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重组家庭》 第1节 东宫重组家庭 作者:戚华素 第1章 想回家的第一天 隆冬腊月,昨儿夜里一场雪,厚厚的积了三寸有余,今早上虽停了,天却还阴沉沉的,冷风似刀。别说窗户,门缝都不敢留一个,生怕这风进了屋里伤人。 外管事匆匆从外头进来,喊住廊下的丫鬟:“青栀,少夫人可在?” “在的,”青栀应了一声,“孙叔这是急事儿?容我先进去回禀一声。” “好好好,你快去,”孙管事借着这功夫,也在廊下喘匀了气,等青栀再出来请他,才低着头,小心的进门。 孙管事进门后,便见着了坐在主位后头,正看账本的少夫人裴良玉。 裴良玉才出夫孝不久,柜子里的衣裳都翻出来了,身上衣裳倒没换多少,还是以素雅为主。 屋里碳火足,她便只穿了月白上衣藕粉裙,腰间系着霜带,头上只一根碧玉梅纹钗压鬓,淡扫蛾眉,是时下小娘子最爱的家常打扮,却难得是气势端得住,淡淡的看人一眼,让做为汾阳王府世仆的孙管事也低了头,半点不敢直视。 裴良玉搁下手中册子,又用红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方开口:“可是有甚急事?” 孙管事躬身答道:“回少夫人的话,赵国公府大姑娘没了。” 赵国公府大姑娘?那不是皇帝钦点的新任太子妃? 裴良玉挑了挑眉,应道:“我知道了,按着从前的旧例就成,只是还得劳你往赵国公府走一趟了。” “少夫人哪里的话,这本就是奴的分内之事,”孙管事说完,等裴良玉另指了身边婢子去拿对牌开库房,方小心的退出去。 等见得孙管事出门,青栀捧了一盏热茶来换了,方道:“这都是第三个了吧,前两个好歹都进了东宫,如今这位……旨意才下来不足三月吧。” “多嘴,”大丫鬟红云板着脸斥了她一句,“这话也是随意说得的?” 三年死三个没过门的太子妃,任谁心里不犯点嘀咕,不说太子命硬?青栀吐了吐舌头,认了红云的斥,却又觉得委屈,索性同裴良玉告退,往外去了。 红云被青栀这一通操作气得眼圈都红了:“她竟还委屈上了!” 裴良玉见状,叹了口气,拉了红云在身边,道:“你同她计较什么。” 我就是替您委屈啊! 红云咬了咬下唇,好半晌才道:“我就是看不得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什么话都往外秃噜。只她那张嘴,迟早要给她招祸的!” 裴良玉知道这必然不是红云的真话,但瞧见屋里几个小丫鬟都松了口气,抿着嘴笑,便也笑道:“你为她好,总要叫她知道,我给你个机会?” “不必劳烦少夫人,我迟些再同她说就是,”红云故意做出别扭模样,又问,“荣毅堂那边,少夫人要叫谁走一趟?” 裴良玉想了想道:“我亲自去吧,还有些事情,我得问问母亲的意思。” “那我去取出门的衣裳来,”红云说了一声,也出去了。 裴良玉要出门,便叫丫鬟们收了面前账本,才捧着茶慢慢将思绪放空。 红云一向稳重,此番却被轻易挑动了脾气,症结到底还在她这个主子身上。 太子接连丧妻,是命硬,她裴良玉在外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命硬刑克之人呢? 汾阳王世子死在边关,王妃难以接受,跑到裴家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是自己克死了未婚夫。 谁都知道战场刀剑无眼,王妃是无理取闹,可这话一旦传出去,要命的,可不只是她一个。 裴家三房姑娘年纪相仿,这一通闹,影响的是这代所有裴氏女的终身。 娘恨毒了汾阳王妃,可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其实当年裴家各房,一直是护着自己的,叔伯婶娘都不怪自己,姐妹们也都抛弃往日龃龉在她院中陪伴,兄弟们还搜罗了不少玩具悄悄送来,盼她开怀。 但最后,到底是是她自己辜负了家人的好意,选择嫁进汾阳王府守寡。她自己的名声、裴家闺女的名声、裴家的世代清名,她身为裴家女,享受了裴家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便都是她该守护的。不过真正让她抛弃怯懦,甘愿做出这样决定的,还是家人们的保护。她的家人们,值得用世界上动听的辞藻去形容。 裴良玉至今还记得,自己离家那日,一向威严的祖父、大伯来到自己房中,说等三年后,他们必想法子接自己回家的模样。 想到此处,裴良玉被雾气侵染的眼角弯起笑意的弧度。昨儿娘才送了信来,说是他们已经把意思传达到汾阳王府了。 红云手脚快,也就小半个时辰,便服侍裴良玉换完了衣裳。主仆两个一道,往汾阳王夫妇所住的荣毅堂去。 “少夫人来了,”门上的婆子瞧见裴良玉就笑开了,往里头看了一眼,轻声道,“王爷王妃都在,二郎君也刚来,急匆匆的,也不叫屋里留人。” 这是有要事说。 “既是如此,嬷嬷先别去回禀母亲,我自去坐坐,”裴良玉看了一眼红云。 红云笑吟吟摸了粒珠子塞给她:“天冷,嬷嬷吃茶。” “多谢少夫人赏,”那婆子悄悄引了裴良玉去耳房坐了又摆了茶才出去。 等屋里只剩了主仆两个,裴良玉给红云使了个眼色,就坐到了靠主屋的墙边。裴良玉一向耳朵灵,这会儿气氛安静,又只隔了一堵墙,怎么也能听个六七分吧。 与耳房一墙之隔的荣毅堂正房中,气氛冷凝,汾阳王妃几乎撑不住身体,半倚着大迎枕,才勉强靠住。汾阳王立在一旁,阴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二郎君见状大惊,忙要赶上前扶她,却被汾阳王妃一把甩开了手。 王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二郎君的手指都颤个不停:“你、你方才说的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二郎君沉默片刻,直接跪在了王妃面前:“儿子喜欢良玉。” “啪!”汾阳王妃直接糊了她一个巴掌。 “逆子!” 二郎君低下头:“儿子知道,娘您接受不了,儿子对不起大哥,可……” “你还知道你对不起你大哥,”汾阳王一脚将二郎君踹翻出去,“你大哥舍命救你,就换来你这么个不孝不悌、觊觎长嫂的东西?” 汾阳王怒极,自然也顾不上声音的大小,耳房里,不止是裴良玉,就连红云也听得清楚明白。 裴良玉脑子一片空白,什么叫你大哥舍命救你,什么叫觊觎长嫂? 裴良玉霍然起身,指甲卡进了肉里,都浑然不觉。 红云忙赶过来跪抱住裴良玉,握住她的手,面上满是焦急。 “什么叫‘你大哥舍命救你’,”汾阳王妃被这话震得目瞪口呆,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汾阳王的手臂,红着眼问,“什么叫‘你大哥舍命救你’!” 汾阳王一怔,忙扶住王妃,面上愧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这话信上说不得,等回京时,老大媳妇又已经嫁过来了,我……我才没敢告诉你。” 汾阳王妃倒退两步,跌坐在榻上,面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呵……哈……” “王妃,王妃,你别吓我,”汾阳王行到王妃身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不敢告诉我,所以你们父子当年就眼睁睁看着我挑剔人家好姑娘,”汾阳王妃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流,“若不是我自个儿明白过来,是不是到如今,你们也只是眼睁睁看着,不肯告诉我真相?” 随着主屋汾阳王妃的话,裴良玉也想起了当年那段她都不愿意去回想的日子。现在告诉她,那仅仅只因为汾阳王父子的私心? 裴良玉艰难的扯了扯唇角,板着脸扯了扯遮掩不住恨意的红云,主仆两个一起往外走。 “笑一笑,”裴良玉脑子里转个不停,面上却露出温软笑意,“咱们还得回家去呢。” “少夫人这就要回去了?”那婆子疑惑的看着主仆俩。 红云上前道:“正是呢,少夫人忽然想起还有件要紧事忘记办了,可不是得先回去?” 等婆子应是,红云又拉了她的手笑道:“这事儿整得,不大好说,嬷嬷可千万别和王妃说少夫人过来的事,免得叫她老人家知道了。” 婆子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收下了红云递过来的荷包,悄悄去收拾了茶盏,却听了几句要命的事,脸色一变,吓得赶忙退出来,将红云给的荷包珠子贴身藏好,背心发了一身冷汗。 离开荣毅堂的裴良玉朱氏越走越快,等回到院子,已出了一身薄汗。 红云自去吩咐人闭嘴,又真寻了件需要紧着处置的事来。 裴良玉进门,怀里便被青栀塞了个手炉。 手炉是去年的物件,还是二郎君亲手给画的花样子,王妃喜欢,叫人做了许多,又特特给裴良玉也送了个来。 裴良玉手一松,手炉摔在地上,炭火四溅,她脑子昏昏,被热气一激,哇的一声,偏头吐了一地。 真恶心。 “青栀,去请府医来,”裴良玉虚弱的被丫鬟们簇拥到榻上,招了红云近前,捏紧了被子,低声道,“过会儿就说我头晕起不得身了,你把对牌和府库钥匙收拾好,等我吩咐。再让人送信回我娘家,请母亲和大伯母来看我!” 第2章 想回家的第二天 少夫人院中有请,又是大管家孙女青栀亲自过来,府医岂敢怠慢,忙不迭背上家伙事,往裴良玉处赶。大冷的天,背心竟出了一身薄汗。 “只是有些许不适,有劳府医走这一趟,”裴良玉半靠在大迎枕上,隔着帘子和府医说话。 “进门就吐了一地,怎么能叫些许不适,”红云从外头进来,道,“账册对牌我都收拾好了,您就安心养病吧!” 账册对牌?府医眼皮子一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这样的人家,平白无故,哪儿有把管家权往外推的,别是生了什么重病吧。 裴良玉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放平,用虚弱的语气道:“府医都还没诊脉呢,你倒把什么都安排了。” 红云不答,只绕到帘子里头,站在裴良玉边上,盯着府医诊脉。 府医隔着帕子,用心诊了好一阵,又看过裴良玉面色舌象,才松口气:“不是什么大事,近来天气转凉,少夫人又忙着年下理账的事,心力疲惫,方有病邪侵体。待用过几副药,好生休息休息,就能无恙了。” 裴良玉与红云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满意。不枉红云才进门时,就把账册的事儿给宣扬出来。这不,府医可不就给她的心力疲惫寻了个绝佳的理由? “烦请府医再多开几副了,”裴良玉双手交握,缓和了脸色,轻轻叹了口气,“年底事忙,怕得多用一阵药才行。” “不成,”红云紧张道,“该用几副就几副,是药三分毒,哪儿能光靠药来治,府里还有王妃在呢,我这就叫人把账册、对牌都送去。” 见裴良玉沉默不语,府医也难得劝了一句:“红云姑娘说得极是,医家虽也用药,却也并非全然依赖于药。少夫人最近实在不宜太过劳心。” “如此……”裴良玉顿了顿,方道,“多谢府医。” 红云面上带着满意神色,与府医出去开药,青栀则指挥丫鬟撤了帘子。 “青栀,你来,”裴良玉喊了青栀近前,“我生病这事,可派人给荣毅堂那边说过了?” 青栀一愣,面上露出些羞愧神色:“少夫人,我……” “无妨,”裴良玉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慰,“迟些说就是。” 见青栀仍有些懊恼,裴良玉眸光闪了闪,道:“我这几日没什么精神,可府里的事情却耽搁不得,你替我先往郡主那边走一趟,问问她可愿意接下家里的担子?” “郡主?”青栀有些疑惑,大着胆子问,“不先告诉王妃吗?” “王妃前些日子犯了头风,哪里能劳神,我方才也是因着这个,才有些迟疑,”裴良玉顿了顿,强压下因提起王妃而升起的火气,“郡主从前就帮着王妃管过家,虽是明年就要大婚,如今先练练手,也未尝不可。” 第2节 青栀这才明白过来,忙点了头,就要去传话。 “别忙,”裴良玉止住青栀,“还有一桩事,你也好好考虑考虑。” “府中事杂,郡主还要忙着嫁妆的事,我便想着叫你去跟郡主几日。” 青栀闻言,忙要开口表忠心,却听得裴良玉又道:“你是大管家的孙女,府中上下关窍,再没人比你更清楚,也必然没人敢糊弄你。是我想请郡主帮忙,可不敢叫她闹心,便也只有让你暂且去郡主身边,做个镇山,压下那些个魑魅魍魉了。” 不是什么离不开红云,而是出于对她的格外看重信任。话说到这份儿上,青栀哪儿还有不乐意的,总归是去几日,又是重用,她自是连考虑都不必,高高兴兴的应了:“那奴婢什么时候让人去荣毅堂传话?” “等你得了郡主的话再说,”裴良玉不动声色的,将传话时间又往后推了推。 红云等青栀走了才进来,又以裴良玉要休息为由,把小丫鬟们都赶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原本闭目小憩的裴良玉睁开眼,压低了声音问:“如何了?” 红云坐在脚踏上,替她掖了掖被角:“已经传回家里了,您歇一歇,赶明儿就能见着夫人了。” 听见这话,裴良玉面上神色方松快下来,这一日,她的确是心力憔悴,又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安排了这样多的事,如今也困乏得紧。 “我让青栀去问郡主了,等得了消息再让她往荣毅堂传话,这事儿,你就别沾了,”红云一心为她,又是与她同时听见了那些话的,裴良玉怕红云到了王妃几人面前,控制不住露出端倪。 “都听您的,”红云明白,这会儿让青栀出头,也是好事,“您心好,还特地把她给摘出去。” “她跟我这两年,也算尽心,若我真能家去,她暂且跟着郡主,也是份前程,也亏得红菱几个嫁出去后,我身边还没补人,不然这会儿,可有得头疼,”裴良玉打了个呵欠,困顿的闭上眼,好半晌,才轻轻软软的说了一句,“红云,我有些想家了。” 红云红了眼圈,好悬没落下泪来,三年了,身边人散个七七八八,可算是等到要回府的时候了。 红云静静坐了一会儿,收敛好情绪,她得好好想想,不能拖姑娘的后腿。 青栀迎着郡主来时,天色已有些沉了。见裴良玉歇着,便没准备多留,问了两句情况,便说:“我明儿再来看望大嫂。” 红云借机将对牌、账册连带着府库钥匙一股脑儿都交了出去,倒把郡主吓了一跳。 “只把账册给我就是,怎么连府库钥匙都拿了来。” “是我们少夫人的意思,”红云笑道,“郡主您是正经主子,却也架不住底下有人故意耍滑轻慢。这些个东西都在您手里,一是为了方便,另也是为了震慑。” “嫂子有心了,”郡主这才身边人收了东西,又嘱咐几句才走。 红云送了郡主出门,又同青栀道:“劳你再去荣毅堂跑个腿?” “就你会指使我,”青栀嘴上不饶人,却也没推脱,“那我去了。” “去吧,”红云点头,“我让小丫鬟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少夫人让你这几日都住在郡主那边,也免得日日一南一北的在府里跑,这大冷天的,可难走。你屋里可有什么重要物件没有?若有,我亲自替你锁好。” 青栀不疑有他,只当是裴良玉体恤,“也就一些个平日琐碎的钗环,不值当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都搁家里呢。” 红云这才催她快去:“免得过会儿天黑,看不清路。” 眼见青栀的身影消失在小径深处,红云方回身安排一应事宜。 等红云再进门,已是夜深。 裴良玉已经醒了,只是不想起身。见她来,挪个位置出来:“如今夜深,白日里又乱糟糟的,王妃必不得空过来,红云你陪我一道歇吧,咱们一起等天明。” “姑娘猜的真准,方才王妃身边的嬷嬷来了,问了两句,听说您歇着,便回去复命了,”红云挨着裴良玉躺下,悄声说,“姑娘放心,夫人已让人回了消息,明儿必定来接您。” * 心里存着期盼,裴良玉主仆都醒得早。好容易挨到送青栀出院子,裴良玉便躺不住了。 红云见她着急,问:“可要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 “不成,”裴良玉一口回绝,“今日娘过来的事,咱们最好是‘不知情’。娘既然说了要来,就不会骗我。” 红云点头应是,却也不时留意门口动静。 直到裴良玉快用完早饭,才有个主院的小丫鬟匆匆进门。 裴良玉眼前一亮,强压住心里的激动,问:“何事?” * 昨儿夜深,汾阳王妃又因白日的事情犯了头疼的毛病,便是知道裴良玉病了,也只让身边的嬷嬷走了一趟。 今早上虽不头疼了,她又生出些怯意。扪心自问,她从前因怨恨之故,对裴良玉委实不好。这两年渐渐回缓许多,却也是时好时坏。 昨日那一通闹,倒让她想起从前选中裴良玉做儿媳时的满意,也想起从小看着裴良玉慢慢长成娇俏如花的大姑娘,是何等的欢喜。 她心里越是想,就越害怕看见裴良玉。她从前的执念都是错的,可她给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的伤害,却是抹不掉的。便是已经将管家大权交到裴良玉手里,也改变不了日后二郎君的妻子进门,裴良玉将要面对的尴尬处境。 她左迟疑右三思,反而等来了两个她同样不敢见的人。 “许久不见,王妃可安康否,”裴大夫人见汾阳王妃进们,搁下茶盏,便先问了一句。 王妃一怔,面上显出几分怀念:“劳你记挂。” 简简单单一句问候,气氛便已不如先前尴尬,汾阳王妃也放松许多。 “冒昧来访,是我和弟妹失礼,”裴大夫人慢悠悠开口,“只是府里早先便送了信来,却一直未能得到汾阳王府的答复,我与弟妹思女心切,索性不请自来,想请王妃给个准话。” 汾阳王妃面色一僵,她如何能料到,裴大夫人一开口,就提起要接裴良玉回府的事。 “这……”汾阳王妃犹豫着开口,“这事我与王爷还在商议。” “王妃与王爷商议,也总有个期限,我裴家一早便正式送了信来,您二位,怎么还没商议完呢,”裴二夫人毫不掩饰面上不悦,目光好似带着攻击性,直直对上汾阳王妃,“王妃怕不是打着拖到底的心吧?” 第3章 想回家的第三天 “怎么会,”汾阳王妃的视线有些闪躲,她先前的确对这事十分矛盾。 除开对裴良玉‘克死’长子的复杂心思,她近两年身体不好,明年又是女儿大婚,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自然想再拖一拖,至少等过了明年,家里事情少了再说。自然,若能拖过了二郎君娶新妇进门,自然最好不过。 至于裴良玉是不是又被耽搁了一年,日后还好不好寻下家,和她又有多大干系,她又不是不放她,只是迟些罢了。何况她私心里也曾有过最恶毒的隐秘心思,若裴良玉再也嫁不出去,日后她长子在底下才有人陪。 可经过了昨日之事,她知道自己一直恨错了人,大受打击之下,羞愧纷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昨日虽没来得及想这事儿,却也下意识默许了裴良玉那边将管家权交给郡主。 想到这里,汾阳王妃方有了几分底气,赶在裴二夫人发作起来前开口:“的确是还未商议好,我也是真舍不得玉儿这个好儿媳。” “好叫亲家知道,前两年我虽想歪了些,可亲家扪心自问,我待玉儿难道就差了?我们府里的钥匙,尽在玉儿手里,我是个万事不管的。旁人家常有立规矩之事,可我们家里,若无大事,却是三五不时,才让玉儿过来一回,平日里,玉儿若有什么爱的,我也极少拘束于她。到底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玉儿在我心里,和卿卿都是一样的。” 汾阳王妃说的情真意切,裴二夫人却半分也不信:“高舒滢你话说的这么好听,难道就敢指天发誓,你方才说的每一条,都是出自真心为玉儿好?” 见汾阳王妃迟疑,裴二夫人冷笑一声:“你若有半分假话,就让我那好女婿受一日刀山火海之苦,如何?” “你!”汾阳王妃恼了,“李仙湘你欺人太甚!” 裴二夫人挑了挑眉,故意惊讶道:“我欺人太甚,你高舒滢也有脸说这样的话?” “弟妹,”裴大夫人用绢帕在唇角按了按,掩去笑意,“弟妹爱女心切,一时失言,王妃也是爱子如命,想必能理解她的心情吧。” 裴大夫人开口,二夫人便真闭口不言,像是一切以长嫂为首。 这一幕刺得汾阳王妃眼睛疼,心也疼。她从前与二人交好,这样一唱一和的手段,她从前可一直是旁观者、附和者,什么时候有过直面的时候。 裴大夫人可不管汾阳王妃怎么想:“我家三年后来接玉儿归家,也不是这一两日才叫您府上知道。何况,夫死妻孝,按律至多一年。你府上让玉儿守足了三年……父母丁忧,也不过如此了。我裴氏一族,可曾置喙半句?” 见汾阳王妃沉默不语,裴大夫人也失了耐性:“一年之后又两年,却没有三年之后又三年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汾阳王妃心有触动:“再几日,再几日我就……” “不瞒王妃,”裴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余的文书可以日后再办,今日我与弟妹却是务必要接了玉儿归家的。” “玉儿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如今三年未见,不止是我与弟妹,便是太后娘娘,也早念着要我们家三姑娘进宫请安了。” 裴良玉在姊妹中行三,归家另嫁,按时下风俗,自然可以再称一声裴三姑娘。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裴家搬了太后出来,汾阳王妃知道不可能再强留裴良玉,只得颓丧的点了点头:“既是太后所愿,固不敢违。只是昨儿玉儿病了,府医才叫好生养着,不如等她好了,我再亲自送她?” “什么,玉儿病了,”裴二夫人急得站了起来。 裴大夫人也变了脸色:“弟妹你先去看看玉儿。” 裴二夫人点点头,临出门前,又回神看向汾阳王妃:“不必劳动王妃,府医既叫好生养着,想必玉儿回家后,万事不愁,病好的定然比在这府里还快些。” 又道:“既然玉儿病了,王妃一贯身体不好,未免过了病气,我就不带玉儿再来告辞了。” 裴二夫人说罢,匆匆出门,汾阳王妃有心想跟,可裴大夫人还在屋里坐着呢,如何会让她跟去。 裴大夫人也不多说,只碰了碰桌上茶盏,说一声凉了,自然有人捧上热茶给她换。 * 裴良玉知道母亲往这边过来,哪里还坐得住,不顾红云劝阻,非要站在门边。红云无法,只好让她穿戴齐整,又围了大毛衣裳,塞了个新手炉,才敢陪她等在外头。 “娘!”裴良玉看见母亲出现在院门处,一溜小跑,到了裴二夫人李氏面前,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却不敢伸手抱。 李夫人看见女儿哭,也忍不住落了泪。她心疼的摸了摸裴良玉冰凉的小脸,顾不得其他,先拉着人进屋,边走还边数落:“不是说病了,病了你还敢站在雪地里等我,胆子大了,缺我给你紧紧皮?” “娘说的是,我就缺您给我松松筋骨,”裴良玉这才觉出冷,进门就把手炉搁到了母亲手里,又拉了母亲坐下,自个儿一转眼就半跪在母亲脚边,头枕在母亲膝上,搂着母亲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是娘来迟了,委屈我姑娘了,”李夫人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裴良玉的头,险些绷不住话里的颤音。 “才没有,”裴良玉胡乱摸了两把脸,“是女儿让娘担心太久了。” 裴良玉抬起头,一张漂亮的脸蛋被眼泪糊成了个花脸猫。李夫人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脸上脸色古怪极了。 好在红云适时上前来劝,又让人打了水来给母女两个擦脸。 红云服侍李夫人重新净面上妆,裴良玉也要搬个凳子,眼巴巴的跟着。 李夫人看得心疼,也拉着她的手不放,母女两个走到哪里,都像是分不开似的。 红云看得好笑又心酸,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才开口:“姑娘的东西还没收拾完,今儿夫人和姑娘家去,奴婢再留两日。” “那些都不打紧,汾阳王府不敢少我们的,异日再让人来对着单子搬就成,”李夫人道,“你陪着玉儿吃了这么久的苦,是我裴家的大功臣,哪儿能叫你再呆几日才走呢。” 红云难得手足无措:“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起夫人如此夸赞。” “娘说的没错,”裴良玉也道,“是要好好谢你,等家去了,我便把身契还你,再给你买个庄子,让你自己当家做主,好不好?” “不好,”红云瓮声瓮气道,“我才不出去,我要一辈子陪着姑娘。” 裴良玉想要反驳,可看着红云面上的认真,又说不出口,便想先安慰下她,等得空再好生与她分说:“咱们先一道回家,出不出府另说,可身契我还是要还你的。” 这事就此定下,李夫人又问了两句裴良玉的病情。 裴良玉碍着还在汾阳王府,不敢细说:“府医说是天气转凉,我又因年下忙得太过,心力耗费得大了,方瞧着厉害些,用两副药,好生养一养就是。” 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听说你病了,吓得我和你大伯母都心中不安,过会儿见着你大伯母,你可要好生谢她。” 裴良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大伯母还在荣毅堂?” 第3节 李夫人点点头:“你大伯母若不在那边镇着,你婆婆只怕就要同我一道过来了。” “那……”裴良玉想了想道,“笨重大件不管,有我记号的东西,一贯都是收好的,直接锁了抬出去就是,我们早些去接大伯母吧。” “哪里用你接,”李夫人点了点裴良玉的鼻尖,“让红云代你过去就是,你都病了,哪里还有精力去拜别。” 裴良玉李恪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笑道:“母亲和大伯母疼我。” 知道裴良玉要回裴家去,院子里人心浮动,可对裴良玉的命令,还是能好好遵从的。不过小半个时辰,一些带着裴良玉私人记号的东西,就都搬上了裴家的马车,裴良玉母女,也等来了裴大夫人和红云。 马车渐渐驶出汾阳王府,听着越来越近的喧嚣,裴良玉也有些激动起来:“大伯母,玉儿多谢大伯母!”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多礼,”裴大夫人握着裴良玉的手,理了理她鬓角碎发,面上满是慈爱,“咱们回家了,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见裴良玉眼中有泪光浮动,裴大夫人忙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 裴良玉强忍住泪,露出笑容:“都听大伯母的。” 离开汾阳王府,裴良玉连回头看看也不想,只一心盼着快些到家。 李夫人想了想问道:“方才在那边府里,我和你大伯母都没来得及问你,昨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急的叫红云传信请我们来?” 离了汾阳王府,面对着亲娘伯母,那糟心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是汾阳王府心思龌龊,裴家若不明就里,日后再吃了亏,她可要后悔死。 裴良玉组织好言语,刚要开口,就听见外头有马蹄声从后而来,在马车侧面停住,此时,裴家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见过两位伯母,”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外响起。 是二郎君。 裴良玉听出了来人身份,李夫人妯娌两个自然也听出来了。两人正想答话,就瞧见裴良玉眉头紧皱,神色厌恶。 两人对视一眼,敏锐的觉出不对,便也失了多说两句的心思。 “是二郎啊,”大伯母问,“你这是要出门?” “听说两位伯母今日来接大嫂,”二郎君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侄儿送你们回府。” 第4章 回家了的第四天 “不劳二弟,路并不远,”裴良玉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下心情,缓了缓僵硬的语气,“听说二弟昨日惹得王爷大动肝火,还请了太医,不如还是就此止步,遵医嘱好生养一养,以免落下病根。” 这话一出口,李夫人妯娌两个同时以询问的视线看向裴良玉。 方才可正说起裴良玉突然送信回家的事,如今就知道汾阳王府二郎君被打了,还闹得请太医这么严重,难免不会把两桩事情放到一处想。 裴良玉才轻轻颔首,肯定了二人的猜测,就听见外头二郎君道:“你……知道了?” 裴良玉眼皮子一跳:“知道什么?” 知道我未婚夫的真正死因,知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觊觎兄妻? 当初汾阳王妃为难她时,有多感谢悄悄帮她的二郎君,裴良玉现在就有多腻味恶心这伪君子。比起他,同样被瞒在鼓里,曾做出种种为难之举的汾阳王妃,都显得格外叫人喜欢。 “没、没什么,”二郎君立刻反口,“我并没什么大碍。” “这话你说了可不算,太医说了才算,王妃那边的下人,可是特意嘱咐过小厨房的,”今日之前,汾阳王府大小事务都由裴良玉管着,她知道有太医进府看诊,诊出什么症候,也是理所应当。 二郎君一听就信了:“是娘太过操心,只是小伤罢了。” “便是再小,也该回去好好养着,才不辜负王妃一旁慈母之心,”裴良玉说着,伸手将马车窗支开一个小缝儿,瞥见二郎君身边跟着的小厮,“好生送二郎君回王府去,若出了什么差池,王爷王妃可饶不了你们。” 那小厮忙一叠声的应下,又上来劝说二郎君,方才让裴良玉一行人顺利开动了马车。 二郎君勒马让在一旁,看着裴家的马车渐渐驶远,心里却在琢磨方才见着那一抹素腕,衬着白雪,更好看了。 “郎君,咱们回吧?”一个小厮凑上前去。 二郎君没答,只问了一句:“你说我去买对翡翠镯如何?” 那小厮一贯跟在二郎君身边做事,听着身边有下人附和,大冬天的惊得一身汗,他瞪了那仆人一眼:“您伤还没好呢,少夫人方才不是还让您遵医嘱好好回府歇着吗?” “你说的是,”二郎君道,“咱们回吧。” 二郎君领人往回走,倒意外碰上一队眼熟的人。 “见过太子殿下,”二郎君赶紧下马行礼。 “汾阳王二公子?”太子看了看前头消失在街口的马车,才免了二郎君的礼,“你这是送人?” 二郎君愣了愣,恭敬道:“是。” 太子点了点头,问身边内侍:“孤瞧着那像是裴家的马车?” 内侍姜斤斤忙笑着恭维:“殿下好眼力,那正是裴家的家徽。” “仿佛带了不少箱笼?”这话,却是对着二郎君的了。 “这……”二郎君迟疑了。 姜斤斤对着二郎君,可没有对着太子时的好性,虽也是笑着,却无端让人觉得身上发寒:“太子问话呢,二公子怎的不答?” 姜斤斤此人,二郎君自然是认识的。现任大总管的干儿子,打小就在太子身边服侍,极得太子信任,等太子搬到东宫,能自己掌权后,自然寻机会提拔他做了东宫内侍。 虽说所有的太监,都能呼一声内侍,但内侍这个官职,却是四品,满皇城,也就四个名额。这四个内侍里,姜斤斤,是辈分最小也最年轻那个。撇开官职,只说他是现任大总管的干儿子,又极可能在未来太子登基后,做新任大总管,就没几个人敢惹他。 “是亲家夫人来接我大嫂,”二郎君说话时,刻意轻描淡写,好似裴良玉只是回裴家小住。 “怪道瞧着就像是裴三姑娘,”那么远,裴良玉又只开了一条小缝儿,能看得清就怪了,姜斤斤却能毫不犹豫的将这话说出口,惹得一旁的小厮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姜斤斤可没空理这种小人物,只凑到太子跟前:“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才说想三姑娘了,裴夫人许就是为这个来的。” 太子点了点头,随口打发了二郎君。 等走出好一段路,太子才同姜斤斤道:“裴三脱离苦海,可喜可贺,等她进宫,你随意寻个什么东西给她送去,免得她又在太后面前抹黑我。” 姜斤斤闻言一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打从您搬到东宫,就没怎么见过了吧,怎么还记得呢? 姜斤斤脑子转了转,小声问:“那能送个什么样的?” “你看着挑就成,这种小事还用问孤,”太子挑眉,“孤可是该考虑换个内侍了?” “可别,奴婢错了,殿下饶奴婢这次吧,”姜斤斤做出了十足讨饶的模样,想起东宫里,杨承徽和白承徽为着司珍司新送来的四时景头面,争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当即定下了要送的东西。 你说这司珍司送东西,他怎么就非得送独一套的。两位承徽不敢闹到太子跟前,一个仗着有宠,一个仗着在皇孙、郡主面前的脸面,倒敢日日叫我个内侍断官司。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想起刚离开的赵国公府,姜斤斤不由在心里埋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离开这条街后,外头就喧闹起来,裴良玉也不敢这时候同伯母与母亲说正事,便只好等回府。反正她也想早些告诉祖父和大伯,等裴家定下对待汾阳王府的态度。 再迟些,若又遇到二郎君,再要像今日这样,明明心里厌恶极了,却还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温温柔柔的和二郎君说话,她怕是得先憋不住指着他鼻子骂起来。 马车在裴宅前停下,裴良玉下了马车,看着裴宅大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从前每每从此过,却从没好生看过这门脸,如今久别归来,倒懂得珍惜了。 “这孩子,愣着做什么,”李夫人恐她近乡情怯,心绪不稳,忙上前拉了她,“快去跨火盆,回了家,把晦气都烧了。” “娘说的是,”裴良玉也不多想了,让红云陪着,高高兴兴的跨过火盆,再抬头,已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祖父祖母,大伯、父亲、三叔夫妻,还有几个弟兄。 裴良玉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声音都没发出来。还是被红云捏了一下手,才快步赶到几位长辈面前磕头行礼。 “地上凉,何必做这些虚礼,回来就好,”祖母亲自拉着裴良玉的手往府里走,“你伯母让人回来传话,你爹才叫人送信出去,茵姐儿几个这会儿怕才收到信,你好好歇一歇,赶明儿一家子聚在一处,好生热闹热闹。” 裴三夫人也道:“咱们三姑娘回来,这个家,才算是齐了。” 裴良玉本不想哭,可眼泪在眼里含着,总是忍不住,长辈们时不时说上一句,兄弟们也领着妻儿玩笑,假山池景、雪中寒梅,都是旧日景色。下人们瞧见,也个个都上来喊一句三姑娘好。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一向严肃的祖父也吩咐发赏。 裴良玉只觉好似做梦一般,飘飘然在云端天宫。 等用完饭,坐下来和祖父叔伯说了汾阳王府的恶心事,也并没影响到裴良玉的好心情。倒是几位长辈都气得面色阴沉。 裴三夫人一拍桌子:“他汾阳王府欺人太甚!” “老三媳妇,”祖父制止了三夫人继续往下说,只同裴良玉道,“这事祖父知道了,他汾阳王府既然敢做这样的事,就该知道纸包不住火。” “爹说的是,”大伯端坐在祖父下首,面色冷然,“这话不能从我裴家传出去,却未必不能从汾阳王府传出去。不过也不能只这么便宜了他们。” 裴父听见这话,给李夫人使了个眼色:“丫头还病着呢,早些回去歇息,等明日你几个姊妹过府,你只想看着她们玩乐不成?” 裴良玉自然不肯。 李夫人领着裴良玉回了二房的院子,安排她仍住在旧日的闺房:“都是你从前用惯的,这两年陆陆续续也添置了不少,若还有什么想换的,让红云直接告诉裴嬷嬷就是。” “娘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裴良玉拉着李夫人的衣角,轻轻摇了摇,等见她坐下,才又笑开,“娘,不是说姑姥想见我?那我什么时候进宫?” “过几日你养好了身子,娘就给太后娘娘递牌子,”李夫人把裴良玉的手塞回被子里,“老娘娘一直惦记着你呢,只是有些话,她也不好说。这回是汾阳王府做得太过,她才能毫无顾忌的给你撑腰。” “娘放心,我又不是那不知好赖的人,”裴良玉撒娇道,“等进宫了,我一定好好谢姑姥。” 李夫人这才点头,和裴良玉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裴良玉的脊背哄她睡觉,口中还唱了一支许久未唱的西南民谣。 裴良玉唇角带笑,迷迷糊糊的睡去。明儿一早,又是新的一日开始。 第5章 留宫小住第五天(抓虫) “姑娘都起了,你们怎么才回来,”红云瞧见捧着托盘回来的几个小丫鬟,急得连忙迎上去,等一一看过托盘中的花,才松了口气。 小丫鬟见她满意,才敢辩驳:“昨儿雪大,许多枝条都被压坏了,我们仔细挑了好一会儿才敢剪了枝条回来,姐姐看可使得?” “不错,”红云脸上露出几分笑模样,“都捧进去吧。” 红云虽没给赏钱,却叫她们都得了个露脸的差事,倒让小丫鬟们都激动起来。 红云领着丫鬟们进屋时,裴良玉的妆都快画完了。 因要进宫,裴良玉很是认真装扮了一回。大红撒花裙,豆绿立领长衫,再配上刺绣流苏云肩,行止间流苏摇曳,庄重又不失柔美。 新提上来的大丫鬟红菱,在上妆梳头上,都是把好手,配着裴良玉的衣裳气质,细细的为她在眉间贴了一片薄薄的花钿,立时便让裴良玉的美,更张扬了几分。 裴良玉对着水银镜仔细端详片刻,方笑道:“红菱手巧,这镜子里的,都美得不大像我了。” “分明是姑娘貌美,”红菱转头看见红云几个,“可算来了。” 小丫鬟们捧着托盘一字排开,叫盘中花卉供裴良玉主仆挑选。 红菱斟酌之后,选了骨里红点缀,珍珠梅缀做流苏。 第4节 裴良玉看着红菱忙碌,心思一转,又喊了红云:“我记得旧年得了一把黄花梨的折扇,绘着雪里红梅的,你替我找找。” 红云想了想,问:“可是当初从太子殿下手里赢来那把?” “你若不提,我倒还忘了,”裴良玉想起这事,也不由勾了勾唇角,“就那个吧,三四年没进宫请安,拿个老物件,姑姥看了,也能高兴些。” 红云去找东西,裴良玉也要先去李夫人处拜见,再由李夫人领着一同进宫去。 见到打扮妥帖,连娇美的花朵,也不能夺去她半分风头,只能做陪衬添彩的裴良玉,李夫人面上满是自得。 “不错,不错,”李夫人也和裴良玉打扮相仿,面容虽不及女儿,可身上多年做主母沉下来的气势,却不是裴良玉能比。 “娘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裴良玉笑着围着母亲转了一圈,“我还说红菱手艺够精巧了,足足把我装扮美了一倍有余,如今见了娘,才知道,先天不足,是补不上的。” “贫嘴,”李夫人被裴良玉哄得开怀,笑容直到进宫后,才慢慢落下,变成礼仪标准的弧度。 裴良玉多年之后初次进宫,若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哄人玩,只是她一路上都掩饰得好,没叫外人察觉半点。 等到在内宫城外下了马车,见到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时,裴良玉才把心落回到肚子里,露出个真心的笑来。 “夫人怎么亲自来了,”李夫人赶紧上前和李嬷嬷寒暄。 “太后娘娘念得紧,索性打发奴婢来接,”李嬷嬷温和的看向裴良玉,“何况许久未见三姑娘,奴婢也很想姑娘呢。” 李嬷嬷是当初太后陪嫁进宫的老人,曾是正四品的尚仪女官,随太后迁居长乐宫后,就卸下了尚仪局的职位,一心服侍太后。宫人至今皆尊一声李尚仪,也唯有李夫人和裴良玉这样得太后喜爱的李家亲眷,方能唤一声李嬷嬷。 “我也想嬷嬷,”裴良玉惊喜的快走了几步,轻声撒娇道,“嬷嬷瞧我今日妆扮如何?” 李嬷嬷没有敷衍,而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才夸出口:“三姑娘今日装扮,甚是妥帖合宜。” “能得嬷嬷这一声夸,我今儿就是再早起一个时辰也值,”裴良玉母女跟在李嬷嬷身侧往里走,“嬷嬷,我给你带了礼物,迟些再给你。” 裴良玉幼时曾在宫中住过两年,多是被李嬷嬷照顾,那时因两人过于亲近,李夫人还悄悄醋过,如今这会儿,李夫人巴不得裴良玉和李嬷嬷更亲近些。 方才不止裴良玉,就连她见着李嬷嬷迎出内宫,也松了口气。李嬷嬷亲自来接,这就是太后的态度。 按规矩,进宫的命妇都要先去拜见皇后,裴良玉母女,自然也不能少了。不过今日正是各位娘娘拜见皇后的日子,皇后不免让两人略等了等。 几人原以为等拜见过皇后,略说两句话,就能往长乐宫去,岂料皇后在见到裴良玉后,兴致都高了几分。 “三丫头?”皇后在主位上坐下,叫了起。 裴良玉随母亲起身,察觉到有一道挥之不去的视线不住地打量着自己,虽不带什么恶意,却带了几分估量。 裴良玉借着谢皇后赐座的机会,稍稍抬头,便看见了皇后的衣襟,忙止住了。 皇后娘娘?裴良玉心里有些奇怪。 也就片刻功夫,皇后收回视线夸了裴良玉几句,又看向李嬷嬷:“好些日子不见李尚仪,这是特意去接裴夫人和三丫头了?” “劳娘娘惦记,”李嬷嬷站了出来,又施一礼,方回,“太后娘娘一早就念着三姑娘,特意叫奴婢来接的。” “是了,从前三丫头三五不时的进宫来陪母后,如今陡然久不见面,母后心里定然也思念极了,”皇后看向裴良玉,“既如此,本宫就不留你了。” 裴良玉忙顺着话头,和母亲一道起身告辞。 等见着裴良玉母女出去,皇后方偏向身边的柳尚仪:“你瞧三丫头如何。” “娘娘是想……”柳尚仪话语未尽,却让两人都能心领神会。 “若有更好的,本宫也不至于想起三丫头,”皇后叹了口气,随后又染上几分恨意,“若不是那几个贱人推波助澜,冬郎如何能有这样的坏名声,以致于影响婚事。” “还有赵国公府那个贱妇,”皇后气得骂了一句,又立刻收住,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若不是她们,冬郎身为太子,如何只能往二三流之家去寻太子妃。” 柳尚仪顺着皇后的话,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但…… “裴姑娘毕竟二嫁,娘娘……” “二嫁又如何,”皇后倒不在意这个,“本宫如今难道还有家世比她更好的选择?” 见柳尚仪不说话,皇后方继续道:“这孩子也算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止是家世颜色好,尤其品格,是连皇上都称赞的。如此,也省得本宫日日担心,再挑出一个赵国公府一样的贱妇。” “何况,”皇后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你着人留意着,看今儿太后留不留人。” “若是留了,”皇后顿了顿,“就传话给冬郎,让他来见我。” * “可算是回来了,”长乐宫门处,一妙龄女史瞧见李嬷嬷,忙迎上前,先给裴良玉母女见礼,才低声同李嬷嬷道,“早听说已经进宫,却久不见人,太后娘娘使人催了三回了。” 李嬷嬷点点头:“今日正值各宫嫔妃往凤仪宫请安,略等了等。” 这名女史,裴良玉从前并没见过,想是这两年才升上来的,但见他和李嬷嬷熟稔的模样,必然很受重用。 裴良玉很快收回视线,随着母亲往长乐宫中走。这一草一木,都是旧日见惯了的,如今再见,竟也不觉得陌生,若非说有什么变了,大抵也就是一些旧日面孔换了。 裴良玉母女行至殿外,便早有宫人出来请。 “拜见太后,太后长乐安康,”裴良玉还不及看见人,便先行了礼。 “你这孩子,可叫姑姥好等,”太后让母女两个起来,又给李夫人赐座,才叫了裴良玉近前,“哀家恍惚瞧着,玉儿和从前在长乐宫里,也没甚分别,倒像是哀家这几年白过了一般。” “那敢情好,”裴良玉笑道,“姑姥年轻才好。” “还是玉儿会说话,”太后看着李夫人,“你这做娘的也多学学,年轻时还泼辣爽利,如今倒学了不少你妯娌的做派。” “姑妈您也不看看玉儿多大我多大,”李夫人瞪了偷笑的女儿一眼,才继续道,“我这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要还和从前一样,可不得叫儿媳妇笑话。” “她敢,”太后瞪眼说了一句,自个儿也笑了起来,“还是咱们玉儿这年纪好,花朵儿似的,正是青春年少。” 太后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看着笑盈盈的李夫人问:“几个月了?” 李夫人指了指裴良玉:“有两个月了,还是玉儿回家后诊出来的,和她这个姑姑有缘呢!” “哪儿有你这么做祖母的,”太后虎了脸,“你儿媳妇进门两年头一胎,怎么能不满三个月就往外说。” “姑姥又不是外人,”裴良玉见母亲不说话,便知道这是特意留给自己来说的。 李夫人这时才开口:“正是呢,若连姑妈也是外人,那我还能告诉谁去?” 这母女俩的亲近姿态,叫太后舒心极了,拉着裴良玉的手道:“那叫玉儿在哀家宫里住几日,你回去照顾你儿媳妇去。” 说着,又看向裴良玉:“一应物件都是你从前用惯的,过会儿叫司制司给你做几套新衣,姑娘家就得像这样漂漂亮亮的。” “多谢姑姥,”裴良玉的不见外,让太后满意的眯了眼。 “云裳,”太后喊了个名字,正是方才出门接裴良玉的女史,“这几日你就跟着玉儿吧。” 等云裳应了,裴良玉才夸:“好名字。” “明儿叫她好生给你梳头,”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自鸣钟,“你先去瞧瞧屋子,若有什么缺的,直接让云裳去领,我再和你娘说说话。” 裴良玉依言出门,跟着云裳往外走,却瞧见回廊后有个宫人瞧见她俩,一闪身躲进了旁边的屋子里。 裴良玉挑了挑眉,心道,还真是新奇。 第6章 留宫小住第六天 裴良玉经过那屋子时,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才问:“那是谁。” “许是在那屋子打扫的小宫女,”云裳解释道,“大抵是身上脏,恐污了姑娘的眼,便躲起来了。” 裴良玉点了点头,可到底信了几分,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姑姥宫里还有这样胆小的宫人,倒是难得。” 云裳不敢答话,只在离开前,皱眉看了身后一眼。 过了那院子,裴良玉便没再同云裳说话,连面上的神色都疏离了几分。 等两人走后过了一阵,才有个粗使宫女打扮的从那屋里出来,匆匆往外去了。 * 裴良玉被败坏了兴致,去了自己住的屋子,也只是大略看了一眼,便又回了太后处。 见太后正和母亲说话,裴良玉支开云裳,说要和李嬷嬷叙旧,便把方才之事仔细告诉了李嬷嬷。 李嬷嬷又问了云裳反应,方低声回道:“无妨,那是别人的眼睛,太后也知道的。” 敢在太后宫中这么堂而皇之放人的别人? 裴良玉都不用动脑子,便已有两个称呼落在了口中,没敢出声。除了皇帝和皇后,太后又何必对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儿是太后特意吩咐让她打扫那间屋子的,”见裴良玉若有所思,李嬷嬷又轻声嫌弃了一句,“哪知道那是个这么不经事的,反扰了你的兴致。” “多谢嬷嬷告诉我,等迟些我再去谢姑姥,”太后是什么牌面上的人,还管这种小人物打扫哪间屋子。这分明是借着别人安插的眼睛,告诉宫里她对自己的态度。 裴良玉是外臣之女,如今又大了,虽说是留宫小住,可她又没有别的心思,便有许多地方都是去不得的。太后这样的安排,是变着法给她做脸呢。 李嬷嬷点点头,看见了裴良玉手中的折扇,一时觉得眼熟:“这把……奴婢仿佛是见过?” “嬷嬷也还记得呢,”裴良玉用扇子挡在唇边,提醒了几个字,“齐冬冬。” 李嬷嬷听完一愣,又很快笑出声:“别叫人听见了。” “嬷嬷放心,这都多久的事儿了,我今儿就是想着能配我衣裳,才拿出来使的,”裴良玉将扇子展开,歪头看着李嬷嬷,“嬷嬷瞧着如何?” 美人如画,挑剔如李嬷嬷,也得赞一句的确好看。 裴良玉还待再说,就一名传话的宫女走了进来。忙收了扇子,右手执扇尾,左手微扶,自然的搁在膝上。 李嬷嬷看见她下意识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才问那宫女:“何事?” 宫女道:“太子身边的姜内侍求见,说是太子知道三姑娘进宫,特意叫送贺礼来。” 上首太后听见这话,就来了兴致:“传他进来,哀家也瞧瞧,太子舍了什么好东西来做贺礼。” 宫女出去传话的空档,太后还同李夫人感叹了一句:“到底是一处玩大的。” 这话李夫人可不敢接,只能回:“太子殿下是孝顺您呢!” 两句话说完,姜斤斤就领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云裳也借着这工夫从外头站回了裴良玉身后。 姜斤斤从小在太子身边伺候,裴良玉自然是见过他的,虽说后来见的少,可从记忆里一比对,还是一副满脸喜气的圆脸,仿佛半点没变。 姜斤斤一进门,就给太后行了个大礼:“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福泽安康。” 老人家就爱看人热闹高兴,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叫了姜斤斤起,便看向他身后宫人手中的托盘:“是什么?” 姜斤斤又给李夫人与裴良玉见了礼,方让捧着盘子的宫人往前走了几步,好叫太后看清里头的东西:“是一套四时景的头面,并一把黄花梨的扇子和十两银子。” 除了那头面,余下的扇子银子都有讲究,在座的主子们谁不知道太子和裴良玉小时候那点儿事,不消姜斤斤说,就都笑出了声。 裴良玉知道自己容易脸红的毛病,才觉得双颊发热,便用手中扇子半遮了脸:“我知道了,烦请姜内侍替我向太子道谢。” 第5节 裴良玉开扇子时,特意用了背面的素色朝外,可姜斤斤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扇柄上的记号。 姜斤斤不由自主的看了托盘里的黄花梨扇子,面上堆笑,心中却暗道一声,这默契,绝了!他预备出门前可没想到要加扇子、银子。 姜斤斤把东西送到,也没多留,直接回了东宫。得知太子在书房,便悄悄进门。 “回来了?”太子齐瑄一抬眼,就看见轻手轻脚往这边凑的姜斤斤,不由搁下笔,打了个呵欠。 姜斤斤见状,忙捧了茶去:“殿下累了,不如歇歇饮口茶。” 太子随意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问:“如何?”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若换个人,还未必能懂。见屋里没有旁人,姜斤斤便也半点没避讳,将方才太后几人的反应一一告诉了太子。 等太子点点头,继续写字,姜斤斤才想起自个儿忘记说裴良玉那把扇子的事。但见太子正忙,不敢现在打扰,便又咽了回去。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便有凤仪宫中来人,说是皇后想念太子,请他去用晚膳。 太子正好此时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索性便与那宫人一道往凤仪宫去。姜斤斤跟在太子身边,可也不能当着凤仪宫人的面说裴良玉的事,自然得另寻时机。 “拜见母后,”太子行过礼,便在皇后身侧坐了。 皇后问了几句太子日常饮食起居,等屋里人都被柳尚仪遣出去,方似不经意道:“今儿裴家三丫头进宫了。” 太子眉心一跳,察觉到身边皇后若有似无的目光,心内稍作斟酌,便答:“这事儿子知道,还叫姜斤斤提醒着我的。” “哦?”皇后眸色稍锐利了几分,面上却带了几分温和笑意,“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不过是前些时候遇见了,”太子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儿子从赵国公府回宫时,正遇上两位裴夫人去汾阳王府接她回家。好歹是出火坑,儿子便叫姜斤斤在她进宫后提醒着,送份贺礼与她。” 提起赵国公府,皇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僵:“还真是巧了。” “其实儿臣也不知道,顶多认出那是裴家的马车罢了,”太子解释了一句,“是遇上了汾阳王府的老二送她一程,问了两句。” “我儿重情义,”皇后这才满意,再提起裴良玉时,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心,“母后今儿见着三丫头,倒觉得她还和从前相仿,若一定说哪里变了,必然是长开了。” 太子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玉佩:“母后若是喜欢,叫她多来陪你就是。” “胡说,三丫头进宫是陪太后的,我叫她来做什么,何况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合适,”见太子对裴良玉并没什么特殊之处,皇后才放下心,“其实母后今儿让你来,还有一桩大事想与你相商。” 见太子有些好奇的看过来,皇后不疾不徐的开口:“太子妃过世近一年,虽出了赵国公府那样的事,可选继妃之事,不能耽搁。” “母后的意思是……”太子心里已经明白皇后的想法,可他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觉得三丫头如何,”见太子低头看着玉佩不说话,皇后继续道,“她虽是二嫁,可前头那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那孩子家世好,品格更是上乘,可堪配你。” 不用皇后多说,太子自己也知道他婚事上的窘境,要么往下寻摸,但皇后看不上;若要往门当户对的找,适龄的不多,且凭他现在的名声,那些人拒绝起来,连个像样的理由也不用找。 太子烦躁的扯了一下流苏:“母后容儿子再想想。” 太子没有一口回绝,在皇后看来就是有门儿,而他没一口答应,还叫皇后显得更为高兴。 “你回去再想想也成,只是你得先给母后个准话,反不反对这事,母后总得先和太后通个气。” “母后不再瞧瞧?”太子问。 皇后闻言沉默片刻,寻了个由头:“不是母后心急,郡主和皇孙,总不能一直由白承徽看顾着,她不过是先头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便有几分主仆情分,哪里又有资格长期看顾皇孙们?” 提起两个儿女,太子才说是不反对,但具体的,还是要再回去想想才行。 “这件事,只怕还得先问问父皇的意思,”太子道。 “若皇上有别的人选,自然还得以他取中的为准,”皇后说着,又笑起来,“是得先告诉皇上。” 太后极少反驳皇帝的话,若是皇帝同意了,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明日就是十五,皇帝按例是要来凤仪宫的,皇后略做思忖,便拟定了说辞。 * 姜斤斤走后,不多时便有女官来提醒,出宫的时辰到了。李夫人起身告辞,太后虽心有不舍,却也让她隔日再来接裴良玉,到那时,自然还能再见。 裴良玉母女两人进宫,却只有李夫人一人出宫之事,有心一打听,自然都能得知。 次日一早,汾阳王妃便向宫里递了牌子,要给太后请安。 第7章 留宫小住第七天 “她来做什么,”太后看了神色淡淡的裴良玉一眼,心里有了猜测,面上也差了几分,“罢了,她是个事忙之人,难得进宫,也不好驳了,先叫她去见皇后吧。” 裴良玉昨儿才进宫呢,今日汾阳王妃就忙不迭的也要来,若说是和裴良玉没关系,换谁谁信啊?就是裴良玉自己,那也是不信的。 想到此,裴良玉心里止不住的添了几分厌倦,原以为好些日子都不必见到汾阳王府的人了,可这才几天。 太后这边允了,不过半个时辰,汾阳王妃和郡主就到了,同时来到长乐宫的,还有皇后。 给皇后行完礼,裴良玉又给汾阳王妃也见了礼,不过却不是以母亲称之,口中只说:“见过王妃。” 汾阳王妃一愣:“玉儿不必多礼。” 汾阳王妃身边,郡主早忍不住上前亲亲热热的喊了裴良玉一声姐姐,又和她一同坐了。 郡主位尊,自然在汾阳王妃对面,裴良玉在郡主下首,王妃则在太后下首。 太后神色懒懒,连面上的喜欢都不乐意做:“汾阳王妃今日怎么有空进宫,看哀家这个老婆子?” “许久未进宫请安,臣妇心中不安,”汾阳王妃说着,又看向郡主,“且明年春里,卿卿远嫁,臣妇也想先带她来见过太后。” 提起郡主,太后脸色稍稍好了几分,转头问郡主婚礼准备的如何。 郡主一一答了,但三五句后,太后也不想再问。 裴良玉就在郡主身边坐着呢,郡主嫁的有多好,准备的有多尽善尽美,就难免让太后升起对比裴良玉的心思。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她是喜欢,可人也总有个亲疏远近。 气氛一时安静,裴良玉见郡主有些不安,便笑道:“卿卿出门子,必然是十里红妆,可惜路远,我却见不着,实在可惜。” 裴良玉说这话时,满脸笑意,又带着几分向往,悄悄对郡主眨了眨眼。 这熟悉而俏皮的小动作,让郡主不自主的笑开,屋里的气氛也随着这个笑变得缓和了许多。 见秦良玉不介意,还特意为郡主开口,太后看向她时,还带了几分骄傲赞许。 裴良玉重又端正坐好,不经意间扫到皇后和汾阳王妃的神色。汾阳王妃神色复杂,她能理解,可皇后怎么一副看自家人的模样看她? “其实今日进宫,臣妇也还有几分是为了玉儿,”汾阳王妃捏着帕子的手因为用力,已有些发白。 屋内刚刚好转的气氛,被汾阳王妃这一句话打散,可这回,裴良玉也不能接了。 皇后看了王妃一眼:“王妃这话怎么说。” “说来本是两家家事,可太后是长辈,也不是外人,臣妇便舔着脸想请太后做个见证,”汾阳王妃说着,看向裴良玉,“这几年,委屈玉儿了。” 裴良玉忙站了起来:“王妃这是说哪里话。” “你也不必安慰我,当初那些事,我静下心想想,也实在不像话,”汾阳王妃叹了口气,“我将心里的怨气愤懑都撒在你身上,可你又有什么错呢。” 裴良玉脑子嗡的一声,登时红了眼圈,但心却提了起来。汾阳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汾阳王妃转身看向太后与皇后:“玉儿是个好孩子,便是臣妇对她不好,她也从来恪守礼仪,我这两年常常生病,家中上下,也全靠玉儿操持,是臣妇和这个好儿媳没有缘分。” 汾阳王妃落下泪来,可她说出的话,皇后反听得上心。 汾阳王妃略收了收:“臣妇想请太后与皇后做个见证,无论玉儿日后嫁入谁家,永远都是我汾阳王府的姑奶奶。” 谁想做你家的姑娘!裴良玉在心里大喊,我只想离你汾阳王府远远的,最好是再也别见! 皇后听罢,问了一句,“这是王妃你的意思?” 汾阳王妃摇了摇头:“这是臣妇与王爷商量过的。” 皇后脸上刹那间露出几分喜气,看向太后:“母后,这是好事啊。” 好事?太后不知何时已将腕上珠串拿在手里,只那珠串转动的速度,便可知道,太后的心不静。 所有人都在等太后开口,太后却问:“这事你和裴家说过没有?” 汾阳王妃低了低头:“原是想先告诉您二位知道,已预备好出宫后,就往裴家去的。” “是吗,”太后一句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话,倒叫汾阳王妃紧张起来,“哀家虽是玉儿长辈,可玉儿到底是裴家的女儿,这样的大事,王妃还是和裴家商议才好。” 汾阳王妃起身,诺诺的应了一声。 太后看了李嬷嬷一眼,很快就有人捧了给郡主的赏赐上前:“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郡主拿去玩吧。” 这就是要送客了。 汾阳王妃忙领着郡主道谢告辞。 太后点点头,不置一词,皇后却点了裴良玉去送一送。 这明显是要支开裴良玉的做法,让太后侧目。 “皇后是有事要说?” “还是母后知道儿媳,”皇后亲自为太后捧了一盏茶,屋内伺候的人,就都被李嬷嬷都遣散了。 “还是太子继妃之事,”皇后叹了口气,“赵国公府养出个不知检点的女儿,虽说是处置了,皇上也让到此为止,可太子妃一日没有着落,儿媳的心就一日放不下。”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虽没做声,却也是默许了皇后继续往下说。 “玉儿品貌皆为上乘,又是出身裴家,”皇后顿了顿,“不瞒母后,儿媳先前也犹豫着,预备先问问皇上的意思,可方才听见汾阳王妃那样夸赞玉儿,便有些忍不住想先向母后打探打探,裴家对玉儿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太后捻转佛珠的手渐渐停了:“玉儿只是来陪伴哀家几日,旁的裴家不说,哀家又如何会知道。不过裴家乃大族,当初玉儿又是为了裴家清名才去了汾阳王府,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裴家也还没什么想法。” 太后说完,又补了一句:“哀家仿佛听湘姐儿提过一句,裴家庙小,却也不是养不起一个老姑娘。” 太后明着说是不清楚,可几句话间,却把自己有的消息都透露给了皇后,顺便,也把自己的态度,给卖了个干净。 皇后满意极了:“儿媳知道了,多谢母后。” “这事,你还是先问过皇帝再说吧,”太后再次转动念珠,“皇后事忙,哀家就不多留你了。” 皇后告辞出去,裴良玉也刚好送汾阳王妃母女到内宫宫门处。 “卿卿,你先回马车上,我与你嫂子说说话,”汾阳王妃说完,又看向裴良玉身后的云裳。 裴良玉只当看不懂汾阳王妃的暗示:“这是太后身边的云裳女史。” “女史可否稍做回避?”汾阳王妃是铁了心要和裴良玉私下说话了。 等到裴良玉点头,云裳才道:“内宫门处不好久留,王妃还请务必简短些叙话。” 裴良玉将手拢在袖子里:“王妃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第6节 汾阳王妃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二郎与宋家亲事没成。” 裴良玉心一沉,拢在袖中的手也收紧了,面上却摆出惊讶之色:“不是都大致说定,要请人上门说媒了?” “是啊,”汾阳王妃动了动唇角,“谁能想得到呢。” 汾阳王妃说得意味深长,裴良玉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偏头,看着宫门上金黄的门钉:“我已归家,王妃不该与我说这些了。” “可我心里,还是把你当亲儿媳看的,”汾阳王妃叹了一声,“你的户籍还在汾阳王府呢。” 裴良玉心中一凛,方才在太后面前说的这么好听,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 “多谢王妃提醒,”裴良玉拢了拢披风,挡去身上寒意,“我会记得求太后替我送信给家里,早些上汾阳王府,把事情办妥的。” “不必了,我出宫后去你家中,也是要办此事的,”汾阳王妃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若我还想玉儿你做儿媳,玉儿你肯不肯?” 汾阳王妃一句话,听得裴良玉浑身毛骨悚然,这话一个回不好,汾阳王妃定会生疑。 想到那日去主院,忙前忙后的那个婆子,裴良玉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只怕汾阳王妃今日,本就是带着疑虑进宫的。 “王妃说的哪里话,”裴良玉幽幽叹了口气,“我与您既有一段婆媳缘,以后便不是一家人,却也是抹不去的。只是我已归本家,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啊,不一样的,”汾阳王妃盯着裴良玉看了许久,方笑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天冷,小姑娘家家的,别在雪地里久站,快回吧。” 汾阳王妃伸手时,裴良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此刻,她只含笑欠身一礼:“我送王妃,自然请王妃先行。” 汾阳王妃点点头,上了离宫的马车。 裴良玉脸上笑容不变,喊了云裳一同回去,等到了住处,才道:“大冬天的在雪地里走上两回,出了一身的汗,云裳你替我问问小厨房有热水没有,我要擦擦身。” 待云裳出门离开,留裴良玉自己在屋子里了,她方软在榻上。 什么继续做儿媳,她都回裴家了,若要继续做她儿媳,还有什么办法? 汾阳王府与宋氏结亲不成,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 想起那日偷听到汾阳王妃拒绝的话,裴良玉反应没上回那么大,只是觉得讽刺,到底还是活着的亲儿子更重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裴良玉闭上眼,揉着有些抽痛的太阳穴,不成,我裴良玉一辈子的事,可不能靠着汾阳王府的良心。那一家子,做出什么都不会叫人惊讶。若再带累了家族名声…… 等重新梳洗更衣,裴良玉换了身衣裳去了太后屋里。 “玉儿来了,”太后见裴良玉打散了头发,待了从前做姑娘时最爱的头饰,很是喜欢,转头吩咐李嬷嬷,“哀家记得前儿送了一匣子粉珍珠?过会儿你去找出来,让人送去司珍司,给玉儿打套新头面来。” “我又要偏姑姥的好东西了,”裴良玉高高兴兴上来谢恩,被太后拉着就在身边坐了。 “司制司的新衣裳也做的差不离,本是今日就要送来,哪知事情杂乱,哀家便打发人让她们明日再来了,”太后说罢,才问,“方才你送汾阳王妃出门,可还顺利?” 裴良玉犹豫片刻,才小声道:“我想向姑姥借个人。” 太后闻言便说:“这事同你李嬷嬷说去。” “可我想借人出宫替我传个话,”长乐宫中的事,李嬷嬷管得,但出宫的事,就得太后发话了。 见太后疑惑,裴良玉悄悄道:“方才我送王妃出宫,她同我说还要去我家将我的户籍之事办妥。” 太后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之色,裴良玉面上浮出几分羞意:“不是我不信王妃,可将户籍落回家这种事,还是得知道确切的结果,才能安心。” “你说的是,”太后含笑看向李嬷嬷,“这汾阳王妃也是,两府改户籍之事,只要两家同意,照流程并不难办,怎么她还要亲自去。” 李嬷嬷听出太后话里的意思:“我去好生挑个能说会道的去。” “去吧去吧,连着方才那事也一并问问,”太后又意味深长道,“要么还是你亲自走一趟,有些话,不是你去,只怕说不清。” “怎敢劳动嬷嬷,”裴良玉没料想太后竟让李嬷嬷去。 “也不独你这一桩,我也有话要问的。” 太后这话出来,才叫裴良玉松口气,却也有些好奇,太后有什么话,是要李嬷嬷亲去才能问的? * 到了晚间,凤仪宫中处处点起灯火,皇帝驾临,自然非同一般。 等用过晚膳,皇帝见皇后遣退了一干宫人,便知皇后必然有事要说。 皇后已卸了头上钗环,身上气势便不如白日凌厉,又有灯火映衬,更添五分柔顺:“太子妃没了快一年,不知皇上可已定了人选?” 听到太子妃三字,皇帝心下一紧,也没了灯下看美人的心思。无他,只因赵国公府那道德败坏的姑娘,是他挑的。又因要用赵国公,碍于两家脸面,甚至这坏名声,都只能取其轻的落在太子身上,而不是赵国公府。 “尚未,皇后这是有了人选?” “有是有一个,却也就是我自己看上了,”皇后转过身,“皇上替我参详参详?” 只要不是怨他,皇帝倒是很乐意搭话,三两句便把方才的尴尬去了:“你瞧上了谁?” “是裴家三丫头,”皇后看到皇帝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昨儿三丫头进宫陪伴太后,我一见她,就觉得合适,回来再看旁人,就都觉得各种不足了。” 皇帝手指点了点桌子:“她可是二嫁,你不介意了?” “瞧皇上说的,除了名声上,三丫头那算什么二嫁,”皇后手指在茶盏盖上转了转,“您今儿是没听见,汾阳王妃可把她夸出一朵花儿了。” “当初汾阳王妃闹得多难看,您是知道的,就这,还能说三丫头的好,甚至说出日后不管三丫头嫁到谁家,都把她当亲女儿护着的话,足见三丫头品行高洁。日后两个皇孙养在她膝下,我也能放心。” 提起皇孙和小郡主,皇帝面上神色微暖,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三丫头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了。只是裴家那边,恐怕难应。” 皇后有些奇怪:“三丫头非嫡长女,又是二婚,裴家还能不乐意?” “裴家到底是世家,”皇帝眸色微暗,“前朝末帝还想求娶裴家女为后呢,你看他可成了?” 见皇后沉默不语,皇帝又道:“你别看三丫头不是长房之女,二房又似不显。事实上,裴二在士林中颇有清名,她当初又是为了满族女儿名声才嫁进了汾阳王府,裴家焉能不护着她?” “她母亲与太后是姑侄,同出自西南李氏,”皇帝越说越起劲,“姑姑嫁到了山东沈氏,几个同辈兄弟姐妹嫁娶,莫不是大族出身。” 见皇后听得目瞪口呆,皇帝才满意的收了:“若只裴家一家,不足为虑,朕直接下旨,谁敢不从,但世家之间,多为姻亲,如今朝中上下,与世家有关的官员,占八成以上。若她与冬郎真能成,于国于家倒都是好事。” 皇后并非世家出身,对此了解有限,只知道皇帝看重裴家,尊重太后,又兼裴良玉本人的确不错,方起了心思。却不想,世家这两个字,在皇帝心里分量颇重。 而皇帝方才说的世家之势,在皇后心里也烧起了一团火。好似能娶得世家之女,太子日后便能坐稳太子之位,再不必担心其他。 “可,”皇后犹豫片刻,“若裴家真这么好,她当初又是如何与汾阳王府说亲的?” “汾阳王妃姓高,”皇帝饮了一口茶,却也还是压不住腹中酸气,“老汾阳王曾救过高家家主,和高家便有了往来,高氏出嫁前后,和裴氏几个夫人关系都好。” 世家之后,几个夫人又关系要好,裴良玉不是裴家嫡长女,求的也就是一个余生顺遂如意。如此,两家议亲,倒不算难想。 皇后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头好些事,我竟从不知道。” “朕也是听太后说过,”提起太后,皇帝面上带了几分尊重之意,“世家有好有坏,便是一家之中,有高调的,也有谦虚若平民的,若非太后说过,朕有心梳理,怕也未必能发现。” “前朝盛世,便多有世家子参与其中,若……” 若什么?皇帝没说完,可皇后却懂了皇帝的期待。 本朝传至今日,已有三代,虽有内忧外患,吏治尚且还算清明,少有天灾人祸。作为一名皇帝,他已称得上是明君,但谁不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在史书上有大文章可做? 皇后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先皇要亲去西南迎娶李氏女回宫。为何太后一生无有生育,却荣宠依旧,还特意取中了太后养子登基为帝。皇家根基尚浅,还需借世家之力。 皇后心思百转,面上却笑道:“既然皇上也觉得好,我明日一早就让人去探探裴家的意。” 比起皇帝,皇后心中更添几分笃定。太后并不反对,显然便是有意,早些时候还听说李嬷嬷亲自出宫往裴家去,这事成的把握,更该多上几分。 第8章 留宫小住第八天 “下雪了?” 裴良玉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云裳提着食盒进门,衣角还有没化尽的点点白,“我这里不用留人,你快回去换身衣裳。” “多谢姑娘,”云裳笑笑,“我先给姑娘把膳摆好。今儿小厨房做了不少可口的点心,姑娘多用两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不必管我,”裴良玉先前因那个宫人之事,对云裳印象不好,这两日相处下来,觉着还算投性,行止间也随意了三分。 云裳回去换衣裳,裴良玉自己用饭过半,外头便有了响动。 “你可真快,”裴良玉还以为是云裳回来,正开口玩笑,哪知就瞧见李嬷嬷,眼前一亮,“嬷嬷回来了?” “才回来不久,”李嬷嬷笑着进门,又让出身后之人。 “大伯母!”裴良玉有些惊讶的搁下筷子,起身迎了两步。 “玉儿,”裴大夫人笑着应了一声,才和李嬷嬷道谢,“多谢李尚仪亲自领我过来。” 裴良玉看得心里疑惑,却没做声,等李嬷嬷走了,才请裴大夫人到主位坐。 裴大夫人瞧见桌上用到一半的点心,便让裴良玉不必理她,先把饭用了,才让跟着自己进宫的仆妇出去守着。 裴良玉推不过,忙胡乱又吃了几口,便坐到了裴夫人身边。 “大伯母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裴大夫人是裴家宗妇,若是一般事,哪里会由她进宫。 裴大夫人点点头,半点不提昨日与汾阳王妃的交锋,轻描淡写道:“昨日家里已经把你的户籍重新上回来了。” 裴良玉听见这话,长舒一口气,面上露出笑意:“这样的事,让人带个话就成,怎么还劳动您了。” “因为还有一桩事,让旁人来,是万不能放心的,”大伯母说完,看了门口一眼,问,“太后可与你说过,想给你说亲的话?” “这倒没有,”裴良玉摇了摇头,心都提了几分,“难道李嬷嬷昨儿亲去,是说这事?” “是也不是,”裴大夫人和裴良玉挨近了些,“只是皇后娘娘看上你了,有心聘你做太子继妃,和太后提起,太后便遣了人来家里递话,免得咱们慌乱。” “那应当是昨儿了,皇后娘娘特意将我支出去,和太后说了好一阵,”裴良玉说完,剔透的眼睛看向裴大夫人,“大伯母可是来同我说家里的想法的?” “因怕写信不能将家里的意思尽数传到,我才来了,”裴大夫人温和道,“家里的意思是,你若想嫁,届时便可应下,若不想,咱们就拒了,要是你想单过,我裴家也出得起那个花费。” 裴良玉听了,将话一一记在心里:“大伯母,我,我再想想。” “不急,”裴大夫人满不在乎,“想不出来,推了就是。” 这一句,却是裴大夫人自己的想法了。 “还有汾阳王府,”裴大夫人一句话将裴良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回家之后,同家里说了那些事,母亲便给你姑姑写了信。” 给姑姑写信?裴良玉眨眨眼,对了,姑丈姓宋啊!汾阳王府二郎君议亲的人家也姓宋,所以,二郎君几乎说定的亲事飞了,还和她家有关? “那宋家和姑姑家有亲?” “你呀,”裴大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等你回家,罚你不将世家谱系背完,不许出门。” “啊?大伯母别,那也太多了,”裴良玉比了个手势,“还每年都要添那么厚一本,我就是一时忘了,再看几遍就是。” “这可不成,你得把世家谱都一一背完才成,”裴大夫人面色有些严肃,“不是大伯母不疼你,若你日后真嫁进皇家,这些对你,便都是用得上的。” 裴大夫人搂着裴良玉轻声道:“大伯母是不乐意你嫁进宫里的,一年三百六十日,连回娘家都由不得自己,天底下多少眼睛看着呢。” 第7节 “可太后派人来说,家里也不能直接推了,”裴夫人叹了口气,“当初新朝初定,世家和朝堂需要有个引子,挑来挑去,才推了西南李家的姑娘进宫,咱们这些年受了太后的好处,便该还她的情。” “但咱们这些年,也帮过太后和李家不少,所以这个情有度,仅限于今日把实情告诉你,再由你自己裁定,这样的日子你过不过得。” “太后年纪大了,宫里需要再有个世家女,可也未必非得是你。你明白吗?” 见裴良玉点头,裴大夫人才笑了:“你娘怕自己说不清,又或是听了太后的话,有所偏向,拿不准该如何同你说,才不肯来,等回家去了,你可要好生笑一笑她。” 裴良玉哪里敢,便只悄悄问:“大伯母,皇家和世家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方才默了一遍,和皇家结亲的,好似只有太后?” “不错,这个还没忘,”裴大夫人夸了一句,却没多做解释,显然这些话,是不适合在宫里说了,“人与人之间的情形不同,遇到的人和事,自然也不尽相同。” “太后若寻你说这事,有几分能适用到你身上,也唯有你自己拿捏了。” 这几近于挑拨的话,却全出自于裴大夫人的真心,若不是对裴良玉满心爱护有心,作为裴家的宗妇,一向大方端庄的裴大夫人,如何会将这样的话出口? “多谢大伯母,玉儿都知道啦,”裴良玉靠在裴大夫人肩上,同她说起这这两日在宫中发生的,能说的趣闻。 说着说着,裴良玉又想起汾阳王妃,索性又告了她一状,将昨日自己送汾阳王妃时的情形一一细说:“大伯母,她和宋家议亲不成,别又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吧?” “她果真这么说?”裴大夫人皱起眉,“你莫担心,有我和你娘、叔母在呢。” 裴大夫人说着让裴良玉不担心,自个儿却也没多留,匆匆出宫。在裴家人眼中,汾阳王妃几乎已经和疯婆子三字并举,正因为她不讲理,才要更加当心。 裴大夫人走后,云裳从外头进来:“李嬷嬷方才留了话,等裴夫人走了,请姑娘去太后处说话。” “我知道了,”裴良玉还在想方才大伯母说的话。 不出嫁,哪个被家里千娇万宠的姑娘没想过?可到了年纪不成亲,朝廷是要收税的。虽不是给不起这个钱,但朝廷的其他招数,多的是让人难堪的。 裴家就算势大,不在乎这些,也架不住边上有眼睛盯着。所以不出嫁,她虽然想过,但权衡利弊之后,就放下了。 至于皇后有意聘她做太子妃这事,裴良玉的确还没想好。但掰开清算,将好处坏处一一列出来,确实是好比坏多。 不过,对裴良玉而言,这桩婚事还缺一点子足够说服她的东西。她是裴家女,除开已经成婚有家室的,还有家中承宗子,想要什么类型的男人不能有呢。 裴良玉一路胡思乱想,竟也走到了太后寝殿外,等看到李嬷嬷的脸,裴良玉便安心收了思绪,往里而去,而李嬷嬷等人,则都守在殿外,没跟进来。 “玉儿来啦,”太后让裴良玉坐到她身边去,“你大伯母都给你说过了?” “说了一些,”裴良玉想了想,还是问,“姑姥为何挑中了我呢?” 不是什么皇后挑中,而是太后。 裴良玉看的很清楚,就算皇后这两日看着自己觉得合适,但要是太后不想,大可以随意另择一人出来。顶好的世家虽不多,可光一家的闺女就不少了,嫡支旁支,嫡女庶女,能出挑的,自然也不会缺。 只要太后提出一个看上去更完美的,她相信,皇后的眼睛肯定会移向那人去。 “哀家喜欢你聪明,”太后说这话时,神色也是极温柔的,“也爱你的品性。” “若你不聪明,便是家世再好,也不适合进宫,若你品性不好,便是再聪明,恐怕也会弄巧成拙,反而坏了大事。” “其实哀家当初你议亲前,哀家是有能力阻止的。只是那时候,你性子更跳脱些,哀家觉得我们玉儿或许更适合活在宫外,有个一心一意疼你的丈夫,便没开口。” “哪知道等你及笄之后不久,哀家就后悔了呢,汾阳王妃闹上你家,哀家却连句申饬都不能给。” 瞧见太后眼中的感伤,裴良玉忙道:“多谢姑姥疼我,可没发生的事,您怎么能预测得到呢,您这样,我可是要心疼的。” 太后被裴良玉说得没了那个氛围,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三年里,你不能进宫,哀家就一直在想,宫里除了孤寂,还有什么好呢。后头想得多了,才觉得哀家过的还是不错的。” “哀家出身世家,碍于前朝,先太后不敢磋磨于我,底下的后妃们虽有不长眼的,可只要我自己稳得住,她们一旦蹦跶得高了,就连皇帝也容不下她。” “除此之外,哀家有全天下的宝贝可挑,有六局二十四司为哀家精心打点,为哀家的喜好而尽心尽力。而哀家,只要做好一个皇后,养大一个皇帝。” “寻常夫人需要操心迎来送往,婆媳夫妻,哀家都不必去想。” 这……裴良玉不得不承认,方才一路上,就算摆开了好坏,自己也只决定考虑考虑的婚事,在经过太后的口后,竟变得如此有吸引力。 别说什么感情,世家的奇葩事多了去了,恩爱夫妻成怨侣的,更是数不胜数。 就是她自己,当初多期待和汾阳王世子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成婚,如今再想起,不也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了叹息? 人都是会变的。 才及笄的裴良玉,相信世间有真爱,她一定能得到。 三年后的裴良玉,只觉得厌烦。想要彻底摆脱汾阳王府。 既然都要嫁人,又注定不会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丈夫,那为什么不选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呢? 这样的想法,若叫外人知道了,必会觉得惊世骇俗,可偏偏这屋里只有裴良玉和太后两个人。 而太后……并不觉得裴良玉的想法有什么错,因为她当初进宫前,也是这样想的。 裴良玉想了想问:“姑姥你不会想家吗?” “想啊,”太后毫不犹豫的回答,“所以你娘也从西南嫁到了京城,而后常带你进宫来看哀家啊。” “西南太远了,不过哀家还是回去过两次,”太后说的是先帝出巡,特意领她私下往西南李家走过两遭的事,“虽然住的不久,却已经不错了。” 远嫁还能至少回过两次家,在此时已殊为不易。 裴良玉在心底一盘算:“那您回去的次数还不少,我娘好像也就回去过三回。” 她记忆里,极少出现外祖和舅舅、姨母的身影,没什么大事,他们都不怎么离开西南的。 提起老家,太后索性也将要说的事情抛开,给裴良玉讲起一些幼年趣事。 有些事裴良玉听过的,有些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太后原想好好珍藏,可又怕日后没人再知道,索性一股脑儿讲给了裴良玉听。 等再起身往外走,裴良玉便满脑子都是她娘被捉弄,气得找小舅舅打架,把小舅舅打的抱头鼠窜还绑在柱子上的事了。 裴良玉本想好了,要好好多考虑一段时间,最好是能回去再问问爹娘的意思,再做决定。却不想,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就是这满脑子打架官司,她无意识开合手里扇子的工夫,就险些撞了人。 “咳咳,”这声音,可真是耳熟。 裴良玉回过神,只觉眼前一片金灿灿,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挺好看,就是这板着脸的模样,气势还挺足。 那人下意识往边上瞥了一眼,见院中无人,语气里方带了几分得意:“怎么,看呆了?” 得,这说话的口气,身边还跟着姜斤斤,不必再猜,这人必然是太子齐瑄,没别人了。 “是啊,”裴良玉心道,果然背后不能说人,这也太灵了。不过,太子长开些,虽没了幼时的婴儿肥,看着却更锐利坚毅许多。 “孤就知道,”太子唇角的弧度往上弯了弯,霎时间,身上的刻板气势弱了些,平添几分勃勃生气。 这才是裴良玉更熟悉的太子。 裴良玉见不得太子这样得意,当下以扇掩唇,却故意没挡住自己脸上的笑意,“我还说是谁穿成了金子出门。” 裴良玉说完,才后退两步,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裴良玉身后,云裳张了张嘴,却在见到对面姜斤斤低头看地的模样后,也有样学样,只当自己不存在了。 “你生得这么好,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太子稍稍抬手,“起吧。” “谢太子夸奖,可算不是貌丑无盐了,”裴良玉收了扇子,微微低头,领着云裳候在一侧,想等太子先走。 太子一噎,想起前两日皇后的话,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裴良玉轻咳两声,瞥了太子一眼,提醒他快走,别拖得她也走不得。 太子倒没领会到裴良玉的意思,只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同姜斤斤与云裳说了一句:“你们先退下。” 裴良玉将太子举止看在眼中,心里有了几分隐约猜测,口中却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身边不留人,只怕人言可畏。” “长乐宫中,祖母的地方,你什么时候怕过?”太子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孤就是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裴良玉答话时也不看他,只看向院中被白雪覆盖的草木。 太子清了清嗓子,也看向廊外:“母后意欲为孤聘你为太子继妃,你可知道?” “方才已听姑姥说过了,”裴良玉收回视线,“太子的一个问题问完了,那……我可以走了?” 太子揉了揉眉心:“你!也就你敢同孤这样说话,若换了别人……” “那太子大可以把本性也给别人瞧瞧啊,”裴良玉一字一顿,“毕竟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 裴良玉娇颜软语,让人半点生不起气:“都多少年了,总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你就不腻?” “腻呀,怎么不腻,”裴良玉伸出扇子在太子面前晃了晃,“眼熟吗?” 是有一点,太子看着这扇子,终于想起自己几日前做的事。头面、扇子还有十两银子。 裴良玉见太子似乎想起来了,随手转了两下扇子,才无趣道:“不惹我的人,我又刺他做什么。惹我不高兴的人,那他凭什么就能高高兴兴的,太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全是歪理,母后还夸你品性好,依孤看,你还是从前的臭脾气,半点没变,”太子口中这么说着,浑身状态却是难得的放松。 太子这话出来,裴良玉倒是愣了一下。细细回想自己方才的举止,似乎,还真是。若说自己生气吗,那还真不生气。 裴良玉上下把太子打量了好几眼,才确认,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印象影响了自己,和太子斗嘴斗多了,认出是他后,下意识便用了从前熟悉的姿态出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太子说着,往边上扫了一眼,突然就没了声。 裴良玉觉得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李嬷嬷带笑的眼。不知怎的,裴良玉也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嬷嬷,你怎么出来了,”裴良玉往李嬷嬷身边走了几步,“外面才下了雪,可冷着呢。” 李嬷嬷看了一眼往这边走过来的太子,笑道:“太后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让我出来看看。” 这回,裴良玉与太子倒是很一致了,一人要进去,一人要回自己住处,索性休战,太子真正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出门就遇见太子,还破了自己这几年修身养性的脾气,裴良玉只道是流年不利,连回屋的步子都快了几分。 太子和裴良玉擦肩而过,进了太后寝殿。 “孙儿拜见祖母,祖母长乐安康。” 太后睁开眼:“我就说仿佛听见是你,你们李嬷嬷还不信呢。” 太子抿了一下嘴唇,起身在太后下首坐了。 李嬷嬷迟一步进门,听见这话,笑道:“还是太后耳朵灵,一听就准。” 太后往李嬷嬷身后看了一眼:“玉儿回去了?” 李嬷嬷点点头,也不顾太子还在,就把方才出去时听见的话同太后说了。 “嬷嬷,”太子忍不住喊了一声。 “行行行,不说了,”太后听完,才发了话,又很快看向太子,“多少年没这么活泼了,到底是从小的玩伴。” 见太子不说话,太后见好就收,也不再提这事,转而问:“太子此来,可是有什么事?” “孙儿就不能是特意来看祖母的?”太子看着太后似笑非笑的模样,心虚道,“孙儿听说李嬷嬷昨日去了裴家,今早裴大夫人还进宫了?” 第8节 太后看着面前的太子,摇了摇头:“你怕也不是来问这个的。” 太子一怔,他确实不是来问这个的,知道李嬷嬷和裴大夫人的事,也不过是定下要过来前,才得的消息:“祖母目光如炬,孙儿这点微末伎俩,哪里逃得出祖母的法眼。” “既然你不是来问这个的,坐一坐,就回去吧,”太后说着,就起身去了内室,反把太子主仆单独留在了外头。 太子在位置上坐得发慌,有心起身离开,却又担心会不会离开的太快。 姜斤斤站在太子身后,瞧见他静不下心的模样,也有些犯愁。 “殿下?” 太子站起身,正预备离开,忽然看见侧间书桌上铺开的纸笔,笔尖墨迹未干,显然是才用过不久。 太子动了动手指,忽然寻到了问问题的正确方式。 第9章 回家了的第九天 取官窑月白冰裂瓶,自院中新折白梅一枝,枝干须曲折有力,摆在糊好的花窗前,任其暗送幽芳。 裴良玉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片刻,又调整了花枝朝向,方才满意的净手。 “气质清新淡雅,无合香所累,不错。” 裴良玉听见人声,先是一惊,却又很快化成喜意:“茵茵,你来了。” “又胡叫,”裴二姑娘敏玉笑着进门,“我早几日想来,娘说你才进宫,让我等一等,哪知道这一等,就是足足五日。” “这不是没人告诉我,二姐姐你想我了吗,”裴良玉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哥儿姐儿怎么没来?” “丫头前几日不是病了?她祖母便不许她出门,”敏玉淡淡道,“哥儿要照顾妹妹,便也留下了。” 裴良玉皱了皱眉:“你都嫁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婆婆还总管着你?你就没告诉大伯母?” “婆婆管教儿媳妇,她又不像汾阳王妃从前对你那么出格,我娘也没理由管到别人家的家事。不提她,”敏玉叹了口气,“好歹今日家来,叫我松快些。” 等裴良玉点头,她才又笑着恭喜裴良玉:“恭喜三妹妹终于出火坑了。” “说来我还没谢二姐姐,”裴良玉拉着裴敏玉好一通谢,“听说前年赏花会上,你替我骂了汾阳王妃一通?你回去可被你婆婆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敏玉有些惊讶,“那倒没有,我特意趁没人的时候堵她,也就是指桑骂槐,她自己心里有鬼,脸气得通红,哪儿敢给我婆婆告状啊。” 裴良玉听说敏玉没事,方放下心中大石:“我后来听她身边的人说的。” “原来如此,”敏玉说着,又道,“若再见了她,我也还想再骂呢。从前她和我娘、二伯母多要好啊,后来却非说你克死了范文晏,逼你嫁过去,还让你住漏风的房子,也不给你看病……若不是你和红云聪明,知道让人回来求救,岂不是要被她给磋磨死?” “也就是我那会儿怀着丫头,娘没敢告诉我,不然我八个月的身孕,也能打上门去!” “你那会儿都快生了,大伯母怎么敢和你说,何况,都过去了,”裴良玉回了家,曾经的苦难就都蒙了一层纱,虽说在听到范文晏三个字时,心中还有些许波动,这会儿,也能平平静静的和亲人说起,“我都快忘了。” “我看你根本就没忘,”敏玉上下打量了裴良玉几眼,“你从前脾气可和我差不多,如今你又是什么脾性?换了几年前,没有用得上的时候,你会亲自插瓶玩儿?” “二姐姐,”裴良玉幽怨的喊了一声,“我还说你是特意来看我,感情是来揭我伤疤来了。” 敏玉一怔,反应过来,赶紧道歉:“是我错了,我提他们做什么。” “罢了,原谅你了,”恰好丫鬟捧了茶来,裴良玉便拉了二姐坐下,就当揭过此事。 敏玉吃了口茶,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过来前,听说皇后有意替太子向你提亲?你俩这针尖对麦芒的,日后见天的闹,那还得了?” “什么针尖对麦芒啊,”裴良玉不肯承认。 “你自己说的话都能忘了?”敏玉倒也没拆穿,“不过,要不是知道你对范文晏有意,我还以为你和太子会做一对欢喜冤家呢。” 敏玉说完,发现自己又提了不该提的人,忙换了话题:“你这回进宫,可和太子见着了?他招你没有?” “二姐姐用不着这么避讳,”裴良玉拨弄了一下杯盖,“我从前觉得范文晏好,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过了这么久,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便是还能再想起他,怕也是连恨都提不起兴趣了。” 裴良玉说的是真话,还是逞强,敏玉分得清。可正因为分得清,才更心疼自家堂妹。 “说起太子……”裴良玉起身,从夹子上取了个匣子,摆到了敏玉面前,“他送的贺礼,二姐姐瞧瞧?” 敏玉打开匣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扇子,不是头面,而是不多不少十两银子:“我方才还说他招你没有,如今看到这十两银子,倒不必再问了。” 十两银子这事,说来好笑,一开始是幼时太子微服出宫,被忽悠着花十两银子,买一个几个大钱就有一打的竹编篮子。 太子身上没钱,却被人哄得一定要买,拐弯抹角的朝裴良玉借了银钱买回来,才知道上当受骗。这事是太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被年幼的裴良玉学给了太后听,太子上当受骗,又听见裴良玉学话,自然气了裴良玉。 后头十两银子结清,裴良玉也懒得理会幼稚的太子,可偏偏她也识人不清,用这钱去帮了一个伪装乞丐的骗子,又被太子嘲笑。两个年幼的小孩才彻底结下了十两银子的仇。 就算后来两人都大了,太子却还每每在给裴良玉送年礼时,加上十两银子。 至于那扇子,大致也是差不多的小事。不过裴良玉和太子间,多得是这些小事堆积起来的矛盾,在大人看来没什么,可在那时的太子和裴良玉间,就等同于不可调和。 偏偏裴良玉是唯一一个拿到了太子不温良大方证据的人,虽然早就毁了,太子却也因此极爱借着找裴良玉玩的工夫释放自己的本性。太子爱撩拨裴良玉生气,年幼单纯的裴良玉觉得太子表里不一,才渐渐成了如今这般相处。 “先撩者贱,是他先送了这些东西惹我的,”裴良玉说着,便把自己刺太子穿着金子出门的话给说了。 敏玉捂着嘴直乐,关了匣子,也不继续看了:“那和太子结亲这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裴良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敏玉眼珠子一转,道:“不喜欢也没事儿,等我回去了,就给大姐写信,我们早给你晒了一批人选出来,你有什么要求没有?或是不喜欢哪类?我脑子灵,都记下啦!” 只是姐妹说话,裴良玉倒没多想,认真沉吟片刻,问:“那些人的母亲,可都是世家出身?” “自然,”敏玉点了点头,“我与大姐姐选,自然也都在世家这个圈子里,咱们这些女孩子,又有几个嫁到外头的?” 这倒是,裴良玉咬了咬下唇,各个世家夫人,几乎都出身世家,谁都不比谁差。可做人婆婆,难免和做母亲不同。就算裴家家风清正,如今看着也都和睦,当年也都是有过不愉的。像敏玉,她婆婆管她紧,很少当着小辈的面让她立规矩,对比之下,已经算是好的。 “那……先把好南风的去了吧,”裴良玉道。 世家不少人追求魏晋风流,南风,自然也是那些人复刻的一环。 “这真要去啊,”敏玉犹豫片刻,“其实好南风也不是什么事儿,男人又不会生孩子。” “男人是不会生孩子,可他都喜欢男人了,难道还会喜欢女人?不就是想要孩子吗,又想要名士风流,又想要有后,我又不是生孩子、养孩子,管家的工具,”裴良玉说着,小声嘟囔了一句,“生孩子多可怕,又疼,我还不想生呢。” “既如此,我看也挑不出什么了,”敏玉看了裴良玉一眼,“世家好南风的不少,不好南风的,身边也多有红袖添香。家世高的,须得忍受顶头上一重甚至两三重婆婆,家世太低的,也攀不上咱们家的门第。细算下来,倒还真不如太子。” “有太后在,你也用不着担心皇后,便是后院有几个承微昭训之流,家世品级却都不高,一个礼法国法压下来,就掀不起大风大浪。唯独不好的,也就是太子有儿有女,后娘哪儿是这么好做的。” 裴良玉听到这里,要是再听不出来,就白瞎了和敏玉做这么多年姐妹了:“二姐姐你这是在帮他说话呢?” “倒也不是帮他,”敏玉正色道,“婚姻也就那么回事儿,对女子限制颇大。我与你姐夫相敬如宾,已算是好的。你和太子自幼相识,便有些不睦,却也多是琐碎小事,单看他记得给你送份这样有心的贺礼,便知道他是个念旧的。你拿捏得住他的脾气,日后抖擞起来,他还能休了你不成?” “我还说我是个离经叛道的,二姐你也不遑多让嘛,”裴良玉说着,便把自己在太后面前说的话也告诉了敏玉,“虽说大伯母也告诉我,便是我不嫁,家里也养得起我,可我终究不好一辈子呆在家里。我便想着,既然要嫁,不如选个对我、对家里都最有利的。不过大伯母和二姐你不一样,她觉得我进宫,连回娘家都没法自己决定,怕我熬不住。” “谈不下感情,不如利益至上……我这做姐姐的,到底比不得你,”敏玉咂舌,待听了后一句,又反驳,“我娘也就是现在,等她寻摸一遍世家子,分出个高下来,她就不当局者迷了。” 裴良玉正要说话,就瞧见有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匣子。 等近些,裴良玉才看到匣子上有封信,信上字迹眼熟的很,正是太子的。 “门房说匣子是汾阳王府郡主派人送来的,送信的人,看着却像是宫里出身。” “宫里呀,”敏玉声音拉得九曲十八弯,忍笑忍得脸都憋不住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裴良玉挥退了丫鬟,也没理敏玉,只是预备拆信的手转了个弯,搁下信,先拆了‘卿卿’送来的匣子。 敏玉凑上来看了一眼:“可真是大手笔,一整套的头面呢,这小郡主对你还是不错的。” 敏玉说完,没听见回答,觉得不大对,一抬头,就看见裴良玉脸阴沉得要滴水。难得见裴良玉这样反感,敏玉也不由打消了玩笑之意:“这东西有什么不对?” 不对?哪里都不对。 裴良玉气得脸涨的通红,咬着牙道:“这东西必然不可能是‘卿卿’送的。这套头面的图纸我见过,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请我帮忙指点,说要送给他心上人的。” 第10章 回家了的第十天 “你见过?”敏玉有些疑惑。 敏玉回来得迟,尚不知道二郎君的事,裴良玉就同她说了,只隐瞒了范文晏真正的死因。 “也就是说,汾阳王妃当初非得要你嫁过去守活寡,结果范二却喜欢上了你这个嫂子?”敏玉突然笑出声,“你说这汾阳王妃,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裴良玉仍沉着脸,笑不出来,敏玉关了匣子劝道:“这种事听来荒唐,却也不是没有,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出的少。不过若你不是先做了他长嫂,如今与他结亲,倒也不算坏。” 敏玉说完,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算了,汾阳王妃那个样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是不沾为好。” “如何能说不算坏,分明是让人恶心透了,”裴良玉扬声向外喊了红云一声,“把这箱子东西,派人送回郡主手里,就说我多谢她的礼,可这东西,却不是我能收的。” 瞧见红云疑惑,裴良玉也没解释,只道:“记得一定亲手交到郡主手里,不许叫任何人转交。” “等等……”裴良玉犹豫片刻,“只让郡主看就是了。” 等红云走了,裴良玉才回头对有些不安的敏玉道:“我是恶心范二,并不是针对姐姐。这里头有些事,我不便告诉姐姐,但日后有关我的任何事,范二问到你头上,你都别搭理他。” “成,都听我三妹妹的,”敏玉见她心情好些,才示意桌上还剩了封信,“不打开看看?” “我自己先看,”裴良玉拿起信拆了,见敏玉低头饮茶,才拆了信。 敏玉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好奇的问:“说了什么?” 裴良玉慢悠悠将信收了起来,想了一阵,突然笑出了声:“他说,他死了两任妻子,有一儿一女。后宅有名分的,有四人,俱出身不高。想求娶我,为的是我背后的世家之势,和太后的支持偏爱。若我接受不了,可趁早拒了。” “这……”敏玉被这话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子真乃一奇人也。” “他将坏处说尽,却也不是没提好处,”裴良玉拿着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二姐姐要再坐坐,还是同我一道见娘去?” “话说到一半就走,再没你这样吊人胃口的了,”敏玉说着,与裴良玉一道起身,“你去和二婶说话,我自然也要寻我娘说话去。” 两人一同出门,裴良玉亲送了敏玉到回廊下,才回转,进了李夫人房里。 “不是说你二姐寻你去了?怎么撇下客人到我这里来了,”李夫人正在看丫鬟新做的针线,瞧见裴良玉进门,自然先紧着女儿。 “我有事要同娘说,二姐自然也找她娘说话去了,”裴良玉一摆手,屋里的丫鬟鱼贯而出,裴良玉才同李夫人道,“娘,若是皇后娘娘使人来问,你意思意思,就替我应了吧。” “不是才说要好好想想,怎么就应了,”李夫人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裴良玉,大有裴良玉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她就不依的架势。 “这是其一,”裴良玉将信推到了李夫人面前,等她拿起看时,又继续道,“方才范二假借郡主的名义给我送了东西过来。” “范二?”李夫人有些恼了,“看来他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我没要,让红云退给郡主了,”裴良玉补了一句,“我特别交代了,一定要亲手交到郡主手上,不许让汾阳王府的任何人经手。” 李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娘觉得,这件事,是范二自己为之,还是有什么人点头?”裴良玉心里有些拿不准,她其实是有些怀疑汾阳王妃。 第9节 也别提什么汾阳王妃在知道此事时,言辞激烈的反对,只光汾阳王妃平日爱子如命,又有那日宫门前试探性的想她再做儿媳的话,就足够裴良玉不信任她了。 一想到汾阳王妃,裴良玉就无端有种止不住的焦躁,总疑心汾阳王妃是不是又在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反正她舍得下面皮,也狠得下心肠。 李夫人听了裴良玉的话,也心有疑虑,只是没先开口,而是拆了太子送来的信。 信上一条条列了许多坏处,却也有几样好处。归纳到一处,便是裴良玉做了太子妃,自然可以享受太子妃这个名分带来的一切附带好处,而裴良玉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祖宗,便不需再给旁人下跪磕头。 这磕不磕头还是次要的,太子妃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有许多牛鬼蛇神,都近不得身,再多针对裴良玉的算计,也得自己掂量掂量够不够格。 看到这里,李夫人还能不明白裴良玉为什么现在就应了?精心挑上一挑,或许还有不错的世家姻缘,但裴良玉的先天条件摆在这里,汾阳王府就是个绕不过去的槛。 做太子妃,本是诸多选择中的一个,但它有一个别的世家做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对汾阳王府的压制。如今所有需要犯愁的汾阳王妃、二郎君,便都不再是问题。 “不管是不是有人点头,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李夫人道,“你的意思,娘明白了,只是这婚事,不是咱们一房之事,还得和告诉你祖父祖母知道。” “女儿省得,”裴良玉想了想道,“等祖父祖母同意,女儿也想送这么一封信出去,娘觉得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李夫人想了想,“不如再迟些,上赶着的,总容易叫人看轻,你得稳得住才行。” * 李夫人在家中教导女儿,红云也到了汾阳王府门前。 “是红云姑娘,”裴良玉才离开没几日,余威尚在,仆从们对红云自然也多有礼遇,门子上的管事问,“可是少夫人让红云姑娘带了什么话?” “姚管事老糊涂了,哪儿还有少夫人啊,”红云笑笑,从马车上捧了一个四四方方,被绸缎包起来的东西,“姑娘让我送东西给郡主。” 红云没说破,便也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顺顺利利的便到了郡主院外。青栀来接,她都没肯给她,只说是裴良玉吩咐,须得亲手交到郡主手里。 “见过郡主,”红云行了礼,看了周围伺候的丫鬟一眼,“我家姑娘有东西给郡主,不过……姑娘说只能给郡主看。” 郡主心里好奇,却还是很快遣散了人:“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红云见没了外人,才道:“方才府上有人替郡主您送了这个给我们姑娘,姑娘说她不能收,务必要单独还送给您。” “我送了东西?”郡主很是疑惑,“我何曾派人送了东西。” 红云不答:“东西送到了,郡主看了就能明白,奴婢告退。” 红云匆匆往外走,临离开前还嘱咐青栀:“你们等等再进去。” 开个包袱不是什么难事,可等打开匣子,看到了里头的东西,郡主才真正变了脸色。 图样是她和裴良玉一起看过的,有什么含义,她自然也记得。 郡主深呼吸几口,才勉强压下心中火气:“好好好,竟还用我的名义去送这种东西,难怪,难怪嫂子突然就病了。” 郡主狠狠关上匣子,喊了贴身侍女进来:“去给我拿把锁来,再去荣毅堂看看爹娘都在不在家。还有,悄悄地,别惊动了二哥。” 第11章 回家的第十一天 “二哥假借我的名义,将这东西送给了良玉姐,”郡主面色严肃的打开匣子,展示在汾阳王夫妇面前,“当初画样子时,二哥请我和良玉姐帮着参详,就说是要送给心上人。” 郡主来时,脸色不大好看,急匆匆的,汾阳王夫妇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如今听见这话,一时都沉默下来,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 郡主说完,久久等不到父母的回应,突然明白过来,或许她今日过来,是多此一举的事。 “卿卿,”汾阳王妃开口道,“这事我与你爹都知道了,只是要怎么做,还得先再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郡主有心质问,却忽然发不出声,只能沉默着离开。 “郡主,”丫鬟轻轻喊了她一声,“您怎么了?” 郡主摇摇头,不想说话。 丫鬟不敢再问,只慢慢扶着郡主往回走,却在荣毅堂外的回廊上看见了二郎君:“见过二郎君。” 听见声响,郡主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二哥,神色复杂。 “小妹这就走了?”二郎君的态度很是温和。 郡主捏着帕子,心里乱糟糟的:“二哥是来寻爹娘有事的?” “我是来找你的,”二郎君笑道,“听说大嫂派红云给你送了礼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有我一份?” 郡主扯了扯唇角,却连个笑都拉不出来:“二哥好本事,这么快,就知道我得了良玉姐东西的事了,还连红云送的都知道。离着红云出府,我来见爹娘,可有半个时辰没有?” “你们都退下,”二郎君挥退了仆人,再面对郡主,倒有些不大敢开口。 二郎君这样的态度,一下刺痛郡主,她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当初大哥灵前,二哥你是如何说的?会好好尊重照顾大嫂!如今又是如何做的!枉我先前只以为你真的是替大哥照顾大嫂,没想到竟是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卿卿,”二郎君抿了抿嘴唇,“是我对不起大哥,可有些事,不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大哥和良玉姐互相喜欢着,他们都那么好,”郡主眼睛里泛起泪光,“如今你这样,就不怕大哥来梦里找你吗!” “卿卿,别胡说,”二郎君认真道,“大哥已入土为安,不要打扰大哥英灵。” “打扰大哥英灵?”郡主想起了出门前,自己对裴良玉病了的疑惑,再联想到那日二郎君被汾阳王动手打了,还请了太医一事,不动声色的问,“我方才与爹娘说起这事,他们毫不惊讶,你告诉他们了?什么时候的事?” 事已至此,二郎君也没有瞒着的必要,自然实话说了。 对上了!郡主失望又无力的闭上眼,她就说,一切都太巧了,良玉姐头天生病,第二天就被裴家强硬的接走,那日在太后宫中见到时,与娘的关系瞧着,也更淡了些。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你和大嫂是绝无可能的,”郡主斩钉截铁道。光凭良玉姐和裴家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就能知道她的态度了。 “未必,”二郎君瞧着倒很冷静,“今日,是二哥对不起小妹,让人留意了你的行踪,二哥向你道歉。但良玉……我相信事在人为。汾阳王府的下一任女主人,除了良玉,不会再有旁人了。” “话莫说太满,”郡主道,“二哥你……或许只是没有这样的关注过别人,没有管这么关注过除了我和娘之外的另一名女子,才觉得这就是喜欢了。等到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有了妻儿,就知道这都不一样了。” “不会的,”二郎君仍旧坚持,“先前有宋家在,如今天赐良机,宋氏毁诺,为的就是能让良玉名正言顺的回咱们家来。”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凭什么以为,良玉姐在清楚的知道你的心意后,还会给你机会?”郡主失望透顶,嗤笑一声,“二哥,你果然不如大哥多矣。” * 裴良玉收到郡主的回信,已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 她坐在不透风的廊下,身边点了个红泥炉,衬着雪色,拆了信。 信很短,寥寥数语,只说是她愧对大哥和良玉姐。 裴良玉略扫了一眼,轻笑一声,便将信扔进火里烧了。 看来卿卿已经和范二甚至汾阳王夫妇当面对峙过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写。她毕竟是汾阳王的女儿,是汾阳王府养育她长大,给她荫庇,给了她郡主的荣耀。不论她心里怎么想,总还是要以汾阳王府为重。 至于范文晏这个长兄——死人到底是比不过活人更重要。 裴良玉理解她的难处,却也不想将这样的信留下来,徒增感伤,反正郡主日后也要远嫁,便有回京,怕也少。何况今日将礼物送回去一事,本就是她裴良玉利用了郡主。 “姑娘?”红云盯着信燃烧殆尽,才给裴良玉添了茶水,又将小炊壶搁在了炉子上,以免信纸灰烬飘散,“可是郡主那边的消息不好?” “倒也没什么好与不好的,”裴良玉笑道,“那是她亲兄长。” “可……”还有一个呢,红云忍了忍,到底没把这话出口,只说,“当初姑娘对她那么好。” 裴良玉摇了摇头:“若换了我,定然也不会闹的,事关家中,我必然也得以家族为先。” 红云知道这个道理,却只是不大高兴:“如今算是把您知道那人心思的事给过了明路,只不知道那人会不会知难而退了。” “管他会不会知难而退,总归日后我不必和他再见,更不必再同他虚与委蛇,就算是好事了,”裴良玉说着,又同红云道,“你要是心急,花几个大钱,让乞儿帮你看着就是。” 红云心急去办,却一连五日,都没等来想要的消息,反而等来了另一桩。 “姑娘,外头都在传,钦天监问你批命了!” “不是早批过一回了?‘人家富贵,宜室宜家’当初那条批命,我现在还记得呢,不准的,”裴良玉没当回事。 红云咽了咽口水:“不,不是从前那个。” “‘真凤之命,生而贵之,有兴国之相’,姑娘,”红云忍不住又喊了裴良玉一声,“这回,真的不一样。” 裴良玉这才停下翻书的手,略一思索,便觉出不对:“这不是第一任太子妃的批命吗?这是钦天监又拿出来哄人了?” 第12章 回家的第十二天 “你说,这本是惠平太子妃的批命?”东宫中,柳承徽惊诧过后,警惕的看向对面的白承徽,“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妹妹何必这么防备于我,”白承徽捧着茶盏,幽幽叹了口气,“姐姐只是好心,不愿让妹妹连这些小事都不知道。惠宁太子妃去了一年了,咱们这东宫,到底是真要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得了吧,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把我推出去当枪使吗,”柳承徽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白承徽一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好歹是正经小选上来的,你不过就是个伺候惠平太子妃的奴婢,踩着惠平娘娘的死上位,才能跟我平起平坐,还有脸跟我称姐妹,我呸!” “别说是什么批命了,就是今儿新太子妃进了门儿,该立规矩我柳珍儿也绝不含糊!” “柳承徽慎言!”白承徽严肃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惠平太子妃,岂是你我能攀扯的?” “哪里就不是了?你不是日日攀扯着吗,仗着曾经伺候惠平娘娘,便日日在皇孙和郡主面前为奴为婢,自称照顾,”柳承徽面上满是恶意的打量了白承徽几眼,“你说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你撺掇着皇孙郡主争宠,她会不会杀了你的心都有?” “柳承徽胡乱掰扯,我可不敢应,”白承徽半眯了眼,盯着柳承徽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今日好心来与柳承徽说话,你却如此诬陷于我,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就好自为之,你以为我稀罕你啊!”柳承徽抓了白承徽用过的茶盏就往外砸,等砸到地上一碎,就心疼了,“谁拿的官窑茶盏给她用的?我不是说了吗,她就只配用木头的、木头的!” 等下人将茶盏打扫干净了,柳承徽才叫了心腹丫鬟进来:“她白霜霜不是仗着有皇孙郡主在手,谁都不怕吗,怎么这么紧张。你去打听打听,这位裴姑娘从前同惠平太子妃有没有什么过节。” * 批命流传出来后,甭管有多少人啼笑皆非,多少人在背后说嘴,他们却都看得明白,这新任太子妃的人选,皇家是定了。要不然,钦天监的消息,怎么会传得到处都是? 别的不说,甭管批命真不真,只传出这样的命格,除了下一任皇帝,又有谁家敢娶?不怕皇家日日怀疑你要造反? 裴家这头,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皇后是让人来打探过和裴家结亲的意思的,只是一回去就炮制出这么一条流言,让裴良玉除了皇家,便再不能反悔说与别家的手段,也是太过极端了些。 裴家人该怎么过怎么过,却在流言起的次日,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汾阳王亲自登门了。 汾阳王说,他是来为次子的不当举止赔罪的。 “赔罪?”裴良玉听得只想笑,都过去快一旬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赔罪,到底是真心,还是畏于权势? “王爷言重了,”裴良玉再次面对汾阳王,情绪很是复杂,“您本无罪,又何来赔罪之说呢。” 汾阳王摇了摇头:“是本王,当初一心只在文晏身上,未曾好生费心教养次子,才叫他有了这样荒唐的心思,自然是有错的。” 裴良玉抬眸看了汾阳王一眼,未置一词。 汾阳王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异族向来狼子野心,边军不能无人镇守,等转过年,本王就押他回军中,日后,必然不会再来打扰你。” 第10节 “本王曾说过,文晏走了,你是本王的儿媳,更是本王的亲女儿,现在也仍旧有效。不管你日后你和谁成婚,汾阳王府,一样是你的娘家。” “多谢王爷抬爱,我……”裴良玉才斟酌着开了口,就被汾阳王打断。 “三丫头不必推拒,本王执掌边军多年,向来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还从来没有收回去的,”汾阳王说完,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出来。 他婆娑了一下锦盒,带着十分的不舍,整个人的情绪都因此变得颓丧了些,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形,也佝偻了,“这东西,其实早该给你了,是本王一直舍不得,偷了你的东西,睹物思人。这几日来迟,也是日日难以抉择,如今你都快要再说亲了,自然不该本王再留它。如何处置,自然得看你这个主人的意思。” 裴良玉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锦盒,可当汾阳王拿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是僵住了一样,心里有了模糊预感,不由自主的随着锦盒而动。 汾阳王说完,将锦盒搁在了自己手边的小几上,看了裴良玉一眼,用肯定的语气道:“其实早在那日,三丫头你就已经听到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裴良玉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一个守门的婆子,哪儿瞒得住什么,用了东西,总会有痕迹,”汾阳王叹了口气,起身向着裴良玉长一鞠躬,“这些年,是本王私心过重害了你。” 裴良玉一怔,抬头看向汾阳王,突然抑制不住的鼻子发酸。她恨汾阳王,恨他明知道真相,却不说出来,就算迟了半年,难道就真的于事无补? 他不过是和汾阳王妃一样,舍不得长子九泉孤独,就拿别人去填自己的私心。反正事情汾阳王妃已经做成了,他只是瞒下了一件事。 可汾阳王真正站在她面前,诚心同她道歉,她又实在忍不住。 这是汾阳王府第一个放下身段同她道歉的人,是汾阳王府的支柱,是她曾经崇拜过的,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大丈夫! “我不会原谅的,”裴良玉强忍着没哭,却也变相承认了汾阳王的话,强调道,“我不会的。” “无妨,”汾阳王起身,又成了那个权柄在握的汾阳王,“你也放心,本王不会告诉王妃。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直接告诉大管家,让他送信给我就是。我替你做主。” 明知道汾阳王今日过来,绝不单纯只是为了道歉和送东西,可裴良玉心底的恨,却再也不如先前浓烈,或许这本就是汾阳王想达到的效果也说不定? 汾阳王走时,裴良玉没有起身相送。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拿起锦盒。 “姑娘?”红云见她久不出来,便悄悄进来,恰好看见裴良玉打开锦盒。 锦盒里是一封信和一支未完工的黄花梨木钗。钗身不大干净,沾了一大片的黑斑。 裴良玉伸手想拿起木钗,却在上方停住手。 “啪”的一声,裴良玉关上盒子。 “姑娘,你怎么了,”红云察觉到裴良玉情绪不太对。 “没什么,”裴良玉悄悄落下一滴泪,“这盒子,红云你帮我锁起来吧,压到箱子底去。” 第13章 回家的第十三天 “你说你,从前三年多,都不想入我梦中,怎么这锦盒到我身边,你反倒日日都来?” “你还是那身黑色劲装,挂着我送你的粉色荷包,站在我送你出京的梨树下头。那梨花看着,像不像你走那天的雪?听说边关的雪又大又重,你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肯定也很冷吧。” 裴良玉烧着钱纸,絮絮叨叨的说着:“你送的簪子我收到了,今日戴了来见你,好看吗?” 裴良玉将头上用绣线缠了一层的簪子取下来,婆娑两下,又从怀里取了一个淡青色的荷包:“说你傻你还不肯认,粉色的荷包,一看就不是给你的,你却非要抢,如今这个,我也一并给你吧,都收在你手里,也挺好。” 荷包与簪子一并入了火。 裴良玉又拿了那封信出来。 “信……我还是看了,你许诺了这么多,却一桩都没做到,我生气,就不留了,烧给你,让你自己瞧去。” 裴良玉看着几件东西被火舌吞噬殆尽,连木簪都化作了碳渣,才站起身:“这大抵是我最后一回来看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啦,你也别来找我了。我怕我哭了,你又心疼。我回家了,我不想再哭了。” “我走了,我以后,要做别人的妻子了,把你再气死一回,好不好?” 裴良玉勾了勾唇角,眼里却盛满了悲伤。 火渐渐熄灭,她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脚,头也不回的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汾阳王府建在山下的庄子,这条路,她走了三年,却以后都不会再走了。 裴良玉坐在马车上,闭着眼,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等马车突然停下,红云都出去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怎么了?” “姑娘,是太子殿下在前头呢,请您过去说话。” “太子?”裴良玉披上披风,下了马车,顺着红云示意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草亭里,披着墨色狐裘,显得格格不入的齐瑄。 裴良玉没什么精神,中规中矩的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齐瑄见到的裴良玉,一向是鲜活灵动的,何曾这样神色恹恹,淡漠疏远。 “你这是,被雪淋了头?” “什么?”裴良玉有些疑惑的抬头。 “不然怎么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的?” 裴良玉张了张嘴,心里连气都提不起来:“你说是就是吧。” 齐瑄皱了皱眉,踱步从裴良玉身侧走过。 裴良玉动也不动,懒得关注,直到冰凉的雪球抵到脸上,外层的雪被体温融化,顺着脸颊滴入领口。 “齐!冬!冬!” 裴良玉一巴掌拍到齐瑄手上,离远了几步,气急败坏的捂着脸:“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 齐瑄抛了抛手里的雪球,面上笑意慵懒:“不错嘛,还有反应。” “你!”裴良玉咬了咬下唇,轻哼一声,才软下声音,“多谢。” “知道谢我就行,”齐瑄伸出一根手指,“一次,欠我一次。” 裴良玉瞪着面前的那根手指,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勉强便宜你一次。” 齐瑄随手将雪球扔到亭外柳枝上,撞得柳枝上的雪直往下掉。 “你怎么会在这儿?”裴良玉怕身上沾雪,不敢往那边去。 “还能为什么,堵你啊,”齐瑄转过身,看向裴良玉,“你如今倒是呆得住,日日在家不出门,我叫人守了好些天,才见你出门。” “守我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齐瑄看向裴良玉,“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不回?” 我倒是想回,我娘给拦了,后来就给忘了。 裴良玉看他一眼,可不敢这么回,眼珠子一转,道:“皇后娘娘不是让人来我家问过?” “那能一样吗,”齐瑄唇角的弧度垮了几分,“你忘了就忘了,别乱寻理由,我还能不知道你?一说谎话脸上都遮不住。” “那……我不是想迟些再回吗,我这段日子又不进宫。” 齐瑄这才接受,大方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裴良玉下意识捏了捏耳垂。 “你……是自愿答应的吗?”齐瑄掩去了脸上笑意,认真的看着裴良玉。 裴良玉有些奇怪,却也同样认真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自愿的?” “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要一代一双人?孤可给不了你,”齐瑄板着脸道,“孤有儿有女,你进门就得做后娘,还有承徽、昭训和通房宫人,你还没出门子,就得面对一屋子环肥燕瘦的后院了。” “何况……母后她,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孤……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 “就这样,你还愿意吗?” “你这话问得迟了,”裴良玉道,“批命传得满京都是,我就是反悔,还能有余地?” “这是母后放出去的消息,孤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裴良玉突然笑了,“我怕疼,不想生孩子。皇后娘娘虽不好相与,可姑姥疼我啊,她做婆婆,可她头上也还有婆婆呢。” 齐瑄听着这话,看着面前古灵精怪的裴良玉,突然就觉得,来问裴良玉的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她还是那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裴三姑娘。 “至于你那后院里的女人……”裴良玉歪着头看齐瑄,“我裴三姑娘,要是连她们都弹压不住,那我不如哪儿都别去了,就搁家呆着吧。” “看来我是白走这一趟了,”齐瑄笑着就往外走。 “等等,”裴良玉叫住他,“我还没说完呢。” “什么?”齐瑄停下步子,偏头看过来。 “你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喜欢,可我从决定考虑你,就没想过要喜欢你。” “要喜欢一个人,实在太累了,喜欢你这个太子,更是累中之累。我以后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想自虐,活成个怨妇。” 裴良玉看向齐瑄,“你要不要也好生想一想,这样不喜欢你的我,你是不是真心想娶?” 齐瑄深深的看了裴良玉一眼,转身继续往外走:“孤知道了,谁叫你家世好呢,孤不娶你,也没得选。” “走吧,孤送你。” 第14章 回家的第十四天 “臣以为,太子妃的选定,乃国家大事,其重要程度,不下于皇后,故不该草率决定。” 惠宁太子妃之父陈大人听得此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王大人所言极是,那依王大人高见,又该如何择定太子妃呢?” 惠平太子妃的伯父王大人朝上拱了拱手:“自然是择优而取,太子妃乃未来国母,当慎之又慎。” “好,好一个择优而取,”陈大人朝上首的皇帝俯首,“太子妃人选,必然是皇上皇后精心挑过,王大人如此反对,是说皇上、皇后故意作践太子喽?” “臣不敢,”王大人倒也不慌,只向着皇帝道,“只是裴氏女乃寡妇再醮,如何堪配太子?还请皇上三思。” “王大人这是公然和本朝律法作对?”陈大人挑了挑眉,“本朝鼓励鳏夫再娶,寡妇再醮,太子与裴氏女合乎律法,堪称天地良缘,如何到了你这里,就是不配了?” 两位大人你来我往,定要把对方辩倒,其他的老大人们,却只作壁上观。太子头两位太子妃娘家说话呢,他们进去搅和,那不是裹乱吗。 皇帝在上头看得头疼,和底下板着脸的齐瑄对视一眼,看向汾阳王:“汾阳王以为如何?” 不少阁臣都悄悄抬了头,得,又添一个。 汾阳王看了皇帝一眼,一副您就是在说废话的模样:“臣自然觉得裴丫头千好万好,不然当初也不会想聘她做长媳了。” 王大人闻言忙道:“那也是当初,可不是如今。” “又没什么区别,”汾阳王道,“臣府上是没福气留住这么好的儿媳,可这么好的女儿,臣是必然得认的。” 第11节 这话一出,连齐瑄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倒是王大人黑着脸不说话了。 他敢在皇帝召集几位重臣商议此事时当庭指责发作,也就是看在裴家无人在此,如今汾阳王这个前公公当场为前儿媳撑腰,他又比不过,自然就识时务了。 “好好好,”皇帝满意的看了汾阳王一眼,“能得范卿如此夸赞,朕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此,冬郎你的太子妃,可就定了。” 齐瑄脸上不辩喜怒,拱手谢恩:“多谢父皇费心。” 皇帝欣慰点头,又看向殿中众臣。诸臣无不叩首恭贺,王大人虽有不忿,却也只能认了。 待众大臣出宫,王大人叫住了汾阳王:“王爷巧言,下官实难及也,区区一克夫妇人,竟也能做太子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汾阳王放开威势往王大人方向走了几步,压得王大人连连后退,方轻蔑道:“前朝淑慧皇后,便是二嫁进宫,成一国之母,青史留名,王大人十年苦读,连史书都学不明白,还不及本王一介武夫,如何做得一部上官?” “无知妇人,如何敢称青史留名?”王大人轻哼一声,甩袖快步离去。 汾阳王嗤笑一声,回了马车上,同随扈的管事冯墨道:“你去查一查,今日皇上怎么突然提起选定太子妃之事。” 冯墨看了外头一眼,低声道:“这事儿不必查,已经传遍了。昨日太子与裴姑娘一道入城,还亲自送了裴姑娘回府。王家想抢先下手,坏裴姑娘名声,便传得满城风雨。不过京中都还记得前些日子的批命呢,都没敢多说。” “我记得,裴丫头昨儿是去看文晏了?” “是,”小厮应道,“裴姑娘除了进宫那几日,昨儿是头回出门,咱们的人看着姑娘离的庄子。” 汾阳王闭着眼,良久,方吐出口浊气:“罢了,你往裴家走一趟,将这事告诉裴丫头,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叫裴丫头记得府里的好。” 冯墨连忙点头,又记下汾阳王转述的话,便下了马车,往裴宅而去。 * 裴家,裴良玉正在裴大夫人处帮着理事。 眼看就是年关,裴家子孙繁茂,姻亲更是不少。各家年礼陆续送至,只光登记造册,如何安置,就能叫人忙昏头,更遑论还有各个铺子、庄子的帐接连送来。 裴良玉曾管过一整个汾阳王府,如今到了裴家,也还是得拨着算盘,手指几乎翻飞出残影。 大房两个嫂子瞧见,都不由夸道:“怪道娘定要把三妹妹借来,只这一手,我们几个就远不及了。” 裴良玉算完一本才停,笑着看向几人:“几位嫂嫂可别再给我戴高帽了,再多夸,账本还是得你们自己算。大伯母可就给了我两本,算完我可要回的。” “别呀,小厨房做了点心,三妹妹再多坐一会儿,我们也好好和你学学,”大嫂说着,走到裴良玉身边,“何况三妹妹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今儿怎么也得留下来用饭才行。” 二嫂子也道:“就是就是,今儿庄子上送了小羊羔,你二哥亲自去看着人烤了,他可说了,缺谁都行,三妹妹是绝不能少的。” 裴良玉正要推辞,就瞧见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连翘进来,忙搁下笔:“可是母亲寻我有事?” 连翘点点头:“汾阳王府的冯墨来求见,说是有要事同您说,夫人让我请您回去呢!” “得,今儿这饭吃不成,连大伯母交代我的事都做不完了,”裴良玉向两位嫂子致歉,又让人给裴大夫人说了才往二房走。 “可知道是什么事?” 连翘四下看了一眼,才小声道:“早先太子殿下派了位公公来,老爷请了他在书房说话,奴婢出来时还没走呢。夫人说,这位大抵也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东宫的宦官?裴良玉有些意外。 昨儿才见过,怎么今日就派了宦官来。他倒是不怕外头的流言蜚语。 不过……东宫和汾阳王府的人,为同一件事而来。 裴良玉有了猜测,却又很快自己否了。不对,哪儿有这么快的。 冯墨守在花厅,瞧见裴良玉进门,纳头便拜:“恭喜姑娘,今儿皇上与众臣议事,定了姑娘做太子妃了。” 原来,还真是这事啊。 裴良玉让连翘扶了冯墨起来:“你如何知道的?” “皇上也召了王爷进宫,”冯墨等连翘出门,方把汾阳王给他说的话一一学了,末了又道,“王爷说,请姑娘当心着王家。” “小皇孙与小郡主俱是惠平太子妃所出,就是为了这两位和王家日后的富贵,王家也绝不会让您轻易把控东宫。” “不过惠宁太子妃之父陈大人同王家似有仇怨,不知是否与惠宁太子妃小产而亡之事有关。” 裴良玉眉心一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真没半点端倪,汾阳王怕也不敢叫冯墨这么传话。 第15章 回家的第十五天 “我知道了,”裴良玉心思百转,“替我向王爷道谢。” 冯墨把话带到,也不准备久留,便向裴良玉告辞。 人才走到门口,就与一个掐着兰花指的俊俏少年打了个照面。 冯墨往旁边站了站,让那少年先行,观他举止踏步,心里有了猜测,倒有些后悔自己走得太早了些。 “奴婢姜寸寸给姑娘请安,”姜寸寸进门,便满脸堆笑,给裴良玉行了个全礼。 裴良玉倒也没什么惶恐意思,叫了红菱去扶他起来,越看越觉得面善:“你也姓姜?我瞧着倒和姜斤斤有几分像。” “姑娘好眼力,”姜寸寸恭维道,“奴婢和姜内侍是同族,进宫后蒙姜内侍照拂,便照兄长的名字改做寸寸。” 裴良玉抱着手炉:“你倒是什么都往外说。” “回姑娘的话,奴婢出宫前,兄长特意嘱咐过,但凡姑娘问话,什么都不必瞒,尽该知无不言。” “这个姜斤斤,”裴良玉笑了,“那你且说说,你这知无不言,是要言些什么?” “这宫里的事儿,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姑娘问,奴婢知道,必不会有半分隐瞒姑娘。” “哦?”裴良玉拨了拨手炉盖子,“这可不成,你是太子身边的人,我如何用得?” 姜寸寸忙道:“太子殿下说了,叫奴婢再跟着兄长学上一年,等明年姑娘进宫,奴婢就在姑娘身边伺候,帮着姑娘跑腿。” “还有一年呢,你这来的,也忒早了些,”裴良玉说完,才有几分别扭的道,“替我谢谢太子。” 姜寸寸面上笑意更浓,姿态更加谦卑:“是,奴婢一定带到。” 等姜寸寸走了,红云给裴良玉换了茶点,才小声道:“太子待姑娘颇用心。” “是用心,也是防备,我日后但凡做了什么,身边都有一双眼睛在呢,”裴良玉摇摇头,“不过有这么一个人也好,省得许多事,咱们自己说不清,他的人,他总不至于不信。” 裴良玉说着,又轻笑一声:“也就是我了,东宫大喇喇的来人,旁人谁敢问出口去?” 红云听得蹙眉:“防备?姑娘……” “不是什么大事,”红菱出去送人,小丫鬟们也出去了,屋里只自己和红云,裴良玉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他需要一个太子妃,我能做好一个太子妃,各取所需,不谈情爱,挺好的。” “可这……太委屈姑娘了。” “傻姑娘,这就叫委屈了?”裴良玉倒不在意,“他把人明晃晃送到面前,是阳谋,可进了宫,我却立时就能用上。换了别人,暗地里你身边安排人,你还得费心去寻出来,谨慎小心不敢用人,哪个更难受些?” 红云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虽还有微词,却没再提。 “日后姜寸寸若再来,你只管让人来寻我,太子好意叫他来给咱们传消息,咱们也得物尽其用不是?” * “好好好,如今定下了太子妃,本宫心里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皇后坐在主位上,含笑看向齐瑄,“可告诉太后了?” “还未去过长乐宫,”齐瑄端坐在皇后下首,身姿挺拔,谁见了都得打从心底里夸上一句好儿郎。 “那过会儿问问皇上的意思,再去告诉太后,”皇后说完,便吩咐了小黄门跑一趟,才又看向齐瑄,“本宫听说,昨儿你亲自送的三丫头回府?” “是,”齐瑄应了一声,“我有些事想问她,问过之后,便送了她一程。” “哦?”皇后正在兴头上,此时也就是嗔怪了一句,“前些日子她在宫里你不问,如今倒是巴巴的到宫外去问。好在如今就差皇上下旨赐婚,倒不妨事。” “那时只是初初有了结亲的想法,又不是将要成了,儿臣自然问不出口。” 听见这句,皇后的情绪降了些:“你寻她问什么?” “问她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儿臣,”齐瑄说完,悄悄留意着皇后神色。 皇后唇角迅速拉平:“那她如何答的?” 齐瑄这才道:“她说不是她自己愿意,还能是什么。故儿臣才敢送她回裴家。” “好孩子,本宫就知道她是个好孩子,”皇后的心气儿一下就顺了,脸上重新带了笑,吩咐身边的大宫女,“玉儿最爱花糕,如今梅花开的最好,你让司膳司好好预备着,明儿一早,亲自给玉儿送些去。” 齐瑄忙道:“岂可如此劳动母后身边人。” “母后乐意,”皇后脸上恶意与畅快混杂,让她的脸看上去有几分扭曲,“本宫就是要光明正大的为我准儿媳做脸,让满朝上下,都看着本宫对好孩子的满意!” 皇后说完,又看向齐瑄:“听说姜寸寸出宫去了?” 齐瑄睫毛微微颤了颤:“母后知道了?” 皇后轻咳一声:“他拿了东宫的腰牌出宫,自然要报上来的。” “儿臣让他去裴家了,”齐瑄没追着皇后的话不放,皇后对她过度关注,也不是一日两日,“日后就让他去伺候太子妃。” 皇后一愣,面上显出些无奈:“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好好的,怎么这时候又总爱直来直去?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往玉儿身边放人,日后如何做得夫妻?” 齐瑄做出不解之色:“成了婚,不就做得了。” “夫妻一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皇后看着齐瑄,露出几分头疼模样,“罢了罢了,日后玉儿进宫,本宫多为你描补一二就是。” 齐瑄见皇后说着话,唇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的模样,耷下眼皮,看向地面的毯子,面上分毫不敢露出什么别样神色。 不多时候,往皇帝宫中去的小黄门回来,说皇上已经起驾往长乐宫去。皇后忙简单收拾一番,领了齐瑄去追,紧赶慢赶,在长乐宫外见着人,方松了口气。 齐瑄跟着皇帝皇后在太后处报了喜,用过晚饭,便回了东宫。 等进到书房,屋里只剩了他和姜斤斤,齐瑄方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陷进了太师椅的靠垫里。 姜斤斤赶紧上前替他解了发冠,又轻柔的按着头皮。 过了一会儿,齐瑄觉得好些了,换了个姿势,问姜斤斤:“姜寸寸回来了?” “早回来了,”姜斤斤道,“三姑娘让他带话说谢您呢。” “谢我?”齐瑄嗤笑一声,用手盖去面上嘲讽,“我往她身边放人,她谢我做什么。” “不是奴婢自夸,寸寸好歹是奴婢弟弟,三姑娘那么聪明一个人,会不知道寸寸去了她身边,好处比坏处多?” “这宫里那么多奴婢,谁也说不清谁背后有没有人,可您把寸寸指派过去,那就是个熟手,三姑娘当场就能使的,那可不是该谢您?” 见齐瑄面色舒展了些,姜斤斤又继续道:“何况……奴婢打眼瞧着,三姑娘怕是最了解您的人之一了。” “哦?”齐瑄坐直了些,“怎么说?” 第12节 姜斤斤仔细斟酌着词句:“您与三姑娘自小就是冤家,可您见过哪一回,三姑娘在外人面前给过您没脸?就算气得再狠,顶多也就是在外头不理人,她是知道分寸,也更知道您不容易的。” “你倒是会说话,”齐瑄看他一眼,唇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姜斤斤忙道:“多谢殿下夸赞,不过这都是奴婢观察这么多年下来的肺腑之言。” 齐瑄没说话,心里倒盘算起另一件事:“过几日让寸寸再去一趟,把她带进宫的人名单要来。太子妃能带进宫的人到底有限,多的就让提前去掖庭局待一年。”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告诉徐司闺、程司闺。” “不急,”齐瑄听见这两人名字,神色微微暗了暗,道,“再等几日。” 姜斤斤明白,主子这是怕太早了,引起皇后注意。 皇后对齐瑄,一向强势得过头。疼儿子是一方面,可控制欲也重得厉害,大到选妃,小到用饭走路,那是方方面面都要做主。 是以齐瑄在皇后处,半点不敢露出对裴良玉的看重高兴,免得皇后一边满意,一边不悦,叫裴良玉还没进门,便因为这些小处叫皇后生了嫌隙,日后怕要多出不少麻烦。 至于以后,只要控制好皇后参与的度,他再慢慢的改,那便是皇后自己的引导。 齐瑄看着书房这不大的屋子,只觉得憋闷。他是东宫的主人,却只有在这一小间屋子,才会觉得自由,便在寝殿里,也得谨慎行事,免得第二日就被皇后借故训斥一顿没有太子风范。 齐瑄闭着眼,好一会儿没说话。姜斤斤以为他睡了,便退了出去。 齐瑄再睁开眼,面上方毫不掩饰显露出雀跃之意,只要再等一年,就能多个地方活动了。 “让孤好好想想,东宫还有哪个院子最大。” * 姜寸寸走后不久,裴父与李夫人夫妻联袂而来,裴良玉这才知道,姜寸寸除了来见她,还提了她带人进宫的事。 “我与你父亲商量了几个人选,你先瞧瞧,”李夫人将手中册子给了裴良玉。 红菱、连翘几个都是裴良玉极熟悉的,后头还有几个小丫鬟,也都是裴良玉有印象的名字。 “红菱、连翘都是娘身边得用的人,我如何能抢,”裴良玉想也不想的将两人划去,“余下的几个里,再选就是。” 李夫人与裴父对视一眼,道:“连翘跟我久了,里里外外都是好手,红菱最善梳妆,在衣饰上也有心得,不带她俩,你又要带谁去?从前我替你挑好的大丫鬟,被你嫁的嫁,送家去的送家去。” 李夫人说着,叹了口气:“若换了从前,我哪用操心这个。” “是女儿的不是,”裴良玉笑着拉了母亲的手,“今年才出了那样的事,赐婚的旨意起码得明年才下,就算礼部准备的快,少说也得一年呢,二等丫鬟里挑几个起来,好生教着,也不差什么。” 李夫人还不放心,只道:“还是让连翘过来看着的好,到时候若不成,仍让她俩跟着你。” 见得裴良玉点头,裴父又问:“你真要放了红云的籍?” “嗯,”裴良玉同父亲道,“她陪我这么几年,年纪也慢慢大了,何苦再随我进宫去。到时候她在外头,怕还得爹娘替我多照拂她几分。” “这个自然,”李夫人一口应下,“你放心,母亲必然为她也寻一桩好亲。” 裴父见母女俩已经定下,便也没再提红云,又坐了一阵,才和李夫人一同回去。 红云进来奉茶时听到些许,等裴良玉一个人在屋里了,便转进门:“姑娘,奴婢不想出府。” “胡说什么呢,”裴良玉道,“出去以后,我和爹娘给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 “可奴婢想继续伺候姑娘。” 红云眼里的认真,让裴良玉都不由动容,可正因红云待她真心实意,她才更想为红云也多打算几分:“宫女二十五岁出宫,你便是随我进宫去,又能待到几时?” “那我就自梳做嬷嬷,或是学李嬷嬷多学些本事,日后也一直帮姑娘。” “哪里就缺你一个了?”裴良玉难得板了脸,“你过得好,我才高兴,比你日日都在我身边都喜欢。” 红云知道裴良玉主意已定,却也还想再争取争取。 “不必再说,”裴良玉道,“你若再说,明儿我就让人先给你放籍。” 红云是外头买来的,并不是裴家世仆出身,放了籍,自然不能再呆在裴良玉身边。原本按裴良玉的意思,早该放了她出去,是红云自己想多留些日子。如今裴良玉这话出来,才让红云彻底明白,事情不可回转。 红云失落的样子,看得裴良玉心里也有些不得劲,但这事上,裴良玉是万万不会改的。红云陪她从汾阳王府一路走过来,情分自非旁人可比,她也不愿在此事上自私。 红云字不敢再多做纠缠,只能向裴良玉保证,必在一年内为她教出合用的人来。 这回,裴良玉不拒绝了:“那我等着。” 红云松口气出去,心里重新充满了斗志,再看向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眼里都带上了审视。 第16章 回家的第十六天 “姑娘若想在屋里供一枝红梅,要选什么器具?” “当以白瓷为上,偶亦可用天青、月白二色。” “不错,若是白梅呢?” 裴良玉抱着手炉,听外头红云教导几个小丫鬟,不由笑起来:“红云这个师傅,还做得挺像样。” “她如今除了在您跟前侍奉,便日日都想着如何教导她们呢,”红菱拿了个手炉递给裴良玉,“红云看人准,筛了好几个心思不正的小丫头出去,如今剩下的,都各有各的长处。” “东宫虽也有三司九掌,可有些东西,还是自己人做的用着放心。” 东宫的三司九掌,总管东宫上下数百名宫女,素有小尚宫局之称,练的就是太子妃对宫中的掌控,为日后把控整个尚宫局做准备。 不过裴良玉初进宫,一切都是生疏的,对三司,自然得先防再用。 裴良玉点点头:“你多帮红云盯着些,留两个在我身边总揽,再有善医食与善女红的,四个便够,人贵精不贵多。” 两个总揽,可以跟着出门、管理嫁妆出入、约束底下小宫人。善女红者,管裴良玉的衣裳首饰。善医食者,自然是有备无患。 红菱应道:“姑娘放心,若不是最拔尖的,也不敢叫她往您身边站。” 主仆俩正说话,外头就进来个丫头。 “陈夫人来访,夫人请姑娘过去见客。” “哪个陈夫人?”陈是大姓,裴良玉昨日也没听说有什么人送了帖子来,便不敢确定。 “是惠宁太子妃的母亲。” “是她啊,”裴良玉眸子里闪过几分了然,起身重新挑了几件首饰戴上,才往外走。 裴家和陈家本没多少来往,如今能有陈夫人上门,还多亏了汾阳王让送来那个消息,让裴家注意到了王陈两家的不睦。 裴家是百年世家,陈家是靠着陈太傅从耕读起家一路往上,才有了仕宦之家的苗头。是以细说来,在士林中的清名,还是裴父更胜。 昨儿裴父让人往陈家递了话,说是听说陈家小公子天资聪颖,有意见一见。只没想到陈家今日便来了。 裴良玉进门时,母亲正与陈夫人相谈甚欢。 见她进门,李夫人便为她介绍道:“这位是薄州陈刺史的妻子,惠宁太子妃的母亲。” 陈夫人笑着站了起来,扶起给她见礼的裴良玉道:“早就听说过裴姑娘,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她一个小辈,哪里当得这样夸赞,”李夫人笑道,“夫人家才是灵秀之地,几个姑娘、公子都是极出挑的。” 听见这话,陈夫人面色淡了几分:“若是能选,我倒盼着几个孩子别那么出挑的好。” “这是哪里话,”李夫人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莫不是孩子们太过出挑,让陈夫人少了做母亲的乐趣?” 陈夫人一愣,下意识看了裴良玉一眼,才叹了口气道:“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让李夫人看笑话了。谁家不盼着子孙后继有人呢。” “您说的是,”李夫人点点头,只当没听见陈夫人先时所说。 气氛一时静了,裴良玉忙笑着问陈夫人:“侄女有一桩疑问想请教夫人,不知夫人可愿意解惑?” “自然,”陈夫人不自觉的站直了些,身体也有几分紧绷。 “敢问夫人今日用的是什么香?只闻着,就叫人觉得亲近。” 陈夫人不妨裴良玉竟问的这个,慢了一步才答:“是偶然得来一个旧方,用了些腊梅。” “不拘新旧,最难得是合夫人的气质,”裴良玉面上配合着露出几分羡慕之色,“也不知道我何时能寻到一样最合意的香。” 李夫人眉头微微上扬,咽下了裴良玉不好调香之事。 话题由香而起,陈夫人却上了心:“裴姑娘平日用什么香?” 裴良玉立刻答道:“我是个宁缺毋滥的,日常寻不到合意的,便多用瓜果、鲜花熏屋子。” “姑娘是个雅人,”陈夫人笑着笑着,脸上显出几分苦涩之意,“若是我儿也如姑娘一般,能随意用这些个花朵熏屋子……” “夫人,”裴良玉扶着陈夫人坐下,“夫人说的是惠宁太子妃?” 陈夫人点了点头,看向李夫人道:“今日冒昧来访,是我失礼,可有些事,有些话,我得告诉裴夫人和裴姑娘知道。万望夫人不要嫌弃我多事。” “怎么会,夫人请讲,”李夫人难得放软了声音。 “想必裴夫人裴姑娘应当都知道,我儿惠宁是因小产去的。” 见裴良玉母女听得认真,陈夫人才继续道:“惠宁自小有喘症,闻不得过多花粉柳絮,这事儿虽不隐秘,却也只是我们自己注意着,没往外传。可那日我进宫后,惠宁一直拉着我的手说,她闻到了很浓的花香。” “其实惠宁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可偏生就有人先于她知道了。惠宁喘症发作,又突然小产,我进宫后不久,她就昏迷过去,再也没睁开眼。” 裴良玉拿了绢帕出来,递给双眼通红的陈夫人。 陈夫人看着伸到面前的帕子,摆了摆手:“无妨,我还忍得住。” 陈夫人闭了闭眼,缓和了几分情绪,才看向李夫人:“夫人也是有女儿的,或许能想象得到,当惠宁痛苦不堪的时候,我这个做娘的,却半点都帮不上她,有多么无能。” “惠宁没了,我立刻便想到她说闻到花香之事,可还是迟了一步,经手的宫女被人从一个废旧的枯井里发现。” 想到这件事最后,是以惠宁太子妃小产而亡定了性,裴良玉不由问:“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背后之人扫尾做得很干净,可越是干净,才越是无法推脱,”陈夫人道,“惠宁有孕,对谁最不利?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又有谁看出来了?在东宫有这样的掌控力,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只可惜,猜测推论都定不了人的罪,没有证据。” 陈夫人说完,拉着裴良玉道:“其实今日我前来,告诉姑娘这些,也是有私心的。” “一是怕姑娘日后入东宫,同样着了别人的道,给姑娘提个醒;二是望姑娘若有机会,能替惠宁寻一寻真凶。也不需要脏了姑娘的手,我陈家的恩怨,自己会了结。” “只要此事能成,姑娘就是我陈家的大恩人,日后但有需要,我这一房,绝不会有半点推脱!” 第17章 回家的第十七天 陈夫人这番话说完,内里的指向已是再明确不过。 第13节 惠平太子妃因双胎难产大出血而亡,但她却留下了小皇孙与小郡主两个孩子。若惠宁太子妃有孕,对谁威胁最大呢?自然是小皇孙。 小皇孙那时尚不满两岁,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大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背后的王氏一族。 裴良玉仔细将陈夫人的话又想了一遍,才迟疑着道:“夫人应知道,如今已过去了一年多,再等到明年……时间过久,自然便能消磨许多从前能寻的证据。” “这就够了,已经够了,”陈夫人眼中含泪,“我知道姑娘的难处,只求姑娘试一试,若不成,便是命。我是外命妇,便是此生都不可能再进入东宫了。” 裴良玉看向李夫人,有些话她不好说,母亲却能。 李夫人会意道:“夫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不必非得说个答案。玉儿与我一样,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陈夫人眼前一亮,起身向着李夫人行了一礼,才道:“夫人养了一个好女儿。” 而后又拉着裴良玉的手,意有所指道:“裴姑娘不必担心王氏在朝堂上对你的诋毁,勋贵转文的人,不论如何也掌控不了朝中文官的倾向。” 裴良玉垂下眼睑,她等的就是陈夫人这句话。 陈太傅乃寒门表率,门下士子自然也以寒门为主。陈党位高权重之人虽少,却是各部基石,且布散广泛,消息灵通,最佳是皇帝扶持。 若用得好,日后她也用不着去苦心经营名声,陈党尽是文人,难道还找不出几个巧言善辩之人吗?黑的说成白的,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多谢夫人,”裴良玉盈盈一礼,陈家的事,她的确得多上心,务必拿下这个筹码,这可关系到她日后是日日被人盯着,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还是能自由自在的。 正此时,有个裴父身边的小厮过来。 “小陈公子天资聪颖,老爷很是喜欢,有意收做弟子,遂遣奴来问陈夫人的意思。” “裴先生果真愿意收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陈夫人得了答案,又忙说了愿意,才看向李夫人,“日后怕是我们母子都要多来叨扰裴夫人了。” “尽管来,”李夫人爽朗笑道,“常来常往,才更亲密,我又是个好热闹的,夫人日后怕也少不了要接我的帖子的。” 又过了一阵,陈小公子过来,陈夫人自然也起身告辞。 陈家大房有求于人,裴家二房有意交好,双方各有所图。 虽说两方看着好似都没真正答应下什么准话,但借着裴父收陈小公子为徒之事,也成个牢固的利益线。 只事如今这线还只牵了两家两房人,且也不是割舍不得。日后是否能牢不可破,又是不是能连起别的,自然还得看两家如何相处。 等人都走了,李夫人才叫了裴良玉到身边:“陈夫人是个妙人儿,你万不能因她说得动情,便轻看了她去。” “娘放心,我都知道的,”裴良玉道,“陈夫人说得动情,除了是真心疼惠宁太子妃,让我们动恻隐之心帮忙外,也更是为了试探我们。” 李夫人满意的点头:“我见你后头不说话,朝我使眼色,就知道你差不多是看明白了。” “她是一家宗妇,刺史夫人,若只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如何能得陈太傅看重?”李夫人教导女儿道,“你日后再遇着旁人,也要像如今一样,多看多想。不能为第一印象所迷。” 裴良玉亲密的靠在母亲肩上:“多谢娘教导。” * 东宫。 齐瑄正在看裴家送来的名单,只短短四个名字,连一页都不满。 他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才疑惑问道:“怎么瞧着,连个眼熟的名字都没有?” 姜斤斤凑到跟前,小心的看了一眼,才道:“还真是。奴婢记得,当初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了个红云,怎么三姑娘竟连她也不带着。” 接收到兄长的示意,姜寸寸忙道:“听说姑娘怜惜红云姐姐,要在明年给她脱籍另立女户。故而才从底下挑了几个小丫鬟上来,让红云姐姐教着。” “三姑娘心善,”姜斤斤向着兄弟微微点头,才躬身同齐瑄道,“恭喜殿下。” 齐瑄挑了挑眉:“恭喜我做什么?” “恭喜您得一佳偶啊,”姜斤斤满脸喜气,“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是分内之事,三姑娘当初肯把几个年长大丫鬟发嫁出去,如今肯早早给红云脱籍立女户。这样仁善的女子,将成您的太子妃,可不是该恭喜吗。” 齐瑄闻言,唇角微微上扬:“玉儿一向有善心。此番怕也是念着红云跟她日久,若一同进宫,再等到二十五出宫,耽搁花期。只是到时,等她进宫,身边没有从小伺候的人,未免太孤单了些……” 姜斤斤还没想好怎么应答,就听齐瑄含笑道。 “罢了,日后孤多去陪她玩玩。” 得,这才是您的真心话吧。姜斤斤低下头,生怕眼里的笑泄露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齐瑄收了纸条,见姜寸寸没走,挑了挑眉:“还有什么事?” “奴婢去时,陈家给裴家二房送了年礼才到,还瞧见了惠宁娘娘的幼弟小陈公子。” “小陈公子与裴家二房的下仆极为熟稔,奴婢打听了两句才知道,小陈公子已拜在了裴二老爷门下。” “陈家?”齐瑄愣了愣,“可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寸寸回道:“至多不过一旬。” “那还挺快,”也就半个多月前,父皇才将选了裴良玉做太子妃的事说与几位大臣听吧。 想到父皇说的,会让陈刺史留京任职的话,齐瑄倒觉得,裴家和陈家走得近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齐瑄看向姜斤斤,“你让人仔细查查,看能不能知道当时……罢了,还是我自己写信的好。” 姜斤斤闻言,赶紧上前磨墨。 齐瑄却不急着动笔。 陈家的心结,在惠宁太子妃之死。陈家与裴家交好,必然也会提起此事。 当时线索一一断了个干净,但以齐瑄自身,是绝不信仅凭惠平太子妃旧人,王家就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做如此干净的扫尾的。 她从嫁入东宫到产育而亡,统共也才一年多,上头可还有事事都要捏在手心的母后呢。 惠宁的死,得利最大的,可不止王家与小太孙。 他这个太子,不也因接连没了两位太子妃,而背上“克妻”之名?若不是先头活了一双儿女,怕是连“克子”,也要背上了。 第18章 齐瑄的第十八天 齐瑄好容易写完信,才搁下笔,就听见姜斤斤在外头和人说话。 等他擦了手,姜斤斤便步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 姜斤斤忙道:“白承徽派人来回,说是福盈郡主病了。” “福盈病了?”齐瑄立刻站了起来,只草草将信收进桌上的匣子里,便起身往外走,“怎么回事,掌医怎么说的?她可治得?让人看看今日哪个侍医当班,先领过去。” 姜斤斤见状连忙跟上:“说是下午小郡主小憩后便起了烧,来传话的人出门时,往掌医处去的人也才走。” 齐瑄点点头,面色紧绷,步履如风。一路所过之处,宫人纷纷避让。 “阿爹!” 齐瑄才转过小径,就有个小红团子高兴的扑了上来,齐瑄下意识的接住:“福瑜?你怎么在外头。” 齐瑄一把把儿子抱了起来,又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脸,觉得并不凉,才松了口气,看向福瑜后头等着的一干宫人们,冷着脸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大公子的?” 宫人们不敢辩驳,忙都躬身请罪。 “不怪他们,”福瑜抱着齐瑄的脖子,“我接阿爹。” “外头凉,你怎么跑出来这么远,”齐瑄心疼的理了理福瑜的小虎头帽,才看向伺候福瑜的宫人,“这次有福瑜替你们求情,便饶你们一回,以后再犯,自去寻掌正领罚。” 宫人们将头压得更低,口称不敢,让开了路。 见怀里的小家伙一心只玩着自己的头发,齐瑄不由轻轻拍了他屁股两下。 “阿爹!”福瑜整个人僵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齐瑄。 “给你涨涨教训,”见福瑜撇着嘴,颇有些不服,齐瑄不由板了脸:“知道了吗?” 福瑜见齐瑄生气,眼珠子一转,紧紧抱住齐瑄,大声道:“知道啦!” 这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亦或是顺口答了一句? 齐瑄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动动手,用斗篷把福瑜裹了起来,只留了个小脑袋在外头:“罢了,日后再慢慢同你讲。” “福瑜三岁啦!”福瑜不满意齐瑄的态度。 “三岁还让阿爹担心?”齐瑄挑眉。 “福瑜想阿爹啦!”福瑜见齐瑄又要提起方才的事,赶忙亲密的蹭了蹭齐瑄的下巴。 齐瑄见状,也只得见好就收:“你呀!” 福瑜往后头看了一眼,见宫人们连带着姜斤斤都跟得远,便小声道:“阿爹,福瑜想玩雪。” “不成,”齐瑄想也没想的反驳道,“雪太凉了,福瑜还小,碰不得这么凉的东西。” “大姐姐可以玩,”福瑜有些生气,“哼!只有福瑜不可以。坏阿爹!” 齐瑄闻言一怔,心中除了焦急,也生了几分火气,面对着福瑜,只强压着问:“你大姐姐玩雪了?” 福瑜认真的点点头小手伸出斗篷比划了手心大小的一点:“大姐姐的雪人,给福瑜的。” 齐瑄的眸子里的情绪沉了下来,口中却还温柔的哄着福瑜:“阿爹可不知道,也没许你大姐姐玩雪。” 福瑜歪了歪头,看齐瑄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忙双手捂在了自己嘴上,无辜的看着齐瑄。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齐瑄看着福瑜这动作,就觉得想笑,“她自己玩的还是谁陪着?” 见福瑜只是眨眼,齐瑄不由得伸手捏了捏福瑜的小脸:“你帮她保密也成,让宫正司把你们身边的人都领走,不会照顾主子,留也无用。” “不要,福瑜的好!福瑜健健康康!” 福瑜皱着眉想了半晌,“阿爹不能告诉姐姐。” “你姐姐顾不得你,”齐瑄道,“她躺在床上病着呢,过会儿我就让掌医给她多加些黄连。” “黄连是什么呀?”福瑜不明白。 “比你喝过的药,还要苦好几倍的东西。” “啊!”福瑜显然回想起了药味,整张脸都皱成了一朵花,“福瑜不喝!姐姐也不喝!” “不成,”铁石心肠的齐瑄道,“姐姐不听话,得长记性,你日后不听话,也一样。” “除非……”齐瑄故意拖长了声音,等吸引足了儿子的注意,才道,“你告诉阿爹,福盈是怎么出去玩雪的。” “福瑜听阿爹话,福瑜不知道,”怕齐瑄不信,福瑜表情都变得认真了许多,“春杏跟着,姐姐说阿爹许的,她撒谎!” 春杏?齐瑄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笑着夸了福瑜一句。转眼就进了缀锦院。 第14节 缀锦院是东宫后院里除太子妃居所外最大的一处,里头布置陈设都十分用心。除了院里搭了葡萄架,甚至还设了秋千。也就是现在雪大,才没那么热闹。 从前缀锦院都是最受宠的东宫妃妾才能住,如让白承徽住里头,倒也不是她受宠,而是因为福盈福瑜姐弟住在这里,白承徽只是占了两间屋子的顺带。 齐瑄抱着福瑜,直接进了福盈住处。掌医住得近,来的自然比齐瑄快,此时已经在熬药了。 “殿下来了,”守在福盈床边的白承微忙站起身,给齐瑄行礼,“郡主刚醒,显见是知道殿下过来,父女连心。” 齐瑄没耐烦理会她,只随意点了点头,放下福瑜,自个儿坐到了床边,看着福盈红扑扑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心疼坏了。 他伸手摸了摸福盈的额头,见不是高热,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 “掌医说是着了凉,并没什么大碍,”白承徽说着,走到齐瑄身边跪下,“妾有罪,请殿下责罚。” “哦?”齐瑄连半分眼神都没施舍给白承徽。 “今日郡主之病,乃是妾之过失,”白承徽稍稍低头,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面上神色带着愧疚与轻愁。 “郡主午睡后,妾叫了徐嬷嬷与刘宫人来,问郡主今日的饮食,只留了一个小宫女守着郡主,哪知道……她竟纵容郡主去玩雪。“ “此事是妾失职……” 倒是与福瑜的话对上了。 齐瑄这才施舍给白承徽一眼:“大冷天的,你倒是知道叫人过来。” 白承徽也没慌,娇娇的看了齐瑄一眼:“妾担心郡主觉轻,在这边屋里说话,会打扰了郡主好眠,才……” “那个小宫女呢?”齐瑄不耐烦的打断。 “已经让钱掌正领走了,”白承徽有些失望齐瑄的无动于衷,“那小宫女为了得宠,不能劝导主子,害得郡主生病,妾……妾便将她交给了钱掌正,是妾逾距了。” “来得倒快,”齐瑄轻哼一声,没再理会白承徽,抱起走过来的福瑜,看向一言不发,甚至有些躲闪的女儿,“雪好玩吗?” 福盈被子底下的手纠纠缠缠,不敢回答。 “生病好玩吗?” 福盈赶忙摇头。 “没有下回,”齐瑄板着脸点了点福盈的鼻尖,“等你好了,背五首诗做惩罚。” “好!”福盈眨眨眼,脸上露出个笑。 女儿脸上见了笑,齐瑄心里也放松了许多,趁机追加条件:“从前背过的不作数,阿爹给你指定,十日内背完会认,阿爹要检查的。” 这些要求对福盈不难,她脑子灵背得快,只在会认上有些难度罢了。 这茬揭过,福盈胆子就大了起来,钻进被子里挪到齐瑄身边才重新冒出头来,和好奇的弟弟大眼瞪小眼。她转而看向齐瑄,软糯糯的说:“阿爹,福盈要有新阿娘啦?” “你怎么知道,”齐瑄理了理福盈乱糟糟的头发,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福盈不要新阿娘,”福盈拉着齐瑄的手,不肯松开,面上显出几分害怕,“阿娘会骂福盈。” “胡说,你新阿娘再温柔不过了,”齐瑄想起裴良玉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的模样,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亏心,但对着儿女,却半点不显,“福盈福瑜都是好孩子,她一定会喜欢你们的。” “阿爹说的对,”福瑜点点头,对齐瑄很是捧场。 福盈板着脸戳了弟弟一下:“福盈不信,她肯定没有白娘娘温柔。” “白娘娘?”齐瑄看了白承徽一眼,按捺住心中不满,神色温和,“怎么想起这么喊的。” 福盈想了想,却想不出答案:“就这么喊的啊。” 齐瑄虽还笑着,目光却冷淡下来,福盈都记不起来了,可见私底下这么称呼,是由来已久的事。 白承徽察觉到齐瑄不悦,忙又请罪:“这……妾从前虽听过郡主这么喊,可妾已经同郡主说了,妾身份卑微,当不起,妾、妾实在不知道……” “白娘娘你怎么了?福盈说错话了吗,”福盈忙撑起来去拉白承徽。 白承徽不敢让她起身,忙往这边凑了凑,又为福盈包好被子,神色温柔,十足的真心。 福盈被白承徽隔着被子抱着,不由笑了起来,靠在白承徽肩上:“阿爹,福盈想让白娘娘做阿娘,好不好嘛!” “不好!”齐瑄还没说话,福瑜倒是先反对起来,“她不配做我阿娘!” “妾没有,妾没有说过……殿下!”白承徽急的又想磕头解释,又不敢扔下福盈,最后只能用一双如秋水一样的眼睛求救似的看向齐瑄。 齐瑄冷冷的看她一眼,根本不吃这套,王家的家生子。 齐瑄摸了摸福瑜的头,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憎恶,淡淡道:“福瑜说的没错,她就是你们亲阿娘身边的奴婢,一个承徽已是过分抬举。” 见福盈不解,齐瑄换了个说法:“福盈,今日陪你出去玩雪那个小宫女,你会让她做你阿娘,来管教你吗?” “她敢!”福盈瞪圆了眼,不高兴道,“福盈让掌正打她!” 齐瑄勾起唇角,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白承徽,叫了姜斤斤近前:“去查,谁教的郡主。” “左不过是这缀锦院中人。” “若互相包庇,都不肯说,”齐瑄面上神色近乎于淡漠,“东宫该换掌正了,如此无能,还是让宫正司一起领走的好,别脏了这院子。” 第19章 回家的第十九天 专为齐瑄看诊的侍医,是在福盈用药前到的。等他为福盈看诊完,齐瑄又让他顺带给福瑜请了平安脉,幸而一切都好。 齐瑄这才开口问:“若往药里多加些黄连,可影响药性?” 侍医下意识看了福盈一眼:“回殿下,并不会有影响。” 齐瑄点了点头:“你去与掌医一同负责此事吧,要用什么药,不必从内苑走,直接自药藏局取,尤其是黄连,务必用最好的。” 福盈懵懵懂懂,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白承徽倒是明白,可她这会儿也不敢开口。福瑜倒是想说,可被齐瑄瞪了一眼,便也不敢了。 哄睡了女儿,齐瑄陪福瑜用过饭,便移步到缀锦院正堂。姜斤斤与白承徽已领着一揽子人候着了。 诸人一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齐瑄坐到桌案后,并没叫起,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才喊姜斤斤:“查的如何了?” “禀殿下,”姜斤斤小声道,“这‘白娘娘’的称呼是小郡主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觉得气派,自己喊出来的,白承徽几人也的确制止过。” 齐瑄一听这话,就立刻明白了里面的文章。制止是制止过,可用什么态度制止的呢? 但偏偏她们做过了阻止的举动,齐瑄还真就不能再严苛的惩罚什么,毕竟福盈才三岁。 “还有呢?”齐瑄心口堵得厉害。 姜斤斤看了掌正一眼,她赶紧上前一步:“禀殿下,这话确实无人在郡主面前提过,但今日被送入掌正司的宫女春杏,告发郡主身边的奶嬷嬷白氏曾有诱导之言。” “不,殿下明鉴,奴婢从未说诱导之言,”白嬷嬷见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下意识的反驳着,看了白承徽一眼。 掌正没理会她,只叫了春杏出列。 “多嘴,”齐瑄冷淡的扫了一眼,立时就有左右上前堵了她的嘴,压在地上,“你就是春杏?” “是,奴婢春杏,拜见殿下。” “今日是你领着郡主出去玩雪的?” “未能劝谏郡主,奴婢有罪。” 春杏干脆的认罪,让齐瑄稍稍舒坦几分,示意她继续说。 “白嬷嬷在郡主身边伺候不久,就和白承徽认了干亲,日日在郡主耳边说白承徽的好话,日前更是说出了裴姑娘跋扈的话,还说裴姑娘连殿下的东西都敢摔,引得郡主十分不喜。并对郡主说白娘娘最温柔慈爱像阿娘的话予以赞同。” 春杏一番话,让白嬷嬷浑身颤抖,连白承徽都不敢再置身事外。 “殿下明鉴,妾当初只是想她好好照顾郡主,才对白嬷嬷额外优容,妾并不知道白嬷嬷会在郡主面前胡言乱语,搬弄是非啊!” 白承徽看向白嬷嬷,恨恨骂道:“我对你好,你就是这么照顾郡主的?” “够了,”齐瑄平淡一声,更胜暴怒惊雷。不管是白承徽还是其他人,都不敢再言语。 “白氏,” 白承徽眼皮一颤。 “你是母后选出来的,孤不罚你,来人,送她去凤仪宫,请母后定夺!” “唔唔唔!”白嬷嬷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被拉出去。 “春杏告发有功,但功过不能相抵,着掌正司处置后,贬为粗使女奴。” 掌正和春杏领命后起身侍立在一旁。 一条条命令下去,堂下已只剩了一个战战兢兢的白承徽。 齐瑄双拳紧握,指甲都把掌心掐出了月牙印:“白氏。” 这是故意与白嬷嬷一样的喊法。 “你还真无愧于女奴的出身。” 白承徽大受打击下,有些立不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跪了下来。 齐瑄看向姜斤斤,“等福盈病愈,让掌书去教她念宫规,旁的可暂且搁置,这上下尊卑,却不能乱。” “福盈已经三岁,身边也不必摆个奶嬷嬷,直接挑个教引嬷嬷吧。” “是。” “至于白氏……” “即日起贬为奉仪,”齐瑄随意点了掌正出来,“你亲自督导。” 齐瑄憋着满腔火气回了小书房,看着桌上的木摆件,一把扔到了地上。 姜斤斤赶忙又给捡了回来,递到齐瑄手上:“五品承徽和九品奉仪,差的可多了去了,今儿高兴,殿下不如再砸个响?” 齐瑄……齐瑄看了姜斤斤一眼,没好气道:“滚滚滚,还砸个响呢,孤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应了惠平?” 姜斤斤忙道:“惠平娘娘临去前最后求您的事儿,您能不应吗。” 齐瑄瞥见桌角的匣子,翻了给裴良玉写的信出来,想了想,直接揉作一团:“拿个火盆来。” 姜斤斤不敢耽搁,忙去取了来。 齐瑄直接将自己写了好半晌的信放到烛火上点燃,丢进火盆,烧了个干净。 “殿下?” “你让人去问问,过几日谢家设宴,她去不去。若去,便把雪阁定下来,孤额外请她。” 第15节 “另外,去查查那个春杏,”齐瑄蹙着眉,“她说话有理有据,又识时务,却敢领着福盈出门玩雪。” “多盯着些。” * 谢家与裴家同为在京的一等世家,既有设宴,裴良玉自是要去的。又因这是她回家后参加的第一场宴饮,更得格外精心。 “这石榴裙,也就是姑娘,才能穿得这样明艳动人,”红菱为裴良玉补了一遍丹蔻,又正了头上钗环,忍不住又夸了一句。 “自今早起来,你就不住的夸,你没夸腻,我都要听腻了,”裴良玉将齐瑄新送那把梅花扇挂在腰间,又对镜照了照,“衣裳做得不错,红云记得替我赏下去。” “姑娘放心,我记着呢,”红云挤了帕子来替裴良玉擦手,又捧上玉脂膏,“姑娘今日准备带谁去?” 裴良玉想了想:“既是赏雪景,便让雪蕊跟着吧,你多带带她。” 红云点头应下,正出去叫人,就看见了跟在小丫头身后进院子的冯墨。 “姑娘,汾阳王府的冯墨求见。” 裴良玉正挑拣着要配的结子,听见这话,便让红菱撤了下去:“请他进来吧。” “见过姑娘,”冯墨给裴良玉行了礼,“皇上一早就催钦天监重新合了下旨日子,王爷说,看皇上的意思,怕是想在年内定下。” “哦?怎么突然改到今年了?” “昨晚东宫的小郡主病了,太子将郡主的奶嬷嬷遣送去了凤仪宫。” 昨晚的事,今日上午就知道了个大概,到底是汾阳王府能耐大,还是东宫漏成了筛子? 第20章 回家的第二十天 “我知道了,替我谢王爷,”裴良玉让喊了红云进来,“昨儿不是才得了罐雪珠,还没来得及送去王府吗,索性叫冯墨带回去,我这孝心,便充作谢礼了。” 裴良玉说完,又含笑看向冯墨:“你可不许回去告状。” “王爷让奴来传话,就不是为着姑娘的谢礼,反倒是孝心,才最难得,姑娘放心,奴一定带到。” “瞧瞧,这才是会说话呢,”红云很快收拾了东西,交到冯墨手上。 “除了雪珠茶,还有一早备下的几样物件,姑娘早贴了笺子的,冯管事多受受累,我就不另叫人走这一趟了。” 等冯墨应下,裴良玉才道:“迟些还要出门做客,就不留你了。” 冯墨闻言,忙告辞出去,红云又亲自送了他一程才回。 “等我回来,提醒着我些,这事儿得记下,异日寸寸来时,好生问一问,”裴良玉吩咐完红菱,便又重新挑了根碧色如意结,在扇套边系好。 她这头收拾停当,那边催出门的人就已经到了。裴家与谢家就是相邻两坊的邻居,若不是今日为着赴宴,要自正门出入,怕要不了一刻钟,就能上门。 两家住得近,又同为一等世家,关系自然不错。裴良玉等人才下车,就看见等在门外的谢家大老爷夫妇。 一阵寒暄过后,谢大夫人领着众女眷往内院去,才得空与裴良玉道:“蓁蓁知道你来,特意让备了花糕,可惜福娘在外地,不然你们姐妹几个,也能好生叙叙。” 这说的是谢大夫人的两个女儿,二姑娘和五姑娘,福娘和裴良玉年纪相仿,嫁在外地,蓁蓁是福娘的亲妹子,略小几岁,三人从前就常在一处玩,关系很是要好。 听闻小姐妹还惦记着自己,裴良玉不由笑道:“那我见过蓁蓁,就去给福娘写信,馋一馋她。” 谢大夫人笑着点头,等裴良玉进门拜见过各家夫人,便让大丫鬟领她先去赏景的院子。 “良玉姐,”裴良玉才进院子,就看见了等在红梅树下的蓁蓁,“你可算来了。” “这么大的风,怎么不进去,”裴良玉上前和谢蓁蓁互相打量着对方,不过片刻,忽然一齐笑出了声,“红梅映雪,美人如画,蓁蓁长开了,更好看了。” “能得良玉姐这一句夸,也不枉我从一个月前,就准备起今日要穿戴的东西了,”蓁蓁亲密的挽了裴良玉的手,小声道,“赵三今日来了个大早,听说你还没到,还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她先前进京,就放出压你一头的消息,良玉姐你当心些。” 裴良玉闻言,仔细想了想:“她是谁?” 蓁蓁一愣,捂着嘴轻笑道:“是了是了,她是后来的,良玉姐你原就该不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施施然进门去。 屋里已有了好几个姑娘,个个打扮出挑,品貌上乘,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抽花笺,或玩双陆,也有谈论诗文,抚琴弄筝者。诸人听见门口动静一齐看过来,有认识裴良玉的,便已先过来打招呼了。 裴良玉一一与众姑娘回礼,又经由谢蓁蓁介绍,认识了几个从前没见过的姑娘,才看到最后一个,坐在双陆前,一直不曾起身的妙龄女子。 不用蓁蓁提醒,裴良玉便猜到这人想来就是方才她额外提醒过的赵三了。 果然,蓁蓁道:“那位是灵州赵氏的三姑娘馨娘。” 赵馨娘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像是刚回神一般,搁下手中的棋,站了起来:“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下棋入了迷,竟没发现来了新人。我是灵州赵氏,赵馨娘,家中行三。” “旧人换新装罢了,”裴良玉欠身回个平礼,“裴氏,裴良玉。” 这话一出口,便有大胆的姑娘毫不客气的笑出声。 赵馨娘故意假借下棋落在最后,想给裴良玉一个下马威,焉知不是同时也得罪了其他先起身见礼的姑娘? 如今赵馨娘自我介绍时,尚且要说一串,才能叫人分清,裴良玉短短五个字回过去便了,还不怕人不认识,这就是底气。 “还是良玉姐姐厉害,”一个姑娘故意顿了顿,才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这样介绍自己。” “啊呀,那可有得等,像良玉姐姐这样的好姑娘,可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是啊,”赵馨娘挑眉附和了一句,“攀附权贵,无世家肯娶的好姑娘。” 裴良玉拉住想上前辩驳的蓁蓁,连表情都没变半分:“想来这位姑娘,一定极有风骨了?” 蓁蓁一愣,笑道:“是了是了,赵三姑娘一进京,就传出要重新订立世家女排名的话,若不是有‘风骨’,怎么她进京前,就没有呢?” “是了是了,蓁蓁你可别说了,人家可看不起我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呢,”有姑娘拿折扇遮了脸,“人家才进京半年,就偶遇了青州王家公子三四次,和王八公子订了亲,等明年,就是青州王家的人了。” 裴良玉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重新看向赵馨娘:“若赵三姑娘说的是这样的风骨,那我的确是没有的,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缺。” “你!”赵馨娘气得脸都红了,扔下一句赏花便出了门。 王家的姑娘见她出去,皱着眉头不肯去追:“她出去就出去,咱们玩自己的。谢家设宴,良玉姐姐难得一聚,咱们必得玩得尽兴才好。” 同为一等世家的青州王都这么说,众姑娘们自然都说极是,你捧着我,我抬着她,好话一溜往外说,人人都一团和气。 蓁蓁只陪了裴良玉一会儿,见她很快融入几个从前相熟的圈子,便又去招呼其他新来的姑娘去了。至于出门的赵馨娘,倒没再回来,只听说是在前头王夫人身边。 众姑娘小聚一阵,游过园,用了饭,又玩过两轮酒令才回,算是宾主尽欢。但也因此,姑娘们出来时,个个都是香腮飞雪,面若桃花。 红云见状,忙指挥雪蕊泡了解酒茶来。 “方才寸寸让人传信,说那位在雪阁设宴,如今瞧着,您怕是去不得了。” 第21章 回家的第二十一天 “雪阁设宴?”裴良玉惊诧的看了红云一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是遇着什么事被气着了?” “姑娘?”红云见裴良玉悄悄推开车窗,看了看外头天色,霎时间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这还真是……” “罢了罢了,雪蕊,你与我娘说一声,就说我迟些家去,先到铺子里拿样东西。” 她名下的首饰铺子就在雪阁边上,她也的确曾吩咐过要打两套新的头面,如今小酌两杯,乘兴而去,也不算什么。 等雪蕊传信回来,裴良玉才叫改了马车的行程。 铺子与裴宅隔了两条街,行过一阵后,听见人群的喧闹,雪蕊便拿了幕篱出来,与裴良玉戴上。 幕篱用的是极长的轻纱,半遮半透,不会叫人看清裴良玉的面容装饰,又能让她大致看清外头的情形。 裴良玉被红云两个扶着下了马车,偏头往边上看了看,就瞧见站在雪阁前有些发愣的姜寸寸,而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铺子。 姜寸寸眼见眼熟的马车一路从眼前行过,停在了隔壁,裴良玉又半点没有往雪阁来的意思,赶忙回去报信。 等齐瑄闻讯而来,赶到裴良玉暂歇的屋子时,裴良玉正靠在大迎枕上眯着眼醒酒。 红云两个行过礼,轻手轻脚的出门,齐瑄也不由放缓了呼吸,好半晌没走过去。 “你若还想再多站一会儿,那就呆着,我是要早些回去的,”裴良玉睁开眼,还带着几分倦意,她身上酒气未消,却让身边的气息都显得更柔和许多,连着方才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娇嗔之感。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齐瑄这才走到近前,与她隔着小几坐了,眼睛却只敢往小几上的茶盏上瞧,偶尔才落到裴良玉身上片刻。 “难得聚一聚,大家都玩得高兴,小酌了几杯,哪知道后劲上来,这样难受,”裴良玉见他坐下,也没改姿势,“你今日寻我,是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齐瑄看她一眼,“怎么方才不往雪阁去?” “你瞧瞧如今都什么时辰了?等再用过饭,我倒是回去的快,东宫怕是该下钥了吧。” 齐瑄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自鸣钟。 “无妨,他们安敢不给孤开门?” 裴良玉轻笑一声:“他们倒是不敢,你倒是瞧瞧明儿御史敢不敢上折子?” “一年到头,御史有几日不上折子的,”齐瑄虽这么说着,却也不自觉先捡了重要的话来说,“父皇与母后商议后,决定年前就下旨赐婚,婚期暂定在秋里。” “怎么这么急,”如今离过年,也没多少时候了,再加上婚期,也顶多就是大半年。 “母后还嫌太迟呢,原本春里就有个好日子,”齐瑄偷偷看了裴良玉一眼,轻咳一声,“先前福盈病了,我查出她身边的人不好,给换了许多。又贬了从前跟在惠平身边的白氏。” “怪道今日肯在雪阁设宴请我,原来是心虚啊,”堂堂太子,东宫没个女主人理事,遇着什么,都只能自己处置,或是往凤仪宫送,皇后可不得着急吗。 裴良玉想起早上出门前汾阳王府传来的消息,不由坐正了些,问,“什么时候的事?” 齐瑄抬了抬眼皮:“昨晚上。” “那你倒是抓得紧,”裴良玉随口怼了一句,心思却没在这上头。 齐瑄一时有些心虚,他先前记差了日子,还以为裴家宴会还得过几日。等今儿下朝,听姜寸寸来回话,才知道里头出了差错,赶忙命人定了雪阁。否则也不会被裴良玉提醒,才想起会耽误回宫的时辰。 “你想什么呢?” “想你说完了没有,”裴良玉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喝酒误事,脑子都有些转不动。 齐瑄见转,亲手倒了一杯茶推到裴良玉身边:“难受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酒。” 裴良玉接过杯子,一口牛饮完,才犹豫着问齐瑄:“你东宫里的人,你都信任吗?” 齐瑄为裴良玉续杯的手一顿,茶水洒在了桌上。 裴良玉下意识将手里的绢帕覆了上去,生怕茶水流下来。 得,看这反应,不用他开口,裴良玉就能猜到结果了,偌大一个东宫,怕没几个人是齐瑄信得过的。 裴良玉也没将事情揭破,只看了一眼绢帕,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赔我一张帕子。” 第16节 话题自然而然的岔开,齐瑄搁下茶壶:“成啊,你要什么样的?一张拿不出手,不如直接给你送两匹缎子吧。” “就两匹?”裴良玉挑眉。 齐瑄的心情忽然好了几分,勾起唇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就两匹,多了没有。” “哼,小气鬼,”裴良玉见他也没什么要说的大事了,随手拉响了铃铛,“时辰还早,你不急着回去,不如替我参详参详订的头面。” “这不是你自己的铺子?还能做出叫你不满意的东西吗?” “那可不一定,”过了这一阵,裴良玉也清醒了许多,“头面要新奇又不落俗套,还最好不能和从前的一样,上头的学问,可不少呢。” “那我又不必学,”齐瑄小声道,“不然养内直局做什么。” “那你也别在这儿呆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呗,”裴良玉抹平衣裳上的褶皱,不想理会齐瑄。 店里的女掌柜来的很快,两套头面也很是精致,裴良玉一一看过之后,便打算叫包起来。 一旁齐瑄忍不住道:“你喜欢这样的?” “你还在啊,”裴良玉明知故问,见齐瑄被噎住,才吩咐掌柜的,“早先叫做的那支红宝石簪子呢?去取来。” 齐瑄被噎了一句,不肯开口,却也不起身走。裴良玉捧着热茶,也不管他。 好在掌柜的回来得很快。 这回,齐瑄绷着脸没再凑上去看了。 裴良玉打开看了一眼,直接推到了齐瑄手边:“拿回去给你娘去。” 齐瑄一时没反应过来:“给我娘?” “今儿到底是我喝了酒,还是你喝了酒,”裴良玉有些无奈,让女掌柜先出去,才道,“你都出来了,不该拿点什么东西哄哄她去?” “不是为你挣脸?”齐瑄口中不信,手里却开了锦盒。 “都是啊,”裴良玉道,“你送孝心,也不耽误我贿赂你娘。” 齐瑄还正想说,有尚宫局在,什么东西能拿到他母后面前去,没想到看见匣子里的喜鹊登梅簪,就说不出话了。饶是他对这些个簪子没什么了解,也知道这东西好看,且适合他母后戴。 齐瑄将匣子合上,拿给姜斤斤:“放心吧,我必会多替你美言几句的。” “得了吧,您还是直接说我几句坏话的好,”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没准备再留,“我走了,你走不走?” 第22章 回家的第二十二天 “果然是喝酒误事,”回到马车上,裴良玉就忍不住用有些凉的手捂了捂自己的脸。 “姑娘?”雪蕊有些疑惑,捧着手炉过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拿给裴良玉。 红云倒没她拘谨,一把接了,塞到裴良玉怀里:“姑娘才从外头回来,捂捂手再碰脸,别冻着了。” “也就一会儿,”裴良玉说完,又小声道,“我记得我还有几坛好酒?明儿找出来,我每日饮上几杯,省得以后喝多了说话不过脑子。” “酒哪是什么好东西,还每日都喝,”红云不肯应,“姑娘方才也没说什么不能说的啊。” “编排皇后,妄议东宫,”裴良玉的声音放得很轻,连坐远些的雪蕊都险些没听见,“你说说,我都秃噜了些什么东西。” 红云闻言,仔细想了想,道:“前头的奴婢没听见,可您若是指后面看头面时的话,奴婢倒不觉得有什么。” “真的?”裴良玉想了想,“他好像是没生气。” “姑娘这是酒还没醒呢,若是醒了,您必然自己就想通了,哪儿还会有这样的烦恼,”红云笑笑,又道,“奴婢打眼瞧着,今次您和公子相处,还挺融洽。” “融洽?”裴良玉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想不到红云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与他不吵起来就不错了,如何算得上融洽?” “今日瞧着面上过得去,不过是因着他先做错了事。” 红云倒是难得与裴良玉意见相左:“姑娘不信,不如再等等看?” “嗯?” “姑娘从前不是说过,‘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不得什么时候您‘心在局外’,就看明白了?” “若要做到‘身在局中,心在局外’那可难了,”裴良玉不乐意再细想,“罢了罢了,总归是我挤兑他,也不吃亏。” 红云见状也没再提:“姑娘若回回都能像今日这样不吃亏,奴婢日后不跟您过府,也能长久放心了。” “我让你放心了,你让不让我放心?” 裴良玉笑着指了指雪蕊:“她们几个小的,到了二十来岁,也是要放出来的,我可想着要你到时也帮帮她们的。你要是过得不好,叫我不能放心,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姑娘……”红云喊了一声,却没说话。 裴良玉见状,忙同雪蕊道:“你红云姐姐要哭了,快取帕子来,省得她花了妆。回家这点子工夫,可不够她匀面的。” 见雪蕊果真要取帕子,红云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姑娘又打趣奴婢。” 裴良玉眨眨眼,不说话,只抖开扇子,自己在后头笑。 笑着笑着,裴良玉突然想起什么,往腰间一摸,果然摸了个空。 “姑娘?” “我帕子忘在铺子里了,过会儿叫人去取。” 正好几句话工夫,也到了家,红云同裴良玉下车,雪蕊则再走一个来回。 裴良玉才进院子,红菱就来回话。 “先前青州王家来了个婆子,说是来替赵三姑娘道歉的,被咱们夫人打发回去了。” “替赵馨娘道歉?”裴良玉只觉有些好笑,“几句口角,谁也没放在心上,她不是乐得在未来婆母面前奉承着?如今巴巴的过来道歉,是膈应谁呢。” “可不是吗,”红菱道,“夫人也这么说,又说赵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这样家里出身的姑娘,可没有这么小气的。但也担心赵姑娘寝食难安,不止没收下她的礼物,还另让人备了厚礼送去安慰。” “娘宝刀未老啊,”裴良玉想了想问,“我记得王家八公子是王家三房的小儿子?” 红菱点了点头:“王家三房的夫人,也是小户出身,如今那房多是四公子的夫人主事,那位夫人是山东沈氏的姑娘。” “原来如此,”裴良玉道,“姑父家族的女孩,一向都好,等娘那边的人回来,你记得提醒我一声,好问一问,这礼物是谁做主送来的。” “是,”红菱应下,便和红云一道上前,服侍着裴良玉换过家常的衣裳。去王家的人还没回来,反倒是雪蕊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 “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可是路上耽搁了?”红云说话间看见雪蕊面上的焦急,“怎么了?” “我,奴婢没找到姑娘的帕子。” 裴良玉微微蹙眉,那铺子是她自己的地方,屋子也几乎是她专用的,竟也能丢东西? 红云也觉得奇怪:“可问过掌柜的了?是不是有谁进去收拾时拿走了。” “问过了,掌柜的也不知道,”雪蕊道,“收拾屋子的就是店里信得过的伙计,也都说没见着。” 这下子,连红云都有些慌了,却又强压住:“我这就叫青罗再绣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 裴良玉食指在桌子上轻点:“先让青罗做着,铺子那边,也让人再去问一问。今儿在屋里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总不至于平白丢了。” 红云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着问:“姑娘,异日寸寸来时,可要再问一问他?” * “殿下回来了。” 齐瑄随意的点点头,重新更衣,换上了平日在宫中的常服。 齐瑄转了转手腕,回头就看见有内侍捧着换下来的衣裳、锦盒准备出去:“等等,将锦盒留下。” 姜斤斤闻言,忙赶上前去,将锦盒单独取了出来,捧到了齐瑄手边。 齐瑄盯着锦盒看了片刻,伸手打开。锦盒里除了喜鹊登梅簪,还放了一块润湿的帕子。 齐瑄将帕子拿了出来:“这个时辰,母后应当还没传饭吧。” 姜斤斤还没开口,就听见齐瑄自己答道:“这会儿时候还早,替她送一送东西也无妨。” 姜斤斤忙合上锦盒。帕子将锦盒里头沾湿了些,若要送去凤仪宫,还得另寻个匣子换了才成。 “明儿让姜寸寸出宫一趟,送两匹缎子给她,再带句话,就说帕子孤让人洗净了再还她。” “奴婢一定好生挑选,”姜斤斤说完,又看向齐瑄手中,沾了茶渍的帕子。 齐瑄颇有几分嫌弃的拎着帕子:“这东西沾了茶渍,怎么还洗得干净,让人照着做一张出来再送回去。” 姜斤斤赶忙应下,又迟疑问道:“殿下……您拿了帕子回来,可让人留了话?” “明儿让人递话去不就成了?”齐瑄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她自个儿走了不带东西,还能怪我捡了东西的?” 您这叫捡吗?姜斤斤张了张嘴,又闭上。 罢了,还是今儿就叫人先出宫给三姑娘递个话吧。 第23章 回家的第二十三天 “门下:裴氏第三女贤懿有德,出身高闳,宜配皇太子……主者施行。延平十八年腊月二十九。” 随着中书令韩大人的话音落下,祖父接过敕旨,这桩婚事,算是彻底落定。 裴良玉被簇拥着回到院中,身份却添了个准太子妃。 “恭喜姑娘!”院中的奴婢齐齐上前道贺。 红云打发了她们出去,又让人发了喜钱,才看到裴良玉抱着手炉坐在榻上,眼睛却没什么焦距:“姑娘怎么了?” “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裴良玉放低了声音,“虽早知道年前会下旨,可谁能想到是腊月二十九?明儿就是除夕了。” “明年下旨,明年成婚,怕也是觉得太赶了一些,”红云笑道,“如今沾着今年的尾巴,好歹不在一年,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裴良玉点点头,拉着红云,一时有些舍不得:“等出了正月,我就让人去给你脱籍。” “姑娘……” “不能再拖了,”裴良玉道,“等你脱籍,好生在外头过一过大姑娘的日子,等我出门子前,再接你回来住几日。” “趁我还管束得到,也多替你震一震外头那些人。” 红云红了眼圈,又喊了一声姑娘。 “成了成了,今儿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哭,”裴良玉笑着笑着,又忽然有些怅然,“月初的时候,咱们还在汾阳王府,哪成想,还没进正月,我就已经是准太子妃了。如今再想起那时,竟恍如隔世。” 第17节 “姑娘说得是,”红云想起从前的事,只觉得高兴,也哭不出来了。 “姑娘可定下陪嫁了?” 裴良玉想了想道:“你们多教教青罗、文栀,雪蕊姐妹也能再看看,只是雪蕊还有些稳不住,须得再磨一磨。” 这说的,就是先前丢帕子的乌龙了。 雪蕊若还是小丫鬟,经不住事,尚还能有姐姐们顶着,可要提拔她做大丫鬟,她走出门去,就代表了裴良玉的脸面,到时候经不住事,就不是一句年纪尚小可以糊弄过去的了。 不管是宫正司还是掌正司,都不是玩笑般进出的地方。 “姑娘放心,”红云心里斟酌片刻,便有些坐不住。 “去吧,”裴良玉道,“让青罗和文栀进来就是,如今在家中,没人会笑话什么,她俩也出门走走。” “姑娘说得是,别只面上瞧着好,出门就露怯了,”红云笑着出去,喊了青罗两个进来伺候,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青罗两人进门,还领了个意外来客。 “奴婢姜寸寸见过主子,恭喜主子。” 姜寸寸给裴良玉行了个全礼。 “得了得了,起来吧。” “谢主子。” “你今儿怎么又出来了,”裴良玉道,“东宫里那么闲?” 姜寸寸从袖中取了个小匣子,呈到裴良玉面前:“是殿下吩咐奴婢来还东西的。” “哦?” 裴良玉借着姜寸寸的手,打开匣子,就看到了里头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绢帕。 裴良玉将绢帕取出,展开看了看,挑了挑眉:“东宫里浆洗上的人可真有本事,下了水,这帕子颜色还鲜亮如新。” 姜寸寸忙笑道:“这都是做奴婢们的本分。” 裴良玉看他一眼:“你回去告诉他,这帕子,我暂且收下了。”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姜寸寸出门,裴良玉就让青罗将帕子收起来。 青罗先前站的远,此时凑近了收帕子,才觉得不大对。 “姑娘,这不是您原先那块。” “收着吧,”裴良玉道,“如今它就是我的了。” * 凤仪宫中,众妃正在皇后处请安。因已得了赐婚的消息,便一齐恭贺。 有眼尖的嫔妃瞧见皇后头上鲜亮的发簪,便点了出来:“这支喜鹊登梅簪做的好,既好看又应景,司珍司怕是得了娘娘不少的赏。” “这簪子瞧着灵动,不像是司珍司的手艺,她们做东西,总带着股匠气。” 皇后抬手轻轻扶了扶簪子,面上也和簪名一样,喜上眉梢:“的确不是司珍司的东西。” “不是司珍司,莫非是娘娘身边的能人自己做出来的?” 这几日皇后娘家人不曾上门,众妃便也不怎么敢说打宫外而来的话。 “我身边若能有这么个能人,哪里还能藏到今日,”皇后唇角的弧度变得更大,“是玉儿先前送的。” 玉儿?众妃面面相觑。 还是德妃试探性问:“准太子妃?” 皇后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她。” 此言一出,众妃都有些不敢相信。瞧瞧,玉儿,叫的多亲密,皇后从前可都是直呼太子妃的。如今不止是闺名,连乳名都喊上了,足见她的满意。 德妃与贤妃对视一眼,又一同笑着看向皇后。 “不愧是娘娘打小看着长大的,若换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在说哪位公主呢。” “也差不离了,”皇后道,“这儿媳,不也是女儿吗。” 从前可没见您这么说。 贤妃用手帕按了按唇角,挡去落下来的唇角:“看来咱们这位新太子妃,是落进福窝窝咯。娘娘如此疼他,皇上竟也亲自下了敕旨,这可是独一份呢。” 德妃赶忙接上:“就是啊,从前下敕旨、持节等礼,可都是专用于礼聘皇后的。如今能下敕旨聘太子妃,可见皇上也满意得紧。” 两人说完,一齐看向皇后,却只见着皇后面上一副满意之色。 “这事皇上先前已与本宫说过,本宫也相劝过,可皇上说太子娶佳妇,只是一道敕旨,算不得什么,”皇后叹了口气,面上笑意却没减半分,“皇上打定了主意,本宫自然得遵从的。” “娘娘说得是,太子妃贤德,皇上满意也是应当。” 皇后点了点头:“明儿就是除夕,今年皇上不预备大办,便只设家宴,你们若有不适的,早些让人来报,明儿看着点时辰,可别迟了。” 众妃连忙起身应是。除夕家宴是大事,谁也不敢在这事上触霉头。 皇后这才起身:“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启程去长乐宫吧。” 第24章 回家的第二十四天 “儿媳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微微点头:“免礼。” 待皇后与众妃起身,太后赐了座,方问皇后:“明儿除夕,今日正是最忙的时候,怎么这时过来请安?” “儿媳来给母后道喜,”皇后自觉裴良玉与太子婚事已定,与太后说话称呼时,便用了格外亲密的称呼,“皇上已着宣平驸马领人去裴家宣旨,给冬郎和玉儿赐婚了。” “已经去了?”太后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去得这样早,倒叫哀家没法宣那孩子进宫陪伴了。” “母后想玉儿,随时让人去请就是,”皇后道,“等过了明年夏天,便是母后您不宣,玉儿也要常常来陪您的。” “到底是她在家的最后一个年了,”太后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看了皇后一眼,“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嫁了人,常来侍奉哀家像什么话,多花些心思在冬郎身上才是正经。” 听了太后的话,皇后面上笑容更盛:“母后也是冬郎嫡亲的祖母呢,孙媳妇侍奉祖母,一样是正经事。” 见上头太后、皇后一片其乐融融,底下打头的贤妃德妃两个,都不约而同的低头饮茶,遮去眼底的忌惮。 太后将德妃贤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面上笑意半分未变,口中道:“太子的婚事定在明年秋里,冬里是二皇子成婚,再转过年春天,又是三皇子娶妇,这一年多怕都有得热闹咯。” 见德妃贤妃都连忙起身,太后摆摆手:“都坐下吧,异日新妇进门,都带来让哀家看看。” “是,”两人连忙应下。 皇后见状,忙道:“说来,儿媳想向母后借几个人。” 太后心底有几分猜测,却不说话。 “冬郎的婚期订的急,年后宫中便要赐下教导规矩的女官,儿臣想着,母后身边的人,规矩都是最好的,玉儿那边,便想请母后多费费心。” 在新妃进宫前教导规矩的女官,常常都会成为新妃进宫后近身伺候的心腹,皇后这是彻底放弃掌控东宫了?只怕未必。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是皇后,这些事情,原该就是你安排。” “毕竟是母后身边的人,儿媳岂敢擅专。” 太后考虑一番,喊了李嬷嬷来,当着后宫众妃的面道:“我这宫中,若说谁规矩最好,也就是她了,我暂且把她借你,过几个月可要还我。” 皇后没料想太后竟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只推了李嬷嬷出来,谁都知道,李嬷嬷不可能离了太后身边的:“李尚仪是母后身边的老人,母后舍得?” “只是几个月罢了。” 太后冬日里精神头不足,说过此事后,没多留人。皇后得了好处,也赶着要回去理事,众妃便在长乐宫外散了。 德妃贤妃关系好,便约了一道慢慢往回走。 “瞧她那得意的样子,”永巷空空荡荡,一眼看得到头,贤妃便没多掩饰面上的不满,只是压低了声音,“一个遗族世家之女,在朝堂上半点帮不上忙,也值得如此张狂?” “可那是太后的侄孙女,何况她父亲在士林中颇有清名,”德妃拍了拍贤妃的手,“到底是咱们算差了一着。” “谁能想到,为了求得太后的助力,她竟也舍得下心为太子求娶裴氏,”贤妃蹙了蹙眉,“若早知如此,我就让娘家侄儿先去娶了她。” 贤妃悄悄看了一眼德妃脸色:“德妃姐姐,要是日后……太后真偏帮着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虽非太后亲生,可一向事太后如亲母。太后为了裴氏,连李尚仪都肯离身,这……” “不急,”德妃轻轻启唇,“太后一向谨守分寸,才得皇上格外尊重。再者……你觉得她今日的喜爱,能维持多久?” “姐姐说得是,时候还早,咱们都等得起,”等到太后年老,裴氏没了利用价值,皇后还能觉得她像女儿吗? 贤妃笑了起来,“还是德妃姐姐聪明,若叫我自个儿去想,怕是再过上两个月也想不明白的,便是再加上三皇子,怕也短不了几日。” “妹妹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三皇子也是个聪明孩子,要是听见你背后这么埋汰他,怕是要伤心了。” 贤妃正要回话,就看见永巷尽头有个小黄门领着一架步舆往这边快步走来,忙止住话头。 “给德妃娘娘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禀二位娘娘,皇上今日摆驾承明殿。” 贤妃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晦暗情绪,又立刻成了真心实意的欢喜:“果真?恭喜德妃姐姐,姐姐快些回去准备。” “妹妹……”德妃面上有些发红,“我先回了。” “快回吧快回吧,”贤妃凑到德妃耳畔,“只是姐姐小心些,今儿太子赐婚,皇上却去了姐姐殿中,只怕明儿那位要给你小鞋穿。” 德妃点点头:“你放心。” 贤妃笑着看德妃走远,才叫了自己的大宫女近前,慢慢往回走。 贤妃的宫女感受着手腕上收紧的力道,低着头,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贤妃低头看了一眼雪:“本宫记得前儿才得了二两霰梅茶?” “是,”宫女小心应道,“是皇上特意吩咐给分到娘娘殿中的。” “都给德妃姐姐送去,”贤妃捏着帕子,颊边梨涡清晰可见,“本宫要谢她点拨之恩。” * 若说这个年过得,与从前有什么不同,怕就是打宫里送来的诸多礼物了。 第18节 除了太后,皇上、皇后,后宫里的诸位娘娘连带着她们宫外的娘家也来凑了个热闹。 “老爷说了,姑娘是晚辈,宫中赐下的,拒绝不得,但旁人送的,除了汾阳王府,都已经回了。” “正该如此,”裴良玉捏着螺黛笔,为自己眉间描补上最后一笔,方才满意,“转过年,宫中赐了女官下来,怕就不得如此安逸了。” “宫里的规矩,姑娘打小就学,就算是尚宫亲自来,怕也挑不出姑娘的错处,”文栀捧了珠花上前,为裴良玉簪在发间,“倒是我们几个,得跟着宫里的女史们好好学学才是。” “是了,不止是我,你们也得学的,”裴良玉换了衣裳便往外走。 若说除夕这日什么最重要,守岁自是当仁不让。 裴家三房主母,各有各的要忙,几个年轻媳妇,也要跟着学习,唯有裴良玉,因是最后的松快日子,没人来打扰她,便只有她得空早早去裴祖父祖母。 “三姑娘到了,”丫鬟们见她来,争相打起帘子。 裴良玉轻巧进门,一眼看见正闭眼歪在榻上,让丫鬟为她锤腿的祖母。 裴良玉走上前,也没打扰,只接过了丫鬟手中的美人捶,轻轻锤了起来。 祖母严氏察觉到力度的改变睁开眼,看见裴良玉,笑着拦了她:“这哪儿是你该做的,来,到祖母身边坐。” “孝敬祖母,自然是我该做的,”裴良玉说完,却也听话的起身,坐在了严氏身边。 严氏挥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才揽着裴良玉道:“三丫头大了,转过年,就又要离家咯。” 裴良玉闻言撒娇道:“孙女儿不想过年了,就待在家里,陪着祖母,哪儿也不去。” “那可不成,”严氏道,“转过年就要开始走礼了。” “方才太后让人传了消息出来,年后来家中的女官,是李尚仪,她从小看着你长大,必然不会难为你。” “李嬷嬷?”裴良玉眼前一亮。 严氏笑笑:“你自幼常在宫中行走,规矩上一向不用担心,此番李尚仪来,你要与她多学些别的。” 裴良玉低着头做出倾听状。 “世家式微,虽还有声名,却到底不及从前。人心易变,忍得的虽有,忍不得的也多。三司九掌亦是如此。如何用人、识人,你务必放在心上。” “孙女谨记。” 第25章 回家的第二十五天 过年是宫里最忙的时候,皇后又是个不肯放权的,一场宫宴下来,累得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太后久不出长乐宫,难得出门一次,竟有些不大习惯外头的热闹,早早回去,也还觉得头疼。 李嬷嬷亲自熬了一碗姜汤,捧到太后面前:“年节里,您可不能病了。” “只是被吵得有些头疼,”太后拗不过李嬷嬷,到底捏着鼻子饮了姜汤,“不知不觉的,宫里竟已经有了那么多人。” “每三年一次大选,每两年一次小选,再有底下进上来的美人,这些年添丁进口,可不就人多了,”李嬷嬷亲自为太后拆了簪子,“不过啊,您是太后,有再多的事,也烦不到您跟前来。” “哪里是烦不到我跟前,”太后轻哼一声,“今儿你也听见了,摆明了和哀家告状呢。” “也不怪皇后委屈,昨儿是给太子赐婚,皇上却去了德妃宫中,”李嬷嬷轻柔的按着头后的头皮,“只是这腿脚长在皇上身上,皇后娘娘也该看开些。” “她若是能看得开,她就不是皇后了,”太后叹了口气,“不过皇帝也就喜欢她这点,他们自己过得就成。” “太子都这样大了,有什么过不得的呢,您和从前一样,不看不问就是,”李嬷嬷又拿了梳子替太后通头发,“等出了正月,奴婢往裴家去,您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做事,哀家一向放心,”太后想了想问,“皇后给玉儿备下的嬷嬷可挑好了?” “都挑好了,”李嬷嬷慢悠悠道,“奴婢都好生查过了,有背景不好的,都筛了下去,甭管皇后最后挑中哪个都成。” “把名单记下,到时候给玉儿送一份去,东宫的三司九掌,怕都要换上一遍才成。” “您放心,”李嬷嬷道,“奴婢会与三姑娘说的。” 太后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往里走的脚步声。 太后睫毛微微颤了颤,立刻换了话题:“过几日有进宫请安的命妇,你都推到皇后那边去,哀家可不耐烦听那些个小女儿的琐事。” 李嬷嬷也默契的回答:“您放心,必不会让人来打扰您的。只是您自个儿在宫中也闷得慌,等过了初八,可要人去接三姑娘进宫?” 太后有些意动,却又拒绝道:“接她做什么,过些日子你就要出宫的。” “母后若是想念裴丫头,不如就接来住上几日,”皇帝的声音在门口的方向响起。 太后往后看去,果然瞧见他正往里走,后头还跟着齐瑄,太后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今儿过年,你不去凤仪宫,怎么到哀家这里来了,连冬郎也给带来了。” 齐瑄跟在后头,眼见皇帝走到太后身边,接过李嬷嬷手里的梳子,为太后梳发:“母后这样早就回来了,儿子有些担心。” “你何曾看哀家呆完一整场宫宴过?” “儿子知道,”皇上笑道,“可儿子不想让母后自个儿过年。” “你呀,”太后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齐瑄,“冬郎今日饮酒了?” “是,小酌了几杯,”今日虽是家宴,可能与齐瑄同桌饮酒的,也只有那几个兄弟,不过他们关系不算亲密,又有皇后在上头时时关注,自然也没人敢灌他酒。 梳通了头发,上头油的时候,太后就没让皇帝动手了:“小厨房做了粳米粥,你吃你的去。” 李嬷嬷正取了桂花头油出来,闻言忙笑着接了一句:“每每宫中宴饮,太后总要吩咐小厨房提前备上一锅,今儿可算吃上了。” “还是母后心疼儿子,”皇帝依言让开,面上却有些动容,等粳米粥被端上来,皇帝尝了一口,便夸道,“还是从前的味道。” “熬粥的人都变了,哪里还能是从前的味道,”太后笑弯了眉眼,“冬郎用着如何?” 虽然只是白粥,齐瑄却也忙回道:“甚好,比东宫的佛跳墙还好。” 皇帝赞赏的看了齐瑄一眼,又舀起一勺粥:“熬粥的人变了,可吩咐做粥的人没变,这粥就还是从前的味道。” 皇帝又用了几口,才问:“听皇后说,母后要把李嬷嬷派去裴家?” “你知道了,”太后听见这一句,心中只道果然,“论理给太子妃身边安排女官,不该哀家插手,可皇后求到哀家面前,哀家总不能不给她面子不是?” “何况……”太后顿了顿,“玉儿是哀家侄孙女,从小在哀家身边长大,这规矩,自然得好好教。哀家身边,就数你李嬷嬷规矩最好。” “母后说得是,李嬷嬷的规矩,是断然挑不出什么疏漏的。” “能得皇上这句夸,奴婢已然足矣。” 李嬷嬷笑笑,手上却快速的为太后上好头油,才扶着她坐到主位上。 皇帝在宫宴上没用什么饭,此时就着凉拌鸡丝连用了三碗才停,齐瑄倒是只吃了一碗,免得夜里积食。 “成了,用完了饭,都回去吧,”太后适时露出几分倦意,“免得明儿皇后找哀家要人。” 等皇帝领着齐瑄离开,李嬷嬷扶着太后去内室躺下。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年纪大了,疑心也重了。” “皇上到底是信任您的,”李嬷嬷安慰道,“今儿皇上过来,怕还是因着孝心。” 太后摇摇头,没说话。 她从来不把自己当皇帝的亲娘,自然也没那么期待皇帝的孝心。她只要做好一个太后,只要皇帝不是昏了头,就不敢打破他孝子的形象。 他看似只问了几句,说了不少孝顺的话,却连她才用过姜汤都没发觉,到底是人变了。 天际焰火升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 “仔细查查,皇帝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 到了正月初八这日,裴良玉才洗漱起来,就看见雪蕊跑进门。 “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裴良玉有些奇怪,“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皇上让太子殿下接您进宫,陪太后说话。” 若是因着这个,裴良玉倒半点不觉得意外。从前年节时,她也有过进宫陪伴太后的旧例。 既是要进宫,裴良玉现今身上这身装扮,就不大合适了,忙喊了青罗几个来替她重新梳妆、更衣。 姜寸寸过来传话时,雪蕊也没敢叫他进,只说知道了,请太子稍等。 齐瑄的确是等着,他正坐在正堂中,上头坐着裴大伯、裴父和裴三叔,身边还围了一圈裴良玉的兄长、堂兄们。 满屋子男人,谁也不说话,只盯着他一个看,若单论架势,是挺唬人的。 齐瑄顶着满屋子的视线,镇定的饮了口茶,心里只盼裴良玉能再快些。 等到裴良玉妆扮完,出了院子,才看到迫不及待迎过来的齐瑄。 “你这是怎么了?”裴良玉被齐瑄眼中的温和看得心底发毛,“莫不是吃错药了?” 齐瑄看了身后的未来三舅兄一眼,才看向裴良玉。 裴良玉愣了一下,想起前头两位姐夫的遭遇,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才上前给齐瑄见礼。 齐瑄连忙叫起:“不必如此多礼。” 等上了马车,出了裴家,齐瑄总算松了口气。 见还在小巷中,裴良玉推开车窗,笑道:“看你这样子,好似我裴家是什么龙潭虎穴。” “只怕也差不离了,”齐瑄策马与裴良玉并行,“初时都不说话,我还盼着能别那么安静,后头你爹与三叔开了口,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安安静静的挺好。” 能逼得齐瑄露出这样一幅模样,裴良玉也很是好奇:“到底怎么了?” 齐瑄不大想说,只看了一眼姜斤斤。 姜斤斤只得上前道:“几位裴老爷轮着考教殿下的学识,初时还是背诵上下文,后头便是信手拈来一句,要殿下释义。但凡殿下学过的书册,几乎都用来考了一遍。” “只是这样?”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 “若有机会,你大可以自己试试,”齐瑄方才说得太多,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可惜了,爹他们可不会如此考教我,”裴良玉说完,赶在齐瑄气恼之前,利落的关了车窗,让青罗给她泡了一壶热茶。 齐瑄见车窗关上,却没如裴良玉所想的生气,而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驱马走在了前头。 “太子殿下?” 马车里,正捧着热茶慢慢饮着的裴良玉蹙起眉。 这个声音,她听了三年多,必不会听错的。 第19节 “汾阳王二公子?”齐瑄上个月才见过他一次,这会儿自然没忘,“孤记得,汾阳王府不在这个方向。” “臣正要去赴宴,见像是殿下,方冒昧出声,请殿下见谅。” “无妨,”齐瑄点了点头,“既无事,孤先行一步。” 范二看了齐瑄身后的马车一眼,小声问:“殿下这是,才去过裴家?” 裴良玉的马车上有家徽,齐瑄倒不意外他会认出来,却也没开口确认对错。 见齐瑄不言,范二知道自己有些逾距,忙牵着马后退一步,让开道路。 “听说皇上已为太子殿下和裴三姑娘下旨赐婚,臣预祝殿下与裴姑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齐瑄面色稍松,难得给了范二一个好脸:“多谢。听说下个月二公子要与汾阳王同往边境御敌,孤也愿汾阳王与二公子战无不胜,身体安康。” “承殿下吉言,”范二低头时下意识看了齐瑄后头的马车一眼,却直到齐瑄等人离开,也没听到半句话,不由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小厮小心上前:“公子,咱们还走吗?” “走什么,”范二嗤笑一声,“正月初八,哪儿来的宴席。回府吧。” “姑娘?”青罗轻轻喊了裴良玉一声,“茶可凉了?” “续些热水吧,我捂捂手,”裴良玉将茶盏搁回桌上,却到底没再捧起来。 范二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若是一个多月前,裴良玉自然相信是巧合。可在今时今日,裴良玉却下意识只觉是别有用心。 “青罗,”裴良玉附在青罗耳畔,“等过几日咱们回家,你让人好生打听打听,今日咱们这一带,谁家设了宴,汾阳王府可有人去了。” 青罗不清楚从前的事情,只当裴良玉随口问问,一口应下。 裴良玉倒有些说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想有这场宴饮,还是没有。 但愿是有吧,裴良玉想道,一个人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只说假话吧。 第26章 回家的第二十六天 年节里的长乐宫换了一批灯笼,除了画好的花草灯笼,还添了不少走马灯。 裴良玉从前进宫,最爱在廊下看灯。尤其是下雪的夜里,灯火照亮了一圈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撒着,那是裴良玉幼时难得安静的时候。 齐瑄知道裴良玉这个习惯,也配合的放慢了脚步,让她看个尽兴。 李嬷嬷站在殿门外,看着裴良玉与齐瑄缓步而来,也不催促,只在两人发现自己后,才笑着调侃出声:“太后猜的果然没错,姑娘看着花灯,必然是走不动路的。” 裴良玉微微红了脸:“长乐宫的花灯也太好看了,年年都不一样。” “姑娘喜欢,也就不枉太后年年压着尚宫局出新花样了,”李嬷嬷笑着打起帘子,请裴良玉两人进门。 “姑姥,”裴良玉落后齐瑄一步,却在他前头开了口,“今年的花灯真好看。” “你瞧着哪一年的花灯是不好看的?”太后看她面色红润,眸光璀璨,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几日在家,你娘用心了。” 而后看向齐瑄:“太子受累了。” 齐瑄忙道:“孙儿去接自己的未婚妻,怎么能叫受累。” 太后听了,微微点头:“可去见过皇后了?” “尚未,”齐瑄道,“今日有几位夫人进宫请安,母后一早便说了不必过去的。” “虽是如此,但礼不可废。” “正是这个理,”裴良玉笑着接了太后的话,“皇后娘娘不得空,我又思念姑姥,才直接来了,等皇后娘娘得空,自然得去补上拜见的。” “你心中有数就好,”太后听见裴良玉说想她,便是知道是哄她也高兴,转头问李嬷嬷,“今儿是谁进宫?” “是濮阳王妃和合阳郡王妃。” “是她们啊,”太后想了想道,“既是皇后吩咐不必过去,便等她们走了再说。太子可要留下用饭?” 太后开口,齐瑄自然是要留下的。 太后看了李嬷嬷一眼:“哀家记得御梅园的花开的正好?” 李嬷嬷会意道:“这几日正值花期。” 裴良玉听着这话,心中便猜,太后该不会让齐瑄带她去游御梅园吧? 她悄悄看了齐瑄一眼,却刚巧对上同样看过来的齐瑄的眼,忙又垂下眼睑避开,就听见太后说话。 “既如此,玉儿不如替哀家折几枝梅回来插瓶。” “姑姥放心,我一定替您挑最好看的,”裴良玉保证道。 “姑姥信你,不过挑插瓶用的梅花,最好是有商有量的选,”太后说着看向齐瑄,“太子若无要事,不如也一道替哀家挑一挑?” 得,这和猜的也差不离了。 裴良玉落后齐瑄半步,慢慢磨蹭着走。齐瑄走快些,她也走快些,齐瑄走慢些,她也走慢些。行到后半段,两人倒因走路较上了劲。 齐瑄走得忽快忽慢,裴良玉也跟得辛苦。等到了御梅园中,裴良玉已有些轻喘。 齐瑄看着身边扶着树,面颊微微泛红,努力调整呼吸的裴良玉道:“跟不上就不要强撑,认个输很难吗?” “谁叫你走得忽快忽慢,”裴良玉小声指责道,“若你匀速而行,我能这样吗?” 齐瑄看了一眼旁边的梅枝:“谁叫你非得走在后头的,从前不是非要与我并行?” “宫规不就是如此?你当我想看人家的背影啊。” 齐瑄听罢,想了想道:“孤许你不必在意宫规,可与孤并行。” 齐瑄微微抬起头,眼中透露出几分笑意。在他背后,是梅花胜雪,只一眼,就能叫人深深记在心里。 裴良玉微微偏了头:“既是如此,太子不如先把我的帕子还我。” “什么帕子?”齐瑄故意装傻,“不是早给你了?” 裴良玉看他一眼,转身去赏梅:“我出宫前,殿下记得送到我手里。” 齐瑄瞪了知情人姜斤斤一眼,跟上前:“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的帕子,难道还会认不得?”裴良玉有些好笑的看了齐瑄一眼,随意攀着一支梅问,“你瞧瞧这枝如何?” 裴良玉挑的这枝是红梅,梅上还存着雪。雪的白衬得红梅更加耀眼夺目,但这耀眼的红,到了裴良玉面前,却只叫人觉得黯然失色。 齐瑄摇了摇头道:“这个颜色不大好。” “太俗了?”裴良玉想了想道,“可是从前都常用白梅插瓶,这回我想折些红梅配白瓷,摆在姑姥寝殿,喜庆又增色。” “不是太俗,是太淡了些,”齐瑄道,“还不如你头上的簪花好看。” “果真?”裴良玉碰了碰头上的花钗,算是信了齐瑄的话,此时再看这红梅,也觉得没那么好了。便又去看别的,“你也选一选白梅,除了姑姥宫里,你也往凤仪宫和皇上那里送一些。” 齐瑄闻言点点头,却仍跟在裴良玉身后指点,只间或叫人去折几枝姿态不错的白梅下来。 一圈下来,齐瑄的白梅倒是都得了,裴良玉的红梅,却只是寥寥。恼得她都不大想理会总乱说话的齐瑄。 “你是哪宫的,竟敢在御梅园随意攀折,莫不是想叫宫正司领回去吃板子?” “咦?太子?” 这女声传来时,齐瑄下意识越过裴良玉,站在她前头,将他挡了个严实,才想起去看说话之人是谁。 “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只侧身受了齐瑄半礼,才有些疑惑的看向齐瑄身后。 既是知道了对面人的身份,裴良玉自然要出来行礼:“民女裴氏拜见贤妃娘娘。” 冰天雪地的,贤妃也不敢真叫裴良玉跪了,忙上前虚扶她一把,免了她的礼:“都怪本宫,几年没见,竟没认出是玉儿你。真是女大十八变,更漂亮了。” “谢娘娘夸赞,”裴良玉笑着看向贤妃,“娘娘才是,风华更胜从前。” “果然还是那个嘴甜的玉儿,”贤妃含笑夸了一句,又故意在齐瑄和裴良玉身上来回看了几眼,才道,“你们这是一道来折梅的?” 齐瑄只当没听出贤妃话里的揶揄,淡淡道:“太后不耐烦熏香。”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贤妃自己也会补上。 太后不耐烦熏香,再要用来熏屋子的,也就只有鲜花和果子了。这时节果子不易得,反倒是梅花易寻。 不过,太后会差太子与裴良玉一同出来折梅,也是存了心思的。只是这话,不能由她贤妃说破。 “既是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为太后寻花了,正好本宫出来久了,也该回了,”贤妃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等转出御梅园,才放下了唇角的笑。 “娘娘?” “还以为会闹一出。太子倒是护她,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 “你把今日的事,往外传一传,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园中折梅,感情甚笃,可是一桩佳话呢。” * 贤妃走后,齐瑄立刻叫来了姜斤斤:“我们进园时,贤妃可在?” 姜斤斤闻言忙去打听。 “你是怀疑贤妃故意堵我们?”裴良玉想到贤妃说的第一句话,“不对,她怕是特地为着我来的。” “只看我穿的衣裳,就不是宫女、女史的制式,她却连宫正司都说出了口……” 裴良玉想了想,问齐瑄:“你先前头回见我,可觉得我与从前比,长变了很多?” 齐瑄认真端详了裴良玉一番,直到她羞恼的出声催促,才道:“我瞧着是差不多的,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一张脸,从来没变过。” 第27章 回家的第二十七天 “已经问清了,贤妃娘娘早来一步,是从北门进的。” 裴良玉捧着一枝红梅过来,恰巧便听见了这么一句:“如此,倒是我方才想多了。” “多想一些,总没什么坏处,”齐瑄往裴良玉的方向走了两步,“早一步迟一步,也做不得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会把握时机的人。” 这倒是真话。 第20节 皇帝的心思,就像是天际的浮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从你顶头上飘走了,若不会把握机会,贤妃也不会身居高位,又育有三皇子了。 裴良玉点点头,没再提想多不想多的话:“我记得贤妃从前和德妃很是要好?” “贤妃与德妃是一起入的潜邸,又同住在一个院中,等进宫后,才一个入主承明殿,掌承禧宫,一个入主春和殿,掌景明宫。” 齐瑄说罢,又看了裴良玉一眼:“这支红梅不错。” “你也觉得好?”裴良玉招了宫人近前,将红梅放入了捧来的瓶中,“等回去了再挑瓶子。” “对了,园中可有蜡梅?” “自然,”齐瑄辨了方向,引着裴良玉往前走,“怎么想起要折蜡梅。” “用来熏屋子,”裴良玉想了想,小声道,“我记得皇后娘娘也挺喜欢蜡梅?” 齐瑄稍稍晃神:“是。” “那等会儿也挑些好的,一并往凤仪宫送些去。” “这就不必了吧,”齐瑄下意识拒绝道,“母后若想要,自会命人来折。” “仆从折的和亲手摘的能一样吗,”裴良玉停下脚步,盯着齐瑄看了好一会儿,“你该不会从没给皇后娘娘折过花吧?我上回给你的簪子,你送出去了没?” “当然送了,”看着裴良玉面上的惊诧,齐瑄不自觉有些躲闪,“难道你会常常给父母折花送去?” 裴良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我虽怕麻烦,偶尔还是会摆弄花草。” “不过你是太子,有些事,从前想不到自己要去做,也不奇怪。”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御梅园边缘,种着腊梅之处。 裴良玉仔细挑了两枝,叫人剪下,塞到了齐瑄手中。 “你瞧瞧可能用?不然还是你再另挑两枝,你自己挑的,和别人选的,也不一样的。” 齐瑄捏紧了手中花枝:“你说的是,我该自己另挑才是,这两支,就搁到我书房吧。” “想得美,”裴良玉作势要去抢回来,“我选的自然是我的。” “你都给我了,怎么还能算你的,”齐瑄避过裴良玉伸出的手,打一旁的蜡梅枝上折了一枝小的,瘫到裴良玉面前,“我拿这个和你换。” “这么小一支,就想换?” 齐瑄折的这支花,统共只一掌长,且只得顶头约一寸处有花。不过盛开者有,含羞待放者有,花苞也并不缺。小小一支,包罗了蜡梅盛开的各个形态,且分布有致,十分精细。 齐瑄将左手上裴良玉给的蜡梅暂交到姜斤斤手中,右手拿着自己折的那支,往裴良玉面前走了几步:“你折的,是插瓶之用,我折的,却是能上头的,你要不要?” 这花折的好,很合裴良玉心意,是以她只犹豫片刻,便点头应了。 “便宜你了,”裴良玉往身侧看了一眼,喊道,“青罗。” 青罗赶紧上前,取了花枝,要给裴良玉簪在发间。 “别,”齐瑄赶忙出声,“你将花簪在那处,反显得堆砌庸俗。” 青罗赶忙又另比了两处,齐瑄都说不好。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别看了,”裴良玉稍作考虑,直接将发顶的珠花拆了,让青罗将蜡梅补在原处。 裴良玉如此果断,让齐瑄有心帮忙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如何?”裴良玉轻轻碰了碰头上的蜡梅,看向青罗。 “很好看,”齐瑄自然的接过话,好似裴良玉一开始,就是问的他一般。 齐瑄话说的好听,裴良玉也不打算和他计较,只催他赶紧选花去。他们出来已有些时候,可不能误了午膳的时辰。 蜡梅的挑选其实并没花费多长,但等从御梅园出来时,除了裴良玉发间的蜡梅,齐瑄发髻上也簪了一枝,替代了原先的木簪。 因有了齐瑄先前的话,这一回,裴良玉是与齐瑄并排走的。 他俩打头,青罗与姜斤斤等人都跟在后头。 李嬷嬷听见两人进门的动静,往出迎了两步,便笑着没动了。 “太后您瞧,”李嬷嬷轻声提醒,“太子和玉姑娘发间的蜡梅可真好看。” 太后这才注意到两人发间换了的饰物,笑弯了眉眼。 不过她并没说破,只道:“你们李嬷嬷收拾了不少合用的器物出来,等用过午膳,你们先瞧瞧去。” 裴良玉倒没推辞,只吩咐云裳:“你得空了,先让人把器物按颜色分一分,各花以各色配,倒也简单。” 待用过午膳,裴良玉果然没用多久,便将花枝与花器都配成了,还将放置的位置都仔细调整过,喜得太后直夸她用心。 到了太后要午睡的时候,恰传来了命妇出了凤仪宫的消息,裴良玉便与齐瑄一道,带着为皇帝皇后挑出来的梅花,离了长乐宫。 裴良玉见齐瑄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问:“在想什么?” “这花枝没来得及配好,会不会太过不雅。” 齐瑄有些紧张,如今他已极少不带任何含义的送东西出去,更难得如这般,弃锦盒瓷器不用,只一股脑捧去。 说的好听,叫质朴。 说得难听些…… 裴良玉看出齐瑄的紧绷之态,想了想道:“你可愿与我打个赌?” “什么?” “就赌至少皇后娘娘喜欢你这么送去,”裴良玉声音里透着几分狡黠,“若你输了,便欠我一桩事。” “什么事?” “等我想好了再说,如今我没想好,怎么知道。” “若有违律法,有害家国,我是不肯的。” 裴良玉不满的轻哼一声:“我难道是那样的人?” 齐瑄忙道:“只说我输了该如何,怎么不说你输了怎么办?” 裴良玉肯定的道:“我不会输。” 以我给爹娘送过无数回东西的自信。 第28章 回家的第二十八天 “娘娘,”宫女看了一旁柳尚仪一眼,才道,“今日不少人都传,太子殿下特意陪伴裴姑娘于御梅园中折梅,感情甚笃,不愧是青梅竹马的话。” “不少人都在说?”皇后睁开眼,“怎么回事。” 柳尚仪上前道:“今日殿下接裴姑娘进宫后,便一道去了御梅园。但奴婢得的消息,是因太后的吩咐。” 皇后点了点头:“若是太后有命,冬郎一道往御梅园去,倒不奇怪。” “但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柳尚仪斟酌着道,“怕是背后有人推动。” “太子与准太子妃感情好,又不是坏事,”皇后并不以为意,“多口舌者,让宫正司按宫规处置就是。” 不管是谁传了这样的消息出来,东宫和睦,总没有错处。皇后乐见其成,也只能乐见其成。她若管束太多,难免就成了不喜裴良玉的佐证。 怕是不等到明早,这流言,便要成她不喜准太子妃了。 “是,”宫女应了一声,便下去传话。 皇后这才问:“冬郎与玉儿可是见着谁了?” “今日贤妃也曾往御梅园赏花。” “她一向跟着德妃好,把二皇子捧上天,怎么竟夸起冬郎和玉儿来?”皇后想了想,“这事就算不是她传的,也必然同她有关,让人添一句,说是春和殿传出来的。” 柳尚仪才领命出来,就看见齐瑄与裴良玉相携而来。 齐瑄走近些,顺口问了一句:“柳尚仪这是要回尚仪局?” “是,”柳尚仪恭谨应了一声,又看见后头宫人手上的梅花,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齐瑄也没多说,只另点了人:“你去寻些花器来。” 到了凤仪宫中,裴良玉便没再与齐瑄并行,而是落后他一步,才进殿门。 “拜见皇后娘娘,”裴良玉跟着齐瑄行礼。 皇后免了两人的礼,一眼瞧见裴良玉与齐瑄头上的蜡梅,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些,还不待开口,就见裴良玉侧身将捧着花的宫人让到了前头。 “今日难得往御梅园去,儿子记得母后甚喜蜡梅,便一并折了一些,”齐瑄说着,又示意姜斤斤捧着托盘上前,“这几枝小的,都是适合簪花之用的。” 托盘里,红梅白梅蜡梅都有,皇后大致扫了一眼,神色柔和几分,却说:“本宫平日穿戴,都有制式,这些花儿折来,倒用不上。” 裴良玉这才笑道:“殿下果然了解娘娘。” 皇后有些好奇。 “殿下怕您喜欢,却不肯用,叫我也跟着一并换了,”裴良玉指了指齐瑄与自己头上的蜡梅,“您瞧,和这里头的,都是一样的。” 齐瑄听罢,也道:“母后喜欢,我们一道用,就不显了。” 皇后过了好半晌,才笑着让宫人上来给她拆头饰:“既是冬郎的孝心,本宫自是不能拒的。” 她挑挑拣拣,也从托盘里挑出一支蜡梅来,还特意换了身衣裳,换了妆容。 瞧着比平时素淡,却是不一样的娴雅之美。 “娘娘真好看,”裴良玉有些惊叹。 裴良玉说话时,出自本心,字字认真,皇后自然更加高兴,连淡妆时,眼角的些许皱纹,也似乎没那么在意了。 裴良玉陪着皇后出去,却发现殿中主位上已来了位不速之客。 皇后脚步顿了顿,才赶忙上前:“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也叫人过来传话。” 裴良玉跟着一众宫人行礼,见皇帝的视线一直落在皇后身上,便识趣的往边上靠了靠。 皇帝没答,却向皇后伸出手:“难得见梓童戴花。” 皇后快走到时,故意放缓了脚步:“可是不好看?” “怎会,”皇帝眼中带着十足的欣赏,“极适合你。” “怕只是哄我,”皇后笑着在皇帝身边坐下,又让姜寸寸将托盘捧了来,“冬郎亲自折的,皇上不如也挑一枝?” 第21节 “太子有心了,”皇帝夸了一句,才捡了一枝与皇后头上相仿的蜡梅出来,递给皇后。 皇后嘴角带笑,亲自替皇帝换了发钗。 齐瑄不得不承认,这赌约,是裴良玉胜了。 拜别帝后,走出凤仪宫,踩在长长的宫巷中,裴良玉感叹了一句:“皇上与娘娘感情真好。” 齐瑄往后瞥了一眼,才道:“父皇对德妃贤妃她们也是一样好。” “你这话,我可不敢接,”裴良玉转而道,“那桩事,我想好了。” “这么快,”齐瑄有些惊讶,“你不是说还要好生想想?” “一码归一码,这只是第一回 ,”裴良玉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难道我还回回都攒着?” “那你说,我先听听。” “正月十五那日,宫中可有宴饮?” “并无。” 裴良玉突然认认真真的看了齐瑄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那日我会出门看灯,你若得空,不如也去灯会一游。你我不约定时间地点,全凭直觉心意,试一试,咱们能不能遇上,如何?” 第29章 回家的第二十九天 “从惠宁娘娘殁后,东宫里就数柳承徽你最得宠,你可曾见过殿下陪谁去折梅的?” 柳承徽轻笑一声:“白奉仪也不必激我,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准太子妃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我与那位,可比不得。” 白奉仪,即是从前的白承徽。她听见柳承徽这么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承徽你出身良家,咱们这位准太子妃,说来也只是良家出身,若从此论,你与她也差不得许多。” “白奉仪能言,可这天上的大雁,与地上的麻雀,便同在眼中,也是天地之别,我见识虽短,却有自知之明。白奉仪跟着惠平娘娘读过诗书,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呢?” “承徽不必如此,”白奉仪幽幽叹了口气,“承徽从前不是京城人氏,自不知道咱们这位准太子妃,求的是一代一双人。” 见柳承徽不言,白奉仪垂下眼睑,继续道:“你我身在东宫,已成定局,却必然是这位的眼中钉肉中刺。承徽你想本分度日,却不知未来有没有这个机会。” “白奉仪可真会危言耸听,”柳承徽冷下神色,转身就要往内室去。 “我只是提醒柳承徽,”白奉仪道,“殿下一向重嫡妻,以致东宫妾妃侍御寥寥。若嫡妻无子,宫内侍御岂敢有孕?” “我已厌弃于殿下,但我是惠平娘娘开口纳的,待小皇孙与郡主长成,便只从指缝里漏下一星半点,也够我活了。可柳承微你不一样。” “兴衰荣辱,皆在一人。” 白奉仪往柳承徽的方向慢慢走了几步:“承徽也只比我小一岁,如今若不抓紧些,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有没有机会和你有什么干系,”柳承徽突然收紧了手中绢帕,冷笑道,“太子妃今年秋里就要进门,白奉仪你此时怂恿我,心里想的什么你自己清楚。” “左右我就是个平民百姓,能得小选入东宫,享荣华富贵,已是祖上积德。倒是白奉仪你,才被一贬到底,等太子妃进门……可没有原配嫡妻所出的子女长在婢妾膝下的道理。” “承徽说得是,可我到底养过皇孙郡主三年不是?”白奉仪屈膝行礼,“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做,还得承徽自己拿主意才是。” 白奉仪含笑出门,柳承徽却一时有些站不大稳。 “承徽,”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柳承徽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方慢慢缓和些,可她的眼圈却不自主的红了。 “那白奉仪是个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要的木摆件都摆着呢,您且砸砸,就当出气了,别把她的话入耳,太医说过,气大伤身呢。” “你说的是,我可不能被她气着”柳承徽想了想道,“可我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承徽是想?” “殿下已有数月不曾进后院,正月十五是我生辰,你一定要帮我想法子将殿下留下。” - “她这么说的?”齐瑄翻着手上书本,随口问了一句。 “是,”回话的宫人抬起头,正是柳承徽身边的宫女,“承徽思念殿下,便想借生辰之期,亲自为殿下下厨,盼殿下赏光。” 姜斤斤怜悯的看了那宫女一眼,柳承徽正月十五的生辰,是个好日子,可惜。 他悄悄看了一眼齐瑄,才在心底补充道,命不好,不是三姑娘。 “姜斤斤,”齐瑄喊了一声,“柳承徽生辰好,额外赏一支宫花。” “是,奴婢记下了。” 底下宫人眼前一亮,又继续巴巴的看着齐瑄。 但叫他失望的是,到姜斤斤赶她出门,也没能得一句准话。 等她走了,姜斤斤看着已经搁下书本,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的齐瑄小心的开口:“殿下可是有烦心事?” “灯会大,京城更大,你说按她的性子,到时会往哪里去?” “这……”姜斤斤认真的想了想,方道,“姑娘既是要赏灯会,必然不会往偏僻之处去,必然只在内城中。” “孤知道是内城,可东南西北,总得有个方向吧,”齐瑄见姜斤斤不靠谱,索性不再问他,只取了笔出来,在纸上勾画着,“她既是要看灯,灯市是必去的,安定河边常有人放河灯,她若有心,定然也会前去……” 姜斤斤见齐瑄越写越多,不由小声问:“殿下,灯市人流混杂,三姑娘若不与兄长同路,不如咱们多派些人去保护一番?” 到时候,真找不着人,还能借一早放好的钉子知道位置不是? 齐瑄抬眼看了看姜斤斤,又看了看自己写满了一页,还犹有不足的纸。 “多挑几个好手,不能叫任何人冲撞了她去。” 第30章 入v三合一大肥章(小修) “老爷夫人吩咐,姑娘若要独自出门,必要多带两个家仆才行。” 裴良玉正在描眉,听得这话,抬起头来。 “那就再多带两个婆子,青罗,你去安排。” “是。”青罗应了一声出去,文栀又领了人进来。 “底下人进上来的花灯,姑娘可有瞧得上眼的?” 裴良玉等描完眉,才看过去。 花灯做的精巧,图案描的也好,如喜上梅梢、蟾宫折桂,玉兔拜月等不一而足,都是想讨个好兆头的。 不过等裴良玉一一看完,也没挑出心仪的:“让红云也来挑一挑吧,我等去了灯会再看。” 今日正月十五,到了明儿散灯,裴良玉就让人去给红云立户籍,最迟后日,她就得出去了。是以今日,裴良玉便叫她跟着一道出门。若是遇见齐瑄迟些,她们主仆俩,还能一道玩一场。 红云知道裴良玉的心思,也没拒绝,挑了个精巧的玉兔拜月出来。那兔子毛茸茸的,雪球一般,煞是好看。 裴良玉看了一眼,便笑开了:“你从前就喜欢这些小东西,过几日出去了,倒可以自己养一只。也不知道今儿灯会有没有波斯商人,若有,我自个儿出钱,买一只猫儿送你。” “波斯的猫儿浑身雪白,憨态可掬,可奴婢更喜欢三花儿。不必多精心照顾,还能时常逗趣。” “你说的是,”裴良玉点点头,“平日别家养波斯猫,都得专人照料,你才出去,便有几分家底,也禁不起个销金兽这样折腾。还是把这钱也给你,多买些田地铺子,立稳当了才好。” “姑娘已经给奴婢许多啦,南城的宅子、铺子,另还有京郊十亩上等田地,不说寻常百姓,就是富户我都能比了。” 红云感激道:“再加上老爷夫人也赏了些,如今奴婢只光吃出息租金,便已能舒舒服服过上一年还有富余。” 裴良玉却不在意,只让文栀去拿荷包:“该你的,你拿着就是,等你出去了,我鞭长莫及,再想补贴你,也得寻个好由头才行。你如今多攒些银钱,日后不管出嫁还是招赘,都有底气。” 红云是外头买进来的,脱籍后,裴良玉特地吩咐了叫给单独立女户。这样,就算红云的爹与后娘找上门来也左右不得她的婚事。 不在一个户籍上,也不是宗族聚集之地,只要红云不认,便算不得一家人。毕竟当年她爹为了多拿银子,卖的是死契。 “姑娘放心,若不挑个让姑娘放心的,我是不嫁的。” “让我放心都不在前头,对你好才是第一的,”裴良玉戴上红菱拿来的面纱,“你看人的本事,我是不担心的。” 红云被裴良玉说的眼圈都红了,赶紧借着转身戴面纱的时机掩饰。 “我也戴好了,姑娘,咱们这就出门?” 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这会儿灯会该热闹着,走吧。” 出门时,裴良玉还是和家人一道的,只是到了原先预定的酒楼落脚后,裴良玉就领着红云与先前带出来的粗使婆子一道往灯会去了。 冬里天时短,若换了平日,这会儿早该天黑了,但今日灯照京城,隐隐叫天边也泛起红光。 裴良玉还没有合心意的花灯,便只慢慢走着。 裴良玉爱看花灯,民间的花灯,的确比长乐宫中用的,在做工上,要差上几分。但宫中的花灯几乎都是有制式的,好看之余,于花样上难免保守些,不如民间花样多。 像这灯会上,狸奴扑蝶、西施浣纱、小儿射箭等花样,就在宫中少见。 “有些年头没看灯会,如今只觉样样都看不够,眼睛都要花了。” 裴良玉闭了闭有些发酸的眼,索性没再往人多繁华处去。 哪知,就在这外围的灯棚上,裴良玉瞧见了一只画着蜡梅的灯笼。蜡梅淡黄的花瓣,在一旁的姹紫嫣红间,并不显眼,若非裴良玉前几日才折了蜡梅,也要将它忽略了去。 那老板见裴良玉多停了一会儿,便猜到这位姑娘定是看中了自家的灯了。 “姑娘若有喜欢的,不如来猜一猜灯谜?每一盏灯,对应灯谜数量皆不相同,难易全凭手气,只要全都答对,便可凭题换灯。” “这头一回答题,是不收银钱的,姑娘可要试试?” 裴良玉正要说话,就听见身边有人问:“你喜欢那个梨花灯?我替你赢回来。” 裴良玉交握的手一紧,抬起头,果然瞧见了范二。 “不必劳烦二公子,我喜欢的,自会自己赢得,二公子若也有看重的,请先就是。” 范二看了看她,果然上去猜灯谜。 红云与裴良玉站在后头:“姑娘,咱们不如先走?” “我看中了个灯笼,还没到手,自然不能走,”裴良玉笑笑,“你也不必担心,我平生不做亏心事,该避让的,自然不是我。” 红云点了点头,与她一道静静等着。 范二有些才情,曾又极通玩乐之道,那最精致的梨花灯,要答中十题方可得,他却只一盏茶工夫,便答完了,惊得周围众人齐声叫好,老板也赶紧取下梨花灯双手奉上。 第22节 “送你。” 范二笑得好看,身边围观的人群也开始起哄,红云与那两个婆子却变了脸色。 裴良玉看着眼前的梨花灯,并没伸手去接。 在汾阳王府,她喜欢梨花灯,是因为当初范文晏走时,他们在梨花树下作别。遂以梨花灯惦念故人。 可今时今日,她已决定另嫁,不必再以梨花做念想,便没打算再挑梨花灯。 “梨花离花,二公子喜欢,还是自己收着吧,”裴良玉转身走到老板摊位前,指了指那盏蜡梅灯,“那一只,要多少灯谜?” 老板看了一眼范二,才道:“那盏蜡梅灯只是一般,姑娘喜欢,只答一个灯谜就成。” 裴良玉点了点头,让身后的婆子上前替她抽谜面。 “是第二十四签。” 老板拿了个花笺递到婆子手中,婆子在裴良玉眼前徐徐展开。 红云低呼出声:“这要怎么猜。” 白色的纸笺上一字没有,空空荡荡的。 裴良玉只扫了一眼,便轻声道:“谜底是白芷。” 裴良玉速度太快,让老板都不由有些咂舌,又见裴良玉半点不沾手,事事都让仆妇代劳,便让妻子去替裴良玉取灯:“这盏灯是姑娘的了。” “多谢,”裴良玉伸手握住灯笼,看也不看范二一眼,直接就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喜欢蜡梅的,”范二有些惊讶,“怎么从前从没听你提过。” 裴良玉脚步一顿:“我何必与你提自己的喜好?” 周围的人见裴良玉无意,也都散了。 唯有范二,一直跟在裴良玉身后,直到僻静处,裴良玉让婆子都站远了些,只留了红云,他方开口:“嫁进东宫,可是嫂嫂之所愿?” “自然,”裴良玉低着头,看向自己手中花灯。 范二的唇角抿直了:“嫂嫂从前只愿一代一双人,大哥便从不要通房侍妾,只守着你一个,数着日子等你及笄。如今才离开汾阳王府不足两月,你就忘了他了?” “那不然呢,”裴良玉听他提起范文晏,眼眸中透出几分冷意,“守了三年,我还得在汾阳王府赔上一辈子?” “可你也不该挑太子。” 范二上前两步,被红云拦下,“二公子自重。” 范二停在原地:“太子已有过两任太子妃,后院也还有侍妾在,日后大选小选,东宫必然还会再进新人。若有一日,太子登基,便你为后,宫中也还有三夫人、九嫔、御女无数。这样的人,原在一开始,就不在你的选择之内才是。” “你既然选了,又为何不挑一个后宅干净的?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 “如太子一般,后院美人如云,不能真心相爱,你嫁过去,又与在汾阳王府中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去了,但我又何必一一说与你听?”裴良玉道,“何况,寡妇配鳏夫,岂非合情合理,谁也不嫌弃谁?” 至于后院……裴良玉在心中想道,打从决定嫁给齐瑄,她就已经决定守住自己的心。她无力再爱,齐瑄的身份也注定他不该去爱上谁。 只要不□□人,裴良玉如今对齐瑄是极满意的。 从小一起长大,只一个抬眼,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平日相处起来,也舒服融洽。何况,齐瑄定然不会让她吃亏,这难道还不好? 裴良玉转念道:“这种话,只盼汾阳王二公子日后都不要再提,否则我会告诉谁,就不一定了。” “嫂嫂,”范二见她要走,又喊了一声,“等过完年,冰雪化冻,梨花盛开的时候,我与爹也要再去边关了。” 裴良玉看在汾阳王的面上,原想留分情面,不愿彻底撕破脸,可范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梨花,让裴良玉已有些遏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如此,便祝愿王爷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那我呢,”范二不敢越过红云上前,便只低下头,带着几分委屈道,“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从前是什么样子,你又真的知道吗?”裴良玉压不住心里的火气,索性决定堂堂正正的说出来,“正月初八那日,我进宫路上偶遇二公子,那时你说要参加宴饮,可我怎么记得,那日各家并没在城内设宴,只王家请人往城外赏梅?” 范二眸光闪烁了一下,低头道:“是我记错了,走到半道上时,我又想了起来,便回府了。” 裴良玉勾起唇角:“你当初借着卿卿的名头给我送了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想必卿卿也与你说了。” “还有一桩事,我在心里憋得久了,有些不吐不快,”裴良玉道,“去年腊月初二,二公子可还记得?” 范二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初二?那不是嫂嫂你走的前一天?” “你在荣毅堂中被王爷踹倒时,我就在耳房中,”裴良玉看范二僵在原地,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惊惶,轻笑一声,拍了拍手,“可笑先前我还怕王爷出手没个轻重,打伤了你,没想到,却在耳房中听了一场大戏。” 裴良玉冷下声音:“守了三年,我也曾想好好做别,是你们不给我机会,将范文晏在我心里的好,一笔一笔,抹成了污点。” “你说,他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呢?你又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像如今这样,站在我面前呢?” “你问我为何要忘了他另嫁,我也想问一问你,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害我背上克夫之名,守三年望门寡,午夜梦回之时,你心中可也有过半分愧疚?” “我……” “我看你是没有的,”裴良玉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范二的话,“王爷曾舍下脸面同我道歉,我本也不想将有些话说得太透太过,至少卿卿是个好妹妹。” “烦请二公子日后,别再往我跟前晃悠,男女有别,我看着你作呕。” 范二被裴良玉的话说得有些立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不远处的小厮赶忙上前扶住他,裴家那两个婆子也赶紧过来,挡在范二等人面前。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红云,我们往别处看看去,才赢了花灯,心情该好些才是。” 裴良玉打头离开,这一回,范二终于没敢再拦。 小厮见范二脸色发白,手也凉的很,忙道:“少爷,您可是病了?咱们回府叫府医看看吧。” “汾阳王二公子是该好好回去请府医看看,否则误了大军开拔的日子,就不好了。” 范二身侧的小巷转角,齐瑄领着姜斤斤慢悠悠从里头走了出来。 “太、太子?”范二浑身打了个寒颤。 齐瑄并没理他,只继续慢慢往前走,与他擦身而过。 姜斤斤倒是停了停,往远处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两个人脱离人群走了过来。 “汾阳王二公子有些不大好,你们送他一程,免得路上耽搁太久,误了诊治的时辰。” “太子是为嫂嫂而来?”范二不敢和齐瑄说话,却敢问姜斤斤。 “三姑娘已经归家,范公子于称呼上,还是谨慎些好,”姜斤斤倨傲的看了范二一眼,“至于太子殿下的行踪,又岂是你能窥探的?” 裴良玉心绪不佳,离开之后,也没走得太远,便沿着河边寻了个地方赏灯。 河岸两旁的垂柳,早没了叶子,但冰雪却重新装点了它们的枝条,造了一个冰雪之国。 河岸边,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或结伴,或独来,都怀着期盼,往河中轻轻放入一盏河灯。裴良玉也看见有那年轻的男女,缠缠绵绵的,走在河岸边,一同放了同一盏灯。 齐瑄来时,裴良玉的视线正跟着一盏莲花灯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在赏灯?” 听见齐瑄的声音,裴良玉才回头。那两个婆子,与红云姜斤斤都站在远处,她身边,只有齐瑄一个。 齐瑄这个时候过来,裴良玉垂下眼睑,问:“你早来了?” “是。” “原是想请你看灯,不想反倒是我兴致不高,怕是要坏了你的雅兴。” 若是平日,齐瑄早一捧雪往裴良玉身上一扔,等着她还击了。可方才听见了那些话,他也有些不得劲。 许是灯火不够亮,照不到河岸边的他。 齐瑄看着面前裴良玉的脸,垂下眼睑,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我先头就有过两任妻子,院内还有两名妾室,日后,怕也难一辈子后院只有你一个。” “便是你我有了子嗣,儿子序齿在福瑜之后,女儿亦要以福盈为长。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止不能偏颇,说不定还会多照顾福瑜福盈些。你……”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兴致,有些话问过一次,还会问第二次,”裴良玉整了整心情,“你前一个问题,我的回答也还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倒是我该问你,若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爱,你又会不会后悔与我成亲?” “自然不会,”齐瑄想了想,轻笑道,“我娶你,是因为你的家世,可我也不能左右你的心不是?” 裴良玉却没笑,只继续道:“至于后一个问题,原先我是认真想过的。” “愿闻其详。” “我不乐意生育,”裴良玉看见了齐瑄骤变的脸色,仍继续说了下去,“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我本就怕得很,你嫡子嫡女都小,我何必同自己过不去?也同你和他们过不去?” “你,”齐瑄只觉腹中各种情绪驳杂,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口。 “你也不必如此,”裴良玉道,“我知道自己所想有违正统,我其实,也只是自私罢了。” “不生就不生,”齐瑄赶忙开口,“我也不想再多个继妻。” 齐瑄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好听,便道:“东宫里那么多人能生,又不缺你一个,你安生活着。” 看着齐瑄这模样,裴良玉一愣,突然笑出了声。她想过齐瑄很多反映,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齐瑄见状,又补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再做鳏夫,你好歹是我从小一道长大的,你若没了,太后娘娘该多伤心?再说,东宫也不缺人。” 裴良玉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白氏你不喜欢,也就剩下柳承徽了。” 齐瑄见裴良玉轻易说了柳承徽出来,突然顺口道:“是,珍儿容色好,又知情识趣,虽是平民出身,却也深得我心。” 齐瑄说完,就紧紧的盯着裴良玉的眼,不肯放过半分情绪。 “原来她叫柳珍儿?倒是个好名字,”裴良玉顺手折了一根带着冰的柳枝,“既是你喜欢的,那等我嫁过去,就把她升做良媛就是,不过良娣不成。” “你,”齐瑄张了张嘴,突然有些丧气,“日后你才是东宫的女主人,自然是随你。” 裴良玉见齐瑄忽然兴致缺缺,还以为是他觉得良媛之位于柳珍儿太低,便也不说话了。 红云见这边气氛有些变了,与姜斤斤一同过来。 “殿下与姑娘可要放河灯?” 裴良玉兴致缺缺,只说都可。齐瑄见状,便也没说话。 红云两人无法,正不知该说什么,就见两人提着花灯沿着河边慢慢走了。 裴良玉看见齐瑄花灯上的牡丹,问了一句:“这灯不像宫中制式,是你自己赢的?” 见裴良玉注意到花灯,齐瑄缓和了神色:“你从前不是爱簪牡丹?我瞧着这个很像,便赢了这个。” “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是看什么好看,就喜欢什么,”裴良玉想起幼时,瞥了齐瑄一眼,“那时你不是还说我庸俗?” “那么小的话,随口一说,你也当真?” 裴良玉轻哼一声:“你是第一个说我簪花俗的,自然印象深刻。” 第23节 齐瑄握着花灯的手紧了紧:“其实不丑,你那时生得粉雕玉琢,很是灵秀。只是那时看了本书,爱莲好梅,盛赞兰之清雅,批牡丹之俗,便记住了。” 裴良玉万万没想到,幼时曾那么在意过的事,真相竟如此可笑。却到底是大了,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便算揭过。 齐瑄早看见了裴良玉手中花灯上绘着的蜡梅,忙问:“你挑蜡梅,可是想起前几日我们去折梅的事?” “没遇见什么喜欢的,见它眼熟,便选了,”裴良玉挑的时候只觉得喜欢,便忍着对范二的不喜,也要得了,如今被齐瑄问起,却又觉得奇怪,她喜欢的花众多,灯会上的花灯,也不是没有更好看的,怎么偏偏下意识要了这个。 齐瑄听了这话,却是心情大好。打量了一番周围景色:“这是要到月老祠了?” 裴良玉抬头看了看:“你来过?” “听别人说起过,自己也来游览过,”齐瑄看了裴良玉一眼,“你呢?” “我也来过。” 裴良玉只说了这么一句,齐瑄也识趣的没再多问。 “要不要进去瞧瞧?” “你我进去做什么,”裴良玉歪着头问他,“旁人进去求月老赐下姻缘,挂同心牌,你我……” “你我都要成婚了,有什么不能进的,”齐瑄觑她一眼,“你怕了?” “不就是进月老祠,我有什么好怕的,”裴良玉从前和范文晏来过,挂过同心牌,拜过月老像,可也没什么好结果,故而便不太信了。 这些事,齐瑄都没做过,此时裴良玉在身边,他便也想进去一试。 上元佳节,也是男男女女相会之日,月老祠进进出出的,都是有心之人。 裴良玉与齐瑄慢慢进门,就看见了一棵挂了许多红绸或是同心牌的连理树。 裴良玉下意识的朝树冠靠内的一个角落看去,却不见她从前与范文晏挂上的木牌。心里也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轻松。 齐瑄与她并排站着,看着一对对有情人将木牌挂到树上,一时也有些恍然。 “姻缘天定,姻缘天定!” 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裴良玉一惊,回身看去,就见齐瑄已挡在了自己身前。 “两位善信不必如此紧张,贫道乃是这月老祠中修士,”那说话的道士后退一步,给裴良玉两人行了一礼,方起身,目光温和的看向两人,“贫道修行多年,还是头回见到二位一般……” “怎么?”齐瑄面上神色,与裴良玉惯常见的不同,变得冷淡许多,还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那道士见状,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恭敬:“二位身上,若单看自身红线,俱是驳杂纠缠,难以厘清,可当二位站在一处,旁的红线,都及不上二位顺遂。可谓天赐良缘。” 裴良玉静静听着道士的话,只觉想笑,这当年她与范文晏来时,也是这道士,说了一通佳偶天成的话,怎么如今,她又与别人姻缘天定了? 齐瑄没见过这道士,不知道他满口胡言,只觉这道士或许有两份水准。 道士见齐瑄神色有些许松动,打怀里取出一块黄花梨木的木牌:“二位乃天赐良缘,旁的木牌都担不起二位这份缘,原本该是紫檀最好,可惜月老祠中已无,但用黄花梨木替代,也是无妨。” “二位在木牌上记名,挂上连理枝,必能受月老庇护,和美一世。” 裴良玉看着齐瑄面上神色一变再变,再也忍不住,连说话时,都带了笑音:“按修士这意思,木牌是白送了?” 道士面上神色一僵,不着痕迹的将木牌攥紧了些,而后才赔笑道:“木牌白送倒无不可,只是月老祠中为了做这木牌,也废了不少心力,善信若是有心,为月老祠添些香火也无不可。” “那我要是无心呢。” 道士倒不怕裴良玉这么说:“善信既然入了月老祠,又岂会是无心之人。” 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你要做有心的冤大头?” 齐瑄在道士拿出木牌时,便看明白了,又岂会做这个冤大头。 “家中要找连理树,又不难,何必非得挂在月老祠中,”齐瑄看向裴良玉道,“若你想挂,等过上几日,我让人挖两课,栽在院里,专供我们挂牌子。” “这可是月老祠的连理树,”道士从没遇见过齐瑄与裴良玉这样的,当下收起了木牌,“二位若不是成心来拜月老,只当贫道方才的话都没说过就是。” “月老祠里的连理树,不也是连理树吗,难道还比旁的高贵了,”裴良玉嗤笑一声,“四年前我来时,道长就是这番说辞,四年后还是这般,什么姻缘天定,天赐良缘的,不过都是哄人的鬼话。有道长这样的人在,月老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庇佑这间月老祠,只会降下罪孽。” 裴良玉今儿攒足了火气,途中虽与齐瑄说话时消散了些许,却又被这道士勾了起来,说话难免尖刻了些。 齐瑄看那道士脸色铁青,把裴良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就是个沽名钓誉,一心求财的假道士,你和他置什么气,明日叫人把他赶走就是。慈云观的行云道长德高望重,隔日我领你去拜会他。” 裴良玉听罢,细想一番,道:“方才是我火气太重,口不择言了。” 齐瑄见她平静下来,便拉了她出去:“你不喜欢,咱们日后再不来了。” 想跟上来的倒是被齐瑄带来的人拦了,裴良玉却注意到了齐瑄牵着自己的手。 裴良玉看了他一眼,挣了挣:“放开。” 齐瑄好似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牵着裴良玉的手似的:“这不是方才情急之下……你可别介意。” 裴良玉双手交叠,到底没回他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既是出来了,这会儿又往哪儿去?” 齐瑄回忆了一番在东宫时写的那页纸:“你饿不饿,不如去用些吃食?” “外头的东西,你能入口?”裴良玉想了想道,“今日有名些的酒楼包间,怕都已经定出去了。” “那就去雪阁,”齐瑄似不经意道,“去年腊月你没去成,今年正月里去一回,就当是那时也去过了。” 裴良玉听罢,问:“你早订了雪阁?” 齐瑄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雪阁不是离你家最近?” 裴良玉仔仔细细将齐瑄看了好几遍,看得齐瑄都有些不自在:“你看什么呢。” “看是不是有什么人敢假冒你与我出行,”裴良玉道,“不然怎么如此善解人意,还学会为我好了。” “你这话说得,像是我从前对你不好似的。” “那您倒是自个儿想想,您对我有多好?” 齐瑄方才说了话,其实便有些后悔,等裴良玉叫他自个儿翻旧账,更觉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都过去这么久了,若要我翻旧账,我怕也有一账本的帐要与你算才是。” “可我又没说那话,”裴良玉上了马车,到底放过了他。 雪阁里的菜色,都是一早备好的,裴良玉两人到了,便开始上菜。 外头冷得厉害,雪阁的包间里,却是燃了足足的碳火,便也不怕饭食冷了。 因已入了夜,他们也用不了多少,齐瑄便只叫备了三两个菜,瞧着实在不成排场。 不过裴良玉倒很适应,菜品好吃,饮过三两盏淡酒,便已够了。 “可要再出去走走,消消食?”齐瑄想起方才未放的河灯,问,“不如出去把河灯放了?” “也好,”裴良玉让人送了笔墨进来,“你要写什么心愿?” “放河灯呢,自然是自己写自己的,怎么还有问别人写什么的,”齐瑄其实也没想好。 “问就问了,你不说就是,”裴良玉拿着纸,坐到了对面,稍加思考,便写了下来。 一愿长辈康泰,二愿余生长乐无忧,三愿。 裴良玉的手停了停,看了对面齐瑄一眼,到底是写上了。 三愿冬郎日日舒心。 “你看我做什么,”齐瑄眼尖的发现了裴良玉的动作,“莫不是你写的心愿,与我有关?” 见裴良玉不说话,齐瑄唇角笑意肆意:“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这次的赌约,因范二之故,一团糟,但裴良玉对下一次的赌约,还挺有兴趣。 “这个赌约长一些,”齐瑄眼中带着几分意足,“就赌你我谁会先喜欢上。” “你说什么?”裴良玉惊讶出声。 “你说你怕累怕苦,我做太子,也似不该真爱一人,”齐瑄道,“所以,就以此为约,谁先喜欢上,谁便是输家。你赌不赌?” “可以,”裴良玉深信自己,“你只说了赌约,若我赢了呢?” “你就这么肯定,赢的是你?”齐瑄想起方才所言,道,“柳承徽甚得我心,怕是你才输定了。” “别啰嗦了,”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还得去放河灯呢。” 齐瑄想了想,带着几分愉悦看向裴良玉:“谁要是输了,输家就得包容赢家的任何任性言语举止,如何?” “那就这么定了。” 裴良玉低头将纸条卷好,装进了小竹管中。却没看到齐瑄低下头,捂着脸也掩饰不住的笑。 也没看到身后红云与姜斤斤惊讶又好笑的神情。 但惊讶过后,红云却只觉十分安心。 到了后头放河灯时,红云没像先前一般,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裴良玉身边。 “姜内侍,婢子有一疑惑,可能请姜内侍解惑?” 姜斤斤待红云倒挺温和:“红云姑娘请讲。” “殿下与我们姑娘的赌约,可是已分出胜负了?” 姜斤斤看着红云了然的眼,道:“话不能这么说,没人认输,怎么算分了胜负?” 红云欠身一礼:“多谢姜内侍解惑,婢子不会告诉姑娘的。” “你倒是聪明。” 红云没再答话,重又看向裴良玉与齐瑄的背影。 裴良玉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又赶在河灯飘走前将小竹管搁了上去,方看向齐瑄。 齐瑄也用小竹管将纸条装了,谁也看不清里头写了什么,但他放河灯的神情很是认真。就像是这盏小小的河灯,承载了多重要的一般。 齐瑄放完河灯,抬起头便看见了裴良玉的脸。在灯火之下,有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朦胧感,叫人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齐瑄开口问:“可要我送你回府?” 裴良玉摇了摇头:“再过一条街我便到家,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也不差这几步路,”齐瑄看了一眼手上花灯,递到了裴良玉手上。 “你赢的,不带回去?”裴良玉玩笑道,“莫非这个赌约才定,我就要赢了?” “不可能,”齐瑄见裴良玉接了花灯,才道,“不是都说正月十五得的花灯要做个交换?” 裴良玉嗤笑一声:“想要我赢的灯,直说就是,何必扯出个都说来。我先回了,你还是不必送了。” 第24节 齐瑄提着裴良玉才塞过来的蜡梅花灯,没再跟去,只往身后看了一眼:“河灯都捞起来了?” 姜斤斤赶忙应道:“殿下放心,早安排了人去办,必然妥当。” 第31章 入v二合一大肥章 “姑娘在想什么,看的这样认真。” 青罗收拾完东西,见裴良玉还坐在小几前不动,眼神看似落在面前的花灯上,却又没有焦距,便轻轻喊了一声:“夜已经深了,姑娘不如先去歇息。” “已经这么迟了啊,”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起身站了起来,“明儿将这花灯收起来吧。” “是,”青罗想要吹灭花灯,被裴良玉阻止,便只服侍着裴良玉躺下,“姑娘今日在灯会上玩得可开心?” “尚可。” 若单说灯会,必然是不开心的,但若总的来说,倒还算可以。 青罗见裴良玉又陷入沉思,没有说话,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子,去了外间。 屋里被吹灭,只剩下那盏花灯还亮着,给昏暗的室内一点光。 裴良玉还没什么困意,便不自主又想起了今日河边,齐瑄对不生育这个话题的答复。 当初三婶生妹妹时,裴良玉还小,但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和里头的痛呼,却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所以她对生孩子这事儿,是带着些恐惧的。 她知道,生育而亡的人,毕竟是少数,也曾想过不畏惧。毕竟范文晏是嫡长子。 可范文晏死了。范文晏死了,裴良玉才鼓起的勇气,便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会应下与齐瑄的婚事,不得不说,还得归功于太后。 远嫁鳏夫,一进门,就得面对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们,还有满宫的后妃,甚至娘家也远在西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后的处境,比自己可能会面对的,难得多。 但只看她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连皇帝也得孝顺她,就知道,她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反正都是不爱的人,和谁成婚不一样? 有原配嫡妻所出的年幼皇孙在前头顶着,裴良玉有大把的理由不用听皇后催生。只要运作得好,还能得到帝后的怜惜,只要她做好太子妃的分内之事,便能连公婆的后患也一并解决了,只用好生保养,活得长长久久的享福。 裴良玉的确不曾想过,她入宫后要说的一二三四条理由,都还没怎么往外摆,齐瑄就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她看得出来,齐瑄更在意的,似乎是她的命? 也对,毕竟已经没了两任妻子,要是再没一个,他就真的不用再娶了。 想到今日分别前立下的那个赌约,裴良玉闭上眼,总归不会是齐瑄喜欢上她了,不过,为了日后活得舒服,必须得赢才行。 裴良玉进入梦乡,东宫里,齐瑄却还没休息,他看着那三愿冬郎日日舒心的字迹,心里倒有些庆幸,自己让人将河灯给捞了回来。 “明儿大朝,殿下不如早些歇息?”姜斤斤知道这会儿齐瑄心情好,便也敢上前来催。 齐瑄被提醒过第二回 ,方将纸条锁进了小匣子里。 “今儿福盈福瑜可都还好?” “皇孙与郡主看过焰火就睡了,不过,今儿白奉仪在缀锦院殷勤侍奉了许久。” “她做了什么,”齐瑄锁好匣子,面上的神色便淡了,身上的气质也疏离了些。 “做了些惠平娘娘从前爱用的点心,说了几件惠平娘娘的闺中小事,”姜斤斤顿了顿,“皇孙与郡主都听得用心,但对点心,皇孙并没有用。” “哦?”齐瑄坐到了桌案后,斜靠在椅背上,添了几分自在,也多了几分难以捉摸。 姜斤斤也不怕,话中带上了几分笑意:“皇孙说,他的吃食,自有典膳局操心,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不吃。” 齐瑄听罢,也笑了起来:“数他最机灵。” 姜斤斤见他笑了,赶忙道:“那也是殿下教得好。” 齐瑄不理他:“福盈身边的教养嬷嬷,可有什么动静?” “不出殿下所料,”姜斤斤的眼中透出几分冷意,“那婆子和王家有勾连。” “王家拐着弯在她孙子名下落了一个庄子,年节里她家里人去庄子上玩乐,才叫咱们的人查出来。” 齐瑄点了点头:“王家不往福盈身边插手,才是稀奇事。那今日福盈是如何待白氏的?” 姜斤斤小心的看了齐瑄一眼,咽了咽口水,方道:“白氏时常呆在小郡主身边奉承,倒让小郡主比从前更黏着白氏了。” 说完,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小郡主年幼,哪里知道什么是非,还不是大人如何哄骗,就如何信。” “孤还用你提醒?”齐瑄轻哼一声,“你明儿去告诉那教养嬷嬷,福盈的礼仪上让她再多花些心思。孤会常常过去查验。” “另外,找个学识好的女史,给福盈排些读书识字的课。” “多学方能明理,福瑜都学了不少论语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倒落在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后头,这怎么成。” “你也让人告诉福盈,叫她好生跟着学,学好了才能玩,一应闲杂人等,不得在她学习时前去打扰,否则,直接让掌正去领人,再换一批伺候的就是。” 王家当年是跟着老祖宗打天下的勋贵,手里又有些实权,就算齐瑄是太子,也有诸多顾忌,要想彻底清算王家做过的事,还得能忍。 齐瑄腻味透了白氏,却宁愿将她贬成奉仪,也要留着,就是防着没了白氏,王家又要借着照看皇孙郡主的名头,送个什么白二、白三进来。 至于如教养嬷嬷这样,拐着弯和王家扯上关系,为王家大开方便之门的人。 齐瑄阴沉着脸,在心底默默数了一遍日子。起码还得大半年,裴良玉进门,才能慢慢开始清算。 齐瑄原本的好心情,添了几分郁气,索性起身,往缀锦院去:“孤瞧瞧他们去。” 缀锦院离得并不算远,两个孩子睡得香甜,齐瑄的心才渐渐静了。 等再出来时,白氏已经站到了院门处,面上泛粉,带着羞意看着他。 齐瑄正烦她,便只当没见过这么个人,大步往外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正月十五日子好,离了缀锦院,齐瑄又在前院与后院的交界处看到了一盏灯。 齐瑄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冬日里冷得很,风刮过来,树就哗啦啦的响开。远处的灯火照不了那么远,是以雪地里突然出现的孤灯,瞧着就让人瘆得慌。 齐瑄再走近几步,才发现是柳承徽领着贴身宫女等在此处。 柳承徽生得不错,貌美如花,皮肤白皙。此刻在雪地里冻了一会儿,鼻尖有些发红,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妾参见殿下。” 齐瑄在廊下停住,没再往前:“深更半夜,你不去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妾在等殿下,”柳承徽往齐瑄身边走了两步,抬起头,带着几分倔强道,“今儿是妾的生辰,早先请殿下不来,听说殿下入了后院,便自己来了。” 姜斤斤眸光被灯火映得微微闪动,又很快低下头。柳承徽倒是很明白齐瑄喜欢她什么样,敢于直言,胆子大,也不怕得罪齐瑄。 当初就因为她这性子有几分像裴良玉,齐瑄才在惠宁太子妃陈氏推上来的人中,单留了她一个。 不过,如今正主都要做太子妃了,柳承徽做出这模样,只怕今儿是不能如从前一般,无往而不利了。 姜斤斤跟齐瑄得久,对他的心思,不说十成十,至少八分是有把握的。 果然,齐瑄想起了今儿是柳承徽的生辰,也只是点了点头,先问了姜斤斤:“赏赐都送出去了?” 姜斤斤上前一步,刚好挡在了齐瑄和柳承徽之间:“今儿一早就送到了承徽院中,奴婢亲自去的。” 柳承徽看着姜斤斤巧妙的位置,心里有些生气,却没敢发火,只看着齐瑄撒娇:“谢殿下的赏赐,妾很是喜欢,可妾就是想殿下了,就算有赏赐在,也不及能见殿下一面。” “妾今日本还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席面……” 齐瑄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福瑜说白氏的话:“掌食缺了你的吃食?” “自然没有。” “那又何必你自己亲自下厨置办一桌席面?” 柳承微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妾是想请殿下尝尝妾的手艺。” 于齐瑄而言,他能看在眼里,并给面子的,永远只有嫡妻,柳承微显然不在此列。 是以面对柳承徽明显的暗示,他也只道:“你的手艺,比得上典膳局?” “殿下,”柳承徽怎么敢认,自然只能撒娇。 齐瑄看了姜斤斤一眼。 姜斤斤忙转向柳承徽:“承徽进东宫日久,应当知道,殿下用膳,俱由典膳局负责。每用膳时,须殿膳郎、典膳丞先尝。若无事,方可请殿下用膳。” 言下之意,便是你柳承徽,还不配为殿下负责膳食。 见柳承徽不说话了,齐瑄也有些倦了。 “你见过了。” “殿下?”柳承徽还当是峰回路转。 齐瑄冷淡的道:“你方才说,你今夜在此等候,只为见孤一面,现今既见过了,退下吧。” 柳承徽看着眼神冷漠的齐瑄,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没敢说出话来,只得低头退开。 那宫女等齐瑄走了,才敢上前:“承徽,咱们回去吧。” 柳承徽没好气的瞪了那宫女一眼:“你出的好主意,亲自来请,都没能请到殿下,反得了个宦官一通奚落,脸都被扔到地上踩。明儿只怕还不知道白氏要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承徽慎言,”那宫女四下看了一眼,“姜内侍从小就在殿下身边伺候,咱们可不能得罪啊。” 柳承微咬着下唇,看着齐瑄离开的方向,好半晌,才肯走:“我觉着,殿下对我冷淡了许多,再用从前惠宁娘娘吩咐的举止,也没什么用处,殿下的眼睛都是冷的。” “承徽,”宫女拉了拉她的衣裳,“外头太冷,您都冻糊涂了,咱们快些回去才是。” 次日一早,听了姜斤斤的回话,齐瑄也有些意外。 “惠宁曾特意嘱咐过柳氏孤的喜好?” 姜斤斤看着齐瑄越来越黑的脸色,低着头没敢说话。 “哼,她倒真是善解人意,”齐瑄眼中闪过几分受伤。 他还当陈惠宁当真是贤淑,也以为柳珍儿真是胆子大,有话说话,是个难得通透的人,没想到,几年了,竟都是伪装? 若不是昨儿她在外头露了痕迹,被人听见,他岂非还要再被蒙在鼓里? “东宫的人,还有几个是真的?” 姜斤斤脸色微变,赶忙堆笑上前:“别的奴婢不知,至少殿下您是真的,皇孙与郡主是真的,奴婢与寸寸也不是泥雕的。等到咱们太子妃入主东宫,她与身边的几位姑娘,必然更是真的。” “嗤,你倒是会说话,”齐瑄没再纠缠于此,“姜寸寸那头,院子的修缮,盯得如何了?” 第25节 姜斤斤一面为齐瑄整理朝会的衣裳,一面回话:“按您的吩咐,已经将桂子院与玉兰院打通,合为一处。” “但那院子打通之后,面积太大,未免越过您的住处规制,便将后院额外围了一片出来,预备造个小花园。也算给太子妃一个平日游乐的去处。” “那小花园就在新修的院子边,门上若落了锁,只要太子妃不许,谁也不能从外头进去,更显得私密些。” 齐瑄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只还有一桩,”姜斤斤道,“前头有玉兰桂花,是不动的,后头已划了石榴、葡萄架、蔷薇、紫薇、菊花、梅花等位置,但还单留了一块出来,殿下可知道咱们太子妃的喜好?” “紫薇和菊花东宫的园子都有,撤了吧,补些好看又能吃的果树进去,她平日空了,当个乐子玩也成。” 齐瑄问过空置的地方挺大,单在小花园一角,心里便有了想法。 “空的那处,就种牡丹吧,她是嫡妻,院中怎么能缺了牡丹。” 等姜斤斤应了,齐瑄又道:“寻个好地方,让人修个秋千。小花园离她的屋子这样近,让人注意些。别叫蚊虫扰了她清净。” “她是个最招蚊子喜欢的。” - 上元节后,没过得几日,裴良玉在家中便再也不得清闲了。 李嬷嬷领着一干女史、宫女进了裴家,对裴良玉以及她将要带入东宫的几个大丫鬟们开始教习。 好在裴良玉在礼仪上,早由李嬷嬷亲自教过,并不用多费心思,只用再讲一讲就是。 重要的东西,多是李嬷嬷私下与她传授的一些宫中需注意的个人喜好忌讳,还有裴良玉要仔细通背的世家谱,以及李嬷嬷根据世家谱与她慢慢讲的宫中与世家有关联的人。 这些东西,难是不难,但却都是极琐碎的,真要一一记在心里,还得多花不少心思才成。 裴良玉知道轻重,也并不是个厌学之人,却也学得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恰好这两日红云脱籍的事情彻底办妥,她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大宗的箱子已送到了外头的宅子里。李嬷嬷有心给裴良玉松松弦,便放她歇上一日,许她再与红云聚一聚。 她与红云再好,也就这半年了,待到她进宫,除非红云做了官夫人,否则怕是没得几回能相见了。 “姑娘辛苦了,”红云捧了茶来,看着裴良玉瘫在小几上毫无形象的模样,不由笑道,“亏得今日李嬷嬷不过来。” “可别再提了,我现在是又喜欢嬷嬷,又怕嬷嬷,”裴良玉叹了口气,“嬷嬷都许我松快一日,你就别再提了。” “好,”红云笑着应了,又问,“女官们在家,姑娘怕难以出门,等冰雪化了,家里出门踏青,姑娘去是不去?” “怕是不能了,皇后娘娘担心我的安危,让其他几个女史好好护着我,若我再出去,只怕她们连眼珠子都不敢从我身上移开。” 裴良玉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出去玩了,也进来同我说说外头的春景。” 红云闻言,试探性道:“姑娘若要出门踏青,倒也不是没办法。” “哦?”裴良玉想了想,“你该不会说,是找姜寸寸给太子传话吧?” “正是。”红云笑道,“有太子殿下在,姑娘也能松快些。” “怕是不成,”裴良玉想了想,“前几日皇上让太子入兵部学习,正管着汾阳王离京的事,等他们走了,后续的粮草补给,也是一团杂事,他自己都不得闲。” 红云就要出去了,左近院子又住着不少宫里出来的人,裴良玉便还有两句没说。 二皇子三皇子比齐瑄小不了几岁,这两年也都要大婚,正月十六那日,皇帝便已许他二人入朝参政。 虽说现在只是从旁听政,可德妃贤妃关系好,二皇子三皇子便也一向同气连枝。短短几日,便伙同娘家给齐瑄下了两次绊子。 王家那头,态度也很有几分暧昧,若非汾阳王帮了两句,怕是齐瑄还真要吃些亏。 在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叫齐瑄分心。 “原来是这样,”红云跟着裴良玉日久,自然也有几分敏锐度,只她知道的消息不如从前多,有些东西,自然就想不到了。 “那今年出去帮姑娘看花的重担,就只有落在奴婢身上了,”红云一时又有些可惜,“若是奴婢会画画就好了,到时还能将山景一一画下来,再给姑娘看见。” “画不画的,又有什么,你进府与我说说话就是,”裴良玉说着,又轻轻打了红云一下,“说好你脱籍出去,便要自称我,怎的又忘了。” “说的是出去后,又不是现在,”红云道,“姑娘再许奴婢叫一会儿。” 裴良玉摇摇头:“你在外头好好享福,到了我面前,却还得为奴为婢。你这样,我怎么敢再请你进来?” 红云忙道:“是我错了,姑娘若有什么好的,可别忘了我。” “这还差不多。” 裴良玉说着,又问起红云出府后的打算。 红云便答:“我是个不会做生意的,那铺子,便决意赁出去。名下的田地,裴管家也为我寻好了老实可靠的佃户。在姑娘身边待得久了,我别的不会,看账本还是能的,每季出去巡一回,也当游玩,他们骗不了我。” 裴良玉见她心里有数,也就放了心。 “那宅子就我一个住,便有下人,也大了些,我又不是个风雅之人,便打算在花树底下种些青菜,也省得总出去买。异日姑娘若能来,见着变了样的宅子,可千万别骂我。” “你想的实在,我骂你做什么,”裴良玉笑道,“正是这样才好,表面的光彩,和自己得到的实惠,总得选一个,你挑的很好。” “日后你挑夫婿,也要记得,宁选实惠,不要面上光。” “姑娘放心,”红云说着,突然红了脸。 裴良玉心里一动:“年节里忙得很,没来得及问你,过年时你在家里,住的如何?” “尚可,就是有些想姑娘,每日早早的就醒了,却不知道做什么,我又是个闲不住的,直把屋子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才挨到姑娘您回府。” “只说这些有什么新奇的,”裴良玉看她一眼,“你的邻居可好不好相处?我记得那宅子周围,住的大都是军户人家。” “是,那宅子周围,大都是军营官兵亲眷,右边是一位校尉府邸,巡城的官兵因着他家,也会多往坊中巡查,倒没什么宵小敢去。众位夫人,大都是脾气直爽之人,有来有往,并不肯轻易占人便宜。” 红云话说至此,裴良玉也听出她红鸾星未到,便只嘱咐:“你是我身边出去的,清清白白,家有恒产,若遇着合适的人,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堕了志气。” 这话裴良玉早说过好几遍,如今又拿出来说,红云不觉得烦,却越发舍不得走了。 “要不姑娘再多留我几日?她们都跟着学规矩呢,您身边只红菱在怎么够。” “那么大的院子,只少了她们四个,便转不动了?”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也开始赶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快出去吧,别误了回家的吉时。” 不到两个月,红云脱籍、办了宅子、田地铺子的一应契书都能办妥,多亏裴良玉亲自盯着。可临到真正分别,不止红云,她自个儿也舍不得了。 “红菱,”裴良玉喊了一声,“我乏得很,就不送她出去了,你亲自替我盯着,把她好好送回家去。” 红菱闻言笑着上前:“听姑娘的,她若不赏我一桌好菜,我就赖着她,不走了。” 红菱都进来了,红云再不舍,也只得泪眼婆娑的与裴良玉磕头拜别。 “姑娘,我走了。” 裴良玉点点头,看着她掀开帘子出去,到底没忍住,推开了窗。 一只喜鹊从枝头飞过,离了府中,去了外头的天地。裴良玉轻笑一声,关上窗,看着安静的内室,愣了愣,才又拿出了世家谱。 翻了两页,没看进去多少,倒只盯着册子出神。 第32章 入v二合一大肥章 红云离了身边,裴良玉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她身边伺候的人还是那么多,偶尔也会在下意识间,将红云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在又很快意识到红云已不在身边,就多改为了红菱、青罗。 李嬷嬷教的东西渐渐多了,便慢慢变了花样。除了世家谱,也开始讲些后宫六局的分工,以及六局二十四司之间的关系与派系。 与此同时,每日在前院用过饭后,裴父也会私下教导裴良玉一些东西,多是分析时局,解读朝堂邸报、命令。 按裴父的话说,裴良玉既然做了太子妃,眼界便不该囿于后宅的方寸之地。有更高的政治眼光与敏锐度,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她的利益。 当然,裴父的教导,是私下进行的。时下虽没明文说女子不得干政,主流思想却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甚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也已渐渐流行开来。裴父虽然不屑于此,却也不会将女儿放到士大夫的对立面。 日子便在一天天充实的学习中流淌而去,当裴良玉收到冯墨送来的信时,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已经不是正月了。 裴良玉推开窗,看见庭前玉兰白嫩柔软的花瓣,不由叹了一句:“冰雪化冻,大地回暖,我竟都错过了。” “姑娘日日忙着,没注意到,也是应当,”青罗笑着上前将窗户固定好,“咱们院里的玉兰好,姑娘可要折两枝来插瓶?” 裴良玉仔细端详一番,挑了几处。 “多取几个瓶子来,往嬷嬷与几位女史屋里也送一些。” “姑娘折的这些,怕只够送去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屋里,不如女史屋里的,奴婢另在花园子里折吧。” 裴良玉摇摇头:“既是我要送,自然该从我院子里出。只是多折几枝花罢了,又不是要剪秃了这树。” “枝条繁茂,本也该修一修,只要挑好了位置,倒不耽搁赏景。” 青罗闻言笑道:“奴婢们没这本事,姑娘若是得空,不如指点两句?” 裴良玉心情甚好,自是应了,亲自指点着婆子要如何剪枝,才又好看,又不浪费花。 给母亲的花,是裴良玉亲自送去的。 李夫人难得见她这会儿出门,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如今正值好时节,你正该多出来走走。” “听娘的,”裴良玉哄她。 “你要是听我的,也不至于总在家里闷着了,”李夫人收下花,就叫在菱格木窗边摆了,“我听说汾阳王府给你来了信?” “汾阳王不日便要出京,他怕王妃心绪起伏太过病了,请我作陪。” 正月十五那日,和范二撕破脸的事,裴良玉回来没说,范二怕是也不敢叫人知道。 这几个月汾阳王里外帮裴良玉递了不少消息,为了裴良玉好,两家的关系,也没像从前那么僵,只是李夫人仍不大肯同王妃来往。 “她一向是个多病的,既然请了你,去一去也无妨,不过你只是个陪客,该有的分寸可要拿捏稳了。” “娘亲放心,我知道好赖,”裴良玉笑道,“何况也不独我,卿卿也还没出门子呢。” “那孩子啊,”李夫人叹了一句,“她今年出嫁,偏又遇着汾阳王出征,也不知道定了谁给她送嫁。” 裴良玉想了想:“到时候我问问,她从前对我好,等送亲时,我便出不得门,也要给她置办一件礼物去。” 李夫人点点头:“若没有合适的,直接同我说,娘给你出。” 到了汾阳王出征这日,裴良玉穿了一身利落的红裙,头发束起一半,挽了个髻,没用多少精致首饰,方便下车时戴帏帽。 青罗如今越发有红云从前的风采,裴良玉也格外倚重她,今次特地带了她出门。 大军开拔,自然是在城外,裴良玉一早出门,还是比汾阳王妃迟了一步。 下马车时,裴良玉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的出来。 这送行的地方,离着朝廷为大军送行的地方有些距离,却也能看清远方如云的兵甲。但让裴良玉忍不住动容的,却是这和四年多前,一模一样的地点。这会儿春寒未消,梨花却已开了。雪白的梨花如雪,片片飘落,又像是冬天还没走。 第26节 “良玉姐来了,”卿卿看见裴良玉,一时有几分不自在,但见她仍神色温和,并没什么区别,也就很快释然,恢复了从前的亲昵,“恭喜良玉姐,敕旨赐婚,可是本朝太子妃里的头一份。” “皇上不过是碍于姑姥,才特地给了这个脸面,”裴良玉看了草亭中的汾阳王妃一眼,问,“王妃怎么没穿披风?” 卿卿叹了口气:“娘心情不舒坦,更不听我劝了。” “让人把披风拿来,我试一试吧,”裴良玉往卿卿身侧看了一眼,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青栀?” “见过裴姑娘,”青栀上前给裴良玉行礼。 卿卿忙道:“良玉姐把青栀教的很好,我这阵子忙着,她也帮了我不少。” “你用的上,也是她的好处,”裴良玉说完又问,“再过一月,接亲的人就要上京,如今王爷他们走了,可定了让谁给你送亲?” 卿卿靠近了些,低声道:“皇恩浩荡,许了三皇子亲自替我送亲,不过我爹娘还写了信给表哥。” 裴良玉做出松口气的模样:“这我就放心了,到时我不好亲至,礼物你可一定要收下。” 卿卿点头笑了:“良玉姐的礼物,我必是要带着的。” 两人说了几句,王妃的披风也从马车上拿过来了,是件暗紫色绣石菖蒲的,料子精细,绣工也好,裴良玉却微微蹙眉,石菖蒲也太娇弱了些。 不过她已不是汾阳王府的人,又和王妃心有隔阂,有些话,便不必再出口了。 裴良玉拿上披风,走到汾阳王妃身边,倒没先开口,而是大胆的直接将披风披在了她肩上。 汾阳王妃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转头想要发火,却对上了裴良玉沉静的眸子。 裴良玉见她没说话,便只慢条斯理的将披风给她整理好:“您身子弱,还是好好穿着披风,不然今儿回去,府医就在荣毅堂守着,王爷出征知道,只怕也心里不安。” 汾阳王妃伸手抓住裴良玉的手腕,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你来了啊。” “是,我来迟了些,您可不要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汾阳王妃说了一句,就又看向了远处。 裴良玉眼神好,顺着她的目光,很快发现了汾阳王的身影。范二官职没那么高,此时并不在主帅身边。她却自然的分辨出了另一个人。 今儿出门前忘了叫人打听打听,这会儿都到了地方,裴良玉才知道代天子送行的,是齐瑄。 齐瑄年后就进了兵部学习,先前就管着汾阳王出征的事,此时皇帝叫他代为送行,倒也不叫人意外。 齐瑄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戴着乌木冠,身形高大挺拔,整个人的气质,较之先前与裴良玉相见时,都沉静许多。 裴良玉看着他向汾阳王拱手,两人举觞对饮,行止间俱是皇室威仪。 汾阳王妃稍稍偏头,往裴良玉面上看了一眼,很快就察觉到她的视线终点所在。她捏着披风的手收紧了些,又将脸转了回去,重新落到了汾阳王身上。 倒是卿卿小声说了一句:“那就是太子殿下?果然器宇不凡。” 这话裴良玉不好接,便只能当没听到。 恰好远处传来出征的号角声,汾阳王妃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裴良玉跟上前去,倒也合情合理。 前方路途上,汾阳王与齐瑄作别,策马回身,到底忍不住往汾阳王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驱马而去。 等汾阳王走了,齐瑄也似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方才回身,招来了姜斤斤。 汾阳王的离开,带走了汾阳王妃的大半心神,她又站了一阵,才道:“回吧。” 卿卿闻言赶忙上前,与裴良玉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王妃,将她送上马车。 从前这种时候,紧接着该上马车,照顾着王妃的,就该是裴良玉了,但她退了一步,让了路出来。 等见卿卿上了马车,裴良玉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卿卿上了马车,就为王妃倒了一盏茶:“娘喝口水,润润喉咙。” 王妃沉默的饮了口茶,见卿卿担心,才安慰道:“也就是这一会儿,待我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娘这样子,我如何放得下心,”卿卿靠在汾阳王妃肩上,“不若我与良玉姐商量着,等我出门子,请她到家中陪您几日?” “不必了,”汾阳王妃面上淡淡,“不是一家子,何苦难为人家。” “我后头也想明白了,咱们家留她不住,便是无缘。等你出嫁,她也快要出门子了。宫中女官在她家住着,日日都有规矩要学,今日应了你爹的信,出来陪一陪我,已是情分。” “对外说是当女儿看待,可也不是真结了干亲,何必让订了亲的女孩子,时常照拂着前头的婆婆?” 卿卿也觉出自己话中的不妥:“是女儿太想当然了些。” “人呐,谁没个轴的时候,”汾阳王妃面上露出几分苦笑,“你娘我被你二哥哄得,不也犯了轴性?还是你爹与我仔细分说,方才叫我明白过来。” “娘,那我……”卿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全。 “大人的事,与你们小孩子的交情,是没什么相干的,你只把她当亲姐姐看就是,”汾阳王妃说着又道,“只是你们一个个都走了,我倒还真得给你二哥寻摸一门亲事,断了他的念想才成。” 卿卿闻言,松了口气:“娘早该如此了。” 王妃笑笑,没说话。 卿卿想了想近些日子上门交际的人家,突然道:“娘您可不能选赵家的姑娘。” “怎么?” “那赵家女门楣不高,口气倒是一个比一个狂,在咱们家里,就敢觉得我堂堂朝廷亲封的郡主,因不是世家女,便矮她一截,很有些放肆举止,被我撅回去了,还觉得我肚量小不能容人。” 卿卿提起这事,便有些生气:“我还听说她那与王家说亲的姐姐,曾在谢家的宴会上想给良玉姐没脸,可见她家里的女子教养,都是一脉相承的。也不知那些个自持风骨的人家,怎么教养出如此粗鄙的女子。” “你早些时候怎么不同娘说,”王妃心里生气,连精神头都振奋了几分,“我看她随王家夫人来做客,言语温柔十分孝顺,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性子。” 卿卿这才觉出不对:“她们该不会,就是冲着二哥来的吧?” 汾阳王妃没承认,却也没否认:“你放心,娘心中有数了。你未来二嫂,是汾阳王府的当家主母,便为了你好,也不能娶一个搅家精回来。” 卿卿听得高兴,同王妃撒娇道:“娘心疼女儿。” 汾阳王妃含笑抚了抚卿卿的脊背:“你舅母有个侄女,幼年丧母,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狂生,她便打小接在身边抚养,已行了笄礼。等你出门子后,往你舅舅家拜访时,多瞧瞧她。” 卿卿会意:“娘亲放心,我到时交了新朋友,必然要同您写信的。” 马车进了城,渐渐有了叫卖声,青罗取了食盒出来:“姑娘今儿起的早,也没用什么早饭,不如趁着这会儿,再吃些点心?” 裴良玉不和汾阳王妃坐一车,心里自在,便饶有兴致的亲自开了食盒。 这头一层,便是做成了桃花模样的粉色点心,小小的一个,摆在描花的小瓷碟里,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裴良玉看的喜欢,便直接端了出来。轻轻咬下一口,只见微微泛粉的点心里,竟还有流沙的蛋黄酱。 青罗见状忙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说是咸甜适宜,半点不腻。” “味道还成,”裴良玉道,“用一两个还成,多了也还是腻的。” “奴婢回去就把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好生改进去。” 裴良玉用完一个,腹中有了底子,就没再取。 马车再行过一段,人声渐渐少了,裴良玉就知道,这是要到汾阳王府了。 马车是直接驶入王府的,裴良玉下了马车,与卿卿一道送了王妃回荣毅堂歇下,便向她告辞。 再到荣毅堂,裴良玉原以为自己心中定是五味杂陈,没想到却只余少许感慨。离开汾阳王府,也不过三四个月,如今再来,景致还如从前,她的心却已经彻底变了。 因没在汾阳王府多留,这会儿时辰还早,裴良玉想借机出门走走,正考虑着,就发觉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车外响起了姜寸寸的声音。 “见过姑娘。” 裴良玉轻轻推开车窗,稍做打量,便认出这里是从汾阳王府离开所必经的转角。 “你怎么在此?” 姜寸寸笑道:“殿下知道姑娘出门,想请姑娘一道游乐。” “你带路吧。” 裴良玉关上车窗,听姜寸寸给车夫指着方向,也没大在意。还是后头在城门口被拦下,才知道这是要出城。 “一早出城,又进城,这会儿倒是又往外走,”裴良玉轻笑一声,“好在是出门早,不然,怕得在城外歇一晚了。” 裴良玉下车时,在一处山中草亭看见了齐瑄,一旁还有一所农家小院。 齐瑄身上,还穿着早上送汾阳王时的衣裳。这会儿细看,裴良玉才发现,齐瑄的衣裳上,还用墨色丝线绣着龙形暗纹。 齐瑄头戴乌木冠,正襟危坐于草亭中,却像是身居与高堂之上。 他听见动静,微微侧脸看来,眸子里的淡漠与高高在上,让裴良玉不由捏紧了手中团扇。 见来人是裴良玉,齐瑄很快收了身上气势,眼中也带了几分温和笑意:“你来了。” 裴良玉戴着帏帽,慢慢走近草亭:“头回见你穿得这样正式,我一时竟不敢认。” 等裴良玉在齐瑄对面坐下,才将帏帽上的轻纱撩起,让青罗帮着她取下。 等收拾妥当,裴良玉一抬头,就看见齐瑄右手托着下巴,面带欣赏的看着自己。 “怎么,这是喜欢上我了?” “美人揭面,我若无动于衷,岂非不懂欣赏?” 裴良玉微微挑眉:“难得难得,太子殿下如今,倒是越发会夸人了。” 齐瑄朝裴良玉举杯:“这不是学得嘴甜些,盼你早些动心,好叫我也赢上一场?” “白日做梦,可要不得,”裴良玉端起面前的酒杯,却没闻到酒味儿,浅浅抿了一口,果然只是白水而已。 “殿下这是连一杯水酒都舍不得?” “你若要饮,东宫窖藏自然随你挑选,不过……”齐瑄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今日还是算了吧,你这酒量,我怕你三两杯下肚,就要醉了。到时候再丢了什么东西,城里城外的,可不好找。” 齐瑄这话,叫裴良玉不自觉想起了去年腊月那回相见。 “到底是我不慎丢了东西,还是有人故意藏了起来,怕是犹未可知。” 裴良玉轻哼一声:“不过殿下说的是,饮酒误事,只要少贪这杯中之物,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瑄轻笑一声,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往前推了推:“这与你杯中,都是一样的东西,可满意了?” “一不一样,何必同我解释,”裴良玉勾起唇角,“你这几个月不是正忙,怎么今儿得空,不必赶回去?” “汾阳王出京,我手上的事,便去了大半,还有些琐碎,却也不如先前紧急,自然可以松快些。” 齐瑄说完,又问裴良玉:“你可有什么想去之处?” 裴良玉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那便由我安排,如何?” “若是无趣,我可会转身就走的。” 第27节 齐瑄没再说,只示意裴良玉随他走。 裴良玉看着齐瑄身上的锦衣华服,犹豫着没开口,不想,还真看见了齐瑄小心翼翼的模样。 “还没走多远,不如倒回去,你先换身衣裳?” “快到了,”齐瑄耳垂有些泛红,他也没想到,这一段路,这样难走,倒是真该先换一身便于行走的衣裳再来。 裴良玉见他不肯回转,只得摇摇头,小心帮他拨开后头的枝条,免得勾坏了衣裳。 转过眼前的树丛,一片粉色云霞便闯入了裴良玉的眼中。 “这……什么时候京郊竟有了这样一片桃林?” “这是我庄子上的,”齐瑄道,“再往上走,还有热泉汤池,等日后得空了,我再带你去。” 裴良玉胡乱应了一声,往前慢慢走着,眼中满是赞叹。 齐瑄跟在后面,这会儿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衣裳如何了,只看着前头裴良玉的背影。 裴良玉攀着一枝桃花轻嗅,却只闻到些许草木香。 美人如花,花衬美人,本是一幅极美的画,偏生齐瑄煞风景的道:“桃花大都没什么香味,即便能闻到,也是极淡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裴良玉瞪他一眼,却又自己笑了起来。 齐瑄面上很是无奈:“我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啊,”裴良玉道,“似乎从前就是这样,喜欢显摆学识,却总难找对正确的时候,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惹人生气。反倒是有时候少说两句,还叫人觉得顺眼些。” 齐瑄听得这话,挑了挑眉:“成,我不说话就是。” 裴良玉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怎么说,索性独自赏花去:“你既然不说话,那也不必在此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这会儿齐瑄倒是又跟了上来,也不闭嘴了:“这可不成,马上就到要用午膳的时候了,你肚子不饿?我已叫人在前头亭中备下了饭食,还是先用过再看花吧。” 齐瑄说着,又看向捏着桃枝,微微低头的裴良玉:“今日别后,你我再见,怕就得到八月里了。” 裴良玉与齐瑄的婚事,就定在仲秋八月。日子挑的不巧,正在八月十五之前,故而今年中秋节,裴良玉便要在东宫过了。 “我让人打通了两个院子,重新修缮,给你新造了一处院落,如今还没取名,你可有主意?” “我还没见过,哪里就知道该叫什么,”裴良玉道,“若说取名,自然是你取。” “我的确想了一个,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你先别告诉我,”裴良玉道,“等我到时亲眼见了,自然就知道合不合意了。” “行,我不告诉你,等你自己看。” 第33章 大婚前第三十三天 再回城,裴良玉的马车里,多了一捧娇艳的桃花,就连鬓边,也簪了一枝。 裴良玉主仆进院子时,李嬷嬷正在赏花,角落里的李花正值时节,小小白白,凑在一处,很宜人喜欢。 李嬷嬷听见动静,抬头看来:“姑娘去赏了桃花?” 裴良玉笑着走近:“是,城外桃花开得正妙,便折了一些回来,正好嬷嬷在,先挑两枝。”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嬷嬷就着青罗的手,选了两枝出来。这两枝不是花中姿态最好的,却也品相极佳。 裴良玉见了,道:“嬷嬷不如另挑两枝?” 李嬷嬷笑着摇头:“这就够了。” 裴良玉这才让青罗将桃花收了,送往各处。 “嬷嬷喜欢李花?” “它叫‘李’,奴婢也姓李,岂非缘分?”李嬷嬷说笑间,便引着裴良玉往屋里走,“姑娘今日见着大军赴边,可有什么想法?” 裴良玉想了想,终究也只是道:“战士出征,只盼能平安得归。” “是啊,”李嬷嬷应道,“平安归来,才是福气。” 进了内室,李嬷嬷随着裴良玉坐下:“姑娘今日去的,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庄子?” 因是李嬷嬷,裴良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的,应道:“正是。” “殿下待姑娘颇为用心,”李嬷嬷温柔的看着裴良玉,“可奴婢却想斗胆问上一句。” “嬷嬷请讲。” “姑娘早年,惟愿能琴瑟和鸣,白首同乐,如今,可还是这样想的?” 裴良玉不料李嬷嬷是问的这个:“这也太难了些,我如今,倒喜欢高高兴兴的享受着过,如姑姥一般,乐乐呵呵到老,也挺好。” “奴婢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李嬷嬷慢慢说着,“既如此,奴婢便要替太后转告您一句,谨守本心,宁伤人,不伤己。” 见裴良玉有些惊讶的看过来,李嬷嬷倒没多在意:“您日后,是太子妃,是皇后,只要不太过出格,便是稳稳当当的太后。” “太子殿下对您用心,是好事,可您心里却得清楚,您的底线。” “如今许多话,说来都为时尚早,太子如今如何,日后怎样,您喜欢,或是只当他是丈夫,都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只想告诉您,若真喜欢上,也得先紧着自己。咱们李家可不兴出痴男怨女。” “谢谢姑姥,也谢谢嬷嬷,”裴良玉笑得,更比鬓角的桃花更美,“我知道啦!” 李嬷嬷点点头:“德妃宫中新出了个美人,皇上正新鲜着,便将汾阳王府郡主送嫁一事,交给了三皇子。皇后本想举荐自己的侄儿,却被驳了脸面。” “皇后的侄儿?是上一届的传胪?” 裴良玉背多了世家谱,又听李嬷嬷讲了这么久,已然能迅速的将人对上号。 “是,姑娘记得不错,”李嬷嬷夸了一句,又继续道,“德妃贤妃交好,由来已久,三皇子面上,自然也是以二皇子马首是瞻。” “面上?”裴良玉眨眨眼。 “面上。” 听了李嬷嬷的话,裴良玉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可再去细想,又觉得并不难理解。 “德妃贤妃同出勋贵之家,家中又是老亲,两人同年进了潜邸,住在一个院中,又前后脚生下两位皇子,”裴良玉捂着嘴轻声道,“日后可有得热闹了。” “不过,”裴良玉捏着帕子,又蹙起眉,“她们如今还要好着,便是翻脸,怕也想等着先拉下太子。” “姑娘放心,”李嬷嬷倒不担心这个,“您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 李嬷嬷说完这句,却没再给裴良玉解惑,只看了一眼自鸣钟,便督促她先去李夫人处用饭。 “宫中事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等姑娘嫁进东宫,自然有人给您细说。您这会儿,还是好生承欢父母膝下,共享天伦之乐的好。” 裴良玉无法,只得撒着娇和李嬷嬷抱怨道:“您总这样,勾起我的兴致,却不耐烦解惑。” 裴良玉起身,喊了雪蕊送李嬷嬷回去,才点了文栀一道,去父母住处。 齐瑄回宫比裴良玉稍迟些,他才换了衣裳,就见司闺来回话。 “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人接了皇孙与郡主去凤仪宫。” 齐瑄理袖子的动作一顿:“还没回来?” “是。” 无缘无故,皇后怎会不提前说一声,就接了两个孩子走?只怕是变着法的想让他去凤仪宫吧。 待司闺女官走了,姜寸寸才凑上前道:“殿下不知,今儿一早,宫里就传,皇上有意封德妃身边一宫女做四品美人。” 得,大抵源头,就在这里了。 齐瑄想起正月里皇后收到蜡梅时的欢喜,便喊了姜斤斤:“把带回来的桃花留下一枝,供在我屋里,余的都一并带上。” 姜斤斤忙去取了,跟在齐瑄身后,往凤仪宫去。 齐瑄到凤仪宫时,就看见了在殿前玩耍的福盈福瑜。两个孩子瞧见他,都一齐过来请安。 福盈一眼瞧见姜斤斤手上的桃花,转了转眼珠子,还没等说话,姜斤斤就赶紧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枝。 因是在凤仪宫,齐瑄只是摸了摸他们的头:“今日玩得可开心?” 福盈拿着桃花,小脸红扑扑的点头,眼睛不自觉的看向陪她玩乐的宫女身上。 齐瑄看的好笑:“去玩吧。” 福盈高兴的欢呼着跑远,倒是福瑜没走,还留在齐瑄身边。 齐瑄蹲下身:“怎么了,是不好玩?” 福瑜摇摇头,圈住齐瑄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祖母今日脾气不好。” “爹知道了,”齐瑄笑着捏了捏福瑜的脸,“去玩吧,迟些和爹一起回去。” 等福瑜也去玩,齐瑄才示意宫人通传。 “儿子见过母后,母后长乐安康。” “冬郎来了,”皇后看见齐瑄,忙叫人扶他起来,眼睛扫过后头姜斤斤手里的花,重又落在了齐瑄身上。 “怎么这么迟回来。” 齐瑄转身从姜斤斤手中取了花,走到皇后身边:“今日出城,得些许春意,请母后共赏。” 皇后听了,面上板正的表情和软了些,接过齐瑄手中桃花,凑到鼻尖轻嗅,才叫人取藤编的篮子装了,放在手边。 早先被裴良玉说过一回,这会儿齐瑄倒是知道,不能说桃花没什么香味的话。只先答了皇后先前的问题。 “今日送别边军时,我看见裴良玉随汾阳王妃一道来,便多留了一阵。” 齐瑄说的含糊,皇后却不在意,她听见汾阳王妃几字,便被勾起了另外的事。 “久未见玉儿,你与她好生说说话也是应当,不然等成婚了,还得来寻我调停你俩的家事。” 说完这句,皇后便迫不及待的提起:“德妃举荐的狐媚子,哄得皇上放话,要封她做四品美人,你可知道?” 齐瑄只看着地上,面色沉静:“父皇内宫之事,儿子怎知。” 皇后一噎,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对。太子都长大成人,自然不会也不该关注自己父亲的后院,又进了什么美人。 “一个妄想一步登天的宫女罢了,只是先前,德妃借她的口向皇上进言,将为汾阳王府郡主送嫁之事,交给了老三。” 皇后心中气恼,面上便不由得带了些出来:“这事儿你父皇本已经应了,要叫你表兄去办,没想到临了,竟折在这么个贱人身上。” 齐瑄微微挑眉:“此事不曾听得母后提过。” 第28节 皇后眸光闪烁了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瑄听罢,看了皇后一眼,并没说话。 既是这事与皇后娘家有关,齐瑄倒能理解,为何皇帝会如此轻易换人了。 被美人所迷还在其次,外戚与受宠的亲子,皇帝自会有所偏好。 其实,因为裴良玉的关系,东宫与汾阳王府,自是比二皇子等人更近些。皇后本不该如此急着,为侄儿要下这个差事。 齐瑄想了想,劝了一句:“表兄是二甲传胪出身,跟在众位大人身边,多潜心学一学,未来必少不了他的好,母后不妨再等一等。” “等一等等一等,你何时也学会了这样说话,”皇后恼道,“我急着抬举你表兄起来,又是为了谁?” “当初你早早入朝,是谁为你谋划?老二老三被压到如今加冠,才能入朝,又是谁的功劳?” 皇后看到一旁的桃花,深吸一口气,到底降下些许火气:“打从老二老三入朝,德妃贤妃的小动作越发多了,我若不派人去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父皇新近宠爱的低位嫔妃,多半都和那二人有勾连。” “后宫前朝不分家,你虽是太子,却也该时时警醒。老二看着面上儒雅,肚子里指不定有多少坏水。” “母后,”齐瑄难得强硬的打断了皇后的话,“后宫前朝不分家的话,您在父皇面前,还请勿言。” 皇后一怔。 “二弟三弟之事,儿子心中有数,母后……” “怎么,本宫如今,竟连话也说不得了?” 齐瑄看着板着脸的皇后,叹了口气:“还盼母后勿忘,儿已是太子。” “父皇年过不惑,却非老眼昏花,许多事上,自是心中有数。” 听得这句,皇后方冷静了些:“可你父皇近年宠爱德妃一脉太过,连为你赐婚之日,竟都是去了德妃宫中。” 皇帝太过宠爱德妃一脉的事,齐瑄观皇帝行事,心有猜测,却不好和皇后说,便只得道:“父皇重嫡,但赐婚之事,到底是儿子后来居上,赶在了二弟之先。” 齐瑄与裴良玉的婚事,原是在今年才会定下,加上准备,起码到明年才能成婚。今年冬里,是二皇子,明年春里是三皇子,齐瑄与裴良玉的好日子,为了避开他俩,岂不是还得再往后排? 借着齐瑄遣送下仆的由头,皇帝赶在年前下旨,又将婚期提到中秋之前。恰压了二皇子一头,自然得安抚他。给德妃额外的脸面,便是为此。 何况那日已是腊月二十九,紧接着便是除夕与正月初一。 “你是太子,自然该在前头,”皇后的理所当然,让齐瑄有些头疼。只好如从前一般,不再开口,由着皇后。 好在齐瑄的话,皇后听进去了些,没再继续给齐瑄灌输提防二皇子的话。反倒让人喊了福盈姐弟进来。 等用过饭食,回到东宫,看着特意留下那枝桃花,齐瑄才长舒口气。 “日子过得,怎么就这么慢呢。” 第34章 大婚前第三十四天 大朝后,皇帝特意留了齐瑄下来。 “朕听人说,昨儿皇后接了两个孩子过来?” “是,”齐瑄道,“儿臣前些日子忙得厉害,福盈福瑜已许久未去拜见母后了。”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皇后思念两个孩子是真,想见你怕也是真吧。” “到底瞒不过父皇。” 见齐瑄没再往下说,皇帝轻哼一声:“你不必说,朕也能猜到,她说了什么。” 齐瑄不好说皇后的不是,只能道:“父皇英明。” 皇帝闻言,饶有兴致的看着齐瑄:“你如今,倒是活泼许多。” 齐瑄心中一凛,面上神色不自觉板正了几分,又成了从前的模样。 “朕又没说你不好,何必成日板着个脸,”皇帝道,“你才加冠多久,倒整日学得和朕一样了。” “这可不敢,”皇帝都放了话,齐瑄再怎么,也得将面上神色松松,“儿臣这不是怕被礼部和御史台的各位大人拿住把柄?这两处的老大人,嘴皮子多利索,父皇您是知道的,儿臣可不敢招惹。” “都是一样的老顽固,”皇帝转着手指上的扳指,似随意道,“朕晋封个女人都要管。皇后都还没说什么,他们倒先跳出来了。” 齐瑄心里一跳,果然又听皇帝继续问:“你母后那边,是你说过了?” 齐瑄做出小心的模样,看了皇帝一眼,才道:“母后昨日的确提了两句,但儿臣以为,父皇心明眼亮,自是有数的。母后也深以为然。” 皇帝听了,随意的点了点头,没再留他。 过不几日,皇后用印,给了那位美人七品御女的分位,仍住在德妃宫中。 “嬷嬷您说,是德妃向皇上进言了?” 李嬷嬷点头道:“姑娘不如猜一猜,德妃为何要这样做。” 裴良玉想了想,道:“此事虽是宫中家事,却已有御史进谏,若皇上一意孤行,怕是于名声有碍,此时德妃劝谏,再传扬出名声,她便无愧于这个封号。” “如今二皇子已经入朝,德妃怕是想传出贤名,给二皇子铺路。” 李嬷嬷面上露出几分赞许:“那宫女正得宠,德妃如何舍得放她,自然得留在自己宫中。” “虽说那宫女本就是德妃抬举,但她又做出阻人前程的事,就不怕被反咬一口?” 裴良玉问出声,不等李嬷嬷回答,就自己摇了摇头:“不对,德妃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出身勋贵侯府,她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屋外,李夫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见裴良玉与李嬷嬷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便也没进去。只又转头去问青罗几个与女史们学得如何。 等她再回转,裴良玉两人已经说宫中事,正在闲聊,才走进去。 “娘,”看见李夫人,裴良玉赶紧起身,请她上座,“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往女史那边走了走才过来。” 李嬷嬷知道,李夫人无事,必是不会过来的,便只同她寒暄两句,就出去了。 李夫人从袖中取了一页红纸出来,放到裴良玉眼前:“你姑姑特意给你送的贺礼,你大伯母让人一并送到主院来了。” “我看了看单子,预备直接放到你的嫁妆里去。” 放到嫁妆里? 裴良玉拿起单子仔细看了看,也不由为姑姑,或者说沈氏的大手笔咂舌。各种珍贵玩器不说,那一箱子书画真迹,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娘,姑姑可写信说了什么?” “最迟秋末冬初,沈氏怕是就要有人进京了。” 裴良玉听了,恍然道:“是了,明年正该会试之年。皇帝借我与太子的婚事,露了意愿,沈家怕是想要搏一个先机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毕竟百年过去,各世家面上瞧着光鲜,内里都很有几分衰微之相。” “沈家早些年闹过一场,若还想在前头站稳了,自然得谋求新的契机。” “你姑丈是本代家主中最年轻的,盼带沈家破局,下了这么大的力气给你送来东西,到底是一家子亲戚,你可要好生记得。” “娘放心,女儿知道好赖,”裴良玉笑道,“说来女儿还得多谢姑丈,帮女儿撑起这个脸面才是。” 皇帝看中裴良玉做太子妃,为的就是她背后的世家。 皇帝想用世家,露了意愿,试探一番,倒无所谓,可要是所有世家都高高在上,无人响应,只给皇帝甩脸子,对裴良玉而言,就绝非好事。 如今沈家上京,是此事对沈家有利。但同样,裴良玉能得到的好处,也半分不会少。 “也不独沈家,”李夫人想了想,“因姑姑的缘故,咱们李家与朝廷本就近些,怕是爹过些日子,也会叫人送东西来的,我先写信问一问,李家要来几个,先把院子备下,总不会错。” 裴良玉犹豫了片刻:“娘不用再问问外祖的意思?” 李夫人正想开口,就见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急急进来。 “夫人、姑娘,李家舅爷有信来。”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夫人眼前一亮,利落的拆了信,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了。 “娘?”裴良玉被母亲脸上的欢喜感染,眼中也带了几分期待。 李夫人将信往裴良玉面前一推:“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你小舅舅要亲自进京,为你送嫁。” 裴良玉闻言,迫不及待的取了信来看。舅舅的信中,不止提到了要为裴良玉送嫁,也提到了皇帝曾亲自写信回李家,请舅舅入朝为官之事。 大舅舅并没直接应了,却特意遣了小舅舅进京,这便已是有所偏向了。 晚间用饭时,李夫人便与裴父说起此事,又特地叫写了好几封信,用以叮嘱小舅舅。等用过饭后,裴父难得叫了裴良玉与她三哥裴琛一同到书房中。 “家中猜测,皇帝之所以引世家入朝,应当是为了制衡勋贵。” “勋贵?”裴良玉挑眉。 裴琛一听这话,就知道裴父是要说什么,忙和裴良玉解释:“妹妹应知道,本朝勋贵当年都是曾跟着武宗一起打天下的,开国之后,武宗文宗都对他们极尽优容,先帝秉承文宗遗愿,自然也对勋贵多有重用。” “正因此,勋贵势力逐渐膨胀,寒门身居高位者逐渐减少,便是先帝后宫,三品以上,也多是勋贵女子。先帝怕是也觉出不对,才在挑选继后之时,迎了姑姥进宫。驾崩前又弃贵妃之子,选了当今这位姑姥养子继任。” 随着裴琛的诉说,裴良玉心里已有几分信了,却还有不少疑惑:“兄长所说,我是知道的,可与勋贵制衡之事,到底只是猜测,何况如今,真就到了要引世家制衡勋贵的时候?” 裴父轻笑一声:“汾阳王几次及时与你送来宫中或是东宫的消息,你应当,也早有疑虑。” 裴良玉眨了眨眼,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汾阳王一个外臣,没有家人在宫中,却能那么快得到宫中消息,即便不算特别详细,却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换了那些个有家人在宫中为妃的,岂不是能仔细得如亲眼所见? “本朝勋贵,已形似世家之于前朝。” 见裴良玉一点就通,裴父甚为满意。 “可……”裴良玉还是觉得不对,“皇帝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掌控世家?” “世家遵守约定,沉寂百年,并无逾越,即便暗中有为官者,也从不身居高位。且皇帝自小受太后教养长大,自幼对世家风采极为欣羡推崇,既然世家之力唾手可得,皇帝又何需舍近求远。” 裴父抬了抬眼皮:“何况,皇帝也没得选,陈家是寒门出身,也一向忠于皇帝,这本才是皇帝的选择,但……” 不用裴父继续往下说,裴良玉也能想到:“惠宁太子妃之死,草草了结,又有不少人倒向勋贵门下,寒门一系,早不成气候。等陈太傅彻底退下来,寒门失了头领,怕只能是一盘散沙。” 如此就说得通了。 难怪李嬷嬷如此笃定,不管德妃和二皇子,又或是贤妃与三皇子如何,自己也一定会是太子妃,是未来皇后。 并不是因为皇帝爱重齐瑄这个太子,而是因为,她是裴氏的裴良玉。只要皇帝要依仗世家,她的位置,就坐得稳。 第29节 不过,这世上,从来不会少了过河拆桥的人。皇帝以世家制衡勋贵,勋贵一败涂地,皇帝岂非就要转过头来对付世家? 裴良玉想到此,便问了出来,但却只看到了父亲与三哥脸上的笑意。 “所以才用制衡二字,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三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重现前朝的荣光,世家自然也需要一些聪明的对手。” 短短一刻钟,裴良玉从前的许多认知,被彻底改变。 想明白之后,裴良玉问:“这只是咱们的一家之言,还是?” 裴琛轻声道:“姑姥借李嬷嬷给家里传过信,也是一样的意思,沈姑丈与外祖来信时,也是差不离的猜测。还有谢伯父,大姐和茵茵婆家等。” 得,白天收到沈氏与李家的信,李夫人与裴良玉还在想着双赢之事,却不想,这都是家中早已联系好了的。除了沈家李家,甚至还有更多。 “所以,”裴良玉简单总结了一句,“只要世家能制衡勋贵,不威胁到皇权,我在宫中,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能有人想法给我摘下来?” 裴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吾妹聪颖,兄不能及也。” 是夜,裴良玉回到自己屋里,想起分别前,三哥说的那句话,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别说是天上的月亮,便是要做女皇帝,哥也帮你。” 做女皇帝,天下姓裴?听着好像还挺不错,亏得兄长能想出来。 裴良玉脸上笑容弧度更大了几分。 文栀见裴良玉坐在桌边笑得开怀,不由奇道:“姑娘是想到了什么喜事?” “也没什么大事,”裴良玉道,“只是一时觉得,有兄长真好。” 文栀不知道裴良玉怎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却也并不妨碍她点头认同。 “公子对姑娘很好。” 裴良玉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自鸣钟,见已过了平日歇息的时辰,不敢耽搁,只赶紧上床,盖好被子。 接下来的两个月,除了卿卿出门子,也没什么大事。 裴良玉忙于听李嬷嬷与父亲的教导,推了好些宴会,只去了零星几家与谢家、裴家相当的。 后头二姐敏玉回娘家,她才知道,赵家姐妹也曾办过宴会,还给她下了帖子,只是她没去。赵馨娘不高兴,指桑骂槐的说了几句,被二姐连同谢家妹妹怼了回去。给了好一个没脸。 裴良玉听过就罢,李家小舅舅就要进京,二房一家子是预备亲自去接的,正好裴良玉也借机出门走走。 六月间正是最热的时候,裴良玉便只挑了一身浅绿色的薄料纱裙,头发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既不会太热,又瞧着清爽。 裴良玉到时,裴琛与妻子正在树下乘荫等她,见她来了,大略看了一眼,便夸赞道:“这身不错。” 裴良玉拿着团扇稍稍遮面:“嫂嫂今日穿的才叫好看,兄长你自夸嫂嫂去。” 嫂子尉氏笑道:“妹妹放心,已夸过我了,今早上夫君多用了一碗甜汤,嘴里泛甜,正好叫他再多夸你几句。” 裴良玉听了,忍不住看了裴琛一眼,与尉氏一同笑了起来。 三人说话间,裴父与李夫人也到了,五人分乘两车,往城外而去。 城外有个草亭,名为十里亭,边上种着许多柳树。许多人打南门出京进京,此处都是必经之地。是以裴良玉一家,便与李表舅约在了此处。 夏日炎热,裴家为了不受烈日之苦,特意挑在早上出门。哪知从早上等到中午,都没等到表舅的身影。 裴良玉看了一眼父亲自顾下棋的模样,又看了看母亲阴沉的脸色,与兄嫂对视一眼,都没敢开口。 等到日头西斜,茶水摊都要收了,裴琛打了个呵欠,看见已没了行人的官道上,远远来了个小黑点。 裴良玉眼神好,同兄嫂道:“看那样子,像是辆驴车。” 裴琛眯着眼,认了一会儿,见赶车人的打扮,瞧着就是普通的庄稼人,便也没多想,重又看向天边云霞。 驴车渐渐近了些,裴良玉眼尖的瞧见车后似有白色的衣角,不由得站起身。 “三妹?”尉氏忙推了一把裴琛。 裴琛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险些跌到地上。 李夫人站起身,走到裴良玉身边:“玉儿,你瞧见什么了?” 裴良玉迟疑片刻道:“那车上,好似有白色的衣料。” 普通百姓家,可没人穿得起白衣。只单说白衣易脏,就已经不符合普通百姓的实用需求了。 裴琛闻言忙道:“娘,不如我过去瞧瞧?” “不必,”李夫人好似认出了什么,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两下,“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 裴琛看了一眼慢慢悠悠捡棋的父亲:“咱们不等了?” 李夫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柳眉高高扬起,亲自从草亭里走了出去。 裴良玉赶忙跟上去。 李夫人出身西南,从前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还是两个孩子都大了,才慢慢改了些。不过瞧今日这架势…… 李夫人阔步赶到驴车前,往板车上看了一眼,认准了人,便毫不犹豫的伸手,拧住了车上人的耳朵。 “哎哟喂!我的亲姐姐,快点放手,痛!” 得,不用猜了,这人必然是小舅舅无疑。 “你还敢喊痛,”李夫人听见乡音,来不及欢喜,便被气得火冒三丈,“千叮咛万嘱咐,喊你快些快些,答应得好好的,还不肯让人去接,结果你就给我坐了个驴车摸摸索索的来?” “驴车又怎么了,驴车慢了吗,这小驴脸,多长啊,”小舅舅反驳两句,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对上低着头忍笑的裴良玉,才道,“姐姐,我错了,外甥女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撒。”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小舅舅和车夫打了个招呼,那人便又驱使着驴子哒哒哒掉头。 裴良玉见驴车上空空荡荡,表舅浑身上下,也身无旁物,便问:“小舅舅,你没带行李?” “带了带了,我特意放在身上,”小舅舅伸手从白衣的广袖中伸进去,摸了三块玉佩出来,“都是一样的,你们三个一个一块。” 裴良玉几个赶忙上前接了,给小舅舅道谢。 裴良玉见小舅舅偷偷看李夫人脸色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去年太后说的,小舅舅幼时捉弄李夫人,反倒被李夫人揍了的事,便忍不住想笑。 “娘,咱们快回去吧,”裴良玉将脑子里的杂事清了出去,“若再迟些,怕是城门就要关了。” “很是很是,”小舅舅用官话道,“姐姐,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先进城去,等到了家中,我再好好同你赔罪?” “成啊,”李夫人道,“等回去了,你也好好同我讲讲,你的行李,都上哪儿去了。” “带行李多累赘,”小舅舅道,“我请了人,替我直接送到裴家了。大抵得明日才到。” “那你还真是聪明。” “那可不,”小舅舅像是没看明白李夫人脸上的气恼一般,笑道,“就是我忘了多拿两块银子出来,等上船走到半路,才想起来。” “得亏你没把自个儿给丢了,”李夫人深吸几口气,方才平静下来,“明儿再找你算账。” 时辰确实迟了些,小舅舅与裴父简单见礼,便被塞上了马车,好悬才赶在关城门前进京。 等进了裴家,还不等用饭,李夫人便喊了两个小厮来,把小舅舅先拉去沐浴更衣。 等小舅舅再出来,裴良玉才发现,小舅舅暗沉的脸,只是因舟车劳顿,被糊了一层灰,如今洗干净了,露出白皙的面皮,加上那一双凤眼,和母亲李夫人,足有六分相似。 “外甥女明日可空不空?”坐在桌前,小舅舅还来问裴良玉,“小舅舅请你出门,想吃什么玩什么,小舅舅请客。” 上头李夫人听见:“还你请客呢,银子到了吗?” “瞧姐姐说的,出门在外的,能叫我自己花钱吗,再者,咱们家在京城有铺子呢,大哥说了,叫我要用钱时,尽管去提,何况,”小舅舅挤了挤眼睛,“明儿有人付钱,要不姐姐你也一起去?” “有人付钱?”李夫人警醒了几分,“你约了谁?” “姐姐应当问谁约了我,”小舅舅做出一副神秘模样,却不肯解惑。 还是裴父拍了拍李夫人的手,无声安慰了一回,才看向自家小舅子:“明日你要见皇帝?” “姐夫就是姐夫,什么都敢猜,”小舅舅脸上笑得更灿烂几分,“不过这回,你可猜错了。” 裴父也没恼,只道:“玉儿还有课业,明日你要出门时,让裴琛与你一道。” 裴琛? 小舅舅看了他一眼,勉强道:“行吧,我头回来京城,外甥领我转转?” 等裴琛应了,一家子才总算舒舒服服吃了顿饭。 李夫人赶了小舅舅早些回去歇息,才嘱咐裴琛:“明儿出门,你多带些银子。” 裴良玉奇怪道:“娘,小舅舅不是说,有人请他?” “听他胡扯,”李夫人说完,又同裴琛道,“明儿让你爹身边的小厮跟着你,若有什么事,叫他及时回来报信。” 等裴琛应了,李夫人才替自家弟弟找补了两句:“你们别看他瞧着不靠谱,咱们李家,最有天资的就是他了。” 成了,这话出来,裴良玉兄妹俩,算是心里有数了。 各世家每代天资最高的人,总会有些各式各样的不足,尤以少年老成与狂放不羁二者最为常见。 如小舅舅这样的,和前者不搭边,怕还得往后者靠一靠。 第35章 大婚前第三十五天 次日一早,裴良玉梳妆打扮完,正取了书来看,就见红菱进来。 “姑娘,舅老爷来了。” “小舅舅?”裴良玉赶忙起身出门,就看见了一身白衣,手执折扇,在院中赏花的小舅舅,上前见礼。 小舅舅以折扇止住了裴良玉的礼:“既是在自己家中,舒舒服服的就是。” 他也不往裴良玉闺房去,只在院中问,“今儿出门,外甥女真不和我一道?” 昨晚上问了一次,被回绝了,今早却特地赶来,又问第二次。 裴良玉不免好奇:“小舅舅你今日要见的,到底是谁?” 小舅舅抖开折扇,露出空白的扇面:“难得进京,自然须得走亲访友。” 走亲访友? 西南李家离京城远,远嫁进京的,除了自己母亲,也就是太后了。裴良玉试探着开口:“您不会,是要见姑姥吧?” 小舅舅“哗”的一声,左手收了折扇,往右手手心一点:“不愧是咱们李家的孩子,外甥女你可比你爹聪明多了。” 第30节 想着小舅舅昨儿不靠谱的表现,裴良玉又问:“您见姑姥,不会见着见着,又冒出来个表兄吧?” “嘿,外甥女你可真了解我,”小舅舅笑道,“都说外甥肖舅,看来这话,还挺有道理。” 裴良玉心里添了几分一言难尽:“小舅舅你昨日不是说,见的不是皇帝?” “是啊,”小舅舅毫不脸红,“我见的是姑姑和她的养子,怎么会是皇帝呢?” 难怪昨晚上娘要特意嘱咐兄长,让他带父亲的小厮出门,有什么不对的,及时回来报信,小舅舅这性子,和一般人还真不太一样。 “既如此,还请小舅舅稍待,我先请示过爹娘,再与你回话可好?” “不急,”小舅舅打了个呵欠,“我还困着呢,等到要出门,也得到午膳前了,你叫人来与我传个话就成。” 裴良玉应了,又送了李燚到门口,方让红菱去请示爹娘。 不一会儿,红菱回来,转告裴良玉。 “夫人说,姑娘若要出门,须得请李嬷嬷同去。” “如此,你再走一趟吧。” 等红菱去请李嬷嬷了,裴良玉才忽然想到,小舅舅昨晚上进京,还没见过李嬷嬷。 因要出门,裴良玉便换了身能见客的衣裳。今儿要带幕篱,头发也只简简单单的束好,用了几朵小米珠攒成的珠花。 裴良玉收拾停当,李嬷嬷也过来了,她身上衣饰已收拾得一丝不苟,显然红菱的话传得很是到位。 “姑娘,”李嬷嬷见到裴良玉,眼中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欢喜,“燚小公子来了?” 听见燚小公子这个称呼,裴良玉还略想了想。总小舅舅小舅舅的叫着,倒忘了小舅舅的名字叫李燚。 “是,”裴良玉道,“小舅舅早上来问了一句,便回去休息了,大抵要出门时,才会叫人过来传话。” “是了,”李嬷嬷笑道,“燚小公子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过他也只是面上顽劣,对家里的亲人,都是打心底里喜欢爱护的。” 见裴良玉好奇,李嬷嬷不免就多说了几句:“燚小公子重情,当初太后远嫁,他才几岁大,知道姑姑日后难再回家,便悄悄躲在太后的箱笼里不出声,还是半道上太后叫我取东西,才发现他。” “小舅舅还做过这样的事?”裴良玉从小受家中教导,虽也有些小脾气,却也不敢有这样的出格之举,未免觉得新奇。 “是啊,太后问他为何悄悄跟来,他便说太后嫁进京中,山高水远,他一定要看看姑父是什么样的人,才肯放心,”李嬷嬷提起旧事,嘴角含笑,眼眶却微微湿润,不由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老了老了,有些事,竟不能提了。” 裴良玉忙道:“那就不讲了,小舅舅就在家呢,他如今长大了,嬷嬷好生瞧瞧他。” “好。” 李嬷嬷才应了,就有人来传话,说是预备要出发了。 “这可真是,”裴良玉笑着看向李嬷嬷,轻轻眨了眨眼睛,“还真不经提。” 李嬷嬷微微颔首,脸上重新露出笑意,按捺不住的站起身。 裴良玉见李嬷嬷难得有这样着急的时候,顺口点了青罗一道往外去。 顾忌着李嬷嬷心急,裴良玉步子也跟着稍稍加快了两分,等到了马车边,瞧见坐在车辕上,背靠着马车车厢打呵欠的小舅舅李燚时,裴良玉主动落后了半步,让李嬷嬷走在了前头。 李燚听见响动,扭头看来:“咦?” 李燚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赶到李嬷嬷面前:“你是静和姑姑?” “难为燚小少爷还记得,”李嬷嬷欠身行礼,“奴婢见过燚小少爷。” “哎哟喂我说静和姑姑诶,”李燚扶起李嬷嬷,面上故意露出几分委屈,“我都四十多了,您还喊我小少爷,这合适吗?” 四十多?裴良玉将折扇稍稍展开几分,遮住自己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都怪小舅舅,生得这样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让背过世家谱的裴良玉,都一时忘了对应上他的年纪。要是叫李嬷嬷发现,岂不是又得将世家谱重背一遍? 李嬷嬷这会儿倒是没空管她:“不喊你小少爷,喊囊个嘛。” 她在京城近四十年,记忆里真切的乡音,都染上了京城的味道,变得有几分不伦不类,但小舅舅面上却没半分异样,仍笑着同李嬷嬷说话。 “换来换去,也麻烦得很,等迟些我再同您说。” “成,”李嬷嬷笑眯眯的说,“那我这会儿,还是喊你燚小少爷。” 李燚一噎,无奈用乡音嘟囔了一句:“要得,你想囊个喊囊个喊嘛。” 等两人说完,裴琛匆匆赶来,几人才分别上了马车。 马车里,李嬷嬷长舒口气。 裴良玉看得好笑,道:“怎么瞧着,嬷嬷您还有些紧张似的。” “近乡情怯,奴婢自然也不能免俗。” “如今见过了,嬷嬷想必也不觉得紧张了。” 李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多见几次,”裴良玉笑道,“小舅舅来了京城,怕是要常住些时候,他在家,您也在家,日日见着,保管叫您瞧他跟现在看我一样。” 裴良玉这话出来,李嬷嬷心里的情绪,也去了一半。 等她再调整调整,便到该下马车的时候了。 青罗为裴良玉寻了幕篱出来戴上,等出了马车,却发现这似乎是一所私宅。 “嗬,怎么带了这个,”李燚有些惊讶。 “是谁说今儿出来,还要逛街的?”话是这么说,裴良玉也没生气,只是这会儿不好再倒回马车上将幕篱摘了。 “是小舅舅错了,”李燚认错倒还挺快,半点没觉得拉不下脸,“等会儿咱们早些回去,回去前,可在外头好好转转。” 裴良玉点头应了,一行人才继续往里头走。 出来接人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和曾服侍过裴良玉的女史云裳。 “嬷嬷也来了,”云裳两人行过礼,便道,“老爷说了,今儿只论家礼,不管其他。” 有了这句话打底,裴良玉几人进门也没喊太后、皇上,只以亲缘呼之。 皇帝是太后养子,从李家这边的关系算来,裴良玉兄妹都可称他一声表舅。 互相见过礼,裴良玉隔着幕篱,悄悄往皇帝身后看了一眼,倒没想到齐瑄竟也在。 太后正拉着李燚说话,皇帝难得瞧见裴琛,很问了他不少东西。齐瑄便悄悄往裴良玉身边移了几步。 “你怎么还戴了幕篱?” “下马车前,我也没想到,是来私宅啊。” 齐瑄抿了抿嘴唇,到底没能完全遮掩面上笑意。 “此乃父皇旧日潜邸,”齐瑄顿了顿,“让云裳先带你去摘了幕篱?” 裴良玉想了想,跟着云裳一道,悄悄去了屏风后头,摘了幕篱才出来。 终于看清裴良玉今日装扮,齐瑄忍不住多扫了几眼。 裴良玉将心神都放在太后等人处,倒没发现齐瑄的举动。反而是太后先瞧见了,也没声张,先喊了裴良玉到身边。 “这些日子,跟着你李嬷嬷学规矩,可觉得辛苦?” 辛苦? 学规矩倒不觉得辛苦,反倒是背书背得头疼。 碍于皇帝与齐瑄就在边上,裴良玉便只道:“辛苦自然是有的,但我知道,嬷嬷的严格,都是为了我好。” 太后点了点头:“今日难得出来,我替你把你李嬷嬷留住,不叫她管束你,你且去松快松快。” 裴良玉知道他们应是有话要说,点了点头,正要出门,就听皇帝开口。 “玉儿头回来府上,怕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冬郎,好生照顾表妹。” 裴琛听了这话,眉心一跳,道:“我也没逛过这园子呢,表弟可介不介意带我一个?” 不等齐瑄回答,太后就笑起来:“都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就和你们李嬷嬷说话。” 李燚听了,也笑道:“也不止有静和姑姑,侄儿也在呢,姑姑也多和我说几句?” 有了太后与李燚的话,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出门时,便是裴良玉三人一道走的。 裴琛从前没怎么见过齐瑄,但他打出门,就有意无意的将裴良玉与齐瑄隔开,不让两人走在一处。 齐瑄看了一眼裴良玉,道:“夏日炎炎,不如往水榭去。” 裴琛立刻开口道:“我等是客,自然客随主便。” 齐瑄看向裴良玉。 裴良玉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又看向前方:“兄长说的是。” 齐瑄也转过脸,重新为两人引路:“如此,我们得往这边走。” 皇帝当年养在太后膝下,住的府邸,自然是按照嫡皇子的规格建造,府中挖的池塘水榭,也占地颇广,说是池塘,倒更像片小湖,足以让人在其上泛舟。 池中种着莲藕,此时都开了。红的白的连成一片,裴良玉眼神好,还瞧见了其中一朵并蒂莲。 “这花倒是难得,”裴良玉停在水榭回廊上,看着那朵并蒂莲花。 齐瑄听得这话,往那边看了一眼,问:“我让人给你折了来?” 裴良玉摇头道:“如此难得,何必折它,叫它好好的在池中开着,还能多赏些时候。” “听说这处年年都有并蒂莲开,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挖到东宫去。” “咳咳,”裴琛清了清嗓子,也不说话,只看着齐瑄挑了挑眉。 裴良玉看齐瑄吃瘪,勾了勾唇角,问:“这池中的荷花能摘?” “若是你,自然是能的。” 齐瑄说完,就让云裳去寻人折花。 裴琛见状,同裴良玉道:“旁人折的花,到底不合心意,妹妹不妨跟去瞧瞧?” 裴良玉看了兄长一眼,给了齐瑄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自去更近些的回廊选花,独留下裴琛与齐瑄两个。 “太子殿下,”裴琛喊了一声。 “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其他,舅兄直说便是。” “太子慎言,”裴琛看他一眼道,“某如今还当不得这声舅兄。” “舅兄说笑了,”齐瑄道,“瑄与玉儿已定下婚约,六礼只差亲迎,这声舅兄,您自是当得。” “不必如此着急,”裴琛道,“有些话,我却还想与太子说在前头。” 第31节 对于裴琛还未出口的话,齐瑄已微微猜到些许:“舅兄请讲。” “姑娘怎么也过来了,”云裳看见裴良玉,赶忙让出自己原先的位置,“这池中粉莲与白莲均有,姑娘若喜欢,尽可都挑一些。” “一样选上几朵就是,再折几片莲叶,”裴良玉一手扶在围栏上,一手展开折扇挡光,免得晒着脸,眼神往齐瑄那边瞄了瞄,才问“池中可有莲蓬?少摘几个来,过会儿正好能剥了尝个鲜。” 云裳忙应了,又传给池中船上的仆从。 “厨下备着莲子银耳汤,莲子也是从这池中得的,姑娘可要用些?” “先让人用井水镇一镇,”裴良玉随口吩咐一句,不由得又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裴琛与齐瑄身上。 那两人说话声不大,裴良玉这处,更是半点都听不见,只能瞧见两人面色都很严肃,似是在说什么极重要的事。 云裳见裴良玉心思不在此处,便也识趣的没再多说,只等接了新折好的莲花来,才来打扰裴良玉的思绪。 “姑娘可要先挑一朵?” 裴良玉看着云裳手中娇美的荷花,随手挑了一朵粉的:“姑姥没出来,不如送些回去。” “我去吧,”裴琛两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兄长?”裴良玉有些惊讶。 裴琛看了一眼齐瑄,才道:“我难得见姑姥一次,总不能半句话不说,只跟着你逛园子。这些花,就叫我借花献佛去。” 齐瑄听着裴琛的话,面上不见丝毫惊讶,只挑挑拣拣,从云裳手中选了一片宽大的荷叶出来。 裴良玉只得道:“那兄长且等等,我还让人折了几个莲蓬,到时可一并带去给姑姥尝鲜。” 裴良玉如此说了,裴琛便多留了一阵才走,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齐瑄一眼。 兄长走了,裴良玉没让云裳几个在跟前伺候。 “你与兄长方才都说了什么?为了不叫我听见,还特意将我支开。” “你真想知道?”齐瑄看着裴良玉,面上的笑容却过于盛了,让裴良玉有些不大自在。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可有些人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告诉我,”裴良玉朝着齐瑄扬了扬下巴,“你说是不是?” “既是舅兄特意支开你,便是不想叫你知道,我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齐瑄说着,走近裴良玉身边,用手中荷叶挡在了裴良玉上方。 碧色的荷叶,就像是一把遮阳的伞,用起来,可比裴良玉手中那把秀气的折扇好多了。 “方才就见你不耐烦晒太阳,怎么也不往里头走走。” “正挑花呢,站到里头去,怎么看得见,”裴良玉随口说了一句,就要去接过齐瑄手中荷叶,哪知齐瑄不肯给。 “你拿着花就行。” 裴良玉盯着齐瑄看了片刻:“这也是为了叫我输掉赌约的手段?” 齐瑄听得这话,直接将手中的荷叶塞到了裴良玉怀里:“你不提起,我都要忘了,只是顺手想帮你挡一挡,谁知某人竟如此不解风情。” “我不解风情?”裴良玉有些好奇的在齐瑄脸上看了一圈,才惊奇道,“还真是难得,赏桃花时说桃花不香的太子殿下,竟也开始解风情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都多久没见了?” 齐瑄说完,自己答道:“仲春至今,已过了一季。” 裴良玉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荷花荷叶都并在一处,如插瓶一般,仔细调整了花叶的位置。 齐瑄看得奇怪:“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拿着,过会儿要怎么用来遮阳?” 裴良玉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有些人,即便是过了三个月,也还是半点没变。” 齐瑄一怔,抛开荷叶是用以遮阳的想法,再看向裴良玉。 佳人手执荷花荷叶,衬着身后水色池景。 这,还真是他不解风情了。 裴良玉展开折扇,遮了脸,只能叫齐瑄听见些许笑声。 “这把折扇,你还留着?”齐瑄看了一阵,对裴良玉手中折扇隐约有了几分印象。 裴良玉止住笑,脸上也微微泛红,与荷花凑在一处,倒也说不清哪个颜色更好看些。 裴良玉将折扇面对自己,瞧见上头的映日荷花,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提起,原来今儿拿的是这把。” “你出门时,没注意过?” “我出门的东西,哪里能样样都亲自过眼,”裴良玉说着,面上露了几分怅然,“原是收在箱子里的,怕是她们谁觉得应景,就收拾出来了。” “红云就没提醒着些?”齐瑄说完,才想起,红云早出府去了,裴良玉面上的怅然,怕也是想起她来。 “哪儿能事事都要红云精心,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来,这扇子,是从你手里赢回来的。” 裴良玉说着,又看了齐瑄一眼,才道:“怕也不止这一把,你太子殿下能拿出手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我既赢了回来,定是都留着的。今儿见着这把,等隔日,你怕是还能见着别的。” 这话齐瑄是信的,他从前有多少扇子,都输在了裴良玉手里,加上裴良玉自己本就有的,一日换一把,件件都是名家珍品,纵换上一个月,怕也能不重样。 远处有个仆从赶来,与云裳耳语几句,就见云裳过来传话:“前边要传饭了,请殿下与姑娘回去呢。” 听得这话,两人不敢耽搁,一道往回走。 两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小舅舅李燚的说话声。 “我此番进京,便是为玉儿送嫁而来,她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不看见她过得好,咱们家里,怎么放得下心。” 紧接着便是皇帝的声音:“既是心疼孩子,表弟在京中多呆上几年,也更能看得分明。” 话至此,便停了,仆从出来请了裴良玉两个进去。 等用过饭,皇帝还预备请李燚去书房中,却被他拒绝。 “该说的,表哥都说了,我也都听了,倒不必再重复一回,”李燚靠着大迎枕,慢悠悠扇着扇子,“我也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儿,等玉儿成婚后再说。为玉儿送嫁是头等大事,什么都不能越过去。” “坐的久了,骨头都僵了,”李燚站起身,毫无顾忌的伸了个懒腰,“酒足饭饱,多谢姑姑与表哥款待,我特意请了玉儿和琛小子作陪,领我逛京城呢,就先告辞了。” 第36章 大婚的第三十六天 从潜邸出来,李燚让裴良玉和自己同乘,把裴琛赶去与李嬷嬷一道。 “我瞧着,你与齐瑄还算相熟?” “是,”裴良玉应了一声。 李燚点了点头:“今日我与你说上几句,便一时做不好,也不打紧,先记在心里。” “舅舅请讲。” “今日我如何待你表舅,你也瞧见了,日后你虽是做人儿媳,却也要记得,敬是要敬着,却不能叫人骑到头上去。姐姐姐夫可与你说过如今世家现状?” “曾说过的,”皇帝因勋贵坐大,无奈之下,只得引世家入朝。百年之约过后,世家衰微,对皇帝递来的梯子,自然也想接。 “既是说了,你就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也别当回事儿,”李燚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悠闲轻松,面上却是难得的认真,“如今是他无人可用,你姿态越高,越不吃亏。” “千万别想着与人为善,互不相伤,甭管宫中朝堂,有人的地方,就有上下高低之分,你站得高了,才会叫人连作对的心,都升不起。” “至于别的,他既然敢用我们,就是我们在这些老家伙的事了。 李燚的话,说得清楚明白,裴良玉也听得明白。 不管世家们是面上光还是底子光,她裴良玉做了太子妃,就是世家的脸面。她底气足,世家就让人忌惮,她一旦退了,代表的可不只是她一个。 简单些说,那就是当年世家盛世时的贵女们如何过的,她裴良玉照着过就是。 “小舅舅您顶着这张脸,说自己是老家伙,谁能信去?” 李燚挑眉笑了:“等过些日子,小舅舅送你点东西。” 李燚说的“东西”,直到裴良玉大婚前日,被李嬷嬷引着,走完一遍封太子妃的礼,方送到她手上。 那会儿裴良玉才换下翟衣,女官们被李嬷嬷领了出去,因有了这个空档,才叫李燚顺顺利利的进来。 李燚带来的东西,是一个中等木箱,打开之后,放得整整齐齐的,是几大本名册。 裴良玉随手翻了两本,大到屏风字画,小到杯盏瓷勺,就连插花用的物件,都写得密密麻麻,占了一整本。贵重东西不多,可看着前头的名号,便知道这些都是有来头的。 李燚坐在裴良玉院子的小花厅里,倒是难得的规矩:“嫁妆抬数能装的不多,我买了所宅子,落在你名下,到要用时,你自叫人去取就是。” “小舅舅这礼物太贵重了些,我不能收,”裴良玉将名册原样放回箱子里,亲手关上了箱子。 “先前给你说的,这就已经当耳旁风了不是,”李燚道,“多是些日常使的,贵重物件也没几样,能怎么用出花来,还得看你。” “不过瞧外甥女你这样子,还有的学。” 裴良玉这才恍然,小舅舅送东西是真,借着这些东西,试探自己将他那日所说记住了几分,也是真。 她压箱底的银子不少,能生钱的铺子也有,可有些打从前朝积累下来的干净物件,却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得靠底蕴。 就说裴良玉桌上那套六色琉璃盏吧,也就不到两百年。放前朝末帝那会儿,就算珍奇,也顶多几十两银子的事儿。 可搁到现在,前朝没了,琉璃作坊被一把大火烧了,里头匠人四散,这六色琉璃盏成了绝品,价值也就上来了。 何况这样成套的东西,缺一只,便不能再摆出来宴客,如此损耗下来,还能用得上这东西的,可不就代表了家族的能耐? “是外甥女错了,”裴良玉既想通了,便也不客气的收了,“多谢小舅舅。” “这还差不多,”李燚满意了,“小舅舅现银不多,但这些个东西家中还是一抓一把,若有缺的了,只管同我开口。” “已够用了,”裴良玉道,“要彰显世家底气风范,也不必日日都使新东西。若真日日都换,那就不是能耐,是个人癖好了。” 虽说如今瞧着,她要是真有这个癖好,也不是支持不起,却没这个必要,只要过得精细些,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她又何必非得铺张。 李燚见她心中有数,东西也送到了,便也没多留。 等他走了,二姐敏玉陪着李夫人又来了一回,这一次,她们送的是避火图与一个瓷摆件。 裴良玉只看了一眼,就脸红得让人扔回嫁妆箱子里去了,明儿虽是大婚,她可没准备明儿圆房。反正早和齐瑄说了,她是不想生孩子的,若是喝药,那多伤身,还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好。 敏玉见了,想起从前裴良玉和她提过的事,便假借要与裴良玉再多说两句,留了下来。 屋里没了下人,敏玉抓住裴良玉的手,低声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日后不生孩子吧。” 见裴良玉不说话,敏玉有些着急:“你心里这么想,难道就成了?要是太子知道……” 裴良玉想了想,悄悄附在敏玉耳畔:“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敏玉好一阵没敢说话,她看着裴良玉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问,“你实话和我说,若真有一日,你和太子互相喜欢,你愿不愿意和他生个孩子?” 第32节 “没影的事儿,怎么叫我说,”裴良玉道,“何况我肯定是不会爱上他的。” “若真爱上了呢?” “若真是爱上,或许我胆子就大了?”裴良玉不自觉想起了范文晏。 可真是奇怪,现在再想起他时,心里除了惋惜,竟也没什么痛意了。 到底时光催人,是她心够冷。 敏玉将这话听在耳中:“我记得你说,你和太子时常打赌?” “怎么?”裴良玉没明白二姐的意思。 敏玉唇角微微上扬:“若是五年内你有生育,便算我赢,若五年外,或是没有,便算你赢。” 这个赌,分明就是白送的赢,裴良玉自不会拒了:“就这么定了。若你输了,就帮我做件事,若我输了,也是同理。” “行啊,”敏玉伸出手,和裴良玉击了一下掌,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太子是知道了,你能保证皇后不催你?看来这个赌约,我是赢定了。” 裴良玉眨眨眼,心里半点不慌:“二姐可不要太自信,我不是说了吗,我一早就想好了一箩筐的理由,你就等着瞧好了。” “行了行了,我等着瞧,”敏玉看了一眼天色,“我过来前,叫人去大门外看过,使者和宫女都在帷帐中住着,厌翟车也在门外西侧停好了,你今儿好好歇息,可千万别睡不着。” “我睡不着,你来陪我吗?” “要叫人陪,也该是二婶来,你们母女好好说说话,”敏玉说着起身,“不过你要是真叫人来喊我,我也来的。” “去去去,谁稀罕的你,”裴良玉笑着赶人,“明儿小姐妹们来,我不一定顾得上,劳姐姐你多替我看顾着了。” 敏玉顺势起身:“咱们什么关系,还用你说?再者,大姐已经到城外了,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能回来,有她在,也不必我忙。” 裴良玉眼前一亮:“大姐回来,我却要走了,你可千万留大姐多住些日子,等我回门时,再同她说话。” “知道了,太子妃殿下,”敏玉这回是真和裴良玉作别,往外去了。 青罗等敏玉走了,才领着其他几个丫鬟进来。 见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青罗赶忙服侍她洗漱:“奴婢替姑娘按按头。” 裴良玉点点头,看了一眼屋里用架子撑起来的翟衣:“亏得如今已经入秋,要是放在夏日里,穿着这几层翟衣,怕还没等仪式结束,我背上就该全是汗了。” 青罗看了翟衣一眼对裴良玉所说,也颇为赞同。 “行了,就这样吧,”裴良玉打了个呵欠,阻止了青罗的动作,“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裴良玉白日走过一遍册封仪式,困得厉害,才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东宫里,齐瑄躺在床上,却好半夜都没什么困意。 姜斤斤听见动静进来,见齐瑄还醒着,忙道:“殿下明早,还要先醮戒礼呢,您要是再不歇息,明早上困得厉害,可怎么是好。” 姜斤斤都知道的道理,齐瑄能不知道吗? “孤心里竟有些紧张,”齐瑄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紧张?姜斤斤想了想,殿从前还真没紧张过,该睡就睡,该走礼就走礼,哪像如今?到底是放在心上的人。 姜斤斤想了想道:“可殿下,您彻夜不眠,精神不佳,姑娘明儿瞧见了,怕是会笑话您呢。” “你说的是,若不笑话我,就不是她了,”齐瑄说着,又躺了回去,便睡不着,闭上眼睛休息休息,也能有些作用。 姜斤斤见状,又小心的推了出去,直到天明,时辰到了,才又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 姜斤斤才掀开帐子,就看见睁着眼,神采奕奕的齐瑄。 “到时辰了?”齐瑄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感。分明早已加冠,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姜斤斤赶紧叫人进来,服侍齐瑄起身。 洗漱完后,宫人捧来了衮冕。 衮服上玄下纁,冕九旒。 从前齐瑄穿这身衣裳,只叫人觉得威严、难以接近。今日他穿着,腰背挺得笔直,却连冕上的白色垂珠,都盖不住他的神采飞扬。 而后,便是进宫,拜见皇帝,行醮戒礼。 再度出宫门,在依仗中往裴宅去时,齐瑄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在微微转凉的秋里,竟起了汗。 裴良玉起的,比齐瑄还要早些。她得换两遍衣裳。故而一早就被青罗喊醒,坐在桌案前,昏昏欲睡。 一旁女官本想将裴良玉喊醒,却被青罗阻止。 女官蹙眉问:“你拦我做什么。” 青罗没退,反露出几分嘲讽:“如今只是梳妆打扮,太子妃倦了,想多歇一歇,你又要做什么?” 裴良玉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闭着眼,没开口。 在齐瑄亲迎前,她还有册封皇太子妃的礼呢,昨儿虽试着走了一遍,可今日才是正日子,宾客们都看着呢,可不能出差错。 等时候差不多了,不用女官开口,裴良玉自己就睁开了眼,眼中的冷淡,倒把预备过来喊人的女官吓得退了一步。 青罗见状,与文栀一道上前服侍着裴良玉换了衣裳。 使者与东宫众女官到门外时,李嬷嬷充作傅姆扶着裴良玉出门,紧接着,便是一套册封的流程。 等捧回册书、印宝并首饰、翟衣,裴良玉重新回到屋内,被服侍着换衣裳。这一回,众人对她的称呼,便不再有姑娘,都换做了太子妃。 裴良玉换好翟衣,戴好花钗,便听说齐瑄已到了大门外。该走的礼是走完了,但裴氏、李氏、宋氏与亲近的谢氏几家,都出了族中出色的子弟来帮着拦门。 女孩们也在此时,被引着到了裴良玉房中陪她说话。 裴良玉大姐也来了,但裴良玉不得空,也不能与她多说几句。 等齐瑄终于被放过一马,裴良玉被李嬷嬷扶着出门,拜别父母,才上了离家的车。 裴良玉的嫁妆多,宫中是知道的。但这头裴良玉都进了东宫,那头嫁妆还有没出裴宅的,也很叫皇家吃了一惊。 不止民间纷纷议论,到底是数百年世家大族,就连准二皇子妃准三皇子妃的娘家,也不由得暗暗为女儿再加了些东西。 二皇子三皇子亲至东宫观礼,瞧见这场面,心中也不由添了几分酸意。 三皇子看了二皇子一眼,道:“原以为,也就是仗着太后,才有些脸面的破落人家,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财力。” “三弟可别小瞧了世家,”二皇子虽是德妃所出,但他未来岳父却是寒门爬起来的清流之家。故而对世家在野的声望,了解比三皇子多些,“能兴盛绵延数百年,历经时局而不倒,这些个世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竟是这样?”三皇子眼中划过一丝晦暗情绪,“二哥既然早知道,怎么也不提,如今太子得了这么个助力,只怕以后……” “谁能知道呢,”二皇子面上带笑,口中却道,“裴氏离汾阳王府仅廿六日,便被父皇下敕旨封为太子妃。” “二哥说的是,若是换了赵国公府……” “三弟慎言,”二皇子看了三皇子一眼,“此处是东宫。” 三皇子忙收住口:“瞧我,若不是有二哥提醒,弟弟必然要出差错了。” “弟必谨记二哥的话,再不提了,咱们继续观礼,观礼。” 两人说了一阵,再将注意力转回去时,殿中礼仪已入了尾声。齐瑄与裴良玉正饮下爵中最后一点酒。 等到同食之礼毕,一路回到新房,再行过合卺、结发之礼,屋内礼官如潮水般退去。裴良玉与齐瑄对视一眼,都不由松了口气。 齐瑄到此时,方如梦苏醒,这是东宫的婚房,裴良玉也在,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 裴良玉被齐瑄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么看我做什么,莫非,是被我好看得迷了眼?” 齐瑄一愣,笑道:“是是是,你今日格外好看,我才看得痴了。” “既然会说话,就多说两句好听的来,”裴良玉说着又伸手揉了揉脖子,“不过得先叫人过来,替我换了衣裳再说。” 裴良玉说着,便想了起来,偏头问齐瑄:“你怎么还不去北厢换下冕服?” 齐瑄隔着旒珠,又多看了裴良玉几眼,才起身:“这就去。” 齐瑄走了,裴良玉赶忙喊了青罗几个进来。 “青罗你替我按按,戴了这一整日,头皮都拉紧了,怪不舒服的。” “姑……”青罗才出声,就忙换了称呼,“殿下今日戴了花钗,就觉得头疼,日后再梳高髻时,可怎么是好。” “那便少梳就是,”裴良玉道,“明儿进宫的衣裳钗环,你亲自收好了,这院子里,说不准都是些什么人,待过几日,我腾出手来,再慢慢料理。” “是,殿下放心。” 裴良玉换过寝衣,卸了妆容,就看见齐瑄也进来了。 从前见齐瑄,两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如今身份变了,两人身上都只着寝衣,裴良玉难得起了几分羞意。 但不得不说,齐瑄身材匀称,面容俊美,穿什么衣裳,做什么打扮,都没半分影响。 齐瑄常习射御之术,身体健壮,一套婚仪下来,也觉得有些疲累。等看见裴良玉卸了妆后,微微发白的嘴唇,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关切:“可是累得很了?” “尚可,”裴良玉不自觉摸了摸肚子,“就是有些饿了。” 齐瑄有些迷惑:“不是才行了同食之礼?” 裴良玉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那些东西,你都是用过的,便纵是做得再好吃,满口都是酱、肉、酒,你便觉得够了?” “我就说,好似看你没用多少。” “我问过李嬷嬷的,”裴良玉用手边团扇半掩了口,“嬷嬷说不必非要用多少,略意思意思就是。” “所以意思意思的结果就是,你如今,还得再用些吃食。” “那又如何,”裴良玉问,“你还吃不吃?” “吃,”齐瑄毫不犹豫道,“你要吃什么?” “这会儿都累了,用些简单的就是,”裴良玉想了想,“这会儿要用膳,可是还得叫人去掌食女官处?” “不必,”齐瑄道,“休整这院子时,我就叫人设了个膳房。今日你进宫,膳房应当也开了火,直接吩咐下去就是。” 裴良玉点了点头,同雪蕊嘱咐道:“你先瞧瞧膳房可备下了高汤,若有,便下一碗银丝面来,旁的,就按平时的准备。” 裴良玉正要叫雪蕊去,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齐瑄的习惯:“我这会儿想用些淡口的,你可要放酱?” “同你一样吧,”齐瑄这会儿乏了,也不大想吃太过重口的东西,何况,他心中的紧张还没消。 雪蕊领命去了,不多时,便提着食盒回来。 银丝面一端出来,裴良玉便闻见了鸡汤的鲜香。银丝面上,按着裴良玉的习惯,放着焯过水的菜丝,鲜嫩的绿色,与鸡汤的香味,引得人不由食指大动。 “奴婢盯着厨下,只叫放了少许盐调味。” 第33节 裴良玉点点头,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汤。胃里有了暖意,便只觉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 她看向齐瑄:“雪蕊还拿了几样腌菜,若你觉得太淡,就着腌菜吃就是。” 齐瑄点了点头,果然将筷子转向腌菜。他用了几口,才觉得味道有些不大一样:“这是膳房新做的?倒和从前的味儿不太一样。” “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裴良玉将碗搁到桌面上,“你要是喜欢,过些日子再做一些就是。” “你还带了这个?”齐瑄惊讶道,“怪道嫁妆搬了这样久。” “哼,就这么点,”裴良玉也没心思和他掰扯自己的嫁妆,只指着手中的碗道,“明日雪蕊和霜芯去膳房瞧瞧,将碗碟等一应器物都点一点,什么吃食配什么碗碟,都和膳房交代清楚,缺的,待过几日让人送来。” 裴良玉说着,转头问齐瑄:“东宫里,可没有不许人给我送东西来的规矩吧?” 齐瑄三两口吃完面,便听见这话:“这要看,是从何处送了。” “从我名下的宅子里送。” “这自然可以,”齐瑄听是裴良玉自己的嫁妆宅子,便没多问。 等裴良玉吃完最后一口面,青罗等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只剩裴良玉与齐瑄并排坐着,两人才发现,有些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连气氛都难得尴尬起来。 裴良玉看了一眼床铺,到底先开口道:“用药伤身,我不想用。所以……我睡里头,你睡外头,不许越线。” 齐瑄听得这话,便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心中虽有些失望,却还是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见齐瑄应得这样干脆,裴良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率先上床,裹了一床被子,将自己藏在了里头。 齐瑄看得唇角轻轻上扬,也躺在了外侧,两人一人一床被子,中间隔了一道明显的鸿沟。 从没有人这样,与裴良玉同床共枕过,她一时有些不适应,精神虽然疲惫极了,却总是睡不着。 齐瑄见了,温声道:“别担心,应了你的事,我都记着呢。明日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先歇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裴良玉才从被子里冒出个头来,看着身边,闭着眼,躺得板正的齐瑄,到底撑不住,沉沉睡去。 等身侧没了响动,齐瑄睁开眼,借着帐外龙凤烛的光,看向裴良玉。 近在咫尺之间,不急。 第37章 太子妃第三十七天(抓虫) 大婚后第一日,裴良玉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青罗轻轻挑开帐子,见裴良玉睁着眼,不由松了口气:“殿下,您醒了。” 殿下?是了,昨儿成婚了。这不是家里,而是在东宫,帐顶自然不一样。 裴良玉往身边看了一眼,昨晚齐瑄休息的位置,早没了人,许是顾忌着她没醒,被子倒还没整理。 裴良玉打了个呵欠,精神也不如平日好。 青罗见了,忙捧上一盏清茶。 “殿下昨儿没休息好?” 裴良玉昨日因为疲惫,睡得倒快,却并不安稳。她有些择席,习惯了睡觉前,将灯火都熄了,也习惯了自己睡。 昨晚大喜之日,喜烛是彻夜不能灭的,而她身边,也躺着一个男人。即便理智上知道,这是齐瑄。可身边多出一个人,裴良玉也没心大到当做无事发生。 是以昨夜,她醒了两回,还总是做梦,梦见什么虽然忘了,可休息不好的疲惫感,却到现在还留着。 因是东宫,有不少不熟悉的宫女在,裴良玉也不好多说,只得道:“有一些。” 青罗看着有些担心,但今日拜见帝后是大事,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只得轻声道:“殿下路上稍歇一歇。” “我知道,”裴良玉点点头,就听见外头的门开了,一名女官领着人从纱帘后进来。 “参见太子妃。” 众人一齐行礼,裴良玉却觉得打头那女官的身影有些眼熟。 等宫女们都起身,裴良玉才发现,打头穿着女官服饰的,竟还是个熟人。 “云裳?”裴良玉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长乐宫伺候?” “禀殿下,是太后担心殿下初入东宫,不大适应,便使奴婢过来伺候。恰东宫掌严本就名额有缺,皇后娘娘做主提了奴婢上来。” 说是三司九掌,掌严只为九掌之一,但事实上,掌严该有三人担任,不过从前东宫人少,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再加上放了人出宫去,三司九掌,倒都不怎么齐。 “原来如此,”裴良玉笑起来,“本宫一定好生谢母后与皇祖母。” 说着,又嗔怪的看了青罗一眼:“你这丫头,必是早就知道了,却故意不说。” 青罗笑道:“奴婢见着云掌严,也吓了一跳,本想告诉殿下,哪知道,进来后便忘了,等云掌严进来,奴婢也不必再说了。” 裴良玉听了这个解释,才算放过她,重又看向云裳:“既如此,你才进东宫也不算久?” “是,”云裳服侍着裴良玉坐在妆奁前,先取了梳子,亲自为她通头发,“奴婢才进东宫一月余。” “那,东宫的章程,你当是已经熟悉了,”一月余,怕是从潜邸那次见过不久,云裳便进东宫了,“东宫算上你,已有了几位掌严?” “算上奴婢,正是两位,”云裳道,“还有一位舒掌严,已是到了年纪,待明年春里,就要放出宫了。” 宫中不管宫女女官,年满二十五岁,都是可以出宫的,但每人大都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除非上位者开恩,再想出去,就难了。 裴良玉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对东宫女官的情况有了底。这几个月东宫女官有些变动,三司九掌足员是三十三人,现除了司闺,与云裳任的掌严,余的都只一人,算下来,就是十四人。 今日是裴良玉头回以儿媳身份去拜见帝后,衣裳打扮上,便得精心些。虽不必如昨日一般,穿着翟衣,却也衣饰华美。 她昨儿才说戴了一日花钗,头皮发痛,以后要少梳高髻,今日便梳了个高髻,但云裳手巧,又知道些许裴良玉的喜好,特意提前剪了些菊花,代替沉重的宝石花钗,装点在裴良玉髻上,又挑了些小花簪,对称的用在发髻两侧。 这样一通下来,裴良玉头上高髻的重量,比起昨儿可轻的太多,但美观上,却半点不差。 见裴良玉满意,青罗惊奇的将云裳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云掌严这手是怎么长的,这心思也太巧了。” 裴良玉看的好笑,却也吩咐青罗:“今日云裳头回给我梳妆,额外赏她们一回。” 云裳几人忙行礼:“谢殿下。” “都起来吧,”裴良玉面上含笑,“今儿是第一回 ,却不是最后一回,伺候的好,本宫看在眼里,自然会赏。” 至于伺候的不好……裴良玉没说,但宫里的人都知道,你做不好,不代表别人不行。机会统共就那么多,不知道多少人等你腾位置。 梳妆打理完,裴良玉看时辰差不多了,问:“太子殿下呢?” 青罗还不及回答,就听见齐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孤在看太子妃赏人呢。” 齐瑄面带笑意的走近裴良玉,向她伸出了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齐瑄的眼睛很漂亮,也很深邃迷人,若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一个不慎,怕还得当心自己的心神都陷进去。 但裴良玉,有时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许是没怎么往某个方向想过,便也不放在心上。 她看着齐瑄伸到眼前的手,也慢慢伸出手去,而后,啪的一声,在齐瑄手心拍了一下。 裴良玉自己站了起来:“走吧。” 齐瑄轻笑一声,眼含威胁,看了看在场的宫人,才重新笑着看向裴良玉:“你怕是唯一一个敢在我伸手时借机打手心的了。” 裴良玉听了,却并不觉得惶恐,只侧了侧头:“打疼了?” “就你这点力气?”齐瑄微微挑眉。 裴良玉没理他,伸出手,由青罗扶着慢悠悠往外走。 齐瑄摇了摇头,三两步赶上。 殿中女官宫女们见齐瑄与裴良玉并行,都不由低了头,将裴良玉的地位,再往上提了提。 裴良玉与齐瑄出来后,见殿外只停了一架步撵,不由看向了齐瑄。 东宫的女官,必是不敢擅自撤掉步撵的,能做主的,必然只有一人。 齐瑄轻咳一声:“你可愿与我同乘?” 裴良玉沉默片刻:“你只叫了一架步撵,若不同乘,难道还叫我走着去?” “你说的是,”齐瑄下意识道,“不过这是咱们大婚后的第一日,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难道不好?” 太子夫妻和睦,自然好过冷淡,既是正事,裴良玉当然不会掉链子。 是以二人一同上了太子专用的步撵,一路从东宫到了紫宸殿。皇帝就在紫宸殿中见他们。 两人去时,皇帝正在处理奏章,但他显然已经听说了裴良玉与齐瑄同乘而来的事,认为他们感情不错,还特别称赞了两句,才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裴良玉。 皇帝还有正事要忙,两人便也没多呆,坐上步撵,又转道往凤仪宫去。 离了紫宸殿,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 “怎么?”齐瑄偏过头。 裴良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问:“若是皇后问起产育之事,要怎么答?” “你不必答,”齐瑄看着裴良玉交握的双手,“你与我疏远些,我再借机让你离开,私下与母后说。” 齐瑄顿了顿,又道:“你如今对母后,也该改口了。” 太子昨日娶妇,今日一早,众妃便齐齐来给皇后道贺,但都没多留,齐瑄毕竟已经成年,要正式见裴良玉,也不必非得在今日,是以在得知裴良玉二人从紫宸殿出来的消息后,就都散了。 几个高位嫔妃都有步撵,早早离开,只几个低位嫔妃落在后头,看见皇太子专用的步撵从内宫门处进来。 “不是说太子与太子妃出了紫宸殿?怎么不见太子妃的步撵。” “怕不是太子与太子妃同乘?” 几名低位嫔妃一起在宫巷转角处停下脚步,一同看向凤仪宫门前。 “钱妹妹怎么看?”一人看向落在最末的女子。 这女子正是当初被皇帝承认,要封为美人,却因德妃谏言,只得了七品御女的宫人。 钱御女听得这话只轻言慢语道:“太子妃与太子青梅竹马,便同乘而来,也不无可能。” “妹妹说的是,”那问话之人小声道,“听说当初选太子妃时,裴妃与惠平太子妃皆在候选之列,只是那时裴妃年纪尚小,惠平太子妃命格出众,皇后心中有了偏向,裴妃才另许了人家。” “竟是如此?那裴妃与太子青梅竹马,未必没有情谊,如今看来,倒是一对有情人。” “可我怎么听说……”一名低位嫔妃吞吞吐吐道,“惠平太子妃的命格是换过的,假凤到底成不了真凤,所以生下皇孙郡主后,受不了这个福气,才薨了。”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先前钦天监重算裴妃命格,竟和惠平太子妃一字不差,我还觉得奇怪呢。钱妹妹你跟在德妃娘娘身边多年,可曾听说过什么?” 第34节 钱御女低着头:“这样的事情,德妃娘娘怎么会叫我知道。姐姐们可走不走?若不走,我就先回了。耽搁了这一会儿,我怕回去迟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人看她的神色都带了几分同情:“德妃娘娘管束你这样严,连几时走回承禧宫都要定好?” 钱御女咬了咬下唇,并不说话。 好在此时裴良玉与齐瑄一同下了步撵,几人知道了结果,了却了心里的疑惑,便也没再耽搁,一同往后宫中去。倒是钱御女,离开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裴良玉与齐瑄走进凤仪宫的背影。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长乐安康。” 眼见得裴良玉与齐瑄一同下拜,皇后眼中透着十足的满意。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发话,立刻就有人上前扶起裴良玉,而后又是赐座。不过在坐下时,裴良玉看也没看齐瑄一眼,让皇后眸色沉了沉。 “盼了这么久,玉儿到底是咱们家的人了,”皇后看了身边宫人一眼,那人会意上前,在裴良玉面前打开了手中木匣,“本宫一看见这套头面,就觉得配得上我们玉儿。” 匣子里,是一整套头面。 头面以金做底,有宝石、珍珠点缀其上。但最值得一提的是,这头面还用了不少打磨精细的贝质花片。贝类独特的光泽和金银不同,便是最亮的贝片,也会有一种不张扬的独特美感。 好贝难得,要手工打磨出这足够做一整套头面,且颜色过渡极其自然的花片,更是难得。这一套头面,的确是送到了裴良玉的心坎上。 “儿臣很喜欢,多谢母后。” 裴良玉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皇后自然看得出来,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开面上漂浮的茶叶,暼向两人,慢慢道:“若真是要谢本宫,你便好好养好身子,异日,再……” “母后,”齐瑄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前半句都说了,后面还能是什么,人人心里门儿清。但皇后被齐瑄打断,又见裴良玉只低着头,心里一突,面上的情绪便冷了几分。 “母后送了太子妃这样好的一套钗环,不如叫她即刻装扮起来,好叫母后看看?” 既是齐瑄大婚后头一日,皇后到底还是克制了几分:“当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玉儿都装扮好了,哪能说换就换。” “柳尚仪,”皇后喊了一声,“你替玉儿挑几件出来试一试吧。” “是,”柳尚仪应了一声,便来请裴良玉,“太子妃请跟奴婢来。” 裴良玉站起身,给皇后欠身一礼,又看了齐瑄一眼才出去。 随着裴良玉两人离去,屋内伺候的宫人也都鱼贯而出。 皇后这才板着脸,沉着声:“说吧,怎么回事。” 齐瑄起身,直接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母后,儿子不想,至少几年内,不想太子妃有孕。” 皇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齐瑄面前,看着齐瑄的头顶,到底闭了眼,深吸口气:“为什么。” “为了福瑜。” 皇后一怔,有些明白了齐瑄的意思。 “父皇要用世家,必然会抬一抬世家的地位,福瑜是儿子的嫡长子,可他年岁太小,太子妃若很快有孕,日后,福瑜又要如何自处?” “何况,儿臣因产育,已没了两位太子妃,若她再……” “不许胡说,”皇后知道,这两个理由都是齐瑄的真心话。 齐瑄要是再没一个太子妃,对他的影响,实在难以估量。而聪慧知礼的长孙福瑜,在皇后的心里,意义也绝对大过还没影的次孙。 何况裴良玉出身世家,皇后出身勋贵,她对福瑜天然就有一种维护亲近。 皇后沉默片刻,道:“不许用伤身之药。” “儿臣没用药,太子妃也没有,”齐瑄看了皇后一眼,“儿臣与太子妃,并没圆房。” 看到皇后面上毫不意外的神色,齐瑄知道,他赌对了,这件事,皇后果然已经知道了。 皇后重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太子妃知道你的想法了。” “儿臣昨日已同她说了。” 齐瑄没再继续说,皇后却自认从今早裴良玉与齐瑄的举止中看到了答案。 到底事关自己儿孙,皇后便是觉得齐瑄担心太过,却也不敢说裴良玉一旦生育,对福瑜没有半点影响的话 “你预备等多久,才是佳期?” “至少三年,”齐瑄道,“若是可以,儿子想等到五年后。” 五年后,福瑜总角之时,便不能再算作幼童,可看作少年了。 “太长了,”皇后冷着脸道,“至多三年,你务必与太子妃圆房,你娶的是妻子,不是泥塑的摆设。” “是,儿臣知道。” 待齐瑄应了,皇后也不耐烦再看他跪着,但等到宫人来报,说裴良玉回来了时,皇后捏着茶杯盖的手却是一抖,杯盖落在杯盏上,发出一声脆响。 裴良玉头上除了菊花,所用钗环不多,柳尚仪看了一眼,将之一一替换过,瞧着也算不错。 裴良玉再走进来时,便敏锐的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冷凝。而皇后再看她时,竟还带了几分怜惜。 “不错,不错,”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裴良玉腰间的禁步,那原是与先前的佩饰一道搭的,放到现在,倒有些不大合适了,“本宫从前有个蝶恋花的蝶贝禁步?去把那个取来。” 皇后说着,又看向裴良玉:“那禁步是本宫的嫁妆,从前极喜欢的,后来年纪大了,不合用了,便收了起来,如今给你吧。” “既是母后爱物,儿臣不能要。” “白放着也是放着,你穿戴出来,本宫才更高兴,”皇后拉了裴良玉就在身边坐了,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今年八月十五,宫中要办家宴,玉儿不如来帮着本宫一同理事?” 裴良玉不自觉看了独自饮茶的齐瑄一眼。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皇后的态度变化竟比方才初初进来时还要大,一向重权的皇后,竟舍得让她这个儿媳染指她的宫权? 就算今日已是八月初三,离中秋也就十来日,该做的准备,必然都做得差不多了,可这是皇后亲自开口啊,只要她参与了,便能借着这个名头,在与会的宗室面前很露脸一回。 裴良玉迅速在心内斟酌片刻,拒绝了皇后:“儿臣才进宫,尚有许多事情不懂,便是母后不嫌弃,儿臣也不敢搞砸了中秋家宴。日后待儿臣多学一些,母后再要儿臣打下手,儿臣必不会推辞。” 事实上,皇后才将话出口,心中便有了几分后悔,如今听见裴良玉拒绝,松口气之于,也更高兴起来。 “你做了太子妃,东宫的三司九掌,日后便都该你总揽,若有不规矩,仗着资历要在你面前抖擞的,直接让宫正司去领人,罚到掖庭去。”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裴良玉没再拒绝,只是故意做出考虑模样:“若儿臣有不决之事,可能来请教母后?” “自然可以。” 裴良玉想了想,道:“柳氏与白氏伺候太子日久,儿臣想着,等过些日子,便给二人都升一升分位,母后觉得如何?” “不可,”皇后压着气扫了有些惊讶的齐瑄一眼,同裴良玉道,“柳氏虽是小选出身,却也没什么功劳,升到承徽已是格外恩赐,多的她也担待不起。至于白氏,侍婢出身,又犯了错。你才进宫面皮薄,很不用管她们。” 皇后温柔的拍了拍裴良玉的手,“日后太子若欺负你了,也只管来告诉母后,母后替你做主。” 裴良玉下意识摇了摇头:“太子并没欺负儿臣。” 皇后看着裴良玉的神色更柔和了,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孩子,你的好,母后都记在心里。” 皇后此刻对裴良玉喜欢得紧,等往长乐宫去时,便叫裴良玉上了凤辇,与她同坐。 宫道上,避在一旁,让凤辇先行的宫妃瞧见这一幕,都很是吃惊。 “婕妤姐姐,是不是我眼睛花了,竟看见皇后的凤辇上多坐了个人?” “你没瞧错,”那婕妤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不止坐了个人,皇后从前最喜欢的蝶恋花禁步你可记得?” “自然。” “也在那人腰间佩着呢。看来皇后对这位太子妃,已不止是满意极了,不成,我得往承明殿去一趟。” 裴良玉头上的钗环,太后不认识,但裴良玉腰间的禁步,太后却也是识得的。 “这是你的嫁妆,怎么也给了玉儿?” “玉儿是儿媳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又做了冬郎的妻子,儿媳心里高兴,”皇后笑道,“何况,儿媳的嫁妆,日后不都是要给冬郎和玉儿的?如今玉儿年轻,这些东西正该她穿戴起来才好。” 太后拉着裴良玉的手稍稍收紧,显然也是不大敢相信,这竟是皇后说出来的话。 “如今玉儿嫁进宫里,正可多陪陪母后,儿媳想着,中秋宫宴那日,可要将玉儿的座位设在母后身边?” 太后听得这话,很有些心动,却还是拒绝道:“中秋佳节,陪在我一个老婆子身边做什么,让他们小夫妻两个自己坐去。” 皇后又劝了几句,太后也还是没应,皇后便也只得罢了。 裴良玉借机又来谢太后与皇后派了云裳去东宫帮她的事,皇后便顺口教了她几句,太后时不时插嘴,倒也其乐融融。只齐瑄在旁独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瞧着可怜得很。 待到从长乐宫出来,裴良玉才又坐上了齐瑄的步撵。 在回东宫的路上,齐瑄方轻轻拉了一下裴良玉的衣角。 “今日孤为了你,在母后面前担下了这样大的事,你要怎么谢孤?” “谢?”裴良玉心里感激齐瑄一力承担此事,没叫皇后对她有半分不快,反而因此得了不少好处,却也下意识的不肯叫齐瑄太占上风,“难道不威胁福瑜地位,不是你心中所想?” 第38章 太子妃第三十八天(改作话) 待进了东宫,齐瑄方重新开口:“你院子的名字,你可喜欢?” “院名?” 裴良玉已全然忘了此事:“昨日大婚,我混混沌沌的,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不如你先告诉我?” “长平,”齐瑄双手平放在膝上,“一世长平的长平。” 长平院,长平愿。 齐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孤起先想了许多,最后还是定了这个。” “共有哪些做了备选?”裴良玉有些好奇。 “青鸾、昭阳、毓秀、祥宁、怀瑾。” 裴良玉听罢,道:“还是长平二字最好。” 齐瑄悄悄松了口气:“你喜欢?” “喜欢啊,”裴良玉道,“若能如此名,一世长平,倒也不错。” 齐瑄唇角轻轻翘起:“你既喜欢,倒用不着再改,也省去不少麻烦。” 裴良玉斜眼看他一回,到底叫在院门前停了。 见裴良玉仰头看匾上的名字,姜斤斤赶忙上前:“从前东宫最大的院子,是缀锦院,但太子殿下知道,殿下您不爱住旁人住过的地方,便特意叫人重新修缮,将桂子院与玉兰园合而为一。” 第35节 “这两个院子都只比缀锦院小些,合为长平院后,就太大了些,逾了规制,太子殿下便特意划出一片地方,单设了个园子,在长平院之侧,仅院中有小门出入,却不落在长平院下。” “提这些做什么,”齐瑄看似不悦的责怪一句,却又很快重新将视线落到了裴良玉身上。 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园子?不得不说,裴良玉是喜欢的。 “多谢,”裴良玉认真道。 “只嘴上谢谢就够了?”齐瑄道,“你也太没诚意了些。” “那……”裴良玉想了想,“过几日我在园中设宴谢你?” “这还算有些诚意。” 裴良玉见他嘚瑟上了,也不管他,只问:“这字是谁写的?” “是太子殿下亲笔所书。” 裴良玉点了点头,没了继续看的意思:“回吧。” “怎么?”齐瑄下意识问了一句,又忽然心生后悔,不该问的。 裴良玉才说要谢他,此刻答话时,便给他留了点面子:“还算不错,至少借你的名头,镇一些个妖魔鬼怪,尚能有几分用处。” 都到了院门口,突然有人打宫巷赶来。 “禀太子殿下,颖侯求见。” “呵,”裴良玉轻笑一声,“颖侯回京了?” 惠平太子妃娘家,原是颖国公府,前头三代不曾降等,到了她父亲时,才降了一等,成了颖侯。但颖侯早先在外做官,京中只有庶长子出身的王大人在。 “回太子妃,颖侯说是昨日回的,今早往宫中递了折子,皇上并未传召,而后来了东宫。” 裴良玉听罢,看了齐瑄一眼:“东宫还真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不过颖侯就是颖侯,还真会挑时候。” 裴良玉眸色冷淡,她可不相信,就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才从长乐宫回来,没得到皇帝传召的颖侯,就到了东宫。 齐瑄自然听懂了裴良玉的言下之意,此刻脸色也沉了几分,却不是对着裴良玉的。 “请颖侯稍待,”齐瑄说完,才看向裴良玉,“走吧,我同你进去。” 见齐瑄打定主意要先陪她进去,裴良玉也不会装着贤淑大度的模样,劝他先去见颖侯。 何况,她心里总觉得,颖侯选这时候来,怕是还有后招。 长平院名为长平院,但实际上,称一声长平宫,也是能的。 朱漆雕花的大门打开,便是平坦整齐的石板路,与高大的长平殿。殿前本是足以供百人站立,都不会显得拥挤的庭院,但此刻,庭中却按次序站了不少人。 裴良玉一见这情形,微眯了眼,心道,这不就来了? 姜寸寸见裴良玉回来,赶忙上前:“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等裴良玉叫起,姜寸寸才小声道:“这都是三司九掌的女官和女史,今儿一早就来了。” 裴良玉轻哼一声:“来的倒早。” 裴良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对上了微微抬头的云裳。随后,云裳的眼睛落到了前方两位司闺身上。 这下子,有了云裳报信,裴良玉都不怕冤枉了别人。 裴良玉这个太子妃都还没发话呢,便敢集合起三司九掌,在她院中等着。说的好听些,这叫尊敬太子妃,给太子妃请安。说得难听些,这就是想裹挟三司九掌向裴良玉施压。 上位者没发话,底下的人私下拧成一股绳,想做什么就做了。这回是想你所想,可长此以往,三司九掌到底听谁的,怕还未可知。 若裴良玉是个看不明白的,岂不是就要被这些宫婢牵着鼻子走? 何况,如今颖侯就在前头,若相信三司的所作所为,和颖侯无关,裴良玉怕是都对不起特意来过裴家好几次的陈夫人。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殿下。”众女官齐齐下拜。 裴良玉能想到的事,齐瑄自然也能想到,是以此刻,他左手紧握成拳,右手却牵上了裴良玉的手。 裴良玉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目不斜视,便也一道往长平殿中而去。 姜斤斤落在后头,招来姜寸寸数落几句,才叫他好生盯着这些女官。 既是行礼,主子没叫起,那就这样等着吧。 裴良玉两人进门时,柳承徽与白奉仪都已在殿中侍立。见两人牵着手进来,面上都露出几分异色。 等裴良玉两人在主位上坐了,柳氏与白氏才上前行礼。 “妾承徽柳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妾奉仪白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头回行礼,两人面上乖觉,裴良玉也没为难她们,随口说了几句,便将给两人备的见面礼直接赏了下去。 等两人又谢恩时,裴良玉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两人。 她最先注意的,自然是齐瑄的“宠妾”柳氏,柳氏出身江南,人如其姓的腰肢细软,眉目如画。尤其那两弯柳叶眉,生得好看极了。如此,倒不难想,她为何会被人从民间小选进宫,又一路进了东宫了。 等打量过柳氏,裴良玉才看向白氏。白氏曾是惠平太子妃的侍女,在容貌上比柳氏稍逊一筹,但瞧着却比柳氏更端庄温柔些,便是一些小户嫡妻都不及她。 裴良玉进门时,曾格外注意过两人神色,除了看到她与齐瑄的手时,她二人对齐瑄的出现,都没半分异样,也不知是否真不知道颖侯之事。 齐瑄等两人行完礼,才问左右:“福盈和福瑜呢?” 文栀上前道:“郡主与皇孙出门时,曾派人传了信来,算着时辰,应是要到了。” 文栀正说着呢,那边两个孩子并一干宫人就到了。 霜芯离门最近,赶忙去请进来。 福盈尚且要乳母抱着进门,福瑜却是从进门槛后,就下了地,一步步走过来的。 福盈是姐姐,瞧着也圆润些,却好似更娇气,看见齐瑄在,也只是终于肯下地,仍要乳母牵着,但看见白奉仪后,却是眼前一亮,便是走到了裴良玉两人前头,也还时不时暼向白奉仪,显见十分亲近。 福瑜则小大人似的,独自走在前头,宫人都只敢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他看见齐瑄时,眼睛微亮,等看向裴良玉,又带了几分小心的打量。 两个孩子翻过年正月里就是四岁,性子倒是完全不同。 裴良玉只看两人此时举止,就能大致明白为何齐瑄会这么偏爱福瑜了。这的确是个聪明早熟又讨喜的小家伙。 “福瑜拜见父亲、母亲。” 见弟弟都行了礼,福盈这才道:“福盈拜见父亲母亲。” 不管乐不乐意,两个孩子的礼都行得似模似样。齐瑄虽然脸都黑了,到底忍着没说什么。 裴良玉只将一切看进眼里,抬手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青罗,”裴良玉喊了一声,青罗便领着雪蕊将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捧了出来。礼物大都是一样的,但因为福瑜已经开始读书,便多加了一套大儒的蒙学释义,福盈是女孩子,便添了些小孩子能用的首饰玩具。 看到首饰玩具,福盈才终于肯扔开乳母,看裴良玉。 “多谢母亲。” 看到两个孩子知道道谢,齐瑄才终于缓和了脸色,同裴良玉道:“孤去前头了。” 裴良玉点点头,顺口问了一句:“难得颖侯来,可要带两个孩子去见一见外祖?” “外祖来了?”福盈最先反应过来,跑到齐瑄身边撒娇,“爹,女儿要去嘛,女儿还没见过外祖呢。” “见过的,”福瑜在一旁道。 福盈嘟了嘟嘴:“一岁呀,我不记得啦!” 裴良玉眼中透出几分了然。难怪方才瞧见福盈的举止,齐瑄会黑脸,原来本是个活泼孩子。 “不行,”齐瑄板了脸,“福瑜今日还未读书,福盈的学业也要再用心些。” “哦,”福盈绷着一张脸,露出不高兴的模样,等齐瑄走了,乳母想用玩具哄她,也被她一把挥到地上。 裴良玉还没说什么呢,白氏就忙站了出来,揽住福盈:“福盈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有意的,请太子妃恕罪。” 福盈被白氏抱住时,愣了一下,见白氏神情恳切的看向裴良玉,瞪了裴良玉一眼:“白娘娘,她欺负你了吗?” 听见这个称呼,白氏面上一僵,小声提醒:“郡主又叫错了,妾担不起。” “把福盈郡主抱过来,”裴良玉淡淡说了一句,见白氏正要动作,看向一旁乳母,“本宫是指使不动你们了?” 乳母不敢耽搁,忙把福盈从白氏怀里接了过来,抱到裴良玉跟前。 见福瑜也赶忙跟了过来,裴良玉对他安抚一笑,方看向福盈。 若打从心底里说,出去赴宴遇到福盈这样的孩子,裴良玉是管也不会管的,但她做了太子妃,福盈的教养,她就得说上两句,否则丢的也是她的脸面。 “福盈知道,白氏方才为什么要和本宫道歉吗?” 福盈看着裴良玉不说话,但神色间已有了几分疑惑:“不是你欺负的?” “本宫都没同她说话,怎么能欺负到她?” “是哦,”福盈眨眨眼,“我错怪你啦。” “福盈知错能改,真是个好孩子,不过福盈记得,以后要称呼本宫为母亲,否则到了外面,别人会说福盈不懂规矩,知道吗?” “福盈懂的,和嬷嬷学了。” 裴良玉往跟着福盈来的人里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个脸上微圆,气质和蔼的嬷嬷站了出来。 “禀太子妃,是奴婢暂任郡主傅姆。” 裴良玉点点头,没看着福盈可爱,就摸头,只继续道:“但福盈方才有个地方做错了。” “什么?” 裴良玉没当面说,只道:“等福盈回去了,让你的傅姆告诉你好不好?现在人太多啦,要悄悄的说。” 等福盈应了,裴良玉才看向那傅姆:“福盈年纪小,你好生同她分说。” 不等那傅姆应下,一旁福瑜就开口道:“母亲,我会告诉姐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好,那就福瑜去告诉姐姐。” 而后,裴良玉也没留他们,任由两个孩子一道走了,才看向白奉仪。 “太子妃大度,是妾太过关心郡主,以致关心则乱了,”白氏赶忙低头请罪。 “你关心郡主,是好事,”裴良玉见白氏脸上浮出点点笑意,才继续道,“但如今,有本宫在,郡主的事,就无需你一个九品奉仪插手了。” “殿下,当初惠平殿下去前,是特意指了妾照顾郡主的,”白奉仪道,“妾虽不才,愿常伴郡主左右。” 第36节 “那你如何不去做郡主的宫女,反倒做了太子的侍妾?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难道还要本宫提醒你不成。” 裴良玉这话出口,便瞥见了一旁柳承徽脸上忍不住的笑。 见裴良玉看过来,柳承徽倒是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太子妃说得是,从前是东宫无人,如今太子妃正位,皇孙与郡主的教养,自然要仰仗太子妃。” 裴良玉双手交握在膝上,不管柳氏出于什么目的出来帮腔,到底是她爱听的,便道:“叫掌书进来。” 不多时,掌书进门:“奴婢掌书孙氏,参见太子妃。” “起吧,”裴良玉道,“孙掌书,宫人教学都是你掌管。” “是。” “如此,你寻个懂规矩的女史,去好生与白奉仪讲一讲,作为东宫侍妾,什么才是她该做的。” 即便是听了这样的话,孙掌书规矩丝毫不乱,也并没抬头乱看。 裴良玉微微点头:“去吧。” 见孙掌书退了出去,柳承徽也起身:“殿下事忙,妾告退。” 见裴良玉许了,柳承微又暼向白氏:“白奉仪,你走不走?” 白氏扯出一个笑:“婢妾告退。” 两人出去,屋内剩下的,便只有在长平殿中伺候的宫人了。雪蕊本想提一句外头的三司宫人,被霜芯拉了一下,也不说话了。 文栀给裴良玉换了盏茶,又来给裴良玉捶腿:“殿下,您方才怎么不直接告诉郡主她错在何处?” 裴良玉抿了一口茶水:“青罗,你说。” 青罗斟酌片刻,道:“奴婢猜着,除了方才人多,殿下要给郡主留脸面,许还因为郡主对殿下心有反感之意,殿下说得多了,郡主只怕更听不进去。倒是傅姆,与郡主相处日久,主要负责的也是引导的郡主规矩,由她为郡主讲解,郡主许是更能听进去些。” “原来如此,”文栀笑道,“是奴婢愚笨,不能领会殿下真意。” 裴良玉轻笑一声:“殿中的人,你们都清楚了?” “是,”文栀应道,“殿下嫁进东宫前,殿中由姜寸寸总揽,并无一等宫女,是以如今记在一等名册上的,正是奴婢四人。” “如今在册的二等宫人亦是四人。其中两人从前在长乐宫伺候过,两人是从掖庭中新分来的。” “在长乐宫伺候过?”裴良玉想了想,“等迟些,问问云裳。” 等文栀应了,裴良玉才道:“我们回来,有多久了?” 青罗看了一眼自鸣钟:“已一个时辰了。” “成吧,出去瞧瞧,”裴良玉起身,四名从裴家带来的大宫女俱跟在她身后。 到底是能被选入三司的人,规矩上是不差的,便以行礼的姿势站了一个时辰,大体也是端正的。 “起吧。” 裴良玉轻飘飘的一声,似是一个信号,让三司众人都松了口气。 “谢殿下。” “今日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裴良玉冷着脸道,“本宫最讨厌自作主张的仆从。令行禁止,本宫可命你们一早来了?” 后头有几个女史忍不住往前看了看。 “是谁的主意。” 裴良玉的话音落下,过了片刻,两名司闺打头站了出来。 “很好,本宫倒是万万没想到,”裴良玉勾了勾唇角,“掌正何在。” 一名掌正从司闺身后站了出来:“奴婢掌正钱氏,参见太子妃殿下。” “程司闺、徐司闺都是你的上司,你可能秉公执法?” “回殿下,执掌纠察刑法,是奴婢职责所在,便是两位司闺犯错,奴婢也必不会回护。” “本宫就信你一回,若有发现你徇私,置宫规于不顾,你等三人,便往宫正司去吧。” 宫正司管的是皇帝后宫的宫人,东宫自有掌正在,论理,不该宫正司管。但要是不属于东宫了,那宫正司管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裴良玉这话的意思,便是钱掌正若敢徇私,便将她三人都撵出东宫去。 钱掌正忙道:“奴婢必不辜负殿下信任。” 裴良玉等那三人退了回去,方道:“本宫是个赏罚分明之人,犯了错要罚,做对了事情,自然也要赏。本宫不喜欢有人打着为本宫着想的旗帜自作主张,也讨厌有人欺上瞒下。” “即日起,东宫中亦设纳言之所,由霜芯负责。” 裴良玉说完,霜芯便站了出来,也让众宫人都认识了她。 “尔等所进之言,都将经过查证,若属实,则犯者及包庇者均同罪。若为嫉妒凭空捏造,则造谣者罪。尔等,都听明白了?” “是,奴婢等谨记。” “程司闺,”裴良玉道,“稍后,命人将宫人名册送来。” “是,”程司闺应下后,又道,“奴婢还有一事,盼请殿下定夺。” “何事?” “是三司九掌不足之事,”程司闺道,“殿下正位东宫,三司九掌之事,理应由殿下裁决。” 裴良玉轻哼一声,这程司闺,胆子倒真是不小。方才刚因自作主张受罚,现在便在三司宫人面前提出补充女官之事。 若裴良玉应了,便是她提出之人的脸面能耐,得人心。若裴良玉不应,就是裴良玉这位主子,脾气古怪,欺压三司。 扫了一眼带着几分期待的女史们,和微微蹙眉看向程司闺的司则司馔,裴良玉心里有了答案,也知道,此事不处理好,日后要三司服她,能如指臂使,就难了。 “原来如此,那尔等可有推举之人?” “奴婢等曾在三司内部举行推举,已列出有才女史的名册。” 这回,是徐司闺站了出来,将名册高举。 “郑司则、曹司馔,可是如此?” 有了裴良玉点名,两人才站了出来。 郑司则先道:“禀殿下,这名册只是初选,却并没具体定论,奴婢等原是想再仔细斟酌后,再禀告殿下。” 曹司馔应和着:“是,要呈上殿下翻阅,奴婢等自该严加核正,故,还尚未定下。” 有了这两人的话,裴良玉才总算满意,三司之中,也并非全然一体,只由司闺主理。 想想也是,尚宫局中,六尚平级,但都需以尚宫为首。可这里是东宫,三司平起平坐,便是司闺司掌名册推罚等大事,隐隐压其余两司一头,到底没有定论。三司之中,谁又甘心永远居于人下? 尤其方才进门后,齐瑄的举动,怕也给这有心之人,吃了颗定心丸。 “既是如此,这名册,本宫就收下了,尔等回去之后,再行仔细核正,届时,三司再分别到本宫处说明优劣。” “奴婢尊令。” 裴良玉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多留,转身回了殿中。 到了此刻,三司方可回转。因为裴良玉卸下钗环需要用人,云裳便领着一个女史留了下来。 钱掌正则领着名下女史走到了两位司闺面前:“程司闺、徐司闺,还请二位同我走一趟吧。” 郑司则与曹司馔看着两人脸色铁青的跟着离去,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没敢在殿前多说,领着剩下的人回了三司。 第39章 太子妃第三十九天 裴良玉坐在内室的榻上,开了窗,窗外桂花满枝,乘着风,将芬芳送入殿中。 有了天然的桂香,殿中的熏香便成了累赘,雪蕊领人将熏香灭了,殿中的气味,便渐渐地带了一股子天然之意。 裴良玉面前的小几上,摆了一本名册,一壶清茶,一碟桂花糕。 云裳领人捧了妆奁来时,裴良玉正望着窗外桂树,神色恬淡、温柔。 裴良玉听见脚步声停了,疑惑看去:“怎么不过来了?” 云裳这才笑着慢慢走到裴良玉身边:“殿下坐在此处,便好似一幅画儿,奴婢虽是俗人,却也不敢扰了画中仙人。” “什么画中仙,”裴良玉淡淡道,“不过都是俗人,本宫还是最俗气的那个。” “殿下若自认俗人,可叫奴婢们怎么办呢,”云裳上前,轻轻替裴良玉卸了头上发钗,又将已没那么娇艳的花朵一一拆下,放进一旁的托盘里,才拿了梳子,重新给裴良玉通头发,“殿下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不必出门见客,挽起来就是。” 待云裳应了,裴良玉才问:“殿中的二等宫女,你可识得?” “殿下指的是桂枝和兰枝吧,她们从前都是长乐宫中的宫女,奴婢虽然识得,却不怎么相熟。” 虽然同样是长乐宫中出来的,却和云裳不熟,要么是两人从前不够得用,要么就是有人特意调过来的,裴良玉想了想,这事怕还得再问问李嬷嬷。 “那另两个呢?” 云裳为裴良玉通头发的手一顿,轻声道:“碧苒与和秋娴都是掖庭新分来的。” 等到身边女史去放东西,云裳才又开口:“秋娴原是外官之女,因罪没入掖庭,她于膳食上天赋出众,原该分去尚食局,岂料考教当日,她用错了糖与盐,便继续留在掖庭,充作了宫女。” “你与她相熟?”若是不熟悉,定然不会知道得这样详细。若裴良玉所料不错,这秋娴从掖庭分来东宫,说不得还和云裳有几分关联。 果然,云裳跪下同裴良玉请罪:“奴婢与秋娴从小一起长大,不忍她在掖庭做工磋磨,便特意将她分进了调往东宫的名单中,但她会成为殿下身边的二等宫人,奴婢也未曾想到。” “你替本宫梳头,跪着又要怎么梳?”裴良玉指尖轻轻点了点名册,云裳有没有私心,裴良玉倒没那么介意,只要这个秋娴真如云裳所说,是个好的。不过她考教时用错糖盐,还得好生查一查,到底是什么缘故。 云裳面上露出几分喜意:“多谢殿下。” “你也先别忙着高兴,”裴良玉道,“人既然是你引进来的,若是她不忠,坏了事,本宫连你也不会饶。” “是,奴婢谨记。” 云裳重新为裴良玉梳头,裴良玉也将名册翻开了第一页。 因为名册上只记了足以补充三司女官位的名字与生平,这本名册,并不厚。 排在前头的,自然是司闺司所属,等往后再翻两页,到了司则司时,裴良玉停下了翻阅的手。 “这个郑司则,有些意思。” 裴良玉指着一处:“你瞧。” 云裳这才敢往名册上看,却意外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她一个多月前,才从长乐宫到东宫,并被皇后升做掌严,如今,在郑司则的名单上,她竟又成了另一位司则的唯一人选。 第37节 “你在司则司呆了一个多月,觉得郑司则如何?”裴良玉可没忘了,今日程司闺发难,被点到名字后,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且答得十分聪明的,就是郑司则。 “奴婢打眼瞧着,郑司则平日虽待人严格,但她待己也十分严苛。在她的管束下,司则司上下从不敢僭越宫规,平日相处,虽有些小打小闹,却也没听说过什么害人之举。” 裴良玉点点头,将云裳的话记下:“既然郑司则推举了你上来,你觉得,你可有做好司则之能?” 裴良玉问话时,云裳正好将最后一根发钗固定好,听得此言,忙行礼道:“奴婢虽无大才,却自认学得嬷嬷三分精髓。” “好,”裴良玉道,“待郑司则来寻本宫,若她不改举荐之人,本宫便应了,你可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云裳郑重应道:“必不负殿下所期。” 裴良玉让她起来,又将剩下几页名字看完,才起身换了衣裳。 虽说是进了宫,她也还是照着从前在家中一样过。头发被云裳挽了个堕马髻,华裳换做家常的衣裙。 等云裳走了,裴良玉才让领了殿中的宫人们来见。 因先前问过了名字,她便特意将二等宫女容貌一一对上,记在心里,才叫去了。 青罗见裴良玉一心赏花,便没多留人,只她和霜芯在殿中,不时为裴良玉添上热茶,补上点心。 又过了一阵,门口传来动静,裴良玉往纱帐后看去,却是齐瑄阔步进来,后头还跟了个小心翼翼的姜斤斤。 裴良玉手中正捧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盏,精巧细致,衬上她如玉般柔嫩的手,双眼静静看来,倒真和仕女图走进了现实一般。 齐瑄脚步一顿,才又放缓了脚步,在裴良玉对面坐下,放缓了声音:“我听说,三司难为你了?” “说是难为,也算,”裴良玉将手中瓷盏搁到几上,摆出不高兴的模样,“东宫这两个司闺,是想翻了天?” “她二人从前是母后提拔上来的,你不喜欢,处置了就是,”齐瑄道,“只还得再等几日,若一开头就将两人都换了,难免于你风评有碍。” 裴良玉听了道:“看来你一早就知道,却故意留着呢。” 这两人虽是由皇后提拔,可到底是终于皇后,还是忠于别的什么人,恐怕还有得说头。 “总要循序渐进,”齐瑄替自己倒了一盏茶,“何况,你我大婚,还需司闺女官引导,没了她俩,还会有旁人,倒不如暂且留到你我大婚之后。” 这话裴良玉是认同的,有时候,嫉恶如仇虽好,却未必是最正确决定。 扔掉两个已经暴露的女官,再换两个心思不明的来,必然是一桩亏本生意。倒不如把二人看得紧些,将事情都纳入可控范围之内,她们翻不出太大的风浪,裴良玉与齐瑄反倒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话虽如此,裴良玉该恼的,自不能轻易放齐瑄过关:“说的好听,可今日她们怎么就敢在长平殿前聚集?你就没派人盯着?” “派再多的人盯着,也挡不住有心之人,”齐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裴良玉想起自己回来时的猜测:“颖侯?” “你猜到了,”齐瑄往大迎枕上靠了靠,总有一日…… “这又不难猜,”裴良玉垂下眼睑,看着手中杯盏。看来,颖侯对东宫的渗透,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今日不止齐瑄的人,就是云裳,不也没能及时传信给她知道吗?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 颖侯对东宫的影响、把控,比想象中更大,这不利于裴良玉对东宫大权的把握。 但换个角度想,颖侯对东宫的渗透,已经越过了齐瑄心底的那条界限太多,对于世家而言,反倒更有利些。 裴良玉将事情在心底记下,才问:“颖侯这时候回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想留在京中,”对这事,齐瑄倒没有隐瞒的必要,“还想插手福瑜的教养。” “痴人说梦,”裴良玉为颖侯的想法下了定论。 齐瑄轻笑一声:“你说的是,不过是痴人说梦。” “我记得,颖侯是在外任刺史?刺史可以随意回京的?” 齐瑄摇了摇头:“他早先就给父皇上过折子,父皇许了,他才回来,只是不曾想,他挑了这么个时候,故而父皇也没见他。” 裴良玉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皇帝嫌弃颖侯挑的时候不好,他正想用世家,颖侯却想来打她这个太子妃的脸,仗着王家压她一头,皇帝怎么肯,故而不愿见他。 不过颖侯转头就来了东宫,也不知道紫宸殿中的皇帝,是否会觉得后悔了。 待颖侯的事说完,裴良玉又把今日罚了两个司闺的事告诉了齐瑄,还拿了名册出来,同齐瑄一起研究。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文栀进来问要把晚膳摆在哪里。 裴良玉想了想,道:“不如将灯笼挂起来,就摆在后头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用膳。” 又问齐瑄:“你觉得如何?” “你倒是会讨巧,早先才说要好好谢我,如今,一顿晚膳就想把我打发了。” “那你回前面殿中去吧,”裴良玉道,“今日我就想在园子里就着花香用膳。” “我不过嘴上一说,怎么就要赶我?”齐瑄忙道,“你都去了,我如何不去。” “可别冤枉人了,我可是先问过你的,”裴良玉说着起身,“我要转转园子,你去不去?” 齐瑄口中嘟囔着早时不去,偏挑这会儿近黄昏了,才要去赏花,却也还是诚实的站了起来,跟着裴良玉一道走了。 长平殿后的园子并不算大,但假山湖石用得好,倒也不觉得拥挤。裴良玉转了一圈,还发现了一个秋千。秋千附近种着蔷薇、葡萄和藤萝。 蔷薇和藤萝不当季,葡萄虽正该熟了,可这是才移栽不久的,长势差些,宜赏,吃却要等到明年了。 看了一会儿,裴良玉到底还是选了桂树边上。用膳时,树上的桂花偶然随风飘落,倒将菜品,也染了桂香。 用完膳,齐瑄见裴良玉不急着回去,兴之所至,便叫人取了琴来,弹了一曲。 平心而论,齐瑄琴艺不错,这曲间,竟还带了几分真情。 待听过琴,夜也深了。裴良玉念着明日回门,早早歇息。 待到次日,裴良玉与齐瑄一路乘车从东宫回到裴家。站在院中,分明离家不过两日,她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因她身份变了,今日裴家来接人的,便是以大伯父为首。 裴良玉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大姐?” 大伯母方道:“你姐夫家中传了信来,他们耽搁不得,昨日便走了。” 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遗憾之意:“我还道她难得进京,能多呆一些日子,前日没能和大姐姐多叙一叙,便想今日好生同她说说话。如今错过,又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回了。” “你念着她就够了,”大伯母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了几分轻愁。 裴良玉见状,看了母亲一眼,却只见母亲微微摇头,便没问起。 待到了院里,大伯母去忙事,李夫人才道:“原说是要多住些时候,可你大姐夫院里的一个侍妾小产没了,你大姐姐不得不回去处置,你大伯母也闹心得很。” 裴良玉这才知道缘故,才跟着叹了口气,就听李夫人问:“东宫里那两位,可是乖觉的?” 裴良玉听了道:“面上瞧着还好,内里却还得再看,不过白氏是王家的人,看不看,都是一个样子。” “昨儿我去凤仪宫时,还提起给她二人升位之事,被皇后拒了。” 李夫人点了点头:“太子除了这二人,可还有别的通房?” 裴良玉一怔,想了想:“想是没有的。” “什么叫想是没有,”李夫人摇了摇头,唤来了青罗。 青罗道:“太子殿下内宅只柳承徽白奉仪二人,在前殿时,也只让内侍伺候,并无通房宫人。” 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不是母亲担心李嬷嬷没说,而是你大姐姐的事就在眼前,只看着就让我忍不住多问上两句。” “罢了,不说这些,”李夫人道,“太子待你可好?” 裴良玉可不敢将实情告诉母亲,只挽着李夫人的手撒娇道:“他敢不对我好,我一状告到姑姥处,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你呀,”李夫人含笑点了点裴良玉的额头,正要说教,就听说裴父与李燚来了,知道两人必有要事同女儿说,便起身出去了。 “爹,小舅舅。” 裴父看见女儿,神色柔和了些:“听说颖侯前些日子寻了你的麻烦?” “爹知道了?”裴良玉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女儿瞧着,太子待颖侯,已很不耐烦了。” “就是要他不耐烦才好,”李燚手指动了动,扇子在他指尖转出了一朵花,“如今还不够。” 裴良玉想了想:“若要再进一步,怕也难。” “不急,不急,”李燚道,“明年才是第一届会试,这局棋,才开始落子呢,姐夫,你说是不是?” 裴父看他一眼,没开口,只同裴良玉道:“借着你被颖侯为难之事,你小舅舅总算应了皇帝,过不几日,你便能听见消息了。” “姐夫,我问你是不是,可不是叫你把我的秘密往外抖的,”李燚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没半分不悦,只同裴良玉道,“小舅舅拿了玉儿做筏子,待过些日子,必帮你出口气。” 出口气? 裴良玉想了想:“小舅舅是说颖侯?” 见李燚笑而不语,裴良玉便再继续往下猜:“您该不会想到了法子,让颖侯不能留京吧?” “要说我外甥女就是聪明。” 裴父轻哼一声,同裴良玉道:“颖侯是勋贵的领头人之一,这种时候要是回京,对计划的影响,可想而知。你小舅舅既然拿了你做筏子,这口气该他出,却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抵了,让他好生欠你一回,日后再慢慢的补。” 李燚听了道:“瞧姐夫说的,我只说出口气,又没说相抵,你这可不厚道。” 裴良玉见状,问:“小舅舅可定了要去何处?” 李燚抖开折扇,收在胸前:“我一介散人,不喜拘束,除了御史台,还往何处去?” 小舅舅做御史?想起当日小舅舅与皇帝说话的模样,裴良玉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这下子,只怕有好戏看了。 裴良玉与父亲与小舅舅说了几句,又用过饭食,才要预备往东宫去。 临行前,李夫人特地单独留了裴良玉片刻:“险些忘了,前几日汾阳王府差冯墨过来传话,说汾阳王给你的新婚贺礼不日便到。” 汾阳王的新婚贺礼?裴良玉怀着心事,坐上了回东宫的马车。到这时,才看到了靠在车厢里,毫无形象的齐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问,”齐瑄面上透出几分哀怨之色,“初时是爹与大伯、三叔,而后便是几位兄长堂弟,这一日里,我竟是把毕生所学都挖了一遍。” 裴良玉听了,强忍住笑意,道:“这难道不是好事?” “我看见你笑了,”齐瑄道。 “噗嗤,”裴良玉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口胡诌,“也不独你,我几个姐夫妹夫,都要有这一回的。” 紧接着又问:“你答得怎么样?可丢我的面子没有?” “放心吧,还在,”齐瑄的确是累得狠了,在马车上,都睡了过去,可见今日裴家的男人们,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第38节 等确认齐瑄睡了,裴良玉方笑着摇了摇头,为了拖住时间,给自己和爹、小舅舅足够的说话时间,兄长堂弟们,怕也是费尽心思了。 次日,裴良玉一早起来,就听齐瑄派姜斤斤来报信,说是皇帝倾慕李燚的才学,再三相邀,请了李燚入朝。但李燚放着其他许多官位不要,独独只取了一个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待姜斤斤走后,青罗也觉得奇怪:“舅老爷既然答应入朝,怎么只取了一个六品官。” “御史台中,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常年虚设,实际掌权的,便是正四品下的御史中丞。小舅舅挑的侍御史,虽是六品,但放到御史台,也只在御史中丞之下而已。” 见青罗还有些疑惑,裴良玉也不打算多说。 小舅舅是本朝世家入朝的第一人,他要是一上来,就入阁拜相,只怕不少勋贵都要心生忌惮。但他只取了一个六品官,看在勋贵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便有警惕,也是有限。 毕竟小舅舅是李太后亲侄儿,她这个新任太子妃也是他嫡亲的外甥女,还刚被颖侯为难过。 但侍御史这个官职,其实很有几分意思。他有弹劾进谏之权,也能入阁承诏,还能推举贤才。每一项权力,都是世家能用得上的。 最关键是,御史台现任的御史中丞,是寒门出身,且没依附勋贵,只一心忠于皇帝。 李燚得了任命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去御史台报到,而是从家里直接写了一封弹劾颖侯的折子。 “颖侯视宫规如同虚设,视东宫如家中府宅,目无法度,藐视东宫……” 一封折子念完,整个朝堂鸦雀无声。齐瑄却听得唇角微勾。 朝堂上的官员,都不是蠢货,谁都看得清楚,要是没有皇帝的准许,这样弹劾颖侯的折子,是不会放到大朝会上来念的,简直就是把颖侯的面子扔到地上踩。 “颖侯,”皇帝问,“李侍御史所说,你可有要辩驳的?” 颖侯不慌不忙的出列:“前日臣往东宫求见时却有疏忽,但臣不敢认藐视东宫之罪,臣对太子的尊重之心,日月可昭。”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齐瑄:“太子以为如何?” 齐瑄故作迟疑片刻,道:“若按法度,颖侯却有直入东宫之举,若按家礼……” 齐瑄没再往下说。 一名勋贵适时站了出来:“太子说的是,若按家礼,太子与颖侯有亲,这一时疏忽,也不至李侍御史所说藐视东宫。” 陈大人站了出来:“家礼是家礼,国法却大于家规,若人人都与颖侯一般,仗着与太子有亲,便能在东宫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那异日是否也能有人,私藏凶器入东宫,伤害国之储君?” 一旁三皇子皱眉道:“陈大人所言,实是危言耸听。” 见三皇子开口,齐瑄微微挑眉。 “是危言耸听,还是有此隐患,皇上自然心中有数,”陈大人看向颖侯,“颖侯做惯了这样的事,可会有一日,把皇宫当东宫,长驱直入?” 陈大人不等勋贵们反应,直接同皇帝行礼:“或许臣之所想,只是杞人忧天,可颖侯之举,后患无穷,若是不罚,难以服众还在其次,若真有后来者,宫中法度名存实亡,实乃乱朝之相。” 朝堂上争执不休,支持颖侯者多,支持陈大人者寥寥。 齐瑄站在前头,冷眼看二皇子三皇子接连下场,只说听凭父皇决断。 两边都是老丈人,他不好相帮,众臣都懂,何况上折子的,还是如今这位太子妃的亲舅舅呢,人家人虽然没来,可一道折子就搅成这样,也是能耐。 事到最后,皇帝到底和了稀泥,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说陈大人所言太过,有些失实,却也还是罚了颖侯。 至于颖侯所谋留京之事,也没人敢在此时提起。 就在皇帝预备散朝之既,殿外有传,边关急奏。 “快宣!” 不止皇帝,朝堂上,所有官员都重新摆出了肃穆神色。 “恭喜皇上,”底下传令之人呈上折子,“汾阳王率军于八月初二大胜天火国!” “果真?”皇帝眼前一亮,“好好好!” 皇帝看完折子,又叫传给齐瑄:“八月初二,正是太子与裴氏大婚之日。” 齐瑄心中一动,父皇这是,在借此为玉儿和世家造势? 齐瑄心中所想,旁人自是不知,但更多的人却想起了那条与惠平太子妃一样的批命。 陈大人看着颖侯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轻笑道:“‘真凤之命,生而贵之,有兴国之相’,恭喜皇上得一佳媳。” 第40章 太子妃第四十天(抓虫) “恭喜殿下,”云裳才为裴良玉梳完了头,就遇上了被齐瑄特意遣来报信的内侍,待听完了来龙去脉,忙给裴良玉道喜。 有了汾阳王的大捷,这命格之事,谁都会相信,必是应在裴良玉身上,谁真谁假,内里有没有隐情,都不能再动摇裴良玉的地位。 边关大捷之喜,还恰好在她大婚之日,这让裴良玉不得不将昨日母亲提过的,汾阳王贺礼一事联系到一处。 若所料不错,那汾阳王这贺礼,送的可就重了。一封捷报,将天生凤命安在了裴良玉身上,传扬出去,怕还能让她在民间收揽不少名望。 但汾阳王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 被父亲教导了半年,裴良玉的眼界比之从前,开阔了许多,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汾阳王这么帮她,仅仅只是出于愧疚,别无所求。 或许,汾阳王是看出了皇帝对待勋贵的态度,又或是,看中了她如今的身份有利可图。 不过现今汾阳王不在京中,倒不必考虑这么多。眼前这桩,才是主要的。 从前和范文晏接触得多,让裴良玉对边关的捷报,有了更多的认识。那不止是一份捷报,更是捷报背后,永远埋骨边关的一个个名字。 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名望,裴良玉不会放弃,却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收下。 “恭喜本宫做什么,边关大捷,是将士们在战场拼搏,奋勇杀敌得来,如今只归为玄而又玄的运道,岂不是抹杀了他们的功绩,”裴良玉说着,喊了姜寸寸来,“你与他同去,将本宫的话,告诉太子。” “殿下,”等姜寸寸跟着一并走了,云裳才道,“奴婢听得此事,只看到了眼前,对殿下有利,却不曾想到捷报背后。” 云裳与她身边的女史,看着裴良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崇敬:“有幸服侍殿下,是我等的福气。” 云裳在长平殿中又呆了一阵才走,姜寸寸却已跟着到了宫中。 彼时皇帝正在与众臣议政,姜斤斤瞧见自家兄弟来,还以为是东宫出了什么事,忙悄悄将人喊到廊下。 “可是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待寸寸将裴良玉的原话说了,伺候齐瑄多年的姜斤斤敏锐的察觉到,此事不能拖,忙寻了皇帝身边的内侍,要求见太子传话。 那内侍跟随皇帝多年,也是个人精,听了寸寸的转述,当机立断,入了殿中。 皇帝瞧见内侍进门,便问了一句:“何事?” “陛下,太子妃使人来寻太子。” 殿中正说起朝堂事,陡然听说裴良玉遣了人来寻太子,不少大臣都皱起了眉头。 皇帝虽有些不悦,可今日才夸过裴良玉,他贴身的内侍也不是莽撞之人,便道:“哦,太子妃遣人来?传他进来。” 等姜寸寸进殿,齐瑄忙问:“可是东宫出了什么事,太子妃才遣你来?” 姜寸寸小心翼翼的答道:“非是,太子妃遣奴婢来,是要向太子传一句话。” 只为了一句话,还打断了议政?一些勋贵出身的大人轻哼出声,毫不顾忌的议论起来。 齐瑄知道,裴良玉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然,也不会叫人来传话,便问:“什么话。” “太子妃听闻宫中将边关大捷与命格相连,特遣奴婢来见太子,传一句话,”寸寸顿了顿,才继续道,“边关大捷,乃将士奋勇拼杀之成果,非吾之功。” 这话出来,殿中不管是勋贵还是寒门出身的官员,甚至是皇帝,都愣了愣,方才曾私下议论的几个勋贵,更是老脸通红。 但很快,众人便将方才裴良玉派人打扰政事的不满都去了,反倒对裴良玉生出了许多好感。 不等齐瑄开口,皇帝便追问道:“此乃太子妃所言?” “回陛下,一字不差。” “好,”皇帝大笑道,“果真佳媳。” 见皇帝兴致如此好,大臣们也乐得说上几句,便都齐声恭喜。 姜寸寸打紫宸殿走过一圈回来,为裴良玉带了不少赏赐,而裴良玉让他去传的那句话,和当时的场景,也很快传出了宫中。 “做的不错,”裴良玉夸了一句,才将皇帝赏下来的东西一一过目。 裴良玉留了几件适合小孩子用的东西,才让文栀将剩下的东西登记造册。 “打发人去缀锦院瞧瞧,福盈福瑜课业上的如何了,再把这些给他们送去。” “是,”霜芯应了一声去了,又问过几句福盈福瑜的事,回来说与裴良玉听。 到了午间,齐瑄没回东宫用饭,裴良玉正要传膳,就看见福瑜领着有些不情愿的福盈进来了。 “拜见母亲,”福瑜行了礼,见福盈没动,伸手拉了一下。 福盈这才行礼:“拜见母亲。” 裴良玉将两个孩子的举止看进眼中,却并没拆穿。 “你们来得巧,母亲正要传膳,不如今日就在长平殿用饭?” 福盈听了这话,警惕的看了裴良玉一眼。 福瑜却认认真真道了一声是,又说:“多谢母亲的礼物,我与姐姐都很喜欢。” “本宫也只是借花献佛,你们喜欢就好,”裴良玉说着,又吩咐雪蕊赶紧去加几样小孩子爱用的菜色。 裴良玉转过头,就发现福瑜正看着她几上的茶盏。 “母亲,您桌上这茶盏,可是前朝官窑出的永安瓷?” 裴良玉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福瑜怎么知道?” “先生上课时曾提到,”福瑜认真道,“儿臣瞧着有些像。” “不错,学以致用,”裴良玉笑道,“母亲这里还有一套不曾使过的,过会儿你带回去,日后也要如此学习才好。” 福瑜眼睛都亮了:“多谢母亲。” 见福瑜高兴,裴良玉也不至于舍不得那点东西,看向蹙着眉的福盈:“福盈这几日学得如何?若学得好,也有的。” 福盈撇了撇嘴,不理裴良玉。 裴良玉不好和个孩子计较,只当无事发生一般,看向福盈的傅姆,等她回话。 福瑜见状,碰了碰福盈。 “不要!” 福盈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她气恼的看向福瑜:“不要坏人的东西!” 第39节 坏人?裴良玉微微挑眉。 福盈傅姆忙跪下请罪:“禀太子妃,今日郡主在花园玩耍时,听见两个宫人提起颖侯被弹劾之事。奴婢未能好生照顾郡主,请太子妃责罚。” “两个宫人?” “是,”傅姆道,“奴婢已命人将那二人当场拿下,送去了钱掌正处。” 那两人说的是事实,顶多也就是犯了口舌,重要的,是传信的人才是。 “起来吧,”裴良玉说完,和文栀对视一眼,等她点头,方叫了殿中人都退下,只留了两个孩子在。 福瑜忙道:“母亲,姐姐她、她容易听信谗言。” “我才没有,”福盈气鼓鼓的瞪了福瑜一眼。 “福瑜放心,母亲只是想和福盈说几句话,你留在这里,就当做个见证好不好?” 等福瑜点头,裴良玉才看向福盈:“若母亲没猜错的话,福盈你,是听说了李御史弹劾颖侯,而后颖侯被罚之事?” 福盈见裴良玉面色温和,言语轻柔,鼓着脸,悄悄看了她一眼,才点头。 “撇开本宫与李御史的亲缘不提,福盈可知道,你们外祖为何会被弹劾?” 见福盈不答,裴良玉又将视线投向了福瑜。 “外祖不尊宫规,”福瑜道,“先生说了,外祖不尊重父亲!” “什么!”福盈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你先生骗人!” “我没有,”福瑜也不高兴了。 难怪,两个孩子一母同胞,性情却完全不同,这个教导福瑜的先生,倒有些说头。 裴良玉眼珠子转了转,道:“福瑜,母亲同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听,不听!”福盈背过身,捂住自己的耳朵,竟是连福瑜都不理了。 “从前,有个人叫齐瑄。” 福瑜惊讶道:“和爹一样。” 裴良玉含笑点头,看见了在齐瑄二字出口后,福盈微微撤开的手。 “齐瑄住在一金屋中,门前有重重守卫关卡,不论是谁要见他,都要先递上拜贴,得到准允,方能入内。” 福瑜眨眨眼。 “突然一日,齐瑄不在家中,有个人言说,吾与齐瑄有亲,遂不递拜帖,长驱直入,事后也不了了之,未得任何责罚。” “自此,有一有二,就有三,到了某日,”裴良玉看了一眼福盈,“有个藏着凶器的人,走到了门外。你们说,守卫会拦他,还是不拦呢?” “要拦!”福盈转过身,“他有凶器,拿下!” “可他的凶器藏起来了,别人不知道啊,”裴良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引诱,“别人都不拦,难道还偏偏只拦他?” 见福盈考虑得眉毛眼睛都使了劲,裴良玉只伸手拿了个小瓷盏,准备倒茶,就听见福瑜开了口。 “不能有一,”福瑜道,“规矩不能乱。” 裴良玉面上露出笑来,饮下杯中茶水。一个简单的故事,便能看出,其实两个都是聪明孩子,已能听得懂简单的故事,还能有自己的考虑,只是福瑜的确被教的格外好些。 裴良玉搁下杯盏,对两个孩子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福盈天真,容易被旁人话语左右,福瑜虽也重情,却更重规矩,还有一个不错的师长。 讲完故事后,裴良玉特意离开了片刻,紧接着,便听到两个小家伙在里头叽叽咕咕的说了起来。 “殿下,”傅姆见裴良玉出来,面上带了几分忐忑。 “没有下一次,”裴良玉道,“过几日便是中秋宫宴,福盈是东宫郡主,也是东宫脸面,到时福盈在宴上若出了什么失仪之事。” 傅姆忙道:“奴婢必会好好引导郡主。” 傅姆向裴良玉立下了保证,之后便目光不错的盯着福盈,再不肯叫她独自离开一会儿。 不知是裴良玉的故事,还是傅姆的关注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午膳,用得算是安静,甚至在离开时,不用福瑜提醒,福盈自己就乖巧同裴良玉道了别。 等两个孩子走了,裴良玉才长舒口气,揉了揉眉心。 青罗见状,笑道:“殿下还是这样不擅长应对小孩子。” “小孩子想法千奇百怪,总是难以揣测,”裴良玉道,“好在福盈福瑜还算能听得进去话。” “到底是宫中精心教养。” “这就够了,”裴良玉道,“我一个做后娘的,管得多了,也不合适,总归不是一个院子住着,只要大年节上没什么出格之举,旁的,叫他们老子操心去。” 待到迟些,文栀回来了。 “殿下,那两人送去钱掌正处后,初时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她们也是从别处听来。后头钱掌正命人上了刑,才问出个名字,一路往上,查出了程司闺身边女史。” “她们打量着本宫像傻子?”裴良玉便想再看几日,好寻两个能补上司闺之位的人,也忍不得了。 既然程司闺要跳出来,那便先从她开始就是:“告诉钱掌正,把人看好了,这几日不急,待到中秋之后,本宫腾出手来,再好生料理她们。” 此后几日,算得上风平浪静,非要说有什么叫裴良玉觉得不满的,便是齐瑄了。 “你放着自己的寝殿不睡,倒日日来分我一半的床铺,”裴良玉随手挑了一枝玉簪,点缀在瓶中,“是什么意思?” 齐瑄在桌案边,落下最后一笔,仔细端详,才道:“太子夫妻相合,你不愿意?” “我是无妨,一人占一床被子,各睡各的,”裴良玉扫了他一眼,“倒是你,后院里千娇百媚的柳承徽独守空房,可舍得?” “怎么忽然提起她来,”齐瑄仔细端详了裴良玉面上神情,寻不到半分在意,才落到了她面前的花上,“你这插花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看来当初将后头园子多种了花给你,是种对了。” 裴良玉见齐瑄一副不大想说的模样,微微挑眉。便也顺势将话题转到了花上。 齐瑄悄悄松了口气:“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这可是你进宫后头一回宫宴,可紧不紧张?” “我若是紧张,你待如何?” “不是有我在?我与你同坐,你还能紧张?”齐瑄从桌案后走到了裴良玉身边。 “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裴良玉瞥他一眼,站起身,亲自将刚插好的花,摆在了外间。 “离得远了,没看清你的花,”齐瑄道,“你用的什么头油?” “个人秘方,概不外传,”裴良玉勾了勾唇角,“做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 齐瑄慌忙道:“莫非什么,不过是方才闻着,觉得味道不错罢了。”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裴良玉没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什么也没想,那你就什么也没想?”齐瑄见裴良玉不想搭话,道,“说起来,你这几日,可是出了大风头。” “我能出什么风头,”裴良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看向齐瑄。 “还是日前你让姜寸寸来寻我的事。” 齐瑄稍一提起,裴良玉便明白了:“都说了我什么好听的?” “那可多了去了,”齐瑄笑道,“明年正是会试之年,除了百姓,不少文人士子,也替你写了诗,有几首还写得挺不错,听说,都传到京外去了。” “写诗?”裴良玉倒没想到,竟还能有这待遇,“叫我瞧瞧。” 齐瑄见了,便让姜寸寸去取了来。 数量还真不少,足有数十页。裴良玉随手翻了翻,便无趣的搁回了桌上。 “怎么,都不喜欢?” “与其说写的是我,不如说写的是他们想象中的人,”裴良玉指着一首诗道,“瞧瞧这个,你觉得可像我?” 齐瑄将裴良玉挑出来那诗读了一遍,皱起了眉头。诗中女子弱质芊芊,从父从夫,和裴良玉…… 齐瑄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忽然打了个寒颤,玉儿就是玉儿,总是鲜活的,若真成了那模样,和偶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喊来姜斤斤:“胡编乱造,都烧了去。” 而后又看向裴良玉:“原是想寻了来叫你高兴高兴,是我没认真看,倒让这样的东西,污了你的眼。不过也有人借着这事,排了戏出来,待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宫去看。” 裴良玉看他一眼:“那日大朝上到底怎么回事,内侍说的太过简单了些,我都还不大清楚呢。” 齐瑄便把那日大朝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又道:“那日后,小舅舅往御史台走过一回,但后头,就再没去过。” 裴良玉轻笑一声:“你瞧我小舅舅,能是那等受拘束的人?只要正经事办的妥当,你管他去不去官署呢。” 齐瑄摇了摇头:“只怕有人要借此参他。” “那就参,”裴良玉毫不在意,“能不能叫人瞧见,还不是得看父皇的意思。你信不信父皇今日敢叫折子念出来,明儿小舅舅就敢辞官回家?” “我信,不过父皇不想理会,自然不必管那些人,”齐瑄看着裴良玉,眼中带着些许欣赏,“我日日在朝中,还不如你看得通透。” “那你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裴良玉随手扔了一枝桂花到齐瑄怀里,“我怎么听着你方才所说,二皇子三皇子都帮着颖侯说了话?” 齐瑄拿起桂枝,在鼻下轻嗅:“先开口的是老三,而后才是老二。” “这是想来挖你的墙角?” “猜得不错,”齐瑄将桂枝搁到小几上,“那日大朝散后,三弟特意去寻颖侯说了会儿话。” 齐瑄特意等了等,却没等到裴良玉说话:“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有什么好问的,”裴良玉白了他一眼,“有福盈福瑜在,至少三年内,颖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支持旁人。只要福瑜位置稳当,颖侯顶多态度暧昧,却不会真的和你闹翻。” “有了这些条件,我还问你什么呢?” 见齐瑄不说话,裴良玉道:“与其说这些没用的,你倒不如早些想想,若颖侯和我小舅舅闹起来,你要帮谁。” “自然帮你,”齐瑄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赶忙描补道,“你小舅舅,我也要叫一声表叔的,我帮谁,难道还用想?” 果真如此?裴良玉盯着眼前的齐瑄看了一阵,若有所思。 齐瑄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虚:“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方才我答得合意,喜欢上我了?” “你还是到梦里去想,来得快些,”裴良玉收回视线,唤来青罗替她卸妆。 齐瑄坐在她背后,撑着下巴看着,一时入了神,竟就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中秋宫宴来的很快,长平殿的喜庆装饰还没拆完,便已经到了。 裴良玉还在梳妆,齐瑄便已从紫宸殿回了东宫。见裴良玉正要画眉,一时技痒,道:“我来吧。” 女史将手中螺子黛递了出去。 裴良玉见状忙问:“你从前画过没,可别给我画坏了。” “没画过眉,我还能没画过画吗,不都是一样的?” 第40节 齐瑄这话说的,叫裴良玉心里担心不已,却到底给了他这个机会,许他为自己画一次,却也道:“若是画不好,以后都别碰我的东西。” “你倒是别说话,”齐瑄被她说的,手心都冒了汗,只仔细端详着裴良玉的眉眼,又久久落不下去笔。 等云裳给裴良玉梳好了头,往上插发钗了,齐瑄方轻柔的落了笔。 裴良玉不自觉闭了眼。 “好了没?” “别急,”齐瑄眸色温和,把眼前的裴良玉看了又看,才补了两笔,道,“成了。” 裴良玉睁开眼,对着妆奁边的镜子看了看,意外的发现齐瑄画的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他会画丹青,底子好,画出来的眉,比云裳的手艺还好几分,全无呆板之相。 齐瑄见她满意,方也换衣裳去。 云裳此时才开口:“到底是太子殿下,头回画眉,就能画得这样好看,奴婢日后,可怎么敢再把那点子微末伎俩,拿到您面前呢。” “本宫也没想到,”裴良玉伸手在眉上轻轻拂过,又很快被放在一旁的玉簪花勾去了心神。 “殿下若喜欢,不如奴婢使人剪两枝差不多的,用在鬓边?” “不必,”裴良玉道,“今日只用皇后赐下的钗环便够。” 云裳这才没再说,专心调整钗环在裴良玉发髻上的位置。 而后,裴良玉又换了一身锦衣,挽了一条与腰带颜色相同的藕色绣花披帛,才将蝶恋花禁步佩在腰间。 待裴良玉装扮好了,福盈姐弟也到了。 原本福盈还板着个脸,但等瞧见难得盛装打扮的裴良玉时,一时有些移不开眼,连不高兴都给忘了。 还是之后齐瑄出来,福盈听见动静,迈着步子三两下扑到齐瑄身上:“爹,福盈要抱。” 等齐瑄随手将她抱起来,她还向着裴良玉示威一般的抬了抬下巴,却不知这样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全然达不到效果。 第41章 太子妃第四十一天 面对福盈的挑衅,裴良玉的确瞧见了,却半点不在意,只扫了一眼姐弟俩的佩饰,微微蹙眉。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净拿大人的款式给他们。” 听得裴良玉提起,齐瑄仔细看了看儿女身上的穿戴:“往年不都是这么穿的?” “往年是往年,今年两个孩子都大了,可入席用宴,还能和往年一样?” 何况,往年中秋,东宫可有女主人在?这样制式的佩饰,庄重是够庄重了,哪儿是孩子合用的。 今日宫宴,算是家宴,来的都是宫中嫔妃、各家王妃,让两个孩子这么出去,丢的可是她的脸。 裴良玉想了想,叫来青罗嘱咐几句,又问福盈:“让云掌严重新替你梳头可好?” 福盈不说话,齐瑄便直接替她应了下来。 “爹,”福盈气恼的喊了一声,又在齐瑄温和的目光里嘟着嘴主动下来,叫傅姆抱着坐到了小几前。 原来还是怕父亲。裴良玉稍稍抿唇,露了几分笑意。 福盈才拆了头发,青罗正巧回来,便先将福盈合用的首饰摆在了小几上,方便云裳取用。 福盈头发长,须得拆了重新编成辫子,小几上搁的便是两条带小铃铛的月白色绣花发带,并一对做成了铃兰模样的贝壳花。 原本福盈还绷着脸,时不时的动一下,说云裳扯痛她了,却在看到这些漂亮头饰后,立刻配合了许多。 裴良玉看在眼里,又在心里给福盈后头添了一笔爱美。 青罗将福盈的发饰搁好,便又到了齐瑄与福瑜身边,托盘里,还剩一大一小两个玉佩,上头刻的都是月兔,只是小的那块瞧着更可爱些。 齐瑄看着这东西便问:“我也要换?” 裴良玉不说话,只捧着茶盏扫了他一眼,齐瑄便主动替自己和福瑜换下了腰间玉佩。 裴良玉看着福瑜头上的发带,还有些不大满意,可她也没什么合用的,便只能将就将就。毕竟中秋宫宴的衣裳,八月前就送到两个孩子殿中了,她连见都没见过。 “日后大节要穿的衣裳首饰,都得拿来叫我先看一遍才行。” 姜斤斤在边上站着,悄悄扫了几眼,就被齐瑄抓住了。 “看出什么来了?” 姜斤斤忙堆笑道:“一看就是一家子。” 等福盈打扮好了,一家子便先去了凤仪宫,齐瑄同皇后见了礼,说过几句话,便又往紫宸殿而去。他作为太子,要迟些与皇帝同去。 待齐瑄走了,皇后仔细打量了裴良玉与两个孩子的装扮,笑道:“你费心了。” 待两个孩子被带下去用点心,裴良玉略坐了一会儿,众妃便齐齐到了,而后不断有各家王妃、世子夫人前来请安,没过两个时辰,便已将空荡荡的凤仪宫正殿坐满了不少。 因是头回见到裴良玉,不少王妃、宫嫔都悄悄地打量着她。 “这位就是太子妃吧,”一名郡王妃含笑看向皇后,“观太子妃品貌,娘娘可是得了位好儿媳。” “是了是了,”她上首之人立刻接过话头,“前几日,我们王爷回来,也很说了太子妃不少好话。” “这可难得,肃王可不是爱夸人的性子,”皇后轻笑着拉了裴良玉的手,“不过也不是本宫自夸,玉儿这个儿媳好,本宫是极喜欢的。” 贤妃闻言用团扇指了指裴良玉腰间笑道:“娘娘对太子妃的喜欢,妾可早看出来了。这是您的爱物,若不是喜欢得很了,怎么肯拿出来送人。” 肃王妃点了点头:“还是皇后娘娘眼光好,只可惜没先叫臣妇见着,否则定要和娘娘抢了这个儿媳家去。” “那你可抢不走,”皇后得意道,“若想抢得玉儿这个儿媳,你得先请动母后做媒去。” “竟是太后亲自说的媒?”肃王妃有些惊讶。 一末位的年轻王妃扯了扯嘴角,抬高了声音:“到底是太子妃命好。” 这话出来,不少人都向她看了过去。 裴良玉略作思索,便也记起她是谁了。礼郡王之妻王氏,和惠平太子妃正是嫡亲的姊妹。 见众人都看向她,礼郡王妃还故意用团扇遮了遮脸。 “怎么,臣妇说的不对?太子妃若命格不好,与太子合不成八字,便也没这段姻缘。何况太子大婚当日,边关便得了大胜,可见太子妃的命格,是羡煞旁人的。” “命格一说,虚无缥缈,不想礼郡王妃竟如此笃信。” 裴良玉淡淡道,“至于边关大胜,礼郡王妃出自颖侯府,祖上也是曾领兵的大将军,想来该更知道将士们的英勇才是。” “若定要强加于命理,只怕要叫将士们心寒了。” “太子妃说的很是,”皇后冷淡的扫了礼郡王妃一眼,“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场大胜,都是将士们以命相搏。我等身在后方,享盛世太平,才更该感念他们的不易才是。” “皇后说的是,”肃王妃接了一句,又问礼郡王妃,“王太妃怎么不曾来?” 礼郡王妃这才说是病了。 有了肃王妃打岔,皇后的刻意忽略,原以为众女眷该知道什么不该说了。谁知英王妃突然问起:“怎么不见皇孙和小郡主。” 裴良玉知道,这也是个和王家有亲的:“劳英王妃记挂,福盈福瑜年纪小,才叫了人带去后殿歇息。” 英王妃点了点头:“皇孙与郡主年纪小,太子妃很该多关心些。小孩子有时脾气坏些,未必是有什么坏心,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英王妃说着,俨然以过来人的口吻道:“这待前头的孩子,总要如自己亲生的一样好才行。日日殷勤看顾,亲手教养。若得空时,也得教教孩子,不至于忘了生母之恩。” 这……裴良玉心里恶心之余,还有些发笑。若只前半句也就罢了,偏生还画蛇添足的补一补。真当宫里是你英王府? “多谢英王妃指点”裴良玉像是没看见皇后落下的脸色似的,“英王妃是过来人,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本宫必定记在心里。” “只是东宫内苑有三司伺候着,皇孙郡主身边也又无数嬷嬷、宫人时常跟着,还有好几个师傅轮着教导,父皇母后时常过问着,本宫倒做不到英王妃的境界,只能时常关心关心罢了。” 瞧见英王妃又想开口,裴良玉忙继续道:“只是英王妃做的这样好,怎么前头大公子二公子都加冠了,却还未成婚?” 英王妃面上露出了几分抱怨之意:“都说是成家立业,只是他两个志向远大,才拖了下来,臣妇也劝过好几回,都被拒了。” 裴良玉故意露出惊讶神色:“二公子也就罢了,大公子想来该是世子,怎的也不急?” 肃王妃轻笑一声:“太子妃怕还不知道,英亲王还未请封世子。” “原来是这样,”裴良玉做出关切模样,“不过大公子素有才名,又是嫡长子,父皇必然会应允的,王妃若觉得不好说,本宫今日回去,请太子帮着提上一句,也未尝不可。” 皇后此时方道:“这倒不必,等迟些,本宫与皇上提上一句就是。” 英王妃这才僵着脸道:“多谢皇后,只是……” “你放心,”皇后面色温和,“本宫必不会忘了。” 听得此言,肃王妃直接笑出了声:“皇后娘娘如此相帮,弟妹有福气。” 英王妃亲生的小儿子才十五,她为何拖着不愿意立世子,打量着谁不知道呢。再说她给前头两个儿子说的人,那是其他王妃连放到考虑名单上都不肯的,也亏得她能翻出来。 过了一阵,有宫人进来提醒过时辰,内外命妇们方纷纷起身,往用宴的抱霜园去。 裴良玉看了看时辰,还不到去接太后的时候,却也不想只在殿内与皇后说话,便寻了个看看福盈姐弟的由头,轻易被皇后放了出来。 裴良玉走出正殿,才松了口气,就瞧见了廊下还未离开的礼郡王妃。 “太子妃真是好本事,才嫁进宫几日,便能得皇后娘娘这样喜欢。” “礼郡王妃这话,本宫有些听不明白,母后一向是个慈善人,最是好相处的,本宫又是她儿媳,母后喜欢本宫,又有什么不对?” 这话裴良玉说的违心,可这是在凤仪宫,又是面对着挑事的礼郡王妃,她自然得说得越漂亮越好。 “所以说太子妃命好,”礼郡王妃板着脸问,“拿着别人的命格四处宣扬,我还是头回见着。” “这就不劳礼郡王妃操心了,”裴良玉想起当初因重新批命而起的种种流言,“虽说本宫不信命,可为什么两次批命,一句同样的话,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怕是礼郡王妃该回去问问颖侯才是。” 见礼郡王妃面色凝重,裴良玉轻声道:“毕竟本宫家里,和钦天监可没什么关系。” 裴良玉和礼郡王妃擦身而过,去了后殿。比起前头,这里的确清净许多,连喧嚣都少了。 后殿的宫人见她来,忙迎了过来:“方才有几家小公子在,皇孙与郡主也跟着玩了一阵,这会儿正休息着。” 裴良玉进去瞧了瞧,果真瞧见姐弟俩都睡着,想了想,索性吩咐文栀留在此处:“过会儿福盈福瑜醒了,你替他们抿抿头发。” 因在廊下时被耽搁了一会儿,裴良玉回来的时间恰恰好,皇帝那边传了消息,要去长乐宫迎太后了,皇后正准备动身。 “正要派人去叫你。” “可见儿臣与母后心有灵犀,”裴良玉走近了些,“儿臣去时,两个孩子都睡下了,想是方才玩得累了。” 皇后点了点头:“时辰还早,让他们睡吧。方才听说你在廊下遇见礼郡王妃了?” “就知道瞒不过母后,”裴良玉轻描淡写道,“礼郡王妃也太重命格了些。” 第41节 皇后点了点头:“今日你应对得不错。” “不如母后多矣,儿臣还有得学呢。” 裴良玉与皇后在半道上遇见了皇帝和齐瑄,而后便合到一处,同往长乐宫接了太后,方往抱霜园去。 到了抱霜园,人多了不少,礼郡王妃与英王妃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宴席过半,皇后还是同皇帝说起英王立世子之事。 “英王妃说,两个孩子想先立业再成家,臣妾便想着,他家老大就是嫡长子,皇上素日也曾夸过的,这做了世子,也算是立业了,异日再挑个好姑娘,英王也就不必担心了。” 皇帝听得此言,也笑着同英王举杯:“嫡长子承嗣,乃是祖制,皇弟如何想的?” 话赶话到嘴边,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英王自然只能说皇帝说的是了。 有促狭的王妃,听得此言,当场起身恭喜英王妃得偿所愿。 一旁的众位王爷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好似明白了什么,虽已心照不宣,却也只当难得糊涂。 倒是齐瑄见状,猜出什么,隔着两个孩子轻声问裴良玉:“英王妃为难你了?” 裴良玉看了一眼偷听的两个孩子,将英王妃的话换了种说法:“说了几句恶心话,撺掇着我借亲自养育的名头,插手福盈福瑜的教养。” “不是我说,东宫这么多伺候的下人、师者,哪一个不比我懂如何照顾孩子?” 裴良玉这话出口,齐瑄大致猜到英王妃说的什么话了。不过按英王妃的为人与亲缘,怕还是想恶心裴良玉的多些。 “你放心,英王世子的事,孤管定了。” 裴良玉含笑低头,正看见福瑜悄悄夹了一小块点心往自己碗里放,他手上力道不足,还险些落在外头。 福盈偏头瞧见,歪头茫然的看了福瑜一眼,也舀了一大勺她最讨厌的青菜放到裴良玉碗中。 齐瑄好容易才压住脸色。先夸了福瑜一句,才同福盈道:“明儿中午,只许用炒青菜。” 这一晚的宫宴,除了英王妃和福瑜外,大抵都还算满意。 裴良玉作为太子妃,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尤其东宫一家子相似的佩饰,和福盈福瑜为裴良玉夹菜的举动,都让众皇亲对裴良玉评价甚好。 待到宫宴过后,回到东宫,歇了一日,裴良玉便将处置那两个多嘴宫女的事提到了当前。 “既是有人吐了程司闺身边的女史出来,便先把那女史一并拿了。” 给钱掌正传话的人出去,青罗小心问道:“殿下,这会儿应是司闺司理事之时,让钱掌正将那女史带来,只怕会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裴良玉点了点手边册子,半点不在意,“抓人若不大张旗鼓的抓,还有什么意思。” “你让人盯着司闺司,两个司闺有什么举动,及时来回。” “是。” 裴良玉在长平殿中又坐了一阵,钱掌正才领着一干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奴婢参见殿下。” “起吧,”裴良玉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几个人,示意钱掌正将事情一一说来。 “禀殿下,这二人,便是郡主傅姆抓到的宫女,经审讯,二人已承认,是有人故意告诉她们朝堂之事,并在郡主平日玩耍之处做出谈论姿态。” 裴良玉微微颔首,看向底下两个颤抖的末等宫女,面上没半分同情:“是谁指使你们的?” “禀、禀殿下,”一个宫女伏在地上,“是程女史,都是程女史教奴婢们这么说的,也是程女史带奴婢们在那里等郡主的,都是程女史,是程女史,奴婢只是个粗使宫女,不敢得罪程女史,才、才,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钱掌正见了,忙代裴良玉开口问:“程女史,你可认罪?” “禀殿下,奴婢无罪,如何认罪,”程女史面上看着,倒是很有几分镇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两个宫女许是为了脱罪,随意攀扯,也犹未可知。” “一个说有罪,一个说无罪,有意思,”裴良玉看向先前说话的宫女,“你可有证据?” “奴、奴婢有,”另一名粗使宫女开口道,“程女史来寻奴婢时,曾随手赏了奴婢一根花钗。” “殿下明鉴,奴婢平日手松,看底下小宫女可怜,偶然把用旧了的花钗送出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宫女分明是借奴婢的善意栽赃陷害啊殿下!” 程女史说的情真意切,若非裴良玉早查清了事情真相,怕也要被她蒙混过去。 “大胆,”钱掌正看裴良玉蹙眉,忙站出来,“殿下并没发话,谁许你开口了?” 裴良玉想了想,问程女史:“你既说是栽赃陷害,那她二人被抓之时,你在何处?” “奴婢自是在司闺司理事。” “从未离开过?” “自然。” “可有人证?” “有的,”程女史答得毫不迟疑,“奴婢是与程司闺同在一处。” 裴良玉点了点头:“那么程司闺那日,可出过门?” 这一回,程女史想了许久:“奴婢记不大清了,许是有的。” “既是你与程司闺同在一屋,那日可有人来寻过她?” 程女史答得更慢了些:“奴婢埋首于文书间,实在不曾注意。” 裴良玉轻笑一声,示意钱掌正传了证人进来。 首先是一名宫女,说曾往程司闺处送东西,并没见着程女史,而后是一名小黄门,说曾在缀锦院附近的园子见过程女史。 裴良玉放缓了语速,语气却凌厉了几分:“你不是说,你从未离开过司闺司?” “奴、奴婢,”程女史面上带了几分慌乱,“奴婢日日忙着,许是将哪一日记混了也是有的,是,奴婢就是记混了。奴婢那日是出去过的。” “那你去园子做什么,缀锦院离三司,可远着呢。” 裴良玉见程女史额上起了汗珠,往桌上用力一拍,霍然起身:“还敢狡辩!” 程女史冷不丁被裴良玉一下,慌乱着瘫在地上。 “钱掌正,”裴良玉板着脸道,“带下去,问出是谁给她传的消息。朝堂上的事,连本宫都不清楚,她一个小小宫婢,又是怎么知道的。” 钱掌正忙领着人出去,怕裴良玉等得久了,也不敢回掌正司,就在廊下审了起来。 青罗赶上前,捧起裴良玉的手细看,果然已经红了:“殿下您要吓她,砸东西也行,何必用自己的手拍,若是肿了可怎么是好。” 裴良玉也觉得稍稍有些疼,可在青罗面前,自是不肯认的:“她嘴这么硬,若不吓一吓,怎么肯说,只是要她甘愿吐露背后之人,怕还得费些功夫。” “殿下若想得知背后之人,奴婢倒有个法子。” 裴良玉抬头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立在青罗身后,与云裳相熟的二等宫女秋娴。 裴良玉收回手,端坐于殿中:“哦?说来听听。” “是,”秋娴应了一声,“程女史与程司闺乃是嫡亲的姑侄,因一司女史需三四人同住,程女史便借口为程司闺守夜,搬到了程司闺住处,姑侄二人几乎日日都在一处。” “是以程女史方才撒谎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程司闺。殿下可遣人去与程司闺对视,如今程女史已经招认,若程司闺也撒了谎……” 裴良玉闻言轻笑一声:“本宫知道了。” 秋娴欠身一礼,没再继续往下说。 “既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不如就由你领人去问程司闺,”裴良玉意有所指道,“到底是母后钦封的女官,待她客气些。” 等秋娴出去,青罗才疑惑的问:“殿下是想让程司闺去寻皇后娘娘?” 见裴良玉没有否认,青罗才道:“秋娴她,能领会殿下的意思吗。” “能不能领会,再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裴良玉自打那日听了云裳的话,就对这秋娴很有几分好奇。 只是她才进宫,贸然打听一个宫女从前在掖庭的事,难免惹人生疑,加之秋娴连日来也勤勤恳恳,并没出头,她也就暂且按下了。 今日秋娴自己主动站了出来,倒是个让裴良玉考量她能不能用的好时机。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秋娴匆匆回来禀报:“殿下,奴婢只问了程司闺几句话,她便恼了起来,还说要往长乐宫面见皇后娘娘。” “那她可去了?” 瞥见裴良玉面上笑意,秋娴安心许多:“已经去了。” “是两位司闺都去了?” “只有程司闺,奴婢去司闺司时,徐司闺一直不曾露面。” “有人去就成,让程女史先签字画押,”裴良玉满意道,“你与青罗随本宫往凤仪宫去一趟,到了母后面前,只用实话实说就是。” 裴良玉亲手将桌上册子抱在怀里,也不换了身上衣裳,径直往外而去。 第42章 太子妃第四十二天 这是头一回,裴良玉坐着自己的太子妃步舆进宫,以至于凤仪宫人在见到裴良玉的步舆停了,她从里头下来,才慌忙迎了上来。 裴良玉和平时进宫的打扮不同,身上穿戴甚至不够齐整,别说禁步了,连个玉佩也没挂。头上也是,虽都是珍品,却只有几件,不怎么成套,但难得是舒服。看着舒服,穿戴的人也舒服。 不过她板着一张脸,并不像平日的和善。想起方才慌慌张张进门拜见皇后的程司闺,宫人们都好似明白了什么。 裴良玉到殿前时,已有人快步通报:“皇后娘娘请殿下入内。” 皇后只看了她一眼,便惊讶道:“怎么穿成这样。” “儿臣参见母后,”裴良玉行了个礼,便在皇后的示意下走到她身边,面上染了几分羞赧,“儿臣听说这贱婢还胆敢来寻母后,怕母后受她蒙蔽,一时情急……” 听了裴良玉的话,皇后也没先下定论:“到底怎么回事?” “青罗,你替母后讲讲。” “是,”青罗应了一声,从那日福盈的傅姆如何抓了两个小宫女,到今日裴良玉如何审的程女史,又如何派了人去向程司闺对峙,都一一说了。 裴良玉见皇后眉头紧锁,便又喊了秋娴上前:“儿臣见程女史谎话张口就来。半点不怕被拆穿的模样,心里有了疑惑,便叫这个宫女去寻程司闺问话,哪知……秋娴。” “奴婢奉太子妃之命,往司闺司问话,程司闺先是一口咬定程女史那日与她同在房中理事,而后在奴婢说出,程女史已经认罪时,又说她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秋娴说着,面上突然显出几分恼怒:“奴婢请她到长平殿,她便说太子妃刚嫁进宫就要对皇后娘娘的人下手,要来寻娘娘哭一哭。奴婢未料想,她、奴婢便赶忙回了殿下。” “你胡说!”程司闺喊冤。 秋娴听得此言,忙反问一句:“难道这些话,不是字字句句都出自司闺您之口?司闺司中多少人都听着呢!” “秋娴,母后面前,不得无礼。” 第42节 秋娴忙告罪退下。 裴良玉悄悄看了一眼皇后,才小声道:“儿臣非是不信母后,只是这程司闺在东宫时就敢这样嚣张,到了母后面前,还不知要怎样颠倒黑白呢,是以儿臣才……” 皇后拍了拍裴良玉的手:“你放心。” 裴良玉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乖巧应了,配上她今日稍显清淡的衣裳妆容,看上去只软软的,雪兔一般,软软的叫人觉得没什么攻击性。 见皇后面色松了几分,裴良玉才道:“还有一桩事,怕须得母后出手才成。” “朝堂上的事,儿臣作为太子妃,都还要太子遣人来说,方才知道几分,怎么程司闺姑侄,就能说得好似亲眼所见一般?那会儿大朝可才散了不久。” 皇后点了点头,看着底下不住喊着饶命的程司闺,神色淡漠得像看一个死人。 “先领去偏殿,好生看管起来,再传宫正。” 等皇后身边的宫人拉了程司闺出去,裴良玉也是以青罗两个出门,方拿出了打东宫带来的两本册子。 “这两件东西,是太子给儿臣的,原是说不能叫母后看,怕您伤心。但儿臣想着,母后若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贱婢的党羽在背后进言污蔑,让母后误会东宫,才是真正伤母后的心。便还是带了来,请母后过目。” 皇后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了几页,都是裴良玉进宫前,程司闺犯的事,哪年哪月,写得清清楚楚,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而后她又拿起了另一本徐司闺的,翻过几页后,手指都气得有些抖,而后一把将册子拍在了桌上:“这两个贱婢!” “母后,”裴良玉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感受到轻微的疼,才摆出一副担忧自责的模样安慰,“她们既然敢欺上瞒下,仗着母后的信任,曲解母后的好意,做出这么多祸事,必然是要狠狠的罚的,但为两个不忠的奴婢,犯不着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皇后被裴良玉劝了劝,强压下火气:“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臣打算彻查此事,先处置了程司闺一干人等,若是徐司闺没牵扯进来,便打算等她日后犯错时再说。” 皇后一怔,叹了口气:“好孩子,你不必顾忌着本宫。” 两个司闺都是她点的,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若都翻出来,难免是她皇后识人不明。 皇后看着桌上两本不薄的册子,想起方才看见有几桩年月早的,太子也曾同她说过,是她听信谗言,没信太子。又想到这是太子失望之下,不肯再同她这个母亲说,方命人一一查证记录,便只觉心里拧得生疼。 “儿臣可是您儿媳,不顾及着您,还顾忌谁去?”裴良玉柔声道,“您可是母后啊!” 裴良玉说着,将册子又往自己这边收:“何况太子的意思,这些都是要瞒着的,不止不能叫您知道,更不能传扬出去,您可别在太子面前出卖儿臣啊!” 皇后强扯出三分笑:“母后知道了,这程氏的事,母后处置,徐氏那边,你若不好处置,只管告诉母后。” “儿臣知道了,儿臣有母后呢,”裴良玉哄得皇后面色缓和,才道,“其实儿臣倒盼着徐司闺聪明些,不要再犯。虽说因着从前的事,必不会饶过她,可一连处置了两位司闺,儿臣也怕司闺司转不动了。毕竟母后挑的人,在才干上,那是没得说的。” 听得这话,皇后心里才舒坦些:“才干虽重要,用人却还得以品德为上。” “母后说得是。” 皇后点了点头:“日常大典都少不得三司女官,你可想好叫谁做司闺了?” “这……”裴良玉其实早已决定,不再从司闺司提人上来,却故作迟疑,“不瞒母后,三司曾呈上来一份名册,都是从底下举荐上来的,但因着两位司闺的事,儿臣又才进宫不久,便想再多看看。” “很该如此。” 裴良玉得了皇后赞许,才露了笑,做出考虑的模样,“不过,让徐司闺全权主理司闺司,儿臣还是有些不放心,若不然,儿臣将三司主官平调一个过来?” “郑司则与曹司馔都是三司老人,有她们在,司闺司应不至于是徐司闺的一言堂。” “那就郑司则吧,”皇后很快下了定论,“曹司馔不如郑司则果断凌厉,理事上也差几分手段。本宫记得云裳在司则司任掌严?” “是。” “那就把她提上来,她跟在李尚仪身边多年,管司则司,倒不算难。至于另一名司则,再从底下提一个上来就是。” “都听母后的。” 裴良玉笑得眉眼弯弯,又一切以她意见为先,皇后便是心气再不顺,也被哄得好了。 等到此时了结,皇后还特意叫裴良玉留下来用了饭,才放她回去。 等裴良玉走了,宫正才捧了一张纸来,呈给皇后。 皇后逐字看完,等看见程司闺与后宫妃子有勾连时,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拉下去,务必将一众党羽问询清楚,没查干净之前,可别叫她死了。” 裴良玉走后,凤仪宫发生的事,她自然全不知情,但就算知道了,心里怕也没几分惊讶。 回到长平殿,青罗与秋娴都来恭贺裴良玉。 “是郑司则要做司闺,云裳要做司则,要贺也是贺她们,贺本宫做什么。” “奴婢贺的是殿下掌权三司,她二人之事,迟些再贺,也未尝不可。” “只是没了个程司闺,就说掌权三司,还为时尚早,”裴良玉道,“日久见人心,若不成,便一个个换过去就是。” “到底没了程司闺,算是给了三司一个震慑,怕得好些日子,没什么幺蛾子了,”青罗笑问,“殿下预备何时将此事告知三司?” “不急,”裴良玉道,“郑司则与曹司馔何时给了调查好的人选,何时再宣布就是。” “殿下,”齐瑄才从紫宸殿出来,就听姜斤斤道,“今儿先是程司闺去了凤仪宫,而后太子妃也匆匆赶去,听说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而后,凤仪宫叫了宫正司去,将程司闺领走了。” “太子妃可回东宫了?”齐瑄得到了答案,只蹙着眉,让快些往东宫赶。 待进了长平殿,齐瑄却没见着人:“太子妃呢?” “禀殿下,太子妃在园子里。” 齐瑄又快步从廊下往后面园子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裴良玉正坐在秋千上,让宫人推着,一下一下的荡着。 见她脸上全是笑意,齐瑄方悄悄松了口气,脚步也没那么急,变得轻快几分。 “你回来了,”裴良玉从凤仪宫回来,稍作休息,便在园子里晒太阳,因才活动了一会儿,脸上带了些微红“怎么还穿着朝服?” “听说你今日匆匆往凤仪宫去,衣裳都不曾换,我担心出什么事,便直接过来了,”齐瑄慢慢行到裴良玉身边,“往边上坐坐?” “才一回来,就要和我抢秋千,”裴良玉虽有几分不高兴,却也给他让了些位置。 齐瑄挨着裴良玉坐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秋千轻轻摇着,一旁的宫人也主动退到了园子外:“今日母后没为难你吧?” “我是那等轻易就能叫人为难的?”裴良玉斜了他一眼,“你给我的那两本册子,我给母后看了几页,她已决定不再理会司闺司事了。” 齐瑄有些惊讶:“母后决定的?” 裴良玉傲慢的冲他扬了扬下巴:“本宫就是讨了母后的喜欢,你待如何?” 齐瑄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裴良玉,一时愣了愣,才笑道:“不如何。” 裴良玉恼了,左脚往边上踢了两下:“下去,我要自己玩秋千。” “罢了罢了,”齐瑄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起身站到裴良玉身后,“太子妃殿下今日受累了,容我替您推推秋千?” “推,”裴良玉往中间坐了坐,“推高一点,青罗她们怕我摔了,推得还不如我自己荡得高。” 齐瑄没说话,手上力气却稍稍加大了几分,看着裴良玉乘着秋千而起,园中很快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浅碧的裙摆随着秋千的来去而动,齐瑄突然踢了一脚旁边的桂树,桂花如雨般飘扬而下,乘着秋千在桂花雨中的裴良玉,就像是桂中仙子。 “你做什么!停下停下!” 等秋千停了下来,裴良玉赶紧从上面跳下,抖了抖身上的桂花。 “你突然踢树做什么,显摆你力气大吗。我今儿难得熏了香,桂花落了满身,只怕要把香味儿全压过去了。” 齐瑄愣愣的啊了一声:“桂花雨好看,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裴良玉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才敢开口:“桂花雨好看,也得分时候不是,叫它自己慢慢的落,明早上起来,看满地残金,就不好看吗?” “罢了罢了,不玩了,你也早些换衣裳去吧。” 等齐瑄跟在裴良玉后头出来,姜斤斤疑惑的问了一句:“太子妃殿下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多嘴,”齐瑄大步向前,“去把孤的常服取来。” 姜斤斤闻言了然,只怕又是太子殿下不知怎么,坏了太子妃的兴致了。 次日,裴良玉醒来,见齐瑄竟还在殿内,不由疑惑道:“今日不必往官署去?” “便是官署,也有休沐日呢,”齐瑄笑道,“快起来吧,我领你出宫去玩。” “出宫?”裴良玉眼前一亮,很是心动,却也很快拒绝,“如今还在八月呢,我前些日子才回了娘家,等下个月吧。” “下个月?”齐瑄想了想道,“也好,下个月正好登高,野菊漫山遍野,也很宜赏。” 既是齐瑄难得一日休沐,裴良玉便没打算在殿中闲着。昨儿才叫皇后气了一场,今儿正该齐瑄这个做儿子的去哄哄,正好她也往姑姥处走走,再同李嬷嬷问一问殿中的两个二等宫女桂枝与兰枝。 “那今儿咱们带着福盈福瑜先去看看母妃,再去瞧瞧姑姥,如何?” 齐瑄略作考虑,便应了下来,又使人去接两个孩子。 要往凤仪宫去,裴良玉没敢再像昨日一样穿,钗环禁步都穿戴齐整,还特意寻了一柄带着镂空花纹,缀着流苏的木扇出来配衣裳。 等她这边穿戴好,福盈福瑜也到了,因见两个孩子衣衫打扮尚可,裴良玉便也没做什么改动,一家子径自去了凤仪宫。 见到他们来,皇后果然很高兴,还特意留了饭,才放他们往长乐宫走。 到了长乐宫中,太后才午睡起来,裴良玉便让青罗去问桂枝兰枝的事,齐瑄去陪两个孩子,自个儿挨着太后说话。 “昨日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 “都是计划中的事,谁来叨扰您的?” 太后闻言笑道:“谁敢瞒哀家呢。” 只这一句,裴良玉便听出太后对如今的后宫六局,仍有不小的掌控力。 “昨儿你做的很好,”太后道,“皇后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可以听进去几分建议,却必须得是做决定那个。” 裴良玉手指动了动,试探性的问:“姑姥在皇后身边放了人?” 太后并没否认:“只能传些消息,不至于做个闭耳塞听的聋子罢了。” 如今还近乎是个聋子的裴良玉,还真不敢说话。 “哀家渐渐老了,不顶事了,等你将宫中都熟悉了,有些东西,也该慢慢的交给你。” “姑姥还康泰着呢,我才不要,”裴良玉轻声道,“有姑姥您在上头顶着,我腰杆子都能挺得更直些。” 太后摇了摇头:“世家就要入朝,日后宫中配合着宫外行事,你难道还要姑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时时注意着?” 裴良玉这才应了:“好歹迟些,待玉儿把东宫打理好了。” “自己住的屋子,总得干干净净的,”太后道,“饶你过了今年。” 裴良玉点头应了,心里却有了几分紧迫感。看来不能懒懒散散的了,须得尽快将三司的人都熟悉过才是。 裴良玉心里有了计较,恰好从长乐宫回来次日,郑司则与曹司馔也私下来寻了裴良玉,交上了最终的名册。 裴良玉以考教为名,随意的指着名册上的人,叫二人做了评判,等二人走了,对这二司未来的女官,便有了初步的了解。 不等心里焦急的徐司闺再捧了名册来,裴良玉第一次命人召集了三司。 第43节 “参见太子妃殿下。” 裴良玉坐在主位上,微微颔首:“起吧。” “谢太子妃殿下。” “今日召尔等前来,是有几件大事要说,”裴良玉看了钱掌正一眼,点了她出来,“程司闺与程女史之事,你来说吧。” “是,”钱掌正出列,“程司闺与程女史刺探朝事,心思歹毒,今已剥夺司闺、女史之名,贬为粗使宫婢,移交宫正司。” “皇后娘娘亲自下谕赐死,并,”钱掌正顿了顿,方继续道,“查明其家人仗势行不法之事,遂一并按律移交官府处置。” 其实裴良玉也没想到,皇后会气到罪及家人,但换个方向想想,若非是程司闺家人本就不干净,皇后也抓不住她家里的把柄。 不过,看着底下立刻变了脸色的几人,她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如程司闺一般的背主之人,本宫不想再见着,”裴良玉说着,看向面色微微发白的徐司闺,“但一旦查到,必不轻饶,定会奏请皇后重惩!” 瞧见徐司闺打了个寒颤,裴良玉心中很是满意。从前皇后是她们的保护伞,如今,只怕就要是她们的催命符。 等钱掌正站了回去,裴良玉才道:“承皇后之命,调郑司则入司闺司任司闺,云掌严提为司则。” 许是前头一棍子打的太重,三司对这两桩任命都没太大的反应,一时间庭中只能听到郑司则与云裳谢恩之声。 “三司空缺不少,故本宫与郑司闺、曹司馔商议后,补全了司则司、司馔司的女官名额。” 裴良玉话音落下,郑司闺便拿出了随身的册子,念起了名单。 郑司则成了郑司闺,虽又提了云裳起来,却也还缺一人,便又提了从前的掌严起来,为潘司则。司馔司只一个曹司馔,遂又提了杨掌食为司馔。剩下的按例补上后,司则司与司馔司女官位中,也多了不少新面孔。 待到郑司闺念完,回到队列中,司则、司馔两司都是满满喜气,唯有司闺司,大气都不敢出。 裴良玉含笑等另两司安静下来,才道:“郑司闺,你虽才入司闺司,但司闺司的女官名册,也要早些拟出来。” “是。” “徐司闺,”裴良玉冷下脸色,“你是司闺司的老人,司中事务,还得你好生与郑司闺交接才是。” 闻得此言,徐司闺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发颤:“奴婢遵命。” 安排完事情,裴良玉又勉励几句,方才叫散了。 等回到殿中,雪蕊面上满是兴奋:“殿下,您方才好威严!” 裴良玉心情不错,便也回了一句:“怕吗?” “不怕,”雪蕊道,“做错了事的人才该怕,奴婢又没做错什么。” “正是如此,”青罗接了一句,“奴婢方才瞧见有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恰好碧苒识人能力不错,便叫她与秋娴一道记名字去了。这几个人,怕得好好查一查。” “这两日都忙着,倒没来得及问你,桂枝兰枝那边,嬷嬷怎么说?” “李嬷嬷去翻了名册,说那两人背景干净,殿下若瞧得上,不妨叫人教一教。” 裴良玉这才放心,看来东宫三司虽是乱七八糟,但她这长平殿中倒还好。 “待过两日,将三司近三年的账册都收上来,再从各司随意抽调人手,互相抽查账册。从前的烂账必须得厘清才行。” “是,”青罗几个将事情记在心里。 裴良玉想了想又道:“等司闺司的人补上,再给女史与东宫宫婢们立个考核的规矩,也省的她们以为自己升为初等女官,便能洋洋得意,自以为牢不可破了。” “如此,奴婢们也得好生翻一翻宫中规矩,”雪蕊道,“总不能给殿下丢脸。” 自这日后,长平殿中常有命令出来,三司忙得人仰马翻,内里却慢慢收紧,规矩也重新立了起来。 三司约束严格,人人在其位谋其政,便有其他心思的,也暂时藏了起来,不敢造次。 皇后听闻,还特意和皇帝夸了裴良玉两次,又特意赏了东西下来。 若说裴良玉清理三司,对谁影响最大,还不是前头那些个有心之人,而是身在后院的白奉仪。 她从前有王家支持,便是自承徽贬为奉仪,换了屋子,吃穿用度,却没怎么降过。 但如今三司人人谨小慎微,外头的消息进不来,她的待遇,自然就降为了奉仪的品级,除非她自己花银子,不然三司是不会给她任何额外待遇的。 “奉仪,今儿尚食给的,还是这样的菜色,要不、要不您还是用些吧。” 白奉仪扫了一眼桌上菜品,皱着眉头不说话。 她是从丫鬟过来的,三司苛没苛待她,她心中自然有数,但就是这么个照规矩办事,偏偏就能叫人有苦难言。 “不成,不能这么下去。” “奉仪?” “你去,打听打听郡主什么时候去园子里玩,一定要挑皇孙不在的时候记。” “可、可是奉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道,“三司如今严格按宫规办事,奴婢除非与人同行,否则不能离开您的院子,独自在东宫行走啊!” 第43章 太子妃第四十三天(小修) “见过柳承徽。” 柳承徽看着底下行礼的白奉仪,心中满是警惕:“原来是白奉仪啊,你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又想来做什么?” 白奉仪垂下眼睑,做出低眉顺目的模样,要不是不好接近郡主,谁稀得来找你:“瞧承徽这话说的,妾那次不是为着关心承徽而来?” 柳承徽面上露出几分嘲讽之意:“你关心我?这可真是本宫进宫以来,听到最大的笑话。” “你不是一向瞧不上我?怎么不去在郡主、皇孙身边表现你的亲近?” 柳承徽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了,你都是九品奉仪了,自然该在奉仪的院子住着,进不去缀锦院了。” 白奉仪心里起了火气,面上却不动分毫:“承徽说笑了,郡主与皇孙,岂是我一个后院女子说拜访就能去拜访的呢。不过这院子虽然换了,却也算不得小,妾一人住着一间,倒比从前还宽敞些。” 柳承徽挑了挑眉,显然不信:“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要送客了。” “事的确有一桩,”白奉仪问,“承徽可记得太子殿下有多久没进过后院了?” 而后,她又自己答道:“自打去年冬里至今,已有大半年了。” “早先还能说殿下忙于兵部事务,可大婚后,太子已连着在长平殿歇了近一月。承徽就真的半点都不着急?” “殿下从少进后院,多在前殿,又不是去年冬里才有的事,如今东宫夫妻和睦,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急的,”柳承徽虽握紧了手,言语上却半点不肯让。 “我看白奉仪你怕才真是急了。你本就是个无宠的,不过仗着郡主和皇孙,才在东宫有些脸面,如今眼看复位无望,又连这点脸面都要没了,你说我急,只怕你才更急呢!” “只要我是王家出来的,自然不必急什么,”白奉仪看到柳承徽的手,满意起身,“妾说完了,就不叨扰承徽了。” “呸,要不是仗着王家,谁耐烦放她进来,还跑到承徽面前胡说,”宫女看向柳承徽,“承徽您可别听她胡说,她每每有什么事儿,自己不敢去,就想把您撺掇出去顶着,您可不能上她的当啊!” “但她有句话是没错的,”柳承徽道,“自打正月十五那日起,我每每求见太子,有哪回是成了的?太子如今看我时,和白氏又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哪儿错了?” 白奉仪这边,才离了柳承徽屋里,就有两个小宫女从角落走了出来,互相对视一眼,结伴往长平殿去了。 “有人看见白氏去了柳氏屋里?” “是,”碧苒小心道,“是奴婢的两个小姐妹亲眼所见,白奉仪在柳承徽房中,统共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笑着出来了。” “她果然坐不住了,”裴良玉尝了一口点心,同一旁青罗道,“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往柳承徽处去的。” “怕是缀锦院那边管得严,她见不着郡主,”青罗重新替裴良玉换了一盏茶,“昨儿郡主的傅姆还来回,从上回程女史的事后,郡主好些日子不乐意去园子里玩儿了。” “福盈不乐意出去玩了?”裴良玉想了想,“本宫多久没去见福盈福瑜了?” “也有好几日了。” “那今儿就去一趟吧,”裴良玉想了想,又叫青罗收拾了几样东西,“正好过两日重阳登高,太子说了要出宫,便把两个孩子一道带出去走走。” “殿下真要带皇孙和郡主?”青罗迟疑的问了一句,“不如先问一问太子殿下?” “等迟些回来再告诉他吧。” 裴良玉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青罗便没再劝,依言收拾了几样东西,便领了碧苒秋娴跟着裴良玉一道往缀锦院走。 先前都是两个孩子往长平殿拜见裴良玉,这回,倒还是她进到东宫后,头回来缀锦院。 裴良玉进了缀锦院后,稍作打量,感叹道:“不愧是从前东宫内院最大的院子,果然无愧于缀锦之名。” “可奴婢瞧着,还是长平殿最好。” “自然,”裴良玉应道。才修缮重建的新院子,又是样样按自己喜好布置的,自然不是缀锦院能比。 得了通报,缀锦院中的内侍匆忙赶来:“参见太子妃殿下!” 裴良玉微微点头:“福盈福瑜呢?” “皇孙上完课回来不久,正在屋内习字,郡主也在。” 听得此言,裴良玉便没往福盈屋里去,而是在内侍引领下,直接去了书房。 才走近些,裴良玉就听见里头小孩子的玩闹声,做了个手势,免了众人的礼。 “福瑜福瑜,我也要写!” “阿姊你用这个,不要动我写过的!” “我已经写啦,不能动吗?” “不能!其他的都不能了!” 裴良玉听得好笑,这才示意候在门外的福盈傅姆敲门。 “皇孙、郡主,太子妃殿下来了。” 而后,傅姆打开房门,裴良玉又特意等了片刻,才往里走。 “拜见母亲。” “不必多礼,”裴良玉往书桌的方向扫了一眼,瞥见两个孩子面上的紧张,便没过去,只在榻上坐了。 福盈福瑜一同松了口气,一道坐在了裴良玉对面。 “太子曾说,本月初九,正值他休沐,预备出宫登高,本宫过来,是想问一问,福盈福瑜,你们可也想一道去玩?” “出宫?”福盈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本坐得离裴良玉最远,此时也跑到了裴良玉身边,“福盈要去!福瑜也去!” 裴良玉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福瑜。 第44节 福瑜眨眨眼,也点了头。 裴良玉这才道:“既然如此,今晚本宫就告诉太子。秋娴、碧苒。” 二婢捧着托盘,上前一步。 “出宫登高,不合用平日在宫中的衣裳,本宫已吩咐了掌缝,为你们赶制两件寻常人家能穿的新衣,这几样佩饰,到时挑能用的穿戴就是。” “谢母亲。” 裴良玉示意两人将托盘分别交到了缀锦院宫人手中,才继续道:“只是本宫也要与你们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两人有些疑惑。 “出宫后,不得乱跑,不得甩开伺候的人,不得随意和不认识的人走,也不得接陌生之人的东西,可能做到?” 见两个孩子赶忙点头,裴良玉还有些不放心,便同福盈傅姆道:“你得空同福盈福瑜再好生讲讲,虽说明日是登高,异日未尝不会打城中走动。” “另外,再挑两个宫人出来,到时定要把福盈福瑜跟紧了。” “是,奴婢明白。” 等说完这两句,再看向两个孩子,裴良玉便发现他们已经凑到一处,说到宫外要怎么玩了,便也没扫他们的兴,起身回了长平殿。 夜间齐瑄到长平殿中,裴良玉便同他道:“九月初九登高,我已与福盈福瑜说好,要带他们同去。” “什么?”齐瑄看着正在拆耳坠子的裴良玉,有些发懵,“怎么突然想带福盈福瑜一道了。” “先头不是程司闺使人趁着福盈去园子玩时,撺掇她来寻我闹吗,福盈便记着了,好些日子都不肯出门玩。” “我就想着,这回出宫登高,带上她一道,小孩子忘性大,有了别的事情在当前,从前不好的,就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既然都带了福盈,总不好把福瑜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如都一道去了。” 齐瑄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却还有几分遗憾:“那等冬里,我再带你去庄子上泡汤。春里你我赏过桃花,我特意挑了几处,补了几株梅树,冬里梅花开了,应又是另一番景致。” 不必日日呆在宫中,裴良玉自然乐得应下:“那就这么定了,不过那日的护卫,怕得你好生挑一挑,带着孩子出门,总得谨慎些才好。” “不急,明儿再问问那日有谁当值就是。” 到了重阳这日,裴良玉早早起来,换了一身蓝色锦衣,头上只梳了个堕马髻,用了几支花钗,都是轻巧精细的款式。未免登山出汗,脸上都没用多少脂粉,脚上更是只一双千层底绣鞋。 等到福盈福瑜来了,也是相仿的打扮,只福盈头上梳着双丫髻,用了两个金扣样的头饰。 一进门,福盈就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走?” 小孩子到底忘性大,没了白氏在耳边时时提醒,又有傅姆教着,有出去玩的萝卜在前头吊着,竟也忘了从前打定主意不亲近裴良玉的事。 裴良玉先免了福瑜的礼,才道:“这要看你们爹什么时候回来。” “哦!”福盈应了一声,忍不住往殿门外张望。 裴良玉见状,让兰枝先捧了一盆茱萸过来:“今儿登高,要戴茱萸,山茱萸果子红红,你们人小戴着好看,等迟些到了地方再将吴茱萸系在腕上。先自个挑挑,有没有喜欢的,若有,叫人帮着剪下来戴上。” 山茱萸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就惹人喜欢。尤其小孩子见了,就忍不住想摘。 福盈眼珠子一转,趁着兰枝不注意,就掐了一个果子想往嘴里放,被一边福瑜一下打在手上。 “你打我做什么!” “不能吃!” 兰枝等人这才发现福盈动作,忙将山茱萸抱得远了些。福盈傅姆也赶紧将那粒山茱萸抢到了自己手上。 裴良玉难得严肃了脸:“福盈,你想吃?” 福盈点了点头,半点不怕。 宫中做盆景的山茱萸,最重其色,却不重味。裴良玉喊了福盈的傅姆:“给她小心尝少许。” “殿下……”那傅姆不自觉喊了一声,才走到福盈身边,将那枚山茱萸露了半颗出来。 福盈看见果子,脸上笑开,张嘴便去吃。等咬在口中少许,慢慢变了脸色,一旁宫人忙捧了痰盂来叫她吐了。 见福盈脸都皱成了一朵花,大喊着酸,裴良玉才问:“福盈,你为何想要摘来吃?” 福盈泪眼汪汪道:“它好看。呜,好难吃。” “好看的东西,未必都是能吃的,”裴良玉道,“像这一枚山茱萸,生得好看,却酸涩难食,但你尚能将它吐了丢弃,但若遇见不能吃或是有毒的呢?” 福盈撇着嘴,把脸埋进傅姆颈侧,不肯露出来。 裴良玉只得道:“若你到了外头,还是这样,看见鲜艳果子就想吃,那今日,就不敢带你出门了。” 福盈瓮声瓮气道:“不去就不去!” “明明是阿姊错了,”福瑜拉了福盈一下,“先生说过,不能乱吃东西。” 傅姆也忙哄福盈:“今次的确是郡主做错了,傅姆不是教过?没人尝过第一口的东西,郡主都是不能吃的。” 见福盈不说话,傅姆才又道:“太子妃也是担心郡主出门,会像这样乱吃东西,若是闹肚子吃苦药,还是轻的,到时只怕郡主就要整日躺在床上,连房门都不能出了。” 福盈终于从傅姆怀里起来,看着傅姆。 “郡主只要出门不乱吃东西,太子妃定会许您出门的。” 见福盈犹豫的看过来,裴良玉也松了口气。再听得福盈松口说不乱吃,裴良玉便也道:“那母亲也许福盈出门去玩,但在山上看见的东西,必须问过能吃,才许尝一点。和福瑜一道挑茱萸去吧。” 这回,福盈知道了果子难吃,没敢再伸手,乖乖和福瑜在边上挑。 裴良玉看着福盈的傅姆,心里很是满意:“你把福盈教的很好。” “多谢太子妃夸赞,奴婢愧不敢当。” 裴良玉笑着让青罗赏了这傅姆一个荷包:“你照顾福盈用心,本宫看在眼里。” “从前倒忘记问了,你是如何进宫的?” “回太子妃的话,奴婢是先帝时进的宫,曾服侍过刘美人,刘美人殁后,便回了掖庭,教导新入宫的小宫女规矩,直到被皇后娘娘取中,做了郡主的傅姆。” “那你的名字,是家人起的,还是刘美人改的?” “回太子妃,奴婢贱名难以入耳,后入了刘美人殿中,因与刘美人同姓,才得了恩典,被改做凝露之名。” 两人说话间,两个孩子挑完了茱萸,齐瑄也从宫里出来,回到了长平院中。 裴良玉按下方才之事未表,只催齐瑄快去换衣裳。 霜芯雪蕊为福盈福瑜戴上茱萸,兰枝又另捧着吴茱萸往裴良玉身边来。 裴良玉挑了几枝剪下,又看向刘傅姆:“你也剪一枝吧。” “谢殿下赏。” 刘傅姆谨慎道了谢,才挑了一枝剪下,戴在发间。 齐瑄换过衣裳出来,见人人都已戴好了茱萸,只等他一个,阔步走到裴良玉身边:“可有我的?” 裴良玉点了点先前多剪那枝:“那儿呢。” 齐瑄拿起吴茱萸看了一眼:“我反手不好看,你替我戴吧。” 因有那么多人看着,连福盈福瑜都在等,裴良玉不好如平日一般,直接叫他找姜斤斤,只得起身,拿了茱萸替他簪在头上。 齐瑄小声问:“你今日没用熏香?” 裴良玉闻言没好气道:“和你有什么干系。” “爹,母亲,你们戴好了吗?”福盈已忍不住跑到了殿门口。 “来了,”齐瑄应了一声,与裴良玉一道往外而去。 今日跟着出门的人不少,东宫一家子也还是在一辆车上挨着坐了。许是带着对外头世界的期盼,福盈也没闹,只一路悄悄看着,还有多久能出宫。 福瑜则端端正正坐在福盈身边,若不是时不时看向福盈的动作,只怕真要叫人以为他不在意呢。 等出了宫,到了大街上,叫卖之声渐渐多了,福瑜也有些坐不住。 裴良玉便道:“今儿难得出来,和福盈一道玩吧。” “是,”福瑜应了一声,才笑着和福盈凑到了一处,两个孩子悄悄扯开一点帘子,小心的观察着外头人群。 “你这是怎么教的,”裴良玉问,“福瑜可还不到四岁,竟有了几分你从前的模样。” “到底是我儿子不是?”齐瑄有几分得意,又很快道,“在宫中的孩子,尤其是男孩,总是容不得太过天真。福盈福瑜,已比我从前好的多了。” 裴良玉出生时,齐瑄也差不多是福瑜这个年纪,别说那会儿还不曾见过,便是真见着了,裴良玉怕也不记得齐瑄是什么样的。 但从后头皇后对齐瑄近乎苛刻的管束看,齐瑄的幼年时期,怕还真如他所说,足以对比出福盈福瑜的轻松随意。 想起齐瑄小时候,裴良玉便不得不想起从前互相拆台扯头花的那些事,再去仔细算时,好像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其实头回在姑姥宫中见到你,我还挺喜欢你。” 齐瑄转头,看着裴良玉面上的浅笑,眼中带了几分期待。 “不过,也就是那日,我见着你对着一棵小树发脾气,”裴良玉道,“本来我并没觉得什么,可是你冲着我沉下脸的时候,我也有些害怕,尤其是在看到你面对旁人,又变了脸时。” “你还怕过我?”齐瑄眼中的期待化作了懊恼,又很快添了几分惊讶,“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怕我。” 一开始就是因为害怕,才会虚张声势,以此来吓退你啊。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道:“也就是那一次罢了,后头知道,你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总翻不过姑姥去,我又何必怕你?” 齐瑄正要再说,就见两个孩子恋恋不舍的放下帘子:“怎么不看了?” “没有啦!”福盈跑到齐瑄身边,窝进他怀里,“爹,有人串了好多冰糖葫芦,红红的大山楂,看着真好吃。” 见齐瑄轻易应下回东宫后叫人给福盈做山楂的话,裴良玉看了一眼被占了位置,坐到自己身边的福瑜:“福瑜可也要吃?” 福瑜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要两粒,嬷嬷说过,冰糖葫芦不能多食,牙齿会烂的。” “不会不会,”福盈道,“我要吃一整串!” 福瑜不理她,只认真问裴良玉:“母亲,可以吗?” “当然,”裴良玉看着福瑜带着婴儿肥的脸,一口应了下来。 虽说她最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也最不喜欢和小孩子一道,但若这小孩是聪明又懂事还长得好看的福瑜,她或许能平添不少耐心。 等两个孩子又贪恋上外头风景,裴良玉心里也正盼着,就听见齐瑄突然开口。 “对了,”齐瑄像是突然想起一般,“今儿父皇批了英王请立世子的折子,还特意点了陈家的次女嫁做世子妃。” “惠宁太子妃之妹?” “应是堂妹。” 裴良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回宫,我就叫人补两份礼去。” 第45节 齐瑄勾起唇角:“日后再有如英王妃这样的,你只管告诉我就是。” “告诉你,你替我去寻她们的麻烦?”裴良玉轻笑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自然不是,”齐瑄道,“我何必寻女眷的麻烦,自然得找她们丈夫和娘家了。” 裴良玉闻言,心中一动:“你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恰巧才入了吏部做事,刚正不阿,严格考评罢了。” 不用齐瑄细说,裴良玉也能猜到,定是英王妃娘家有谁要等着三年考评结束,拿个好成绩,再回京来。如今被齐瑄横插一手,只怕这成绩,实事求是起来,还真算不上好看。 “你没只盯着她家吧?” “自然没有,”齐瑄眨了眨眼睛,“只是正好碰上了那一批,等我考评完了,吏部侍郎同我说了几句,我就从善如流,没那么严格了而已。” 齐瑄初入吏部,考评严格些,也不算什么错处,便是叫人知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至于重新考评,只要齐瑄不提,那谁又会去驳了太子的脸? “今日请你用重阳糕。” “我替你出气,做了这么多,只几块重阳糕就把我打发了?”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裴良玉这一句反问,倒把齐瑄给问住了,他眼中情绪纷乱:“我说了,你都能同意?” “你在说什么胡话,”裴良玉道,“你说了,自然得我答应才行。” 齐瑄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他仔细考虑一番,道:“你替我做个荷包吧。” “我都多长时候没动过针线了,不成不成,”裴良玉不肯。 裴良玉反对,齐瑄反倒更想要了:“就一个荷包而已,我还没说要扇套呢。” “要不然,我再想点别的更难的?” 裴良玉瞥了他一眼,到底答应下来。 “只此一个,再没有下回的了。” “还有没有,那可不一定,”齐瑄顺着福盈掀开的帘子看了一眼,“到了。” 看着赶紧下车,帮着给两个孩子系吴茱萸的齐瑄,裴良玉只得深吸一口气,不成,不能叫他影响了出来玩乐的好心情。 第44章 太子妃第四十四天 “哇!山好看!” 裴良玉才出马车,就听见福盈的惊叹声,便也抬头往山上看去。 山间枫林渐染,红黄参差,山坳处又可见大片野菊花,为山间铺上灿烂的金色。 “我挑的地方,如何?” 看着齐瑄带着几分得意的脸,裴良玉实在不忍说,这地方瞧着眼熟,她从前应是来过。 “尚可。” “这还只是尚可?”齐瑄有些不满意,却也伸出手,平摊在裴良玉跟前。 裴良玉看了一眼往这边偷看的仆从侍卫,眼睑微颤,搭上齐瑄的手,下了马车。 “爹!快走快走!” 福盈喊了一声,就打头拉着福瑜往山间小径跑去。 齐瑄也没慌,只吩咐照顾他们的侍从:“好生跟着。” 裴良玉许久不曾单为了出来玩而登山,先前没想过进宫后,还能再出来,错过了春里踏青,心里着实有些遗憾,还特意叫红云回府给她说过一回踏青趣事,哪想得到,秋里就能自己来了。 京城周边的山,山势都不算太高,远不比西南的崇山峻岭,但这路修得还算不错,一阶阶都是凿了凹槽的青石铺成。 许是离京城不算远,走的人多,台阶上的青苔也少。加之今日天气又好,倒不怎么担心会摔倒。 是以福盈福瑜兴致勃勃的走在前头,裴良玉和齐瑄就只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 走了一段,齐瑄道:“若是累了,可在前头歇一歇。” 前面正有一处石桌,边上坐了几个同样登高的陌生人,裴良玉不大想过去,也觉得不算累,看了看前面兴致不减的两个孩子道:“继续走吧。” “也好,前头有条路,可以往有野菊花的山坳里走,”齐瑄使人到前头传话,福盈一行人,便都停在了岔路处,没再继续往上,而是在原处捡起了掉落的枫叶。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一阵,又拿起枫叶比对一番,问才到近前的齐瑄:“爹,为什么树上的枫叶,山里的这么红,家中的没那么红啊!” 面对着福盈福瑜的疑惑,齐瑄一噎,这事,他也没注意到过。 “树的方位,地势高低,日夜的冷暖,都能影响叶子的颜色,”裴良玉淡淡道,“山中昼暖夜寒,较之城中更甚,枫叶自然也就更红。家中叶子颜色浅些,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们母亲说的对。” 福盈不大相信:“真的?” 齐瑄笑着捏了捏福盈福瑜的脸,“自然是真的,你们裴外祖,可是士林中极有名气的,你们母亲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懂得许多。” 福盈惊讶得小嘴微张,福瑜则煞有其事的点头:“我知道裴外祖,先生曾说过。” 先生曾说过?裴良玉心中一动:“你先生竟和你提过我爹?” 福瑜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已拉着齐瑄往前的福盈喊了一声,顿时就不肯在后面留着了。 裴良玉虽有心探听福瑜的先生说过什么,却也只得道:“去吧。” 齐瑄看着两个孩子扑进了野菊花丛,裴良玉又许久没跟上来,便问:“在想什么呢?” 裴良玉直言:“在想福瑜的先生。” “他的先生有什么好想的?” “我与福瑜虽只相处了一月余,却也看得明白,福瑜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便对他的先生有些好奇。” “原来是这样,”齐瑄道,“他先生姓何,寒门出身,曾是延平十五年的进士,在外地做官时,因勋贵倾轧而罢官,我可惜他的才华,便把他收进了东宫做幕僚。他为人通透,我便叫他为福瑜开蒙。” 裴良玉点了点头:“看来,你这个决定,是做对了。” 裴良玉说完,又看向远处花海。若是东宫幕僚,深受齐瑄信任,能知道爹,又对他有所评价,也能说得通。 “爹,母亲,有人摘了好多花!她们有用吗?” 福瑜见裴良玉两人走近,指着一处叫两人看。 那边有好几个穿着短打的农妇,正在摘野菊花放到随身的布袋里。 齐瑄闻言道:“若想知道,不妨一问?” 福盈听了,喊道:“诶!你们摘那么多花做什么呀!” 裴良玉蹙起眉。 底下农妇不妨福盈是和她们说话,抬头看见上头一行穿着锦衣的人,面上多了几分惶恐。 “福盈,喊人时,要带上称呼,”裴良玉同那农妇点了点头,“家里孩子小,被宠坏了,还望阿嫂勿怪。” “不怪不怪,”那农妇脸色通红,“小孩子嘛。” 福瑜看了看裴良玉,又看了看福盈,想了想道:“婶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是摘了野菊花,回去晒干了泡水喝、装枕头。” “谢谢婶婶!” 福瑜玉雪可爱,又懂礼貌,惹得那几个妇人不住的夸:“小公子真是知礼。” 福盈轻轻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想理福瑜了。 齐瑄则道:“诶!你气什么?” 裴良玉微微挑眉,看了面色认真的齐瑄一眼,蹲下身,问一旁被姐姐甩了脸色而有些发愣的福瑜:“福瑜要不要也试试摘一些野菊花回去?” 福瑜点了点头,主动拉上了裴良玉的手:“母亲,我们去那边!” “好,”裴良玉答应一声,听见福盈和齐瑄纠正我不叫诶,牵着福瑜慢慢走远了。 福瑜学着裴良玉的模样,摘了几朵野菊花在手里,仔细端详:“母亲,野菊花可以泡水吗?” “是啊,”裴良玉想了想道,“野菊花可疏散风热,消肿止痛,又简单易得,是民间百姓常备的草药,不过脾胃虚寒之人不宜用。” “那野菊花枕头也很好吗?” “你闻着野菊花香味如何?” “很香,”福瑜鼻头动了动,“很舒服。” 裴良玉轻笑道:“是了,许多大夫认为野菊花枕有凝神静气之效,有的则说可治头晕头痛,她们想做枕头,许是有此之用吧。” “那,”福瑜看了裴良玉一眼,小声道,“我们可以多摘一点,送给皇祖父皇祖母。” 孩子有孝心,裴良玉自然不会说用野菊花枕,也要看功效与个人体质,只道:“那我们今日就多摘一些。” 福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山间忙碌的农妇:“可以买她们的!” 这回,裴良玉是真有些惊讶了,福瑜脑子转得还挺快。 等齐瑄与福盈过来时,两人已摘了满满一捧,待问过原因,齐瑄两个连带着跟来的仆从也来摘了些。 一人摘上一些,不多时,便得了满满两篮子,量虽然不多,可掺点东西,做两个小枕头,却已经够了。 而后,裴良玉等人才带着玩累了的两个孩子上了山顶,在山顶亭中安顿下来。 在山脚时,因看得分明,知道山不太高,可等到了山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山巅,便忽然叫人生出一种身在高处之感。 裴良玉站在亭边,极目远眺,竟也能将远处看得清楚。 忽然,她视线一顿,握着围栏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 难怪,她方才下马车时,就总觉得这山眼熟,仿佛见过。 裴良玉方位之北,那座山,她看得更加眼熟,眼熟到只扫过一眼,便已识得,那是范文晏埋骨之地。 “夫人,”齐瑄见裴良玉没动,“来用膳了。” 裴良玉被他喊了一声,方有了动作。 第46节 齐瑄见她兴致不高,又带了几分疲惫,只以为是玩得累了,亲自夹了一块五色重阳糕放到她碗中:“用了膳,等歇一歇,咱们再走。” 裴良玉轻轻点头,颇有些食不知味。但她身边就是犯困的福盈福瑜,倒也不显眼。 用过午膳,裴良玉伏在石桌边假寐,齐瑄则打算再到处走走,不想在沿着枫林往山坳的分叉往上而行,竟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着宽袍大袖,一腿支起,正坐在红枫树下的苇席上与人对弈。 “小舅舅?”齐瑄又将视线移到他对面,却是个不认识的青年,气质有些冷淡,相貌和李燚有六分相似,“这位是……” 齐瑄走后,裴良玉便做出刚醒的模样起来。 “夫人您醒了,”青罗道,“老爷才说要出去转转,刚离开不久。” “我知道了,”裴良玉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睡得红扑扑的脸,见额上没什么汗,方才放心,“让他自个儿去吧,我是走累了的。” “夫人方才没用多少东西,可要再用一些?” “我记得还带了一壶菊花酒?”裴良玉道,“重阳登高,用了重阳糕,怎么能少了菊花酒呢。” “这……”青罗犹豫片刻,才道,“等会儿还要下山,夫人您可不能贪杯。” 裴良玉一手撑着头,往北面偏了偏:“一盏足矣。” 青罗依言替她斟了一盏酒,她先用了一块点心,才端起酒杯起身,向着天空邀敬。 青罗方才走动时,两个孩子都醒了,神色茫然的看着裴良玉遥遥敬完酒,一口饮尽。 她背后,是群山织金,遍野绯红,她面前,是高高青天,冷冷日光。 福盈最爱看打扮精细的美人,头面越华丽漂亮,她越喜欢。但偏偏,裴良玉今日没怎么上妆,连首饰都只带了少少几件,最艳丽的,还是那垂在发间的茱萸果。 可看着此时,日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冷淡的裴良玉侧脸,她难得对福瑜说母亲好看的话点了头。 裴良玉饮尽杯中酒,就不肯再往北面看,回身而来,就瞧见了两个随她而动的孩子。 许是了却一桩心事,裴良玉脸上露出笑来:“都醒了?” 福瑜问:“母亲你为什么要举杯呢?对面没有人呀。” 裴良玉不假思索道:“并不独对人可以敬酒,这山林荒野,青天白云,一草一木,哪一个都是可敬的。” 福瑜点了点头,与福盈一道也要了杯盏,让青罗帮着倒了水,装作是酒,也学着裴良玉的模样,四处敬“酒”。 裴良玉看得好笑,只叫人看着他们别喝太多水,自顾坐下来吃点心。 等用个半饱,裴良玉让收拾了东西,差人去寻齐瑄,天色渐渐迟了,若再不走,就不好回宫了。 好在不多时,去寻齐瑄的人回来,说他正在先前的岔路处等着。 两个孩子被人抱着,跟在裴良玉身后往回走。 转入枫林,福盈两个先喊了爹,裴良玉则是先瞧见了他身边之人:“小舅舅,大表兄。” 回程马车上,裴良玉问:“你怎么这么巧,就遇上小舅舅了。” “许是有缘,”齐瑄说完,不由轻笑一声。 “怎么,小舅舅说了什么?” 齐瑄点了点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轻声道:“李大人说,他又写了一道折子,明日就要呈上去。” 见裴良玉点头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齐瑄忍不住道:“你就不问问?” “问什么?” “小舅舅弹劾的是谁啊。” “你要是乐意说,自然会说,不乐意说,我问了又有什么用,”裴良玉稍稍推开车窗,看了一眼,“要进城了。” 对小舅舅要弹劾的人,裴良玉也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她如今大致规整好了三司,只要折子在大朝上说了,便总会传到她耳中。 小舅舅决定了的事,定不会再改,那么是早是迟,又有什么分别。这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进城之后,人多耳杂,齐瑄忙收了,改说别的:“早先我问你,我选的地方好不好,你只说尚可,如今亲自去了,觉得如何?还是尚可?” “自然,”裴良玉双手交握,“日后再玩,换个地方吧。” “你不喜欢?” “这山上景致虽好,可也得换一换不是?秋里只赏红叶,看野菊有什么意思。山涧石潭,野石枯草,看着不起眼,却足够去赏,才最有意思。” 回到东宫,福盈福瑜亲自看着人洗净野菊,又送去烘干,才安心跟着往长乐宫去。 宫中辈分最大的老人,也就只有太后了,这重阳之会,自然就放在了长乐宫。只是太后喜静,不耐烦人多,除了皇后外,后宫嫔妃一个没许过来,只皇帝皇后,东宫一家,与其他皇子公主们一道。 许是今儿见着裴良玉饮酒好看,福盈趁着齐瑄不注意时,偷偷用筷子头从他杯中沾了一滴酒。 “哇呜呜……好辣……” 福盈冷不丁突然哭起来,倒叫殿中众人都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二皇子面上做出关切模样,“福盈是吃到什么了?” 三皇子看了看东宫几人面前的碟子:“可是底下的人不尽心,在福盈的菜中放了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在场尚食局的人都跪了下来。 福盈转身扑进了齐瑄怀里,福瑜则拉了拉裴良玉的衣裳,大声道:“母亲,姐姐偷偷沾了爹的酒。” “赶紧取水来,”裴良玉说话间,赶忙有人捧了水来。 待哄了福盈喝水,齐瑄才道:“不过是小孩子调皮,多谢二弟三弟关心了。” 皇帝扫了下方一眼,笑道:“福盈,到皇祖父这里来。” 福盈抽抽搭搭的从齐瑄怀里出来,由内侍引着,去了上首。 “福盈,呜,拜见皇祖父。” “乖孩子,起来吧。” “谢、谢皇祖父。” “怎么想起要偷偷沾你爹的酒喝?”想起今日福盈福瑜学她饮酒的模样,裴良玉的心一紧,福瑜也忍不住牵上了她。 “唔……”福盈不安的搅了搅手指,“福盈想尝尝。” 裴良玉悄悄松了口气。 “这孩子,”皇后把福盈抱进怀里,“你还小,可不能饮酒。” “福盈记住了,”福盈说着,还做了个辣的表情,“难喝!” “好了,都用饭吧,”太后搁下筷子,看向尚食局的宫人,“不干你们的事,都起来吧。” “未明真相,胡乱揣测,是孙儿之过,”三皇子忙起身同太后拱手。 皇帝微微蹙眉:“用饭吧。” “是,”三皇子这才坐下。 “到底是老了,”太后叹了口气,“说话也不顶用了。” 此言一出,听了皇帝的话后,才坐下的三皇子颇有几分坐立难安。 好在太后也只是这么一说,之后,她又问起二皇子大婚之事准备得如何。二皇子起身一一答了,殿中气氛回暖,除了三皇子,殿中人倒都还算满意。 等到酒席散去,皇子公主等都走了,太后才同皇帝道:“哀家就说人少清净,你非得叫办个家宴。人多口杂,难免就要在长乐宫中,说些哀家不耐烦听的话来,扰人清净。” 皇帝亲自搀着太后往寝殿走:“是儿子的不是,等明儿,就叫老三回去再和师傅好生学学。” “这个哀家可不应你,”太后道,“你既然叫了老三入朝,如今一句话就把人打发回来怎么成。” “眼看就要入冬,明年春里,老三就要大婚了,还是给孩子,留几分脸面吧。” “是,”皇帝面上神色松快了几分。 太后这才道:“日后,可别在长乐宫办什么家宴了,吵吵嚷嚷的,也不嫌累。这几日,也别叫老三再来,哀家看着心烦。” “当年你几个皇兄争得乌眼鸡似的,人人都这么说话,到了老三这儿,你倒也听得。” 皇后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唇角微微勾起几分笑意,又很快抹平了,只余下含笑的眼。 “母后放心,儿子都记得了,”皇帝看着太后的手道,“不过老三可比不得几位皇兄从前,他也就是和贤妃一样,心直口快,不过脑子。” “得了得了,哀家也心直口快,连你也不耐烦见了,都走吧!哀家要歇息了。” 重阳节后,福盈福瑜两个一步步见着野菊花被烘干,又拿了裴良玉亲手缝制的枕套,抓着野菊花往里填。 待到枕头装满,两个孩子守着裴良玉将口子一点点收好,便催着裴良玉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中,皇后看着两个小家伙一人抱了一个枕头跑过来,面上很有几分惊奇。 “这是……枕头?怎么不叫宫人拿着。” “他们不肯交给宫人,只愿意亲自抱着,”裴良玉给皇后行了个礼,“才做完,就赶着要给您和父皇送来,说再迟一日,都不乐意。” “拜见皇祖母。” 两个孩子行完礼,都一齐把手中枕头往皇后身边的小几上放。福盈跑得快些,放得最近,野菊花味道浓,皇后一下就闻见了。 “菊花枕?可真香。” “福盈摘的!” “福瑜也摘了,还有爹、母亲都摘了!” 看着皇后投来的询问目光,裴良玉笑道:“重阳那日出宫,野菊花开得好,又有人正摘了要回去缝枕头,知道野菊花枕头好,两个孩子便说要给您和父皇都做一个。” 福盈赶忙表功:“我们看着洗的,烘干的!” “好好好,皇祖母很喜欢,谢谢福盈福瑜。” 野菊花开在荒野,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从来难登宫中庭院,可皇后半点不去想花的名贵与否,轻轻拿起一个枕头,都不用特意凑上去闻,就觉得心里舒坦。 福盈点点头,福瑜则道:“母亲缝的。” 皇后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枕头,果然不比宫中针脚细致,却也算得上不错。 “玉儿你亲自做的?” “到底是送父皇母后的物件,儿臣就想着,还是自己动手,哪知久不动针线……” 见裴良玉赧然,皇后却很高兴:“本宫瞧着就很好,来人,放到本宫床上,今儿午歇,就用这个了。” “母后不如先请太医请个平安脉,”裴良玉道,“野菊花到底是能入药的,虽是孩子们一片孝心,却也得母后合用才是。” 第47节 皇后点点头:“迟些就叫人去请。” 又说:“再过两个月,就是老二大婚,若东宫无事,你也常来瞧瞧,是如何准备的。” 只是跟着学学,裴良玉倒没拒绝,直接应了下来。 等用过午饭,裴良玉要领着孩子回东宫了,皇后还特意赏了不少东西,除了孩子能用的,也有不少一看就是给裴良玉的。 凤仪宫中又给了太子妃赏赐,这下,倒没人再怀疑皇后对裴良玉的满意了。 长平殿中,青罗一边登记造册,一边道:“还是殿下厉害,皇后娘娘从前多严肃的人,如今待您这样温和,大婚不足两月,这都是第三回 赏赐了。” 裴良玉只是笑笑,皇后为什么喜欢她,她又为何能如此自在,无非不过是她得皇帝满意,背后的势力能帮得上忙,叫齐瑄坐稳太子之位,而她自个儿也能适时投其所好,没犯了皇后的忌讳。 虽说心里看得明明白白,但她口中却只道:“母后只是面上看着严肃罢了。” 青罗笑着应是:“皇后娘娘叫殿下去跟着学,殿下预备何日去?” “虽是跟着母后学,可到底东宫的事,才是最要紧的,且先等这两日过了,以后三五日的去上一回,也不耽搁。” 第45章 太子妃第四十五天 “殿下,柳承徽与白奉仪前来请安。” 裴良玉正坐在秋千上看着三司的考评晒太阳,半点不想回长平殿中去,索性道:“叫她们往园子来吧。” 等传话宫女退下,青罗让人预备了点心在一旁小几上,又让重新准备了茶水:“柳承徽与白奉仪也有几日没来请安了。” 裴良玉搁下手中考评册子,交给文栀收起来:“本宫身边也不缺人服侍,又整日忙得不得空,她们要是来得勤了,还要叫她们少来呢。” 青罗笑道:“也就殿下这样想了。” 宫女过去传话,又领着两人过来,得有一会儿工夫,裴良玉搁下了考评册子,索性荡起了秋千。 她今儿去过三司,身上穿了一身米色绣花立领上衣,配一条青底桂树纹洒金裙,恰与秋千边上的桂树相合。头发并没盘起来,反倒特意留了几缕,首饰也拆了几件,远远的瞧着,和在闺中时,也没什么差别。 柳承徽与白奉仪将贴身宫女留在园子外,才跟着引路的宫人往里走。 瞧见裴良玉荡秋千的模样,柳承徽忽然停下脚步,脸上微微绷着,连手里的帕子都捏紧了。好在她过来前,仔细上了妆,也敷了粉,加之本就皮肤白皙,倒不能让人知道脸色如何。 白奉仪走在她后头,冷不丁见她停下,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若不是知道那是太子妃,妾还要以为是哪家进宫来玩的闺秀了,柳承徽觉得呢?” “是、是啊,”柳承徽道,“远远地瞧见,还以为太子妃殿下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引路的宫人闻言看了两人一眼,没搭话:“请承徽与奉仪往这边走。” 等那宫人转过身,白氏的嘴角微微往下一撇,又立刻恢复了得体的笑。 “妾拜见太子妃殿下。” “起吧,”裴良玉见两人走近,便已停下了秋千,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几,便叫两人坐了。 裴良玉坐在秋千上,身姿威仪,比起在长平殿中也不差,稍稍打量了几眼两人,便察觉到柳氏今日不知为何有些魂不守舍。 至于白氏,有几日不见,她身上的衣裳料子虽还是好东西,颜色也鲜亮,却已经是去年时兴的花样。想来是今年三司按例送去的衣料,她实在瞧不上眼,便只用了去年的应付。 “谢殿下。” 两人行礼后,柳氏居左,白氏居右,分在两边坐了。宫人们又捧了茶来。 白奉仪从前跟着惠平,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一上手,便道:“这是苏州官窑的天青瓷?” 裴良玉看了一眼,随意点了点头。 白奉仪笑道:“到底是殿下大度,这样的天青瓷,也舍得拿出来与我们使。” “不过都是用的物件,白放着有什么意思,”裴良玉问,“今儿怎么过来了?” 白奉仪看了一眼柳承徽,见她没开口,便道:“重阳那日原就该来,听说殿下忙着,妾等就没过来打扰,故而拖到今日才来,还望殿下恕妾等怠慢之罪。” “本就没什么罪过,又何谈恕罪,”裴良玉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随意问,“这些日子,三司都忙着,没怠慢你们吧。” 白奉仪面上神色一僵,强笑道:“三司的月例都是按时发到的。” 柳承徽这才开口:“妾殿中也是,三司很是用心,并没疏漏。” 裴良玉点了点头:“那就好,日后三司若有什么疏漏,你们也别瞒着,早些同本宫说,本宫定秉公处置。” 两人一齐道:“妾谨记。” 裴良玉眼睛转了一圈,落在白奉仪身上片刻,才道:“眼看就是十月,本宫已吩咐了三司,早些将冬日的衣裳制好,待过几日,掌缝应当就要上门,你们若有什么要求,回去好生想一想,到时同她说就是。” 白氏赶忙问:“奴婢可能自己出料子?” 裴良玉没答,只看了青罗一眼。 青罗忙道:“白奉仪若要用自己的料子,届时一并交给掌缝就是,今年没用过的料子,三司会核算后再交还于您。” “妾明白了,”虽说是青罗答的,但白奉仪仍是看着裴良玉道的谢。 白奉仪面上做出犹豫,方问:“妾有些日子没见过皇孙与郡主了,斗胆问一问太子妃,两位小殿下可好?” 裴良玉道:“自然都好。” “如此,妾就放心了,”见裴良玉不肯多说,白奉仪仍腆着脸问,“不知妾可能去拜见两位小殿下?” 裴良玉看她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一旁雪蕊口快道:“虽说白奉仪曾是惠平殿下身边伺候的,但如今到底是东宫的奉仪,两位小殿下身边,也不是没人伺候,只怕您倒不方便往小殿下殿中去了。” “雪蕊话虽难听些,说的却也不算错,身份有别,孙掌书先前使人读的宫规,白奉仪是还没往心里去?” “妾,妾只是一时没能改了习惯,”到底不是从前,王家此刻帮不上忙,白氏便也识趣认错。 霜芯从外头进来,同裴良玉行礼:“禀殿下,郑司闺求见。” 听着这句,柳承徽带着几分迫不及待起身:“既是殿下有要事,妾告退。” 白奉仪见状,有心多留一留,也只得一同起身,与进来的郑司闺擦肩而过。 出了长平殿,白奉仪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火气道:“来时说的好好的,怎么到了地方,承徽就半个字不肯开口了?” “谁同你说好了,”柳承徽急着回去,不耐烦理会白氏,“我还有事,先回了,白奉仪若无事,也早些回去吧。” 甩掉了白奉仪,柳承徽加快了脚步,一路赶回殿中。 宫女见她一回来,就将人都赶出去,躲进内室,开了妆奁,有些奇怪:“殿下是找什么。” 柳承徽没回答,只将妆奁底层的首饰一股脑倒了出来,在底部最里,摸摸索索寻出来一张折好的纸:“找到了。” 宫女显然是认得这张纸的,小声道:“承徽怎么将它拿出来了。” 柳承徽三两下将这张纸展开,看着上面画着的东西,张了张嘴,又颓丧的扶着凳子,跌坐在地上。 “承徽!” 随着柳承徽的手垂到地面,这页纸上画的东西,也落入了宫女眼中。 薄薄的一张纸上,画的是一个正侧身荡秋千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立领宫装,脖颈纤细修长,头上是姑娘发式,如云的头发遮了她小半张脸,使她显得极难辨认。但就这样,也挡不住少女身上透出来的鲜活灵气。 “我没事,”柳承徽忍不住拿起画,又仔细端详片刻,“你瞧瞧,这人像不像太子妃?” 宫女一怔,仔细看了起来:“这……实在太难分辨了些。” “不,很好认,”柳承徽道,“若你今儿进了园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子妃和这画中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尤其是荡秋千时的姿态。” 宫女听得这话,也变了脸色。 “当初惠宁娘娘挑了我,就是觉得我和这女子身上的鲜活气像,没被磨空了朝气,可你说,我如今,又该怎么办才好?” “承徽不必着急,虽说太子妃像,可也未必就是啊。” 柳承徽慢慢道:“可也未必不是。” “半年多前,白氏就说过,太子妃从前盼着的,是一代一双人。你瞧太子殿下如今,除了因为政事在清正殿歇了,每每入了后院,又有哪回不是歇在太子妃殿中?” “这不是才大婚吗,”宫女也被她说得心里直往下坠,“太子殿下打从以前起,就多歇在清正殿中,极少进后院。且太子殿下最是个尊重嫡妻的,后院里的人加起来,比二殿下的通房还少。可见太子殿下是个勤政,不重欲的。” 宫女的话让柳承徽的心定了定:“是啊,惠宁殿下虽抬了我起来,可我真正有几分宠,也是殿下去后的事了。” 宫女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看向了地上的画像:“承徽还是快快把这画像收好,若叫人知道,咱们私藏了这种东西,怕是要大祸临头。” 柳承徽慌乱的点点头:“你说的是,宫中有人伺候着,吃穿又都是上等,我可还没享受够呢。” 等柳承徽将东西收好,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你说,要是太子殿下真是早就喜欢太子妃了,要怎么办?” 宫女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最是厌恶有人欺骗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如,瞧瞧太子妃可有什么能用的把柄,捅到太子殿下跟前去?” 长平殿中,裴良玉正慢慢看着郑司闺新拿来的名册,忽然鼻子发痒,忍不住用手帕捂着,打了个喷嚏。 青罗忙道:“可是受了凉?日后殿下可不能一早起来就去玩秋千了!” 见底下人就要去请掌医来,裴良玉忙拦了:“只是一声喷嚏,哪里就合去叫掌医了。我耳根子烫的厉害,许是谁在背后说嘴。” “那一定就是白奉仪,”雪蕊道,“今儿殿下才没许她去打扰两位小殿下呢。” “也说不准,知道本宫的人多了,谁知道是哪个。” 青罗小心观察片刻,见裴良玉果然没有要打第二个喷嚏的模样,方才放心:“便是没事,叫掌医来请个平安脉也好。” “也好,”裴良玉想了想,“既是请平安脉,便都叫掌医瞧瞧,今儿柳承徽瞧着神色恍惚,也给她看看去,还有福盈福瑜,眼看就是冬里,可别在这当口病了。对了……” 青罗笑着接口:“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忘了白奉仪的,全东宫的主子都要请脉,也不能独独缺了她一个。” 裴良玉笑着点点头:“去吧。” 等掌医亲自过来请过平安脉,说太子妃一切都好后,青罗才彻底安了心。 裴良玉合上郑司闺带来的名册,将早先看的考核名单一并给了秋娴:“给郑司闺送回去吧,就说本宫看完了暂且照着这个做。” “是。” 等秋娴离开,裴良玉手头无事,方盘算起还要多久才到才到二皇子大婚。 “整日忙着,总觉得日子过得快,可真算起来,又好似没过得几日。” 说话间,霜芯从外头进来,文栀问:“你打哪儿才回来?” 霜芯看了裴良玉一眼,道:“打外头回来。” 这话一出,便是一个信号一样,殿内的宫人依次退了出去。 第48节 “听见什么消息了?” “禀殿下,吴氏女已于昨日进京。” 吴氏女是二皇子的未婚妻,为苏州刺史之女。其父虽是寒门出身,也有几分能力,但早早依附了勋贵,娶了安国公府嫡幼女,在依附勋贵的寒门中,很说得上话。 “眼看就要入冬,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封冻,她早些进京,也不难想。她可是住在安国公府上?” 霜芯点了点头:“正是,安国公派了不少人去接。又特意办了赏花宴,给各家都下了帖子,还往咱们家也去了人。” 裴良玉闻言,笃定道:“大伯母没搭理他家。” “是。” 裴良玉听过便罢,哪知稍迟些时候,就有凤仪宫的宫人来传话,说是明日准二皇子妃要进宫拜见,明日不必往凤仪宫去,可往长乐宫拜见太后。 到了次日早晨,裴良玉难得在齐瑄起身时便醒了。 齐瑄有些奇怪:“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裴良玉才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反应片刻,才发现齐瑄一身玄衣坐在床边,正含笑看她。 “今儿吴姑娘进宫拜见,母后特意叫人传话,要我往长乐宫去的。” 齐瑄面上闪过几分了然:“这是要显摆你受皇祖母的看重呢。” 吴氏既是进宫拜见,自然该先往凤仪宫去,皇后不让裴良玉前往,许是觉得她也盛装打扮,去了凤仪宫,岂不是显得特意为吴氏而来,上赶着抬了吴氏的身份? 但裴良玉在长乐宫就不一样了,太后虽然慈和,但对待裴良玉和旁人的态度尤为不同, “若是单为了陪伴太后,往长乐宫去,我乐意得很,”裴良玉揉了揉额角,她可不想成为皇后利用姑姥的工具,“就为了这个,我倒觉得用不着。” 吴氏是准二皇子妃,可到底还没嫁进来呢,裴良玉想见就见,不想见,也就罢了。真正在意,才是给脸呢。 齐瑄想了想:“若不然,你还是去凤仪宫?今儿本就该是你过去的日子。” “你说的是,”裴良玉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计较。转头看见齐瑄还在屋里,又看了一眼自鸣钟上的时辰,忙将他往外赶:“赶紧走吧,快迟了。” 齐瑄听了,忙起身整了整衣裳:“你略坐一坐,我得空了就去接你。” 等齐瑄走了,裴良玉才起身梳妆。 荼白上衣配天水碧的裙子,再用深竹青的腰带系了,头上钗环多用清透的水晶或是玉质。虽不比金银耀眼,却自有几分独特的润泽光彩。 待梳完妆,云裳也不由道:“殿下这样打扮,好似月宫仙子。” 裴良玉轻笑一声,毕竟是打着不开口,让皇后自己改主意想法,自然得好生准备。 吴氏被二皇子取中,是因为吴刺史所代表的部分寒门清流,他自己出身勋贵,想要一搏,自然得寻个外力。就算吴刺史依附勋贵,可民间的文人有几个知道谁与谁一派? 只要吴家不傻,吴姑娘自然会摆出江南仕女一般的姿态,裴良玉只要随随便便压过她去,还怕皇后叫她去长乐宫? 皇后瞧见裴良玉时,还有些惊讶:“不是让人传话,不必过来了?” “到底该是来请安的时候,怎能因为外人,就不来母后宫中?”裴良玉轻笑着同皇后请安。 看见面前的裴良玉,皇后心里一动:“可用过饭了?今日厨下做的点心不错,陪本宫再用些吧。” 裴良玉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吴夫人与吴姑娘已经到内宫门了。 此时,皇后才道:“既然都来了,也不必非往长乐宫去了。” 裴良玉笑容加深了几分,应道:“是。” 待稍迟些,德妃匆匆赶来,告了罪后,与裴良玉分两边坐了。 德妃居长,便在左侧坐了,裴良玉安坐在皇后右侧,待吴夫人与吴姑娘进门,也不过是微微颔首。 两人进宫拜见,也算是客,皇后便叫二人挨着德妃坐了。 到底是自己儿媳,德妃看见吴姑娘,眼中神色虽淡了几分,却也还是拉了吴姑娘的手,说了几句贴心话,才把见面礼给了。 几人安稳坐下,吴夫人也有了机会稍作打量,等看清裴良玉身上打扮,面上笑容一僵,却也很快镇定的夸赞起裴良玉:“臣妇进京前,就听了不少夸赞太子妃的话,早就盼着能见一见,如今有了这样的缘分,果然是老天厚待。” “哦?”德妃疑惑道,“太子妃的事还传到京外去了?” “不敢瞒娘娘,”吴夫人道,“太子妃有德,民间都欢喜呢。” 德妃闻言:“这是了。” 又追着让吴夫人多说了几句,等听得还有人为裴良玉写诗填词,引为典故,甚至还有人特地排了一出戏来,面上的惊讶倒有些真心了。 皇后听完,也笑起来,同裴良玉道:“咱们娘俩在宫里,倒不如刺史夫人知道的多些。” 裴良玉微微垂首,做出羞赧模样:“儿臣惭愧。” “你呀,就是太过谦虚,”皇后又随口说起让裴良玉帮着协理二皇子大婚之事。 吴夫人赶忙要领着女儿起身谢裴良玉,裴良玉忙避开不肯受:“本宫不过跟着母后学习一二,夫人若要谢,正主在这儿呢。” 随后吴夫人果然又谢皇后,连方才没怎么开口的德妃也很夸了几句皇后的好,才重新转到吴姑娘身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聊得开心极了。 裴良玉听得不得劲,维持着端庄仪态,挨到前头下朝,齐瑄与二皇子、三皇子同来凤仪宫,方松了口气。 听见二皇子也来了,裴良玉眼尖的瞥见了吴姑娘面上的微红和期待。等三人进门,吴姑娘准确的对上了二皇子的视线,羞怯低头。 裴良玉立刻明白过来,虽说吴家前日才进京,可二皇子与吴姑娘必定是已经见过了。 “拜见母后。” “免礼,”皇后看了齐瑄一眼,“你们弟兄几个,怎么一道过来了。” 三皇子率先开口:“儿臣也有些日子没来给母后请安了,便邀了大哥二哥一道,不想母后今日有客在。” 三皇子说话时,齐瑄一直板着脸,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皇后便没多问,只道:“这是苏州刺史夫人与姑娘。” 吴夫人这才带着吴姑娘见礼。 齐瑄淡淡点头,往边上站了站,让出二皇子来,由着二皇子与三皇子同德妃与吴家人说话。 皇后见状,面上神色也淡了几分,转而问齐瑄:“今日还要往吏部去?” 齐瑄道:“今日东宫有些事务,已与父皇说过,要回清正殿去。” 皇后闻言,歇了再多留人的心,放了吴夫人与德妃等人自去,才道:“既是来了,把你媳妇一道送回去吧。” 裴良玉这才与齐瑄一同出来。 两人绷着脸,直到上了齐瑄的步舆,才齐齐露了笑。 “今日多谢你了,”裴良玉道,“若不是你来,怕是我还走不脱。” 裴良玉生得好,今日打扮得更好,齐瑄陡然这么近的看着,险些没约束住心中激荡的情绪。 他赶忙看向正前方,只留了少许余光给裴良玉:“只是口头道谢?我可是不应的。” 第46章 太子妃第四十六天 自打重阳那日回宫后,福盈也愿意出去玩了,便又重新出现在小花园中。 白奉仪听说此事,赶忙收拾一番,往那园子里去。 顶着刘傅姆的视线,白奉仪盈盈下拜:“给郡主请安。” 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白奉仪,福盈倒还没忘了她,瞧见她,面上很是惊喜:“白娘娘!你去哪儿了啊,怎么都不见你!” 白奉仪露出几分笑,亲昵道:“殿下又叫错了。” “妾如今在奉仪位分住的院子里,不能再随意往缀锦院中去,故至今日才得机会拜见殿下。” “啊,你不能来了?” 白奉仪点点头,做出哀伤之色:“是啊,妾身份低微,除非郡主召见,不能随意前去打扰。” “那我常叫奉仪来陪我,”福盈说着,就要拉了白奉仪一起玩,但摸上她身上衣裳,“奉仪怎么不穿云锦?” “禀殿下,妾如今只是九品奉仪,份例里已没有云锦了。” “这样吗?”福盈眨眨眼,“那你升回去不就好了。” 见白奉仪不说话,福盈道:“我去同爹说。” 刘傅姆心下一凛,正要拦,就听白奉仪道:“妾犯了错处,本就是殿下罚妾呢。等殿下气消了,大抵就好了。” “难得见着郡主,殿下想玩什么妾都陪着。” 刘傅姆见福盈玩得高兴,也不好强行赶走白奉仪,只得派人去与裴良玉说此事。 等宫人到了长平院,正想求见,便听说太子妃的母亲进宫,只得同文栀说了。 李夫人被裴良玉拉着一同坐在榻上:“殿下近来安好?” “都好,就是有些想家里,”裴良玉笑道,“家中可都好?” 李夫人点了点头:“家中一向没什么要紧事,不然,我也不能递帖子进宫来看您。” “那女儿可要盼着家中一直平安无事,娘才能常来。” “你呀,”殿中伺候的,只留了青罗,裴良玉又一如从前在家中的亲昵,李夫人便把心内的几分紧张也都去了,“除了赘婿,你听过哪家的丈母娘常往女儿家走的?” “未必没有,只是娘平日不曾听说。” “罢了,总说不过你。” 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得意,而后又问:“眼看就入冬了,各家明年考会试的,可都平安到了?” “都到了,今年头一年,各家来的不多,李氏两人,沈氏三人,谢氏两人,王氏一人,咱们家也有两人。” 李夫人说着,又看了青罗一眼,等青罗回避,方同裴良玉道:“你小舅舅叫我给你传话。” “什么?” “他说重阳那日,见你和皇孙、郡主都有些亲密,可是如此?” 裴良玉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事:“福瑜待我亲近些,福盈有些时好时坏,但其实都是好孩子。” 李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你小舅舅叫你待他们疏远些,不要太过亲近,只做一般继母继子女就是。你爹也是这个意思。” “娘?”裴良玉微微蹙眉,“这是何意?” 李夫人意有所指道:“你小舅舅将要引你爹入朝,日后慢慢的,咱们家亲戚在朝中多了,皇孙郡主渐渐大了,他们是帮你还是帮嫡亲的外祖?” 第49节 “不管是为了朝堂,还是单为了你,王家都是避不过去的。你该知道,陈家才是咱们一边的。” 裴良玉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可是……” “等转过年正月,皇孙与郡主就满四岁了,”李夫人叹了口气,“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便是面上冷淡,心却总是软的,但这事,你必须听你爹和小舅舅的,知道吗。” 见裴良玉低头不语,李夫人又叹了一句:“你也别觉得这话不好听,孩子慢慢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你却还用旧眼光看他们,定然是要吃亏的。” “与其到时候因为孩子的选择伤心,不如此时就不要放进去多少心思。” “你进了宫,就得清醒些过活,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的了。” 这话说得,裴良玉就有些不服气了:“娘这意思,女儿过得就不清醒了?” 李夫人觑她一眼:“清醒归清醒,却需要人时时敲打着才行。” “娘,”裴良玉撒娇道,“您容我再好好想想。” “您方才提起,小舅舅要引爹入朝?什么时候?” “应当是快了,”李夫人想了想道,“你小舅舅已经写好了折子,却说要过上几日,才是时机。” “过几日?”裴良玉忽然想起重阳那日,齐瑄说的话,“小舅舅可是又参了什么人?” 李夫人听了,面上添了几分古怪:“你小舅舅成日没事,出门转转就回来写折子,大抵就是参人,可写了谁,参了谁,他让人直接递到了皇帝案前,谁也不知道。” 裴良玉微微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那小舅舅怎么知道,过几日就是时机了?” “昨儿京中出了件大事,”李夫人道,“你在宫中许还不知,有人上京兆府击鼓鸣冤,状告户部郎中纵奴行凶。” 等继续听李夫人多说几句,裴良玉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户部郎中本就执掌户口、土田等事,但他借着职位便利中饱私囊,还逼死了人,如今苦主进京,还击鼓鸣冤,可不就该他报应到了? “这样的人,早该抓了!” 见裴良玉生气,李夫人深以为然的点头:“可不是吗,一个小小五品郎中,就敢这样大胆。” 裴良玉摇了摇头:“一个五品侍郎,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怕是背后还有人在。” “我儿说的是,”李夫人见裴良玉感兴趣,便道,“等这事了了,我再进宫说与你听。” 事情牵扯到户部郎中,又响了登闻鼓,便是上达天听,必然不会草草了结,裴良玉身在宫中,听到消息怕还比李夫人更快,但面对李夫人,她巴不得能有借口让她多进宫来,自然应了。 李夫人难得进宫,裴良玉特意留了午膳才放她走,还亲自送到了东宫车马处,见她马车走了才回。 文栀这时方上前禀报了白奉仪特意接近福盈之事。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上午。” 裴良玉点点头:“既是已经过了,便罢了,日后福盈郡主出门时,多遣两个人跟着,免得被人扰了清净。” “可……”文栀犹豫着道,“刘傅姆后又来回,白奉仪言语中有引导郡主常传她的意思,可要拦着?” 裴良玉闻言,叫人复述了一遍。 若是从前,按着裴良玉所想,定是要叫福盈彻底忘了白氏。可她想起李夫人所言,又想起白氏身后的王家,一时有些犹豫。 隔开了白氏,真的能一劳永逸?福瑜的老师虽然教导福瑜尊重亲近自己,可福瑜心里,又真的不在意王家? 最关键是,自己与福盈福瑜过于亲近,可会影响家族的计划? 裴良玉有些心烦,面上只做出不在意模样:“到底是她从小看长大的,让刘傅姆看紧些就是。福盈若是不乐意传她,她也进不去缀锦院。” “殿下说的是,”众婢都以为裴良玉是对白奉仪瞧不上眼,便也都没多在意。 而后几日,福盈使人传了白奉仪往缀锦院去时,裴良玉正忙着,一句知道了,便就没再理会。 裴良玉带着几分逃避之心,提高了往凤仪宫去的频次。她会说话,又能干实事,皇后高兴之余,也多提点她些,也就让她更忙了起来。 白奉仪原本还担心着被裴良玉掐断和缀锦院重新联系起来的途径,不想裴良玉常常忙得不见人,她懂得哄福盈,刘傅姆也奈何不得她,倒让她重新抖擞起来。 因击鼓鸣冤之事,户部郎中被下了狱,齐瑄又被从吏部调去了户部,忙得脚不沾地,好些日子都是在清正殿歇的,也没发现不对之处。 直到他往缀锦院去时,撞见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白氏。 “你怎么在此,”齐瑄微微蹙眉,看向白奉仪。 白奉仪微微低头,不敢同齐瑄对视。 福盈笑着同齐瑄请安:“是女儿让奉仪来的,叫她陪我玩。” “哦?”齐瑄揉了揉福盈的头发,“几日了?” 福盈吐了吐舌头,没敢回答。 “这几日可往你母亲殿中去了?” “母亲忙,”福盈道,“母亲都在皇祖母那里呢!” 齐瑄一怔,看向姜斤斤。 姜斤斤忙道:“过不几日,就是二皇子大婚,很快又要过年,皇后娘娘忙着,便让太子妃帮忙,是以太子妃日日都要往凤仪宫去。” “原来是这样,”齐瑄看了白奉仪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叫她出去了。 福盈见了,道:“爹,奉仪不能回缀锦院来住吗?” “不能,”齐瑄毫不犹豫道,“缀锦院不是她能住的地方。” “那奉仪再是承徽,是不是就能回来住了?” “也不成,”齐瑄道,“从前是你们还小,东宫又没有太子妃,才特许她就近住了,可如今你与福瑜都大了,别说是她,过两年福瑜也要搬到前头去了。” 见福盈有些难以理解,齐瑄又打了个比方:“你瞧柳承徽,她就从来不曾住在缀锦院中啊。” “爹是不是怕母亲生气,”福盈突然问。 “福盈怎么会这么想,”齐瑄道,“这和你们母亲无关。” 福盈嘟着嘴:“那爹能升奉仪的分位吗?” 齐瑄微微眯了眼:“白氏和你提的?” “奉仪吗?”福盈歪了歪头,带着几分疑惑,“是女儿看奉仪太可怜啦,连云锦都没有。” 姜斤斤忙同齐瑄道:“奉仪为九品,份例里没有云锦。” “当初是白氏做错了事,”齐瑄道,“爹得好好想想。” 福盈大方应道:“好啊,爹去想,过几日告诉福盈呀!” 等齐瑄从福盈处出来,又往福瑜院中考教一番他的学习进度,才往长平院走。 待进了长平院,齐瑄没见着人,问:“太子妃呢?” 文栀忙道:“禀殿下,太子妃还在宫中。” “孤知道了,”裴良玉没在,齐瑄也没直接走了,而是留了下来,就在长平殿中等她。 裴良玉早几日是没想通,有心借着去凤仪宫的时机逃避,但这几日的忙碌,也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二皇子大婚与过年的事凑到一处,让一向独掌大权的皇后,也忍不住分了些琐碎事务出来。等见得裴良玉处理得样样都好,又半点不贪恋掌宫之权,便渐渐真分了几分权柄到裴良玉手上。 如今,裴良玉算是把尚宫局的几个主事之人,认了个全乎。 手里有了几分权,裴良玉自然比从前更忙。今日二皇子大婚的最后一点小物件已经入库,皇后留她用饭,又饮了几杯酒,她在妃舆上闭目养神,一不小心,就真睡着了。 齐瑄早听说裴良玉快到了,却总等不来,索性直接走了出来,正好看见裴良玉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打着呵欠从妃舆上下来,靠着青罗不想动的模样。 齐瑄没叫青罗等人行礼,大步行到裴良玉身边,就闻到了几丝酒气,他也不迟疑,直接拦腰抱起,便往殿中去。 “呀!” 身体陡然悬空,裴良玉便是再困,也吓醒了。 等看清齐瑄的脸,裴良玉才松了口气:“怎么是你,快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走得动吗?”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温香软玉在怀,让齐瑄撒手,他一时还真舍不得。 裴良玉这会儿,走是走得动,可能不自己走,自然更好:“那我今儿可是难得,竟劳动太子大驾。” 裴良玉看着近在眼前的齐瑄,想起自己曾有过的怀疑,借着酒气,凑近了几分。 齐瑄不妨她忽然凑这么近,近到几乎能闻到她口唇间的酒香,这个味道,闻起来有些像梅子酒,酸酸甜甜,让人想起,就有些熏熏然:“你做什么。” “齐冬冬,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别多想,”齐瑄挑眉道,“孤只是看你累得实在难看,才帮一帮你。” “那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和孤成了亲,做了太子妃,就是东宫的人,孤不对你好些,难道还对你坏了叫人看笑话?” 裴良玉看上去像是信了,没再说话。 齐瑄却加快了脚步,带着裴良玉回到殿内,将她放在了榻上:“用了饭食才回的?” 裴良玉点了点头。 “罢了,”齐瑄见裴良玉连说话都提不起兴致,直接让青罗等人先服侍她洗漱休息,其他的事,就等明日再说吧。他等了这么久,也还没用膳呢。 裴良玉洗漱后,便侧身向里,躺在床上。眼睛虽是闭着的,脑子却在酒力之下转得比平日更快几分。 齐瑄说的话,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像是这么回事,可他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莫非是因为突然使了力气? 裴良玉心里的怀疑不仅没被打消,反而更扩大了几分。 齐瑄休息时,裴良玉已经彻底熟睡。等外间灯火熄了,他才放心的睁开眼,以目光在黑暗中描摹着裴良玉的轮廓。 许久,才沉沉睡去。 许是昨儿睡得早,今日裴良玉醒的也早,这会儿齐瑄都还没起呢。 裴良玉看着齐瑄近在咫尺的睡颜,有些发怔。也就才三个多月,齐瑄睡得离她这样近,她竟也没什么排斥之意了。 习惯,果然是桩可怕的事。 裴良玉扭头看着帐顶,伸手打了个呵欠。这几日在凤仪宫忙着,她却已经想明白了很多。 这几日,福盈频频传了白氏往缀锦院去,不得不说,在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影响。 也让她终于承认,自己在福盈福瑜身上,到底关注太过了些。但到底要怎么相处,还得好生考虑考虑才是。 “醒了?” 第50节 齐瑄带着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让裴良玉忍不住看了过去。 “嗯。” “今儿不必去母后处?” “如今只剩下少许年节里的事,母后自己就成,我不必去了,”裴良玉偏头对上了齐瑄的眼,“你怎么也不起?” “你再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休沐?” 裴良玉算了算,才想到:“不会是冬至吧。” “可算想起来了?”齐瑄起身撩起帐子,“知道你喜欢用菜蔬,我特意叫庄子上今早送了些进城。” 裴良玉眼前一亮:“那今儿叫人包些饺子,再做个羊肉涮锅来。” 裴良玉说着,也起身穿鞋:“今日向父皇母后请过安后,把福盈福瑜也叫来,涮锅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吃。” 提起福盈,齐瑄问:“白氏的事,你可知道?” 裴良玉愣了愣:“你说的是福盈常寻了白氏去陪伴的事?” 见齐瑄没摇头,裴良玉也摆出几分懒散姿态:“我能阻止得了白氏去打扰福盈福瑜,可也阻止不了福盈自己想见白氏不是?” “到底白氏从小陪着他们长大,小孩子忘性再大,也不至于短短半月就忘了。” 齐瑄听着这话,到底没说什么福盈只是孩子的话,也没把福盈为白氏讨晋封的事说出来。 白氏是他好容易寻了借口,打压到底的,又怎么肯再放她起来生事? 裴良玉与齐瑄动作快,早早去了宫中回来,也不过才中午。 随意用过饭食,下午时,便叫人接了福盈福瑜到长平院来。 两个孩子来时,掌厨正亲自上手,将羊肉片成几可透亮的薄片,配着一旁正熬煮着的滚滚肉汤,只闻着就觉得香。 女史才取了食茱萸来,见着两个小的,倒不敢动手了。食茱萸味辛,她怕熏着两人。 好在两个孩子也没久待,略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两人一进门,就瞧见了齐瑄。 行完礼,福瑜四下看了看,没发现被帷幕挡着的裴良玉,便跑到齐瑄身边。 “爹,我昨日问你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事?”齐瑄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故意当忘了。 “就是奉仪升位的事呀,”福盈道,“你怎么今天就忘了?” 裴良玉本在帷幕后绣荷包,听见这话,不由停了手上动作。 福瑜头回听说,有些疑惑:“爹要升白奉仪的分位?” “是我问的,”福盈道,“奉仪份例太少了,连云锦都没得穿,吃的也没从前好。” “可是,她的分位不就是那么多东西吗,”福瑜道,“为什么一定要用云锦做衣裳呢?” 福盈愣了愣,不确定道:“因为柔软好看?” 齐瑄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提,孤不会给白氏升位。” “为什么啊!”福盈蹙起眉。 “是啊,”裴良玉搁下手中针线,从帷幕后出来,向着福盈福瑜轻轻颔首,方看向齐瑄,“白氏到底照顾了福盈福瑜这几年,只是个九品奉仪也的确低了一些。升一升也好。” 瞧见裴良玉福盈眨眨眼,立刻躲到了福瑜身后。 “拜见母亲。” 福瑜拉着福盈行礼。 齐瑄见裴良玉面上淡淡,就知道不好,福盈那点浅薄的小心思,瞒不过他,自然也瞒不过裴良玉去。 福盈张了张嘴:“母亲在殿中呀。” “是啊,”裴良玉唇角微勾,“福盈福瑜方才去哪儿了?” 福盈见裴良玉笑了,便凑过来:“往膳房去了,掌食片的羊肉如纸一般,羊肉汤也好香。” 裴良玉点了点头,应了几句,许他们出去玩。 等福盈福瑜出去,齐瑄忍不住道:“你放心,白氏我必是不会再升她的。” “为什么不?”裴良玉看他一眼,“正如我所说,白氏这几年待福盈福瑜,也算尽心,九品奉仪之位,的确低了一些。” 第47章 太子妃第四十七天 “这几日忙下来,我也想明白了些,”裴良玉在齐瑄对面坐了下来,“能视亲生以待,护着不叫外人伤了,我已问心无愧。犹如亲生这样的话,用情太多,对外人说说还罢,但做不到的事我自不会去认。” 齐瑄听了,沉默片刻,才带着几分无奈开口:“你还真是,不担心叫我听见。” “为什么要担心,”裴良玉觑他一眼,“你要是乐意只听谎话,也行啊,别来找我说。” 不等齐瑄再说什么,裴良玉便道:“不提这些了,节气里,还是说些别的。” 齐瑄也从善如流,改了话头。 “那日那个户部郎中,你可记得?” 裴良玉点了点头:“我娘进宫时,我也听她说了几句。但天子脚下。一个五品郎中,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背后自然有人,”齐瑄道,“早几日他才进大理寺,还只当自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肯说。” “苦主击鼓鸣冤,案子上达天听,他还敢这么做,”裴良玉顿了顿,“只怕背后之人,能耐不小,且手段狠毒,他没这个胆子说。” “没错,”齐瑄叹了口气,“他入狱后第三日,他母亲就因外出拜佛时惊马坠崖而死。” 裴良玉一拍桌子,恼道:“真是胆大包天!那他妻儿呢?可派人护起来了?” 见齐瑄不说话,裴良玉心里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他听说母亲之死,在狱中畏罪自尽了,只留下一个安字。” 安字?裴良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安国公?” “是安国公,还是平安,又抑或是障眼法,人都死了,谁又能知道真假,”齐瑄显然已经气过一回,此时面上倒只余几分悲哀,“二皇弟大婚之日将近,父皇让瞒下了,将他妻儿没入掖庭。” “当真是……”裴良玉话都出口,又生生收了。 户部郎中人死灯灭,算是为被他害死的百姓陪葬,但也正因为他的死,仅仅一个安字,什么也说明不了。他背后的罪魁祸首,便能因他之死,逍遥法外,甚至连真正的身份都不必显露。 “勋贵,果然是了不得。” “慢慢来,”齐瑄道,“如此胆大妄为,总要叫他伏法。” 从齐瑄的话里,裴良玉察觉得到,他待勋贵的态度,在这个案子过后,又变了几分。 “你说他的妻儿都没入了掖庭?” 齐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你想把人要到东宫来?” “是,但不急,”裴良玉道,“且先瞧一瞧,若他们仍忠诚于勋贵,要了他们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我以为你不会想理会他们。” “我的确不想理会,他们便是再可怜,户部郎中的赃款,他们花用过,便不无辜,”裴良玉靠在小几上,看向齐瑄,“但如今你我有几个人真的敢信?” “他们难得的一点,是与勋贵有仇,只要他们认这个仇,我就不必担心他们被人收买。” 而且,像这等因罪没入掖庭的奴婢,是不能出宫的。 听裴良玉这么说,齐瑄也有些意动:“我派人盯着些。” 说完此事,两人都有些饿了,这才唤了宫人进来。 长平殿传了饭食,自然有人去告诉福盈福瑜。 两个孩子穿得厚厚的,在雪地里玩了一通,进门就喊着热。 屋里烧了地龙,又点了炭盆,倒不担心冷着他们,便把外头的大衣裳都脱了,只留了夹衣。 “母亲院子里的蜡梅开始长花苞了,”福瑜道,“母亲,等过些日子,福瑜能来折花吗?” “自然可以,”裴良玉应了一声,又有些恍然,“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福盈福瑜都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叹,倒是齐瑄立刻想到了旧时裴良玉在宫中,他们一道折梅的事:“转眼就要一年了。” 宫人捧了五熟釜进门,按着四人坐的方位,将各人爱吃的口味调整了一番。 福盈福瑜与齐瑄味道相似,都爱羊汤本味之鲜,只放了葱姜去腥,唯有裴良玉这边的,额外放了些花椒、食茱萸,添了几分辣。 羊肉只在各人口味的格子中放,中间那个,便煮了从齐瑄热泉庄子上送来的蔬菜。 冬日少见绿叶,便是最不爱吃蔬菜的福瑜,也用了一些。 冬至过后不几日,便是二皇子大婚,皇后不肯亲至,德妃去不得,裴良玉作为太子妃,便成了皇家出席身份最高的女眷。 好在德妃娘家防着她,只请她高坐其上,并不肯叫她沾手二皇子府中事务。一日下来,她甚至还及不上在皇后宫中理事的疲累。 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就在二皇子娶妇的次日,皇帝终于在空缺的户部郎中上补了人。 “皇上点了我爹做户部郎中?” 裴良玉在听到李夫人说了时机未到,又提起户部郎中之事后,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如今齐瑄命人带来的消息,也只是将猜测化作了现实。她面上的惊讶,其实更多的还是因着这个日子。 “我知道了,你去吧,”裴良玉挥退了宫人,步舆又继续往凤仪宫去。 若说先前,那个安字因户部郎中之死,代表不了什么。那今日二皇子大婚,娶了安国公外孙女的头一日,皇帝就让她爹入朝做官,其实已算得上是另一种方式的证实。 裴良玉才进凤仪宫,就看见了皇后面上的笑意。 “母后可是有什么喜事?” “是本宫的喜事,也是你的喜事,”皇后笑道,“你爹入朝之事,你可知道了?” “早先听了两句。” “倒是本宫迟了一步,”皇后面上笑意不减,只同裴良玉道,“户部郎中事务虽繁杂了些,但上头的姜侍郎,却已经老了,顶多明年,便要致仕,皇上是看重亲家呢。” “竟是这样,”裴良玉笑着同皇后道谢,“若不是母后告知,儿臣竟全然不知父皇心意。” 第51节 “到底是亲家公才华出众,不然,皇上也不敢用,”皇后顿了顿,又笑起来,“只是这日子,的确巧得不像样。” 裴良玉闻言,只当没明白皇后的意思:“今儿原该是二弟妹进宫拜见的好日子,可不能抢了她的风头,母后,儿臣可要将礼再加厚些?” “这倒不必,”皇后道,“皇上的主意,同咱们有什么干系,按例送就是了。” “是,”裴良玉应了一声,便只在下首坐了,陪着皇后说话。 不久,二皇子领着二皇子妃吴氏到了。 新婚喜庆,吴氏自是眉眼含春,二皇子虽也时时注意着她,却总给裴良玉一种违和之意。 “儿臣拜见母后。” 二皇子夫妇同皇后行礼,待起身后,二皇子才笑着同裴良玉拱了拱手:“太子妃也在,我还说待迟些,就与吴氏一道往东宫拜访,不想在母后宫中见到太子妃。” 裴良玉同二人还了一礼:“今日正该向母后请安。二弟、二弟妹若要往东宫,必扫榻相迎。” 二皇子点了点头:“说来还要恭喜太子妃,方才在紫宸殿时,听说您父亲已做了五品户部郎中?” 二皇子身边,吴氏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不屑。她父亲是三品的刺史,主掌一州事务,还是在苏州这等富庶之地,裴良玉父亲才得一个五品官位,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这么一眼,裴良玉就看得出,吴氏只怕对原户部郎中与安国公府的纠葛全不清楚。 面对二皇子的话,裴良玉道:“多谢二弟,不过这恭喜,实乃父皇之恩,本宫受之有愧。” 二皇子道:“太子妃不必自谦,父皇没提户部员外郎起来,反而点了裴大人,就是对裴大人的信任。只要裴大人不辜负父皇这份信任,有太子妃在,日后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了。” “二弟说笑了,”裴良玉面上笑意浅了些,“裴大人日后若能飞黄腾达,也是他的能力受父皇看重。若定要与本宫扯上关系,那顶多,也就是没有本宫,以裴大人的脾气秉性,根本不会入朝为官。” “是啊,”皇后看着二皇子夫妇,连早先的面子情都不耐烦维持,只带着几分抱怨同裴良玉道,“皇上眼馋裴大人之才日久,时常可惜裴大人不肯入朝,为朝廷所用。如今总算心愿得偿,只怕,还要来谢你的。” 皇后发了话,二皇子方应和着:“是了,裴大人才华横溢,在士林中颇有名气。父皇求贤若渴,早有心用裴大人,也是应当。” 二皇子口头上服了软,皇后便不乐意再留人:“本宫见着你们来,心里高兴,倒忘了时辰。见你们母妃去吧。” “是,儿臣告退。” 等二皇子离开,皇后轻哼一声:“不知所谓。” “玉儿你很不必把他们当回事,吴氏之父虽是三品,又在苏州之地。但自来外官不及京官,等异日她父亲调回京城,怕也未必有五品之位留待。” 这话,就纯属安慰了。 吴大人与安国公府是姻亲,回到京中任职,就算会降品,也不会真连五品都没有。 “母后放心,儿臣必不会放在心上,”裴良玉道,“何况,母后方才不是说了,明年姜侍郎就要致仕,若父亲真能继任侍郎之职,也算是一部副官了。” 见裴良玉心里明白,皇后也很是满意,当场便做出承诺。 “待到明年,侍郎之位,必是亲家的。” 皇后出身勋贵,她愿保裴父来年的侍郎之位,自然更好。 裴良玉唇角带笑,同皇后行了一礼:“儿臣借母后吉言,若真能成了,定要备了礼物,好生来谢母后金口。” 第48章 太子妃第四十八天 今日难得雪霁,园子里的蜡梅也开了,裴良玉便在园中的亭子里摆了小泥炉,烹茶赏花。 秋娴匆匆从外头进来,行到裴良玉身边。 “殿下。” 裴良玉慢慢将茶水倒入杯中:“何事?” “白奉仪与王家联系上了。” 裴良玉搁下杯盏的手一顿:“谁这么大的胆子,帮她递的话?” “据查是一名小太监,借着行走的空档,将白奉仪的消息带出了内院,传到了外头。” “小太监?”裴良玉闻言微微挑眉,“叫寸寸来。” 秋娴领命去了,裴良玉则慢慢饮着才煮好的茶。 不多时,姜寸寸到了。 “奴婢拜见殿下。” “白氏传信的事,你知道了?” “是,”姜寸寸保证道,“奴婢定叫他好生长足了记性,再交去宫正司!” “叫你来,又不是让你帮人长记性的,”裴良玉道,“这个小太监,你给本宫盯好了,传进传出的消息,都得在你手里过一遍。” 姜寸寸眼珠子一转:“殿下的意思是……” “该找他说说话,就去。” 姜寸寸忙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等姜寸寸走了,雪蕊才问:“殿下留着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将白氏与王家的来往掌握在自己手中,打了这个,又出现另一个,来来去去的,多麻烦。 “别总想什么都问,自个儿先回去好好想想,”文栀指着雪蕊道,“你这脑子,再不动动可怎么得了!” 青罗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轻生问裴良玉:“殿下,白氏那边可要人再盯紧些?” “多看着点三司,”裴良玉道,“白氏到底在内院,能接触到的人有限,但三司不同,可万不能出灯下黑的事。眼看就是会试,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直接来回我。” “是,奴婢明白。” 裴良玉点点头,又问:“徐司闺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 “自从皇后娘娘亲自发作了程氏后,徐司闺每日勤勤恳恳,连教郑司闺时,也是半点不藏私,”青罗说着,又笑起来,“若非奴婢早知道他是个奸的,只怕也要觉得她好了。” “她倒是比程氏乖觉些,不过,越是面上乖觉的人,越叫人捉摸不透,”裴良玉只要一想起齐瑄给的那一本证据,就升不起半点用徐司闺的心。 “殿下放心,像她这样的人,忍不住的。” “这倒是,”裴良玉说着,又笑起来,“怕只怕到时候,她还能忍,本宫却要着急了。” 待到年后,裴良玉便要常往长乐宫听姑姥的教导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可分不出多少心神来。 “殿下若是着急,不如先把继任之人挑出来?” “也不必如何挑选,”裴良玉道,“钱掌正就不错,会看人眼色,又是司闺司的老资格。” 青罗听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殿下的意思,奴婢必会传到该听之人耳中。” 该听之人,是钱掌正还是徐司闺,又抑或是两者都有,就看青罗要如何传这个话了。 少做少错,徐司闺窝在司闺司中不出来走动,谁也拿不住她的把柄。可要是她知道,即将取代她的人是谁,她还能稳如泰山? 至于钱掌正,多年来一直被压在程、徐二人之下,心里难道真就没有点想法?只怕未必。 “你办事,本宫一向放心。” 听了裴良玉的夸奖,便是稳重如青罗,也忍不住露了笑。 “得殿下信任,是奴婢的福气。” 裴良玉含笑看向园子里的蜡梅。 “本宫记得,福盈福瑜的生辰,就在正月里。” “是,恰是正月十九。” “正月十九啊,”裴良玉想了想,“倒也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 “过几日让膳房拟个单子出来,今年好生给两个孩子过个生辰。” 青罗在心底暗暗将此事记下,只等过些时候就同膳房说了。 “可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皇孙与郡主的喜好?” “不必,”裴良玉道,“使人去问问,他们有什么东西是吃不得的就是。” 青罗正要点头,就听她又补了一句。 “若是有机会,最好当面问了。” 她裴良玉要在东宫做什么,不必私下去,大方敞亮的摆到明面上,对她定没坏处。 “前些日子福瑜不是要蜡梅?你去时折一些,两个孩子屋里都送一些,再余一瓶,霜芯,”裴良玉喊到,“你往凤仪宫走一趟,就说东宫的花开的好,本宫请母后共赏。” 两人领命,便叫人去折蜡梅,裴良玉看了一阵,觉得倦了,便回殿中歇息。 今日又是一年腊月初二。 她身边的人、事、物,一个不落,全都换了个干净。 到了腊月廿八这日,青罗散出去的消息,终于有了效果。 “她没去找白氏,反倒去了柳氏屋里?” 这倒是个奇事。 “奴婢听说时,也很惊讶呢,徐司闺此时去寻柳承徽,莫非她是陈家人?” “不可能,”裴良玉道,“当年惠宁太子妃若能收买了徐司闺,她还能这么轻易叫人算计了去?” “只怕白氏如今地位不稳,她知道寻她无用,便盯上了柳氏。” “可柳承徽,会听她的吗,”青罗想了想道:“柳承徽为人,这几个月下来,奴婢也听说了一些。徐司闺要想打动她,只怕难。” “难归难,却未必不可能。” “是个人,就会有弱点,即便是本宫也一样。柳氏又不是圣人,就只看这弱点,徐氏抓不抓的稳当了。” 柳承徽院中,徐司闺才行完礼,柳承徽便道:“徐司闺可是位稀客,今日怎么往我这里来了?” “年节将至,奴婢前来拜见,自是要送承徽一份厚礼。” “哦?”柳承徽用帕子半遮了口,“不瞒司闺,你这话我听着耳熟的很。” “是谁呢,”她偏了偏头,突然拍手道,“是了,像极了白奉仪。不过你同她关系好,像她也不奇怪。” “承徽说笑了,奉仪是主子,奴婢怎么敢同奉仪要好。” 柳承徽挑眉:“你是奴婢,她从前也是奴婢,不正好一样?” 第52节 “承徽慎言。” “你来寻我,又让我慎言,你虽是司闺,却也该清楚,这是谁的屋子,”柳承徽半点不给她留脸,“我一没对太子太子妃不敬,二没犯宫规,你凭什么越过太子妃管我。” 柳承徽说着,就站起来:“来人啊,把我的大毛衣裳拿来,我要寻太子妃说理去。” “承徽不必如此,”徐司闺半点没慌,“奴婢有件关于太子妃的事,您就不想听?” “太子妃的事?”柳承徽心思一转,“太子妃德行,是连皇上都夸过的,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柳承徽起身的动作却停了。 徐司闺见状,道:“承徽若是不着急,不如先听一听奴婢之言?” “太子妃得太子椒房独宠数月,她到底值不值得太子如此用心,您心里,就当真没有半分疑虑?” 若徐司闺如白氏一般,故作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柳承徽早就把她轰出去了。可偏偏,她话说的巧妙,让她还真动了想听的意思。 见柳承徽重新坐了回去,徐司闺才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承徽若是不信,只管叫人查证。” “太子妃与汾阳王二公子有私情,当初嫁进汾阳王府,根本不是被逼入汾阳王府守孝,而是便于与二公子私会。” 看见柳承徽面上的震惊之色,徐司闺勾了勾唇角:“太子妃当初一年之后又守了两年,不过是不舍得离了汾阳王府。” “胡说八道!” “奴婢若是胡说,怎么头一日二公子被打了一顿,后一日,太子妃就归家了?”徐司闺走近两步,轻声道,“奴婢还听说,太子妃归家后,和二公子还见了好几次。中有一回,还是在正月十五晚上,二公子下了大力气答对了十道题目,才为太子妃赢了一盏花灯。” “这正月十五的事,围观者众,承徽若想查证,自然也不难的。” 正月十五?柳承徽想起什么,忽然面色煞白。徐司闺连宫外的事都能查到,那么当日她在外头说过不该说的话,是不是也传进了太子耳中?太子对她的态度,可就是从那日见过之后变了的! 至于徐司闺所言,柳承徽是半点不信的。 若正月十五太子妃和汾阳王二公子一道,那太子又为何会拒了她的邀请而出宫? 便是回宫之后,太子面上也没什么恼怒,反倒瞧着兴致勃勃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和太子妃相处很是愉快。 “来人啊,”柳承徽这回,是又气又急,“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在背后胡乱编排诬蔑太子妃,还想撺掇着我给太子妃惹事,还真当我听不出来呢!” 徐司闺不知哪里出了错,眼中飞快的闪过几分慌乱,又忙沉声道:“承徽不信便不信,何必做出这番姿态。” “这番姿态?” 柳承徽抓起手边的杯盏就往徐司闺身上砸。 “真当本宫出身低,就能被你牵着鼻子走了?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了,我身份低,处置不了你,可太子可以,太子妃可以!你给我等着!” 第49章 太子妃第四十九天 等徐司闺走了,柳承徽在殿中转转悠悠半晌才终于狠下心,取出了妆匣子里的画,藏在了袖中放好。 她不自觉摸了摸袖中藏东西的地方,才匆匆出了殿门,领着贴身宫女往内院宫门处去。 柳承徽出来的急,身上衣裳难免难免仓促些。搭配上稍欠缺些还罢,连个大毛衣裳和手炉都忘了带。 方才急着过来,还不觉得,等到了地方,在雪地里略站了会儿,就觉得有些冷了。 “承徽,天寒地冻的,不如您往左近殿中避避风?” “不必,”柳承徽虽冷得很,可心里发急,只能靠着寒意稍稍清醒着些,她小声同宫女道,“我疑心着,正月十五那日,我说的话叫殿下知道了。” 宫女想起柳承徽指的哪句话后,也是脸色大变:“不会吧,您只是一时失言,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我,”柳承徽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可若非如此,又怎么了解释得了殿下的态度?若不是犯了殿下的忌讳,又怎么会到如今……” 这几个月来,柳承徽的处境,宫女自然知情,一时也有些信了。 “那您打算怎么做。” 柳承徽摇摇头:“正好借着徐司闺之事,先等到殿下再说。” 柳氏出来的不算早,但在齐瑄到时,她也开始忍不住冻得直发抖。 姜斤斤眼尖的瞧见人,忙禀报道:“殿下,前面像是柳承徽。” 齐瑄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姜斤斤便也只当不知道。 眼看齐瑄等人就要从眼前经过,柳承徽忙站在了齐瑄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妾求见殿下。” 面对齐瑄淡淡扫来的视线,柳承徽强忍住想发抖的手:“妾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重要的事?姜斤斤不由看向齐瑄。 齐瑄扫了她一眼,迈步向前。 柳承徽不禁后退两步,让出路来,才急道:“和太子妃殿下有关。” 齐瑄停了下来,看向柳承徽:“何事?” 柳承徽眼前浮起雾气,行了个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妾已在殿中备下了茶水,还请殿下移步。” “若再敢骗孤,你知道后果。” 柳承徽浑身一颤,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妾原本还抱着几分侥幸之心,不想,殿下果然已经知道了。” 齐瑄没说话,转头让派了个人去长平院中,说自己稍迟再去,才往柳承徽殿中去。 往裴良玉殿中报信的小太监不敢耽搁,不多时便到了裴良玉殿中。 听了传话,裴良玉先是一愣,而后才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等小太监走了,雪蕊才恼道:“还以为这柳承徽是个好的,没想到也不过尔尔,到门口去截人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裴良玉倒不生气:“大冷天的,难为她肯在雪地里站上这许久,连个手炉都不带。” “殿下,”雪蕊见裴良玉没什么反应,“都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您可不能轻视了柳承徽去。她今儿敢去截人,明儿怕还指不定敢做出什么事来。” 一旁碧苒听着这话,也不住点头。 “她要是有胆子,倒是做,”裴良玉轻笑一声,“只要她没和王家或是其他勋贵串通一气,又有何惧?” “殿下说的是,”青罗替裴良玉换了个手炉,才看向雪蕊,“如今三司听命殿下,柳承徽又是个没后台的,除了仰仗太子,还能有什么方式,和殿下抗衡?进宫这么几个月,你瞧她像是能仰仗太子宠爱的吗?” 雪蕊这才发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些,没再继续说。 裴良玉笑着摇了摇头:“瞧瞧今儿膳房要做什么菜,若有新鲜的菜蔬,务必清炒一个来。” 雪蕊领命去了,齐瑄却是刚到柳承徽的住处。 等进了里间,齐瑄在主位上坐下,便不耐烦道:“快说。” 等宫人奉了茶,柳承徽叫自己她们都出去,见姜斤斤站在齐瑄身边不动,倒也不在意,直接道:“今日徐司闺来,同妾胡言乱语一通。” 柳承徽说完,便又将之前徐司闺的话复述了一遍。等瞧见齐瑄面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她心里也有了底。 “徐司闺不敬太子妃,妾无能,只能告诉殿下,由殿下定夺。” “太子妃才是三司之主,”齐瑄道,“若你只是想说这些,孤也不必听了。” 柳承徽闻言,直接一狠心,从袖中取出了那张画像,跪着呈到齐瑄面前。 “妾有罪。” 齐瑄看她一眼,并没伸手去接,只看了姜斤斤一眼。 姜斤斤会意,从柳承徽手中接过画像,徐徐展开,脸色就是一变。 齐瑄看见这张画像,脸色也沉了下来:“孤的东西,如何会在你手上。” “禀殿下,这幅画,是妾从惠宁殿下处得来。” 柳承徽说出这句,整个人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齐瑄。包括她如何被惠宁太子妃挑中,如何被教导仪态、举止,还有她身边的宫人。 “妾身边的宫女,虽是出自惠宁殿下殿中,但这些年下来,她待妾也算真心,求殿下饶她一命。” 姜斤斤虽早和齐瑄一起听说了柳承徽当时的话,因而猜到些许,但当他知道,惠宁太子妃陈氏,在知道齐瑄有心仪之人后,第一反应是亲自教一个替代品出来时,也不由瞠目结舌。 陈家的女儿可真是,出自寒门之家,倒也不必如此“贤惠”。太子都藏得好好的,您非得翻出来,还自作主张送上一个替代品。您当当自己是什么了?又当殿下是什么了? 齐瑄放在小几上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已忍到了极致。 齐瑄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孤知道了。” 柳承徽算是松了口气,齐瑄却再也忍不住,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经过,直接出了门。 姜斤斤赶忙跟上去,跟在齐瑄身后,不敢说一句话。 齐瑄匆匆在雪地里走了一阵,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 “姜斤斤你说,除了不爱她,太子妃该有的尊荣都给了,母后那边,孤也替她担着,孤待惠宁,难道还不够?” “三个月,从清正殿偷走孤锁起来的画,教出一个柳氏。” “孤真想问问陈家,儿子个顶个教得好,怎么这么聪明敏锐一个女儿,竟被女训女戒,三从四德给洗净了脑子?” “她倒是想成全自己的贤名,可这贤惠,真叫人恶心。” 姜斤斤见齐瑄气得脸色都变了,忙道:“此事是奴婢之过,有人潜入清正殿偷走了殿下的画,奴婢都没发现,实在罪该万死!” “的确是你之过,”齐瑄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孤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好给孤查,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从清正殿偷东西。这只是偷走一张画,可往常没被烧掉的东西,又被偷了多少?” “若是查不出来,”齐瑄面上闪过一丝狠厉,“就都处置了,正好将殿中上下都换一遍。” “奴婢遵令!” 姜斤斤得了命令,就没再跟着往长平院去,而是直接回了清正殿。他还得好好查一查,清正殿中,可还有没有再丢其他东西。 齐瑄再外头站了一会儿,等心头的火气都藏进心里,面上再瞧不出来了,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往长平院而去。 “太子殿下回来了。” 裴良玉正看着文栀领着底下宫女做针线,听见这句,抬眼看去,正巧见着齐瑄进门。 “我还道你今日就在柳氏处歇了。” “早叫人来传了话,我何曾失信于你过?” 齐瑄略过方才的事不提,叫殿中宫人服侍着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又在边上略站了站,待身上寒气散了些,才在裴良玉身边坐了。 裴良玉略扫了一眼,发现齐瑄方才站的地毯上有不少水渍,而后才看到他脚上靴子都湿了一层,微微蹙眉:“文栀,取太子的鞋来。” 第53节 随后才看向齐瑄:“知道的说你往柳氏处去了一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雪地里走了小半日呢。鞋子湿了竟也不知道?姜斤斤人呢,怎么照顾你的。” 齐瑄脱了靴子,才道:“我叫他办事去了。方才在外头,冷得很,也没觉得靴子湿了。” “你身边少了姜斤斤,就转不动了?日日那么多人服侍着,竟连个上心些的都没有?” 齐瑄自嘲一般轻笑一声:“是啊。” 裴良玉一怔,认真的看了齐瑄一眼,面色严肃:“可是出什么事了?” 齐瑄不想裴良玉如此敏锐,他分明已在外头调整好了情绪才来,却还是叫她看出几分不对。 “没什么大事,只是清正殿中有不忠之人。”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裴良玉瞪了他一眼,“清正殿是你日常理事之所,也是你的寝殿,这样的地方有二心之人,还不是大事?” 见裴良玉面上有些恼意,齐瑄却笑了起来:“无妨,不怕有人有二心,只怕没被我知道。” 这倒是。 裴良玉问:“可知道是谁?” 齐瑄摇了摇头:“才叫姜斤斤去查,只怕还得费些功夫。” 这回,裴良玉倒不好奇齐瑄为何会湿了靴子了。若心里存着事,在雪地里站久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不如让寸寸回去跟你些日子,”裴良玉道,“姜斤斤忙着,总要有人随你出入。” 齐瑄想了想,也没拒绝,直接应了下来。 这下子,裴良玉算是知道,事情只怕不小。 “可要我帮忙?” 齐瑄想了想,道:“你叫三司理一理这两三年常与内院联系的太监名单。” 两三年?还要查和内院有关的,只怕和前头两个太子妃脱不了干系。王氏她还能理解,可陈氏…… 裴良玉一口应下,就让人去传两个司闺。听见两个司闺,齐瑄想起柳氏方才说的事,同裴良玉道:“徐司闺背后恶意中伤于你,此人决不能再留。” 裴良玉立刻反应过来:“是她今日和柳氏说了什么,柳氏告诉你了?” 齐瑄点了点头:“徐司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宫外之事,恶意扭曲了正月十五的事,想以谣言中伤于你。” 裴良玉面色微变,冷哼一声:“看来,还是我对她太过仁慈了些。” “不急,她是东宫老人,查人的事,只怕还得她出几分力气,”裴良玉想了想,同齐瑄道,“不如,就等你处置清正殿中人时,将她一并处置了。若说勾连清正殿与后院,她作为司闺,必难辞其咎。” “好,”齐瑄将事情记下,“我叫姜斤斤去办。” 第50章 太子妃第五十天 要将两三年内的消息全部查清,短短几日自然是不够的,何况眼看就是过年,东宫一家子都有不少事要忙。 腊月二十一,齐瑄好容易得了一日休沐,回到长平院中便道:“你明儿可要往母后处去?” 裴良玉拿着美人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颈:“明儿不必去,可是有什么事?” “早先就说要带你出宫,明日你若得空,不如一道?” 出宫啊,裴良玉忽然想起件事,停下了手中美人捶。 “怎么了?”齐瑄问。 “我只是想着,要不要往汾阳王府去一回。” 有些日子没听见汾阳王府这个称呼,齐瑄倒是半点没忘。 “也好,年前去上一回,等出来再往外头转转,也不耽搁什么。” 裴良玉听得此言,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看我做什么,”齐瑄微微挑眉,“且不说你与汾阳王府的关系,就只论汾阳王父子在外征战,我作为太子,就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也还是汾阳王府如今只汾阳王妃一人,范二不在,范文晏是个死人,齐瑄便也犯不着计较这么多。 更何况,汾阳王府是站在裴良玉身边的,于情于理,裴良玉都该去一回。 裴良玉心思一转,也就明白了齐瑄的想法,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早些去了汾阳王府,年后正月里,也不必再去,还不耽搁那府里扫尘。” “等离了汾阳王府,你可还要回娘家?” “只怕时辰不够,”裴良玉道,“一两个时辰,还要叨扰他们忙一通,说上几句话就得走,还是等后头得空再去。” 说起汾阳王府,裴良玉心里倒是想起了红云来。 “若是到时有空,我想去见见红云。” 红云陪伴裴良玉多年,情分非比寻常,齐瑄便道:“必是有空的。” “这会儿如何能说的准,”裴良玉笑了笑,“明儿去汾阳王府,就不带福盈福瑜了。” 齐瑄自是点头。 两人用过饭食,又收拾一番给汾阳王妃的礼物,方才歇下。 次日,裴良玉早早醒了,叫人仔细收拾一番,与齐瑄一道乘车到了汾阳王府外。 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裴良玉难免生出几分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姜斤斤亲自上前叫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小厮走了出来,瞧见姜斤斤的举止,又瞥见了裴良玉等人的马车,忙问几人来意。 裴良玉微微推开窗,见姜斤斤同那小厮说了半晌,便让青罗过去。 小厮没见过姜斤斤,却识得青罗:“青罗姐姐好。” 青罗微微点头:“我家姑娘和姑爷来探望王妃。” 小厮一听这话,就明白马车里是谁了,忙叫人开了车马走的门,放裴良玉等人进去,又赶紧叫人去给王妃和冯墨传话。 冯墨来得快,他到时,裴良玉两人不过刚下马车。 “奴拜见玉姑娘、姑爷。” 裴良玉听见这称呼,微微挑眉,便应了,倒是齐瑄有些惊讶。 裴良玉只做不见,问:“王妃呢?” “王妃平日此时应当在小佛堂中,今日玉姑娘回来,王妃想必不会久待。” 说完,冯墨就引着裴良玉两人往荣毅堂去。 半道上,裴良玉同齐瑄小声道:“冯墨是汾阳王的亲信。” 齐瑄微微点头,这个他是猜到了的,只是没料想这冯墨待裴良玉如此恭敬,还真是把她当汾阳王府的姑娘看,没有半分勉强,足见汾阳王待裴良玉的态度。 两人到荣毅堂时,汾阳王妃已经在了,只不大坐得住,时时向外张望。 才进门,裴良玉就闻到了一股佛香特有的味道。显然冯墨说的没错,王妃先前,的确是在小佛堂中。 瞧见二人进门,汾阳王妃便先站了起来,瞧见裴良玉,眼中不免带了几分动容。 见她要行礼,裴良玉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今日我二人以家礼前来,您要是如此客气,我日后,还如何敢来?” 王妃听了,便只对裴良玉口称玉儿,对齐瑄才称殿下。 等两厢打过招呼落了座,裴良玉才问:“王妃近来可好?” “都好,”汾阳王妃道,“只是冬里冷得很,不大耐烦动弹。” “便如此,也要多在屋里活动活动筋骨,”裴良玉说着,又问,“卿卿可写了信回来?” 王妃面上露了笑:“先头每两个月便有一封,如今路上都封冻了,才没信送来,想来开春便又能有信到了。” 裴良玉点点头:“明儿就要开始扫尘,家里虽有冯墨在,您得空了,也提点提点她们。” 两人一个说一个答,都很注意分寸,只拿日常不打紧的事来说,朝堂的事,汾阳王妃不问,边军的事,裴良玉不问,倒也默契。 齐瑄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只在用过午饭,要离开前,才说了几句场面话,与汾阳王妃告辞。 等离了汾阳王府,裴良玉稍稍松了口气,却对接下来的行程多了几分期待。 红云听说裴良玉要来,早坐不住,到了门口等着。好容易听见敲门声,忙舍了守门婆子,亲自去开门,果然见到裴良玉站在外头。 “姑娘!” 见红云红了眼圈,裴良玉也有些忍不住:“好容易来看看你,就是这么迎我的?” 红云忙擦了擦眼泪,将裴良玉与齐瑄、青罗姜斤斤让了进来。 “见过姑爷。” 齐瑄点头,又让姜斤斤两个将给红云的礼物拿来。 “谢姑娘、姑爷赏。” “得了得了,”裴良玉止住她,“在你自己家呢,总给我们行礼做什么。” 又同齐瑄道:“我同红云说说话,你自个儿呆会儿去。” 齐瑄见她说完就走,不由摇了摇头,只好去了正堂。 过不片刻,一名身材高大、满面正气的男子匆匆走了进来,见着齐瑄,眼中透出些警惕与排斥。 裴良玉与红云一道,直接去了她的闺房。在裴良玉身边伺候久了,红云也学了几分她的喜好,将屋子收拾得极为雅致。 裴良玉看了一遍,点头笑道:“不错。” “到底是姑娘教出来的,若连自个儿的屋子都收拾不好,我又有什么脸面请您来。” “这几个月,可有人欺负你?” “姑娘放心,这边治安好着呢,连小偷小摸的都不敢来。” “那就好,”裴良玉又问,“出府这许多日子,你可定了婚约?” 红云面上微红,但在面对裴良玉时,还是照实说了:“还未定下婚约,但已瞧中了一个。” 裴良玉眼前一亮,却又遗憾道:“可惜今日我坐坐就得回,否则,定要见一见,替你把把关。” “姑娘异日出来,叫人提前送个信,我让他来,”红云见裴良玉两颊丰润,气色甚好,便知裴良玉在东宫过得还算舒心,“姑娘与姑爷相处可好?” 第54节 “我同他有什么好不好的,”裴良玉笑道,“也就是和从前一样罢了。” “和从前一样?”红云面上有些惊讶,想了想,试探着问,“姑娘,正月十五那个赌约,你们可分出胜负了?” 见裴良玉摇头,红云倒露出几分犹豫。 裴良玉见状,心下一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当时姑娘还念着文晏公子,我也答应了不告诉您,这桩事,我就没敢同您说,但都到了如今,”红云斟酌着,将正月十五时,自己问姜斤斤的话说了。 “姜内侍说,没人认输,怎么算分了胜负,后又夸我聪明,”红云顿了顿,“姑娘……” 这意思,齐瑄早就喜欢我了?那个赌约,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赢? 裴良玉被红云喊了一声,才收起面上震惊:“我知道了,这事儿我记在心里。” 过得片刻,又忍不住道:“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她前些日子才问过一回,齐瑄答得,没半分破绽,若非红云今日之言,只怕她还不知多久才能看透。 “也未必是没想到,”红云见裴良玉已调整好情绪,才松了口气,“姑娘只是一时被从前的印象迷了眼,才没能看透。” 裴良玉摇摇头,又忍不住起身,在房中踱步:“好丫头,我今日若不来看你,你又要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这事?” 红云自知理亏,道:“姑娘罚我吧。” “我罚你做什么,”裴良玉轻笑一声,“你记得把这事儿烂进肚子里,以后也再别提起,谁问都只当不知道。” 红云点头应了,裴良玉却还是没能完全止住心中的震惊,甚至连脑子也还有些发懵。 齐瑄还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第51章 太子妃第五十一天 裴良玉好容易收拾好心情,与红云一道出来,就见齐瑄对面坐了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两人互不理会,气氛很有些僵硬。 但若仔细分辨,却能看出,问题还是出在那名男子身上,他对齐瑄的排斥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了些。 裴良玉正想着这人是谁,就见红云加快了脚步:“你怎么来了。” 这样熟悉的语气,让裴良玉立刻就想到了红云说的那个人,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站到了齐瑄身边。 “我……今日下值早,来看看你,”那男子说话间,看见裴良玉,先是一愣,又见她与齐瑄的距离,面上忽然添了几分恍然大悟之色,又很快化作羞愧。 红云见状,大致猜到什么,不由瞪了他一眼,才同齐瑄行了个礼道:“姑爷,这是我……朋友,若他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姑爷不要同他计较。” 齐瑄听了,只看了一眼裴良玉,才搁下手中把玩的茶盏:“我可没那闲工夫,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裴良玉点点头,才与齐瑄一道出去。 红云领着那男子将几人送到马车边,一时又控制不住,露出几分不舍, 裴良玉见状,笑道:“异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好,”红云应了,等马车徐徐向外而去,又忍不住跟了两步。 马车离了红云宅子,裴良玉看着身边一本正经的齐瑄,难免想到自己已经赢了的赌约,心情大好,不自觉笑了出来。 “怎么忽然笑起来,”齐瑄有些奇怪,“可是方才与红云说起什么?” 裴良玉可不会傻得告诉他实情,便道:“早些时候红云还同我说,她已有了心仪之人,只是今儿不知道我们来,不能叫我帮着把关,哪知道,还真就见着了。你瞧着那人如何?” 齐瑄猜着,裴良玉是因他被红云心仪之人当了假想敌而笑,只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却也认真想了想:“他对红云还算用心,只是脑子不太灵光。” “这怎么叫脑子不灵,分明是太过在意,以至于失了分寸,”裴良玉转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故意道,“瞧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齐瑄果然上钩:“怎么就不能和我说了?” 裴良玉抬了抬眼皮,上下扫了他一眼,方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你又不曾喜欢过谁,怎么会懂,自然说了也是白说。” “你怎知我不懂,”齐瑄说了这么一句,又描补道,“不过是情爱之事罢了,还能比朝中大事更难懂不成?” 裴良玉轻轻摇头:“这可说不准。” 见裴良玉不信自己,齐瑄还有些不服,却也只得暂且忍了忍,道:“你说是就是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裴良玉看他一眼,也不言语了。 齐瑄听了,一时有些坐立难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偷偷看她脸色。 裴良玉倒没真生气,只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吓吓他罢了。不过,也正因为齐瑄此刻的表现,让她再次确认了齐瑄喜欢她的真实性。 如齐瑄这样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会被另一个人牵动心神? 裴良玉一手撑着下巴,眼神没什么焦距,脑子里却不住的盘算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她扪心自问,对齐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想了半晌,到底青梅竹马,又是利益相通,却也顶多把齐瑄排到了亲哥后头,暂且算作家人。 齐瑄瞪了许久,都不见裴良玉开口说话,忙另寻了话头:“早些时候就说,等到冬里,要去温泉庄子上,哪知年前忙着,竟不得空。” “庄子上早先还派了人来,说庄中梅花都开了。如今算着时辰,再要出去玩,只怕得等到年后,也不知道花朵还有没有这样好的姿态。” 裴良玉听他这么说,才想起这个冬里到底忘了什么。 “事情多了,一时竟都忙糊涂了。不过梅花虽好,早春的梨花也还不错。那庄子上的桃花也好,倒不必非得拘在冬里赏梅。” 闻得裴良玉开口,齐瑄暗暗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也是,不过年后眼看就是会试,今年是各家亲友头年下场,你能放心出门?”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裴良玉道,“他们考会试,又不是我考。” “何况,凭着他们的学识,若考不中,才是件稀罕事,该回去叫家中长辈好好松松筋骨。” 想起上回去裴家的经历,齐瑄轻咳一声,识趣的没问这“松筋骨”到底怎么个松法。 裴良玉见了,也没戳穿他,只是在他打听各家参考之人时,道:“你问我名字,我也没看过名单,如何能知道?不过必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她说着,微微偏头,斜斜的看了齐瑄一眼:“这头回入会试场,各家都没敢多放人,到时候你考上了他没考上,丢的可不止是他们自己的脸面,更显出了各家的高低,他们怎么肯。” 顺着这话一想,齐瑄就很能理解了,如今世家初初入朝,自是守望相助,但各家之间,却也少不了竞争就是。 马车很快进了东宫,齐瑄临时要往清正殿去,裴良玉则是直接进了内院。等她换过衣裳,在长平殿中坐了,方觉疲惫上涌,很有几分昏昏欲睡之感。 青罗几个见了,有心服侍她歇一歇,不想郑司闺与钱掌正在此时来了,便只得用凉水拧了帕子,借着寒意给她醒醒神。 “嘶,”裴良玉将带着寒意的帕子往脸上一捂,浑身一个激灵,也彻底醒了,“传她进来。” “是,”一旁秋娴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传话。 不多时,两人进门,同裴良玉行礼。 “拜见太子妃殿下!” “免礼,”裴良玉半靠在大迎枕上,问,“可是有什么事?” 郑司闺取出了一份名册,双手呈上:“禀殿下,日前殿下所吩咐之事,尽已查清。” 青罗上前,将郑司闺手中名册取了,放在裴良玉手边。 她略翻了几页,见上头将谁在哪一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大致写得清楚,有些模糊之处,也额外用红笔做了标注。 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赞叹:“难为你们查的这样细致。” “殿下吩咐,不敢怠慢,”郑司闺看了钱掌正一眼,为她表功,“此番能这么快查出结果,多亏了钱掌正一向认真记载出入,不敢有丝毫疏漏。” “哦?”裴良玉来了兴致,看向钱掌正,“能认真做好分内之事,当赏!” 又问:“可将名册往清正殿送过?” 郑司闺摇了摇头:“无殿下吩咐,三司不敢擅专。” “本宫最喜欢你这份谨慎本分,”裴良玉笑着招了青罗来,“你领秋娴一道,替本宫将这名册呈给太子。” 等青罗两人去了,郑司闺与钱掌正却还没走,裴良玉有些好奇:“可还有事?”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跪了下来。 “不敢欺瞒殿下,徐司闺这一月来,很做了几件荒唐事。” 得了裴良玉允许,郑司闺才缓缓将事情一一说来。 却原来,从裴良玉放出消息,要抬钱掌正做司闺后,徐司闺便慌了神。和宫外的勋贵联系,往柳承徽处撺掇不算,还借机通过从前的人脉关系,勾搭上后宫中的娘娘,妄图靠对方坐稳司闺之位,或是调出东宫。 今儿裴良玉出宫,她觉得是个机会,便打算偷偷前去拜见,却被一早收到消息的郑司闺钱掌正拦下。 “因那时殿下尚未回宫,奴婢斗胆,将徐司闺锁在司闺司中,由专人看管。” 裴良玉听了,以审视姿态,打量了底下二人一眼。 徐司闺并不是个多莽撞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她失了分寸,做出昏头之事,若说里头没有郑司闺插手,只靠钱掌正自己,她是不信的。 裴良玉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敲了敲:“可知道她想拜见的是谁?” 钱掌正忙道:“按徐司闺之言,她是要往景明宫去。” “景明宫……”贤妃? 裴良玉想了想,“徐氏胆敢背叛东宫,其心可诛,本宫不日便会将此事禀报皇后,尔等务必将她的口供整理好。” “你们也尽可告诉她,她会不会牵连到徐家,全看她的口供真实与否,有没有证据,若有半分虚假,本宫必从严处置。” “是。” 等两人应了,裴良玉又看向钱掌正:“钱司闺,等此事了了,你早些将接任掌正的人报上来。” 这话,几乎等同于给了钱掌正许诺,只要徐司闺的事情了结,那么继任司闺之人,非她莫属。 钱掌正惊喜万分,赶紧跪下给裴良玉磕头:“奴婢必不负殿下所期。” “去吧,”裴良玉没再多留两人。 等二人出去,文栀重新捧了茶来,才问:“殿下,钱掌正从前就与程氏、徐氏走得近,很得那二人重用,如今又和郑司闺交好,一同拉下了徐氏,您真要升她做司闺?” 文栀这话,就差没直言钱掌正不是个忠心的人了。 裴良玉啄饮一口茶,才道:“她是三司女官,忠诚于本宫就够了。本宫看中的,就是她会审时度势,又敢做敢为。” 文栀这才明白过来。 “是奴婢狭隘了,钱掌正身在三司,只要能为殿下意愿所指而行,想殿下所想,那她就是个好的。” 裴良玉笑着点头,夸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第55节 她轻轻搁下茶盏,心里也很有几分轻松。等拿到徐司闺的口供,处置了她,三司之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到时候,她就没有后顾之忧的往姑姥处去了。 第52章 太子妃第五十二天 腊月二十三,东宫上下都忙着扫尘、祭灶。 钱掌正也连夜审问后,将徐司闺的口供带来了长平殿。 裴良玉得了郑司闺的口供与证物,正要定下处罚,却忽然想起了另一桩事。 “殿下?”钱掌正久不见裴良玉开口,不由轻轻提醒了一声。 裴良玉回过神来:“她还在司闺司吧?” “是,”钱掌正道,“如今正是年节,如何处置,正该殿下示下。” “今儿事忙,你叫人将她看好了,也别太苛待了她,等明儿本宫得空,要亲自见她一见。” “是,”钱掌正心有疑惑,不知裴良玉为何突然这么说,悄悄看了一眼,见裴良玉若有所思,也没敢再问,小心的退了下去。 青罗送了钱掌正出去,等回来时,看见裴良玉还是方才的姿势,不由问:“殿下不是想在年前处置了徐司闺,怎么如今口供证物都齐了,反倒又想再等等,还给她额外优容?” “只是突然想起一桩事,”裴良玉道,“徐氏与程氏一道,把控东宫三司多年,程氏已被母后惩处,我竟险些忘了,这桩事,如今只能向徐氏问。” 青罗不知当初陈夫人所请,想了想,也不大明白裴良玉指的是什么,犹豫着问:“殿下要问的,是旧年东宫之事?” 裴良玉点点头:“你让霜芯再去好好查一查徐氏的家人,若有结果,及时来回。” “是。” 等青罗走了,裴良玉贝齿轻咬下唇,徐氏是一定要处置的,但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请陈夫人进宫。 “参见太子殿下!” 门外传来宫人行礼之声,也没能打断裴良玉的思绪。 齐瑄进门,就看见了裴良玉面上的愁容,不由顿了顿,才上前,轻声问:“不是说徐氏已经签字画押,怎么还这么一副模样?” 裴良玉这才意识到齐瑄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禀一声,冷不丁开口,是怕不够吓人?” 齐瑄一愣,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分明是你想事情入了神,怎么能怪我。” 裴良玉看了随后而来的桂枝一眼,见她点头,才道:“是我错怪你了。” 齐瑄摇摇头,道:“无妨,倒是你,什么事这样为难。” 裴良玉看了屋内伺候的人一眼,叫他们都退了出去。 “还是徐司闺。” “你若不好处置,不如照着程氏的例,禀告母后?” “不是为着这个,”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才道,“你应当知道,赐婚旨意下来之后,我家与陈家亲近了许多。” 齐瑄心思一动:“你是说惠宁?” “正是,”裴良玉肯定了齐瑄的猜测,“陈夫人托我得空,替她查一查惠宁太子妃之死的真相。” “程氏已经没了,若要再查,可不就得问徐氏?” 裴良玉说完,瞥见齐瑄面上的复杂之色,微微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而后又肯定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起初是不知道的,”齐瑄面上神色变得淡漠几分,“但后来,查出来谁在背后抹除了痕迹,再倒推回去,大抵也就差不离了,不过那时已经迟了,证据被消磨得太干净,便抓到些许把柄,又有谁会信?” 裴良玉听得此言,心中有底:“但我受了陈夫人所托,总要给她一个交代。陈夫人做母亲的,也有权能知道几分真相,你说呢?” 齐瑄沉吟片刻,道:“便是有了微末证据,也指认不了那些人。” 那些人?裴良玉睫毛轻颤一下,看来这件事上,不止是王家。 “可有了证据,能叫陈夫人安心。” 见齐瑄不再说话,裴良玉便知他是默许了自己的举动,想了想又离他近了些:“你先前查到在背后抹除痕迹的人,都是哪些?” 齐瑄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得屋外有人通传,说是福盈福瑜到了,便只得道:“三司之人出掖庭。” 裴良玉招来刚进门的秋娴,让她将徐司闺的口供与证物收起来,忽然想到,掖庭宫在宫中,一般的勋贵,怕也难插手,反倒是本就在宫中的人,很有这个需要。 除了尚宫局事务,还有将落选的宫女调到自己身边伺候,以保证身边之人都是心腹。 几乎是立刻,裴良玉脑子里就出现了两个人。 德妃与贤妃。 裴良玉心里像猫抓似的,想要立刻与齐瑄做个求证,但见福盈福瑜已经进门,又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福盈福瑜先拜见过齐瑄,又来到裴良玉跟前:“见过母亲。” 裴良玉轻笑着叫二人起身,又夸赞道:“福盈福瑜越发有大人样子了。” “真的?”福盈眼睛都亮了,连带着福瑜面上也露出些微红。 “自然,”裴良玉道。 福盈听了,凑到齐瑄身边:“爹,福盈长大了!” 齐瑄微微挑眉,应道:“嗯,长大了。” 福盈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福盈可以出宫玩了!”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呢,”齐瑄轻轻点了点福盈的额头,“怎么成日想着往外跑。” 裴良玉倒是头回听见这话,问:“福盈先前也提过?” 齐瑄无奈道:“打从带他们出去过一回,她就惦记上了,前几日知道我们出宫,更是缠了我好些时候。” “福盈可是有想去的地方?”裴良玉看了一眼刘傅姆,“可是谁曾和福盈提过?” 刘傅姆忙站出来道:“禀殿下,并无人同郡主提过,只是郡主喜欢宫外景色,故回宫后常会提起,还说要亲自画一幅画。” 听得无人引导,只是小孩子玩心重,喜欢宫外,便记得久了,裴良玉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福瑜冷不丁开口:“姐姐画了一张墨,说是山景。” “那就是山,”福盈生气道,“福瑜坏!” 福瑜听了,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但裴良玉却大致能猜到,福盈到底画了怎样一幅山景出来。 福盈见他不说话了,哼了一声,又扭头和齐瑄歪缠。 裴良玉见状道:“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年节前必是不能得空出门的,但福盈这么想出去,不如等到年后?” 齐瑄这才道:“我本也是想着,等到正月十五,咱们一家出门看灯的。” 裴良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是等着你闺女撒娇呢。” 福盈听着这话,很快反应过来:“正月十五看花灯!” 见福盈求证似的看着自己,齐瑄点点头,含笑看着福盈:“不过得先说好,那日叫人跟着你,不许乱跑,更不许跟着别人走,才许你出去。” “福盈记住啦,母亲说过的,约法三章!” 裴良玉有些意外,脸上不自觉露了笑:“福盈还记得呢。” 福盈骄傲的扬了扬下巴,看上去得意极了。 一旁福瑜也凑近了裴良玉道:“母亲,福瑜也记得。” 看着身边乖巧的福瑜,裴良玉心里一动,到底没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福瑜真厉害。” 得了裴良玉夸赞,福瑜脸上的红满眼到了耳根,眼睛笑得弯成了两弯新月。 裴良玉这才道:“今儿祭灶,你们可要去膳房瞧瞧?” 兰枝听了忙道:“膳房一早新熬了糖。” 福盈听见糖字,立刻离了齐瑄身边,来拉福瑜:“我们去替灶王爷尝尝糖!” 小小的一个人,还想替灶王爷尝糖呢。裴良玉眨眨眼,努力将笑意压得没那么张扬。 福瑜不大想去,可耐不住福盈上来拉了他就往外走,他只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跟着一起去了。 “这两个孩子,”齐瑄无奈的摇摇头,同刘傅姆道,“仔细些看着,别叫他们用了太多糖,省得以后闹牙疼。” 等刘傅姆也出去了,裴良玉才看向齐瑄,似笑非笑:“说起闹牙疼。” 齐瑄眼皮一跳,忙道:“都多少年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有这点不好,但凡有几件坏事,大都很难瞒得住。而他齐瑄幼时的坏事坏脾气,又几乎都在裴良玉面前露过痕迹。 “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要提什么了,”裴良玉到底放过了齐瑄,赶了宫人们去外头守着,才同齐瑄求证自己方才所想。 齐瑄那话,指向性已很明确,裴良玉自然没猜错。但有一桩事,她却不大想得通:“母后重权,德妃贤妃调了人往自己身边也就罢了,还把手往尚宫局伸,母后就半点不知情?” “各家送两个人进宫伺候,都是有默认的惯例,就如当初我让寸寸给你传信,问带多少人进宫一样。” 裴良玉微微蹙眉,这样默认的惯例,隐患实在太大了些。 那些被混进正常小选宫女之中的人,在宫中有了后台,自然升迁比旁人更容易些,但等她们升到女官之位,是听宫妃还是她们娘家的?总归不至于是忠诚于皇家。 “这默认的惯例,有多久了?” 齐瑄仔细想了想:“大抵是文宗时,勋贵之女进宫开始。” 裴良玉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难怪连紫宸殿都藏不住秘密,这么多年下来,伺候的人都不是能信任的,甚至不是忠诚于皇家的,怎么会有秘密可言?” “你说的是,”齐瑄面上带笑,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裴良玉忍不住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东宫就够乱了,没想到宫中更甚。 “既如此,以后进宫之人,都得好生查一查才行了。” 见裴良玉这模样,齐瑄安慰她道:“只是陈年累月下来,听着多罢了,其实正经小选进宫的,才是大多数。” “但勋贵之家送进宫的,大多有职阶在身。” “父皇如今不想理会他们,”齐瑄意有所指道,“还不是时机。” 从文宗一朝延续下来的惯例,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没有连根拔起的把握,即便是皇帝,也不会轻举妄动,免得遗漏了什么小鱼小虾,反而危害自身。 第56节 裴良玉听见时机二字,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齐瑄明明已经看到了这件事中的隐患,却半点不着急,甚至还笑得出来。只怕也是在借着这所谓旧例,来迷惑勋贵。 想记着程司闺徐司闺不妥行为的册子,裴良玉问:“勋贵送进宫的人,父皇是否有名册?” 齐瑄也没瞒她:“我也是惠宁死后,查到些许才知道此事。” “所以,父皇其实一直知道惠宁太子妃之死的内情?” 齐瑄没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裴良玉闭了闭眼:“那么,父皇可是故意见死不救?” 这回,齐瑄否认的很快:“父皇没有那么多精力盯着所有人。” 按齐瑄所说,皇帝大抵也只是有名册,知道各家放进宫中人的底细,并不会事无巨细的要求知道这些人的所有事。 裴良玉终于松了口气。若是皇帝连忠心于他的陈氏之女都能冷眼旁观,看她去死,那也太令人恐惧了。 两人说完话不久,到了该用膳的时候,福盈福瑜提前从膳房回来,还特意带了糖给两人。 福盈手里的糖,直接喂到了齐瑄口中,福瑜则是拿着糖,轻轻放进了裴良玉手中。 “这糖膳房做的很好吃,母亲甜甜嘴。” “多谢福瑜。” 裴良玉也不忌讳,直接将糖入口,丝丝甜意,直叫她忍不住笑着眯了眼。 次日一早,裴良玉难得领了青罗,亲自去了司闺司中。 郑司闺领人向裴良玉行礼:“拜见殿下。” 裴良玉微微点头:“她在里头?” “是,”郑司闺应了一声,让开了路。 裴良玉领着青罗往里,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坐在屋内的徐司闺。 徐司闺钗环尽去,未施粉黛,身上只着素色单衣,形容憔悴。不过因为裴良玉昨日的吩咐,屋内生了碳火,倒不觉得冷。 裴良玉只扫一眼,就知道炉子里烧的,不是什么劣碳。对徐氏这么一个罪人来说,这样的待遇,已是顶好。 徐司闺听见动静,慢慢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跟前的裴良玉。 “罪人徐氏,拜见太子妃!多谢太子妃!” 裴良玉看她一眼:“你倒是知道,自己是个罪人。” 听得此言,徐司闺直起身道:“一切如殿下所愿。” 裴良玉微微挑眉:“你倒是看得明白。” “奴婢愚钝,也是昨儿才明白过来,”徐司闺道,“打从程司闺的事后,奴婢心里畏惧极了,日日担惊受怕,唯恐她的事,就这么轮到自己身上。” 徐司闺说着,又看向面前的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笑:“如今事到临头,殿下却还能许奴婢仍在这屋里住着,奴婢倒久违的有些心安。” “你安心的也太早了些,”裴良玉往青罗手上捧着的口供看了一眼,坐到了主位上,“既然想明白了,你就该知道,本宫想要的,不止是这点。” “奴婢愚钝,未能解殿下之意,”徐司闺垂下眼睑,“此次事中,奴婢所接触到的人、事,俱已写清,无一疏漏。” “你若是愚钝,还能与程氏联手把控三司这样久,留你在司闺司,是本宫不想在年节里伤了喜气,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裴良玉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惠宁太子妃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司闺一愣,倒真没想到,裴良玉所来,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惠宁太子妃陈氏。 “倒不曾想,殿下竟与惠宁殿下有交情。” 裴良玉没说话,只当是默认。 “难怪殿下会许奴婢在司闺司中,而非直接押往掌正司或是宫正司。” 裴良玉轻笑一声:“是,本宫给你这个脸面,便是要问实情。” 见徐司闺眼中划过几分异彩,裴良玉又不疾不徐道:“别妄想同本宫讲条件,实情如何,本宫猜也能猜的八九分,现今缺的,只是证据而已。” “你背叛东宫,先前的口供与证物,是换得你的家人不会如程家一般受牵连。而如今的,可以换一换你的身后名。” “身后名,”徐司闺不自觉紧张的吞了吞唾沫,“殿下说笑了,奴婢又不是要青史留名的老大人,要什么身后名?” 裴良玉没说话,青罗适时开口:“听说徐司闺私下过继了你兄长的幼子,如今那孩子正跟着先生进学,很有几分灵性。” 见徐司闺面色变了,青罗继续道:“您兄长一家,仗着你的身份,得了个庄子,便是你名声有损,他们手里却有实打实的好处,过得三五年,或许就没人再提。但徐司闺背主,有碍名声,那孩子走科举之路,只怕永远会有人记得。” “殿下好手段,”徐司闺长出了口气,“只是家中玩笑之语,您竟也能知道。” 裴良玉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徐司闺这才向着裴良玉行了个礼:“一切如殿下所愿。” 裴良玉听得此言,面上也没多少喜气,她昨儿才从齐瑄处听了一耳朵,对徐司闺这里能拿出什么样的证据,并不抱什么希望。 徐司闺没等裴良玉开口,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内室的床边,推开脚踏,直接钻进了床底。 没让裴良玉多等,徐司闺很快拿了一个小小的布包出来。 青罗接了布包,徐徐展开,里头正是一封信并一根簪花。 簪花是宫中制式,十分精巧,却没什么特别。但能被徐司闺这样藏起来,想必应当是什么信物。 裴良玉借着青罗的手,看了那封信,不想里头正提到了这支簪花,说是务必于某日给惠宁戴上。 徐司闺道:“这簪花惠宁娘娘有一支一模一样的,而这支特意做了中空。” 裴良玉脸色一变,用帕子隔着,拿起簪花,不多时便找到了关窍,打开中空的簪棍,她竟发现了些许淡黄色的粉末,质地十分细腻,没半点香味。 青罗见了,也不禁脸色大变。 裴良玉凌厉的扫向徐司闺:“这簪子,是用过的?” “或许,”徐司闺道,“簪子被奴婢交给了梳头的宫女,具体用没用过,奴婢不知。” 裴良玉对徐司闺的回答有些不满意:“那宫女如今在何处?惠宁去前,曾说闻到了花香,可是和这簪子有关?” 徐司闺摇摇头:“那宫女已经死了,是从一口枯井中发现的。奴婢查过,簪中花粉是特制过的,并没什么香味。殿下说的,应当是当时的掌园受命重新布置过惠宁殿下后院的园子。” 裴良玉立刻问:“你和那掌园是听了不同人的命令?” “是,”徐司闺道。 “那么,你是听谁之命行事?” 徐司闺沉默片刻,道:“奴婢之命,从宫中来。” 裴良玉也懒得和她绕弯子:“承禧宫,还是景明宫,又或是两者皆有?” 徐司闺等了片刻才道:“奴婢也分不清。” 分不清,那就是那二人都有传命来。 “那你与王家是什么关系。” “奴婢本和颖侯府无关,但程司闺出自颖侯府,奴婢便也有关了。” 程氏出自王家,徐氏为了隐藏背后的德妃贤妃,便也跟着程氏走,时日长了,自然也就打上了王家的烙印。 “那掌园听的是程氏之命?” “是,”徐司闺道,“程司闺处有没有什么信物,奴婢不知。” 程氏已经死了,谁还能让一个死人开口?何况…… 裴良玉看着手边的簪花和这封信,也明白了齐瑄的意思。 徐司闺看似藏了不得了的证据,可信上没有署名,没有落款,连字迹,也是最常用的楷书,看不出什么笔锋。这些东西,虽然是一条新思路,却也没任何实质性的指向。 如徐司闺自己,不也闹不明白,最后给她这些东西的人是谁吗。 裴良玉想了想问:“东宫中,你知道背后有主子的,还有哪些人?” 徐司闺一怔:“殿下不是说了,只要奴婢告诉您实情,拿出证据……” “你的实情,可有定论?” “你的证据,可能指认?” 裴良玉所问,徐司闺一个也答不上来。 “你在宫中多年,应当知道,无用的东西,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裴良玉对徐司闺面上的颓丧视而不见,“你要从本宫手上得到想要的,总得证明,你还有些用处,值得本宫为你花心思。” 徐司闺咬咬牙,心一横:“若奴婢写了,殿下可能护我儿周全?” “本宫不必护他什么,”裴良玉道,“本宫离他远远地,才是他的周全。” 徐司闺听罢,到底起身,走到桌案边。 “徐司闺稍等。” 青罗从袖子里取了一本册子,和一支裹好的炭笔来:“徐司闺用这个吧,若叫人知道你动了房中笔墨,只怕也要多生事端。” 徐司闺写了多久,裴良玉就等了多久。等她写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借着这会儿的空闲,裴良玉将徐司闺的话,和齐瑄透露过的意思合到一处,大抵猜到,徐司闺给的这根簪子,或许真没能用的上。除非皇帝知道惠宁之死的内情是假的。 青罗收好炭笔,又将徐司闺写好的东西合上,交到裴良玉手中,才收好了徐司闺拿出的小包裹,藏进怀里。 裴良玉并没立刻打开看,直接收进了袖中。而后起身:“本宫这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徐司闺深吸一口气,给裴良玉行了个全礼:“殿下宽仁,奴婢多谢殿下。” 裴良玉出去时,郑司闺等人还等在外头。 “到底是三司的老人,她有什么要求,暂都许了吧。只不许她出门随意接触旁人,余的,等年节后再行处置。” “是。” 徐司闺听见裴良玉离开,稍作整理,又揉红了眼睛,才开了门,正对上还没离开的郑司闺。 “你们可真是好本事。” “不及徐司闺,”钱掌正嫉妒道,“竟能说动殿下待你如此宽厚。” 徐司闺冷淡的扫了她一眼,轻蔑道:“所以我是司闺,而你,只能是掌正。” “你!” “钱掌正,”郑司闺拦下了气恼的钱掌正,“可别被一个罪人牵动了情绪。” 第57节 钱掌正这才冷静下来,笑道:“多谢郑司闺提醒。” 徐司闺一反平日端庄作态,嗤笑一声:“你如今,倒又成了旁人座下的一条好狗。” 随后她又同郑司闺道:“我等着你也被这条狗咬了的时候。” “来人,”徐司闺不等两人答话,就吩咐道,“我要沐浴,将水送到我房中来。再多拿几个炭盆,这么大一间屋子,两个炭盆够什么。” 眼见徐司闺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了门,钱掌正深深的吸了口气。 郑司闺则是若有所思,微眯了眼,吩咐身边女史道:“按她说的做。” 司闺司女史将徐司闺要求的东西送进屋后,就被她直接赶了出来,而后,众人都下意识的没再进去。 等送晚膳的宫女到时,久久无人回应,推开门,只觉屋内气味难闻,等她屏息开了门窗,才发现徐司闺躺在床上已是人事不省。掌医离得近,赶过来时,也已回天乏术。 裴良玉听说此事时,正在看徐司闺写的名单。她握着名单的手紧了紧,道:“到底是东宫旧人,又是在年节里,便以司闺之名收敛吧,让文栀去办。” 等看完了册子,裴良玉按了按眉心,良久,才叹了口气。 青罗安慰道:“她是自己选的,如今这样,殿下还会保她身后名声,若到了皇后娘娘手中,难保不是下一个程司闺。” 裴良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捏着手中册子道:“你去拿个炭盆来,我要亲手烧了。” 青罗依言将角落的炭盆移了一个到裴良玉近前。 裴良玉亲手将册子引了火,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殆尽。 “你让霜芯给家里传信,本宫有事要见娘,除夕那日,若是陈夫人也会进宫,便请她一同来见。” 裴良玉烧了册子,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花簪和掌园上。 花簪是德妃贤妃给徐司闺的,掌园那边,应当是程司闺得了王家的命令。 但为什么,齐瑄查是谁为此事扫尾时,查到了德妃贤妃宫中?皇帝又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裴良玉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将炭盆端的这样近,”齐瑄从外头回来,看见裴良玉揉着头觉得不舒服,吓了一跳,赶忙吩咐姜斤斤将炭盆放得远远地。 “可是觉得头晕?”齐瑄眉头蹙紧了,“姜斤斤,去药藏局叫侍医来。” “不必了,”裴良玉赶忙拦下人,“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齐瑄听了还有些不放心。 裴良玉只得道:“若有不妥,我定会叫人去传掌医来的。” 第53章 太子妃第五十三天 腊月二十八,户部姜侍郎致仕,皇帝立刻点了裴父继任。 短短数月,裴父就走完了从入朝到四品京官的路。 是以今日除夕宫宴,李夫人也能堂堂正正的进宫来见女儿。 裴良玉惦记着母亲,早早拜见过皇后,又将福盈福瑜托付在凤仪宫中,就往外走。 “这不是太子妃?” 裴良玉才走到凤仪宫外,还没上步舆,就听见二皇子妃的声音。 “二弟妹。” 二皇子妃吴氏唇角露出笑意,与裴良玉欠身:“拜见太子妃。” 裴良玉侧身受了她半礼,又回了一个平礼。 吴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凤仪宫:“太子妃这是要往何处去?” “自是往康平苑去,”裴良玉不慌不忙道,“二弟妹是来拜见母后?” “是,”吴氏应了一声,见裴良玉要走,吴氏只笑着侧身让了让,目送她离开。 等裴良玉走了,她才敛了笑意,问身边从家里带进宫的宫女:“听说前些日子,三司出了些事,有个女官没了?” “是,”宫女应道,“没的是司闺司主官徐司闺,听说是意外。” 宫女见吴氏想听,便又多说了几句。 吴氏听罢,唇角弧度又降了几分,轻声道:“怪道母妃没送信来府里,那徐氏也是个蠢的,没在司闺司里有什么用,掌正司宫正司哪个不是个好归处?” 宫女离得近,听得此言,忙道:“殿下慎言。” “怕什么,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吴氏稍稍整理了面上神色,面上笑容精致和气,“实在是可惜了,要是徐司闺寻个好地方,说不得还能剐下我这好妯娌一身皮。” “姜侍郎也是,说着辞官辞官,偏在这当口,转过年,难道就少了他的好处?没得叫裴氏得了便宜。” 宫女扶着吴氏进门,小声劝道:“殿下何必同她家计较,待明年老爷回京述职,一举进了吏部,可比户部还高半级呢。” 吴氏听着顺心,才点了点头:“户部自然比不得吏部。” 说着,吴氏眼中透出几分恶意:“且等着吧,明年三弟妹嫁进来,有她的好果子吃,那可是个家里有军权的,连我都得让一让她。” 吴氏在背后怎么编排,裴良玉自然不知,她这会儿面上瞧着镇定,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总定不住。 她心不静,不是因着马上要见到的母亲李夫人,而是因为陈夫人。 康平苑是此次宫宴的地点,在长乐宫附近,裴良玉便借着李嬷嬷的便利,在那周围寻了个没人打扰的空屋子。 行到那宫室外,裴良玉连青罗都没带,自个儿进了门。 “拜见太子妃。” 裴良玉见母亲与陈夫人一同行礼,赶忙上前去扶。 陈夫人心里着急,才站直了,就带着几分期盼,匆匆问裴良玉:“太子妃今次特意传话要臣妇进宫,可是查到了什么?” 裴良玉与母亲对视一眼,亲自引着陈夫人坐了才道:“夫人应当知道,旧日的程司闺徐司闺。” “是,”陈夫人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只等裴良玉的下文。 “程司闺那头,因犯了事,被母后处置了,本宫无能为力,但徐司闺这边,本宫得了一些消息,却未必能作为佐证,夫人可还是要听?” “臣妇要听的,”陈夫人眼中浮出些许泪花,“殿下请讲。” “按徐司闺所言,当初摆花的掌园,与徐司闺接的消息,是两条线,”裴良玉便斟酌着将程、徐二人的关系说了,却没提齐瑄查到的事,而后又取出了那根簪子。 “时日久了,这簪子到底有没有用过,也无从查证,本宫今日带来,也是想请陈夫人看一看,可有没有印象。” 陈夫人看着裴良玉手中的簪子,红着眼认了半晌才不甘的闭了眼:“这簪子,臣妇曾见过一样的。但臣妇那日进宫时,惠宁已除了钗环躺在床上。” 并不是意料外的结果。 裴良玉垂下眼睑,正要将簪子收好,就听陈夫人开口道:“殿下可否将这簪子赐予臣妇?” “臣妇知道,仅凭这一根簪子,和故去徐司闺的话,没法证明什么,也再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可臣妇不想就这么忘了。” 李夫人闻言,面色微变,劝道:“内情如何,谁也说不准,夫人何苦。” 陈夫人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臣妇也不想找什么内情了,总归不过是这个成了,那个也未必没成,一两日,甚至小半日工夫罢了,谁也没什么清白可言。” 裴良玉捏着簪子,也劝了一句:“簪子本宫留之无用,陈夫人想要,自然可以给你,但夫人听本宫一句,好好活着,才能看见恶人的下场。” 陈夫人听着这话,眼泪顺着脸颊滴下,面上却笑出了声,她起身给裴良玉行了个大礼:“臣妇谨记殿下所言。” 等拿到簪子,陈夫人又道:“当初殿下应了臣妇,如今,该臣妇来践诺了。但有陈家大房一日,必拱卫在殿下左右!” 陈夫人稍收拾一番,便出去了,只留下裴良玉和李夫人在。 到这时,李夫人方长舒一口气:“陈家大房是承宗之人,有大房在一日,陈家一系的清流,便都不会有害于我儿了。” 裴良玉听了,唇边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很快她又道:“母亲,我觉得陈夫人的模样不太对,您回去后,一定要好生宽慰她些。” 李夫人点点头:“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母亲也一定多注意她些。” “怕只怕未必是能宽慰得了的。” “到底是宗妇,”李夫人拍了拍裴良玉的手,“你瞧瞧你大伯母,再去比着想陈夫人,也差不离的。何况,除了惠宁太子妃,她还有儿孙呢,到了这个年纪,身上的牵绊多了,很多事,就做不得了。” 裴良玉这才稍稍安心,又道:“说起大伯母,我也许久不曾见她了,异日大伯母得空,母亲可定要请大伯母一同来看我。” “知道你们亲,”李夫人面上摆出几分醋意,“我都记着啦!” 裴良玉赶忙哄她几句,才叫李夫人开颜。 除夕宫宴过后,就入了正月。皇后于祭典后受了风,常常头疼,三皇子二月里又将要大婚,她便叫裴良玉帮着在凤仪宫中理事。 等皇后头疼好了,裴良玉才算功成身退,能在长平殿中好好歇歇。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齐瑄亲自倒了一盏茶,推到裴良玉面前,才道,“后日我休沐,明儿要不要往庄子上去?” 裴良玉在心底算了算,后日正该正月十五,便道:“不是说要带两个孩子看灯会?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忘了。” “灯会是晚上的事,下午进城不就得了,”齐瑄瞥了一眼正活动脖颈的裴良玉,“正好你能好生松快松快。” 裴良玉心里一动,似不经意道:“这么在意我?” 几乎是立刻,齐瑄脱口道:“就是见你乏的厉害,带你出去走。” “是吗,”裴良玉微微挑眉,没戳穿他,只转过头拨弄了一下小几上摆的水仙,“这花儿是谁挑的,选得不错。” 见裴良玉将注意力放到花上,齐瑄也说不出心里是松口气,还是可惜她没继续问下去更多。 “明日你先收拾好,我尽量早些回来,赶在城门关前出城,还能在庄子上住一夜。” “行啊,”难得不用在宫里住着,裴良玉也有几分兴致。 齐瑄又问:“前些日子你忙着,也没来得及往裴家走动,你可定了哪一日去?” “不回去,”裴良玉用锦帕擦净手指上沾上的花粉,才道,“眼看二月里就是春闱,还是等殿试后再说吧。” 齐瑄一怔:“你是担心咱们回去,会有人传他们的闲话?可会试出题之人,都在内贡院中,便是我,也得不到半点消息。” “可这世上,有脑子的人总在少数。何况,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会成真,”裴良玉看他一眼,“几位兄长都是有真本事的,我又不是以后都不能回家探望,何苦定要在此时授人以话柄。” 这一次的春闱,是世家重新崭露头角的开始。正因为太过在意和重视,她才越发谨慎小心。决不能让任何一点小小涟漪,影响了族中安排。 裴良玉所言,有些道理,齐瑄虽觉得无妨,可见她已有了决断,便也没再说。只叫人去给福盈福瑜传话,说明日要出城去。 次日,齐瑄果然回来得很快,裴良玉才午睡起来,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好,齐瑄便已回到了长平院中。 “怎么这样早?” 第58节 新提上来的杨掌严正给裴良玉挽发髻呢,裴良玉见齐瑄进门,就叫她重新将头发打散:“梳个民间常用的发式就是。” 齐瑄面上淡淡的:“听说我们要出城去,父皇许了两个时辰的假,我就早些回来了。” 裴良玉从镜中瞧见齐瑄面上神色,记在心里,口中只道:“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你也别杵着了,赶紧去将朝服换了。” 又喊:“桂枝兰枝,你们往缀锦院去,问问福盈福瑜可准备好了。” 齐瑄回来得早,裴良玉几个动作也不算慢,却也还是等到一个时辰后,才坐上出宫的马车。 因要在外头住一日,两个孩子都带了不少东西,又有刘傅姆跟着,倒是难得没和裴良玉齐瑄在一辆车上坐着。 少了两个人,并一些孩子吃用的物件,裴良玉只觉整个马车都宽敞了些。 齐瑄听着外头叫卖东西的声音,忽然问:“你想不想吃雪阁的菜?” 第54章 太子妃第五十四天 “怎么突然想起雪阁的菜?” “只是忽然想起,从前你我出宫,常在雪阁用饭的事,”齐瑄说着,看向裴良玉的视线带了几分询问。 裴良玉听他提起旧事,也有些想念雪阁中的味道,不过,她稍稍推开车窗,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还是罢了,天色已经迟了,若往雪阁去一回,只怕今日也不必出城了。” 就这推窗的片刻,街边一锦衣管事敏锐的看向这边,眯了眯眼。 “成叔,您看什么呢?”说话的小厮顺着他的视线看来,只看见了三辆马车,“这阵势,是谁家出行啊。” 那成叔想了想,骤然起身:“你接着将单子上的东西买齐,我有事先回府去。” 成叔一路疾行,进了巷子,入了一大宅院。宅门匾额上,颖侯府三字,写得明明白白。 裴良玉一行顺顺利利出了城,等走到庄子上,天色才有些阴,待进了庄子,在屋中安顿下来,已是夜色笼罩。 用过饭,略歇一阵,两小便有些坐不住。 裴良玉见状,便许了他们早些回去:“你们人小,只许稍稍泡一泡,至多一盏茶工夫,便得歇了。” “一盏茶?”福盈看了看齐瑄,“也太快了。” “你们年纪小,时辰久了受不住,”裴良玉淡淡解释了一句,便同刘傅姆道,“多备些热水给他们喝,免得泡完汤反倒不适了。” “是,”刘傅姆一口应下。 福盈见齐瑄没半分反对,还好似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脸上的喜悦当即就散了,出门时也是被福瑜拉着走的。 “这孩子,”齐瑄微微蹙眉。 “到底还小,”裴良玉不在意的坐到妆奁边,拆起头上的钗环,“我要换衣裳了,你还要在这儿呆着?” 齐瑄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耳房。” 等齐瑄走了,裴良玉轻哼一声,招了青罗近前:“我叫你找的东西,可有?” 青罗下意识看了一眼耳房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就好,”裴良玉勾了勾唇角,“外头不是有两个汤池?摆到中间去,动静小些。” 青罗领命去了,裴良玉自己换了衣裳。 等齐瑄出来时,裴良玉正在妆奁里挑拣带出来的木簪。 都说等下看美人,裴良玉只穿着细软贴身的中衣,长发过腰,在灯火映衬下,更显得身姿窈窕,眉目如画。 只一眼,齐瑄就陷了进去,神色间的爱意,也有些藏不住。 裴良玉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看去,正好将齐瑄的神色收入眼底。 裴良玉不由得在心中反思,到底是怎样的迟钝,才让她连齐瑄这么明显的破绽都能视而不见呢。 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当初文晏看自己时,何其相似。 “换好了?”裴良玉往他身上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极轻薄的衣料,因不贴身,在灯火下还只觉隐约有些透,若到了外头,一下了水,保管能和没穿一个样,紧紧贴在身上。 只扫了一眼,裴良玉的唇角便又上扬了几分,好在,让青罗提前做了准备:“换好了就来帮我挑挑簪子,云裳给送了好些合适的木簪来,哪里用得完。” 齐瑄听了,依言走到裴良玉身边,便只觉鼻尖嗅到一股冷香:“你抹了香膏?” “用了一点,”裴良玉低下头又在妆奁里挑了挑,取了一枝刻着梅纹的黄花梨簪子出来,“这个如何?” 齐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衬你。” 等裴良玉准备挽头发了,齐瑄忙道:“我来吧。” “你会吗?” 齐瑄接过裴良玉手中簪子:“你上回还担心我不会画眉呢,我不也画的有模有样?” 裴良玉将信将疑的给了他簪子,结果齐瑄画眉手艺还不错,到了挽头发上,就有些欠缺了。他能挽出来的,其实和他自己头上的款式,也没什么区别。 裴良玉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却也还是拒了齐瑄再来一次的提议:“本来也没多少时候,将就将就也就是了。” 齐瑄这才看着裴良玉关了妆奁,跟在她身后一同往外去。他注意力一直落在裴良玉身上,等裴良玉都站住了,才发现院子里两个相邻汤池中间,竖起了一个高大的屏风。 屏风是用双层纱糊的,还绣了花,虽不至于完全瞧不见,却也影影绰绰的,半点看不真切。而屏风两侧的灯笼,更直接将屏风周围照亮,完全杜绝了有影子映在屏风上的可能。 “这是……” 瞧见齐瑄吃惊的模样,裴良玉自个挑了一边:“我叫摆上的,我在这边,你在那边,用屏风挡着,谁也不必觉得尴尬。” 齐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多余的话,一言不发的进了另一个汤池,又瞪了在旁守着的姜斤斤一眼。 姜斤斤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等多泡了一会儿,齐瑄看着眼前落花,听着身边裴良玉撩水的声音,慢慢觉出了意趣,往后靠了靠,闭上眼,便只当没有中间的屏风。 温泉水滑,洗去了裴良玉连日来的疲惫,却也叫她有些昏昏欲睡。 “我打算歇了,你是过会儿,还是也歇了?” 齐瑄面上微微发红,也不止是水汽晕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哑着嗓子道:“你先去吧,我迟些再进来。” 裴良玉闻言,便没多留,起身裹了皮毛披风,便回了屋里换衣裳。 等她都在床上歇下了,才听见齐瑄进门的声音。等齐瑄见到收拾,在她身侧躺下,便是一股凉气袭来。 分明才从温泉里出来不久,怎么就冷了?裴良玉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沉沉睡去。 等到次日,天色大亮。一家子用过早膳,踏雪赏梅,直到下午时分,才算着时辰进城,直接去了雪阁。 他们进城时,街道上的人就已渐渐多起来,摊位上的花灯,也早挂上了架子。福瑜尚且还坐得住,福盈早趴在了窗边往外看。连进雪阁用饭都不大想去了。 等用过饭食,福盈便迫不及待的催促:“爹,母亲,我们快出去,天已经黑了!” 齐瑄无法,只得吩咐刘傅姆等人好好跟紧两个孩子,才与裴良玉一道打头往外走。 “今日咱们出来的早,竟然还有舞狮子的。” 裴良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边围了一圈人。 两个孩子身量不高,看不见,便只能叫侍卫将他们举在肩上。 “爹,好热闹啊!” 见两个孩子爱看,裴良玉两人便在此处停了停。 “你有没有想去看的地方?”齐瑄问,“时辰还早,正可以多走一走。” “去看看灯吧,”裴良玉回道,“到了灯会不看灯,有什么意思。” “除了看灯呢?” 裴良玉想了想,又摇头:“这京中好玩的去处,早都去遍了,还不如看灯呢。” 齐瑄见周围拥挤,顺着人群悄悄挨裴良玉稍近了些,手上动作也成了护卫之姿,将她与周边人群隔开。 裴良玉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当不知。 正当前方舞狮告一段落,人群散去,一行人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边有人道:“臣见过两位殿下。” 齐瑄说笑的神色几乎立刻就变得板正许多,抬眼一看:“王世子。” 王世子?裴良玉站在齐瑄身后,却没想起来,这是哪家的皇亲。 齐瑄侧身同裴良玉道:“这是颖侯世子。” 裴良玉眼中闪过几分了然,原来是他家。当下只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福盈福瑜都准备走了,回头见裴良玉二人不动,让侍卫放了他们下来,跑到两人身边。 福盈跑得快,直接问:“爹、母亲,怎么不走?” 福瑜慢慢走到裴良玉身边,离得有些近。 颖侯世子见状,微笑着道:“两位小殿下同太子妃很是亲近。” “小孩子最是聪明,”齐瑄道,“谁待他们好,心里明白得很。” 福盈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谁?” 颖侯世子先向齐瑄点点头,又蹲下身,与福盈几乎平视,才道:“臣姓王,是颖侯嫡长子。” 福盈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回头看向福瑜:“是舅舅!” “郡主真聪明,”颖侯世子很满意福盈的激动与雀跃,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福瑜。 福瑜面上一派镇静,似乎并不因他这个舅舅而多欢喜,他面上笑容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福瑜看了看齐瑄,得到他的肯定,才拱手一礼:“福瑜见过王大舅。” 福盈见状,也赶忙跟着行礼。 颖侯世子紧了紧手中扇子,笑着和福瑜福盈说了几句,才起身同齐瑄道歉。 “臣方才看见殿下,便想着过来拜见,倒是搅扰了殿下的雅兴。” 他说着,又侧身往一旁站了站:“殿下请。” 福盈见状:“舅舅不一起吗?” 颖侯世子看了齐瑄一眼,摇了摇头,只说下回有机会的话。 福盈这才有些遗憾的同他告别。 第59节 福瑜则依旧拘谨有礼。 等慢慢离得远了,裴良玉也不耐烦再和齐瑄走在一处,索性自顾自赏起花灯。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才从雪阁出来,因舞狮子的略站了站,就遇见了颖侯世子? 齐瑄自知理亏,便只在她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同她一道分说花灯的优劣。 而站在远处的颖侯世子,本也没想赏花灯,也没再跟,但他的脸色却实实在在沉了下来。 “白氏在宫里都在做些什么,”颖侯世子板着脸恼道,“怎么放任皇孙如此亲近裴氏。” 他身边成叔小心道:“听说皇孙另有教导之人,白氏半点插不上手。” “另有教导之人又怎样,再过几日,皇孙就实打实的四岁了,虚龄五岁,又是正月里生日,早些正式选个师傅开蒙,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55章 太子妃第五十五天 正月十五过后,没几日就是福盈福瑜生辰。 白奉仪一心巴着两个小主子,在这种时候,自然早早到了缀锦院,亲自服侍了福盈梳洗。 “青罗姑娘来了,”白氏同她笑笑,便站到了一侧,并不如从前一般,越过福盈福瑜说话。 青罗先向着福盈福瑜行礼,才同白奉仪致意。 “殿下遣奴婢为两位殿下送长寿面,”青罗说着,让人将长寿面摆了出来,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退出去。 趁着刘傅姆去送青罗的空档,白奉仪看着正用长寿面的福盈福瑜眼眶湿润。 “太子妃待两位小殿下用心,殿下们也平安长大,惠平殿下在天之灵,定也十分欣慰。” 此言一出,不止福盈,连福瑜也看了过来。 白奉仪见状,忙轻轻拍了一下嘴巴:“今儿大喜的日子,妾说什么胡话呢,该罚!” “不罚不罚,”福盈好奇的看向她,“奉仪再多说一说娘亲。” 白奉仪小心的看了福瑜一眼,见他也没反对,便道:“那,妾稍说一些?” “当年惠平殿下得知自己有孕,很是高兴,当即卸下了手中事务,一心养胎。还特意请世子在外搜罗了东西。” “世子那时还常住在京中,得了惠平殿下的信,满天下的去寻摸好东西。” “世子?”福盈想了想,“我知道,是大舅舅!” “正是,”白奉仪笑意温柔,“郡主爱用的青玉瓶,皇孙书房里的歙砚,就是世子寻回来的。” 这回,不止是福盈,就是福瑜也带了几分惊讶:“是我书房用的那个?” 白奉仪故作考虑:“若殿下这半年来没换过,那就是了。” “福瑜很喜欢呢,”福盈说着看向福瑜,“改日去谢谢大舅舅。” 福瑜听了,犹豫着没有答话。 白奉仪眸光微微闪烁:“这却是不必了,两位小殿下日常用的,有不少都是世子送进宫的。当初惠平殿下也说世子送的太多,太过了。世子却说,是他嫡亲的外甥,他多疼些有什么错,惠平殿下才收了。” “那时还不知是双胎,世子便都挑了。只说若是位小郡主,必宠如掌上明珠。若是位小皇孙,只盼能文武双全,聪明俊秀。” “惠平殿下听了,还曾玩笑说,文武双全斯文俊秀,眼前可不就有一位?若是小皇孙,必要他这个做舅舅的亲自来教呢。” 福盈福瑜听得认真,白奉仪却不肯再多说,只推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说。 她见福瑜若有所思,唇角弧度又扬了几分,有的东西,说得多了,反而会过头。 不多时,刘傅姆回转,福盈福瑜各自散了,白奉仪便也没在缀锦院中多留。 等回到她自己住处,独自呆了片刻,便有一小宫女捧了茶进来。 白奉仪看了她一眼,方压低了声音:“世子叫我办的事,已经成了。” 小宫女头也不抬,只左手小指微微动了动,又悄悄退了下去。 白奉仪却松了口气。 二月初,长平院中。 “这是怎么了,”裴良玉正无聊的拨弄了两下手炉里的香灰,就见齐瑄锁着眉头从外头进来。 “今日有人向父皇进言,说福瑜到了年纪,该进宫学了。” 裴良玉想了想:“福瑜前几日才过了四岁生辰,但若要按附学的年纪算,得加一年虚岁,倒也不算太小,你又愁什么?” “我原本想再留他一年,或是就让他在东宫学习的。” “这事儿你怎么想不算,得看父皇怎么想,”裴良玉道,“看你这样子,父皇是已经许了福瑜进宫入学?” “说是还要考教,但事实上,已有了这个意思。” “那你还有什么好愁的,”裴良玉道,“福瑜是你嫡长子,入宫学,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便想往后推一推,难道还能叫福瑜故意在父皇考教的时候藏拙?” 裴良玉说着,又看他一眼:“你这怕不是愁,是舍不得吧。” “我能有什么舍不得的,”齐瑄道,“东宫离宫中不远,又有母后在,我连担心都用不上。” 裴良玉微微挑眉,没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只道:“那进言之人,你可知道是谁?眼看没几日,就是三皇子大婚,这时候提出让福瑜进宫学,还得瞧瞧他有什么用意。” 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大婚,又都入了六部,分了齐瑄不少风头。这时候福瑜作为现今唯一的嫡皇孙,进宫学读书,也算是给东宫做脸。 “那位大人是父皇的心腹,只是他为何突然想起福瑜之事,已派人去查了。” 听他这么一说,裴良玉无端想起正月十五那日遇见颍王世子的情形。 若是颍王府,想借机帮齐瑄压下二皇子三皇子,将福瑜早些推到皇帝面前露脸,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她按捺下心中猜想,问:“福瑜入宫学,可是要带伴读的,你可想好了?” “只是略有了几个人选,”齐瑄说着,又偷偷看了裴良玉一眼,“你那几个侄儿里,可有合适的?” 裴良玉一听这话,就板了脸:“你打我侄儿们的主意,也不怕小舅舅和我爹、兄长们找你闲谈?” 伴读说得好听,其实还是陪皇子读书,有苦有罚伴读受,有奖有夸皇子得。虽说自来伴读与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是皇子心腹,福瑜也是个好孩子,可世家谁愿意耽误自家孩子的教养,去换这份信任的? 有这个琢磨的心思,不如好好放到正道上,孩子教的好了,胸有沟壑,只要上位者不傻,就不会不用他。 齐瑄忙解释道:“不拘嫡庶,我只是想着,福瑜身边有个亲近你的,也能便于你们的沟通。” 裴良玉一怔,她先前只觉得是齐瑄想为福瑜添筹码,倒没想到他还存了拉近自己与福瑜关系的心思。是她一时忘了,齐瑄喜欢自己,这是想为自己寻个后路?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提了,”裴良玉看他一眼,淡淡道,“福瑜是个聪明孩子,我也不是那等掌控欲强的,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有些事,过犹不及。” 齐瑄听得这话,转了转手上扳指,到底没再劝:“我如今暂定下的,是母后娘家侄孙,另一个……本是想择一寒门之后。” “你不会瞧上了陈家吧?”裴良玉看他一眼,“我可先说好,我是没这个脸去找陈家说的。” “我也没说是陈家啊,”齐瑄无奈道。 “总归是先说断,后不乱。我话撂在这儿,你要说自己说去。”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齐瑄连声应了下来,又说,“总归我只是初初报上去几个名字,最后定哪家,还得看父皇的意思。” 裴良玉这才点头:“那父皇可说了什么时候考教福瑜?另则,福盈与福瑜一般大,福盈这边,你又是个什么章程?” “怎么也得老三大婚之后了,兼之会试殿试之期,等月底再考教也未可知,”齐瑄说着又道,“福盈这边,就让她傅姆暂且先教着吧,等她大些,再将琴棋书画一并提上来。” 齐瑄说着,忽然问裴良玉:“你从前,是几岁开始学这些的?” “我?”裴良玉想了想,“我娘说,打娘胎里我就听父兄念诗弹琴,笔还握不住呢,就被几位兄姐教着写字,到了三四岁上,就要闹着和大伯母学琴了。” 裴良玉一扭头,瞧见齐瑄看自己时,专注的视线,和那只盛着自己面容的眼,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既是说到了,顺口问问,”齐瑄坐直了,随口道,“过几日老三大婚,你前些日子让人拿来的礼单我已看过了,都合适,没什么要改动的,就让底下人准备去了。” 裴良玉点点头,视线扫过角落里的绣架,忽然起身:“我就说忘了什么。” “怎么?”齐瑄见她起身,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忙跟了上去。 裴良玉打开妆奁底下一个小匣子,侧身对齐瑄示意:“早先答应你的荷包。” 齐瑄先是一愣,又笑开来:“从秋到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要不要,不要我自己收着了,”裴良玉作势就要关上匣子。 “当然要,”齐瑄眼疾手快抢了荷包在手上,当下就挂在了腰间,“你好容易做得的,我怎么能不要!” 荷包上,竹纹的花样瞧着也算精细,但比起他腰间另一个宫中绣娘做的荷包,就有些不够看了了。 裴良玉只看了一眼,只觉脸都臊红了:“谁叫你挂上的,快取下来。” 齐瑄眼珠子一转:“行,我取。” 他说着,顺手就把绣娘做的给摘了,只留下裴良玉做的那个。 裴良玉无法,只得道:“不许在外头用。” 又嘟囔一句:“早知道,就不给你了。” 齐瑄捏紧了腰间荷包,脸上笑就没下去过:“那不成,给了我的,可不能再要回去。” 裴良玉将匣子收起来,见齐瑄还高兴着:“我针线这么粗糙,你都舍不得摘了,别是得叫侍医来瞧瞧眼睛有疾否。” “那能一样吗,”齐瑄理直气壮道,“千金难买我喜欢。” “喜欢?”裴良玉上下看了他一眼,故意问,“那你是喜欢这个荷包,还是喜欢做荷包的人?” 齐瑄话到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但见对面裴良玉挑眉的模样,就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他发热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自然是喜欢这个荷包,这可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行,嘴硬。 裴良玉优雅的给了他个白眼,等着吧,一定叫你亲口认输。 一遍不够,怎么也得认上十来遍! 第56章 太子妃第五十六天 三月初五,正是会试放榜之日,福瑜也难得跟着齐瑄一道去了紫宸殿中。 第60节 “孙儿拜见皇祖父!” 福瑜清脆的嗓音,干净利落的动作,都叫皇帝很是喜欢。 “福瑜过来,”皇帝招了他近前,“皇祖父听说你已习了几篇诗文?来写一篇给皇祖父看看。” 福瑜点头应了,在平日齐瑄的位置上坐了,略作思考,便写下了诗经中的鹿鸣篇。 皇帝站在他身侧,见他写得似模似样,字虽还有些松散,却也没见错处,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看向齐瑄:“福瑜虽小了一岁,课业上却不差,你可给他选好伴读了?” “只暂定了一个,是威国公嫡长孙。”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威国公是你舅家,又常年在外镇守,很该从他家选一个。” 齐瑄又道:“至于另一个,儿臣本想从寒门之家选,但寒门中与福瑜年纪相仿的不多,按脾性筛选过后,便更少了。” 一旁福瑜听得这话,笔尖一顿,墨迹立刻晕染开一小块。 皇帝瞥了他一眼:“静心。” 福瑜忙屏气凝神,专心将字写完。 “寒门之中,”皇帝皱眉,“你可问过裴……罢了。” 齐瑄眼皮子一跳,没开口。 正好这时,福瑜写完了字,恭敬的立在一旁。 皇帝道:“写字当专心致志,不可随意分神。” “孙儿谨记皇祖父教诲。” 皇帝点了点头,重又看向齐瑄:“寒门之中,能与威国公大略等同的不多,便从勋贵中选吧。” 皇帝先问了齐瑄,还有哪些人选,一一写下,正迟疑间,瞧见一旁福瑜动了动,看着这边。 “福瑜可是有想选之人?” 福瑜绷紧了一张小脸,先看了皇帝一眼,才道:“福瑜不认识他们,只是想看一看。” 齐瑄看了福瑜一眼,微微蹙眉。 皇帝倒不以为意:“那福瑜可想亲自见见他们?” “可以吗?”福瑜歪了歪头。 “自然,”皇帝笑笑,“福瑜今日就在皇祖父处用饭,下午便可见到他们了。” “父皇?”齐瑄喊了皇帝一生,面上带着几分不赞同。 福瑜见状有些局促,皇帝却没管他,只让人出宫传话。若能来的就来,来不了的便罢了。 这话谁都明白,若来不了,便是剔出福瑜伴读候选之位的意思。 除了威国公一家远在边关,其他几家大都离得近,但等到下午时,在场的小孩还是多了一个,正是颖侯世子嫡出的幼子。 颖侯世子到此,意思自然明了,为的就是福瑜身边的伴读之位。但他口中只说是让幼子与皇孙一同玩耍。 皇帝眯了眯眼,轻笑着拍了拍福瑜的肩膀:“既是给你寻伴读,自然得合你脾气才好,你自去看看,谁最合你眼缘。” 福瑜点点头,仔细看了看底下的几个小孩,又看了一眼面容板正的齐瑄。 “看你爹做什么,你想选谁就选谁去。” 福瑜犹豫片刻:“皇祖父,我还是更喜欢颖侯世孙。” 听福瑜这么说,颖侯世子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到底是有亲缘的,”皇帝含笑点点头,又给了各家赏赐,才叫他们都回去。 等殿中没了外人,皇帝面上笑意才淡了几分:“福瑜,你挑颖侯幼孙,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福瑜做出懵懂模样摇头:“福瑜只是觉得他最面善,皇祖父,福瑜选错了吗?” 皇帝听罢,神色莫名,只摸了摸福瑜的头:“福瑜做的很好,只是定下了你的伴读,朕还有事要同你父亲相商,你先去吃些果子,再回去,好不好?” 等福瑜乖巧应了,被带出去,皇帝看着齐瑄绷紧的脸色道:“往常都说福瑜比福盈稳重,哪知这一任性起来,倒叫人措手不及。好在此番,也算阴差阳错。” 齐瑄艰难扯出了一个笑,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为之,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得很。 “等回去之后,儿子好好教训教训他,”齐瑄深吸一口气,才道,“既然福瑜身边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这届学子殿试之时,父皇便可随意些了。” 皇帝闻言,倒高兴了些:“世家那几个,果然不错,朕特意叫抄录了前二十名的卷子来,竟是个个都有,且都是言之有物,是难得的良才。朕竟有些不舍得让他们往翰林院平白呆上三年了。” “他们名次好,家中不缺钱粮,若不去馆选,怕会惹人非议,”齐瑄想了想道,“不若儿臣回去打听打听,若他们有外放之意,或额外长处,待入了翰林院,父皇再择机慢慢调出来就是。” 等皇帝应了,齐瑄告退出来,再接了福瑜慢慢往回走,不禁为福瑜不时偷看他的举动给气笑了。 “不是当着你皇祖父还敢撒谎吗,怎么到了孤面前,就做出这样畏惧的举动?” 听见齐瑄自称孤,福瑜急了:“爹,我……我只是……” “只是知道孤特意没挑谁,便特意选了谁,”齐瑄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眼中那半分失望,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福瑜的头,“到底还是年幼了些。” 东宫,长平殿。 “殿下,”云裳从外头进来,行礼道,“奴婢有事禀报。” 裴良玉才得了会试的好消息,正高兴着,见她进来,稍稍敛了面上喜气,示意宫人出去,才问:“何事?” “皇孙的两位伴读已定,是威国公嫡孙和颖侯嫡幼孙。” “颖侯嫡幼孙?”裴良玉念了一遍,“本宫记得,待选的没有他家,是皇上吩咐加上的?” “听说是颖侯世子自己领了幼子进宫,”云裳看了裴良玉一眼,“皇上让皇孙亲自选,皇孙以合眼缘为由,选了颖侯嫡幼孙。” 福瑜自己选的?裴良玉听到消息,并没多意外,只没想到这是福瑜的主意。她心里有些许不舒服,但大抵是用心不够,也只这样了:“本宫知道了。” “太后娘娘那边有话传来。” “姑姥怎么说?” 云裳道:“太后娘娘说,皇孙到底不同,殿下若要再继续观望也可,但应心有决断。” 同与不同,自然是和皇帝比的。皇帝生母出身不高,养在太后膝下,才是半个嫡子,但福瑜不是。 至于心有决断……裴良玉下意识看了云裳一眼,问:“姑姥今日可会午歇?” 云裳面上闪过几分诧异:“传话那人说,殿下若这么问,必然要答没有的。” 裴良玉闻言,轻笑一声,道:“本宫知道了。” 随后,裴良玉叫了青罗来:“会试的榜单,可重新抄录好了?今年会元,是李家大表兄,咱们一道给姑姥道喜去。” 第57章 太子妃第五十七天 裴良玉走进长乐宫,自廊下而入,还是那个殿门前,李嬷嬷正笑意盈盈的等她。 “殿下来了。” “嬷嬷怎么又在外头等着,”裴良玉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挽着李嬷嬷一同往里去,“今儿有大喜事,我来给姑姥和嬷嬷道喜。” “可是会试?”李嬷嬷问。 “我还没说呢,嬷嬷就自己猜着了,这怎么成,”裴良玉撒娇道,“嬷嬷快忘了。” “好好好,”李嬷嬷笑道,“都听我们殿下的。” 裴良玉这才满意。 等进了门,就见太后问:“什么事这么可乐,一早就听见你们的笑声。” “奴婢不能说,还是请殿下告诉您吧,”李嬷嬷说着,便退到了一边。 裴良玉主动挨到太后身边,给她行礼:“今儿会试,大表兄是头名会元,玉儿给您道喜了!” “果真?”太后其实已经知道了,但见裴良玉这模样,也只当是头回听见一般,“到底没荒废学业,不然他老子定不饶他。” “大舅舅要是知道您这么编排他,只怕要委屈了。” “让他自己委屈去,”太后眼含笑意,“谁叫他不在京中,不编排他,还能编排谁去。” 裴良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将袖子里的名单拿了出来,递给太后:“今次咱们几家的士子考的都好,俱在前二十中。” 太后接了名单,又拉了裴良玉坐下,才翻看起来。 几家考试的学子,都有靠后,却也都有在前的,顶尖的几个,名次更是靠的极近,等到殿试,一个不慎,怕就得比旁人低上几分。 “都是好孩子,”太后说着,面上又露出几分可惜,“待到殿试过后总要平衡各方,倒不能按真才实学来排了。” “到底如今,对咱们更有利些,”裴良玉道,“从前都是勋贵占六七成,寒门三四成都未必,今次福瑜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也算表达了皇家的态度,那等到殿试,多刷下几个学识不够的勋贵,不也成的?” 这话太后是赞同的:“总归不能都叫咱们家的孩子受委屈。” 说完,太后像是想起什么,同李嬷嬷道:“不是叫膳房做了花糕?取些来给她尝尝味儿。” “那我可有口福了,”裴良玉眉眼灵动,恍然还似从前在闺中一般,“还是姑姥和嬷嬷待我好。” “才入春,也就这些花儿最合时节了,”太后一时想起从前,道,“总不能这会儿出门寻野菜去。” “姑姥要是想用野菜,我给您摘去,”裴良玉道,“不若过些日子得闲,您也同我们一道,出门散散心?” 听得这话,太后有些意动,却仍拒绝了。 “哀家这老胳膊老腿的,又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再要我像从前一样出门,可受不住了。没得耽误你们的兴致,又要分心照顾我。” “您是我姑姥,又是齐瑄的嫡祖母,照顾您本就是我该做的,他更不敢有意见了,”太后虽拒了,但裴良玉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太后摇摇头,没再说这事。等李嬷嬷领着人出去了,她才问:“福瑜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姑姥的意思我明白,可福瑜还小,只从这选伴读一事,就定他的以后,会不会太早了?” “宫里的孩子,看着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大了,”太后面上带了几分冷漠,“今日是福瑜选伴读,没顺着长辈的意愿,又焉知明日在什么大事上,他不会有别的心思,以致于让旁人的努力功亏一篑?” 裴良玉低垂着头,认真听着。 “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又是个做事面面俱到的,相处的久了,便是养猫狗,也会多在意几分,福瑜打眼瞧着,大致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你也还算亲近,”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神色柔和下来。 “重情是好事,但福瑜太过重情,太子精心教他几年,却也比不上他因白氏之言,对生母的濡慕,耽误了正事,这就不好了。” “太子选威国公府,可不只是为了皇后的脸面。威国公手握兵权,是他母家,却不是福瑜母家,借伴读之位,也能将他们联系得紧密些。这样一来,为了威国公嫡长孙的脸面,另一个伴读,起码不能比他差了。” 第61节 “可你瞧瞧他选的什么?” 剩下的话,太后没说,裴良玉心里也明白。福瑜没选齐瑄精心挑出来的各家长子长孙,只选了一个颖侯嫡幼孙。最关键是,这个嫡幼孙比福瑜还小几个月,听说多是在家娇养,刚刚开蒙不久,完全比不得他大几年的长兄。 太后见她深思,又开了口:“太子没挑颖侯府,可也没将咱们家孩子的名字放在上头。福瑜年幼不懂,旁人就真不懂了?” 原本福瑜的选择,难免是打了其他前来待选勋贵之家的脸。但在齐瑄撇开了妻族后,还选了颖侯府后,也就只剩了他对勋贵的格外亲近。 “姑姥的意思,玉儿明白,但也正因此,兄长与几位世兄才有了更多不被打压的理由不是?” “他们的事,自叫他们自己去挣,才学本事骗不得人,”太后道,“你已身在东宫,也得好好想想自己。” “福瑜进了宫学,身边两个伴读,都是勋贵出身,且宫中伺候的,安知不会有颖侯府特意安排的?” “姑姥知道,你说什么不乐意生育害怕,是有被吓着的,可更多的,还是太子非你所爱。” 裴良玉抿了抿嘴唇,将鬓角碎发撩到耳后,眼神却有些发飘。 太后看在眼里,只轻轻拉着她的手:“其实孩子,也未必是为谁而生,你若有心,也能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生命延续。自己的孩子,管束起来,也不必如旁人的一般,束手束脚。” 见她不说话,太后只柔声劝道:“三岁看到老,福瑜已经走偏,便想法子去弥补,也补不上。你若不愿,姑姥也不是非得逼你选什么,太子后院不是还有人?” “若你不介意,可提拔提拔她,东宫只有两个孩子,到底太少了些。等日后孩子多了,太子不会把眼睛只落在福瑜身上,能看出他更多问题,也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继任者了。” 裴良玉抿了抿太后的话,鼓了鼓脸,做出气鼓鼓的模样,口气却并不冲:“姑姥您说的好听,不是逼我什么,可您这不是已经替我选好了?” 太后正端了茶盏,才撇开面上茶末,听见这话也没辩驳:“这不是怕你心里想不通,早些同你说一说还有什么路?如今不是什么好时机,等福瑜再大些,你必然也考虑清楚了。到时不管是你自己生,还是另外抱养,前头有人顶着,你还能放他过一段自在日子,等大些再管教。” “你是裴家教出来的,又有哀家看着,还能教不好一个孩子?” “可,”裴良玉犹豫片刻道,“我现在仍觉得福瑜还可再看一看。姑姥您说的,我再回去好好想想?” “想想也好,”太后饮了茶,才道,“总归你要常来长乐宫中了,等过些日子,哀家也不这么劝你了。” “哦?”裴良玉起了兴致,“那姑姥要怎么劝我?” 太后没隐瞒,眼中甚至还泛起了别样光彩:“为了家族孩子而生,怎么比得过为自己而生,怎么比得过权势。” “你是个聪明又有能耐的孩子,如今收拢了东宫三司,在东宫内院令行禁止,日后再继续驱使尚宫局,难道就满足了?” 当然不,裴良玉听见自己心里道。只要身份够高,三司,甚至是尚宫局,又有什么意思。新衣裳新首饰,玩玩秋千看看书,过一阵还好,但过得久了,也得出宫玩玩,调剂调剂。 “民间已开始重提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各家命妇入宫时的变化便可知,勋贵年轻一辈,不少人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早迟一日,便会有人出这个头,重提后宫不得干政。” “手里没有足够的权势,你便不能将自己的话传出宫廷。没有足够的权势,当初汾阳王妃才敢欺上裴氏,为你草草办了婚仪,改了婚书,假借你早嫁进了汾阳王府,以妻子之名为范文晏守孝。一年孝期变三年,甚至还想继续留你余生。” “在你封了太子妃后,汾阳王府是怎么做的?” 见裴良玉眼眸中渐渐浮起的复杂情绪,太后往裴良玉的方向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直视她的双眼:“你愿意做理直气壮能对太子说不的人,还是做深深宫苑中,曲意逢迎,只能取悦男人为生的菟丝花?” 裴良玉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胸中因太后的话,而沸腾起来的情绪。 “姑姥您这张嘴,玉儿到现在才算是真正领教了。” 太后并不生气:“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心性,哀家心里,明明白白。” “当初你喜欢范文晏,那是屈才,如今你做了太子妃,世家崛起又近在眼前,天时地利占尽,你爹因为你当年之事,都弃了闲云野鹤之心,成了世家入朝的第二人。你若先放弃了,哀家反倒要怀疑,当初是否看错了人。” 等用过点心,太后也没多留裴良玉,直接将她赶回东宫,好好想想去了。 裴良玉一路思考着回到东宫,才进长平殿,就看到了正坐在殿中看书,已经换了家常衣裳的齐瑄。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良玉扫了一眼齐瑄的外貌身材,如果按着姑姥的逻辑走,纯谈利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第58章 太子妃第五十八天 “我还说你仍在清正殿中,不想,比我回来还早些。在看什么?” “一本游记。” 齐瑄听见她回来,便将书册搁在一旁,倒了一盏茶,往她惯常坐的位置一推,恰好就是她坐下后,伸手便能取用的位置。 裴良玉从前,几乎从不在意这些小处,但从长乐宫出来后,她想起了一个,她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她和齐瑄不可能永远不圆房。 在想到这个问题时,裴良玉就知道,她已经欣然按着太后期待的方向而去。 福瑜很可爱,但有陈家支持的裴氏注定与颖侯府不可能共存。 她一直说着不愿生育,夸大幼时阴影,其间又有多少是因为不甘心与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若真是畏惧极了,在齐瑄应了她后,一碗药下肚,坏了胞宫,此生再不能生育,也省得在皇后面前再找理由,岂非更加方便? 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问自己,当初家去之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只挑了齐瑄,真是因为那一二三四条的理由? 不,不是。 她到今日才终于肯正视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了齐瑄,是因为她从那之前,就已经变了,变得自私,变得现实,变得渴慕权势。 权势,让她离开了汾阳王府;权势,让世家贵女都只会称赞她的好;权势,让汾阳王亲口对她道歉,并视为亲女。 或许她从前,不介意做一株生在暖房的花,可离开汾阳王府,她只更想站得更高。有站到云端,摘取日月星辰的机会,她又何必在其他世家的宅院里,做与婆婆妯娌争斗一府一房的管家权? 见裴良玉坐下,捏着茶盏,却不肯喝的模样,齐瑄不由问:“可是这茶不合心意?” “并不是,”裴良玉抬眼看向齐瑄,眼中神采奕奕,“只是方才在长乐宫中,被姑姥点拨一番,方觉我在有些事上,一直懵懵懂懂、自欺欺人,想了许多理由,最后竟把自己给骗了过去。” “什么事?”齐瑄有些好奇。 “不是什么大事,”裴良玉笑弯了眉眼,“但要多亏姑姥点醒我。” 没得到回答,齐瑄也不恼:“皇祖母待你,一向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齐瑄看她一眼,才带着几分迷惑道:“我总觉得,皇祖母有时看你,像是带着什么期盼。” 期盼? 裴良玉想起太后的循循善诱,心底了然。 除了长辈对晚辈的善意,只怕太后也有些不甘心,没能碰上个好时候,只能居于宫苑中,便将心底的不甘寄托在她身上。所以今日福瑜才定下伴读,她便立刻寻了人过来传话。 进宫半年多,世家接连入局,眼看大势将起,她还不醒悟,太后应也有些急了。 “姑姥一向不与你们亲近,免得招了皇上忌讳,从小只有我承欢膝下,撒娇卖乖,可不得把我当亲孙女看吗。” 裴良玉做出不在意的模样:“你可要当心了,我有姑姥做靠山,你要是敢欺负我……” “有皇祖母在上头看着,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哪儿有我欺负你的时候。” “你知道就好,”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便叫文栀去传膳,她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由着袖子下落,露出一截如玉的皓腕。 齐瑄不自主的在那手腕上停了片刻,才问:“累着了?” 裴良玉唇角勾了勾,只当没发现齐瑄的小动作,又动了动脖子:“许是今日午歇时落枕了,总觉得有些酸。” “我替你按按?”齐瑄说完,就有些懊恼,她定是不会乐意的。 “行啊,太子殿下亲自动手,旁人还享不了这个福呢。” 见齐瑄倏地抬头,裴良玉做出失言的懊悔模样,又很快强打起声势:“有什么好看的,我可是要评判的,要是按得差了,罚你今日只许吃素。” 齐瑄难得有这样亲近裴良玉的机会,还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他自然不会放过:“那我可得好好按,免得太子妃殿下难受,还要罚我饿肚子。” 齐瑄笑着起身,站到了裴良玉身后,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手,确认不凉,才小心的覆上裴良玉肩颈处。 肌肤相贴,齐瑄花了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蠢动不安的手指。 当齐瑄站定,裴良玉浑身都有些发僵,她放下手,也有些紧张。但等到齐瑄的手放到她肩颈,她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外,竟意外的并没多少排斥。 她悄悄松了口气,而后发觉齐瑄的手法竟还很不错。 “嘶,对,就是那里,再多按两下,稍稍重一点……不行不行,太重了,轻一点轻一点!” 裴良玉开始安心享受,齐瑄却只觉有些难过,他耳垂不自觉染了红,说不清是想这一刻早些结束还是再久一些。 青罗见状,领着殿中伺候的人都悄悄地,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等到晚膳摆好,才敢上前提醒。 “不错,”裴良玉活动了两下,笑道,“不想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手艺。” “那是,”齐瑄将手背在背后,却不自觉的捻了捻,那柔滑的细腻触感还在指尖,叫他都不想擦手了。 再坐到桌前用膳,裴良玉还是和从前一般模样,齐瑄则盘算着,等下回又要用什么方式,让裴良玉再像这样错应一回了。 裴良玉看着有些食不知味的齐瑄,难得让青罗给她斟了一盏青梅酒。酒味酸甜可口,她不由满意的眯了眼。 齐瑄见裴良玉饮尽一杯酒,还要再添一盏:“今日这么有兴致?” “自然,”裴良玉饮酒后,眼如秋水横波,潋滟光华尽在其中,“今儿有喜事,合该多饮两杯。” 齐瑄只当她为世家亲眷名次好而高兴,也叫斟了青梅酒来,与她对饮:“今日只是会试放榜,你就这样高兴,过几日殿试结果出来,你岂不是要喝得酩酊大醉?” “那才不会,”裴良玉只顺着他的话,让他以为自己贺的就是此事,“会试糊名,能看到的反而多些,到了殿试,要考虑各方反应,人员多寡,名次还能有几分真?” “你放心,”齐瑄忍不住道,“有我在呢。” “你?”裴良玉借着酒气,装出几分醉意,“算了吧。” 她这么说,倒还真激起了齐瑄的气性:“别的不说,这状元和传胪,必不会落在别人身上。” 裴良玉歪了歪头:“做了状元和传胪,有什么好处?不都是要进翰林院磨几年。” “不必这么久,”齐瑄勾起她的好奇心,又不肯再说,只给她夹菜,“仔细饮酒多了,明早起来头疼。” 裴良玉看了一眼,这菜恰就是她喜欢吃的,便也没多说,只慢慢用了。 倒是齐瑄见状,眼睛发亮,忍不住又给她夹了一些。 眼见齐瑄不吃,只一心给她布菜,裴良玉不知不觉用进去不少。 “够了够了,我不要吃了。” 裴良玉打了个呵欠,借着休息的借口,先离席洗漱。 齐瑄这才收手,三两口用完饭,也跟了上去。 “喝醉”的裴良玉可难得一见,他当然不肯错过。 拦下青罗才拧干的帕子,齐瑄亲自蹲在裴良玉面前,仔细为她擦脸。半途对上裴良玉雾蒙蒙没有焦距的眼,他强自镇定等着裴良玉开口,哪知裴良玉什么也没说,就闭了眼,他松了口气之余,还特意又拧了帕子,给裴良玉擦了第二遍脸,才替她擦手。 十指纤纤,因保养得好,连关节处的纹路都特别少。齐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为她擦得干净极了。 等到青罗等人替裴良玉拆了头发换过衣裳,又服侍她躺下,放下帐子。背对着帐门的裴良玉才睁了眼。 第62节 那一双眼,还带着薄雾,可眼神却十分锐利。 她动了动被子下的手指,笑自己实在太过迟钝,齐瑄表现得,其实早就不能更明显了,只她还等到红云提醒才明白。 若说从前,是凭着胜负欲而想赢,那么如今,她就是冲着得胜的奖励,不管她做了什么,齐瑄都必须要包容。 裴良玉听见响动,闭上眼,不急,世家刚刚入朝,连殿试都还没过呢。她与齐瑄青梅竹马,有的“印象”,也要慢慢改变,才显得难能可贵。 今日这一场“醉酒”,就当是道开胃小菜吧。 等次日早晨起来,殿中已没了齐瑄的身影,裴良玉不以为意,只故意喊了青罗来问话。 “本宫仿佛记得,昨儿不是你给我擦脸?” 青罗闻言,看了看裴良玉才道:“殿下昨日醉的厉害,是太子殿下帮您擦的脸,还不许我们告诉您。” “我还当是我记错了,”裴良玉揉了揉额头,“本宫昨儿喝了多少?” “也就一壶。” 裴良玉垂下眼睑:“当真是许久不饮,就喝不了了,从前好歹能饮一壶半呢。” “那也不能再像这么喝了,”青罗絮絮叨叨说了一叠少饮酒的话。 裴良玉听得满脸笑。 她的酒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壶半,但青罗几个都是后来的,谁也不知道她酒量多寡,而知道真相的,如红云,则半点不会将此事吐露。 容易不胜酒力,在这宫里,是个极好的借口,若要坐实,自然得让身边的人都信才真。 “好青罗,本宫都记得了,若没有像这样高兴的事,本宫必然也不会喝这么多了。” 青罗这才住口,却又为自己方才的反应过度而有些脸红:“奴婢给殿下传膳去。” 裴良玉含笑看她出门,又问文栀:“今日初六,等到十五就该殿试了,贺仪可都备好了?” “都已经备下了,”文栀道,“各家公子的笔墨纸砚都是相同的,按着殿下的吩咐,又给各位公子另添了东西,价值大略差不多,都是他们喜欢的玩器、花木等物。” 裴良玉点点头:“别忘了家中有妻女的,要额外备几支步摇头面。人家未必真心喜欢,可她们几家入了朝,拿出去做客就是长脸的事了。” “殿下放心,几位掌严、掌藏都领着名下女史仔细赶工呢,必然件件精细,再没有她们不喜欢的道理。” 裴良玉点点头,道:“做得好了,都有赏。” 文栀忙笑着行礼:“奴婢先替她们谢殿下的赏。” 昨儿既是醉酒,她今日也该有些不舒服才是,裴良玉便只在长平殿中听琴,哪儿也没去。 待得齐瑄回来,裴良玉早听见有人行礼,却不见人,不由好奇起身,正好抓住在殿门处犹豫着的齐瑄。 “这是做了什么坏事,都不敢进门了?” “只是天边夕阳甚美,便多看了两眼,怎么到你口中,竟成了心虚。” 裴良玉微微挑眉:“我看夕阳可不会盯着殿中。” 见裴良玉转身,齐瑄也不再迟疑,直接跟了进去。 “昨儿饮了那么多酒,今日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只还有些乏,”裴良玉安待他坐下,倒了一盏茶,突然问,“你昨儿是不是给我擦脸了?” 齐瑄正要喝茶,听见这话,手一抖,撒了不少在自己身上。水滴顺着脖颈往下,洇湿了领口。 裴良玉见状,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绢帕扔到了他手边:“瞧你那心虚的样子,不打自招,还不赶紧擦擦,让姜斤斤服侍你换衣裳。” 齐瑄将裴良玉的帕子捏在手里,作势擦了擦脸,帕子却半点没沾湿,待他换过衣裳,裴良玉的帕子自然也跟着换下来的衣裳一道没了。 裴良玉故意问:“我帕子呢?” 齐瑄镇定道:“都被我用脏了,你哪里还使得,过会儿我赔几匹缎子给你,你想要多少帕子尽管做。” “一块帕子换几匹缎子,”裴良玉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我这生意可真不亏。” 第59章 太子妃第五十九天 三月十五,齐瑄还没走,裴良玉就醒了。 青罗几个打起帐子,裴良玉半撑起身,青丝倾泻,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齐瑄穿着朝服,威仪济济,等看见她,又减了几分难以亲近:“这么早就醒了?” 裴良玉听见声音,抬眼看他。 “今儿不是殿试?心里惦记着,倒睡不着了。” 齐瑄轻笑道:“今日才是殿试,等放榜,还要再迟两日,到那时,你岂不是要夜不能寐了?” “那倒不至于,”裴良玉道,“放榜是名次已定,结果我也未必是到放榜才知。但殿试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在场中,未成定局,才更叫人觉得难捱。” 齐瑄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殿试要到日落时分才结束,待我回来了再同你细说。” 裴良玉应了,却也仍在齐瑄走后起身更衣,殿试结束的迟,她也不是无事可做,等到午歇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见裴良玉起来,青罗就让往膳房递了话,等她梳洗更衣后,早膳就送了来。 “殿下今日起得早些,不如先用些粥品。” 裴良玉扫了一眼,叫盛了两勺小米粥。小米粥下肚,身上也暖起来,裴良玉胃口打开,才开始用其他吃食。 “本宫记得,司则司今日会过来送钗环?” “是,云司则与潘司则还怕殿下不得空呢。” 裴良玉停了停筷子:“怎么她俩凑到一处了?” “殿下忘了?”青罗笑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赔您的料子,您全送去了司则司,她们不敢耽搁,赶紧做了身衣裳出来。” “还挺快,”裴良玉微微挑眉,看来被云裳压制久了,潘司则也有意要展展本事,“你去多装几个荷包,她们用心做事,我也乐意赏。” 裴良玉又用了一个春卷,吃得六七分饱,就叫撤了早膳。 三司时间掐的好,裴良玉才捧上一盏茶,就有人进来通禀。 “殿下,云司则、潘司则领着几位女史到了。” 裴良玉动也不动,捧着茶盏道:“宣吧。” 不多时,云裳与潘司则各领了一队人,分两边进来,一同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裴良玉叫了免礼,先看向潘司则:“本宫记得料子才送去十日,你们就做得了?” “回殿下,”潘司则恭敬道,“云锦妆花织金,奴婢等便先配着做了一身春衣,丝缎轻薄,宜做夏装,奴婢等还未得。” 女史适时捧了托盘上前,裴良玉看了针脚制式,夸道:“不错,知道因时而做,青罗。” 青罗领人上前看赏,潘司则等赶忙行礼谢赏。 “做得好,本宫是从不吝惜赏的。” 潘司则眼前一亮,见裴良玉还要和云裳说话,便识趣告退。 等潘司则退出去,得了裴良玉示意,云裳便笑着靠近了些。 “托殿下的福,给各家夫人、姑娘的钗环,都已得了。” 钗环做得多,云裳便领了杨掌严与三名女史同行。知道裴良玉要亲自过目,装着钗环的锦盒此刻都是打开的。三名女史捧着托盘一字排开,只架势就足了。 云裳功课做得好,一早就寻青罗文栀打听了各家女眷喜好,是以要分到各家的钗环,都是按着各家喜好而做。 爱素雅些的,便多用檀木、黄花梨等做底,再配以珍珠、珊瑚、玉石等好看,又没那么耀眼的饰物。爱华丽物件的,就以金饰做底,挑的都是亮眼的宝石。 裴良玉一一看去,也不得不夸一句很用心。 见她满意,云裳才做出松口气的模样:“殿下瞧着好,奴婢等这些日子,才算没白熬。” 云裳说着,又叫捧了一个大些的匣子来:“这里头都是些不成套的小花钗,样子都是奴婢特意挑过的。” 裴良玉挑拣着看了看,这些小花钗算不上多华美,却件件精致,都是些日常佩戴或是赏人用得上的。 “你们用心,本宫就是不厚赏也不成了。” 云裳也没推辞,领着杨掌严等人一同行礼:“奴婢等谢殿下的赏。” 裴良玉笑着点头,又道:“本宫还有一桩事要交代你们去办。” “大皇孙已经定下了伴读,你们去收拾几样物件出来,本宫要赏人用。” 裴良玉这话,指向性就很明白了,她要适合小孩子穿戴的东西。 云裳听在耳中,一口应了下来。 “既是要给小公子们使,用香木做的珠串,另配上寓意好的玉佩、镂空香囊,殿下觉得如何?” “可,”裴良玉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颖侯嫡幼子生在京中,一向娇养,他的喜好你看着办就是。倒是威国公嫡长孙在边关长大,又是老威国公亲自教导,他的东西,你们上心些。” 见云裳等人出门,青罗才道:“时辰差不多,殿下可要往凤仪宫去?” “要去的,”裴良玉起身稍作收拾,若不去凤仪宫,怎么把自己为威国公嫡孙花的心思,展现在皇后面前? 裴良玉算着时辰到的凤仪宫,却意外的发现,众妃还不曾离开,原有心避一避,岂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已经听到消息迎了出来。 “娘娘请太子妃殿下入内。” 裴良玉轻声问:“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凤仪宫大宫女也小声答道:“贤妃娘娘向皇后娘娘道喜,说二皇子妃有孕了。” 青罗听得此言,下意识看了裴良玉一眼。 “贤妃娘娘向母后道喜?”裴良玉只有些奇怪。 二皇子妃是德妃儿媳,怎么轮到贤妃向皇后道喜,这是挑事呢还是扎皇后的心呢。 裴良玉行到殿外,恰好听见贤妃带笑的声音:“二皇子妃进门比太子妃还迟上三月,如今就有了,怕不是洞房之喜吧?” 着人通禀后,裴良玉才进门:“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本板着一张脸,见裴良玉进门,才稍稍松了几分。 裴良玉起身又和两个妃位欠身行礼,到了嫔位,就只是点头了。 众嫔起身同她回礼,唯有德妃贤妃安坐。 第63节 裴良玉站到皇后身侧,知道她心情不虞,却也故意提起方才之事:“儿臣方才听见说二弟妹有喜了,还未恭喜德妃娘娘。” 德妃微笑颔首:“多谢太子妃。” 只这一句,裴良玉就知道,德妃心情正好,她与贤妃今日,是特意来给皇后添堵来了。 果然,贤妃接口道:“有了太子妃这一声贺,二皇孙必然也欢喜的,只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听见太子妃的好消息,到时,我等必为太子妃送上大礼。” 这才几个月,就这么确信一定是二皇孙了? 裴良玉轻笑道:“多谢贤妃娘娘,不过这大礼怕还得再多等些时候。” “哦?”不止贤妃,连其余众妃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孩子毕竟要看缘分,急是急不来的,何况福盈福瑜还小,有他们在,正好叫我再多学学怎么做母亲。” 贤妃故意往皇后面上看了一眼:“原来是这样,但要妾说,太子妃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已是位好母亲了。” “还有得学呢,”裴良玉说着,又带着几分感激看向皇后,“儿臣能这样任性,也亏得母后体恤,不催儿臣。” 当初齐瑄亲口所说,暂不生育是他的主意,但此刻当着众妃,裴良玉全揽到了自己身上,便她说的是实话,皇后自然也更信自己的亲儿子。 皇后因贤妃挑拨,心中有气,却也知道好歹,更感念裴良玉对齐瑄用心,倒把气散了些,只觉得这个儿媳实在合心,温和道:“当年本宫生育冬郎,也是成婚二三载以后的事,你们才成婚几个月?” 皇后说着,又看向贤妃德妃:“倒是你们,比本宫迟不了多久进府,老二老三却也比冬郎还小两岁。” 就算当初是因为皇后这个嫡妻没生育,先给她俩用了避子汤,又等齐瑄一两岁养住了才停药,她俩也只能忍气笑着道:“娘娘说得是。” 皇后淡淡点了点头,才又同裴良玉道:“二皇子妃有孕,是件大喜事,你这个做嫂嫂的,可不能吝惜了礼。” “母后放心,儿臣回去便好生收拾了派人送去。” “你做事,母后一向放心,”皇后看向德妃,“方才倒忘记问了,有几个月了?” 德妃忙道:“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裴良玉故作失口出声,等众人都看过来,才同皇后道,“儿臣逾越,但二弟妹身边伺候的人,和府中的府医很该申饬一番,二弟妹有孕三月余才查出来,合该是他们的失职。” “玉儿说的是,前些日子,老三成婚,人来人往的,吴氏还前去贺喜,听说还饮了几杯酒?”皇后微微挑眉,“不管吴氏怀的是二皇孙还是二郡主,都不是做奴婢的能轻慢主子的理由。” “德妃,你是老二生母,吴氏是你儿媳,你这个做母妃的,也好好替他们管管身边人,免得两个孩子在宫外住着,奴大欺主。” 裴良玉在边上听得都快笑了,分明直说小皇孙小郡主就成,偏要特意加两个二,不是且等着德妃和二皇子夫妇怄气呢? 再有自己提醒的奴婢一事,皇后不插手,只让德妃去管。德妃一脉正是用得着吴家的时候,此时动二皇子妃身边的人,岂不是打吴家的脸,觉得吴家的闺女管不好家? 就算二皇子府是特意等到三个月后,坐稳胎才说,德妃却也不得不挑人出来罚一罚,才能交差。毕竟宫里,常常请着平安脉,也没有三个多月才知道的道理。若不是身边人轻慢,那就只能是主子脑子不好使。 不等德妃辩驳,皇后又同贤妃道:“你一向是个爽直跳脱的性子,可如今有了儿媳妇,可不能在和从前一样。德妃这样稳重的人,在吴氏的事上,也有疏忽,你平日也多警醒些,别叫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 第60章 太子妃第六十天 “还是母后厉害,”等众妃都走了,裴良玉亲自为皇后换了一盏茶。 皇后摇了摇头,不乐意再提方才之事,只拉着裴良玉坐了:“这些让宫人做就是,你陪本宫说说话。” 裴良玉依言坐了,又答了几句皇后的问题,才提起过来的缘由。 “父皇点了表侄与颖侯幼孙做福瑜伴读,儿臣正想着该为两个孩子准备什么礼物呢,就来请教母后。” 皇后听了,先问裴良玉拟定了什么。 “颖侯幼孙就在京中长大,儿臣便循着从前的旧例准备,但表侄在边关长大,又是头回见着,除了旧例,儿臣做亲戚的,也很该再备一份见面礼才是。” “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用什么特殊物件,添两样用得着的佩饰就是,”裴良玉对她的亲戚用心,皇后自然高兴,便多提了一句,“春郎那孩子打小就立志要向他父祖一般,做个大将军。” “这可好,”裴良玉笑道,“儿臣知道该送什么好了。” 皇后带着几分好奇:“是什么?” “儿臣嫁妆里恰有一本兵书,是前朝武国公的手抄本。” 皇后惊道:“《武公兵法》?” “是,母后听过?”裴良玉不动如山,“侄儿想做大将军,儿臣思来想去,大抵也就只有这本合适了。” “听过的,”皇后看裴良玉的神色更温和了,“当初你们外祖得了一残本,受用无穷,曾想过要求一全本,可惜《武公兵法》存世甚少,本朝竟再没听说谁家有,一时引为遗憾。” “竟还有这么一段,”裴良玉道,“不若儿臣再叫抄上两本,母后异日叫人送信去时,一并带去?” “这……”皇后十分意动。 “既是儿臣的嫁妆,儿臣便可处置,”裴良玉又道,“说来儿臣祖上还和武公有些亲缘。” “那母后就舔着脸收了,”皇后说着,又好奇追问裴良玉和武公的关系。 “武公姓李,正是西南李氏出身。” “原来是这样,”皇后想了想,“如此算来,太后娘娘也是武公后人了。” 因着武公之事,皇后又留裴良玉说话,让她用过午饭才回。 裴良玉自然也早早将书册寻了出来,预备亲自抄上两本。 青罗见她要自己动笔,忙道:“抄书这样细致的活计,不如交给奴婢们?” “要送给母后和威国公的东西,还是本宫自己动笔的好,”一是孝敬,二是诚意,三也是为了让威国公府记下这个恩。 威国公嫡长孙是福瑜伴读,那么威国公难免就和福瑜亲近。裴良玉既已意识到,以后她和福瑜定不是一条心,那如今就该好好埋线了。细水长流,方是相处之道。 裴良玉记性好,说是抄录,倒不如说是默写,但因是要送人,字不能写得差了,短短一个下午,她才默了三分之一。等太阳渐渐西沉,她便收了,预备明日再写,免得坏了眼睛。 她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自鸣钟:“太子还没回来?” 霜芯知道裴良玉的心思,上前道:“参与殿试的考生,都已于酉时离宫,太子殿下怕是要再迟些才能回。” 裴良玉点点头:“今日殿试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霜芯正摇头,就听见齐瑄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一切顺利。” “你回来了,”裴良玉站起身,“如何?” 齐瑄见裴良玉如此心急,也没瞒她:“父皇略看了看,都很喜欢,只是在名次上还有些疑虑。” 名次一时差了,却也还在二甲前列,就不妨事。忍一时委屈,却能简在帝心,日后官路亨通,青云直上,便是大好事。裴良玉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齐瑄见她得了想要的消息,便坐了回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好歹做个样子,迎我一迎。” 裴良玉心情松快,看他一眼,索性借着手边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齐瑄常坐的地方,拉长了声音:“请太子殿下用茶。” 齐瑄忍笑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太子妃倒的茶,就是香甜些。” “你一口干了那牛饮样,再香的茶,也尝不出味儿来,”裴良玉说着,却也还是敛眉替他重新满了一盏。 裴良玉的手好看,倒茶的姿势更好看。 齐瑄这回端着茶,眼神却落在裴良玉方才握过的提手上,也不知道是品茶还是品人。 裴良玉见他出神,眼珠子转了转,又重新活动起手腕。 不过片刻,齐瑄便开口:“手腕不舒服?” “是有一些,”裴良玉道,“今日多写了几个字。” “你这么活动根本就不行,”齐瑄将小几中的茶壶茶盏往后推开,向裴良玉伸出手。 “怎么?”裴良玉猜到他想说的,却故意装作不懂。 齐瑄微微叹了口气:“我替你揉揉。” 裴良玉停下手上动作,特意想了片刻,才迟疑着将右手伸了出去。 齐瑄毫不迟疑的握上裴良玉的手腕,以指腹用巧劲推揉起来。 齐瑄习六艺,除了书文,射御也常常练的,他指腹上带着茧,有薄有厚,按在裴良玉手腕与合谷,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将手握紧。 “你不是下午才从凤仪宫回来,怎么就一会儿工夫,便把手腕都写疼了?” 来了,裴良玉心道。 “威国公世孙到底是母后的亲侄孙,头回见面,他的礼,我总得备厚一些,便去向母后打听。” 齐瑄顿了顿,才继续按揉:“问我不就成了,怎么想起问母后?” “问你当然不成,”裴良玉道,“既是要叫母后看见我的用心,自然得向她请教。” “你说的是,”齐瑄自认在和母后相处的事上,他是不如裴良玉的,至少这短短一年,裴良玉便将他和皇后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那你问出什么了?” “问出威国公在找《武公兵法》。你知道的,我出嫁时,带了不少书,恰就有这么一册。我便想着抄上两本,一本给侄儿做见面礼,一本由母后送给威国公,也算全了他老人家的心愿。” 齐瑄仔细想了想:“我还是幼时听过此事,你若不提,都要忘了。” “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是记得的?”齐瑄手法不错,就这一会儿,裴良玉的手还真就舒服了不少,便叫他停了。 她伸出手,活动了两下,是真觉得惊奇,拉着齐瑄的手翻看:“你如何学的,连这个都会?” 齐瑄巴不得同她多亲近,只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看,面上只做不动声色状:“我打小学骑射,若不会这个,总不能次次都为手酸叫太医。” 是了,裴良玉险些忘了,朝中对齐瑄的评价好,不是他入朝之后,办事妥帖才有,而是从他自小文武皆优开始的。 齐瑄说着又道:“这两年忙着,倒没行秋猎春狩,等过几日休沐,你若想出门,咱们也能去庄子上跑马。” “那敢情好,”裴良玉道,“前几日姑姥还说有好些年不曾出门踏青,你说咱们到时奉着姑姥一起出门父皇可会允许?” 这话,齐瑄也说不准,便只道:“我得空先探探父皇口风。” 裴良玉本只是想说兵法的事,太后出行,不过随口一提,不想齐瑄直接就记在了心里。便是裴良玉清楚,自己并不爱齐瑄,也不禁为他的用心而动容。 但她的分神,也只是片刻,很快重新扬起笑:“不成也无妨,我没和姑姥说定。” 言罢,又道:“你可知福瑜入宫学到底定在了什么时候?可是要等威国公府送人入京?” 齐瑄摇了摇头:“福瑜已经定了伴读,离入宫学怕已不久了。” “再说,从京中送消息去边关,又再回转,没有近两个月工夫是不成的,何况春郎还小,不能入大人般赶路,只怕时日更长些。” 虽说春郎出神威国公府,但福瑜到底是皇孙,再没有皇孙入学,必须要等伴读到齐的道理。 “这么一算,等春郎进京,怎么也得六月间了,”裴良玉心里一合计,“我得叫人多备些小孩子的夏衣。” “福瑜若进宫时候早,衣裳佩饰也得再整理一遍,到时候不管他住在宫中,还是能时常回来,都是用得着的。” 裴良玉在一旁吩咐,明儿要再叫潘司则来一趟,齐瑄则把玩着茶盏听她说着,分明只是些琐碎,他面上却没半分不耐。 第64节 一如齐瑄所言,殿试过后,还没等到四月初放榜,东宫就先等来了福瑜入宫学的日期。 好巧不巧,正是在四月初一,殿试放榜之日。 那一日,正该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而后进宫领宴。怕也没几个人在意,宫学之中,是不是要多一个皇孙入学。 “这日子,是谁挑的,”裴良玉蹙眉问,“要么早一日,要么迟一日,非得和放榜凑到一处?” 第61章 太子妃第六十一天 四月初一,裴良玉打着呵欠起身,看了一眼自鸣钟,也不敢耽搁,赶紧叫人伺候着梳妆。 齐瑄也才起不久,今日放榜,又无大朝,他便没换朝服。见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道:“不如等福瑜过来拜见后,你就歇着,他同我一道进宫就是,过会儿我早些回来,咱们再一同出宫。” “那怎么成,”裴良玉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福瑜头一日入宫学,我怎么也得送一送。” 她既是太子妃,做好太子妃该做的事,就算福瑜未来可能被人挑唆得和她离心,也没谁能说她半分不是。再者,以后的日子还长,谁又难保她今日行事,不会给以后带来好处呢? 裴良玉穿戴好,齐瑄才开始更衣,她也忙用了两样点心。才收了,就瞧见福盈福瑜一同进来。 “拜见父亲母亲。” 齐瑄点点头,面色温和:“福盈也要送你弟弟?” 福盈认真点头:“福盈要去的。” “也好,”齐瑄应了一声,才道,“咱们一家同去。” 裴良玉坐在一旁没说话,却能察觉到福盈悄悄看过来的视线。 为了能送福瑜入宫学,福盈乖巧应了。 齐瑄又同福瑜嘱咐道:“宫学的先生,都是有才之士,你进宫学后,要尊重先生们。” “爹放心,”福瑜板着小脸应了。 父母送子上学,在宫外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在宫里,这可是件稀罕事,宫学里的皇子王孙们都悄悄关注着这边。 被这么多人偷偷关注着,福瑜一时还有些紧张,连福盈都拉住了裴良玉的手,但齐瑄与裴良玉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成功让两个孩子松了口气。 等齐瑄又嘱咐过福瑜几句,打里头出来个小孩。 “王景程拜见太子、太子妃、皇孙、郡主。” 这就是颖侯那个幼孙?裴良玉这才分出几分心神,留意一番这个孩子。 齐瑄微微点头,叫了起,也没对他展现什么额外的偏爱,只单单问了两句家中如何。 裴良玉注意到,福盈福瑜见到齐瑄的态度,面上看见王景程时的兴奋都收了几分。而王景程也的确是王家子孙,在初时行礼过后,便恨不得离裴良玉远远的。 她看得好笑,却也松了口气,这王景程一眼就能看透,并不是个心思深的,若王家说正事时不防着他,说不得日后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得几句,福瑜两人进了宫学,几乎是立刻就被围了起来。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四皇子,也才十五岁,照着前头的几位哥哥看,离入朝还早着呢,此刻最好奇的,自然是东宫一家子的关系,看起来可挺好。 等福瑜进了宫学,一家子重新坐上步舆,返回东宫。 福盈左右瞧了瞧,问:“爹,你们等会儿要出宫吗?” 福盈一开口,齐瑄就知道她想做什么,直接道:“你傅姆说这些日子你的功课多有怠慢?” 见福盈满脸紧张,齐瑄摇了摇头:“出宫玩儿这事,你想都别想。什么时候把功课补足了,什么时候才许你一道出宫。” 福盈一听这话,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又转头看了一旁的裴良玉好几眼,其间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裴良玉本不想插嘴,可到了这时候,也只能象征性的开口:“到底是三年一届,错过这一回,明年就得等三年后,不如照旧与她约法三章,等回来了再补足功课。” 福盈眼前一亮,又期待的看向齐瑄。 “就是找你母亲替你说话也不成,”齐瑄在这事上表现得很是坚决,“你自己算算,你之前讲过多少条件了?又有几样是做到了?君子无信不立,你多次失信于爹,又要叫爹如何允许你出门?” “哼!福盈才不是君子!” 福盈求援不成,还被齐瑄训了两句,索性谁也不理,等步舆停下,便率先出去。不过,她到底不敢不管不顾的跑,还是在外头等着。 齐瑄黑了脸,下了步舆,索性也不让她再去长平院,直接叫刘傅姆领回去补礼仪去。 福盈眼圈一红,强忍着不肯落泪,还是被刘傅姆抱着走的。 裴良玉见状,劝了一句:“到底还是个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越大越任性,便是孩子,也不能这样纵着,”齐瑄面色缓和几分,道,“罢了,咱们先回去换衣裳,这会儿时辰还早,怕是榜单都还没贴上呢。” 裴良玉听了,便也不去纠结于福盈的事,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她可盼了好些日子了。 回到长平院中,齐瑄去厢房更衣,裴良玉则等不及,自己动手卸了头上钗环,又嘱咐青罗:“送赏赐的人可都找好了?等张榜后,就叫人从宫里送出去。便略迟一时半刻,也不许比张榜早了。” 虽说殿试的名次,在东宫早不是秘密,但若早于正式张榜,便送了赏赐出宫,难免不会叫人联想到内定。 世家学子靠的是真才实学,她也不能送礼不成反递了话柄出去。 “殿下放心,”青罗道,“一应赏赐都还在殿中,等有人进宫报了喜讯,奴婢再交到安排好的人手里,必不会出差错。” 裴良玉两人换过衣裳就离了东宫,刘傅姆抱着福盈回缀锦院,却见到了早等在屋里的白奉仪。 “这是怎么了,”白奉仪露出心疼模样,迎了上来,“可是舍不得福瑜?瞧这小脸,委屈的样子。” 福盈板着脸,生了一路的气,听见白奉仪这句话突然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只是叫人有些听不清。 白奉仪听了好一阵,才大致明白,是福盈想出宫被拒了。 “这不能吧,太子殿下可是最宠爱我们郡主了,”白奉仪将福盈从刘傅姆怀里接了过来,柔声哄着,又让刘傅姆派人打水来给福盈擦脸。 等刘傅姆出门,才压低了声音道:“该不会是太子妃在太子面前说了什么?” “没有,”福盈反驳,“母亲帮我。” 白奉仪轻抚着福盈的背:“太子妃帮着郡主啊!是妾想错了,该罚。” 白奉仪偏了偏头:“不过,妾听说这一届的新科进士,有不少都是太子妃的亲戚。” 福盈停了停,却还是没抬头。 白奉仪唇角笑容不减:“那位李会元,就是太子妃母家的表兄。若他殿试不差,怎么也在一甲中,说不得还能得个状元。” 说着,她又感叹一句:“这一回,太子妃娘家亲戚在朝中,可要一下多出好多位有真才实学的大人了。” 裴良玉两人出宫,进了一早订下的雅间,听说榜单已经贴出来了,往各家报喜领赏的人也都早抢着出发,不少新科进士都已经到了地方。 裴良玉才松了口气,就听见底下有声音喊道:“新消息!说是都到齐了,正要一道从贡院出发!” 这话一出来,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临街的窗户半开,裴良玉还看见了不少眼熟的女子面容,都是各世家贵女或是勋贵小姐。 “在看什么呢?”齐瑄见裴良玉没动茶水,只盯着外面瞧,不由问了一句。 “瞧见了不少熟脸,”裴良玉笑道,“从前她们可不肯来的。” 齐瑄反应片刻,才明白裴良玉指的是那些世家女子。 “今年到底不同。” “是啊,”裴良玉点头,“到底不一样。” 往年里可没有世家子参与,高傲的世家贵女们自持身份,自然都不肯来。 两人聊上几句,听见远处的喧哗声,不用姜斤斤提醒,就知道,是新科进士们快到了。 裴良玉才捧起茶盏,也不肯喝了,只起身问姜斤斤:“鲜花可备好了?” 姜斤斤忙提了两篮子鲜花来:“鲜花香囊都备着呢,只要这时节的,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花都有。” 齐瑄看裴良玉如此激动,都坐不住了,抿了口茶水,都觉得有些酸涩难耐。不由皱着眉把茶水推远了些,喊了姜斤斤:“换一盏来。” 这可是您最爱喝的,还能换什么? 姜斤斤腹诽了一句,看了一眼旁边裴良玉的茶盏,灵机一动,让人去换一盏和裴良玉一样的茶来。 姜斤斤让人换茶的功夫,齐瑄就已起身,站到了裴良玉身边,见她扶着窗子往外看,忍不住道:“他们走得慢,只怕还要一会儿。” 裴良玉头也不抬的回道:“方才不是听见前头的喧闹声了?必是快了,不过底下挤挤挨挨的,倒不好认。” 齐瑄没接,只看着裴良玉手边的花篮:“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花。” “怎么就用不着了,”裴良玉难得施舍他一眼,“我兄长就值得一篮子了,更别说还有其他几位表兄世兄,这么算一算,我还觉得不够呢。” 齐瑄听得这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道:“你说的是,三哥和李家大表兄这样有才,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我看他们就值得一人一篮子了。” 又说:“他们几个名次考前,许都在一处,你自己怎么丢得完,总不能一篮子都倒下去,文栀霜芯都在,其他几位表兄世兄,不如叫她们帮着投?” 第62章 太子妃第六十二天 听得此言,裴良玉觉得有些不对,不由看了他一眼:“你这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吃醋?怎么可能,”齐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往远处看了一眼,“我只是怕你又手疼,还得我来给你按。” 裴良玉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听听,听听,这话说的。无怪没有红云提醒,她都想不到齐瑄是喜欢自己的。 谁会觉得一个成日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人,对自己有男女之情? “谁要你帮着按了,”裴良玉轻哼一声,“说的像我身边没个能用的人似的,上回可是你自己主动要帮忙的,我又没求着你。” 裴良玉说着,做出气恼模样,直接提起一篮子花看,但却也留了几分注意力在齐瑄身上。 见她恼了,齐瑄自知说错了话,忙道:“是是是,是我求着要帮你的,太子妃殿下想自己送花就自己送,若是手疼,我再帮你可好?” “不用你帮,”裴良玉见好就收,到底叫了文栀霜芯过来,又似不经意提起,“这会儿报喜的人应当已经进宫了吧。” “差不多了,”齐瑄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叫青罗备了赏赐,等出了名次再往各家送,每家嫂嫂的东西都不一样,出门的人可别送错了才是。” 有这么一句,齐瑄才想起来,今年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家精心教养的嫡公子,个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几乎都是娇妻美妾在怀,儿女双全。 裴良玉赠花,也就是图个喜庆,否则这些表兄世兄在前,哪有他将人娶回家的份儿。他方才说那些话,委实有些不过脑子,但在裴良玉面前,这似乎已是常事。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言不发,也能让他所有的冷静稳重甚至是理智,都烟消云散。 第65节 “不会送错的,青罗办事,还是能放心。” 裴良玉点点头,见齐瑄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便又看向窗外。 新科进士的队伍,已经过来了,打头的就是李家大表哥。他生性沉稳,但此刻,一身广袖青衫,半点不会叫人觉得古板。 裴良玉跳过榜眼,又去看作为探花郎的兄长裴琛。裴琛比齐瑄大不了几岁,正值风华正茂。他生得好,鬓边簪花,也只叫人觉得风流而不弱气。 事实上,世家子们,个个姿容俊秀,气质各有千秋,甫一露面,就让不少贵女都激动的将手中的鲜花、锦囊、绣帕不住的投向他们。 裴琛虽然鬓边簪了花,却不会胡乱接人的东西,不少鲜花落在他身上,也只是为他的衣裳添了几缕香。 裴良玉不知道嫂嫂尉氏有没有来,眼见得队伍走近,她赶忙提起篮子,先拈了一枝花,投向大表兄,才直接捏了三四朵扔到裴琛面前。 许是心有灵犀,裴琛下意识抬头,看见裴良玉,就露了笑,还特意喊了李家大表哥看她。 等裴良玉再扔下花朵时,他俩连带着后头不少世家表兄都接了她的花,笑着朝她致意。也引来了不少人向裴良玉投去羡慕的视线。 齐瑄本是在边上站着,瞧见这一幕,忍了又忍,才没露面,过会儿他是要出席宫宴的,总不好在此时先叫这些进士们有了印象。 裴琛等人过了这一段,往前儿去,不等后面的进士们经过,齐瑄就问:“我们先回?” 裴良玉点点头,看着空了的花篮,心满意足。但等回身之际,她却仿佛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她靠在窗边,往方才看到的方向看去,却没再见着。 “怎么了?”齐瑄见她不动,问了一句。 裴良玉摇摇头,强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许是方才太高兴了,这会儿兄长他们走过,竟有些提不起兴致。” 齐瑄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神色,没发现太多异样,才松了口气。 裴良玉在文栀的伺候下戴上幕篱,轻纱垂下,她才敢将眼中的情绪倾泻,不怕露半分痕迹。 等下了楼,裴良玉还是忍不住,往方才看见人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才蹙眉离去。 范文晏已经死了,再是冬里,用了不少冰冻起来,从边关送回京城,再到下葬,尸身也难免发臭。 入殓下葬,裴良玉都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跟完了全程。她比任何都清楚,范文晏,不可能再活过来。 但刚才匆匆一瞥,她看见那人和范文晏生得,也太像了,叫她恍惚间都要以为是范文晏站到了她面前。 借着袖子的遮掩,裴良玉收紧了手,她绝不可能看错。看来得找个机会去汾阳王府一趟,至少要见一见冯墨,将这事传给汾阳王知道。 京中出现这么一个和范文晏相似的人,不可能毫无声息。但她至今没听得半点消息,就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是冲着她或是汾阳王府而来。 见裴良玉打从上了马车,就没说话,眼神也没什么焦距,齐瑄便问:“可是今日起的太早,有些困了?” 裴良玉听他问起,才抬头,却不自主打了个呵欠。随后,一股疲惫席卷而来,让她再也不打算去想方才那人的事。 看见她的反应,不用等回答,齐瑄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挨着裴良玉坐正了些,看向前方:“回东宫还有一会儿,你歇一歇吧,我暂可借肩膀与你靠一靠。” “这么勉强?”裴良玉口中说了一句,却在察觉到齐瑄的紧张后,还是选择靠上了齐瑄的肩。 齐瑄说出这句话,自然是希望能同她亲近些,但等她真的靠了上来,他反倒紧绷着,不敢动了。 瞪了好一会儿,齐瑄才稍稍侧头,借着透进马车的日光,看着裴良玉的睡颜。 许是裴良玉没什么动作,他胆子更大了几分,几乎到了再稍稍偏上一点,就能吻到裴良玉的头发。 木樨花香不由自主的入了齐瑄鼻尖,他像是受了蛊惑,轻轻的又偏了偏头,唇角擦过裴良玉发顶,落下一个比羽毛更轻的吻。他赶紧转了回来,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裴良玉是真的困了,一沾上齐瑄的肩,她就入了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似乎坠进了深不见底的虚渊,等好容易走到亮光处,却只发现身处在梨花海中。 雪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对面梨花树下,却走出了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他在梨花雪的衬托下,是如此显眼,让裴良玉完全忽视不得。 许是心境变了,裴良玉发现,她再梦见这人,仍会心跳加速,却也再找不回曾经的遗憾和浓烈到想为他放弃一切的爱意。 “是你啊,”裴良玉听见自己轻轻道,“原来,我还是没忘记你的样子。” 她走近了些,清晰的看到这人眼中深藏的爱意,轻轻抚上他的脸,等他低头,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他的。 明明是极温馨的动作,裴良玉心里,却一片荒凉。 不知怎么的,她脑子里突然闪过齐瑄的脸,再抬头,就发现眼前人的脸,换成了齐瑄,那一身青色劲装,也变成了玄曛交织的衮服。 冕上的九章垂珠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挡不住那眼中同样深重的情谊。他们身边雪白的梨花,不知何时竟成了一片粉色桃林。 裴良玉一愣,打了个寒颤,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却像是重新坠入深渊。 “嘶!”齐瑄的抽气声响起。 裴良玉陡然睁开眼,还觉得自己被吓得不轻,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过得片刻,她才渐渐从方才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 裴良玉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眼前齐瑄放大的脸。除了没穿衮冕,一切的一切,竟好像是方才的梦境移到了现实。 她往后一仰,正好撞上齐瑄垫在她后脑,还没收走的手。 “嘶!”齐瑄调侃道,“看来还没醒,不然怎么老想着要去撞车厢。” 裴良玉这才反应过来,齐瑄离得这么近,怕是因为方才她因做梦,险些撞到头。 虽说在梦里她也是因为被齐瑄吓着,才会惊醒,但此刻,还是看着齐瑄收回去,泛着微红的手背道:“多谢。” “无妨,”齐瑄动了动,故意将右手带着红痕的手背放在了上方,“方才梦见什么了,都被吓醒了。” 裴良玉看了看他,露出几分复杂情绪,道:“只怕你不会想知道。” 齐瑄下意识觉得和自己有关,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多想,心里抱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莫不是,梦见了我?” 见裴良玉没反驳,齐瑄面上忍不住露了笑,话语间,也带了几分浅浅的得意:“这可真是奇事,太子妃竟在梦里梦见我了,莫非,是某人要输了?” “做梦,”裴良玉反驳道,“都说了我是被吓醒的,你觉得梦见你,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齐瑄却不这么想:“再怎么说,你是梦见我了,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得了吧,还不是因为我你离我太近了,”裴良玉方才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也不困了,见已经快到东宫,索性也坐直了。 虽说裴良玉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齐瑄却半点不觉得遗憾。 此刻,有什么比知道裴良玉梦见他,还大的喜事呢? 齐瑄身上的喜意毫不遮掩,很快就充满了小小的马车厢。 裴良玉就坐在他身边,自然感受到他传达的欢喜。 真是个傻子,裴良玉心道,只是梦见而已,还是个噩梦,就能这么高兴?朝臣称赞,冷静睿智的太子齐瑄,真不是别人吹嘘出来的? 第63章 太子妃第六十三天 边关孤城。 “王爷,京中有信来。” 汾阳王正看邸报,听见此言,也没多在意,只应了一句,等看完了邸报,才拿起家信。 与往常不同,除了出自汾阳王妃的信,竟还多了一封做了记号的。 汾阳王面色一凛,这个记号,是他离京前吩咐冯墨的,若是裴良玉那边有什么要事,便以此为印记,免得他忙起来,顾不上看,耽搁事。 “你先去吧,”汾阳王不动声色将信拿了起来,先拆开了汾阳王妃的信。 汾阳王妃信中所言,无非是些关心之语或是家中琐事,要么就是女儿卿卿的消息。等送信之人出门,汾阳王才拆了冯墨做了记号的信,但只匆匆扫了两眼,他就沉了脸色,胸口因怒火而剧烈起伏。 “爹,”范二打门外进来,“听说娘来了家信,可说了什么没有?” 范二带着笑进门,很快发现汾阳王神色不对,下意识关了门,走近了些,才压低声音问:“爹,是出什么事了?” 汾阳王看了看那封信。 范二将那信拿起,略读了两句,便皱起了眉头,等读到最后,也是一巴掌拍到了桌上:“若叫我知道,是谁假扮大哥……” “爹,”范二看向汾阳王,“此事定有蹊跷。” 汾阳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觉得好些,才面带狠意道:“冯墨已派人去查了,若要算来,左不过也就是那几家。能生得和你大哥相似,怕就是范氏之人。” “如今边关太平,请爹许我往族中去,”范二当即跪倒在汾阳王面前,咬牙切齿道,“此事干系重大,若说族长不知情,儿子可不信。” “你如今有职在身,擅离驻地,不是等着叫人参你?” 汾阳王看着范二,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到底不如文晏,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此事我另外派人去办。” 他面上闪过几分狠辣:“范氏族中享我汾阳王府恩惠多年。若真是养出了白眼狼,这族长之位,也早该换人做了。” 范二想了想道:“族地离卿卿近,不如,和卿卿说一声?” “不必,”汾阳王直接拒了,“卿卿已经出嫁,娘家的事,还是少打扰她。玉儿也只是偶然见着一眼,并不能确认,若叫卿卿夫家知道,只怕要节外生枝。” 范二垂下头:“大哥与太子妃感情好,太子妃既说像,想来不会有假。” 汾阳王沉吟片刻,道:“去年卿卿出嫁,你我未能亲去送嫁,如今寻摸着些不错的物件,正可送些去。” 借着押送东西的由头,既能给女儿撑腰长脸,又能让边关派人往范氏去的事,变得合情合理,半点不显眼。 “那要送些什么?” 听见范二这话,汾阳王看了他一眼:“军中无事,放你一日假,好好去瞧瞧。” 等范二出去,汾阳王看着面前的信,考虑片刻,铺开信纸,提笔写了起来。 汾阳王五月初写的信,直到入了六月,才辗转送到了裴良玉手中。 裴良玉看过信,知道汾阳王已经派人去查此事,心口积压了近两个月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仔细将信烧了,又用东西将剩下的灰也亲手拨烂,才算放心。这下子,只要在宫中静等家中和汾阳王府查出来的结果就行,但愿只是看错了。 青罗见裴良玉看过信,心情好了不少,上前道:“方才有人来回,威国公世子夫人已领着小公子进京了,早先递了帖子进宫,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裴良玉点点头,道:“让寸寸将备好的赏赐送出宫去,母后娘家有人来,我若去了,反倒不美,你迟些往母后处去一趟,就说替我告假。” 青罗奇道:“殿下不见他们?” “若他家有心,自然会往东宫来,不必多说什么。” 她和威国公府可没什么交情,虽说是送了《武公兵法》去,可非要往凤仪宫去与人见面,反而不美。 何况裴良玉人未到,礼却是到了的,若是知道本分,自然要寻时机前来谢恩。裴良玉不往凤仪宫去,是为了给皇后留出足够的叙旧时间,又未尝不是想借此和威国公世子夫人单独见一见。 正在裴良玉意料之中,威国公世子夫人次日带了儿子进宫拜见皇后过后,专程往东宫而来。 第66节 听见她携子而来的消息,裴良玉也不惊讶,只同青罗笑道:“瞧瞧,这不就来了?” “殿下神机妙算,”青罗笑着恭维一句,又亲自迎出去。 “臣妇参见太子妃。” “卫罗春参见太子妃。” 到底是跟着夫家久在军中的人,威国公世子夫人行礼时,比旁人少了几分柔媚,添得几丝利落。这样的女子,不是京中最推崇的类型,却意外合裴良玉的眼缘。 “表嫂、侄儿不必多礼,”裴良玉面上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只在东宫中,又没有外人,何必参见来参见去的,只论家礼就是。” 世子夫人听见裴良玉这么说,松了口气,人也没那么僵:“到底国礼为先。” 这位世子夫人可真是个妙人儿,裴良玉没再劝,只请她入座,又叫了卫罗春近前。 “这一路上,可辛苦?” 卫罗春比福盈福瑜大两岁,今年正好六岁。许是常在练武场上晒着,肤色倒不如京中的孩子白净,但他瞧着很精神,胆子也大,面对裴良玉的问话,半点不怵:“回太子妃,辛苦的,不过出门能看到好多东西,不知不觉就到了。” 裴良玉听得喜欢,又问:“听说你乳名春郎,本宫可能这样叫你?” “当然,”卫罗春道,“祖父说了,太子妃送了我们家一个大宝贝,要我听太子妃的话!” “这孩子,”世子夫人嘴角一抽,同裴良玉道,“多谢太子妃送的《武公兵法》,父亲见到,欢喜极了,若非他不能回京,是想亲来谢您的。” “也是凑了巧,”裴良玉顺手摸了摸卫罗春的发顶,“母后说春郎想要做个如父祖一般的大将军,本宫便想到了这本书,同母后说了之后,才知道外祖他老人家寻了许久不曾得。” 世子夫人听罢,仍郑重和裴良玉道谢:“不管是否凑巧,太子妃若无此心,也是不能成的。” 裴良玉推拒不得,这才受了。 而后,她又来谢裴良玉的赏赐。 “说是见面礼,本宫却没能当面转交,还要表嫂原谅本宫的怠慢才是。” “殿下言重了,”世子夫人道,“您也是为了娘娘能高兴,怎么能叫怠慢。” 两人借着这事,多说了几句,关系也近了几分。加之世子夫人不会一直在京中,卫罗春在宫中住着,怕还要裴良玉费些心思,世子夫人也有心恭维,两人相处,便更加舒坦。 等要离宫前,裴良玉与世子夫人已约好等卫罗春头次入宫学那日,还要再见。 “威国公世子夫人倒和京中的勋贵夫人不大一样,”青罗替裴良玉拆了花钗,道,“殿下同她也合得来,若她常在京中就好了。” “若真常在京中,世子夫人怕也不会是这么个脾性了。” 见过威国公世子夫人后,裴良玉正考虑着,要如何在世子夫人离京前,同她建立不错的情谊。至少得到能私人送信的地步。 虽说有卫罗春在宫中,可要是没什么关系,干巴巴的信件往来,也达不到她和威国公府维持良好关系的目的,反而还要叫人疑心,是不是另有什么阴谋算计。 “殿下说的是,”青罗认真想了想,“若是在京中,就是为了外人的眼光,世子夫人也必得做出些改变才行。” 裴良玉忽然眼前一亮,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丫头,你真是个福星。” 裴良玉没头没尾的一句夸,让青罗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良玉也没多做解释,只道:“到底是一家子亲戚,春郎又是和福瑜一起读书,咱们理应多照应些,以后春郎往长平院来,都以表公子呼之,但凡福瑜有的,也给他多备一份。” 说完,她又顿了顿:“若是送往宫学中的,王家那孩子的,也别落下,本宫缺不了这点东西。” 青罗笑着应了,将从裴良玉发间拆下的花钗搁在一旁,又轻声道:“按着王家的脾性,只怕……” 只怕什么?自然是他家心里有鬼,便看什么都是鬼。 “随他去,”裴良玉心道,他家表现得明显了,总归不会是她这个现太子妃吃亏。 等青罗去搁东西,裴良玉才注意到,门外照进来的日光已有些昏黄。 “竟已这时候了?” “什么这时候了?”齐瑄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朝服已经换做了日常的青衫。 “只是感叹一句时辰过得太快,好似没做什么事,就已是傍晚。” 齐瑄点点头,见裴良玉还穿着见外客的衣裳,头上钗环倒没剩几件,问:“罗氏与春郎才走?” 裴良玉反应片刻,才想起罗氏正是威国公世子夫人。 她先是点了点头,才道:“你不说我倒还忽视了,春郎的名字,可不就是合了父母之姓?可见表兄表嫂感情极好。” 裴良玉说这话时,倒没多想,只是眉眼弯弯。 倒是齐瑄心里想的多了些,总觉得像从裴良玉的话语中听到了些许欣羡。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一些不该出口的话。 “也是他们成婚后过段日子的事了,”齐瑄状似不经意道,“他夫妻两个都是硬脾气,才成婚那两年,很磨合了些日子,后来才慢慢好了。到如今,更是人人称羡。” 裴良玉听他说着,初时只觉有趣,但瞧见他面上神态,又将方才的话细品一番,只把唇角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这真只是在说威国公世子夫妻? 第64章 太子妃第六十四天 宫学 王景程四下看了看,凑到福瑜身边:“殿下可听说了?” “什么?”福瑜从书本中抬头,疑惑的看向王景程。 “威国公世子夫人进京了,都去凤仪宫和东宫拜访过了。” 威国公家?福瑜这才想起,自己不止有王景程一个伴读。 “既然如此,大约过几日我们就能见着卫表兄了。” 王景程微微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应了一句:“那是皇后娘娘侄孙,您叫一声表兄也是应当。” 福瑜见他坐了回去,也没插话,继续读书。 倒是王景程,没等来福瑜的安慰,面上有些不悦。 姜寸寸正巧来送些果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等回到长平院中,便先求见了裴良玉,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福瑜没理他这话?”见他点头,裴良玉笑了起来,“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等姜寸寸出门,青罗看了裴良玉一眼,方道:“这王伴读在小皇孙身边,只怕会生不少事。” 青罗都能看出来的,裴良玉能看不出来?但她只道:“福瑜教养上的事,本宫不管,你们也别胡乱插嘴。” 青罗忙道:“是奴婢僭越了。” “下不为例就是,”裴良玉想了想道,“福瑜渐渐大了,二皇子妃有孕,东宫对福瑜的称呼,也得改改了。” 这话合情合理,青罗便问:“可是要改称大公子?” “可以,”裴良玉应道。 “福盈郡主那头,可也要一并改了?” “福盈就不必了,她本就是皇上钦封的郡主,谁也挑不出她的理去。” “是,”青罗应了一声,便出去吩咐。等到这日福瑜回到东宫,所有的人都开始称他为大公子。 宫中皇后听闻此事,也特意夸了裴良玉一句:“还是你细心。” 裴良玉只说:“这是儿臣该做的。” 皇后笑着点头,转头又赐了一匣子宝石给她。 柳尚仪正好在凤仪宫中,便道:“福瑜殿下改称东宫大公子,只怕未来二公子、三公子也不远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便是对裴良玉齐瑄还没圆房的事心知肚明,心中也难免生出些期待。 延平二十一年的夏天,算得上平静无波。 过了会试的几位世家子齐齐考入了翰林,甚至李表兄和裴琛因在一甲,官职高些,没过一个月就有了入宫轮值的机会。 皇帝对他们十分看重,陈家那头也多有看顾,他们在翰林院中,也算如鱼得水。 其余世家看到皇帝对他们的重用,也开始蠢蠢欲动,来年考科举的世家子弟,也多了不少,并不再局限于裴李沈谢几家。 但他们出头早,随着裴父入朝,做了户部侍郎,小舅舅李燚还逐渐推举了沈姑父的弟弟和谢三叔入朝,两人一个入了工部,一个进了礼部,官职都在五品以上,并不算低了。 幸而他们都是这几家的嫡系,素有才名,却非族长。是以虽有不少人察觉到世家入局,但裴家李家都与皇室有亲,沈氏是裴氏姻亲,谢氏与裴氏关系甚好,这样的官职也能说得过去,暂都只是观望。 裴良玉有些苦夏,天气太热,她懒得动弹,连往凤仪宫和长乐宫去的频次,都减了些。 直到秋里,桂花开满院,嗅着这天然的芬芳,裴良玉才惊觉,她在东宫竟已住了一年了。 “殿下,罗夫人到了。” 罗夫人正是威国公世子夫人,原该称卫夫人的,但想起卫罗春的名字,裴良玉便叫身边人都以罗夫人呼之,而罗夫人本人,也应得高兴。 六月过后,卫罗春正式入了宫学做福瑜的伴读,罗夫人便也常常进宫,两人都有心交好,一来二去,倒真处出不少情谊。出了凤仪宫,她们也会在东宫来往了。 “快请,”裴良玉正坐在秋千架下,身边桂花飘香,不远处的葡萄架上,正垂着如紫宝石一般晶莹饱满的果子。 “拜见殿下,”还没等走近,罗夫人就先行了个礼,而后才笑着走近,“每回进园子,臣妇都要忍不住感叹一声,这园子收拾得可真精巧。” 裴良玉见她来了,从秋千上起身,与她一同坐到了葡萄架下:“只怕你喜欢的不止是园子,还有这满园的果子。” “殿下可真了解臣妇,”园中只她们俩,罗夫人也没如从前一般拘谨,“也就是您的果子好,早几日您赏了几串葡萄,别说是臣妇了,就连平日不爱这些的春郎,也用了许多。” 裴良玉一听,便吩咐霜芯:“去拿篮子来,备上一些,过会儿给夫人带回去。” “臣妇又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罗夫人给裴良玉行了个礼,道了谢,才笑道,“其实今日,臣妇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辞行?”裴良玉对她的离去早有心理准备,便也没太过惊讶,“什么时候走。” “已定了后日出城。” “后日?”裴良玉有些吃惊,“怎么这么急,再过十来日就是八月十五,你不陪春郎过完中秋?” “男孩子就得摔摔打打的长大,何况有皇后娘娘和殿下您看顾着,臣妇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罗夫人说着又道,“其实早些时候家中就来了信,催着家去,是臣妇舍不得,才在京中多留了些时候。” “但八月十五,到底是一家团聚的日子,臣妇再不回去,就不像了。” “可这时日也太短了些,你来得及?” “臣妇骑马回去,”罗夫人眉宇间满是英气,提起骑马,也没什么勉强之意,“家中已在路上安排人备好了快马,每过得一段,就换一匹马,必能在八月十五前到家。” “哪儿能像这么赶路,”裴良玉适当露出几分担心,但也没再劝说,事实上,她正为罗夫人的胆量而心生赞许。 第67节 “你离了京城,春郎就自己在家住着?” “已请了在京中的族叔看顾。” 听得此言,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既是府上族叔,必然有自己的家,春郎如今正是要多费心的时候,不如……就叫春郎住在东宫?” “这怎么行,”罗夫人下意识的拒绝道。 裴良玉按下她要继续出口的话:“都是一家子亲戚,怎么不行,何况你那位族叔照顾春郎,你真能放心?” 弹压不住,卫罗春怕是要移了性情,弹压得住,又要怕人有私心,反而委屈了自家孩子。 “这……”罗夫人也犹豫了。 裴良玉拍了拍她的手:“日子过得快得很,别看如今才进八月,等过两个月,就该下雪了,春郎日日从国公府进宫,那得多辛苦。” “倒不如就让春郎在东宫住下,每日和福瑜一道往宫学去,左右东宫人少,空院子也多,恰今日你在,咱们一道挑一个去。” 见裴良玉说着,就要拉她去挑院子,罗夫人忙道:“殿下肯留那孩子在东宫已是恩典,随便给他间屋子住着就是。” “那怎么成,”裴良玉笑道,“春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他的住处,别的能少,练武的地方必须要有。” “等太子回来,本宫就请他挑两个好手,看顾着春郎的练习。” 见罗夫人迟疑着不说话,显然也心动了。 裴良玉才慢慢将自己考虑了许久的事,以带着几分惊喜的口气说出来:“早些时候,本宫还想着等夫人回了边关,会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但若提笔写信,又不知会不会太过唐突,如今有春郎在东宫住着,本宫也知道写什么给你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罗夫人又想起这些日子与裴良玉相处的舒适,和皇后对裴良玉的夸赞,加上她也的确盼着能时常知道儿子的近况,便点头应了。 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这挑不挑院子,她就没这么坚持了。 最后,裴良玉拉着罗夫人在靠近内院宫门处为卫罗春挑好了住处。 这院子不大,但离缀锦院和长平院都不算远,与柳氏、白氏等人的住所则几乎隔了整个内院。最难得是这院子有一处平整的中庭,稍作规整,便能作为小演武场给卫罗春使用。 罗夫人后日启程,在京中的时间就只剩了明儿,她得赶紧回去收拾好卫罗春要用的东西,便赶紧向裴良玉辞行。 裴良玉亲自送了她到宫门处,等她上马车,才又回了那院子。 看着面前的小院,裴良玉心情甚为不错,先吩咐了姜寸寸去给皇后传话,才同霜芯道:“你亲自领人将院子好生收拾出来,还有屋里的陈设,也都尽快换一遍。” “是”霜芯应了一声,没立刻下去,“奴婢方才在院子里转了转,发现西厢房是个大通间。若将里头的家具帐幔都拆了,再重新铺上地毯,按卫表公子的年岁,或能做个暂时的室内演武场。” 裴良玉闻言,亲自往西厢房走了一圈,发现和霜芯说的差不离。这屋子改动后,给成人定是不够的,但六七岁的卫罗春,却足够使了。 “好丫头,就按你说的改,”裴良玉笑道,“今日你多花些心思,先将卧室、书房和这处收拾干净,等明儿威国公府送了东西来,再慢慢做添补。” “奴婢领命,”霜芯这回没再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等裴良玉从院子出来,正好见着齐瑄进内院宫门。 一众宫人分作两边,在齐瑄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独自在前,阔步而行,眉目冷淡,玄色华服翻飞,好似立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身边人全都隔离在外。 这样一看就难以接近的齐瑄,和裴良玉平日所见,完全不同。 她只一晃神,面前便站了人。 “特意来接我?” 齐瑄站在她身前,神色温和,华服衣袍自然的垂着,好似方才裴良玉所见,只是幻觉。 第65章 太子妃第六十五天 裴良玉偏了偏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假有什么要紧的,”齐瑄轻笑出声,“你想说什么话,自然是由你。” 选择权在裴良玉手上,一直都是。 齐瑄看似漫不经心,看着她的视线却很是认真,显然,他说的就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裴良玉不知怎么的,忽然带了几分窘迫。 “我刚送走了罗夫人,恰巧遇见你回来,便等了等,”说完,没等齐瑄反应,裴良玉就往前而去,同他擦身而过,见他没第一时间跟上,回身看去,“不走?” “来了,”齐瑄的好心情,是挡也挡不住的,“所以你还是在特意等我。” 裴良玉没回答。 齐瑄有眼色的没继续在此事上纠缠,问:“罗夫人进宫,是有什么事?” “她来向我辞行,”裴良玉的口气里带上了几分失落,“这下子,长平院中又要少一位能来往的客人了。” 齐瑄知道这两个月,她和罗氏相处得很不错,安慰道:“等过几年,她或许能常住京中。” 是威国公府会回京? 裴良玉在心中记下此事,面上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应了一声:“我和她约定了要通信,过两个月再给她写,到时趁着还没冻上,叫人送出去,等下一封信,怕是要明年了。” 裴良玉说着,看了齐瑄一眼:“她离了京,家中只有春郎一个,我就做主留了春郎在东宫住。” “春郎还小,暂在东宫住着,也无妨,”两人慢悠悠往回走,齐瑄又问冬郎住的院子在何处。 “在竹宣院,”裴良玉道,“君子之气,当如竹。” 齐瑄想起竹院的位置,也觉得不错。 见他半点没有反对的意思,裴良玉才絮絮叨叨将自己的安排说了。 “倒还有一件事,须得你帮忙。” 齐瑄精神一振:“什么事?” “春郎习武的事,”裴良玉道,“他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武艺上可不能松懈。但在东宫住着,他家的武师傅也不能进来教导,你若得空,寻摸两个能教他的。” 齐瑄略想了想,心中很快有了人选。 “你记不记得去年在红云家中遇见的人?” 裴良玉自然是记得的,毕竟,红云今年夏里成婚,她虽去不得,却也还是赏了不少东西。 “红云的夫婿?”裴良玉来了兴致,“他什么时候进的东宫?” “有些日子了,”齐瑄避重就轻道,“我试过他,有几分本事,用来教春郎还算可以。” 裴良玉下意识的想,齐瑄该不是因为她,才用了红云的夫婿吧? “既然你都说好,证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不过只他一个也不成,还得再找一个。” 齐瑄道:“待我明日问问。”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就进了长平院,裴良玉没直接往殿中去,而是看向齐瑄:“你先去换衣裳?” 齐瑄听得此言,也收住脚步:“你要去何处?” “去剪两串葡萄,”裴良玉说着就笑起来,“今日罗夫人来,还偏了我两串葡萄,她说的那样喜欢,我也觉得有些馋了。” 齐瑄听了便道:“我和你同去,迟个一时片刻再换衣裳,也不打紧。” 他都这么说了,裴良玉自然不会拒绝,两人一路进了园子,齐瑄这才发现葡萄架上挂着的累累硕果。 “瞧着还真不错,”齐瑄自然地拿起了剪子,“我来捡你来挑。” 裴良玉没和他客气,挑了几串不错的,由齐瑄亲手剪下。 齐瑄将手中剪子放到一旁,拈了一粒葡萄,剥了皮送入口中:“味道还真不错,比底下进上来的还好吃些。” 说着,他又随手剥了一粒,伸到裴良玉唇边:“你也尝尝。” 齐瑄挑的这粒葡萄,皮色深紫,果肉饱满。剥开紫色的外皮,里头碧色的果肉晶莹透亮,瞧着就诱人得很。 裴良玉迟疑片刻,到底没伸手取了葡萄,而是就着齐瑄的手,将葡萄吃进了口中。 葡萄新鲜现摘,汁水丰沛,滴了少许在齐瑄手上,裴良玉取了一旁绢帕给他,才道:“园子里现摘的,哪里是外头进上来的能比?” 齐瑄看了绢帕一眼,却没伸手去接:“哪儿用得着这个。” 他随手扔了葡萄皮,将方才粘上葡萄汁的手指放到唇边舔了舔:“这不就得了?” “脏兮兮的,你也下得去口?”裴良玉一股热意直冲脑门,脸上臊得厉害,将帕子扔到他身上,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吩咐青罗,“取几个食盒来,往缀锦院送一些去。” “记得提醒一声,不许他们用的太多,免得脾胃受不住。” 齐瑄站在他身后,慢悠悠的擦了擦手,才一路含笑跟着裴良玉回了长平殿。 “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将衣裳换了。” “太子妃还没安排,我怎么敢擅动?” 等齐瑄出去,裴良玉洗了洗手,才轻声道:“真是给他脸了,越发得寸进尺。” 齐瑄衣裳换的快,也没过多久,就进来了,裴良玉眼尖的发现,他新换的衣裳是绣着竹纹的。 她眼皮子跳了跳,别看齐瑄似乎表现的非常明显,真要叫他认输,他又不肯了。 裴良玉不免刺了他一句:“我记得太子殿下平日爱穿的,不是这样的款式。” 齐瑄大方道:“总得尝试点新鲜东西。” “哦?”裴良玉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太子是听了我方才君子如竹的话,特意挑的。” “虽然只是巧合,但太子妃愿意这么想,我必不会否认的。” 裴良玉似笑非笑道:“太子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有自知之明,太子又不喜欢我,怎么会为我一句话,而挑了这样款式的衣裳。” 齐瑄呼吸一窒,看着面前的裴良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他还没确定裴良玉喜不喜欢他,自然不可能认输。 “便不是喜欢,可太子妃的品味摆在这里,我因太子妃的建议而换一身新衣,不也合情合理?” “随你吧,”裴良玉正不耐烦继续这个话题,恰桂枝用碧玉盘捧了洗净的葡萄上来,她随手剥了一粒,“你想换就换。” 裴良玉指甲上染了蔻丹,十指纤纤,剥葡萄好看,擦手好看,就是不动也好看。 齐瑄忍不住,也为自己剥了一粒:“我明日休沐,本想带你出宫,如今倒不成了。” 裴良玉动作一顿:“又不是 节气,迟几日再出门赏红叶就是。” “谁说非得节气里出门,”齐瑄道,“你再想想明日什么日子?” 第68节 明日八月初二,可不就是他们大婚之时? 第66章 太子妃第六十六天 八月初二一早,裴良玉起身,便看见了殿中堆叠的布匹与一口大箱子。 “云锦三匹,雪锻两匹,香云纱两匹,蝉翼纱两匹,各色皮毛两匣,白珍珠、粉珍珠各两匣,黑珍珠一匣,红、蓝宝石各一匣,各色水晶石半箱,玛瑙、松石各一匣。” 青罗见她起身,忙迎了过来,将殿中堆叠的珍宝一一报给裴良玉知道:“都是早先太子殿下派姜斤斤送来的。” 裴良玉微微挑眉,简单披了件衣裳,随手在大箱子里挑了两个匣子,就被珠光晃了满眼。 这些东西对寻常人珍贵,却都是本代能得之物,裴良玉平日的穿戴,用的就是这些,她也并不缺。 但能找这么多,堆砌在眼前,齐瑄的确是用了心。 “太子呢?”裴良玉问。 “太子殿下见您歇着,便往缀锦院去了,说是要好生考教考教福盈郡主学得如何了。” 裴良玉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登记造册,分一半送到三司去,一半锁在库房,留着后头使。” 青罗想了想,建议道:“殿下不如再做几套齐整的头面?不论是红宝石还是珍珠,都正可用。” “你去吩咐就是,”裴良玉没有反对,“将布匹也分一半送去三司,皮子数量少了些,叫她们看看,如何将皮子用在衣裳上。” “是。” 青罗应了一声,正要叫人去传话,便被裴良玉叫住。 “提醒她们一声,不必将衣裳缀满宝石,太过奢靡。” “奴婢遵命。” 眼见青罗出去,裴良玉才认真合计起,自己要给齐瑄什么回礼。 昨晚她被齐瑄提醒过后,才想起,进了八月,也意味着他们成婚已一载整。 她原本是没在意这个日子的,但从这些一早被送来的礼物看,齐瑄对这个日子,很有些重视。 裴良玉想了想,亲自到后头库房开了箱笼。 她在一干扇子里犹豫一阵,挑了她从齐瑄手赢得的第二把扇子出来,又着人翻了个锦盒,才亲手将扇子放了进去。 “拿出去吧,这就是本宫的回礼了。” 裴良玉出门时,又想起如今进了八月,离二皇子妃吴氏生产也不远了。 “要送去二皇子府的礼物可备好了?”裴良玉问。 “已备下了,您吩咐过的百家衣也已做好,洗晒干净。” 裴良玉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又去了竹宣院。 等走到院门前,裴良玉眼尖的发现,院门上的牌匾已经换了一个,不由微微挑眉。 姜寸寸赶忙上前道:“殿下说竹宣院原是内眷所居,既是表少爷要住,再叫这个名字就不合适了,便改做琢院。” 裴良玉在心底将这个琢字来回念了两遍,也觉得寓意好,等再进去,又检查了琢院的布置,满意的放了赏。 下剩威国公府送东西来的事,只要罗夫人没有亲至,就不归她理会了。 裴良玉回长平院时,只见得园子里人来人往,不少人捧着东西来来去去。 “这是怎么?” “殿下回来了,”雪蕊瞧见裴良玉,忙上前来,“太子殿下说今日不得出门,便要在园子里设宴,没布置好以前,连窗都不许开呢。” 裴良玉寝殿内侧的窗户,刚好能看到部分园子,往常她惯爱开着赏桂的。 听罢,裴良玉便没往那边去,直接进了长平殿:“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最后能弄出个什么模样。” 殿中没有焚香,窗外桂香浓烈,便是关了窗,也挡不住味儿往里透。裴良玉耐性好,亲自泡了一壶茶。 等齐瑄进门,茶正好也泡好了:“我来的倒正是时候。” 裴良玉看他一眼,手腕一翻,又斟了一盏茶推到对面,才开口:“都布置好了?” “自然,”齐瑄面上笑意不减,眉目也鲜活几分。他清了清嗓子,问,“孤于今日酉时请太子妃赴宴,太子妃可应?” “我若不应……”裴良玉故意拉长了语气,吊足了齐瑄的胃口,“太子岂不是失了面子。” 裴良玉往边上看了一眼,秋娴忙捧了锦盒上前。 她伸手取了锦盒,推到齐瑄面前:“喏,我的回礼。” “是扇子?”齐瑄看锦盒的外形,便猜到了里面的东西,慢慢打开,见不出所料,面上神色微松,“拿扇子做礼,你倒是头一份。” 但等他拿起扇子,慢慢展开,看清扇面上的桂枝花纹,却是愣了。 他看了面前慢悠悠饮茶的裴良玉一眼,试探性问:“这花样看起来似乎很是眼熟?” “你认出来了?”裴良玉半点没有脸红的意思,“借花献佛而已。” 赶在齐瑄再开口之前,裴良玉又做出得意模样:“我今儿看了看,我那儿扇子还有好几十把,一年一两把,够得给你做回礼了。” 如裴良玉猜测的那样,听得此言,齐瑄不止没觉得这从他手里出去的扇子再回到他手上有什么不对,反而心情更好了些。 齐瑄婆娑着手上扇骨,柔声问:“我记得,这是赔给你的第二把?怎么不从第一把开始做回礼?” “这把花样正合宜,至于第一把,自然要做压箱底的回礼。” 裴良玉说着,又似无意道:“要是什么时候,咱们彻底闹掰了,我就把它给你,正好一拍两散。” “胡说,”齐瑄脸上的笑下去了几分。 “不过就是说说,这么认真做什么,”裴良玉伸手将锦盒拿了回来,又原样放到秋娴手中,“拿回去搁好了,等明年还用这个盒子。” 见裴良玉浑不在意,齐瑄稍稍松了口气,接口道:“给了我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盒子都拿走了,叫我用什么装扇子?” “手和扇套是摆设不成?”裴良玉嗔了他一眼,才点了秋娴,“罢了罢了,给他吧,免得说我小气。” “我可没这么说,”齐瑄顺手收了锦盒,在手指间转了两下扇子,心里有了个主意,“我也不白要你的盒子,等过几日我寻着好扇子了,在用这个给你装回来。” 齐瑄什么心思,裴良玉脑子一动就想明白了。 “我才给你回了一把扇子的礼,你就又给我一把,怕是我这儿的扇子,不知道得回到什么时候去。” “怕什么,”齐瑄笑弯了眉眼,“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我这不是怕你很快没了回礼的东西,早些给你找补找补?” 见裴良玉没再回,齐瑄抖开了扇子,只盘算着什么时候出宫去淘淘扇子。 他可没说他一次只还一把回去,最好是装上一大箱子,裴良玉每回只用一把做回礼,这样,一年一把,怎么也得用上个百八十年。 至于方才说的那第一把,齐瑄算是不想再见着了,什么一拍两散,迟早叫它再不能见天日。 裴良玉借着饮茶的工夫,勾了勾唇角,这回,那把扇子可得好好安置,说不得以后就用上了。 说过一阵闲话,裴良玉两个便一人拿了一本游记来看,不时互相交流交流各地的风土人情。 等姜斤斤进来提醒酉时到了时,两人刚好讨论到一处,便都不约而同的继续往下说,直到酉末,才一同往园子去。 夜幕四合,长平殿各处都亮起了灯,裴良玉走到园子口,看见藏在暮色中的架子,心里便有了些猜测,只面上按下未表。 将进园子时,齐瑄停了下来,同裴良玉道:“天这么黑,先叫人把灯点上。” 裴良玉依言停下脚步,看着姜斤斤兄弟一人一边,点亮了园门口的灯柱。 这灯柱的光就像是一个信号,园中各处灯火渐次亮起,里头的各式花灯也露了真容。 “这是……”满园灯笼,将整个院子照的如同白昼。裴良玉撇下齐瑄,慢慢往里去。 各色花灯、走马灯有新有旧,甚至有几个,还是裴良玉有印象的。 见她停在一盏牡丹花灯前,齐瑄道:“你还记得?” “你还留着?”几乎是同时,裴良玉也开了口。 “得有快十年了吧,”裴良玉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褪色的牡丹花灯,心里许多情绪交织。 她转头看向齐瑄,在灯火映衬下,他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裴良玉一时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在面对齐瑄的时候,总有不少算计,可齐瑄对她,却是真放在心上。 她美目流转,转而看向高处的一个灯笼,眼前却起了些薄雾。 “若到今年,恰好该是十年,”齐瑄看着那花灯,一时也生了许多感叹,倒没注意到裴良玉的异常,“我原先还想补一补颜色,又不想叫人乱动,索性让人就这么挂出来了。” “就这样好看,”裴良玉道。 “我也这么觉得,”认真看花灯的裴良玉,在齐瑄眼中永远与众不同,即便只是一个笑,也好似压下了她身后的万千灯火。 齐瑄在心里默道,若再添一遍颜色,怕是你就要认不出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葡萄架下摆着小几前,已是戌时里。 今日的膳食也是齐瑄特意吩咐过的,挑的都是裴良玉爱吃的菜色,连点心,也是特意取了园中散落的桂花制成的桂花糕。 桂花糕切得很小,指甲盖大的一点,正能入口。 裴良玉难得叫人取了桂花酒来与齐瑄对饮,不过才几盏,看着园子里的灯笼,她便觉得自己有些熏熏然了。 这可不是她的酒量。 眼见得裴良玉还要再饮一盏,齐瑄赶忙到她身边,抢了杯盏:“不能再喝了。” 裴良玉面上微微泛红,眼含倦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齐瑄喉结上下滚了滚,挨在裴良玉身边,没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第67章 太子妃第六十七天 那日的灯笼最后仍妥善收了起来,为此,齐瑄还特意指人将长平院左近的院子收拾出来,用一整个东厢,才装下这些灯笼。 自那日后,裴良玉在大事上心思依然不变,但对齐瑄的态度,和日常的举止,却软化了几分。 齐瑄看在眼里,平日无事时,几乎是赖在长平殿中不动了,连缀锦院去的都少了。 等入了九月,才初五,二皇子府就传了消息,说是二皇子妃发动了。 第69节 “这么早?”裴良玉又算了一遍时日,三月十五传出来吴氏有孕,便是那会儿满了三个月,起码也得九月中下旬甚至十月初才该有动静才是。 如今这么早发动,要么是那会儿说的时日少了,要么就是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齐瑄恰好也在屋里,听见这事,微微蹙眉,略问了两句,便叫人去了,只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及时来回。 等人走了,齐瑄才带了几分遗憾同裴良玉道:“上个月没能出宫,原想着过几日领你登高的。” 眼看就是九九重阳,却只怕要撞上二皇子府的喜事。东宫是做兄嫂的,总不能不去。 “这事儿谁能料想,”裴良玉撇过出宫的话不提,道,“算着日子,二弟妹还有十来日才生产,又不是双胎,平日听说她也常保养着,还有德妃娘派的嬷嬷在跟前,怎么提前发动了。” 齐瑄听了,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招来姜斤斤,也不避讳裴良玉:“你去查查,二皇子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斤斤依言去了,裴良玉和齐瑄仍继续做手上的事,原先备好要送去二皇子府的礼已找了出来,就等着什么时候往出送了。 让裴良玉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到了晚上,二皇子府那边也还没什么消息。 好在刘傅姆领着福盈在长平院中用膳,便道:“妇人生孩子,又是头胎,便是再长些的也有。” 福盈颇有几分食不知味,等用完晚膳,借着刘傅姆给齐瑄回话的工夫,福盈悄悄靠到了裴良玉身边:“母亲,二婶这是要生弟弟了?” “这还没出生呢,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说不准。” 福盈眨眨眼睛,轻声道:“那我想要个妹妹,不想要弟弟。” 裴良玉心思一动,面上笑意不减:“弟弟妹妹都可爱啊。” “福盈就想要个妹妹,”福盈认真道,“二婶生的一定是妹妹。” “福盈怎么想起这个,”裴良玉叫人捧了果子来,哄着福盈用了一个,才问,“可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福盈摇头:“福盈有福瑜了,不想再要弟弟,堂弟也不要,他们会抢福瑜的东西。” 看着面前吃果子的福盈,裴良玉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却暗自心惊,到底是宫里的孩子。 等福盈走了,裴良玉犹豫片刻,到底没把这事告诉齐瑄。好在姜斤斤很快进来,也带来了二皇子府的新消息。 “禀二位殿下,奴婢已查得,二皇子妃该是月底生产。听说二皇子府今日关了一个侍妾。” 裴良玉微微挑眉,和齐瑄对视一眼,不用姜斤斤再往下说,心里就有了底。 在这当口,关了一个侍妾,不是明摆着说吴氏的生产是有内情吗。 “消息属实?”裴良玉问。 “二皇子府都传遍了,只是没许拿到外头说,”姜斤斤看了两人一眼,才轻声补了小小的一句,“后头那消息,还是从安国公府传出来的。” 安国公府? 裴良玉的手指不自觉在桌上轻点了两下,故意道:“安国公府素来家风严谨,怕不能吧。”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东宫从前是个什么处境,皇子府便也大略相去不远。 只要有心,大面上人人都看得见的事,都是错不了的。不过二皇子府和安国公府的事,不能东宫的人去说。 姜斤斤反应过来,忙道:“殿下说的是,安国公府素来家风严谨,许是奴婢听岔了也未可知。” “罢了,日后注意着些,”齐瑄随口说了一句,但赏赐却没少。 等姜斤斤退下,裴良玉同齐瑄道:“明儿我往母后处去一趟?” 齐瑄应道:“那我明日先送你过去。” “又不是找不着路,”裴良玉到底没拒绝。 二皇子妃生产的消息,是裴良玉到了凤仪宫后才进宫的。 皇后面上半分阴霾也无,还大方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等报喜的人走了,裴良玉才似松了口气。 “可算是母女平安。” “那可未必,”皇后笑道,“她自作孽,只怕还有的磨。”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可就多了,裴良玉小心问:“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皇后抬了抬手,殿中宫女鱼贯而出,只留了她倚重的大宫女。 “灵芝,你同太子妃讲讲。” “是,”灵芝先行了个礼,才开口道,“二皇子妃今日早产,原是被二皇子府侍妾所害,在平日行走的小径放了带青苔的鹅卵石,以致滑倒。” 灵芝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皇后娘娘收到消息,此事二皇子妃一早就知情了,她是故意走那条路的。” 裴良玉被惊的用团扇遮了半张脸,看了看灵芝,又看向皇后。 “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她也未必就平安……二弟妹怕不能吧?” “要是她一早知道是个女儿呢?” 皇后的反问让裴良玉不由得蹙眉。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总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怎么能以身犯险。” “所以说蠢人多作怪,还说吴家清名如何,按本宫看,都是沽名钓誉罢了,”皇后笑着嘱咐,“这事德妃还不知道呢,你回去同冬郎说说也就是了。等过几日,看她还要怎么张扬。” 其实也不必过几日,裴良玉还没出凤仪宫呢,就有个小宫女匆匆求见。 “何事如此慌张?” 那宫女看了裴良玉一眼,没敢说话。 裴良玉赶忙起身:“母后有事要忙,儿臣就先告退了。” “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大事?你安心坐着吧,”说完皇后才看向那小宫女,“说吧。” “启禀娘娘,”小宫女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太医院传了消息,说是二皇子妃先前有血崩之相,如今已经救回来了,但日后只怕难以生养。” “这可真是,”皇后面上的喜色都要遮不住了。 裴良玉忙问:“小侄女怎么样了?方才不是说身上有些青紫,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也反应过来,赶忙问了两句。 “听说已好多了,德妃娘娘特意求了皇上,让专精小儿科的吕太医看着呢。” “那就好,”皇后挥退了小宫女,一时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送过去的礼物,便该再加厚几分才是。” 裴良玉听在心里,只当没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母后如今赏的,已是正好,若是再多,三弟妹还在后头呢。” 皇后听得点头,却没忍住道:“都不妨事,甭管她们谁,都越不过你去。” 眼见裴良玉仍旧如往常一般不言语,皇后眼中难免带了几分失望。 裴良玉特意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儿臣谢母后,不过,儿女都是缘,儿臣这两年没这个福分。” 难得有了回应,皇后都是高兴的:“你们还年轻,多等两年也无妨。” 回到东宫,裴良玉便将今日在凤仪宫听说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齐瑄。 “我知道了,”齐瑄应了一声,又说,“那个侍妾我叫人查过了,是老三送的。” “这可真是……”裴良玉有些吃惊,“二弟和三弟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太子妃说的是,”齐瑄面上也是意味深长,“二弟和三弟真是皇家兄弟的典范。” 第68章 太子妃第六十八天 九月初九,正是二皇子府的小郡主洗三,裴良玉与齐瑄一同出宫,到了二皇子府,打头看见的,就是与二皇子站在一处的三皇子。 想起前两日的感慨,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将唇角往上提了提,才一同往前。 “见过太子、太子妃。” “恭喜二弟喜得佳儿,”齐瑄与二皇子一拱手,才看向三皇子,“孤还道与太子妃来的够早,不想三弟还更早些。” 三皇子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只从他话面上回:“臣弟毕竟是在宫外住着,离二哥不远,来的自然就早些。”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没说话的裴良玉:“难得见到太子妃。” 难得见到,指的是裴良玉都在东宫,还是内涵她缺席了什么不该少的宴会? “三弟这话可就冤枉本宫了,”裴良玉也只顺着他的话头说,“不管是二弟,还是你大婚的时候,本宫可都早早到场,怎么还难得一见?” 三皇子忙道:“太子妃误会了,臣弟的意思是,太子妃长居东宫,平日在宫中,倒难得见。” 裴良玉面上笑容不变,道:“三弟平素都往紫宸殿,或是承禧宫、景明宫去,本宫则多往凤仪宫或是长乐宫去,自然是遇不上的。” 紫宸殿是皇帝居所,也是平日议政之处,三皇子自然会去。而承禧、景明二宫,则是德妃贤妃居所,勉强能算他一个孝字。 但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是三皇子的长辈,裴良玉常往这两处去,三皇子却说难得一见,岂不是表明他对长辈孝心不够? “太子妃说得是,”三皇子面上神色添了两分勉强。 二皇子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说了这半天,还未迎太子、太子妃进门,是臣弟的罪过。” “一时兴起,二弟又有什么罪过呢,”齐瑄道,“何况今日是你府上喜事,咱们只论家礼就是。” 二皇子闻言,忙以兄嫂来称呼二人,又把他们往里让。 裴良玉是做嫂子的,在洗三开始前,还得先往吴氏处去一趟。 吴氏屋里不透气,血腥味很重,又点了熏香,两种味道混杂,甫一下,熏得裴良玉有些犯恶心。 青罗生怕她不适应,凑近了两步,以便能随时扶住她。 她微微摇头,只在外头略站了站,觉得适应些了,才往里去。 “二弟妹,”裴良玉先喊了她一声,又恭喜她两句,面上神色一派自然,好似全不知道从皇后处听说的那些事。 “多谢太子妃,”吴氏冷着一张脸,不见多少喜气。 裴良玉只当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四下看了看:“侄女已经抱出去了?” “还没呢,”吴氏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复杂之色,又很快压下,“为免孩子过会儿哭闹,才刚抱下去让奶娘哺乳去了。若早知太子妃来,必然让她再待一会儿。” “是本宫来得迟了,等洗三时再见也无妨,”裴良玉也不遗憾,只又问,“侄女的乳名可取好了?” 吴氏神色微松,笑了起来:“已经取好了,是殿下取的,就叫蓁蓁。” “其叶蓁蓁的蓁蓁?”得了吴氏确认,裴良玉自然的夸出口,“真是个好名字。” 第70节 正说话间,打外头进来一个嬷嬷,瞧见裴良玉在,还愣了一下。 但从她时不时看向吴氏的视线,和吴氏微微蹙起的眉头里,裴良玉猜着是出了什么事,便道:“本宫估摸着时辰当差不多了,先往前头去,二弟妹好好休息。等你出了月子进宫,咱们再叙。” 两家关系不好,哪里来的再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但吴氏还是用亲亲蜜蜜的姿态应了,还特意指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引裴良玉主仆去前头。 等出了二皇子妃屋里,嗅着外头的清新之气,裴良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至于让二皇子妃屋里嬷嬷不好开口的原因,或许她也找到了。 院子里,一名穿着柳色衣裳,身段妖娆的女子正泫然欲泣,泪珠儿如朝露将滴未滴。便是裴良玉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奴婢拜见太子妃。” 听见那女子同她行礼的声音,引裴良玉出来的丫鬟板了脸:“你是哪个牌面的人,也敢在太子妃面前露脸?” “奴婢、奴婢……”那女子面上满是紧张,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良玉面前,“求太子妃救救奴婢!太子妃救救奴婢!” 救她?裴良玉想到在凤仪宫听说的事,大略猜到这名女子或许就是那个动手的二皇子宠妾。 “你!”先前开口那丫鬟脸色都白了,赶忙给守门的人使眼色。 “你是二弟二弟妹府里的人,自当求他们才是。” 裴良玉说完,余光瞥见那个吴氏的嬷嬷已经出来,便没打算多留,抬脚就走。按皇后的消息,这女子和吴氏谁都不无辜,她可不想给她们当枪使。 那女子不妨裴良玉这么没好奇心,赶忙膝行跟了两步:“太子妃、太子妃留步啊!奴婢,奴婢没有要害二皇子妃!奴婢冤枉啊!” 裴良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子是走不掉了。她脚步一顿,面上惊怒交加:“你说什么?你没有要害二皇子妃?” 她扫了一圈院中人,看着那个出来的嬷嬷:“二弟妹不是足月生产,而是被人害了?” 院中一干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裴良玉扭头同青罗道:“你悄悄去请二皇子殿下来。” 青罗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就是守院门的婆子也没及时拦住她。 至于开口留下裴良玉的女子,裴良玉是没什么好气的。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害了二弟妹,你们怎么也得先将人关起来,等二弟、二弟妹得空再审。如今堂而皇之跑到二弟妹的院子里是什么意思?” “今次是遇见本宫,异日冲撞了二弟妹或是蓁蓁,你们担待得起吗?” 见院中伺候的人都一副受教的模样,裴良玉故意提高了声音:“本宫是做长嫂的,可这是二皇子府的家事。你们寻个屋子,将她看管好。二弟妹不方便,就等二弟从前头回来再说。” 听见二皇子三字,那女子面上飞快的闪过几分喜色。 裴良玉心中生疑,微眯了眯眼,下意识往二皇子妃住处又看了一眼。只怕这女子是掌握了什么关于吴氏的证据或者…… 裴良玉想着,便移到了她下意识护着的肚子上。 若是有孕在身,又手握证据,的确可能有恃无恐。 不过,可惜了。二皇子娶吴氏,本就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就算有证据又有孩子做护身符,这女子想全身而退,也难。 保不成到时候二皇子一狠心,亲自动手。 第69章 太子妃第六十九天 裴良玉派人去请,二皇子来的很快。不过齐瑄与三皇子,也一同来了。 “怎么站在院子里,”齐瑄快走几步,同其余两人拉开了距离。 “三弟也过来了?”裴良玉没先回答,而是点了三皇子出来。 三皇子步子一顿:“太子妃请二哥,弟弟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便跟了来。这是……来的不巧?” “哪儿有什么巧不巧的,累三弟平白多走一段路才是,”裴良玉笑着同二皇子道,“二弟妹不便起身出门,府中又有些事情,本宫便派人去请了二弟。” 二皇子手指动了动也没说什么太子妃尽管开口吩咐的话,只道了声谢。 到了这会儿,裴良玉功成身退,预备与齐瑄一同出去。 “三弟不如同我们一道?” 面对裴良玉的暗示,三皇子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嘻嘻道:“臣弟等二哥一道。” 裴良玉见二皇子也没反对,便笑着点了点头,拒绝了引路的侍女,同齐瑄一道走了。 等行到湖上廊桥,周围没有别人,裴良玉才开口:“早先说那个侍妾,我应是见着了,瞧着或许还有了身孕。” 齐瑄神色微暗:“不是说已经关起来了,怎么竟叫人到了你面前?” “不止,”裴良玉道,“我还是在吴氏院子里见着她的。” 不等齐瑄反应,她就继续道:“而且,一见面就跪下来求我救她,你说这算不算无妄之灾?” “不过好处是,她言语间带出了吴氏提前生产,有被谋害之嫌,等今日回宫,倒可以着人送信给母后。” 裴良玉管不到二皇子府中事,皇后却是名正言顺。消息裴良玉负责带到,怎么用能利益最大,就得看皇后的了。 齐瑄应道:“我们早些回去。” 到了这会儿,齐瑄才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方才怎么不在屋里等?” “我倒是也想,可要是进屋,除了二弟妹的所在,我还能往哪间屋子去?倒不如大大方方在院子里赏花,人人都看得见我。” 裴良玉说完,又轻声提一句:“二弟妹屋子里血腥味着实有些重了,又点了味道浓的熏香,两种合到一处,我早先都不想进门去。” 说着,她又抬手嗅了嗅手腕的衣裳:“我怎么觉得,我身上也是那味儿?” 齐瑄听得这话,故意凑她近了两步,几乎要挨上了裴良玉的脊背。 靠的太近了,裴良玉放下手,却也没躲开。 齐瑄偏了偏头,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首先闻到的就是她今日用的木樨花香,不过随后而来的,的确还有一股夹着腥气的味道,但已经很淡了。 “等回去就沐浴更衣,换一身衣裳,”齐瑄道,“三司不是才做好了茉莉香膏?不如换那个使。” “院子里那么多桂树,还用茉莉香膏,只怕才搽完,就闻不着味儿了,”裴良玉也偏头对上了他的眼,“还是仍用木樨香的好。” 裴良玉齿如云贝,整齐而光洁,她又惯爱用些香草,言语间,是真能吐气如兰。 齐瑄双耳泛红:“那就留到茉莉开时再用。” 两人默契的各自转过脸,一同往洗三宴会场地而去,虽然没开口说什么,但两人周边浮动的暧昧气氛却骗不得人。 在洗三之时,裴良玉头回见到了蓁蓁。小丫头虽是早产,但也差不多久就是足月,今日的哭声也很是洪亮,想必日后好生照顾,也不妨事。 等离开前,二皇子特意来寻裴良玉道谢,方才他回这院子的时辰有些迟,险些错过了吉时。不过这会儿,三皇子倒是没跟在他身边。 “本宫只是使人传了个话,也没帮上什么。三弟与三弟妹已经回去了?” “是,”二皇子面上神色不改,却多了两分愤意,“三弟府中有急事,已先离去了。” 二皇子一路亲亲热热的亲自将裴良玉齐瑄两人送上马车才回。 马车驶出二皇子府,裴良玉才轻声道:“这是……闹翻了?” “说不准,”齐瑄并没过多在意,“他二人牵扯太深,想闹翻可不容易,只当他突然发了疯就是。” 裴良玉抿了抿唇,好难得才忍住没笑出声:“你说的是,何必理会这许多。” 等回宫,裴良玉还是照原先定好的,派人送了信去凤仪宫。 皇后并没回消息,但没过几日,二皇子妃不能有孕的消息,从太医院悄悄传了出来,连带着害她的妾室正在安胎的事,也一并传了出去。 不过才入十月,就有人指认,那个妾室是三皇子所赠,从前也不是什么良家女,而是特意采买进京的船娘。 就在御史台才递了折子送到御前,就从三皇子府传出二皇子妃吴氏早产,是她自己为了嫁祸妾室而设计的话。 舆论一时哗然。 从九月直到十一月初,二皇子府的家事,都是整个京城的谈资。 不过很快,皇帝的插手让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个船娘出身的妾室被灌了落胎药后赐死。二皇子被撸了身上的差事,回家闭门反省。德妃宫中的妃嫔都被迁居别处,皇帝连着两个多月都不曾驾临承禧宫。 “可惜你来的迟了,没看见德妃的嘴脸,”皇后抱着手炉,拨弄着里头的香灰,面上满是舒缓的笑意,“这两个月过的可真是精彩,若是时时都能有这样的大戏就好了。” 不过短短两个月,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兄弟情就此断绝,二皇子与吴家有了隔阂,三皇子一跃而起,整合了从前跟在二皇子身后的勋贵势力,露出了野心。 贤妃鼓动了从前跟在德妃身后的妃嫔,一举占了德妃从前的风光。而如今的承禧宫,则是门庭寥落,形同冷宫。 “本宫从前竟小看了老三和贤妃。” 她做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往后,贤妃和三皇子就都趁机将后头的全做完了。 裴良玉知道皇后的意思,却没接这话,在她看来,皇后在此事上做的越少越好,便只问:“德妃那边,母后可想好了?” “她有心投靠,自然要拿出真本事,只是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本宫还不如落井下石。” 皇后说着,嗤笑一声:“若不是看在老二已经成年,又再无力争什么,许能于冬郎有用的份儿上,本宫连宫门都懒得叫她进。” “母后雅量,”裴良玉含笑恭维了一句,才把齐瑄的话转达,“太子的意思是,到底是一家子兄弟,从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 皇后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就按冬郎的意思办,德妃这边,本宫也一样就是。” 一切如从前,不落井下石,也不刻意结交,只要二皇子不再和三皇子搅和到一处,就没有管的必要。 撇开这母子二人,皇后同裴良玉道:“皇上早先透了口风,要从翰林院调些人出来,说是里头有好几个都是你的表亲。” “李御史又举荐了几名大家贤才,皇上很是高兴。” 裴良玉心思一动,同皇后行礼:“儿臣谢母后。” 皇后摆了摆手,并不以为意。裴良玉和齐瑄是夫妻,裴良玉身后的势力越强,对齐瑄的助力也就越大。何况裴良玉平日从不行差踏错,她对这个儿媳,只有越发满意的道理。 裴良玉坐在步舆上,想到皇后的话,结合起前几日母亲送进宫的信,不由勾起唇角。 兵部是勋贵的命根子,自然不会有谁去动,但其他如户部吏部工部等,等今年过后,不论高低,便都要有世家出身的官员了。 第70章 太子妃第七十天 转年初夏,裴良玉坐在摆了冰盆的长平殿中,心里却有些燥,频频往门口处张望。 “殿下,裴侍郎夫人求见。” “快请,”裴良玉面上一喜,直接起身,往殿外迎去。 第71节 还没等进门,就瞧见了女儿,李夫人忍不住快走两步:“外头晒得很,殿下出来做什么。” 裴良玉往边上扫了一眼,一干宫人便都低了头:“知道娘要来,女儿可坐不住。” 说着,她便挽了李夫人一道往里走:“娘一路走来辛苦了。” “既是为了见殿下,又何谈辛苦?”李夫人被一如从前娇嗔的女儿挽着,心里很是满足,再见到殿中用物布置,心里也有了底。 虽说齐瑄也陪着裴良玉回过几回娘家,可做母亲的,总还觉得不放心。如今见到裴良玉惯常住的地方还有不少不属于裴良玉的痕迹,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娘怎么想起今日进宫?嫂嫂不是快发动了?” 提起儿媳尉氏,李夫人笑开来:“今儿正是要来同你说喜事的。” “哦?”裴良玉眼前一亮,“可是嫂嫂已经生了?” 李夫人点点头,眉宇间满是慈爱:“昨儿上午发动的,没叫她娘疼什么,酉时就生下来了,六斤八两,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 “先儿后女,兄长与嫂嫂如今,算是儿女双全了,”裴良玉赶忙张罗着叫人把自己备下的礼物拿来,又要催李夫人早些回去,免得嫂子和母亲心生隔阂。 “不忙,”李夫人道,“亲家母如今在京中住着,我请了她来同你嫂嫂说话,迟些再回去的好。” 裴良玉这才点头。 李夫人这才继续道:“昨儿太迟了些,来不及送信进宫,便没叫人来同你说。今儿一早,你兄长就来了一趟,叫我一定早些进宫来告诉你。” “兄长真是,差个人走一趟就是,何必要母亲您亲至。” “那也是我想我女儿了,”李夫人捧着茶,又绘声绘色的与裴良玉描述小孙女的样貌,“都说是外甥肖舅,侄女似姑,小月儿和你才出生的时候,那是一样一样的。” “大眼睛俏鼻子,还有头发和眉毛,比不少满月的孩子都好,还有眼睫毛,同你小时候一样长。等再大些,必是如玉儿你一般的好姑娘。” “果真?”听说侄女很像自己,裴良玉也很高兴,“小月儿是兄长和嫂嫂给取的名字?” “是你兄长取的。” “取得好,”裴良玉夸了一句,又问,“这时节生产,马上就是最热的时候坐月子,嫂嫂可受得住?不如我让人收拾些冰送去,不在屋里用,只在外间摆一些也好。” “家里都有呢,哪儿用得着你出,”李夫人拒绝了裴良玉,又含笑看着她,“倒是你,你兄嫂都凑足一个好字了,母亲还没等到你的好消息。” 裴良玉没料想母亲能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便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缘分还早着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夫人只是说到这里,便借此试探两句,见裴良玉不急,也并不很催她,“我听说福盈福瑜都与王家的王景程关系很好,连住在东宫的威国公嫡孙,都比不得他们。” “这事儿女儿知道,”裴良玉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手,才继续道,“罗春虽在东宫住着,可无事从不外出,多在琢院中练武或是翻阅兵书,同福盈福瑜玩乐的时候少。” “小孩子自然是和谁玩得高兴,就和谁在一处。等以后再大些,只怕又未必能玩到一起。” 若换了其他时候,听见这话,李夫人必定要好好和裴良玉理论一番,但方才裴良玉才暗示她放心,是以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很是了。” 因是在东宫中,还有不少伺候的宫人在,这个话题点到即止,没再继续往下。 李夫人又提起各家入朝的人。经由小舅舅推举的,基本都是裴父、李夫人这代,年纪如今都在四十上下。在外负有盛名,内里不论性情,都是能担得起事的。 正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在正事上也可圈可点,才于润物无声间,在短短两三年内,便在吏部等处立住了脚。 “如今世家在朝中的人脉渐渐多了,便有不少人想慢慢将从前各个州府的人都转到明面上来。” “这才多久,”裴良玉倒有不同见解,“满打满算,才过了一次会试呢,如今世家还在弱势,皇上自然会好生扶持着,可就算如此,也还有不少地方,是世家没人在的呢。” “尤其是兵部,皇上不会将世家的人往这处调的。” 世家的人能发挥才能,可军权却不能染指。不只是因为勋贵,也是皇帝防着世家。 “鲜花着锦虽好,可凌空起高楼,底下总是虚的,我看还是再等等。好歹再过上两届会试。” 再轮两届,就是还得七八年后。 “到底是你爹教出来的,”李夫人笑道,“你爹同你想的一样,各家如今,也正扯皮呢。” 裴良玉反应过来,“是爹特意让娘问我的?” 李夫人颔首应是:“他还不许我说他的想法,只说若你们父女若想的一样,才能告诉你。” “爹可真是,”裴良玉鼓了鼓脸,倒没舍得生气,“爹是不是还说,若我同他想的一样,便尽可以将我的想法往外露一露?” “到底是亲闺女,”李夫人轻轻摇了摇扇子,“和你爹的原话都不差什么了。” 还真是亲爹娘,裴良玉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一桩事,是你谢伯母托我告诉你的。” “谢伯母?”裴良玉有些奇怪。 “不是说皇上有意替二皇子赐一侧妃?”李夫人按下扇子,“三皇子便也起了心思,把主意打到了谢家头上。” “你是知道的,谢家还没出嫁的,也就五丫头一个。那可是许了你七表弟的,三皇子想许个侧妃,就把五丫头娶进门,谢家自然不肯,三皇子就拿你谢伯父的差事做威胁,还下了帖子,指明要请五丫头出游,可把你谢伯母给气坏了。” 裴良玉一听这事就恼了,还指明了出门同游,什么样的未婚姑娘,才会接了帖子和不熟悉的男子出门同游?这分明是把人的脸往地上踩。 谢五可是她当亲妹妹一样待的,又是她未来表弟妹,这事不能忍。不过三皇子才得势多久,就能做出这样昏头的事? “娘怎么才来同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日子了,不过帖子是昨儿才下的,”李夫人说着,就从袖子里取了帖子出来,递给裴良玉,“你谢伯母气得狠了,昨儿借着你嫂嫂生产的喜事做由头,上门来求的我。” 裴良玉接过帖子,仔细翻看两回。 没错,帖子是三皇子府的,印信也不差,字里行间,看似用词妥帖,却处处透着高傲。这字迹瞧着,像是三皇子自己写的? 裴良玉心里已经信了七分,尚有三分存疑,但就算有旁人假借三皇子名义也无妨,有这封帖子在,就已经够了。 她仔细看了看日子,发现正是后日,便同李夫人道:“母亲回去请谢伯母安心就是,这事儿,女儿必会办妥。” 裴良玉一口答应下来,李夫人却有些担心:“你要怎么做?会不会连累到你?” “母亲放心就是,您莫不是忘了,”裴良玉将帖子仔细收好,同李夫人眨了眨眼,“我管不了三皇子,可管得了也不少。” “你是说……皇后?” “不止,”裴良玉道,“还有皇上在呢,三皇子以势逼人,随口就能说出以谢伯父差事做威胁的话,难道不该告诉皇上?” 第71章 太子妃第七十一天 说是要向皇上告状,却也不能就这么莽撞的往上冲,是以裴良玉送走母亲,坐上妃舆先往凤仪宫去。 她穿着家常衣裳进凤仪宫,倒把皇后唬了一跳,忙叫她坐下:“今日不是你母亲进宫?怎么这个样子就过来了。” 闻得皇后关注着东宫往来,裴良玉心里一跳,面上只做出欲言又止之色:“儿臣是听母亲说了一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请帮着母后参详参详。” “哦?”皇后起了兴致,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 裴良玉将手里的帖子取了出来,让宫女转交给皇后。 见皇后看完帖子,还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裴良玉才开口:“儿臣不知三弟到底是什么居心,但谢五姑娘从小和儿臣一起长大,又是李家表弟的未婚妻。” 皇后的手一顿,再看向帖子的神色,就变了几分。三皇子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儿,又用了什么手段,皇后没耐烦管,可想照着二皇子的老路,从齐瑄这里挖墙角,她可就不乐意了。 “听母亲说,谢家已经明确拒了三弟。但三弟不以为意,还想用谢伯父的差事做威胁。昨儿又下了这帖子去谢家,谢伯母无法,才托了母亲,求到儿臣面前。” “简直无法无天,”皇后将帖子拍在小几上,沉着脸问裴良玉,“本宫记得,这京城谢家,和前朝名相谢英是本家?” “是,”裴良玉知道皇后最在意什么,特意把谢相和谢家的关系说的清楚。 “谢相出身金城谢氏,前朝末年因避难之故,举族迁往灵州,后来本朝初定,金城没了战乱,谢家本家便迁回原处。到本朝正式定都,改金城为京城,谢家才换称京城谢氏。细论起来,谢五这一房,还是谢相嫡支嫡脉的后人。” 皇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沉住气问:“你是怎么想的?” “谢五姑娘已有婚约,三弟这样,实乃不当之举,谢家数百年清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侮辱的。” 裴良玉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谢家伯父不止有才名,也是有能耐之人,三弟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位能臣,儿臣以为不妥。” “再则,谢伯父如今是在吏部,他兢兢业业做事,顶头有吏部上官在,有父皇在,余的人,又怎能平白说出以差事作威胁的话?” “这种事……”裴良玉看了皇后一眼,“远非儿臣能做主的,便特来向母后请教。” “可问过冬郎了?” “尚未,”裴良玉答道,“这事细算来,还是儿女私事,太子在紫宸殿中议政,那才是正经大事,儿臣便没叫人去传信。” “你做的很对,”皇后满意的夸了一句,才说,“这事的确是老三不对,他虽是皇子,可朝中大臣的任免,怎么能由他胡言乱语。” 皇后坐着,就亲自派人去紫宸殿传话,说是有事要同皇帝说,请他到凤仪宫用晚膳。 皇后当着裴良玉的面下了命令,却没多留裴良玉,只说这事她会如实转告皇帝。 虽说裴良玉有心留下,亲自告上一状,也不能再多留。 但她并没直接回东宫去,而是等在了宫学不远处。 这个时辰,若她从宫中回到东宫,差不多正是宫学散学,倒不如略等一等,直接接了福瑜、卫罗春一道,不费什么事,也为她的好形象再添上一笔。 裴良玉等了小半个时辰,宫学里便有了动静。先是各位先生离开宫学,而后就是各家皇子王孙出来。 裴良玉特意派姜寸寸等在宫学外,他眼睛尖,一眼就能瞧见福瑜几个。 “寸寸,你怎么来了?”福瑜瞧见姜寸寸,下意识便在周围寻找起来。 而福瑜身边,卫罗春是不大关心,王景程则是撇了撇嘴。 姜寸寸将几人神色记在心里,笑道:“太子妃殿下今日进宫了,想着离大公子、表公子散学不久,便想等二位一同回东宫。 “母亲来了?”福瑜这会儿也找到了裴良玉的妃舆所在。他领着卫罗春同王景程告别,才一路行到裴良玉身边,上了妃舆。 “母亲怎么进宫了?”几乎是一上妃舆,福瑜就注意到裴良玉身上的穿戴,同平日进宫时的不同,但他没说,只问了这么一句出来。 “有些事去了凤仪宫,”裴良玉没打算在福瑜面前提这些,便随口问起福瑜两个今日的学业功课。 两个孩子都一一答了。 既然已经接了人回来,裴良玉总不好进了东宫,就让他们回自己的院子去,便都一同领到了长平殿中用晚膳,又另派人去接了福盈过来。 夜里烛火熏眼睛,两个孩子便在长平殿中摆了功课出来。 福瑜不是头次在长平殿做功课,行事比卫罗春自然得多,有什么不明白的,顺口问了裴良玉,她都能随意答出来,让卫罗春很有些惊讶。 “卫罗春,你这是什么表情?”福盈原是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偶然瞥见两回卫罗春,一时有些好奇,就问了出来。 卫罗春淡淡的看了福盈一眼,问福瑜:“小殿下从前遇到不会的,也会这样向太子妃请教?” 福瑜面上显出几分迷茫:“若我在长平殿中,爹也不在,自然是向母亲请教。” “可是,”卫罗春犹豫片刻,才轻声道,“福瑜殿下如今学的,可不是蒙学的书,太子妃殿下也是像今日这样,此次都能答上?” 第72节 他这么一提,福瑜面上露出几分明悟,倒是福盈,不知道两人什么意思:“这又怎么了?” 见卫罗春不乐意说话,福瑜才道:“罗春的意思是,母亲是很有才学的人。” “裴侍郎是大儒啊,母亲是他的女儿,有才学很奇怪吗?” 这回,福瑜和卫罗春都没再回答,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只是懵懂的意识到裴良玉与旁人的不同。 别的女子读书识字,多好诗文,但从裴良玉现在展露的才学看,她去考童试是定没问题的。甚至秀才功名,说不定也能上榜。只这一点,裴良玉便不知胜过了天下多少自诩的读书人。 可让两人细究这到底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又好似说不出什么来。 卫罗春没再偷看裴良玉,可心里对她的好奇半分没少。他迅速写完了功课,见福盈无事,才终于问了她一句:“你们平日常来长平殿用膳?” 福盈在心底算了算,才道:“也没有很多,但每逢节气,或是膳房有了新奇菜色,母亲是定会使人来叫我们的。” 卫罗春点点头,打这之后,他往长平殿中来的次数倒比从前多了些。 长平殿中摆上了晚膳,凤仪宫中,皇后与皇帝对坐。 “今儿太子妃来了?” 才拿起筷子就听见了这么一句,皇后索性把筷子一放,同皇帝抱怨道:“皇上不提,我还险些忘了,老三做的是什么事儿啊,净欺负人家孩子,惹得玉儿没办法,急匆匆来寻我告状。” “太子妃寻你告状?”皇帝像是听见了件稀奇事。 “玉儿亲近我这做母亲的难道不行?”皇后理直气壮,又让人去把帖子拿来给皇帝看。 “原先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玉儿说这谢家,是前朝贤相谢英的后人,这姑娘,又是和母后娘家侄孙定了婚约的,老三这么做,是要在亲戚们面前,将脸都扒干净?” 见皇帝开了帖子细看,皇后又道:“听玉儿说,老三还威胁谢家,若不舍了女儿给他做侧妃,就要在谢大人的差事上做文章。您瞧瞧,这还像话?” “贤妃教出来的好儿子,先捅了自己哥哥一刀,还如此没有章法,恣意妄为。” 见皇后越说越远了,皇帝不由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同太子妃说,这事朕会给谢家个交代的。” 皇后这才拿起筷子:“我看您不止得给谢家一个交代,还得和母后说说才是,谢家都找到玉儿头上了,难保李御史不知情。” 第72章 过渡剧情(无主角,慎买) 次日早晨,皇帝从凤仪宫换了朝服上朝,皇后还在梳妆,就有宫女进来。 “娘娘,德妃求见。” “不是请安的日子,她来做什么,”皇后理了理鬓边花钗,“不见。” 宫女小心道:“德妃娘娘说,若您不肯见,便向您带一句话。” 皇后随意问道:“什么话?” “德妃娘娘说,敢问皇后娘娘,她送上的投名状,您可还满意?” 皇后看了那宫人一眼,蹙起眉头。投名状?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到了昨日从裴良玉处得来的消息,和那封帖子,脸色几经变化。 “本宫怎么不知道,她递了什么投名状?传她进来吧。” 不多时,德妃进门,先给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起吧,”皇后让屋里的宫人都下去,只自己比划着妆奁里钗环,“有什么事,直说,本宫可不耐烦留你。” “臣妾以为,皇后娘娘该收到了臣妾的投名状才是,不然昨日太子妃进宫后,您怎么就请了皇上过来?” 皇后从镜子里看着笃定的脸,心里有些厌烦:“你说的,是那封帖子?从用的东西到印信和字迹口气,怕是老三字迹也分辨不出来吧。” “到底老三在臣妾面前奉承这么多年,他能对皇儿釜底抽薪,臣妾不过小小还击而已,何况,也不止这一封帖子,”德妃慢悠悠道,“让三皇子府中人去传信,以权势威逼谢家的,也是臣妾。” “你这么能耐,何必来寻本宫,”皇后低垂下眼睑,难得同意德妃的不好相与。若不是德妃自己说出来,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让三皇子府中人传信的,竟也是她。 “臣妾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德妃冷着一张脸,全没从前招牌式的温和笑意,“皇后娘娘与太子已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臣妾,还有什么好争的。” “话说得好听,你敢说老三对谢家动心,你没出力?” “臣妾只是派人将世家入朝的人员关系梳理了一遍,摆到了老三面前,他自己对世家势力动了心,可怨不得臣妾。” 皇后抬眼定定的看了德妃一阵,心里有些发毛,不到一年,德妃就策划了这样一场动作,在她自己揭破之前,竟连她都没看出来:“本宫没耐烦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娘娘还是这么没耐心,”德妃神色幽幽,“可偏偏皇上就喜欢你这处处算不得谨慎的模样,这算不算是傻人有傻福?” “你从前把太子推得远远地,几乎和你离心,却又来了个贤惠的太子妃,缓和了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什么好处都叫你给占尽了。” 听到连德妃都嫉妒她又裴良玉这么个好儿媳,皇后先前的气忽然就顺了几分,二皇子妃吴氏,和她儿媳全没得比,当下也不介意德妃在场了,只自己拿了花钗往头上簪。 皇后不按常理走,德妃便也只好自说自话:“只因着这么个事,皇上是不会放弃老三的,顶多罚上一罚。皇后娘娘就不想知道,要怎么把老三彻底踩进泥里,再不能和太子相争?” 听得德妃此言,皇后倒松了口气。她是比不得德妃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但她比德妃看得高远,这就是她的好处和能耐。 “我做什么要把老三踩进泥里?你不是说自知老二不能和冬郎相争?难道你以为老三就行?” 想在背后算计,然后渔翁得利,也太天真了些。 “本宫不耐烦见你,你也少来吧,至于什么投名状不投名状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 “本宫讨厌一个人,她做什么都烦,本宫烦了你和贤妃二十多年了,再怎么也不会变的。” 德妃听得这话,倒也没强求多留,行了个礼,挺直脊梁走了出去,直到离了凤仪宫,才黑了脸。 等回到凤仪宫中,看见坐着的吴氏,更是理都不想理。 吴氏可不在意她的黑脸,小心的问:“母妃谈的如何?” “你觉得如何?”德妃嗤笑一声,毫不顾忌道,“都说是娶妇娶贤,本宫可真是又被皇后比进了泥里。” “人家都是帮衬丈夫,只有你是害了全家。” “母妃倒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吴氏的指甲都要掐进掌心的肉里,面上却还一派平静,“儿媳听说了一桩事,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兴趣。” 见德妃没再挖苦自己,吴氏松了口气,道:“颖侯不是看上了汾阳王的军权,想从中分一杯羹?儿媳听说,他家私下养了个人,和当年的汾阳王世子有七分相似。” 德妃眼前一亮,倒也没怀疑吴氏的消息,能拿到她面前来说,定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听说而已。 “好好好,”德妃总算露出几分畅快笑意,“一个假儿子,怎么可能瞒得过精明的汾阳王,还想要兵权,他王家就是痴人说梦。倒不如拿出来给本宫好好使一使。” “你出宫去,”德妃高傲的看向吴氏,“让皇儿想法子挑起王家对太子妃一系的不满,最好是让王家吃个大亏。只有知道痛了,王家才肯下血本。” “是,”吴氏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站住,”德妃叫住了吴氏,“告诉皇儿,不要做多余的事,韬光养晦,鼓动王家出手的事儿,就让他的好弟弟来办。” 吴氏悄悄退了出去,承明殿中也没有宫人进来。德妃独自坐在冷清的承明殿,看着殿中已是去年陈旧模样的幔帐出神。 良久,才勾起一抹笑,看向凤仪宫的方向。 “叫你得意,好好听本宫的话,不就没这些事了?” 第73章 太子妃第七十三天 延平二十二年秋,原户部尚书因突发急病辞官,皇帝在两侍郎中弃颖侯王家的姑爷安侍郎,挑了资历更短的裴侍郎任尚书。 “你说的是真的?”裴良玉惊喜的看向齐瑄。 “自然,”齐瑄见裴良玉高兴,也不由带了笑,“岳父入朝不足两年,便一跃成为户部尚书,这可是本朝的头一份。” “时事造人,也是运气,”裴良玉先谦虚了一句,又道,“但爹也是有真本事。” 对这话,齐瑄也是深以为然:“早先我在户部时,曾见识过岳父的才干,的确非旁人能比。” “你再怎么夸赞,等过些日子回家,也还是少不了那老几样。” 齐瑄面上一僵:“我都要忘了,怎么又故意提起来。” 裴良玉含笑看他一眼,却没言语。 齐瑄心思一动,三两步到了裴良玉跟前,几乎能嗅到她发上的木樨香。 裴良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站这么近做什么。” 齐瑄却揽住她,不许她往后退:“不许再故意提了。” 裴良玉扫了一眼自己的位置,和齐瑄双臂与身体间的空隙,顺口应和着,却迅速蹲下身,从齐瑄合围呈圈的双臂下逃了出来。 她稍稍拎起裙子,冲着齐瑄吐了吐舌头:“你管我提不提。” 只这一瞬,好似和幼时时光重合。 齐瑄抬脚便往里追,裴良玉则笑着往幔帐和柱子后头躲。 最后,裴良玉还是敌不过力气大,耐力也好的齐瑄,被他从幔帐后揪了出来挠痒痒。 “知道错了没有?” “没有,就没有,”裴良玉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口中却还不肯服软,她一面抵抗着齐瑄的挠痒痒攻势,一面迅速扫了一眼自己和榻的距离,假装不经意间磕到榻角往后倒去。 齐瑄立刻变了脸色,忙去护她,不想被她带的一同往后倒。两人紧紧贴着,倒在了榻上,而裴良玉的头因为有齐瑄的手护着,也不曾磕着。 裴良玉方才笑得太过,还满屋子跑了一圈,此刻脸红扑扑的,眼中还带着泪花,红唇微张,口中轻喘,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跳也有些快,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闹的,还是被险些‘摔倒’的事给吓的。 齐瑄揽着裴良玉,一上一下的对视,嗅着她身上与殿中无处不在的木樨花香,不用饮酒,都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看着面前裴良玉清澈的双眼,齐瑄忽然着了魔似的,低头轻轻亲了一下裴良玉的唇角。 裴良玉瞳孔一缩,捏紧了手中齐瑄的衣角。 齐瑄看裴良玉没有反应,只当她是吓了一跳,抿了抿唇,只觉口干舌燥。 他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当下伸出护着裴良玉的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双眼,低头虔诚的吻上了裴良玉唇瓣。 殿中一干宫人都看得愣了,青罗几个红着脸,领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而后相视一笑。 许是过了一瞬,又像是已到地老天荒。 等齐瑄移开遮住裴良玉眼睛的手,不止齐瑄无措,连裴良玉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控。 成婚两年,世家在朝中的势力越大,父亲也成了正三品的户部尚书,按她的计划,和齐瑄的关系,便可再稍亲近一些。 但等真越过了平日相处那条线,裴良玉突然觉得,有很多事,是无法一早被预料和计划的。 但她似乎,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第73节 齐瑄从一开始,就不是个良人,可到这会儿,裴良玉又觉得很多事情不必计较的那么清楚,她待齐瑄,也不心诚,她于齐瑄,还更说不准,是不是今生最大的劫。 裴良玉厘清了自己的思绪,拉着齐瑄,不许他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亲我。” 齐瑄想躲,可裴良玉拉住他衣角的手,就像是一把锁,牢牢困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哑着嗓子道:“放我起来?” 齐瑄的嗓音比平日要低沉许多,不带什么威慑,却更有磁性,让裴良玉的呼吸都乱了一拍。 “不成,”裴良玉道,“你还没给我个解释,不能放了你。” 见他没开口,裴良玉假做失了耐性,板着脸松了手,又推了推他:“食色性也,为美色所获,你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起开。” 这回,换做齐瑄不肯动了。裴良玉花了大力气,也没能将他推开。 见裴良玉真恼了,齐瑄一时将从前的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都忘了个干净。 “你说的是,食色性也,孤与旁人本没什么不同,但若真要说为美色所获,那唯一能捕获孤真心的,或许,也就是你了。” 齐瑄一向好与裴良玉平等而论,这是极难得的,用了孤这个自称。 他是齐瑄,也是太子。 裴良玉看着他,突然勾起一抹张扬的笑:“你说清楚点。” 齐瑄一愣,突然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 事已至此,话也说出了口,他会无奈,却独独不会后悔。 他看得清楚,若裴良玉真对他无意,也不会渐渐默许了他的靠近。 温水煮青蛙,未必能煮得下和他认识十几载,又朝夕相处两年,且早有了警觉的裴良玉。 “你没听错,孤喜欢你。” “这场赌约,是孤输了。” “不过输给你,孤,心甘情愿。” “你亲口承认的,日后,不许不认账,”裴良玉高傲的抬了抬头,却只叫人觉得喜欢。 “不会的,”齐瑄的心跳突然加速,只觉热血上涌,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裴良玉这话的意思,让他一时有些不敢去想。 裴良玉看他呆愣的模样,伸手推了推他,这一回,倒是顺利的把他给推动了。 裴良玉喊了青罗几个进门,重新替自己抿好了头发,才和齐瑄抱怨:“都怪你,我头上的钗环都快掉光了,方才还踩坏了一枝花钗,你得赔我。” “好好好,我赔,”齐瑄直接喊了姜斤斤进来,让他去清点东宫的珍贵珠宝,叫三司好好替裴良玉打几套头面出来。 裴良玉看得发笑,却也没阻止他。 等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两人照旧一人占一半躺下。青罗吹灭了灯火,裴良玉却察觉到有一只手悄悄伸进她的被子,拉住了她的手。 裴良玉翘起唇角,一夜无梦。 等早晨起来,齐瑄已经上朝,裴良玉还是处理东宫事务,或是往凤仪宫、长乐宫去。 一切如从前,似乎什么都没改,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个样。 眼看枫叶红透,一片片从树梢落下,裴良玉难得收到了一封来自汾阳王妃的信。 青罗眼见得裴良玉从看信前的好心情,渐渐变得面无表情,甚至只看着都能察觉到她的怒意,不由有些担心。 “殿下?” 裴良玉闭了闭眼,将手中信纸揉做一团,又舒展开来。 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汾阳王妃在外出礼佛之时,遇到了一名男子,生得几乎是和范文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是失忆了,可他的行为举止,乃至于神态,都和范文晏相仿,甚至连字迹和出现的时间,都恍若范文晏再生。 汾阳王妃理智上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可看到这名男子,又生出些奢望,盼着这个活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当初死去的,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 所以,汾阳王妃写了这封信,请裴良玉过府一叙。 等怒火过后,裴良玉想到了去年春里,新科状元跨马游街时自己看到的身影,果然不是眼花或者错觉。 但她那时就给汾阳王去了信,怎么到此时,这个人又冒了出来? 裴良玉直觉,这个人虽然出现在汾阳王妃身边,可说不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去问问姜斤斤,太子殿下哪一日休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坐在桌案前,面对着信纸,无从下笔的裴良玉等来了青罗的消息。 “姜内侍说,太子殿下正值明日休沐。” 裴良玉点了点头,索性没再提笔。 晚间齐瑄回来,已听说了裴良玉问他何时休沐的事,又见裴良玉神色不佳,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良玉恹恹的看了他一眼,挥退了青罗等人,才问齐瑄:“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有一些人喜欢自作聪明,又如此恶心?” 齐瑄没明白她的意思。 裴良玉将那封被她揉过好几遍的信推到了齐瑄面前。 “怎么揉成这个样子,”齐瑄忍不住露了笑,小心的将信纸展开,但没读上几行,就沉下脸,握着信纸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这信纸本就被裴良玉揉过好几回,又被他这么一使劲,直接破了一个角。 齐瑄这才回神,看向裴良玉,眼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明日你若得空,陪我一同去汾阳王府可好?”裴良玉揉了揉太阳穴,咬牙道,“逝者已矣,我倒要好好看看,是谁拿亡者做文章。” 听得这话,齐瑄稍稍安心,却仍是从自己惯常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坐到了裴良玉身边。 “又不是没位置,来和我挤什么,”裴良玉说了一句,却也还是挪了挪,给他多留了些空处。 谁料齐瑄不肯安稳坐着,裴良玉挪多少他也挪多少,却不说话,倒把裴良玉给气笑了。 “坐好了,”裴良玉直接起身,按下了想再站起来的齐瑄,随后直接坐到了他怀里,“我看你再挪,连个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温香软玉在怀,是意外之喜。 齐瑄心里还醋着,抱着裴良玉不肯撒手,却已经能听进去话了。 不过是个西贝货,又不是真的范文晏活过来。 何况,就算是真的也不怕,齐瑄心道,他和裴良玉是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不是汾阳王妃那种逼上裴家的能比的。 齐瑄怎么想,裴良玉不知道,她这会儿,满心想着要问冯墨给个交代。 - 汾阳王府。 裴良玉与齐瑄进府时,汾阳王妃正呆在小佛堂中。但她难得没念进去经文,也没心思去捡佛豆。 室内檀香盘旋而上,像是真能与神明沟通。 香炉后,摆着的,就是范文晏的灵位。 汾阳王妃看着牌位,怔怔的,连动也不想动。 “王妃,”裴良玉拉住了想退后一步,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的齐瑄。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汾阳王妃慢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应了一声:“是玉儿啊,你来了。” 视线移到旁边,看着齐瑄陌生又熟悉的脸,汾阳王妃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太子妃。” 她盘腿坐得久了,猛然起身,脚麻不说,还晃了一下,唬得裴良玉与齐瑄一人一边,赶忙上前扶住她。门口的冯墨见此情形,也赶紧叫人去请府医来。 汾阳王妃缓过这会儿,便向裴良玉两人道谢:“有劳太子、太子妃。” 裴良玉沉默片刻,到底开口道:“您请我来,为了什么,信上已经写得很是清楚。虽说本宫现在身份与从前不同,可也还是想同王妃说上一句。” “逝者已去,生者却还在。王妃见着那人,是恍若见到亲子,心中高兴。可本宫见到王妃的信,却只有对那人的厌恶。” 汾阳王妃浑身一颤,看着裴良玉的视线有些不敢相信。 裴良玉没在意她面上神色,继续道:“你我都清楚,汾阳王世子已经不在了,那么如今出现在您身边的这个人,他是呢?” “世子的替身?不,他不是,”裴良玉冷着脸道,“他是冲着汾阳王府和本宫,或者说东宫而来的棋子。” “就算他再像,也是满怀着恶意而来。” “可……”汾阳王妃开口,想要辩解一句,又有些说不下去。 “范文晏已经死了,”裴良玉今日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就算世上出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要不是他,您扪心自问,真的有意义吗?” “若那人只是恰好生的相似,或许,还真是一段缘分。可您遇到这人,相似之处,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从身形到举止,从字迹到行事,这怕是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我知道,”汾阳王妃已顾不得齐瑄就在屋里,拉着裴良玉的手,就落了泪。 “既然知道,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比起汾阳王妃,裴良玉显得很是平静,“不如本宫同您说说心里的想法,若您到时候还想哭,本宫也不拦您了。” 见汾阳王妃勉强收住泪,裴良玉才开口。 “那个人和世子如此相似,显然是要借着世子的身份或者便利,而达到一些目的。可您想想,这些,真的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吗?” 汾阳王妃没答话,却也没再拭泪。 “您若是真的因为思念世子,而默许了那人借着他的身份而活,那这人做的孽,是否也要全记在九泉之下长眠的世子身上?” “而有了这么个完美的替代品,您心中的思子之情有了去处,那您可还会记得清明时节,让人给世子的坟茔扫墓?若您不记得了,上行下效,您猜,世子最后会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不成,不成,”汾阳王妃把裴良玉的手腕抓的紧紧的,很快就泛了红。 齐瑄见状,也不管汾阳王妃是否一时情绪激动,忙使了巧劲,将裴良玉的手腕从汾阳王妃的手中解救出来。 裴良玉轻轻握了握齐瑄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只继续对着汾阳王妃道:“所以看到您的信,本宫心里没有激动,只有愤怒。” “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您身边呢?” 裴良玉反问一句,却并没打算等汾阳王妃自己回答。 “因为汾阳王不在京中,二公子也不在京中,卿卿远嫁,整个王府只有您一人。” “您行程简单,性情好猜,容易把握。一旦得了您的好,那人在汾阳王府,有何处去不得?想要什么得不到?” 见汾阳王妃再没了哭的意思,裴良玉方继续往下说。 “可这样一来,会造成什么后果呢?于本宫,或许是名誉上的打击,人人都会猜测,当初世子是否真的死了,但事实上,这并非伤筋动骨之事。但对汾阳王府,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74节 “您失去了优秀的长子,可您愿意为一个假扮您长子的恶人,葬送自己的丈夫、女儿和另一个儿子的性命进去吗?” 汾阳王妃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她扭头看了范文晏的灵位一眼,再转向裴良玉与齐瑄时,一番平日的娇弱,变得目光灼灼,还带了几分源自将门的飒爽之气。 “太子妃说得是,先前是我想岔了。一个为了害我全家而来的恶人,怎么值当我为此而伤神。” 汾阳王妃走出佛堂,迫不及待的让府医为她把脉。 冯墨向裴良玉鞠躬道谢:“今日多亏有太子妃。” 裴良玉轻哼一声,也没避讳齐瑄,直接问道:“汾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太子妃第七十四天 冯墨沉默片刻,没先回答裴良玉的问题,倒是先把近日所查同裴良玉一一说来。 “不知本名,不识身份,自延平十六年以前,全无痕迹,”裴良玉的手倏地收紧,“这世上可没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太子妃说得是,”冯墨道,“王爷的意思,是先拖住那人,慢慢寻访。伪造得这样真的一个人,突兀出现在王妃身边,若没点证据在手,着实不便处置。” 裴良玉明白了,汾阳王这是要顺藤摸瓜,先逮出背后的主谋。 虽心里有百般恶心,她也只得暂且按下。 离了汾阳王府,齐瑄便伸手将裴良玉的手紧紧握住。 裴良玉看他一眼,便随他去了。 两人一路到了长平殿,裴良玉卸了钗环,心中郁气却没能散。 许多事情,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可真要心里过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因心里惦记着,裴良玉便托了娘家一同私下寻访。但那背后之人着实耐得住,转眼延平二十三年过去,汾阳王妃身边有个范文晏替身的事,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汾阳王府与裴家也不过才抓到些许痕迹。 因着这替身的事,京中难免传出些对裴良玉不理的言论。好在裴良玉与齐瑄感情“水到渠成”,已然圆房,顺利安抚下日渐急躁的皇后。 皇后不把那个替身当回事,兼之这两年,世家入朝之人渐多,裴良玉底气足,地位更是无人可动,自然没人敢将这些事问到裴良玉面前来。 不过眼看二十四年又是会试之年,不管是勋贵还是世家,都绷紧了皮。 碧苒站在殿门外,往里看了一眼,见裴良玉正坐在小几前看书,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进来。 “膳食已备,殿下今日要摆在何处?” 青罗本在做帕子,听得此言,忙道:“春寒未尽,今日又有几分凉,殿下不如就在屋里用吧。” “可,”裴良玉随口应了,却微微蹙眉。 青罗归置好物件,小心进言:“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裴良玉停下翻书的手,有些疑惑的看向青罗。 “那就是小厨房的菜品不好,”青罗道,“殿下这两日用的饭食少了,瞧着清减许多。” 裴良玉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头:“只是没什么胃口。冬里鱼肉用得多了,如今就喜欢些清脆小菜。” 青罗松了口气,脸上露了几分笑:“这两日不少青菜刚出苗,正是合用的时候。早先厨下传了话来,说才得了新鲜的韭黄,想必过会儿殿下就能用上了。” 末了,青罗又补了一句:“可惜如今时候还早,若是谷雨前后,便能用上香椿了。” 裴良玉听见香椿,先是笑着点头,转眼却只觉胸中一阵发闷,才被挑起的胃口也没了。 到了午间,裴良玉只少少的用了几样东西,看得青罗担忧不已:“近来殿下不得闲,有些时候没请平安脉了,奴婢叫人唤掌医来。” 说罢,没等裴良玉拒绝,她便差了宫人出去。 “奴婢拜见殿下。” 裴良玉见曹、杨两位司馔也在,道:“只是请个平安脉,何至一道来了。” 两人口中诺诺,却都紧张的看向掌医。 裴良玉见二人紧张得紧,也不再说,只伸手让掌医诊脉。 “如何?”青罗见掌医眼睛微微发亮,并无难色,心下微微一松。 掌医收回手,便问青罗:“敢问青罗姑姑,殿下的小日子是何时来的?” 小日子?裴良玉收手的动作一顿,掌医一向谨慎,可不会无端问这话。 青罗显然领会了掌医的意思,面上带了几分惊喜:“上回已是腊月里,正月忙乱,事情多了,殿下小日子不准从前也是有的。” 掌医听罢,便俯身恭贺:“殿下脉如滚珠,乃是孕像,只是如今月份尚浅,殿下若要更确切些,不若再请太医来。” 青罗听罢,一时意动,看向裴良玉:“殿下?” 若是平日,不消提醒,裴良玉也是要让请太医来的。可如今眼看就是会试,在此时爆出有孕之事,喜自然有,可难保不会打破世家与勋贵之间岌岌可危的那条线。 思及此,裴良玉便没同意,只道:“掌医医术精良,何必再劳师动众的去请太医。再多等十来日就是。” 又说:“眼看春闱将近,太子忙得脚不沾地,暂不必通禀,待这几日过了,本宫亲自同他说。” 众人正齐声应是,便听见外头秋娴行礼之声:“郡主金安。” 裴良玉眸光微闪,面上却露了笑:“是福盈来了?” “拜见母亲,”福盈比从前大了几岁,性子依旧活泼任性,但规矩比之从前,不止好了一星半点。但孩子大了,小心思比起从前,也多了不知多少。 裴良玉免了福盈的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瞧见刘傅姆,问:“这两日倒春寒,刘傅姆怎么放你自个儿出来了?” “今儿是王家舅母生辰,福盈特来向母亲告假出宫,没叫刘傅姆跟着,”福盈扫了一眼掌医,“母亲传了掌医,可是有什么不适?” “前些时候日日忙着,如今一时松快下来,有些败了胃口,不是什么大事,”今日颖侯夫人生辰,福盈要亲自去贺,裴良玉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只轻轻揭过,“刘傅姆守屋子,你叫谁跟你去?” 福盈轻轻眨了下眼:“就带了几个宫女。” 裴良玉微微蹙眉:“只带几个宫女怎么成,还是叫刘傅姆同你一道的好。” 福盈不乐意:“多少人跟着,又不缺这一个。只是去颖侯府一趟,贺完寿便回来了,至多二三个时辰的事。” 见福盈不肯听,裴良玉也没多劝。 因王家的进言,福盈去年头,就去了宫中,与其他公主、郡主一同进学,一个月里,大半都在宫中度过。皇帝有意让福盈与勋贵结亲,以安旧臣之心,她身边的宫人被王家借机换了一个上来,就是齐瑄也只能放任。 等殿中的外人都走了,青罗才小心道:“这一年郡主在宫中进学,和王家亲近不少,那新来的宫人才伺候了多久,倒叫刘傅姆都退了一射之地。” “你得空同她说说话,叫她谨慎些伺候就是,”裴良玉道,“她跟在福盈身边这几年,本宫与太子都念她的好处。” “是,”青罗应了一声,“有殿下这句话,刘傅姆也算是用了颗定心丸了。” 裴良玉只笑笑,吩咐一旁宫人:“叫秋娴来。” 不过片刻,秋娴进门,裴良玉打发了殿中闲人,便问:“方才郡主来了多久了?” “回殿下,郡主刚到,奴婢便通禀了。” 得了这话,裴良玉心下一松,人也有些懒散:“本宫有孕之事,暂不许宣扬,待过几日诊脉后再往宫中禀报。小厨房中的吃食,你们多精心些,不合宜的东西,不必呈来。” 裴良玉说着,手不自觉轻覆上平坦的小腹,才恍然有了几分不真实感。 生育难之类的都暂且抛开。 这肚子平平的,怎么住得下娃娃? 第75章 太子妃第七十五天 “郡主可是到了,九姑娘方才还念叨着。” 福盈才下软轿,听见这话,就笑开了:“九妹妹在何处?” 一旁丫鬟忙道:“还在屋里呢,九姑娘说是答应了您,要一道去给夫人贺寿,怎么劝都不肯先走。” 听得此言,福盈也不用人引路,抬脚就往里走,不过片刻,就到了王九姑娘的屋子。 “郡主表姐你可算是到了,”王九姑娘小福盈一岁,生得娇憨可爱,此时嘟起嘴做生气状,也只叫人觉得喜欢,“都快过了咱们约好的时辰了!” 福瑜上前捏了捏表妹的脸:“我要出来,自然得先去拜见太子妃。” 王九眨眨眼,又鼓了鼓脸颊,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原谅表姐了。” 王九说着,就叫丫鬟替她穿鞋。她拉着福盈往外走,扫了一眼跟着的丫鬟、宫人,悄悄问福盈:“那个讨厌的刘傅姆没来?” “你不是觉得刘傅姆太过严肃了些?”福盈道,“这回我便没叫她跟着。” 王九眼中闪过几分异彩,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奶娘,待她轻轻点头,才娇气道:“反正我不喜欢她,总不错眼的盯着人,像监视一样。” 说着,王九又摇了摇拉着福盈的手:“表姐,你说是不是?” 福盈一怔,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王九突然停下脚步,促狭道:“啊呀,表姐,我们到了!” 福盈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瞧见门口站着的福瑜与王景程。 “表哥,”福盈微红了脸,先喊了一声,才站到福瑜身边问他,“你们何时出来的?早知道我在长平殿等你们一等了。” “可没去长平殿呢,”王景程先道,“知道表妹已经出门,我等唯恐迟了,便直接出宫的。” 福瑜也点头道:“我已遣了人去说,不妨事。” 福盈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好,又很快撇开,见福瑜多看了王九两眼,便把她拉到了近前同福瑜说话。 不多时,正房又丫鬟来请,四人便亲亲密密的进门去了。 - 十来日后,长平殿中再次传了掌医。这一回,便是实实在在的恭喜了。 裴良玉想了想,先传了消息给齐瑄。齐瑄自是兴奋非常,直差点没把裴良玉给供起来。但到了讨论何时外传时,两人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殿试过后。 是以殿试结束,新科进士才将将出宫,凤仪宫中便传了太医。 自此,裴良玉有孕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所有该知道或是有心探听的人耳中。 除了裴夫人,汾阳王妃也进了宫。 她一路上板着脸,直到进了长平殿,才松了口气,柔和了神色:“恭喜殿下。” 第75节 “多谢王妃,”裴良玉命人收下了她的贺礼,才意有所指的问,“王妃近来可好?” 汾阳王妃按了按手指:“大军不日便将回朝,臣妇再无忧虑,吃好睡好。倒是殿下,这两日倒春寒,殿下又是初初有孕,得多谨慎些。” 裴良玉抬头,与汾阳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道:“王妃的好意,本宫记下了。” 汾阳王妃点点头,轻声道:“昨日臣妇往陈家赴宴,陈夫人倒说了几件趣事。” “哦?”裴良玉不动声色道,“不知本宫可有缘一闻?” “不是什么大事,若能博殿下一笑,也是它的功劳,”汾阳王妃用团扇掩了口,“说来也是从陈夫人娘家传到她耳中的。” “前些时候颖侯夫人过寿,有两对金童玉女联袂而去,叫众位夫人都看得十分眼热。” 见裴良玉没说话,汾阳王妃便继续道:“不说郡主与王小公子,便是皇孙与王九姑娘,也俱是合配极了。” “到底还小,”裴良玉并没放在心上,“未来如何,还未可知。”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汾阳王妃道,“若论实岁,郡主与皇孙自是年幼,可放到大面上,以虚岁论,却已是近十岁了。” 小孩子生下来算一岁,转过年算一岁,放到正经场面去说,便都要在实岁上加上两岁。 照这么算,外人眼中,福盈福瑜还真不算小了。再过上两三年,福瑜便可正式学着参政,而福盈,也可正式定亲。 “王妃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裴良玉轻轻拍了拍汾阳王妃的手,以做安抚,“只是福盈与王小公子的事,宫里与颖侯府早有默契,福瑜与王九姑娘青梅竹马,日后也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见汾阳王妃蹙起眉头,有心再劝,裴良玉将手抚上小腹,神色淡淡:“本宫最不怕的,就是那王九姑娘做了福瑜正妃。” 一句话,像是一场大雨,让汾阳王妃焦躁的心立刻冷静下来。被裴良玉这么一点,她也不是什么蠢货,自然很快反应过来。 福盈福瑜是王家女所出,福盈又被默许与王景程结亲,他们与王家已足够紧密。 若是此时,福瑜再和王九青梅竹马,非卿不娶,只怕谁都得考虑考虑,日后这天下是齐家天下,还是王家天下了。 想通这一点,汾阳王妃总算松了口气:“臣妇一叶障目,所幸殿下看得通透。” 裴良玉并未得意,只请汾阳王妃又传话给陈夫人,请她莫急,随后又嘱咐青罗送汾阳王妃出去。 待到汾阳王妃走后,裴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盼只盼,能是个小子才好。 也不是说女儿不好,只是这算着时候有的孩子若是个闺女,等过两年再开怀,福瑜论实岁都已经足够大了,比起还不知能否长成的孩子,自然是已经长大的更重要。 到那时,福瑜娶不娶王九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到那时,王家和勋贵的独大,也是显而易见的了。 裴良玉闭上眼,想起去年年底母亲进宫时所说,福瑜在王景程的影响下,已经有了偏向勋贵,低看世家的做法。 又想起这两年福瑜明里暗里对王家逐渐加重的偏向,以及在王家引导下对她的种种不尊重之处,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叹气起来?” 齐瑄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倒把裴良玉给吓了一跳。 她嗔怪的瞪了一眼齐瑄:“你走路怎么没声?好歹叫人进来禀报一声。” “这不是看你正休息吗,”齐瑄面上讪讪,行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十指相交,“等下回,我必不会再吓着你。” 裴良玉倒没同他计较还有下回之类,只随他玩自己的手:“今儿不忙?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没什么大事,”齐瑄又伸手理了理裴良玉的鬓发,“不是说汾阳王妃来了?我还道她陪你说说话,能叫你开心些,怎么反倒叹起气来。” “若说开心的事,倒也有,”裴良玉道,“汾阳王即将归京,算不算?” 齐瑄一怔,笑到:“这还真算。” “除了这个,难事也有一桩,”裴良玉瞥了齐瑄一眼,“就看你肯不肯听了。” “只要玉儿你愿意说,我自然是肯听的。” “只怕我说了,又要有人恨我多事了,”裴良玉便将汾阳王妃所说,挑拣着告诉了齐瑄。 末了又道,“福盈与王小公子之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他们感情好了,日后福盈自然过得也好。只是福瑜与王九姑娘……福瑜待王家几个孩子,如嫡亲兄妹一般,你我心里有数,外头却难免有人想歪。” 裴良玉垂首看着与齐瑄交握的手:“眼看着福瑜渐渐大了,流言蜚语亦可坏事,若放任下去,可会影响福瑜定亲?” “原是为着这个,”齐瑄将裴良玉搂入怀中,在她的发际落下一个轻吻,不在意道,“只是正常相处罢了,没得为旁人眼光改变的道理。如今也就是王九还小,等她到了七岁上,又能与福瑜说上几句话呢。” “你说的是,”裴良玉深知只要长辈不明令禁止,进了王家大门,又有福盈与王九交好的关系,谁和谁玩耍,必不如齐瑄所愿,却也并不点破。 她将福瑜与王九的忧虑摆出来说过,已算尽责。此刻便只顺着齐瑄的话道:“也是我有孕之后,总爱胡思乱想,幸而有你能说一说。” 裴良玉面上有几分怅然若失,齐瑄却爱极了她这不如平日谨慎精明的模样。 “是我疏忽,这些日子忙于朝事,倒有许久不曾带你出门散心,”齐瑄很快提起旧年那个种满了桃花的庄子,又带了几分急迫,“不如咱们明日就去?” “明日?”裴良玉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动了动手指,“明日福瑜可没有休沐,不如再等几日,带上福盈福瑜一道。” “原是想着你我二人走走的,”齐瑄的遗憾只是一瞬,却也很快道,“等迟些我差人同他们说去。” “也好,”裴良玉说着站起身,“你派人去,我正好落得无事一身轻,作为回礼,我请你逛园子,你可去不去?” 迎着齐瑄带着几分惊讶与笑意的眼睛,裴良玉不自在的又补了一句:“就你我二人,先赏三分晚春。” 第76章 太子妃第七十六天 汾阳王即将归京之事,算不得什么隐秘。汾阳王妃知道,朝中有些能耐的,自然不会全然不晓。 若说裴良玉夫妇对汾阳王归来乐见,那王家可就全然不同了。 秋娴从外匆匆进殿,见裴良玉正闭目听琴,便轻手轻脚走到裴良玉身侧:“殿下。” 裴良玉睁眼看了看她,略一抬手,殿中伺候的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何事?” 秋娴听得询问,躬身回道:“不出殿下所料,那边果然派了人要将王妃身边那人宣扬出去,打的还是汾阳王世子侥幸未死的名头。” 裴良玉懒洋洋道,“埋了那么久的棋子,还没找到合用的时机便要废掉,他们自然不会甘心。” “可……”秋娴想了想道,“只怕会牵连到殿下身上。” “如今不是勋贵一手遮天的时候,”裴良玉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轻抚小腹,“要防的,可不是这一桩流言。” 你可以说汾阳王世子侥幸未死,我也能说是汾阳王妃思子心切,这一桩,实在算不得什么。那人本就不是范文宴,假的,怎么都成不了真的。 何况王家放出这一桩流言,可不止因为汾阳王将归,再拖下去,便要前功尽弃。其意所指,只怕更在裴良玉腹中子嗣。 裴良玉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多年未孕,却偏偏在此时有了消息,只要略做引导,即便皇家知道真相,也难堵住悠悠众口。这个孩子甫从一出生,便连与福瑜打擂台的资格都没有了。 王家此计不可谓不毒,但也因为他们意在维护福瑜的地位,反倒不敢将矛头对准齐瑄。太子地位不稳,太孙还能好?所以王家此计虽毒,却有顾忌。 对于早知此事的裴家与汾阳王府而言,防已知之事,并没什么难处。 裴良玉担心的,是其他几位皇子会从中参上一脚。王家递上了这样一个把柄,他们真会放过吗? 秋娴若有所思,裴良玉却并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遣她到外头:“瞧瞧青罗去。” 等秋娴出去了,裴良玉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看来得空,还得往宫中去一趟。 她一时想得出神,靠在迎枕上眯了一阵,还是青罗替她盖被子,才惊动了她。 裴良玉迷迷糊糊睁眼,见是青罗,打了个呵欠:“回了?” 青罗面色微沉:“殿下在屋里歇着,她们倒都在外头躲懒,奴婢必会好生教训她们。” “也不怪她们,原是本宫叫她们出去的,”裴良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才问,“可是有消息了?” 青罗叹了口气,只得先回话:“老爷使人传了信来,请您不必担心王家,三皇子那头,也伸了爪子,不过老爷说,这是个机会。” 裴良玉抬眸看了青罗一眼,又慢慢垂下眼睑:“那便先记着,既是机会,还得寻个好时机。” 青罗点头应下,道:“从前两日王伴读来后,白氏今儿总算是有了动静,这事昨个儿夜里便已传到郡主耳中。” “听说福盈郡主今早上不知发什么脾气,不肯吃饭,要整治刘傅姆,还是福瑜殿下亲去,才劝下来。” 裴良玉听了,并没露出什么意外之色,面上浮出两分浅浅的复杂,又按了下去,只吩咐道:“继续注意着就是,刘傅姆那儿,你回头替本宫赏她。一场无妄之灾,没得叫忠仆心寒。” “殿下仁善,刘傅姆必会铭感五内。”青罗应了,又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裴良玉的马屁。 主仆俩谁也没提,这两年福盈越发不待见刘傅姆,可不就有裴良玉倚重,导致福盈认为刘傅姆已投靠了长平殿的缘故? 见裴良玉没旁的吩咐,青罗便招了人进来,先换了她面前的茶盏碗碟。 “厨下新做了些点心,殿下尝尝。” 青罗不说,裴良玉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听她提起,才觉出腹中饥饿,待瞧见呈上来的点心,精致小巧,一连用了三块才休。 青罗见她捧着茶盏,慢慢饮着红枣茶,显见是没打算再吃了,不由劝道:“这点心做的精致小巧,一块才指甲盖大小,殿下再用两块也不妨碍用膳的。” 裴良玉摇摇头:“垫垫底就是,倒不必定要争个饱足。” 青罗正想再劝两句,便听见外头行礼之声,是齐瑄回来了。 裴良玉不疾不徐放下茶盏,面上已露了笑,她才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便被赶进门的齐瑄拉住。 “安心坐着就是,何必迎出来,”齐瑄拉着她重新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桌上吃剩的点心。 “青罗,”裴良玉轻轻喊了一声。 青罗会意,就要上前收拾点心碟子。 齐瑄却拿起裴良玉的筷子道:“你下去吧。” 裴良玉微微颔首,示意青罗出去,才同齐瑄道:“点心味淡,你不肯叫人换了,过会儿可别又嫌弃。” “怎会,”齐瑄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红枣茶,又夹起一块点心放到裴良玉嘴边,见她吃了,才笑道,“有玉儿你陪我用,这点心又岂有不甜的。” “油腔滑调,”裴良玉轻哼一声,却是薄嗔。 这轻轻一声,引得齐瑄赶紧三两口用完了剩下的点心,坐到了裴良玉身边。 待把她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同她十指相扣,才满意的喟叹一声:“玉儿今日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这时节,不出门时,哪儿敢用香,你怕是闻错了,”裴良玉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玩,扫了一眼道,“手指都粗了。” “我瞧着就很好,”齐瑄小声道,“捏着更舒服了。” 裴良玉听了,有些恼又有些好笑,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他。 好在齐瑄知道她爱美,定不乐意听见方才那些话,赶紧从背后揽住她,摸了摸她凸起的小腹:“我明日休沐,福盈福瑜也不必往宫中,咱们一道赏春去?” 裴良玉心思一动,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可给两个孩子传过话了?” 第76节 齐瑄不在意道:“何必叫人传来传去这样麻烦,今日他们都要往长平殿来用膳,到那时再说就是。” 裴良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却到底没狠下心,收回手,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只怕最后非你我所愿。” 齐瑄听了,眸光微冷:“可是有人多事?” “问这个有什么意思,”裴良玉懒懒的收了手,“孩子渐渐大了,又有王家在,可不是明摆着的?” 瞥见齐瑄皱眉,裴良玉便按上他眉心:“有孕之后,我便总爱胡思乱想,是我多心,更不该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往心里去做什么。” 齐瑄握住裴良玉放在他眉心的手,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裴良玉手指轻轻动了动,下意识的猜测父亲是否将有些事透给了齐瑄,最后却只做不知。只伸手摇响榻边铃铛,唤了青罗进来。 “今儿福盈福瑜都要过来用膳,你再去厨下瞧瞧,千万莫要出了纰漏。” 等青罗复又出去才重新看向齐瑄:“我要歇一会儿,你可要小憩?” 主动相邀,齐瑄岂会拒绝,自是陪着她又休息一阵。等到福盈福瑜往长平殿来时,两人才起身不久,裴良玉正坐在妆奁前让人给她抿头发。 借着铜镜的映照,裴良玉清楚的分辨出,福盈两个都只领了贴身伺候的宫人,白氏不在,刘傅姆也没跟着。 裴良玉伸手扶了扶鬓边步摇,含笑站到了齐瑄身边,适时叫了两个孩子起身。 “怎么今儿就带了这么两个人出来,可是底下人怠慢?” 听得裴良玉问话,福盈低头饮茶,把玩腰间佩环,就是不肯开口。福瑜却也是等了片刻才道:“也不远,便没叫跟这许多人。” 裴良玉好似没察觉两人的冷淡,只笑道:“原来如此。” 气氛一时静了,齐瑄开口关心了几句两人学业,才道:“明日难得休沐,我们一家子也往宫外走走,赏一赏这春日。” 话音刚落,福盈便拧起眉头,板着脸先看了裴良玉一眼,才语气不佳的道:“我不去。” 齐瑄没料想自己预备了几日的事,竟在女儿这里折戟,倒也没生气:“可是已有了什么安排?” “有没有安排又有什么要紧,”福盈撇了撇嘴,“父亲是想一家子出门踏青赏春,却怕有些人想借着这出宫的机会做些不要面皮的事,倒不如安稳在宫里呆着,哪儿也不去的好。” 福盈这话刺耳,且显而易见,是冲着裴良玉来的。福瑜虽坐在她身边,却只是放下茶盏,微微蹙眉,并没半分阻止的意思,显见他并不觉得福盈这话有错。 这么明显的针对,殿中自然不会没人看出。 福盈的发难,不出裴良玉所料,她便也适时收了面上温和笑意,淡淡的看了齐瑄一眼才道:“福盈此言何解?” “我是不知道何解,”福盈撇过脸,不耐烦道,“这难道不该问您吗?” “哦?”裴良玉挑眉,看向福瑜,“你也这么想?” 福瑜停了片刻,才道:“若是误会自然最好。” “好好好,”裴良玉拍拍手,笑得真心实意,同齐瑄道,“既是都没兴致,便罢了,到底是你嫡亲的儿女,一时担心起来,是非对错,倒也没什么重要的。” 言罢,不等齐瑄开口,又露出几分厌烦之色道:“我乏了,你多陪陪他们吧。” 见她果真转身便往内室去,齐瑄顾不得生气,赶忙跟了进去,却被裴良玉拦了下来。 重重帐幔放下,裴良玉独自靠在拔步床上。 事情发展如她所料,可她此刻却并不多么欢喜。养福盈福瑜几年,她到底还是用了几分真心进去。但几年相处,却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挑拨的,可不就叫人心寒?好在如今回头,为时不晚。 裴良玉回神瞧见帐外齐瑄还没出去,只轻声道:“他们知道偏着你也好,只盼这肚子里这个,日后多偏着我才好。” 第77章 眼见裴良玉并不解释,转身进了内室,又见得齐瑄也跟了进去,还久久未出,不由对视一眼,皆添了几分不安与心虚。 比起双手不自觉拧着袖角的福盈,福瑜面上瞧着倒还算沉稳。 过了一阵,齐瑄独自从里间出来,看着下头坐着的一双儿女,板着脸,并无一丝笑意。 福瑜见状,赶忙拉了姐姐起身:“父亲,儿子……儿子知错了。” “哦?” 齐瑄意味不明的一声,叫福瑜立时局促起来。 他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儿子与姐姐关心则乱,却忘了不能人云亦云的道理……” 福盈赶忙也道:“胡乱听了宫中流言便信以为真,这是女儿的过错,不干弟弟的事,父亲您要罚就罚女儿!” 福瑜低着头,只能瞧见他抿紧的嘴唇,好似真有多紧张。福盈倒是扬着头,但那说的话,与她骄傲明亮的双眼一合,显然心里并没觉得自己有错。 可真是,好一个姐弟同心。 齐瑄紧紧握了握手下椅子的扶手,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究竟忽视了什么。 旧年出行,福瑜的懂事聪慧犹如昨日,福盈虽是别扭,却也知道大是大非。 如今,两个孩子聪慧依旧,玉儿也未改了脾性。可却似乎,什么都变了个彻底。 齐瑄深吸一口气,缓缓松了力气,不急,只要知道症结所在,日后多注意就是。 心中几番转念,齐瑄面色也没再绷的那么紧,他往边上扫了一眼,问:“怎么不见刘傅姆?” 听到刘傅姆,福盈下意识露出一个厌恶神色,虽说很快便收了,却也没能逃脱齐瑄的眼。 齐瑄意识到什么,不自觉拧眉。 “福盈,”齐瑄喊的是福盈,眼神却轻飘飘的落到了福瑜身上,“你可还记得,刘氏是孤亲自为你挑的?” 闻得此言,福盈还只是有些心虚,福瑜却是变了脸色。 帷幕之后,裴良玉轻轻动了动手指,闭目养神。 说好的出行,自然不了了之。只是后来齐瑄特意差人出宫,去当时之地,折了一枝桃花,巴巴的捧到裴良玉面前。 裴良玉收了桃花,着人取了用了天青色浅碟来配。碟中并未加水,只平白搁着,是以三两日后,花瓣便渐渐失了鲜活,稍不注意,便能碰下一片花瓣来。 齐瑄见了,要再使人去摘些来,却被裴良玉阻了。 “若要赏花,后头园子里就有,何必非要往城外去,没得麻烦。” 齐瑄便叫裴良玉站在窗边,他亲自去园中折花。 待他亲自捧着花往回走,恰在园门口瞧见来请安的福盈福瑜。这一回,刘傅姆倒是跟在福盈身后了。 三人还没进殿,便早有人来报与裴良玉知道。 自那日以后,她面对福盈福瑜,只客客气气的,除了该他们的分例,不多做一件事,也不额外补贴半点。 哪知道,正是她这样的表现,反叫这姐弟俩绷紧了,一时不习惯,也为了做给齐瑄看,便也常到长平殿请安。瞧着母慈子孝,很成体统,不过面上光。 她收下花,并不多做言语。 待这枝花落了个干净,春日也尽了。裴良玉挑了个太阳温和的日子,领了青罗云裳往宫中去。 这第一处,自然是皇后宫中。只是裴良玉去的不巧,才到皇后宫中,就有宫人隐晦的提醒,皇后娘家嫂子许夫人进了宫,还带着皇后娘家侄女。 裴良玉面上不动声色,跟着宫人走到殿外,便听见里头说话声。 “不是臣妇长舌,这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事情,还真未必就假了去。娘娘您想,是不是这个理?” “何况嫣儿是您嫡亲的侄女,是什么品性您还能不知道吗,老太太对嫣儿,可都是按着您当年一般无二的教导。不是臣妇自夸,实在是……” 裴良玉挑眉,看了身边宫人一眼,那人立时会意,抢先一步进去。 皇后听着自家嫂子的话,面上也没多少亲近之意,瞧见宫人进来,便问:“何事?” “禀娘娘,太子妃殿下前来请安。” 这话一出,许夫人就像是掐了嗓子一样,什么都说不下去了,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儿,面上也浮现出一抹羞恼的红。 “玉儿来了,”皇后神色缓和了些,“还不快传。” 裴良玉等宫人出来,才慢慢往里去,才做出盈盈下拜的姿态,就被皇后使人扶住。 “快免了,”皇后道,“好孩子,坐到母后身边来。” 裴良玉淡淡扫了一眼,瞥见许夫人面上的心虚与她女儿眼中的艳羡,不曾开口,只笑盈盈上前:“多谢母后。”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慈爱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到底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你这孩子,就是多礼,不是叫你不必过来请安了?” “母后心慈,可儿臣却不能受得理所当然。不过母后放心,孩儿臣也是特意瞧过的,”裴良玉说着便笑起来,“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很宜出门。” 皇后点了点头:“出来走走也好,只是莫要累着了,到底如今不是一个人。” “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见她如此温顺,心情不免更好几分:“既是出来了,也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再早些回去歇息。” 裴良玉点头应下,顺理成章转道太后宫中。 行到太后宫外,仍是李嬷嬷立在宫门前静候。虽不是同一处,可此情此景,却让裴良玉有些晃神,仿佛回到了当初随母亲一道进宫拜见姑姥的时候。 “拜见太子妃殿下,”李嬷嬷领着宫人行礼。 “嬷嬷怎么在外头等着,”裴良玉赶紧快走两步,要扶李嬷嬷起身。 李嬷嬷见状,唬的赶忙往前迎上去:“殿下当心。” 待见裴良玉好生立在当前,她才松了口气:“知道您来,娘娘可高兴着。” “娘娘高兴,嬷嬷也高兴呢,”云裳本就是李嬷嬷底下出来的人,这会儿见着李嬷嬷,面上更添了几分笑与亲昵。 李嬷嬷听得此言,只稍稍低了头,替裴良玉引路。 裴良玉由青罗扶着往里走,云裳则早在裴良玉示意下走到了李嬷嬷身边。 几人随口闲话几句,本是寻常,李嬷嬷却多看了裴良玉几眼。 裴良玉有些奇道:“可是今儿我出门时不曾傅粉,嬷嬷瞧着不像?” 李嬷嬷摇了摇头,含笑道:“殿下居东宫日久,威势渐盛,今儿瞧着,倒和从前仿佛,想必娘娘见了,也只会更欢喜。” 对李嬷嬷的话,裴良玉心知肚明。她哪里是威势渐盛,分明是渐渐失了本心。怪道是权财迷人眼,情仇乱人心,她自诩聪明,也逃不过一个俗字。 不,她本就是个俗人而已。 思及此,裴良玉也不免嗔怪道:“嬷嬷看的分明,也不提点我几句,也不怕我闹了笑话?” “这话嬷嬷说可不算,何况……”李嬷嬷顿了顿,道,“娘娘的意思,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趁着时候尚好,上头有长辈顶着,容您走走岔路,若能自己明白过来,自然最好,若实在不成,再说上两句便是。” 裴良玉心里暖暖的,眼中含笑:“那我得好好和姑姥说一说。” 第77节 话是如此,待进了门,裴良玉只借着话头略撒了撒娇。 太后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才道:“方才你从皇后处来,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裴良玉立刻反应过来太后话里的意思,借着手帕的遮掩,轻声道,“国舅夫人的盘算,都写在脸上了,不必多问半句,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裴良玉歪在太后身边,用帕子盖了脸,面前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不过人家乐意做一做梦,我又何必戳破呢。” “真是个促狭丫头,”太后轻笑一声,“当初太子命数一说传得沸沸扬扬,皇后曾有意在娘家为她挑人,却被撅了回来。” 裴良玉靠在太后身边的大迎枕上,微微低着头,玩着手上蔻丹:“风水轮流转罢了,这会儿皇后娘娘尚在记仇,不给娘家面子,日后换了旁人,却未必不会动心。这样的事,只会多,却不会少。姑姥放心,玉儿都晓得。” 太后颔首道:“你能想得开就好,有些话,做儿女的能说,做人儿媳的却不能,这世上原就是如此不公的。” 裴良玉听了这话,却没立刻往下接,这种事的决定权从来没在她手上过,想不想得开又有什么打紧。后宫不缺美人,普通官宦之家也不会少了长辈赐下的娇妍美人。 裴良玉本就是双身子的人,又好些日子对杂事提不起兴致,原以为拜见过太后许会好些,却不想仍没太大变化。连着汾阳王归京,处置了那假扮世子上蹿下跳的西贝货,也不过回一句知道了。 青罗几个早瞧出她兴致不高,却也总不得劝解之法,一个个愁得厉害。 齐瑄却以为是裴良玉被两个孩子伤透了,心中自责,有心带她出门走走,又总不得时机,加上前朝事忙,又有几个弟弟添堵,他略一耽搁,裴良玉月份大了,便也不好出门,只能让人多请裴夫人等多进宫来陪伴,以做宽慰。 好在裴夫人见多识广,只道她是有孕在身,难免受些影响,便只等瓜熟蒂落那日。 第78章 “都轻慢些,”青罗站在殿外,小声吩咐一干伺候的宫人,“这两日天热得古怪。” 汾阳王归京,处置了西贝货一事,百姓俱都津津乐道。 也不是没人想将这西贝货牵扯到裴良玉身上,实在是这两年她忙于东宫事物,难得出行,又有裴家与齐瑄等人在背后盯得紧,谣言苗头才起,就被掐了不说,帝后二人还特意赏赐一番,以叫她安心。 故而这天气热得很,裴良玉心里也十分烦躁,却不是因着这事。或者说,是根本没空再分出心思给它。 秋娴打外头进来,瞧见裴良玉正闭目养神,悄悄走到她身边,换下了打扇的侍女。 “如何了?”裴良玉睁开眼,看向秋娴。 秋娴轻声回道:“不出殿下所料,京城周边的田地俱都干了。民间已隐隐有了影射东宫之声。” 裴良玉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轻抚着肚子,蹙着眉:“另派些人,好生注意着民间舆论,本宫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秋娴手上动作一顿:“殿下可是有些别的担忧?” “有备无患罢了,”裴良玉不敢将心中的忧虑尽数说明,便只在面上全做是对齐瑄的担忧。 这天旱了一月,便有东宫的谣言出来,若说背后无人,又有谁敢信。平白无故的,谁会往东宫头上散布这种谣言呢? 无非不过是前朝余孽,又或是那几个有异心的皇子。 只是裴良玉担忧的却不是这些,她为的是肚子里这个。民间舆论若真是趁势而起,不管背后是谁操纵,只要皇帝不想动摇国本,便绝不能将齐瑄这个太子推到前头。可她肚子里这个就不一样了。 如今正是鬼月,中元未过,若这孩子生在此时,只怕一出世,就得被人骂做灾星。 虽说她相信齐瑄,可这世上,人心最难琢磨,她不敢赌旁人,也更不敢赌日后。 故而如今,她自当未雨绸缪,先防着外头,再好生保养,免得这孩子急着出来。 秋娴隐约明白裴良玉的意思,又侍奉了一会儿,等到青罗进来,方悄悄退了出去,替她办事去了。 秋娴离开长平殿,在长巷遇见了福瑜与王景程。论理,二人此刻应当还在宫中读书,不该出现在东宫才是。秋娴只这么一想,便低头行礼,候在一旁,只等二人先行。 福瑜行到近前,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温和问道:“秋娴姑姑这是要往三司去?” 等秋娴称是,他又问了几句裴良玉平日起居的话。秋娴普普通通的答了,不该说的,是半点不往外漏。 福瑜也不觉如何,点了点头,放她去了。 等秋娴走远,一旁的王景程才开口问:“这也是长平殿那边的?怎么平日没怎么见过。” 福瑜身边的內侍忙道:“这位秋娴姑姑常在三司做事,平日出来,也多是在长平殿伺候,公子不耐烦往长平殿去,自是见得少些。” “这就难怪了,”王景程说着又看向福瑜,“这个秋娴很受重用?” 福瑜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从分到东宫的一个小宫女,短短几年间成了太子妃的心腹,还时常被青罗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你说她可受重用吗?” 王景程脚步一顿,面上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那这么大热天的,怎么就偏偏出了一桩须得她亲自去办的事了?看来这事,只怕不简单啊。” “这里是东宫,”福瑜提醒道。 王景程撇了撇嘴。 但凡这不是东宫,他定然是要派人去盯一盯的。可随着裴氏站稳脚跟,将三司握在手中,这东宫上下,在长平殿前,几乎都没了秘密。他前脚差人去跟踪三司女官,只怕后脚派出去的人就能被赶出东宫。 王家在东宫,可没多少人手了,即便是王景程,在家中耳提面命的教导下,也知道了不要擅动东宫的暗桩,免得日后家族无人可用。 “罢了罢了,”王景程转眼把秋娴丢开,扫了周围一眼,见已走到了湖心亭中,又屏退了伺候的人,方凑到福瑜耳畔。 “昨儿听我爹说,三皇子他们派人在宫外散布了不少关于东宫的谣言,势必要把这些日子的古怪天气,怪到东宫头上。” “不过才一月罢了,”福瑜倒是不急,“又不是接连数月的大旱。” “可要是直到八月里才有雨呢?”王景程抖开扇子,遮了半张脸,“接连两个月的大旱,还是正好收成之前,减产是一定的,要是八月里雨下的再迟些,怕是不少地方都要颗粒无收了。” 福瑜面色这才凝重起来:“你哪里来的消息?” “自然是钦天监里来的,”王景程小声道,“我爹叫我同你说上一说,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福瑜抿了一下唇角,还有些犹豫。 “我看还是再等等……” 王景程挑眉:“等了又等,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去?” 见福瑜不说话,王景程又劝道:“咱们又不是要害死谁,只是让他生在鬼月罢了。若能在中元节里,自然再好不过。左右按正日子,他也是要在八月里生的。” “前些日子皇后为那位请了太医诊脉,我爹可私下问过了,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胎,”王景程皱着眉,“如今有旁人在外造势,又有天公作美,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若你犹犹豫豫,坏了好时候,真叫那位拖到八月里足月生产,万一人家赶上了久旱甘霖……” 王景程上下看了福瑜一眼,轻哼一声:“太子如今就偏心得没边儿了,东宫若再得一祥瑞,日后你再后悔,可别怪我此时不曾提醒你。” 不得不说,王景程与福瑜待的久了,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福瑜虽还是没开口,握着栏杆的手指,却因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王景程的话和王家舅舅的教导不停在他耳边萦绕,叫他心里幼时齐瑄的教诲与东宫阖家出游的的影子也渐渐没那么高大了。 左右只是叫他兄弟早些出世罢了,福瑜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福瑜松了劲,随手捏了一点边上的鱼食,撒进湖中,看湖中锦鲤争先恐后的吃食,道:“便依舅舅。” 王景程面上一喜。 不等他开口,福瑜就继续道:“只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才行。若是在东宫之中,只怕不大好办。” “你放心,”王景程眉目间满是自信,“我爹说了,只要你点头,这事儿,怎么也给你办成了去。你就且等着佳音吧!” 福瑜同他对视一眼,又低头喂鱼,不过片刻,便听见湖边响起了福盈带着几分娇意的声音。 “福瑜、王景程,你们回来怎么也不派人来同我说!” 王景程一听这声,忙挺胸抬头,面上露出温和笑意,赶紧迎了上去,不过几句话功夫,便把福盈哄得笑意盈眉,面若霞飞。 * “都说是七月流火,这都快中元节了,怎么半点不见天气转凉呢,”桂枝嘟囔了一句,转进长平殿中,却见裴良玉与青罗秋娴俱都面色严肃,忙整了整神色,换过角落里的冰盆,退到了外头。 等桂枝出去,青罗这才轻声劝慰裴良玉:“殿下若真是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夜惦记着,只怕就要着了那些个卑劣之人的道了。他们日夜算计盼望的,可不正是您不好吗?” 秋娴也道:“青罗姐姐说的是,眼看中元节将近,咱们还是先守好长平殿为上。断然不能叫恶人钻了空子。” 裴良玉其实并没有二婢想的那样生气。当她听说外头的谣言隐隐传到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时,竟有一种终于来了之感。故而她生气不多,反倒更觉松了口气。 千日防贼,可没法日日如一。如今这般,倒也不必多想其他。 “青罗,”裴良玉道,“你替我传信与哥哥,这一桩,必定同先前之人不是一拨,若我所料不错,应当王家所为。你让他替我再盯得紧些。只怕他们还有后手,务必不能让人闹得太大了去。” “奴婢必定原封不动的讲话转达给大公子,”青罗见裴良玉神色安定,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底下才进上了些稀罕物件,殿下惦记几位小公子、小小姐,奴婢今日送去,也合情理。” 青罗做事,向来不留把柄,裴良玉一向放心,只点了点头,便由得她去收拾。 青罗也是个妙人。虽说是拿小辈做理由,可她还真就叫人将那些物件一并捧来,由裴良玉亲自挑选,哪一件给谁,都用花笺仔细写好,又一样样封了。 齐瑄进门时,正是主仆几个挑的意犹未尽之时,他瞧见这情形,面上寒霜也化了,带上几分笑模样:“这是做什么呢,这样热闹。” “前些日子,不是送上来一批小物件?我近来也用不上,便打算挑些合适的,给几个侄儿侄女送去,”裴良玉说着,又叫人将托盘捧着,一一叫齐瑄过目,“你瞧瞧我挑的,可有要换的没有?” 不过是做姑姑的慈心,齐瑄也不在意这点小东西,只略扫了一眼便罢。 裴良玉见齐瑄似是有事要说,便道:“既是挑好了,时候还早,便先送去吧。青罗,你可得找个稳妥人,可别送错了去。” 青罗忙笑道:“殿下放心,奴婢亲自领人走一趟,必然妥妥帖帖的送到各位小公子、小小姐手上。” 裴良玉当即做出满意模样,叫她退下,又让秋娴领了人一并出去,这才问齐瑄:“前头有人给你添堵了?怎么我瞧着,你今日不大痛快?” 提起这话,齐瑄面色落了几分,拉着裴良玉因怀着孕,比从前稍粗了几分的手道:“几个小人,想鼓动父皇在中元节那日在宫中设大祭,以求先灵。” 第79章 “在宫中设大祭?”裴良玉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祭典素有章程,怎么突然想要大办。” 齐瑄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轻抚了一下:“是天时不好,也是有人要浑水摸鱼。” 裴良玉眼皮子一跳,双手交握于腹部,做出保护姿态:“宫中大祭,可是要所有人按品级大妆出席?” 齐瑄见她如此紧张,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我必不会叫那等小人得逞。” 裴良玉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事情既然与天灾扯上了关系,若咱们什么都不做,只怕民怨起,民心向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齐瑄身为太子,不会不懂,只是生而为人,总有私心在。 “天不作美,非人力所能为,”齐瑄闭了闭眼,“我再去劝一劝父皇。” 裴良玉轻叹一声:“只怕父皇也身不由己。” “总要叫父皇知道,他是被谁逼得不得不祈雨的,”齐瑄看了裴良玉一眼,到底有些话未能出口,只说,“我往母后处去一趟。” 等齐瑄走了,碧苒上前撤下茶盏,又来问晚膳如何安排。 第78节 裴良玉口中无味,只说晚些再用,让青罗秋娴回来后,再进来服侍。 — 皇后正在凤仪宫中听琴,瞧见齐瑄进门,板正的脸上便再没撤下过笑。 “这样热的天,怎么也过来了,”皇后忙把齐瑄叫到近前坐下,又让人加了个冰盆,就放在齐瑄不远处,“等过会儿不热了,再摆到边上去。” 皇后一通忙完,才挥退了伺候的宫人:“这几日天热,不是在你父皇那里忙着?” 齐瑄见此,索性也不瞒她,道:“儿臣知道了些事情,不好同旁人商议,只得来求母后了。” 皇后听罢便问:“连玉儿都不能说?” 齐瑄点点头。 皇后眼中满是舒心和满意,道:“到底是什么事,竟把你难成这样。” 齐瑄便将外头关于大旱的谣言一一说来,又特意点明了幕后主使,直把皇后气得不行。 “老三几个简直放肆,”皇后被气得胸廓剧烈起伏,“钦天监都说不准何日能够下雨,他倒是什么都知道了?若你父皇准许设祭,却未能求下雨来,这罪责,他们可担吗?” “所以,”齐瑄在旁又加了一把火,“如今外头已隐隐有影射东宫不贤,又有暗指玉儿腹中子嗣的谣言了。” 皇后面上一寒,看了齐瑄一眼问:“可是有不相干的人在里头掺和?” 齐瑄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儿子也曽想装傻,可有些人实在太过显眼,儿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只是儿子如今,也有些寒了心了。” “福瑜怎么了?”皇后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裴良玉肚子里的,是她盼了好几年才添的孩子,可福瑜是眼看着一步步就要长成的孙儿,还是齐瑄唯一一个男孩,皇后若说不偏心,是不能的。可再是偏心,到底齐瑄才是她儿子。 “福瑜与王家那小子,亲见有人胡乱攀扯东宫,却视若无睹,”齐瑄叹了口气,“儿子本是不信,可后来……却不得不信了。” 齐瑄没说为何不得不信,皇后却会自己揣测,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深信不疑? 齐瑄苦笑一声,垂下眼睑:“儿子有时在想,是否当初不叫福瑜进宫,而是仍留在东宫中,将他与王家隔开,我与他父子之间,会否仍亲密如初?” “本宫还当王家歹竹出好笋,凭景程小子的机灵,王家还可兴盛数十年,”皇后话音到此,没再继续下去。显然她是想到了皇帝给福盈与王景程的赐婚,心中不满更甚。 “这事本宫知道了,”皇后安抚齐瑄道,“他王家不要面皮,带坏福瑜,离间你与福盈福瑜父子亲情,本宫自然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母后,”齐瑄掩下眼中暗芒,“如今正值大旱,只怕还要徐徐图之。” “这有何难,”皇后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正是大旱才好办。宫中放宫人出宫,另赠些钱粮,以天伦之聚,祈上天之福,岂不更好?” 皇后说着,心中意动,便赶齐瑄回去。 “这事我同你父皇说去,你不必掺和进来,且去吧。” 等齐瑄依言离去,皇后便先派了人与皇帝报信,又使人带了中宫笺表在侧,才安心妆扮起来。 这是大事,可不能在凤仪宫中说,不然,如何能传扬她身为皇后的美名? 尚仪亲来替皇后梳妆,笑着恭维道:“这几年可是越发好了,奴婢打眼瞧着,民间多少亲密母子,都不如娘娘与殿下的。” 皇后轻笑道:“从前只管背地里同本宫闹别扭,如今却是肯寻本宫告状了。越发活得像个孩子,倒和他媳妇没什么两样了。” 这话出口,皇后却是一怔。心里头默了默,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娶妻娶贤,不枉本宫对玉儿好一场。” 尚仪方才不敢接话,此时才上来附和:“娘娘对太子妃,比之嫡亲的母女都要好的。” — 齐瑄离了凤仪宫,没再往前朝去,便恰在东宫门口遇见了往外走的福瑜姐弟和王景程。 三人上前行礼,齐瑄叫了起,问:“这样迟了,这是往哪里去?” 三人对视一眼,由福盈上前道:“听说京中新开了一家酒楼,福瑜对那处很是推崇,女儿想去尝尝,也看看它是不是名副其实!” 齐瑄点点头:“可同你们母亲说过了?” 这话一出,福盈眼中闪过几分心虚,倒是福瑜上前道:“太子妃殿下如今有孕在身,儿臣便没拿这些小事去打扰。” 齐瑄深深地看了福瑜一眼,没多说什么。 三人同齐瑄告别离开,福盈的心情却莫名低落了几分。 王景程见了,忙问:“福盈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可是方才撞见太子殿下被吓着了?” 福盈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同福瑜道:“一个酒楼罢了,什么时候去都行,不若今日我们还是回去?” 福瑜也正因齐瑄那一眼而不自在,只是压在心里不曾表露,听了福盈这话,便也动了心思。 王景程见了道:“那饕餮楼位置可难定得很,你们都出来了,还要回去啊?” 又说:“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那位还能不许你们进东宫不成?” 王景程紧接着又劝了几句,姐弟俩到底是没回,又被他几句话哄得舒心,把方才之事抛到脑后去了。 眼看要到地方,王家的马车突然停了。 王景程不耐烦的掀了点帘子问:“怎么了?” “回少爷,前头路窄,已有了一辆管家马车进胡同口了,小人就想着等一等……” “等?等什么等,你也不看看咱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王景程口中这么说,却也还是将帘子掀得开了些,眯着眼看了看对面过来的马车,而后轻哼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 王景程面上满是骄横,吩咐车夫:“他们那马车也不大,你尽管走就是了。那一家子都是没什么胆色的,就算是撞坏了,难道还敢上我家的门?” 得了王景程的吩咐,车夫不敢再停,只得前行。 福瑜问:“对面是谁?” “是陈家,”王景程放下帘子,面上满是轻蔑,“他家如今越发没有自己的主见。我娘先前进宫,瞧见陈夫人跟在太子妃身边,亦步亦趋,唯唯诺诺,你们说,这还是官家当家夫人?” 王景程一说,两人就明白过来了,福盈犹豫片刻:“不若还是叫他们先过吧,要是出了什么事,爹可饶不了我们。” 王景程看了福瑜一样,见他没发话,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口中只哄福盈:“咱们都进来了,总不能退出去,没得像怕了他陈家。” 胡同里路面不宽,边上还有寻常百姓家晾晒的东西,对面那马车为了躲避王家的车,险些撞在墙上。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恰叫对面瞧见了车上的王景程同福瑜。 陈家马车里,陈小公子面沉如水,却还哄着陈夫人:“祖母,都说是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景程如此行事,皇孙却半点不加制止,这是好事。” 陈夫人将孙儿搂在怀里,摸着他额上的红痕,心中仍忍不住后怕和恨意:“是了,这是好事。这样的皇孙,只会尽失人心,他没有好前程,咱们才有机会……” 陈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了,面上又显出几分懊悔:“是祖母魔怔了,这些话可不要同你祖父说。” “祖母放心,”陈小公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陈夫人的背,轻声道,“孙儿不会告诉祖父的,姑姑的仇,孙儿和爹都没忘呢。” 一句话,叫陈夫人红了眼圈:“你爹也是,在你面前提这个做什么,他是走得还不够远么!” “罢了罢了,”陈夫人道,“你才回京,就遇见了煞星,咱们回去好好用梳洗一番,去去晦气。这几日你也好生在家读书,不许出门去。等过几日凉快些,祖母带你去城外庄子上住。” 第80章 “殿下,”秋娴行到裴良玉身侧,轻唤一声。 裴良玉回过神,发现殿内只剩了秋娴一个,却也按捺住心绪,平淡道:“回来了?” 秋娴忙回:“奴婢才同裴大人说了此事,就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奏上,欲放些宫人出宫,以此祈福。裴大人便请殿下少安毋躁,要以保重自身为上。” 皇后奏上? 裴良玉心思一转,便落在了齐瑄身上。她唇角抿出几分笑,又转瞬隐去:“如此,就得静候佳音了。” 秋娴见裴良玉身上的忧色散了大半,忙表忠心道:“奴婢等必会守好长平殿,绝不会叫殿下与小殿下有半分损伤!” — 头日有官员提议,乃是试探。岂料皇后动作如此之快,竟还动了中宫笺表。次日进言之人便更多了起来。 勋贵那头吵吵嚷嚷,要在宫中设大祭,不少文人也动了心,将一二三四说得明明白白。 眼看皇帝就要动心,齐瑄连眼皮都没抬,只微微动了动,便有一名勋贵上前。 “臣请由太子殿下负责此次大祭!”他的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不少人都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陈大人等少数清流,与渐渐占据朝堂的世家之人,俱都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好似局外人一般。 至于作为裴良玉亲舅舅的李燚,则是直接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面上满是兴味,眼中还带着几分兴奋,就差没直说是把这些人当玩笑看了。 皇帝看得皱眉,又听这声音越发多了,甚至不少人吵嚷着列举太子代天子设祭的种种好处,甚至言语间还带上太子妃随太子主祭的头子,熙熙攘攘如闹市大街,也慢慢沉了脸色。 齐瑄站在下头皱着眉,做出强忍怒气模样。 皇帝目光一顿,点了李燚:“李卿觉得如何?” 皇帝声音不大不小,却险些被底下人的喧闹盖住。 眼见得皇帝更为不悦,李燚也没收敛自己面上笑容。 “臣能觉得如何?太子殿下深得人心啊,”李燚慢慢站直了些,“不然怎么列位臣工一个个的,怎么都如此支持太子代天子行事?要不是知道皇上还安康,臣还以为,太子不是太子了。” 李燚这话说得诛心,陈大人一应清流都听得皱眉,可想起齐瑄暗中派人传达的嘱咐,又都一个个敛眉低首,不发一言。 勋贵那头也没想到李燚身为太子妃之舅,不帮太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啊。 但效果很明显,原本喧闹的大殿此刻鸦雀无声。 齐瑄忙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帝命人扶住。 皇帝神色缓和,甚至带上了几分笑,同李燚道:“你呀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燚挑眉:“臣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否则岂不是白长了?” “不过,”李燚说着,扫了勋贵们一眼,“臣说的都是些难听的东西,可不怎么顺耳。” “先前自古籍中寻出的灌溉之法,已由工部铺陈下去,待黎河之水引入,虽不能解万民旱情,却也能暂缓一时,”李燚顿了顿,才继续道,“皇上有空设祭,不如亲自去引这第一股水流?好歹黎河之水就在那里,总好过向上天乞求垂怜,却下不了一滴雨的好。” “李大人此言,太过偏颇,”勋贵中有人义正言辞站了出来,“黎河之水有数,只能解一时之困,上天降雨,却是能治根本。何况如今民间人心动荡,正该需要这一场大祭来安百姓之心。” 李燚轻嗤一声:“牛侯这意思,是笃定了求雨就一定会下咯?” 牛侯下意识一顿,看向皇帝:“老牛可没这么说。” 李燚都快被牛侯逗笑了:“那牛侯的意思,就是国库里有那点银子,不用来赈灾,而是专给上天撒钱,还未必有回应?” 第79节 不等牛侯再说,李燚直接摆正了脸色,同皇帝拱手道:“臣夜观天象,这天少说也得旱上一月有余,皇上若是不信,那谁撺掇您去设祭,不如就叫他去主祭,再把他的名字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在为他们求雨呢。相信定然有不少大人乐意自己的美名传遍神州大地的。” 裴父听得此言,和站在他不远处的陈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李燚这嘴会说话,也难怪皇帝越发喜欢叫他议事了。 朝上之事不了了之,一众臣工如潮水般散去。齐瑄却是跟着皇帝一道。等就剩他们父子俩了,才犹豫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 皇帝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头,只道:“朕听皇后说,太子妃生产,就在这一两月之间了?” “是,”齐瑄面色松了几分,“有劳父皇记挂。” 皇帝道:“太子妃产子是东宫家事,也是国事。朝堂上,还是需要更多的声音才是。” 齐瑄忙正色起身:“儿臣明白。” 齐瑄从皇帝处出来,想了想,径直回了长平殿。等走进殿中,看到正站在小几边摆弄花草的裴良玉时,才算是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裴良玉今日挑了一个雨过天青色器物,又亲自剪了桃枝做为固定花木的底,才将挑好的莲花莲藕寻了合适的位置插好。 她左右端详许久,才算满意,正要擦手,旁边便递了一块帕子来。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瞧见裴良玉眼中的惊喜之意,齐瑄忍不住从身后揽着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神色柔和:“看你正忙着,便没叫你。” 说着,齐瑄又夸裴良玉这花摆的好看,却也忍不住再添一句:“若要说最好,还是那年你在府中亲自采莲。满怀的莲花,都及不上你好。” 裴良玉不由红了耳垂,眼中三分带嗔四分含情的看了齐瑄一眼:“净会胡说,莲花净直,我是不及的。” 齐瑄摇摇头,却没同她争辩,只说了几句今日朝中之事。 裴良玉听得认真,不免微微蹙眉,片刻又恼道:“俱都来举荐你,到底是真心还是要害你,恐怕都要叫人分不清了。”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恐怕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计,你倒成了活靶子,推到前头。幸而父皇看的分明。” 裴良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为舅舅那一番话而很有几分激荡,不免道:“我舅舅说话一向如此,你可不许恼他。” “那怎么敢,”齐瑄笑道,“今日若非有舅舅在,只怕要难以收场了。” 裴良玉听着这话,倒没多说什么。明面上瞧着,齐瑄同李燚没什么联系,可对两人都知道几分的裴良玉却能猜到些许事情,只是不耐烦戳破罢了。 — 皇帝最后,也没采纳祭天之法,却真如李燚所提议的,亲自引了第一股黎河之水。 世家献上的灌溉良策,虽不治本,却极大的缓解了民间的旱情,至于受灾最重的西北,朝中还是派了钦差前往赈灾安抚。 因此次世家出力最大,钦差自然也是出自世家。不过是个脑子灵活的小世家,懂得出往赈灾之时,宣扬皇帝为民办实事的作风,也懂得将世家献策的事暗中编成故事传扬出去。 皇帝与世家,都是正派人物,为民为国。唯有勋贵,看似提出了大祭的好法子,实则吞金咽玉,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 这钦差走的地方偏远,却也正是这样的地方,难以引起勋贵注意不说,还最爱话本听戏,难得有件朝中大事的好桥段,谁又会不感兴趣呢? 是以这些桥段借着客商和货郎,传遍了乡村小处,又传回到城中,某些消息灵通的勋贵才听得些许风声。 可这时候,再怎么生气恼怒,也只能往后放。 眼看七月到了最后一日,却还不曾听见东宫发动的消息。这对于其他皇子一系,对于王家,对于福瑜,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福瑜与王景程正坐在东宫莲池的湖心亭中下棋,此处视野开阔,又离连廊有些远。不怕叫人听见说话,更能将周围来往行人纳入眼中。 “都是最后一日了,那长平殿中,防范也太过严密了些,”王景程随手落下一子,心中有些烦躁。此时天气正热,他这样的神色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福瑜面上有片刻复杂,又很快收了,只垂眸道:“许是天意如此。” “哪儿有什么天意,”王景程不信,面上又露出几分遗憾,“要我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中元那日,可惜爹非要说什么不够稳妥。咱们做事,不是只看结果就够了?” “到底不比从前,”福瑜学得越多,也渐渐明白,他此刻是要依靠舅家,可他父王和皇祖父都是想要削弱以他舅家为首的勋贵势力的。所以,他父王对王家,慢慢疏远。 世家之所以能像如今,潜移默化中在朝中站稳脚跟,和清流眉来眼去,也是因着从前勋贵做的太绝,对清流打压太过,一家独大。 这朝堂上,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可…… 福瑜犹豫中落了子,这毕竟是他舅家。若要削弱,去削其他家便是了。 王景程不知道福瑜在想什么,只是无聊的半眯着眼。 突然,他从位置上一跃而起。 福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你瞧那边,”王景程的话中带着几分兴奋,“那些女史行色匆匆,所去的方向,可不就是长平殿?莫非……” 说着,王景程有些蠢蠢欲动:“如今已是鬼月最后一日,我听娘说,初产要许久。咱们虽不能叫他生在鬼月,可这生得久一点,你觉得如何?” 福瑜捏着手中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叫人先和舅舅送信。” “机不可失,”王景程道,“咱们可以一边送信一边想办法嘛。” 王景程说着,转眼看到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来的福盈与白氏。 福瑜见王景程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在看到到福盈的那一刹明白了王景程所想。 长平殿中素如铁桶一般,可要真是今日太子妃生产,难免会要有些慌乱,这便是机会。 至于如何抓住这机会……他记得舅舅曾说过,他有一样重要的药物叫人悄悄给了白氏。 与此同时,王舅舅还特意叮嘱他,那种药,近身效果最佳。 此刻他们在场几人中,最有可能靠近太子妃的,只有一个。 第81章 “天儿这样热,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福盈进了亭子,见两人若有所思,也没理会,只去看桌上残局。 “这棋……”福盈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亏我还以为有什么妙手,赶着过来,你们莫不是在打赌?谁若胜了,便在对方那边落一子。” 白氏听得这话,掩唇笑道:“殿下赶着过来,又不是只为着看棋。” 福盈面上飞起红霞,悄悄瞥了一眼王景程,同白氏嗔道:“既不是为了看棋,我做什么要来,这样热的天,在屋子里呆着不好吗?” 白氏与她呆的久了,也摸着了她的脉,不觉得惶恐,只玩笑道:“殿下是为了什么来的,自然只有殿下才知道了。” 白氏发觉王景程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头上戴的簪子上,睫毛微颤:“小少爷?” 王景程往福瑜那边扫了一眼,见他视线落在远处,耳朵却往这边偏了几分,便开口道:“这簪子我瞧着有几分眼熟。” 王景程只提了一句,白氏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颤抖,却并非是觉得紧张。 她眼眸中压抑已久的野心与兴奋浓郁得快要喷涌而出,面上摆出的温和,也有些许变形。 她停了片刻,才借着扶簪子的时机遮了几分,没叫福盈觉出异样。 “小少爷真是好记性,”白氏言语含笑,又带着几分怀念,“这是当初太子妃殿下还在时,赐予妾身的。本是一对,另一支说是赏回了家里。” 一句话,把福盈福瑜的视线都勾了过去。 福盈不知内情,却被因这簪子出自生母,而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至于福瑜,却抿着唇,对自己猜到的事情有些不悦。有他们方才的话题在前,王景程不会无故提起这跟簪子。可……这真是他生母的旧物? 只这一瞬,福瑜有些犹豫。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白氏大可以一推二五六,推得干干净净,可这簪子,却在名义上经过了生母的手。 “让我瞧瞧,”福盈移步上前,凑到白氏面前,叫她站矮了些,好叫自己看得更清。 白氏见福盈很感兴趣,看了王景程一眼,等福盈看过之后,摘了那簪子,又送入福盈发间:“这簪子精巧灵动,合该殿下这样的年纪使才是。” 到底以为是亲娘留下来的物件,福盈也没嫌弃是旁人用过的旧物,道:“我那儿还有一套金累丝的头面,等回去了,叫人拿给白姨。” 白氏笑道:“那奴婢可要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 福盈用手轻碰了碰那簪子,眼波流转,缓步行到亭边,想瞧瞧自己戴着如何,转眼也发现廊下宫人行色匆匆,不免问了出来。 “这有何难,”白氏道,“叫个人来问问就是了。” 说着,白氏亲自出了亭子,拦下个宫人问了几句,略站了片刻,才又回返:“听说是长平殿那边发作了,殿下可要先回?” “先去瞧一瞧吧,”福盈面上神色淡了几分,回头问福瑜,“你去不去?” 福瑜点点头,看向王景程:“到底是去那边,你先回吧。” 王景程也没多说,只深深地看了白氏一眼,才笑着同福盈福瑜告别,往宫门处去了。 长平殿偏殿中,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加上不敢开窗,今儿又热,就更显沉闷。 裴良玉心里有些烦躁,额上又多是汗水,扫了一眼里头的人,问稳婆:“如何?” 稳婆忙道:“禀太子妃,宫口才开了两指,想来还得些时候。” 裴良玉听罢,便嘱咐身边一众宫人:“别都在里头呆着,外头也要人看着呢。留青罗和稳婆在就是,秋娴,你去迎一迎我娘。碧苒,你领人去同两位小殿下说一声,今日不必过来了。” 有老嬷嬷还想劝一劝,青罗一个示意,便有桂枝等人上前,亲热的将人请到了耳房。 等人都出去,屋子里一下空旷许多,裴良玉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没那么烦闷:“青罗,摆个冰盆在外头。” 稳婆听得这话,眉心一跳。 不等她开口,青罗便轻声道:“这会儿冰盆太凉,不合用,奴婢已叫人打了水在屋外放了一圈,殿下且忍一忍,今日就暂借水气吧。” 管它冰盆水盆,于裴良玉而言,这会儿都是个心理安慰。这肚子一疼起来,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齐瑄得了消息从宫中回来,倒和耽搁了一阵的福盈福瑜差不多时候到长平院外。 瞧见两人身后还跟着白氏,齐瑄微微蹙眉。 白氏当即低头,往伺候福盈的宫人身后偏了几分。 福盈见状忙开口行礼:“女儿听说太子妃生产,爹您还在宫里,便和福瑜一道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碧苒秋娴几个从里头出来,正巧听见这话,等不及齐瑄开口,碧苒连忙行礼:“娘娘要遣奴婢去给两位两位殿下传话呢,可巧两位殿下都到了。” “哦?”福盈问,“母亲说了什么?” “原是说两位殿下都未成婚,怕吓着殿下,原是想请两位殿下不必过来的,”碧苒一边回话,一边让开了路,“两位殿下若不忙,不如在正殿稍坐,若有了消息,奴婢等定然立时派人过来传话可好?” 听得此言,白氏低垂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凌冽之意,拿着绢帕的手也紧了紧。只在长平殿正殿中,连产房的门都摸不着,更别提接触生产要用的物件了,她便将簪子给了福盈,又能有什么用。 福瑜有些犹豫,倒是福盈,看了齐瑄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也没责怪这宫女先他开口,本想一口应下,转眼瞥见福瑜面上神色,也犹豫几分。 倒是齐瑄敲定了这事儿,领着两个小的先往正殿去稍坐,才忍不住自己到了产房外。 第80节 裴良玉正疼得厉害,忽而听到窗外齐瑄问询:“玉儿,我回来了,你莫着急。” 莫急?莫急什么莫急。 裴良玉胸中莫名其妙生出股气,这样的疼法,要是立刻能生了,她可高兴得不得了,还莫急,以为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吗! 齐瑄没听见裴良玉答话的声音,他反而有些急了:“玉儿?玉儿?” 裴良玉握紧了床头的床柱,用力到手指发白,她面颊绯红,额上尽是汗水,好容易等这次阵痛过去,才能稍微缓上一缓。 这时候,她才总算得空答了一句:“我无事,殿下到正殿去吧。” 齐瑄心里放心几分,却磨磨蹭蹭不乐意走:“没事,我就在这边守着你。” 裴良玉还要开口,又一阵阵痛袭来,让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旁青罗赶紧将一早备好的锦帕取来,让她咬在口中。 稳婆见裴良玉阵痛比之先前越发频繁,略做检查,面上露了笑:“已是开了三指了,殿下可要再用些吃食?” 齐瑄听见这话,不等裴良玉开口,就立刻吩咐身边宫人快去准备,又问裴良玉:“玉儿,你想用些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做!” 裴良玉缓了缓,才吐出口中锦帕。她这会儿也没力气去想方才生气的事儿了,只说:“想吃娘做的清水面。” “好,”齐瑄说完,果真去问裴夫人可到了没有,得知还未来,赶忙转身,就往外走。 一旁宫人赶紧上前:“殿下容禀,秋娴姐姐已往裴园接人去了。” 秋娴?齐瑄对她倒有几分印象,是长平殿比较得用的宫人。不过……他仔细回忆片刻,问身边内侍:“可是方才在外头遇见过?” 内侍小心回道:“是,方才在门外说话的是碧苒,站在她身侧的就是秋娴。” 齐瑄听着不大满意,却瞧见了从内间出来的青罗:“你怎么出来了?可是玉儿需要什么东西?” “奴婢是替太子妃送口信给殿下,”青罗见齐瑄停下,也松了口气,继续道,“太子妃说,外头事情忙乱,你若出去了,谁在长平殿中坐镇?” “我知道了,你叫玉儿莫担心,我在,”东宫久不闻婴儿哭声,加上裴良玉是他在意之人,才叫齐瑄有些慌了。 如今既已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摆出了一贯对外的面孔,叫人不能摸清他心底的想法。 正巧这时皇后也到了,齐瑄亲自出去迎接,才算把这事翻了篇。 青罗倒是在外头多留了片刻,敲打一番在场宫人,不许他们在外头胡说,才放心进去回话。 裴良玉知道皇后到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好容易攒足了精力,便问稳婆:“还有多久?” 稳婆忙道:“殿下莫担心,您已是算快的了,等开到四指,就可以把人都叫进来了。” 裴良玉并没觉得受到了安慰,可这种事急不得,便纵使她有千般手段,也无济于事。 她轻轻点了点肚子:“叫为娘疼了这么久,等你出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82章 “殿下,”长平殿中,白氏看了一眼外头,做出忧虑模样,来劝悠闲吃茶的福盈,“不如还是到产房外去瞧一瞧?” 不等福盈拒绝,又慢慢半蹲在福盈福瑜之间,用帕子半遮了口道:“到底那位占着大义在,有些面子上的事,总要多做几分才好,人言可畏啊。” 福瑜偏头,视线在福盈发间转了一圈,抿了抿唇。顶着白氏期待的视线,犹豫片刻,没说出半分相劝的话,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又是如此,果然如此! 白氏心中暗恨,方才王景程在时,说的那些话,除了福盈是真不明白,在场又有哪个是不知道的?那会儿福瑜并没反对,甚至还隐隐有些赞成,可临到头了,竟又开始犹豫,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可这孩子小时候,分明还是有主意的,也不似这般优柔寡断。现今竟是从前没什么城府的福盈,打定了主意,除非自己改了,便谁也劝不得。 要是福盈才是男子…… 白氏不由得在心中畅想,恐怕长平殿这位,连入住东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惜了。 “不去,”福盈下意识看了一眼产房的方向,咬了咬下唇,又轻哼一声,“我是郡主,谁敢传我的不是?” 不等白氏再劝,她又道:“要真是传到了外头,我倒能名正言顺的好好问问,这东宫是否如筛子一样,四处漏风了。” 白氏下意识拧了拧手里的帕子,若东宫真是四处漏风的筛子,那倒还好了。至少她在锦绣苑中不用处处受制,险些沦为王家弃子,要不是后头王家再难正大光明安排新人进来,只怕她也没有再出头的日子。 思及自己从承徽一贬到底,成了奉仪之后的那些日子,白氏心中又添了许多不甘与怨气,这样的大好时机,真要这么放过去?这可不成。 “殿下慎言,到底在长平殿中,”白氏假借劝慰的工夫,扶上了发簪,指尖轻轻捻转,顷刻间便有东西落在帕子上,“也是奴婢想岔了,产房污秽,怎能是您千金之躯该踏足之处?” 福盈却不肯白氏这样说:“你也是为了我与福瑜好,我心里明白。” 福瑜微微蹙眉,看白氏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白氏不慌不忙道:“奴婢陪着两位殿下长大,不待两位殿下好,又待谁好呢?殿下既不合适去,不如就由奴婢走一趟,也堵了那起子言官的悠悠众口。” 白氏这样一说,果见福瑜将眼中的探究去了,化作动容,更不必提本就信赖白氏的福盈。 “什么劳什子的世家,”福盈情圣嘟囔,“也不知道皇祖父怎么偏偏挑了他,又不是我王家无人。” “毕竟是太子妃的亲舅舅,又是太后娘娘的亲眷,”白氏附和了一句,才做出失言之态,“瞧奴婢这张嘴,奴婢先去那边瞧瞧。” 白氏一动,原本远远站着,只做个隐形人的桂枝便赶忙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可是两位殿下有什么吩咐?” 桂枝生得怯弱幼稚,平日只在殿中伺候,又没在东宫几司任职,甚至还不是得用的大宫女,白氏半点没把她放在心上,随口道:“两位殿下担心太子妃,只是未婚子女不好前去,便差本奉仪前去做个信使。” 桂枝停了,眨了一下眼睛,恭维几句福盈姐弟的孝心,便退了回去,却也点了个小宫人与白氏随行。 白氏到时,并没见着齐瑄,心下一喜,问道:“太子妃殿下可好?两位小殿下担心太子妃,命妾来瞧瞧。” 裴良玉额上尽是汗珠,便点了青罗来:“替我谢两个孩子去,也叫他们不必在殿中久候,没得劳累了。” 青罗会意,忙起身往外,挡住了白氏往里走的步子,回身仔细关好了门,又把白氏引到一旁等候之所,才道:“有劳白奉仪走这一趟,太子妃精神还好,只是这生产……怕还要些时候。太子妃知道两位殿下的孝心,但两位殿下到底还小,明日还要往宫中去,便叫奴婢传话,不必叫殿下们在长平殿久候,到底他们的安康,也重要着呢,还请奉仪多看顾着些。” “谨遵太子妃之令,”白氏被青罗防得好,却也不恼,反而笑着上前,用拿着帕子的手拉住了青罗的手,那帕子自然就搭上了青罗的袖子。 青罗心下一凛,下意识的挣开手。 白氏被甩了脸,当即收了笑,不满的瞪了青罗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等太子妃生产,还请记得往锦绣苑传个话。” 说完,白氏便往外走,半点不带留恋。 青罗眼见她出了门,心中仍有些惴惴,总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青罗姐姐,”捧着热水的宫人来到门外,瞧见青罗慢慢走来,却有些失神的模样,轻轻喊了一声。 青罗这才反应过来,忙要接过宫人手上铜盆:“给我吧。” “阿嚏!”她袖子一扬,端水的宫人就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打完这个喷嚏,那宫人脸色都变了,这可是太子妃生产要用的水,她眼圈一红,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突然像进了灰似的,就、就没忍住,奴婢,奴婢立刻重新去换一盆来!” “无妨,你快去就是,里头还有呢,殿下可不会因为一个喷嚏就治你的罪,”青罗眼见那宫人走了,脸上的笑立时便收了,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心念一转,伸手招了个宫人过来,“我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能冲撞了太子妃和小殿下,你悄悄寻碧苒来,就说我叫她守着太子妃。” 等那宫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候,碧苒匆匆赶来。当着众人的面,青罗也不好细说:“我去寻霜芯,你好好守着殿下。” 碧苒一愣,和青罗对视一眼,眼中添了几分郑重:“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殿下。” 青罗点了点头,又吩咐几句,才悄悄避着人往外而去。 裴良玉正在休息,听见响动,却见进来的不是青罗,而是碧苒,眼中凌厉一闪而过:“怎么了?” “青罗姐姐身上突然有些不好,不敢再进来,”碧苒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毛病,这会儿,想必是寻霜芯去了。” 裴良玉闭上眼,手中攥紧了锦被,过得片刻才道:“等日后得空了,得好好寻人替她调养一番才是。” 一旁几个稳婆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看,都生了些艳羡。有胆大的想上前吹捧裴良玉的好,又见她疲惫的模样,瞬间打了退堂鼓,倒叫裴良玉得了些安静时候。 说什么青罗突然身上不好,才换了碧苒进来,这些话,裴良玉一个字都不信。 怎么早没有不好,偏生在见过了白氏之后,就不好了? 霜芯可是她身边医术最好的女官,这会儿正替她看着厨房呢,要不是有什么不对,青罗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去这样要紧的地方找她。 可惜有这样多的外人在,裴良玉也不好同碧苒细问。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裴夫人也进了东宫,换了干净的衣裳,直奔产房,裴良玉才算彻底放心。 “生了,生了!” 这话语,就像是一泓清泉,叫原本烦躁不安的齐瑄精神一振。 他赶紧快走几步,行到产房窗外:“玉儿可还好?” 裴良玉头发尽被汗湿,正疼得说不出话来,无心回答。裴夫人忙着照顾女儿,也顾不上,便只得匆匆示意碧苒前去回话。 碧苒应了青罗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裴良玉,便也没跟着稳婆往外走,只在窗边回道:“殿下一切安好。” 齐瑄松了口气,转瞬又拧起眉头,问身边姜斤斤:“听着不像青罗?” 姜斤斤立刻道:“是,不大像青罗,倒好似碧苒。殿下可要找个人来问问?” 齐瑄点了点头,还没等说话,就瞧见皇后乌压压领了福盈福瑜并白氏和一众伺候的宫人进来,面上满是喜色。 “本宫的小孙儿呢?” 产房的门适时打开,稳婆抱着襁褓出来:“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平安诞下小皇孙。” 许是心里存着事,齐瑄倒没被喜意冲昏头,故而一眼看到了白氏不敢置信的脸色,也看到了福盈看向福瑜担忧的眼神,和福瑜抿紧的唇角。 “好,好,好!” 皇后心中畅快,连说三个好字,又亲自来看小孙子,见到小孙孙红润的脸颊、乌黑油亮甚至显得略长的胎发,更是喜欢得不行。 “真是个健壮的好孩子,”皇后说着,卸了护甲和项圈,亲自上手抱了抱,笑容更大了几分,“嚯,还挺压手。” 稳婆忙道:“足有七斤二两呢!”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着,又吩咐一干人去将自己早早备好的赏赐送来,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到了稳婆手上。 等皇后亲自回宫给皇帝报喜,福盈福瑜被打发回去,姜斤斤正要上前回话,就听见齐瑄不满的嘀咕:“七斤二两,可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他娘。” 第83章 小皇孙出世时,天色尚早。皇后满脸喜气亲自同皇帝报喜的事儿,自然有不少人瞧见。是以才入夜,这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第81节 京中瞧着是夜深人静,可点灯到夜半的屋子却半点不少。 裴夫人进宫时正赶上女儿生产,也累了一遭,趁着裴良玉这边收拾的功夫,她也被伺候着换了身衣裳。 裴良玉这边才收拾停当,正想叫人抱孩子过来,就瞧见母亲已亲自抱着外孙进门了。 “瞧瞧这孩子,生得多像你,”裴夫人小心的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侧,眼睛却半点没从孩子身上移开,满眼的慈爱,总像是看不够,“这头发,同你生时一样浓密,可见是打胎里就养的好。” 有了裴夫人在,一干宫人倒不敢多留,都悄悄退了出去,好叫这母女两个,能说上几句体己话。 “娘如今新得了外孙,自然瞧他什么都是好的,”裴良玉做出吃醋模样,“好歹也问一问我……” “都是做娘的了,怎的还和孩子醋起来了,”裴夫人嗔了女儿一句,瞧着她汗湿了贴在鬓边的头发,又忍不住心疼的替她理了理,“也就是你生的,若不然,娘何苦来走这一趟?” “那也不成,”裴良玉累极了,便把这几年的沉静稳重都抛到脑后,只贴着裴夫人的手撒娇,“女儿疼他,但娘只许更疼我。” 裴良玉多年不曾有个这样的小性子,裴夫人晃眼就像瞧见从前,女儿尚在闺中,整日无忧无虑,内有父母兄弟宠爱,外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小心放在心上。平素里最为重要的大事,也不过是出门做客之时,如何不落下风又能显出裴氏女的金贵罢了。 思及青梅竹马四字,裴夫人心中一梗,却不肯在女儿面前露出半分情状。但看着女儿的神色,却更温和了三分。 “如今你得了皇孙,可是鲜花着锦正当时,”裴夫人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侧,将她揽进怀里,“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能张狂,失了冷静。” 裴良玉正想说自己没有,可仔细想想自己有孕后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颤。 在东宫当家做主太久,又兼这几年下来齐瑄的态度让她几乎没了分寸,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底已将整个东宫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也多了对齐瑄的占有欲,而对福盈福瑜失了平常之心呢? 或许如今还只是疏远冷落,面上功夫不差,可长此以往,她真能保证自己不会行差踏错,与本心相违背? 虽说当初成婚前,自己就说过将心比心,未必是个好继母之类的话。可她如今身为太子妃,有些事情却是必要做得无可挑剔才是。 裴良玉想通了许多,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多谢娘提醒,女儿险些就要钻进牛角尖里,把自己圈进死胡同了。” 裴夫人一怔,有些庆幸也有些嗔怪:“你呀,温床高枕磨人心智,你可千万莫失了本心。” 本心?裴良玉转念一想,是了,她和齐瑄成婚的本心,或许有几分是齐瑄的喜欢让她动容,可更多的,却是她想借太子妃这个身份,借齐瑄太子这个身份,将世家重新推到朝堂之上,为家族的兴旺而献力才是。 可她如今,却已经快要沉迷在齐瑄织就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甚至沉醉不醒。还好还好,有娘在。 裴良玉道:“也是女儿仗着有娘在,女儿愚钝,娘总能比女儿看得通透。” 裴夫人并没立时答话,而是在心中几番斟酌才开口道:“娘知道太子待你好,也知道太子待你的种种特殊,只是这世上的男子,面对种种诱惑,能从一而终的,实在太少。又兼他们总觉自己顶天立地,儿女私情,往往放在最末。” 裴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你在东宫之中,切要拿捏好待福盈福瑜的态度。须知皇帝爱长子,更不必提从前东宫只有这两个孩子,俱是太子一手养育教导,情分非比寻常。即使如今他们与王家走的太近,与太子所思背道而驰,可皇家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把事情怪罪到旁人身上,自己的看重的却都是出淤泥而不染?” “何况,”裴夫人看了睡着的小外孙一眼,“孩子还太年幼了些,未能长成,不知脾性,而你如今所居住处,可还是东宫啊。” 裴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别处难得一听的良言,尤其那最后一句,如一盆冷水浇下,让裴良玉把疲倦都去了。 是了,东宫皇宫,一字之差,其中代表的含义可是天差地别。 看见裴良玉眼中的思量,裴夫人便由得她自去消化,没再多说。 — 东宫前殿,齐瑄坐在主位上,面沉如墨,白日里新得了嫡次子的喜气半点不见。 底下回话的宫人已不自觉将身体佝偻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殿中。 不独他,连着一旁的姜斤斤都大气不敢喘,心中惊骇至极。王家,可真是胆大妄为。连一个小公子,都胆敢撺掇皇孙动手除掉太子妃,甚至还敢借郡主之身亲去犯险。 齐瑄闭了闭眼,看了一眼姜斤斤道:“你亲自去,就说孤见福盈福瑜坐了这样久,担心两个孩子,特派太医前去诊脉。” 姜斤斤领命正要退出去,又被齐瑄叫住:“那簪子,不必今日取来,孤要那白氏不死,却惶惶不可终日,你可懂了?” “奴遵令,”姜斤斤领了命出来,面上却显出几分苦色,这东宫后院,俱在太子妃殿下的把控之下。虽说白氏身在锦绣苑中,可锦绣苑有大皇孙和郡主在,要只叫白氏日夜不安,还不至于伤了两位小主子,可真是难了。 姜斤斤心下正合计着,已领人到了锦绣苑中。 书房里,福盈福瑜正相对而坐,忽而听闻姜斤斤亲自领了太医前来请脉,不由都有些惊讶。 福盈下意识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正要回头同福瑜说话,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旁白氏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福盈微微蹙眉,却瞧见弟弟脸上也添了几分凝重。 福盈不明就里,心下却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这会儿来请脉,福瑜?” 福瑜倒没看白氏,只在福盈头上的簪子上扫了一眼,又落在了福盈鬓侧,道:“应是父亲慈爱。” 福盈心下稍安,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白氏见福瑜落在后头,上前两步,却不等开口,就被打断。 “既是父亲派人来,你就不必去了。” 白氏咬了咬下唇:“太子如今派人来,只怕是知道了什么。还盼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替奴婢转圜一二。若终不得成,也罢了。” 福瑜眼睑颤了颤,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出去,独留一个白氏,在书房中坐立难安,心中惴惴。 福瑜进门时,太医已在为福盈诊脉。姜斤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却少了几分笑和往日亲密。 太医诊脉完毕,道:“小郡主一向体质康健,如今只是稍有疲累,只消沐浴净发,再佐以善推拿的宫人,便无大碍。只是殿下毕竟年幼,还是少用这样沉重的金簪,以免长此以后,易犯头风之症。” 稍有疲累便要沐浴,还特地指明了净发。那金簪精巧,又不是实打实的重量,怎用得上沉重二字。 福盈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不住往下沉。 随后太医又替福瑜把脉,这回倒是没说什么。 等一切罢了,姜斤斤才上前道:“还请两位小殿下保重身体,以免叫太子殿下伤心。奴告退。” 姜斤斤退了出去,福瑜不禁看向一言不发的姐姐。 “你是知道的?”福盈说不出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只瞧瞧今日她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信任的白氏,她的未婚夫,还有她的亲弟弟。他们默契的都知道,只把她一个蒙在鼓里。 “福盈……”福瑜犹豫片刻道,“我反悔了的。” 福盈有些失望的闭上眼:“是什么?” 福瑜没开口。 福盈轻哼一声:“那叫你反悔了?分明是我自己心里烦,不肯去产房外。你只是不作为罢了。枉费我还在担心你,真是可笑。” 福瑜面上有些急,他从未见福盈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毕竟福盈性子里的尖锐,从来不会对着他。 而福盈面上深深的疲惫,也叫他真真切切开始后悔起来。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牵扯到他和福盈身上,便默许了白氏的一些动作,毕竟成与不成,他都不会吃什么亏,可在太医来前,他竟没意识到,那些药粉,是不是会对福盈有什么损害。 这可是他嫡亲的姊妹! “这几日,你与白氏别在我面前晃悠,免得我忍不住叫人把你们全都轰出去,”福盈霍然起身,“来人,备水。” 福盈等回了屋子关上门,才显了怒气。反手把头上的簪子一拔,就要往地上摔。可临到头,又自己收了手。 在屋里准备,没来得及出去的宫人见她憋的眼通红,又不肯落泪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了神:“殿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再叫太医来?” “别声张,”福盈低声喝到,“去寻个带锁的匣子来,这簪子……日后便锁起来,压到库房最底下去,别叫我再知道。” 一干人赶紧应了,又要服侍着她去沐浴。走了两步,福盈回头看了一眼那簪子,停下脚步,哑着嗓子道:“先把匣子取来,我亲自放。” 宫人们不敢劝,赶忙取了来,呈到她面前。 她亲手取了簪子,婆娑了一下,木着脸,放进了打开的匣子里,落了锁。 “自今日起,不许白氏再出现在本郡主面前,也不许她动本郡主的任何一件东西,尔等可听明白了?” 第84章 许是先前累的太过,歇的太早,裴良玉没睡多长便发了梦。等她从梦中惊醒,只觉浑身大汗,心中很有几分惊惧,待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青罗,”裴良玉顺口喊了一声,却想起睡前青罗不在之事,正要改口,就瞧见已经换了身衣裳的青罗从幔帐后头走了进来。 青罗一眼看出裴良玉还未褪尽的不安与面上的薄汗,忙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殿下是魇着了?” “应是做了个梦,都忘了,”裴良玉见她张罗着为自己擦身换衣,心里熨帖,渐渐脑子也清醒许多,等旁人都退了出去,才问她,“先前是出了什么事?” “是白氏想趁机对殿下下手,”青罗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说与裴良玉听,犹豫片刻,又道,“桂枝与奴婢说,白氏曾怂恿小郡主守在产房外。” 见裴良玉眼中有怒气氤氲,青罗继续道:“方才太子殿下忽然遣了太医往锦绣苑去,姜斤斤亲自领去的,一众随从,俱是前殿之人,奴婢无能,还未知道具体出了何事。” 裴良玉心头一紧,虽有几分猜测,但想到方才母亲的话,犹疑片刻,道:“既然俱是前院的人,就别叫咱们的人沾手,时日长了,总会知道的。” “那白氏……”青罗小心问道,“殿下可要趁此机会……” “不够,”裴良玉轻声道,“白氏万死不足解我之恨,但让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才是便宜了她。何况,罪魁祸首还在,焉知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白氏?” “殿下说的是,”青罗也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白氏手段出尽,反倒不足为虑,何况有奴婢等在,必不会叫她安逸过活的。” “用不着你们,”裴良玉安抚一句,心思转念间又思量起自己的日后。 是她不够坚定,迷失在齐瑄的温柔中,生了这个孩子,偏了心,失了原本中立的立场,她也注定不能走如太后一般的路。 可她倒也不如何后悔。 虽说孕期里,她几度昏了头,做过几件错事,更不像从前对福盈福瑜事无巨细,同他们有所疏远,甚至……但她确实不后悔。 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样的感觉实在奇妙。何况那孩子,与她相似得紧。 日后好生教导,这个孩子便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倾注所有爱意的所在。多么令人惊喜。 也正是有了这个孩子,她需要有更多话语权,而不仅仅是固守东宫这一亩三分地。 本朝虽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明文,太后因身份,不肯干涉朝政,皇后不够聪慧,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久而久之,才叫大家都默认下来罢了。 得寻个机会,裴良玉心中思量着,若有所思的看向锦绣苑的方向。 等底下有人回话说姜斤斤离开锦绣苑不久,齐瑄再次到了长平殿中。 “怎么还亮着灯,”齐瑄心中总不安稳,才过来瞧瞧,本以为裴良玉已经歇下,不想却见灯火通明。 宫人忙答道:“殿下才醒,正和青罗姐姐说话。” 齐瑄动作一顿,瞧着那门,一时竟有些不大敢进。却到底还是将姜斤斤撇在外头,自个儿走了进去。 裴良玉见了他,当即收了面上笑意,问:“白氏做下此等恶事,福盈福瑜是还护着她?” 听见这话,齐瑄却松了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许玉儿并不知道福瑜在这里头的牵连,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见着齐瑄面上的愧疚怜惜,裴良玉抿了抿唇,做出恨意:“不许轻易便宜了白氏。” 齐瑄坐在床边,握上她的手许诺:“你放心,她敢对你出手,我必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良玉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还是得再缓缓,走了一个白氏,总还会有第二个,我如今腾不出手去,便多留她几日,只是,我不想再瞧见她一眼,免得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她的心。” 说着,裴良玉又自嘲似的笑笑,眼中仿佛有泪光闪烁:“你说我,是可悲,还是可怕?” 第82节 齐瑄心中一痛,将许多犹豫都去了:“一会儿我就叫人下令,让白氏搬出锦绣苑,在前殿寻个地方,将她圈起来。” “平白无故,叫她住到前头去?可会给你添麻烦,”裴良玉神色恹恹。 “福瑜日渐大了,也不好在东宫内院一直住着,叫他从锦绣苑中搬出来,住到前头去,白氏便当是去伺候他起居,旁人也说不得什么,”齐瑄替裴良玉理了理鬓边碎发,还有几分未竟之语没往外说。 这一回的事,多有王景程在里头撺掇,如今福瑜离了后院,王景程一个外男,也不好如从前一般自由出入,又没了白氏在里头裹挟,总归能叫齐瑄多放心几分娇妻幼子。 “这法子是好,福盈可愿意吗,”裴良玉道,“比起刘傅姆,福盈好似更亲近信任白氏的。” 齐瑄只叫她放心,他必会办妥。 裴良玉总算精神了些,道:“福瑜既要住到前头去,那他身边伺候的人,你也一并给他配齐吧。这事上我若插手半分,怕不止是王家,连带着不少人都要寝食难安了。” 齐瑄沉默片刻,并没多劝,应下此事。 正此时,青罗将孩子从相连的耳房中抱了过来:“小皇孙才用了吃食,这会儿正醒着。” 裴良玉当即便要起身,被齐瑄拦了,亲自去把孩子抱来,安置在裴良玉身侧。到此时,对上孩子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看着那隐隐有六七分与裴良玉相似的面容,齐瑄心中的喜气才重新涌了上来,对待孩子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父皇为孩子取名珩,我便替他起了个乳名,唤做惠安。” 惠安。裴良玉心中默念两回,也有些满意。盼只盼这孩子长乐安泰,此生无忧。 惠安年纪尚小。很快睡了过去,裴良玉见齐瑄也有些乏了,便催他也去歇息。 齐瑄却说无妨:“我再陪陪你。” 他此刻心情已好了许多,却也还有几分后怕残余。待在此处,有裴良玉陪着,他心里才安定。 裴良玉不知齐瑄心中所想,转念间似随口问道:“我前几日见你总不大欢喜,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一武勋家不成器的后辈,”不是什么秘密,齐瑄也没有瞒着她的心,“那小子仗着祖辈余荫,当街打死人,被一清流出身的御史瞧见,告到了御前。父皇本有惩处之心,但一干勋贵联起手来,在父皇母后面前哭诉,又有老三在一旁敲边鼓,最后竟只罚了个闭门思过,还没他亲爹为保他性命赏他的板子重。” 几句话下来,让裴良玉听得不住皱眉。她知道勋贵势大,皇帝才变着法引了从前严防死守的世家重新入朝。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乱象。勋贵子弟当街杀人,却只罚了闭门思过,是何等令人心寒。 若这样的事再多出几桩,那比起前朝后期,又有何不同。 这话在裴良玉喉咙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也只化作一声叹息道:“只怕那耿直的官员,和被那人打死了的家人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这话却是提醒了齐瑄。 “玉儿说的是,除了那官员,还有百姓呢,”齐瑄一时有些坐不住,他打小站的就高,自诩怜悯民生,却还不如玉儿想的仔细。凭着那勋贵子弟的手段,难保他不会将这些日子的惶恐与不满胡乱发泄,动不得御史官员,转头将那家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样的事,可不敢去赌人心。 裴良玉见状道:“夜已经深了,不好叫人出去,等明儿一早,你再派人去暗中寻访。若寻到那家人,给些银钱,最好能劝得人离了京中。” 言罢又道:“叫底下人办完了事儿,也来同我说上一声,只盼能叫他家剩下的人,安安稳稳的,免受无妄之灾。” 齐瑄依言应下,自去安排。 待过得几日,齐瑄同裴良玉说起后事,不住夸她聪慧谨慎:“我才派人将那家送往南方,次日便有人来回,说有勋贵下仆在周围打听,言语间很是不逊。还好有玉儿你提醒。” 裴良玉有些安慰,却也不肯居功,只说当是为小惠安积德行善。 但经此一事,齐瑄渐渐与裴良玉说的更多了些。 小到朝堂上官员为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唇枪舌剑,又那家勋贵子弟入朝,大到某处官员任免,六部谁该致仕,谁要提拔。 这一个月来,林林总总,裴良玉心中竟对朝中上下有了个隐约的框架。 裴良玉疑心是齐瑄有意为之,可又有些参不透他的深意,便沉默下来,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或是贡献一二计策。齐瑄若觉得有用,便都会采纳。 时日长些,裴良玉便主动取了劝人坚守本心的经文来抄。每日写上一遍,免得又不知不觉间,又被齐瑄的好迷了眼,乱了分寸。 第85章 夏末,长平院外。 福盈福瑜虽不再同路,却正好差不多时候到。 自搬出锦绣苑,虽也同往宫中读书,到底不在一处,福瑜也有些日子不曾见福盈,当下便添了几分关切,撇开跟在她身侧的刘傅姆问:“这几日可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福盈的语气有些生硬,也不知是对锦绣苑独留了她一人不满,还是再到长平殿中,想起一个月前的旧事,而心思复杂。 “你瞧你,”福瑜道,“今儿是咱们兄弟满月,你总要笑着才是。” “还用得着你提醒,”福盈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在外头落他的面子,“先进去吧。” 福瑜这才没再说话,跟着福盈一道,先进去拜见裴良玉。 裴良玉早得了他们到的消息,遣了青罗去迎,口中催着为自己画眉的齐瑄道:“怎么还没画好。” 齐瑄落下最后一笔,仔细端详,才觉满意:“总要细致些才能得。” 裴良玉还没梳好头发,便坐着没动。等福盈两个进来见礼,不过几句话工夫,齐瑄又带了福瑜出去。今儿东宫满月酒办的不算太小,总有要他们亲自去前头支应的人。 裴良玉见福盈挺直了脊背坐着,整个人绷得,像拉紧了弦的弓,动了动手,招了秋娴来:“惠安那头应是准备好了,你去抱来,也叫他先见见大姐姐。” 秋娴应声而去,裴良玉转头时正对上福盈惊讶的脸。她对福盈笑笑,只叫她稍坐。 福盈咬了咬下唇,直接问道:“您就不怕我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 裴良玉从匣子里随意的捡了一支珠花在指尖把玩,好似真半点不在意的说:“凭你肯问这句话,答案不就在眼前了?” 福盈没想到自己竟能被裴良玉投以这样的信任,心思百转间,颇有几分五味杂陈。 从前她信任白氏,对白氏所言毫不怀疑,自然对裴良玉很有成见,如今锦绣苑中只她自己住着,身边唯有刘傅姆敢同她多说些,时长日久,又兼有当日裴良玉生产时白氏与福瑜所做之事在前,她便也多想了些。只是裴良玉的表现,却更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又或许,其实她从没变过呢。福盈一时有些出神。 眼见秋娴领人将惠安的小床摆在她身侧,妥善安置,她也收了身上的尖刺,伸手逗了逗正啃着小手的惠安,很快便得了他一个无声的笑。 “他叫惠安?” “只是乳名,”裴良玉倒没说是齐瑄起的,只笑道,“这孩子手快,稍不注意,就能给自己脸上来一下,你逗他时当心些,别叫他指甲伤了。” 福盈闻言看了看齐瑄的手,手掌小小,还不足她一根手指头长,不过那指甲确实利了些,虽已修剪过,但想是太小的缘故,指甲太薄。 惠安倒不在意被抓着小手,只以为福盈在同他玩,眼睛只跟着福盈转,小手反握住她一根手指,不肯松开。 福盈忍不住哄了哄他,在他转头时,瞧见他耳后的一小道划痕,才明白为什么方才裴良玉会特地嘱咐一句。 “怎么笑起来都没声,”福盈微微蹙眉,也没听说这孩子有什么先天不足啊。 刘傅姆闻言矮了身子回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若要笑出声,得再大些才行。” 福盈这才点了点头,手下却轻轻点了点惠安的鼻尖,又得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裴良玉瞥见福盈脸上从没什么表情,到如今神色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彻底丢开手去。 等裴良玉收拾停当,方带着福盈、惠安往办满月的院子去。 东宫多年不闻婴啼,如今难得喜事,来的人自然不少。勋贵、世家、清流,但凡够的上身份,便没几个不在场的。幸而裴良玉法度严明,东宫几司的宫人照章办事,丝毫不乱,叫许多亲近东宫的臣子都看得满意,转头又为裴良玉的好名声添了几分光彩。 满月宴顺利结束,东宫的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长平殿中,再难恢复往日的宁静,常有稚子哭笑之声。 福盈还是照常来向裴良玉请安,只是待的时辰慢慢变长,并不似从前只点个卯便走。至于福瑜,搬去前殿后,往王家去得更勤,自然少到长平殿中,倒没怎么发现福盈的变化。 - 暮色低垂,秋意渐凉。 长平殿中,齐瑄正逗着才会笑出声的惠安玩闹,就见裴良玉满脸无趣的将一份折子丢在桌上,不由起身过去,随手打开扫了一眼,并没见着什么特别,方问:“这是怎么了?” “纸上花团锦簇,俱是恭维,满篇下来,除了当地湖光山色还可一提,竟没半点可称道之处,就这,竟还是出自一地父母官之手,”裴良玉满是不快,“若在我面前,只怕我要忍不住骂他一骂的。” 齐瑄听得好笑,把折子重新摆在桌上,又取笔沾了朱墨,递到裴良玉面前道:“何须等他到你面前来,如今写在这上头,也是一样。” 裴良玉一怔,眼睛在齐瑄面上打了个转,状似玩笑道:“我这接了,再叫我放下,可就难了。你肯?” “玉儿如此文采,想做什么不成?” 齐瑄站在裴良玉身侧,烛火映衬下,好似他眼底心间,只装得下她一个,再容不得其他。 裴良玉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等听得惠安不满的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接了笔,当真在那折子上落了字,不过是仿了齐瑄的笔迹。 等写完想骂的话,她又将笔扔回齐瑄手里,扬了扬下巴,道:“若你以后反悔……” “绝不会,”齐瑄说得笃定,眼里却带着惊艳与欢喜。这样骄傲明媚的玉儿,他有多久未见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叫你如愿。” 裴良玉竖起一根手指堵在他唇边,道:“这样的话可不兴说,我只信自己亲眼见的。” “啊,啊,”惠安懵懵的又喊了两声,仍不见裴良玉与齐瑄,头抵着床,手脚并用,直接翻了个身,总算看见了不远处的爹妈,不由得又笑出了声。 这一下,倒把裴良玉与齐瑄都惊着了,不敢再放他单独待着,赶忙将他放回了围栏里。 打这日以后,长平殿中渐渐辟出一角,重新布置了桌案。前殿的请安折子,连带着一些放在东宫处置的密文,齐瑄都不瞒裴良玉半分。 长平殿中的规矩,比从前也更森严了些,不论早晚,总要留两三个人互相守着。 齐瑄在时,裴良玉就与他一道说话、看折子、逗孩子。齐瑄不在,一些机要文书随身带走,裴良玉得闲时便翻一翻请安折子,权当读一读游记。若摒弃了前头的恭维之语,也算还能入眼。至于朱笔,齐瑄特意留了一套,裴良玉用的却不多。 — 转天又是福盈过来请安的日子,福瑜昨儿就同王家去了城外,说是踏雪寻梅,今日自然不来。 裴良玉斜倚在榻上,恰把小惠安严严实实围在榻上。 惠安坐在榻上,举起手中铃铛摇晃,还啊啊的喊裴良玉。 对上儿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裴良玉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眉心。 小惠安一怔,然后吃吃的笑起来,扔了铃铛去抓裴良玉的手。 “啊,妈!”小惠安扑向裴良玉。 裴良玉赶忙接住小惠安,惊喜的看着他:“刚才叫阿妈了是不是,好孩子,再叫一个!” 小惠安偏了偏头,看着裴良玉,下一秒便就着靠在她怀里的姿势,抱起脚开啃。 裴良玉无奈的将他的小脚抢救出来:“你呀,真是抓着什么啃什么。” 惠安听不明白,只以为这是在陪他玩,笑得更开心了。 福盈才走到长平殿外,就听见小孩子的笑声,原本板着的脸便松了几分。 等进去时,解了外头斗篷,还特意站了一会儿才往里去。 同裴良玉行过礼,福盈便问:“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裴良玉在她进来前便坐正了,示意她在另一侧坐下,面上显出几分无奈:“不许他啃脚,还以为我在逗他玩,开心的和什么似的。” 说着,又把小惠安转向刚刚落座的福盈道:“你姐姐来了。” 第83节 惠安早听见福盈声音,脸上笑开,伸手就要抱,显见十分亲近福盈。 福盈身上特意没戴多少首饰,此时便没那么多忌讳,捏了捏惠安肉嘟嘟的小脸,便把他抱了起来,很快得了他一个湿乎乎的亲亲。 福盈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教训怀面前的小惠安:“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把口水沾到我脸上,怎么就记不住呢。” 惠安对情绪感知敏锐,并没觉得福盈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便直接扑到她怀里,不肯起来。 裴良玉看着这一幕,只淡淡笑着,半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福盈收拾停当,才道:“临近年关,事情也多,你近日若得空,不如多过来几次,也帮一帮我。” 福盈正逗着惠安,没反应过来,还是刘傅姆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裴良玉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诧的看了过去。 福盈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你……” 裴良玉也不意外,她有这表现,只是道:“你也一日日大了,有些东西,也该学起来了。” 福盈将视线转回到惠安身上良久,略过急着暗示她的刘傅姆,仔细考虑片刻,方道:“母亲既有需要,福盈自不敢不从。何况,是对我有好处的事儿。” 第86章 冬日暖阳,正是难得的好天气。福盈靠在桌案边,听着耳畔所谓抚琴要领,不由得用手遮着,打了个呵欠。 她虽是才跟着裴良玉学习,可这几日赶上年前,底下的孝敬,各处的收成,要分发的物什,桩桩件件都堆到了一处。 她虽管的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却很忙了几日,才渐渐上手。公主郡主们课业简单,她便习惯于在课上松泛些。 福盈听着琴声,望向窗外,不觉有些出神。她才管了那么点事,就忙得不可开交。太子妃的事多了不知道多少,怎么每每都做的那么快,还有闲心研究新鲜吃食,逗惠安玩的? 出神的福盈并没发现,她边上一个伴读提笔写了什么,趁着休息的时候出去了。 好容易到下学,福盈径直收拾了东西往外去,快得连伴读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殿下,”刘傅姆一见福盈出来,赶忙领人上前,接了她手中书册,又替她穿好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算放心。 “快走快走,”福盈催促着,“今儿说是有北地的人来,不能耽误了。” 刘傅姆赶忙撑起伞,跟着她往外。可没走两步,就在宫宇交汇的路口遇上了福瑜与王景程。 单看这两人靴上的薄雪,便知道这不是偶遇。 “你们怎么在这儿,”福盈慢下脚步,扫了两人一眼,神色淡淡。 “皇后娘娘方才传信来,说是得了新鲜吃食,叫我们都去,”王景程笑如春风,眼中似只有福盈一人。 福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看向刘傅姆:“叫个人回去报个信,就说我迟些回去。” 刘傅姆依言去安排,福瑜与王景程却是对视一眼,一同蹙眉。 “如今太子妃管你这样严了,”王景程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忧虑,又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福盈有些茫然问他:“什么?” 福瑜看出两人话都没说到一处,上前催道:“咱们还是快些往凤仪宫去,别叫祖母久等了。” 等多走出几步,凉风一吹,福盈突然意识到,王景程方才,似乎在指责太子妃? 福盈眼睑颤了颤,瞥了一旁的弟弟一眼,正好抓住他和王景程挤眉弄眼,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恼意。 惠安出生那日的事是,今日也是。或许从前也有不少,但她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又翻出来不少。一样同胞出生,只是男女之差,她与福瑜的差距,就那么大? 福瑜可以知道所有,而她只配蒙在鼓里,只靠身份地位被人捧着敬着,受人利用,还不知道前因后果。 若是从前,她也觉得无妨,宫中那么多公主郡主,不都是一个样?有被利用的价值,才配被人上心。可如今,她却有些不甘心了。 福盈有一搭没一搭的与福瑜两个说话,不多时便到了凤仪宫中。几人行完礼,第一眼瞧见的,便一个打扮漂亮的女孩子。 “郡主!” 福盈抬眼看去,正是王九。她微微偏头,脸上已带了几分笑:“你怎么在?” 王景程在旁道:“九妹久不见你,在家说了好些回,因怕往东宫去,太子妃……今日便特意求了皇后娘娘进宫来的。” 福盈听见这话,又见福瑜一脸的深以为然,抿了抿嘴唇,心里却有些烦闷。他们当自己是什么?当下便做出疑惑问:“太子妃怎么?” 皇后在上头瞧见这情形,眯了眯眼,岔开话题,招了福盈到身边:“福瑜搬到前殿,独你还在内院住着,这几个月下来,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王九忙也道:“这几个月,郡主都少出来玩了,如今在皇后娘娘这儿,要真有什么不便的,正好还能请娘娘做主。” “只是我自己犯懒,不想出门罢了,”福盈挨着皇后,撒娇道,“我在东宫住着呢,能有什么不适应,谁又敢给我脸色看?” 王九等人的暗示,福盈不是不懂,但她这些日子受着太子妃的教导,总不能转头冤枉人家。何况,太子妃代表东宫,在皇后面前抹黑太子妃,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皇后听见福盈这话,也笑开了,道:“是呢,你在自己家住着能有什么不顺心的。” 王九听见这话,脸色变了变,看向王景程。 王景程脸上倒还挂得住笑,瞧着却没深入眼底。 福瑜见状,适时问起皇后新得的方子。 “用了今年得的梅酱,又配了才制的梅花茶,比从前的滋味都好,”皇后简单说了两句,便催他们几个往后殿去,“那边风景好,正合品茶吃点心赏景。” 福瑜三人依言起身,福盈却说:“难得过来,我再陪陪祖母。” 三人以为她是有什么不好在大面上说的话,要私下告诉皇后,便没多留。 等三人走了,福盈才问皇后:“祖母,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头了?” 皇后没有否认,只道:“你要是真有什么不爽快的,只管来寻祖母,祖母都给你做主。” “多谢祖母,还是祖母对我最好了,”福盈哄着皇后又道,“不过,祖母你别听不相干的人胡说。” “哦,”皇后起了兴致,“可你这几个月都没出门,也是事实,莫不是有什么更好玩的?” 福盈大方的点了点头,迎着皇后好奇的目光,颇有几分自豪道:“小惠安啊,那小子见了我就笑,还只要我抱,寻常人都逗不走他。” “惠安啊,”皇后面上笑容温和许多,“你常往长平殿去看他?如今也大了些吧。” “母亲教我理事呢,自然往长平殿去得多些,”福盈好似没发现自己说了多么大一件事,只将话题又转回到惠安身上,“是长了不少,抱着都有些压手了。前两日学话,还发了声姐,可惜后头再没听见过。母亲早先还说,若不是天气太冷,早抱来给您请安了。” “可不敢叫他这会儿出门,”皇后赶忙道,“你母亲做的很对。” 福盈顺着话茬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我跟着她学了这么几个月,就没见她做错、算错过东西。我到如今,还有些手忙脚乱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成那样。” “你还小呢,”皇后笑眯眯的安慰着。 福盈继续和皇后说了几句,又撒娇叫她不许把自己跟着太子妃学理事的事儿往外说:“若是学的好也就罢了,要学的不好,可不丢人嘛。” 皇后自然应了,也真正放下心。 等晚间皇帝过来,还特意提起这事:“我就知道玉儿是个好的,从前福盈那样娇纵,她还特意带着福盈理事,又把惠安养的与福盈这样亲近。便是我,都寻不出她半分不好,难怪如今,福盈都替她说话了。” 皇帝也很满意,道:“到底是太后的侄孙。” 长平殿中 裴良玉听了福盈命人传的话,只说了句知道了,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不过,北地送来的东西她一直没动。 青罗见状,领着桂枝替她换了盏茶水,笑道:“殿下是预备等郡主回来?” 裴良玉搁下笔,头也没抬,道:“她既是感兴趣,多放一会儿的事。” 桂枝看在眼里,有些好奇。因知道裴良玉从不在意她们问些大胆的话,便出了声:“殿下对郡主这样好,就不怕郡主仍偏帮着王家,对咱们不利?” “有什么好怕的,”裴良玉品了茶,也想歇一歇,倒不介意教一教身边得用的人,“我能给她的,福瑜和王家能给,却不肯给。就算她利用我给的权势便利,为王家放行,可权势本身就是个好东西,时长日久……” 剩下的,裴良玉没说,可桂枝却已经明白了。尝惯了权势带来的好处,又有几个人甘心放下?何况是福盈这样,天生的皇家人。王家和福瑜不肯,或是下意识忽略和轻视着作为女子的福盈所拥有的野心,裴良玉却一步步诱导着她的野心慢慢膨胀。 福盈福瑜是同胞姐弟不错,可当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对立面时,感情和权势,在皇家,还真说不准会选什么。 毕竟福瑜自打搬到外殿,就鲜少回锦绣苑,而福盈在长平殿跟着学了这么久,也不曾透过半点消息出去。到底都是龙子凤孙。谁会比谁蠢笨? “还是殿下聪明,”桂枝眼中带着几分崇拜,“日后郡主能站在我们这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裴良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却道:“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提。” 太过理想化的预设,她可不做。何况她别有图谋,并不在意这一点。 裴良玉早过了从前想调和与福盈福瑜关系的时候。像从前的福瑜,正直聪明又有主意,是个可爱的小孩。如今不也是小心思成串?要说他真被王家蒙蔽,裴良玉是不大信的。说他对王家的势力动了心,所以付出了行动,倒还更可能些。 只是,若他当真旗帜鲜明的站到王家那边还好,偏生又带了几分软弱和理想化。 想在裴良玉这里讨些好处,又放任王家诋毁裴良玉,策划对她不利的行动,等到事发,他却是清清白白,半点没沾手,一切都是旁人所为。 到头来,还不如福盈,至少态度从来鲜明。为人处事,倒也敞亮,知道分寸进退,晓得维护东宫体面。 裴良玉搁下茶盏,瞧了眼外头天色,道:“可算放晴了,趁着惠安没来,咱们折梅去。等他过来,便连窗都开不得了。” 第87章 裴良玉折了几枝红梅,亲自捧在手中,才转到殿中,正遇上齐瑄转身看来。 裴良玉预备着福盈会来,穿的还算齐整,一身华服,头上饰以几支红宝钗。她原本身量瘦削,这几年养尊处优,加上才生了孩子没几个月,人圆润了一圈,容貌上去了几分仙气缥缈,更显明艳多情。 她好些时候没踏雪寻梅,此刻正是好心情,叫人解了披风,自己走到齐瑄面前,却见他面带欣赏,只随着自己而动,不由得薄嗔他一眼,取一枝梅轻轻摔在他怀里道:“登徒子。” 齐瑄握着花枝,看她去寻白瓷瓶来供梅,仔细在花间寻了一小枝折下,插到她发间笑道:“我看自己妻子,怎么就成登徒子了?” 裴良玉不答,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梅花,又看了一眼他手里被折了一小节,顿失姿态的梅枝,口中怪道:“好容易挑回来插瓶用的,如今却成了这样。” 说着,裴良玉也伸手折了一枝,替齐瑄簪在了发上,又唤来桂枝,让她将这支梅上剩下的花瓣一一取了沏茶。 等桂枝离去,她才和齐瑄回身坐下,道:“今日不忙?这会儿就回来了。” “眼看年节里,朝中上下一团和气,谁乐意这时候找不自在呢,”齐瑄说着,随意看了一眼平日福盈坐处,“今日福盈不在?” “早先打发了人来传话,说是与福瑜一道往母后处去了,”裴良玉说着迟疑片刻,问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见春郎独自回来,有些奇怪,”齐瑄微微蹙眉,“我看春郎极少出门,与人少有往来。” “你今日才发现?”裴良玉微微挑眉,等齐瑄诧异看来,她才道,“早先春郎也同福瑜一道回来,后来福瑜常往王家去,春郎便多是独自走。这两年春郎多是自己来我这里请安后,就回院子潜心练武,听教导春郎的人说,春郎年纪不大,已练得很有成效了。” 齐瑄除了年节,很少见着卫罗春,往时只见福瑜带着王景程去锦绣苑中,只当是卫罗春大了,自己避嫌的缘故,没想到他和福瑜竟疏远至此。若不是他方才见着卫罗春回来,又听说福盈几个已去了皇后处,还不知道这事。毕竟,细论起来,皇后和卫罗春可比王景程亲。 见齐瑄板了脸,裴良玉给青罗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外头就传来惠安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这才开口道:“你要觉得福瑜做的不妥当,迟些同他说去,惠安过来,你要是给他摆脸色,我可要不乐意的。” 齐瑄被她一打岔,气也消了几分,只同她道:“春郎那头,劳你多看顾些。” 第84节 “表嫂早托过我的事,还消你说?”裴良玉轻哼一声,“你若有心,如今忙完了,多去瞧瞧春郎,王景程日后也不敢这么排挤他。” 齐瑄叹了口气说:“王景程胆子大,福瑜也立不稳主意……” “得了,”裴良玉站起身,“这些我管不起,你莫说给我听了。” 齐瑄见裴良玉含笑接过惠安逗哄,引得惠安大笑出声,心里的烦闷也渐渐去了,起身走到裴良玉身边,看她慢慢教惠安学坐。 惠安尚立不住,勉强坐住总要再往一旁倒,齐瑄每每眼疾手快接稳他,倒也来了乐趣,甚至教起他学话来。 裴良玉听嬷嬷说过,如今小孩顶多能描音,却也懒得提醒齐瑄,随得他自己去教。不想齐瑄反而得了乐趣,趁着近日无事,常常来哄惠安喊他,还把早早回院子的卫罗春也叫了来一同陪玩。 裴良玉看得直摇头,但见卫罗春没多少不乐意的,才没多说。 卫罗春往长平殿渐多之事,福盈或许知道一点,福瑜却不大清楚。自打他住到前殿后,东宫内院的事,若不是福盈开口,他几乎断了知道的途径,却还半点不觉得有不对之处。 裴良玉将福盈的举止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渐渐多教了她些东西,也乐意培养她些朝堂上的眼光。时间长了,她看问题的角度有了变化,和王景程、王九等人想法有了差异,却也并不发言。 到了年节里,福盈姐弟跟着王景程一道往王家拜年,行的是子侄礼。 颖侯等人很快领了福瑜和王景程出去,只留下福盈在颖侯夫人处。 见福盈嘟着嘴看几人往外去,颖侯夫人不禁揽了她在怀里道:“他们男人自去说话,咱们娘几个也自己玩自己的,朝堂上的事,和咱们没什么干系。” 福盈看了颖侯夫人一眼,有些迟疑,口中只道:“孩儿就是不乐意他们撇下我。” 颖侯夫人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咱们福盈啊,只用每日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钗环首饰,高高兴兴的,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 福盈往日听见这话,都只有高兴的,今日却鬼使神差的道:“可我日后也不能一直如此,到底是要成婚的,他们都说,等成婚以后,就不能这么松快了。” “这有什么,”颖侯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你是郡主,身份尊贵,只要旁人供着就是了,以后管家的事,有你舅母、嫂子她们呢,何况景程也不是不晓事的,他都知道的。” 福盈靠在颖侯夫人怀里,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大乐意。 一母同胞的出身,怎么她就合该因为身份被供起来,做一件华贵精致的摆设,别说管家权了,连未来小家的权利都不能沾半点。 想到裴良玉统率东宫的威仪,福盈有几分后悔,当时怎么这么轻易答应了和王景程的婚事,还去请祖母帮忙的。不过转念间,她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不知足,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毕竟是皇室出身,生来就在权势里打滚,到底是不够甘心的。 等离了王家,只福盈两个坐在返程的车上。她想了想,问福瑜:“方才你和外祖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福瑜皱了皱眉道,“不过是朝堂上的旧事,又拿出来说了一回,各抒己见罢了。” 见福盈有些兴趣,福瑜又道:“都是些男人们该管的,很不必说给你听,免得坏了兴致。” 福盈听了这话,确实没了多少兴致,不过不是对这事,当即不满道:“你如今怎么也说起这些话来?什么叫男人们该管的,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福瑜怔了怔道:“倒也不是。” 福盈以为他要同自己仔细说了,不由坐直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之意。 不想,福瑜却说:“只是男女应各行其道,如父亲主管朝事,太子妃则在东宫理事,叫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一般,各有其位。” “什么?”福盈忍了忍,才没把自己在长平殿偶然看见父亲同太子妃议事的话说出来,只问,“这是谁教你的,我怎么没听说?” “学里如此教授,祖父、舅舅也是这么说的,”福瑜道,“如东宫、颖侯府中,又有谁不是如此吗?” 福盈的手握紧了拳,指甲将手都掐出了红印,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才继续说:“这话真是新鲜。” 说完这句,福盈闭目养神,不肯再理会福瑜。 福瑜知道症结所在,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和颖侯几人的对话,在王家不算什么秘密,却也不适合叫外人知道,福盈常往长平殿中去,万一有说漏嘴之处,就不合适了。 临到分别时,福瑜轻声道:“这几月你和长平殿走得太近了些,你我到底是王家外孙,如今朝堂上王家为首的勋贵、裴家为首的世家泾渭分明,你也要注意其中的度才是。” 福盈轻嗤一声道:“我是皇家子嗣,勋贵或是世家之争,与我何干?” “谁能得势,谁和你我更亲近,这就有关了,太子妃到底已有亲子,不论她如何想法,世家是绝不可能为我所用的,”福瑜说完就下了马车,嘱咐她道,“你听过便罢,这两日天气太凉,多注意些,莫要病了。” 福盈当着他的面摔下帘子,吩咐道:“去长平殿,本郡主要去向太子妃问安。” 打这日后,福盈在长平殿中学习时,隐隐更用心了几分。裴良玉发现后,使秋娴悄悄问过刘傅姆,她说了王家之事,也提了福盈姐弟不知为何不欢而散,裴良玉才约摸猜到几分福盈的心思。 青罗私下同裴良玉感叹道:“如今瞧着,郡主果然是皇家人,殿下真是料准了。” 裴良玉脸上却看不出多高兴,只轻声道:“人心最不可控,以后的事,还且早着呢。如今我教她这许多,日后未必不会再用回到和我相对上。” 看着青罗犹豫想劝的模样,裴良玉却露出个笑来,道:“说到底,不过是我至少要教好一个,好全我的名声。王家下了大力气在福瑜身上,我能选的也就是福盈了。” 这话青罗却不乐意听:“您要是一个都不管,又能有什么妨碍?还是您有这个心。” “不过是王家做的过了些,我瞧着厌烦罢了,”裴良玉垂下眼睑,“福盈被教的,也是可怜,和我从前差不多天真。” “瞧我,”裴良玉又笑起来,“人家堂堂郡主,就算被拿捏着,只要不失势,多的是人愿意哄骗她一辈子,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第88章 时日长了,裴良玉也摸到几分和福盈相处的默契。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过得几月后,裴良玉索性将整个锦绣苑都交给了福盈自己打理。 起初,福盈还有些许疏漏之处,但在裴良玉的提醒下,她也一点点描补好,将锦绣苑管得一丝不差。 转年在皇后宫中,裴良玉特意同皇后提起此事,末了还夸上一句:“福盈聪慧。” “还是玉儿你教得好,”皇后抱着惠安,面上很有几分惊喜,“福盈性子倔强,我还曾担心你同她处不来,如今瞧着,倒是别家亲母女都及不上的。” “母后可别夸我,”裴良玉做出羞状,“要叫福盈知道了,她怕是要不依的。” “好好好,”皇后想起福盈素日的高傲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前儿皇上来时,还同本宫说起,如今福盈与王家那孩子都渐渐大了,异日寻个好时机,便正式下旨赐婚。” 裴良玉心里微微一动,面上露出笑意:“这可是件喜事。” “是啊,”皇后点点头,又有些怅然,“其实要我说,福盈还小呢,何至于这么急切定下名分。” 裴良玉看了皇后怀里,自顾自玩耍的惠安一眼,心中一哂。 如今朝堂上世家之人渐多,清流也渐渐和世家靠拢,同勋贵有了一争之力。两相联手,勋贵在某些时候,甚至隐隐势弱。 皇帝深谙平衡之道,自然不像从前,一心想要压着勋贵们不许出头,自然要想办法涨一涨勋贵的气势。 而东宫有勋贵所出的皇长孙,也有她这个世家女所出的小皇孙。那么唯一的孙女福盈,在此刻就显得特别起来。 福盈和王景程的婚事,是从前就有的默契,如今拿出来正式下一道旨意,既能给勋贵抬一抬脸面,又没什么实质上的付出,自然是一桩再合宜不过的买卖。 “父皇有心给这个脸面,也是好事,”裴良玉劝了一句,又说,“不过这事儿,可要先同福盈透个气?那孩子若是一无所知,事后恐怕要闹脾气的。” 皇后一怔,到底点了点头:“也就是福盈,若换了旁人,哪里有小姑娘来掺和自己婚事的道理。” “可见是疼福盈的人多,”裴良玉说着,就起身向皇后行礼,“如今那孩子不在,母后就委屈委屈,叫儿臣替她向您谢一谢了。” “惠安还在呢,竟也如此促狭,”皇后嗔怪的点了点裴良玉,却并不生气,笑盈盈的吩咐下去,叫人去守着福盈下学,“早迟要叫她知道,不如今日一并说了,也免得日后忘了,她又恼起来。” 裴良玉又笑着恭维几句,便借惠安挑起了别的话头。 皇后抱着小孙子,正是高兴的时候,两人有来有往,间或惠安描上几句,把皇后逗得开心极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福盈下学的时候。 “禀娘娘、太子妃,皇长孙、小郡主与王小少爷候见。” 皇后有些意犹未尽,下意识看了一眼时辰,才惊觉,是有些迟了。 裴良玉见传令人出去,又瞧见皇后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惠安,道:“惠安如今大了,倒有些压手,母后不如叫儿臣来抱?” “惠安小小一个,又乖巧听话,哪儿有多重,”皇后抱着软乎乎的孩子,舍不得放下。 等福盈三人进门时,瞧见的就是皇后与裴良玉一同坐在上首,怀里还亲昵的抱着惠安。 王景程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福瑜一眼。福瑜比他好些,只是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等行过礼后,福盈便上前瞧了瞧惠安,道:“睡得脸红扑扑的,祖母怎么不叫人抱下去?” 皇后见她和惠安是真亲近,脸上笑意更胜,只说:“才睡着一会儿,怕没睡熟,还是不挪动了。” 紧接着,皇后又将即将赐婚的事同三人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福瑜与王景程露出几分满意,倒是福盈添了几分错愕。 “都这么久了,皇祖父怎么突然想起赐婚,”福盈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满,总归没多少喜意。 皇后没看出她的不对,拉着她又说了几句,才放他们回东宫去。 因有裴良玉母子这两个“外人”,福瑜与王景程也没开口说话,倒给了福盈不少可以考虑的时间。 等几人在东宫内外院交界处分别,福盈才忍不住轻声问:“母亲对此事如何看?” 裴良玉眼中不禁透出几分笑意。 自打去年从王家回来,福盈总是做出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却又不乐意主动开口。裴良玉装作不知,继续教导她。 如今一年过去,终究还是她忍不住了。 “这是皇上的恩泽,”裴良玉一语双关。 福盈抿了抿嘴,良久,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附和:“太子妃说得对,这是皇祖父的恩泽。” 有事母亲,不满太子妃,福盈可算是把称呼玩得足够透彻了。 “除了是皇上的恩泽,也没别的了,”裴良玉看了福盈一眼,“任何一件事,都有两面,只看你想要哪一面罢了。” “福盈,你是东宫的郡主,”裴良玉在长平殿前站定,回身看向福盈,“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尽管去想去做,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左右你。” 眼见得裴良玉进了长平院中,福盈又站了站,转身回了锦绣苑。 她要再好好想一想。 裴良玉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桌案后正在读书的齐瑄。 “你今日倒早,”裴良玉让人将惠安抱去歇着,又解了外头大衣裳,除去头上过多的钗环,才算松了口气。 “是有些难得,可惜回来才发现,竟只得我一个,”齐瑄搁下书册,看着盛装的裴良玉,一点点重新变回他熟悉的玉儿,神色难免松散几分,“怎么今日这么迟?” “母后说了个消息,便晚了些,”裴良玉走到他身边,随手翻了两页,见是从前看过的游记,才重新放下,“父皇预备近些日子,为福盈与王景程下赐婚的明旨。” 齐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不满意,却直等到屋里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后,才道:“这才过了多久,父皇竟觉得满意了?” “这几年下来,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吃了多少教训?连他们都长记性了,何况是某些本就有脑子的人,”裴良玉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勋贵之家,姻亲相连,如今摒弃前嫌,共退一步,显得不敌世家、清流,父皇自然又要多思虑几分。” “不过是故意示弱,以待时机,”齐瑄理解皇帝的心思,却不敢苟同,“这才过了几年,父皇竟信这些人没多少还手之力的假象。” 但片刻后,齐瑄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父皇年纪大了,到底是心软了。” “勋贵前些年做的过分,也是仗着同父皇的情分。如今他们退上一步,让父皇心软,也是算准了父皇的心,”裴良玉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去唇边水迹,“他们这一退,显得世家、清流势大,父皇若不提防,又往何处去呢?到底这些人,不是和父皇从小一起长大的。” 齐瑄知道她说的不错,却总有些不甘心:“王景程怎配我东宫的郡主?” 第85节 “说来说去,你最不满意的,还是这一桩了,”裴良玉轻笑起来,安慰他,“王家到底是福盈的母家,不会亏待她的。” “再者,福盈也大了,若真有什么不乐意的,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裴良玉顿了顿,似是无意道,“若你不放心,不如去问一问她,也免得心里不爽快,看着什么都不满意。” 齐瑄听得这话,反而笑起来:“是我之过,叫玉儿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裴良玉嗔了他一眼,美目流转间,却好似有千般柔情,让齐瑄更加迷醉。 “是我,是我觉得你担心我了。” 见齐瑄真要来哄她开心,裴良玉赶忙把人往外推了推:“还不快去瞧瞧你闺女去,我打眼瞧着,她还真说不上多高兴。” 听得这话,齐瑄才算上了心,先往锦绣苑去了。 青罗进来收拾茶盏,有些疑惑:“您才回来,太子怎么又出去了?” 裴良玉拨了拨手上的珠串,道:“我叫他瞧福盈去了。” 青罗手上动作慢了几分:“殿下,这要是皇上真为郡主与王家下明旨,以后您还要教导郡主吗?” “自然是要教的,”裴良玉没有半点迟疑,“照着如今的教法,也不妨事。只是有些地方,你们得看紧了,不能叫任何人接近。锦绣苑那边,也别都搁下。” “殿下放心,锦绣苑那头,都看得清楚,这东宫里,唯有您的吩咐是最要紧的,”青罗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奴婢也使人好生盯着呢。”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裴良玉向后靠了靠,舒服的倚在大迎枕上,也和青罗多说了两句。 “这件事成了,福盈身边的人事,就得多下几分工夫。若是她自己不愿意成,日后我读邸报时,也能有个伴儿了。” 青罗明白她的意思,道:“奴婢倒盼着能是后一种,咱们小殿下是真心喜欢这个姐姐的,若是日后情形有变,恐怕小殿下要伤心了。” “都还小呢,等日后慢慢教导,惠安自然就懂了。这宫里的孩子,还没有哪个对这些看不透的,”裴良玉说着,又有些怜惜起儿子来。 这宫里的兄弟姐妹之情,利在情之前,只盼他能早些明白,才不至于日后伤心。 第89章 过得两日,东宫新得了时鲜的瓜果,差人往各处都送了一些。 除了孝敬宫中外,王家照旧是有,裴家自然也没落下。 不过这回,去裴家送东西的,是最得裴良玉信任的青罗。 青罗来去匆匆,不过说上几句话的功夫,就又返回了东宫。 这回得了东西的人不少,又是有旧例可循,算不上心血来潮。旁人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过一掠而过,全没放在心上。 等到几日后,一个勋贵家的纨绔子,险些当街打死清流一系秉公执法的小官的事情一出,就更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了。 那纨绔子出身国公府邸,家里如今没有顶门立户的能人,却和各家勋贵都有些香火情。 家里老太太亲自出门求上一求,加上打的还是清流出身的官员,不少勋贵直接打了包票,必要帮忙。 “王侯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雪蕊说完,又有些不大自信,“殿下您觉得,那小官能得一个公道吗?” 裴良玉没开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青罗在旁道:“那家能有这么大的脸面,不似别家败落下去,主要还在他家老太太身上。” “如今老太太亲自出门,虽没进宫来求,皇上难道还能不知道?总要讲几分情面的。” 雪蕊知道是这个道理,却又有些难过,“这还是正经有官身的大人呢。” 等雪蕊出去了,青罗才敢轻声问:“殿下您觉着,这可是家里的手段?” “家里又不是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哪儿能叫个官员甘心差点被人打死?” 裴良玉末了又叹了口气,“想是恰逢其会。” 只是裴良玉心里忖度着,这事儿虽不是世家清流真心乐见,后头各家勋贵联络成势却必然少不了他们推波助澜。 皇帝不是觉得世家清流联手,太过强势?这回正好是送上门来的好时机,只要运作得当,何愁皇帝再偏心勋贵。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外头递了帖子来:“殿下,陈夫人在宫外请见。” 裴良玉心思转了转,立刻便请。 陈夫人匆匆从外头进来,临到进了殿中,却把一身急切散了大半,“拜见殿下。” 裴良玉亲自上前扶她起来,才问:“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夫人瞥了两眼殿中女官,裴良玉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很快,除了青罗几个亲信外,其余人等,就都被打发了出去。 陈夫人这才开口解释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妇须得大张旗鼓见上殿下一回,还望殿下恕罪。” “是为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裴良玉很快反应过来,陈夫人此来,是为了做出清流为了对抗勋贵一方,特意求到东宫来,却依旧没能成功的姿态。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事情做的,却叫人算不上满意。 裴良玉叫人上了一盏茶给她,才道:“就算匆忙,夫人到底该先与我通个气才是,不然这日后,您急匆匆的来,我又正有要事办着,那见还是不见您呢?” “殿下说得是,是臣妇之过,只是今日这事儿,殿下还是只当不知的好,”陈夫人捧着茶盏,低垂着眼眸,“您是太子妃,便该身在高处,这些事,其实已不该入您耳中了。” 裴良玉听罢,不自觉微微蹙眉,当即收敛起笑颜,“正因为我是太子妃,才该多听多看,知道知道民间疾苦,否则,岂不是成了被供起来的物件,陈夫人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陈夫人轻轻将茶盏搁到了桌上,做出一副恭谨倾听的姿态,却显然不赞同她这番话。 “臣妇斗胆与殿下说上几句真心话。您与太子感情深厚,这在当下看,是好事。可情分这种东西,是最经不起消磨的,您也该多为以后考虑考虑才是。” 见裴良玉仍板着脸,陈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就像臣妇的女儿,她才去时,臣夫是那样悲伤,一连几日都吃不下饭,到如今,不也渐渐连提都不提起了?这才过去几年呢。” 说到最后时,陈夫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轻,若不是殿中实在太过安静,只怕坐在她身侧的裴良玉都没法听见这句话。 “瞧我,怎么无端端拿这种事来做比较,您与太子可是夫妻,”陈夫人只一瞬的晃神,就赶紧将话头转了回来,“可这世上,少年夫妻多不胜数,蜜里调油,相携白头的却不多,更不必说皇家。” “天家至尊的夫妻,中间永远隔着家族、子嗣、权势。” 陈夫人停下话语,看向裴良玉,没再开口。 裴良玉却不听她这些理。 因为畏惧以后,就要在现在事事以夫为尊,将其他的都抛在脑后?就要不听不问,一心只做个贤内助? 这样听话又顺从的样子,她可做够了。 时至今日,她早就能正视自己的心了。她之所以嫁给齐瑄,是为了家族,为了齐瑄对她的爱?或许是有一些,但更多的却是为着她自己。 她心底有一团火,让她早就回不到以前甘心与人远离权势,做神仙眷侣的时候。 所以明知道齐瑄死了两任妻子,还有一双儿女,她也成为了太子妃,还有了惠安。不管是权势还是地位,只有自己拥有,才是最保险的。 而这一切,在她自己都还懵懂无知的时候,齐瑄就已经先她一步发现了。所以齐瑄给足了她理由,给足了她安全感,为她讲朝中大事,总在不经意间指点几句,将她心底的这团火烧得更旺。 或许于旁人而言,陈夫人这番话合用,但对她和齐瑄而言,旁人的一切,都不能成为他们的参考。 “夫人今日之言,我只当不曾听过,您请回吧,日后若无大事,也请夫人少往东宫中来的好。” 送走了欲言又止的陈夫人,重新换过茶盏,青罗才低声道:“这陈夫人,今儿怎么瞧着,和平日不大一样呢。” “只怕是想起了惠宁太子妃,起了几分移情的心思,”裴良玉随口寻了个借口,却叮嘱青罗,“日后陈夫人进宫,多派几个人盯着些,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没走出丧女之痛,我怕出什么事端。” 青罗赶紧点头应下:“您放心,必不会叫人有疏漏之处。” 裴良玉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抛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殿中的折子上。 等到她再回过神时,已是日头偏西,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殿中,直把她染了一身暖意。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从身后伸出,覆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仅凭熟悉的熏香和手指的触感,裴良玉就已经清楚的认出,来人正是齐瑄。 她不躲不避,还挑了个舒坦的姿势往身后靠了靠,才问:“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叫我。” “你正看得入神,就没打扰你,”齐瑄伸手蒙住她的眼,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听说今日陈夫人来过了?”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裴良玉拉下他的手,偏头瞥了他一眼,“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想听一听你说的,不行吗?”齐瑄将裴良玉从椅子上拉起来,十指相扣,任由宽大的袖子垂下,遮住两人交握的双手,而后牵着她慢慢走出长平殿,到了后头的小花园中。 园中满架紫藤萝如瀑布般垂下,有风吹过时,似水波流动。 一众伺候的人见两人进了藤萝架下,都识趣的留在远处,没近身伺候。 “父皇已做了决定,要保下那纨绔子了,只说是当时伺候的人不知事。” 裴良玉挑眉,“那陈夫人来东宫的目的,可算是达到了。” “哦?”齐瑄看向裴良玉,“她竟如此大胆?” 裴良玉轻哼一声:“你说的是她哪一桩大胆?” 这话出来,倒让齐瑄愣了愣,饶有兴趣的问:“陈夫人竟还不止一桩吗?” “那自然就不能告诉你了,”裴良玉微微抬头,感受到从紫藤萝花串中撒下的碎金色阳光,微微眯眼,“得有些日子没遇见这样,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顾自替我做主的人了。” 齐瑄面上笑意微顿,嗓音也压低了几分:“那她的确胆子不小。” “无妨,我让她日后无事少进东宫来,少见上几回,她怕也没那许多功夫开口了。” 齐瑄点头道:“她一个重臣之妇本就不该同东宫交从过密,玉儿你这样处置很合适。” “不提她了,”齐瑄说着,忽然起身,折了一串藤萝在裴良玉发间比划一番后,簪在了她发间。 齐瑄向后退了一步,满意的看见藤萝安静垂在裴良玉侧脸处,却夺不走她半分美丽,只衬得她人比花娇。 “看够了?”裴良玉见他过了一阵还没什么动作,只得出声,“还不快替我取下来,藤萝这样可固定不紧,扯得我头皮疼。” 齐瑄本还想多说两句,一听她觉得不舒服,赶忙上前替她摘了,又想直接扔的远远的,却被裴良玉叫住。 “扔了做什么,再替我摘一些,我要插花使。” 齐瑄这才收了手,带着几分嫌弃的将手中花穗放到了她手中,又转身寻摸其他合适的花材去了。 裴良玉低下头,轻抚了一下手中的紫色小花,笑颜胜花。 第90章 这一局,勋贵一方只扔出几个仆从,看上去是世家和清流败了,勋贵一方又重新抖擞起来,各个纨绔子弟又逐渐敢于光明正大在市井中耀武扬威,可现下又何尝不是进入了另一场博弈? “那个破落户还想上来拦我,我上去就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他打倒在地,边上都没人敢帮他!” 第86节 “厉害呀赵兄,”王景程坐在福瑜身边,笑眼弯弯,“这种愣头青都敢动,可当心着他上官去你家告状啊。” “怕什么,那些个清流说的好听,不过地里刨食的贱民披了张皮,但凡你硬气起来,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干系,至多不过回老家避上两年风头罢了。” 王景程听了这话,却摇摇头慢悠悠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赵兄。” “是是是,王兄说的是,我注意着分寸呢。京城繁华,岂是老家能比。为着这样芝麻大点事儿被送回老家,不值当不值当!” 福盈跟在福瑜身后来到酒楼包厢外,听见这几句话,脸色一变。她偷眼看了看福瑜,却发现他面上笑意不减,自然的进门与两人说起话来。 福盈忽然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离得有些远了,竟叫她身上有些发冷。 福盈板着一张脸进去,一场聚会下来,也没个笑模样。旁人见她神色倦怠,只以为是累了,便都放低了声响。 这时候,屋子里坐的,又都是从前与福盈熟识的王孙公子了。 福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坐到散场,又是怎么回到东宫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马车上,外头是王景程的温言关怀。 “回到锦绣苑后,别急着歇下,先传人来瞧一瞧,我买了几样点心,已经拿给伺候的人了,若用了药,正好能吃了甜甜嘴,可别像小时候那样,总想着躲过去。” 福盈轻轻推开马车的小窗,正对上王景程带了几分担忧的脸,在他身边,福瑜正含笑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一切似如从前。 福盈带着几分倦意点头,做出强撑的姿态同两人告别。 等回到锦绣苑中,打发了一干伺候的人都出去,独自坐在榻上,她的脸色才慢慢冷了,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要传女官来?” 福盈下意识抬头,见刘傅姆正停在屏风外,没贸然进来,露出几分满意。 “不必传人来,傅姆来陪我说几句话吧。” 刘傅姆这才转进内室,小心打量一番福盈的脸色,见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听说傅姆幼时曾在北方居住?给我讲讲民间的生活吧。” 刘傅姆没跟着出门,不知道福盈怎么突然对这些起了兴致,但郡主想知道,她又岂有不讲的道理,便挑挑拣拣说了些好听的。 福盈点了点头,微拧的眉头却一直没能彻底松下来,她随口问了一句时辰,便唤人来替她更衣。 “既是出门回来,总该先去拜见母亲。” 刘傅姆乐得看她和长平殿亲近,忙不迭下去安排。 长平殿中,收到消息的裴良玉还有些惊讶,让人下去问了问,却因福盈姐弟赴宴时没带多少人,未能得到更多消息,只大约知道福盈自离开后,就一直兴致不高。 碧苒向外看了一眼,轻声问:“可要再派人去问一问贴身伺候的那几个?” “不必,”裴良玉卸掉手上的装饰,又净过手,才抱起盯着她看了许久的惠安。眼见得惠安脸上露出笑容,她忍不住亲了亲孩子,才继续道,“不是要过来请安吗,指不定过会儿就能知道了,也无需惊扰了谁去。”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福盈到长平殿同惠安玩了一阵后,便借着同裴良玉学习的工夫问:“母亲,民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是什么样的民间呢,”裴良玉意有所指。 福盈听了这句,略想了想,才回答:“最寻常不过的普通民间。” “若是这样,我也没法告诉你,”看到福盈面上的惊讶,裴良玉不慌不忙的吩咐秋娴,“你去寻几个善言辞的女史,不拘是小户之家,还是乡野民女,或南或北,都挑上那么一二,每日轮换来长平殿,给本宫和郡主讲一讲她们从前的琐碎小事。” 秋娴一贯和三司来往最多,这事儿交给她去办,裴良玉再放心不过。 “不过是想知道知道寻常人的生活,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您同我讲一讲也就是了。” 福盈有心阻止秋娴,却又被裴良玉按下。 “我出身裴氏,虽不是豪奢之家,出入之时,也有车马仆从随侍,你若要听我讲普通民间,只怕我也与你说不上几句,倒不如叫上几个真正懂得的人来,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何况……”裴良玉含笑看着她,“你愿意听一听这些,是好事,便更不能敷衍了去。” “只是一时好奇,”福盈顿了顿,“怎么就是好事了?” “身做公主、郡主,受万民奉养,有怜惜百姓之心,自是大幸事,”见福盈沉默不语,裴良玉也不去猜她的心思,只做普通教导而说。 “前朝有安定公主,能掌军事,随父兄策马安天下。也有千金公主,受尽宠爱,生活奢靡,却天真残忍,以致于葬送边城数万百姓。” “如今这世道,难再出一位安定公主,却不会少了千金公主一样的人,”裴良玉说着,叹了口气,转瞬又笑着夸福盈,“但看你今日,我便知道,你不会是另一位‘千金公主’了。” 福盈听了夸赞,心里高兴,却又有些难安。她不会长成“千金公主”,可她从前来往的人、她的兄弟,却…… 碍于是在长平殿中,福盈也不敢将心绪全部展露,只等到秋娴寻人来,又坐了坐,用过晚膳才离去。 自这日后,福盈到长平殿中,与裴良玉一同听女史讲幼时的小事渐渐成了惯例,倒叫东宫中传人唱戏的功夫也少了许多。 福盈一日日变得沉稳,连着惠安,虽然人小,听得多了,却也有了悲悯之心,叫知道这事的齐瑄很夸了几句,寻着机会一家子到城外玩了两日。 福瑜是照旧推了不去的,福盈也不是没劝,却只得了他一句“我乃皇子龙孙,自和乡间草民不同,何必去看”。 福盈没再劝,齐瑄也没提,裴良玉在出门前又打发人去问一回,却只得了福瑜往宫外王家去了的消息,便罢了。 如此往复,转眼便是惠安足五岁。世家在朝中稳稳立足,勋贵也比从前更加狂妄。皇帝渐渐老了,亲近起入学不久,还带着稚嫩天真的惠安,也有些时日不再提起福盈与王景程的婚约。 又是一年七月流火时节,裴夫人到了长平殿中。 注意到母亲新添了皱纹的脸,和夹了银丝的头发,裴良玉一时有些恍然,“娘今日进宫来,可是有事要同女儿讲?” 裴夫人故意做出一副不满模样:“难道就不许我这为娘的是想念女儿了?” “怎么会,”裴良玉微微抬头,与青罗一个眼神交错,众宫人便都被打发出去了不少,唯有青罗、桂枝几个心腹在殿中伺候。 见裴良玉还未开口,底下人便已主动将事情办妥,裴夫人面上浮现出些许骄傲之色,又转瞬压下,同她道:“今日我来,一是和你说说话,二……” 裴夫人压低了声音:“是你爹有几句话要我同你说。” 裴良玉微微眯了眼,声音里满是笃定:“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啊。” 裴夫人叹了口气,道:“颖侯暗中勾连三皇子一脉倒卖军械,害死数万北军将士,欲杀汾阳王顶罪一事被汾阳王拿住了证据。” 裴良玉心中大骇,难以置信的看向母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想过许多人,却未曾想过是颖侯。” 裴夫人拍了拍裴良玉的手:“如今这事,汾阳王府也只与你爹送了信,你爹说要不要告诉太子,端看你想不想了。” 颖侯是福盈福瑜的外家,齐瑄天然的盟友,也是裴氏的对头。若没了颖侯,福瑜对上逐渐长成的惠安,只会越来越势弱。 论理,裴家是该抓住机会,直接将王家打入谷底,但如今齐瑄还只是太子,下手太狠,对裴家可没多少好处。 再者,裴家拿不准齐瑄会不会想要保下颖侯,自然想让裴良玉试探一番,才好定下对付颖侯的尺度。 只是于裴良玉而言,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娘放心吧,且不说颖侯与三皇子的勾连,单单只看他倒卖军械,害死数万北军一事,在太子那里,就是过不去的坎。” 对自己女儿的话,裴夫人自然相信,道:“那我便回去同你父亲如此说了。” “请父亲等消息就是,”裴良玉当着裴夫人的面,便差人去传话,请齐瑄得空后,便立刻往长平殿来。 裴夫人见此,不愿多留,起身告辞。 裴良玉也没留她,只差人备了些给亲友的礼物,请她一并带走。 等裴夫人出去许久,裴良玉才揉了揉额角,嘱咐方才在殿中伺候的一干亲信:“要变天了,这风却不能自我长平殿中吹起,尔等可明白?” 第91章 正如裴良玉所料,齐瑄对于其余事情还能容忍,但对军械动手,还害死了那么多北军之事,齐瑄是半分也容不下的。 只是汾阳王还未进京,他也只能暂且隐而不发,只关注着王家的动向。 朝堂上,皇帝先是为北军战败伤亡惨重一事震怒,又很快因汾阳王新得大胜之事重新寻回了好心情。宫中气氛为之一松,京城的氛围却越发紧绷,连带着一干纨绔子弟都少于在市井中耀武扬威了。 为了摆脱嫌疑,王家先发制人,串联了不少勋贵,奏请治汾阳王决策失误,害死数万北军的罪过。 对此,齐瑄没让清流与世家掺和半点,只说是边关大胜,不如让汾阳王提前进京自辩。 皇帝自然许了。 时已八月中,正是中秋月圆时候。 齐瑄在呈上来的托盘里挑挑拣拣,好容易选中一朵金丝菊,亲自簪在裴良玉发髻间,又取了螺子黛来为她画眉。 “玉儿今日可要做远山眉?” 裴良玉侧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才点头应了,又叹了一句:“可惜了,今日精心妆扮,怕是没几个人有心欣赏。可要是不仔细些,偏又有许多旁的说头。” “有你我不就已足够了?”齐瑄搁下螺子黛,有看了一眼外头天色,“今日月明如镜,想来也能照得汾阳王一路坦途。” 汾阳王率先进京,却接连遭遇了好几场截杀,只好择路而行。原本早两日他便该进京了,却直至今日,才有他将要进京的信传来。 八月十五,正是除了过年时人最多的宫宴,他来得这样巧,很难叫人不说是有意为之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不等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福盈与惠安到了的通禀,便都按捺下来,且先带着孩子们往宫中去。 福瑜是在半道上到的,身边还跟着王景程,两人一到,便想挨到福盈身边去,却又在看到和福盈同行的惠安时停下了脚步。 裴良玉略扫了一眼,便没再理会,只垂下眼睑理了理衣裳上不存在的褶皱。 宫宴的前半段,歌舞升平,如从前一般,没什么新意。 宴到中途,便有宫人通禀:“汾阳王求见。” 皇帝先是一愣,又很快笑起来:“这老小子,倒是会寻时候,恰赶在今日到了,宣吧。” 裴良玉微微抬头,恰好瞧见颖侯一脉沉下去的脸色,还有二皇子、三皇子落下的唇角,便借一盏酒遮住微弯的唇角,浅浅抿了一口。 宫宴上,人人锦衣华服,匆匆而入的汾阳王,却是一身甲胄,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他显见是有些日子没有好好梳洗过了,鬓发带霜,胡子胡乱支棱着,脸上满是憔悴。 “王爷!”汾阳王妃适时惊呼出声,看着汾阳王满眼心疼,也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皇帝倏地起身,亲自走下御案,要扶起汾阳王,却看到了他身上斑驳的伤,立刻沉下脸,“是谁?” 汾阳王看了一眼颖侯,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臣要状告颖侯,倒卖军械,换以劣质武器给北军,害死北军数万人,”汾阳王长拜在地,“求皇上为枉死的数万将士做主!” “一派胡言!”颖侯立刻出列,跪在皇帝面前,“分明是汾阳王贻误战机,导致战败,这事朝中已论过多次,求皇上明察!” 汾阳王看着颖侯,目眦欲裂,却只嗤笑道:“皇上许本王入京自辩,本王本早两日就该进京,却一路上遭遇许多次截杀,其中还有颖侯府中亲卫。颖侯要如何解释?” 颖侯面色不变,“本侯从不曾派出什么亲卫,王爷怕不是认错了,想要栽赃于我吧。” “此事……”皇帝顿了顿,还不等继续说,就被汾阳王出声打断。 汾阳王转头看向面沉如水的皇帝,重新取出了另一封信笺:“启禀皇上,臣还有另一桩要事要禀。” “臣拿住了颖侯与商人来往的亲笔信,颖侯给我军将士用劣质武器,却将我方的利器卖给了敌军。颖侯通敌叛国,其心可诛啊皇上!” 第87节 “一封可以造假的信件罢了,”颖侯依旧不惧,“臣没做过的事,就是不曾做过。臣父为朝尽忠,前两年因旧伤复发而亡,臣亦在边关多年,和敌国早结下了死仇。国仇家恨当前,臣又怎么会通敌叛国害死边关将士呢?求皇上彻查此事,微臣洗清冤屈!” 皇帝收下了汾阳王的奏折与信,也派人围了汾阳王府与颖侯府,命三司同理此事。 至此,一场宫宴草草收场,二皇子等人松了一口气,朝中却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彻底炸开。 王景程随颖侯回府,福瑜难得安静跟在了福盈身边。 进长平殿后,裴良玉才打发了人将睡着的惠安抱下去,便听见福瑜同齐瑄道:“这一定是诬告,父亲,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替舅舅查清真相才行!” 裴良玉听了,立即道:“你们爷俩要论政事,且到前头去,何必在长平殿中说。” 转而又看向殿中伺候的宫人,特意吩咐一句:“这话不许漏半点出去,否则按宫规处置。” 齐瑄这才开口:“今日夜深,都回去歇息吧,福瑜你这几日,就在东宫中读书,莫往外去了。” “父亲!”福瑜皱起眉头,有些不满的看了裴良玉一眼,希望能换得齐瑄同他一道往前院去。 福盈却已经起身道:“儿臣告退。” 福盈转身就走,福瑜再不悦,也只能跟着离开,又在长平殿外拦下了她。 “那可是我们的舅舅,”福瑜顿了顿,又道,“也是你未来的公公!” 福盈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做出几分疑惑之色:“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啊,你提醒我做什么。反正我是相信舅舅的,难道你不信,才如此焦急?” 福瑜一怔:“我怎么会不信舅舅,幼时父亲可是说过,就算舅舅有许多不好,领兵的才华与忠诚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不就得了,”福盈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但她站在阴影中,就算有月光映衬也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神色。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上告的人,是汾阳王,”福瑜看了一眼长平殿的大门,声音压得极低。 “那又如何,”福盈嗤笑一声,“皇祖父明察秋毫,一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 见福瑜还要再说,福瑜打了个呵欠,也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今儿这大起大落的,我实在乏的厉害,我要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福瑜叹了口气,目送她离去,自己也转身往外去。只是等转身之后,他的情绪显见是低落了下来。若说他真那么信任颖侯,倒也未必。只是他知道,若是颖侯倒了,他身后的砝码就要少去大半,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汾阳王污蔑颖侯。 比起心思各异的姐弟俩,长平殿中的裴良玉两人倒是难得的平静。 有裴家早早递来的话,齐瑄自然不像皇帝知道得那么迟,甚至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拿住了一些颖侯自以为已经销毁掉的证据,和杀掉的证人。而借着颖侯的动作,他也寻摸到了二皇子与三皇子等人的动静。 今日汾阳王上告,全程只咬住颖侯而未涉及到皇子身上,也是出自齐瑄的授意。 毕竟皇帝老了,对他这个太子越发忌惮,对于皇子们犯下大错也会越发心软。若不能一击致命,他那两个弟弟重新起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倒是颖侯,自老侯爷去世,他继承爵位后,立场逐渐模糊。在东宫和皇子间首鼠两端,不忠于国,还挑唆得福瑜只认王家,不信亲人。借此机会废了,并不可惜,也免得他还要赔一个女儿进去。这两年他冷眼看着,福盈也未必倾心于王景程了,倒是和侄儿春郎…… 裴良玉卸下钗环回来,见齐瑄还未匀面,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才打断他的思绪。 “快洗洗歇下吧,今晚上不知道多少人彻夜难眠,等明儿早起,你怕是许多时候不得闲了。” 齐瑄接过帕子,又让人来替他散了头发,这才道:“等忙过这一段,就该入冬了。今年九九登高,怕不能与你同去了。” “看这朝堂上下,今年几人还能有登高的心思?” “玉儿说得是,”齐瑄想了想,“且再说吧。” 长平殿中很快熄了灯火,一夜好眠。宫中却是烛火直燃到深夜。 这夜里起了风雨,裴良玉推开窗,只见院里不少花木都被打得低了头,更有红叶遍地,织成了火毯。 一阵风吹来,裴良玉不由得紧了紧衣裳,命人又取了一件斗篷来,亲自给齐瑄披在肩上。 “这天变得这样快,得当心些,莫要受了凉。” 齐瑄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的,这两日你与几个孩子也注意着些,既不是什么好天时,就多在屋里吧。” 裴良玉眼睑颤了颤:“福盈与惠安一向少往外去,但福瑜在前头住着,恐怕还得你费几分心思。” 齐瑄点了点头,却仍将东宫出入的凭证交与她,又差人往前院吩咐了几句,才在雨幕中离了长平殿,上朝去了。 第92章 自八月十六起,京中直下了一月的雨,朝中因天气反复,病了不少人,就连皇上也因偶感风寒,数日不曾上朝。 这日,福盈正在裴良玉处跟着学管家之事,不妨外头一阵喧哗声起,紧接着便有人进来。 “福瑜殿下请见。” 裴良玉从繁琐的事务中抬起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福盈,才道:“让他进来吧。” 裴良玉低下头,随手取了一张花笺夹在账册里,以防翻乱了去,福盈也有样学样,先放了一张,有备无患。 就这一低头的时间,福瑜便已从外头进来,面色冷淡,随后又很快带着几分僵硬的笑同裴良玉行礼:“见过太子妃。” 裴良玉很快叫起:“这几日天时不好,你在前头读书,定要好生注意身体才是。若有什么不适,万万不能拖延,不放在心上。” 福瑜应了一声,面上软了几分:“儿臣欲出宫一趟,还盼太子妃准允。” 裴良玉听了,轻轻叹了口气,将合好的账册搁下,看向福瑜:“福瑜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这事儿,不应当同我说才是。” 福瑜眸光微动,面上只做迷惑状:“您是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儿臣要外出,自然要同您说。” “你这孩子,”裴良玉笑了笑,却半点没松口,“你父亲说了,如今正值凉秋,却并不冻人,是潜心进学的好时节,特意叫我约束你们几个,不许去外头移了心性。你呀,还是好生跟着师傅多学一学,等你父亲腾出手来,怕是要好生考一考你的。” “念书也讲求要去外头多看多听多见识,一味在房中苦读,恐怕长进有限,岂能达到父亲的预期?”福瑜拱手道,“儿臣正是为了完成父亲的期盼,才想着出宫去呢。” 裴良玉转了转手上的指环,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可今时不同往日,并不是能任性的时候,到底还是要以你父亲的意愿为先。至于民生百态,不必急于这一时。” 见裴良玉始终不肯有半步退让,福瑜却也不能同她撕破脸,故意做出羞涩模样道:“不瞒太子妃,儿臣久未出门,有些馋一样市井吃食,可能让儿臣身边的人去买些来?” “不过一样吃食,吩咐宫人去做就是,哪里就到了独用那一家的程度了?” “不是一个人做的,到底不是一样的味道,宫里的东西做得过于精致,总像是少了什么,”福瑜见裴良玉仍有拒绝的意思,略偏了偏头,给福盈使了个眼色,“福盈你不是也好久不曾用过了,可要不要?” 一旁端坐的福盈微微蹙眉,看了裴良玉一眼,犹豫片刻道:“我这两日倒不怎么想。” 福瑜不料亲妹妹不肯帮他,只得告辞出去。 等他离了长平殿,裴良玉见福盈有些神思不属,便遣了她先回去休息。 福盈出去不久,秋娴便走了进来:“福瑜殿下出门后,便往锦绣苑去了。” 裴良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道:“许是想问一问福盈的近况,也不必盯得太紧,免得叫人以为是本宫防备着谁了。” 秋娴听命,下去安排。 青罗亲自捧了新茶来,看了一眼锦绣苑的方向:“殿下真不过问那边的事了?” “福盈也大了,早先便说叫她自己管着锦绣苑,她也一向管的不错,何必对细枝末节斤斤计较,咱们只需要看着,不叫人从东宫出去就是了。” 裴良玉想了想,又道:“你过会儿叫人去问一问他们想用的是哪家的吃食,叫人去盯着做好了,再带回来,也没得让人以为,堂堂东宫皇孙,连口想吃的都吃不上。” 青罗领命下去吩咐,福盈却也到了锦绣苑。 留守的宫人见她回来,赶忙上前禀报:“福瑜殿下来了。” 福盈脚步略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走了进去,正瞧见福瑜正低头吃茶。 “可真是稀客,”福盈同他隔着小几坐下,“可有些时日不曾见你来了。” “我日日为了舅舅的事情焦心,自然来得少些,何况咱们都在宫里读书,不也时常能见?”福瑜搁下茶盏,问她,“你方才在长平殿中为何不帮我说话?” “帮你说什么?”福盈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水灵灵的看着福瑜,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外头的吃食有什么好吃的,算不上干净,滋味也未必好上多少。我是不想吃的。” 听得这话,福瑜一时哑然。他看福盈这个姐姐,一向还是她从前的骄纵直爽印象,即便知道她同裴良玉学了这许久,也未曾有多少改变,此时见她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也没什么疑惑之处,只觉得头疼。 “你不想用外头的吃食,我难道真就有那么喜欢了?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出宫,去瞧瞧舅舅的情况罢了,”福瑜面上露出几分忧虑,“也不知道舅舅舅母他们在府上如何了,你难道就不想他们,不想景程?” 福盈借着茶盏挡住自己面上神色,而后才满不在乎道:“他们在自己府上住着,虽有人把守,也只是不许主子出入,又不是不让下人采买,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也不是月月都往舅舅舅母府上去,就当和从前一样,多些时日不曾见不就成了。” “这怎么能一样,”福瑜一时有些后悔没将朝堂上的事情多同她说上几句,“如今小半个月过去,朝中上下还在为那事争个不休,那些个证据也对舅舅很是不利,他们虽在自家府上住着,也难免担惊受怕……” 福盈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你信是舅舅做的吗?” “自然不信。” “那不就成了,”福盈眼中满是笑意,“只要舅舅是被人冤枉的,皇祖父岂能不还他清白?还是说你不信皇祖父?” “我怎会不信皇祖父,我只是不信某些人罢了,”福瑜让屋里的人都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若有人故意制造证据,冤枉舅舅……即便有皇祖父圣明,可在证据面前,只怕舅舅也无法洗刷身上冤屈。” “再者……”福瑜面色变得有些晦暗,“汾阳王可是太子妃从前的夫家,你说若是将你我的母家打压下去,最后得利的会是谁呢?世家的势力可是越发大了。” “那我也相信皇祖父,”福盈道,“何况父亲也说进来少往宫外去,你疑心太子妃,可父亲总不会害我们。” “父亲……”福瑜抿了抿嘴唇,“你说,父亲真的还是从前那个一心宠爱我们的父亲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福盈眼睑微微颤动,有些不高兴。 “自打有了太子妃后,父亲待你我的态度一变再变,前几年有了惠安过后,我竟仿佛觉得,只有他们才是一家子,你我都是外人。如今一心为我们打算的,除了舅舅,还能有几人。” 福盈沉默片刻,却没像福瑜所想的一样安慰他,与他同仇敌忾,而是道:“你若这样想,我却也有话要说上一说。” “父亲与太子妃感情一向要好,两人也都没什么疾患,怎么却在成婚五六年后,才得了惠安呢?” 见他不说话,福盈继续道:“我依稀记得,从前你与太子妃是很亲近的,倒是我,常常不满太子妃,给她下绊子,使性子。但如今,父亲与太子妃待我依旧,可你怎么和父亲渐行渐远了呢,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你……”福瑜忍不住看向福盈,面上神色难辨,“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我好歹是你姐姐,我在你眼中就这样没脑子不成,”福盈轻哼一声,面上却露出几分得意,“我在宫中进学,常在皇祖母身边陪伴,太子妃处理东宫事务也从不避讳于我,我见的可不比你少。皇祖母说了,有些事论迹不论心,凭咱们的身份,有些事不必细问过程。” 听了这话,又见着福盈面上的得色,福瑜一时也有些沉默。 有皇后和太子妃一同教导,说她有些长进,福瑜是信的。至于舅母等人给她灌输不必多学,只管吃喝玩乐,麻烦的事都有旁人来做的思想,福瑜也不是不知道。 所以对于她知事却浅薄的表现,福瑜并没有过多怀疑。若福盈是个心思深沉的人,那他和王景程旧年算计着她的一些行事,她又怎么会一无所知,仍和王景程往来,不与他闹出来呢。在他看来,福盈一向是个连丁点算计,都能叫人一眼看到底的人,在他面前,藏不住半分心思。 “但有时候,结果总有几分偶然,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到底还是偏颇了些,”福瑜叹了口气,“如今太子妃对你信任颇多,你就帮我这一回?” “再如何信任,也有限度,何况父亲嘱托的事,太子妃一向认真,你呀,还是好生呆着吧,”福盈说着,便带了几分敷衍,“你若在前殿待得厌了,赶明儿我同皇祖母说一说,咱们在凤仪宫多玩上一些时候也就是了。” 凤仪宫? 福瑜眼前一亮,便也没再和她多说,只再聊了两句日常起居,有无不舒坦之处,就往外去了。 等他出去,刘傅姆才打外头进来,带着几分担忧道:“殿下不曾答应福瑜殿下帮他出宫吧?” “有父亲的吩咐在前,我自然不会帮他。” 刘傅姆松了口气,见福盈面色沉静,很有几分太子妃的稳重风范,也放下心来:“只盼福瑜殿下赶紧打消了这心思,也免得您夹在里头难做。” 第88节 第93章 自福盈处得了灵感后,福瑜就借着下学的时机,多往凤仪宫走了走。 皇后一贯宠爱几个孙辈,但平日也就是福盈惠安见得多些,如今福瑜有意亲近,她自然高兴,便也常常吩咐小厨房备上福瑜爱用的吃食。 待过得几日,福瑜便向皇后提起想要出宫转转,买些喜欢的吃食却不得裴良玉准允一事。皇后听得福瑜之言,觉得无甚大碍,同意了他自宫里直接出去的事儿,又替他瞒着,不叫裴良玉知道。 因着这事,皇后还对裴良玉起了些意见,认为她太过严厉刻板,同她从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差距太大,有心寻她说道一番。 福瑜却怕被裴良玉知道坏事,出言劝阻,压下了皇后的不满。 自这往后,福瑜每隔几日便在凤仪宫的掩护下,外出与颖侯相见。只是这样一来,他手里人手不够,难免漏了行迹,不少盯着王家的人都心如明镜,却没点破。 陈夫人特意送了信给裴良玉,才叫她知道此事。她到了凤仪宫中,皇后却不肯承认,意有所指道:“你是个好母亲,可有些事上,也不必如此拘着孩子,到底都大了。” 听了皇后的话,裴良玉也只道:“也不是拘着什么,只是如今朝堂上事多,太子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又担心有人借着福盈福瑜生事,难免多考虑几分。待事情了了,也不会不叫他出去了。” 皇后这才知道,不许福瑜去外头,原是齐瑄的意思。只是到底她对福瑜的疼爱占了上风,也没在意他瞒着自己的事儿,只是对裴良玉说话软和了几分:“既是事出有因,便罢了。” 自这日往后,皇后也同福瑜私下聊了聊,劝他忍过这一时。 福瑜心中不满,却也没在皇后面前表现出来,只说到时候请皇后替自己派宫人出去。 皇后同意了,只是这挑出来的宫人,却是福瑜定的,他与颖侯的联系便一直没断。 裴良玉见福瑜没自己往外去,也限制不了皇后派自己身边的人出宫,只得与齐瑄提上一句,叫他多注意着些。 时间很快拖到了九月底,推开窗,便可见一地寒霜。 朝中的争执也在冬雪落下前有了最终的裁决,主谋颖侯倒卖军械,害死北军,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一干相关涉事人等,俱处以极刑,以告慰北军英灵。 念在老颖侯为国尽忠的份儿上,颖侯府上未成丁男子及一干女眷免于一死,免除身上所有诰封,家产抄没,不日便要流放北方苦寒之地,此生不得返京,三代不得入仕。 消息出来后,福瑜很快收到王景程辗转送进宫中,想见上一面的信,且信中还隐晦的提到了王九。他在殿中坐了片刻,便忍不住求到了凤仪宫中。 皇后不愿他在此时出宫去,道:“通敌叛国,原就是王家之过,你皇祖父恼得厉害。你此时正该听从你父亲的命令,于东宫静心读书,和王家割舍开,才是正理。” “这些道理,孙儿都懂,只是王大人作为首恶已经伏诛,孙儿只是不忍……”福瑜哽咽道,“事发之后,老夫人一病没了。王夫人听说也不大好,景程又是与孙儿自小一起长大。” “孙儿自知身份,到王家流放那日,必不能相送。但眼看就是冬日,怕等王家到了北地,也不知多少人在有生之年,再难相见了。” 王景程作为家中嫡幼子,是王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年龄大些,又未成丁的男子,其余的,都是妇孺。北地入冬早,等他们走到时,必然已是天寒地冻时,不说流放路上的艰辛,就单是到北地后的第一个冬日,便已足够难熬。 何况,颖侯倒卖军械,害死的可是镇守北地的北军,到时王家人去到北地,只会比寻常流放之人更难上数倍。 皇后见福瑜哽咽,心里也有些难受。于公,她出身将门,最厌通敌叛国之人,于私,王家女眷同她关系不错,王景程也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小辈。 皇后叹了口气,闭上眼道:“至多一个时辰,说上几句话便走,切不可耽搁。” 福瑜脸上这才露出几分欢喜,在凤仪宫中换了衣裳,悄悄出宫。 这头福瑜下学过后,便有人报到了长平殿中,说是皇后留福瑜用饭。 但过得一阵,裴良玉见福盈独自回来,便觉不好,叫人去给齐瑄报了信,又领着福盈进宫,往凤仪宫中去了。 皇后原本还想遮掩,奈何福瑜的确不在宫中,是以几句之后,皇后便放弃了瞒着裴良玉裴良玉的想法,只是看了福盈一眼道:“到底是两个孩子的母家,去见上这最后一次,也算了却遗憾。” “母后仁慈,只是儿臣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裴良玉说着,面上带了几分忧虑,“不知福瑜出宫时带了多少人?不如还是再派些人去。” 皇后听得这话,心里也是一突。毕竟为了瞒着齐瑄与裴良玉,福瑜自然只能轻装简行。 但皇后想着到底是在京中,福瑜也不是头回出去,便也没那么着急,只是按着裴良玉的提议,额外加派了人手去跟福瑜。 只是这头人才遣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慌慌张张的回来,说是福瑜出事了。 听得这话,皇后倏地起身,却因起得太猛,头脑发昏,险些跌倒,还是裴良玉手疾眼快的扶住,才免得她重新跌坐回去。 一旁福盈急急发问:“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那宫人赶紧道:“奴婢等人到时,正瞧见王景程骑在马上,控制不及,伤了福瑜殿下。其间内情,奴婢尚未来得及问询。” “福瑜被马所伤?”裴良玉面色大变,连带着皇后与福盈也惊惶起来。 “小殿下躲了一下,未伤及性命,但右腿与右手都骨折了,奴婢等恐小殿下受不得马车颠簸。还请娘娘下令派擅骨伤科的太医前去。” “快,快去,”皇后终于缓过神来下令,“把太医院擅长此道的太医都带去,务必要保证福瑜的康健。” 那人领命出去,裴良玉想了想道:“母后,只有宫人在,儿臣到底不放心,不如儿臣领着福盈也一同前去?” 皇后闻言,紧紧握住裴良玉的手,看了她片刻,却没同意:“叫人给太子送信,福盈……叫福盈跟着去吧。” 皇后说着,又捂着胸口道:“好孩子,本宫如今心里难受得紧,还要你留下替我主持大局。” 裴良玉看出皇后的不信任,心中嗤笑,面上却焦虑更甚,赶紧派人去再传了个太医到凤仪宫来。 “母后您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然儿臣要如何向太子交代。” 皇后说得严重,实际却没什么大事。她一向身体不错,太医来瞧过后也只说是受了惊,心中忧虑,无有大碍,开了一副安神方。只是皇后下意识防备着裴良玉,恐她动害福瑜的心,便寻了借口,不叫她离开自己半步。 裴良玉对皇后的心思心知肚明,只觉讽刺,却也不愿在此刻挑动皇后的神经。毕竟今日福瑜出宫一事,是皇后同意的。她再是太子妃,在东宫说一不二,却也管不到皇帝的后宫里去,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福瑜的事闹得不小,皇帝也很快赶来一同等消息。 他瞧见裴良玉在凤仪宫时,脸色还不大好,但等问过大略的事后,便将对她的不满都去了,反对皇后恼了起来。 之前的事,是颖侯背了所有的罪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事情就此结束。皇帝想起自己手软保下的二皇子、三皇子,一时也盘算起这一次,到底是谁所为了。 又过得一两个时辰,齐瑄带着满身疲惫从外头进来。 皇后立刻上前问:“如何了?” 齐瑄同皇帝皇后行了礼,才开口道:“已用了药,上了夹板,但几个太医看过之后,都说日后能再站起,却都免不了跛行。还有福瑜的右手……” 齐瑄没再往下说,眼圈却已经红了。 皇后怔怔的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榻上:“是我,是我不该许他偷偷出宫,是我害了福瑜啊!” 面对着皇后的悲痛,皇帝只是叹了口气,吩咐一干太医这些日子都常驻东宫待命,才让齐瑄夫妻都先回去。 齐瑄离去之前,却同皇帝道:“父皇,福瑜之事,儿臣此番必要彻查到底。” 皇帝没应,却也没反驳,只叫他退下。 裴良玉与齐瑄一同坐在步撵上,才算是得了片刻与齐瑄安静说话的时机。 “是我不好,若早些发现不对,来寻母后,也不至于叫人害了福瑜。” “哪里能怪你什么,”齐瑄将裴良玉抱进怀里,才在夜色下不再坚持挺直脊背,显出几分疲倦,“他也不是头回私自出宫了,再有母后替他遮掩……” 齐瑄闭了闭眼,才艰难道:“如今也算是教训。” 裴良玉伸手轻轻拍着齐瑄的脊背,未发一言,却好似有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到了孩子面前,可千万莫说这样的气话。若叫孩子一蹶不振了,心疼的还是你。” 第94章 回到长平殿,裴良玉难以入睡,齐瑄也是辗转反侧直到晨光熹微。 到了该收拾收拾上朝的时辰,两人一同坐起来,看见对方脸上的倦意,才将眉间的川字松快了几分。 而后两人默契的一个上朝,一个去了前殿。 昨儿齐瑄带着福瑜回来,原想在长平殿附近寻个院子安置他,奈何他自己不肯,皇后也说是在前殿更方便太医时刻守着,又派了身边信任的宫人亲自前来看护,就仍送到了他原本的住处。 裴良玉到时,便瞧见福盈正坐在殿中,一手托腮,双眼紧闭,显见是在小憩。 她制止了想要请安的宫人,命人取了一件斗篷来,轻轻替她披上。不知是她动作太轻,还是福盈睡得太沉,福盈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她便知道,福盈一定是彻夜守在殿中了。 裴良玉打算瞧瞧福瑜的情况,未免麻烦,就让皇后派来的宫人跟着一道,哪知才走到床边,就对上了一双毫无亮光的眼。 “你醒了,”裴良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可饿不饿?让人做些吃食来与你好不好?” 福瑜呆滞的看了她半晌没说话,裴良玉也没催促。 又过了一阵,福瑜才用干涩沙哑的嗓子开口:“太子妃你与父亲一直不许我出门,是不是早猜到可能会出事?” “啊呀,”榻上的福盈听见她兄弟的声音,陡然惊醒,立刻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裴良玉,“母亲来了。” 裴良玉见状,道:“不若先回去歇上一会儿?你这样熬着,哪儿能受得住。” “都已经醒了,也睡不着了,”福盈把搭在身上的一小点披风掀开,又命人取了凳子来,就搁在裴良玉身边才问,“母亲与福瑜方才说什么呢?” 裴良玉侧头看向一干伺候的宫人:“叫膳房备几样易克化的粥点,再下两碗鸡汤面来。” 宫人知道裴良玉这是有话要说,特意支开他们,没半点迟疑,都领命出去了。 裴良玉这才同福盈复述了福瑜方才的问题,重新看向福瑜:“并不算早有预料,只是未雨绸缪。何况此番牵涉的是王家,你父亲也是怕你受王家蛊惑,做出一些与常情背道而驰之事。” 说是担心他受蛊惑,实际上却是给他留足了面子。福瑜先前急着想要联系上王家,可不正是不顾真相,只想颖侯全身而退? “可我还是不明白,”福瑜直直盯着裴良玉,不肯错过她面上半分变化,“为什么偏偏是我,王景程怎么可能伤我。” 看着福瑜瞪大了眼,带着几分倔强疯狂的模样,裴良玉轻轻叹了口气,也没避讳他的问题:“你是不是想着,若没了你,东宫如今便只有惠安了,所以疑心是我派人下的手?” 福瑜没说话。 “我要是想下手,何苦等到如今?”裴良玉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若我有这个心思,惠安出生以后,有多少机会寻不到?这两个月也不必拘着你,放任你出宫,又有多少破绽不够找的?” 福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出声,眉宇间却已经不如方才有攻击性了。 “这事儿你爹已派人去查了,没有结果之前,我也不能妄下定论,只是我估摸着,你怕是受了王家的连累,”裴良玉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有人想叫王家说不出话来。” 她话音刚落,福盈突然开口:“王家的判决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王家流放也还有些时候,福瑜你是为何非要今日出去,还到了城郊的?且王家都是戴罪之身,又是谁帮着王景程出了城,还给了他马?” 福盈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直把福瑜问得愣在了当场。是啊,王景程是怎么去的城郊,又是哪里来的马呢,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我……白氏给我送了一封信来。” 白氏?裴良玉一愣,好几年不见,裴良玉都已快忘了这么个人了:“福盈你昨日过来,可见着白氏了?” 福盈坐在凳子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我,我昨晚领着福瑜回来时见着她一面,随后就再没见过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福盈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来人,快去,去瞧瞧白氏在哪儿。” 福盈匆匆往回走了两步,又想在门外去等消息,踌躇间突然想起什么,直接扑到福瑜榻边,拉着福瑜只有些许擦伤、挫伤的左手:“信里说了什么!” “说叫我昨日在城外庄子上相见,又说王九不大好,怕路上出事,求我将她藏一藏。” 福盈听了,脸上的怒色都要遮掩不住,她将福瑜的左手扔回他身上。 第89节 福瑜擦伤处因这动作疼得厉害,却也忍住没敢开口,这是他第一次见福盈发这样大的脾气,倒真有了几分姐姐的模样。 “好啊,好啊,好啊,”福盈指着福瑜,有心要骂,但看着他手上、脚上的夹板与绑着的布条,又说不出口,只能把自己眼睛、脸都憋红了,却又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不多时,她突然开始大口喘气,连手也抖了起来。 裴良玉唬得赶忙起身将她搂住,以免她摔了,又喊人道:“快去请太医,快些!” 裴良玉眼角瞥见福瑜被吓得强撑着想起来,直接骂道:“快躺回去,还要叫福盈更担心你吗?” 随后,她又替福盈顺着脊背:“别急别急,别呼吸太快,略深一些、慢一些。” 裴良玉握着福盈的手,发现她凉得似外头的霜一样,急的眼圈都忍不住红了:“太医,快些,快去请来!” 好在因着福瑜的缘故,不少太医都住得极近,很快便到了。太医为福盈扎了几针,按了几个穴位,很快让她缓和下来,但她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力一样,倒在裴良玉身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皇后派来的宫人有心上前,却又见福盈待裴良玉如此亲密,福盈也只是担心的望着这边,又重新按捺下心思,跟着其他宫人一道,忙前忙后。 见福盈缓和下来,太医也松了口气道:“怒大伤身,郡主日后千万谨记才是。” 又看向裴良玉道:“禀太子妃殿下,郡主是怒大所致,但和昨日受惊忧虑后未曾好好歇息,今晨尚未用膳也不无关系,这几日还得好生保养才是。” 裴良玉后怕的揽着福盈,摸着她的脸,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惊色:“有劳太医。” 随后又吩咐宫人,赶紧去膳房将早膳带来。 太医这才道:“臣观太子妃也有些受惊,便另开了一道安神方,太子妃若有需要,可自取用。” 裴良玉点了点头:“还望太医再给福瑜也瞧瞧,方才福盈实在把我们吓得不轻,” 太医听了,又去福瑜身边,检查一阵,见没什么问题后方才退下。 等膳食送来,裴良玉哄着福盈略用上一些。福瑜也不大想吃,但瞧见了福盈的模样,到底正常用了点,整个人也不像早先没什么生气,叫伺候他的宫人欢喜极了。 等用完膳,去寻白氏的人也进来回话,说是白氏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梁了。 这一回,不消多说,福瑜也知道,他这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联起手来算计了,一时看向裴良玉的眼里,竟添了几分依赖感:“母亲,等事情了了,我想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算计我,可以吗?” 裴良玉并没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这话,你若是同你父亲说,他一定很高兴。” 再往后,裴良玉没再多说,福瑜也没再提。 等用过饭,裴良玉催促福盈早些回去歇息,福盈却依旧不肯离开。她想了想道:“不如派人在近宫门处重新收拾一套院子,这两日你便在那处暂住,往来方便,也能好好休息。” 福盈一听便同意了,特意重新谢过裴良玉一回,主动表示可以自己去安排这些琐事。裴良玉也乐得放手叫她去做,就没插手。 福盈挑了半天才定下院子,离着罗春郎从前的住处很近,只是春郎早在去年就归家学着做领兵的小将军去了,也没人住着,倒不妨事。 许是心里有了坚持和执念,又有福盈能说话,福瑜虽出不了门,精神倒也还好,只是仍时常忧虑自己绑着夹板的伤处。 裴良玉见状,特意同他提起自家舅舅李燚,说他是个能左右手同时写字作画的厉害人物,又说等福瑜好了,若有兴致,可以同他学习,福瑜起了兴趣,虽仍不愿见纸笔,却也愿意看一看从书房拿来的游记了。 虽然近两年与福瑜已不复从前亲密,甚至多有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孩子,陡然遇到这样的变故,齐瑄自然下了大力气去查。 裴家没掺和这些算计,世家这头便也出了力,是以很快查到了二皇子母家头上。 皇帝自然大怒,命人审问过后,方知道这事还是从先前的案子而起。 颖侯虽作为首恶担下了罪责,皇帝也默认瞒下了两个皇子,但架不住有人自己心虚,想要斩草除根。 王景程一向受颖侯重视,许多事都不瞒他,如今颖侯死了,他却还活着,没人敢赌他手里是不是还捏着什么东西。若他想要跳出来帮齐瑄咬人,那二皇子、三皇子两个至少也要被北军恨上,甚至可能令许多在边境守卫的将士心寒,从而影响到他们的名声,也就离那个位置更远。 因此,王景程绝对不能活着出京。 但为防王景程有什么后手,或福瑜兄妹要查他的死,便有人出了个主意,只要福瑜死在王景程手上,那王景程必定没法活了。而这件事,只消往裴氏身上略引一引,人人都会说是后母心狠。 谎话说得多了就能成真,百姓可不会管真相如何。到那时,二皇子三皇子清清白白,反倒是东宫,必然大失民心。 至于关键人物王景程——是人都会有弱点,就能被人掌控。 福瑜知道王景程是同谋,到底忍不住求了齐瑄,要亲自去见他一面。 过了这么多天,他却还是想要问上一句,为什么。 第95章 石砖砌成的牢房,将所有阳光都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幽微的烛火,全不见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草垛上狼狈的王景程半点没被惊动,仍愣愣的看着地面,直到有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下,他才勉强抬了抬头,却立刻又低了下去。 “你们来做什么。” 面前正是被安置在轿撵里被抬过来的福瑜,他膝上有毯子搭着,看不见腿,却能从衣袖的边角处窥见被布条紧紧缠住的手。在他身侧还站着福盈。 “我在外头和母亲一起等你,你要叫人时,便将轿撵边塞住的铃铛扯开摇响就是,”福盈说罢,便领了人出去,连半分表情都没给王景程。 “我有些疑问在别处得不到解答,便只能亲自来问你了,”福瑜看向王景程,忍不住动了动右手,只觉一阵不适,才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王景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是离福瑜最远的位置了。 福瑜也没再看他,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这些日子,我自认为王家尽了许多心力,他们又是给了什么样的筹码,叫你愿意废这么大的力气,引我出去,要害我呢?” “自然是你给不起,但又让我拒绝不了的筹码。” 福瑜忍不住抿了抿嘴:“是什么筹码?” 他话音落后,一时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灯花爆开的劈啪声。他知道,王景程是不会说了,便换了个问题:“活着去到北地,到底还有希望,你如今这么做,惹恼了我父亲与皇祖父,王家满门又能剩下谁呢?” “我们真的能活着去到北地吗,”王景程轻声道,“北地冷的早,这会儿已是地冻天寒,冰封万里,我王家的老弱,真的能活着去到北地吗?” 不等福瑜接话,王景程又道:“就算到了北地,没有财物,我们拿什么在这样的冬天活下去?左不过也是冻死。就算侥幸活下来,没被冻死,可那是北地啊。” “我爹担下主谋罪责,可就有害死北地数万将士这一条,那些贱民,可都等着我这一大家子到北地报仇呢。你说,就算到了北地,我们又能活下来吗?” 见福瑜沉默不语,王景程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带泪,难得正脸对上了福瑜:“你瞧,你自己也说不出来,不是吗?” 福瑜心里难受,却灵光一闪,好似隐约明白了那个筹码,却又没能抓住。 他继续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没有向我求助,而是想要伙同他人害我,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见福瑜陷入沉思,王景程放在稻草上的手一紧,立刻打断了他:“当然是报仇啊,反正都要死,我王家为你东宫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出事之时,却被毫不犹豫的舍弃。这件事,是汾阳王爆出来的,汾阳王和太子妃联系颇深,我可不信太子事先毫不知情。” “毕竟我家先前派出去多少人截杀,都被拦下,让汾阳王顺利进京,要说里头没有东宫或是世家的帮忙,我可不信。” “在中秋节宴后,但凡太子有心维护,只消示意一番,另寻一个替罪羊,未必不能保下我王家,可太子是怎么做的呢?” “你是在替我家奔走,可有用吗?”王景程说得越发开心,甚至唇角带笑,叫他看起来有些疯狂,“所以啊,他们给我一个机会,杀了你,让东宫沉沦于谣言之中,失去民心,让皇后恨上太子妃,也让皇帝对世家起疑,若能再将世家统统赶出朝堂,那就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福瑜听了这许多,却只问:“既然如此,你纵马要踏向我时,又为何会勒紧缰绳,将马拉偏呢?若你没偏了方向,我伤的,就不止是手脚了。” 王景程撇开头,声音有些发瓮:“怪我事到临头心软了,伺候你的人又来得太快,没能叫我补上一次。” “你这话,我能信几分呢,”福瑜往后靠了靠,看向牢房阴暗的顶部,“王景程,你别忘了,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虽不能全分辨出来,却也能察觉到些许。所以你自己觉得,你这话,我能信几分呢?” 两人一时陷入僵局,谁都不肯先开口。 牢房外,裴良玉和福盈兴致都算不上高,便在算不得机密处略走了走,岂料正巧见到一个被盖着白布往外抬的担架。 一旁跟着的差役见状,赶忙上前呵斥抬着的人:“没长眼睛,不知道迟些再送出去吗,若污了贵人的眼,自去领罪去!” “无妨,”裴良玉制止了他,“这本就是你们该做的差事,哪有什么错处,倒是我们乱走,扰得你们不能正常做事了。” 那差役这才松了口气,恭维了裴良玉两句,才叫他们离开。 “咦?” 许是担架晃动时不当心,叫盖着的白布往边上挪了位置,福盈眼尖的瞧见了熟悉的衣裳,可那露出来的发青的眉眼却全没有印象,不由道,“等一等。” 差役等人赶忙停下等她吩咐。 “这是哪家的?” 听到问话,差役看向抬担架的两人。 有一个瞧着稳重些的回话道:“出来前曾核对过,似是王家的家眷,听说是家中行九的姑娘。” 王九? 裴良玉一愣,没想到竟是认识的人。 “来人,去把那面上的布掀开,”福盈沉下脸,“我瞧着,这可不像王九。”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包括差役都呆住了,被换了犯人,他们这些个看守,可都是要吃挂落的。 至于怀疑,差役知道福盈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她和王家的关系便明白她绝不会认错。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发现此事后,将这件事说出来…… 裴良玉知道,事情还得落到当初将福瑜约出去的那封信上了。王景程借家人,又连带着王九的名义,将福瑜约出去,就注定了福盈对王九的厌恶。不管从前多要好,从福瑜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一刻起,便都是从前的事了。 何况,名册上的王九刚刚没了,这被当做王九抬出去的,却偏偏被福盈发现不是王九本人。 裴良玉在那白布被掀开,福盈确认过不是王九的事后,提议:“咱们去瞧瞧王家的女眷?” 福盈自然应了,差役又赶忙取来名册给二人查对,这几日,王家人在牢房里病恹恹的,但顾虑着福盈福瑜,判决没下来前,差役也没敢磋磨他们,是以没了的,这王九还是第一个。 想到先前王景程出城一事,裴良玉特意问过一句,看守的差役也赌咒发誓,说王家女眷无一人出过监牢半步。 见到福盈进去,王家女眷们算是来了几分精神,有几人还想让她帮着求情,但等见到随后进去的裴良玉后,一干人等都静了下来。 裴良玉大略扫了一眼,问福盈:“如何?” 福盈微微蹙眉,小声道:“都在。” 裴良玉听了,便又重新对了一遍记忆中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变化,一时有些疑虑。可转念一想,“王九”才被抬出去,这些人脸上全无悲痛,这正常吗?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眼尖的瞧见王家大少夫人将身边的襁褓往身后移了移。 裴良玉心思一动,道:“父皇隆恩,只诛首恶,尔等流放北地。本宫念着你们从前对福盈的照顾,特来带她来见一见你们。” 见众人都不说话,裴良玉继续道:“这两日天寒,你们若有什么不舒坦的,尽可说来,如今福盈也能叫人来替你们诊治。等离了京城……” 裴良玉没继续往下说,另改了个话头,却成了最根本的目的:“几个孩子还小,没有乳母在,可哭闹没有?” 福盈看了裴良玉一眼,也哑着嗓子接口道:“是啊,小侄儿、小侄女们可还好?” 王夫人这才开口:“一切都好,有劳太子妃和郡主费心。” 只是话虽如此,几个抱着孩子的女眷却都没松手,尤其是带着婴儿襁褓的女眷,更是把两个襁褓藏得连缝儿都不露。 “我带了几样小东西给侄儿侄女,把孩子带过来我瞧瞧吧,”福盈说着,就转身让宫人取来荷包,显见是要给银钱。 几个大点的孩子被放了过来,福盈眼中带着几分晶莹,将荷包一一送了出去,便听得有人自告奋勇要替两个小孩代领。 “抱过来叫我见一见吧,”福盈叹了口气,“这一分别,还不知道要到何日才能相见了。” 话到此处,王家大少夫人却仍没有挪动的意思,二少夫人自然也是一样。 第90节 “怎么?”裴良玉本只是在一旁看着,却忽然半眯了眼,透出几分怀疑,“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才连见都不肯叫福盈见?” 王夫人立刻道:“太子妃言重了,不过是这些日子孩子养的不好,怕郡主见了伤心。” 得了王夫人示意,两位少夫人才将襁褓抱起,慢慢走了过来。 福盈也拿起荷包,隔着牢房的柱子,亲手将荷包放进了襁褓中,掖了掖领角,又摸了摸孩子的脸,面上满是疼惜:“怎么瘦成这样。” 两个孩子都瘦的厉害,小小的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两位少夫人松了口气,谢过福盈过后,打算退下,岂料福盈一句话将她们定在了原地。 “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我的侄儿侄女哪里去了?” 眼见王夫人面上失色,福盈冷笑一声道:“舅母可别哄我,五郎颌下有个小红点,小六有颗小小的鼻尖痣,我方才可都不见呢。” 王夫人一愣,脸色大变,口中只说:“小孩子变得快,许是郡主记错了。” 福盈没回话,看向裴良玉。 裴良玉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宫人:“去禀报太子,就说牢里的一双婴儿,都不是王家子,王九也被人换了出去,请他查一查。” 王家众女眷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抬出去的王九便已经露了破绽,福盈也根本不是特意来看她们的。王夫人不由破口大骂,说福盈枉为王家外孙,作为王景程的未婚妻,却连丁点活路都不给王家留。 福盈轻笑一声,道:“舅母你们在这牢里许久,或许不知道。前些日子王景程和福瑜见面了。” 众人皆是一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却只觉不好。 “福瑜担心你们,去见王景程,岂料王景程纵马,险些杀了福瑜,幸而福瑜命大,只伤了手足,可太医却说,福瑜日后,再也无法如常行走。” 福盈落下一滴泪,面上却含笑看着那两个襁褓:“你们害我兄弟如此,我可是个记仇的。” 福盈说完,便转身出了门,直奔关王景程处。见福瑜与王景程正相对无言,便张口道:“有人帮着王家换了王九和小辈的五郎、小六出去。” 王景程猝然起身,赶到牢房边,握着木栅栏:“不,没有,没有的事。” “换了两个小的出去,又让王九出去照看。王景程,你把我算计得可真深啊,”福瑜低声念了一句,看向福盈,“我没什么好问的了,咱们回吧。” 王景程见状,低声吼道:“福瑜,你别忘了,你没死,是我放了你一马,你没死!” 轿撵被抬着往外时,福瑜偏了偏头,脸上满是漠然:“你说的没死,是指我如今这么活着吗?” 第96章 有了方向,王九和王家的两个小孩子藏得再好,也在几日内被找到。带到王景程面前溜了一圈后,三人又被重新关了回去。至于被用来顶替的两个孩子,因为不知父母,暂被送去了慈幼院抚养,那个顶替王九的,也被查出是王家旧仆,按规矩入土。 王景程松口愿意指认二皇子和三皇子,只求让王家家眷按原先的计划流放北地。 只是齐瑄已经将证据摊到了皇帝的御案上,加上近在眼前的福瑜…… 王景程的指证,只是让皇帝更气上两分罢了,可没有他讲条件的余地。 皇帝恼怒之下,将两个皇子身上的职务都去了,关进各自的府中,着人彻查此事。二人的母亲德妃、贤妃多次求见,均被皇帝避而不见。 两个皇子自觉这事无法洗清,也不愿意被圈禁一生,索性整合了手底下的勋贵人马,联络了在宫中的母妃,里应外合,领着叛军逼宫做最后一搏。 当时天光微亮,裴良玉还没来得及离开东宫去向皇后请安,便听见了兵马声:“去瞧瞧是什么动静。” “启禀太子妃,远处有叛军正在攻打宫门,李将军说还有人往东宫方向来了,请令关闭宫门。” 裴良玉一怔,立刻吩咐:“依李将军的意思,关闭所有宫门,派人守卫,不必正面应敌。” 东宫素有私兵护卫,又有高墙、宫门做倚仗,叛军手中并没有足够的军械,双方打过两个回合后,东宫伤亡不多,反倒是叛军损失更大,两方便僵持下来,叛军也只在东宫外,围而不攻。 此时,东宫护卫的李将军也认出,领头的是一勋贵府上的后辈,当即破口大骂,也得知了二皇子三皇子逼宫的消息。 “母亲,”福盈走到裴良玉身边,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却只能见到高高的宫墙,“您在看什么?” 裴良玉收回视线,道:“哪儿看得见,只是想着几时能结束罢了。” 福盈歪了歪头,见裴良玉如此镇定,不由道:“母亲您就没有半分紧张?” “领头来攻打东宫的,只是勋贵府上后辈,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裴良玉嘲讽一笑,问:“可命人将物资都清点齐整了?” “是,”福盈点点头,“粮食是足够的,菜蔬也是昨日才采买过,撑上个三五日不成问题。至于肉……倒只够这一二日的。” “该用就用,”裴良玉起身往外走,“逼宫谋反的成败,要不了那么久。” 裴良玉走出长平殿,不少宫人已立在殿外。 见得裴良玉,原本有些惊惶的宫人都暂且镇定下来,一同向裴良玉行礼:“参见太子妃。” 裴良玉点点头,道:“今日虽有叛军在外,不能出得宫门,却也是寻常一日,尔等各司其职,守好门户即可。但若发现有人擅离职守,有通敌之嫌,即刻拿下,可明白了?” 这话里说的,好似叛军是什么不重要的事。但不得不说,这句话,和裴良玉几人不躲不避,只在长平殿中正常起居的模样,叫宫人们都真正安了心。 连主子们都不急着避险,他们又有什么好恐慌的呢。平日没有叛军在外,他们不也一样出不得东宫去? 随后,裴良玉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吩咐膳房定下今日菜单,才将人都打发了。 也正如裴良玉所想,才刚入夜,东宫外的叛军就已被京畿大营拿下,并送来了齐瑄安好的消息,并告知裴良玉京中各处仍在戒严,东宫家眷不必进宫。 裴良玉仍令各处守好门户,心里却有了些猜想。 叛乱刚刚结束,京中戒严是正理,但为什么又多说上一句,东宫家眷不必进宫呢。 裴良玉心里有些乱糟糟的,直到夜深还未睡下,索性起身去瞧瞧几个小的。 除了惠安人小,心里不存事睡得香甜外,福盈福瑜倒是都没睡下。见得裴良玉过来,也都不继续歇了,一道说起闲话。 三人正提起等事情了了,要一家子去踏雪寻梅,便听见京中各处有钟声响彻云霄。榻上的惠安被钟声惊醒,裴良玉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皇帝驾崩了。 “快去取素服来,命人将各处陈设都换了,”裴良玉对着进来的宫人们吩咐了一句,又同福盈姐弟道,“你们也快去准备,怕是过不多久,就要有人来接咱们进宫哭灵了。” 等几人收拾妥当,宫中的人也到了。这时候,这些宫人面对裴良玉几人,态度较寻常时候更恭敬了些,只是几人都不得空去理会。 又是一个晨光熹微时,裴良玉才见到了一身素服,红着眼的齐瑄。他此刻正跪在所有人的正前方,为大行皇帝续上一炷香。 等到头昏脑胀额丧仪结束,裴良玉才得空问了问那日的情形。 原来,二皇子三皇子当初,是成功进了宫的,甚至来到了朝堂之上。齐瑄护着皇帝,倒没受伤,只是朝中不少勋贵都站到了叛军身边,皇帝以圣旨之上落谁的名字的问题,挑唆得两人反目。三皇子以诛杀叛逆为由,在背后捅了二皇子一刀,又被一早埋伏好的汾阳王等人拿下。 皇帝不妨三皇子如此心狠,顷刻间杀掉了亲哥,盛怒之下直接倒在大殿上,醒来后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呕吐不止。 齐瑄便令先把三皇子拿下,从后发落。 宫中等待消息的德妃知道儿子死了,趁着宫中大乱,冲到贤妃宫中,让贤妃偿命。又和皇后做了交易,闯入关押三皇子的宫殿,送了三皇子上路。随后才以一杯毒酒,了却了自己的性命。 皇后知道拦路的人都没了,方出言保下了二皇子妃及其府中子嗣。 裴良玉知道前因后果,惊得好半晌没缓过神。她是万没想到,皇后竟如此大胆,又有如此决断,敢在此时抓住机会帮德妃行事,也替齐瑄扫除所有障碍。 过了一阵,裴良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拉着齐瑄问:“你可帮母后扫平痕迹了?” “自然,”齐瑄道,“就算没扫平也不妨事,德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能闯入贤妃宫中,再闯入其他地方,也不是难事。就算有人想以此攻击母后,可新君是我啊。” 裴良玉觑见他的得意,眼中含笑,没再开口。 延平二十九年末,皇帝驾崩,齐瑄登基,封生母为太后,立妻裴氏为皇后。长子福瑜为襄王,幼子福瑜为豫王,女福盈为平宁公主。 新年过后,改元安定,是为安定元年。 改元后,一干涉叛乱的勋贵判决也下来了,抄家流放不一而足,至于空出来的官位,自然被清流与世家瓜分。 少了许多尸位素餐的勋贵,朝中风气为之一清,连命令都下达得更迅速了些。市井中,因少了时不时要被纨绔子弟砸摊子的惶恐,倒比平日更繁华了几分。 等齐瑄理顺了一干朝中事务,早先说好的一家子踏雪寻梅,已不再应景,便换成了踏青赏花。 太后久居宫中,难得出门一回,倒起了兴致,常数着日子要外出,最后索性多往行宫去住,只当是颐养天年。 福瑜虽养好了手足,到底不如常人,但齐瑄依旧将他和惠安一并带在身边教养,也让他少了许多自怨自艾的时间。 宫中不再进人,裴良玉便将宫务分了福盈大半,教着她管家理事,又一同在齐瑄等人议事时提出自己的意见与见解。 多了几回后,震惊的福瑜才算转过弯来,接受了自己姐姐不仅不是个单线脑子反而还十分聪明的事实。 — 王家,王景程没了,王家女眷倒是得了允许,开春才走上了流放的路。在王家女眷出发后,一辆马车赶上了她们。 过不多时,打车上下来了含笑的陈夫人。她当着王家所有人的面递给了差役许多银钱,要求要“好好招待”王家仅剩的人,并请他们到了北地后,好生宣扬宣扬,这到底是谁家的人。 面对着王家女眷往日无仇的控诉,陈夫人倒也没被激怒,只道:“往日因今日果,你们敢说,当日害我儿惠宁太子妃母子俱亡,逼得我陈家出京避难,你们都不知情,没有参与?” 这话一出,不少王家女眷都住了嘴,一旁的差役却变了脸色,一口应下了陈夫人的请求,并说请她放心。 王家一干人听得此言,皆面如土色。分明是春日,却只觉比凛冬更难熬几分。 等人都走了,陈夫人方回到马车上,拦着已长成小大人模样的孙儿落了泪。 陈小公子为陈夫人拭去面上泪痕,轻声道:“祖母莫哭,王家人此去,必要折在北地。如今颖侯死了,王景程也没了,襄王虽还活着,却也断了继位的可能,咱们已经替姑姑报仇啦,您该高兴才是。” “是啊,该高兴才是,”陈夫人摸了摸孙儿的头,“只可惜,那王景程临到头时,改了心思,否则……” “罢了,叫人或者受尽煎熬,也不枉咱们家这么多年吃的苦,倒也没白费了折进去的那么多人手。” “十多年了啊!” 阳光下,一辆马车缓缓驶向京城的方向。 春日和煦,来日皆是花开烂漫。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