笑,笑容是自信、笃定的,“没事,他奈何不了我。”徐婉突然记起来,还和胡润生约了午饭,忙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胡润生倒是极绅士的,道:“没事,不打紧,你饿了吧?我们现在过去?” 他们往门外走去,淮军的人已经撤下楼了,却不料孟钦和仍在。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们方才说去吃饭的话他都听见了,胡润生是个体面周到的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问孟钦和道:“二少吃过午餐了吗?” 这并不是一句诚心的邀请,若是想要谁一起去聚餐,直接邀约就是了。 此刻已经下午两点了,孟钦和多半是吃过了。 “吃过了。” 胡润生看着孟钦和,有些勉强:“那……您?” 孟钦和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婉,注意!着她脸上任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变化,他只看得出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孟钦和停顿了一下,道:“不过现在又有些饿了。” “二少一起再去吃些吗?”她极其自然地开口。 到了胡润生方才定好的包厢,胡润生一副做东的架势,替徐婉和孟钦和拉开了座位,他拉开的是一侧靠窗以及它对角的两个位置,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在徐婉的对面。 孟钦和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来。 这顿饭原本是胡润生替徐婉送行的,因此聊的也是今后的打算。胡润生一开始还有些顾及孟钦和,可想着徐婉就要走了,便也顾不上了,问徐婉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回平城的女子银行吗?” 徐婉只回答了这个问题的一半,“我已经跟凯特提辞职了,不回去了。” 徐婉笑了笑,只答:“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钱,足够我花很长一段时间了。” 孟钦和一直没有说话,胡润生又问:“你哪天的火车?行李多吗?” 听着语气,胡润生是要送她。徐婉摇了摇头,道谢:“我东西不多,到时候也不一定是坐火车走。” 徐婉话音落下,孟钦和虽然依旧不动声色,脸色却又沉了几分。若是不坐火车,乘渡轮离开恐怕是要去更远的地方了。她如此守口如瓶,是谁都不愿意告知,还是只是因为他在。 不得而知。 胡润生也微微皱眉,孟钦和在,他有些话也是不好说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话好。 这个时候倒是孟钦和开口了,他没有与徐婉说话,确实抬起头不经意地问胡润生,“听人说你有一个洋灰厂子?”孟钦和用的很平常的语气,仿佛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饭局。 胡润生不料孟钦和会问他这个,迟疑了一下,才答!:“是的,二少,您问这是?” 徐婉也不知孟钦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中的牛排切了一半,抬头去看孟钦和。孟钦和侧过头来,看向她,话却是对胡润生说的:“她们家门前那条路年年内涝,除了地势低,道路本身的修建也有问题,这个问题市政厅近期会去解决,应该需要不少洋灰。” 听到孟钦和这么说,胡润生的态度立即殷勤了起来,道:“对,我那个洋灰厂的设备都是从西洋进口,我后来还自己画了图纸改进了一下,质量绝对不比进口的差。”自从杨诗音和孟家的婚事黄了之后,他原以为坤州的生意往后会难做了,哪里料到孟钦和还会主动与他说起这个。 如今坤州洋灰厂子少,只要出手就是暴利,可如今用得起洋灰的又少,销路是个大问题。 “很好。”孟钦和随口肯定了一句。 胡润生却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起先是借着给徐婉送行的名义,和徐婉、孟钦和依次碰了杯。他在一旁察言观色,忽然想到什么,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洋灰厂那边还有个会要开,要不我先回去了,赶明儿我再给市政厅送些样品过去。”说着,他有些抱歉地看向徐婉:“小婉,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如果你需要我送你,到时候给我通电话啊。” “你去吧。”孟钦和微笑着客气道。 徐婉站起来,与胡润生告别。待胡润生走了,徐婉脸上的笑容消减下来,换作打量的眼神看向孟钦和。 徐婉笑了笑,朝着他举起酒杯,“这顿饭既算践行,也算是庆功宴,我敬二少。预祝二少在坤州一切顺利。” 他的脸上比刚才又多了几分笑意,与她碰杯。他微微皱了下眉,打趣道:“胡润生走那么急,账都没有记,到头来,还是我请的庆功宴。” 他鲜少这样诙谐,徐婉莞尔,“二少现在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见她笑了,他眼底的笑意渐浓,他又想起那张照片中她的笑容来。一个月前她对她还如同陌生人一般客套,而步步为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第122章 故地重游 孟钦和将杯中的酒饮下,顺着徐婉的话继续往下讲,他笑了笑:“我自然得好好过日子了,现在时局如此,每年的军费都是一大笔开销,我可欠了你们这些财神爷不少钱。”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笑着看了她一眼。 记忆中他好像第一次主动跟她谈起他的事情,还用了自嘲的语气。 徐婉不动声色。 孟钦和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接话,刚才的笑容已经收敛了,道:“淮军三十万人,每年需要的军费不算少,可是你知道的,现在南三省的财政是这个样子,还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帮我。” 他的话说到了这份上,徐婉坦诚道:“凯特明天就要回坤州了,关于贷款的问题我去跟她商量一下,但是也不能保证。不过据我所知,为民银行、坤北银行的那几位都是个热心于救国的银行家。” 徐婉话说一半便止住了,他忽然抬眼去看她,与她打量的目光相遇。 就算他一时失意,又怎么轮的着她来给他引荐人呢? 她这样的眼神被孟钦和看在眼中,他故作不察,继续道:“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辞职?” 徐婉淡淡笑了一下,只答:“有点累了,想休息一阵子。” 他仍是看着她,似乎方才她那个回答他并不满意。 徐婉低头犹豫了一会了,抬起头时孟钦和还在看她,她不准备再敷衍他,淡淡道:“我在平城遇到凯特是在我最难的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大着肚子即将临盆,没有工作、寄人篱下。 可是徐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比抗拒将从前生糯糯的经历摊开来讲,特别是在他的面前。 像是刻意要他怜悯,又像是在埋怨他。他并不欠她的,她不想再通过这样的方式强调他和她的联系。 孟钦和始终看着徐婉,截然而止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她最难的时候又经历了什么? “然后呢?”他问。 徐婉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时却只说:“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没有经验,也没有文凭,凯特却让我搬进了她的房子,还给了我一份工作的机会。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子。” 他没有开口,仍只!只是看着她。她方才说的并不是她离开的理由,接下来的想必便是了。 徐婉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是我走了大运,处处都能遇到贵人,所以下决心一定要格外努力才能报答人家。可后来才知道,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贵人,我的那些底细,凯特刚认识我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包括后面她让我来坤州,都是安排好的。” 她的话没有说的太直白,可孟钦和已经明白了。 凯特自然是知道徐婉和他的关系,才一直将徐婉留在身边。让徐婉来坤州,也是想利用徐婉和他的关系得到一些好处。 只是连一个美国女人都徐婉和他的瓜葛,那几年他这么连她的下落找不到呢? 他的眸光越来越沉重。 徐婉倒是都释怀了,笑了一下,“我还是很感谢她。我其实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女子银行有向南三省工商业贷款的资格,我已经替她办到了,只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可是,作为朋友,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利用,所以我选择离开。” 她确实替凯特办到了,那天徐婉将录音胶片交给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她刚才说的这个。只是,正如那个美国女人想的那样,这样的事情只要徐婉开口,他完全可以直接帮她办到。 而她呢?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弯子,一点人情都不愿意欠他。 徐婉的话还没有说完,她轻轻抿了一口酒,有些无奈地感慨道:“我也好,彩萍也好,如果不是女子银行,恐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会更难,相信这也是凯特成立女子银行的初衷。但是,凯特她还是美国人,商人,也会有她别的立场。”说着,她忽然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我从前总觉得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的,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后来才发现哪有这么简单。” 孟钦和看着徐婉出了一会神,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难得今天这么高兴。” 他鲜少笑,一直都是凉薄的心性。这样冷峻的一张脸,笑起来,很难让人移开眼去。 这几年过去了,他的习惯也没有变,胡须、鬓角总是修得一丝不苟。岁月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其实算起来他已经三十岁了。 徐婉几杯红酒喝完,已经有些醉了。她从前在外头应酬有时候!候上不了喝上两杯,但很少自己喝酒。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想喝,或许是难得放下了一切吧。 “孟钦和,我晚上还有事,最后一杯我敬你,祝你今后也一切顺利。”徐婉看了孟钦和一会,向他敬酒。 他酒量不错,显然没有她醉。只是她的这句祝福并没有让他想饮酒的兴致,他犹豫了一下,才与她碰杯喝下。 太阳慢慢西斜,已是下午五点钟的光景。 凯乐除了男客人,也有女客去,毕竟这边的舞池是全坤州最好的。又不是名媛小姐喜欢包下他们顶楼的舞池,在这边开舞会。 徐婉原本倒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既然订了,她也没什么不愿意去的。张三爷她都不怕,去一趟凯乐有什么好忌惮的,何况她后天就要走了。这里的一切人一切事都与她无关了。 徐婉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站起来,她虽有些不胜酒力,人却也是清醒的。 他也站起来,“你过会去哪里?” 孟钦和眉头皱紧了些,只听她又道:“梦娟在凯乐给我送行。” 他的眉头还是蹙着的,却也没有阻拦说教的意思,只顿了一下,说:“我送你。” 徐婉看了他一会,像是在思考,最后扬了下下巴,冲他笑了一下,“好,谢谢你。” 她的脸颊边上有微微的红,眼神中是她平常少见的迷离。记忆中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总是清醒而坚定的,一步步紧绷着走到现在,没有出一点差错,有多不容易他能想象。 她难得这样任性。 孟钦和走在徐婉旁边,徐婉跟他保持了距离,他也没有再主动更靠近,却也一直虚扶着她。 在徐婉上车的时候,他还是扶了她的手臂。她并不防备他,不过有些疲惫,上了车之后便靠在后座上闭着眼休息。 孟钦和原本在看窗外,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骨架小,脸也是小小的一团。没了醒的时候果决坚毅的架势,睡着的时候只剩下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恬静。迎面车灯的光在她脸上扫过,光影交替之间更显得她娇俏动人。 他看着她出了许久的神,若是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也是好的。只是不多时,汽车就已经停在了凯乐舞厅的门口。 司机回过头来,“二少……”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孟钦和一个眼风压了下去。司机识趣,便什么都不说了,就让汽车这么听着。 孟钦和这辆汽车是专门从德国定做的,车身格外厚实还能防子弹,整个坤州找不出第二辆,因此他的车只是听着,也有不少窥探的目光往这边投过来。 人与人之间缘分真是奇妙,如果当年的那一天晚上,他没有接受那些人的邀请,阴差阳错地到了这里。如果那天她不是被人纠缠,甚至躲到了他的包间,他也不会看见她,更不会替她出头。 如果没有这些巧合,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事了。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一切都像上天注定的一样,一笔一笔写的都是必然。 第74节 孟钦和将车帘放下来,整个汽车里一时之间变得更加昏暗安静。他侧着身靠在座椅上,静静看着她,脑海中闪烁过关于她的许多画面。 她不在的这两年,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 只可惜入眠的人睡的不够深,不一会儿,徐婉便慢慢醒了,她揉了揉睡眼,问他:“还没到吗?”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道:“刚到。” 徐婉已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将车帘掀开,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梦娟早就到了,一直在门口等徐婉,她早就瞧见了门口孟钦和的车,也猜测徐婉多半在这车上,不过也不敢贸然上前。 徐婉一下车,梦娟一眼便看见了她,也瞧见了她身后的孟钦和。 !梦娟眼中有暧昧的笑,一边去扶徐婉,也不忘给孟钦和打招呼,“二少怎么也过来了?” 孟钦和不是很喜欢风尘气过重的女人,却也给了梦娟难得的好脸色,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舞厅里的周老板已经知道徐婉要来,而今天又听到了张三爷被抓的风声,更加局促不安了。一听见徐婉过来了,连忙出来招待,没想到孟钦和也来了,顿时客气极了,走在前面一边请孟钦和、徐婉进去,一边小心看这两位的眼色。 梦娟只觉得神气,以前少不了被周老板欺负,如今倒真是扬眉吐气了。她如今虽然已经嫁了人,但也只是个姨太太,周老板也没把太把她当回事,可徐婉这一次可不一样了。 梦娟没有包场,只订了一个包厢,路过大厅的时候还是有客人在。孟钦和穿了戎装,很是瞩目。他鲜少来凯乐,倒是有几个师长常来,这回正好碰到了,舞池里的舞跳了一半,赶忙停了下来,过来跟孟钦和打招呼。 徐婉环顾四周,这凯乐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可以看出舞池又翻修了一遍,但是整体的风格还是没有变,甚至连舞台上舞女登台跳的舞都没有什么变化。 台上,年轻的女人穿着鲜红的长裙,露着雪白的大腿,卖弄着她们的年轻和美貌。徐婉只觉得不是滋味。 一曲西班牙舞曲过后,五六个女人从台上下来,纷纷坐入一张张沙发。走在最后的那一个小姑娘明显看着十分局促,面对着吆三喝四的男人格外不安,只敢在一旁站着。 梦娟见徐婉一直望着一处出神,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徐经理,看什么呢?你再看一会,给你点的咸水鸭可就凉了。” 哪知她话还没有说完,徐婉已经往前走去,梦娟往徐婉走的方向看过去,几个男人正在灌一个年轻舞女的酒,“再喝最后一杯,不喝就是不给我们哥几个的脸。” 那女孩子十分娇小,因为不胜酒力满脸通红,可那些人逼得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又一次端起酒杯。 她看起!起来已经快哭了,可越是这样,那些人越是起劲。 正当那个年轻舞女要被灌下一杯酒的时候,徐婉已经走过去了,她扶住女孩的肩,从她手里将那杯酒拿开。 “你是谁?想干什么?” 虽然是个貌美的女人,可她的眼神冷静得过分,自上而下投过来无形之中给人几分压迫。 那几人不太高兴,却也不知来者何人,小心打量着。 哪知徐婉话音刚落,手里的杯子却已经被人抽走了,有人冷声开口:“她酒量不行,我来敬你们几位。” 这几个人是坤州城里几个公子哥儿,被各自的父亲送进武学堂没有几天,准备进淮军谋个一官半职。他们虽不认得徐婉,但怎么能不认识孟钦和。他们先是愣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站起来立定敬礼。 孟钦和冷眼依次扫过他们,将酒杯轻轻搁在酒台上,“有这欺负女人的本事,不如留在战场上,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几人见这阵势,麻溜地跑了。 徐婉拉着那个舞女站在一旁,那个姑娘浑身发着颤,最终啜泣起来。徐婉怎么不懂她,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日子过久了,突然被人保护怎么会不想哭? 徐婉将女孩拉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孟钦和走过来递给徐婉一块帕子。徐婉正想找他借,不想他已经主动给过来了。 徐婉一边给那个女孩擦眼泪,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孟钦和站在一旁只垂眼看着,没有说话。 倒也是巧,那个女孩是徐婉的同乡,也是安州人,安州这次发大水,她们家的房子被水冲垮了,没有办法才过来做了舞女。 女孩抽泣了好久才恢复平静,徐婉拉着她的手说:“你明天可以去一趟坤州女子银行,我正好需要人做一些整理文档的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孩十分感激,连声道谢,对着徐婉说了好几遍,“谢谢姐姐”,说着她站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孟钦和,“也谢谢二少。”说完便往后台那边跑了。 第123章 衷肠 舞女走了,那几个师长也识趣,不再打扰徐婉和孟钦和,悄悄朝孟钦和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孟钦和挨着徐婉坐下,见她神情恹恹的,侧过头来问,“怎么了?” 徐婉望着折射着灯光的舞池,淡淡道:“小时候我听我爹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那时候不懂,后来慢慢就明白了。我们家也是遭了旱灾,再遇上战乱,一夜之间家就没了。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会重演多少回?” 孟钦和望向她的眸子越发深沉,默了许久,忽然果决道:“徐婉,再给我两年时间。”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既像在承诺,又像是在道歉。 徐婉不料他会这样说,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道:“那我就替他们先谢谢二少了。”他是个有抱负的人,这一点她上辈子就知道了。 舞池里又响起新的乐曲来,手风琴的声音轻快悠扬。忽然,有高跟鞋的声音伴着乐章由远及近,“你们怎么就在这坐下了?” 竟把梦娟给忘了,徐婉很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 梦娟见他们都有心事,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们两,赶紧道:“哎呦,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徐婉不想扫梦娟的兴,忙拉住梦娟,“今天你做东,哪里敢驳你的面子。” 梦娟小心打量了一番,轻声问了一句“真没事?”得到徐婉肯定之后才带着她去二楼的包间。 才到包间门口,便瞧见周老板和陈姨已经等在门口了。见徐婉走近,陈姨忙走过去招呼,笑吟吟道:“小婉呀,早就说你长了一张有福气的脸,果真是有贵人运的。” 徐婉微微一笑,“托您的福。”便不再说什么了。 陈姨说着又去打量孟钦和,她原想上前寒暄几句,可瞧着二少神色冷冽,看上去不大高兴。陈姨和周老板自知无趣,不敢再多说什么,张罗了一番后,赶紧下楼了。 梦娟进了包厢坐下,冲着外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对徐婉道:“人呐,永远都是拜高踩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她是怎么欺负咱们的。我今天喊你过来,就是想帮你!你出出当年的恶气。” 徐婉在梦娟对面坐下,她并不是个记仇的人,气早就消了。徐婉听梦娟这么说笑了起来,“你呀,还是从前那个脾气。” 孟钦和在徐婉身旁极其自然地落座。 徐婉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分明说的送她过来,怎么就跟上来还坐下了呢? 徐婉打量了孟钦和两眼,可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见她看自己还微微凑过来听她说话。 徐婉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看他。 “我这个脾气怎么了,总比你这个软柿子好。”梦娟还有些顾忌孟钦和,一开始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孟钦和的脸色。 二楼的包间可以看到一楼的舞池和舞台,而他的视线一直望着楼下的白俄乐队,手指跟着手风琴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沙发,并没有想参与她们谈话的意思。 梦娟胆子大,不一会儿就放开了,与徐婉叙起旧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那时候我还想,这是从哪个乡下来的土丫头,灰头土脸的,还胆小的要命。这一转眼,好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徐婉笑了笑,“是啊,我幸亏认识了你,要不是你时不时替我出头,估计日子更加难过。” 梦娟豪迈道,“亏你徐婉还有点良心,不枉当初老娘替你挡了那么多酒。” 梦娟素来乐观,徐婉却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梦娟小时候家里也穷,特别是打仗那几年物价飞涨。她们家里揭不开锅,梦娟十岁的小妹直接因为吃不饱饭生病死了。也是那年,梦娟她爹当年见梦娟和她娘饿得快不行了,铤而走险去偷人家铺子里的馒头,结果被人抓住了,挨了狠狠一顿揍。 哪知伤着了要害,梦娟他爹没过两天就死了,梦娟的娘受了刺激,紧跟着也疯了。 徐婉问梦娟,“伯母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梦娟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骂道:“姓张的真他妈不是男人,怕他老婆怕的要死,别说我娘进他们张家的门,我都要被撵出来了。老娘当初不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才不!给他做姨太太,真不是东西。” 梦娟本就是个急脾气,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完了才想起孟钦和还在边上。 幸好孟钦和好像并没有听她们说话,靠在沙发上,头偏向一楼舞台中央的乐队。 梦娟也好奇,这是真没在听还是装没在听?她心下有了主意,问徐婉道:“小婉,你是真的后天就要走吗?” 说着,梦娟叹了口气,“那你这次走了还回来吗?” “不一定。”徐婉微微笑道。 梦娟有些惋惜地叹了声气,余光却也偷偷扫了一眼徐婉的身旁,只见那个人轻扣沙发的手漏了一拍。 梦娟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多了几分笑意。她开了一瓶酒,先帮徐婉倒了一小杯,然后将孟钦和与自己的酒杯倒满。 梦娟举起杯,敬徐婉和孟钦和。她许是怕孟钦和不卖她的面子,还说了一句,“二少,我从前替小婉喝了不少酒,现在我敬您这杯,您可不能不喝。” 孟钦和倒是十分爽快,举起杯一饮而尽。 梦娟开的是威士忌,度数不低,加上下午喝的红酒还没完全醒,徐婉这一杯下来就有些晕。 可梦娟不准备放过她,又敬徐婉酒,“这杯敬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这些年倒没有人能这样劝她喝酒了,梦娟算头一个。 徐婉喝下第二杯,孟钦和在一边看着微微蹙眉。 梦娟几杯酒下去,也有些醉态,对着徐婉继续道:“第三杯我要罚你,徐婉这几年突然就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现在刚回来又要走,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徐婉理亏,这杯酒她不得不罚。只是她刚才喝的急已经醉了。 孟钦和举起杯,向着梦娟抬了下酒杯,“我替她喝。” “二少都开口了。”梦娟说完又一次将三人的酒杯倒满,道:“还有最后一杯,小婉,既然是送你,最后一杯就是敬你,祝你一路顺风。” !孟钦和的眉又蹙了几分,看了眼徐婉的醉态,对梦娟道:“她不能喝了,我来。” 徐婉不想孟钦和替她喝酒,她半醉半醒,不想扫梦娟的兴。 哪知梦娟借着酒劲,竟大着胆子按住了孟钦和的酒杯,道:“二少别光顾着喝酒啊,怎么不想想办法,要是徐婉不走了,是不是这杯酒就不用喝了。” “什么办法?”他问。 孟钦和愣了片刻,将酒杯放下,看向一旁的徐婉,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梦娟并没有醉,瞧着这架势,装醉出了包间。 包间里只剩他和徐婉两个人。方才徐婉只觉得头痛,闭着眼醒酒,听他这么问睁开眼来:“孟钦和,你没听出来梦娟是在开玩笑吗?” 他凑过来,手撑在她肩侧,将她困在他这一小方天地内,一字一句道:“可我没有开玩笑,你能不能不走,留下来?” 他依旧看着她,“跟杨诗音无关。” “那就是糯糯了。” 如果没有糯糯,她和孟钦和应该早就不会再有半点联系了。 孟钦和对糯糯的感情徐婉看在眼中,毕竟是亲生骨肉。虽然这个孩子一开始不在他的期待内,但血浓于水,他对糯糯还是有父亲的感情。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是孩子,有的是女人愿意替他生,他今后也会有许多。 “孟钦和我知道你喜欢糯糯,你对糯糯好我也不拦着。但是就算为了糯糯,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我也不必,糯糯不需要我们为了她勉强,这样她长大了反而会有负担,不是吗…” 徐婉还没有说完,却被孟钦和打断。他的眼睛是红的,似乎已经克制到极限了,“小婉,我是想问你,能不能留下来,不是为了糯糯,为了我?” 第75节 第124章 告别 “为了你?” “孟钦和,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留下来?”徐婉又说了一遍,或许是觉得莫名其妙,竟笑了出来。 就算她现在喝醉了,她还是觉得他这句话荒唐至极。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吗?除了糯糯。一个差一点就要娶妻成家的男人,突然跟她说这种话? 孟钦和没有说话,仍撑着手臂将她困在沙发上,只垂眸看着她。 四目相对。 徐婉伸手想将他推开,可他的胸膛如铜墙铁壁一般,“你到底想怎样?” 他的呼吸很沉,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看不出是悲是怒。 徐婉清醒了几分,迷蒙的眼睛中多了几分警惕,却只听他道:“留下来,嫁给我,好吗?”他的眸光深邃,并不是什么玩笑话。 原来,他还会和杨诗音以外的女人说这句话。 命运就是这样匪夷所思,你越想得到什么,便越得不到什么。有一天你不再有期待,曾经耿耿于怀的人或事却从天而降。 正如上辈子的那个她在小洋楼里怀着孩子等了他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的她如果听到这句话,会怎样呢?会不会哭出来? 而这一次,徐婉只是发笑,甚至带了些揶揄的语气:“二少的婚姻大事一直都这么草率的吗?”光这两个月就和杨诗音办了两场婚礼。如今又说要她嫁给他。 他坦然面对她刻意的冒犯,并没有表露出不悦,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恳切道:“徐婉,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 “很久?”离他上一场婚礼连一个月都没过去,徐婉笑了起来,问他:“二少,很久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他依旧恳切,“从上一次我们一起去找糯糯开始,我就发现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我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记得你第一次离开官邸的时候,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 徐婉眉头微动。 孟钦和喜欢杨诗音,在徐婉心里早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两辈子都是。因此她从来没有因为孟钦和嫉妒过杨诗音,徐婉更多是!是羡慕她,因为这辈子她都遇不到一个男人能像孟钦和对待杨诗音一样对待她。 她更像是见证他们悲欢离合的一个看客,从他们分开后他的失魂落魄,再到重逢时他的欣喜急切,而她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故事里的人会突然走下台来,跟她说,他喜欢的人其实是她。 多荒谬啊? “那杨诗音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吗?别忘了,你可是等了她很多年。”徐婉直视孟钦和的眼睛。 孟钦和垂下眼眸,道:“我对不起诗音,可我只能尽我所能去补偿她、成全她,我做不到继续欺骗她,也做不到再欺骗我自己。”说着,他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我能装成坦然的样子看着你离开,可是我做不到,徐婉。” 徐婉将他的话打断:“孟钦和,那我问你,假如我没有生下糯糯,是我一个人回的坤州,你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徐婉原本以为他会沉默语塞,可孟钦和并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的眼眶发着红,“对,糯糯是和我投缘亲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就像我和我大哥都是我父亲的亲儿子,为什么他只偏袒我大哥?我一起也想不明白,一直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可后来我知道了,这一切是我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的,我父亲从始至终只喜欢我大哥的娘亲。他们都说糯糯长得像我,可我总能从糯糯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徐婉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望着楼下光影斑驳的舞池,一边用手推他一边道:“孟钦和,你喝醉了。” 他仍不甘心,“孟家也好,那些闲言碎语也罢,你什么都不用管,我都可以处置好,你只管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我不答应。”徐婉忽然抬起头来,她的头靠在沙发上,下巴高高地扬着,眸中有因为酒醉而不常见的放肆,“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从前等杨诗音回国等了整整两年,凭什么到我这里我就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呢?我这次也要去国外了,非去不可。” “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但我还是要问你,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能答应?” 他话音未落,她的头靠过来,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但你如果愿意等我两年,或者更久,你也可以等。” 她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他知道只要稍稍侧过脸去,就可以吻上她的唇。可是他也能想到唐突之后的她的抗拒。 他克制住心头闪过的那个念头,只问:“你准备去哪里,去多久呢?” “去美国,两年、三年,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二少别开玩笑了,你离不开南三省,南三省也离不开你二少。”说着,她重新将视线投向楼下的舞池,“我并不喜欢来这儿,并不是害怕,而是看着难受。就像刚才那个小舞女,这里面又有几个人不是迫不得已。连年战事不断,如今北方又和东洋人打起来了,家破人亡的人太多了。如果二少还想为我做什么,那就请你让这片土地上甚至这个国家的人都过的好一点,像我这样的“徐婉”能少一个是一个。” 她确实理解她他,随便一开口便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驱除外寇,护一方安宁是他分内的事情,他身上这身戎装不允许他拒绝。 像是陷入一个困局,他围住他的手臂终是松开了。 孟钦和靠在沙发上看着楼下五光十色的灯光沉默了一会,终是道:“我送你回去吧。” 徐婉应允,她没有理由不让他和糯糯见最后一面,“二少,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孟钦和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走,目送着她进门。 忽然,天边开始下起小雨来,徐婉回头看了一眼,路灯的照射下,雨丝密密麻麻,他孤身站在细雨下,神色凝重。 而孟钦和没有想到,她这个不经意的回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似乎冥冥中就有天意,晚上她同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像一个征兆。 天还未亮,孟钦和就被侍从官汇报的敲门声吵醒,就在半个钟头前,在淮乾两军的交界线上不远,东洋人偷!偷袭乾军的营地,已经打起来了。东洋人的武器更为先进,而且此时已有重炮部队在增援的路上,措手不及的乾军恐怕不是东洋人的对手。 前阵子,东洋人和乾军还只是小摩擦,没想到这回竟开始大规模袭击了。 而侍从官此次前来汇报,便是交界线上驻守的孟钦和部队打电话过来请示是否要支援乾军?另外,如果投入战斗,兵力并不足够,还需要增援。 驻守的旅团长官拿不定主义,东洋人固然可恶,可这些年他们和乾军也有大小交火,一旦卷进去,可以想见之后都是恶战。若是眼看着他们双方消耗兵力,或许可以坐得渔翁之利。 这场仗并不轻松,就如之前想象的一样。在炮火连天里,如果不是副官过来提醒他,孟钦和并没有反应过来时间竟是如此的快,“二少,徐小姐今天就要启程了,姓袁的怎么办?” “放出来吧。”他只犹豫片刻,“另外嘱咐他,托他照顾她们母女俩。” 他还想说什么,又通信兵过来汇报,说东洋君又有两个联队在往这边开进,紧接着天空几声炮响,轰炸机的先头部队已经飞过来了。 另一边的坤州码头上,徐婉牵着糯糯的手站在岸边等待登船,风有些大,徐婉加了一件披风还是觉得冷。 “不知道,或许会吧。”徐婉笑着看了眼糯糯。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有人叫,“小婉、糯糯。” 徐婉连忙转过身去,直接有人朝着这边跑来,等她看仔细了,才发现是袁杰曦。 袁杰曦气喘吁吁,“还好赶上了,我也有船票,我跟你们一起去。船快开了,我们上去吧。” 糯糯跟着徐婉走上船,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再说话。不一会儿,汽笛声响起,轮船一点点驶离码头,向着浩瀚的海洋的驶去。 第125章 噩梦 袁杰曦提着行李走在前面,徐婉叫住他,语气清醒:“你去美国做什么?你现在下船还来得及,我不想耽误你。” 袁杰曦停下步来,回过头撇了撇嘴道:“我以为你和糯糯刚才是在等我呢。” 说着,他换了一种耍赖的语气:“怎么,美国就你能去,我不能去吗?这船是我好不容易赶上的,我反正是不会下去的。你也不用管我,美国那么大,我做生意或者去继续去读书,干什么不行?” 袁杰曦身上还是有些少爷脾气,他继续往前走,快步走到甲板上,朝着徐婉招收道:“你快上来看,现在船都离岸这么远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徐婉跟着袁杰曦走到甲板上去,只见浪花一个卷起一个拍打着海岸,码头一点点地往后退。 码头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送别的人,不过并没有那个人,徐婉站在甲板上看着坤州港出神,神情却也是平静的。 他失信于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徐婉低头看了眼,糯糯之前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轮船,满是新奇,刚才流露出的那一点不开心已经不见了。 倒是袁杰曦十分开心,挥舞着手朝着码头大声喊着:“再见,坤州。再见,我的祖国。” 他正说着,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船上的人纷纷抬头看去,好几架战斗机正在他们头上飞过。或许是战乱遭的要多了,不少人下意识蹲下身去躲,这万一投下几颗炸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有小孩子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一个个大睁着眼睛看热闹。糯糯也很兴奋,“妈妈你快看,那个飞机我见过,爸……那个叔叔还会开。” 徐婉抬头看去,那七架飞机是从南边飞过来的,确实很有可能是淮军的飞机,只是他们并没有停留,已经往北飞去了。 等飞机飞远了,有中年男人直起腰来,底气十足道:“我就说了不用怕,这飞机不是洋人也不是乾军的,是淮军的飞机!是去支援前线的,淮军的一个军用机场就在这附近。” “支援前线?哪的前线?淮军在和谁打?”果然,不只徐婉不知道,有人抢在她前面问了这个问题。 “就是开阳呀,都打了一天了。” ! “那不是乾军在打吗?”徐婉诧异,脱口而出。 “嗨,乾军哪里打得过,不过真没想到,这孟广廷虎父无犬子,二少真有几分魄力,乾军被东洋人打的快顶不住了,孟钦和亲自带了两个师去支援。要是都这么团结就好了,我们也不至于被各路洋人骑在脑袋上拉屎。” 原来他是去前线了,徐婉往北边望去,他们之间注定是少了些缘分。 轮船驶向大海,遥遥望去海天一色,只有几只海鸥一边鸣叫着一边从海面上掠过,听不出是生机还是悲怆。 这场战役并不好打,东洋军队还是第一次被淮乾两军夹击,气急败坏的东洋军队转而主攻淮军,还动用了许多重型武器。而迎战的淮军不知为何,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士气高涨,最后攻占了东洋军的阵地。 这一场战役结束后,南三省和乾京的报纸上都是振奋人心的文字,而淮军主将孟钦和身负重伤的消息被压下来了。 孟钦和清醒还是一周后的早晨,孟钦文刚送走给孟钦和检查伤势的医生,回到房间时,只见孟钦和眉头紧蹙,额头上不停流着汗,看起来在忍受着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 他胸口中了弹,加之指挥所也收到敌军的轰炸,几乎塌陷。孟钦文去阵地的时候,他身上的血糊了一片,仍在坚持指挥,等对面的敌人都打光了,撑着的一口气才突然散掉,昏了过去。 见孟钦和这么难受,孟钦文担心他伤势恶化,准备让佣人去将医生叫回来,哪知他刚将门打开,只听见身后孟钦和沉声喊了一句,似乎是谁的名字。 孟钦文转过身去,只见孟钦和已经醒了,他连忙走过去:“醒了,还好吗?” 孟钦和缓了一会,没有回答他,醒来的第一个问题是:“最后怎么样了?” 孟钦文苦笑,“你这么拼命,自然是打赢了!当然,后来路上还遇到最后一小股东洋兵,都被我指挥着打死了,一个不剩!” “行啊你,我以前没白教你!”孟钦和抬起手,笑着拍了拍孟钦同的手臂。 不过牵扯到了伤口,他的手顿了一下,见孟钦文担心,道:“不打紧。”又问:!:“她们母女怎样了?” “现在应该已经在海上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到三藩市,放心吧。”孟钦文想起什么起来,又道:“我没想到,老头子这么喜欢糯糯,听说要去美国了,还派人去劫,可惜去晚了一个钟头,船早就开走了。他甚至都放出话来,只要人能留下,什么都好说。” 孟钦文说着看了一眼孟钦和,然后孟钦和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并没有在他说话。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什么梦?” “我梦见……”孟钦和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忍心说下去。 他梦见徐婉死在了他的车前,连同她腹中他们的孩子。满地都是血,染红了地上掉落的百合花。 她闭上眼之前最后一眼看向了他,冲他笑了一下,像一把刀在他心里刮了一下。 那场婚礼最终因为这场意外,耽搁了一个小时。 晚上官邸婚宴的时候,从医院回来的宋存山神色闪躲,孟钦和叫住他,“人怎么样了?” 宋存山怕触他的霉头,小声道:“二少,人没了。” 第76节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又吩咐:“找个好地方葬了吧,她还像还有一个弟弟,立丰银行上的钱再添十万,都给她弟弟吧。” 说完,便走回宴客厅,敬他的宾客来者不拒,不怎么喝酒的他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他们都笑二少是娶媳妇太高兴了,他喝得烂醉,见满堂笑语,嘴角也跟着笑了一下,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这样婚礼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但之后的几年里,杨诗音始终耿耿于怀。 那一世,他除掉了孟钦同、戴笠夫,还软禁了归国不久的孟钦文。孟司令身边无人,只好将兵权都给了他。孟钦和顺水推舟,以照顾孟司令身体不佳为由,彻底软禁了他父亲,自己当上了淮军的总司令。 只是人并不!不是顺遂了就能快活,后面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呢? 那时孟钦和刚手握整个南三省的大权,忙着四处巡视整顿,好几天才能回一次金城。 他不能像少时一样总陪着诗音弹钢琴、画画,偏偏她又是生性浪漫的人,她起先是抱怨,后来变成争吵,最后不知道在哪听说他在外又有了女人,便一直和他冷战。 他的解释诗音并不听,她总有他无法辩驳的说辞,“你还敢说你在外面没有女人,我们结婚的时候不就撞死了一个吗?” 他们也一直没有孩子,虽然他好像表现的并不太计较,可诗音介意,像是执念一般。可孩子哪里是想要就能要的呢?她身体早就在上一次的流产中受过损伤,医生说生育的可能性很小。 也是那一年,孟钦和的父亲在一天深夜里暴毙,负责照顾他父亲的人很是怠慢,等孟广廷身子僵硬了才发现人没了。 从孟广廷去世开始,孟钦和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甚至比从前孟广廷的脾气还要差。 他们结婚的第五年,诗音开始郁郁寡欢,不久得了一场肺病,从前一年的冬天治到第二年的春天。春末的时候,她的病终于好了些,却不知道在哪里学会了抽鸦片。他起先请了洋大夫替她戒毒,还亲自陪在她身边,她最开始也答应了,可戒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放弃了。 坤州的鸦片商极其精明,一有新货都纷纷抢着过来孝敬。当然,司令夫人鸦片成瘾这件事也是坤州城中一直都有的谈资,还有人背地里猜测,孟钦和是不是也是一个瘾君子。 有一次,孟钦和正好从营地回来,刚好撞见了那几个鸦片商,于是挥着鞭子将那几个人全都赶出去,她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死死咬住她的手臂不撒口。 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这天之后,诗音也开始收敛起来,不再抽鸦片烟,而是换成了注射的针剂。家里虽然不再弥漫着鸦片的气味,但这针剂似乎比鸦片药性更为猛烈!烈,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消瘦。 半年之后,她肺部的旧疾复发,他放下了所有的军务陪在她身边,可是已经太晚了,就像冬日的残菊,摇曳了几下后还是凋谢了。 她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出了藏在心底快十年的秘密,“我一直都在想,我这辈子活成这样子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我是错了,可我一开始只是想她别生下孩子,我不想要她的命!” 孟钦和握着她的手虽然并没有放,眼神却渐渐转冷。他的嘴角有隐约的苦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她。 但他也因为年年征战,旧伤、新伤不断,刚满四十便生了一场恶疾。 他的部下并不衷心,他病倒后,底下的人将忙着分权争地、自立为王,这片土地上又开始战争不断,十年苦心毁于一旦。 这件事给了孟钦和最后一击,此刻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像他父亲一样失势之前一样。 而他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了,他既没有子女、妻儿,而他从前的亲人,他的父亲、大哥、三弟、姐姐、姐夫,所有他忌惮的、会威胁他权力的人,都已经被他除掉了。 已经病入膏肓的孟钦和原本以为对方是来报仇的,毕竟他这件事上做的太绝了,怎么会不心虚呢?他不想死在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喊着宋存山的名字。 他的喉咙已经说不太出话了。 那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看着一代名将临死前慌张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走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你这么可怜,我杀你做什么?”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着这并不算长的人生,他步步为营,以为走好了每一步。可如今回想起来,确是步步错。 他的父亲兄弟、女人、孩子,他所执念的、执迷不悟的,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如果还能再活一次?他绝不要这样的人生。 第126章 两年 梦境和现实交错,孟钦和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医生过来给他检查。 这些天都是孟钦文在一旁陪着他,他们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养的,但或许因为都是孟广廷不受宠的儿子,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在。 孟钦和躺在床上看着孟钦文忙前忙后,不由想起小时候许多事来。小时候,孟钦文也现在一样总围在他身边打转。那时,孟钦文因为不满父亲的偏心,所以只与他这个二哥亲近,以至于孟钦文的握笔、射击都是孟钦和手把手教的。 孟钦文从小就是个放荡不羁的性格,部队里只待了不到两年,便要去国外留学,念的还是和行军打仗毫无干系的文科。更过分的是,大学毕业之后也不见他回家,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还是听他同学提起,才知道他是满世界地放浪去了。 孟钦文活得比谁都自在,可即使是这样一个的人,在那个梦里,因为被孟钦和忌惮分权,被软禁了整整五年,最后失望至极后选择了自裁。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梦不只是一个梦,分明是他活过的几十载人生。 “二哥,你怎么了,一直心事重重的?”孟钦和给他端了杯水过来。 孟钦和接过孟钦文的水,眼中多了几分歉疚:“老三,谢谢你。” 孟钦文笑了起来,打趣去碰孟钦和的额头,“二哥,今天怎么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他淡淡道:“没什么,我受了伤,淮军的军务得劳你多担一些。” “知道了。哦,对了,老头子前两头还来坤州看你了,估计是没谁替他分忧,急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家里的父子关系都处在水火不容的边缘,要么就像孟钦文一样在明面上唱反调,要么就像他孟钦和一样,表面上和他父亲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实际上却只有疏离。 可是他们之前都忘了,人的心往往是会随着年纪变大慢慢变软的,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已不是从前动辄拿着鞭子教训人的父亲。 孟钦和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嘱咐孟钦文:“父亲还不知道我醒了吧,给他通个电话吧,免得他记挂。” 孟钦文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应下了,“知道了。” ! 眼前的这些人和事,他这辈子可以好好弥补,那不在眼前的人呢? 脑海中又想起那个残酷的画面来——她蹭地跑过来,撞上了行驶着的婚车,流了满地的血,可偏偏在闭上眼之前,即使痛苦至极还要冲着他笑。 那个笑容像是在报复他。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报复成功了。 谁能料得到呢?他上辈子并不是那么留意的人,这一世会这样刻骨铭心让他记在心里。 上辈子她这么长久地陪在他的身边,他没有怎么珍惜过,这辈子却决绝地离他而去了。隔世的那些经历像是一种延伸,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他不忍回忆,却又止不住地去想,上辈子的记忆慢慢交织,突然浮现出许多他差点忽视的细节。 这一世他第一次在洋楼听到她弹奏的曲子,是上辈子他请老师特意教她弹的。 他还记得,上辈子刚刚接触的钢琴的她,演奏这首曲子并不是那么连贯,每次弹错了音都会轻轻咬一下唇,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此外,还有她流利的英文、熟练的球技…… 他想起来,这一世起初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舞女出身的姑娘,又是会英文有是会钢琴,还一度让人去查她的身世背景……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二少,你喜欢孩子吗?”脑海中突然回响起她的声音,包括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这个问题,这辈子她不止一次地问过他。 那时的他还觉得奇怪,他并没有流露过对孩子的厌烦,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跟他确认? 为什么她要三番五次地离开他?为什么她要隐瞒自己怀孕?为什么当初宁愿吃尽苦头也要待着孩子去金城? 这些他不明白的事情通通有了答案。 “二少,您答应给我的那些我都不要,从前您给我的我也不要了,我只想换这个孩子一条命,我要他活着。” “二少,谢谢您这两年的照顾,我知道您要结婚了,所以您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带他离开!坤州,绝对不会让他打扰您和杨小姐。”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太过用力,以至于崩开了手臂上才愈合的伤口,很快有血透过纱布洇了出来。可是孟钦和并没有察觉。 相比无解的心痛,皮肉伤又算什么呢? 历历在目,他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她和糯糯?又怎么去奢求她的原谅? 过年的时候,他父亲的几个姨太太许是担心战场凶险,又明里暗里地劝他娶妻。 他置若罔闻,也不回嘴,站起身给他默而不语的父亲添了菜。 在孟钦和结婚这件事上,孟光廷一直不满,不过见他难得这样示好,便也没有给他脸色看了。 倒是家宴结束后,孟钦和去了他的书房与他谈事,起先是些布防的公事。 孟广廷用狼毫蘸了朱砂,正签着字,只听一直沉默的孟钦和道:“父亲,我从前一直不理解您为何会那样思念您的发妻,我现在明白了,因为我也变得和您一样了。” 孟广廷一向忌讳旁人谈起他的发妻,每次必发作。可听到孟钦和格外诚恳的语气,怒气还是消散了。 毕竟他这个儿子以前从不和他提公事以外的事情。 孟广廷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孟钦和一眼,意味深长道了声,“知道了。”说着,孟广廷站起来,将签好的文书递还给孟钦和,吩咐道:“今年辛苦你了。但是我一年年老了,新的一年还得靠你,不能松懈。” 他立定敬了一个军礼,“是。” 孟广廷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道:“记住,关起门来只有父子,三姨太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堂会,陪我去看看吧。” 孟钦和应了声好,跟在他父亲身后慢慢走着。外头在放烟花,红的黄的在天上绽放,映的地上的雪也成了烟花的颜色。 想起来,虽然这辈子莫名和他父亲没有上辈子那样僵持,但是也从来没有和他父亲这样亲近过。 也不莫名,和上辈子比,他这几年其实!变了不少,待人要平易近人许多。 只是,那个潜移默化改变他的人现在还好吗?三藩市的新年是否也和此刻金城一样热闹?此刻在她身边的人除了糯糯还有谁?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过了初一,孟钦和便又去了前线,他比从前更要珍惜时间,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带兵上。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无非就是大雁南飞两次,冰雪消融两回。 可时间越临近,他越是有些忐忑,也许这个期限并不是两年,她并没有答应他两年之后一定原谅他。 他这两年每天不是扎在军营里,便是在同政府的人开会,他主张兴建学校、给穷困的学生减免学费以及额外建设女子学校。教育厅的人不理解他,连同不愿意给钱的财政厅,一起背地里说他不懂教育。可一个个又迫于他的权势,只能按照他的做。 他时刻记挂着承诺,可她还会记得这件事吗? 孟钦和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会坤州的时候,去坤州女子银行对面的茶楼坐一坐。 临窗的座位透过树影,可以看到她从前的办公室。有那么几瞬,总觉得她还在。 他经常一坐就是一个钟头,茶楼的老板对他已经很熟了。 只是有一回,他前脚刚踏进包间,小厮过来有人找。 他回过头去,只见小厮领了个妙龄的姑娘进来。那姑娘穿了身不大合身旗袍,更加衬得她身子瘦弱,让他不禁想起从前的徐婉来。 孟钦和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望过去,只见她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羞涩,“二少,我是来还您东西的。” 他实在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她,直到她递过他一块手帕。 “二少,我叫陈娆,当初多谢二少在舞厅搭救,才免了被人羞辱,一直想跟您当面归还道谢,只是没寻着机会。” 第77节 第127章 梦回 她靠近时,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清浅的茉莉花香味,他有一刹那的走神,过了一会才回想起来徐婉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处处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孟钦和看了她一眼,问:“你是安州人?” 陈娆展露出惊讶的神色:“二少您怎么知道?” 他说:“我有一位故人也是安州人,你的口音和她很像。” “原来如此。”陈娆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孟钦和,小心道:“去年,哦不,已经是前年了,和您在一起的那位小姐就是安州人,您是说的她吧?” “是。”他并不是个健谈的人,简单地回答了陈娆的问题后,不再说话。兀自端起茶杯来,用茶盖刮着杯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 若是稍微会些察言观色,便知道该请辞了。 陈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幽幽的,出着神道:“我们不仅是同乡,还在差不多的年纪沦落到凯乐,怪不得上次她会给我解围。” 陈娆的这番话,让他想起徐婉说过的一句话来,她说,“如果二少还想为我做什么,那就请你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过的好一点,像我这样的“徐婉”能少一个是一个。” 孟钦和抬眼问陈娆,“你现在还在凯乐吗?” 陈娆有些难为情地将头沉了下去,点了点头。 “没有想过离开那里吗?” 陈娆苦笑:“我父母都死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要我养活,我如果不去舞厅,他们都只能活活饿死了。”她一直低着头,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婆娑。 她突然上前,握住孟钦和的手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二少,您能帮帮我吗?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孟钦和看了陈娆一眼,吩咐侍从官将支票夹拿来,他撕下一张支票填了钱款和名字,递给陈娆:“这些钱应该够你应急了,凯乐不是什么好地方,早些离开吧。坤州现在办了女校,你可以去上课听听,读些书出路也多些。” 陈娆接过支票,看到上面的数字惊讶极了。她连忙道:“二少,您是我!我的恩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不必了。”孟钦和站起来,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钦和深夜从南大营回官邸,侍从官敲门的时候,他正在批复文件。 侍从官不知道这种小事是否该打扰二少,有些犹豫。“黄昏的时候一位姓陈的小姐送了一盒桂花糕来,说是亲手做的,务必要交给二少您。”说着,侍从官又问,“二少,要不要给您拿过来?” 他皱了下眉,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谁,连头都没抬,只道:“不用了,给你了。” 他之后的两个月都在开阳,那里淮乾两军的交接处,属军事要地,他有两个师都驻扎在那。而这一次他去开阳,主要是带着孟钦文巡视布防,毫无保留地交代着每一处的地形地势,以及如有情况该如何布阵。 兄弟俩并肩骑着马,孟钦文一边检阅一边嘀咕:“二哥,你不是真想把担子全都丢给我吧。” 他继而摆出哥哥的架子,“你还年轻就该多历练,我已经跟父亲请了长假。如今战局已经稳定很多了,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够应付。” “你这些兵都是你一场场战役亲自带出来的,真的舍得给我?” 孟钦和沉默了一会,握着马鞭指着孟钦文严肃道:“你小子知道就好,要是出了岔子,我回来收拾你!” 孟钦文耸了耸肩,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孟钦和掉转马头,朝着东边远眺,可惜崇山峻岭挡住了他东望的视线,只看见云雾缭绕的山岚。 已是深秋,青山被染成了红枫的颜色,一转眼她已经走了两年。 “下个月。”说着,孟钦和策马扬鞭,骑着马往前疾驰而去。 “那多久回来呢?”孟钦文扬鞭追上去。 孟钦和没有回答。 ———————————————— 从坤州到三藩市,要从东海出发,经过长崎、神户、横滨、火奴鲁鲁,最后才到美国的西海岸,需要耗费四十天甚至更久。 孟钦和之前从来没有去过美国,只和美国!国的军火商打过交道。 孟钦和到美国的那天,正好是冬至,船到港口已经黄昏了。 孟钦文安排了人接应他,听那人说,徐婉和糯糯就住在离海湾不远的联排别墅。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天,一路漂洋过海,在手下的几个侍从官已经吐了好几回,接应他的人问他要不要先休息,他让侍从官先去了住处,自己跟着人过去了。 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那是一栋浅黄色的临街小别墅,一共两层,一、二楼都亮着灯,隐约还可以看见人影。 他登上台阶,走到大门口,轻轻叩门。 不一会儿便听到有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糯糯的声音,“妈妈问买到醋了没有,饺子已经都包好了。” 门被打开,他笑着对糯糯道:“糯糯,是我!”。 “谁来了?”是熟悉的声音从转角那边传过来,只是当她走过来时,他们两都愣住了。徐婉穿了一件米色的长毛衣,头发简单盘在脑后,而最醒目的是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她单手反撑着腰,看上去离临盆已经不远了。 还是徐婉先回过神来,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美国?进来坐吧。” 她的笑容尴尬而客气。 孟钦和也想回她一个体面的笑容,只是他的唇角止不住的发抖。 孟钦和走进去,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这小别墅并不算大,但却布置的很温馨,客厅靠窗的位置还摆了一架钢琴。她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还让糯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徐婉在他一旁的沙发坐下,糯糯坐在她腿边,她将手轻轻搭在糯糯肩上,微笑着道:“你来美国多久了,还顺利吗?” 如鲠在喉。 孟钦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结婚了?” 他才看到她!无名指上还有一枚戒指。徐婉点了下头,“马上快一年了。” 他突然想起她喝醉的时候说的话,她说他如果愿意可以等她两年、三年甚至更久,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她会等他。 她为什么要等他呢?上辈子她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正说着话,门又响了,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小婉,饺子好了吗?好多店醋都卖光了,我在唐人街找了好久才买到。” 是袁杰曦的声音。 徐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了。能听见他们低声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可以想见是预先告知袁杰曦他的存在的。毕竟他是个不速之客。 袁杰曦牵着徐婉的手,一前一后走过来。袁杰曦走在前面,将徐婉护在身后,笑着招呼:“二少你怎么来了,正赶巧了,一起吃饺子吧。”糯糯也走过来,小心抱着徐婉的胳膊。 相比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他,年纪轻轻丢掉性命,她和糯糯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至少他可以看见她们的样子,听见她们的声音。 他应该知足。 “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袁杰曦一手揽着提着醋,一手揽着徐婉的肩膀,“既然二少不得空,那我们也不强留了。” 孟钦和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正想回头再看一眼,只听见身后徐婉轻声说道:“糯糯,你去好好送一送。” 他回过头去,糯糯跑出来了,他还和她幼时一样将她抱起来,将额头紧紧和她的相贴。 他还想这样紧紧抱住另一个人,可是再也不能了。 他刮了刮糯糯的鼻子,“糯糯,大姑娘了,这个年纪应该不喜欢捉蚂蚁了吧?” 糯糯摇了!了摇头。 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却也忍住了,“爸爸先回去打仗了,等天下都太平了,你想回国了,爸爸再来接你回去,好不好。” 她应了声,“好”。 他将糯糯放下来,“走了。”他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 可于他呢,再也回不去了。 ————————————— 孟钦和只在三藩市待了两天,他的美国之行,时间都花在了海上。 轮船最终停泊在了坤州港,已经是晚上了,港口停靠的船只上亮着灯,远远看去像一片星海。 这一次他索性让那个人进来了,他在小会客室见的她。 陈娆穿了身素色的旗袍坐在他对面,脉脉望着他:“二少,您终于回来了。” 他依旧是淡淡的,“我今天让你进来,就想跟你说,你以后不必来了,我不用你感谢。” “为什么?您和徐小姐不也这样开始的吗?即使心有所属,不也能慢慢生出的情分?” “不会了,”他望着远处出神,若有所思道:“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徐婉了。” “可是她不会回来了。” “你走吧,不然就辜负当初救你的人,她并不想要谁成为她,她说过,像她这样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孟钦和唤了声“送客”,陈娆不得已只能走了。 整个会客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灯光照下来,映得大红的呢绒地毯有些晃他的目。 不会回来又怎样呢?他上辈子四十岁就得了重病,他如今三十二岁了,离四十岁只有八年了。 他若不想活,短短八年,并不难捱。 ———————————————— 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孟钦和睁开眼睛,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两辈子那么长。 汽车正往前行驶着,徐婉原本将头靠在他肩上沉睡,因着他醒也跟着醒了。她看了他一眼,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笑着打趣他:“二少,你怎么看着比我还要醉的厉害。” 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的织锦旗袍,外头拢了一件狐裘外套,她这身打扮他只觉得眼熟的很。 不一会儿,汽车在他为她租的那栋小洋楼前停下,他有些恍惚,而此刻刚刚笑话他喝醉的人又已经睡过去了。 哪知他刚将她放在床上,徐婉就醒了,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他恍若置身梦中,而她拉着他的手细细碎碎说着酒话,“二少,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看见谁了?”他顺着她的话问。 他总觉得他从前在哪个时刻说过同样的话,脑子里嗡嗡作响。 第78节 张三爷?他记起来了,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元旦,他带着她出席了一场坤州商会的酒会,席上她遇到了她从前最害怕的人。 在这场酒会上,他们还拍过一张照片。他记得照片里,她紧紧挽着他的手,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这是她最依赖最喜欢他的时光,这个时候他还从没有伤害过她。 还来得及。 见他不说话,徐婉抓住他的手,贴在脸边不放,又说:“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二少的情形,那天我一看见您就觉得熟悉,我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天特意派你来救我的。” 徐婉喝醉了,没看见他眼睛里有闪烁着的东西。 孟钦和原本坐在床边,慢慢俯下身去,就势去亲吻她。 这一回,她没有拒绝,勾住他的脖子与他深吻。 “徐婉,你听好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找你的。” 第128章 番外一 第二世番外 孟钦和死于八年后的深秋,那年他生了一场重病,并未痊愈却坚持要去前线。他赢了生前的最后一场战役,但是自己没有挺过去。 孟钦文记得,他二哥像是有预兆一般,上战场前还去了一趟孟家墓园,这墓园里最中央的墓地就埋葬着孟钦和的母亲。 孟钦和的母钦在孟钦和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孟钦文那时年纪更小,对他爹的这位续弦夫人没有太多的印象,只隐约记得她和杨家夫人是闺中蜜友,杨诗音和她的母亲会经常来司令府做客,而孟夫人跟杨诗音格外投缘,对她赞不绝口。 他二哥和杨小姐的缘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后来,孟夫人去世了,孟钦和虽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悲痛,却也跟杨小姐来往更密切了。 孟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一定会意外,这么般配的两个人最终并没有在一起。而孟钦和更是为了一位徐小姐,到了四十岁都没有娶妻。 唯一庆幸的是,他和徐小姐还有一个女儿,一代名将,还没有落个绝后的下场。 他二哥战死的次日,孟钦文便给袁杰曦去了一封电报,毕竟糯糯是孟钦和唯一的骨肉,只是迟迟都没有回复。 从美国回坤州,就算即刻赶回来,也是一个半月后的事情了,怎么也赶不上他二哥最后一面。 罢了。 只是,孟钦和还有一些遗物,如果有机会,孟钦文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交给糯糯—— 糯糯十八岁考入美东的一所名校,与三藩市相距四千多公里,只有假期才能回家。她性格受了她母亲徐婉的影响,并不介意天南海北。 徐婉支持糯糯的每一个决定,糯糯能考上这样的学校她由衷的高兴,这个孩子比她想的还要争气,这么多年她的心血没有白费。 糯糯上大学的第一年,徐婉每隔几个月就和袁杰曦驱车去美东看糯糯,有时还会带上读小学的小女儿一起。 这些年,徐婉先是一边工作一边念了几年夜校,后来又同袁杰曦一起与之前在坤州认识的几位朋友成立一家华人银行,主要做储蓄、贷款的生意,同时也承接代客户购买股票的业务。 这异国的生意起!起初并不好做,徐婉比在坤州费的心力要更多些,好在这十几年的经营下来,倒也渐渐成了气候。 只是,糯糯没有想到,一年之后的暑假她刚回到家,徐婉却告诉她,“糯糯,我准备回国了,而且很可能以后都在国内了。” 糯糯惊讶极了,毕竟这些年他们家和国内并没有什么联系了。最多是小袁叔叔前几年因为他母亲病重,独自回了一趟平城,连同路上的时间,去了不到半年便回来了。 糯糯不理解徐婉,有些埋怨道:“妈妈,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仍在美国了?当初执意要带我来美国的人是你,现在又要回去,为什么呢?” 徐婉很平静,似乎这并不是一个突然的决定,“糯糯,当初带你来美国是因为那是你还小,我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会对你不利,我想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现在你成年了,我也想做回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在这里不能做吗?” 徐婉摇了摇头,将律师帮她拟好的出售股份的合同提给糯糯,“我准备把这些股份都卖了,你看,这些年我在美国挣的钱,自己花几辈子都花不完,没什么意思。但是现在国内,还有很多人过得很不好,我打算拿出一部分去救济他们,另外,还准备去办几所学校。”她顿了顿,又道:“糯糯,你是我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又一直生活在美国,你可能感受不到,在大洋彼岸,在炮火纷飞的地方,很多的人根本活不下去。或许对那边没有太深的感情,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能忘了,那里才是你的故土,是你父亲誓死也要守住的土地。等你大学毕业了,我等着你回去看一看。” 大人总是低估孩子的记忆力,那时候她虽然很小,可很多的事情她其实都记得。 她还记得以前她们已经在坤州的那幢小洋楼大概的模样,记得从今有一个人总是给她捉蚂蚁。 还记得她们前往美国时乘坐的轮船在海上遇上了风浪,桅杆被吹断,很多人掉落进海里,包括她和她母亲。在浩瀚的海水里,是小袁叔叔从船上跳下来,拼了半条命才将她们母女两救上去。 也记得六年前她放学回家,看见她母亲惶然地坐在沙发上,发白的手指紧紧捏着一封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一会儿,她母亲才告诉她!她,“糯糯,你父亲殉国了。” 从前的事就像电影一样无声地在她脑海中闪过,而此刻,她的母亲就站在她的面前,和十多年前比,岁月不仅在她眼角留下痕迹,更在她神态上添了几分从容。 这前十八年她母亲是以她为先的,如今她也该成全她母亲了。 糯糯虽然不舍,终了还是笑了出来,上前紧紧拥住徐婉,“徐大行长,想回去就回去吧,大不了过几年我来找你们。”—— 糯糯到坤州的时候,她母亲新办的女子中学刚好落成,她母亲也从徐经理变成了徐校长。 而小袁叔叔也一直在她母亲身边,无论她母亲做什么,他总是支持她。 唯独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袁家那边始终不接受他们这一桩婚事,不过徐婉并不在乎。袁杰曦也索性没有回平城,和徐婉一起在坤州自立门户。 糯糯这一次除了看望徐婉他们,另外其实还有一桩心愿。 糯糯将手中的一捧菊花摆放到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正好起风了,微风吹落了些松柏针叶下来,纷纷扬扬落了些在糯糯的肩上。 从墓地离开之后,孟钦文又带着糯糯回了一趟金城。 孟广廷已过古稀之年,身体却也还硬朗,听孟钦文说糯糯回金城了,硬是杵着拐杖走到壁影墙那去接,三姨太拦都拦不住。 糯糯其实和她这个爷爷只相处过很短暂的一算时间,可是孟广廷一见着她,那双沧桑的眼睛里即刻涌出浑浊的泪来,扭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对三姨太道:“你看着孩子长得多像老二,刚才我看花眼了,看到她还以为是老二回来了。” 孟老爷子似乎做的事糯糯在府里常住的打算,专门给她收拾了一间卧室。可糯糯只!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还要继续赶回美国去上课。 孟老爷子听到糯糯还要回美国,一开始极力反对:“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准走!” 可被糯糯告知是回去继续大学的学业,老爷子态度又软了下来,“我们孟家难得还能出个留洋的女大学生,想去就去吧,学成了记得回来就好!”说着,他又低低地感叹了一声,“这些年也是难为你娘了。” 临行前,孟钦文将糯糯叫去了书房,孟家世代从军,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剑架上摆放着的佩剑,此外,书房里还挂着好几幅的南三省的地图。 那信封里稍微有些重量,但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东西,糯糯将它拆开,只见里面是一块蚂蚁琥珀和一张发黄的合照—— 徐婉长寿,活过了七十八载春秋。她前些年身子一向康健,但到底还是年纪大了,最后一场肺病治了好几个月都不见好转。 徐诺也发觉了,最后那些时日,寸步不离地守在徐婉身边。 徐婉虽然咳个不停,但是意识还很清楚,心情也平静。 “您还记得我成年之后第一次回金城吗?三叔给了我这个,说是我父亲临死前最后带在身边的,您想看吗?” 满头银发的老人靠坐在床上,微颤的手轻轻将信封拆开。 里面是一张六十年的合影,上面有她年轻的模样,还有那个人的样子。 那长照片似乎勾起了徐婉的很多回忆,那一天格外健谈,和糯糯说了很多从前的事,从坤州的舞厅,到平城的生活。 许诺坐在徐婉床前,问她:“那您这辈子有什么遗憾吗?” 老人的神态依然祥和,她摇了摇头,“我不遗憾,我这一辈子已经把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自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说完,她望着床帐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一般:“我只替那个人有些遗憾,那么年轻就走了,我还以为他会高寿的。” 第129章 番章外二 第三世番外 孟钦和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汀洲官邸,几近闲置了,官邸里的佣人还以为二少回金城去了。 黄昏时分,孟钦和的汽车从坤州城北的营地驶出,往南城的女子中学驶去。 这天是徐婉第一次上学,他特意换了一身西装去接她。 只是孟钦和来的早了些,学校还没有放学。他下车去,站在校门口的松柏树下等她,金色的余晖斜斜地洒下来,照在他身上。 之前的那些日子,总是徐婉在洋楼里等他。 每次他回洋楼,他刚将汽车的门打开,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她站在窗边看他,可他一抬起头,她又低下头去,含着笑跑开了。 他便故意走到她窗下,仰着头打趣她,“小婉,你躲什么,我都看见你了。” 那个上辈子被他伤的心灰意冷的人,原来最初的时候,也曾这样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 这一次,他怎么敢再伤她的心? 虽然谁都喜欢被心上人等候归家的感觉,但他还是将她送去了一所女校,上辈子他起初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想金屋藏娇,而如今他更想成全她。 她也是需要朋友,有自己的抱负的。她不是谁笼子里养的雀儿,该被他困在一栋洋楼里。 过了一会儿,孟钦和看见有穿着蓝衣黑裙的女学生从学校里成群地出来了,他还从来没有见她这样打扮过。 他放眼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校门口看见了她,她和她的两个女同学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这边走来。 上衣的浅蓝色衬得徐婉多了几分清纯娇俏,想起来她才十八岁,本就该无忧无虑的,上辈子却独自承受了那么多事情。 许是徐婉并没有想到他会来,她和她的同学说着话从他身旁走过,并没有注意到他。 “小婉。”孟钦和轻轻唤一了声。 她即刻回过头来,脚步全然顿住了,眼中是敛不住的欣喜。 徐婉的同学并不认识孟钦和,却也惊讶于有这样一个的俊朗挺拔的男人在学校门口等她。 她们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那两个女学生笑的暧!暧昧,问徐婉:“这是谁呀?来接你的?” 徐婉抿着嘴点了点头,却又迟迟没有开口,她脸上渐渐有了失落的神色,她和他的关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孟钦和往前走近几步,跟她的同学打招呼:“我是小婉的男朋友,特意来接她的,谢谢你们关照她。” 徐婉原本低着头,听孟钦?觥澳信笥选比鲎郑蝗惶鹜啡ィ躲兜乜聪蛩? 他笑着抬起手从她发上抚过,继而牵起她的手,“还不走?给你买的灌汤包就全凉了。” 上了车,徐婉紧挨着他坐下,他将用牛皮纸包着的、温热的灌汤包递到她面前来。 她正好饿了,也不顾忌,直接拿着吃了起来。哪只这回的灌汤包里的汤灌得有些多了,才轻轻咬了一口,手上嘴上全是油,像只花猫儿一样。 他先是觉得好笑,又故作嫌弃地揶揄她,一边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帕,一边道:“瞧你这满脸的油。” 他话音刚落,她突然凑过来,用油乎乎的食指往他鼻尖上一刮,得意道:“现在你也是了。” 他素来爱干净,沉下脸去,装作恼了去逗她。 哪知对上的却是她最明媚的笑靥。 这些日子她早就把他看透了,哪里还怕他?这坤州城里不怕他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了。 第79节 徐婉的上学之路也完全是一帆风顺,不过这也都在孟钦和的意料之中。张三爷那些人不知从哪听到了徐婉上学的风声,许是觉得孟钦和的做法匪夷所思,竟跑到女校这边来一看究竟。 只是张三爷和他的人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被孟钦和的人直接请进了局子里。 这一出杀鸡儆猴孟钦和早想好了,他就是摆明了在坤州立威,看谁还有胆子敢打扰她。 令这些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秋末冬初的时候,有人瞧见二少带着一个女人在珠宝店挑戒指,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像是要订婚了。 上辈子他身处险境的时候,曾让她假借取戒指的由头,去珠宝店帮他稍过一次信,然后顺便取回了一只他之前随意挑选的戒指。 最后,那枚戒指他作为报答送给她了。他送过她不少首饰,唯独只送过她这一回戒指,还是这!这样的草率。 或许是,戒指不比旁的首饰,总觉得是带了承诺在里面的。 他上辈子也跟她说过日后再带她亲自重新挑一只的话,可他们没有后来了。 此时的徐婉并没有察觉孟钦和的打算,他只说要挑一只钻戒出来有大用,要她帮忙挑选。 徐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目光在其中一只戒指上停留,她拿起来转过身给孟钦和看,“就这个吧,维瑞,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孟钦和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目光不由凝滞了,他默了许久,才道:“我也觉得这个很好。” 或许这就是注定的缘分,还是上辈子那只戒指。 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其实想让她想起来,可又怕她想起来,她会不会还恨他,要跟他一刀两断? 孟钦和已经做好了年前结婚的打算,上辈子的遗憾历历在目,怎么能不担心夜长梦多。 只是这筹备结婚不比其他,还是走了些风声出去了。 在很多人的眼中,他要和徐婉结婚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以至于杜江明直接从金城跑到坤州他的办公室里找他,“维瑞,那个舞女不过和诗音有几分像而已,你们才认识多久?还是故意跟你家老爷子唱对台戏?” 他回答的果决,“这跟杨小姐没有关系,老爷子那边我会亲自去说。这婚总而言之是结定了,除非徐婉她不愿意,其他人不同意都没有用。” 杜江明或许就是受他这句话启发了,这边才惺惺地走了,哪知转头就去洋楼找了徐婉。 孟钦和接到侍从官从洋楼打来的电话,他头一次这么生气,只想毙了杜江明那小子。 杜江明连忙赶回洋楼,这一次他回来的时候,徐婉没有像从前一样在窗前等他。 他心里有了预感,快步走进门去,只见徐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神色恹恹的。 她还在就好,也算松了口气。 听见他回来了,徐婉抬起头来,淡淡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小婉,我有话想跟你说。”孟钦和在徐婉身边坐下,可他刚落座,她就往另一边移了一点儿,他自然注意到了。 “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那你先说。”孟钦和不敢唐突。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你未嫁我未娶,哪里不合适?” 徐婉不理她,仍道:“杜公子已经跟我说了,我和诗音很像是不是。” 孟钦和没有想到,从前他做过的错事,到如今仍反反复复地折磨他。 他不知作何解释,只道:“小婉,我这辈子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你一个。如果我孟钦和有朝一日负你、骗你,我便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我只求你信我。” 他起誓的语气过于认真,眼眶都红了,眼底还隐约可见红色血丝。 徐婉从来没有见过孟钦和这样过,还是起这样毒的誓,不忍心看他,“你别这样说。” 她的心软他看在眼里,他不能再等到她死心了在挽回她。 孟钦和突然站起身,她原本不知他是何意,之间他直接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小婉,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便同你直说了,我这辈子非你不可。”说着,他从戎装的口袋中将上次她挑的那枚戒指拿出来,“原本想过两天再跟你求婚的,可我现在等不及了。” 他用极诚恳的语气,苦笑着道:“我们孟家旁人看起来是高门大户,可盛名之下不过如此。我母亲死的早,我和我父亲向来生疏,兄弟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我自己还是个军官,枪林弹雨来来往往,挨枪子、负伤都是常有的事。你嫁到我们家来,免不了会受到我的牵连,替我担心,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还愿意吗?” 徐婉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求婚,一时没回过神来。可他这一番话委实说的她心惊,特别是那!那句“枪林弹雨里来来往往,挨枪子、负伤是常有的事”,她听到只觉得心痛的厉害,终是道:“维瑞,我求你不要咒你自己了,我愿意。” 他打定了主意先斩后奏,第二天便和徐婉在南三省所有报纸的头版刊登了他们结为夫妻的婚书。 在他看来,他父亲不同意也无妨,司令府以后再回去,他们就先在坤州这边过他们的日子。这老爷子看到孙女是什么样,他上辈子就见过了。 影响他的前途也没关系,权力的滋味他早就尝够了,唯独眼前这个人两辈子都错过了。 孟钦和结婚委实高兴,那天晚上他被敬了不少酒,一开始来者不拒,可想着新娘子还在卧室里等他,便也不敢多喝了。 孟钦和有些醉意地往新房里走,推开门,新娘子正穿着喜服端正坐在床边等他,她抬眼打量着婚房里红绸、喜字,也打量他。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头上的发饰轻轻取下来,“小婉,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他曾经等了她整整八年。 他扶着她的后颈,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他稍一用力,那人便和她一起倒下了。 喜被上还有红枣、花生,她将手陷入他的发中,深深回吻他。 他去吻她的颈,她却将唇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孟钦和,这辈子算是便宜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事彻彻底底完结了,是时候跟小婉、二少道别,也跟大家道别了。 我是个慢热的人,一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还没从少帅那里走出来,总把孟钦和打成殷鹤成,而现在他们也要离我远去了。 两年弹指过,大家追文辛苦了,希望我可以早日治好拖延症orz 如果之后还写文,下一本写《替代品》,在专栏里 感谢大家读到了这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