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飘风》 第一章 第一章 一场彷彿漫无止境的兵荒马乱。 哀嚎声,哭泣声,兵器撞击的声响,火焰燃烧的声音。 一切彷彿循着既有的节奏般行进着。火舌在屋簷上跳跃、兵器在人的身上飞舞。这么样的情景,在太阳逐渐西沉的天空下,彷彿成了永远无法逃离的地狱。 是的,地狱。 在四周不断地哭号间,泪水早已模糊了每个逃亡者的视线,他们慌乱地逃避着,逃避着每个迎面而来的凶神恶煞…… 「啊──」 一名女子在被刀砍下的剎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呢?明明稍早还是个欢腾的宴会呀!为什么、为什么戒备森严的皇宫竟会任由叛军闯入、恣意杀伐……不甘心!不甘心──! 女子的嘴想喊出些什么声音,却在兵刃划出她体内的剎那忍不住地哽咽,她的喉头只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咕嘟」声,最后便倒了下去。 华丽的衣裙被鲜血染透。 临死前,她极为哀怨的目光看见了一名带着孩子躲在阴暗处的少妇,她将这样的画面深深地烙在眼底,而后断了气。 那名少妇带着自己的女儿躲在墙角一隅,她千万地叮嘱着娃儿莫要出声,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周遭是否还有更加安全的地方能够供她们母女二人躲藏。少妇凝着眉,手无寸铁的她根本无法自保,更何况是拯救另一个逃亡者呢?她看着一名乱军杀害了一个女人、又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太阳,又更斜了些。 过了一阵子,少妇发现自己的藏匿处几乎都没有叛军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也开始担心起丈夫的安危。而在想着丈夫的同时,少妇又冷静地想着究竟这个时候是否还能向谁求救?她看着皇宫四周高大的城墙,想着这高墙平时挡住了对里头有非分之想的视线,却也在这个时候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念此,她不禁生出一番感叹。 少妇这时又开始关注自己身上的衣裳。 美丽的衣裙是前些天才刚订製完成的,但此刻却染满了血污。看到自己浑身鲜血,少妇才想起不久前自己才确实地捱上了一刀,虽然那刀口子不深、亦不足以致命,但在此刻红霞的映照下,显得很是骇人。 一名神色凝重的男子发现了少妇的藏身之所。他紧张地奔向了少妇,而后在少妇跟前蹲了下来。 「你来啦?」 「是,我来了。」 极其简单的对话充满了少妇对男子的信任以及期盼,她挪了挪身子,将自己的孩子推了出来,道:「能帮我一件事情吗?」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要求,只道:「你受伤了。」 少妇摇了摇头,道:「你也受伤了,不是吗?皮肉伤……不碍事。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男子的样貌很是严肃:「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孩子。」 少妇看了乖巧的女儿一眼,微笑着说道:「不,是带她走。你知道的,今日的惨剧并非一时一刻所成,假以时日,若我的丈夫仍然在这样的地方生存,那么或许有朝一日我和孩子又会遭此横祸。」 「那,我也带你走。」 「不,我得去我丈夫那儿。」少妇温柔地笑道:「谢谢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包容我的任性,而这次、这次也是我最后的任性了。你也离开这里吧!不要为了我而一辈子被困在这儿。」 「那,你……」 「我会活着。」少妇伸手摸着男子的脸庞,道:「我得回去我丈夫那儿。相信我,我会活着。」 男子犹豫的眼神紧盯着眼前美丽的少妇,最后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再道:「叛军的主心骨已经被歼灭,你只要再坚持个两刻鐘,他们就会过来了。」 「嗯。对了,那只釵还留着吗?」 「还留着。」 少妇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好。放心,我不会死。」 这时,小女娃发出了有些害怕的声音:「娘……」 「孩子,快走。」少妇正色道:「这个人以后便是你的师父,你得好好听师父的话,知道吗?」 「娘……」 少妇板起了脸孔:「快走。」 远方那处,若干叛军被皇城的禁卫军追杀着。少妇用力推了推男子和自己的小孩,道:「快,没有时间了!让任何人发现、我们一个都别想走!」 男子终于决定抱起了小女孩,道:「躺着诈死,如此便无大碍。」 「嗯。」少妇从容地躺下,道:「去吧。谢谢你。」 小女孩搭在男子的胸前,几乎要看不见自己母亲的样貌,小女孩想要放声大哭,却被少妇严厉的神色喝止,最后,当少妇离开了小女孩的视线那刻,她彷彿看见母亲永远安详的神情…… 「娘──」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却在嚎叫了一声后晕眩了过去。 「嘶──」 深吸了一口气,柳红凝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浑身大汗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在喘息片刻后,方才发现一旁长辈的关爱顏色。 柳红凝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看清楚了长辈的脸庞:「师父……爹。」 「怎么了?又做梦了吗?」被称作师父和父亲的男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柳红凝笑了笑,道:「爹,没事。我去打个水来擦擦身子就好。」 「也好,省得着凉。」男人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我本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擦好身子后就来前厅吃饭吧!爹煮了锅粥。」 「唉,真不好意思。」柳红凝跳下了床,看着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道:「下次不会了,爹别这么辛苦,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女儿该做的嘛!爹先去吃饭,女儿随后就来!」 「嗯,爹等你。」男人说着,一面也离开了柳红凝的房间。 柳红凝笑了笑,一面回身整理着床铺,对于自已的师父、义父的关心感到一阵暖。她知道自己是个自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多亏了师父的收养才能长大至今,而师父对待自己就像是亲生女儿般,并且也在不久前正式将自己收养为义女。 柳红凝推开了窗,看着天上无云,心情便更加地好了起来:又是个美好的一天吶!希望自己能这样跟爹永远快乐、无忧地生活下去!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不觉大好,于是便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盥洗完毕后,便带着轻松的步伐前往饭桌。 「凝儿,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快乐地坐了下来,道:「一想到爹这么关心人家,人家当然就开心!」 「娃儿,贫嘴。」男人笑道:「快吃吧!粥都要凉了。」 「嗯。」 柳红凝有时候会纳闷着,自己跟随着师父十多年,却完全不知道师父的过去,只知道师父的名字叫竺允道。柳红凝是个知足的孩子,她只知道人生当中这样一点幸福就能够让自己很满足,因此,她也不愿意去询问师父的过去。 「啊,对了!爹。」柳红凝道:「您的伤好些了吗?」 「嗯。」竺允道点了点头,道:「今日有稍微试了下力气,恢復地不错。」 柳红凝的神色黯了黯,道:「药要吃完了,对吧?我待会便到山下找王大夫抓药!」 「傻孩子,在意什么呢。」竺允道看见了柳红凝有些沮丧的神色,索性放下了碗,温和地道:「爹从前也是行走过江湖,难免会有一两个仇家,那次遇上了也只是刚好,亦与你无关。」 柳红凝嘟着嘴,不服气地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来,道:「但是,爹是为了我才跑老远去抓药的嘛!都怪我,生什么病!」 竺允道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凝儿,听爹说。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很多巧合,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便要图谋去解决,而不是懊悔当初……否则,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自己给自己的牢笼的。」 「爹?」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脸,从他的脸庞当中不难找出悲伤的顏色。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样,柳红凝心中自也是万般捨不得,于是又打起精神道:「爹!孩儿知道了!」 看着柳红凝倏地振作的样貌,竺允道不禁失笑:「傻孩子,你又知道什么了?」 柳红凝的小脸蛋儿满带骄傲:「当然知道呀!既然爹受伤了,那我就勤些抓药,这段期间,还得由我保护爹!」 「好。」看着自家女儿自信的模样,竺允道只感到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復又端起了碗,道:「快吃吧!粥都凉了。」 「嘿嘿。」柳红凝傻笑了几声,知道自己的父亲兼师父武功高强,就算现在伤未痊癒,恐怕也没多少人能动得了他,但是若为了父亲高兴,自己多做个几回傻女儿又有什么关係呢?柳红凝如此想着,而后应声说好。 喜孜孜地吃完了早饭,又将碗筷都收拾乾净后,柳红凝拿起了床边的剑向竺允道打了声招呼便要下山抓药去。竺允道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知道她定得是要玩到下午才要回来,因此也笑着摇了摇头,兀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红凝一路施展着轻功点足下山,途中穿越而过的景色自然极其熟悉。她从开始学武的那年开始,几乎就天天被师父逼着山上、山下来回跑着,因此当年纪渐长后,她便也发现从前那段日子的苦没白捱,自己的轻功和体力进步地非常迅速。 幽静的树林逐渐开阔,绿荫渐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视野。不远前的一座小村庄座落在田野间,看起来寧静祥和。 「唷!那不是竺师父家的小闺女吗?」一名正在田里除草的农夫大声吆喝着,亦引起了周遭农夫农妇们的注意。 柳红凝看见大家发现了她,几个点足便踩到了田埂上,笑着夸道:「林叔叔,真是好眼力!」 「嘿嘿,我老林可不是白混的啊!」林姓农夫被小姑娘这么一夸,竟也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吹自擂了起来:「上次还有幸得到你师父的指点,咱们大伙儿改了出力的方式,现在下田农作也轻松许多!」 「哈哈,能有帮助可是再好不过了!」柳红凝笑嘻嘻地说道:「咱们都算是邻居,况且这十多年来我和爹从没少受过大家的帮助!」 另一名农妇笑道:「柳娃儿说的可对!大家都是邻居!」 又一名农夫道:「欸,我说小凝啊,你和你乾爹说真的不搬下来和大家一起住吗?大家间着没事到彼此那儿泡茶聊天也好,省得你们父女俩在山上顶无聊!」此话一出,眾人亦纷纷附和。看了这般情景,柳红凝也只能笑着推却大家的盛情,道:「唉呀!这样我可不好做人啊!大家是知道的,我爹喜欢清静,况且我们父女俩每天还得练上好几个时辰的武功呢!若是天天在家门口吆喝,可不是吵闹了大家的安寧?」 「嘿嘿,我就说吧!」林姓农夫笑道:「老李啊!你都邀了多少次了,咱就说人家忙吧!可别急着替你的儿子找媳妇儿!」 提议的李姓农夫道:「才说勒!老林,你儿子还不是跟俺家的一般大!」 柳红凝看着眾人「为了自己」而争执,不禁也苦笑了出声,最后还是一名看不过去的农妇吆喝道:「嘿!我说你们几个不正经的!人家闺女还没出阁呢!你们一人一句的,活像是老把人家当媳妇儿一样!没害臊!」 「是啊!」一名素来自称曾受过「高人」指点几次的老农夫撂着鬍鬚装模作样地道:「依我看吶!凝娃儿这脸是富贵相,举手投足不但有大家风范,将来还可会是嫁给个大人物当少奶奶的命!」 「呸!」老农夫的妻子不屑地呸声道:「你这老鬼说东西从没个准的!上回阿狗的媳妇还说会生个漂亮的女娃儿呢,结果生出来的却是个男娃!」 「但张伯伯这回或许说得准呢!」那名自吹自擂的林姓农夫嘿嘿笑道:「这十多年来竺师父替咱们赶走了不少打家劫舍的糟蹋东西,让咱们这村可真的名符其实成了『长安村』,这好人啊!会有好报的!」 「是啊、是啊!」眾人纷纷道着,柳红凝看间话到了一个段落,便赶忙挥手道:「各位叔伯阿姨们,我这趟下山是来替爹抓药的,就不在这里间聊啦!我得赶忙到镇上找王大夫去!」 「噢噢,对对对,孝顺的娃儿,去抓药要紧!」张姓老农夫道:「你爹的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是呀!」知道老农夫向来多嘴,柳红凝纵身飞出了田埂、到了一旁的路面上,道:「但还是不放心!想多抓几帖方子给爹爹养身体!」 「唔,柳娃儿可孝顺得紧!」一名农妇道:「快去吧!咱们也要继续忙活儿囉!」 「欸。」柳红凝笑着应了声,道:「那我就先走啦!叔伯阿姨们再见!」说完,柳红凝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热情朴实的长安村。自从自己过了十五岁后,这些善良的村民们几乎每个人都变成了可怕的长辈们,天天向自己打探着是否想嫁了不说,甚至偶尔还会偷偷託着亲戚朋友溜上山找师父去说亲……虽然这样的举动乃人之常情,但对于她柳红凝来说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要嫁人吗?这件事情她打从心里没想过。 师父在家中放的可都是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再来嘛!自己也是天天跟着师父练武、做功课,根本没想这么远……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柳红凝的口中开始喃喃念着与爱情相关的诗句,头一个便是取自诗经当中的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咦?那么若是有个好君子,女子该怎么办啊?……唔。」 从长安村到长安镇是不足一个时辰的距离,但柳红凝的身手好,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况且她知道家里还有几日的药,今日藉故下山便是想溜达、溜达,这点竺允道也是知道的,因此便没有在长安村便牵了寄在村长家的马,直接徒步而行。 想着想着,柳红凝放慢了些脚步,最后剎地止下:「啊!有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柳红凝开心地唱道:「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唉呀,真不害臊!」 想着自己唱着的正是大胆的求爱情歌,纵使连柳红凝如此大方的女孩子亦不禁耳根红透。她足下步伐慢了些许,又有些夸张地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定下心神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速度。 不远处,已出现了小镇的影子。 竺允道和柳红凝居住的地方虽距离大城镇不是很远,但却是位于没有人会靠近的方向。长安镇和长安村都不是交通要道,虽不算偏远,却也是寧静而少有外地的客人来往,因此也算是另类的世外之境。 虽然,这样不受重视的地方,纵使在天子脚下,亦偶有扮作商人的恶匪欺凌良民的情况出现,但起码在长安村这块地区,是受了竺允道和柳红凝二人庇佑的,因此也少有人胆敢进犯。至于长安镇则因为离长安村不远,因此竺允道这座「大佛」的名声多少也庇佑了当地些许。 柳红凝通过小镇守卫简单的检查后,便快乐地走向了长安镇中最热闹的大街,开始瞎逛着。 因为从小到大每隔几日便会随着竺允道来长安镇的缘故,柳红凝早在大街上认识了不少人。因着竺允道的名声以及柳红凝不受身世影响的开朗个性,因此一路上走着,倒也有不少人与她打招呼。 柳红凝喜欢长安村的寧静,亦喜欢长安镇的热闹,因此逛了小半个时辰下来也很是开心。直到走到了大街的尽头,不若往常般的寧静,却是有一群人在闹腾。柳红凝皱了下眉,看着平日高掛的「医」字被黑压压的人头挡住,便无端地觉得有些碍眼,于是也就起了些心肠挤进去里头看看。 这处悬掛「医」字的住宅是小镇上有名郎中王大夫王佑的宅子,王佑早年曾在亲王府上做过专任的大夫,是在丁忧期间顺势辞了工作回老家,也就是长安镇继续悬壶济世,一来可解思乡之苦,二来也是想摘掉那算得上一半儿的乌纱帽,在家乡好好养老。 长安镇上的人几乎都认得柳红凝,因此当她开口借了路后,便陆续有人让路给她往最里头去。 在王大夫的宅子前厅,有一个人被另外两个人搀扶着。被搀扶的那个人虽身着华服,但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而搀扶着他的两个人便嚷着要王大夫想办法解决这样的情形。 「王大夫!我们家公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您是大夫,应该有办法治才对!」一名家丁道。 王佑皱着眉,道:「方才老夫都说了,陈公子这病当初来看时就该对症下药,至多三个月便能痊癒,此时拖到现在,已非药石能治了。」 「但您是京城内最有名的大夫啊!」另一名家丁亦道:「该不会这点病王大夫也数手无策吧?」说罢语尾还微微上扬,面带不屑之色。 看到有求于人者还摆出这副德性,一旁的人纷纷议论着:「什么话,求人治病还摆这种姿态,王大夫、别理他们!」 也有人不客气地道:「这陈家的人平时就待大家都不好,凭什么有病求医还是这等口气,王大夫!儘管别理会!」 看着眾乡亲们持续闹腾,素来喜爱清净的王佑也不禁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而方挤进来的柳红凝看着王佑如此,也只好站了出来,道:「王大夫,遇上了麻烦吗?」 「噢,柳娃儿,你来的可不是时候。」王佑苦恼地道:「今日可不巧,不能和你多聊聊,老夫回头抓了你爹的药,拿了就回去吧。」 面对王佑身为长辈的体贴,柳红凝可不领情:「这可不行,王大夫,您对我家有恩,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说罢,转身逕自拉起了那名病得快晕过去的陈公子手腕沾压了一下,又道:「这根本是内伤嘛!怎么,跟人打架了?」 柳红凝的语气带着点不快地质问着,那家丁虽然对于柳红凝擅自动手的无礼感到不满,却也只能闷哼一声表示没错。 「逞什么强嘛!又不是仗义行侠,会点皮毛功夫就在那里显摆,我记得几年前才受过一次教训不是吗?」柳红凝亦不客气地道:「自己找的麻烦还要堆到王大夫头上,真是不要脸!」 听得如此苛薄另一名家丁忍无可忍:「柳妮子你嘴巴放乾净!」 柳红凝轻哼了声,右手捻起剑指,便往那陈公子胸口一点,而后向上一划,那两名家丁没来得及阻止柳红凝出手,正又要喝斥时,却听得自家少主人轻咳了几声,竟是缓过气来! 「你……」 「我什么我,带着你们家的人快滚远去,」柳红凝挑眉道:「我帮他缓了气,只要依照一般的方式好生调养数个月就会好转,但往后若要再闹事惹了什么祸上身,我看阎王爷也不肯放人了。」 王佑看着柳红凝的手法,心中虽带了些疑惑,但基于信任眼前的娃儿,因此也就没多说什么。他轻叹了一声,回到了柜上继续整理起这几日的帐目。而围绕在这小地方的眾乡亲们看了已经没什么戏可看,不一会儿也几乎都散了去。 柳红凝待到眾人散尽,方才笑嘻嘻地对着王佑道:「王大夫,给您惹麻烦了。」 「哪会,」王佑笑了笑,道:「倒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竟然会马上出手相救?我可记得你是最讨厌他们陈家人恃强凌弱的。」 「还能发现什么?」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当然讨厌他们,但刚才那傢伙恐怕再不安分,也活不了下一次祸上身了。」 「那伤竟如此严重?」王佑凝着眉,虽今日他并未替那陈公子把脉,也看得出他非常虚弱,但根据他行医多年的判断以及前一阵子的诊断来看,情况似乎没有柳红凝说的如此严重。 柳红凝道:「我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但对方下手很是谨慎……虽然动了杀机,却是将自己的气劲收敛着灌入,这样一来刚开始只会觉得稍有不适而忽略了严重性,然而随着时间的经过,那外来的气劲逐渐逆流,最后便会带着伤者浑身的血液逆衝、致人于死。」 「怪不得,当初把脉时只知道他气血不顺,想着只是动了气……」王佑说到这里,不禁一声苦笑:「大概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哪儿的话,」柳红凝噘着嘴道:「王大夫的医术天下闻名,但您又没学过武功,再怎么样也不能用这般门道苛责自己!」 王佑笑了笑,道:「你这妮子,方才是吃了蜜不成?看来当初老夫相中你的资质,多少传你些医术也是不枉那些功夫。」 柳红凝吐了吐舌:「王大夫这么看重人家,人家也不好意思让王大夫失望嘛!况且学这个也很有趣,每天让爹伸出手来给人家探看,也可以知道爹復原的状况如何,最少也能知道爹是不是在安慰人。」 「你这个鬼灵精!」王佑笑道:「竺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苦笑你这娃儿精明!」 柳红凝笑嘻嘻地道:「我早就跟爹说过了,他的确如您老人家所说的一般反应,王大夫不愧为前辈,是不是也可以开个相命馆呀,依我看吶!这肯定赚!」 「市侩!」王佑啐骂道,一面又说着:「所以呢,你爹的情况最近怎么样?」 柳红凝知道王佑想了解竺允道更正确的状况,便道:「内伤是几乎全好了,外伤也都养得差不多了,但早晚体虚,偶尔还是会因为气不顺而半夜起来咳嗽。」 「喔?」王佑皱着眉,道:「依你爹的功体,可不会那么虚弱才对,柳娃儿,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柳红凝偏了偏头,道:「我想大概是那次受伤后便花了全部的精力顺气养伤,恐怕是得开始补补身子了!」 王佑凝着眉沉思了好半晌儿,才道:「恐怕我想你爹体内还有最后一股逆气没排出来,柳娃儿,你回去便自个儿探探,那气只要一顺,恐怕会吐个几口淤血出来……若没吐出淤血,那么也可能得咳上一阵子。」 柳红凝也跟着苦恼起来:「但我爹就是不让我帮他顺气……」 王佑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才道:「才拍个背吧!大男人爱面子,若是因为面子而伤了身体可就不好!你就把这话替我带给他,我这次帮他开了两帖药,一帖跟以前的一样,再服完三日后,就开始换滋补身体的,我看这伤顶多再调养十天半个月的便能够好起来。」 「谢谢王大夫!」柳红凝的声音很是高兴,但随后又立刻沉了下来:「只是爹武功这么高强,怎么没事伤得这么重!究竟是欠下了什么仇可以让人下手如此狠绝!」 王佑一面转身忙着抓药,一面道:「江湖嘛!一日江湖、便是一辈子的不归路了……」 「但我问爹是否有跟人结仇,他却说没有。」柳红凝噘着嘴,一面看着王佑抓的药,在心中默念了几次将药方记下来。 王佑叹了口气,道:「柳娃儿,你还年轻。这世界上的事情啊,并无绝对的对与错。每个人看重的事情都不一样,老夫曾在年轻时就碰过有人在比武时捲去了他人的兵器拋向远方,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被捲走兵器的人却因此大发雷霆,最后还差点让对方丢了性命。」 「为什么?兵器被捲走不就是自己学艺不精吗?况且是在比武呢,再捡起来不就是?」 王佑开始动手包着药,一面道:「那人说啊,他的兵器有如何如何的意义,是比性命还重要的。……柳娃儿,你说说,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可思议没错,却对那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吧!」柳红凝有些不甘愿,一面也动手帮忙包着药:「或许爹真的是因为一些什么原因而跟人结仇了也说不定。」 「你能这样想,便是会想开。」王佑笑了笑,道:「好啦!虽然现在还不到中午,我想今天你就先回去陪你爹吃午饭吧!」 「噯?」以往都是留到夕阳西下时才要回家的柳红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道:「王大夫,您下午还有事情吗?」 「是啊!」王佑慈祥地笑道:「我那住在外地的不肖子可要带着孙子过来住个几天,如果路上没耽搁了行程,恐怕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到了。」 柳红凝露出了理解的表情,笑道:「王大夫的儿子也很孝顺吶!三番两次请不回您老人家和他们共住,便勤着往这小镇跑来。」 王佑道:「没办法,他们家的老头儿喜欢清静,长安镇好,好得让人不想搬走!」 「嘿嘿,」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若王大夫真要搬走,那么人家还真有点捨不得。」 王佑听了哈哈笑道:「你这娃儿,嘴甜!」说罢便把药包用绳子系了紧,交到了柳红凝手上,道:「好啦,快回去帮你爹煮午饭,别让他又一个人对着墙壁吃了。」 柳红凝吐了吐舌,道:「好啦,王大夫别欺负人家了!我这就回去!」 王佑点了点头,又叮嚀道:「嗯,若还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好!」 天上的太阳高高掛着,此刻正要进入辰时。柳红凝告别了王佑后,一路上便带着轻松的步伐离去。因为听进了王佑的叮嚀,因此她没再像从前一样东逛逛、西绕绕,反而是离了镇后便又点起足步往长安村奔去。 天上的太阳刺眼,但对于柳红凝而言却早是习以为常。她回程的一路上并没有多加注意路边的景色,因此所花费的时间当然也较去程来得少。待到回到了长安村,便直接上了山回家去。 正中午的时间,外头并不会有多少人。柳红凝一面想着自己已经来不及准备午饭,一面又加快了脚步上山。 此刻的氛围亦不太寻常,越接近家门,柳红凝只觉得似乎有许多人来过? 一般而言,她和竺允道的居所是不会有人登门造访的。就算偶有访客,也只是长安村的樵夫前来打个招呼便罢,但绝对不会留下这么多足跡…… 看着一旁摧折枝干的树木,柳红凝不禁升起了一股怒气。究竟是谁,如此嚣张! 她突然心中一凛,一面想着: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带着如此的不安,她衝破了树林,踏入了小房子所座立的那片空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大轿子和数十来名身着黑袍的官府侍卫。 第二章 第二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红凝看着自家门前守备森严的模样不禁大怒,一个箭步便要衝进屋内探查缘由。虽然以外表而言现场的确是没发生争斗,但真要对一个人不利的话,也部一定需要动手! 守在门口的侍卫们看见柳红凝迅速地向门口逼来,便纷纷拔刀要向前阻挡。但他们岂能挡住柳红凝的盛怒?只看得她一手拿着药包、另一手则拿着剑顺畅无阻地阻隔了数次攻击,一个窜身便「闯」回了家门。 柳红凝毫不客气地推开了自家的门,首先看见的是竺允道。他与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各坐在桌子两旁,而中年男人的后头有两名护卫带着些许敌意看着闯入的柳红凝。 而那中年男人外貌清癯,下巴上留着一撮鬍子,他深邃的眼神盯着柳红凝的眼睛紧紧不放。 「爹!」 柳红凝没理会那中年男人的视线,反而是急着叫了出声,一面一个回身又将要涌来的侍卫一掌推了个老远。 「无事。」竺允道出声安抚了自己的女儿,而后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多玩玩?」 「想着要回来陪爹吃饭。」柳红凝道:「他们是谁?」 只看那中年男人微微抬起手,制止了外头再度要进攻的卫士,而后对着竺允道道:「喔,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得了个女儿?」 「你又是谁?」柳红凝的语气强硬:「我是我爹的女儿,难不成还要告诉你?」 中年男人对于柳红凝的失礼不以为意,他打量着柳红凝的样貌,而后撂着鬚道:「想必这娃儿的身手也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嗯,果真俐落。允道啊,看来你遁走的这些年可发生了不少事情,是吗?」中年男人看着柳红凝手上的药包,话间带着些许的玄机。 竺允道神色未变,似乎不把语中玄机听入耳里:「当年我无意于那个地方,所以便诈死离去,而后便辗转迁徙各地,最后隐居此处。」 「看这孩子的大小,你可是很早便得了她啊?」 柳红凝对着那中年男人话中处处充满着质问的感觉非常不快,便直道:「我便是我爹和我娘生的女儿,又怎么样?你这么样处处下陷阱,是想问出什么不成?我和爹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从来没惹过什么事,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少在那里拐弯抹角地惹人厌!」 「凝儿!」竺允道出声喝斥:「不得无礼。」 「不让人进家门的人才无礼呢!」柳红凝对着竺允道的语气明显放软,但仍是不太甘愿:「真要光明磊落的人哪需要带那么多帮手?爹又不会吃人!」 「无妨。」中年男人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年轻人若不如此就不算年轻人了。我看过不知道多少人少年老成,老来便会后悔自己没走过那段路……况且,带着这么多人上山的我,也算是小题大作。」 「哼,小题大作,恐怕是没安好心吧!」柳红凝嘀咕了声,便走到了竺允道后面立着。 中年男人自然没漏听这么声不大不小的指謫,于是便哈哈一笑,道:「是,我没安好心!──」拉长了语调,他的眼神从柳红凝身上復回到竺允道:「允道,今日我来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吗?」 竺允道听到了「二十年前」这个关键词时,原本锁着的眉头更加深刻:「是。」 「我今日来,便是要讨回当初欠下的那三件事情。」中年男人的嘴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我相信我来此地时,你便心里有数了,是吗?」 柳红凝一看情况不太对,便出口质问道:「什么三件事情?」 「凝儿。」竺允道又叫了声,示意红凝不要插嘴,但柳红凝那双明亮的双眼直瞪着中年男人,丝毫不让步。 中年男人眼睛微瞇,看着柳红凝的那双大眼睛,而后才冷冷地道:「虎父无犬子,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竺允道心中一凛,不愿柳红凝再搅和,便道:「大人,请直言吧。」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道:「事实上,现在朝廷正为了江南地区一名巨贾而伤脑筋。那名巨贾控制了八成以上的商号,目中无人、尾大不掉,儼然已是一国之君。就算当今陛下为了南方和平而姑息,但我身为臣子亦不能坐视不理。」 臣子? 柳红凝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唐突,为了担忧父亲的安全,是不是反而给父亲带来了麻烦? 中年男人虽然将柳红凝的讶异尽收眼底,但他却毫不理会地直接说道:「我容不得有人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还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因此,杀掉那名巨贾便是我要求的第一件事。」 竺允道凝着眉,正待要点头答应时,又听得柳红凝道:「不就是杀个商人嘛!我替爹去!」 「凝儿。」 中年男人的目光从柳红凝脸上转到了她手中的剑,又看了看她的站姿,道:「脚步倒是挺沉稳。你可确定你有这个能力杀那巨贾吗?」 柳红凝哼了哼声道:「有什么困难。我只问一句话,你说的那个人可是坏人?」 中年男人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哈哈笑道:「好问题!那巨贾手下养活上千名百姓,你认为可是坏人?」 柳红凝道:「能养人的又不一定是好人,但是你杀了他,可让那上千名百姓和他们的家怎么办?」 中年男人露出了令人不太舒服的微笑:「我要的只是树倒猢猻散的效果,那巨贾控制的商号亦不全然直属于他,等到他一垮台,自然会有人接手他的基业,因此百姓们就算丢了工作也只是一时的……况且,官府也巴不得快点让朝廷来人来救他们呢。」 柳红凝听不明白,亦直接问道:「怎么说?」 「在江南一带,朝廷归定要上缴的赋税几乎都控制在那巨贾手上,每年要纳给朝廷多少赋税,都由巨贾说了算……」中年男人停了一会儿,又道:「况且巨贾蓄奴数百,各个嚣张跋扈、亦是欺负不少百姓,就连当地官府亦无能为力。若是以公办案,恐怕朝廷朝廷基业就要去掉一半了,更不用说每年还得耗费鉅资在边防上。」 「怎么养了这么大头肥虫。」柳红凝嘀咕道,而后又说:「所以杀了他,这事就成了吗?」 中年男人点头:「我需要的做的就是杀了他便罢。那巨贾身旁有三名高手贴身保护,要取之性命恐怕不易,小妮子,你行吗?」 「当然行!」柳红凝哼了声,道:「这可不是中了你的激将法,总之,为了爹,我去就是!」 两人一来一往的话势暂歇,这时候才换竺允道开口:「凝儿,别去。」 「为什么,」柳红凝以为竺允道认为自己实力不足以夺一人性命,便道:「爹,放心吧!我可是您亲手教出来的!」 竺允道摇了摇头:「爹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你一个清白的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去干杀人的勾档?」 「为民除害不好吗?」柳红凝撇了撇嘴,道:「况且人家从八岁起就开始和爹除去危害这附近的马贼呢!……爹真要人家不想染血的话,大不了孩儿只把他打残了送过来便是!」 「胡闹。」竺允道责备道:「这事本该就由爹承下,你别来瞎应承。」竺允道一听到柳红凝如此的话语,还当真有些后悔当时把柳红凝千万地当着自己的嫡传弟子来培养,因此也就放下心来让她学武、甚至在几次马贼来犯长安镇、长安村时,都让她跟着磨练身手,而柳红凝虽不负所望,展现了她习武的天份,更在一次较剧烈的衝突当中杀了这一带颇具名气的贼首,一举以杀招夺得了「七步溅血」的名号。 竺允道当时只道是颇为自豪,却没想到当真把柳红凝当成自己的亲女儿来看时,却是见不得她的手再度染血,更何况是头上顶着那般名号了! 「看来你们父女俩谈不拢了。」中年男人起身道:「总之这事在一个月内得差办完毕,至于是谁去做我就不管了。」 「一言既出,駟马难追!」柳红凝抢在竺允道之前说道:「我决不反悔!」 「好气魄。」中年男人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道:「那巨贾的详细资料我都写在这里头,里面有个牌子,只要你到了官营的店铺子出示此牌,都能任意支用花销。」 柳红凝向前一步接过了有些沉重的信封,怪道:「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你说了算。」 中年男人听了哈哈笑道:「小妮子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红凝。」柳红凝报出自己的名字时想起不久前自己才谎称自己是竺允道亲生的,便道:「我的名字是竺红凝。」 「红凝啊……」中年男人思道。而柳红凝亦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没料到柳红凝竟然要问他姓名,他收起有些分神了的思绪,直盯着柳红凝的眼睛想要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波澄澈的湖水:「李鸿岁。」 「李……」柳红凝只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她狐疑地看向竺允道一眼,得到了略带责备的眼神后,忽地恍然大悟:「啊!就是当朝宰相!」 中年男人看了柳红凝的反应只觉得非常有趣,便忍不住大笑道:「正是!」 「那方才多有得罪了。」柳红凝不愿自己刚才的莽撞替竺允道惹下是非,便放软了语气赔罪。 那中年男人──李鸿岁倒是不在意,反而问道:「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官衔,可还会如此莽撞?」 柳红凝不假思索:「若任何人想对爹不利,我照样对他不客气!」 李鸿岁带着满意的微笑道:「很好,便是有此气魄,值得我此次所託……允道啊!我看人向来准确,这件事情若让你去做,肯定没你女儿做的好。」 「大人太看得起小女了。」竺允道回道。 李鸿岁摆了摆手,道:「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还得回相府内处理事情,就不多叨扰了。」 竺允道亦站了起来,道:「草民送大人一程吧。」 「不用。」李鸿岁豪气地挥了挥手,道:「你女儿不日就要出发,就看看有什么需要叮嚀的都赶紧说成,我呢!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转身逕自离去。 柳红凝只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逕直看地出了神,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竺允道用着比平常还要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 柳红凝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承认着自己打从一开始便一直衝动说话的错误,而竺允道也就这么盯着柳红凝好一阵子,最后方才叹了口气,道:「坐下吧。」 柳红凝依着吩咐和竺允道一起坐了下来:「爹,给您惹麻烦了。」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竺允道叹道:「你的个性啊,跟你娘年少的时候当真一模一样。」 「我跟娘很像吗?」 提起柳红凝的母亲,竺允道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是啊,都是这么衝动。」 柳红凝的眼睛忽地一亮:「爹,你曾说你与娘是青梅竹马,那、可不可以再多告诉我一些娘的事情?」 「我能说的都已经跟你说过啦。」竺允道苦笑道:「再后来的事情,由于你的娘亲嫁人,我也无缘再看到她了。」 柳红凝沮丧地低下了头:「然后爹再看到娘的时候,就是将人家交给师父的时候了,对吧?」 竺允道点了点头,似乎也不愿再多说:「方才临时有了来客,都要未时了,凝儿你也还没吃饭,对吧?」 柳红凝应了声,起身道:「嗯,爹,我去烧柴。」 「嗯。」竺允道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不禁又叹了口气。 真像。 跟她的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画儿。 竺允道闭起了眼睛,任由那年少往事浮上自己的心头。苦苦的。苦苦的…… * 李鸿岁坐在大轿上一路顺遂地下山,一思考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敢言的个性,略嫌衝动的性格,还有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方才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抗的人,可当真是竺允道的女儿?那自称竺红凝的女孩子可不简单。而且这么样的人,自己似乎在从前曾经看过。 太奇怪了。 若以竺允道诈死出走的时间点来看,除非他早已有妻室,不然不可能立刻迸出这么大的娃儿认他当爹。虽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李鸿岁更相信那个娃儿不是竺允道的女儿。 虽然那浑身散发的一股正气与从前的竺允道几乎如出一辙,但真要说来经过这十多年的磨练,竺允道早已不似年轻时如此意气风发,反而处处流露着消极的避世姿态。在如此思想般待着的女娃儿,又可会有如此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神色存在? 又或者,其实方才看似消极的竺允道全都是作作样子给自己看的?不,印象中,竺允道的耿直可是极为出名的,也就是因此三番两次栽在许多人的手里……不,总觉得还是哪边不太对劲,是竺允道吗?还是那竺红凝? 李鸿岁思及至此,便掀起了帘子向外头的一名亲信道:「待到那名女孩出发后,将她一切的行踪和言谈都记录下来,按时回报。」 「是。」 * 此刻在餐桌上吃饭的父女俩人显得比平常沉默许多,虽然彼此仍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亦不难感受到消极的气氛。而本来试图改变这样情况的柳红凝在说完去长安镇发生的事情和王大夫的叮嚀后,便也就辞穷、说不上话来。 父女俩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吃完了中饭。 收拾完碗筷后,果然还是柳红凝先沉不住气地跑去找竺允道说话。竺允道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憋不住了,也就顺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示意她坐了下来好好谈谈。 竺允道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并没有对李鸿岁要求的任务感到担忧,便也正色问道:「凝儿,你可当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脸色,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道:「爹,虽然我当真太过衝动,但我也不是全然说空话。」 竺允道听了这话不禁长叹一声,道:「或许当初真不该让你习武的才是。」 「爹!」柳红凝急道:「您又这样!……让人家习武有什么不好的?您不是说人家小时候身子骨弱,也是靠习武的关係才渐渐改善,直到现在可是身强体健、不是吗?」 竺允道见自己的心思不被女儿了解,便解释道:「凝儿,爹自收养你以来,便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但却也有收你做弟子的念头……但,看着你长大了,出脱地生色儿了,总还是希望你像是一般的女孩子一样,能够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 柳红凝听着竺允道如此真挚的语气,语调也不禁放软下来:「人家也不是再怪爹……」 「我知道。」竺允道轻叹了声,道:「爹不想让你踏出江湖,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有言道一步江湖无尽期……爹当时也不过是听人的话办事,仅此那么一次吧!便是永远也脱不开了,就单说前些日子那次的伤,到现在不都还没恢復吗?」 「爹,」柳红凝低下了头,总觉得衝撞了竺允道的自己很是不孝,但仍鼓起勇气直言:「红凝这次绝对没有半点儿想玩乐或者衝动的心态,我只是想……想尽一个身为女儿的义务,保护爹。」 「你这孩子……」竺允道听着柳红凝诚恳的语气,心下当然也不愿再苛责,便道:「但你知道要杀那名巨贾可是多困难?」 柳红凝知道这时候的竺允道似乎软了心,便也眨巴着眼看着,等待竺允道给下的说明和最后的决定。 竺允道看着柳红凝的眼神,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她给猜透,便道:「那名巨贾名叫卢彻,是以贩柴起家,后来干起贩私盐的勾档,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商人,但暗地里却在道上黑吃黑,下手狠绝果断、不留一丝情面,起初还有几个较大的商贩与他为敌,但卢彻手腕高明,在五年内便吃下了一部分的地盘,而后渐渐壮大至今……」 「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柳红凝撇了撇嘴道:「既然朝廷现在对这条肥溜的货色如此头疼,那当初他干黑的就该把他剷除才是,怎么才留到今天让那宰相大人亲自要爹来下黑手?」 竺允道叹了口气,道:「凝儿你想地可简单。记得爹跟你说过在十多年前曾有外戚联合武将谋逆政变的事情吗?」 「知道。」 竺允道点了点头,接着道:「其实在那场政变之前,叛军早已酝酿了许久。在那之前,乱党拥兵自重、处处欺负刚登基的新君年少,而当时已有一定势力的卢彻便是站在新君那方的人。所以,纵使卢彻在行商时私底下的骯脏手段没少使过,但新君也只能处处容忍。」 柳红凝听到这里还是有些不明白:「但,爹不是说,政变之后那皇帝大病了一场,后来亲自在朝上下旨禪位给当今皇上……当今皇上老早是个中年人了,怎么还会受制于卢彻?」 竺允道听了苦笑道:「凝儿可天真。在当时卢彻已有一定势力,在江南那处也立稳了根基,任何人真要动他,可是一时半刻也除不了的,况且亲近卢彻的既得利益者可多着,因此当今皇帝初登基时,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们。」 「但现在过了十多年呢!」柳红凝噘着嘴提醒。 竺允道点着头笑道:「我说过那场政变酝酿已久,因此天下亦是有各处赋税等控制在乱党手中,加上乱党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了朝廷充以军餉,因此朝廷甫平定政变后,根本没有馀力去制裁那一方土霸,更正确地来说,朝廷也需要他们安分地缴上赋税来填充国库……而拖延地越久,卢彻便越加壮大,到了现在才可说是无法收拾。」 经过这么样的解释,柳红凝才终于听明白了。而她原本还带着困惑的脸色便转为愤愤不平的样子,道:「真的是欺人太甚!现在还是太平盛世呢!就有人抢着要当便宜皇帝,给那些人活在乱世中的话,可不就唯恐天下不乱、以趁求登九五之机了?」 竺允道听了柳红凝的话后,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才若有所感地道:「当初我亦是为了远离江湖、远离无谓地争夺和斗争,才下定决心隐居到这儿来的……」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眼神,心中扬起千万的疑问,却在想要开口询问的那瞬间看见了悲伤的神色后,又悄悄地闭上了嘴巴。 而竺允道兀自感慨了一番后,才查觉自己似乎是失了态,便道:「总之,那卢彻现在身旁有多名高手保护,那些高手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爹不是对你的武功没有信心,但凝儿你隻身一人,当真能够办到吗?」 柳红凝没有回答竺允道的问题,反问:「爹,那你知道那个卢彻可会武功?」 「不会。」 柳红凝笑道:「那么便简单呀!各个击破便是!」 竺允道面对女儿的胸有成竹却是苦笑:「可是那么容易?」 柳红凝道:「爹总说我鬼点子多,虽然武功的高低有差别,但取敌还是要用智取……只要他们各个不及爹,那么我肯定有方法打败他们!」 竺允道听了笑骂道:「马屁精!」 「嘿嘿,」柳红凝吐了吐舌,发现自己拍马屁的痕跡一点不漏地映在竺允道眼底,也就调皮地笑了几声应付,而后道:「总之,爹就放心吧!到了那边后,我会步步为营,绝对不会落下什么缝隙给人等着办的。」 「你有此观念便好。」竺允道点头道:「不只到了当地,过江前就得处处小心。要谨记,越平凡的话越不容易引人注意,懂吗?」 「知道了。」柳红凝乖巧地应答着,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爹!稍早前我不是有说,王大夫让我帮您去体中逆气吗?不如现在就做吧!」 竺允道摆了摆手,笑道:「这我自己来便好,你这两日便要出发,还是回房间好好准备再说吧!」 柳红凝不依地站了起来,向前了几步,道:「这可不成!没准儿爹又逞强、把伤拖严重了可怎么办?」 竺允道看着女儿如此模样,也就苦笑道:「全天下或许也就只有你这个女儿信不过爹。」 「哪是信不过呀!」柳红凝伸出手来摇了摇食指道:「这叫关心、关心!……天底下也就人家这女儿这么关心爹的!来吧!爹不让我帮您,说不准我便就现在跑去相府说我不干了!」 「胡闹。」竺允道笑骂道:「爹让你帮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鬼点子好使?」 「就有。」柳红凝绕到了竺允道的背后,道:「爹,我要开始啦。」 「嗯。」竺允道应了声,闭上了眼睛。而后,他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年轻…… * 「画儿。」少年从高墙上轻松地一跃而下,他一身黑的装束上染满了尘土,隐约还有几片未乾的血液反射着微薄的阳光。 原本在凉亭内盼着的少女眨着她那水灵灵的眼睛,道:「你今日怎么早了?」 「想快些见到你。」少年的笑容带着点天真憨厚,接着用染满泥的手捧着一株尚在土中带着根的粉色花朵展示道:「你看,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你说花儿娇美,摘了可惜……我便把她整株挖回来了。」 「呀!」少女的眼中充满着惊奇和感动:「你这么做,不就要被冀大人骂了吗?」 少年笑道:「不碍事,倒是这花,喜欢吗?」 「嗯!喜欢!」少女伸手擎住了少年的双手真心地说道。 而少年面对少女贴上来的白手,皱着眉道:「你的手……会弄脏。」 少女听了倒是露出了责备的神色:「你怎么这样?你的手脏了就没关係吗?……」而后放软了语气道:「况且这是你亲手为我带来的,我当然想好好地珍惜。」 少年的耳根子感到一阵热,道:「这只是随手挖来的东西,我、我……」 「你什么。」相较于少年的羞涩,少女倒显得大方:「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少年这下子可连脸也红透,他见自己已是辞穷,便道:「你想种在什么地方,我帮你!」 「好呀!」少女笑道:「我常待在这个凉亭,那就种在亭子边吧!我拿着,你来帮我挖个洞。」 「好!」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到了少女手上,而后三步併作两步地跑到了一旁开始徒手挖起地来。而后,两人便再度小心地将花种好。 少女看着美丽的花朵摇曳,不禁再度绽开了她那比花还要娇美的笑容,道:「这是我们两个种的花呢,以后我一定要亲手浇养她,绝对不假他人之手!」 少年看着少女的样子,不禁看出了神,没有回话。 「怎么啦?」少女听不见少年的反应,转头问道:「怎么就傻在那儿。」 少年不好意思地道:「画儿,我觉得你比花好看。」 少女听着少年的褒奖驀地脸一红,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油嘴滑舌啦!」停了一会儿,又道:「而且人家才没那么好看。」 少年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道:「在我看来,画儿是最美的!」 少女听着少年的话,展开了笑道:「那是你没见过姑母,她呀!才是我看过最美的女人。」 少年仍然倔强地:「我不知道画儿的姑母长什么样子,但肯定没比画儿好看。」 「你呀,不跟你瞎说。」少女嗔了声:「况且好不好看也没用。我呀!不想当花瓶子供人估量,我想像你一般习武、能到外边跑,才不想成天关在这里头,若不是你三天两头绕来看我,我看我要憋也憋出病来了!」 少年道:「我会一直来看你,若画儿想学,我也可以教你武功!」 「才不害你被骂。」少女笑道:「能看到你我就很高兴啦!……啊对了!」 少年看着像是想起什么似而匆忙拍了拍自己的手、而后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一条帕子的少女不明所以,而后者则是笑着将帕子递给少年道:「给你,这是我昨天绣好的。」 「啊。」少年伸出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沾满了泥土。他慌张地将手上的泥土往身上抹了乾净,才小心地接过了少女为了自己所绣的帕子。 上头绣着的是少年的名字,和一对白鹅。 「谢谢。」 「谢什么呢。」少女笑嘻嘻地道:「我亲手绣的,不准你用,只准你收着。」 「我会好好收着的!」少年将帕子仔细地摺叠好,收进了怀中,而后再度迎向少女的笑容:「画儿,真的谢谢你。」 「都说别谢了,」少女轻松地道,而后语调转低:「真要谢的话,就赶快想着办法把我娶回去吧。」 听了少女的话,少年不禁一愣,而后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重新打起精神道:「没关係!说不定我能和姑母一样,拋弃自己的身分、嫁给喜欢的人也说不定呢!……我跟你说呀!以后我们两个如果有了孩子,男娃娃的名字就给你取,女娃娃的便该给我取!」 少年看着少女脸色微红地说着两人的未来,当下也没考虑那么多,便问道:「那如果生了女娃儿,你想取什么名字?」 「嗯……」少女想了一下,道:「其实昨天我便开始想了,叫『红凝』,怎么样?」接着便解释了各是哪个红字和哪个凝字。 少年反覆唸了几遍,又问道:「可有什么典故?」 少女回答少年的笑容很是直率:「没什么典故,就好听吧!」 「好听……」少年琢磨了下少女用的字眼,而后笑道:「是啊!好听便罢!」 少年和少女笑作了一团,而后少女又问着少年如果生了男娃娃该取什么名好,而少年只是偏头想了一下,便给出了个名字…… * 「爹,好了。」 竺允道微张着嘴,藉由柳红凝的帮忙从体内逼出了一道气,而后便咳嗽不止。柳红凝心中早有准备,便伸出手轻拍着竺允道的背部帮助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竺允道完全缓过气来后,便转头笑着道:「凝儿,爹怎么没见你多练过什么,这般功夫却又更加嫻熟了?」 柳红凝笑道:「哪有什么拼命的,就是窍门吧!……爹是知道我怕透了麻烦的,因此什么事情都想找门缝鑽,但练武啦、养气等这回事却又没有什么近路可抄,所以我每回在练习时就在找最方便、最能上功夫的方法罢。」 「想不到凝儿的鬼点子也有用处?」竺允道站了起来,道:「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去收拾行囊了,过两日便出发吧。早点出发、早点回来,别让爹掛心。」 「放心吧!爹,我会定时捎信回来的。」柳红凝道:「只是人家可能会在那儿贪玩一阵,爹就别太掛心了。」 「你这孩子。」竺允道笑道:「好,快去吧!爹该去练练气,看看这气当真顺了没。」 「好。」柳红凝笑嘻嘻地道:「女儿办事,爹儘管放一千两百个心!」 面对女儿的顽皮,竺允道还来不及回应些什么,便看着柳红凝早已蹦蹦跳跳地远去,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而后復又沉下了脸面,仔细地唸着红凝的名字。 红凝、红凝…… 画儿,我将你的女儿改成了这个名字,并且也依了你的姓氏…… 画儿,你可喜欢? 竺允道最终叹了口气,将过去的回忆再度纳回自己心中的那口箱子,仔细留藏。 第三章 第三章 这儿的风景秀丽。 柳红凝就连乘着船的当下亦兴奋地东张西望,直惹得船夫不住笑着。 「我说小姑娘,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啊!」那船夫年纪与竺允道差不多,说起官话来还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虽让柳红凝听得有些不习惯,却有种亲切感。 柳红凝一面张望着景色,一面笑道:「是啊!难得被放出来玩,当然要好好地把握了!」 「喔,」船夫会意地笑着:「这样可得好好玩,咱们这边什么都好,这山水风景可是闻名天下!」 「噯,」柳红凝衝着船夫笑应了声,而后又继续看着山光水色,一面道:「这当然,毕竟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外面待太久,所以自是得好好把握时间,省得回家后又后悔没玩完!」 柳红凝这么说可引起船夫的好奇:「小姑娘在咱么这儿可以待多久啊?」 「了不起一个月吧!」柳红凝不假思索:「待久了或许回去后还会捱骂呢。」 小船缓缓地划近了码头,柳红凝付清了款项后,便笑着和船夫到别,接着那兴奋地发亮的眼睛便直往不远处的大城看去。 那高立的城墙、宽大的护城河,还有颯颯飞扬的旗纛…… 这般「阵仗」可是柳红凝前所未见的,因此就连这城远比一般的大城规模还要小上些许,对于柳红凝而言仍然是非常雄伟的存在。 柳红凝仰望着大城好一会儿,便带着愉快的心情走近城去。 这城位处江州辖境,是主城潯阳的卫星城市,由于临着江岸、水路便利,因此虽只为第二等的行政区,却能与潯阳城的规模一较高下。而更重要的是,柳红凝此行来江南的目标巨贾卢彻便住在此城。 柳红凝依着在长安镇的习惯,首先找到了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开始间逛着。此时将近中午,贩菜卖肉的摊贩们都纷纷准备收摊回家吃饭,只剩下有着自己商号的店铺依然敞开大门等着顾客上门买东西。 虽然心中还多想再间逛些时间,但总是得填饱了肚子再说。然而此刻却除了李鸿岁给的牌子和信外,身边几乎没馀下什么银两,只有柳红凝手上拿着的长剑系着衣物的小包袱轻轻地在手边摇摆着。 看着整齐的街道上行人渐稀,柳红凝决定毫不客气地去支上一笔大银子找一家好客栈好好地吃香喝辣去!打定了主意后,她便乐呵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带着悠哉的步伐寻找官营钱庄的所在地。 虽然竺允道在自己临行之前不断地嘱咐着一个「隐」字。无论是待人接物要隐藏身分目的、遇到事情千万皆得隐忍外,还有便是不得张扬自己,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最不明显的存在。 柳红凝虽然晓得父亲如此嘱咐的道理,却忍不住想起当时李鸿岁那副令自己讨厌的模样,因此也决定就算找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也要呼唤一间上等客房好好地挥霍个十天半个月。 她的脚步最后终于停到了官营钱庄跟前。 柳红凝的心中生起了满满的疑惑:究竟为什么另外一家民营店铺竟然还比这官营钱庄还豪华,这边的伤人可当真都如此嚣张?然而在踏进铺子的当下,她想着若是用卢彻能在这儿呼风唤雨的由头来解释的话,或许便能行得通。 唉,这官府可真窝囊。 柳红凝叹了口气,终于掀开了帘子走了进去,最后支了约莫十天的花费出来。而面对钱庄掌柜的异样眼光,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但柳红凝在踏出店门口的剎那,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若是平常的她可不会那么费心思去追究,但此刻自己毕竟身处异地,因此心头上也多掛着十二分小心去思考。 此时已是正午。 她漫不经心地走进了一家客栈,也订了间房。那客栈的伙计瞧她的眼神亦特别奇怪,而在柳红凝在走进了房中后,才恍然知道了缘由── 自己正在被监视着。 当柳红凝察觉到了这点后,她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恐慌──难不成自己的目的早已被巨贾卢彻得知? 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从头到尾对此事隻字未提,亦未曾开口探查过卢彻的一切。顶多曾在旅途中的客栈曾搭过人的话,对于卢彻的「丰功伟业」亦感到惊奇。 但,她柳红凝从来没做过戏。亦未曾假惺惺地夸讚着卢彻的一切。 如果真要说的话,此行的目的也就只有在家里与父亲详谈过罢了…… 不。 柳红凝明亮的大眼闪烁着。 自己太过紧张了。那卢彻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来着,监视着自己的人绝对不会是卢彻。 而是李鸿岁。 柳红凝的眼中闪过了李鸿岁那略嫌清癯的脸庞。 好呀!监视自己是吧! 她下意识地探了探藏在胸口的牌子,哼笑一声。 那李鸿岁究竟是看不起自己呢,还是单纯地不相信自己?──但,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这都令柳红凝对李鸿岁的厌恶感更深厚。 不过──如果对方认为自己做不到,那自己更要做得更好! 这是柳红凝不服输的个性。 而且,还要做得令对方佩服。 柳红凝心下主意打定后,便决定吃过午饭后再去支领一笔大笔的开销,而后便一阵子不上官营的钱庄去,省得还要被不知道多少双「不乾净」的眼睛盯着,难过。 * 一面想着,一面行动。 待到未时当中时,柳红凝已然支出一笔不小的花销,在掌柜的满面愕然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官营钱庄。 由于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着实暂消了对李鸿岁的气,因此她也不打算直接回客栈内锁下大笔财物,而是决定悠晃整座城一圈再回来客栈内歇息,毕竟虽然身怀大笔财物有一定的风险存在但她想着现在是在城内,况且自己身怀武功、不怕被人欺负,因此也就大辣辣地在大街上逛着。 孰不知自己这样的行为早就落入有心人的眼内。 「真是的,一个个欺负我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柳红凝兀自嘀咕着,本着不想惹麻烦的心情便要往人多的地方绕,却因不熟悉地形反而被逼到了死巷子内,因此也只好转身无奈地把视线投在眼前的三名连长相也都不太正经的地痞身上。 彷彿没听到柳红凝的嘀咕般,三名地痞笑各自露出讨人厌的笑容,而其中一人咧着嘴笑道:「外地来的小姑娘,看来这一天逛咱们城也逛够了,是不是该付出些什么好物事犒赏犒赏平日管街的咱们呢?」 「爹果真说的不错,」柳红凝对于眼前充满着「威胁」的话语置若罔闻,反倒是兀自发着牢骚:「到什么地方总会有脑袋白长着的废物点心。」 方才说话的那人没听清楚柳红凝说什么,便又再道:「小姑娘人生地不熟,总会忽略了咱们这儿的规矩……」他搓了搓略脏的手,道:「爷仨儿要的孝敬费可不多,就……」 柳红凝觉得好笑,便出口问道:「就怎样?」 那人听见柳红凝的反问反倒是愣了一下,又左右张望了自己的同伙儿寻寻眼色,才道:「咱爷仨儿一人一百两足够……」 「一百两,那三人就三百两了呀!」柳红凝在心中笑翻了天,但仍然神色自若地道:「记得京城的好房子也才需要百来两便能觅得,三位仁兄可是要买王府不成?」 其中一人没听出柳红凝的讽刺,倒是很有耐心地继续与这「不长事」的小姑娘讨价还价:「咱们可不同,买了房子还要置办些家具什么的,况且咱们是仨儿人呢!怎么只能住同一幢屋?」 「唉呀,也是呢!是我思虑不周,」柳红凝看似在陪着笑,实则对于那人的脑袋斤两產生了十足的好奇:「但我身上可没那么多钱呀!」 「小姑娘刚从钱庄出来,怎么没那么多钱呢?」剩馀还未说话的那人提起「钱」字整个眼睛便发亮,简直要是精光四射:「爷咱才看见小姑娘提了五百两出来呢!」 「欸,」柳红凝愣了一下,才笑道:「唉唷这可不好,被瞧见了可要被大人骂了!……我说三位,你们可知道这银两的来歷?」 一人亦是愣了下,竟是顺口接了茬道:「怎么个来歷?」 柳红凝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道:「这可是救命钱、也是买命钱呀!」 「救命、买命?」一个看似较机灵的人觉得不太对头,变出口问道:「是买谁的命,又是救谁的命?」 柳红凝这时才摆出了真心诚意的笑脸:「我说这钱啊!如果揣在我的怀中给我使用,那倒是没什么事情发生,但若是被谁抢走了,这钱字旁边叠着两个戈,可是会一刀砍死一个贪财者呢!」 三人听了各自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这是柳红凝的威胁话语,脸上也从呆愣的模样转为愤怒,最后还由最先开口的人喝斥道:「小妮子别忽悠,今日爷仨儿就要你的保命财!」 「保命?」柳红凝冷哼一声,右手搭上了剑柄道:「且不说我这口剑上的血净是些土匪强盗所留下的,本人我呀!最讨厌的就是威胁!」 那三人见柳红凝既不吃软、也不服硬,索性彼此交换了眼神,便从各自宽松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喔,不就是这见不得人的东西?」柳红凝看见对方要来真的,虽然心中也提起了戒备,嘴巴上却仍饶不得人:「反正这儿是暗巷,我私下了结你们的性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顶多就是费些功夫吧!」柳红凝笑着,一面却为着自己或许会因惹上了麻烦、出了锋头后而让自己行刺卢彻的算盘打乱,但看着眼前的情形如同箭在弦上,便也只能放下主意,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再说。 柳红凝看着眼前三人的脚步和臂膀动作,心中默记起三人的行为以及方才的说话模式作为简单判断个性的依据,接着又开始算计起究竟要先取下他们三个当中的谁…… 杀好,还是不杀? 杀吧!简单明确,而且也算是为民除害,但是却会让整件事情变得麻烦许多。 不杀吧?虽然也不太麻烦,但是除了下手的力道要克制外,另外也要怕他们三人醒转过来后还会替自己下绊子…… 真麻烦。 柳红凝的脸上不难看出满是厌恶的情绪。 还是学从前遇过的那些山贼盗匪一般割舌头、砍手指? 不,这样残忍的行为却不说爹会如何惩罚自己,连自己也无法忍受。 只道是柳红凝还没下定决心的当下,三人已是逼近了她身前十步。 「好吧!」柳红凝索性呼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别怪我下手狠囉?」她亦踏出了一步并将配剑握在手中、打算以连着鞘的方式对三名不知好歹的敌人进行攻击。 她不打算杀了他们,亦不打算简单地放过,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残了他们便罢。 柳红凝虽然从小在竺允道的教养下从不走偏道,但在面对那些根本不需要以礼相待的人时总会无伤大雅地进行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或者偶尔会对那些前来劫掠长安村、长安镇的绿林们下下重手。虽然竺允道三番两次的叮嘱万不可如此,但柳红凝每每只稍加收敛,便又恢復了平日的本性。 而那逼近她的三人显然挺谨慎。面对这样带着剑的旅人他们也见多了,但毕竟未曾习武,无从分辨谁的武功是高是低,因此向来也只是净找年轻人下手,但在道上行走的年轻人毕竟许多也是有一定的斤两,不一定每次以多欺少都能成功。而他们选择柳红凝当作目标的原因其实挺简单,那就是她身怀鉅额财物,再加上他们三人皆打从心底认为柳红凝是不经世事的大小姐,因此才会挑她下手。 而正当柳红凝抬起了带鞘的剑准备要开始行动之时,突闻巷口一声男声喝斥,柳红凝猛然抬头一望,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试图夺人财物,真是目无王法。」那年轻人样貌严肃,说的话亦是鏗鏘有力:「你们三个,上次难不成还没受够教训吗?」 「呃……」其中一人的反应愣是好笑,他简直要抓不住自己手中的刀,一面慌张地示意着同伴回应,而另一人则马上换着满脸奉承的笑容道:「楚公子今日怎么有幸来这偏处呢?」 「哼。」被唤作「楚公子」的年轻人不搭理那人的废话,不容得人说情般地直说道:「弃下你们的破铁,立刻给我滚出城。」 只见那三名地痞又彼此相望了一会,最后只能恶狠狠地回头瞪了柳红凝一眼,才匆匆依照那年轻人的命令离去。 柳红凝看到这情形也只能耸耸肩,等着那三人依序离开后,才拱手开口道:「虽然少了点游兴,但还是多谢这位兄台相助。」 「不碍事。」那年轻人道:「倒是姑娘你形单影隻,无论到了哪个地方都容易被这种人盯上,往后还是小心微妙。」 「好说、好说。」柳红凝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一面经过方才那三人弃下的匕首时还分别踩了一下,她虽非有意卖弄武学,但本着方才所受的气来说,确实下了「重脚」,没一会儿的功夫将那三柄匕首不着动静地踩废了。 那年轻人对于柳红凝赌气性的动作感到好玩,也忍不住出口夸讚道:「好身手。」 「好说、好说。」 柳红凝再度重复着相同的字句,最后走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比起自己的岁数想必大不了多少,但身高却足足高了自己将近一个头的距离,因此她也很恰巧地停在年轻人前方两步处,省得届时要让颈子抬痠了。 柳红凝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而后问道:「我叫柳红凝,你呢?什么名字?」 「在下楚沉风。」年轻人亦回答着。 柳红凝笑了一下,道:「楚兄方才好架势,随便一喝便送走了三位瘟神。刚才若不是他们跑得快,我恐怕还得多费番功夫。」 楚沉风摆起礼貌性的微笑,道:「恐怕在下若不出声喝止,就要闹出人命了。」 柳红凝偏头想了想,道:「倒是不至于,但起码我会让他们有口难言。」说着,又停了一会儿,才道:「但不管如何,今日结识也算是我们有缘。要不咱们一起去喝喝茶?」 「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楚沉风虽没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仍委婉推拒道:「在下忙了半天,正想回客栈歇息,这杯午后间情茶还是待到有缘再逢时再喝吧!」 「喔,」柳红凝笑着,从楚沉风的眼睛内不难看出他不喜与陌生人相处的性格,便也顺势道:「好吧!我便住在陞乐客栈,若是有那份间情了,那我便点上一壶好茶待客。」 「陞乐?」楚沉风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看来这杯茶在下是喝定了。」 柳红凝愣了一下,而后会意地道:「看来楚兄也是外地人嘛!正下榻在那儿,是吗?」 楚沉风点头:「是。」 「那就好办!」柳红凝笑嘻嘻地道:「那咱们可以一起回客栈好好聊个天南地北……」 柳红凝向前了几步,与楚沉风擦身而过,而后再转头看着他道:「我对这儿可说是人生地不熟,届时还得劳烦楚兄替我介绍这里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这样也不枉难得出来一趟!」 楚沉风礼貌性地点头回道:「这是自然。」 柳红凝又朝他一笑,便再度出言邀请同行,两人一路上多时由外向的红凝开口间谈,而楚沉风则保持着一贯的礼貌模样应对。 而意外地,向来内敛的楚沉风发现自己和这外地来的小姑娘还算挺投缘的,因此也就慢慢地融入了柳红凝不经意营造的欢乐气息当中。 在陞乐客栈内,柳红凝依约点了壶上好的茶併着一些点心上桌,两人便从江南风景聊到了江州民情和潯阳城的富丽,最后,便聊到了彼此身上。 「我呀!就住长安村,」柳红凝道:「在京城附近有个长安镇,长安镇不远处有个长安村。我和我爹便住在长安村附近的山上。」 「山上?」楚沉风不解地道:「住在城镇内不是比较方便吗?」 「我爹喜欢清静,」柳红凝笑道:「我也喜欢山上的清幽,住在村内或城镇吶,成天都要面对婆婆妈妈的,烦死人了。」 「但柳姑娘你很喜欢和人聊天,不是吗?」 「都说了别叫我柳姑娘,叫红凝吧!」柳红凝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和我爹住在山上时,就三不五时有媒婆跑上门说媒,更何况是住在人多的地方呢!那不就烦死人了!」 「哈,」楚沉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这倒是新鲜,倒是红凝你这么躲也不是办法。」 柳红凝向楚沉风做了个鬼脸,道:「所以我才央着爹让我好歹也出来玩玩,省得每每下山时碰到那些叔伯阿姨们都要被遮腾上好一段时间。……还是爹好,总不会跟我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歪理。」 「歪理?」楚沉风这下倒觉得有趣:「这在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还在下呢!光明正大地说我吧!喝了我这壶茶就别见外了!」柳红凝扣了扣桌子道:「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愿望,就是能和爹一辈子在一起便够了,剩下的嘛!我才没想管那么多呢!」 「有此孝心果真可佳。」楚沉风也没纠结在这个话题上,道:「想必令尊听了一定很高兴。」 「我爹啊!」柳红凝的脑中浮上了竺允道平日和蔼可亲的脸:「再怎么高兴也只会高兴在心里头吧!……且不说了,那你呢!你住哪儿?」 楚沉风道:「便住京城。」 「京城?」柳红凝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怪不得,总觉得特别有气质,我从小到大呀!最想去京城逛逛,却总被爹阻止,说是那儿少去为妙。」 楚沉风对于这样的形容还是头一次听见:「喔?为什么?」 「说是人多的地方便是是非多……」柳红凝道:「但,楚兄,京城那儿好玩吗?」 「的确如同令尊所说,是个是非之地。」楚沉风道:「但街上东西的确是比其他大城多上许多。」 「唔,」柳红凝的脸上满布失望:「但我这次出门玩完回去后,若要再出门,恐怕也是很难呢。」 「喔,令尊管得可严谨?」 柳红凝摆了摆手、笑道:「不是啦!只是爹不希望我去,我也不好违逆他老人家……免得又勾起他的伤心事。」 楚沉风听柳红凝说到这个分上,便也没再继续追问,道:「那若哪日有缘再说吧!我……」 说到这儿,楚沉风才又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客栈门口一群人忙乱的吆喝声,接着有一群人陆陆续续抬着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经过,一面不客气地要路人让路,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如同过路瘟神般江客栈门口的摆设撞得乱七八糟。 柳红凝看到这儿不禁皱着眉道:「怎么着,又不是赶丧事,怎么这么急?」 「他们在出货。」楚沉风亦皱了下眉头,道:「商人最讲求信誉,恐怕是时间耽搁了、要赶不及上路。」 「就不会提早些吗……」柳红凝嘀咕着,提起「商人」二字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杀掉当地巨贾卢彻。只不过原以为卢彻在此地会是什么招摇显摆的大人物,但没想到在城内绕了半天下来,却是没人提起过他的名字。 「总有不得已之时吧!」楚沉风似乎对任何话题都是点到为止,因此对此也只是淡淡地带了过去,而后又道:「倒是红凝,你才刚到这里,对这城可有什么感想?」 「感想嘛!……」柳红凝偏着头仔细地想着今日逛着街坊的情景,而后道:「这儿是大城,人情味不若咱们那处浓厚,但商铺罗列,很是整齐……若是平日就喜欢热闹的人或许也会很喜欢吧!」 商铺整齐? 柳红凝突然衝口而出脑中的疑问:「对了,我从北方一路下来,却不见得每个城镇的商家都如此有条理,反倒是此处商铺都井井有条……楚兄可知道为什么?」 「这嘛!」楚沉风不知道露出了是笑或者无奈的表情,而后道:「因为此处商家多控制在一名巨贾身上,因此都循着他一贯的模式经营,是以你所见到的商铺多属同一个模子。」 「唔?」柳红凝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提起话题竟能有如此「收穫」,便也顺水推舟地道:「那巨贾叫什么名字?可真有这么厉害?」 「他叫卢彻。」楚沉风的声音略沉了下,道:「现在放眼江南地处十之有六直属于他所掌控,另外十之一二则是他的附庸,其馀的便是零散的商号和官营铺子。」 「这可不得了。」柳红凝眨了眨眼:「那他不就富可敌国了?」 「量他也没与当今皇帝为敌的勇气。」楚沉风语带不屑,却不得不道:「但他手下可当真有本事的。我比你早来了半年多,也是较为清楚这地方的。」 柳红凝摇了摇头,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那这个地方呢?……唔,我说是这客栈,也归他管吗?」 「不算。」楚沉风摇头微笑:「这处乃官营客栈。」 柳红凝笑了笑,道:「我性子反骨,总不喜欢都跟人一样。所以刚才听到你在说那巨贾的状况时,便不由得想避开他的铺子。」 「再如何也是皇天之下,」楚沉风道:「若是处处小心,可不觉得彆扭?」 「也是。」柳红凝乾脆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又道:「那卢彻既然手上握着这么多商号,家中肯定很有钱……我今早随意绕了绕城,看见了一幢就像是瓮城般的宅子,想必就是他家吧?」 「没错。」楚沉风点了点头,道:「他的豪奢挥霍确实是闻名。」 「这么有钱,怎不拿来造桥铺路呢?」柳红凝又兀自嘀咕着,而后才道:「不过还当真想进去绕绕,看看是怎么样的光景。」 「寻常人怎能得其门而入呢?」楚沉风听着柳红凝天真的话,不觉笑道:「那里再怎么富丽堂皇,总还是人家家门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去逛?」 「唉,我说你……」柳红凝噘着嘴:「怎么前面感觉不是很喜欢那人,现在却又帮他说起话来?」 楚沉风面对柳红凝的胡闹只是一哂:「我便是陈述事实罢了,何来帮他说话?」 「唉呀,被戳破了。」柳红凝看了看门外,而后笑嘻嘻地:「天都要晚了,不如咱们就直接点了晚饭吧!……今日我若早些睡,明天早上起来或许还能看见大家赶集的情景呢。」 「嗯。」楚沉风只应了一声,便依着柳红凝的提议。 * 明月高掛。 柳红凝满意地看着自己包袱拿出来的其中一套浑身黑的装束。 那是自己在还没过江前的一座城逗留时买了布料请人裁做的。当然也是请官营布庄的人製作,免得那卢彻眼线太广而瞧见了自己的什么端倪。 她再度摺好自己的衣裳,而后吹了蜡烛躺到了床上。 自离开家门后,她便一路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不惹是、不生非,尽量将自己变得极为渺小,处处都向官营的铺子买帐。当然,若是看起来比较不同的官铺子,她也不会主动接近,省得有谁佈下了眼线伏在里头,让自己无从伸展。 当然在路途中,也遇上了不少如同今日遇见的三个地痞找碴,甚至还遇过山贼想要劫掠,但都被自己很巧妙地应付过去。 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柳红凝才把她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安分地闭上。 自己遵从着爹亲的嘱咐和自己的直觉步步为营地走到了现在,虽然不合自己的性格、也不太喜欢去做这样的事情,但为了爹……起码为了报答他无怨无悔的养育之恩,自己是愿意赴汤蹈火的。 不过啊!…… 自己还遇到了个不错的朋友! 朋友吗? 柳红凝想着楚沉风今日的一举一动,才发现他一直都带着保留。反而是自己吱吱喳喳个不停,像隻小麻雀般。 自己打从懂事以来从没交过朋友,认识的人大多为长辈,要不就是仅止于平日打招呼问候的长安村邻居们。然而对于朋友这件事情,柳红凝可从书上得到了许多憧憬。例如诗经当中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类的相互往来,又或者听闻「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都是她所嚮往的。 所以柳红凝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能够交到年龄相仿朋友,那么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快乐地彼此切磋、琢磨,又或者游山玩水…… 而那楚沉风嘛! 楚沉风算是第一个这么正经地和自己谈话的人物,虽然对着自己似乎还有些生分,但交朋友嘛!总是在交心,只要自己能够真心地对待,那么总有一日彼此一定会成为知交。──柳红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天真,但她是如此认真地想着。 不过在此之前啊…… 她终于感觉到了些微的倦意。 得先把那卢彻解决掉再说…… 不过是杀个光明正大的盗匪嘛!……就算再怎么困难,也一定有办法的。 等到解决掉了卢彻后,她还要藉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玩遍这大好山水…… 柳红凝一面想着,也终于因为一整日的疲惫而沉沉睡去。 夜,正长。 第四章 此处有如仙境。 用白石堆砌的墙上没有丝毫的苔藻依附。环绕着整个庭院的矮树丛显然经过人为刻意的修饰而整齐非常。 小桥、流水、垂柳、凉亭。 精美的木头雕饰点缀着整个偌大的庭院,可是让柳红凝前所未见。 柳红凝着着一身通黑的装束朵在矮树丛间,一双明亮透澈的双眼谨慎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她待在这个地方纹风不动已有一个时辰之久。在这个豪门大院的死角当中,她能够更仔细地观察他们夜晚人力的部署。 巡逻的家丁们拿着火把四处走动,而柳红凝则极具耐心地等候着── 不,她真的快要没耐心了! 总像是什么东西憋在心口一样无法宣洩而出…… 正当柳红凝寻思着先行撤退之时,却感觉到不远处有寸许动静? 被发现了吗?又或者…… 柳红凝只感到浑身紧绷,一双明亮的双眼迅速地往气息来源探去,右手也迅速搭到了剑上蓄势待发。 是家丁?是宵小?还是──怀抱相同目的的人? 她原本极度戒慎的心情紧绷到了临界点,她那透亮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尽可能地搜索着蛛丝马跡,赫然── 一片衣角? 是的,衣角。 卢家的嘍囉才刚巡视过这处,渐渐远去的火光仍分散些馀芒点出了这点所在。 同时间,那片衣角的主人似乎也发现了柳红凝的所在! 隐约能感到对方和自己相等的不安。 是怀抱着同样目的的人吗? 还是只是个胆大的宵小? 不过,无论如何──柳红凝深吸一口气,勉力安定了自己的心神──而后抽出怀中原本预备要用来刺杀卢彻和其家僕们的小刀,不着痕跡地掠了过去! 然而对方却在同时间也开始了动作! 和柳红凝如出一辙! * 柳红凝自认自己的速度和反应不算慢,好歹这副练了十数年的身手也是经过严格的父亲所认同,是以她对于对方与自己几乎等同时间的迅速反应感到惊讶,并且也不敢再轻敌! 「鏗鏗──」 接连两道紧凑而清脆的声响在柳红凝和对方正中央发出。柳红凝除了再次惊讶外,已经没有其他多馀的情感参杂在内── 因为早已不及! 「啪!啪!啪!」 两人的身手皆堪称俐落,在前三次的交手当中柳红凝早已将对方的武功进路摸得三分熟透── 然而这深深传达自内心的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 柳红凝只知道自己的武功出自于同时为师父和父亲的竺允道,而竺允道并未曾说过自己师承何方、是否有同门中人,这不禁令想像力丰富的柳红凝开始往这方面胡思乱想了起来。 可是在这异乡遇上了同门中人? 不,不会是! 柳红凝在自己手中的匕首因为对方力道过大而被弹开了的同时便迅速地用左掌补上了攻击抹去了自己那瞬间出现了空门,而对方似乎也同时摸着了柳红凝的想法而与她单掌正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红凝除了无比的困惑外,还感到一丝愤怒。 两人在相互对战的同时,还要一面注意周遭是否还有卢家宅院的嘍囉巡视,又或者双方之间的交战是否製造出了过大的动静? 如果同时都在如此夜晚蒙面潜行于此,就算不是「同道中人」,起码也不应该是敌人才对! 念及至此,柳红凝索性格开了接下来的攻击,连步向后退去,而对方似乎也心有灵犀般地缓下了攻势。 「你是谁?」 「你是谁?」 几乎同时而出的訐难声自两人口中发出,两人同时一愣,而后在各自紧绷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微笑。 「我知道你。」柳红凝低声笑道:「楚大哥,这么晚不睡,来当梁上君子的吗?」 那人──楚沉风──收起了自己的武器,也道:「红凝,却不提你也是同道中人?」 「是呀!」柳红凝轻松地道:「或许楚大哥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的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楚沉风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夜中特别明亮:「我们先各自寻着原路回去,辰时在客栈见面就是。」 「嗯、好。」柳红凝应了声,还调皮地吐了吐舌道:「都忘了现在还身在敌营呢。」 楚沉风朝她点了点头,便又环顾了四周,才循着自己的原路退回去。而柳红凝看着楚沉风已开始行动,便也不再拖延、也是立刻抽身而去。 此处仙境已然再度恢復了平静。 夜色,仍浓。 * 第二天柳红凝理所当然起了个大早,然而昨晚兀自在床榻上辗转了一夜使自己的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几分疲色,虽然在盥洗之时已仔细地透过铜镜端详着自己的脸并强让自己打起十足时的精神,但总也没办法掩去那分想睡的迷濛眼神。 「哈,怪不得爹都说我是小孩子呢!」 柳红凝不得不如此自嘲。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虽还未即和楚沉风约定的时间,但她仍提着剑走了出去。 * 或许因为满怀心事的缘故,楚沉风的眉头看来有些纠结,甚至连大厅的彼端梯口出现了柳红凝的身影也未有自觉。他一个人独坐在一张方桌跟前,隻手撑在桌上,隐隐约约出了神。 而这厢柳红凝看见楚沉风出了神,便也打从心底升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躡手躡脚地走到了楚沉风旁边开始仔细端详起他来。 只道是瞧了老半天,楚沉风仍未有动静,却反而让原本想恶作剧的柳红凝心生不耐,便是举起双手在他眼前瞎挥着。 「喔,是你。」 楚沉风这才瞅了柳红凝一眼说着。 「还是我呢。」柳红凝微微不满,见楚沉风回了神,便也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楚大哥,想什么呢?」 「昨日之事。」 「但没什么好出神的吧!」柳红凝唤来了店伙计,点了几样菜后继续道:「事情摆在眼前,要想的应该是怎么解决才是……还是说,楚大哥在想解决的方法?」 楚沉风未置可否,反问着八竿子打不着关係的话道:「倒是你,怎么昨日叫我楚兄,今日便是楚大哥了?」 「我想你年纪一定比我大嘛!」柳红凝对于楚沉风转移话题这件事并不在意:「当初叫楚兄是因为不熟呀!但是现在起码认识了,如果还这么叫、感觉就生分了!」 「由你吧!」 此时清晨,客栈内的大厅特别冷清,楚沉风接过了店伙计送上来的餐点,便索性和柳红凝聊了起来。但碍于简单而明确的原因,两人皆未提及昨夜相遇的事情。 「说实在话,楚大哥你呀──」柳红凝的话匣子一开,彷彿就是那黄河、长江的水流一样滔滔不绝:「可是我这次南游第一个结交的朋友喔!」 「那可真是备感荣幸。」楚沉风微微笑着,就像是柳红凝的这话攀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模样般。 这厢柳红凝倒是完全不顾忌楚沉风的反应,逕直说道:「不过真要说来,自从我南游开始,虽然不能说是观遍天下,倒也是看过了不少人……虽然谦和有礼的人多,但倒也不是像楚大哥一样浑然天成!」 面对这等褒奖,楚沉风也未置可否,只道:「这么断定未免也对其他人太过失礼。」 「是没错啦!」此刻柳红凝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比起刚才不那么明亮了:「不过说来我也是啊!爹说出来玩可以,不要惹是生非,所以……其实在某方面而言,我或许也是过度『有礼貌』才对!」 对于柳红凝大方地说着自己的「错误」,楚沉风不禁也感到几分趣味:「这样憋着话可是不好受?」 「怎么可能好受!」柳红凝夸张地苦着张脸抱怨着:「楚大哥一定知道我爱聊天、说话嘛!我爹总说我像个麻雀一样喜欢吱吱喳喳的,但是也是人家从小多话,爹才不无聊嘛!……而且人家明明就是出来玩的,为什么一定要憋着几口大气不吐,多难受!」 看着柳红凝如此大吐苦水,原本看来波澜不惊的楚沉风也不禁由心底浮出了笑意:「但你却也是我看过最活泼的人了。」 「活泼?还好吧!」柳红凝的声音稍微低了些:「咱们村里镇内的孩子们各个都跟我一样……好吧!好像还差了点!」 楚沉风微哂:「其实京城内也有很多你的同乡在那儿做生意的,每逢过年过节都免不了要回去一趟,我看他们的孩子也未及于你。」 「噯?」 楚沉风喝了口茶,而后看着他闪烁的眼神,柳红凝才会过意来。 「真是!楚大哥,我们认识也不过多久,就会笑我!」 「你说过喝了那壶茶就别见外的。」楚沉风稳当地还以顏色:「茶老早下肚,可无法奉还了。」 「又没要你还。」柳红凝噘了噘嘴,道:「你要还了我再请你十壶!」 「那可就无力回天了。」楚沉风看着柳红凝碗中的粥就要见底,便道:「要休息一下,还是待会再出去绕绕?」 「现在吧!」柳红凝擦了擦嘴,站起来道:「反正慢慢散步过去也是一样,楚大哥觉得呢?」 楚沉风听了也站了起来,道:「我自是无所谓便才问你。走吧。」 「好呀!」 * 虽然这座城镇几乎堪与主城潯阳一较高下,但毕竟亦是从市镇等级慢慢发展起来的,因此也造就了此处分有内、外两城的情况,若再加上巨贾卢彻的豪门宅邸,便像是有两层瓮城般的特殊城镇了。 而柳红凝和楚沉风下榻的陞乐客栈是官营客栈,原本理当要位于内城的,但由于官府设置地晚,因此即便是利用朝廷的命令下来也只能勉强位于内城边缘──毕竟在当时此处早已是卢彻的势力范围了。 柳红凝和楚沉风抱持着散步的心情慢慢走着,不一会儿便由内城出了去。 轻松地慢步到了外城,从前可是被称为「郭」而今却被包纳进来的地方,便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气氛的不同,除了少了些热闹、少了些快节奏的步调外,周遭也多为收入较低的力棒们所居住,看来虽然较没内城般繁华,却也少了几分奢华虚假、多了些真实。 「这内外城的差距当真如此之多……」柳红凝嘀咕着:「我昨日从北门那儿进来时可没差那么多呢!」 「毕竟是门面吧!」 在此处停留较久的楚沉风倒没那么在意,反而毫不在意地搭起另外的话题。而柳红凝见自己的话被忽略,也只是顺应着其馀的话题继续聊下,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几次聊天下来,柳红凝觉得楚沉风这人还满「讨厌」的。 有几度下来她都险些以为楚沉风在自说自话呢! 不过柳红凝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敏锐观察力告诉她,楚沉风只是在隐藏一些东西,一些自己不想说的东西。──所以啦!柳红凝又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搞不好楚沉风暗地里是个济弱扶贫的大侠,长期旅居在这离京城家乡老远的地方就是为了胸中怀抱着的经世济民之志……是以,自己提起的话题正好是他较为忌讳的主题囉? 「红凝,在想些什么?」 「唉呀?」 柳红凝抽得半天远的思绪忽地被楚沉风拉了回来,一时间还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傻笑道:「楚大哥对不住,我刚才呀!想事情想远了!」 「我刚才看见你似乎出神,便再也没开口了。」 「是这样吗?」柳红凝吐了吐舌又看了看周遭,发现两人早已走到外城门口,又道:「唔,我们走这么快?」 楚沉风听了这话不禁笑道:「我看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况且你想得也久,所以才如此迅速。」 「也罢,咱们在内城走走时已经算够了,真对不住呀!」柳红凝笑道:「那么……现在咱们要到哪边去绕绕呢?」 「往那处去吧!」楚沉风用视线示意了一个方向,道:「那附近几乎未曾有人,况且还有个幽深的竹林,较为隐密。」 「竹林?」柳红凝似乎对楚沉风的回答不太满意:「竹林不就可以躲人吗?」 「虽然这么说是不错,」楚沉风解释道:「但有传闻那竹林闹鬼,已经很久没什么人敢靠近了。」 「鬼!」柳红凝一声低呼:「楚大哥,这是打哪来的吓人传闻!」 楚沉风看着柳红凝如此夸张的反应,忍不住笑问:「红凝怕鬼吗?」 「我……」柳红凝红了脸:「我又没见过鬼,怎么知道怕不怕祂!」 「应该也没人看过鬼是什么样子吧!」楚沉风笑道,随后又低声说着:「其实有人传言……里头有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被卢彻杀害的人……」 柳红凝听了不禁气道:「他当真目无王法!」 「他眼中若有王法,又怎会在城内自筑瓮城?」 「难道朝廷就不想解决吗?」柳红凝不禁咕噥着:「我还当真想铲他个王八蛋!」 楚沉风本来提起这件事时面色又开始沉重起来,但后来听到柳红凝充满乡野气息的气话时,便被逗得笑了开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净说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字眼?」 「有什么关係,」柳红凝道:「不觉得反而像这种语调更能够表现出一个人的心情吗?」 楚沉风摇了摇头:「我从小倒是都没听过这回事。」 「楚大哥一定生长在好人家!」柳红凝笑道:「像我每次从镇上要回村内啊!有时候时间晚了,就会听见大娘们在教训自家的调皮孩子,大抵也不出什么小王八之类的话呢!」 「哈,怎么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孩子?」 「就有呀!」柳红凝道:「有回一位做娘的看自己的孩子染了风寒,成天到晚咳个不止,心疼是疼在苦哈哈的脸上,但嘴上却这样说:『咳咳咳,成天咳个没完!我看你就咳死你个小王八!省着老娘还要替你抓药伤神!』」 柳红凝如此唯妙唯肖的模仿让楚沉风再度失笑:「做母亲的这么口是心非,倒是孩子的反应怎么着?」 「他呀!小鬼那天或许真的咳得难过,还这么说呢!」柳红凝说着又开始比手画脚地模仿了起来:「他说呀:『俺便咳死好啦!但咳死俺这个小王八,谁来长大工作还娘药钱呀!』」 「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子……」楚沉风又笑了会儿,便收敛心神指着不远处道:「就是那片竹林了。」 「那片呀!」柳红凝皱着眉头:「看起来怪阴森的,还真适合……」 「适合什么?」 「弃尸呀!」柳红凝道:「坏人要做坏事想遮掩时,不都可以这么做吗?」 楚沉风对柳红凝的话感到些微的好奇:「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有次看村内的小鬼们在玩官兵捉强盗,就是这样演的呢!」 「区区孩童,是怎么学到这些东西的?」 「还不就是镇上的人偶尔会过来说些故事唄!」柳红凝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道:「我爹听我说了后都摇头呢。」 「这也是当然……」看到两人终于走到了竹林附近,楚沉风便决定开口提起正题:「红凝,你昨天晚上在那里做什么?」 「楚大哥,那你呢?」柳红凝随即反问。 楚沉风看柳红凝如此,只是用着坚定的眼神看着她,不发一语。 「好,我说了。」柳红凝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我去勘查地形要杀卢彻。」 「为什么?」 「该你承认囉!楚大哥。」柳红凝对接下来的问题并不买帐:「我当楚大哥是朋友,才会这么爽快回答,那楚大哥呢?」 「我们才认识不过两日。」楚沉风这回的笑带着些凉薄:「不过我确实也是要杀卢彻。」 「爹说的不错,世上真存在着天怒人怨的人。」柳红凝的笑也不若往常真诚开朗:「至于要杀卢彻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我是做个顺手差事,替人分忧解劳……虽然我也是拿了人不少的银两,不过会接受这项苦差除了卢彻真不是个好东西外……」 楚沉风看着柳红凝的笑容,忽然觉得她并不像自己想像一般单纯。 「还有顺便出来玩玩。」柳红凝如此说道。 楚沉风对于这般发言倒是毫不在意,道:「那我也说,我亦是受人所託,不过所託之事只是来看看这地方好不好,而要杀卢彻则是出自于我个人的选择。」 「果然是行侠仗义的人,看来我没猜错嘛!」柳红凝噘着嘴嘟囊了一会儿,又道:「那么……楚大哥,依你之见,我们是要个别行动,还是互助合作呢?」 楚沉风分析道:「若其中一人失败了,卢彻肯定会再加强戒备,如此便也不是好事。」 「失败了不就被丢进这竹林内了吗?」 「哈,是啊!」楚沉风停了会儿,又道:「但我们认识不过两日,又何来默契可言?」 「默契嘛!」柳红凝傻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不过楚大哥,你待这里待得久,可知道卢彻身边有什么武功高强的护卫?」 「有三名。」楚沉风皱了皱眉,道:「不过有一名倒是很久不闻风声。」 「多久?」 「大概一年馀吧!」楚沉风道:「并且卢彻每个晚上待着的地方都不同。」 柳红凝听了不禁哼声道:「嘖,他以为他谁呢!金屋子里还藏着三千美娇娘吗?」 楚沉风知是柳红凝的调侃,也没再接续话题,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嗯,我想想……」 柳红凝丢下了这话后,便兀自思量了起来。 其实,昨夜和楚沉风有过那场误会的一战后,虽然心里多少对他的功夫有些底,虽然不排除楚沉风因为种种原因而可能「留了一手」,但基本上,柳红凝不太信任楚沉风的功夫。 在那短暂的一战时,虽然柳红凝惊于他的攻势,但真要说来,若不是自己刻意躲着他的锋头,并且百般在意会被卢彻家的守卫发现,自己是可以简单明确地找出楚沉风的弱点的。 楚沉风的弱点,就是根基不稳。 就像是经过多位师父的指导一般,楚沉风的功夫虽然是多变难以捉摸没错,但是他一招一式的「变」却像是每一着都没有学透一般,只能靠不断地变换来掩藏自己的弱点。 只是,如果楚沉风当时只是因为面对不知何方神圣的自己而故意做此圈套呢? 柳红凝不禁如此想着。 会不会还是自己太轻敌了? 毕竟他的步伐确实沉稳,在基本功上肯定有下过功夫。但是他的每一个脚印却不甚平均! 柳红凝在原地绕来绕去,最后不自觉地绕到了楚沉风跟前,并且用直而不讳的目光盯着他许久。 楚沉风并没有对这个举动感到不悦,反而直接地迎向柳红凝的目光。 良久,柳红凝才开口道:「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那样的时间去杀卢彻。」 「那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除掉他?」 楚沉风一语出口的当下,便立时和柳红凝同时往竹林的方向看去── 一道人影在竹林深处若隐若现。 最后便如世外之人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袭白衣飘逸。 腰间是佩着剑的。 被听到了吗? 杀害卢彻的计画? 他是谁? 是否为障碍? 要除之而后快──吗? 在那来人的视线还没与他们完全对上之前,楚沉风只落下一句:「此事绝当保密。」便率先出了手! 看着他腰间的佩刀闪烁了银白色的光芒,来人腰间的剑也在迅雷不及掩耳间出鞘。 柳红凝大感吃惊。 她讶异的是来人的武功,当然,还有楚沉风的武功。 楚沉风果真「留了一手」。他的动作比昨夜更伸展了开,并且步伐也更为稳健,出手也更为果决。 虽然要杀入那如同王城当中的卢彻家门或许还是差那么一点儿……不过这样的程度已要和自己不相上下。 只是,对方的武功,更为高强。 来人的剑如寒冰,剑芒闪烁之时,就像是冰刃一般扎实地扎向楚沉风身上的每一门穴位。 对方不但懂武功,还懂医。 看到这里,柳红凝腰中的佩剑也出鞘了! 她不知道来人的武功究竟还有多么高强、还有多么高深,所以她决定以「烛影摇红」一招虚招,扰敌心神,除了有助楚沉风的进功外,也能帮助自己更加地看清对方的武功进路。 楚沉风见着柳红凝是来帮自己的,也便加快了手中刀势,一招「满城风雨」带着霸道的威力向来人压迫而下,企图逼出对方空门、一举拿下! 然而那来人脸上亦如冰雪,从头到尾便只得「从容不迫」四字而已,似乎不把柳红凝和楚沉风两人的攻击放在眼内。 欺人太甚! 楚沉风一个冷哼,又是变换了招法,这回改以快刀抢攻,而柳红凝见状也换了招式,以「碧血丹心」持续扰敌,并且也在每剑将尽之时暗埋杀机! 来人的身边此刻已然充满了剑网,是时已成十面埋伏之势,却看得他仍然面无表情,一剑刺出化作两招,分别点破了两人的招法,最后飘飘然落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 一若方才之姿,如世外之人。 楚沉风吐息一回过后,便要再出招应对,却被柳红凝一声呼唤拉回了脚步:「楚大哥,他不是敌人!」 「但我二人之计画又岂能容第三人听见!」 「可他不会管!」 「红凝,你又怎能确定?」 「我……」 听见两人争执不断,那来人只是缓缓地收回了剑。 「我亦不想管。」 他如此说道。 「哼,但你又怎么能保证?」 「以你二人之能为,」那人说出了在楚沉风耳中听来极为傲慢刺耳的话:「就算我不证明,你又能如何?」 「喔,楚某人可从未听过如此狂妄的话。」 柳红凝看了看两人,最后将视线转回楚沉风身上:「楚大哥,没问题的!」 「红凝,那你能保证吗?」 「我能!」 「就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对!」柳红凝道:「他若真要怎么样,何必自找麻烦地从竹林内现身?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跟我们一来一回斗上些时候……他若是卢彻的人,这样不是太累了吗?」 楚沉风哼了一声,不语。柳红凝则是收起了剑,道:「好啦!就这样吧!啊?」 「别当我是孩子。」楚沉风终于也收起了他的刀,道:「我罢手,是因为你的保证。此事于我而言势在必得,你懂吗?」 「于我而言不是一样!」柳红凝说罢,便转身向那已准备要离去的来人道:「这位大哥,我之所以会有此断定,是因为你的剑传达的讯息非如常人,刚才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人摆了摆手,便又迈出了步伐。 「好啦,楚大哥!别气了!」 楚沉风看着这样百般好言劝慰的柳红凝,终是叹了口气,道:「我岂是小心眼的人?」 「楚大哥当然不是啦!」柳红凝笑嘻嘻地:「能出来道上走的人,心脏都给够强健呢!」 听了这话,楚沉风方才舒开了容顏,道:「好吧!这回依你。但你有什么办法?」 「我刚才想出的法子,是就算任何人听见也没关係的办法唷!」 柳红凝两三步走了开来,又笑嘻嘻地转身道:「我们既然两次偷鸡摸狗都不成,那么就只好光明正大地下战帖了!」 「战帖?」楚沉风皱起了眉:「卢彻身旁的高手虽然只有三个,但其他的人却也不是易与之辈。」 「谁理他们啊!」柳红凝撇了撇嘴,道:「我说呀!楚大哥一定知道卧底两个字吧!」 「但这事并非一蹴可及。」 「当然!」柳红凝道:「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卢彻闹一翻,说我要在他底下做护卫,还有我觉得他底下的人都是饭桶,想要取而代之──」 楚沉风听着这话,脸上的顏色也舒了开来:「或许不失为好计谋。」 「其实也不算什么计谋之类的……」柳红凝笑道:「事情真要成了,好歹也可以坑他个千百箱好油水拿来济弱扶贫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嗯?」 「我柳红凝啊!只是小女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红凝的笑看起来怪吓人的:「无论用什么方法除掉他,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何必一定要动用刀剑……楚大哥,你说是吧?」 「好,此计便依你。什么时候要做?」 「要做就得快,我们明天就来大闹一场吧!」 「嗯。」 * 柳红凝说到果真就做到。第二天,她挑了个大家都吃饱饭开始做生意的好时间「大吵大闹」地宣扬了一番,并且站在卢家大宅的正门口下了「战帖」。 「欸!卢老爷在哪,我有事情找他,迟了的话晚些你们一个个都得挨打啊!」 「什么小妮子在这里口出狂言!」 柳红凝对着对自己叫嚣的卢家家丁们露出了带点恶意的笑容,又摆手有模有样地秉退了想劝她离开的几名好心人,道:「快啦!快啦!你们才是毛没长齐的大鬼子呢!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就跟本姑娘叫嚣,真的是不要命啦!」 「这什么话!」 「没看见我身上有剑吗!有看到的就快叫卢老爷子出来啦!」柳红凝的口气猖狂到连匿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都得忍着笑。「吃饱饭了没呀卢老爷!本姑娘要见你啦!」 围绕在卢家家宅的人难得如此眾多且「光明正大」。当然,堵在卢家家宅门前的家丁们也渐渐变多,才没多少的时间,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有屁快放!」 「你谁啊!」柳红凝对着其中一名家丁露出了不屑的顏色:「好啦本姑娘就告诉你!我要下战帖啦!」 「好大胆!」 「大胆个屁!」柳红凝有模有样地骂了回去,道:「战帖是要下给里面不知名的酒囊饭袋!本姑娘要来当你们的上司啦!」 在闹哄哄且彼此对立的人群当中,卢家家丁的那方后头渐渐散了开来,柳红凝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在卢家家宅那方,一道低沉而宏亮的声音穿越了眾人而来── 「谁在卢某家宅前闹事?」 第五章 堂皇的大厅内,坐着一名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的外袍虽然没有绣上什么特别的花纹,但光凭着衣服的质料就能让人明白男人的地位非比寻常。 男人喝着茶,一双锐利的眼神敛下,蒸着茶香。 许久,在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的手中温热的茶杯时,他才如此说道:「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啟稟大人。」 站在大厅的男人神色则是毕恭毕敬。 「竺红凝在南方与人交往皆自称『柳』姓,另外似乎也知道了我们有眼线安插,除了必要的行动外,几乎未曾接近官铺过。」 「她自称姓柳?」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嘴角露出了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也罢,本相早就知道她不是竺允道的亲生女儿。……你说柳红凝知道我们的眼线?」 「是。但除了官铺之类的商号外,其馀眼线却未曾刻意避开……」站着的男人低头说道:「属下猜想或许柳红凝年纪尚轻,只知避其一、不知其二。」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听着自己部属的想法,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或许也有道理,但……那娃儿古灵精怪,这一路上由北而南你也见识够多了,不是吗?」 「是。」 「她只是做做样子给本相看,代表她不喜欢有人去插手她的事情,」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微瞇的双眼露出了饶富兴味的意涵飘盪:「所以,你就让人继续盯着,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把戏……可以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是。」 「噢,对了。」那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道:「明日我们去找一个人。」 站着的男人欠了欠身,问道:「请问大人,可是那个竺允道。」 「哈哈,机灵!」那名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笑道:「本相要再去见见老朋友,好问问那柳红凝为什么是柳红凝,而不是跟他姓竺。」 那名站着的男人神情上出现一抹犹疑之色:「属下斗胆,不知为何大人如此在意柳红凝的身世?」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笑道:「那是我和竺允道数十年来的恩怨……应该说,是他对我的心结才是。」 「但竺允道不就是一介武夫……」 「不,他不是。」面对自己的属下对这名「敌人」,或者「棋子」的轻视,中年男人向来怡然的神色忽然显得肃穆而认真起来:「他若只是一介武夫,也就不可能在当年于数百精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城那支精锐卫队的『头』。」 中年男人的下属看着自己上司如此严肃的神情,也只能缄口不语。 「竺允道这个人,不简单……」中年男人如此笑着,他一手撂着自己的鬍鬚,笑意更深:「但,当年还是败在我的手下。」 「那是大人妙算。」 对于当年的事情,身为下属的男人虽未曾经歷过,但却仍有耳闻,因此也就拍了个顺风马屁。 「这种阿諛以后就免了吧!」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最后收起了笑容,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下去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妥便可。」 「是,那么,属下告退。」 站在大厅上的男人深深执了个礼后,便退了下去。而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只又是喝了口茶,便喃道:「竺允道、竺允道,我看你这次的算计到底又到什么样的地步……你争不过我,争不过我,李鸿岁。」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李鸿岁向来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但方才与下属的一席谈话让他的思绪拉到了许久以前。 那个他还年轻的日子。 只是逝去的时光不会再回来,而在这一段漫长的岁月当中,依然在官场上打滚。抓住了权,抓住了势,抓住了陛下深深的信任…… 却抓不回一个性命已然丢失了的女人。 他如此深爱的女人。 女人的死虽然完全无关乎竺允道的事,但他却需要竺允道这个旧识的无条件帮忙。 如此,他才能为了自己的女人报上一笔深深的仇。 李鸿岁紧捏着茶杯,而后又放松了开来。 水面上漾起了金黄的涟漪。 他的目光投向了杯中的茶水,最后才又笑了开来。 那笑,很深。 深到连自己都无法明白笑中的涵义。 * 「你是谁?」 身着华服的男人被家丁们簇拥着,最近他的身旁还有两位生长得结实的佩刀壮士紧紧捱住,想来那被紧紧围护着的男人就是卢彻了。 柳红凝看着这阵仗倒是觉得有趣,于是偏了偏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道:「我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柳红凝!」说罢,又补充了自己名字的写法:「柳树的柳,红色的红,屏气凝神的凝!」 男人──卢彻,对于柳红凝的自我介绍似乎不放在心上,只是微微蹙眉:「为何在卢某家宅闹事?」 「我才没闹事!」柳红凝哼了声道:「我只是说想找你,想不到你的家丁们就开始叫嚣推挤我来,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嗯?」 一名家丁听着卢彻微微上扬的语调,便抢道:「老爷!是那妮子出言不逊!」 「是啊!是啊!老爷,那泼辣的妮子一来就嚷着要找您,还把您的名字直掛在嘴边,简直要无法无天了呢!」 卢彻身旁的家丁们纷纷用厌恶的眼光指责着柳红凝,似乎期待卢彻给予一个「公正」的裁决,而柳红凝对着眾人的指责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道:「我从小到大只听过恶人先告状这个词,却从来没见过……如今可是真有其事了!」 「你说什么!」 卢彻身旁的家丁又开始闹哄了起来,但卢彻本人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柳红凝看了看卢彻,又看了看向着自己咆哮的卢家家丁们,不禁露出有些轻蔑的笑,而后才又重新认真地盯着卢彻道:「既然卢老爷你都出来了,我就趁机便宜行事,和你说句话,行吗?」 卢彻那双锐利的眼神直咬着柳红凝那双澄澈无畏的大眼,而后才由他的口中吐出了低沉的声音道:「说。」 「本姑娘我呢!想要向卢老爷身旁的几位『高──手』下战帖,然后取而代之!」特意拉长了「高手」二字的声音理所当然是为了挑衅,但这般嚣张神色倒是在柳红凝脸上未见几分,在一旁看戏的眾人,当然还有卢彻,看见的只是柳红凝明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我认为他们的功夫不及我,不够格当你的保鑣!」 柳红凝这狂妄的语句一出,四周的喧哗声哄然,纷纷开始讨论起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誑语来,而其中内容莫非不是柳红凝过于自大、狂妄云云。而紧捱在卢彻身旁的两名佩刀壮士顏色稍变,身体上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柳红凝的嘴角带笑,一面等着卢彻的回答,一面也思量道:『唔,这表面上可真沉稳……不过看他们那副德性应该也是可以智取。』 只看得卢彻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严肃而沉重的模样转为稍微轻松些的神色,最后在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摸不清意味的笑。 那笑里的意涵是什么? 是笑柳红凝太过张狂?是笑这辈子从没遇过这等事?是笑有人胆敢挑战他卢彻的权威?还是在算计地笑着? 柳红凝一时间猜不透──也不想猜他笑中的含义,她只知道那抹笑容很讨厌。 非常讨厌。 比那李鸿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还要骯脏许多。 柳红凝从竺允道从小教给自己的相人术中由卢彻的眼眸底摸出了些端倪。 那就是卢彻绝对不是个「乾净」的人。 是的。 有人表面上看起来「骯脏」,坏事做尽,但却不会丧失基本的人性,偶然间仍会有些惻隐之心。但这卢彻的眸子里一潭深水又深又黑,但却黑得很彻底,一点波光也没让人瞧见。 这样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城府极深的人,一种则是傻子。 卢彻当然是前者。而柳红凝也不会笨到以为他是后者。 然而在卢彻沉默不语的当下,柳红凝只能抱持着自己无畏的目光与之正面迎击。 而且,充满着自信。 「哼。」卢彻终于一哼气,露出那狼虎般地笑意道:「卢某从未遇过这等新鲜事,柳红凝,你的自信从哪来的?」 「自信嘛!」柳红凝也还以笑容,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道:「从我这柄剑──还有我的真功夫来的!」 「若卢某夺了你的剑,你的自信还会在吗?」 「那就要看卢老爷身旁的那两位仁兄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喔?」 面对柳红凝再次的挑衅,卢彻嘴边的笑意更深、更浓,直到了最后,他才道:「好!卢某让出一个庭院,让你证明你的自信!」 「正合我意!」柳红凝笑道:「最好也能让这些乡亲们瞧瞧我──或者卢老爷贴身侍卫的身手如何,怎么样?」 听了这话,卢彻紧盯柳红凝的眼睛彷彿猛兽利齿般紧咬了她无畏的眼神一口,却又似乎碰不着底细般地向后蛰伏。 卢彻静了一会,才道:「行。」 「当然我也不会让卢老爷吃亏的!」柳红凝笑嘻嘻地,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般道:「我赢了,卢老爷得让我替上护卫的位置领薪俸生财,若我输了!……卢老爷也不算亏,除了能够证明自己的眼光对、挑了两个好护卫外,我柳红凝还乖乖地自己走进官府蹲牢房去,请个擅闯民宅的罪名,如何?」 「卢某岂会跟小娃计较?」卢彻听了柳红凝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接着对左右吩咐道:「去让个后院出来,卢某倒是要看看这柳小娃有多少斤两!」 柳红凝看着卢彻拂袖转身的样子,吐了吐舌低声道:「不足问鼎啦!」 ……但,问你的土宅子恐怕要足了! 柳红凝跟在卢彻身后走着,没有人敢拦她、靠近她,而她也正巧能从这绝佳地位置观察那两位「护卫高手」的姿态。 那两人的武功等同,但一人着于「力」、一人着于「巧」,也就是「招法」。而柳红凝判断他二人武功的依据除了散发出来的气息和钢才瞧见的神色外,当然还有走路的姿态和足下的步伐。 「力」者脚步略重于前方,「巧」者脚步平稳,却不甚深、厚。 只是待会卢彻会不会让两人同时攻击自己呢? 她不怕一对一的决斗,也不怕卢彻一开始就叫两个人「欺负」自己一个女孩子。毕竟这偌大的城镇内还有数十个乡亲壮了胆子跟来看,他就没法子明目张胆地在一开始就跟自己捉生死。但,之后呢? 竺允道曾对自己说过,任何再怎么不可能的情况都要先预想到。 而柳红凝不怕她打败了一个后、又接着被下一个挑战。 她甚至也不怕两个人打自己一个。 她怕的,是那许久未闻风声的第三个人。 也就是卢彻身边武功最高强的护卫。 若据楚沉风所言,那「第三个人」的武功远在眼前的二人之上,就连他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 柳红凝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只是对于她而言,最该担心的或许是在眼前,若两人当真联手夹击自己,恐怕还真得费一番功夫才有可能获胜。况且,隐藏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不知道届时还会有什么动静。 不过,烦恼了这么多…… 绕过了小桥流水,来到了开阔的庭院。 也只能勇往直前了吧! 柳红凝看着卢彻如同皇帝般被簇拥着登上了架了三阶楼梯高的凉亭,而后转身面向自己。也看着他身旁的两名护卫眼神蠢蠢欲动。 「唔,要开始了吗?」 「柳小娃,这是卢某特别给你的机会──你可以选择现在立刻投降,卢某不会笑话你,反而还会称讚你的勇气。」卢彻道:「但刀剑无眼,若真开了场,恐怕你也会受伤。」 「放心吧!」柳红凝笑道:「我这人向来认赢不认输,你这句话,我不买帐!况且……毕竟我是未来你的护卫嘛!要怕受伤的话也保护不了人,不是吗?」 「好!」卢彻应了一声,接着对自己左侧的护卫道:「刘鹏,你去。」 「遵命。」 名为刘鹏的护卫向卢彻抱拳施礼后,便大步迈下了台阶。柳红凝依着对方的脚步稍微退了几步,而后拱手道:「柳红凝请教。」 「不是请教!」刘鹏的眼中虽然不见傲慢之色,却也酝酿着几分怒气:「亮出你的兵器吧!」 「爽快,我也不想有什么开场!」柳红凝说罢拔出了腰间配剑,而后将鞘顺手插向了人群围聚较为稀疏的一方泥壤之上。 深逾三寸。 只见刘鹏凝着一张脸看向柳红凝有意无意间地张显自己的内力,也不吭声地抽刀而出,让自己的刀鞘亦是入地三寸馀。 但,若能了解的人便会知道…… 刘鹏的刀鞘,是在脚边,而柳红凝的剑鞘却是超出自己的十步之遥── 但,刘鹏着的是「巧」。 所以他的刀鞘「插」地很漂亮。 就连那微微的弯曲弧度立在泥壤之上,也不见任何彆扭的感觉。 简单的来说,就是「漂亮」! 对!就是「漂亮」! 但柳红凝接下来可管不着这么多了,因为在刀鞘没入泥壤的同时,刘鹏的脚也动了起来! 而柳红凝岂会在原地任人宰割?只见她顺着刘鹏的刀法进路左摇右摆,就像是个爱玩的孩子般东边躲躲、西边闪闪,偶尔出奇不意地出剑扰乱刘鹏的招式,看得隐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啼笑皆非── 应该说,满场人群方才所酝酿出来的紧张气氛一下子便被这看起来活像是在耍猴戏的「生死决战」冲散,而柳红凝表情依旧笑嘻嘻的,似乎毫不将刘鹏放在眼内。 「欺人太甚!」 只听刘鹏一声低喝,手中紧握着的刀身一转,系在刀柄上的艳红刀穗如花般旋转了开来,煞是美丽! 然而在这美丽不及消散之时,那亮晃晃的刀锋便已递到了柳红凝面门前三寸来! 好快的刀! 柳红凝脚步轻盈,当机立断连退数步将要守成,无奈那刀来得太快,只得让她出剑还击! 「噹!──刷──」 在刘鹏极其专注的视线范围内,只看得柳红凝好看的脸蛋被一柄突如其来的剑逆势而上划为两半,不但停住了自己的刀势,更让自己的刀身彷彿被柳红凝的剑咬住般紧随着剑的走向向上弯曲── 金属的摩擦声实在刺耳。 然而刘鹏的刀还不及抽开时,却未见柳红凝向来笑脸迎人的神色闪过一丝冷然。 柳红凝的剑持续向上,而刘鹏的刀终于在刀锋扣上剑格的那刻抽了开──应该说被弹了开来,紧接着──攻守易势! 柳红凝右腕一旋、右臂向下收剑于身后,左手则同时以爪向前扣向刘鹏拿刀的右臂,刘鹏见状当然连退数步避其锋芒,又在数步之后要转守为攻──只是! 在柳红凝收回左手的同时,藏匿在身后的剑连刺十数回,让刘鹏一时间左支右絀,几度甚至差点见红! 刘鹏「巧」,但柳红凝更「巧」! 然而占了上风的柳红凝并未有得意或者喜悦的神情,脸上表情反而凝了下来,在刘鹏迅速整顿旗鼓的当下手臂画圆,似乎意图乱其视线! 然而刘鹏若这么样就被吓着了,岂能担当得起卢彻身旁的护卫之职? 只见刘鹏疾步后退数步后,抡起刀来几个看似毫无条理的拨、捺,便化解了柳红凝这番着重于速度的攻击。 「喔?」 柳红凝对于刘鹏这个招法感到兴趣,脸上又重新掛回了笑容道:「这可是师法现居于京城、人称碎羽刀朱阅,朱老师父的刀呀?」 刘鹏的脸色有些变化:「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老人家喝过几杯茶!」 两人在说话的同时仍然不断地以快招你来我往地相互拆解。 「哼,夸口!」 「我夸口是吧?」柳红凝哼了哼声,道:「因为你这招法不熟练,三两下就会跛脚……注意了!」 柳红凝宏喝一声,手中剑走刀势,以点、拨、挑转为扫、劈、削,看起来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却招招到位,一时间让刘鹏退无可退! 「朱老师父之所以有个名号叫做碎羽刀,就是因为在百鸟齐飞、千羽落下之际,能够将羽毛在落地前全部削个粉碎──」 柳红凝的笑这时带着的不是平常的开朗活泼,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内敛与深沉:「如果只是偶然看见学来的,当然学不着精髓。」 当柳红凝说出这话后,她手中的剑又再度回到了剑该有的态势,只见她碎步向前,在惊讶的刘鹏缓过气要再度出招之时,忽地矮身向下、点步突击! 刘鹏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柳红凝的剑如蛇一般,迅速地摇摆弹开了他的刀,而后便点在他的咽喉之上。 孰胜孰负,登时揭晓。 隐匿在人群中的楚沉风脸色凝了起来。 柳红凝的胜利绝对来自于柳红凝的从容不迫和刘鹏的轻敌,但是,柳红凝口中的「碎羽刀」朱阅他也认识。还认识得很深。 「碎羽刀」朱阅对于楚沉风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他也曾受过朱老师父一段时间的指点,而且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如此了解朱老师父的楚沉风却从未曾提起柳红凝这号人物。 如果说,朱老师父和柳红凝的相识是在他与朱老师父没有联络的近半年间呢? 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柳红凝不可能如此流畅地使出朱老师父的刀法……而且还是用剑! 是「碎羽刀」朱阅瞒了自己什么吗?还是柳红凝真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楚沉风看着柳红凝的胜利,却没有几分高兴的神情。 只是……这重要吗? 至少,目前为止,两人的目标一致。 如此转念,楚沉风心里头才稍微轻松了些。他重新看向圈子内,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红凝已和另一名护卫战了起来! 卢彻想要杀柳红凝? 楚沉风心中一凛。 卢彻要杀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为什么要杀柳红凝?是因为她太狂、太傲?还是足以威胁他的生存? 楚沉风在心中断定就算眼前这第二名护卫再度落败,接着卢彻也会让两人连手夹击柳红凝。 太卑鄙了! 不,应该说,这种卑鄙的行径才符合卢彻的声名! 当楚沉风再度将视线定在柳红凝身上时,已重新转为对同伴的期许和勉励。 若有必要,他也会加入战圈。 只是这样的话…… 当楚沉风又要再度陷入属于自己的考量当中时,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突然跃至耳边──楚沉风猛然抬头,发现柳红凝正仰身抵御对方由上而下的劈击! 摩擦声极其刺耳,对方的刀砍在柳红凝剑格附近的剑身之处,正慢慢地向她的左方缓缓滑去,那声音极重,很是难听。 不妙了吗? 楚沉风只感到周遭的气氛又再度凝重了起来,但柳红凝的表情却不是很「真」。 不真──那就是假的囉? 楚沉风觉得自己似乎看出了点端倪。 毕竟在与刘鹏那战过后,下一名对手不可能再轻敌──当然,除非下一名对手看不起刘鹏。 但很显然的,这次的对手不管看不看得起刘鹏,都很「抬举」柳红凝,所以那刀在劈下之际可是毫不留情。如果柳红凝的剑只是寻常的铁块,恐怕都得凹进一大块来。 只是柳红凝表情虽然凝重,但却一点也不慌乱。她顺着对方的刀势身子也越来越沉,最后索性身子顺着向后一矮、左脚踢上了对方的手,而后向右滚了几圈回身一刺── 正巧对方回身面对柳红凝,被刺破了大腿处的衣摆! 剑的锋芒穿透了衣摆、裤装,最后在那人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站在卢彻身旁的刘鹏愣了一下。 而卢彻摇了摇头,微笑着:「卞弥竟然会伤在腿部。」 刘鹏听了卢彻的话,不禁背脊发凉。 是的,卞弥竟然会伤在腿部……但这或许也怨不得人,柳红凝的应变实在太巧!但她脸上的神色看来似乎仍很是紧绷……是未经世事吗?不,不能如此轻敌。 刘鹏只觉得有些奇怪,却怎么也瞧不出端倪。 然后,他只得把心思再度放在武场上,避免柳红凝伤及自己的主人。 而战场那方,柳红凝重新战立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污,而后再度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对手──卞弥。 只见卞弥似乎没受这么一点伤的影响,迅速后退几步整理好动作再度向前,这次,大刀一个横扫── 柳红凝忍不住笑了出来,向后轻轻一跳。 换来的是卞弥迅速往前再度劈击。 但柳红凝不傻,不会再次硬生生地接上他那又重又沉的刀,所以她又是向旁一跳,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我先说好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红凝做出轻松却又带些凝重的神色道:「所以没说一定要正面迎击。」 「废话。」 身为卢彻的护卫似乎都是一般沉默,又或者在主人的面前根本不能多说几句? 总而言之,卞弥的下手力道更快、更猛了。 柳红凝面对对方一步一脚印的沉稳招式,一面退着、一面思索着有什么方式才能漂亮地解决掉对方。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尽可能地多省些力气。 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对方当然不可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就当卞弥再度对着自己出招时,柳红凝嘴角露出了不易见的笑,而后迎了上去…… * 竺允道正在喝着粥。 他头一次午时方至便坐下来吃饭。 只怪自己早上在炊饭时不小心多下了一杯米,所以索性提前进了午餐。 就算柳红凝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竺允道偶尔仍会要进去柳红凝的房间叫她吃饭或者练武云云。 在收养了柳红凝的十数年来,竺允道早已彻底地习惯了当父亲、当师父的身分。是以每次接到信鸽所捎来的信息时,他都会像个亲生父亲般从心底浮起些担忧。 那丫头爱玩,该不会这段时间都荒废了武艺吧?这样的话,怎么杀得了卢彻? 只是竺允道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即刻南下前去帮忙。 因为李鸿岁在看。 也因为,他相信着柳红凝。 以一个师父的身分,彻底地相信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 如果柳红凝还是个在原本家庭中过着寻常姑娘加的生活,恐怕就会埋没了她一身好筋骨吧! 竺允道年轻的时候也教过好几个娃儿,但大多都不及柳红凝聪明。 柳红凝学得快,也诡计多端,在临场战斗时又反应迅速…… 真要说来,他竺允道早就在柳红凝出发后不久摸透了卢彻的底细。 卢彻身旁的三个护卫有一个最为神秘的早就不知道消失去那儿了,另外两个?就算连手夹击柳红凝吧!只要没有其他意外,柳红凝或许还能完好地杀掉那两个人。 卢彻会聘雇他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武艺,而是因为他们的绝对忠诚。 想杀卢彻的人不少,但是多没那个胆。因为卢彻掌握了许多人的性命,而要杀掉人不需要什么数量眾多的亲卫队,而是一个普通的商业手腕。 竺允道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的担忧也就放下了许多。 只是他又开始想起为什么李鸿岁这么简单的差事要交给自己做呢?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如果只是要掩藏自己身为官府之人的手段,李鸿岁大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去处理。 太可疑了。 竺允道闭上了眼睛一会儿,想起自己已经退隐许久,实在不知道李鸿岁的葫芦里是卖什么药,但是如果说李鸿岁真有什么事情要早自己帮忙的话,是否也可以循着过去那算不上交情的交情去思考? 或者说,李鸿岁找帮忙的,不是竺允道这个人,而是「退隐许久」的竺允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李鸿岁一定在算计什么东西。 竺允道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不觉凝重了起来。 而以他对李鸿岁的认知来说,这个算计一定得埋得很深,深到必须利用到自己──也就是李鸿岁过去的「敌人」。 虽然这个「敌人」也算不上「敌」。但起码他们交恶过,而且彼此都曾经很不得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或许,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只有竺允道一个人。 单方面地…… 竺允道想到这儿,不觉苦笑了一声,再度吃着他的午餐。 * 这下可糟糕了! 柳红凝忍不住苦笑。 虽然不至于左支右絀,但是当自己的剑锋点上卞弥的胸口当下,卢彻便一个眼神让刘鹏跳下来参战。 自己当下虽然立刻将剑向下一划,在卞弥的胸口划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回身刺击也占了刘鹏一道口子的便宜,但是这两人一个快速、一个沉稳,一个轻巧、一个霸道,弄得自己真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个人才好! 况且如果要做做面子给卢彻,可就不能杀了那两个酒囊饭袋啊…… 可真是酒囊饭袋! 什么高手嘛!我呸!楚大哥骗我! 柳红凝来回旋身应对着双方的攻击,一下子又纵身窜出了战圈,接着再度回头迎击,与两名对手相较之下娇小的身躯在这场战斗中似乎占尽了优势。 她忽然间回头看见了依然站在凉亭那处的卢彻。卢彻的眼神很清楚地说道:「杀了她。」 但是这完全不让她感到惊讶,但,当她发现卢彻的身旁不知道何时悄悄地多出了一个看来便是身手不凡的人时,柳红凝自这趟南下「旅程」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沉重。 第六章 第六章 柳红凝脚下的步伐走得急,慢慢地也不敢保留自己太多的实力,在她格去了刘鹏的刀、要回身给卞弥一个突刺时,她的目光与楚沉风交接。 不要出手! 这是柳红凝对楚沉风传递的讯息。 虽然不知道楚沉风是否确实地了解自己的意思,但柳红凝更希望自己能打败这缠人的两人后,再去垫垫看那第三名护卫的斤两。 如果真的不行,那么届时楚沉风再插手也不迟。 而且,虽然目前为止柳红凝还不太想完全相信楚沉风的武功,但毕竟两人是一起行动的,而楚沉风是一张隐匿的牌。 虽然称不上最好的杀手鐧,但只要棋子下得妙,也能出奇制胜。 柳红凝知道那不知姓名的第三名护卫正在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一招一式,所以她得更小心,不能露出任何把柄。必要时,还得露出一两个假的破绽才行。 还有,柳红凝跟父亲约定过,不能使出那一招…… 也就是让她一招夺得「七步溅血」名号的那招真功夫。 记得当年,竺允道为了自己的安全,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把这等名号给压了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柳红凝不受江湖风雨的沾染……柳红凝是不知道竺允道过去在江湖间有多少恩怨、多少悲欢,但她只知道,竺允道是真心为她好。 希望自己当个平凡的女儿家,过着平凡的日子,不要去招惹那些风风雨雨…… 「錚──」 柳红凝一甩手中利剑,发出了剑鸣。 刘鹏和卞弥两人身上已有数块衣服残破,而柳红凝仍是完好如初。 只是这样仍然是远远不够的。 柳红凝面对眼前距离自己仅仅十步之遥的两名敌人,皱起眉来。 果然,还是得杀人吗? 但是这样光天化日、眾人眼前杀人,似乎不太好吧? 还是……柳红凝神色凝重地看向那两人。 而在那两人更后方,就是卢彻站立的凉亭。 依照从前的标准,打残了他们?好吧!就这么办! 只是,当柳红凝准备要行动时,却发现卢彻的眼神变了。 嘖,大大地不妙。 柳红凝徐徐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终于,她将右臂向后一拉,踏出了第一步── 二、三、四…… 同时,刘鹏和卞弥二人一左一右决定分别夹击! 五、六…… 柳红凝的速度当然快上许多,接着,在刘鹏和卞弥的刀一左一右向她挥来之时,柳红凝人忽地向右一靠,用剑将刘鹏的刀画上一轮圆圈,引向卞弥的刀落下之处! 「鏗!──」 馀音未尽之时,柳红凝几个转身到了刘鹏身后,用力地在他的背上划下很长的一道口子! 「呃……」 接着,竟踏上了刘鹏的伤口处,向前飞了个老高,在空中彷彿飞天般旋转了一回,由上而下突刺了卞弥的左臂。 鲜血喷溅。 柳红凝却巧妙地避开了,仍没沾染半点血腥。 然而,刘鹏和卞弥受此伤害,仍然站了起来,要和柳红凝继续对峙。 「我不杀人。」 事到如今,柳红凝有点生气:「卢老爷,这样还不够吗?」 面对柳红凝的质问,卢彻只是淡淡地一笑,没有说话。 回应的,是第三名护卫的刀。 如闪电之疾! 刘鹏和卞弥二人看了第三名护卫一眼,连忙后退回到卢彻身边。 「真有默契。」 柳红凝替两人这样的动作下了註解,而后迎向前去,伸出了右臂贯出长剑── 双锋交会! 然而,那第三名护卫的刀彷彿蛇般蜿蜒,与柳红凝的剑尖相互缠绕,最后竟顺利地咬上柳红凝的剑身来! 柳红凝见状不退反进,以剑身和那护卫的刀身互相缠咬! 「鏗!──」 「刷!──」 金属摩擦的声响不绝于耳,面对对方如此的缠劲柳红凝只感到无比地紧绷。那种有如猛兽互相撕咬般谁也不让谁的狠劲,却是出自于一个脸上带着笑的年轻人手中── 这个人! 当下,柳红凝便决定不要再继续缠斗下去,于是便趁着对方向前再度逼近之时同时也两步向前、侧身绕过对方── 而后转身面对对方的回身劈砍! 「鏗!」 又是一次强烈的撞击,而且劲道比方才还要猛烈! 原来只是在试我的身手吗? 柳红凝哼了一口气,脚下步伐忽快忽慢,绕着对方为中心做出看似毫无规律的攻击── 「小把戏。」 对方如此评价着。 然而却一时半刻没去搭理柳红凝如此单人阵形,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格去她的攻击,而后── 那名护卫寻了个缝隙拍掉了柳红凝的剑,一掌便要补上她的胸口,柳红凝见状亦只能翻掌黏上。 不、不妙! 柳红凝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紧张。 两人单掌对峙、僵持不下,在面对对方强大的压力,柳红凝只得先图着站稳脚跟、再行决定接下来的步伐如何。而在一滴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之时,情况显然更不利了── 刘鹏和卞弥或许是在卢彻的默许之下,两人再度提刀上阵,意图夺取柳红凝的性命。 正当柳红凝吃惊皱起眉来之时,在人群的楚沉风亦沉不住气要出手,却见那第三名护卫主动抽离了柳红凝,转身两刀往刘鹏和卞弥的颈上抹去! 「呃……」 「唔……」 在两人倒地的同时,周围发出了惊叹,楚沉风也停下了动作,柳红凝更吃惊地望着他。 而后,卢彻的神情也陡然佈满阴霾。 「卢爷,」那名护卫如是严肃地说道:「您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插手。」 「嗯……」卢彻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好,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 那名护卫听了卢彻的话后方才舒开了容顏,笑道:「卢爷,那就等候佳音吧!」 「嗯。」 在卢彻点头的那剎那,那名护卫转身连踏数步便要给柳红凝一个突击!──但是,柳红凝早有准备! 她一甩手中长剑左右拍偏了那名护卫手中刀的锋头,一面侧身避过攻势,几个转身便绕到那名护卫身后,接着那名护卫左脚抬起回旋踢击,同时柳红凝亦刷地退了身子避了过去…… 只是这样,距离又拉得远了。 柳红凝不觉叹了口气。 「喔,怎么了?」 那名护卫的表情饶富兴味:「是不是自知力有未逮所以想退却?」 「不,」柳红凝看着那名护卫的眼睛,看见的是充满玩味的表情:「有这么样的身手……还有你的武功招法,应该都不是只囚在这门院的池中物吧!」 「嗯……」那名护卫笑着说道:「随便吧!我高兴就好!况且卢爷给我的报酬还过得去!」 「喔,是这样吗?」柳红凝故作质疑,一面也稍微扣紧了手中的剑。 隐隐约约,感觉到手痠了。 那名护卫的笑容虽然不讨厌,但在这个当下却令人不慎痛快:「光是在这种地方待个几年,偶尔能遇到像你这般程度的好手,恐怕就值得囉!」 「哪是什么好手,」柳红凝摆了摆手笑道:「我本只是来挣点出路,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我想你家的卢爷应该由你去问问,到底现在是给不给我这门工作,还是乾脆要把我除之而后快……不然我也没办法决定要怎么做嘛!」 柳红凝这么一说,周围原本绷紧了的气氛一下子消散无踪,但看柳红凝像个商贩一般开始和客人间抬槓来了。 匿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又悄悄地把搭上刀柄的手放了回去。 只听得那名护卫说道:「好呀!那我问问……」 那护卫一个纵身飞到了卢彻跟前,笑瞇瞇地问道:「卢爷,这姑娘要如何处置?」 「明知故问。」卢彻似乎有些脑火,道:「除了便是。」 「但是……」那名护卫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卢爷,当时我答应您聘雇的条件之一就是不杀老弱妇孺的耶?」 卢彻听了一声冷笑:「哼,有这等功夫,就算妇孺又如何?」 「啊呀,也是!」那名护卫展开了笑顏:「但是这对手有些难缠……我看她还没使足八成功呢!」 卢彻一听皱了皱眉,道:「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啦!我哪有这么贪财!」 看来更会讨价还价的是这名护卫,说起话来比柳红凝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放一个月的假,回家看我祖父他老人家。」 「这不是问题。」 那名护卫听了卢彻的答案后非常满意,于是再度转身面对柳红凝,道:「卢爷,那我要动手囉!」 卢彻没有再说什么话,而是把自己的视线紧咬在那名护卫的身上…… 这个人或许已不如这些年来所表现,已经开始要无法控制了吗…… 卢彻的心里如此想着。 只是刘鹏、卞弥二人已死于这廝之手,看来往后得要另外打算了。 卢彻的想法刚从脑中晃荡过去,便再度看见那名护卫的脸。 冷然的脸。 而且远比之前自己认知的还要更加地陌生。 而后在那名护卫十数步远的那名柳红凝脸上亦露出了惊讶之色。 而后,卢彻再也看不见这一切。 那名护卫以极其快速的刀法回身取下了他的性命。 在卢彻死前,只感到颈子一阵冰凉。 如果他还来得及回忆和这名护卫相识的经过,他会想起在一年特别严寒的冬天,他看见了一名衣衫单薄的年轻人紧抱着一柄刀,瑟缩在他宅邸外的一处。那名年轻人的眼中告诉他一些事情,那就是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带着自己的那柄刀活下去,他愿意去做任何事…… 于是从此数年,卢彻将他收为自己身旁的一名护卫,甚至还想将远房的姪女嫁给他。 当然,卢彻那时也不是没调查过他的家世。 父母双亡,由祖父亲手抚养的他,为了出人头地、以报养育之恩,带着父亲留下的刀和武学要进京赶武举,却没料到得罪了官兵而流落街头……所以,卢彻给他名、给他利,给他所想要的一切,来换取他对自己的忠诚。 当然,那名护卫总不负自己的期望,几年间替自己完成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甚或是骯脏事也一併毫不推拒,只要不杀害老弱妇孺…… 卢彻的身子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如果他还来得及回忆,肯定能够回忆起些什么东西,或许能够仔细地推理这名护卫何时开始有了叛意…… 全场哄然。 卢彻的家丁们虽然愤怒却忌惮对方的武功而不敢上前,而原本大着胆子近来围观的百姓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走好、该留好? 就在此时,那名护卫从怀间掏出了个亮晃晃的金牌子,道:「朝廷有令!奸商卢彻,欺压黎民百姓、目无亡法,罪不容诛!特遣皇城禁卫杜旬飘惩奸除恶、以昭王法!」 「朝、朝廷?」柳红凝的吃惊绝对不讶于周遭的百姓,她盯着自称皇城禁卫的杜旬飘看着,却丝毫看不出些什么端倪…… 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发展,真的太令人措手不及! 接着,那名护卫──杜旬飘收起了刀笑着走向她,道:「这位姑娘,真是失礼啦!幸好你刚才抽了时间跟我抬槓,不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手杀贼呢!」 「这……」柳红凝被这么个没正经的话堵了嘴巴,愣了一会儿才哼了哼声道:「你不是自称皇城禁卫吗?要杀贼怎么不杀得俐落点,就凭你这身手,杀卢彻一摆次都还嫌轻松呢。」 「唉呀……没办法嘛!」杜旬飘的表情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做事情要乾净点,况且时间不拖久点,怎么把卢彻一网打尽啊?」 「一网打尽?」 杜旬飘把手搭在唇前和着内力吹了声响亮的长哨,指着柳红凝身后道:「等等呀!你看看!」 柳红凝狐疑地朝着杜旬飘手指的方向一看,才没多久便见有数十位带刀官兵鱼贯而入,开始对搜捕卢彻的家丁们,而在场的百姓们看见了官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留在原地等待盘查。 「真是打得好主意。」柳红凝看着这般官兵得到「胜利」的「荣景」,不觉有些气恼:「早知如此,我还那么努力做什么,还要应付你!」 「噯?」杜旬飘几乎被指着鼻子指责,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道:「怎么怪起我来?」 柳红凝耸了耸肩,往自己坐落地稳稳的剑鞘那儿走去,收剑入鞘后,才道:「反正没我的事了,我先走啦!……欸?楚大哥?」 楚沉风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站在柳红凝的旁边。 那杜旬飘看见楚沉风却像是看见了鬼般地咋舌道:「呃……楚……楚兄,你也在啊?」 柳红凝听了可惊讶:「咦?你们认识?」 「嗯,我们认识。」楚沉风点了点头,道:「京城认识的朋友。」 「可真巧,三个人要猎同一隻狼。」柳红凝吁了口气,接着换上了招牌的笑脸道:「既然都认识……那么不如就回客栈喝杯茶,怎么样?」 杜旬飘对柳红凝前后态度的转换感到惊奇:「不,我说姑娘,你的脸怎么变得比什么都还快!」 「唉呀别这么死脑筋嘛!」柳红凝总不好跟他说想到朝廷的人就想到那讨人厌的李鸿岁:「反正我也对你的武功有些兴趣,不如我们一起坐下来聊聊也好?……对吧?楚大哥!」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知道对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只得道:「好吧!既然姑娘盛情难却,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样最好!」柳红凝道:「那么,楚大哥,咱们就走吧!」 「嗯。」 卢彻的家宅就这么被人遗落下了凌乱,而始作俑者们却轻松地回到客栈去喝一杯初识茶。卢彻若是地下有知,恐怕还真会气得吐血? 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自由自在的…… * 柳红凝便是叫了壶好茶,充当个东道主和杜旬飘交起朋友来:「所以……这壶茶喝下去就当交朋友啦!」 杜旬飘面对柳红凝霸道的要求,只是苦笑道:「有这么回事?」 柳红凝倒是老实不客气:「不信你问楚大哥,他也是这么被我坑的!」 杜旬飘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又看向楚沉风道:「楚兄,当真?」 楚沉风本来看似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浅笑:「算是吧!……如你所云,盛情难却。」 「原来如此。」杜旬飘举杯笑着:「既然如此,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番吧!我是杜旬飘,是个小小的皇城禁卫。」 「我是柳红凝。」柳红凝亦举杯道:「没什么身分,就是一介草民吧!」 楚沉风亦跟着举杯:「楚沉风,官家子弟。」 官家子弟? 柳红凝心中虽然狐疑了一下,但当下却没再多想,只是与另外二人以茶代酒,交了个朋友! 三人就这么以多话的柳红凝和杜旬飘为中心开始聊了起来,而较为寡言的楚沉风偶尔说句话、偶尔浅浅的笑了一下,也算是有将自己纳入此欢乐氛围间。 「不过,红凝,我刚才在和你过招时,总觉得你的身形步法有些眼熟,不知道你师承何方?」 面对杜旬飘的询问,柳红凝道:「噢,我的武功啊!都是我爹教我的啊!」 「你爹?」杜旬飘道:「这我可有兴趣了!搞不好我们两个的师父师出同源喔!」 柳红凝用手指点着脸思考道:「唔,虽然我们刀剑有别,但你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我看你的步法也是和我爹的有几分相似……」 楚沉风对这话题似乎也感到些兴趣:「那,令尊大名是……?」 柳红凝道:「竺允道。……因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爹让我从娘的姓氏。」 杜旬飘一愣:「呃,是不是触及你的伤心事了?」 楚沉风则乾脆说道:「抱歉。」 「没关係啦!」柳红凝笑着:「其实我对我娘也没有印象……只是偶尔觉得可惜罢了!」 「嗯,」杜旬飘似乎想拉开话题,于是再度确认道:「你刚才说,你爹的名字是竺允道?」 柳红凝道:「是啊!」 楚沉风补充着:「红凝可知道,竺师父在十数年前可是颇富盛名?」 「咦?」柳红凝讶道:「我爹他这么有名吗?」 「恐怕是竺师父退隐许久,把江湖事都望淡了,才没跟你说这些吧?」杜旬飘道:「倒是竺师父从前以刀闻名,但红凝你却是用剑……」 柳红凝皱了皱眉:「唔,这么说来,我倒是知道父亲的房间里有两把刀。」 楚沉风道:「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弃刀从剑了?」 「爹曾说过,他遵照娘的遗言道要离开江湖是非……或许是这个原因吧?」柳红凝苦笑着:「每次当他提起娘时,看见他眼底悲伤的样子,就让我这做女儿的万般不捨。」 「竺师父真乃性情中人。」楚沉风道。 杜旬飘见气氛要沉重下来,便道:「这样吧!红凝,我这趟下来也是杀了卢彻后任务便要了结,你也是要回去,对吧?」 「是啊!」 杜旬飘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三人就结伴同行,可以的话还想顺便拜会竺师父。」 柳红凝讶道:「欸?杜大哥不需要赶着回去交差吗?」 面对柳红凝的疑问,杜旬飘倒是毫不在意:「差事早办完交待了,没问题的!」 「这么快?我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吗?」 「有事前事后嘛!」杜旬飘笑道:「况且剩下的都交给官府差办了,已经不是我该插手的事情了。」 「喔……」柳红凝应了声表示了解,而后想了会才道:「好!不过我得先放个信鸽出去跟爹说一声,爹和我在山上住久了,也不知道是否习惯有访客呢!」 「这是当然!」 「欸,那楚大哥呢?」 「我也得回京城。」楚沉风道:「也是得回去报告这个消息才是。」 柳红凝点了点头,笑道:「嗯,看来这卢彻也不是那么坏嘛!」 「喔?」 「怎么说?」 面对两人的疑问,柳红凝只是笑道:「毕竟也因为要宰了他,才让我们三个认识,不是吗?」 杜旬飘听了这理论笑道:「哈哈,说得也是!」 于是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商议着隔日要出发归返北方去。此时已渐入黄昏,客栈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谈论的,莫不是今日卢彻被诛、而底下商号竟然在短时间内被官府和其他商贾们瓜分殆尽的消息。 * 今天的太阳很烈。 那热气彷彿能逼得人要发疯,但是李鸿岁却完全不怕如此烈日,执意徒步上山,去找他的旧识。 他只带着两名护卫跟着自己上山,其馀的人马皆守候在山脚下戒备着,也引起长安村人们的好奇。 只是看着如此阵仗,却也没人敢多说些什么。只有偶尔的碎语交头接耳地问道:「是不是竺师父惹上了什么麻烦?」 而李鸿岁走在这山林间,向来紧绷的神情不禁也缓缓舒了开来。 「竺允道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居住。」 李鸿岁对着一旁的护卫如是说道,一面脚下的步伐也轻盈了起来。 然而李鸿岁毕竟是文官,登这山自然比前次承轿而来还要慢上许多,因此就算早朝完毕后从京城来到这处,也是到了正午时才登上了山。 在那匿于山林间小屋前的空地处,李鸿岁看见竺允道正堆放着柴薪。 竺允道发现周遭有了动静,循声看去,才发现李鸿岁带着两名护卫上山来了。他先是一愣,而后才拱手致意。 「你我之间应该不用如此客气。」李鸿岁露出了一贯在官场上摆出的微笑,而后回头向两名侍卫道:「你们在门外守着,我和竺师父说说话。」 「竺允道,今日一来,有事相谈。」 竺允道吸了口气,才道:「请宰相大人入内吧。」 「嗯。」 竺允道推开了小屋子的门,满怀心事般地请李鸿岁走入。 「别这么拘谨,」李鸿岁看着竺允道如此模样虽有些不悦,但仍心平气和地道:「便当作是一个旧识来叙叙旧……还有问点事情罢了。」 问点事情? 竺允道打从心里不这么认为。但他仍道:「大人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李鸿岁道:「我已经知道『柳』红凝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他特地强调了柳红凝的姓氏,而后便紧盯着竺允道,等待回覆。 竺允道原本有些消极的目光被李鸿岁这句话敲地转瞬间凌厉了起来,却又在不一会儿后就消退下去:「是,她不是我的生女。」 「果真乾脆。」李鸿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她是从哪来的?」 「此乃家务事。」竺允道面对柳红凝的身世倒是非常地果决:「当初我答应过不再提起这件事的。」 李鸿岁的眼睛就像是磨亮的算盘珠子般精明:「是啊,我才在想,如果内人和小女没在十多年前的那场叛乱当中负伤而死,恐怕我李鸿岁的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了,不是吗?」 竺允道的表情很淡然:「宰相大人的家务事我无心过问。」 李鸿岁补充道:「而且你也无权过问。」 面对这样摸不着边际的话题,竺允道的语气不禁也渐渐强势起来:「所以宰相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别紧张,就说了,只是叙叙旧罢了!」李鸿岁毫无诚意地安抚了竺允道的情绪,而后道:「你还记得那场叛乱的主使者是谁吗?」 竺允道不假思索:「是前一任的宰相罗道因勾结两位叛将和外族联合入侵。」 「在那之前,罗相可是人人称道的好宰相。」李鸿岁的嘴角露出了抹冷笑:「是啊,还趁着当时太后娘娘的寿日华宴入侵,真是挑了个好时机,让人措手不及。……而在那之后,你不告而别,就连冀师父也不了解你到哪边去了,对吧。」 竺允道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那是因为我已经看够了这样的事情了。」 「哼,念在旧识一场,也念在内人的面子,我倒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你的名字从名单上抹去。」李鸿岁冷笑了一声:「只是该来的帐总是要还的。」 「我从未忘记三件事情的约定。」竺允道道:「但是那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 李鸿岁的语气放缓了下来:「若在柳红凝杀了卢彻之后,我手边还有两件事情相托。」 竺允道淡笑:「宰相大人此言有误,应是我有两件事情还没回报。」 「你说的也对。」李鸿岁没有执着在这个点上,道:「事情过了十多年,该死的都死了,还活着的我有朝一日也会让他们了结。倒是……你应该知道,内人是怎么死的。」 「莫不是死于那场叛变吗?」竺允道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竺允道,别装傻。我知道你有在探听。」李鸿岁的声音有些凌厉:「她为了你,拒绝任何大夫的治疗,最后重病而亡!」 竺允道的表情很淡:「我与夫人在宰相大人大婚之后早已无任何关联。」 「你们是生与死都系在一块的青梅竹马。」李鸿岁忍着自己的脾气:「我什么都能让,就是内人的一切、还有她留下的一切都不能让。」 竺允道回道:「在多年前,我记得早已恭喜过宰相大人娶了个好女子。」 「你还讽刺过我娶了皇亲国戚顺道当个顺风侍郎的事情。」李鸿岁呵呵笑道:「真不愧为冷静的竺师父,还是过不了红顏一关。」 面对李鸿岁一再地冷嘲热讽,竺允道终于决定不再迁就,道:「那么,夫人有允许过宰相大人叫过她的小名吗?」 李鸿岁听到竺允道的反击,不禁一愣。 「画儿。」竺允道如此说着:「她从还没懂事起,就让我这么叫了。……宰相大人,你如此称呼过吗?」 李鸿岁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深深地刺痛。 只记得他们自成婚的那天起,他的妻子──柳灵画便不再真诚地笑过。面对自己只是那对外人客气的模样,而且,当他试图以「画儿」这个名字呼唤她时,换来的只有如冰雪般冷然的容顏。 李鸿岁由心底冒出的愤怒和冰冷交织在一起,不断地绕着自己的心口旋转,那冷与热的滋味直教人痛苦不已。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的对,不过娶了她的人是我。和她育有女儿的也是我。」 李鸿岁站了起来,竺允道却连搭理的意思也没有。李鸿岁道:「但是,该釐清的事情我不会放弃,该报的仇我也不会忘。竺允道,若你想替你的旧情人报仇,那么往后我交待你的第二件事,你恐怕就得参与不可。」 「竺允道决不食言。」 「这样最好。」李鸿岁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过几日后,我便会再来,别让我发现你要玩什么把戏。」 「竺某一向顶天立地,不行小人之事。」 「好!那我李鸿岁就算当小人也无所谓!」 李鸿岁推开了门、拂袖而去,而竺允道的神思却又再度被拉回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待到他回神之时,只知道自己不断地喃念着伊人的名字。 画儿、画儿。 那是仅仅属于他一人的名字。 但,究竟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伊人的身影还会盘桓在自己的脑海中呢? 他忽然觉得他这辈子仅爱过的那个女人是可怕的毒药,但却又像糖蜜一样如此甜人心田。 画儿、画儿。 彷彿只要他如此喃念着这个名字,伊人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在这天夜晚的梦境中,他彷彿等了千万年之久,而后看见了云雾当中伊人化作仙子乘云而来…… 是她吗?不是她吗? 是邪?非邪? 他引颈盼望。 立而望之…… 却在许久之后才隐约看见伊人的身影,为何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为何两人的距离如此遥远? 偏何姍姍其来迟。 当伊人伸出了素手要触及他之时,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在眼前…… 竺允道猛然惊醒,却发现,天色已亮。 第七章 第七章 那是个风光明媚的好日子。 少女随着母亲上山到佛寺礼佛。 虽然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但少女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信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山上的佛寺去为全家人祈佑平安,也为天下祝祷。 毕竟,这可是他们家的天下。 少女的母亲是皇亲国戚,当今的天子,是她丈夫的兄弟。 但这一行队伍的人数却不算多,行进的过程也没有浩浩荡荡,便是透露出妇人喜爱简朴的习惯。 每每到了随着母亲上山礼佛的时刻,少女总是雀跃的。 「佛」究竟是否存在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每当母亲要上山礼佛时,父亲总会派最好的卫队随侍保护。 而卫队里头有名极为出色的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 也就是她从生母过继来现在的母亲后,也跟着一起随侍过来的少年。 少年没有名字。 应该说,少年真正的名字只有她和极少数的人才知道。 少年从小就进入了自己亲生父母家的卫队训练,成为一名优秀的护卫,后来亦在自己过继到王府──也就是现在自己称呼的「家」府上时,也因为生父、生母的不放心,才让少年和几名熟悉的侍女、护卫们跟了过来。 而由于少年优秀的身手和忠诚的表现,每次少女随着母亲上山礼佛的时候,少年总是担任贴身近卫的职务,保护着少女和少女的母亲。 少女非常喜欢少年。 非常、非常喜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从习惯有着少年的陪伴,变为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待在少年身旁。 然而这样的情感,是少女的一厢情愿吗? 当少女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漂亮的脸蛋儿上罩上了一抹鬱鬱。 少女的母亲正在礼佛,而自己在佛寺后头的山泉涌出处拨弄着水。 少年,就站在少女身后不远处。 是若在危急之时便可以立刻出手保护的距离。 少女百般聊赖地拨弄着山泉水,也不管自己的裙摆是否被沾湿。 而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少女突然感到有点生气。──为什么不亲口问问他呢?为什么要自己在这里纠结呢? 当少女正要回头看向少年时,她愣了一下。 但是…… 这样的事情,该怎么问才好? 是否直接正视着少年的眼睛,而后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吗?」 然而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话语对于少女来说似乎太「过火」了些。毕竟现在的她无法保证看着少年那一贯认真的眼神时,不会羞涩地说不出话来。 唉?可怎么办才好。 少女背对着少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 看见少女不太自然的行为,少年很敏锐地发现并出言关心。然而却在少年要走向前去时,少女却是一声喝止:「别过来!」 少年一愣。 少女也愣住了。 「不,我是说……」 好吧!豁出去了!反正这里也没人! 少女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而后转身面对着少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以吗?」 少年看着少女无比诚挚且略带恳求的脸,沉默地点了点头。 少女深吸了口气,竭力遏止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少年不明所以。 面对少年如此地「呆头愣脑」,少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突兀且令人摸不清头绪,反而有些兇巴巴地逼问着:「快说啦!」 想当然耳,少年也只能说了一个很模稜两可的答案:「你……很好啊?」 「不是!」少女只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 「啊?」 少女认真地说道:「最近我……有点奇怪,觉得看到你的时候、自己都不太对劲……我、我从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所以想……」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低下头道:「这个问题……属下无法回答。」 属下? 「你发什么神经?」少女听到这两个词就大为光火!「喂!竺允道!别把我当成你的主人好吗?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少年低下头的神情少女看不见,他只是道:「就因为属下从小跟郡主一起长大,才更得仔细地划分身分。」 属下对此早有所自觉。 「自觉?」少女愤怒的情绪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渐渐平静下来:「是冀师父?还是我爹娘告诫你的?」 是这样没错的。 只是──少年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所以,他选择沉默。 少女了解了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回应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你知道我姑姑吗?」 「知道。」少年诚实回答:「是长公主。」 「她不久后就要下嫁墨将军了。」 少年惊讶地抬起头:「但太后娘娘之前不是极力反对?」 「是啊!」少女道:「因为墨将军出身贫寒,而且又在战场上掉了根手指头,不是个完好的人,又曾有婚配……虽然元配数年前早已病死,但总不是全新的。」 「但墨将军还很年轻,而且身经百战,就连外族也忌惮他的声名。」 少女哼了声,道:「而且,墨将军只长了你不过十岁。」 少年不知道少女的意思何在,只得又一次地以沉默来回应。 少女道:「连姑姑以长公主的身分都能追求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而下嫁给墨将军,那为什么我不行!」 「这……」 「而且,我虽然是个郡主,却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 少年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反驳:「但王爷和王妃对你都视如己出!」 「只是我毕竟是过继的女儿啊!」少女道:「就算还是皇亲国戚,那身分也远了些,这样的我……难道没资格仿效姑姑一样,追求自己所爱吗?」 少女不给少年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不管你僭越还是怎样,平常还不是『画儿』、『画儿』地叫我,总之我现在问你,你就必须回答!……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想不到原本对自己心意的表白竟然变成强行地逼问,少女对这样的转变毫无自觉,她只知道,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一天到晚单独地害相思。 「喜欢。」少年最后又低下了头:「我喜欢画儿,非常喜欢。」 听见了少年的表白,少女漾开了笑顏,她走向前去,牵起了少年的手,道:「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 少女的容貌羞涩,少年抬起头来看,不禁看得痴了。 「这样就好。」少女的笑再度捕获住少年的心:「我才不管谁要阻止我,我柳灵画非你不嫁,知道吗?」 少年看着少女如此自信而开朗的神情,不禁也笑了起来,道:「那、那我竺允道也非你不娶!」 只是在两人相看两望眼、沉浸在喜悦之时,不约而同又想到当下有许多「不得不」的情况,而彼此的笑容也在烦恼间渐渐褪去。 「不过……」少女低声道:「我的话没关係,但是我怕你被父王、母妃还有冀师父责罚……」 「反正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这回换成少年在安慰少女:「我们小心点就是了……为了画儿,这样没关係的。」 少女仔细地看着少年诚挚的目光和神情,而后少女的眼睛在少年的自信坚再度明亮起来:「嗯!」 而后,在那日以后,少女每次随着母亲上山礼佛时,都虔诚地祈求佛祖,能让自己真正地抓住幸福。 而少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努力地争取着更多建功的机会,让许多人对他讚不绝口。 她要成为第二个追求属于自己幸福的女人。 而他,则要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心爱的伊人。 那是属于他们青春年少的时光,只是在一个顶着新科状元光环的青年出现之时,美梦一夕之间出现了裂痕。…… * 李鸿岁怀抱着怒气和被扬起的仇恨一路快步走下山。 那个竺允道……可恶! 但是在当时,他还是输给了我。 原本溺爱着非自己亲生女儿的王爷和王妃还当真有意思要让那两人结为连理……但都多亏了自己到处使尽了手段,才真正地迎娶了心爱的那个女人。 这也怪不得竺允道啊!毕竟他出身寒微便罢,又是个「护卫」,再怎么样也顶不过自己新科状元的光环。 而那柳灵画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在不经意之间紧紧地吸引住自己的目光……只是想不到成婚后才没几年、在两人共育了一个女儿后不久,却遭逢了那场变故! 叛贼。 李鸿岁想起那场变故,不禁使他一把心头火熊熊燃起。 上一个皇帝登基时还年轻,自然会倚重先帝所倚重的臣子,而那时外族欺新君初立,便联合几个部落劫掠边关,当然被数个朝廷的大将连番征讨下平定,其中一个还是长公主的駙马墨将军。 然而想不到外族的低头竟只是阴谋之一,他们早已勾结了几名有心叛乱夺权的朝臣将领,企图在当时太后寿宴的那日攻入皇城,来个擒王之技……也就是当时那场震动天下的叛乱。 当时皇城在人人措手不及之下陷入了骚动,但也由于平时禁卫们的训练有加,仅仅花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平定了骚动。只是当时的皇帝和太后在那之后先后卧病,而皇帝更是毅然决然地下詔禪位给当今皇帝…… 也就是柳灵画的养父。当时皇帝的兄长。 当时还是个侍郎职位的李鸿岁和百官共同上书恳请皇帝彻底追查兇手、并出征外族、以昭皇威,但皇帝便只出征了参与叛乱的外族,对于追查兇手一事却略显消极…… 若要以理性的方式去思考、分析,李鸿岁知道皇帝这么做才是对的。 若真要追根究柢、把真相刨了个清明,恐怕朝纲将会大乱、百官以致于黎民皆会因此动摇…… 只是,他李鸿岁毕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自私的凡人! 他的妻女因这场叛乱而丧命,那么,身为一个丈夫,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男人……若此仇不报,岂不是过于窝囊? 是以,他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部属。 在朝廷,他用尽各种手段和方式结党,藉由许多方式慢慢地除掉当初有参与叛乱的臣子,而后亦补上了罗道因兵败身死后所空下的宰相职位。 另一方面,则着手要将南方巨贾云集的天下还有卢彻这尾肥鱼周边的势力慢慢分化,而后派人寻找当时失踪的竺允道,企图在卢彻的势力最为衰败之时假竺允道之手杀掉卢彻。 其实,他或许也可以密奏皇帝派遣禁卫高手除去卢彻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放心。 若是由皇帝亲手命人处理卢彻的话,或许自己佈好的局、分派好的势力会被一举搅散也说不定,而如果是由「非」官府的人出面,也能给这凡是皆太顾全大局的皇帝一点微薄的压力。 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因为「竺允道」这个名字太好用了。 毕竟也是当今陛下从前的部属呢。再怎么样,都比自己这个外来的女婿还要来得方便说话。……就算皇帝怪罪下来,以竺允道的性格也会三缄其口。 眼前一片开阔的光明。 想了这么多,不知不觉也走下山了。李鸿岁看着眼前的乡野景色,不禁升起一番酸楚。 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柳灵画一道出远门,也是经过如此景色的地方,他看见柳灵画望着马车外的田野风光,看出了神……而当他为了她如此容顏着迷之际,也忍不住问她是否喜欢这样的景色。 李鸿岁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妻子冷冷地回答他道:「妾身从前的愿望,便是和喜欢的人归隐田园,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当时还年轻的他,傻了。 因为能给她梦想般生活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败在他手中的竺允道。 却是他的妻子一生当中唯一爱的人。 他忽焉想起两人结为连理的那日,柳灵画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连他在掀开罩在她头上的喜帕之时,她也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待到喝下交杯酒,他碰上了她的脸颊之时,才从迷茫的眼中看见她的泪水滑落…… 柳灵画是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 如果可以,自己希望她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但是,只能跟他自己。 柳灵画最后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从此以后也恭顺地自称「妾身」,对他称呼「夫君」。 只是每每听到这样平淡无波的辞汇之时,李鸿岁的心总会抽痛一下。 只是,就算知道要怎么做伊人才会开心,他也不可能放手。 不愿放手。 李鸿岁吸了口气,乘上了马车,而后离开这个地方。 他还会再来。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明白。 也因为,他需要竺允道去执行自己促成的第二个布局。 啊,如果是那柳红凝又执意要自己出手怎么办呢? 也罢。 李鸿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不会碍着自己的事。 太阳已开始略为西斜,李鸿岁乘坐的马车往京城规去,满载着一车心思。 * 柳红凝、楚沉风和杜旬飘三人乘着马一路往北方走,三人都是习武的人,自然不用担心彼此是否耐得住天天一大清早都得准时啟程所带来的疲惫。 而其实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默契便是「悠间」二字,虽然每日都是准时啟程,偶尔赶着在客栈关门前下榻,但他们走得可悠间,直像是游客一般自在。 三人在马背上一面间聊、一面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凉风徐徐、好不愜意。 杜旬飘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一面问道:「对了,红凝,你不是说这趟下来除了要杀卢彻外,要顺便玩玩的吗?现在一下子就要回去了,会不会觉得可惜?」 柳红凝笑着:「可惜是可惜,不过我呢!虽然不算乘兴而往,但总算也是兴尽而归嘛!况且能交到两个好朋友,又见识了不少武功,这趟出来也算值了!」 楚沉风微笑道:「你倒豁达。」 柳红凝吐了吐舌,道:「哪里有,我呢!是小女子,不需要达观,只是小度量地尽兴便好呀!」 杜旬飘听着忍不住道:「但那时在面对刘鹏和卞弥那两廝时倒是很勇往直前啊!我记得那时你还向楚兄递了个眼神不让人家出手呢!」 柳红凝一听立刻疑道:「欸?但是……杜大哥,最后楚大哥走过来时你不是惊讶楚大哥也在场吗?你早发现了?」 「这个嘛!」杜旬飘「哈哈」地乾笑了两声,道:「好说、好说!我只是讶异原来楚兄当真是跟红凝你一伙儿的才这么说罢!」 楚沉风哼了哼声道:「恐怕是想化解尷尬吧。」 「你们早就认识了,有什么好尷尬的?」这回哼声的倒是柳红凝:「……喔?难道是过去杜大哥你得罪了楚大哥些什么吗?」 「欸?有吗?」明明杜旬飘才是柳红凝口中的当事人,但惊讶的反倒是他:「楚兄,杜某可得罪过你什么吗?」 「难说。」楚沉风特意挑了个模稜两可的辞汇道:「以杜兄弟如此聪慧来看,就算得罪人应该也是心知肚明吧!」 杜旬飘听了这话哑口无言,还是多亏由柳红凝打了个圆场:「想不道楚大哥看起来这么正经,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说笑呢!」 楚沉风对柳红凝的语句明显地客气许多:「或许是你多心了。」 「噗哧,」柳红凝笑道:「虽然我们相识也有十天半个月了,总不是连这些日子里的东西都记不清楚吧!」 「难说、难说!」杜旬飘插嘴:「不过原来楚兄是在说笑,还让杜某吓出亦身冷汗呢!」 柳红凝嗔道:「有那么夸张?」 「有喔!」杜旬飘笑着:「楚兄是个正经人,平时我们都不会这么开玩笑的。」 「噯?真的?那多无趣!」柳红凝朝着楚沉风问道:「楚大哥身边没人跟你瞎胡闹吗?」 楚沉风听了柳红凝的问题忍俊不禁:「有什么好胡闹?」 柳红凝噘着嘴:「就像人家一样胡闹嘛!……还是说楚大哥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嗯,算是。」 柳红凝听了便替楚沉风叹了口气,道:「这样感觉这趟出门下来,最该好好玩的应该是楚大哥才对了,怎么你们两个前几天都把想玩的话题往我身上转?」 杜旬飘笑道:「还不都是你,说什么也可以说是杀卢彻是顺便、游玩才是本意的话……这话题我们两个不往你身上绕、往谁啊?」 「哼,」柳红凝佯怒:「虽然我看过的官府人不算多,但杜大哥肯定是最没正经的一个!」 「啊?这下可扯我?」杜旬飘苦笑道:「我不算官府的人,我是朝廷的人啊!」 「对我这种老百姓来讲还不是一样嘛!」柳红凝噘着嘴道:「谁分得清啊!」 杜旬飘想了想,道:「也是。」 三人就此沉默了会儿,柳红凝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啊」地一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楚沉风看了杜旬飘一眼,而后才问道:「怎么了?」 「我昨天晚上想到一些事情……」柳红凝道:「才想说奇怪呢!杜大哥、楚大哥,你们看的人一定比我多,这世上的武功招法……例如同样用刀的或者同样的轻功之类的,会有相似的感觉吗?」 「为什么这么问?」杜旬飘纳闷道:「是想到了什么吗?」 柳红凝道:「是啊!我总觉得杜大哥你的步法身形很熟悉……」 楚沉风道:「就算是同样用刀或者同样使剑的招法看起来类似,但真正要用起来恐怕相去甚远。」 「是啊,我也是像楚大哥这么想的。」柳红凝朝着楚沉风点了点头,又向杜旬飘说道:「但杜大哥的武功给人的熟悉感却是……非同一般。」 「我这下可好奇了!」杜旬飘道:「是哪边熟悉?」 「举例来说吧!」柳红凝想了想:「例如你对我出的第一刀……唉呀好麻烦,总觉得处处都有熟悉的影子,杜大哥,你师承何方啊?」 「我啊!」杜旬飘道:「我从小就被送到师父底下训练,毕竟是人家的徒儿嘛!总是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不过倒是也知道他的名字叫『闻声』。」 「闻声?」柳红凝偏着头道:「我爹虽然有跟我讲过武林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和人物,但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当然!」说到这里杜旬飘可自豪着:「我师父他啊!那时虽然还年轻,但是武功可是在所有的禁卫里头最为高强的,就连我师祖冀师父也没自信能打败他呢!听说只要他出手、目标便绝无生机!」 「这么厉害!」柳红凝听了也不禁感到兴奋:「如果有机会还真想拜会!」 杜旬飘听了这话不禁苦笑道:「恐怕没办法了吧!」 「欸?为什么?」 楚沉风在杜旬飘叹气的当下说道:「闻声师父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应是回乡归隐了吧。」 「唔,真可惜。」柳红凝道:「本来升起个念头想起杜大哥引荐呢!……不过楚大哥,你也认识杜大哥的师父?」 楚沉风点了点头,道:「我亦曾受过闻师父指点过几招。」 「怪不得。」柳红凝盯着楚沉风道:「那天晚上和你交手时总觉得你的招法也隐隐约约有种熟悉感……」 「真亏你憋得住!」杜旬飘笑道:「若是你觉得楚兄的武功也熟悉,怎么不在那日客栈喝茶时也一道提出呢?」 「那时还没聊得这么深嘛!」柳红凝抗议着:「况且后来又插了别的话题,回头提起的话岂不是扫兴?」 杜旬飘道:「是没错……唔,前头有个小村庄,顺道去讨杯茶吧!」 「也好,」柳红凝道:「楚大哥呢?」 楚沉风道:「依你们的意思。」 三人不约而同催了马匹以更快些的步伐前进,但却在不一会儿后又同时悬了轡绳。 杜旬飘将手放在眉上遮着阳光道:「等等,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楚沉风点头道:「同感。」 倒是柳红凝皱了皱眉,道:「有马贼。」 楚沉风和杜旬飘交换了一眼视线,同时又怀疑地看向柳红凝,而后者只是再度坚定地重复了同样的话。 「看来红凝都这么确定了,那咱们就当个顺路侠客吧!」 柳红凝道:「哼,这种经验我可多着呢!事不宜迟、快走吧!」 「嗯!」 三人先后甩了轡绳,加快了马匹的速度前往村庄。 正在被劫掠的村庄。 「果然有马贼!」杜旬飘迎面便砍翻了一个嚣张的粗汉子,而柳红凝亦翻身下了马匹拔剑相应:「这种糟蹋东西全砍了就是!」 楚沉风皱了皱眉,亦翻身下马。 杜旬飘在这种情况下似乎能谈笑风生:「这种程度的马贼……我看我们三人分头吧!别拖着了时间,救人要紧!」 「嗯!走!」 * 这几日,竺允道频繁地接到柳红凝放出的信鸽,上面的字条除了回报她所在的地点外,还不断提及了两位新结交的朋友。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啊…… 竺允道不禁如此感叹着,这趟让柳红凝南下或许总算也有了收穫。只是他不能理解,那名自称朝廷派来杀卢彻的人跟李鸿岁应是毫无关係,但为什么李鸿岁会不知情──又或者,知情了仍坚持要自己或者红凝下手呢? 竺允道喝了口已经放凉了的茶,又再度陷入了繁杂的思绪间。 朝廷派人除卢彻是迟早的事情,但李鸿岁要杀卢彻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一个月前,李鸿岁口中所言的「第二件事」究竟是什么? 为了完成他的復仇吗? 若往这方面想的话…… 竺允道不禁皱了眉。 当时的叛军的确没有除尽,但明目张胆又还没死尽的那几个基本上都遁走塞外或者隐匿各处去了,而也多亏当今陛下刻意不下旨彻查,也总算没有动摇国家的根基。 毕竟前宰相卢道因一派的人所掌握的朝政也是十分有三了,更何况那些驻守边疆的将军若是被逼急了……就算十个墨将军再度重返沙场,恐怕也受不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只是自己已经退隐了十数年,对外界的事情早已不甚了解,况且若不是李鸿岁当真找上门了,他或许还会安稳地渡过馀生…… 竺允道站了起来,而后走到自己的房间内、拉开了一个抽屉。 抽屉里头放着一只绣有白鹅的帕子,里头还包着什么东西。 竺允道小心翼翼地将它拿了起来放在手心,而后有如对待珍宝一般地打开了它。 是一只金釵。 画儿…… 竺允道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因此也只能在心中如此呢喃。 那是情人给自己的定情之物。是在嫁给李鸿岁之前笑着留给自己的东西。 竺允道只记得柳灵画给自己金釵时,还跟自己有说有笑,全然不顾自己已然心痛得要死的神情。 当他紧紧地抱住了柳灵画时,他才能感觉到,原来她在颤抖。 只是柳灵画在他面前没有哭。 直到他被她强行推离开之后,他才沉重地回头要走。 向前走了一两步,正待要不捨地回头之时…… 却听到柳灵画的哭声。 如同撕裂了彼此心肺的哭声。 当时,他想要闯进门,甚至带着柳灵画远走高飞,却被她狠狠地拒绝了。 竺允道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完全的「痛」充塞了他浑身上下…… 后来在那场叛变后不到一年,柳灵画拒绝了所有的大夫给的良药,身体虚弱以致病死,竺允道打探到了消息后颓丧地回到了住处的他,一度想寻死,却看见当时还小的红凝眨着与柳灵画如出一辙的眼睛问着他是不是累了。 是,他很累了。 很累了。 只记得那时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红凝的头,撑起了笑容道:「师父有些累,红凝别担心。」 而小小的红凝在他回到房间坐下后,竟蹦蹦跳跳地站到了椅子上、替自己搥背。 「师父不累不累,有红凝帮你搥背,师父再睡个美美的午觉就能恢復精神了喔!」 他露出了疲惫的笑。 为什么这娃儿有当初画儿的影子呢? 就像是他小时候还在王府,被师父日日锻鍊着武功、一度累得想大睡几个日夜时,柳灵画也是这么着对待他的。 如今一晃眼十数年过去了,柳红凝变成了自己的女儿,能自立了、看来也交了不错的朋友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能够跟着画儿去了呢? 不知道画儿现在在哪?是否还在等他? 竺允道下意识地握住了金釵,却不小心被扎疼了手。 啊,如果自己也走了,那红凝怎么办?……红凝虽然能够独当一面,但还总是个年轻人…… 竺允道想起了这个视如己出的女儿,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自己不能如此自私、更不能有负画儿所托。 都已经十多年了,那斜阳洒落、染满鲜血的皇城景色仍深深地烙印在竺允道的脑海里。不,应该说,烙印在他脑海当中最深最深的,只有柳灵画一人而已。 竺允道终于叹了口气,把金釵仔细地收好了,方才又回到前厅去。 然而在他踏出房门的那刻,却从厅堂窗外看到李鸿岁。 那是他此刻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竺允道的神色转瞬间冷然,却仍旧开了门迎接了这名不速之客。 这次李鸿岁毫不客气地走进了门后,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道:「上个月说的『第二件事』已经安排好了,约莫再过个五日后你便可以动身出发。」 竺允道不理会李鸿岁如此得意的语气,只道:「杀卢彻一事办成了。」 「我知道!」李鸿岁对于竺允道一反常态的「忤逆」丝毫不以为意:「但,却不是柳红凝杀的。」 竺允道对于李鸿岁的话没有回应。而李鸿岁继续说道:「我也料想不到朝廷竟然暗中先出了手……不过也罢,事情都算是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要的,只是杀了卢彻这件事情罢了。」 「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李鸿岁哼了一声,而后笑道:「竺允道,你久居山中,我都忘了你什么事情也不晓得了……」 面对李鸿岁有意的讥讽,竺允道只是淡淡地道:「退隐之人本来就不该问世事。」 「不错,」李鸿岁哼声道:「那些化外之邦要趁着这次进贡来跟我们顺便讨点东西,除了向皇上请求开放更多的商业往来外,还要讨教些东西回去……」 话还没说完,李鸿岁便盯着竺允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宰相大人不说,草民怎么知道?」 「是比武。」 李鸿岁的脸也沉了下来:「他们说我朝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因此要来讨教武学,看看是谁的武技更胜一筹。这当中当然也有叛军的人在,竺允道,你去或不去。」 「我说过,我会信守承诺。」 李鸿岁听了竺允道的回话后微笑着,正待要再说些什么时,屋子的大门又「磅」地一声被粗鲁地打开。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柳红凝和另外两名年轻人。 柳红凝略带厌恶地看了李鸿岁一眼,而后朝着竺允道笑着道:「爹,女儿回来了!」 第八章 第八章 柳红凝转身向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抱歉地笑了笑,而后先是掏出了怀中李鸿岁先前给的牌子放到了桌上,才走到了竺允道的身边站立着。她看着李鸿岁那波澜不经却略带笑意的神情有些不满,而后开口道:「卢彻死了,接下来呢?宰相大人。」 那句「宰相大人」听来大有讽刺的味道,但李鸿岁对于柳红凝的忤逆丝毫不以为意,他看了站在门口的两名年轻人,不禁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而后对着柳红凝道:「但人不是你杀的。」 「是啊,不是我杀的。」柳红凝冷冷地道:「但当初你说过,只要卢彻死、并不用管他是谁杀的便罢,不是吗?」 李鸿岁的笑容让柳红凝讨厌非常:「没错,不过想不到你却是晚了一步,这样的话……下一个任务,本相怎么还能容得了你去呢?」 柳红凝冷笑了一声,而后换了副寻常的神情望着杜旬飘道:「杜大哥,还不都怪你插手,这下子宰相大人不相信我了呢。」 「唉呀,感觉真是不巧!」虽然这样的状况有些尷尬,但毕竟柳红凝都将话头带到了自己身上,杜旬飘也只能仗着朋友的义气帮忙解围:「但如果不是红凝鼎力相助的话,恐怕我还得多花费些功夫呢!」 李鸿岁对杜旬飘如此地「仗义执言」感到好奇:「喔?」 杜旬飘只是淡淡一笑,道:「宰相大人,我便是皇城禁卫杜旬飘,也就是皇上下旨负责除去卢彻的人。」 「果真少年英雄。」李鸿岁轻描淡写地回应。 杜旬飘道:「除去卢彻一事本来还要多费点功夫,后来多亏红凝的计策,让晚辈可省去了些功夫,所以这件事红凝不可不算上一笔功劳。」 「嗯……」李鸿岁其实早已从属下的汇报当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但仍故作沉思一番,才道:「好吧,既然皇城禁卫都这么说了,那么,柳红凝,接下来的这件事情……比起杀卢彻一事还要更加困难,你行吗?」 柳红凝的语气很是强硬:「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或者图谋一己之私的骯脏事,我绝对奉陪!」 竺允道听着柳红凝的语气,知道她正在负气,因此也出声提醒道:「凝儿,莫要逞强。」 「爹,女儿没逞强。」柳红凝放软了语气道:「再怎么样女儿也是您一手教养出来的,总不好让门外人瞧不起自家功夫吧!」 竺允道本来也不打算对李鸿岁的咄咄逼人再如此消极,因此听了柳红凝的话也只应了一声。 李鸿岁道:「下一个月番邦要来我朝朝贡……」他看了杜旬飘一眼,而后又继续道:「他们亦趁此机会向我朝讨些东西回去,其中一项便是比武。」 「比武?」柳红凝道:「怎么个比武法?」 李鸿岁道:「届时我朝和番邦皆会有三名出手参战,其中一方人马完全不能再战时,则由另一方获胜。虽然是以『讨教』作为名目,但箇中奥妙我想我无须多言。因此,我需要的是一名足以为压箱宝的人。」 「压箱宝?」柳红凝道:「真是不错的称呼!」 李鸿岁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柳红凝不放:「柳红凝,你行吗?」 「我?哪有什么不行的!」柳红凝道:「那另外两个人呢?你不需要找?」 李鸿岁露出了微笑道:「皇城内高手如云,自然不必担忧。」 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吐了吐舌道:「皇城的高手,杜大哥不就是了?」 杜旬飘苦笑了一声,而后闻得楚沉风道:「这件事情,是皇上委託李相全权处置?」 李鸿岁听了楚沉风突如其来的发言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带着无比复杂的神情看着楚沉风道:「没错。」 楚沉风道:「规则可是由番邦制定?」 李鸿岁道:「那是为展我朝大度。」 楚沉风冷笑一声,道:「我们这里便有三个人,就这么安排吧。」 柳红凝插嘴道:「楚大哥,谁知道大人内心里在想什么主意,你这么说他还不一定肯呢。」 但李鸿岁却道:「可以!」 停了一会儿,在眾人──当然除了楚沉风以外──的吃惊目光下,李鸿岁沉声道:「但你等确定能胜任吗?──这可是攸关我朝顏面的大事。」 柳红凝不客气地道:「如果是攸关我朝顏面,为什么非要我爹或我不可,难道就没有其他高手了吗?」 李鸿岁一哼声,道:「柳红凝,你太小看竺允道了。」 「我小看的不是我爹,」柳红凝笑着讽刺:「只是不知道我爹有什么本事能让宰相大人如此费尽心机利用。」 「本事?」面对柳红凝的讥讽,李鸿岁的声音也不客气了起来:「就凭十数年前你爹可以剿灭一方叛军的数位高手这点,就值得了!」 柳红凝听到这句话有些诧异:「叛军?」 李鸿岁没有理会柳红凝的讶异,只是捻着鬍鬚道:「过去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真能担此大任?」 楚沉风道:「为何不能?」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道:「歷年番邦都是鎩羽而归,我想这次或许也是如此。」 「希望不是意气之争。」李鸿岁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道:「这件事我明天上朝会稟明皇上,届时还希望诸位不要改变心意才好。」 柳红凝道:「就算不是大丈夫,一言既出亦是駟马难追!」 楚沉风则是哼了口气道:「那就请李相也不忘把我等三人的名字都报上去。」 李鸿岁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而后便偕同门外两名护卫扬长而去。 柳红凝连忙跑向前去关起了门,骂了声:「晦气!」而后才转身要对着大家陪笑,却看见杜旬飘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竺允道。 「欸?杜大哥,怎么了吗?」 杜旬飘看着柳红凝点了点头,而后復又将视线放回了竺允道身上,略带着犹豫的语气开口道:「是师父吗?」 竺允道沉默了好一会儿,晌久,才点了点头道:「是。」 柳红凝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对杜旬飘口中的「师父」二字做出了反应── 杜旬飘之前口中尊敬的「闻声」师父就是自己的爹、竺允道? 如果要这样推断起来,那么爹也曾经是朝廷的人了? 不、不可能吧! 不过仔细想想──拜于竺允道对自己从小的训练所赐,柳红凝冷静地很快──竺允道从自己懂事起便不断地告诫自己许多避世思想和复杂的江湖恩怨,或许便是从前在朝廷一路走来的心路歷程…… 柳红凝有些怯怯地看着竺允道,又不禁想起李鸿岁方才所言的「叛军」一事,莫非竺允道曾轻描淡写提起过的,那十数年前的皇城叛变与竺允道有很深的关係? 以柳红凝的个性而言,要这么样地把话憋在心里头实在太困难了,但是眼前的气氛真的让自己无法开口。 只是这样的气氛令人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杜旬飘看着竺允道,而楚沉风也看着竺允道。 然而竺允道却像是正在独处一般地出了神似的。 良久,还是由竺允道开口道:「都坐下吧!……或许事情走到这一步,也都该说清楚了。」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又看了看杜旬飘和楚沉风,杜旬飘脸上有些复杂的神情或许是人之常情,而楚沉风的眼底也藏了些自己说不上来的东西,这样的情况其实让柳红凝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说些什么,当下也只好依着竺允道的指令坐了下来。 待三人都各自坐定后,竺允道才吸了口气,朝着柳红凝说道:「红凝,爹在当今皇上还没即位前,曾在还是亲王时的府上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侍卫之职。」 柳红凝愣了一下,而后默默地点点头。 「当时爹为了不负当时大王的信任和赏识,便也竭尽所能地替王府做事,也便是爹从前和你说过的,爹曾行走江湖好一段时间。」竺允道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一叹:「旬飘和……沉风那时年纪还小,爹亦曾指点过他们武功。而后来,在当时太后的寿宴、那次叛军的进攻时,各家亲王的护卫们以及朝廷的禁军便与叛军打了起来,可说是一场……可怕的血战。那时像我们这种卖命的武夫若有伤有死便罢,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他们一个也不放过……」 「我都不知道爹有这样的过去。」听到了这儿,柳红凝不禁小声地囁嚅着:「每次听到贴提起从前就会露出难过的表情,红凝也不敢问……」 「凝儿,你是贴心的孩子。」竺允道笑得有些苦涩:「那场宫廷叛变死了不少人,就算是老江湖也一定会輒于当时那样的景色……斜阳残照、遍地鲜血……」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眼神又浮现了哀伤,于是悄悄地把手伸了过去搭在了竺允道的手上,小声地道:「爹,想起来难过就别说了。」 「没关係,都过了十几年也都该放下了。」竺允道接下来的话让柳红凝大感震惊::「红凝,你是你娘在那场叛变当中托给我的孩子。」 「欸?」 彷彿无视于柳红凝无比惊讶的神情,竺允道如此说着:「你不是说常常梦到有乱军进攻一个很磅礡的建筑,并且杀了很多人吗?……我将你带走后,辗转遁逃,最后选择了这个地方居住,刚走不久时,你连日体热不退又昏迷不醒,待到醒转之时,你忘了所有的事。」 「我……我忘了所有的事。」 「那时,你才五岁。」竺允道反过来握住了柳红凝渐渐冰凉的手,道:「或许那样的情景对一个孩子来讲太过刺激了些,所以往后我也骗你是听了太多故事所以才胡思乱想、有了那个梦。」 「那、那我娘……」柳红凝的眼眶微湿:「是不是死于乱军当中?」 「没有。」竺允道道:「那时我和眾人杀透了进入内城乱军后,找到了你和你娘,你娘让我快些带你走,而后不久,她被朝廷的军队救了起来。」 「那娘后来在哪?」柳红凝的语气有些激动:「爹前些年不是跟我说过娘死了吗?」 「她死了。」竺允道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那日叛变后,你娘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 柳红凝的语调有些僵硬:「所以娘也算是因为那场叛变而死。」 竺允道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爹。」柳红凝道:「还是别说了吧,我们听了心里都难过。」 此时的气氛瀰漫着悲伤。 杜旬飘看了看这对父女二人,而后又看了看楚沉风,才缓颊道:「事情毕竟都过了十几年了,虽然我这么说也不是很妥当,但是忘不了的事情总还是忘不了,就不用刻意去忘记吧!」 楚沉风亦道:「那样的惨变,自是刻骨铭心。」 「是、是啊!」柳红凝虽然心里难过,但若说句较为无情的话──她那时还小,对母亲的印象还很薄弱,母亲的死讯又是数年前早已知道的事情,而比起这样过往的悲剧,眼前竺允道隐忍痛苦的样子更令自己心疼。「爹,别想了,要不……爹,说说其他事吧?例如您从前在教杜大哥或楚大哥时候的事情?」 杜旬飘愣了一下,知道柳红凝的意思,便也忙着搭腔道:「对啊!师父,我记得那时还小,可是捅了不少篓子!」 柳红凝讶道:「噯?杜大哥是会捅篓子的人?」 楚沉风则笑了一下,道:「还差点放把火把房子烧了。」 「喔,那件事啊……」竺允道看着三个年轻人努力地想要开脱出方才低沉的气氛,便也顺着话头聊了过去。 四个人后来看似有说有笑,但或许各自的心里头都怀藏着一份沉沉的心思。 * 李鸿岁回到宰相府后心情显然不是这么地好。 虽然不能说算是太糟,却也比起造访那座其实他完全不想接触的小屋之前还要差劲。 尤其是他想不到柳红凝回来后,还带着两名「非同凡响」的朋友──杜旬飘的身分他是当初藉由下属的报告便知道的了,但是楚沉风…… 他不禁皱了眉:「他来搅和什么?」 他当时只听了柳红凝和皇城禁卫杜旬飘以及另一名年轻人共同归返北方,但却没想到那名年轻人是楚沉风! 楚沉风身分本就较为隐密,就连在京城得天天上朝的百官都不见得认得他,对此,李鸿岁自然完全不讶异自己的属下不认得他的身分,只是自己明日上朝,还真要把他们三个年轻人的名字全都上报给皇上知道? 三个年轻人唉…… 虽说现于皇城内的高手也不乏年轻人,但让他们三个前去会不会太莽撞了呢? 李鸿岁在厅堂上来回踱步,总觉得自己或许还是被一时之间的意气衝昏了头吧?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这么样的决定?为什么会如此放心地让柳红凝那不经世事的少女前往? 或者索性依着自己多年来的直觉,那柳红凝身上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自己潜意识里不断地给予信任? 那双无畏一切的眼睛,简直和逝去的柳灵画如出一辙,但却又带着竺允道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信神情。 在柳红凝身上,可以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的影子,合而为一。 如果自己的妻子还活着……如果自己的女儿也还活着…… 只记得那时一阵兵荒马乱,正在宴堂的自己自是安全无虞,但柳灵画带着女儿与一干朝臣女眷们到后花园赏花去了,而据报叛军其中的一个重点行进路线便是后花园…… 他想出去,却没人肯让他出去。 他极度担忧自己的妻女,却抵抗不着周遭眾人拼了命的拦阻。 因为门开了,叛军说不准立马就杀进来了。 纵然他知道眾人的决定是对的,但他仍然无可遏制自己心急如焚的情绪,一度还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但他只有一个人。 没有人与他有相同的想法。 后来颓丧的李鸿岁彷彿等待了千万年之久般地、终于等到了叛军被尽数除去的时候,他心慌地寻着往后花园的途径疯狂地找寻着自己的妻女,而后才在一处遇见被砍伤的柳灵画由一名士兵搀扶着过来。 不久后,他的护卫也找到了他,一行护卫总共六个人,却只剩下了两个。 他着急地看着柳灵画的伤势,而后才想起女儿根本不在身边。 柳灵画仍维持那一贯冷淡的语气道:「与女儿被人冲散了。」 他没看露柳灵画眼中嘲讽的意味和略带悲伤的神情,连忙打理好一切、又隻身前往找寻女儿。 他不顾眾人的阻拦,直到最后,他跪在一具残破的女童尸体面前。 依稀相似的衣装和发饰。 螺状的髻子和手上的铃鐺。 却无法称之为「完身」。 他跪在残破的尸首面前,流下了泪。 上天眷顾他,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妻子,却不给予妻子的笑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女儿,却不给予女儿长大的机会。 他李鸿岁从此决定报仇。 务必要将叛军馀党诛杀殆尽! 而后,在柳灵画对着自己负气病重而死时,他向天痛嚎数声,而后加深了报仇的决心。 他李鸿岁从此对待人更加地心狠手辣、更加地不留情面。 因为他失去了他所得到的,所以他要那些仍然能苟延残喘于世的始作俑者们一一付出代价! ──而直至今日,他李鸿岁不知道早已明里暗里剷除了不少馀孽,但却也慢慢地感到了窒碍难行。 例如无法轻易碰触的番邦和一些手握兵权的将领。 是以,他才找上了竺允道,那名他痛恨却又不得不接触的男人。 李鸿岁的脑海里不禁同时浮出了柳灵画和柳红凝两人的身影,又在不经意间将二人合而为一……如果说世界上真有那么「幸运」的事情,那么自己先前燃起的一种猜测是否真是有可能?如果可能的话…… 那么竺允道势必要为这十多年来的「知情不报」付出代价! 李鸿岁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有些残忍的微笑。这样的推测足以让自己愤怒,当然,也足以让自己喜悦。只是在两者交织混合之下的情感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到自己的大仇报完之后。 起码柳灵画的死,是千真万确的。 这次的外族所派来比武的三人和一行队伍间恰巧便是有那当时的叛军与谋者,若能趁此良机报仇可谓上上之选! 李鸿岁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难看,也有些狰狞。 但走来他背后的女人却毫无所悉,只有温柔地出声道:「夫君,可是又在烦恼朝政了?」 那声「夫君」将他从愤怒和痛苦的回忆当中拉了回来,李鸿岁转过身,看着这如水一般的女人。 温婉、美丽、嫻静、以他为天,而且……还会对他真诚地笑。 「没什么。」李鸿岁也回以笑容,却只牵动着皮面:「怎么这时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女人看着李鸿岁的脸,道:「妾身只是来提醒夫君、该用晚膳了。」 李鸿岁一怔,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天色已经暗了,便道:「好,咱们走吧!」 他牵起女人有些冰冷的手,走向了饭厅,然而另一手却是紧紧握拳。 是,他还想除去的,还有姑息叛臣贼子们的那个「头」,也就是他要日日跪拜的天子──当今皇帝。 除了姑息了那些至今仍蠢蠢欲动的祸害们外,他竟然还自作主张地替自己婚配了这一个女人!──女人虽然无辜,但她体内的血可不无辜!毕竟那瞎了眼的皇帝配给自己的,可是当初谋使叛乱一人的女儿啊! 李鸿岁百般地对着这个继妻好,以换取这位单纯的女人对自己的一心一意。而后,他便会觉得自己彷彿也能在已然无法回头的过去,迎得他心爱女人的尊重和爱慕…… 「夫君,你又发愣了?」女人虽然无法了解李鸿岁内心的思绪,却能感觉到他非比寻常的气息,于是,身为一个女人、身为一个妻子,女人将自己柔软的身体靠向了李鸿岁,软软地撒娇道:「等到吃过饭、妾身再陪您一起烦恼好吗?」 「多谢夫人体恤。」李鸿岁撑起了笑,觉得这个女人愚蠢无比。不过女人说的也是,若没吃饱饭,怎么还有力气烦恼呢? 想到了这里,李鸿岁不禁真诚地笑了开来,与自己的继妻共进了一顿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晚餐。 * 杜旬飘和楚沉风二人便在柳红凝家叨扰了一阵子。 一方面除了是杜旬飘想多了解这十多年来竺允道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又、十多年前是什么契机同时使用「闻声」和本名「竺允道」同时在江湖上行走等诸如此类的故事,此外,也由于杜旬飘的念旧,希望阔别十数年的师徒能好好聊聊,可以的话、还希望竺允道能再以师父的身分指点他几招。 至于楚沉风的理由似乎令人摸不着头绪,又或者说太过简单。他说反正在京城也没什么事,与其整天被囚在家中,不如待在这儿自由些,况且他也很喜欢这处山上,不但幽静,而且空气闻起来也比起舒服许多。 这日家里的柴要缺了,原本杜旬飘和楚沉风要自告奋勇地前去砍柴,但不是当地人的他们却无法知道最佳的砍柴地点,于是在竺允道的建议之下,是由柳红凝带着也算是「师兄」的杜旬飘前去砍柴,而楚沉风则跟着竺允道修补屋子。 柳红凝和杜旬飘一人拿着斧头、一人拿着柴刀,一面砍着横挡在路中央的藤蔓枝条,一面向前走着。 杜旬飘一面看着周遭的景色,一面随口讚道:「这地方真不错!」 「是吧!我就觉得我爹有眼光!」柳红凝有些得意地回道:「有言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我怎么想都还是觉得隐于山林清静,不但没什么人来打扰,还有浑然天成的好景色可以看!」 杜旬飘笑道:「但十多年来你都看同样的景色,看不腻吗?」 「唉呀,你没住过山里头,不知道山里面的景色是时时刻刻在变化的!」柳红凝辩驳道:「不信待会我们砍完柴回去,就看看杜大哥找不找得着路!」 「噯?别跟我赌气啊!」杜旬飘苦笑着,而后转了话题问道:「红凝,这从前柴都是你和竺师父一道出来砍的吗?」 「是啊!」柳红凝不假思索:「但有时候也都是其中一个人出来砍柴,另一个人煮饭菜或者下山买东西之类的……」 「不累吗?」杜旬飘很好奇:「还有依你这么好玩的个性,不觉得这样日復一日的生活无聊?」 「累是不会……」柳红凝笑着:「我们这种练武的人如果砍个柴都要喊累,岂不是让人笑话吗?不过有时候还当真会觉得无聊就是。」 「喔,我知道了!」杜旬飘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所以你才会主动应承宰相去杀卢彻的事情?……欸不对,怎么寧愿去杀人啊?」 「坏人多杀几个也不吃亏!」柳红凝哼了哼声,道:「况且那个李鸿岁一直来找爹麻烦,我怎么能让他称心如意啊?」 「果然是你的作风!」杜旬飘笑了一会儿,又有些感叹道:「只是学武的人是不是势必得杀人呢……」 柳红凝对于杜旬飘突如其来的感慨感到纳闷:「杜大哥怎么忽然这么感叹?」 「我从小进了王府就是被训练成一名护卫嘛!」杜旬飘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来:「本来以为只是在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才需要动武,但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护卫呢!只是个名号罢了!」 「名号?」柳红凝大感疑惑:「我不懂。」 杜旬飘解释道:「无论是皇宫当中或者每个亲王、大官府内必定都会有侍卫,稍微小一点的官府当中的侍卫到是个纯粹的侍卫,但是我们这些侍卫却是同时得做许多不属于护卫主人的事情。」 「咦?除了跟在自家主子旁边,还要做别的事?」 「是啊!」杜旬飘笑道:「像是去执行一些什么特别的任务,例如说我这次南下去杀卢彻,也是任务之一。」 「原来如此,」柳红凝道:「不过回来的路上听杜大哥你说埋伏在卢彻身边很久……杀一个卢彻也要废这么大的功夫吗?」 杜旬飘笑道:「当然,毕竟还得探清楚他究竟有多少家底……而这首先呢!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还要帮他杀人。」 「还得做他的爪牙吗?」柳红凝听了有些愤愤不平:「这样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杜旬飘苦笑着点头道:「虽然与卢彻为敌的也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总还是有些罪不致死的人在,每当看着卢彻的对手一个个倒下,而自己却又不能说些什么避免猜忌的时候,总会让人沮丧。」 「啊……」柳红凝似乎也替杜旬飘觉得难过:「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是没错,」杜旬飘大方地承认:「或许我天生不适合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吧!我记得小时候在跟师父学武功的时候啊!总觉得如果能跟师父一样厉害就好了,倒是没有想过武功学成之后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会被要求去做些什么!」 柳红凝道:「我到是从小身子骨弱,所以我爹天天一大早就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挖起来要我练武,从一开始蹲马、站桩就遮腾了好一段时间,我头一次看见山中下雪,还是大清早蹲马时看见的呢!」 「哈哈,」杜旬飘大笑道:「对!师父就是那个样子!他几乎不会责骂人,但是却会用他的方法让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乖乖就范!」 「咦?」柳红凝似乎从杜旬飘的话中听出了些端倪:「所以杜大哥以前还曾耍赖过?」 杜旬飘苦笑着:「我呀!那时还小吧!总都会有想耍赖偷懒的时候,但是师父那天还当真没叫我练功,连续好几天就把我晾在那儿……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因为是被父母丢进王府的,说是要我长出息。当时嘛!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最怕有人不理我,师父这招对我来说……用得可真绝!」 柳红凝开始为杜旬飘抱不平:「爹怎么可以对杜大哥这么狠心!」 「但若当初师父不出这么样的杀手鐧,恐怕今天我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杜旬飘道:「也就不能被派去杀卢彻,也就不能遇到你囉!」 「也是啦!」柳红凝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前头道:「喏,就是这儿!这儿的柴好!」 「喔!」 柳红凝笑着:「喔什么啦!快点砍一砍回去,他们还等着要烧饭呢!」 杜旬飘笑了一下,两人便开始动手起来,待到回家时,天空早已佈满了淡淡的金黄。 竺允道坐在厅内,楚沉风则在门口等着他们,看见了两人归来后,他道:「刚才李鸿岁的人遣人送信过来。」 「信?」柳红凝听了忙问道:「什么事?」 杜旬飘则直接问道:「是不是和外族比武的事情已经确定了?」 楚沉风点头道:「是,就我们三个。」 「他还真放心让我们去啊?」柳红凝有些不可置信,而后又问道:「那么信里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 「有,」楚沉风道:「不过依照时间看来,明日就要前往京城了。」 「明天?」 事情虽是早已订好的,但才出去砍柴一下子的光景后便听闻要出发的消息,的确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柳红凝呼了口气,只能无奈道:「才回来没几天呢,又要跟爹分开了。」 此时只见竺允道从厅内走了出来,道:「傻孩子,都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黏着爹了。柴先放在后头吧!爹已经把饭菜煮好了。」 第九章 第九章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虽然此行也并非单纯地「出游」这么简单,但柳红凝仍然和楚沉风、杜旬飘有说有笑的,彷彿不将这次李鸿岁给予的「任务」放在眼中。 毕竟年轻人嘛!只是认为把事情做完了便罢,况且就算近来恼人的事情多得很,总也没有疏于练习武功,对于这种要比武的事情也只是将就地当作日常功课的验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真要说来,对于楚沉风和杜旬飘而言,他们两人也因为体谅着柳红凝的心情而不太愿意主动去谈起比武一事。毕竟只要提了这壶,不免话题又会牵扯到李鸿岁,甚或是十几年前的那场叛乱之事。 说实在话,就算柳红凝表面上还跟他们嘻嘻笑笑,但以他们大男人的想法,可确实地不知道这件事情在柳红凝这小姑娘的心中还占着多大的份量?是不是再度提起的时候,还会让她伤心一阵子,或者在夜晚中难以入眠?又或者不知不觉中再度刻深了几分她对叛军或者对谁的仇恨? 他们不知道柳红凝实际上知道了多少,但以他们的身分而言,确实可轻而易举地知道一件事── 那便是当时的叛军甚或是主谋都未死透。 纵使柳红凝此刻不知道当年的叛乱至今仍然馀波盪漾,如今当朝宰相假藉着一些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休,迟早也能让聪明的柳红凝知道些许端倪…… 而竺允道的过往,届时势必会更加地明朗,更加地令柳红凝惊讶。 只是或许这一切的决定,不在于李鸿岁的纠缠,而在于竺允道是否愿意反抗。 但几天相处下来,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几乎已是完完全全地确定他们的师父不但早已不若过往意气风发,更重要的,是早已失去与世争命的积极意志。 然而面对两个大男人极为复杂的心思,柳红凝在这一路上看样子倒是轻松得很,在她的脸上即便再为仔细也找不着任何一丝造作的神情。柳红凝只是一路上对着一草一木指指点点,介绍着从自家山上下来长安村直到长安镇的景色。 至于昨日楚沉风对路程上的估计听似过于急躁,但也不算错估了柳红凝──甚或是三个人共通的玩兴,从这长安村到长安镇本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但在这么样的情况下,纵使是一大早便出发,三人也是将近晌午才到了长安镇。 依着镇上的规矩,柳红凝领头率先下马牵着马匹带着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走进了长安镇,一面道:「我还是头一次花这么久的时间来这呢!」 「还说呢!分明是你话多!」杜旬飘虽然有些无奈,但在楚沉风所持之信件的指示时间来看,的确是还有好一段时间可以给三人如此消磨。 「唉呀!杜大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柳红凝摇了摇手指,道:「总之,起码现在我们也到了长安镇,看这时候……也该吃饭了才是!」 楚沉风这时插话道:「听你这么说,心中早有主意了?」 「当然!」柳红凝道:「这长安镇上上下下我可是全摸透了,至于要说这午饭嘛!身为东道主、不带朋友去吃点好的可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喂喂,」对于柳红凝的自信满满,杜旬飘忍不住提醒道:「我只记得红凝你住的是长安村,可不是长安镇啊!」 「唉呀!别计较这么多嘛!」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做了个鬼脸道:「我柳红凝呢!──四海之内皆芳邻!只要让我摸熟了的地方就算是我的地盘啦!」 「真大的口气。」楚沉风忍不住摇摇头无奈笑道。于是三个人便由柳红凝的领头下来到一家规模不算大的餐馆,让忙着走出来招呼的店小二安置了马匹后,便直接往里头走去。 「唷!这不是柳娃儿吗?」 看到柳红凝领着两名年轻人进入店内,掌柜的中年人表情显得热络:「我可是好久没看见娃儿你来这里啦!怎么,又去干了什么大事业?」 「成大叔,少取笑人家!」柳红凝笑嘻嘻地:「这阵子让爹放出去玩个好一阵子,因为走得快,才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呢!」 「好好好──倒是这次……」被叫做「成大叔」的掌柜稍微看了下站在柳红凝身后的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而后又道:「难得,头一回看你带朋友来啊!」 「是啊!」柳红凝道:「前阵子认识的新朋友,个个都身怀本事!」 「噯,什么本事?与娃儿你瞎闹腾的本事吗?」掌柜的中年人做出一副不敢恭维的表情道:「这不是要把我们老爷子的屋顶给掀翻了唷!」 「成大叔,您就会笑话我!」柳红凝领着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在柜台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道:「这儿的菜色我都熟门路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介绍,还是劳烦成大叔吧!」 「噯。」 掌柜的中年人应了声后,便简单地介绍了几样菜色,由着眾人──应该说由着柳红凝闹腾过了一回后,才又匆匆回头交待厨子去。 待到一切底定后,看着这般景象的杜旬飘终于忍不住调侃道:「我说红凝,你该不会每次来这儿吃食都要这么闹过一回吧?」 「别误会啊!杜大哥!」柳红凝连忙摆了摆手,道:「平常要我一个人来可都安静地不像话呀!」 杜旬飘满脸狐疑:「此话当真?」 柳红凝回答地倒是斩钉截铁:「嗯!」 然而楚沉风的嘴角却不意间勾起了笑意,道:「但我记得在南方时,你也是这般模样。」 「咦?有吗?」 楚沉风道:「红凝可还记得是谁的盛情邀我喝下那壶茶的?」 经过楚沉风的提醒,柳红凝忽焉意识到自己那时如同现在这般大剌剌的模样亦是这般吵闹,忍不住脸红道:「楚大哥!你拆我台!」 楚沉风和杜旬飘看见柳红凝这般反应,不约而同地相识大笑,在一来一往的言语谈笑间,不觉已过了正午,三人吃饱喝足后又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由于已过了正午,到达预定下榻的下一个城镇时间上便是较为匆促,然而这趟路程当中倒不如早上那般胡闹,因此在晚霞染满整遍天空以前,他们便到达了预计下榻的客栈。 栖凤城。 这是距离京城周遭最大的三座城之一。 传说中曾有人在满月的夜色下,看见一隻身披橘红羽毛的长尾大鸟停落在城中的最高处──七级佛塔上,随后不久又有另一隻七彩的长尾大鸟在空中盘旋了数圈,长鸣一声后,这对彷彿仙界而来的天外之物便是成双成对地向无尽的夜色中飞去。 传闻那两隻长尾大鸟的羽毛色泽艳丽,甚至在漆黑的夜中亦是光彩炫目……无论如何,自那时开始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朝代,这「栖凤」之名早已深深地刻凿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也因为这儿曾出现这么个祥兆,再加上此处离京城已是不远,因此也迅速地成为了一座有名的城镇。 柳红凝才远远地看到了这座栖凤城,便是大声惊呼着它的巍然,毕竟这和她先前南下所见过的几座大城根本无法相比,因此就算客栈离城门口只有一小段距离,也被硬生生地遮腾了好一阵子才到达。 总而言之,他们一行人牵着马匹走到了官营客栈处后,便寄了马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由于先前李鸿岁让部属捎来的信中带有识别的牌子,因此三人在客栈当中备受礼遇,前后亦有官府的人争先恐后来拜访──就算大部分的官老爷们都不认为这三个年轻人能成什么气候,但看见了杜旬飘身边的大内腰牌还有那李鸿岁给的识别牌子的面子上也勉强在面皮子上客客气气地说话。 好不容易推拒了那成山的见面礼和人们后,三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 栖凤城大,远比长安村、长安镇还要大上许多!因此,在这夜幕降临之时,这座大城依然非常地热闹。柳红凝像来就是爱玩习惯的了,因此不用待她开口,杜旬飘便提议三个人一起出去绕一绕、看看这栖凤城到处有哪儿好玩的地方。 「噯,果然杜大哥了解咱的心思!」柳红凝手上拿着一只孩子玩的风车,一面笑着:「我那阵子往南下时一心只想着赶路,从没好好这样玩过!」 「谁不知道你爱玩。」楚沉风笑着。 柳红凝听了朝楚沉风吐了吐舌头笑道:「要说爱玩吶!……我才觉得楚大哥也不遑多让呢!」 「喔?」 相较于楚沉风只是挑了挑眉表示疑问,杜旬飘的表情可夸张地多:「红凝,你说楚兄爱玩?究竟是哪只眼睛看见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哼了哼声道:「杜大哥的慧眼什么时候走丢啦?」 杜旬飘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那还当真得听听柳妹子的高见喔!」 柳红凝笑道:「楚大哥虽然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但看见任何事情总是处处留神、自己在心中自作分析评论,看见什么好玩的也都憋在心里不肯说,都是在跟自己一个人『玩』呀!」 楚沉风听了失笑:「自己怎么跟自己玩耍?」 「就跟孩子们会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一样唄!」柳红凝道:「楚大哥出身官家,恐怕没看过乡下孩子们的玩意?」 杜旬飘插嘴:「楚兄多闻,怎么可能不知道?」 「确实是看过孩子们玩过,」楚沉风点了点头:「但从小便是没这样玩过……倒是红凝,我看你恐怕也没碰过!」 「啊!」柳红凝就像是被反将了一军般地稍失了顏色道:「被发现了!」 楚沉风笑道:「我便想你从小受师父调教训练、日日习武,怎还有什么时间去玩娃娃呢?」 柳红凝表现地一脸落寞:「唉,是啊!」 杜旬飘和楚沉风看着柳红凝这般模样,当下也想着是不是刺到人家伤心之处,当下杜旬飘便道:「我记得这栖凤城西大道附近有间娃娃店,红凝可有兴趣瞧瞧?」 柳红凝的表情狐疑:「娃娃店?」 「是布娃娃,」楚沉风道:「那是个寡妇一人独支的店,由于每个娃娃缝製地各有特色,因此也大受欢迎。」 「啊,楚大哥也知道?那恐怕是远近驰名囉!」柳红凝的表情转为惊奇。 楚沉风摇头笑道:「没有。只是家父曾与她的亡夫有些许交情,因此才会知道的。」 「唔……」柳红凝这时惻隐之心不禁升起:「那她一个妇道人家得靠自己支撑着家计,不是辛苦得很吗?」 「是啊,」楚沉风牵了牵嘴角:「但她为人孝顺,待人和善,因此周遭邻坊们对她也是照顾有加了。」 「好吧!就去那儿看看!」柳红凝笑道:「我正巧也好奇那布娃娃到底什么长相!」 杜旬飘一旁打趣道:「红凝,你也不小了,真对那些孩子玩意儿感兴趣吗?」 「倒也不是,」柳红凝笑着:「我只想着这么样能独立持家的妇人一定很不错,就当作去交个朋友也不错呀!」 楚沉风听了笑道:「若要这么说来倒是挺符合你的个性囉!」 「交友广阔嘛!」柳红凝道:「我啊!就是爱交朋友,才会现在和你们两个在这儿间逛,不是吗?」 「欸!」杜旬飘连忙道:「这也不算间逛啊!这只是稍作休息,我们的目的可是在京城啊!」 「是是是──」柳红凝难得听得下他人的提醒:「倒是真不知道那些外族有什么三头六臂……」 远方亮黄灯笼处的店家们口摆着一架子的布娃娃,柳红凝看到了马上打住了自己原先的话:「噯!就是那儿了!对吧!」 虽然那处有十多来人绕在那儿,但因为灯火明亮,因此也能够清楚地瞧见。 「是。」楚沉风道:「倒是那儿似乎有不少人……?」 杜旬飘稍顿了下脚步:「怎么感觉不太对头?」 柳红凝皱了眉头:「恐怕有事。」 三人接着相互对望了一眼,便一同加快了脚步向前去。 * 或许是从小便经歷过了许多大大小小事情的缘故,柳红凝的直觉向来敏锐,三人一同到了那店铺后,确实发现五、六个人在生事。 五个着着异族服饰的魁梧男子围着一个美丽的妇人大声嚷嚷着,一旁还有个同样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在旁边粗鲁地抓着布娃娃随意扔着。而妇人的表情看来极其无奈,但似乎由于自身的力量单薄、也无法对那些人做出什么反抗。 柳红凝看着这样的情况忍不住斥喝一声,几个窜身便挡到了妇人的面前,怒道:「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不觉得羞耻了吗?」 「栖凤城闹事,当真目无王法。」楚沉风不知何时也立在了柳红凝身旁冷然道。 「唉唷!想必是外来的不懂事!礼义廉耻根本没在他们的血里刻下……」杜旬飘嘲弄着。 那几名异族人似乎听不太懂他们三人的嘲讽,但任谁光看着表情便能清楚地知道,柳红凝他们三人已是要替那妇人出头了! 其中一个异族壮汉看着有人竟敢与他们作对,气得吹鬍子瞪眼,满口喳吧着己族的语言喝斥着。柳红凝和楚沉风同时蹙了眉,却见杜旬飘游刃有馀地说起了他们的语言,似乎还带着点有些讨人厌的笑意。 双方你来我往了一会儿,那壮汉似乎终于受不了要大打出手,而杜旬飘似乎早有准备,一个踏足便伸手格开了壮汉的拳头。 「莫要动兵器,他们就是往后在京城的对手!」杜旬飘沉声道:「现在身分还是外族来使,不好亮傢伙!」 「什么?竟然是这群……」柳红凝吃惊的当下,差点就结实地捱上了一拳,幸好对方高大,自己及时下腰一脚踢上了他的手腕。 柳红凝这脚踢得不轻,却因为着于速度而没踢得深,但此举却也让对方大为光火。 那五名异族男人剎时间全都闹了开来,眾人一来一往间似乎有共同默契──便是不动真刀真枪,但他们似乎没在对店内的娃娃客气,若不是三人同时分神阻止,恐怕店内的摆设都要毁于一旦。 楚沉风在与人轮番交手间也酝酿出了怒气来,虽本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没必要客气,因此招招也直指对方穴道,意图瘫痪对方的攻击。 一干人不知道缠斗了多久,才听得一旁始终没有动手的异族女子喝斥一声,眾人才纷纷停手。 柳红凝拨了拨头发,道:「呼,看来有人说话了?」 杜旬飘稍微皱了眉头,道:「看来那是他们的正主吧?我来与她谈谈……」 楚沉风点点头,道:「交给你了。」 只看得杜旬飘一面指着店外惊惶的眾人和始终被三人保护着的那名妇人,看似不满地抱怨着,而后恢復了正色和那名异族女子再度交谈了一会儿,才看得一族女子令下一声,带着眾人离去。 「怎么回事?」 杜旬飘看向楚沉风,面带不屑地答道:「还不就是那女人一时好奇想看娃娃,结果管不好自己底下的走狗,让他们想调戏妇女……」 楚沉风一哼声怒道:「岂有此理。」 杜旬飘亦是对方才那一干人的行径很是不齿,随后便转头向那妇人道:「失礼了,年夫人,让您受惊了。」 那妇人却要向眾人行礼时,却被楚沉风伸手阻挡道:「此事举手之劳,况且我等除了仗义……也是不让那些不知礼教的胡人得些教训。年夫人当真不必多礼。」 「但该道的谢还是得说的。」那妇人坚持向三人达了个简单的谢礼,道:「倒是这么一闹可让街坊邻居都吓着了,可不知得要多少时间才能平静。」 楚沉风微笑道:「年夫人还是如同往常般,总先顾着别人。」 那年夫人只是笑着摇摇头,道:「倒是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呢?京城那边没事吗?」 杜旬飘道:「夫人恰巧猜反了,我们是刚从南方回来,现在要上京城去!」 「想必是有要事在身吧?」年夫人笑道:「那么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游荡呢?」 楚沉风道:「带朋友出来逛逛罢了。」 年夫人顺着楚沉风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的是拿着风车笑着的红凝,于是道:「栖凤城大,几天的光景恐怕也玩不完……可千万别耽搁了要事才好。」 「知道!」杜旬飘笑道:「夫人还是一样爱操心,放心吧!我会盯紧他们的!」 柳红凝这时方才出了声:「欸?虽然杜大哥你年纪是比我们大了几岁,但怎么说你都是比较爱玩的那个喔!」 「喂喂喂!你说反了吧!」杜旬飘夸张地道:「不知道是谁喔──」 楚沉风看着两人又要闹将起来,便是出言阻止道:「明知是在长辈面前还在那儿拌嘴,不成体统。」 柳红凝知道自己要失了仪态,连忙道:「一时却没注意到!……我们还是快将东西收拾收拾吧!」 杜旬飘接着道:「好别耽误了你逛大街的时间!」 看着两人开始弯腰收拾起东西,楚沉风不禁摇头想叹气。而看着楚沉风这般模样的年夫人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道:「看来这些日子内发生了什么好事了?」 楚沉风问道:「夫人怎么有此一言?」 年夫人笑道:「我从前看着你总是没那么多表情的,也几乎未曾看见你笑过……如今,眼中却是多了不少笑意。」 「是吗?」楚沉风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问着年夫人道:「夫人却是记得我从前的模样?……我都快不记得了呢。」 「这也是无奈的事。」年夫人的表情带着些怜惜:「你的日子会较常人还苦,也真难为你了。」 楚沉风轻描淡写地回应:「习惯了便罢。」 年夫人道:「如今却是交了好朋友,这可真是恭喜你了。」 「没什……」楚沉风话才刚出口没多久,便是自动地改口道:「或许是真该被恭喜的才对。」 两人言谈间带着点对从前的无奈和对如今的欣慰,随后又聊了些从前年夫人亡夫在官场上的往事,才在柳红凝和杜旬飘将店铺内大致上还原完成前一刻打住了话题。 「好啦!收拾地差不多了!」柳红凝拿着因为要动手收拾而被搁置在一旁的纸风车伸了伸懒腰,道:「今天也总算是活络了筋骨啦!」 杜旬飘笑道:「可别偷懒了练功才好!」 「才不会!」 楚沉风则是满脸无奈:「你们……」 「不,想找人拌嘴的是杜大哥不是我!」柳红凝迅速地跑到了楚沉风身旁与他并立:「请楚大哥教训!」 「叛徒!」杜旬飘忍不住抗议着,三人活闹的模样可让一旁的年夫人笑开了怀,待到又闹了一阵子后,才由楚沉风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夫人,我们三个人也该走了。」 年夫人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这趟路上千万小心,我看那几名胡人打着与我朝交流的名义,闹事便罢……但有几人眼神飘忽,恐怕心术不正。方才也是经歷了衝突,往京城的路上或许还得小心些。」 杜旬飘答应道:「夫人说得是,这栖凤距离京城也是不远,所以我想或许到了京城后才当真得注意上才是。」 年夫人道:「既然如此,那还万事小心。」 这回回答的是楚沉风:「会的。那我们三人先走一步了,夫人保重。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看看的。」 「好。」年夫人微笑道:「忙正事要紧,你们也得小心点。」 道别了年夫人,三人先后走出了店铺,才发现原来围观的人们早已纷纷散去,或许是心境的因素,总也觉得经过了这么点小衝突后,周遭的气氛有些奇怪,但最后总还是将其拋诸脑后了。 夜还未深。 却说在栖凤城的这一晚虽然有些令人不太愉快的插曲,但三人没被坏了兴致,在柳红凝一如往常的吵闹下总还是一起嘻嘻闹闹地玩得尽兴,而最后根据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的提议,柳红凝只得收拾了玩心,第二天一大早继续朝京城出发。 虽然暂别了栖凤这座繁华的大城,然而柳红凝的心思似乎还停留在那儿转,一路上便缠着两人问东问西,彷彿是短短一晚所见早已深深地烙入了她的脑海般。 「咦?所以说、栖凤城从前还险些被胡人入侵过?」 这会话题可是到了栖凤城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上了。 楚沉风道:「是,那也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边疆战乱频仍,外族又有大小部族相互战乱……那时逊帝登基不久,便不意被趁虚而入。」 柳红凝感到有些惊奇:「咦?我好像听爹稍微提过!……想不到就是栖凤城啊!」 「是啊,」楚沉风继续道:「那时朝廷可是蜡烛两头烧,却不巧固守栖凤北方长城的将领意外身亡,因此外族联军也就长驱直入,包围了栖凤城。」 柳红凝听得入迷:「当时的情况不就万分危急了?」 杜旬飘这时插嘴:「是啊!栖凤城可是被包围了十数天,城内的粮食就要吃完了呢!」 「唔,那后来怎么了?」 楚沉风道:「你曾听说过墨大将军吗?」 「墨大将军?」柳红凝不假思索:「可是现在已退隐的墨老将军吗?」 「没错,」楚沉风道:「当时他只领兵两千,就轻而易举地退敌五万,解了栖凤城之围。」 「唔,为什么?」 杜旬飘笑道:「红凝难不成没听说过墨大将军『用兵如有神助』吗?」 「欸?」柳红凝道:「我是听爹说过墨大将军很厉害,但却没听过这么样的评语。」 杜旬飘道:「那是因为当时墨大将军新婚不久的爱妻就在栖凤城内嘛!当然护妻心切,如有神助囉!」 柳红凝笑道:「想不到墨大将军也是如此爱妻的人!」 楚沉风道:「当时胡人会选择要攻下栖凤城,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墨大将军的家宅便是座落在那处。」 柳红凝听了感到惊讶:「咦?难不成他们想招降……或者威胁墨大将军?」 楚沉风道:「倒也不完全是,但原因就在于墨大将军的妻子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喔?」 杜旬飘接着道:「墨大将军的妻子就是当今的长公主喔!」 「咦?」柳红凝讶道:「但……」 杜旬飘笑道:「这在从前可是轰动一时的消息喔!长公主抗了先帝和当时太后的命令坚持下嫁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墨大将军,幸亏得了当今陛下和几位皇亲国戚的支持才没闹出什么事来呢。」 「但若以现在来看,长公主也是没选错对象啊!」柳红凝笑道:「看看名震天下的墨大将军就能知道长公主真是好眼光!」 楚沉风微笑道:「但或许长公主看上的不是墨将军的前途,而是他这个人本身吧。」 柳红凝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杜旬飘道:「这在栖凤城……甚至是当今天下,都还是人人可津津乐道的往事喔!」 柳红凝笑道:「也难怪呀!自古英雄美人……就是个好故事嘛!」 楚沉风道:「也是。不过想不到红凝对这方面的故是也这么有兴趣,竺师傅从前可与你说过些许?」 柳红凝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爹总对墨大将军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兴趣吧!总没提起。」 杜旬飘好奇道:「那么平常你们父女都在聊什么?」 「聊什么嘛!」柳红凝道:「这真是个好问题!」 「啊?」 柳红凝笑道:「平常就聊聊武功,不然就由爹向我说一些歷史故事或者看看书了!」 「怪不得红凝爱玩,」楚沉风笑道:「肯定是平时都给憋住了。」 柳红凝噘了噘嘴:「那也怪不得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叫『近墨者黑』,楚大哥真的是越来越像杜大哥一样会寻我开心了!」 「欸?怎么扯到我身上啦?」杜旬飘夸张地指着自己,却不意牵动了韁绳,马儿受了韁绳策动,便开始跑了起来。而柳红凝和楚沉风在后面笑了一阵,也策动马匹跟了上去…… * 风又吹了。 应该说,这几天仍然持续刮着风。 该是秋天了吗? 竺允道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最近常常发呆。 不知道是养大了的女儿近来三番两次离家的缘故,又或者自己上了年纪呢? 年纪嘛!……自己也不过才四十多岁,老了的或许不是身体,而是心。 虽然前几天才和红凝他们说过往事,但总还是避讳着不应当说的部分。若一切的真相被开诚布公,恐怕自己也是罪人一个吧? 况且红凝护短,肯定还要跟那个李鸿岁牵扯个没完。 他虽然放手让红凝出去闯,但也不代表完全放手。 毕竟柳红凝虽非己身所出,但那份单纯和天真可和过去的自己以及她的生母如出一辙,总以为世界上没有自己努力却达成不了的事情。 记得自己还二十岁左右时,曾经和当时已名扬天下的将军谈过一回话。 只因为任务的需要和将军谈上的一席话却让自己印象深刻。 年轻气盛的他不但顶撞了将军,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更加地努力,那么他竺允道的生命中将绝无「无力回天」这词出现。 然而,然而…… 他却错估了许许多多的命运转折以及「不得不」的妥协。 他其实可以不妥协于一切,他也可以为了柳灵画对抗一切。 但是,他无法让柳灵画以单薄的肩膀承担起举世的苛责。 所以,他终究屈服。 所以,他终究妥协。 但直到最后,直到最后,他才发现或许无法承担起那些苛责的,是他。 是他,竺允道。 竺允道忍不住由心底、喉头所蔓延出的苦涩,微微抽动了嘴角。 记得在带着柳红凝离开京城时,他曾遇到那位大将军。 那位大将军放过了他,但却问了他一句话。 「现在的你,后悔吗?」 对现在的他而言如此简单的问题,在那时他却始终也想不透。 所以,他只是点头向那位大将军致意后,默默地离去。 那时也是这么样的天气,薄云遮住了半边的天空,风一直在吹。 有粒沙子吹进了小小红凝的眼睛当中惹得她眼中带泪,竺允道笨拙地尝试着将娃儿眼中的沙子吹去,却不意流下了泪。 娃儿的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流下了泪水。竺允道只是盯着小小红凝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与柳灵画如出一辙的眼睛……美丽的双眸,彷彿直视着就能得到救赎,就能回到从前。 然而在最后,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收拾了心情远离最为熟悉的地方。 其实,竺允道着时不懂,为什么柳灵画能在他的心中刻划下那么深的痕跡?是因为那双美丽的眸子?坚毅的性格?与自己的大方态度?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户外看看那天上的云。 但无论如何,自己这辈子或许是离不开她的名字了。 然而又想起了柳红凝,他的心又忍不住暖暖的。这贴心的女儿啊…… 「现在的你,后悔吗?」 若要依着柳红凝这样令人欣慰的存在回答这么样的问题,恐怕又无法说出答案了吧! 竺允道苦苦地笑了笑,回头正要重新走回屋子去时,却发现不速之客又冷颼颼地站在了不远处。 不是李鸿岁。 却是他的两名得力部属。 「竺师父,」其中一名抱拳向竺允道恭敬地开口道:「李相请您到宰相府一趟。」 「喔?是『请』吗?」竺允道淡笑着回答:「所以,我能拒绝吗?」 另一名道:「抱歉,不行。」 「那么看来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得过去了。」竺允道回身慢条斯理地关上了门窗,道:「也罢,反正竺某孤家寡人一个,女儿又不在身旁,随时都能离开这处。」 「那么,就有劳竺师父了。──请。」 「不必那么客气。」竺允道微瞇了双眼,最后道:「我也想听听李相这老朋友这回又要叙哪方的旧了。」 第十章 第十章 栖凤城大,但京城更大。 京师腹地幅员辽阔,四方各有天然屏障,因此自有朝以来的都城几乎都选在这儿南威天下。 然而再怎么大的京城也会有冤家在层层关卡前狭路相逢。 在进入京城前有五道关卡,层层守卫森严,而在第一道关卡前,柳红凝一行人便和那群异族人碰着了。 虽然说要不闹事也是可以,毕竟虽然还没进入京城,这也算是天子脚下的土地,若此和异族来使碰撞上了,再怎么样也不好看,况且这天底下有谁不晓得当今天子甫即位之时就是为了抚平那场叛乱所遗留的浮躁气氛才对异族的忤逆和罪行屡屡视若罔闻。 柳红凝一行人和前些日子闹事的那一干异族虽有些不愉快,但还不至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言语上的冷嘲热讽却是无法避免。 只见那干异族人用着他们的语言对着柳红凝叫嚣着,虽然除了杜旬飘以外的两人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却能清楚地明白自己正在被嘲讽。而柳红凝看着这般情形却是懒得与他们计较,直跟杜旬飘说道:「杜大哥,管他们在说什么呢,我们还是快快通关到客栈睡个舒服的午觉比较适合吧!」 杜旬飘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楚沉风,而后者则道:「我也同意。况且我们迟早要见真章的,何必急于一时?」 「好吧!」杜旬飘耸了耸肩:「本来我是想回个几句话的,但是你们两个都这么说了,那就只好先走一步了?」 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点了头后便由杜旬飘领头,亮着他皇城侍卫的腰牌子,接着便大摇大摆地牵着马走进了下一个关卡,留下那干异族人还要面对着因为「朝贡天朝」而必须行使的繁文縟节而只能恨恨地望之项背。 而当柳红凝三人要进入最后一个关卡时,却不意间看到一个令眾人注目的角色。 那是一名与杜旬飘年纪相仿的青年。 简单地来说,就是比楚沉风可能还要大上个一两岁的岁数,自然也比柳红凝年长更多一点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飘逸。若单独着看倒是觉得有世外之人的感觉,但这身白衣在人来人往的京城之土看来却不免过于突兀。 「不,我说那人啊!」杜旬飘以另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抱怨着:「这身醒目的衣着是要刺杀谁的眼睛啊?」 然而面对杜旬飘如此的抱怨,柳红凝和楚沉风却没回话。 杜旬飘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怎么没吭声?……我说,难道你们认识?」 楚沉风的表情当中看不出端倪:「不认识,却有一面之缘。」 「唔,是有一面之缘……」柳红凝道:「便是在南方的时候碰过一次面,但没说上话。」 「咦?还会有红凝说不上话的对象?」杜旬飘狐疑地看着柳红凝,却又瞧见一旁的楚沉风没表示什么,便知道这当中有些猫腻,于是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红凝的表情头一次这么尷尬,她看了看楚沉风,又转头向杜旬飘道:「杜大哥,还不就是我和楚大哥在南方认识,正在商讨『那件事』的时候,却不意被那人听见了……」 「咦?」杜旬飘听了大感惊讶:「那后来怎么样?」 柳红凝道:「就是有些小摩擦吧!……总之后来那人走了,也没碍着了事……」 楚沉风则道:「当时我是想除掉他的,不过被红凝阻止了。」 「咦?为什么?」 柳红凝脸色微红:「因为我觉得他不是坏人,也不会碍着事,所以才……」 杜旬飘听了柳红凝的解释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红凝,真不知道该说是你太单纯还是如何,无论如何,楚兄所做的决定才是正确的,知道吗?」 「为什么?」 杜旬飘这时显得语重心长:「你可听过一句『白首相知犹按剑』?多年的老友都可能为了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情翻脸了,更何况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但他只是个过路人嘛!」柳红凝感到不服气:「总不可能乱伤无辜吧!」 「就算今天他是无辜,也难保这以后不会变成你的把柄,不是吗?」杜旬飘叹了口气,道:「总之事情过了那么久,也算是暂无风波了。若在京城真碰上面了,可别无端起风才好。」 「好吧!杜大哥说的是。」柳红凝也不想再把话题缠绕在这个节骨眼上,因此道:「是说我们进了城后就等着和他们比试了吗?还是有什么事情得做?」 杜旬飘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柳红凝还长不大的行径感到无奈:「等真的入京后我恐怕还要先入皇城一趟,届时或许还会得到什么指示也说不定。」 「所以我们就先在客栈乾等着?」柳红凝有些不满:「多亏那姓李的还是个宰相,怎么做事这么多空空洞洞,一点也不乾脆!」 楚沉风听了微笑道:「毕竟我们现在只是用来教训外族的棋子,或许于情于理上都不会太过丰富了。」 柳红凝哼了哼声,表示了不同意,而后又道:「不过管他的!反正我玩我的,倒是杜大哥有任务在身,那么楚大哥呢?」 「我陪你逛吧。」楚沉风道:「要不只待在客栈内也闷不过气。」 柳红凝笑道:「我还以为楚大哥是能够随时随地处之泰然的人,想不到也怕闷啊。」 杜旬飘这时插嘴道:「看吧!红凝!楚兄都被你带坏了!」 「哪有!」 楚沉风道:「就算我是被带坏的,也总比你一开始就撒野好吧。」 「噯?」杜旬飘一愣,而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既然楚兄都这么说,我也只好认了!」 停了一会儿,又正色道:「但是我比起红凝的撒野功夫起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柳红凝听了叫道:「杜大哥!你损我!」 杜旬飘学着柳红凝笑以往嘻嘻的模样:「在下得叫红凝一声『前辈』才是喔!」 「阴损!」柳红凝啐骂了声,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地笑道:「既然我是前辈,那么杜大哥这后进也该有点表示才是喔!」 「耶?」杜旬飘像是被反将了一军般地愣了一下。 柳红凝笑道:「晚些你忙完后,咱们再一起去玩!」 「有你在,我还能说不吗?」杜旬飘说道:「晚辈岂敢?」 柳红凝朝着杜旬飘吐了吐舌,又转头看向楚沉风道:「楚大哥,我们一人讹杜大哥一壶茶,好让他尽尽孝心!」 楚沉风笑了一下,道:「恐怕这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得上。」 三人各自笑闹了一翻,最后还是由杜旬飘领头过了最后一个关卡,而稍早那名彷彿世外之人的白衣青年的事情早已和他的身影一样远离了眾人的心头。 * 「啊啊!」 柳红凝正不顾着自己身处的场合嚷叫着。 幸好这处客栈每张桌子的间格大,中间又有屏风挡着,否则恐怕面对柳红凝接下来一连串的抱怨可就没人受得了! 「杜大哥怎么去那么久?太阳都要下山了啊!」 楚沉风很有耐心地安抚着:「但我们也着时在外头逛了好大一圈,不是吗?」 「是没错啦!」柳红凝嘟着嘴不成体统地伸长了手趴在了桌上道:「不过没有三人溺在一块儿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啊! 楚沉风失笑道:「但在还没遇见我之前,你不也只和竺师父一人相依为命?」 「那是以前嘛!」柳红凝不服气道:「以前的事归以前,现在的事才要另外算呢!」 「所以现在的红凝不甘寂寞,成天总想找着人玩了?」楚沉风笑道:「可谓『苍天曷有极』也不过如此了?」 柳红凝噘嘴:「楚大哥你笑我!……不过按照爹的说法,大概就是原本也就爱玩,只是现在变本加厉了吧!」 「哈,这可是你说的喔!」 一道声音自红凝身旁响起,却不是来自正微笑着的楚沉风。 柳红凝连头都不用抬起就能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于杜旬飘,却也懒懒地看向他,说了声:「喔!可终于回来了啊!」 「喂喂喂……」看着柳红凝如此模样,杜旬飘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怎么好像不太受欢迎啊?」 「千辛万苦?」楚沉风一挑眉:「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旬飘叹了口气,逕自坐了下来道:「我说过这趟进皇城是为了稟报杀卢彻的事情对吧!」 「嗯,对。」柳红凝接话道:「杜大哥还有说过要问问这次的事情怎么打理。」 杜旬飘点了点头,看了楚沉风一眼,又道:「我本来只是跟我的上头稟报一下,后要去找主司这场朝礼的礼部尚书大人问问,想不到却被唤去御书房面见圣上……」 柳红凝大感吃惊:「咦?」 杜旬飘叹了口气,道:「而且那李相和几位大臣也在便罢,楚兄的爹竟然也在场,几个人搅和在一起,我还真佩服陛下的耐心……」 楚沉风问道:「嗯?我爹他说了什么?」 杜旬飘道:「他向陛下諫言,说你太过胡闹,要把你从名单上撤下来。另外也是有说红凝这来路不明的娃儿实在太不牢靠了,想要临时换上兵部荐举的人马……」 「是嘛!我是不牢靠!」柳红凝有些赌气道:「若我不做,谁来赌那宰相大人的嘴巴?……要不把他们的人选都提上来让咱们比试一下不就成了?」 杜旬飘听了好言安抚:「但李相可是力保你的喔!」 楚沉风沉道:「所以现在的情形是什么?」 「我不是想批评什么啦!」杜旬飘压低了声音:「只是觉得陛下似乎另有主意却不想言明,恐怕是还藏了什么祕招也说不定吧?」 柳红凝大感不解:「秘招?」 楚沉风则道:「恐怕陛下另有人选。」 「咦?」柳红凝讶道:「所以……」 杜旬飘接着柳红凝未尽的话:「意思是,事情到头来还是可能有变数,只是我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 「好吧!」柳红凝这回倒是很乾脆:「如果是皇帝的决定,想来就算我最后无法上场,也能赌了宰相大人的嘴巴吧!」 「这也说不准啊!」杜旬飘笑道:「不过总而言之我还是回来了!待到比试的时候到了,我们还是会被奉为座上宾,不过究竟会不会上场……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 楚沉风微微惊讶:「是由陛下钦点?」 「看今天那个情形似乎是这样,」杜旬飘叹了口气:「我大概能知道陛下想要做什么,不过妄测上意可是罪啊。」 楚沉风道:「就算再怎么隐蔽的地方,也还是要担心隔墙有耳。」 楚沉风似乎又想起在南方时被那名白衣青年听到自己和柳红凝谋划的当下,那种不愉悦的感觉又悄然浮上心头。 然而杜旬飘和柳红凝两人自然不知道向来表情便总是如此波澜不惊的楚沉风想了些什么,只是各自又长吁短叹了一般,才敲定下明日一早共同练武,而后又一同吃了晚饭,才各自回房间去。 而柳红凝一面悠间地走回自己的房内,一面咕噥道:「这京城大,里头什么东西也都豪华!这客栈真的是……噯?连房间也比栖凤城的大上不少!」 她甫一推门进了房,便好奇地东张西望。 虽然稍早早已因要把行李搁在这儿而来过一回,但那时满心只想着要出去逛、去玩,跟本没心思仔细瞧瞧里头的模样。「如今看来可真是不得了……唔,连茶水都备上了,真讲究啊!」 柳红凝大步地走进了自己的房内,一面东看看、西瞧瞧,而后又走到全然空着的梳妆台翻找着理当空着的抽屉,却不意间发现了一碟清香── 「不好!」 这香气忒浓! 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柳红凝一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后退到了房中央的桌案、忙倒出了壶中的茶水至袖口掩鼻,想要隔绝那不断自抽屉中飘散出来的香气,然而── 柳红凝瞪大了眼睛,感到了极度的不可思议。 真正要命的东西恐怕不是这香,而是那壶茶水。 在柳红凝倒下前,她一扫桌脚,让厚重的的桌案应声倒地,企图製造些声响让人注意,然而在她完全闔上眼前的那刻,才忽焉想起自己因是女儿身的缘故,这房间却被安排在走廊的尽头…… 失算。 怎可大意呢? 她的脑中闪过了好几个人的脸,企图想要求救,却只能晕厥过去。 * 「红凝!要来喝一杯吗?」 杜旬飘一手拎着一包茶叶、一手拎着一壶水悠哉地走着,人却还不到柳红凝的房门口,便是高声问道。 虽然几个人的房间皆并列着,但由于他们被安排的落脚处乃最高贵的位置所在,因此每个房间都非常的大,杜旬飘如此高声却不会妨碍了他人的安寧。 杜旬飘走着,却在将近之时看见了柳红凝房门大开,心底顿升不祥的预感,连忙快步窜入房间。 「红凝!」 杜旬飘看见柳红凝面色发黑倒在已然倒下的桌边,虽然她呈现的是昏迷状态,但呼吸异常沉重,手脚也微微发抖,看起来颇为吓人。只见杜旬飘扶起了柳红凝的身子、稍加探看穴脉后,立马替她点了几处穴道稳住紊乱的气息,接着便一把抱起了柳红凝安放到了床上。 看着柳红凝痛苦的模样似乎稍有减缓,然而一颗悬起来的心仍是未有丝毫放松。凝着眉,杜旬飘心知柳红凝这中毒肯定是有人蓄意相害,但房间内无打斗痕跡,况且柳红凝在进房前一直和自己还友楚沉风在一起,要害她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可乘之机──他回头迅速地扫视整个房间,发现敞开的梳妆檯抽屉当中的那碟香,便是扔出了带来的水洒了上去。 水壶碎在了抽屉当中,香碟子也被砸成了好几块,其中的馀烬和浓浓的香味儿也被水完全覆盖住,成了泥块。 「这是什么?」 依着自己多年来出外办事的直觉而言,杜旬飘却不认为问题出现在那碟香上。虽然那碟香出现地太过异常,但柳红凝中毒的原因可当真是为了那可能无害的东西? 不成。杜旬飘回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直冒冷汗的柳红凝,发现她的袖口尽湿,方才看出了端倪来。 简单来说,柳红凝发现了那碟浓香后心生警戒,以为是不乾净的东西,便用桌上茶水浸湿袖口以遮口鼻,想不到却因此中了计谋。 好个连环计。 杜旬飘小心翼翼地扯下了那片沾湿的袖子,将其妥贴地放到了一旁。 若是柳红凝没发现那碟香,仍有可能喝茶水。 就算柳红凝连茶水也不碰吧!依着茶水中的毒,在夜半当中也可能散出来毒害房间内的人…… 但这是什么毒? 看着徵兆,确实曾听闻…… 在杜旬飘还正准备出门寻医时,却看得楚沉风大步迈进来直到了床边:「怎么回事!──红凝?」 「我也是刚发现,红凝是中了毒。」 「先不管这个,叫大夫!──不,」楚沉风断然道:「去把太医架出来!」 杜旬飘讶道:「京城当中的好大夫多得是,何必要叫太医?」 楚沉风的神色冷然:「究竟是红凝的命重要。」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锐利的目光,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报你的名字?」 楚沉风哼了声道:「难不成报你的?」 「好,你说得算。」杜旬飘忍不住皱了下眉:「现下红凝气息不稳,还隐隐有逆流之相,要多加留意。还有那边的那块布,上头有毒,恐怕连这倒了一地的茶水也是,别碰、也别靠近嗅。」 「这我自是晓得。」楚沉风脸色有些阴沉:「杜旬飘,在红凝跟前本侯让你叫一声楚兄,但还是得记得身份。」 杜旬飘对于楚沉风突如其来的话语只是如此平淡回应:「遵令。」 说着,便从袖袋中掏出了个香囊,拆解取出了些粉末洒了一地,方才离去。 * 说来杜旬飘心下也着急柳红凝的身子,没过多久就把宫中的太医连拉带拖地劫了过来,让早已年过半百的太医吓出一身冷汗。 「侯爷,这事当职太医。」 「侯、侯爷。」 「何必行礼?人命要紧,快来探看!」楚沉风冷声令下,又向杜旬飘道:「你来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杜旬飘凝简单地道了下前因后果,而后楚沉风一个眼色下,他走进了被完全浸湿的香粉跟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包银製器具,沾上了些许仔细观察。「这是无毒的香料,外贡的东西,想必侯爷也不陌生。」 楚沉风听了令道:「取来。」 杜旬飘点了点头,将其递到了楚沉风跟前,而后道:「这东西是纯香料,没经过调匀打散的,烧起来才这么浓。」 这时那太医道:「侯爷、杜大人,这位姑娘中的毒极为罕见,臣从前曾看过,所用之材几乎取自异域……」 异域。 「番邦是吧。」 楚沉风的嘴角勾起了笑。「就这么刚好,方才本侯瞧见,来朝贡天朝的那干野人们正是要下榻这个客栈呢。」 听得楚沉风这么说,这答案可是呼之欲出了。 不,应该能说,根本就是。 这时只差口供了? 不,不需要口供。 楚沉风道:「你只需竭尽全力治好柳姑娘,要什么尽管开口,本侯有得是仙丹妙药。」 「遵令。」那太医道:「侯爷,早年臣曾和一名已辞官的太医共识,此人通晓各方稀有病症和毒物,最近刚回来京城居住,恳请侯爷请此人来与臣一同为姑娘医治。」 「准。」楚沉风毫不犹豫地答应:「是谁?」 那太医恭谨地道:「是当今陛下还是亲王时……嶍王府上的王佑、王大夫。」 「原来是王佑?」楚沉风听了之后脸上的面色舒缓了不少:「他离京多年,本侯倒是忘了他了,杜旬飘,快去吧。」 「遵令。」 瞥了下杜旬飘离去的背影后,楚沉风道:「那王佑怎么忽地又回来了?」 那太医为柳红凝扎上了数根银针,方才回头向楚沉风恭敬地道:「王大夫那时在丁忧期间也顺便跟王爷请辞归乡养老,近来听说终于拗不过儿孙的央求,再加上朱师父和冀师父的脸面,才终于肯搬回京师。」 「喔?」楚沉风的嘴角微微扬起:「可是什么好地方让王佑如此眷恋?」 「听说是个好地方。」那太医一面观着柳红凝渐趋稳定的顏色,一面道:「长安镇,永长安。虽离京师不远,却是个山水极好的地方,臣听王大夫说,那附近还有个长安村,是个世外桃源。」 「喔?」楚沉风的脸上泛起了笑意:「怎么,但本侯听说,那两处地方虽京城虽然不远,但因为地处偏僻,常有马贼骚扰,这样也堪称是世外桃源?」 「侯爷,臣本来也有同样的疑问,但王大夫说了,十馀年前有个人带着女儿独身定居长安村边的山上,每当马贼侵扰时,他就会挺身而出,久而久之便就太平无恙了。」 楚沉风笑了一声:「可当真天子脚下都要靠那些游人扶持了?」 那太医连忙跪地道:「臣惶恐。」 「罢,本侯也没当真要和你计较那些。毕竟朝廷元气还未恢復完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楚沉风话锋一转,道:「柳姑娘现下如何了?」 那太医低头道:「臣暂且使用银针替柳姑娘缓下来逆流的气脉,但若不知此毒详细成份,恐怕一时半刻无法缓解。」 「那可希望王佑和你能将这毒立刻解掉。」楚沉风的声音不带私毫感情:「许太医,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臣不知。」 楚沉风道:「过几日的朝贡大典,外族要求向我朝讨教武术、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是。陛下还遣人令太医院准备此事。」许太医恭谨地回答。 楚沉风的语气听来轻描淡写:「这位姑娘可是届时一等一的要角……陛下和殿下还有诸位亲王、朝臣都很重视这朝贡大典,目的就是要杀一杀那异族番邦的戾气,让他们知道我朝并非畏惧才宽恕他们十馀年前的罪过。」 许太医听着听着,一颗心不免悬了起来:「臣方才探看姑娘气脉,原来姑娘是习武之人,怪不得能熬过如此怪毒。」 「你本是宫中一般的太医,自然不晓得这类医理……」楚沉风的话虽然没什么其他意涵,却让许太医感到一丝羞愧:「臣无能。」 楚沉风皱了下眉:「不是在怪你,人各有所长,有谁能世事全通的?」 「是……」 许太医应承后,这个房间除了呼吸声外便再也没了别的声音。两人皆看着柳红凝的脸色,虽面上黑色退了些许,但看起来仍颇为吓人。 在一片静默之下,彷彿救星般的两人匆匆而入。 「王大夫。」 「王佑,好久不见了。」楚沉风一看王佑便道:「这位姑娘的伤势就麻烦了。」 王佑一手提着药箱子,一手虚做了回礼的手势便急步走向床前,当他放下了药箱子正要探看躺在床上的病患之时,却想不料这一看却让他吃了一惊。 「柳娃儿?」 看着王佑吃惊的模样,杜旬飘疑声道:「王大夫,你们认识?」 王佑应了声,随后便开始替柳红凝诊脉:「草民闲居长安镇时,便是认识了她。」 楚沉风就像是了然于心地道:「要叙旧便等会再说。王佑,红凝她是中了什么毒?」 王佑闻言脸色凝重:「应是七奇香。」 「七奇香?」杜旬飘讶道:「可是西域的七奇香?」 王佑道:「正是。侯爷、杜大人,这七奇香虽不是能让人致死的剧毒,但却会令人脉象紊乱、气血滞碍,就算侥倖缓过气了、醒转了,恐怕终生也会成了一个废人……」 楚沉风道:「你说得如此篤定,恐怕心中早有解方了?」 王佑起身回道:「是。草民早年曾着力研究过外域奇毒,因缘际会得了指点製出了解药……只是……」 杜旬飘忙问:「只是什么?」 「草民不会武功。」王佑道:「七奇香毒性发作分为七个段落,而解毒亦须分为七个段落。发毒的顺序由烈而缓,而解毒的顺序得逆着上去,由缓而烈。」 杜旬飘道:「我和侯爷都是习武之人,再说宫中也不乏高手,不如请王大夫指点?」 王佑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调製七奇香的解药还需两、三日的时间,草民看许大人已将柳姑娘的病况安抚下来,短时间内恐无大碍,便是能放心漏夜赶製解药。」 楚沉风頷首:「那就有劳你了。」 「柳姑娘亦是草民晚辈,与草民相识多年……」王佑的担心神色职到此刻才完全溢漏言表:「草民字当竭尽全力。」 「如此,快去。」楚沉风道。 杜旬飘道:「那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楚沉风道:「红凝待这我不太放心,想向内院借调护卫过来。」 「这样可好?」杜旬飘脸色有些凝重道:「属下强请了许太医过来,又再请王大夫过来的途中,却遇见了殿下……」 「殿下?」楚沉风微微诧异:「可有说了什么?」 杜旬飘神色有些为难,楚沉风心中也有数,便嘱咐了许太医看照着柳红凝,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房门口低语。 「属下本去王大夫家中找人,但他家人说王大夫正在内院作客,说是和朱师父、冀师父等师父们论些医理,顺便叙旧……」杜旬飘道:「而属下前往去请王大夫时,殿下也恰巧巡经内院。」 「嗯。」楚沉风应了声,表示明白了前因。 杜旬飘听了又继续道:「殿下问了您最近了状况,而后看着属下急着要请人走,也问妥了原因。虽然殿下以『人命关天』为由放行了属下,却要属下转嘱侯爷一句话。」 「什么话?」 杜旬飘低着头,低声说道:「莫忘分寸。」 楚沉风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浅笑道:「果然知子莫若父。杜旬飘,我确实是着急了。早前的话你别在意,在没有干係的人在场时,你仍可称呼我楚兄。」 杜旬飘叹道:「我怎想的是这件事呢?……倒是红凝……」 「既然两位大夫都说她性命暂时无虞,那就定有醒转的机会。」楚沉风说来听似轻松,却也蕴着满满的担忧:「但那七奇香不知是否会有遗害?」 杜旬飘道:「我听说七奇香的材料珍稀,现在已经大无人用。从前我曾有幸拜会墨老将军,却是从他老人家身上学会了些解七奇香之毒的方法,不过还得顺着药性使用才是。」 楚沉风点头道:「墨老将军久不问世事,但若真有需要,本侯也会前往叨扰。」 「不需叨扰。」 一道异声自不远处响起。两人一转头,这才惊觉那人气息内敛,不知何时早已闯入两人的警戒范围。 只看那人一身白衣,逸然,飘然。 彷彿世外之人。 只见他旁若无人地就要走进柳红凝的房内,却被两人同时伸手阻拦。 楚沉风阴阴地不开口,而杜旬飘则笑脸道:「这位兄弟,贸然进人房间恐怕不太好吧?里头可是还未字人的闺女喔!」 那人听了浅笑:「我是来救人的。」说罢便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玉瓶子,道:「里头金丹,可解七奇香之毒。」 「怎么这七奇香什么时候变成天下闻名了?」杜旬飘的手仍未放下:「房里的茶水况且会出问题,更何况是来路不明的药丸子?」 那人对杜旬飘的质疑不以为意,只把那只白玉瓶子转了个向朝着他们。 洁白无瑕的玉瓶子上,明显地鏤着「墨」字。 楚沉风定睛,而杜旬飘也愣住了。 良久,楚沉风方才开口问道:「你与墨将军有何关连?」 「不才,乃墨老将军的孙儿。」那人如是说:「墨轩雪。」 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 * 墨老将军的孙子不愧家传。 墨老将军虽然是个武人,他儿子承袭了他的衣钵,又娶了个医药世家的媳妇儿,而这墨轩雪可是合着墨老将军的武功、长公主的文采和母亲的回春妙手通通都琢磨了起来。 不容易。 当后来王佑和许太医回想起墨轩雪治病的方式时,只能想着果真江山代有人才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王佑如此想,而许太医可是想得比王佑还要更多、更不单纯。 他在意的,是柳红凝这个人。 并非柳红凝年纪轻轻就受到倚重、而被推崇要参与那场朝贡大典之事,而是柳红凝「本身」。 怎么说呢? 这或许得说上了十七年前,还是郡主的当今陛下之女怀孕时,自己便被当时的皇帝亲派指定为照料郡主的太医。能亲为当时陛下姪女的大夫,自己当然备感荣耀。 后来郡主顺利地诞下了一个五官端正,看来便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娃,只可惜的是女娃儿的颈后有个胎记,让女娃儿白皙的皮肤看来不那么完美。 但仔细瞧瞧那块淡粉色的胎记,如花朵绽放,瞧着瞧着,倒也是好看。 当墨轩雪将柳红凝的身子扶了起来开始治疗后,立在一旁的许太医不意间瞧见了柳红凝的后颈也有相同的胎记。 是巧合吗? 明明郡主的女儿早已死去多年,还是在十馀年前的那场叛变呢! 许太医不禁有些紧张。 那时兵荒马乱的,也许真弄错了什么也说不定? 只是郡主虽然存活了下来,后来却因为思念女儿过度去世了……不好,这事可该怎么办? 许太医兀自着急着,又碍于柳红凝身边总都是人,因此也不好询问。况且那楚沉风──侯爷总是板着副面孔,自己多嘴了恐怕不好。 若此,也只能告诉那个人了吧? 只能告诉和柳红凝最为有关係的人。 不是竺允道,因为许太医压根儿不熟竺允道。 而是李鸿岁。 已故郡主的丈夫,当朝的宰相,当今天子的女婿,李鸿岁。 却说许太医在犹豫了好常的一段时间后,却也发现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宰相位于京城的府邸。 他愣着。 一直发愣。 直到相府里头的管家要出门瞧见他时,才将他老人家请了进去。 所以就算再怎么犹豫,许太医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喔,这不是许太医吗?」 李鸿岁当然知道许太医,因为当时柳灵画孕时的身子就一直是他照顾的呢! 李鸿岁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虽看到这张老脸后,忍不住又勾起过去那段令他哀伤的回忆,但许太医总归也算是恩人,最擅长的可是调养人的身子。柳灵画怀孕时本来还在跟自己生气,再加上害喜等一堆杂七杂八的毛病,让原本消瘦的身子更加瘦弱,还是多亏许太医给调养了回来…… 许太医向李鸿岁行了个礼:「李相。」然而却仍支支吾吾。 李鸿岁看了明白,便也支开了旁人,道:「坐吧!别客气,现在就只剩下你我二人,有什么是许太医不妨直说?」 许太医依着手势坐下,而后用着带些老态的眼睛看着李鸿岁略微疲惫的眼,而后方才叹了口气,道:「下官昨夜瞧见了稀奇事。」 李鸿岁道:「喔?昨夜可是许太医当值?」 许太医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般:「是啊!本是没什么大事,但反而却碰上了不得了的事情……」 许太医的话说到了这里,却丝毫引不起李鸿岁的兴趣。李鸿岁是个很难被吊起胃口的人,在加上近日事务繁多,所以才开口催促了起来:「太医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太京侯让人把下官劫去了官客栈,说是要医治一名中了剧毒的人,而下官后来发现,那人……那名女孩儿……」 李鸿岁一皱眉:「太京侯?那中毒的人可叫柳红凝?」 许太医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李相可认识?」 「认识。」李鸿岁道:「怎么中毒的?」 「太京侯说了,可能是那群番邦人下的手。」见着了话题被岔开,许太医的语气开始有些急促:「但那叫柳红凝的孩子后颈有胎记!」 「胎记?」李鸿岁心中猛然一凛:「可像是含苞的粉莲?」 「是。」 许太医的头不禁有些垂了下来。或许是慑于李鸿岁那瞬间爆散的威吓气息,也或许是自己向来就胆小的缘故。 他不知道李鸿岁此刻心中的愤怒或者感受究竟极端到了什么程度,但若是寻思曾以为痛失爱女的人父,在十数年后的有朝一日发现了女儿竟然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那种滋味肯定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鸿岁才终于开口:「许太医,那么,那名女孩现在的病情如何了?」 许太医战战兢兢地回了话,也说了墨老将军的孙儿出手相助一事,还顺道夸了人家少年出英雄、医术精湛云云,听得最后李鸿岁不得不有失宰相风范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许太医,这事就暂且这样罢。」 许太医的表情满是疑惑。 李鸿岁道:「这事自然是喜事,若是孩子无恙便是上天垂怜。这几日还得忙着,这件事情本相自然会派人处理……」 听着李鸿岁言下已是有送客之意,许太医也不敢糊涂,连忙起身告退。 看着许太医的背影,李鸿岁不禁冷笑一声。 这件事情虽不算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却也令自己差点失了分寸。 就算种种的跡象都能够表明柳红凝其实是自己和柳灵画的孩子,但就算在有九成九的推断确认,也比不上天生便烙印在孩子身上的记号还要来得可靠。 竺允道啊!竺允道! 你甘愿被我「请君入瓮」,可也是知道自己多年的苦心将要暴露? 本相知道你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求饶,但本相定要你求饶。 不过在此之前…… 李鸿岁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书房,而后取了笔墨写了一封简洁而明瞭的信,接着唤入了自己的亲信道:「来,把这封信交给墨轩雪。那可是墨老将军的孙儿,你知道怎么辨认的。」 「遵令。」 他李鸿岁身为宰相,自然知道事有轻重,但女儿的性命可更加是更加地重要……不,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柳红凝就是自己「已死」多年的女儿。 李鸿岁驀地冷静。 都听说天地间要遇上「恰巧」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那么,要怎么确定呢? 问问竺允道? 这当然是最直接的方法,但若竺允道存心欺骗自己…… 不!竺允道不是这种人。 李鸿岁从自己的幻觉中猛然惊醒。 「哈哈……」 对,对。 自己不是明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那么样个小心眼的人了吗?什么光明磊落、大丈夫、君子、大义凛然云云,这些词汇可从来都只在眼前的圣贤书如水般流过,一点也没往自己的心里头去。哈哈哈……究竟是什么时候,还会开始在意这种旁支末节的东西来了? 所以,去问问竺允道吧? 反正君在瓮中,柴薪也架齐了,只差那把他永远也不会点上的火…… 记得从很久、很久以前,名为「柳灵画」的那把火就不断地烹煮着两个人,那烧腾腾的火,竟是如此地折磨人……却又如此令人眷恋?哼,恐怕被折磨地更久的,是竺允道吧? 想到这儿,李鸿岁驀地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这充满扭曲空气的大厅。 他迈步前往了「瓮」的所在之处,一双锐利又带着仇恨的眼神紧盯着闭目养神、盘坐在地的竺允道。 以竺允道的修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是他来了。 然而竺允道却仍然闭着眼睛。 竺允道闭眼,自是目中无他。 哼,依然如此傲慢! 喔!对了!记得那时后,他也是如此呢! 李鸿岁看着竺允道如此,才不过几个眨眼,便恢復了冷静。他随意挑了张相府私牢房外的椅子坐了下来,等。 等竺允道愿意张开眼睛。 一面,也将思绪幽幽地串入了他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才刚为那美丽的人儿神魂颠倒…… * 柳红凝吐了口黑血,而后呻吟着慢慢醒转过来。 刚能睁开眼时,她眼前所见仍然一片漆黑,直到自己的神智慢慢清楚之时,眼前的景象才慢慢光明起来。 「这应是最后一口黑血了。」 寻着出声的人有些吃力地看了过去,只看得见一袭醒目的白袍,那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的面孔实在令她不敢领教。 但更重要的是,她眼前逐渐清晰的画面当中,看见的是两位好朋友极其担心却又无比欣慰的脸庞。 他们当真为自己担心、为自己高兴。 当柳红凝看清楚在一旁开始整理药箱子的那白衣男子时,她似乎稍稍懂了一些? 楚沉风能够「心平气和」地和自己所厌恶的人待在同一个地方,这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或许那人怀着高明的医术,才让楚沉风愿意「忍让」? 柳红凝知道楚沉风心高气傲,却也为着她忍住自己的情绪。才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到感动。 然而,让柳红凝更加好奇的,是那名白衣男子的真实身分。 「噯?又见面了?」 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缓缓吐出,却是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语。 「又见面了」这句话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虽是轻描淡写,却在字面上能让人感到亲切。 当然,柳红凝此话一出,便知道自己的唐突。毕竟自己和对方除了在南疆的那次衝突以外,再来便是入京之前看过一回背影而已。这样说来,便是连「相识」都算不上的陌生人,何来如此话语? 在一旁的楚沉风听了这话倒是不以为然,而杜旬飘则是笑着道:「听这话来,感觉好像你们认识很久了?」 「不……」柳红凝虚弱地笑了笑,而后自己撑直了身子向白衣男子点了点头权当道谢,接着便闭起眼睛逕自运气调息。 自己昏迷多久了? 只知道那看似毒物的香,还有自己紧急应对后、却反而中计的事情……之后呢?只记得痛楚不断地蔓延,最后她终于没了意识。 罢。 调息吧。 在这段期间不知道被花了多少心力治疗呢?看来也好上许多? 柳红凝终于放下心中一切罣碍,开始认真运气。 杜旬飘看着这状况不禁皱了下眉:「这样可以吗?」他的眼睛定在了柳红凝胸沾染上方才吐出的污血上头,语气间明显带着担心。 「这几天该通气的都通了,这样应是无妨吧。」楚沉风则是如此答道。 「上京侯说的是。」白衣男子的声音平稳:「接下来若不是靠自己运气调息,也很难再有好转。」 片刻,待到柳红凝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色已然如同往常般清楚明亮,先前五感不全的模糊感也完全消失,这不,才又真的笑了开来。 「噯,怎么觉得好像睡了很久?」 「你还敢说!」杜旬飘首先搭话:「看你这模样,这不急死了我和楚兄?」 柳红凝笑了笑:「别这样嘛!大家都同样受苦受难嘛!只是我受的是皮肉内伤、你们就是心里不好受!」 楚沉风微笑:「你就不该有个病人的样子?」 柳红凝噘着嘴:「我好得很啊!何必一副病懨懨的样子?倒是……」她的视线回到了好奇已久的白衣男子身上。 「墨轩雪。」 白衣男子知道了柳红凝的疑问,于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柳红凝愣了愣,道:「墨?」 这回是楚沉风回的话:「是墨老将军的孙儿。」 柳红凝讶道:「啊!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我听爹说过……」 杜旬飘好奇道:「师父说了些什么?」 柳红凝朝着杜旬飘点了点头,而后向白衣男子说道:「爹虽很少说过墨老将军的事蹟,却也曾说过,墨老将军数十年前名震天下,墨家门一门无犬子……尤其是他的孙儿青出于蓝,小小年纪舞起那口藏冰剑来却是冻天之寒!」 听着如此夸讚,墨轩雪面上不见喜色:「令尊过誉了。」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忽地这么说、倒也是唐突,不过……还得感谢你愿意出手相助。」 「人命关天,你又是竺师父的女儿,自是得尽棉薄之力。」 墨轩雪这话说出口,柳红凝虽然愣了一下,但想着自己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或许在这段期间对方也知道了自己的概况也说不定,因此也就没追究着问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身分。 然而,楚沉风和杜旬飘却是面露讶色。 柳红凝自然没看漏这点,却是微微侧了头向他们询问怎么回事。 「看来阁下倒是有备而来了?」楚沉风话里虽然有些不客气,但却还是以非常平淡的语气如此说着。「我们先前可不知道你认识红凝?」 「咦?」 杜旬飘虽忙着帮缓颊,却也满腹疑惑:「你们认识?还是……师父……竺师父跟你认识?」 墨轩雪的话比楚沉风更加平淡,但却不带着任何不客气的语气:「祖父曾与我说过竺师父的事蹟,家母也曾带上我和竺师父说过几回话。」 这话听来讶异的换作是红凝:「噯?墨、墨大哥的娘和墨大哥曾经……和爹说过话?」 墨轩雪点了点头。 柳红凝道:「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你大病初癒,需要休息。」墨轩雪收起了药箱,就像是没听见柳红凝的恳求一般:「我留了三日的药在此,往后我每天来看你一次。短时间内你是不能动武的,要多加注意。」 墨轩雪就像是个严格的大夫般,言语之间虽然不见强硬的语气,但所说的话却有种不容妥协的威严存在,令柳红凝再怎么想追问也只能点头应允。 「啊啊,真是无趣。」 待到墨轩雪走了以后,柳红凝整个人就像是洩了气般懒散下来,与平常神采奕奕的模样天壤地别,直惹得杜旬飘发笑:「我说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没什么!」柳红凝道:「就觉得好奇吧!……不过又不好违拗他的意思。」 「红凝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杜旬飘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柳红凝的小辫子,问道:「怎么这会儿却退缩了?」 柳红凝白了杜旬飘一眼,道:「病人自当得听医生的话嘛!……对吧!楚大哥?」 「嗯。」楚沉风只简单地回答了句:「这回可懂事。」 柳红凝笑道:「也不是什么懂不懂的,怎么说呢……就怕下次他来看我时我又没修养好,恐怕要惹得一顿骂?」 「这丫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没姑娘样。」 「啊?王、王大夫!」 柳红凝看着从门外提着药箱子走进来的人,脸上吃惊的表情不在话下:「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 「哈哈,」王佑摸了摸嘴边的鬍鬚,道:「你却忘了我家那不肖子是住京城的吗?」 王佑嘴上虽说着自己的儿子不肖,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充满着幸福感:「我人老了,硬拗他们不过,几乎是被他们给架过来这儿住的,说什么要让我安享晚年,实际上只是想扰我清静吧!」 柳红凝听出了王佑话中的意思,便也笑道:「长安镇好山好水、也确实清静,倒是您老人家可千万捨不得子孙们、也心疼子孙们可能被人说着不孝顺的间话吧?」 「由别人说去!」王佑笑着,而后放下了药箱子,道:「刚才老夫来的时候碰上了墨家的少公子,他说你体内最后一口淤血虽是清完了、气脉大致上也畅通了,然而却还要注意不能动武……」 柳红凝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接着王佑逕自取了张凳子坐在了柳红凝的榻前,伸出手示意要把脉。「你方才运气调息时有绝的体内怎么样?」 「是顺上许多,顺归顺,但总觉得有气无力……」柳红凝想了会,道:「就是那种大病初癒的疲乏感吧!」 王佑点了点头,道:「墨家少公子医术精湛、老夫望尘莫及,但若要说上调养身子这部分,老夫还当真有十足的把握。红凝,你这毒叫七奇香,不知道你曾听说过没……虽说现在你是完整地醒转过来了,但往后若不仔细调养上三个月,恐怕你的修为会有所损减。」 「三个月?」柳红凝惊道:「足足三个月都不能练功吗?」 王佑点头道:「要调息可以,但其馀的练武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柳红凝听着叫苦:「啊!那可不憋死我!」 「你若现在不休养好,往后半辈子则不憋死你才怪。」杜旬飘难得板起面孔道:「我从前看过数名中了七奇香而侥倖存活下来的人,有些人逞强后根本是瘫了下去,后半辈子都没了指望,你若连三个月都不能忍,恐怕往后得忍上好几十年!」 楚沉风道:「你若能好生休养,那我和杜兄每日陪着你便是。你可暂居京城,也能天天出去玩。」 柳红凝嘟着嘴:「你们就没事要做?……唉,且不说这个,爹也会担心我,况且那比武怎么办?」 杜旬飘道:「没正经!都虚弱成这样还想着比武啊?」 「身在病中犹欲尽孝嘛!」柳红凝抗议着:「再说本来是三个人的,只剩你们两个、剩下的人往哪找去?你们放心,我可放不下?」 楚沉风道:「大内像是杜兄这样身手的人比比皆是,红凝用不着担心。」 王佑跟着劝道:「柳娃儿你且宽心,上京侯如此说绝对不错。」 「上京侯?」 柳红凝睁大了眼睛看着王佑,眼神充满疑惑。 王佑亦有些纳闷地看回红凝,而后又轮番看向了楚沉风、杜旬飘的脸色,方才知了一二。杜旬飘看着气氛尷尬,便应道:「是啊,上京侯。」 「谁?」柳红凝转头看向杜旬飘:「谁是上京侯?」 楚沉风浅浅吸了口气,道:「是我。」 「啊、啊……?」柳红凝忽然觉得头脑有些混乱:「所以、所以说,楚大哥跟我们说是官家子弟,就是……就是这回事?」 杜旬飘道:「是这样。」 楚沉风点头:「抱歉,不是有意瞒你。」 柳红凝笑道:「这哪要紧?倒是,上京侯是在干什么的啊?」 杜旬飘听了不禁失笑,朝着楚沉风道:「楚兄,看你好好解释吧!我却不知道红凝的惊讶原来就是没由来的。」 楚沉风浅笑道:「上京侯是爵位,封邑在近京磯处,直属于当今陛下和太子殿下。平日不需管辖封邑,便是听命行事罢了。」 「可逍遥!」柳红凝嘟着嘴:「怪不得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我和杜大哥到处玩儿。」 杜旬飘听了忍不住抗议:「我是做完了正经事、在休假好吗?怎么好像我游手好间一样?」 柳红凝笑道:「看起来就像嘛!况且楚大哥若听命于陛下、殿下,自然应是有事听差、没事逍遥吧!但杜大哥你……」 杜旬飘听了几乎要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你饶了我!就别让楚兄听进了什么话,又请命把我派去哪个鬼地方去出生入死!」 柳红凝道:「虽然杜大哥这么说,但是和楚大哥却也是多年知交不是吗?」 杜旬飘道:「岂敢?就是在当今陛下还是亲王时、同在亲王府被竺师父雕琢的一行人罢了!」 楚沉风道:「确实也是相识多年。」 柳红凝道:「倒是楚大哥怎么当上上京侯的?若以封邑所在,岂不是很了不起?」 楚沉风淡道:「只是遵从上之命罢了。……且不提这个,虽然红凝理当好好休养,但是比试的部分,红凝还是得列席。」 「这自是当然……是说比试是在几日后?」 「四日。」楚沉风道:「你昏迷上好一段时间了。」 柳红凝讶道:「当真这么久?」 「骗你没好处啊!」杜旬飘一边笑着,随后表情也慢慢沉稳下来:「况且三日后还得先去面圣,你得千万养好自己的身子、别在陛下面前失礼才是。」 柳红凝听了问道:「听说会有很多礼仪,是真的吗?」 楚沉风道:「没错。但有我在,你无需担心,只管养病。」 一旁的王佑看见几个年轻人一来一往的句子说个没玩,便趁着语句的停顿处插话道:「好了,你们儘管聊。我刚才瞧见了墨家少公子的方子,若按时服用却是不成问题,红凝,在这要紧时候千万别任性、也别赌气,懂吗?」 柳红凝看着王佑如此严肃模样,也只能乖乖地点头:「好,就听王大夫的话。」 接着王佑又交代了一些更详细的养身之方后,方才离去。这房间内又剩下三个人了。 「是说……」看着王佑走出了房间后,柳红凝才看着两人道:「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还有谁?」楚沉风冷哼一声:「事出必有因,肯定是那群异族。」 杜旬飘跟着补充:「那日晚上我们散了之后,只有红凝你回房间,我和楚兄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到外头。本来事情结束后要来找你在喝上几壶茶,却料想不到已经看到你倒在地上了。」 楚沉风道:「后来我让人也看了我们各自房内是否有异,果然也查出一样的东西。手法都相同,没半分变化。」 听着楚沉风的语气间有几分鄙夷,柳红凝想着别凝了气氛,忙道:「虽然说没直接证据,但若是这样猜想也不无道理。只是既然知道对方可能会出阴招,那么届时比试时就得更加小心了!」 「这是当然。」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又道:「虽然知道红凝你恐怕憋不住一个人待房内,但依我之见……我想你还是再多睡些好?快快养好了身子、才能早些出去转溜。」 柳红凝听了这话不禁孩子气地嘟起了嘴:「明明知道人家会无聊的,怎么这会又赶人睡啊?」 楚沉风看着柳红凝这副模样不禁失笑:「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再说,看你满脸疲态,怎么还不善罢甘休?」 「什么善罢甘休?」柳红凝也笑了起来:「倒是这阵子看着楚大哥越来越容易笑了,怎么,我是有这么好笑吗?」 楚沉风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是这样吗?」 杜旬飘看了看两人,才笑道:「我想天底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在认识红凝后还整天板着脸的吧!」 「噯?」 面对柳红凝的惊讶,杜旬飘道:「就好比竺师父吧!我记得小时候几乎未曾看见他笑过几回呢!但不知是怎么了,阔别十数年看见了他,总觉得笑容比以前多上些许……」 楚沉风点头表示同意:「而且多在提起你的时候。」 「唉呀!这么大的人了、说这不害臊!」柳红凝道:「那是爹疼我!身为女儿嘛!自然也得让爹天天笑得开心才行呀!」 杜旬飘耸了耸肩:「那是红凝身在此山中、不识自己的真面目囉!」 柳红凝一皱眉,道:「什么意思?」 杜旬飘道:「换句话说,就是你看不见自己带给人快乐的地方了!」 楚沉风微笑道:「也可说红凝每每都能鼓舞人心吧。」 柳红凝不知怎地,听了这些话总觉得奇怪:「说得我好像什么巫女似的、总觉得怪可怕的!虽然还是有点听不懂,不过这是夸讚吧?」 杜旬飘听了这话笑出声来:「哈哈!是夸讚没错!不过红凝的脑筋转不了那么多弯,这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杜旬飘道:「这话就姑且别提了,我看我啊!还是先到皇城内一趟好了!」 楚沉风凝眉:「怎么回事?」 杜旬飘道:「我昨日去了一趟,冀老师父说今日找我有事。看他那表情,恐怕我一时半刻间也回不来。」 楚沉风听了点头道:「也好。那么这里我会打理。」 柳红凝也道:「杜大哥慢走。」 杜旬飘向两人道别、走向了门口几步后,又回头道:「楚兄,你今日不去请安了?」 楚沉风道:「不了。他们两位老人家肯定在忙,多我一个问候也不会更轻松。」 「好吧!那、我走啦!」 柳红凝目送了杜旬飘出门后,便道:「楚大哥,那个冀老师父是谁?可是河内冀州的冀?」 对于柳红凝问出这个问题,楚沉风感到些许意外:「怎么会忽然问起这问题来?」 「因为……」柳红凝想了一下,才道:「我从前在爹领着我去见碎羽刀朱老师父时,也曾听闻过一个姓冀的师父。以爹所言,那冀师父应是爹其中一个师父才是,我想着会不会那个冀老师父就是爹口中的冀师父?」 楚沉风明了所以,方道:「应该是没错了。皇城内的护卫有此姓的也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年轻得很。所以你说的应是没错。」 「那时我还小,只想着冀师父是多厉害的人,想着有朝一日要拜会他老人家,但现在……」柳红凝的话明显变得迟疑:「总觉得越靠近皇城,就越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当然也包含爹年轻时的事。」 「这也属人之常情吧。」楚沉风淡淡地回应后,道:「我和杜兄所知的竺师父也很是有限,毕竟和竺师父在一块时也没说过多少回话、多半是一个劲儿的练功。况且竺师父向来对自己的事情不多透露,我们这些人也很难知道些什么。」 「是这样啊……」柳红凝的语气明显带着失望。 楚沉风道:「且不提这个,你是怎么认识朱老师父的?……在南方时,还听你说起他老人家的碎羽刀?」 「噢,这个啊!」听到了碎羽刀朱阅的事情,柳红凝原本愁云满布的脸不禁舒缓了开来:「那大概是在我十岁上下的事情了!……」 柳红凝一面说着,一面也慢慢恢復了笑容。楚沉风一面听着、附和着,心里也不禁开始替如此的柳红凝担心了起来。 第十二章 * 第十二章 * 「灵画的女儿与她长得真是相似。」 李鸿岁接过了下属奉来的茶,喝了一口。 竺允道看着他,没有正面回应:「听你叫画儿的名字,便觉得她被玷污了。」 是的。竺允道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睁开了眼看向李鸿岁,而这么一开口就又是挑衅的言语。 画儿!画儿!──又是那个自己无法叫出口的名字! 李鸿岁眼里的杀意一爆一收,又在眨眼间回归了平静:「你觉得她被玷污、是你的事。……当年接生的太医确实说道你的养女后颈的胎记与我女相同。」 「那、又如何?」 李鸿岁道:「不如何。也怪不得你让她从母姓而不跟你姓竺,我便想着你确实没那个胆量敢这么做。」 竺允道的回答仍是那样平淡:「是这样吗?」 李鸿岁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继续道:「朝廷和外族的比试虽然还没到,但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情却是可以在这里直接说明。」 竺允道这回没有回话。 李鸿岁摸着鬍子,带着点得意的语调道:「我要我的女儿认祖归宗──这点用在要求你的事情上,恐怕还略嫌宽容。」 竺允道听了冷笑一声,道:「你的女儿?凭什么?」 李鸿岁的语气强硬:「就凭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竺允道轻蔑地笑了笑:「但画儿却要让我将她的女儿永远带离是非之地。」 李鸿岁听了重重地吸了口气,道:「那时兵荒马乱,你又岂知……」 竺允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红凝的一切都和画儿如出一辙,究竟有几分找得到你的影子呢?……再说,恐怕你也未曾关心过你的女儿半分半毫吧。」 是的,柳红凝浑身上下,究竟有多少模样与李鸿岁相似? 那略尖的耳朵、略扬的眼尾,然后呢? 在这一时半刻间,李鸿岁竟然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是以,他瞪着竺允道的眼神越发狠戾:「她像灵画便好,她不是你的『柳红凝』,是我的『李怀铃』!」 「怀铃……怀铃?」反覆念着那不曾听过的名字,竺允道的眼神瞬变,接着转而近乎狂妄似地哈哈大笑:「李鸿岁!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心思吗?」 「竺允道!」 竺允道的声音冷然:「李鸿岁!虽然当时佈下计谋的是你,但最后没依着画儿的意思带她远走高飞的是我!那时只以为你至少会善待画儿,但想不到……哼,想不到你却自始至终都将她和她的女儿当成物品、而不是个人!」 「闭嘴!」李鸿岁猛然一喝:「就凭你,没资格和我这样说话!」 「喔?资格?」竺允道讽道:「便只有在这时才拿出宰相大人的官威吗?……李相不愧是李相,连这点都足以令人发笑。」 李鸿岁直瞪着眼前他想要千刀万剐的人。 竺允道! 竺允道他不同了。 应该说,竺允道恢復了原本的竺允道。 而不是那个已然欲消极远世的竺允道! 自然,也不是那个能够吞忍一切的竺允道了。 李鸿岁怒瞪着竺允道,没有说话。良久、才勉强恢復了平静道:「总之,我会要回我的怀铃……哼,柳红凝这名字,从此以后将不復存在。」说罢,便转身要走。 「喔?」竺允道听了,不禁笑道:「但是,那名字可是除了红凝本身以外,画儿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李鸿岁驀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竺允道的眼神又惊又怒,然而竺允道却没有再回答他隻字片语,而是再度闭上了眼睛,养神。 依稀记得那两人还年少的时光……柳灵画大着胆子与自己谈论着未来孩子们的名字,两人脸上皆红得通透,是个好日子!却想不到那样的日子在往后从来未曾时现,直到柳灵画抱着孩子要求自己带走的那时。 凭良心说,他厌恶李鸿岁,却未曾羡慕他能和自己的爱人共结连理。然而每当想到李鸿岁能光明正大地与其「妻」出双入对,他就要嫉妒地发狂。然而却每每想到每个月朝廷命妇要入宫请安,又或者柳灵画归寧之日、他就能在远处见到朝思暮想的伊人时,便总会忍住心中千万酸楚、在王府继续过下去。 或许这么多年来,唯一让他最痛、最痛的是从柳灵画身边把红凝接过来的那时候吧? 那时柳灵画切合时宜地说着「要回到丈夫身边」时,他的心彷彿被千刀万剐。 「丈夫」。 明知道是自己的懦弱让自己放弃了如此美丽的一切,却仍然能为了自己无法成为的那二字发狂。 纵然明白柳灵画是要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时间。 纵然明白柳灵画所作所为是为了当初不敢带她远走高飞的自己。 丈夫? 哈哈…… 丈夫! 竺允道的鼻头不觉一酸。 良久,才将这一切的事情暂且拋诸脑后,真真正正地闭目养神去了。 * 待到怒气冲冲的李鸿岁平復了心情后,方才发现自己早又坐在偌大的书房当中发愣。 发愣吗? 他忽地想嘲笑那权倾天下、一人之下的宰相──如此的自己。竟然能为一个女人倾心……以致女人死去的多年后仍无法从过去的一切中脱逃。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起。 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或许,他正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进行一场游戏,一场名为逃脱牢笼的游戏。看自己究竟得花多少时间才能逃脱柳灵画给自己建筑的牢笼,又或者是自己给自己关进去的牢狱? 李鸿岁兀自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而后又自顾自地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笑什么呢,宰相大人?」 李鸿岁听着那沙哑的声音,微微将自己的微笑变了意涵,而后将双眼投射在来人脸上。 那人皮肤粗糙,但却不像是岁月所留下的痕跡,而那对略小的眼睛则非是炯炯有神,而是一股带着逼迫人的压力。 李鸿岁在那人的直视下波澜不惊,倒像是面对寻常的访客一般神色自若:「钱中枢,久歷沙场,你却是没变。」 「你却不若家乡一般憨厚了,老狐狸。」 「你我同乡,远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相府,你在说什么呢?」李鸿岁笑了笑,道:「怎么,把我的人砍翻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他们还有命被我砍第二次?」钱中枢露出了轻视的表情,道:「倒是你身边那俩门神,怎么不见了?不怕我一桿槊把你戳翻?」 李鸿岁听了大笑:「你那短槊恐怕刺不进我这满腹黑肠!……明人不说暗话,老钱,这次又怎么了?」 「就别亲暱地叫,」钱中枢冷笑一声,道:「任谁都晓得你李鸿岁恨透了十数年前的那场叛乱和反叛的所有人,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我也参与其中!」 李鸿岁对于钱中枢的这话表现地倒是轻描淡写:「我可没忘啊!你不是在参与叛乱前就被那僭越称帝的番邦封为藩王了吗?」 「喔,」钱中枢嘴角一斜:「你不说我都忘了啊!那叫什么王?鲁屠王?……」 「卢屠王。」李鸿岁纠正:「那时你们的动向竟然尽被我天朝掌握,但却没有人有一网打尽的意思,真是可笑。」 钱中枢笑了:「还不多亏那个前宰相卢道因?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却是盘踞了整个朝廷十之有三的势力,本想坐山观虎斗、再来个坐收渔翁之利,想不到却是下错棋了。」 李鸿岁听着,也笑了:「若不是那蠢货下错棋子,怎么还有我和内人活命的机会呢?」 钱中枢一皱眉,而后又立即语带挑衅:「但是她可死了。」 李鸿岁的眉头动了一下,表情依旧淡然:「她算是因病而亡。且不说那场祸事如何,这十几年你倒是混得好,连番邦都不想认你这藩王,可说算是过街老鼠了?」 「哈哈哈……」钱中枢大笑:「好,就且不说那场祸事,还得多亏当今的皇上不愿追究……又或者说那牵连者甚眾,才让我姑且悠哉地活到了现在,但这也是你想逼迫当今皇帝退位的原因,不是吗?」 「是啊。」李鸿岁笑了,他乾脆地承认道:「你那处十年生聚,我这也准备地充足,既然兵、粮、财都皆备了,那么事成之日亦是不远。」 钱中枢道:「但我好歹是要替我十数年前的些许同袍和顶头上司报仇,你却是只要让皇帝退位……」 「这有什么差别吗?」李鸿岁笑道:「怎么?我可不记得你像那高头大马的鐘自一般拘泥于这等小事。」 「先退、后杀。」钱中枢兀自大笑:「是没有差别!然而事成之后,你李鸿岁也会图思着一山不容二虎,而后藉口将我们这些过往的叛臣贼子一个个赶上绝路吧!」 「喔?」李鸿岁似乎对钱中枢的这些话感到兴趣:「何以见得?」 钱中枢冷哼一声,而后嘲讽道:「对一个同乡、共谋者说出这样的话,你不会也变愚蠢了吧?宰相大人?」 李鸿岁一勾嘴角:「对于一个同乡、共谋者问出这样的问题,流浪的卢屠王、昔日人称铁豹子的铁校尉,你不会坏了脑子吧?」 两人的双目对视良久,而后各自大笑了起来。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既是同乡、又是共谋,钱中枢,你想要的是什么?……」李鸿岁道:「我不认为你有吞尽天下的愚蠢野心。」 「是啊,这天下如此之大……就算想吃下,还不撑得要吐出来!」钱中枢笑道:「但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安分的傢伙!李鸿岁,杀了皇帝后,我就要去塞外了。」 「喔?塞外?」李鸿岁大感好奇:「怎么?想去逍遥了?」 钱中枢笑道:「你说我这卢屠王既然成了过街鼠,怎么不把藩王变成番王呢?」 李鸿岁笑瞇了眼道:「若此,可当真塞外逍遥了。」 钱中枢哼了一声,道:「然而事成之后你我再不相干,却又恢復了同乡的身分。届时若是边疆有什么万一,我也会不客气挥军南下──」 「且慢。」李鸿岁抬了抬手阻止:「这一切都是事成之后的后话,万一大事不成,你我都死无葬身之所!」 钱中枢冷笑一声,道:「你怕了?」 「李鸿岁何曾畏惧?」 「这却不知宰相大人的心胸如此坚硬……而我此次前来也并不是要和你说这些废话。」钱中枢半带逼问的语气道:「李鸿岁,你,当真准备好了?」 「异族此次绝抵不过我朝高手,此后大宴,就会是当今皇帝的饯别宴……一如十数年前。」李鸿岁道:「我这早已万事皆备。」 钱中枢冷笑一声:「就连那柳红凝被牵扯进来你也无所谓?」 柳红凝! 李鸿岁双眼一瞠,怒目直视钱中枢:「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钱中枢此话一出,原本只是暗涛的相府书房内,顿时波澜涌现! * 楚沉风听着柳红凝几乎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过去的事,一面自己从前的疑问也慢慢明朗了起来。好比说在卢彻家宅时听到的那席对话、又或者从前三人交谈时,为何柳红凝多少也对皇城之事知道地颇深等等。 而当一个又一个的话题换过,也是不觉时间流逝。当杜旬飘再度回到这个房间时,两人正巧聊起了墨轩雪的祖父墨老将军。 「喔?这么好的兴致啊!」 杜旬飘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见两人聊得正开心──应该说,柳红凝听故事听得正起劲,便笑嘻嘻道:「我今日进城,就有看见墨老将军喔!」 楚沉风皱了眉:「墨老将军也在?」 杜旬飘叹了口气:「正和冀老师父谈话呢。」 柳红凝道:「谈话就谈话,杜大哥是叹什么气啊?」 杜旬飘耸了耸肩:「我若说出来,楚兄回头不把那许太医给宰了才是。」 楚沉风道:「喔?为何?」 「此乃皇城之事……」杜旬飘道:「红凝,抱歉啦!我和楚兄得先借一步说话。」 「噢,不要紧。」柳红凝笑道:「聊了快一天我也乏了,晚些我也该早点休息、免得来日使不上力气,你们儘管说去吧!」 楚沉风和杜旬飘离开前,各自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乖乖躺下去休息的柳红凝后,便闔上门离去。 杜旬飘挑的,是这客栈最为热闹的厅堂。 「什么事?」楚沉风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被周遭的嘈杂声盖了过去,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谈话。 杜旬飘的神色有些凝重:「许太医似乎知道了红凝的来歷,并且也将事情稟告了陛下和殿下。」 「你是指……竺师父口中的『託付』之人……也就是红凝的双亲真实身分?」 杜旬飘点头道:「本想着师父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但此事体大……」 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是谁?」 「师父的旧情人,也就是被追封为公主的已故郡主……」杜旬飘仔细地观察着楚沉风的脸色:「是柳红凝的亲生母亲。」 楚沉风表情虽然尚称沉稳,却已是吃惊:「红凝是姨母……的孩子?」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当初郡主和师父两情相悦却不得成眷属的事情你也大致有耳闻吧?」 「没错。只是每每姨母以命妇身分入宫时,总还与他人说着自己的婚嫁无可挑剔……」 「是无法挑剔吧。」杜旬飘道:「我听冀老师父说了,郡主痛恨李相,是以才将红凝顺势託付给师父。」 「若此……」楚沉风的面色有些凝重:「不知红凝若晓得了,又会是如何的情景?」 杜旬飘无奈道:「是好、是坏,答案已昭然若揭,且不说那次我们都在场时,红凝对李相冷言冷语吧!就连我们在路途上偶有谈到相关之事,她也是气得七窍生烟……」 「清官难断家务事。」楚沉风淡淡地给了个虽然老套却又中肯的评语:「但那是许太医说的对吧?……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给姨母接生的太医就是许太医不错。」 「嗯。」 楚沉风继续道:「依照那奴才的个性,恐怕也早已告知李相……」 杜旬飘皱了眉:「但李相目前看来却还没有所行动?」 楚沉风静默了会,道:「不可能没所行动。」 「你有什么见解?」杜旬飘眼睛稍稍一亮,如此说道。 楚沉风道:「我想他肯定想着在这京城内红凝再如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有危险的人……自然会是竺师父。」 杜旬飘眼看就要站将起来:「我去查查!」 「且慢!」 楚沉风一声低喝,阻止了杜旬飘的动作:「依照李相为人,竺师父再如何,在这与异族正式交手前也绝不会有事。」 「但所谓的有事与否只是性命干係吧?」杜旬飘略显不满。 楚沉风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我在朝中、私下都与李相接触过,至今也有近十年,李相是个处处务必『求明白』的人,他总过于执着些自己的原则……就算罪证确凿了,他也喜好让人当面对质。」 杜旬飘道:「你的意思是,等到与异族交会过后,李相会让师父和红凝三人相会、然后揭明真相?」 「没错。」楚沉风道:「就算李相在这官场上总表现地高深莫测、彷彿局外的观棋者,但是对于自身之事却不然。」 杜旬飘无奈地笑了笑:「看来陛下和殿下对你的教育真是不遗馀力……」 楚沉风轻哼一声,道:「相人之术你自己也有一套不是吗?不然怎么每每执行任务时无论何处都能游刃有馀?」 「那也是师承之故吧!」随便搪塞了句话后,杜旬飘顺势拉回了话题道:「所以,现下便是瞒着红凝?」 楚沉风道:「不,是后发制人。」 杜旬飘再问道:「是后发制人还是待机而动?」 「都可以。不过,这次你进皇城,不会只是听见这事吧?」楚沉风道:「姑且不论陛下和殿下的反应如何,我想若是墨老将军也入皇城了,总不是只说我皇家的家务事。」 「是啊。」杜旬飘一叹,说话的音量又更低了些:「这次异族恐怕是有备而来。」 「他们难不成想重演旧事?」楚沉风嘴角一勾,轻嘲道:「当今陛下可不像逊帝那般不明,当初虽然放过了许多乱臣贼子,但这十数年间却也部属了不少东西。」 杜旬飘皱眉道:「这虽然也是要点,但身为比武一员的红凝被下毒一事,却不是由于在栖凤城的衝突,亦不是红凝现在身分的缘故。」 楚沉风听了面色微微一变:「所以,他们得知的结论是?」 「我们彷彿被矇在鼓底一般啊!」杜旬飘道:「早在许太医说出那件事前,墨老将军、冀老师父,甚至陛下和殿下就都已知道红凝的身分了。」 楚沉风的语气有些急:「为什么?」 「墨老将军说,他曾在师父带走红凝时拦过路。」杜旬飘道:「而本知师父和红凝生母情感的陛下和殿下也自是知道,只是睁隻眼、闭隻眼……然而这事本是要藏地最深的秘密,却不知为何洩漏到了那些包藏祸心的贼子那处。」 「喔,」楚沉风的语气阴阴地:「从皇子皇孙下手吗?……若是如此,那红凝可是个千万好的目标。」 「所以你的处境也堪忧啊。」杜旬飘道:「说不准他们也想对皇孙下手呢,楚兄。」 「要说下手的价值,」楚沉风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区区一个只和帝王家有所联系的上京侯会比与帝王家、宰相有共同联系的女子还要贵重。况且多年前的波澜或许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大,不是吗?」 杜旬飘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那么那个墨少公子墨轩雪的出现,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听到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只是冷道:「那可真是及时雨。」 杜旬飘道:「但这点我就纳闷了。我们都被矇在鼓底也就算了,但这件事情究竟是多早就开始有人注意起的?是在最近?还是在卢彻那时,你们与墨轩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听到了杜旬飘的疑问,楚沉风的脸更沉:「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有了端倪,恐怕事情还真不简单。」 「或许……」 楚沉风打断了杜旬飘的话:「或许,我该亲自去问问陛下或者殿下。」 看着楚沉风那不太好的脸色,杜旬飘终究沉默了下来。两人随后又稍微聊了一会儿,方才又回去探看红凝。 想当然尔,柳红凝在自己的房间内躺了老半天也睡不着,说什么「乏了」也只是体贴让两人出去好谈话的藉口。这会正想试试能不能下床溜搭时,却正巧被楚沉风和杜旬飘二人逮了个正着,于是三人又各自笑闹了一阵,方才把这漫长的一天作了尾声。 * 那是个极其庄严的殿堂。 在皇城内,无论是哪个宫殿都是如此庄严肃穆,然而这一切的景色看在楚沉风眼中早是习以为常、无关紧要的背景。 「臣孙参见皇上、儿臣参见太子殿下。」 才依着礼节要拜倒在地,神色肃穆的天子便伸手阻止道:「孙儿,免礼。」 太子看了天子一眼,才对楚沉风道:「我儿近来少入宫请安,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况且距离比试之时,也近在眼前了。」 楚沉风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父亲──太子说道:「儿臣入京后没日日来请安有失礼规,然而惦记着陛下、殿下近日应比往常更加繁忙,再者为了比试之事得勤加练习,因此便没入宫请安。」 「然则孙儿此番前来,定有用意。」天子肃穆的神情缓了些许,而后露出了不易见的微笑:「可是有事想问了?」 「臣孙想问关于皇姨母……文懿公主的事情。」楚沉风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着:「对皇姨母的女儿的计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事暂且不论吧。」天子挥了挥手,道:「那时你自请到南方歷练时,杜旬飘早已潜伏在卢贼身旁多时……」 楚沉风静静地听着,另一面却也注意到了身为父亲的太子神色,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 「李鸿岁想早一步除去卢彻一事,朕自是心知肚明,但朕却没料到他竟会去找允道帮忙,还牵出了灵画的女儿这事……」天子说话的速度不快,但字字却清楚明白、且似乎语带玄机。 「灵画的女儿」这样的词汇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但当楚沉风的疑惑还没完全打心底浮起之时,天子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将要升起的疑惑消散。 天子继续道:「当时我和皇后本属意让灵画下嫁允道,毕竟他二人情投意合,而且允道立功甚多、在朝野间的名声蒸蒸日上,是个足以让人放心託付女儿的好青年……然而灵画和李鸿岁成婚一事,却是逊帝赐婚的。」 逊帝赐婚? 所以,当时候却是李鸿岁动了什么主意才抱得美人归? 楚沉风的表情依然,却在心底起了些波澜。 「那时我虽为灵画父亲,本欲阻止这桩婚事,但君命难违……」说到这里,这权倾天下的天子也不禁叹息:「我视灵画为己出,而做父亲的,又怎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幸?」 三人在那庄严肃穆的殿堂上就这么沉默着。良久,还是由天子开口道:「沉风。」 楚沉风听了立即单膝着地、抱拳应道:「臣孙在。」 「灵画虽非朕亲生,却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天子的神色冷然:「身为一朝天子不能因私情而坏了国家大事,但是,你必须替你姨母报仇。……李鸿岁恨朕当初没将乱臣贼子一併扫尽的事情朕也是心知肚明……」 李鸿岁对堂堂天子怀有异心! 楚沉风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凛──过去,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如今听来,肯定非常、非常地多! 「当年乱军之源乃是宰相卢道因勾结外族意图夺权,而今日外族来朝,亦是另有目的!」天子的声音宏亮:「我堂堂天朝,昔日宽宏、不代表今日亦容得下他等放肆!」 楚沉风生来,从自己的祖父为王、直到登基成帝,都没看过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但这可是为了死去的姨母?或者……是为了整个朝堂、整个国家容忍十数年的耻辱和怒气? 楚沉风不明白了。 所以他只能清楚且明白地接受眼前的指示── 「沉风,秉退外族,让他等见识见识我朝之权不容覬覦!」而后堂堂天子放缓了声音,道:「并且,务必保住灵画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楚沉风愣了。 但原先紧绷的心却也舒缓了开来。 他的皇祖父,可还是当年的那个皇祖父。 虽今朝贵为天子,但却仍重情重义……这是他楚沉风自懂事以来,最为尊重当今天子的一点。 便是权位更迭,依然是当时在王府的那位……一家之主。 「诺!」楚沉风朗声道:「楚沉风定不辱皇命!」 「平身吧!好孙儿……」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后又张了开来:「你与墨轩雪可是照过面了?」 墨轩雪? 为何会提到他? 「是。」楚沉风起身道:「柳红凝遭异域之毒──七魄香之害时,最后是由墨轩雪所救治。」 天子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太子说道:「你安插的这步棋颇好。」 「父皇过誉了。」太子拱手道:「这次外族来朝本是连环计中的一步,墨老将军与其孙儿愿鼎力相助方是有功。」 「谁功谁过朕心中自有思量。」天子挥了挥手,而后对着楚沉风说道:「唯日后那场比试,万不能让灵画的孩子上场,懂吗?」 「臣孙亦有此打算。」楚沉风道:「在途经栖凤城时,臣孙和杜旬飘、柳红凝等三人就暂且有和那帮外族交手过,心中自是有底……若臣孙和杜旬飘再尽上十二分力气,想必红凝是可以不用上场比试的。」 「不。」天子道:「不需要你二人尽如此气力。」 楚沉风一愣,不明白天子所说的话。 太子看了自己身为天子的父亲一眼,而后补充道:「墨轩雪那孩子会帮忙。这件事为父已遣人处理。」 楚沉风道:「但,儿臣记得那名单上可是早已昭告的?」 「这点便无须担忧。」太子道:「身为比武一员竟然中异域之毒一事亦定是能使他们蒙羞,再者此为我朝疆土,他们就算不肯,也得答应。」 楚沉风道:「儿臣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也便是如此。」天子道:「朱阅可是与朕说过,墨轩雪那孩子英雄出少年,文采了得、武功亦是不容小覷……」 似乎稍微明白了天子语中意涵,楚沉风当下立刻垂首道:「臣孙惭愧。」 「你过于心急了,沉风。帝王之家不需在文武上成为人中人。」天子慢条斯理地道:「权、势、术,对人的『兵法』远比立于人之上还要重要得多……明白吗?」 「臣孙……明白。」楚沉风垂首,只感到背上发寒。 只见天子摆了摆手,道:「但你这次自请南方歷练过一回,倒也是磨去不少傲气,朕甚感欣慰。沉风,朕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臣孙承蒙陛下厚爱,由衷感激。」楚沉风立刻又是单膝着地、行了个君臣之礼,而后又道:「皇祖父过誉,那亦是先生、师父们教导有方。」 「平身吧。」天子点了点头,而后将视线转到了太子身上:「这些日子倒还是不要紧,但数日后的大宴务必谨记前车之鑑。」 太子双手一揖:「儿臣明白。」 只闻天子寒笑了声,道:「那些外族虽不懂礼法、看似没有什么规矩,但脑子可比想像中还要顽固得很……朕便觉得这次的大宴定又是精彩万分!」 太子道:「请父皇放心,不只皇城,京城周围及边疆亦尽皆部属完成,若他们有所妄动,不但里头的来使和他们的公主插翅难飞,就连他等的根源亦会被连根拔起!」 这,不会是要兴起战争吧? 楚沉风听了这席话后不禁一愣。 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真要兴起祸事,恐怕真有灭顶之灾的,是他们。……想到这儿,楚沉风的心更加紧绷了。 原本入宫只是想问问关于自己猜测的「连环计」是否为真,但料想不到虽然自己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却得知了更加惊为天人的消息……而这事已不是当初自己和杜旬飘所猜测的这么简单。 当然回到客栈后,也得以「不被告知」这等算不上谎言的理由来告知对这事同样纳闷的杜旬飘了。 天子道:「这事便到此作罢,国务繁忙,不能再作家常间谈了。」 原来刚才那令人惊骇的消息竟只是「家常间谈」吗?……楚沉风的肩头不禁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但满腹心事的他也只能再度跪下,恭敬地道:「臣孙恭送陛下、儿臣恭送殿下。」 在自己垂下的视线当中,天子和太子的脚步移动到了殿堂出口,在楚沉风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复杂的情绪时,只闻耳边一道沉沉的声音如闷雷般打进了自己的耳中── 「孙儿,你近来的情绪……是否略过于表露无疑了呢?」 庄严肃穆的天子淡淡地看了自己优秀的嫡孙一眼,而后迈步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这日杜旬飘和楚沉风正巧都因事要入皇城,而柳红凝在万分无聊下也决定要偷溜出门散散心,却才刚出了房门口还没拐上弯,就碰上了前来探视的墨轩雪。 「啊,唉呀,这不是墨大哥吗?」柳红凝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到一般,笑地尷尬:「墨大哥不是明日才会过来吗?怎么今日这般有空?」 墨轩雪的回应不冷不热:「我昨日跟你说你身体几乎痊癒,也能开始稍微练武,便料想你定会偷溜出去。」 「也不是说偷溜嘛!」柳红凝傻笑着:「若是能稍微练练,那么这出门也是走来光明正大,不是吗?」 「但却为何挑着他们不在时走?」墨轩雪淡然一笑,让柳红凝有些愣住了。 墨轩雪问道:「怎么,身体有无大碍?」 柳红凝倏地回神后猛摇着头:「没有,只是感觉太久没活动筋骨,气脉还有些不顺。」 「这几日别着急,慢慢顺着气便是。」墨轩雪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有捷径,尤其你中的又是西域名毒。」 柳红凝笑道:「能中上这毒可也说是荣幸了!……且不说这毒如何,这种要命的玩意儿可多亏墨大哥和王大夫、许太医才能让我没滚去见阎王呢!」 「这事若你在他人面前提起,可不是会被斥责?」墨轩雪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一如楚沉风──但更要正确地说来,楚沉风的面无表情便像是日积月累的一种压抑情感,而墨轩雪这般模样却如若浑然天成。 柳红凝道:「开个玩笑嘛!倒是,两日后的比武、我当真不能参加了?」 「没错。」 「啊,这样可怎么交待!」柳红凝满脸懊恼:「我看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宰相大人肯定又会拿这事向爹找荏,真是想到就有气!」 墨轩雪的表情忽地变得严肃:「无论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若硬是想赔上了小命,以医者的身分而言,我绝不允许。」 「好嘛!」柳红凝这几日来接连接受墨轩雪的医治,因此多少知道他的脾性,当下也就不敢撒野,只得笑嘻嘻地道:「反正我总有办法应付那个人,倒是今日墨大哥该不会真只想来问我身体有无大碍的吧?」 「嗯,确实如此而已。」 柳红凝一愣,道:「啊,这么说来,墨大哥今日可没别的事囉?」 墨轩雪一点头。柳红凝看了便笑道:「这不正好,墨大哥陪咱出去走走!咱们可以顺便多聊聊!」 在墨轩雪还未置可否之前,柳红凝便伸手一拉、让墨轩雪硬生生地转了向,接着便逕自走向客栈外头去。她身后的墨轩雪也只是淡淡一叹,便跟着这任性的小女孩走了出去。 柳红凝这几日在客栈中根本闷坏了,加上无论是墨轩雪、楚沉风、杜旬飘,又或者王佑、甚至是许太医或者其他不认识的宫中太医都像是套好招似地轮流看住她。柳红凝一但睡了也就罢了,但醒着的时候就会看见有人在房门外候着,又或者进来嘘寒问暖,除了自己比较熟悉的几个人外,其他人的出现在这时让原本活泼外向的柳红凝感到不少压力。 「我说吶!墨大哥,说到底这些日子来你也都只关照我身子如何了,怎么都不说说自己呢?」 不知道是哪来的默契,在繁华的京城当中,两人有志一同地捡着安静的道路走。一来由于墨轩雪喜好安静,另一方面对于柳红凝而言,她的心里对墨轩雪的诸多疑问和好奇可不是能「等间视之」的。 只见墨轩雪一面走着,却是没有回话。而柳红凝则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我爹曾跟我稍微提过墨大将军的事情,后来我还想问呢!但是爹每次说到一半总搪塞我!」 「喔?」 看着墨轩雪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柳红凝不禁笑顏逐开:「墨大哥肯定也听过自己爷爷的故事吧!」 墨轩雪点了点头,表示没错。 柳红凝看见墨轩雪的回应渐好,也问地更热络了:「我每次都百听不厌的都是战场上的故事,爹说墨大将军履立奇功,好几次都是出奇制胜,说那故事啊!可真是精彩万分!」 「打仗跟比武也是有差不多的道理,练兵和练武是一回事,真正两军相对或真刀真剑地去比试又是另一回事。」墨轩雪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所谓故事、所谓兵书,都无非是纸上谈兵。」 「是嘛!还要佐以经验而成……」柳红凝稍显气馁,但又不死心地继续道:「那么墨大哥呢?爹曾说墨大哥文武兼备、又深諳医理……这阵子我见识最多的就是墨大哥的医术了,但却还没见过墨大哥使剑呢!」 不等墨轩雪有任何回答,柳红凝逕直要求着:「吶!墨大哥,好嘛!能使个几招来给我开开眼界、好吗?」 墨轩雪的淡若冰雪的表情微微牵动,那像是覆满了无奈的脸上勾起了一角淡淡的轻笑,道:「你真想看的话……三日后定能瞧见。」 柳红凝纳闷道:「三日……?咦?那不是比试的时间吗?怎地,墨大哥也得上场?」 「嗯,那是受皇命……以及太子殿下的期望。」墨轩雪的语气中暗带些波动,但却没有明显到足以让柳红凝察觉的地步。──他所隐藏的是一个有点头痛却又不得说出口的讯息。 「皇命?」柳红凝讶道:「原来墨大哥有进宫面圣啊!」 「嗯。」 那就是李鸿岁也让自个儿的亲信捎了封密信希望自己能够应允皇上的託付。──当然是在今日李鸿岁上朝后的事情。然而那封信却来得晚,当墨轩雪收到那信时,却是已经是在承应陛下及殿下所託之后了。 墨轩雪当着信使的面拆了信,而后又当面交还给他,表示两者互不相干。 然而自那时候起,虽至此时此刻也不过多久时间,却是让自小听着祖父墨大将军诉说着一切故事的他,觉得这世间所有被结上的结,还总有一天需要人去解。 并不一定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而是或许那不断绵延的结绳随着时间越累越紧,若要解开它,则所需的人将越来越多…… 想到这儿,墨轩雪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欸?墨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为了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墨轩雪倒是难得自己开了话题:「这几日我看你的身子復原状况还不错,要练武尚称勉强,更别说那场比试了。我入宫时也跟祖父一道见了碎羽刀朱师父,他知道你来了京城,还直叨念着你。」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才没想到来京城不久就中了毒,想必他老人家知道后一定会很担心。」 「朱师父知道的时候你已经醒转了,笑着说你命大、不碍事。」墨轩雪想起了当时碎羽刀朱阅本来听到「七奇香」时紧紧拧起的眉,而后又得知柳红凝醒转后开怀的反应,两者之间如此极端且只在转眼间变换,就觉得有趣。 有趣的是看来应该要是稳重的一代宗师竟是如此地不镇定,有趣的也是,为什么柳红凝这算得上「远离红尘」的人,能够牵扯那么多仍在尘世间人物的种种。 是的。 由墨轩雪本人原本已知道的部分,加上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朱师父、冀师父等人的交互补充下,他已几乎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当然,也包含柳红凝的真实身分。 虽然墨轩雪不会像是饱经风霜的人一般有所感叹,况且他也算是整件事的外人呢!然而看着这依然被天大的秘密矇在鼓底的柳红凝,他不禁也有些担心若这事情真被揭开了,那么向来乐观的柳红凝又会有何反应? 柳红凝和墨轩雪一路走着,本来还想多找些什么话题的,但到最后或许也因为乏了,所以只好也跟着墨轩雪一起安静地散步。然而这样寧静的时间才过不久,柳红凝便渐渐查觉到了墨轩雪的神色底下细微的变化,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墨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么。」墨轩雪道:「在想往后的事情。」 「往后,是比武吗?」 墨轩雪摇了摇头,道:「比武的前一天有个陛下亲赐的宴会,我从那儿开始往后想起。」 不错。若要依墨轩雪说来,他可是没说谎。 因为李鸿岁已经知道了柳红凝的身分,而皇帝的宴会身为一朝之相的他必也得与会……若此,依照李鸿岁这堂堂宰相而言,是否有可能在当日道破那十数年来被掩盖的真实? 又或者,李鸿岁顾及了柳红凝的性格,是否会在比试后才说呢?又或者在比试后的宴会上稟奏圣上、请求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归家呢? 然则,若依太子殿下和祖父所言,外族很可能在比试后的宴会上搅动波澜。而这件事情,他们却没告诉李相。只是墨轩雪觉得,以李相的狡诈而言,也许已多少知晓了外族的心思,又或者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跡。 「看不出来墨大哥是会烦恼的人呢!」这时柳红凝说的话听起来像小孩子:「总觉得墨大哥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馀……让人佩服!」 「是这样吗?」墨轩雪只回以浅浅一笑:「很多事情,还是别游刃有馀较好。」 柳红凝咦声道:「为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墨轩雪只是随意带过:「那对一般人而言或许会是个沉重的负担吧。」 然而柳红凝却对此產生了兴趣:「为什么?游刃有馀不是很好吗?我总觉得这样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呢!」 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墨轩雪头一次打从心底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但,任重而道远,道阻路长……也代表那人身上所负起的比一般人还要多了。」墨轩雪如若冰雪般的双眼清澈明亮,但却如笼着一层薄雾般让人看不透:「家父便曾说过:自古能人都是付出比一般人还要多的心血才能成为一个『能人』的。」 「唔……」柳红凝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而有些发窘:「人家才没想到这么多嘛!那么想来墨大哥和楚大哥、杜大哥一直以来也都很辛苦了!」 「他们如何我不知道,」墨轩雪道:「但我自小便仰慕着祖父、祖母还有家父、家母,因此与其说是辛苦,不如说何其有幸能生而为他们的子孙。」 看着墨轩雪眼中的诚恳表情,柳红凝笑道:「我嘛!总被爹说神经大条、冒冒失失的,但我多少还是会察言观色的喔!且不说我与墨大哥相识不久、还未能看得真切,但像是楚大哥的眸子底深不可见,彷彿无时无刻不埋藏着心事。杜大哥看起来虽然就像是能随处谈笑风生的侠客,但他心思的细腻处却也令人佩服!」 「喔?」 柳红凝笑嘻嘻地道:「因为我啊!是不会想那么多的人,在脑袋还没被那些东西纠结死透了之前,身子早就衝出去啦!像是小时候央着跟爹一起下山打马贼,才不听他们说些什么湖混道理,我的剑立马就抢在爹之前出鞘开打啦!还管他们那么多!」 墨轩雪听了不禁责难:「岂有这么胡来的道理?」 「爹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喔!我那时知道爹要生气了,便跟爹说了我知道爹会保护我、而且我是爹一手教出来的,肯定不会给他丢脸!」柳红凝吐了吐舌道:「所以后来爹就原谅我啦!」 「竺师父可真好说话。」墨轩雪微微一笑:「若是让家父或者祖父教起来,肯定不会如此善了。」 「欸?」柳红凝听起来可好奇了:「那么墨大哥的父亲和墨大将军会怎么说?」 墨轩雪不假思索:「轻则关进柴房思过、只管一日一餐,一般而言则罚跑校场十圈八圈的,最重恐怕得被教训个十天八天起不了床了。」 「噯?难不成……墨大哥被教训过?」 墨轩雪摇了摇头,道:「但我兄长和弟弟都曾因犯错而受罚。」 「看来墨大哥是个好榜样呀!」柳红凝调皮地笑道:「像我,若有手足吧!肯定通通被我带坏了才是!到时候爹肯定烦恼啦!」 「是这样吗?」墨轩雪用了最简单的问句做为自己不予置评的态度,并且也将这话题做了个简单的结尾:「快晌午了,你还算大病初癒,别在外头待这么久比较好。」 「唔,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柳红凝知道若是自己有一分半毫的不甘愿表露于外的话,墨轩雪肯定又会搬出医者的架子让自己不得不乖乖就范了。然而她虽然听从了墨轩雪和平的劝告,但却仍忍不住卖弄乖巧道:「那么,墨大哥!这也正好,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听着柳红凝的话语,墨轩雪又岂不知她话里的涵义?然而确实今日几乎算是整日空间着的状态下,也就顺势答应了柳红凝的邀约,并且他们吃饭的地点一定是在柳红凝下榻的客栈──虽然没有受任何人所託,墨轩雪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在这比武前的敏感时间点「遇上」某些事了。 而那客栈呢!不就是最好的地方吗? 一方面对着外族行动的疑虑、另一方面也想取得更多相关的情报,墨轩雪决定与柳红凝吃上这顿饭。 虽然,是怀藏着另一份复杂的心思。 * 李鸿岁在书房看着一只不久前由下属所呈上来的算盘。 那算盘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上头的细桿子镀上了金、而算珠本身则是烧上了金的铜。如此看来,这副算盘与其说是商人营生之物,不如说那是放在哪处用来摆派头的装饰品。 李鸿岁伸出了手,轻轻地拨弄着几个算珠,看似正在计算又或算计些什么东西。然而若有谁在他身旁,定可由他的神情看见他是心不在焉的。 然而这偌大的书房内,却只有李鸿岁一人。 虽然李鸿岁向来喜欢独自一个人,但这几日却不免有些烦躁。 钱中枢几日前就向他挑明了,比试过后的大宴当晚,他必会举兵攻城。 然而李鸿岁的不赞成却引来了对方的讥笑。笑话他李鸿岁是只会拿笔桿子的文弱书生!──殊不知近日朝廷上下因为这外族的关係忙翻了天,其中暗藏多少猫腻,就算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就算皇帝和太子二人也只交待了「小心防范」,但光瞧着墨大将军这次带着儿孙来京城作客这回事,就自得明白了皇帝恐怕另有准备。 然而这「准备」究竟是怎么个准备法呢?──依据李鸿岁所得到的情报表示,有密令调了军队巩固军防,另外也有精兵从东、南两方秘密而来捍卫京城……皇帝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原因李鸿岁恐怕能猜到个几分,然而自己若越加小心地去提防,那可能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如果自己与平常有异,那么一来天子能随时除掉他宰相的实权,另一方面自己虽然早已小心地不留下与叛军交流的把柄,但若被一口咬上了,恐怕也难以脱身。 李鸿岁想起户部受圣旨遣人将卢彻垮台后的残局收拾之前,他可就有动了些手脚,也睁隻眼、闭隻眼地让钱中枢的人将部分财务瞒天过海地移转给他们的商贾。 就算自己身为「事不关己」的宰相、没受命处理这事……但这锅浊汤若要往他的身上溅上几滴却也非难事。尤其是上京侯楚沉风和那个皇城侍卫杜旬飘,肯定也都将所有的事情一体通报上去了。 那么自己想用竺允道这步棋的事情,肯定也被知晓得通透了。 「啪!」 一颗算珠在李鸿岁的失手下敲出了大大的声响。整个算盘因为李鸿岁的施力过大而略斜了一边,这也让李鸿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而这时,他才发现书房门口站了人。 那是他现任的妻子。十多年前叛乱当中、其中一个主谋的女儿。 他的「岳父」自然是在叛乱之后未被「清理」的那群人之一,李鸿岁其实也不得不配服那人的深藏不露。在风波过后数年、便以自己腿疾不良于行的理由向皇帝请辞回家养老,而皇帝也给予了他足以安养下半生的田產和财富、让他风光地还乡。 而后在灵画死去的三年后,就把那人的女儿赐婚给丧妻的自己。 虽然自己的继妻是个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亦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然则李鸿岁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恨着她的。──但更深切地来说,他是恨着继妻、恨着继妻之父、恨着她整个家族,并且,更恨赐婚的皇帝! 他们怎能可以糟蹋已然逝去的灵画! 怎么可以! 「夫君,怎么了吗?」 又是如此。 李鸿岁忿忿然。若是自己身旁立着的是温驯可人的灵画,那该是再好不过的景?那么他就会淡淡地笑着对爱妻说:「没什么。」而后与她牵手走向庭院呼吸新鲜空气,如此任何烦恼都将一扫而空…… 李鸿岁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想法化作实像、投射在自己温驯而毫无心机的继妻身上,只是满腔复杂而错乱的情绪从嘴里蹦出时,只是一句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话语,不若往常他对她所做出的体贴假象。 「没有,你离开吧。」 「噢,是。」 似乎感觉到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李鸿岁的继妻、这位当今宰相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就算再怎么天真,也懂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丈夫正在生气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因此也只好乖巧地退下。 李鸿岁又开始打起了算盘,只是这次是在心中。 竺允道的那句「你仍是将画儿和她的女儿当作是个物品」的确重重地打在了李鸿岁的心口,久久让他无法喘息。 自己真的当柳灵画和李怀铃是个物品吗? 不!绝对不是! 竺允道那个败寇又岂知自己对柳灵画的一片真心!要不,当初他大可放弃争夺在灵画身边的那个位置,而不是千方百计地一定要赢得美人归! 对,没错。 李鸿岁渐渐沉静了下来,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也找到了一些宣洩的出口。 他李鸿岁是爱着柳灵画的,当然,也爱着他与灵画的孩子,李怀铃。 所以他的下一步应该要是把他与灵画的仅有联系要回来。 李怀铃势必得回到自己的手中,成为一个相府中教养有方的宰相千金,而非那个成天在外撒野、对自己大逆不道的柳红凝! 「啪!」 一颗算珠弹地飞快,那力道之大甚至足以动了整副算盘。李鸿岁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往后的几些日子,恐怕得更加劳心劳力了。──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淡淡的、有些满足的微笑。 * 正巧在楚沉风心情最差的时候,他碰见了那干异族人。 那名异族女子脸上的傲气不减,但看待楚沉风的顏色更多了几分轻蔑,楚沉风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便逕直要穿越而过。 这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这里是当今朝廷脚下的土地,京城,怎容得异族生事?──然则自己可没那样的间工夫去理会这一干化外之民。 楚沉风在心中冷笑一声,而后用他那从前一贯的淡漠表情走了过去。 却是那异族女子伸出了纤纤柔荑拦住了他的去路。 「勇士,留步。」 带有异族口音的中土语言传入了楚沉风的耳中,听得一清二楚,而楚沉风的反应却不是讶异女子会中土语言,而是嘲讽道:「喔,既然会我中土语言,那日在栖凤城又何必卖巧?」 异族女子不知是否听得懂楚沉风的话、更或者听得懂他言语中的嘲讽,只是令人不太愉快地笑自顾自地提起话题道:「本公主知道你的『大』是你们的左屠耆,但却怎么跟一群不符合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呢?」 楚沉风幼时便被王府的先生教导过,某些异族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大」,而「左屠耆」在部分异族当中则是只有太子才能担任,因此对于那异族女子的用语听起来虽然仍有些彆扭,但却不至于一无所知。 「左屠耆?」楚沉风冷笑一声,而后以那异族公主的说话方式回道:「我们的左右之分仅于百官之上,你们……喔,本侯倒是忘了,你族的头领连个王都算不上呢。」 那异族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当初我阿大平乱向你朝进贡,还被封了王号,怎么连王都算不上?」 「喔?这下子总肯自贬身价了?──本侯只知道外族的王在本侯面前都要谦卑三分,怎么你就如此大逆不道?」楚沉风的嘴角露出的笑肯定让异族公主感到羞辱:「身为下臣之女还胆敢拦路且出言不逊,就算看在你父亲不稀奇的脸面,也能重重治罪。」 楚沉风刻意省去了「令尊」二字,而改以「你父亲」做为称呼,虽然他并无期待异族公主会听得懂他语中的讽刺之意,但自己的语气似乎也早就透露了自己的轻蔑之心凌驾于对方之上。 然则这样的言语不但惹怒了异族公主,他如此刻意目中无人的语气更让公主身后的侍从们感到浓厚的敌意而纷纷开始叫嚣着。只看那异族公主单手一挥,一声异族语言喝止了身后的骚动,而后朝着楚沉风怒道:「你得意什么!就以为你们中原的什么皇帝是你的亲长就能这样目中无人吗?」 「喔,本侯目中只有中土子民。」楚沉风冷笑一声,道:「所以可否请你等离开了呢?」 那异族公主本欲还口,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般,突然地笑靨如花:「看来你也只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这么得意嘛!」 楚沉风本欲迈步要走,但那异族公主的话却尖锐地刺进了自己的耳中。 「就先不说你那得力的属下杜旬飘!」异族公主说起中原人的名字虽然有些彆扭,但仍算是流利:「那个墨贼……你们将军的孙子可比你耀眼得多了!」 听见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原先摆佈在脸上的轻蔑神色转为冰寒,他心知这是对方的挑衅,心里却仍忍不住升起真正的不满之意。 那异族公主看见楚沉风的脚步停顿,脸上显露出得意之色:「那个叫墨……轩雪的,在你们的话叫做文武双全吧!真可惜你这皇族的人竟然半点也不如!」 楚沉风听了对方咄咄逼人的言语自是不太痛快,但转念一想、随即在心底留下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而后沉着声将心中不满的部分挤压出来:「就凭你的身分也无足以在本侯面前卖弄我朝语言,你今日的无礼便是日后的代价,记着了!」 特意加重了最后语句的语气来表达自己深深的不满,楚沉风旋即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走向的目的自然是柳红凝所在的客栈,当然,也是最有可能碰上那个总让他不太愉快的墨轩雪的地方。 楚沉风的目光闪烁,除了一些只要是稍微聪明的人便可能点破的计谋外,还有其他复杂的心思。 * 这厢柳红凝仍然滔滔不绝地巴着墨轩雪说话。 对于比起柳红凝只能听着竺允道的故事,墨轩雪的亲身经歷总是精采得多。毕竟竺允道总是对自己的过往隻字不提,因此再多「他人」的故事也无法令人特别地置身其中。 「墨大哥可真见过那样的奇事?」柳红凝惊呼连连,若不是她与墨轩雪用餐的地方是在被隔开来的宽敞空间,恐怕会惹来眾人的白眼。 墨轩雪喝了口茶,仍维持他一贯的淡然:「南疆那确实有人能够以声音或者药物、蛊物等操纵虫类,但他们与世无争,因此却不会拿虫类害人。还曾有中土人误闯雾林受了瘴气病倒,还是由他们的人利用南疆那里生长的特殊草药救回性命的。」 柳红凝听了有些入迷:「噯,墨大哥、你知道吗?我啊!最嚮往的便是四处游山玩水呢!」 「外头的生活不见得好过。」墨轩雪静静地说出像是劝止的话:「可不见得游山玩水便是快意。」 柳红凝笑道:「我是想过嘛!但总不甘心平平凡凡地就这样将就着自己的一生、结果到老到死前都什么也没见过,那样多可惜!」 墨轩雪道:「但你这一阵子见识的一切可就丰富了。」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啊,我自己还是知道……这些都还是爹纵容我的。」 「竺前辈对女儿的宠溺可是人尽皆知……」墨轩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地吁了口气,道:「看,这是谁来了?」 柳红凝听着墨轩雪的话、一面回头,看见的是楚沉风一步步沉着的步伐踏入这宽敞的用餐空间,然则脸上却拢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冰寒。 「墨轩雪,与本侯一分轩輊。」 语毕,无视于柳红凝的讶色,楚沉风认真地将手搭到腰间的刀上,重重按捺。 第十四章 巍峨的宫殿。 杜旬飘和另外三名长辈同席而坐,四人的面色虽不皆然沉重,但几乎都很是严肃。 此时谈话已是一个段落,虽然以辈分而言不该由杜旬飘开啟下一阶段的话题,然则在座四人都是习武之人,再加上他们谈论的可都是正事,因此杜旬飘除了本身对其他三者的敬重之外,过于谦虚可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冒犯与失礼。 是以杜旬飘看着另外三位长辈的表情一轮后,开口道:「边防太子殿下已早在数月前布置完成,晚辈心中所想和墨将军相同,坐镇边防的杜大将军和卓老将军都是百战老将,若边关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也肯定逃不过他两位老人家的耳目,只是……」 停顿了一下,道:「朱师父和冀老师父二位前辈方才说想与墨将军想一同担下京城内外佈防,殿下又名言上京侯届时将另有要务在身,那么皇城与相府的部分合该由谁担下?」 被称唤作「朱师父」的老人家正是柳红凝口中曾提起的「碎羽刀」朱阅,他摸着花白的短鬚微笑道:「旬飘小兄弟,你怎么不见了呢?」 杜旬飘一愣,而后才会意了过来,道:「晚辈身为皇城护卫,自是留在皇城护卫陛下、殿下平安。」 朱阅道:「你们大内不乏高手,况且皇城护卫又不只旬飘你一人,怎么说得像是皇城内只剩你一个了?」 杜旬飘认错道:「是晚辈言之太过。」 一旁的冀师父道:「你从前跟允道太久,怎么这回看你倒像是从前的他一般拘谨?」 杜旬飘苦笑道:「晚辈方才可是真心诚意地在懺悔!」 朱阅道:「冀悯,老夫自认识你四十三年来从不见你开过玩笑,这会你才可得好好三省己身!」 冀老师父冀悯的面色还是一般严肃正经:「也是。旬飘,但以我的意思是你虽必须在皇城,却不需在陛下、殿下身侧。」 杜旬飘的表情稍显讶异。 冀悯道:「此次大宴乃是早上比试过后当晚开宴,与当时不同……老夫惦量李鸿岁中午若按他的算盘计算、肯定还在犹豫该不该对那孩子有所动作,然则叛军肯定是万等不及要早些下手。」 接着,冀悯看着不发一言的墨老将军一眼,才又道:「我早已与现在你们的护卫头儿萧兄弟照过面了,旬飘你带着一队弟兄在皇城内外便自有用处。」 皇城内外? 杜旬飘正纳闷着这词汇是否真如自己所解读的那样,但在他重新迎向冀悯沉着却不掩锋芒的目光之时,剎那间感到些许沉重的压力。 「冀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掌兵。」 墨将军此话开口,有如将杜旬飘原先怀藏的猜测化为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怀抱中、让他喘不过气。 掌兵! 他充其量只是个门外武人! 虽然兵书亦是他们皇城护卫必须修习的功课,但是就算读再多书、没打过仗的自己总还是纸上谈兵! 杜旬飘的表情有些犹豫,然则这样的神情自然不被三位老前辈认为是替换人选的理由,冀悯只管说着自己的话道:「若你有允道一半的能为,这件事情你肯定办得成。」 「是不成也得成。」相较之下朱阅较为和蔼的神情反倒是令杜旬飘感到更大的压力:「并非我朝无能人,而是相比十馀年前的那场兵灾而言……有太多、太多的人无法再被牵扯进来了。」 冀悯听了冷笑一声,道:「是草木皆兵吧!」 墨老将军道:「陛下与殿下自有其顾虑,很多人不能被赋予重任也是理所当然。」 杜旬飘尷尬道:「虽然晚辈并不是想要推諉,但这兹事体大……现下皇城护卫当中的萧头领和蒙副头领皆比晚辈还要好上许多,怎么就挑晚辈一人?」 相较于冀悯的严厉和墨老将军的淡漠,碎羽刀朱阅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倒是让杜旬飘少了些压迫感:「年轻人总该多试试,反正无论是你的成或败,对于你而言是天塌与否的差别,但对于我等的佈局而言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一个战场罢了。」 听起这话,杜旬飘这回可不顾晚辈身分,有些不悦地说道:「纵便是战场一隅,总不该是无足轻重。」 朱阅嘴角勾了勾:「怎么,你以为自己要领的那个队伍就很重要吗?」 杜旬飘拱手:「恕晚辈直言,晚辈以为战场上任何佈局都举足轻重!」 「碎羽刀」朱阅这时在杜旬飘的眼中或许忒轻浮了些,只见他拨了拨自己稀疏的短鬚道:「你才多少年纪,怎么知道我等和墨将军的佈局中,你那份究竟有多重?」 杜旬飘愣了一下,道:「莫非几位前辈另有打算?」 冀悯道:「成有功,败则死,你这小毛头废话怎么这么多?」 杜旬飘按捺住自己想说出的满腹言语,沉住气道:「晚辈以为这毕竟兹事体大……」 「所以才百般推託?」一直沉默的墨老将军开了口:「杜旬飘,责任当前,你接与不接于我等而言却是无关利害之事。」 这回的词语换成无关利害了? 杜旬飘沉默了一会,道:「晚辈非是想抗命,但如此轻率的谋划、恕难从命。」 此话一出,却不见其他三人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或者又有恼怒之色,唯有朱阅的眉间微微一蹙,却也没表达什么不悦。 这回,杜旬飘又愣了。 这几位「老谋深算」的老前辈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杜旬飘实在是不想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几位他敬重的前辈,但这一席谈话下来,除了凿定皇城的戒备和边疆、境内等佈局外,却是在京城内的防守没有任何进展。 再说了,自己身为晚辈、身为下属,可是堂堂正正地抗命了啊! 如果换做是他人,杜旬飘肯定将「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这句话奉送给几位真的看起来态度有些奇怪的前辈们。如此不乾脆又别有玄机的模样,莫非是自己果然不够格参与他们的谈论? 只看墨老将军左手一掠自己的鬍鬚,而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一枚铜製令牌,沉沉地压在桌上,向杜旬飘道:「你知道十馀年前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吗?」 杜旬飘看着墨老将军的双眼,而后道:「晚辈只晓得那干外族长年一直骚扰居于我朝边境的子民和商人,在先帝闭关以表示对外族略施薄惩后,外族心有不甘、而那卢道因也称势藉外族之力谋反。」 这时朱阅轻叹了口气,而冀悯道:「你还记得竺允道给你的武功评价是什么?」 杜旬飘不假思索:「有序无序、捷能止岁、飘颻如风。」 这回换的是朱阅开口说话:「死人虽不会说话,但卢道因等的叛乱却是因为惧怕先帝抄门灭族,严格说来虽是存心谋反、却非久远的谋略。」 这事,杜旬飘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不得不更加地聚精会神了。 朱阅看了墨老将军和冀悯一眼,道:「近三十年前在河东有个震慑天下的大案,起因是黄河河汛那年比过往十数年的规模还要大,但当洪流衝破了提防、甚至河水、雨水漫至粮仓时,眾人要救粮,打开那月月必须清点曝晒的大仓时,发现里面竟是一堆人的尸首、淹没多时的成山白骨和不逾百斗的米粮……」 杜旬飘面色变了变,道:「这事晚辈略有耳闻。」 冀悯补充道:「在当今陛下还是王爷时,陛下便奉甫即位的逊帝之命和几位朝廷重臣彻查这事,而身为王府护卫的竺允道自然也是参与其中。」 杜旬飘点头:「晚辈曾听师父略提过此事,还说冀老师父那时也破例一同当差彻查此事。」 「那可是竺允道他头一次跟老夫平起平坐的差事。」虽然冀悯看起来只是在口头上说着过往云烟,但他的眼神闪烁,像是往事仍歷歷在目般令他难以忘怀:「后来你知道嘛!那些白骨!竟是多年前卢道因还是个芝麻豆大的官时,在先帝在位初期时干得好事!」 杜旬飘睁了睁眼,表情略显意外。 「当时北方仍有战乱,加上长江以北皆闹上了饥荒,江南的米粮远不足救济,那卢道因竟伙同许多道官、州官等若干没心没肺的傢伙,将大多数边防换回来的战俘或俘获的外族人皆报了个战死的由头,一个个抓去剔肉,做成给灾民的肉汤!」 杜旬飘听了顿时瞠目结舌,就连不久前饮下的茶水都开始在胃里头翻缴、发酸! 这是什么泯灭天良的混帐东西! 「然则可惜的是这件事过于骇人听闻,况且那时救济灾民的肉汤可是被编成了一首首歌功颂德的歌呢!」冀悯冷笑一声,道:「先帝崩逝不久、逊帝甫登基之时,这可是稳定皇权最好的药方!然则逊帝在事后却只做了一半对、一半错的决定,而造成全盘皆输的局面……哼,就是导致十馀年前那场叛变的主因了。」 杜旬飘疑道:「什么叫一半对、一半错?」 「对的事呢,就是按捺下这件事的肇因,胡编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和找了一堆真的有罪却非主谋的替罪羔羊受罚。错的呢,却是在放过卢道因等主谋后,又从其族人开始翦其羽翼以示惩罚,却又让他继续坐稳了他的相位。」 冀悯继续说道:「要知道,卢道因可不是不会记仇的傻瓜。就算他不敢仇视逊帝,但那样令人心惊肉跳的一笔笔警示可是逼他不得不反!」 杜旬飘听完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道:「晚辈都明白了……但,这些又跟晚辈领不领军有什么关係?」 「便因为你的血脉牵扯于其中,不是吗?」原本在一旁间得发慌的朱阅这悠悠飘来了一句话就像是羽毛一般沾黏在杜旬飘的身上,久久扯不开来。 杜旬飘一愣,道:「朱老师父,晚辈的父亲和叔父的确死于十多年前的那场叛变,但事情都过这么久了,要再如同儿少时一般伤感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当时晚辈也亲手报了仇,确实再无遗憾……」 「但,你却是座桥。」沉默着的墨老将军开口说来却是凿在了杜旬飘的心尖儿缺口上:「便如同你的亲娘身为无辜的外族血脉却仍一体被视为乱臣贼子一样。老夫观察已久,此次就算外族一体叛乱,那也只是有几个主事的荏儿、摘去便可。若你能体恤陛下用心,肯定能知道我们佈置的边防乃至皇城防御都是什么样的状态。」 杜旬飘闭上了眼细细想过,那幅不久前才看过的地图。剎那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若是他,看着来势汹汹又盛气凌人的外族肯定还是会给他们杀个下马威,但当今陛下之大器大量还有深远的目光,绝对是他们这些臣子下属所远远不能及……而若能依着皇帝陛下的想望,那么自己死去娘亲的魂魄,肯定也会在天之上安心地笑吧! 想到这儿,杜旬飘再度张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恢復了以往的明亮透彻与光彩,甚至还带了自信的神色,而这样的光芒则令其他三位前辈安心地牵了牵嘴角。 「晚辈杜旬飘,恭谨承命。」 * 这方本该热闹欢腾的客栈倒是有别于常而是另一番「热闹」了。 正当柳红凝还没说上几句什么相关紧要的话时,楚沉风腰间的佩刀早已迸出闪亮的光芒。 这倒好。 柳红凝那时只记得自己竟然想了个最枝微末节的东西──幸亏这是个独立的小房间,真要闹腾起来一时半刻恐怕还没人能察觉呢? 然则这样荒唐无稽的想法却在第一声兵器交接的响亮声中破灭。 何等锐利而刺耳的刀鸣! 然则两人短兵相接之间,那原本大器而得以傲视群峦的招法被困在这小房间内,竟都是转为精巧细緻的武功招式。 柳红凝看呆了。 只见楚沉风快刀连连,起手抬足之势又沉又稳,却又能在瞬间轻如鸿毛! 刀光闪烁。 却是墨轩雪始终都採着守势,双足一挪一点,从不久留,而他的剑──亦从未出鞘! 楚沉风锐利的眼睛盯着他那柄始终不出鞘的剑,心中更添几分阴寒,殊不知墨轩雪看似处处退让的「君子」样貌,对他而言是何等的羞辱? 面对楚沉风这样光明正大的挑战,墨轩雪的应对更像是无声的嘲讽! 然则,楚沉风不容回绝的战书又岂是尊重墨轩雪的表现? 墨轩雪怀藏的心思半点儿也没让人看透,而楚沉风心底的想法却是一层更添一层,最后搅成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难以猜想。 所以,先逼墨轩雪出剑吧! 楚沉风身形微顿,改变攻势,一招「山雨欲来」敛起浑身刚炁,向前踏出数步后手腕一转一捺,在刀锋触及墨轩雪的前一刻发劲,那「满城风雨」挟着楚沉风的炁劲爆散,逼得墨轩雪眉头一皱,「寒雪」出鞘── 錚! 墨轩雪使用「寒雪」剑格上一寸剑身轻而易举地弹开了楚沉风的刀锋,简直要惹得一旁着急看着的柳红凝倒抽一口气──要用兵器最难以防御的地方进行防御还能如此顺手,这墨轩雪究竟在他的武学上下过了多少功夫! 更何况他的医术亦非一日能及! 然而楚沉风仍是依旧寒着一张脸,在刀锋被格开的剎那抽刀、补掌! 这掌来的又快又急、眼见墨轩雪已是无法再回避,只能正面迎击! 一声沉着的双掌相击。 沉闷的声响像是秋风扬起一般刮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内,有声、有息…… 任凭眼力再好的人都无法从这画面中看出谁高谁低,然则几乎所有的奥妙都藏于这声音当中。 单就内力,楚沉风终究胜了些许。 然则墨轩雪在运气、走气的功夫上却是略胜一筹。 就凭这样的差距,就足以令楚沉风恼怒。 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好像记得自己在儿时,有个叫做「闻声」的男人被自己的爷爷带来教自己更进阶的功夫。然后当着自己再怎么日日认真于自己的功课上、武学上,却总比也比不过那些王府的护卫「伴儿」时,偶尔他总会出手莽撞、失了耐性。 那些伴儿看见小主子恼怒,出手也慢了,但总也不敢偷偷地放水让小主子赢个几回。 而后,那位叫做「闻声」的男人,他的新师父看到了他这般模样,便只从他身边走过,一边念道:「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再而后,当他再度举手投足时,便有如沁泉入心一般,稳当而流畅…… 所以,楚沉风还当真冷静下来了。 然则当他为了千百种原因决定在这客栈内挑上了墨轩雪时,所有的恼怒与任何压抑的情许是一种抒发,但这般冷静,却反而让他暗暗觉得吃惊与可怕。 他知道自己好强。但原来在他内心深处,自己的「好强」是可以带有一分一毫将一个人彻底毁灭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还是说,这样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楚沉风面上的寒气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神色。 只见他一身刚炁渐渐凝滞,而脚下的步伐也越踏越沉,手上刀锋一刀接着一刀由墨轩雪的肩膀、身体乃缓缓凝聚至他的心脏。──既然自己的内力略胜对方,那不如就利用这微薄的优势,或许还能将对方置于险境呢? 如此危险的想法随着楚沉风的每一个步伐渐渐深刻,他的大刀趁着墨轩雪离墙壁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时突进一刺,逼得墨轩雪不得不往侧边闪躲── 然则那简直要比人高的巨大花瓶和呆了的柳红凝各踞墨轩雪的一侧,使其躲无可躲,墨轩雪当下便只能回身踏墙,从楚沉风上方掠身而过! 愚蠢!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愚蠢! 楚沉风兀自在心中吶喊,却在他的刀锋向上抽回一个弧度要将墨轩雪划上一道红痕之时、立刻又噤了声。 墨轩雪的身形,宛若鳶飞。 而后,在楚沉风的惊奇下,墨轩雪的「寒雪」出鞘,剑尖与刀锋相对,在那极为细小的一个顶点上于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 很美。 楚沉风呆了,柳红凝自然也呆了。 然则神色仍如往常一般的墨轩雪将他的剑徐徐地收回了鞘,道:「上京侯,你还要继续闹吗?」 闹? 竟被说是在「闹」。他楚沉风可当真不是小孩,不会去做那些无聊事! 楚沉风听话后驀地失笑。 「本侯认真非常。」 墨轩雪冷然:「你认真,是你的事,我无须奉陪。」说着,便走到了柳红凝的跟前道:「时间差不多、你该休息了。」 柳红凝愣着,道:「你们……怎么……就这样没了?不打了?」 墨轩雪淡淡一笑,道:「莫非你期待些什么无法收拾的衝突?」 柳红凝听了赧道:「才不!……只是楚大哥,你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楚沉风哼声,不语。彷彿是柳红凝初认识的楚沉风一般,却又带点陌生的气息。 不过若要柳红凝认真地去想,她与楚沉风之间的关係还当真可称为「陌生」二字。毕竟在他们与杜旬飘共同相处的日子上虽是不短的光景,但从来都只有柳红凝与杜旬飘提起往事,楚沉风对于自己的过去,无论是身分或者任何经歷、心情等,皆是一概不提,就连杜旬飘说起自己与楚沉风相接连的过去也只是略微带过而已。 于是柳红凝再度将自己的视线先后投向了楚沉风、墨轩雪,最后復又回到了楚沉风的身上,用着无奈的表情和语气摊开双手道:「总觉得,怪可惜的。」 「怎么个可惜法?」墨轩雪似乎不急着催柳红凝回去休息,或许是方才的催促只是个做为散场的藉口,也或许是想从柳红凝接下来的话语中听到些什么,因此墨轩雪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模样可说是无比自然。 柳红凝走了几步靠近了楚沉风向他眨了眨眼,道:「楚大哥,喝些茶、降降火气好不?」 楚沉风不发一语,只是用着一个极为疏离又复杂的神情最后望了柳红凝一眼,离去。 这本来喧腾的厅房又只剩下柳红凝和墨轩雪二人了。 「呿,莫名其妙!」这时柳红凝就像是个闹彆扭的孩子忽地变了脸色:「闹什么彆扭嘛!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就要让我担心不成?」 墨轩雪牵了牵嘴角,道:「你若想担心别人,怎地又让人如此担心?」 「噯?」柳红凝回过头来,仍旧是那副噘着嘴的孩子模样,道:「这事才不一样!我至少有乖乖听话吃药、休息和不练功的,怎地才憋了好些天就变这副模样,不让人生气才怪!」 「这事不急。」墨轩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或许他碰上了哪些人说说话就会好些了,倒是你,真该回房歇息去了。」 看着墨轩雪认真的语气,柳红凝也不得不乖乖听从,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与其离开此地。 墨轩雪送了柳红凝回房后,不若往常一般还得花时间叮嚀几回又或者再把把脉向,反倒是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逕自离去。 那些人,并未出现。 墨轩雪本来还有些期望着那些可能将要滋事的异族人又或者有其他人可能也会同时搅和进来,是以才在与楚沉风对招时还须分心地眼看四面、耳听八方。而那一刀一剑的相互交击之下,他也明白了楚沉风确实也在犹豫些什么。 当然,墨轩雪是知道楚沉风将自己视为心上的疙瘩、乃至眼中钉,但这一切都不比所谓的「大局」还要重要。 算来,明日就是要面圣的日子。虽然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于他这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而言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然则比起可能将掀起波澜的那满城风雨,墨轩雪更在意的是:是否有其他蛰伏暗处的人事物蠢蠢欲动。 其实墨轩雪这个担忧不无道理。毕竟由他一个局外人看来,纵便天子、太子与许多将军、好手们都已是枕戈待旦,然则这看似完美的佈局与预备反制的计谋或许也忒托大了些? 自他受託以来,无一不是「巧合」之事。 无论是那些在南方的日子,却不说为了巨贾卢彻所埋藏的秘密而走近那片传言白骨遍地的闹鬼林子,出来后却不意遇见了柳红凝和楚沉风二人吧!便是在更早之前在他要南下之时,就曾看见了一干异族商贾当中混杂着稍微易容过的杜旬飘。 就当那是巧合之事便罢! 在他从住在栖凤城母亲那儿与几个老前辈共同商讨着异族奇毒「七奇香」的破解之法时,没多久就有皇城密函请他带着这方新药帖上京与几位老太医共同研究研究。 更不说他上京的途中却还遇到由那异族公主带领的武士们还有许多祖父与父亲教他认得的叛乱残党了! 哈,可是其中有什么圈套吗? 况且,能够将这么多零碎的线索还有谁呢? 他墨轩雪虽是离世之人,却也不敢将这顶大帽子直接扣在当今天子顶上。 若将这一切连贯起来,是不是明日的面圣或者二日后的比试都是个阴谋? 墨轩雪想了想自己认为不太可能有这么「绝顶阴谋」的李鸿岁,再想了想几个祖父与父亲同他说过的过去的那些乱臣贼子以及亟欲报仇的人们。 无一是完全可能的人物。 若此,究竟还有谁有如此天大的阴谋能将所有人都一网网在自己撒出的计谋中? 如果真有所谓那幕后的阴谋者,并且能把数以百计、千计的人们都确实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这天下,果真堪忧…… 墨轩雪想起已经好一段时日不见的祖父墨老将军,寻思着这会祖父恐怕也还在为天子所请託的事情而计量着吧?于是他低头沉思了会,决定还是去见上祖父一面再做打算。 * 却说楚沉风离开了那令他足以升起万般复杂思绪的客栈后,一时不知去处,便决定还是回皇城去。 距离比试的日子只剩两天了,而天子竟与他说比试的事情不用他费心,但难不成所有的比试就要由杜旬飘和墨轩雪两人承担? 好吧!就算他二人再如何武功高强、比试起来不会费多大力气,但总是少了个人,形式上交待不过去,而以他所知,朝廷却是没有再另行派人与会的打算……太轻率了! 楚沉风几乎是在心中不讳言地批评着自家人的处理态度。 但,若要就「轻率」二字而言…… 楚沉风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不远方前的皇城。 应该说,朝廷答应李鸿岁所呈上的人选这事,就已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皇孙、皇城护卫。 除却杜旬飘的身分来看堪称合理外,前二者──当然包括自己呢!可说是荒唐!荒谬之至! 然则这一切却又如流水般顺畅非常,直让人怀疑是否事情真的是如此顺利?还是说真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让这一切一拍即合?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可笑了些! 楚沉风就是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机缘巧合,不然许多事情不会这么「刚好」地凑在一块。然而,他却也不相信这样的机缘巧合从偶然之间的激盪后竟会如此几乎平淡无波地继续下去。 彷彿过往的策划、一切的事情都是不曾存在的烟火。 万物有因皆有果。 过往所有的事情乃是造就如今一切的成因,楚沉风知道所谓的「机缘巧合」往往都只是人的心念一动所造就的结果,而每个人的心念交错之下,就可能碰撞出许多火花,乃至掀起涛天巨浪…… 如同,自己和柳红凝的相遇一般。不就是李鸿岁的心念不正和朝廷无法容忍的事物,就只是恰巧叠在了巨贾卢彻身上吗? 仅此而已,竟然就是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什么异族的挑拨、七奇香,还牵扯出红凝的身世,乃至十馀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前的恩怨。 这,想起来可真令人作呕。 楚沉风再度迈开步伐,走向熟悉的皇城。 其实,他真的非常想向太子甚至天子询问,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又或者究竟有多少计划,是把他也纳入其中的? 他并不会不甘、不愿成为朝廷的棋子。但,他想要明白。 他想要真真切切地明白所有的始末,而不是那些枝微末节的结果或者他人的家务事! 如此的渴求在此刻就如同一团越烧越烈的火球一般,灼伤了他的胸口。无比强烈。 楚沉风顺畅无阻地走进了皇城之内,却不走向太子所在的东宫或者天子的书房,而是自己的皇祖母,也就是当前皇后、从前嶍王妃的寝宫。 楚沉风是这般打算的:就算从天子、太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么从小就给予自己无数为人智慧的祖母,总能提点自己些什么的。 然而,才要达皇后的寝宫之时,就有皇后的两位贴身侍女向前恭谨地说道:「上京侯,皇后今早下的懿旨:若上京侯前来,特赐一碗甜汤作以点心慰劳辛劳,并请其回宅第闭门思过。」 楚沉风蹙眉看着其中一名侍女端着的甜汤,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说了声「遵旨」并用了点心后、准备打道回府。 那碗汤可甜着。 楚沉风一口饮尽,才看见了碗底的字。 而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十五章 所有的皇子皇孙内,就只有封爵的枝叶能够在皇城外拥有自己的宅邸,而其中最有能为的皇家血脉之一的楚沉风所拥有的住所规模虽无法与大有功名的将相媲美,但也是不在话下。 回到了自家的宅邸中,心思细腻的上京侯楚沉风自然是察觉到了府内上下略显紧张之色,就连出来迎门的老总管亦是战战兢兢。 楚沉风也不管那么多,便直接朝着老总管问道:「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老总管看了四週一眼,才道:「侯爷,皇后娘娘的使者才刚走呢!说是要您在家思过,直到明日面圣……侯爷,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啦?」 楚沉风轻哼一声,才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看看本侯被惩处也不是第一回的事。」他秉退了担心的老总管,一面也再度迈开了脚步,前往宅邸中最深、最深的那处院落,坚定不移。 那处院落在上京侯的宅邸最深处。 平日,除了楚沉风的交待外,就连资深的老总管也没法子让人进去打扫。楚沉风每每有想不透的事情时,总会到这里让自己的脑子清静、清静,因为也只有这里,才是他最能够远离尘嚣的地方。 所以,自己是有多久没来这里了? 只记得回皇城后不久,他匆匆地来过一次,而后这处深锁、便再没打开过。 楚沉风在自己的僻静之地前停顿了一会,而后迈步踏入。 打开那久违的房门,「咿呀──」的声响刮上了耳膜,楚沉风想蹙眉,眼前的景象却使他不得不大感惊讶。 楚沉风踏入了房门,并将门带上。碍着自己的身分以及许多考量,他只是行了个晚辈的礼:「皇叔祖。」 那人的面容从窗外所照射进来的明亮光芒映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的脸色苍白、略带病容,那双目光依旧锐利,炯炯有神。只见他细细看着楚沉风,而后那略嫌失了血色的嘴牵了牵,道:「我的姪孙似乎不若往常意气风发,但却是活得更鲜明了些啊。」 楚沉风对于他的言语毫不在意:「今日皇叔祖是以长辈的身分来探望晚辈的吗?」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遣走侍从就为了跟你单独谈话?」他动了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像是抽搐一般:「我以老长辈的身分与你说话,恐怕这还不是第一次呢。」 楚沉风道:「但上一次却也是许久之前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楚沉风几乎是无礼地直视着眼前的尊长,道:「皇叔祖这趟出来,陛下可知道?」 那人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声音之沙哑、如同裂帛般的音色令人忍不住皱了眉头。「我皇兄那样神通广大,就算不知道、也得当他知道!……姪孙儿啊!你已经不小了,不该这么天真!」 「晚辈以为自己不天真,」琢磨了下字句后,楚沉风终究还是决定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然则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让晚辈觉得自己其实天真得很。」 那人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必姪孙想破头脑也想不出来吧!」 楚沉风虽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认服:「是。」 那人又哼笑了几声,道:「自我做错了那么多事……退位以来,恐怕能这样得意说话的时候也不多。虽然我的皇兄他并不管我太多,但是其他的眼线看我可看得紧呢……」 「皇叔祖虽是逊了位的,但毕竟也曾登上龙椅。」语中微微带刺,楚沉风道:「晚辈不记得皇叔祖是这样狂妄的人。」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楚沉风道:「谦恭温和、乃至优柔寡断,不就是皇叔祖过去所做所为、所呈现的形象吗?」 「你说对了!」曾经的皇帝瞇了双眼:「然则这十数年来的自我圈禁却让我冷静了不少。」 楚沉风盯着自己的长辈、也是曾经一国之君的男人,不再搭话。而后者虽面容枯瘦,明亮的双眼却越发自信:「说吧、说吧!你有什么疑问,我虽然不是可以预测什么的神仙,但总还能回答自己的后生晚辈一两个问题的!」 楚沉风沉默了一下,道:「那么,究竟是什么把这一切的事情都串起来的?」 以长辈自居的逊帝不知道是否早有预料到楚沉风便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上这么样的一个问题,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有点奇妙,是一种让人说也说不上来的苦涩感,这让楚沉风更加确信了自己所预想的事情或许没错──一切都迎合着一个极为巨大的盘算或者计谋,无论那个计谋对自己而言是好或是坏。 然则,逊帝原本自信满满的目光却渐渐黯淡了下来,最后转为一种无可抹去的颓丧。 就如同楚沉风年幼时看见他退位时的模样一般,如出一辙。 良久,那名曾经极为尊贵的男人才道:「机缘。」 机缘? 「或许姪孙儿你不信,」他沙哑的声音充满着无奈与苦涩:「但是,的确就是因为机缘。」 「我是不信。」楚沉风看着眼前的长辈,目光之中毫不留情:「若要我相信,皇叔祖得给我一个能够串通得上的理由。」 逊帝的目光中点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彩,酸酸的:「你能相信每个人的决定相碰在一起,最后为了应付所谓的『敌人』开始临机应变……每个人的反应到最后就是这般模样吗?」 「皇叔祖是咬定了这些都是巧合。」 「不,应该说能够把眼光放远来看的人,才会觉得这是巧合。」他道:「若像当初目光如豆的我,肯定也会只执着在当下的一切吧……」 楚沉风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男人的表情,而后看着他的容貌从像是病容一样的枯瘦,慢慢地从里而外浮现出老态来……最后,他道:「姪孙,有件事情你非做不可,就是在明日!」 * 墨老将军与自己的孙儿在一起的模样极其自然。 少有长辈的威严以及晚辈的恭谨姿态,这二人看起来与其说像是长辈与晚辈的对等关係,不如说像是家人──或者朋友一般。 墨轩雪与自己的祖父表情和神韵相似,就是那么一贯地自然。墨老将军的手搭在茶几上的瓷杯边缘,神情是那样地沉静:「我知道你迟早会想到一些问题、从而来问出口,但是似乎有些慢。」 墨轩雪微低着头,道:「孙儿不敢妄下断定,是以自己琢磨了多时。」 「也是,你自小就是谨慎的人。」淡淡地褒奖了回自己的孙儿,墨老将军道:「你可觉得近来的事情是天衣无缝吗?」 墨轩雪不知道祖父为何会用这么样的一个辞汇,因此只道:「不。但孙儿想问祖父,是否『机缘巧合』当真存在地如此自然?」 墨老将军道:「你若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天衣无缝,那么又何来自然之说?」 墨轩雪一愣,道:「然而却过分顺势了。」 墨老将军这时却问了一个不知所以的问题:「今日的剑练了吗?」 「清晨时练了。」 「昨日呢?」 「亦是在清晨时练了。」 「再昨日?又或明日会不会练?」 「孙儿日日清晨时皆会练剑。」 「练得可顺畅?」 「日日温习,自然顺畅。」 墨老将军喝了口手边的茶,道:「那么,起心动念,可为自然?」 墨轩雪似乎明白了自己祖父的意思,因此也恭服道:「起心动念、皆是自然。」 墨老将军点了点头,手中还端着那还装着热茶的瓷杯:「你可还记得你的祖母跟你说过,人看不见未来、但是未来却可以靠自己努力与争取之事?」 墨轩雪眼中的目光渐渐明亮:「是。但祖母还说了:然则人所前进的方向多取决于过去的经验与成长以来的想法本身,是以许多江湖术士能测量人的未来、都是深諳人心的缘故。」 墨老将军道:「那么,你已了然于心了吗?」 墨轩雪点了点头,道:「所以并不若孙儿所想的一般、有什么稀奇古怪,而是回头时总会有过分顺事的错觉存在。」 墨老将军道:「想必也有许多人在这个节骨眼明白了吧?」 墨轩雪道:「孙儿不知。」 墨老将军放下了杯子,对于墨轩雪的回答似乎毫不在意,彷彿刚才的问题就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一般。「我早上、才刚从皇城回来。」 墨轩雪知道自己的祖父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颇为重要的讯息,因此也不再搭话、侧耳倾听。 「我与几位将军的佈防业已完成,早上则是和朱阅与冀悯还有杜旬飘这三人谈着皇城、乃至京城内的佈置。」墨老将军停了一会儿,道:「冀悯的身分较为敏感,所以皇城内官员的事情由朱阅手下的人探察,所有官员的一动一静陛下都命令务必得掌握仔细。而朱阅告诉了我,李鸿岁恐怕不会有动静。」 墨轩雪是曾听闻当朝宰相可能有异心,否则也不会想早天子一步除去卢彻,并将他旗下的商贾、钱财与田產等做了手脚而未如实上缴国库。然则这事由自己祖父的口中亲口说出,却更有信服力。 「他进可攻、退可守,大可乐悠悠地做个两面好人,但是呢……」墨老将军的表情沉定到似乎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两面却都视他为心头上的疙瘩。」 墨轩雪至此终于开口:「是否李相明日还未有动静时,就会先被除之而后快?」 墨老将军道:「或许如此,然则这却不重要。」 墨轩雪点了点头,继续听着祖父的字字要言。 「柳红凝那孩儿,你得保住。」墨老将军这回可几乎是单刀直入了:「这些日子我和陛下的几回谈话可精彩。那时我才真切明白到十多年前的那个结,竟然没有一个人放下。」 墨老将军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与皇后是重情之人,与其说他们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女儿文懿公主的死无法释怀,不如说在女儿被迫出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对象之时,就早怀芥蒂。」 「祖父,那是更早前的事了?」 墨老将军道:「你祖母与我说,柳灵画那孩子的个性与她相似,若要是她肯定也会抱憾终身。想不到柳灵画却寧愿永别人世。」 这件事情墨轩雪是知道的,因此他也再度沉默了下来。 「十多年前的那场叛变只是个因,陛下还让冀悯等人让竺允道安然出京。想不到之后柳灵画死了,这才是李鸿岁失去陛下信任根基、或许也是他存藏异心的主因。」墨老将军道:「我与陛下、殿下当时都商议着比武当日是巳时开始比武、申时开始大宴,然则这中间空馀的时间他们都估算李鸿岁会在此有所动作、劫走柳红凝那娃儿。」 墨老将军停顿了会,微微皱了眉:「但我却想异族他们肯定会在早朝后就挥兵入城!」 这是何等胆大妄为的猜想! 墨轩雪闻言愣了。 只是,身为百战老将的墨老将军,也就是墨轩雪的祖父却是如此慎重而认真地直言,这让墨轩雪不由得敛起一百二十分的心神应对:「祖父,那么孙儿该做什么?」 「若是他们胆敢直接挥兵入城……那我想李鸿岁肯定会更急着将柳红凝带到自己身边,毕竟她现在是无法动武的,不是吗?」 墨轩雪道:「孙儿看过,依据一般习武之人的体质,最少还要半个月。然则柳红凝恢復速度良好,又有着王大夫共同调养身子,因此只消一旬应就能恢復七成功力。」 墨老将军点头道:「想必叛军与李鸿岁约定的时间恐怕就如同当初我与陛下、殿下共同估算的一般,然则狡獪地李鸿岁肯定会将自己的时间拉早许多个时辰,例如在早朝时就将柳红凝骗入相府。」 墨轩雪道:「届时孙儿可得在她身边?」 「这是必然。当日清早你就去找她,无论她要往哪边,护着便是。李鸿岁就算见了你也没胆将你赶走……再说嘛!」墨老将军沉沉地道:「前些日子我让人去找竺允道,竟然扑了个空。」 「莫非……?」 「想必是在相府作客吧!问天下没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除非是快要不属于这原本天下控制住的人。」墨老将军道:「况且李鸿岁近来动作频频,还有泰半是放在柳红凝身上,肯定是早已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年来就被自己视如仇敌的竺允到养育着的。」 「若要因此產生仇恨,似乎也是简单的事。」墨轩雪叹了口气,道:「是否要让竺师父破牢而出呢?」 墨老将军摇了摇头,道:「自是不必。既然竺允道甘愿入瓮,那么就由着他去办。你只消顾着柳红凝便是。然而相府恐怕也会成为一个战场,你自己需多加小心。」 墨轩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孙儿自是会多加小心。」 「外头的小兵小卒自是有人料理,相府中也不乏高手护卫,你只需做你该做的事情便罢。」墨老将军停顿了一会,道:「其馀的人不用理会,除了柳红凝必须毫发无伤外……李鸿岁只需留得性命。」 墨轩雪点头,抱拳相应:「孙儿领命。」 * 却说杜旬飘自大清早入皇城与墨老将军、冀悯和朱阅三位老前辈谈完重要的事后,便带着虽然严肃却有那么些轻松的心情继续着接下来的工作。 身为皇城护卫的一员,杜旬飘的身分地位虽然不是最高的,但由于他办事得力、又是自小从昔日的嶍王府中所出,因此在一干护卫之间也算是有不少的份量。 稍早冀悯在散会后又与他说了,为了不要过于张扬旗鼓而使机密洩漏,在护卫当中唯一知情的只有杜旬飘一人,就连护卫统领也都不知道有此事存在。 冀悯说道,若依照平日的训练等,要应付这些「突发状况」是绰绰有馀的,况且陛下与殿下不愿多年前的事情重蹈覆辙,因此知情者可说是越少越好。那时冀悯犹豫了一下,还道:就算连上京侯、二皇孙楚沉风也都没有得知这么详细的佈局。 只道那时杜旬飘听了这话后,情绪又立马沉重了下来。虽然平时他与楚沉风几乎是各不相干,但是这阵子可说是总会碰面的,万一楚沉风要问起自己来……还真的难以回答! 不过也罢! 起码到明天以前,恐怕杜旬飘都很难再碰上楚沉风一面,再说楚沉风真要问起、自己也不是没能力胡混过去,所以这些事情可算是杞人忧天了! 只是短短时间内得知了这么多消息、佈局,全都安排稳妥后,自己要做什么事情还真的没什么头绪呢?而若是依据计划来进行,他明晚便要直接夜宿皇城了,所以……今日直到明晚最后的时间也算是自己的悠间时光了吧? 噢,对了。 杜旬飘想着想着,突然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忘了今晚要面圣的事情?」 兀自苦笑了声,这最后难得悠间的时光得来不易,这次若皇城真要变成战场,那么也不晓得自己的性命还会不会留存到以后呢?但,虽然如此,他杜旬飘也还是得在皇城当中做最后的确认与巡视,以确保往后二日、乃至更之后能万无一失。 若此,也就不枉费眾人所下的苦心了。 杜旬飘一面看似漫不经心地充作自己仍在休假期间与遇上的诸多护卫弟兄和皇城内的人打着招呼、一面却也仔细着每个人的神情。若皇城内有什么不安分的傢伙,想必此时不是绝对地冷静深沉就是会特别慌张吧? 如此想着、如此巡视着,待到杜旬飘要走出皇城时,天空已染上了一片红霞。 「唉,还真是……悠间到毫无去处啊!」 杜旬飘难得这样的感觉,也或许是有限的时间让向来习惯悠哉的自己无法真正轻松起来,杜旬飘总觉得虽然心里的疙瘩在早上时稍有缓解,但现在却又有让人无法言喻的心情靠拢上来…… 他忍不住回想着过去若自己碰上类似的情形时都是怎么解决的呢? 凭着良心说虽都算是大事情,但上回叛乱之时他年纪还小,况且那又是突发事件,没办法同一而论。而若要依着自己几次任务什么的经验,不是他在自夸,而是总觉得过往的一切都绰绰有馀。 杜旬飘忽然想飞到长安村那儿找师父竺允道说说话,顺便想听听他老人家有什么想法?然则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与做为,自己真要出了皇城、出了京城,恐怕不被扒了皮吊掛在城门上也说不定呢! 那么既然哪儿也不能去……好吧! 「去找红凝!」杜旬飘的脸上浮起了笑意。那妮子城天闷在客栈内肯定要闷疯了!楚沉风与墨轩雪两人一个死板、一个寡言,总还不及自己能跟她说笑呢!想到这儿,杜旬飘原本紧绷的心也不禁舒缓了开来。 在杜旬飘要踏入客栈时,却见得柳红凝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坐着发呆。 杜旬飘一面好奇着,一面也试探了一下柳红凝究竟在做什么,一个孩子气的恶作剧心态促使杜旬飘故意地融入了出入客栈的人当中,而后绕到了柳红凝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反应? 杜旬飘难得皱了眉头,绕到了柳红凝身旁又稍稍施加了力道道:「红凝,发呆啦?」 「噯……杜大哥?」听着柳红凝的声音总觉得她的精神不太好:「你怎么有空过来?」 杜旬飘道:「且不说这个,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没精神?」 柳红凝的声音软软的,就像刚睡醒一般:「早一点的时候我在房间中觉得闷,想着要把窗子全打开透透气,但可能太久没活动筋骨,总觉得很疲累……」 杜旬飘觉得不太对劲,便抓起红凝的手探看脉象…… 他不是什么医术高超的大夫,但身为皇城护卫,一点基础的医理总是有的。杜旬飘细探脉象,发现柳红凝先前被许太医、王佑和墨轩雪调养好的身子在几日前本还是有些虚弱,但这当下却是不见端倪? 意即,此刻柳红凝的脉象与常人无异。 ……谁? 杜旬飘放下了柳红凝的手,笑道:「我看你大概是脑子想了太多事情才会昏昏沉沉,要不等等看墨兄弟过来帮你诊诊脉,替你再看看是否要改方子调理?」 「才不,我还当真闷死了!」柳红凝笑了起来,但模样仍是令人担忧:「杜大哥,你认识楚大哥这么久,跟我说说他是什么人好不?」 杜旬飘为难地:「你真要听的话,我明天再说给你听。你该休息了,好吗?」 若是再让柳红凝像是往常一般缠下去,恐怕晚些她的主治大夫一出现,会把自己拆得稀巴烂也说不定呢!杜旬飘一边夸张地想着,一边也好说歹说劝哄着柳红凝回防歇息。 「晚饭都还没用过呢!」柳红凝想摆摆手挣脱杜旬飘的搀扶,但却徒劳无功,只得以衰弱的声音道:「人家吃完饭就乖乖睡觉,但是杜大哥要陪我聊天!」 「好、好!」杜旬飘简直对眼前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无可奈何,由于心生同情,所以也不好对她虚应故事。因此杜旬飘吩咐了店家准备几项清淡的好菜,便让红凝倚着回房了。 柳红凝这般懒洋洋的模样看在杜旬飘眼里还真是前所未见,再加上刚才的脉象显示,她的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就像是大病初癒后的疲惫一般,好好安稳地睡上个几天便成。 依据柳红凝的叙述,杜旬飘大胆地推测是有「什么人」再度向柳红凝用药,只是这次的人是要帮助柳红凝,而非要害她。 然则这样的推测就算正确也无法令人放心。 杜旬飘自觉无法在此时离开柳红凝去找墨轩雪过来诊治,所以只得守株待兔地等着墨轩雪明日一早甚或今晚会出现、解决这个问题。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回答着柳红凝紧追不休的问题:「其实我跟楚兄他也不是特别熟,就是认识吧!……」 「至少比我久,杜大哥可别想胡混过去!」 看着柳红凝几乎要是睡眼迷濛的眼睛,杜旬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从认识楚兄开始,就是你跟楚兄初认识一般模样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那……」柳红凝半信半疑,说话的语气明显迟疑了起来:「我以为楚大哥是沉稳的人呢!杜大哥觉得呢?」 杜旬飘似乎察觉了柳红凝心里有什么疑问要说出口,于是也就顺势道:「基本上他算是沉稳的人啊。身为上京侯的楚兄确实也多次被陛下讚许呢。」 柳红凝似乎不太同意:「我却不了解楚大哥怎么就那么容易衝动呢!」 杜旬飘讶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红凝哼了哼声,终于把早上发生的事情都跟杜旬飘全盘托出,一面还夹杂着气话,听着杜旬飘忍不住无奈地摇头叹气。 「楚兄他……」杜旬飘迟疑了一下,而后小心地斟酌自己的用词道:「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难言之隐?」柳红凝哼道:「所以就能和墨大哥在我面前打起来了?」 杜旬飘叹道:「这阵子的事情太多,我想大家都心绪大乱了吧……」 「不就是比武嘛!」柳红凝气道:「一下子能扯出什么骯脏手段,一下子又大打出手的……我看搞不好东扯西扯,整个京城的人全都能扯在一块!」 吓,这妮子是认真的吗? 杜旬飘暗自苦笑着,搞不好还真如她的气话所说一般呢!于是心里头惦念着还是别再宽慰柳红凝莫要生气免得适得其反,一面道:「要不,吃完晚餐睡个好觉后,你明天总会碰上楚兄的,届时再直接问他好不?」 「不然还能怎么办?」柳红凝噘着嘴,道:「要不我看还是算了,等到比武完再解决掉李鸿岁宰相大人有什么麻烦的第三个要求什么的,再回头来说这件事!」 杜旬飘有些尷尬地陪笑着,若不是柳红凝此刻精神确实不太好,否则肯定也会发现杜旬飘的表情不对劲。 这顿饭,吃得可真彆扭。 最后,杜旬飘再度立于京城的街道上时,已是一更的时间了。虽说好说歹说地也劝着因为诸多不顺心的事情连串发生而闹脾气的红凝就寝,但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面想着趁着外头的集市还没打烊前再赶紧绕个几回探勘一下本来就已经再熟悉不过的京城、省得夜深了在外头走动,不但会被京官儿抓去问话,还会让有心人起疑。 这样盘算着的杜旬飘,才刚迈出自己的第一步,就看见远方相对之处各来了一个柳红凝口中「大打出手」的两个人物。 麻烦! 麻烦透啦! 于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待到两人相近之时,才先向着楚沉风打了招呼、转而对墨轩雪道:「似乎有人治好了红凝……她才刚躺下去没多久,墨兄是否要过去看看?」 墨轩雪朝他点了点头,便逕直进入客栈内,留下了杜旬飘与楚沉风二人两眼相对。楚沉风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杜旬飘无奈地将遇上红凝的事情和察觉的异状交待了清楚后,才道:「红凝一直向我抱怨你们兵刃相对的事情。」 「那,无所谓。」楚沉风皱了眉:「倒是你这几日出入皇城,他们内外的佈局可都安排好了?」 杜旬飘点头道:「几位前辈、头领全都安排好,我的工作也是确定下来了。」 楚沉风没再细问:「可否有我的安排?」 「陛下与殿下未曾言明,而其馀的佈局也未把你算在内……」杜旬飘想了一下,道:「是否已经另有安排了?」 「有。」楚沉风道:「然则陛下与殿下会如此精心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似乎没有要说出口的打算,也就不再询问,道:「却不知明日的面圣陛下是否还会交待些什么东西?」 「妄测上意是不智之举。」楚沉风淡淡带过,道:「那么你看今日红凝她是否有提起面圣的事情?」 杜旬飘苦笑道:「也不晓得算不算有,她一面抱怨着,说要解决这些麻烦事后,再看看李相还有什么事情得要求、要一併结束了,好快些回长安村远离尘嚣呢。」 楚沉风沉默了一会,道:「这些事情的确是尘嚣不错……却是不知她也身在其中。」 杜旬飘迟疑地问道:「我们瞒了她这么久,好吗?」 「不瞒也得瞒。」楚沉风皱着眉:「敌暗我明,你又怎么能够期待事事顺意?」 「也是。」杜旬飘叹了口气:「况且红凝她的脾性就是如此,谁也不能保证最后她究竟会是大哭还是大闹,或者索性连同我们都是池鱼之殃呢!」 楚沉风牵了牵嘴角:「她是真性情,不如生长在京城内的人一样彆扭,若是这样也是自然,届时可得乖乖认栽。」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的心情似乎好些了,正暗自感到轻松时,墨轩雪从客栈内走了出来,道:「她已无大碍。」 楚沉风冷道:「说清楚?」 墨轩雪对于楚沉风的冷言相向并不在意:「有人在红凝的房内、茶水以及食物中下了极好的稀罕药品,红凝可以说是完全见好了。」 杜旬飘讶道:「还当真有这么奇的事?」 墨轩雪道:「依着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好生睡个两三日便全无大碍了。」 楚沉风道:「就连动武也可以?」 「可以。」 杜旬飘提出了早前徘徊在自己心中的问题道:「这是可喜之事,但是究竟是谁这么做的?」 「如果不是光明正大送方子过来、而是採取这样方式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会这么做了。」楚沉风的表情有些鄙夷:「那位李相,真是用心良苦。」 「若不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怎么还会如此用心呢?」杜旬飘笑着:「只可惜嘛!人家恨他入骨。」 并没有与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一样一搭一唱,墨轩雪知道他们会故意地这么放开来说,是因为有人跟着自己暗暗地走了出来。先前他并不予理会,乃是因为说的事无关紧要的事情。但现在情况似乎又不太相同了? 于是,墨轩雪看着楚沉风和杜旬飘两人极有默契而近乎同仇敌愾的反应,道:「我明日清早便会来此,告辞。」 杜旬飘依礼抱拳做了个手势表示道别,而楚沉风仍是那贯不搭理的态度。两人「送走」了墨轩雪后,果不其然一顶轿子坐落在他们面前。 「臣李鸿岁见过上京侯。」 由轿夫掀开了轿帘,李鸿岁踏步而出的模样自信满满,甚至让杜旬飘觉得病态。楚沉风一挥手表示免礼后,两人的双目相对,最后,李鸿岁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十六章 「我会把我的女儿要回来。」李鸿岁那时开口向竺允道道出如此「狂言」:「而且会如同以前那般,不容得你拒绝。」 只记得竺允道的视线从未投向他,只是冰凉的一笑,道:「你大可试试。」 就算不用看竺允道的脸,李鸿岁也能听得出他语中的自信与自傲。然而!柳红凝──不,李怀铃身上的血脉可是切切实实地由自己与柳灵画交织而成,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于情于理于法,竺允道这毫无关连的人肯定都无法将自己的女儿夺走! 然则,他李鸿岁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况非常棘手。 他知道柳红凝讨厌他,也知道让柳红凝回归身边的可能性非常小。 而这一切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柳红凝心中所想如何,而在于眼前的人让人不快。 楚沉风和杜旬飘,还有刚才走掉的墨轩雪。 年轻人啊、年轻人! 李鸿岁的脸上掛着的是对楚沉风的敬意,但内心所摆佈着的是比楚沉风身为皇孙的自尊还要更加高傲的神态。杜旬飘看惯了所谓的人面人心,自是知道李鸿岁此刻的心思肯定「复杂」透了,而楚沉风则对李鸿岁表面的敬意视若无睹。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还不愿开口,便开口道:「这么晚的时候,宰相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李鸿岁在楚沉风面前不愿对杜旬飘这于他而言无关轻重的小卒表达自己的轻视,却也一面不愿去理会。于是道:「夜深风冷,侯爷还请保重贵体。」 楚沉风哼了一声,不作回应。杜旬飘也对李鸿岁的态度不以为忤,稍稍正了顏色,道:「宵禁的时辰不一会就要到了,下官斗胆请李相回府。」 不知何时从李鸿岁身后站出身来的护卫向前一步严肃道:「杜护卫,你没资格这样跟宰相大人说话!」 「看来这位就是跟着墨家公子身后鬼祟的人吧。」楚沉风终于开口:「本侯记得杜护卫腰上的牌子,可是连李相都要敬重三分的?」 李鸿岁道:「此人乃是相府第一护卫,他的行动若何理是由臣安排。」 杜旬飘故意喃道:「怪不得总偷鸡摸狗。」 李鸿岁瞪了杜旬飘一眼,向楚沉风道:「臣闻小女近来受到侯爷不少照顾,在此向侯爷表达谢意。」 楚沉风抬了抬下巴,做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道:「本侯可不知柳红凝是你的女儿。」 李鸿岁的脸微微一僵,道:「实不相瞒,小女李怀铃是在十多年前那场叛变所失散的女儿……」 楚沉风淡淡一笑,道:「但文懿公主的坟旁尚立有令千金的坟。」 「那时臣错认尸首,悲慟至极。」李鸿岁仍做出了恭敬的神态:「然则臣调查许久,才发现小女仍活在这世间。因此臣也希望待小女身体痊癒后,向陛下告知此事,让小女重新认祖归宗。」 楚沉风脸上的那抹笑容寒冷、高傲,除了让李鸿岁感到极度不舒服外,也让杜旬飘暗暗摇头苦笑。只听得他道:「文懿公主乃我皇室血脉,便算认祖归宗,也是归于皇城。」 说罢,楚沉风竟也当着李鸿岁的面交待杜旬飘不得让任何人再靠近柳红凝的房间,而后便逕自离去。」 李鸿岁一愣,还不及发怒,却从楚沉风冷沉的背影当中想起了一些他不愿想起的往事。 那是他自大婚后,自获得掌上明珠后,总忘记的一件事情。 柳灵画的亲生母亲是当今皇后、从前嶍王妃的姊姊,因为丈夫过世、而自己也因病不久于人世的关係,因此将当时年纪还小的柳灵画,也是唯一的女儿过继给嶍王、嶍王妃做女儿收养。 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当柳灵画成婚生子后,需让子嗣认祖归宗。 而当初逊帝下旨赐婚时,也是依着这个条件而行。 因此,再如何、再如何,李鸿岁就算取得了梦想中的佳人而归,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然则,当时的李鸿岁却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因为那时的他,当真为柳灵画而疯狂。 李鸿岁在乘着轿子回相府的途中,那般狂怒与颓丧交错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狭窄的空间,让他忍不住在这微凉的夜里感到闷热而不适。但,自己又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不,他还是得把柳红凝抢回自己的身边,在真正的「认祖归宗」以前。 因为现在的柳红凝,已几乎要是他全部的意义了。 * 柳红凝这回可是难得起了个大早。 在刚破晓时,她就已经睁开了明亮的双眼,甚至还有点好奇地检视週遭的环境。而在她于宽敞的房间里走啊绕的几圈后,才惊奇地觉得浑身的筋骨舒畅、已无先前那般无力。 在她有着如此惊奇的发现后,柳红凝几乎是兴奋地要去打开房门,想去找墨轩雪、杜旬飘,又或者楚沉风告知自己的事。然则她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平时也都是自己处于被动的一方等待他们,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呢? 一面想着,柳红凝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她想起昨日才让杜旬飘好说歹说地劝哄着要早些就寝,随后不久墨轩雪又敲了自己的房门进来,说是来看看自己的状况。恐怕那时,墨轩雪可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了?…… 那么今日首要之事,恐怕就是找着了墨轩雪──又或者乖乖地等着墨轩雪来替自己诊脉囉?然则,自己却不知墨轩雪什么时候会来呢?若是自己的身子当真足够开始练武、却又让她憋着不能动的话,恐怕会让自己真要发疯! 想到了这里,柳红凝有些失落地走到了房门前,打开。 「咦?」 「你醒了?」 柳红凝对眼前的景象看到惊讶。 墨轩雪、杜旬飘、楚沉风三人都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等着,而在他们身后,有更多不认识的、像是士兵或者护卫一般的人站立着。 「欸……?」柳红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傻傻道:「你们带这么多朋友来找我是要一起吃早饭吗?」 杜旬飘闻言忍不住笑出声:「红凝你行!要这么说也是不错的,但是得先让墨兄诊诊脉,咱们再去吃好料的!」 楚沉风亦道:「今日午时要面圣,陛下决定与你等共同用膳,也特许你等可先往皇城用过早膳等待。」 柳红凝听着一愣一愣的,而后荡开了笑容:「对啊!我都忘了呢。楚大哥、杜大哥,皇城内肯定有很多好玩得对吧?」 楚沉风表情略显无奈,而杜旬飘则笑道:「皇城内部禁卫森严,红凝可别玩到被抓走啦!」 柳红凝噘了噘嘴,道:「才不会……墨大哥,还有劳你替我把把脉吧!……我呢,搞不好明日要替皇上教训外族呢,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我抓去关啦!」 「你这话给陛下听到了可不好。」杜旬飘稍稍正了顏色,而后道:「况且你还不一定能动武呢?」 「唔。」柳红凝道:「但是人家今天早上起来总觉得气脉全顺了嘛!墨大哥,行吗?」 墨轩雪只是淡淡地说一声,道:「不可。」便起身走回杜旬飘和楚沉风身旁,低声道:「已无大碍。」 楚沉风与杜旬飘知晓了墨轩雪的意思,于是在柳红凝又噘嘴问着:「那还要多久?」时,便由杜旬飘代为答道:「或许还要两三日的时间吧。」 柳红凝听了只是兀自丧气,并没追究到那「两三日」的时间究竟是谁说的,而道:「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旬飘道:「若你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柳红凝想了想,道:「我能带剑进去吗?」 杜旬飘失笑:「红凝,就连楚兄也不能有此特权,你还是省省吧!就算想带去也会被扣在城外喔!」 楚沉风听了道:「为什么想带剑?」 柳红凝道:「我想着空手去好像有点奇怪,况且我本来不是在明天要比武吗?现在忽然就不行了,总觉得这样好像交待不过去……」 杜旬飘笑道:「你的事情、楚兄都帮你安排好了,你大可放心!」 柳红凝依依不捨地回头看了一眼,道:「好吧!那就请楚大哥和杜大哥领路囉!……墨大哥在这里可是也要一同过去?」 「不错。」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获得了许可后才道:「走吧!」 * 那一天,当时的皇帝在早朝时,将柳灵画赐婚与新科状元李鸿岁。在朝的嶍王虽掩不住面上的错愕神色,但只得跪下拜谢这场由帝王钦赐的「良缘」。 自己前几个月以兄长身分与帝王所表明,希望等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婿竺允道再建下几项功名、拔擢为正式的官员后,再将虽非亲生却视如己出的掌上明珠下嫁予他。 身为皇帝的弟弟答应了,并也笑称兄长为了女儿的幸福不遗馀力。而后,两兄弟在宫中的花园大笑,又说起了儿时往事数回,才散了场。 然则…… 嶍王在此之后,可是确确实实地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忽地改变了心意,并且也只能在后来召见竺允道、告知他这项沉重的消息。在言语间,嶍王还暗示着,若竺允道和柳灵画两人坚决抗命廝守,他嶍王也会想出办法让他们两人共结连理。 毕竟,一个是自己贴心孝顺的掌上明珠,另一个则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左右臂膀。 在竺允道露出了与自己心中意想到的一般沉痛的表情后,他任由他离去。 而嶍王的严肃表情,则看在一旁嶍王世子的眼里。 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他至今仍不知是否该后悔并未说出为什么当时的皇上会忽地改变心意的原因,但是他确信的是:就算当时说出来了,也是徒劳无功。 那日在朝中,当时身为嶍王世子的太子也在场。他在皇帝赐婚时亦跟着父王嶍王下跪拜谢天恩,忍不住稍微抬头瞻仰了帝王的尊容,而后缩回视线看着父王惊愕而后强作笑意的沉重神色与李鸿岁掩不住的狂喜之情。 而后,他在跟父王、李鸿岁共同起身时,神色收敛,彷彿这一切都事不关己一般。 他知道这样的表现让人觉得他寡情,然则事实上,当时正值青年的嶍王世子恨透了当时的皇帝与李鸿岁!若手中有权,他肯定会将他们喜悦的面容狠狠摘下、打入永不见天日的地牢! 然则,嶍王世子理智得很。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这样做,却也不可能与父王一般故作喜色。是以,他选择沉默。而后在当时每夜的夜晚反覆咀嚼着那日他无意获知的实情。 说来,那也是意外得知的事情。 因为当时皇帝身边的得力护卫之一告诉了自己这件「阴谋」,那个人的名字叫步人飞,是自己因缘际会下结交的朋友,这点就连嶍王也不知情。 与步人飞的相识是偶然中的偶然,也是自己某次因承着嶍王交待的要务南巡归来时,却不意受到相关匪徒的攻击。保护自己的几名护卫──包含竺允道力战之时,想不到又杀出一伙贼兵,在情势危急下,当时身为逊帝护卫的步人飞恰巧领着一伙皇城禁卫要回京城,便也帮忙解了围。 当今的太子殿下,也就是从前的嶍王世子与步人飞相谈、一见如故,最后也成了好朋友。而这事,也只有两人与竺允道知情。 其后不久,步人飞被遣去调查边疆外族的动静时,不意发现了李鸿岁的同乡钱中枢与鐘自皆与外族有密切往来,向上稟报逊帝此事时,逊帝大为褒奖,却将此事敷衍了下去…… 也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步人飞发现了当时的新科状元李鸿岁与两人夜里密谈,最后私下以个人名义向逊帝献上了半幅残卷── 那是一幅地图。 上头明确地画出了本朝与邻近蕃邦的山川地理,并有蝇头小字在上头整齐地记载了当地的气候变化以及產出的粮草作物等。虽只是半幅残卷,却让逊帝大为振奋! 山川地图在宫中宝库、御书房都藏了数份,却没有这幅图如此详细! 逊帝大为兴奋下询问李鸿岁此图是从何得来?而后者只是恭谨地道:曾有游歷山水的名士与自己偶然相遇,因相谈甚欢、就交给自己这幅残卷……只是剩馀另外的半幅失落已久,但是他李鸿岁已有消息,正要去找寻。 当时逊帝听了感到兴奋至极,因此也允诺要奖赏李鸿岁。 李鸿岁推辞所有的官职拔擢与钱财,只说自己有个倾心的女性尚未字人,愿皇帝能够替自己主婚。 逊帝允诺,却想不到李鸿岁所提出的人就是自己兄长嶍王的千金柳灵画。 正当逊帝要拒绝这项要求时,李鸿岁把那半幅残卷轴心中的机关操作了一回,里头竟还有一幅见方的丝帛,上头画的是外族对中土的边防佈置……李鸿岁那时还甚年轻的双眼坚定非常,而逊帝也因此动摇。 「好,朕姑且答应你这事。」那时的皇帝,也就是逊帝如此说道:「但是我却无法确定能说服嶍王让他的爱女出嫁。」 年轻的李鸿岁道:「啟稟陛下,臣斗胆敢问天下社稷江山与个人私情孰轻孰重?」 逊帝沉默了,而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于三天后宣布了此项婚事。 嶍王府上下愕然,而竺允道和柳灵画也惊呆了。 而当嶍王世子有意无意间向步人飞抱怨此事时,步人飞却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将自己所发现的一切全盘托出。 当今的太子殿下至今仍记得深藏自己内心至今的那个秘密。 逊帝得到全图时,曾向自己得力的手足们炫耀此事,而当时也在场的嶍王世子却因为有着步人飞的提示,一眼便看出了藏于图中的猫腻。──那整幅地图去掉山川、城镇等图画,只留着说明的文字在上头时,便是以字为画的朝廷佈防,以及皇城内部的作图。 那时的自己,恐怕欠缺的是说出这些实情的勇气。 因为身为嶍王世子,他不该知道这么多。 所以,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沉默。 所以,当他同遇上了那场叛乱,当他多年后回想起来,这就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疙瘩。 或许,自己那亲人的妹妹柳灵画的死,跟自己也能算上一份关係呢。 就不知柳灵画地下有知,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懦弱、无能的兄长?或者…… 在逊帝禪位后,他便几乎不曾跟步人飞有所联系了。那时的步人飞早已是逊帝在李鸿岁大婚时共同赐与的护卫,也是李鸿岁往后的心腹,而身为太子、也不喜欢李鸿岁的他便也自然而然地得跟步人飞划清楚表面上的界线。 直到逊帝禪位十数年后的那一天,已身为一国太子的昔日嶍王世子收到了来自步人飞密发的一封信。 消失已久的竺允道找着了踪跡,身旁还带着柳灵画的血脉。 上头写着的不是「文懿公主」也不是「宰相元配夫人」等恭敬而生疏的词汇,而是「令妹」及「柳郡主」。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不知道步人飞斟酌这样用词的原因,而心里头确实也因此而舒坦、好受许多。在信件中,步人飞似乎与竺允道发生了衝突,双方各受了不小的伤害,然则却也让太子殿下得知了姪女的下落。 他再次查明详细后,便乘着与父皇独处共商国事的机会告知了天子此事,而也看见天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于是,太子殿下又在天子的允诺下将此事密稟不时仍会为此事感伤的皇后,而这一家子的核心角色也都终于舒顏了。 太子并未告知天子此事的消息来源来自步人飞。 而步人飞此后也偶尔将一些任务中所见所闻的异状告知太子,他曾在信中如此说道:他乃朝廷之部属,非李相之爪牙。 而经由种种情报的得知、蒐集以及再确认后,太子不意间将整部宛若戏剧一般的佈局拼凑了出来,也就是如今的样貌。他将此事奏明天子,而天子也回与自己儿子自己这些年来的佈局。 父子二人上下一心地共商大策…… 太子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看似处处以大局着想的父亲,压在心底下的那腔热血气慨至今仍未被浇熄。 而步人飞── 「想不到你如今在相府当真成为得力的臂膀了。」竺允道身在相府的私牢里已有多时,但那倨傲的模样却是丝毫未被磨灭。「步兄,可还快意否?」 步人飞隔着铁栏杆看着自己往日熟悉的人,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道:「竺兄弟这样说便是。」 竺允道看着步人飞的模样,心中升起了一些疑问:「步兄来此,总不会是来看竺某的牢房舒适与否吧?」 步人飞忽地笑了几声,道:「想不到你竺允道也有今日,因此步某是来看笑话的。」 竺允道知道此话并非步人飞真意,也说笑道:「却是竺某以为会被关入皇城中的死牢呢,想不到却是被请入了比寒舍还要更加精緻的地方来!」 「李相安排可是用心良苦。」停顿了一下,步人飞更正了自己的话:「是用心过度。」 「那人一向便是如此。」提起李鸿岁,竺允道自然是不怎么开心,但他却也没小家子气到那种无法跟人谈起他的地步:「怎么,步兄满腹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步人飞道:「竺胸,你知道旧事要重演了吗?」 竺允道的嘴角牵起了一抹神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步人飞沉默了会:「但你却还在这悠哉。」 竺允道淡笑:「那么步兄要叫我这囚徒往哪去呢?」 步人飞道:「没让你往哪去,但你却神色自若。」 竺允道看着步人飞的神色,将他的神情藏纳心中:「这处相府是安全或是危险,总不会是由我做主,况且竺某不知外面的世道如何了,自然是万事不惊。」 「就连郡主的女儿身中七奇香之毒你也能如此安泰吗,竺兄?」 竺允道心口一凛,却又在转瞬间舒展开来:「你能这么说,就代表『小女』早已脱离险境了。更恐怕,最少皇上和太子都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事了。」 「不愧是竺兄。」步人飞道:「这次的事,李鸿岁一个字也没瞒着我,但他却是在牛皮鼓里的一枚聋哑棋子。」 竺允道淡然:「那,又怎样?」 「意即,」步人飞道:「你答应李鸿岁会替他完成的三件事情,不但第二件的比武完成不了,恐怕还会替你留下杀身之祸。」 「那么,你从李鸿岁那里知道了多少事情?」竺允道的神情闪过一丝轻蔑,被步人飞轻而易举地纳入眼中:「步兄又怎么知道我答应他些什么?」 步人飞道:「李相曾言郡主出嫁时,你送给他作为新婚贺礼,就是帮他完成三件事。」 竺允道露出微笑:「所以你相信了?」 「所以我不相信。」步人飞道:「你对李鸿岁的了解或许仅止于那段时日,但在往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都是我盯着他的。」 盯着。 对于向来谨慎用词的步人飞而言,这句话无疑是向竺允道明白表示了自己的立场。然则竺允道却听若罔闻:「那么,步兄觉得该是什么样子?」 步人飞微慍:「竺兄当真要守口如瓶?」 竺允道哼笑了一声,道:「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步人飞一愕,道:「没有所谓三件事,那又为何要受制于李鸿岁?」 竺允道笑道:「没有受制于他,哪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找我去完成根本不需要我做的事情?」 步人飞拱手,以认真而谦逊的神情道:「恳请竺兄示明。」 「那三件事可有可无,我并未言明可以为他做事。你们都把李鸿岁想得太聪明了……应该说,当年的我年轻气盛,也确实在栽在他手上几回过,」竺允道停了一会,道:「然则近来由于步兄的关係让我不得不与那人再次接触时,一切才明朗。」 步人飞道:「所以,竺兄可确定将不再受到李相威胁?」 竺允道点头:「本无此事,所以理所当然。」 步人飞嘴角牵了牵:「看来竺兄的虚晃一招可是让李相惦记在心里近二十年。」 「如此,虽然竺某还不清楚步兄你有什么打算,但……」竺允道的话中似乎带着玄机:「总该安心了吧!」 「当然,」步人飞道:「步某绝不可能让自己走险棋,尤其还是与竺兄当对手……甚或共同奋战。」 竺允道听着步人飞的话忍不住笑了:「看来那时我俩两败俱伤之事让步兄你耿耿于怀啊。」 「那时与竺兄兵刃相向乃……就算一言不和吧!」步人飞本想解释,但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总而言之,步某明白了,此次将要再次生乱的事情或许竺兄不想明白,但步某以昔日同为护卫的弟兄情谊告诉你:这相府亦极可能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这我明白。」竺允道这么说着:「竺某虽在囚笼,但尚有能力自保,倒是步兄你得亲身涉险,可得千万小心。」 步人飞点了点头,也道:「竺兄也请保重。……郡主的千金,已有人照顾安妥。」 「多谢了。」 目送步人飞离去后,竺允道则回头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若依照步人飞与自己的一席对话而言,恐怕天子就要对当初所有的始作俑者来个逐一清算了,身为天子不若当初为王一般,要忍下的事情远比以往多上太多……若当今的天子还是往日的嶍王,竺允道不禁开始担忧:恐怕这一次的动作,会让那些隐匿暗处、侥倖着已然安全无虞的「馀孽」们亦被摊在阳光下…… 一一处死。 他所明白的嶍王,是个大器大量的人物没错。 但他所明白的嶍王,亦是一个是非分明,并且能够为了整个嶍王府上下周全而现出残忍爪牙的角色。 尤其在如今,嶍王已非嶍王,而是权倾天下的一国之君。 若此……或许可猜想当今天子为了今日,佈局了十馀年。 而今、而今。 竺允道细细想着每一分一毫的细节,包括李鸿岁时而向自己挑衅时所不意透露出的消息。 越是如此想,他的神色越加凝重。 恐怕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外族与否的问题了。 应该说,即将来临的兵祸,恐怕就是「祸起萧墙」四字而已。 然则…… 得到了这个结论的竺允道,反而不想匆忙地离开这个于他而言并无任何拘束力的牢笼,而是闭上眼睛,开始纳气养神了。 * 柳红凝在这等待面圣的「无聊时间」玩得可开心! 由于宫里头的人说了,只要在这一个特定的院落内活动都是无所谓的,因此也由着柳红凝在这儿悠哉间绕。 楚沉风、杜旬飘和墨轩雪三人各有事情被找了去,虽然只留着柳红凝一人,但不知为何宫中遣来伺候的奴婢们似乎特别放心,只是默默地跟在红凝身后不远处,并未多加规范她的去处。 柳红凝一下子在这处赏花、一下子便又跑到另外一处看鱼,甚至还施展轻功一跃上树、眺望宫中景色,完全都不像个大病初癒的人一般,玩得好不开心! 柳红凝一会在这儿绕绕、一会又那儿逛逛,不知不觉却已消磨了不少时间。而这时,她才刚从池子内偌大的锦鲤身上移开了目光,却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来到了自己的身侧。 柳红凝疑惑地看着妇人,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宫人们却都一应拜倒在地,大声请安道:「皇后娘娘吉祥。」 妇人面容慈祥,摆了摆手道:「免礼。」后,便看着柳红凝道:「你可是待会要面见皇上的那位孩子?」 皇后? 柳红凝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像身后的宫人们一般拜倒行礼,因此也只是做了个晚辈对长辈的手势行礼道:「是,晚辈柳红凝……见过皇后娘娘。」 「柳红凝?」皇后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些许:「是个好听的名字。如何,宫中的景色还美丽吗?」 柳红凝看见皇后如此亲人,因此也就顺着话头开心地道:「很漂亮,有许多花花草草是我从前见都没见过的!」 皇后笑道:「你若满意,或许本宫能请示皇上,让你多住一阵子。皇城很大,或许能让你玩上几个月。」 柳红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皇后娘娘美意,但是等到明日过后,我还得回家呢!我在外头这么久了,爹肯定想死我了!」 「喔?」皇后微微地笑着:「你的爹是……」 柳红凝想着自己非竺允道亲生之事本来就不是个秘密,于是道:「是收养我的师父,是红凝的养父。」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亦不再追问下去:「那么你原本住哪儿呢?」 柳红凝不假思索:「长安村边的山上。是在长安镇不远处的村落,一个乡下地方,一年四季的风景都挺美的!虽然花样没这里多,但是很是宜人。」 皇后伸出了手,笑道:「本宫少出京城,也不知外头的四季景色变化如何,你能与我说说看吗?」 「好呀!」柳红凝顺势搭了上去,两人就这么聊着、聊着,一面有说有笑的,直到楚沉风回到这个院落时,看见两人和谐并立的模样而暂时停止。 柳红凝瞧见了楚沉风,笑着道:「楚大哥,你回来啦!」 楚沉风本来严肃的眼神升起了一些疑惑,而后又看见皇后向自己投射的沉稳目光而释疑:「参见皇后娘娘。」 「孙儿免礼。」 「孙、孙儿?」柳红凝的反应很快,而后用着奇怪的目光道:「楚大哥,你究竟还藏了多少东西在心里啊!」 楚沉风无奈道:「你也没问,我能主动告诉你些什么?」 皇后在一旁缓颊:「红凝,沉风他自小便是如此被教养的,这也是他们该有的规矩。」 柳红凝噘了噘嘴,道:「反正楚大哥还是楚大哥就好!别跟我说哪天其实你是假的楚大哥便罢!」 楚沉风失笑:「这却是不可能!……好了,红凝,我们得去面圣了。」 「好吧!那……」柳红凝转头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娘娘,谢谢你跟我聊了这么多好玩的事情喔!我得先走啦!」 皇后笑道:「好活泼的孩子,往后若有机会、本宫当要与你再聊上一会儿。你们去忙吧,正事要紧。」 楚沉风行礼道:「孙儿告退。」 两人离去后,皇后只是紧看着柳红凝的背影而无法离开目光,随后,她向身后一名跟着她数十年的老婢感叹道:「你看,年轻人,真好。」 她无法对任何人说出什么惊人的事实,因此也只将那极像是自己死去女儿的红凝每一句话、每一举手投足都放在自己的心中。本来,她还盼望着是否能在往后将柳红凝留在宫中呢?但想起柳灵画的命运,虽然此一时、彼一时,但她却永不愿自己的外孙女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一如,自己根本无力阻止的一切一般。 看在眼中的,能懂比不懂还要痛苦太多、太多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天子挑在偌大的书房中面见几位年轻人,而太子则立于天子身侧。 楚沉风是自己的孙儿、杜旬飘则是在王府中的护卫,两人是自己早已熟识的。而墨轩雪身为墨老将军的孙儿,先前也有与天子面见过几次,自也是不陌生。 所以,最为陌生却又令天子最想看见的,就是柳红凝一人了。 柳红凝的身上,留着的血脉虽非与天子相关,但毕竟仍算是自己的外孙女。 天子看着带有明亮而透彻眼神的柳红凝,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讚起竺允道教得可好!若竺允道真为柳红凝的生身父亲,那他就可以大讚一句虎父无犬子。 只可惜…… 「平身。」 不若杜旬飘因知晓自己的身分而少敢直视天子容顏,柳红凝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太礼貌,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直盯着天子的脸色桥。 天子向来严肃,但在此刻的语气却很是温和:「朕的脸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惹得你好奇的?」 柳红凝知道自己有失礼数,却也不甚畏惧:「啊……我只是想天子一定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是长得好像也没有特别不相同……」 「红凝……」楚沉风皱了下眉,本想提醒些什么,却看得自己的皇祖父──也就是堂堂天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好娃儿!在此之前可是想见朕身为一朝天子是有三头六臂了?」 柳红凝知道自己确实似乎「说错」了一点话,但是看起来天子不摆架子、也不会特别疏远,因此也就稍微放心道:「一朝天子不是得处理全国上下之事吗?若没有三头六臂而能胜任,那也是厉害非常!」 天子笑弯了眼:「这若是你对朕的评价,朕欣然接受!」 柳红凝像是想起些什么地道:「噢对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天子敛容:「说吧!」 柳红凝稍加思考了一下,道:「墨大哥说我现在方从七奇香的险境中脱除,但尚不能动武……那么有谁会替我的位置?」 天子却想不到柳红凝要问这个问题,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是考虑得如此周全。」 而后一旁的太子接着道:「皇城内高手眾多,这件事你自然毋须烦恼。」 柳红凝满脑子疑问:「可是……那我要做什么?看着他们比武吗?」 太子看了天子一眼,道:「没错。」 柳红凝惋惜地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一次好机会!」 天子道:「你对此场比试可是期待非常?」 柳红凝噘了噘嘴,道:「是啊!能够替爹分忧解劳、又能出来见见世面,再加上嘛!又可以活动筋骨,这一举三得之事对我来说可是很少有的啊!」 天子微微牵动嘴角:「喔?你父亲可是与此事相关?」 柳红凝道:「其实也不算是,本来嘛!别人是要找我爹出去比试的,但是这样绝对是大材小用了!所以我才央着爹一定要让我出来!」 「竺允道也忒任由她任性了。」太子低声对着天子如此说道,而天子则点头道:「若民间还藏有这样高手而避世不出,实乃朕之过错。……或许等明日过后,你能邀请你父亲上京、和朕好好一叙。」 柳红凝想着竺允道恐怕不会同意此事,但此刻在眾人面前拒绝天子无异是不留给堂堂天子面子,因此也只好道:「那就得待我回去转告爹了。」 眼看着话题就要告一段落,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对话,然则这已经让天子了解了自己往后该如何安排。天子道:「朕国事繁忙,不便与你们一同用膳,沉风?」 楚沉风向前应道:「在。」 「你遣人安排妥当后,便回来见朕。」天子道:「如此,你们都下去吧!」 眾人看着天子已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也颂着告退语句,一行人便这样退出了书房外。 「唔,还好没想像中憋气!」 柳红凝小声地说着,却是引来杜旬飘的苦笑:「我看全天下能在皇上面前这么放肆的也只有红凝你一人了!」 柳红凝道:「但他老人家又不会很生疏,我过份尊敬的话反而奇怪!」 「陛下大器,不会与红凝计较这些的。」楚沉风的语中或许带有其他的意思,但在此刻却是无关紧要:「陛下找我应是有事询问,我遣人带你们到用膳的地方便要回来。」 杜旬飘看了远方不远处道:「这午饭恐怕也没我的份,昨日我的头儿便交待我面圣后要去找他的了。」 「既然如此……」楚沉风点了点头,从一旁招了一名侍候在廊侧的宦官,稍作安排后、便向墨轩雪道:「这,就託你看照了。」 墨轩雪看着楚沉风直而不讳的目光,而后点头答应。 柳红凝这厢才疑惑起楚沉风什么时候跟墨轩雪和好了?一面却也被墨轩雪提醒着该抬起脚步来了。 跟着宫人的脚步走着,两人顶着高掛在空中的白日,夺目的阳光略嫌刺眼。柳红凝才在盘算着是否该问墨轩雪关于他与楚沉风兵刃相向的事情,却是更先遇见了更加令人「刺眼」的人。 是李鸿岁。 李鸿岁自然是知道天子在早朝后要面见那几位年轻人的事情,然则他却想不到本来或也该参加的自己却因为散朝后有几位官员在天子还未完全离开之前便拉着他要商讨国事。他本想以明日比武之事为重,却被天子淡淡说着:无妨。而被拒之门外。 商量的事可是一桩接一桩,在平日,李鸿岁几乎都可游刃有馀、从容自若地一一解决了,然则今日却令他稍稍觉的不安与急躁。 他说服着自己,皇帝就算看见柳红凝、也未必能把柳红凝与柳灵画二人联想在一起,就算如此,当牵扯出柳红凝的身世,依照皇帝的做法,肯定也不会早早将一切摊在阳光下。 但,李鸿岁自己的心中毕竟满藏着这样的心事,因此也不免疑神疑鬼。在结束与眾官员的国事商讨后,他还特地探问了内庭宫人皇帝的去处,想假备换比武人选之事与皇帝──又或者与柳红凝一行人会面。 想不到自己虽来晚了一步,却是撞个正着。 而且如自己心中那几乎微乎其微的祈愿一般:人越少越好。 如今,看着那宫人身后的柳红凝与墨轩雪并行,可让李鸿岁感到了舒适。这一来没有楚沉风那高高在上、无可侵犯的地位与态度,也无杜旬飘那出言不逊、只会作乱的人在,而墨轩雪他李鸿岁虽然不熟识,但看其模样总不会是想事事置身之中的人。 如此,甚好。 李鸿岁挥了挥手,让本来要与他行礼的宫人退到一旁候着,而后就这么走到了柳红凝与墨轩雪面前,立着。 柳红凝看见李鸿岁后的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然则却兀自想着「不知情」的墨轩雪在自己身旁,况且自己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因此也是忍着满脸不快盯着对方。 李鸿岁虽对柳红凝的表现不快,但一来自己始终将她当成不经世事的年轻人,另一方面得知了柳红凝的身分后,便也多几分长辈的模样出来。虽然柳红凝那浑身上下的脾性无一不是承自柳灵画的个性与竺允道的调教,但毕竟那可是与自己的血脉相连的女儿呵,李鸿岁自然也不会与她多加计较。 两方的心思迥异,而墨轩雪则是沉默地看着一切。 毕竟,这不是他能干预、也不是他会去干预的事情。 李鸿岁看着柳红凝,心中的思绪自然是十分复杂,却也没到让他堂堂宰相足以纠结分神的程度。只见他先象徵性地和墨轩雪打上招呼,而后才向柳红凝道:「看来你却是已完全恢復元气了吗?」 柳红凝哼了哼声,道:「看来宰相大人却是对自己的举荐人选出事这回事还挺乐的嘛!」 李鸿岁脸一凝,道:「本相这是在关心你。」 柳红凝满面神色不以为然:「那么恐怕民女并非耳聪目明之人,大病未癒、瞧不出也听不懂关心之意。」 李鸿岁由先前几次的接触而略微知晓柳红凝的脾性,因此也不再继续于此纠缠下去,道:「看你们两个未过午时先行出来,想必是陛下国务繁忙、无暇与你等用膳叙话了。」 柳红凝对李鸿岁的「废话」怎能耐烦,虽是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说出来的话总与礼貌二字搭不上边:「那又怎么样?」 李鸿岁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却让柳红凝感到浑身不舒服:「本相本就想在相府内设宴、预祝你等明日的比武顺遂。但若上京侯和杜护卫不便前来,那么邀请你二人也是让相府为朝廷聊表几份心意。」 噁心。 柳红凝看了墨轩雪一眼,而后道:「这就不必了,我和墨大哥自有好去处。不便赴宴、望请宰相大人海涵。」 要柳红凝说几句客套词总是可以的,只是这词句说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而如此随便的交待却也是在李鸿岁的意料之中。他不疾不徐地道:「或许,竺允道也会开心你到相府的。」 竺允道? 太久没听闻养父名讳的柳红凝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然则当她意识到李鸿岁的话中带话时,一肚子怒气都化作眼中怒光直射李鸿岁:「你又去找我爹做了什么!」 李鸿岁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只道:「若你不愿赴宴,那么也是莫可奈何之事。最多,本相再向陛下请罪便是。」 「你若真对爹做些什么,我可会让你有请不完的罪!」──柳红凝当下虽想这么说,但还是硬吞了下去,转而用另一句话代替了自己的愤怒:「好嘛!这不是请君入瓮吗?我柳红凝天底下没不敢去的地方!」 「那么,」李鸿岁的脸换上了一副高却不傲的神态:「有请。」 虽然做出了「请」的手势,但李鸿岁仍直接回头由自己带路出城── 与李鸿岁不同,柳红凝一行人前往皇城时虽有乘大轿并配有护卫,但由于李鸿岁突如其来的插曲,在皇城门口并未配有大轿迎接。而李鸿岁的专用官轿却是好好地在一旁侍候着。 然则,李鸿岁却秉退了用轿,用着近乎散步似地优间步伐带着柳红凝和墨轩雪二人步行至相府。柳红凝看着李鸿岁看似悠然自若的背影就有气,与墨轩雪变这么领走墨轩雪寄放的剑,便跟在李鸿岁后面走着。 本来嘛!柳红凝才气呢,又咕噥着早知道把放在客栈的剑也都带出来、学着墨轩雪一般,若有什么万一,还能「御敌」呢!但便是这么一面走着、一面抱怨,最后总算也多亏了墨轩雪的提示下稍微冷静了下来。 位于京城内的宰相府看来朴实无华,虽这宅子不小,却少有雕刻摆饰,呈现出一种宰相不好财帛、节俭勤政的印象。相府距离皇城虽有一小段路,但却也是步行便能轻松到达的地方,与京城最大、专门提供赴京官员住宿的、柳红凝所居住的客栈相比,自然是近上许多。 相府的大门敞开,似乎也代表着李鸿岁身为宰相当为朝廷鞠躬尽瘁、广那贤才之意。 墨轩雪是第一次来到宰相府,心中也对李鸿岁的府邸感到一丝佩服。 李鸿岁在朝中屹立不摇,其实不光靠娶得柳灵画这皇亲国戚之故,他本身的才能亦是得到不少朝中老臣认可,是以前人若有幸迎娶皇亲国戚者,大多赋上间职,而李鸿岁却能一跃成为朝廷首辅。 而能跃居如此大位者,在表面功夫上果真也是一丝不苟。 「装模作样。」 然则,在柳红凝的眼中,却是将所有心底面的评价化为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咕噥嘀咕出口。而墨轩雪似乎也察觉到了柳红凝的抱怨,因此也看了她一眼,确认柳红凝此刻的状态是否已然恢復冷静以面对接下来可能的衝突。 一路走进相府,柳红凝虽按捺住自己气愤的情绪,却也想着自己或许是「身在敌营」,因此多少也强硬要求了自己必得冷静。而本来就该置身事外的墨轩雪在这样的情境下理所当然要冷静地多。 来到了相府的会客大厅,李鸿岁逕直走到了自己的大位上,旋身坐下。而那双锐利而带着威严的目光直视柳红凝,彷彿自己的地位高高在上一般。但柳红凝却不吃这套对她而言是无用的「官架子」,只道:「我爹呢?你把他藏哪去了?」 李鸿岁伸手撂了自己的鬚,知道她口中的「爹」是指竺允道,虽然心中比往常更多了些芥蒂在,但也是试着用自己已多年不曾为父的口吻问道:「你爹?我可不记得你口中说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 嘖,这囉嗦的傢伙竟然还管到别人家务事来了? 「我爹就是我爹!」柳红凝不改强硬的语气与态度:「听你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肯定是耍诈把我爹骗来这里了!」 李鸿岁哈哈笑道:「你认为我可有本事骗竺允道过来这里?」 柳红凝哼声道:「宰相大人足智多谋,我怎能想见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能让我爹离开家门的?……哼,恐怕不是又趁我不在时要我爹做些什么吧?」 李鸿岁闭上了眼睛,消化了自己亲生女儿眼中如此不堪的自己、深吸了口气,睁眼道:「我呢!……什么也没说,就说是想叙旧,竺允道就过来了。」 「恐怕不止吧!」柳红凝道:「果真承认我爹在这了,他在哪!」 只见李鸿岁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你在找的,是你的亲爹还是竺允道?」 柳红凝自然意想不到李鸿岁会说出这么令她惊愕的话出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是愣在当场。而墨轩雪则谨遵着自己祖父的教诲,无论柳红凝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只消毫发无伤便罢…… 因此,就算自己想出言相助,终究还是得忍了下来。 柳红凝还算迅速地回了神,道:「我要的是那个被你百般算计的爹!就是我唯一的爹!」 听了柳红凝的话,李鸿岁忽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却是如此明白──本相可是用尽心机地算计自己了!」 柳红凝自然是听不懂李鸿岁在说些什么,怒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鸿岁哼道:「原来竺允道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生身父亲的态度的!」 柳红凝昂首道:「我管我生身父亲是谁,但是我娘却是实实在在地把我交託给我爹了,任谁都管不着!」 李鸿岁才道得一声:「果然,有悖伦常。……」时,便只见得外面一阵嘈杂,而眾人被外头的声响吸引走了注意力时,看得一道桀敖不驯的身影向相府大厅走来。 背后,则跟着十数名甲士及便衣人。 看他们的步伐起来,恐怕真的不简单。 墨轩雪向来淡漠的眼神转利,一面也暗自准备着接下来该有的行动。 「好嘛!想不到,老夫这会来、却赶上了李相要认女儿的感人戏码!」 那人面孔方正、双臂看来孔武有力。只见得他长满茧的手抓着自己的长枪,而由那长枪敲击地面的沉厚闷响听来,恐怕习武不久的人亦能感受到其中的厉害之处。 「鐘自,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鸿岁一声深沉而蕴藏怒气的话语,直射眼前来人。 「李鸿岁,若你还不明白,可枉费我们当了这么久的朋友啦!」那被称为「鐘自」的男人笑着,一双令人感到危险的眼睛也瞇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那里头不讳散发出的,是掠食者对猎物的杀意。 * 杜旬飘草草向宫人讨了几碗粥果腹后,便佩上刀找上几位皇城的弟兄开始巡城。当然,他并未说出这时候要巡视皇城有什么功用,只用着几个「陪兄弟四处绕绕」等理由搪塞过去。 也是,平日巡视皇城本就是份内工作,只是这回的路线就算不同,依着杜旬飘的说法总也能上下走个精透,因此被领着的人也都没说些什么。 一面领着护卫弟兄们走着,杜旬飘一面道:「怎么今日感觉有些凉意啊?」 「杜兄可是在外头逍遥太久,耐不住皇城的风啊?」 「嘿嘿,你们却不知我在外头干了些什么辛苦的差事,还说逍遥呢!」杜旬飘回应着自己弟兄的调侃,内心想着的却是另一方面的事情。当下,便道:「噯,要不咱们先绕到城口探探头领的班吧?」 「嘘!就知道你想偷懒!」其中一名弟兄道:「却也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哪想偷懒,就……」杜旬飘看着远远的楚沉风朝他走了过来,想着身后一群弟兄也在,便领着眾人向楚沉风行礼道:「属下等参见上京侯!」 而──楚沉风竟然佩着刀? 「参见上京侯!」 楚沉风依着平常的架子摆了摆手,道:「免礼,诸护卫辛苦了。」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的眼睛,知道他似乎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却又碍着自己身上的任务在身而没法抽身离开,因此只能依着平常的模样道:「这是属下等该做的事情。」 楚沉风道:「你们现在只是在巡城吗?」 杜旬飘依着平常的礼数拱手道:「属下领着弟兄依新的路线走绕看看,或许往后会用此方式巡绕。」 「喔,新路线啊?」楚沉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正巧本侯也间着,就与你们一起走走吧。」 杜旬飘有些疑惑地看着楚沉风,而后者则是投以确定的目光。杜旬飘知道楚沉风当真有事得与自己说,便道:「那么接下来属下等要前往皇城门口,侯爷请。」 楚沉风摆手道:「不了,本侯却也想与你说说话,你就让他们走前头吧!」 「遵命。」杜旬飘道:「那、弟兄们,就换你们打头阵啦!」 「是。」 将一干人等驱向自己前方后,杜旬飘和楚沉风稍稍放慢了脚步跟在后头,杜旬飘道:「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楚沉风皱了皱眉,道:「陛下说,他收到了外族公主上奏的信件。」 「喔?在这关头?」杜旬飘惊讶着,又让楚沉风继续说下去。 楚沉风道:「那人呈上的信件非是预先写好的信件,而是今日所呈。说是他们的部族发生了些事情,似乎是内乱吧!所以要回去帮忙平乱。」 杜旬飘沉吟道:「会不会这事是他们要趁机撤退的计谋?」 楚沉风道:「不无可能。陛下问我的就是这事。」 杜旬飘的面色带着疑惑道:「那么……陛下有何打算?」 然则楚沉风的回答听来便只是轻描淡写:「陛下便让我做好一件事便罢,其馀照旧安排。」 杜旬飘叹:「想必陛下便是胸有成竹。」 「或许是信任墨老将军与冀师父、朱师父的能为吧。」楚沉风沉吟了会,道:「倒是,你可知道红凝他们上哪去了?」 杜旬飘疑道:「不是被人带去吃饭了吗?」 楚沉风嘴角勾了一下:「也多亏陛下安排在身边的总是信任、机伶的人。我才安排他们去用午膳呢,却想不到李鸿岁几句话就能把人带走,那人回来回报给陛下,我这才被派了出来。」 杜旬飘面色也稍沉了下来,接着便是小心翼翼地探问:「陛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指示?」 楚沉风淡淡地看了杜旬飘一眼,道:「这才是棘手之处。陛下只同我说了随机应变四字,便遣我出来了。」 杜旬飘点着头:「你可真难为。」 「便无难为之事。」楚沉风带过了这个话题,眼睛看向皇城出入口的方向道:「却是,你不觉的这时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杜旬飘琢磨了会,答道:「一般来说午时后会陆续有几批人近出皇城汇报京城还有京畿、各处的状况,但现在可安静得很。」 楚沉风皱了眉,终究:「加快脚步。」 「明白了。」 杜旬飘点了点头,便越过了在前面的一干人等交待了会后,一行人便加紧速度往皇城门口前进。 只剩百步不到的距离,杜旬飘凭着长年在外的敏锐嗅觉探得了危险的气息,便也对着楚沉风道:「真的,不若我们预期……开始了。」 到达皇城的大门时,眾人向外望去,只见邻近皇城的大道早已佈满了乱军甲士,身上铜色战甲在略为西斜的午时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人感到驀大的压力。 能够如此无声无息地包围皇城,恐怕也下了不少功夫。况且如此看来,恐怕与自己和眾人先前所想的有不少的出入才是。 若此…… 楚沉风寒着一张脸,看着城墙内外的状况──围城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当下,本来该按着命令前往相府的楚沉风如此说道:「眾家护卫,就让本侯见识见识你们平时训练的成就吧!」 「遵命!」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道:「就有请上京侯回避,通报陛下了。」 「不需要。」 身后传来了声音,楚沉风侧了头,发现是碎羽刀朱阅,而更往后的地方,则跑来了一队队步伐整齐的禁军步卒。「皇城内所有的事情我与冀悯都安排好了!上京侯,传陛下口諭:领一对人马速往相府。」 楚沉风拱手:「臣领旨。」 杜旬飘道:「侯爷,属下帮你杀出一条路吧!」 「那就麻烦你了。」楚沉风抽刀,而杜旬飘与其他护卫眾人亦拔刀应对。身后的朱阅道:「他们此次甲士装备甚重难以攻防,小子们!善用你们的优势吧!而突围此事,交与城内禁军便可。」 「弟兄们?」杜旬飘道:「让他们这些人等知道他们是来到不该来的地方吧!」 「杀!」 * 那时,不知什么时候、由谁、由哪处开始了这场交战。 偌大的京城内拥有大大小小的战场,而京城的人们惊惶至极,无处可躲的他们迎来了无比的恐惧,只能将自己囚禁在名为「家」的牢笼。 一队队整齐的脚步声踏过了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是乱军吗?是朝廷的军士吗? 一点,也无从分辨。 整座皇城早已被包围,而在更外头,比皇城更大的京城,则是朝廷的军队向内近逼。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擒贼先擒王。」而对于叛军而言,陷落皇城、拿到天子与太子的首级便是当务之急!──早在他们早先一步除去碍事的外族时,他们就有此打算。 什么无聊而幼稚的比武、什么乱七八糟的朝贡,那些东西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更早前,叛军的领袖们是对那些尚存担忧的甲士们这么说了:「把那些高高在上、视我亲族弟兄生命如敝屣的皇族们从他们原本的位置上拉下来,你们就是改朝换代的真英雄!」 「真英雄!」 而这样响彻云霄的吶喊鼓动着甲士们的耳膜,就算这次是个太平盛世、没理由反叛也好!就凭一个理由,也能让他们愿意拋头颅洒热血。就算没有一个人认为在己方充足的准备之下会栽在那些「好逸恶劳」的皇城禁军上。 所以,得为自己十多年前、甚至更早以前死去的亲人们、弟兄朋友们报仇。 什么仇都得报。 还有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顶上「英雄」二字。 啊,英雄。 多虚幻的词汇啊! * 墨轩雪的佩剑「藏冰」在眨眼间便弹出了剑鞘! 原本平静的相府波澜一波叠一波、而手拿着长枪的鐘自在枪锋指向李鸿岁之时,一人闪身进入大厅,只用了刀鞘便弹开了鐘自手上沉重的枪! 步人飞! 李鸿岁脸上虽波澜不惊,但心里却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人飞,你来得正好。」 亏得,原本就有为现下的情况做好佈局。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大人,请回避吧!」步人飞握着刀的手开始了动作:「相府上下,属下皆打点好了。」 当下! 相府外头开始出现了兵器交击的声响! 「喔!李鸿岁!看来你却也安排了群黄雀伺绕在侧了?」鐘自的表情不知为何有说不出来的得意之色,而李鸿岁只冷冷地说了声:「我便说过,李鸿岁向来无所畏惧。」 「那我便期待老乡你吓得尿裤子的模样啦!……一旁的走狗,看招!」 步人飞看着一把长枪就向自己的胸口指来,手上长刀出鞘──长枪势猛、不应缨其锋芒,所以! 只见步人飞一个闪身,几乎是漂亮完美地掠过枪锋、沿着枪桿子的外侧笔直地踏步而来,手中长刀一挥,直砍鐘自腰侧,却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鏗──」 鐘自的左手竟有第二把预藏的短刃充作兵器! 「嘿嘿,」只听得鐘自笑得:「老子百战,当然知道自己的枪有什么缺憾!小兄弟,希望你别太过惊讶!」 步人飞自是不理会鐘自的挑衅又或者隻字片语。对于同样身经百战的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拿下贼首,当然,还有保护李鸿岁的性命。 柳红凝在一旁看着相府上下里外都乱成了一团,一面却又气自己无法帮上手。早上墨轩雪那句「不可」确实让自己心中多有罣碍。在前些日子里,她早饱受七奇香之毒而痛苦不堪,现下若动了武,是否又会像是杜旬飘口中所言……将换来下半辈子瘫痪的命运? 不! 这样无用的自己好讨厌! 柳红凝几乎是在这紊乱的小型拥挤战场上被「晾」在一旁的。再说呢!她还手无寸铁得以自保! 墨大哥啊!你明明就说我的身子好多了,但还是不可动武是怎么样啊! 一面抱怨着,便有着一道道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柳红凝终究变成目标了。 柳红凝暗暗叫苦,一面也开始挪动自己的身子,企图将自己隐于混乱当中。但始终追随着她的几道目光却是未曾停歇。而在兵器声交杂的彻耳声响当中,柳红凝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阵因週遭混乱反而更加明显的细微声响。 迅速、毫不迟疑地。 「啊呀!」 柳红凝下腰夸张地闪过了这么样的攻击,转头一瞪,果真是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刺客!看那双眼神,可不是专门衝着自己而来的?柳红凝与对方对上了视线,终究在那刻决定投入战场。 一生瘫痪什么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但是若要她眼睁睁地在此刻看着这一切,肯定是要做不到的! 所以,当对方再度迎面而来的刺击当下,柳红凝早已摆好架势准备徒手应战! 但却! 被随后赶到的突刺击开来。 「墨大哥!」 墨轩雪一个旋身护在了柳红凝身前:「手给我。」 柳红凝朝着墨轩雪伸出了手,而后者则按压了一下她的脉象。柳红凝一面警觉着週遭,手上则感受了墨轩雪的指力越发深沉,最后则闪至柳红凝身后以左手快速点了几个背后的穴道、而后逆势向上一画── 吁── 「哇!这可舒畅多了!」柳红凝道:「墨大哥?」 「你终于可以活动筋骨了。」墨轩雪道:「小心自己。」 柳红凝讚道:「墨大哥,你真是神医!……就看我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当马贼杀个片甲不留吧!」 「务必小心。」墨轩雪再度叮嚀着,而后与柳红凝共同投身战场。 柳红凝高兴着自己浑身上下怪不对劲的日子过了,往常的活力源源不绝地从体内涌了上来,向眼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道:「你可得小心啦!」 恢復了往常功力的柳红凝,纵便徒手,此刻又有何畏惧的呢? 第十八章 那方兵荒马乱、兵器交杂的声音已渐大至竺允道的耳边。 竺允道位处相府最深处的地牢,笔挺地坐着,闭眼而仔细地聆听着外头的声音。 喔,原来如此啊! 那从最外头的大厅的声音是最为微弱的,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却在竺允道的耳边越发清晰。──步人飞一如往常稳健的攻击,墨轩雪轻巧却不失沉稳的态势……嗯。──竺允道露出了一抹微笑,喔!还有柳红凝被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功夫! 对于不是什么练武奇才的柳红凝而言,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稳定高超的身手,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竺允道继续听着相府四面八方的声音,无论是各种兵器交杂的声响、哀嚎与吼叫声,又或者时而近、时而远的杂沓脚步声响,无一不进入他的耳里。 端坐在牢房中不动如山的竺允道宛若成道仙人般磐石不动,但那股自眉宇间散露出的英气却越发锐利逼人! 若有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肯定会认同竺允道绝对不会是任何人该要担心的对象,除非是不够了解他的人。比如──曾为同僚亦同在朝廷、王府侍奉的步人飞,又比如从祖父口中叙述而得知其轮廓的墨轩雪,甚至连因孝心和体贴而从不过问的柳红凝饶若是。 便是柳红凝在更小年纪的时候曾与竺允道共同杀退甚至歼灭过数十次的马贼、强盗土匪,而曾看见过数次在千万危急之下竺允道曾露出比鹰还锐利的目光,那也早是许久、更许久以前的事情,而且那时……竺允道还是自由之身呢! 如今却是模糊地知道了些梗概,就是李鸿岁在某处拘禁了竺允道、甚至早已对他不利的事情,便让柳红凝的心中焦急万分,自然也是忘却过竺允道的能为是如何。 何况,除却楚沉风与杜旬飘曾说过竺允道过去大约若何若何,又或墨轩雪曾约略提过些许外,她并未曾听过任何人对于竺允道实在的评价。 如果,柳红凝能够与墨老将军、冀老师父、朱老师父,甚至与步人飞或者天子、太子、皇后等人实实在在地聊一回她的「爹」,那么柳红凝肯定不会像现在所表现的又急又气。 「真是群混帐东西!打扰我找爹!」 柳红凝一面骂着,又是一个出奇不意的快手利用从他人身上抢过来的厚剑不合道理地刺杀了一名不与自己对战中的敌兵。 才经过了约莫两刻鐘的时间,双方相互的攻防之势早已因体力渐衰而渐缓,而地上的尸首与四散的鲜血洒落城无数艷红的花,早该被淘汰的弱者便一一地躺在地板上无法瞑目。 相府如是,皇城外如是。 杜旬飘穿梭在战场之中,用一种近乎游戏的手段促成同为皇城护卫的弟兄们阵型,而皇城当中的禁军内外夹杀一心只欲杀向城内的叛军。 无论如何,若没有强盛的兵力强行突破,叛军便无法顺利地长驱直入梟下当朝天子的脑袋。尤其是在这太平盛世当中,根本不可能有笨蛋傻傻地为了扰乱自己美好的生活而去白白送死。 而叛军手上的这数千名兵卒,却是集合了自己近乎毕生的希望,孤注一掷。 若放眼整个歷史来说,这场叛变顶多厉害在他们能够直逼皇城吧! 若论规模,若论任何一切的天时、地利、人和! 全然没有!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愚蠢至极的人甘愿为自己的私心而做出如此举动? 杜旬飘看见了同样在战场中的叛军的眼神,或许多少知道了些东西。 因为不甘心,所以甘心。 当杜旬飘好不容易送走了楚沉风前往相府时,他已无力再多遣走几个弟兄共同出城,因此匆忙之下也只与楚沉风说着:「现在也只能带一般兵士前往。」 楚沉风傲然的脸色如此认真,只道了声:「保我皇室。」便瀟洒而去。 杜旬飘与眾多护卫同僚们所组成的阵型乃是补足皇城禁军所不足的空缺,若是两兵相接而眾人尽皆酣战之时,肯定要有有心人胡混过了这个混乱的场地、伺机行刺皇帝。 纵便杜旬飘明白天子、太子的身边肯定有层层护卫、今日未曾露脸的冀悯也定在那儿守护,但若有任一隻漏网之鱼溜进去了,恐怕自己的面子保不住不说,届时脑袋或许也得飞了呢? 太阳又西斜了些。 若不是叛军一心求快,或许整座京城也都被掀翻天了也说不定? 只是若那些从皇城快马而出要再调附近兵马的传令兵若到了隘口,肯定也是发现道路阻塞、无法通行了吧? 钱中枢暗想着,他在这混乱的小型战场当中尽可能地隐去自己的身形,便怕是届时若要暗中行动梟去天子首级,恐怕不与亲信的几位部属在天子藏匿之处和朝廷的人血战一番是无法达成的。 况且,虽曾身为在朝官将,钱中枢的地位可没高到了解天子的藏匿之处在于何方。虽说多年前与外族费尽心思所绘得的那幅「字图」明显地画出了皇城内部的佈局,但事隔多年,虽然李鸿岁在这场叛变之前早已给予自己新的摆设图样,然则他钱中枢却不会笨到相信一个能为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女儿而可能甘愿放弃大局的蠢人呢? 况且李鸿岁这人向来真真假假,有时又过度在情感与理智的极端来回摆盪,最令人难以摸透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想为死去的妻子报仇的同时,为什么还要来来回回牵扯出十个麻布袋的角色! 同谋、同乡的鐘自冷着脸,决定分出一小队的人马去解决这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拔除了、斩碎了,方能安心自己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利刃指着。 纵使这次叛变所有的钱粮都是李鸿岁剿灭南方巨贾卢彻后、所运用的手段收入资助的。 其实比起钱中枢的概一否定,鐘自更愿意相信在某一刻之前的李鸿岁是真的要与他们共事的。 而那幅才交到钱中枢手上、自己只读上了几回的皇城佈置新图,鐘自也愿意相信那是真的。钱中枢多疑、李鸿岁善变,这是他们的缺点也是优点。而鐘自不知道自己的缺点或者优点是什么,但是他能做到他该做的事情。 无论天子甚或太子死活,总有其他皇子、皇孙们,又或者千千万万的雄兵甲士会从四面八方来征讨他们。不若钱中枢做的「春秋大梦」,被称作「鬼将」的鐘自在战场中比钱中枢悟得还更深透。 钱中枢觉得自己总可以掌握天下、或使天下大乱。而鐘自则认为达成目标后,便要再度隐遁,因为目的已然达成。然则,虽然鐘自看似胸有成竹,但他也不是没想过是否会失败的可能。 但两军集中在皇城当中攻坚,和他与钱中枢二人兵分两路来说……前者的获胜可能性大上许多,而后者只能顺了钱中枢的意先行一步除掉恼人的李鸿岁罢了。鐘自其实一开始很反对这点,然则在脑中转过数次念头,终究还是主动为了两人的「大局」顺遂了双方的意思。 身为曾经的将领,他很讨厌不患难与共的态度与作为。而今他却要突破自己内心的关卡做出这样的决定。 自己来杀李鸿岁,再前往皇城。 那时前方胜负或已明朗,自己能决定是否要投入战场或者杀出血路离开京城。……然则,如果那些蠢蠢欲动、也想报仇或者分一杯羹的外族们没被钱中枢一竿子全打翻了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 钱中枢武断地断了自己的外援,从而选择夺取外族政权当作自己的退路、甚至试图让柳红凝死于非命并嫁祸外族以逼迫李鸿岁等与自己为伍。鐘自怎能任他如此自豪自满?况且真要说来,从前两人同在沙场来说,钱中枢的官职可是不比自己高。这却不打紧,要紧的是他从没带过超过五百人的兵。 鐘自的枪桿子扫出阵阵雄风,不因心里头所罣碍的事情而减缓。然则心中所想的事情却越发悲观。 「犹豫什么呢?」步人飞似乎看出了鐘自并没有很专心在应对自己身上,因此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并没转守为攻,反倒是趁机杀去了要往李鸿岁那处过去的一名士兵。 在大厅内的人已然所剩无几,然则金黄色的阳光却渐渐浓烈,提醒了眾人时间的消逝。 鐘自冷看了步人飞一眼,冷不防地倒转枪桿、将枪锋背向步人飞,他稳妥了脚步后便带着枪桿向前沉沉一撞── 步人飞自是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的伤害,然则那一个闪身却让鐘自足以掠过步人飞始终守着的那道保护李鸿岁的防线,步人飞却没想到鐘自极退至李鸿岁身侧,便是一掌要劈向不諳武学的李鸿岁! 「烦死了!」 柳红凝正巧也被一名身着重甲的甲士逼退至一旁,一面留意着对方的攻击,另一面也长剑直灌鐘自那方! 鐘自眼看柳红凝的剑便要刺向自己因要攻击李鸿岁而暴露出的空门,当下步人飞亦向自己快速逼来!此刻鐘自可谓生死交关之十,他前有柳红凝、李鸿岁,左来步人飞,右方则是紧临墙面,当下鐘自却不是当机立断向后急流勇退,因为自己出掌求快,早已不及收回! 柳红凝的剑势又直又快、步人飞的刀挥来却是为了偏开鐘自的攻击,于是鐘自只能乘着掌势与柳红凝对招、当下左臂则被步人飞硬生生地开了一道长痕! 见红了。 如同,皇城门口的一地残红。 要退吗?还是进? 钱中枢领着的几队弟兄几度要闯入皇城禁军坚守的防线时都被杜旬飘领军而来的护卫们机警击退,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即使再坚强的意志与再精良的鎧甲也都无法再负荷皇城禁军的层层包围了。 钱中枢真的想退了。 然则敌我双方的差距越来越悬殊,而只带领着十数名甲士的鐘自恐怕也被困在相府里动弹不得? 当碎羽刀朱阅那把亮晃晃的刀送到他面前时,他才被那闪亮的光芒点醒:自己或许根本用错了法子。那么,鐘自呢?鐘自是否也知道了这胜算微乎其微? 然则虽为同路人,鐘自却没在此刻想起胜算若何。几番混战后,他逼退了负了轻伤的柳红凝与步人飞,并转而迎向了墨轩雪迎战。墨轩雪的武功虽是英雄出少年、能与前辈们并驾齐驱,然则方才只图着掩护柳红凝与李鸿岁的状况下,在此刻难免吃力。 柳红凝一时之间抽不开身,却只对着鐘自叫道:「明明是毫无胜算,究竟为什么要如此拚命!」 鐘自一愣,手上枪势一缓,竟是被墨轩雪一掌拍掉了枪。 匡噹── 沉重的枪落地,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眾人在此皆缓下了动作,待着鐘自是否要再战?或者,投降?离去? 「是啊,鐘自。」一人的声音如此说着:「不值得你拚命。」 那人身形伟岸,柳红凝循着声音定睛一看,喜道:「爹!」 「红凝,」竺允道虽一眼便看出了柳红凝衣上的血渍多非因她而染,却仍关心道:「你的伤不妨事吧?」 「不妨!」 看着竺允道现身后的柳红凝精神为之振奋,几番闪身便来到了竺允道身旁,拉着他的衣袖笑道:「再过不久这里就要乾净了呢!爹怎么挑这个时机出现?」 竺允道宠溺地看着柳红凝:「胡闹。你可知他是谁?」 柳红凝看着已然停下手而看向竺允道的鐘自,噘了噘嘴道:「还不就是有人招惹来人嘛!可明明就要来取人性命的,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在犹豫个什么鬼,反倒是他那些部属们杀得还真卖命!」 鐘自听着柳红凝的话,若有所感。 而竺允道则对着柳红凝道:「他便是从前我跟你提过的『鬼将』鐘自,也算是……你曾从爹与你讲的故事中曾师法的对象。」 「呃,」柳红凝自然明白,竺允道每每与自己说着大大小小的往事时,自己总会藉着与山匪、马贼交战等时好好地运用故事中的角色所拥有的方法来退敌。当然这其间也因为不熟悉故事中人物的手段而吃了不少亏,但鬼将鐘自却让她在多年后仍稍有印象:「原来、原来是他啊!」 鐘自似乎纳闷自己怎么变成了父女间话家常的对象,但虽然如此,仍稳定了自己的心情拱手道:「竺兄弟,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竺允道慢步走到了鐘自的那把枪前,在其面前毫无防备地弯腰将其拾起、归还:「这把你视之如性命的枪可不该在地上打滚。」 接过枪后,鐘自沉默了会,道:「你怎么会在此?」 「来看看这瓮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罢了。」竺允道看似云淡风轻地说着,而后又道:「看你千里迢迢地踏进这里,想必钱中枢那伙人在哪边卖命吧?在哪呢?皇城?」 鐘自这样的话算是默认了:「竺兄弟果真眼睛一般雪亮。」 竺允道问:「那么鐘将军却有何打算?」 鐘自道:「此刻,还由得我选择吗?」 竺允道睨了一旁的李鸿岁一眼,道:「草民无权管朝廷事,会出现在这里也纯属巧合……你不会不明白。」 鐘自正待要回话时,却听得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想不到外头还乱、里面却太平了?」 「楚大哥!」柳红凝道:「你怎么来了?」 楚沉风的嘴角掛着的笑意似乎别具意涵:「我来帮着你们退敌,却想不到来晚了一步。」 此刻,原本躲避在一旁的李鸿岁才狼狈地约略整理身上的衣着,向楚沉风道:「臣,李鸿岁,参见上京侯。」 「哼,上京侯。……李相,你好自为之吧!」楚沉风冷然,而后对柳红凝等人道:「皇城那处叛军眾多,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剿灭,我还须回头帮忙。」 柳红凝看了竺允道一眼,道:「我去!」 楚沉风皱了下眉,道:「你大病初癒,似乎不妥。」 「不妥个什么!」柳红凝亮了亮手上的剑:「我都已经奋战这么久了!」随即,却又想到了墨轩雪仍在一旁,便又有些怯怯地看着他的脸色。 墨轩雪看着柳红凝这样的举动忍不住在嘴角浮出笑意,他对着柳红凝说道:「我想便是你赶到皇城,恐怕也没办法出手了。」 「为什么?」 墨轩雪道:「竺师父既然已出来了,想必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在大病初癒后仍如此卖力动武的。」 竺允道听了墨轩雪的话,露出了像是赞同一般的表情:「墨少公子所言即是。现下皇城战况要紧、刻不容缓,我们还是快些动身吧。」 「噢。」 鐘自眼睁睁地看着竺允道一行人就这样从遍地狼藉的相府当中从容自若地离去,彷彿一切的事情未曾发生一般,令人不知所措。所以现在的自己,是离开吗?或者束手就擒? 鐘自想着、看着、愣着,直到一行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 而钱中枢呢?钱中枢又在想些什么? 当他无法奋战杀出血路、手下弟兄又渐渐消耗殆尽时,他就像是个失去了目标的猛兽一样,意图背水一战!此次若失败了,东山再起早已是不可能的事,那么、逃得性命呢? 他精心佈局在让外族的实权天翻地覆,想来要接手也是时间的问题,然则或许是低估了皇城的复杂性或者护卫们的机动性,钱中枢迟迟无法突破由杜旬飘守着的那道防御。 或许,先该接掌外族的实权,再图谋进攻也说不定。 若此,可不是自己太天真了?当钱中枢冒出了这个想法的同时,他手下的亡兵又多上一名。 「啊呀!」 与竺允道一行人穿越重重兵马而过的柳红凝惊叫一声,道:「爹!您说对了!这人还不死心呢!」 杜旬飘正忙着指挥着护卫弟兄的同时,听见柳红凝清澈响亮的声音,当下便知相府那儿的状况已然解决了。但又听着柳红凝叫了声「爹」,却是惊讶竺允道竟也在场? 「竺允道!」 竺允道看向叫着自己名字的人,钱中枢,露出了一抹如同过去般像是掠食者的笑容:「钱中枢,我们又见面了。」 钱中枢怒道:「你还没死!」 竺允道说地云淡风轻:「竺某命大,可託你的福,才让李鸿岁迟迟没向我下杀手。」 钱中枢这刻还不明白竺允道所言何意,也不愿管竺允道还要说些什么,便是一声大喝抡起短槊向他杀来!竺允道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时么。然则手无寸铁的他却也不接过柳红凝即时递上的剑,直接空手迎击。 钱中枢的短槊来得又快又急,然则竺允道只是稳妥地向前踏了两步,侧身拍击槊桿,而后反手一击钱中枢的腹部使其颓倒,才算是了结了钱中枢的闹剧。 杜旬飘见状、当下举刀大喊:「叛将已被生擒!放下兵器、可免死罪!」 他连续大喊数声,皇城这晌才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束手就擒,而钱中枢则被紧紧綑缚住。 天色已晚,这场荒唐的梦却才醒来。 * 柳红凝再次见到皇上的面容时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她与墨轩雪、楚沉风、杜旬飘并立,在一旁则有墨老将军、竺允道、冀悯、朱阅与步人飞,最后,则还有李鸿岁。 太子站立在天子的龙椅旁,表情不若天子严肃,却仍是沉着一副脸孔。「李鸿岁,你可知罪。」 李鸿岁直视太子的眼睛,甚至直接瞻仰天子的容顏,而后才深深吸一口气道:「罪臣无可辩驳。」 太子冷然一笑,道:「你私交乱党、甚至洩漏皇城机密意图谋反,再者上回收拾卢彻时趁机中饱私囊以资助叛军,你至少犯下了三项死罪!」 「然则,罪臣只有一条命。」李鸿岁道:「罪臣不愿辩驳,甘愿受罚。但罪臣却想在死前再告罪臣罪孽。」 天子这时才淡淡开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鸿岁道:「十数年前那场叛变,罪臣之妻在那之后抱病而亡,而罪臣本以为小女死于那场劫难,想不到却被昔日嶍王府护卫竺允道绑走,认为义女,罪臣知名详情后知情不报,是一罪。」 柳红凝听着李鸿岁那不疾不徐的语气本来便又要不以为然,想不到这下子他可不是明明白白地在说着自己? 什么鬼话?我柳红凝是那傢伙的亲生女儿?胡说八道! 正待柳红凝要发作之时,一旁的楚沉风和杜旬飘急忙一左一右地扯了她的衣袖要她别在陛下面前放肆,而柳红凝拗不过他们,转而向竺允道投向了求救的目光,然则却发现竺允道的视线分毫未往自己这儿投来。 终究,柳红凝是出了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在说什么?」 李鸿岁的目光投向了柳红凝,看起来不若平常印象般的艰险狡诈,而是带着平淡与坚定:「你是我和灵画,也就是你亲生母亲的女儿。」 「才怪呢!……爹!」柳红凝向竺允道问:「我、我……我娘她真的是与他生下了我吗?」 竺允道无可避免柳红凝的目光,终究点了点头。 柳红凝几乎要完全忽视了竺允道眼中同样带有的痛苦与难过,一口气鬱在胸口而无法自理,当下便是因为无法喘息而面色涨红。墨轩雪见状连忙拍着她的背部,一面用力按压柳红凝手上的数个穴道,使其稍微能缓过气来。 「墨大哥……」柳红凝看着眼前的景象,总觉得有些发晕,然则环视周围所有人的神色,才发现被矇在鼓底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柳红凝一时半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觉得一阵反胃,便不顾礼数跑也似地衝出了大殿。 「红凝!」竺允道转身欲追,却发现楚沉风早已先他一步抢出殿外。 「红凝。」 楚沉风跟着毫无目的的柳红凝走着,最后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看着柳红凝面向一堵院墙、一池清水席地坐了下来。 「红凝,」楚沉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也就沉默了下来。如果这时有风,肯定能将这寂静得令人害怕的地方吹起一丝生气,然则沉默的柳红凝却始终选择沉默,只让这沉重的氛围稳妥地堆叠在週遭的环境中。 竺允道亦随后踏步而来,他的脚步声沉着,熟悉此声的柳红凝虽然没有回头,终究是开口吶道:「爹。」 「你还愿意叫我爹吗?」竺允道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从语气上听来更像是一种感叹。他从楚沉风那儿接受到了带些复杂目光的视线,而后示意他能离去。 楚沉风想了一会,也只能点头而去。 竺允道走到了柳红凝身后,却未与之一同席地而坐。他道:「你肯定是为了自己痛恨李鸿岁,又在得知他是你生父的同时而对自己的行径感到罪恶吧。」 「却是爹了解我。」柳红凝的嘴角牵了牵:「我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把你变成傻子的是我。」竺允道感叹着,一面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我能有什么想法?」柳红凝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负气:「爹,你却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竺允道苦笑了,却笑不出声来:「爹是自私的,自是希望……能像从前那般避世远居变好!」 「避世远居也非爹所愿吧!」柳红凝的心情稍加平復后,便更能从过往所听得的故事当中由自己的脑袋来串通出整个脉络:「或许爹想改变的是更早、更早以前的事情,是我还没出生之前。」 是啊。 然则若那时改变了,又怎么有现在的柳红凝呢? 柳红凝终于站了起来,回过头好好地看着竺允道说着:「我似乎已经可以知道一切了,爹?」 「是啊,是我一直瞒着你。」竺允道这回却闭上了眼睛,似乎想拦住从眼中流露出的痛苦神情:「那是……我非常小的时候的事了。」 从与柳灵画青梅竹马、随着她被过继到嶍王府,接着将所有与她的故事、与李鸿岁的恩怨等,娓娓道出。 竺允道说完了,才睁开了双眼,却看见柳红凝红了眼眶。「是这样啊。」而后道:「娘真的很喜欢爹,真的很喜欢。……如果娘当初嫁的是爹,而不是李鸿岁,该有多好?」 「但……」竺允道说出了自己最不愿意说的话:「李鸿岁才是你的生父。」 柳红凝受伤地冷笑一声:「但我与他除却无可避免的血缘,却是不想再有瓜葛。」 「是这样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进了柳红凝的耳中,柳红凝这才了解不知何时天子与太子在楚沉风、杜旬飘的护卫下走了过来。「那么,朕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了。」 面对天子,柳红凝似乎无所畏惧:「皇上要杀他?」 「是。」天子冷淡地:「他犯下了数项死罪,死不足惜。」 柳红凝道:「那是朝廷律法的事,为何要听我的意见?」 天子道:「因为那人与你血脉关联。」 柳红凝似乎被「血脉」二字击中了心口,而后负气道:「才不干我的事!」便转头要离去,却被竺允道唤得一声:「不得无礼!」才停下了脚步。 太子看了不禁感叹:「父皇,柳红凝与妹妹极为相似。」 「你说得不错。」天子的语调当中不难听出缅怀之情:「灵画从前也是与我这样闹彆扭的。」 柳红凝听着天子与太子二人的对话,彷彿是母亲的灵魂亦缠绕在他们彼此的身上,像是个遗憾一般纠结在眾人的心灵,想着,便道:「能不处死那个人吗?」 这回有所反应的是太子:「为何?」 柳红凝道:「我还想多知道些娘的事情,所以无论再讨厌,都必须要面对那个人。」 太子看向了天子,而天子沉吟了一会,终究允诺。 * 长安镇週有长安村,长安村旁有一座矮山,矮山上有一幢小屋,那终究是柳红凝最为熟悉的地方。柳红凝于是谢绝了天子、太子与皇后的邀约,不愿到京城,或者皇城内部居住,而是决意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中。 从前常作的恶梦如今早已不再困扰着她,然则取而代之的是那几日滞留皇城时,央着皇后等人看着属于娘亲的遗物、画像。于皇城当中从前准备让柳灵画归寧时留宿的房间如今也变成了柳灵画于京城当中的「客栈」,柳红凝自那时以后便总依着人们所形容的、娘亲的长相想着、想着,最后终得在脑中画出个属于自己的轮廓。 听说自己与娘亲长得极为相似,柳红凝曾在梦中梦到了自己与自己面对面相望,然而对面的那个「柳红凝」较为成熟、气质出眾,而且总对着自己笑。在梦中,也曾看见那样模样的女人与竺允道隔着一条阴阴的河水相望。 她真的很希望,这样的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是她的亲爹与亲娘,就算自己永不在人世也好,总还希望多年前那场因为「一念之差」而却步的竺允道能够鼓起勇气拉着娘的手远走高飞。 天子说过他是默许这件事情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任着太子让两人见上最后一面、甚至安排好了所有逃离京城的行囊。 而后柳红凝才更加明白,竺允道懊悔着,更痛恨着。痛恨的不是李鸿岁横刀夺爱,而是自己当初缺了那份勇气与决心,却将其归咎于不想有损娘亲名节。 她曾试想着娘是不是还爱着竺允道?而几夜思索后才发现他们彼此爱得可深,但娘或许也怨得深。尤其在她前往牢房看着嘴角总掛着一抹笑意的李鸿岁时,才更加地了解柳灵画或许比竺允道痛恨自己的无能而更加痛恨自己亦没有决心可言。 如果当时柳灵画执意脱逃,恐怕竺允道也会因担忧而跟上,而昔日的嶍王也会为她做好万全准备。 总是,都差那么一步。 而平常总像是带着算计一般的李鸿岁在牢中却像是个世外之人一般地悠游自得,彷彿近来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你知道吗?失去灵画后,对本……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那么重要。」 柳红凝有时听着竺允道有意无意间透露着对李鸿岁的厌恶,然则由她的眼睛看着李鸿岁,却发现那人亦如同竺允道一般深爱着自己的娘亲。而这样失去后、看淡一切的神色,却让柳红凝想恨却也恨不起来了。 她毕竟是心地善良的孩子。 「爹。」 柳红凝一如往常用这样的称呼叫唤竺允道:「我似乎全都明白了。」 竺允道看着柳红凝,她的眼神似乎不若从前的单纯。虽还未被世事沾染上些许沧桑,目光却是脱离了以往纯净澄澈、而显得成熟。 「你不愿再继续追究了吗?」 柳红凝道:「应该说,该追究的我已经都追究了,但现在……」 听着柳红凝的语气有些吞吐,竺允道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想说些什么,然则还是说道:「说吧,别顾虑我。」……因为我从前也未曾顾虑你许多。 柳红凝点了点头,道:「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我想……女儿想游遍天下。」 竺允道的心里早在李鸿岁脱口说出柳红凝身分时,对于柳红凝随时可能离开自己的事情做有准备,因此他似乎也不太讶异柳红凝的提议,而道:「你的剑术仍要日日练习,每个月……别忘了捎信回来报平安。」 「会的。」柳红凝看着竺允道别过了头去,心中自是有些不捨:「爹……女儿明日就出发。」 竺允道面向窗外这么说着:「去吧!去吧!你已经长大了,总会好生照顾自己……」 「爹。」柳红凝走到了竺允道身后,撒娇似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柳红凝永远是你的女儿。」 「我知道。」 * 而如同柳红凝初次独自出远门一般,这日又是个大好天气。柳红凝虽对再次离家有所不捨,但若要她藏着满復心事就这么继续虚度光阴下去,恐怕现在的她可是完全无法接受了。 或许在长安村边山上的日子愜意而舒适,然则或许这个村落已无法承载柳红凝已然改变的心思。 所以,她带着剑、牵着马,缓步走出了村庄。 要往长安镇走吗? 柳红凝忽然有些想念南方,就算她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南方开始,就是个不甚好的回忆,然则在那里,她可是结交了楚沉风、杜旬飘这两个好朋友,还因此与墨轩雪相识呢! 好吧!那就去南方! 柳红凝牵着马走出了村庄后,才看见眼前亦有三个人牵着三匹马候着。 「噯?」 再熟悉不过的三人脸上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却同样都是等待着柳红凝。 「我说、红凝!」还是由杜旬飘首先开了口:「我呢、可是要工作的,但是或许我们能够顺路。」 楚沉风的脸虽看似平常一般冷淡,却多了些温和的神色:「我仍奉旨巡视王土、绘製地图,所以或能一起同行。」 墨轩雪则道:「陛下下旨命我四巡王土、记载人事。因此也就一同过来了。」 柳红凝虽然高兴,但说起话来有些结巴:「那那那……那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嘛!」这回仍由杜旬飘先开口,却把话丢给了楚沉风:「楚兄,为什么我们要来找红凝?」 楚沉风看了杜旬飘一眼,才道:「因为事情繁多,需要帮手。」 墨轩雪则难得开了口回应:「不是因为想顺便找上你们的朋友同行的吗?」 「唉,什么你们?」杜旬飘对墨轩雪的话有些不满:「是我们!我们!」 柳红凝知道他们的贴心,便也笑了开来:「是啦!是我们!」语毕,敏捷地跃上了马背:「好啦好啦!就顺便跟你们走去!快感谢本姑娘愿意陪着你们做朝廷的差事!」 眾人一笑,便也纷纷上了马。「好吧,走了!」 「走啦!」 柳红凝策马向前时,忍不住看了背后的长安村一眼,喔,长安村啊! 希望自己再回来长安村时,自己的心里也能安稳下来。也希望竺允道纠结许久的心亦能放开。 柳红凝再看向眼前时,迎着那熟悉的景色,虽然不甚完美、却不知为何让自己沉醉了起来。 *** 凝雪飘风创作完成感想 这是个由我国中时构想的小说,而后直到正式动笔于电脑上时,是2012年《醉侠山庄志?陆剑希》传完成后的事。从前的故事其实是几乎彻头彻尾的悲剧,而这边则多了欢乐的元素。 在这篇故事当中我几乎以主角柳红凝为整体视角,有她不在的场景几乎屈指可数,这是一个半吊子的写作手法,其实我本来是想採用第三人称第一人称化的方式,但这篇小说是真的不适合了。 这里头我最是喜欢竺允道和柳灵画的故事,可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缺憾和悲苦,总觉得若把他们那个时候的事情当作主要桥段来写成小说,肯定会是悲剧故事。那时刚写完《陆剑希传》,才想着要脱离只擅长写悲剧故事的角色说,可是看来还是失败了(笑) 在这篇的倒数几章时,逊帝与墨老将军口中的「机缘」其实就是这部小说本来的成型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故事与想法,而后将他们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如今的情形。起心动念嘛!最后交织而成的就是这个世界。 最后一章我写了将近一个礼拜,原因是这一万多字当中我改了非常多次,最后决定放弃精彩的小说该有的写法,将原本的文字和构想全部删除,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运镜模式。 如果有人很好奇原本的完结篇是怎么样子,那么我就在这里稍微写一下有点狗血的完结吧: 李鸿岁直接摊牌柳红凝是亲生女儿、柳红凝大闹相府,而后叛军进入宰相府,理所当然开始大战,楚沉风后来参战,因为战场过小、所以其实大家都很吃力。柳红凝不意下就要被敌人从后偷袭成功,却被李鸿岁以身挡住救命,而后竺允道破牢而出击毙鐘自做结尾。……后来眾人赶至皇城时,发现皇城并没有那么顺利,而眾人又是一阵混战后,在危急之下,柳红凝想着擒贼先擒王,头脑还没盘算怎么开始动作、她的「七步溅血」一招击杀钱中枢,让眾人惊艷。 而更早、更早之前,「比武」这东西是真的要进行的。(笑) 会改变这么多,也删去了很多什么情感片段的,主要是有其他考量啦!但是这样一来的确小说薄弱了些,不甚满意。 终究如果是写悲剧的话、会好很多吧! 总之,这些地方还有小说当中所有的缺点我会在下一篇小说当中好好改进的,但是会先填完一个奇幻小说的坑再开始。 最后,附上国中时最原版的故事模型: 年幼的宰相之女与等同青梅竹马皇子订婚后失踪,被世外高人收养。成长为少年的皇子在一次游猎中摔下山崖,被高人所救,进而重新结识未婚妻、并发现其真实身分。而在养伤期间无意间得知诸王欲叛变夺得政权,要勾结宰相共同谋逆弒君。而因为宰相与诸王发现皇子的藏身之处而几度屡屡陷害、宰相之女也遭受其害,而两人在世外结识的善良村民们被做以人质囚于相府。最后诸王将要谋逆成功、便要杀掉宰相这个棋子,而宰相亦设下鸿门宴要反将诸王一军……火烧相府之时,皇子与宰相之女携手共同解就村民,并俘虏诸王、宰相献京。而在这过程当中有结识一些好友,宰相之女也倾心于一名曾前往向高人讨教武学的侠客,但在最后却因侠客负伤而死仍嫁给了真心喜欢她的皇子。 人物原型:皇子─墨轩雪(请别意外xd) 宰相之女─柳灵画(真的别意外xd) 侠客─竺允道(当时主角真的几乎都不是现在的主角) 皇子护卫─杜旬飘 另一名侠客─楚沉风 其中一名叛王的女儿(郡主)─柳红凝(极富正义感) 世外高人─墨老将军 太傅─逊帝 郡主护卫─步人飞 如果有机会的话……好吧我才不想再写一次呢! 以上大约就是这篇文章完结后的心得感言了。 * 后记 凝雪飘风创作完成感想 这是个由我国中时构想的小说,而后直到正式动笔于电脑上时,是2012年《醉侠山庄志?陆剑希》传完成后的事。从前的故事其实是几乎彻头彻尾的悲剧,而这边则多了欢乐的元素。 在这篇故事当中我几乎以主角柳红凝为整体视角,有她不在的场景几乎屈指可数,这是一个半吊子的写作手法,其实我本来是想採用第三人称第一人称化的方式,但这篇小说是真的不适合了。 这里头我最是喜欢竺允道和柳灵画的故事,可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缺憾和悲苦,总觉得若把他们那个时候的事情当作主要桥段来写成小说,肯定会是悲剧故事。那时刚写完《陆剑希传》,才想着要脱离只擅长写悲剧故事的角色说,可是看来还是失败了(笑) 在这篇的倒数几章时,逊帝与墨老将军口中的「机缘」其实就是这部小说本来的成型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故事与想法,而后将他们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如今的情形。起心动念嘛!最后交织而成的就是这个世界。 最后一章我写了将近一个礼拜,原因是这一万多字当中我改了非常多次,最后决定放弃精彩的小说该有的写法,将原本的文字和构想全部删除,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运镜模式。 如果有人很好奇原本的完结篇是怎么样子,那么我就在这里稍微写一下有点狗血的完结吧: 李鸿岁直接摊牌柳红凝是亲生女儿、柳红凝大闹相府,而后叛军进入宰相府,理所当然开始大战,楚沉风后来参战,因为战场过小、所以其实大家都很吃力。柳红凝不意下就要被敌人从后偷袭成功,却被李鸿岁以身挡住救命,而后竺允道破牢而出击毙鐘自做结尾。……后来眾人赶至皇城时,发现皇城并没有那么顺利,而眾人又是一阵混战后,在危急之下,柳红凝想着擒贼先擒王,头脑还没盘算怎么开始动作、她的「七步溅血」一招击杀钱中枢,让眾人惊艷。 而更早、更早之前,「比武」这东西是真的要进行的。(笑) 会改变这么多,也删去了很多什么情感片段的,主要是有其他考量啦!但是这样一来的确小说薄弱了些,不甚满意。 终究如果是写悲剧的话、会好很多吧! 总之,这些地方还有小说当中所有的缺点我会在下一篇小说当中好好改进的,但是会先填完一个奇幻小说的坑再开始。 * 最后,附上国中时最原版的故事模型: 年幼的宰相之女与等同青梅竹马皇子订婚后失踪,被世外高人收养。成长为少年的皇子在一次游猎中摔下山崖,被高人所救,进而重新结识未婚妻、并发现其真实身分。而在养伤期间无意间得知诸王欲叛变夺得政权,要勾结宰相共同谋逆弒君。而因为宰相与诸王发现皇子的藏身之处而几度屡屡陷害、宰相之女也遭受其害,而两人在世外结识的善良村民们被做以人质囚于相府。最后诸王将要谋逆成功、便要杀掉宰相这个棋子,而宰相亦设下鸿门宴要反将诸王一军……火烧相府之时,皇子与宰相之女携手共同解就村民,并俘虏诸王、宰相献京。而在这过程当中有结识一些好友,宰相之女也倾心于一名曾前往向高人讨教武学的侠客,但在最后却因侠客负伤而死仍嫁给了真心喜欢她的皇子。 * 人物原型:皇子─墨轩雪(请别意外xd) 宰相之女─柳灵画(真的别意外xd) 侠客─竺允道(当时主角真的几乎都不是现在的主角) 皇子护卫─杜旬飘 另一名侠客─楚沉风 其中一名叛王的女儿(郡主)─柳红凝(极富正义感) 世外高人─墨老将军 太傅─逊帝 郡主护卫─步人飞 * 如果有机会的话……好吧我才不想再写一次呢! * 以上大约就是这篇文章完结后的心得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