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樱花》 1-1 一、 我记得,初遇那天,阳光灿烂得耀眼。─李雪樱 之一 阳光透过树叶泼洒在路上,洒成斑驳的光点。 注视着那些光点,良久。那些光点如果没有树的话,也许就能在路上形成一片光亮,但却又因为树的关係,才能形成光影交错的风景。 所以人生也是如此吗?许要不同程度上的困境,才能显得每个人人生的独一无二,以及,精彩。或许吧,就像爱情小说,或者是偶像剧,总得有一两个可恨的配角,和几场意外,让男女主角费尽心力,才能交握彼此的双手,可喜可喝的下台一鞠躬,留下从此以后王子与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作为句点。 剧情需要高低起伏,所以人生也需要这点大概不意外,否则就不会有戏如人生这样的成语了。 得结论是,古人的智慧真的不是我们这些肤浅的现代人所能够比拟的。 移开视线的焦点,我想我大概需要回去了。 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回来时的路。我的人生,或许也只能是这一条路平缓中的坎坷,单调的如同医院里一成不变的白色。 之二 隔壁的病床换个人住。原本躺在那的阿姨病好了出院,新来的据说发生车祸,脚断掉了,还摔成脑震盪,但比较严重的还是那隻脚,骨头都凸出外面来了,感觉好痛。 那个人是男生,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我只看过他几次,因为帘子通常是拉起来的。 这一天窗外下着雨,和三天前他来时的好天气不同。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护士是这样跟我说的。所以能今天不能出去。后来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想看看窗户外、被雨笼罩的景色,但是那个帘子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好意思,我可以把帘子打开吗?」我望着前方的绿色问。 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应,大概是睡着了。不久之前很多人—可能是他的同学—来探病,闹轰轰的非常热闹,也许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嗯,可以。」但是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了,听起了不像刚睡醒的声音。 「谢谢。」离开病床,我将帘子打开,然后走到窗户前凝视外头的风景。矇朦胧矓的,所有的东西。我记得很久以前,身体还没有很差之前,每到下雨的时候,我会穿上小小的雨靴、撑着伞,来来回回的绕圈,踩踏脚边的水漥。简直就像上辈子般遥远的记忆。不知道看了多久,等我转过身,我发现那个男生也看着窗外。 「对不起。」他说。「我同学来的时候,有吵到你吧。」 摇摇头,我说不会。 「医院总是死气沉沉,多一点人声显得比较有生气。」 如果忽略掉脸上的擦伤,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只希望不要留疤了。 「帘子要再拉起来吗?」我问。 「不用了,这样你在床上也能看到外面。」 他朝我微笑,我也是。 很久没有说那么多话了。 我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短暂邻居。 1-2 之三 他要换药的时候,帘子又会拉起来。 除了脚之外,他还有很多受伤的地方。一定很痛,但是他从来没有哀嚎,只是帘子打开的时候,脸色很苍白。 天气已经放晴了,但我还是没有走出去外面。 我想要多陪陪他,因为脚受伤的缘故,他不太能够下床,这种日子不太好受。 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爱运动的人,这样趟个十天半个月大概很难受,所以想多陪陪他。 两个人总是不会太孤单。 「放晴了。」他说。 「嗯。」视线触及了他的脚。 「很痛吧?」 「是啊,但是还好还活着,这点痛不算什么吧?和大卡车对撞,还能活着,已经很幸运了。」他看着自己的脚。 「说得也是。」 「你呢?为什么住院?」 我比了比左边的胸口。「所以要住院。但是最近好很多了,希望可以出院。」虽然可以说是奢望。「一定可以的。」他朝我微笑。「对了,我叫林村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雪樱。」生于,冬天的最后一场雪。然而他的名字使我想起一个作家的名字。 「你看过村上春树的书吗?」我将视线转移至他的双眼。清澈的,幽深的。 「没有。但是有听过。」 「他的书很好看喔,你要不要看?」「好。」 于是我们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沉浸在村上春树的小说里。我让他看<挪威森林>。我希望,他在出院后的哪一天也能想起我。 啊,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出了车祸,在我隔壁床有一个罹患心脏病的女孩,她很喜欢村上春树的书。 只要如此就够了,我并不奢望他记住我的长相,或者是名字,只要如此真的就足够了。 2-1 二、 他踩踏着从容的步伐朝我走来,背景是一片开得火红的木棉花。 此时的他如一抹灿烂的火红光亮,我所渴望的光亮,可我却感到隐隐的害怕。 我们是相爱了,但是然后呢? 之一 从那个放晴的村上午后之后,和他的关係逐渐热络起来了。 共享同一台电视、同一扇窗户、同一间浴室。有时候有一种错觉—也许我和他会这样一起生活着直到永远。 但是所谓的永远,所指涉的时间距离到底是多久?也许因人而异吧。 所以,我将他出院的那天,定义为 永远的期限。 在那之前,我必须努力在他的心里,留下深深地、属于我的痕跡。 最近,他的同学来的很频繁。常常带来一些电影或者是戏剧的dvd,那些dvd我们有时利用比较无聊的晚上,或者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十分。常常一部电影我们可以讨论很久,并且分享各自的心得。 很常的时候,我会用眼角的馀光偷偷凝视他的侧脸,我一直以为凝视一个人的侧脸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像是被隔绝成两个世界。我记得有一本书是这么描述的。 被隔绝成两个世界。听起来有些悲伤,但那却正是我想要的。那是一道绝对的墙,只要在我凝视的同时就会不断的提醒自己—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必须无时无刻地告诫自己。 2-2 之二 这几天又再下雨了。 听着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我仍然听见了。 突然间,我好希望能到外面好好到淋一场雨,但于我而言,无疑是种自杀式的行为。 属于我的帘子是拉起来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帘子,不久之前他的同学们前来拜访,听着他们用欢快的语调说着外面世界的事情。 对了,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想出外淋雨的念头—因为是超出日常之外的事情,因此有种脱离了原本世界的错觉。外头的声音低了下来,原以为他们要走了,闭眼凝神听了一会,才发现是他们压低了音量。 「村树,我们这么吵会不会吵到你隔壁床的?」一个男生声音压得低低的。 「都来这么多次了,现在才想到要问啊?」接着是他的声音传来,然后是那个男生的乾笑声。「我问过,她说她不介意。但是你们还是小声一点,她在睡觉。」 看了眼时鐘。晚上七点。我午睡怎么睡那么久? 从床上坐起来,头有点晕,于是在床上低着头又坐了一会。 隔壁又传来了声音,但我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曾经,我也是有朋友的,后来慢慢地断了联络,好像是在我生病以后。他们并不知道我生病了。 也好,哪天我真的永远沉睡了,而他们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想起我,也许会想我现在过得好不好也说不定。至少,在他们心中,我还是活着的。 推着吊着点滴的架子,我把帘子拉开一个缝缝。我一定又发烧了,不然头不会那么重。 才刚踏出一隻脚,他的声音就传来了。 「肚子饿了吗?」 我看向他,他的床边有六个人。摇摇头,我说:「我想去洗脸。」 连喉咙也是火烧般的疼痛,让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糙的沙纸。 「下午的时候你发烧了,护士帮你留了一碗粥,等下让她送过来吧。」 「嗯。」点点头,走向浴室。脑袋昏沉沉的。 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他们在谈论我。 「第一次看见她欸,靠江村树,你怎么没说是个萝莉病弱系正咩?」 「我可以跟她聊天吗?还是要电话号码?」 「你们是怎样?别闹了,她身体很不好。」 用面纸擦乾脸上的水痕,又拖着脚步走回床上。然后叫来护士,喝着加盐的白粥—因为医院是家里开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虽然家人来看我的次数真的十隻手指头就数得出来了。 昏昏沉沉的,白粥喝没几口就喝不下了。外头的热闹和里头寂静的对比让人感到更加的孤单。然而这就是我的世界。除了荒芜,就只剩荒芜。 2-3(改) 之三 早上六点半。我有些惊讶自己会在这个时间醒来,或许是昨天睡太久的缘故。 头不晕了,大概是退烧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床帘被拉开的,总之我可以大胆的看着他的睡顏。 他的呼吸浅浅的,睡着的他跟平时的他有着不同的样貌,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我忍不住想像他未来妻子的样貌。一定很美吧,而且会过得很幸福。 但是这样的凝视只能维持在短暂的时间里头。 时间过得很快,他要出院了。我一方面为他感到开心,一方面感到孤寂如同浪涛般将我整个人淹没。回想起这段和他共处的日子里,我一起看了一整套的宫崎俊电影,还有一部日本动漫电影<跳跃吧!穿越时空的少女>,也一起听了好多首歌。 这些短暂的快乐回忆,或许可以陪着我渡过漫漫的、在医院里头的日子。 「恭喜你。」淡淡的我说。 然后,那天终于到来。我看着他撑着柺杖站在我他眼前,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我。原来这么高啊。 「我的脚,还需要復健。来医院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你。」 我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那...我等你喔。」 然而在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却打从不相信着。但是我相信此时此刻的他是打从心里,如此向我承诺着。 他的同学提起他的行李,朝我微笑,我也点点头,朝他微笑。 「我不会忘记你。」他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的视线从他的同学转移到他的身上。 「什么?」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渡边澈对直子说的,我不会忘记你。属于现实中的江村树,也一样不会忘记你。」 他说,他不会忘记我。 「属于现实的李雪樱觉得,非常的开心。」我想这么对他说,但实际上,我回以他的是,长长的沉默。 (馡:名子bug了,sorry) 2-4 之四 而地球仍然继续自转,时间仍然往前推移。 渐渐的,我望着窗户发呆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 隔壁床在他出院以后,便一直空到现在,这一点让我很开心。我甚至考虑要换到单人房去,因为我希望,我最后一次与他人共有浴室不人是他。看着窗外晴朗的过份的天气,更加深了我这样的决定。于是在护士替我送来午餐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想要换成单人病房。 她的表情有意外,但仍然照着我的意思做了。印象中爸爸似乎曾希望我换去单人病房,最后却妥协于我的坚持。 那时候因为害怕孤单,现在有充满他的回忆可以渡过那些可怕的日子。 当天晚上我就搬到单人病房了。那天晚上我又开了一次<挪威的森林>,然后思考着他到底为什么看见了我隐微的譬喻,但我想,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事实就铁錚錚地摆在眼前,思考这个问题就如同思考为什么我会有心脏病一样,一样是种没有意义的行为。 步道上的木棉花开了,一朵朵摇曳的火红绽放,如同夏天的烈阳。踩踏着脚下的我的影子,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曾经偷偷去看过他復健,看见他旁边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样子就像我曾想像过的、他未来妻子的样貌。那个女孩看见我,而我对她为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我告诉自己只要他有记得我就好。 微微的风吹来,地上是几朵红的花办。不久之后,它们通通会变成朵朵白的棉絮,到了冬天,另一条步道会是红的梅花,春天是粉的樱花。抬起头,我看见他朝我缓缓走来,背景一片火红,然后他在我的面前站定。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而那个女孩就站在不远处带着微笑凝望着我。 「那个是我爸爸认得乾女儿,算是我妹妹吧。」他的眼神看着我,里头是我不曾见过的温柔。「后来我去过你以前的病房,却发现里头早换了个人,那时候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心慌,但是小棠告诉我她在復健中心看过你,我这才放下心来。」我仍然沉默,这是第一次他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前几天问过护士,她告诉我你下午总会来这里散步。」 总算见到你了。他笑着对我说,但是我在他的话里读到其它,关于别的情绪。 「出院后,我想了很多,我到底是不是喜欢你?想了很多次,答案都是肯定的。没错,我是爱上你了,爱上那个喜欢村上春树的女孩......」 我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口。我应该拒绝他的,但是我办不到。 「你知不知道,现在抱着你的这个人,连明天是否能活着都还是个未知数?」我的声音颤抖。我渴望他因此怯步,却同时恐惧他的怯步。 我知道。我感受到来自他胸口的震动。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停止爱你。 3-1 三、 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名字本身就是个错误。雪樱,开在雪地里的樱花。 开在雪地的樱花又该怎么活得长久呢?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想在最后的时间,为你轰轰烈烈的绽放直至最后一刻。 之一 又是一年的过去。 他的脚全好了,却仍是每天都过来医院陪我。 窗外的木棉花开得火红灿烂,使我不禁想起那年他朝我走来的那个画面。 「你已经连续三天住在医院里了,今天就回去睡吧?」 我看着坐在窗旁看书的他。现在他也爱上看村上春树。 他没有回话,大概是沉浸在书里头吧。 虽然我们交往一年了,然而我始终有种不确定感。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男生喜欢这样子的我-一个连明天还会不会活着都是个未知数的女人。 但是他走向我了,虽然,我还是无法肯定那时候的拥抱到底正不正确? 「不要,这样和你相处的时间就减少了。」他将视线投注在我的身上,是那般的炽热,像是木棉花的顏色。 很多事情并不是假装不存在就能够忽略。 我一直知道他在避免思考关于有一天我会不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件事,但却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我开始痛恨自己为甚么有心脏病?我知道他非常喜欢运动,然而光是简单的跑步都可能使我死亡,他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却无法和他做他最喜欢的事,如何教人不心痛呢? 看着吊着点滴的左手,原本心底还在犹豫的那块,已经不动摇了。 如果我註定得死,那么,我希望在那之前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也希望,属于我的那块回忆,他想起来是会笑的。 「前几天陈医生不是来找我吗?他跟我说我现在状况有比较好,很可能不用在继续待在医院里观察喔。你就先回家住一晚嘛,我跟你保证我明天还是会在这里。」我微笑看着他。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你,我又如何捨得,离开? 3-2 之二 终究他还是听我的话回家住上一段时间。 窗外有些木棉花瓣已经掉落,露出了一点白色的棉絮。他不在的时候,我便习惯看着窗外发呆。 最近爸妈从美国寄了一封信给我,关于我的妹妹。 我是在十六岁时,发现自己原来心脏有问题。先天性心脏病。同时在脑袋里发现了一颗肿瘤,事后切除了,却也让我丧失了部分的记忆,最后是记起来了,却不是因为我本身,而是日记。 于是过去的那些,像是别人的人生那般遥不可及,也忘记当下的自己,到底是怎样接受这个事实,总之,我休学住进医院,隔一年,爸妈带着四岁的妹妹定居美国。 她今年都八岁了吧。这四年的时间,有好几次我的命都是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 但是他们一直都不在。 或许我应该怨恨,然而我只是沉默。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甚么。 只是想逃离医院的慾望越来越明显。 拖着步伐走到陈医生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我便直接打开门。 陈医生正在看书,看见我走进来时明显愣了一会。 「怎么了吗?」陈医生微笑,一边将书页卡上书籤。 我没有坐下,只是站着。 「医生,你上次说过,四年前长在我脑袋里的那块肿瘤,又復发了对吧?」我的口气很冷静,「这次却是连想切除也无法,因为长在脑干附近肿瘤又过大,动手术就必须冒着脑死的风险。我应该没说错吧?」 陈医师原本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叠在下巴下,神情凝重。 「既然如此,我想出院。」 「不行,在医院有什么状况还能....」 「不要。」我直接打断陈医生要说出口的话。「我才不要在医院等死。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只活了五年,过去的那些记忆只有残破的片断,而现在我的人生,全部都在这间医院里渡过,我不要我最后的路也在这里。」 他站了起来,看着外头开得正盛的木棉花,火红而哀艷。 陈医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答应了,虽然他无奈。 「还有,别告诉我的父母。」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许就会听医生的话乖乖待在医院,默默地等待生命结束的那天。 但是我遇见你了。如同一直生活在黑暗的人看见一直所渴望的光,要教人如何不追逐呢? 3-3 之三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洒了进来,我微微失神地凝视那些光,缓慢缓慢慢地伸手触碰光所洒落的琴键上。 淡淡的如同金粉般的阳光也照在我的手指头上,如同他所为我带来的,生命的亮度。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想起当时倾身拥抱他的片刻,甚至不只一次怀疑,当初的拥抱是否是对的?对于一个生命已走入黄昏的人而言。 我对他说谎了。能够出院从来不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好转,而是出现意料之外的恶化,但是「我快要死了,因为脑癌復发,而且开刀的风险太大了也无法治疗。」这样子的话又该如何说出口? 我爱他,却只能与他走到我生命的尽头。 「雪樱姐,阿树要我来帮你收拾东西。」她打开病房的房门,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袋子走进来。 我看着她肩上的吉他。 「小棠,你会吉他吧?」 「摁。」她拿着吉他,神情有些害羞。 如果是她说不定可以。 「你可以和我合奏吗?我想要....替阿树唱一曲。」 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曲。 「哪一首歌呢?我可能得练习一下,呃…」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我的吉他...只会照着六线谱弹,没有六线谱就什么也不会了,虽然开始在学乐理了,但是...」 「不要紧,我知道这首你会,中岛美嘉的樱花纷飞时。」 她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转为了然。 「现在可以开始吗?」 我问而她点头。 在我的歌声里,我想我的生命就如同樱花一般的短暂,却也灿烂。 于花开时奋力绽放自己的生命,最后,落下,如粉色的眼泪,为那个使我花开的人而流。 4-1 四、 最后一个夏天。 让我,为你——绽放这所有最后的一切。 之一 本来想回到小时候的屋子里住,后来才想起那栋房子早处理掉了,只剩下乡下的度假小木屋。 —只剩下乡下的小木屋住了。 —我陪你去吧。 那天站在已不再是我家的房子前,他背着我的行李只肯让我那温手的热水瓶,他这么说的。 于是我们搭火车接着转公车来到这偶尔父母亲回来台湾住的小屋。 「真的很偏僻。」 「因为是回来放松的小屋啊。」 「这样子有人固定再打扫吧?」 「摁,一个住附近的奶奶。」 我从门旁的盆栽土里挖出大门的钥匙,幸好以前的我有写日记的好习惯。 然而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当时的我,早已预估到有这一天。 打开门,我带着他来到他未来两个月的房间,看着他将他的衣服放进衣橱里。 我还是有些犹豫。 「这样好吗?跟我一起住在这里...」 「你不用担心啦,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样伯父没有关係吗?」 他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坐在椅子上。 「他不会介意的。再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啊。真的没关係。」 我不在说话。 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屋子里,感觉真不真实,让我有一种错觉,彷彿我们已经在一起好久,而我们已经结婚了。 也仅仅是错觉。 4-2 之二 日子走得很快,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果然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记得当初我一个人躺在病房时,一天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漫长。 因此,那时候总以为,其实我已经活了很久。 「在想什么?」 他从背后环抱住我,就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我顺势往后靠在他的胸膛上。这样的姿势,让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那样的声响,彷彿又更大了。 「在想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走走?」 他的声音,透过胸膛,有一种厚实的感觉。 「附近走走看看,怎么样都行。」 「走吧。」 他拉起我的手,走到玄关处,替我穿上鞋子。 他真的很照顾我,但有时候我会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 「等一下。」 他停止了绑鞋带的动作。「怎么了吗?」 「我想帮你绑鞋带。」 我微笑着,接着蹲下身,拉过他手中的鞋带,仔细的为他系好蝴蝶结。 只要能为他做些什么都好。 「这么坚持阿。」他笑着看着我绑着蝴蝶结。 我朝他扮一个鬼脸,拿起鞋柜上的白色包包走出门外,阳光温柔的洒在我身上,奇异地竟然不会感觉到热。 他同样也走出门来,关门、上锁,接着牵起我的手往前走。 即使不是第一次牵手了,但是每一次都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我们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蝉声卖力地高歌着,太阳很刺眼,他替我戴上帽子。 「都没有听你说过你的过去呢。」 他注视着前方,我想他是让他的态度自然一点吧。 我总是不太主动说些什么。 「想听生病前的呢?还是之后的?」我问他,语调轻快。 「都可以。」 我们停在一棵榕树底下,浓浓地树荫,空气有榕树果子特殊的气味。 「摁....生病以前的记忆其实我都不记得了,可是以前的我写了很多日记,所以还记得一些事情。 以前的我好像算是一个活泼的人吧,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可是现在都没联络了。但是这样也好,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往前走一段路,他仍停在后头,忽然地,我停住脚步,此时的我和他,有五个步伐的距离。 「我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了。」我背着阳光看向他。 「那个时候好像有一个男朋友,初恋的样子,发现生病后就分手了。 其实像这样想以前的事情很奇怪呢,很陌生,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嘛,就像上辈子一样遥远,所以我总觉得好像重新轮回过一次似的。」 他走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我,很紧很紧的那种拥抱,感觉要窒息似的。 我环住他的腰。他的身体正在颤抖着,于是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为什么会忘记以前的事情?」 「其实在发病的同时,还诊断出脑袋里有一颗肿瘤,之后开刀割除,这是手术的后遗症。 你先放开我一下,我还没说完呢。」 「没关係,这样讲。」 其实我的头,仅仅只到他的胸口,但是这样的身高差距让我很有安全感,拥抱的时候,可以讲头直接埋进他的胸口。 「然后阿,重生后的李雪樱就遇见林村树了,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似的 。」 4-3 之三 那天晚上,我是被他抱着睡着的。除了接吻之外他什么也没做。其实他如果更进一步做些什么,我是不会怪他的,但是他只是把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 我明白他在害怕,甚至隐隐地有些怀疑。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我的身体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康復的,但是他没有问。 也许是害怕我说出来的答案是他所害怕的那个答案吧。 总之我们一起渡过了那两个月的炎热的盛夏。偶尔会坐公车一起去市区买些食材,然后轮流下厨。 他喜欢我做的义大利麵,我喜欢他煮的红烧狮子头。 这样的日子彷彿做梦般的不真实,就连头痛的频率并不是很频繁。 但是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而我也知道头痛的症状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可能会好转。 我在想我这个人,就是理性多过于感性吧,有的人可能会归类于悲观,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悲观,只是我想得比较现实罢了。 而距离他开学只剩一个礼拜了。 「下个礼拜要开学了。」 他突然对我说。 「摁,要提早回家吗?」我不太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于是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他,而他的手上拿得正是村上春树的<<太阳之西,国境之南>>。 他的眼在接触了我的视线后,恍地避开,半垂着眼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在学校附近有租一个小公寓,你跟我一起住,可以吗?」 我本来打算,他一开学我就回去医院住,虽然我已经彻底地厌恶医院的味道,但是那是唯一距离他比较近的地方。 「好阿。」我向他扬起一抹笑。 他说过他喜欢我的笑。 5-1 五、 等到那一天,我离开的那天,请千万不要替我泪流。 而我想,你的身影是我人世间唯一的掛念。 之一 我们在三天后离开那栋小木屋。 进入他所租的公寓后,他带我走去他隔壁的房间。 「本来是我室友的,但是他不久前跑去跟他女朋友同居了,就是上次接我出院的那个。」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些昏昏沉沉地,头很晕。 他看我脸色不太好,便直接将我抱到床上,然后到他的房间拿一见被子给我盖着。 「累了先睡一下吧,晚餐弄好我会叫你起床。」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盖上一个吻,便笑着走出房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一种失落的感觉袭上心痛,很快地换成一种惶恐。 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我的意识吞没我也不想面对这种惶恐。 总会有那么一天,从门后面消失的会变成我,然而却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门前。 5-2 + 5-3 之二 信箱里躺着好几封陈医师的信,但只有最后一封吸引我的注意力。 在读完信后,我默默地关上我的电脑。 他已经开学了,而最近头痛的频率开始有些频繁,暑假的那两个月至今想来恍如做梦般的不真实。 或许我应该找个借口离开,但是我犹豫,因为不捨。 我静静矗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路上的行人有着相同却不相似的面孔。玻璃印上了我的面孔,苍白,让我忍不住想到医院里刺眼的白。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得回到那里,却不再确定会不会有他的陪伴。 之三 我躺在他的床上。 「再睡一下吧,我去上课了。」他正要离开被窝,突然地,我紧紧抱住他。 「怎么了?」 将脸埋了进去,摇摇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发顶,在我的额上印了一吻。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他离去的背影,虽然清楚明白他会再回来。 一去不回的註定是我。 我拿起放在床边茶几上的笔电。最近我开始写起了日记,开头是我们的相遇。 是啊,那一天的阳光,真是灿烂的耀眼。 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他昨天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幅画,他很小心地拆开外头包裹着的报纸与布条。 我看到一幅水彩画。 画里有一名女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绵t、一件天空蓝的长裙,脚踩着白色的帆布鞋。那名女子背着阳光,微微侧着头看向面前的我们,她的后头是一片的清脆,头顶是晴朗的过份的天空。 背景是一片轻轻淡淡的色彩,唯有那名女子的顏色是比较浓郁的。 我认出那名女子是我,而时间是我们那次的出游。 当下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他好像在旁边说些什么,但是我的注意力只被那幅画吸引。 我一直知道他唸的是设计相关的科系,但是我不知道他的画是这么的好。 颊边一片湿热,我主动吻向他,很激烈的。 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我主动脱起他的衣服。 「小樱,你冷静一点。」他试图阻止我。 「没关係...没关係...」 我的眼泪不停的掉下,不停地吻着他。我真的捨不得他,真的好希望可以像<跳跃吧!穿越时空的少女>那样,从高处一跃而下,我们就可以再回到那两个月的暑假。 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伴随着如麦芽糖一般的甜。 5-4 & 5-5 之四 头好痛。 合上笔电,如锥般的刺痛袭上脑海。比往常要来的痛。 他一进门,看到的便是我倒卧在床舖上的场景。 「小雪!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慌张,但是我无法向他多说些什么。 袭上我的是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是那片熟悉刺眼的白。 我就想,医院之所以为白色大概是人一昏过去都是迷茫的黑,藉着这样的白,告诉人此时此刻他还是活着的白。 他就趴在我的床边。 伸手摸摸他的手。温暖。是我的手太冰呢?还是他的手本身就温暖? 我终究,还是被送进医院。 之五 他还是知道我的脑癌的事情了。就在把我送进医院的晚上。 然后是父母的归来。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我都要觉得病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了。 那一封陈医师给我的信,就是告诉我他们要从美国回来的事情。 本来还想着该怎么瞒呢,那一昏什么都省了。 「对不起。」 我拉着他衣服的下摆,因为他是站着的。 他的脸色很僵硬,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不要太难过的,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然后他弯下身子,将为拥入怀中,从背后的湿意,他哭了。 我知道这是最排斥最不乐见的事实,然而无可奈何,这是不可违逆的安排,而我们从来只能接受。 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我只希望在我死后,他也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连同我的份,然后在找一个他爱的人,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生。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至少,能趁着我的身体还算安好的时候,结束这些日记。 就如同,那时候的我,再将那个男孩推开后,就结束了那些纪录,但是,这一次的我,选择好好拥抱眼前的这个男人,然后悄悄地期望着,会有奇蹟的出现。 番外 - My Love 01 她来时是一场雪,走时却是一片阴雨绵绵。 —林村树 她最后终究是走了。 在医院里,在我的怀里。 她没撑过这个冬天,但是医生这已让他意外,他原以为她是撑不过那个我们快乐的夏天。 我记起在无数次她睡着的时刻,我总是不放心的探她的鼻息,然后无数次的放下心来。 终于有一次,她被我的动作吵醒。 那是我知道她的脑癌之后的两个礼拜。 「阿树。」她微笑着拉下我的手,我记得那个时候是凌晨四点。 「你知道吗?现在我才知道面对死亡并不恐怖,恐怖的是这里有你所爱的人,但是你却不得不离他们而去。」 那个时候,她的情况时好时坏,而她的父母对她极为歉疚,而她唯一的妹妹却还不太认得她。 但是她说无所谓,说若真是对她好她反而会不知所措。 彷彿那次醒过来后,身体被放入了新的灵魂。 「所以阿树,不要让我太害怕。」 番外 - My Love 02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丧礼。 她的丧礼很简单,但是我记不全过程,一整场都是浑浑噩噩的渡过了。 直到看着她被火化,我才想起三天前,她的母亲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一封她留下的信封。 「这是小樱要给你的东西。」 她的母亲带着日本特有的口音说道,然后将手中的随身蝶和笔电交予给我。 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她是于日本出生。而她的母亲是日本人。 那只随身碟里,有一段影片,影片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扇窗,外头的天气很好,几缕阳光照了进来,然后,外头是开得正盛的木绵花。 我认出那扇窗了,是当初使我们第一次交谈的那扇窗。 钢琴声静静地透了出来,后来加入了吉他,接着是她的歌声及影片中的日文和中文的对照字母,有一段歌词被她特别的加粗标示。 『人生是不会停留在在某段时光的。』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但是,我仍然,很难过。 她的丧礼后,我和她的父母与妹妹,抱着她的骨灰,一同来到我们曾经过得开心的小木屋。 沿着路途洒着她的骨灰,我仍然很难相信,我手中洒的、风一吹就化成尘埃的东西,是她。 接着突然意识到,她再也不会对我微笑、不会吵着要帮我的鞋带,往后....我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那一瞬间的领悟,让我抱头痛哭,我甚至无法忘记,她在我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样子。 明明看起来只是睡着而已。 但这就是死亡。就如同<<太阳之西,国境之南>>中的,将时间比喻成水泥。 她的样貌,已经被永恆凝固在她死亡的那一瞬间。 番外 - My Love 03 之后是开学,接着忙着毕业展,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只是一有空间,就开啟她唱给我的歌。 不只一次想随她而去。 但是小棠她,总是拉着我陪她去哪做啥,将我的时间排得满满的。 我记得那是她离开后的三个月,我再一次的打开她的电脑,不懂她留给我这台电脑的用意。 直到发现里头的一个资料夹。 那是她的日记。 她要我,替她好好活下去。 然后再找一个我所爱的女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一直很痛的地方,突然不痛了。并且决定,将那幅为她而画的水彩画,放到毕业展里去。 就叫《mylove》吧。 我仍然爱她,想起她的时候,心仍会一抽一抽的,却不是悲伤,而是幸福。 至少,我们是真切地、刻骨铭心地爱过。 「我爱你。」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所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番外 - My Love 04(完) myprayer-devotion 在我23岁那年,我一个人,在她的衣冠塚,轻轻地哼这首歌。 deargod, iknowthatshe’soutthere……theonei’msupposetoshare mywholelifewith. andintime……you’llshowhertome. willyoutakecareofher,comforther,andprotecther…… untilthatdaywemeet. andletherknow……myheart……isbeatingwithhers inadreamiholdyoucloseembracingyouwithmyhands yougazedatmewitheyesfullofloveandmademeunderstand thatiwasmeanttoshareitwithyoumyheartmymindmysoul theniopenmyeyesandalliseerealityshowsi’malone butiknowsomedaythatyou’llbebymysidec auseiknowgod’sjustwaitingtillthetimeisright godwillyoukeephersafefromthethunderstorm whentheday’scoldwillyoukeepherwarm whenthedarknessfallswillyoupleaseshinehertheway godwillyouletherknowthatilovehersowhen there'snoonetherethatshe’snotalonejustclosehereyes andletherknow myheartisbeatingwithhers soiprayeduntilthatday(prayeduntilthatday) whenourheartswillbeatasone(whenourheartsheartswillbeatasone) iwillwaitsopatiently(patiently) forthatdaytocome(forthatdaytocome) iknowsomedaythatyou’llbebymyside causeiknowgod’sjustwaitingtillthetimeisright godwillyoukeephersafefromthethunderstormwhentheday’scoldwillyoukeepherwarm whenthedarknessfallswillyoupleaseshinehertheway (shinehetheway) godwillyouletherknowthatilovehersowhenthere'snoonetherethatshe’s’notalonejustclosehereyesandletherknowmyheartisbeatingwithhers isbeatingwithhers.myheartisbeatingwithhers.it’sbeatingwithhers. 我仍然爱你。 最后,在歌曲的最后,我轻声呢喃。 一阵风吹来,我想,是你听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