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云梦谭》 关东云梦谭_1 关东云梦谭 作者:星海拾贝 文案 一个成都留学生在东京邂逅的离奇艳遇 (攻受都是中国人,不含政治因素,拍基威当裸模,各种奇葩见闻) 屌丝逗比抽风攻 x 浪荡苦逼妖孽受 搞笑小清新文~1v1~he 双处党勿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励志人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想、顾翼 ┃ 配角:熊凯、阿橘、莉莉 ┃ 其它:阴差阳错、笑料百出 第1章 激情邂逅 孟想小时候看过一部名叫《闯关东》的电视连续剧,故事讲述清末民初关内的老百姓受饥荒战乱逼迫,前往山海关外谋生的传奇经历,该剧情节跌宕起伏,同时传递了可歌可泣的人文精神,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当时他绝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踏上闯关东的道路,不过此关东非彼关东,不仅与故乡相距千里,还隔着波涛汹汹的日本海。 日本人习惯将自己的国家分为东西两部分,以京都、大津、逢坂三座城市为中界线,东边的以东京为核心的地区就称为“关东”。自江户时代以来这片土地逐渐成为日本的政治经济中心,步入现代社会后,更扩张成世界性都市,在全球经济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所聚集的巨大财富和无限机遇吸引了不计其数异乡异国的淘金客。日本青年将前往东京寻梦的行旅称为“上京”,不过孟想留学时想到的仍是“闯关东”三个字,那时他以为自己也将开启一段富有浪漫色彩的传奇旅程,等到了东京以后才发现这纯粹是异想天开。 诚然,东京确有它超群的魅力,此地高楼林立街市繁华,绿树环绕花团锦簇,现代与古典的美融会贯通,环境治安也比同级别的首都城市多有胜出。可是真正居住其中就会发现消受这个城市的美需要付出昂贵代价,尤其是一穷二白的留学生。 这里物价之高令世界其他地区望尘莫及,随便吃碗拉面也要**百日元,折合人民币40多块,而孟想的老家成都做为中国西部的枢纽城市之一,月平均人收入也不过4000块,这点钱还不够在东京的中心城区租一间十几平米的公寓,这种条件相对较好的公寓孟想也只在去朋友家做客时借宿过几次。留学期间他一直租住在各种便宜的民宿,这些房子大多是东京近郊比较老旧的木质房屋,一个房间大约4.5~6块榻榻米大小,配一个小煤气炉,卫生间公用,冬冷夏热,月租却不低于3万日元,让他深切体会到劳苦大众在资本主义社会生存的艰辛。 这份艰辛正是实现梦想的代价。 四年前孟想还在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念大二,他的父母都是成都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本人从幼儿园起学习素描、油画,高考时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川美录取,此后连年获得一等奖学金,是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可谓根红苗正前途光明。 但人在顺境里常常会因四平八稳陷入倦怠产生困惑,孟想对绘画并无太大热情,当成习惯和父母布置的作业来完成,技巧越来越高,灵感越来越少。进入大学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周围多得是天分高悟性强的同学,和他们把画笔当手足,把画布当灵魂的狂热劲头比较,孟想越发觉得自己志不在此。 那么,又在何处呢? 大二时隔壁影视动画系的一次学生影展给了他启发,参加那次影展的作品都由在校生独立演出摄制,理念自主,手法自由,质量虽算不得上乘,却令思维日益僵化的孟想充分体验到艺术的魅力与感召,也让他明确了今后的志向——影视剧创作。 成为一名出色的导演,拍出理想中的好作品,被他定义为全新的奋斗目标。 这个决定没多久便得到家人支持,孟想的父母开通民主,认为做事业要以兴趣为基础,有梦想才会有成就,从他们给儿子取的名字就可见一斑。留学的建议更是孟父主动提出的,他说国内的影视院校质量参差不齐,尤其是导演专业师资不强,儿子已比别人落后两年,应该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求学。 全球最好的电影学院集中在英美,去这两个国家留学成本高昂,孟家不过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负担不起,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 日本影视业虽不如欧美发达,但教学理念先进,走学院派路线,也出过黑泽明、沟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这样的电影巨匠,最重要的是去日本留学手续简单,费用也相对便宜。 不过初期十几万的投入也花掉了家里近一半的积蓄,孟想不愿啃老,到日本后争取自食其力,在语言学校时就开始半工半读,第二年不负众望地考上东京多摩美术大学影像学科。这所大学前身是日本帝国美术学校,现在也是日本最有名的私立美术大学,他就读的影像科出过不少名人,如今活跃在日本影视圈的比如竹中直人、 蜷川实花等名导都是他的前辈。 在多摩美大的求学生涯既快乐又痛苦,快乐是枝叶有很多分叉,而痛苦是主干,只有一个——钱。 日本私立大学学费不菲,美术院校又是其中翘楚,孟想每年的学费是12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6万多,还不包括购买各种参考书籍和昂贵学习器材的费用,再加上食宿交通等开销,令人不堪重负。尽管他学习刻苦,每年都能领到30万日元的最高奖学金,并且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打工赚钱上,仍旧入不敷出,每年七拼八凑也无法一次性缴清学费,拖欠成为惯例。 今年最惨,从4月欠到了9月,昨天收到学校最后通牒,限他在下周五之前补交拖欠的60万学费,声明再不补交学费就要打电话去入管局投诉,到时他的签证将旦夕不保。孟想搜出全部积蓄,把硬币全算上一共是7万4455円,这笔钱仅够他在本月发薪日前维持生计,更糟糕的是,信用卡里还欠着11万円卡债。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他目前的状况就是落难时的秦琼,人家秦琼好歹还有匹马可以典卖,他能卖什么? 还能卖身。 傍晚坐在公园湖边,他穷途末路的脑筋里,这四个字不请自来,在日本男人要卖身有两条路,一是干苦力,这个他目前正干着,前年经人介绍在筑地海鲜市场帮人卸货,工作时间是每天凌晨3点~6点,时薪2000日元,属于又脏又累的重体力活儿,不过劳动光荣,男人年轻时吃点苦不算啥。二一条路正相反,来钱快也相对轻松,可方式很下作——当男妓。 日本的男妓和牛郎不同,牛郎是正当职业,除了陪聊陪酒陪笑不涉及工口服务,日本法律规定留学生不得从事风俗业,违者将被驱逐出境,故而没法从事牛郎这一地上行业,但孟想倒有过好几次当地下男妓的机会。在新宿、池袋的商业街驻扎着不少“卖春经济人”,看到体貌不错的青年男女便会上前递名片顺带游说,孟想就收到不少这样的邀请,对方每次都许以重金,两眼放光地说:“你这样的最受那些阔太太青睐了,到我们店里来有资格做头牌,这样不出一个月就能赚到一辆进口跑车啦。” 这些人眼睛都用药水泡过,最是识货,孟想不像时髦的东京小伙儿动辄涂脂抹粉鲜衣靓服,他衣着简朴到地味,但颜值之高是很多人通过整容也难以达到的。眉眼俊秀,轮廓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没疤没痣从不长痘,天生一口整齐好牙,洁白如贝,更难得的是有着南方人不常见的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长年从事体力劳动,练就一身只在国内民工队伍里出现的好筋骨,肌肉线条刀砍斧削般结实,充满坚毅的力量感。日本人最迷这种范,他在车站等车时经常听到身边的女高中生们窃窃低语:“卡阔依~”,尽管当时他刚打完工,一副疲沓嘴歪的衰相,仍挡不住四面而来的花痴电波。 帅是爹妈给的福气,拿来换钱似乎是物尽其用,可孟想是个有志青年,也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堂堂中华男儿身在异邦,不能弘扬国威就算了,怎么能出卖色相丧权辱国呢?所以每一次他都义正辞严拒绝诱惑,宁可穷困潦倒也要固守气节。 这次……当然也不能变节。 但是学费怎么办!?下周再不缴清就会被投诉到入管局,签证若被取消便无法继续念书,即将到手的学位也要泡汤了。 眼看四年多的辛劳极可能功亏一篑,他风僝雨僽,头皮也不晓得抓破了多少块。这个时间段本该回家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半夜的工作,可今天困顿扼杀了他的睡眠,把他放置在现实的火盆上烧烤,凉爽的秋风也像在不断助长火势,好赶紧做熟他这盘菜,端给厄运上供。 身边放着半个吃剩的饭团,本是他的晚餐,怎奈愁烦盈胸食量暴减,歇了半天也没胃口,干脆掰碎了扔进湖水里喂鱼,这里的鱼儿们受惯投喂,一个个反应飞快,米粒入水不久湖面便起了一圈圈涟漪。他东扔一手西抛一下,做着穷人的妄想——鱼群里要是有一条能像童话故事中那样许愿的金鱼该多好,他别无奢念,只求它能替自己解决眼前的债务。 正在怅叹,不远处的湖面忽然兴起一道水波,像有一条巨型游鱼快速朝这边移动。孟想从没在公园湖泊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鱼,顿时毛骨悚然,急忙跳离长椅后退几步,那大鱼已游到湖边,哗啦一声浮出水面,吓得他直接坐倒,定睛一看,水上浮着的竟是个湿发蒙面的人头。 鬼啊!!! 深夜时分,寂静的公园湖畔陡然出现这一幕,胆气如虎的汉子也会惊出一身冷汗,孟想自幼接受马列主义熏陶,却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以前听说这个湖里曾淹死过人,以为是哪个水漂晚间出来寻替身,低吼一声“哎哟”就想爬起来逃命。这时那水鬼朝他嘘了一声,接着将覆在脸上的头发一股脑抹到额头后面,路灯洁白的柔辉涂出一个美丽端正的面孔,线条纤细的鹅蛋脸,小巧精致的水滴鼻,红润的嘴唇呈自然的M形,嘴角天然上翘看上去妩媚多情,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双大而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轻轻眯起便有一缕秋波袭到,叫人心荡神酥。 孟想是个艺术生,美学嗅觉灵敏,看到这么个美人脸,恐惧就被惊艳冲散一半,半蹲半跪愣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那美人又冲他笑了笑,把住湖畔的石沿,朝他伸出一只光溜溜的胳膊。 “拜托,能拉我上来吗?” 声音清亮悦耳却是个男人,听口音是地道的东京腔。 孟想判断这是个活人,又是同性,顾虑便少了许多,慢慢走上前去。那青年仰头望着他,微笑的神情透着明媚,从裸、露的肩膀看正光着上身,皮肤像新淘的薏米般白皙,他不知怎的联想到《加勒比海盗》里的美人鱼,又禁不住疑神疑鬼。 这男的该不会是个湖怪,想把我骗到水里吃掉嘛? 想归想,他仍迟疑地抓住青年的手,最初的湿冷后二人紧贴的手心间绽放出温暖,也不知是对方本身的体温还是被他紧张的热度所传染。 “快拉我上来呀。” 关东云梦谭_2 青年轻笑催促,双眼眯成两瓣似醉非醉的桃花,孟想心惊肉跳,赶忙使劲一拽。青年借助他的力量,灵巧地爬上岸,抖落满地水花。这人长手长脚,骨架在男人中算细小的,周身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四角内裤,勾勒着挺翘的臀线。孟想被大片白生生的肌肤晃花眼,不由自主联想到香甜的奶油,反射性咽唾沫。 “真冷啊。” 青年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纤长的手指插、进发根里梳弄,那动作姿态宛若一幅唯美的画作。孟想觉得这情景美得诡秘,忍不住问:“你在湖里游泳吗?” “不,我是去水里避难的。” 青年狡黠一笑,趁孟想凝神之际,右手悄悄爬上他的胸口,轻轻抓住衣襟,红唇微绽,似乎还藏着未完的话。孟想两个眼珠不受控制地朝那两瓣嫣红粘上去,怀疑他会吐出羣魔的咒语,忽听到湖对岸跫音杂沓,一行人正向这边结队奔来。 青年柔美的眼神遽然闪出匕首般的精光,揪住他的衣领低嚷:“糟糕,那些人追来了,快躲起来。” 眼前未解的谜团上又添一层糊涂,孟想如堕云雾,被他拖拽着钻进湖边的灌木丛,他发现青年个头挺高,差不多与他的眉毛齐平,一副长腿细腰的男模身段,力气还不小,轻松一甩手就把他掼到草地上,险些摔个跟头。 “你……” “嘘,别出声,不然会没命的。” 孟想刚翻个身,青年已大喇喇坐到他腰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不知这小子究竟想干嘛,欲抬头质问,猛地被封口。他当场石化,因为封口之物不是别的,正是青年那红润可爱的猫咪嘴。 我日你先人!搞啥子名堂! 孟想家祖上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直男,DNA里绝无基佬编码,意外遭男人强吻,脑子里骤然扔了颗炸弹,只想跳起来拼命。无奈青年紧紧吮着他的嘴唇,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顺势一滚,两个人上下易位,孟想变成他的暖被,他变成孟想的软垫,双腿紧紧夹住腰缠住腿,多半练过瑜伽或舞蹈才这么柔韧有力。 “我日……今天是不是撞到鬼了!” 孟想恼火至极地爆出乡音,正在挣扎,庞杂的脚步声已包围他们,那些足音与众不同,好像金属敲击着石板路,孟想知道日本的黑社会喜欢穿那种带金属鞋跟的皮鞋,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莫非…… 青年对他耳语:“叫你别出声,那些人都是雅库扎,搞不好会杀了你。” 雅库扎就是日语里的流氓,指代日本黑帮,孟想是循规蹈矩的安分人,哪儿见过这阵仗,魂儿一闪四肢便续不上劲儿,一下子扑倒在青年身上,被他如胶似漆地黏住。扭动两下,身后的变叶木丛已被人拨开,几束雪亮的手电光剑一般直指过来,一个雄浑粗鲁的声音近前闷吼:“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孟想直觉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身下这个人来的,一低头正好与之对视,幽光下青年的双瞳沉静如井,不见丝毫慌乱,似乎对一触即发的危机置若罔闻。这么看越发觉得他漂亮,招摇之中兼具一种有恃无恐的从容,仿佛带刺的蔷薇。 这个人肯定经常在外面浪,眼神比狐狸精还骚…… 看出此时腹背都不是善茬,孟想忙乱中只惦记如何脱身,背后那莽汉再次吼问,说话就要上前查看。孟想心想他们多半正在追捕这青年,见此光景肯定会把自己当成同伙一并收拾,只好回过头紧急应对:“别、别照,我们没干坏事……” 他脑子聪明记性好,留学第一年便轻松通过日语一级测试,可惜受口齿限制,只在说成都话时发音标准,其余不管是普通话、英语、日语,全带着微妙的椒盐腔。刚开始时还有点口怯,怕人笑话,可不久发现日本人内部也是方言各异,像富山县、岛根县这些地区的口音比自己还离谱,也就放心大胆随意说了。 这会儿他那走调的日语恰好起到掩护作用,那莽汉马上问:“你是外国人?” “是、是。” “哪个国家的?” 孟想时刻牢记华夏儿女的使命感,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给祖国丢脸,毫不犹豫答话:“我、我是韩国人。”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笑谑,有个年轻小伙子讥笑:“我就猜这家伙是韩国人,他们最爱在公园里打野战。” 那莽汉像是这伙人的头目,始终在笑声中保持威严,继续审问孟想:“刚刚有人经过吗?” 孟想直摇头,态度已比较镇定:“我们忙着办事,哪儿有功夫管别的,麻烦把手电移开点好吗?刺眼。” 流氓们再次哄笑,交织在他身上的光网却消散了,日本是个礼仪社会,即使是流氓也挺懂礼貌,莽汉对他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领着人向别处搜寻。等脚步声远逝无闻,孟想终于畅快地透了口气,而后深呼吸,即刻有一股幽香钻入鼻孔直透肺腑。香味来源当然是躺在他身下的人,他在水里游了一阵,按说再持久的香水香脂也被冲掉了,所以这非兰非麝的香气只能是他肌理里自带的体香,仔细一闻,有荷尔蒙的味道。 “你个龟儿子,给老子爬起来!” 孟想火冒三丈地衬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落叶,准备跟这耍流氓的惹祸精好好理论一番,青年也换成坐姿,脸上兀自笑微微的。 “ありがとう。(谢谢)” 孟想用成都话骂了句:“谢个球哦!”,顺了顺气才改说日语,问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青年淡定回复:“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 日本人交际疏离,把打探隐私视为禁忌,孟想越不过这个鸿沟,指责他耍流氓又显得自己很婆妈,只好自认倒霉,黑着脸说:“那好吧,祝你走运,再见。” 谁知不等他作动,青年再次磁铁般吸上来,贴面媚笑:“你救了我,我应该好好感谢你。” (此处补丁,见WB) “喂,你干嘛穿我的衣服?” 孟想回过神,发现他的运动裤已套在青年腿上,外面的衬衫也不知几时被剥走了,身上只剩背心和三角内裤。他狼狈地起身索还,对方冷不防使出一记勾脚,让他现场表演狗吃、屎,倒地时不小心压住老二,瞬间体验到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闷哼着无法动弹。 “衣服先借我穿穿,以后再还你。” 青年弯腰拍了拍他的脸,以撒娇的腔调道别,走出草地后还朝他潇洒挥手,然后一转身没入深沉的夜色中。 孟想气恼不堪,双拳徒劳地锤击地面,咬牙恨骂:“老子今天硬是撞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丁关键词:《关东云梦谭》之一 第2章 熟人 东京与很多大城市不同,入夜后街上少有行人,孟想虽衣不蔽体也能放心大胆上街走动。他日常靠地铁和单车搭配通勤,早上把自行车停在距此极远的目黑地铁站,不敢以这幅尊容乘地铁,只得步行一个多钟头回去,取到车时已是深夜11点半。 等回家差不多就到1点了,平时他每晚8点就寝,凌晨两点起床,骑车一小时去筑地市场打工,今天耽搁得这么晚,看样子得熬到明天午休时才能少少打个盹儿,但这样又会延误学习计划。唉,靠打工为生的穷学生总被时间追杀,觉得一天至少要延长到48小时才勉强够用。 他骑上自行车穿街过巷朝家里赶,常光寺这一带房屋老旧,街巷狭仄,有的地方街宽不足三米,白天车辆须小心慢行,此时急着回家,以为夜深无人便放心加速,像踩风火轮似的疾驰而过,险些在一个拐角处撞到人。 “あぶない(危险!)” 受害者是位穿和服的老太太,她正贴着拐角右转,正好与孟想迎面冲突,一声尖叫呼应着刺耳的刹车声,飞转的轮胎硬生生顿在距她不足十公分的位置,孟想在惯性推动下前扑,好在身手敏捷方免于摔跤。 没撞到人算万幸,可一顿抱怨在所难免,日本老太太大多眼高于顶,待人严厉,尤其讨厌不守本国规矩的外国人,孟想以前住的地方老年人多,尝过不少苦头,曾经有一次见到一位邻居时没用敬语打招呼就被对方人前人后大肆数落,憋屈得要命。今天差点撞了人,更不知会招出多少难听的话。 那位老太太也受到相当惊吓,仓惶地抬手挡住脑袋,车停后几秒钟才慢慢放下,借着路灯孟想看清她的形容,悬着的心安然回落。 关东云梦谭_3 “阿橘。” 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老太太也睁眼打量,惊讶地说:“孟君,是你呀。” 这老太太是此间名人,当地街坊都称她“阿橘”,全名叫做八尾橘,八尾是夫姓,不过她丈夫已经挂了几十年,是个老寡妇,在隔壁街上经营钱汤,也就是公共浴场。孟想和她打了三年交道,交情正是从那座名叫“松汤”的浴场开始的。 当时他还找不到高时薪的工作,每天得打两份工来维持开支,其中之一是为农协送牛奶。日本农协是日本组织基础最广泛的农民互助合作组织,其中一项工作是帮助个体奶制品生产商代售产品,以保护他们不受大企业垄断和打压。农协的牛奶质量好,价格也比知名乳业的奶便宜,很多中老年人都爱订,孟想应聘了送奶工的工作,每天早上5点去常光寺旁的销售点取奶,按照顾客名单,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上门,在7点前全部送到,一分钟都不能延误。 这两小时里他玩命飙车,双腿犹如缝纫机的跳针踩得飞快,送完奶汗出如雨,到夏天太阳一晒,衣服上白毛毛一片,像在盐巴堆里打过滚。之后就该赶去学校上课,中间没有多余时间回家换洗,为此他受过不少白眼,日本人素喜干净,超过七层人有洁癖,在电车上都是陌生人还不至于当面给他脸色,在学校可不行。上课时日本学生都避瘟神一样离他远远的,还有女同学当着他的面捂鼻子,发展到后来生活指导老师竟亲自出面提醒他注意个人卫生,可见他的体臭已经给其他同学造成困扰了。 孟想十分尴尬,谁都不愿被当成垃圾对待,可是去哪里找合适的地方洗澡呢?苦恼之际,他偶然发现了“松汤”,这澡堂就在他送奶的社区,据说是家百年老店,门面瞧着朴素亲民,价钱也比别的钱汤便宜,洗一次450円。孟想到日本后力行节俭,花钱精打细算,从没去过公共浴池,第一次进去还有点紧张。 当时接待他的就是阿橘,那天刚好是早上七点半过一点,阿橘正在店门口扫地,孟想不敢冒然登门,隔着七八米张望好一阵,阿橘很快发现他,主动跑过来打招呼。 “早上好,要洗澡吗?” 孟想看到她的第一感想是:这老太婆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而今头发花白皱纹成堆也还有着漂亮的轮廓,化了很精致的淡妆,身材高挑细巧,穿着素净的高级和服,系一条白色镶荷叶边的围裙,举止优雅神态和蔼,给人浓浓的亲切感。 孟想在她热情招待下进店,可能时间太早,店里还没有别的顾客,他在更衣室脱完衣服走进男浴场才发现澡堂的格局很奇怪。男女浴场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板壁,板壁尽头耸立着高高的收款台,坐在上面能同时看到两边的情形,顾客洗澡的景象自然也尽收眼底。 这个样子不就被那老太婆看光了吗? 虽然很不自在,但一想到对方年龄足够做自己的奶奶,别扭也只在弹指一挥间,相比之下时间更宝贵。他见浴场的大池子里已放满蓝汪汪的热水,被那雾气一熏,毛孔都张开了,乐呵呵大跨步地跳进去,这一跳就闯出祸来。 也是他刚到异国闭目塞听,不知道日本澡堂子的规矩,日本人泡澡前必须先洗净身体,进了浴池只许静静的泡,不带搓泥刮皮的。 所以他刚下水就听到阿橘惊急的叫声。 “だめ!だめ!(不要乱来)” 她踩着小碎步奔进男浴场,也不管孟想正光着身子,喝令他马上离开浴池,孟想窘迫难当,身边没有合适的遮挡物,只能双手捂住胯部,瑟缩地听她教训。 “小哥哥,这池水是给大家泡澡的,你不先把身体洗干净,弄脏了水,后面的客人就不能泡啦。” 孟想方醒悟自己损害公德,恰似吃了一斤老家的二荆条辣椒,脸红得冒烟,支支吾吾道歉,这么一来又暴露了尚显生涩的川式日语。 阿橘问:“你是中国人?” “……是。” 阿橘听了,边叹气边摇头,看来很无奈,孟想的羞耻心被射成箭垛,骂自己太粗鲁,不仅丢个人的脸,还抹黑国人形象,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阿橘态度依旧和气,指着浴池旁的一排洗浴喷头说:“请你就在这里冲洗一下吧,这池水得换掉,换水到加热需要一两个小时,今天大概不能泡澡了。” 孟想毛毛腾腾洗完澡,心想这池水少说好十几吨,被他生生糟蹋了,店家恐怕要索赔,这个澡搞不好得洗掉自己一周的伙食费。 然而担心的事并未发生,离店时阿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容可掬地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只字不提赔钱,孟想如遇大赦,出门飞窜而去,决心对这家店敬而远之。奈何附近和学校周边都没有别的钱汤,不洗澡就会继续当臭虫,受现实所迫,数日后的清晨他再度徘徊在松汤门口,想起前些天的糗事,踌躇着不敢擅入。结果还是出来扫地的阿橘先主动,看她还像初见时那般亲切热情地招呼:“早上好,要洗澡吗?”,孟想忽然莫名感动,二话不说进去了,不过这次他只冲澡,再不敢碰那清澈见底的池水。 打这以后他每天早上都会去松汤洗澡,洗完换上干净衣服,清清爽爽去学校上课,形象大为改观,师生们对他的非议也消失了。不过由于第一次的前车之鉴,他始终没再进浴池,过了两个多星期,一天洗完澡离店时阿橘忽然说:“客人怎么不泡澡呢?冬天来了寒气重,要泡澡身体才会健康啊。” 孟想吃了一惊,脸皮热辣,不知拿什么话应对,又听她笑眯眯说:“下次来好好泡个澡吧,真的超舒服的。”说完还拿出一碟和果子招待他。 孟想在日本求学打工,饱尝世态炎凉,这个国家的人彬彬有礼循规蹈矩,但处处显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虚伪,有时还会被某些怀有民族情结的人轻视乃至敌视,似阿橘这般宽和真诚的太少见。他在这个慈祥善良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长辈的温情,亲切感油然而生,久而久之成为朋友。如今他已在松汤连续洗澡三年,和阿橘交情熟稔,也从她那里享受了诸多优待。 本来松汤已是东京为数不多的坚持早间营业的公共浴场,得知孟想每天7点结束工作,阿橘为方便他特意把营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洗澡费也打折到300円一次。前年她过生日,孟想为了她画了一幅铅笔素描,老太太欢喜不尽,一口气免掉他半年的洗澡费。她守寡四十多年,一直独居,店里只雇了一名打杂的大嫂,其余事都亲历其为,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却乐在其中。 日本很多老年人到了七老八十还在工作,精气神一点不比年轻人差,这估计是他们长寿的原因。通过阿橘,孟想在这条街上结识了不少开店的老人家,很敬重他们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总能从中受到鼓舞,因而乐于同他们交往。 但眼下这背心内裤背书包的滑稽模样被老朋友目击,却是他措手不及的。 “孟君,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打扮?” 阿橘果然狐疑地端详他,流露极深的关切,孟想讪笑着挠后脑勺,正是口拙,一名穿警服的小个子中年男人走过来,远远地便朝阿橘打招呼。 孟想一看又是熟人,还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心坎犹如挂了块秤砣,越发累。 此人名叫芥川秀一,是附近的交番(日本的派出所)的巡查(片警),孟想每天都要路过他值班的岗亭,三天两头能碰上。芥川不仅个子小,连心眼也如此,孟想跟他认识三四年,有过的两次直接接触都很不愉快,头一次是骑自行车经过这里的一条街,被巡逻的他当场叫停。 “先生,您的自行车登陆码怎么缺了一半?” 日本对自行车管理严格,实行实名登陆制,私人买车时都须进行“防犯登陆”,由自行车经销商将车主信息报告给警察局,并在自行车上粘贴相应的登陆码,假如车辆被盗,可向警方报案。 那天孟想车架上的登陆码不知怎么掉了一块,于是吸引了芥川的关注。这也得怪东京治安好,民警们无事可干,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花功夫。孟想当时口语烂,连说带比跟他解释,并抄写出自己的自行车号码和登陆信息,芥川用手里的无线呼叫设备向系统查询,确认无误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问题,您可以走了。”,这一耽搁差点害孟想迟到。 第二次情况更窝火,那是夏天的傍晚,孟想白天在秋叶原买了台新电脑,箱子放在自行车后架上,骑车时忘记开灯,这违反了日本的交规,路过岗亭时就被芥川拦下了。这小鬼子装作不认识他,非让他打开后面的箱子检查,态度像在盘查嫌疑犯。孟想早听说日本警察讨厌中国人,有道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中国民众受教水平悬殊,确实有不少败类出国后胡作非为,一些日本警察见闻多了,就对中国人产生成见,看女的都像妓,看男的都像贼。 孟想极度反感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观点,当时他表现愤慨,把自行车朝芥川跟前一架,大声说:“这是我买的电脑,你想看就自己打开吧!” 芥川是警界老油条,不紧不慢说:“按法律规定,我无权动您的物品,如果您不配合,就请跟我去交番协助检查。” 他的要求有法可依,孟想无奈之下只得让步。至此之后他遇到芥川就像见了仇人,不是把鼻孔翘到天上,就是把脸转向一边,越看他越像抗日剧里负责探路的鬼子兵,若非顾及民族形象,真想狠狠冲他翻几个大白眼。 此时冤家路窄,他断定芥川是来寻晦气的,跟阿橘问好不过是审问自己的铺垫。 这一预感非常准确。 “这位先生,您遇到麻烦了吗?” 芥川跟阿橘寒暄两句便开始对孟想找茬,借关心表达质疑,阿橘热心提醒:“这孩子是从中国来的,每天都到我店里洗澡,以前还在附近送过牛奶,您应该认识啊。” 芥川假装了然地“哦”了一下,点头说:“是很眼熟,穿成这样出门,一定有急事吧。” 孟想最讨厌日本人这套拐弯抹角探听虚实的社交辞令,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维持礼貌,说:“我在公园散步,遇到一个裸泳的人,他抢走了我的衣服和裤子。” 他家教严格不擅撒谎,遭遇难堪也编不出像样的话来掩饰,挑了些能见人的部分交代。 阿橘听得直捂嘴,惊骇道:“最近这种事真不少呢,前些天还听说有人在公园里裸奔,估计是流浪汉干的。” 芥川不肯轻信,进一步盘问了时间地点,还假惺惺问孟想需不需要报警。 孟想摇头:“也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不给警察先生们添麻烦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他身上没有把柄可抓,芥川也不好再刁难,搭讪着走了。阿橘说孟想穿戴太奇怪,叫他跟自己回家,找出一件男士浴衣给他。 “我这儿也没有你能穿的衣服,暂时穿这个吧,不然回头兴许还会被警察拦住问话。” 关东云梦谭_4 送孟想出门时又问:“明天早上还是7点钟来吗?”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还能笑得阳光灿烂,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元气,很容易感染他人。孟想看到她精神饱满的样子也稍稍振作,临别时用力点一点头,骑车上路,身后传来阿橘爽朗的叮咛:“道中気をつけて(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张,双更 第3章 夜话 孟想住在大田区鹤渡公园旁的民宿,这里是东京的老城区,房租相对低廉,他租的是一栋两层的小木楼,一楼房东自住,二楼四个房间对外出租。一层连接的小院子和院门仅供房东一家使用,租客出行得走架在木楼外墙上的铁梯,因而基本不用跟屋主人打照面。孟想在这里住了一年半,对房东家的情况了解甚少,只知道夫妇俩有三个儿子,年长的那个正准备高考。 他的房间在楼道底端,靠近公用卫生间,租金最便宜,每月三万五,今年涨到了四万,勉强还能承受,前段时间听隔壁的菲律宾人说房东明年还打算涨价,到时估计就得另觅住处了。 打开房门,走进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家”,已是凌晨1点过10分,收拾一下就该出发打工了。他考虑要不要洗个澡,出门看看卫生间门上贴着的“注意清洁,节约用水”的告示,便打消念头。房东太太是个极其龟毛的中年妇女,每次见面都抱怨房客们不讲卫生,要求他们使用完卫生间必须彻底清理,有一次卫生间的出水管道被堵,她拿着单据气势汹汹上门追讨清理费,硬说水管是被孟想的头发塞住的。 孟想当时正在补眠,经不起她唠叨,老老实实交出5000円,事后跟菲律宾人交流,才发现房东太太对两家的说辞一模一样,菲律宾人说他看了清理出的污物,那一卷长长的黄毛分明是隔壁韩国妹子的,怎么能赖到他们头上呢?所以他坚决不交钱,据说另一位来自巴西的房客也持同样态度,最终只有孟想当了冤大头。 人善被人欺,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日本搬家非同小可,能平平安安赖到毕业,吃点小亏也认了。 反正待会儿去市场也得出身臭汗,这个澡留到去松汤洗吧。 他在榻榻米上爬了十分钟,拿起手机刷扣扣,好友栏上仅剩两三个夜猫子还在活动,其中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立刻点开这个备注名为“熊凯”的头像,按下电话功能键。 接话的是一位嗓音温柔的年轻男人,孟想知道是谁,和气地说:“是徐灿吗?我找熊凯,麻烦让他接下电话。” 那叫徐灿的青年也认识他,斯斯文文问好:“是孟想啊,熊凯在泡澡,你稍等,我把手机拿给他。” 一串拖鞋声、开门声和轻微的对话声后,手机里传出粗声大气的亲切乡音。 “孟瓜娃子,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准备去哪家偷灯泡哇?” 孟想情绪升温,也畅快地以成都话回敬:“你虾子才是哦,半夜三更还在洗澡,肯定才做了坏事。” 这熊凯是他的小学和高中同学,外号“熊胖”,其人是个富二代,身高190,长相酷似陈伟霆,正宗高富帅,体型也很标准,一身健身房里修炼出的腱子肉,体脂率6%,跟胖压根不沾边。“熊胖”这绰号是小时候得来的,老同学们叫了十多年,都不想改口,熊胖为人又随和,就由他们去了。孟想跟他打小要好,成年后又先后到日本留学,更有共同语言,可惜一个在东京一个在大阪,虽不能常见面,但隔三差五就在网上接头,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彼此动向。 “熊胖,我跟你说嘛,老子今天遇到个怪事,说出来只骇人。” “啥子事?你莫说你撞鬼了哈。” “嘿!不是说的话,硬是撞到个鬼,差点把老子这条命出脱。” 孟想当即叙说了适才在上野毛北公园的奇遇,连那神秘青年扒掉自己裤子强行吹箫的经过也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按理说被男人非礼这种事多少有些羞耻,一般不会跟朋友道白,他之所以如此率直,是因为熊胖是个坦坦荡荡的基佬。 此事值得详书一笔,熊胖的弯由来已久,早在初中时同学们就对其性取向进行了捕风捉影的揣测,到高中时基本坐实。熊胖这人开朗、爽直,自信心爆棚,跟家里一言不合便大胆出柜,为方便搞基,高三时前往腐国留学,在伦敦成功收获第一份真爱——一个爱尔兰美少年。 二人你侬我侬同居一年,交往到谈婚论嫁的程度,结果被熊胖劈腿搞砸。他对一个在伦敦大学游学的日本骚男孩一见钟情,一拍即合搅上手,为追求人家,以回国探亲做幌子跟到大阪私会。不久东窗事发。那英国小甜心得知被骗,怒提分手,熊胖赶回伦敦跪地求饶也没能挽回真爱,伤心欲死地绝食半月,险些一命呜呼。 出院后他再次来到大阪,想在日本小三的怀抱中寻求安慰,谁知那浪货也是个没定性的,熊胖前脚回伦敦,他后脚就跟一个美国大叔好上了,熊胖知道后差点背过气去,就此陷入一段漫长而了无生趣的消沉时光。那些日子在网上晒书都晒的是《完全自杀手册》、《一个失恋者的临终告白》,唬得小伙伴们一愣一愣的,生怕哪天接到“打丧火”的电话。 经过这两次沉重打击,他发誓再也不搞跨国恋,坚决出口转内销,只盯着顺眼的男同胞下手。天可怜见,在大阪闲居时他与一个温柔可爱的苏州小基佬邂逅,由此焕发生机,开启甜蜜缠绵的第三春,这第三任真爱就是徐灿。熊胖拿他当心肝宝贝,为跟他长相厮守放弃英国的学业,转到大阪念书,目前在大阪大学理学研究科攻读修士学位,徐灿在同城的近畿大学经济学部念大四,明年也准备报考大阪大学的研究科,可谓夫唱妇随,日常也是恩爱无比,双方都有白头到老的打算。 不过熊胖的痴心并不代表专心,他在跟孟想私聊时称徐灿为“生命中的白玫瑰”,有了白玫瑰,自然就有与之对应的红玫瑰,至于是谁,留待下文分解。 听孟想口述奇闻后,熊胖深表怀疑。 “龙门阵摆得这么玄,是不是吹磕子的哦。” “哪个龟儿子吹磕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来干不来日白倆谎的事。” “不是日白,那就是你娃娃发梦颠,肯定是久了没打手、枪,憋慌了。” “嗨呀!老子说真的,你还扭到老子扯横筋,早晓得不球跟你说!” 被连番质疑,孟想急躁得冲老友发火,熊胖见他郑重其事,登时来劲了。 “真的有这种事啊,快来摆一下,那个娃儿长得咋样?” 他做为基佬,并不觉得被男人性骚扰有何不妥,只在对方的相貌上划重点,好比时下众多猥琐男在拥挤场合被女性不慎挤到屁股撞了胸,只要是美女,那就眉开眼笑自谓赚到,如果长相抱歉,才会满面嫌恶暗骂倒霉。 这并不是孟想想讨论的主题,本着诚实原则难为情地作答:“长得…还多可以的。” “咋个可以法?摆详细点撒!” “就是…眉清目秀,粉嘟嘟的,晃眼看还以为是靓妹儿,仔细觑又是个男的,有点像那种男版的充气娃娃……” “我日哦,那么极品啊!” 熊胖恰似吃了加料的兴奋剂,音色中放出万千毫光,不住在浴缸里拍水。 “你娃娃运气好哦,说得这么巴适,老子光是听都硬了。” “巴适个求哦!我又不是弯的,突然被个男的按到嘴巴亲,逮到鸡儿咀,老子当时腰杆都差点闪断,这阵想起来脑壳皮还是麻的。” 孟想顺手揉揉胳膊肘,没摸到鸡皮疙瘩,脸倒是热得烫手,略加追忆,那神秘青年浪出水的眼神便在脑海里开走马灯会,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臊得他不住甩头。 熊胖嘿嘿直笑,说不出的淫猥,他基龄长达十余载,情史贯通中外横跨南北,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自然能解其中的三昧真味,立马不客气地戳穿朋友的矜持面具。 “你不要假打了,真的恶心你就不得硬不得射了,爽到了就说爽到了,有啥子不敢承认的。” 孟想急恼:“他个人埋到脑壳莽起势咀,比飞机杯还吓人,我身上又没的毛病,遭那个样子整咋可能不射嘛!?” 熊胖闻言狂笑:“搞了半天你硬是用过那个飞机杯唆,这就对了嘛,老子这个礼没白送。” 原来去年孟想过生日,熊胖一掷千金买了个最新款的飞机杯相赠,以便他在寂寞的单身生活中聊以**。孟想觉得那不是正经人干的事,收到礼物后还数落他一顿,后来忍不住好奇拆开来试了试,感觉怪怪的,事毕仍然束之高阁,熊胖问及也一直坚称未曾使用,今天不慎说漏嘴,怨不得他要大肆嘲弄。 “我就用了一次,你紧到笑啥子?吃了笑婆子的尿了哇?” 孟想咬牙切齿中透出警告,熊胖灵醒收敛,转而安慰:“你不要紧张嘛,这种事正常得很,那个器官本来就是随便挨一下都要硬的,你都说跟用飞机杯差不多,那就当那娃儿是飞机杯撒。我晓得你心理留下了阴影,多去看点A、片,找点美女洗下眼睛,过几天就没事了。” 顿一顿,又好奇追问:“那娃儿是哪儿的人?” 关东云梦谭_5 孟想已给他哄散脾气,和缓地说:“听口音就是这儿的。” 熊胖喜赞:“你娃可以哦,这盘硬是为国争光了撒。” “争啥子光?” “早先他们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抓到我们国家的妹儿当慰安妇,现在你跑到日本来,啥子事都没做就让他们国家的男娃儿跪舔,鸡、巴比八路军的冲锋、枪还猛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成都自古是闲散之地,居民丰衣足食生活安适,无聊时就靠说笑逗趣解闷,熊胖自小浸淫其中,也生就一张快嘴,平日里好弄口舌,几位前任现任都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勾到手的。孟想缺乏幽默细胞,没能承袭巴蜀民风,跟熊胖聊天总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这次亦然。 “你硬是找起话来说哦,要比猛还是你更凶,不止让小日本跪舔,还把人家艹来翻起,我是冲锋、枪,你就是迫击炮。” 言辞直指熊胖上一段风流史,立时惹他不快,啧嘴埋怨:“喊你不要提这个事了你砸还是要提呢?那个是老子这辈子做的最大错事,误中日本特务圈套,背叛了盟军,这阵还时不时悔过。反正老子是把日本人痛木了,再好看的老子都不得要,日一下就烂鸡、巴。” 孟想自知失言,暗暗吐舌头,当年熊胖和那日本小三搅缠时曾夸对方很有女王feel,他在那小鬼子跟前犯过不少贱,明面上的大家都知道,私底下的情况也能猜出一二,跪舔肯定是必然的,估计舔的还不是一般部位——熊胖亲口说过,他喜欢给小受舔菊花…… 谈话进入错误节点,须及时调转方向盘,到底是熊胖反应快,主动换话说:“你最近咋样?学费结清没有?” 孟想郁闷地交代近况,这阔少便饱汉不知饿汉饥地感叹:“你咋越操越挫哦,人家像你那样一天到黑打工都发财了,你还穷得学费都交不起。” 孟想跟他认识多年,早习惯他的作风,不以为忤,自身又是大度宽容的性格,还配合他自贬:“我也不晓得我为啥子操这么撇,遇到的留学生好像个个比我宽裕,都申请得到学费减免,一问在学校的成绩还没得我好。”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你现在的情况是本末倒置,一天只晓得打工打工,不会跟学校教务处的老师拉关系,又不跟同学来往,日本人最讨厌不合群的人,当然不安逸你了。” 在日本的大学想申请学费减免,各门功课全优固然是刚需条件,但老师的评语也至关重要。孟想入学后打工不息,无暇同主管教务的老师建立良好关系,也从不参加各位教授旗下的研讨会,久而久之就不幸落了个“孤僻冷漠,不善沟通”的差评,次次在学费减免名单上落榜,被迫陷入只能靠打工支付高昂学费的恶性循环。 “有啥子办法嘛,我不打工生活就开不起走,学习任务又重,平时连觉都睡不够,哪儿有时间搞交际嘛。幸的好奖学金只按成绩评定,不然我更恼火。” “你先不忙打工,喊你妈老汉多寄点钱过来,拿一学期专门处理人际关系,先把减免名额豁(骗)到手再说撒。” “不得行,我来日本第一年就没要家头的钱了,我爸妈都退休了,身体又不好,前年又给我按揭了一套房子,每个月要还3000多的月供,我哪儿忍心再喊他们拿钱嘛。” 想到远在家乡的双亲,孟想思念之余唯有愧疚,以前的同学大多都已步入工作岗位,赚钱养家,再不济也能独善其身,比较之下直令他汗颜。小时候他品学兼优,人人都夸他将来有出息,他也立志要当个有作为的人回馈父母,谁曾想如今老大不小了还在异国挣命。爸妈为他付出无数,抚养读书自不消说,买那套按揭房也完全是为了他今后能够顺利成家,首付30几万花光家中积蓄,还背上二十年的房贷,本来他想自己还月供,二老也怜他挣钱辛苦,坚持用养老金替他还贷,整日节衣缩食,生病了就自己斟酌着买点药吃,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上医院。这一笔笔恩情债时常令他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拿到学位,结束日漂生涯回国开创事业,再不做爹妈肩上的负担。 熊胖对平民阶层缺乏同理心,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富二代,同情心还是不少的,朋友有难理当相助,当即豪爽表态:“喊声爸爸就拿十万円去润到。” “喊爸爸”什么的是成都人特有的幽默,并非嗟来之食,但孟想不愿接受。一是之前已借过熊胖好几钱,至今尚有25万円未还,新债压旧债,以后偿还更吃力。二是熊胖本人并不慷慨,还是同学们公推的“啬家子”,属于“越有越抠”那一类。人生格言是“我的钱只有我的老婆能用”,外人想吃他一根冰棍都不容易。小时候他对孟想也很悭吝,但从高中开始突然翻然转变,送礼请客处处豪气,逢年过节还不忘发红包,全是666、888、999这样的吉利数字。 孟想曾怀疑这基佬是不是对自己有不轨企图,后来确认自己想多了,可又找不到别的理由解释他另眼相待的原因,最后强行得出结论:熊胖是真拿他当哥们才会破格善待。 俗话说“朋友交谊,事在双方”,做人要将心比心,不能把别人的仗义当成依赖取巧占便宜的捷径,这是孟想的家训,也是他处事的原则,是以处境再艰难,也不能收这十万円的援助金。 “算了,我自己还可以解决,明天去找学校求下情,可能还拖得到两个月。” “再拖得久最终还是要还的嘛,不然我再给你想个办法。” “啥子办法?” “我跟你说过的嘛,我上回在东京认到一个有钱的御姐,最喜欢搞中国男的。前天她又在喊我介绍男朋友,那婆娘出手大方得很,一耍朋友就发副卡,账单几百万几百万的签。我看到过她前两个男朋友,都长得怂眉怂眼矮矬矬的,简直跟你比不得,我估计她看到你口水都要滴到胸坎上,你不妨跟她勾兑两个月,编到她帮你把学费缴清了就脱手。” 这主意如同在三伏天里放了一星期的皮蛋瘦肉粥,馊得有盐有味。 孟想勃然大怒:“你想喊老子当鸭子唆?滚你妈的个脚!” 熊胖连忙劝解:“哎呀,你娃儿就是想不通,那个鬼妹儿不光是个富婆,人材也好,高高瘦瘦漂漂亮亮的,本来多的是有钱男的追求,不晓得脑壳头是不是有包,就喜欢包养中国男的。找到她纯粹是耍,又不用谈感情,就当是嫖高级鸡,还可以倒拿钱,哪点不好嘛。” “好锤子!熊瘟丧,老子给你说哈,老子再穷也穷得有骨气,不得干那些污猫糟狗的事,再跟老子打胡乱说,老子从此以后不得甩视你!” 孟想激怒下爆发怒吼,忘记此刻夜深人静,也忘记老旧的日式小楼隔音效果奇差。吼声尚在壁间回荡,楼下一个凄厉的尖叫声接力般穿透楼板窗户,在阒静的小街上呼啸盘旋,惊飞附近栖息的鸦群。 那变调的嘶吼里夹杂着哭喊谩骂,孟想识得那声音,是房东家备考的长子,听他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骂着“该死的中国人”、“把他们全杀光”,情绪已极端失控,而失控的原因孟想也猜着了。 众矢之的的危机感瀑布似的砸向头顶,他惶悚呆怔,眼看着又一个险情拖着臃肿的身躯一步步朝他逼近。 第4章 驱逐 凌晨2点半,孟想骑车沿着近海的羽田道奔赴筑地市场,风声潮声行车声,声声入耳,大事小事麻烦事,事事糟心。两侧街景飞快变换,唯有房东太太那恐怖电影大反派式的狞恶嘴脸不停在眼前刷屏,还有她高频率的锐利发言,也时刻在耳边回放,不知不觉激起民族仇恨。 “孟桑,我儿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这是关乎他一生命运的大事,我们全家都严阵以待,可是您每天半夜都在楼上闹出很大动静,吵得人无法安睡,这对一个因学习压力而导致神经衰弱的考生来说是多残酷的折磨,您知道吗?您别跟我赔笑脸,这不是几句道歉能敷衍的,我估计你们中国人都没有顾虑他人的习惯,在你们的国家无所谓,可在日本就得遵守我们国家的规矩。我们日本人从小就被长辈们教导不能给他人添麻烦,就是幼稚园的小孩子也不会在有人的地方大吵大闹。您的做法实在太欠缺教养,我们家已经无法忍受,只好在这里跟您道歉,这房子不能再租给您了,请您在今天之内搬出去,我会退您押金的。” 半小时前孟想在和朋友通电话时高声喧哗,惊动了正在挑灯夜读的房东长子,那孩子大约学习紧张,心理负担沉重,在这一刺激下来了个歇斯底里的大爆发。房东家异常震怒,由房东太太出面,毫不留情地向孟想下了驱逐令。孟想早知自己每日夜间出行会招致不满,平时尽量轻手轻脚,无奈这栋楼的墙壁比纸还薄,再小的声音都关不住,仍然不停拉仇恨。今天遭际特殊,心烦意乱忘却禁忌,一不留神就犯了人家的忌讳,被扫地出门也无话可说。 那小日本发疯时熊胖在手机里也听到了,他不放心,隔了一会儿来电过问,孟想正骑车,用蓝牙耳机跟他通话。得知房东要撵人,熊胖大为光火,骂道:“这个日本老嬷嬷也太嚣张了嘛,当初租房子签了合同,合同没到期,她凭啥子喊你走?” 孟想苦笑:“合同上写了的,如果侵犯到房主的人身权益,人家有权终止合约。现在他们就以这个为依据,喊我今天必须收拾东西走人。” “狗、日的,这个条款才霸道嘞,他们说啥子就是啥子,你也是瓜得遭不住,咋会签这种背时合同?” “哪个喊我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了嘛,想租相因房子,只有听人家摆布撒。说起来也确实是我不对,天天晚起打工,在人家脑壳上踩得乒啊乓的,久了哪个都要叫唤。人家的娃娃马上要高考,日本高考比中国竞争还激烈,上不到好学校就找不到好工作,哪个希望自家娃儿一辈子打烂账呢,还不都盼到他有出息,我影响人家复习睡觉,万一考试考撇了,不耽误人家一生啊?还是个人知趣点,早点撤退算了,免得二天担责任。” “唉,你硬是个烂贤惠哦,自己屁儿上的鲜血都没揩干净,还要给别个医痔疮。算了嘛,那你今天啥子时候去找房子呢?” “还不晓得嘛,只有等下午放学了再看。我跟房东说晚上8点前回去搬东西,她答应了。” “那搬家的钱你准备好没有呢?这一下起码要遭脱20几万哦。” 在日本租房第一次得交六个月租金,其中两个月房租是礼金,再两个月房租是押金,另一个月房租是给中介公司的,剩下的才是头一个月的租金。退房时礼金不退还,押金得看运气,留学生经常遭遇耍无赖的房东,还往往投诉无门,闷声喝黄连的大有人在。 孟想现在是负资产,哪有余财搬家?可面对熊胖主动伸出的援手,他仍执拗地选择拒绝。这有一半是在跟房东太太斗气,刚才听到她那些贬低中国人的言论,他简直气涌如山,只苦于理亏,不能直言反驳。此刻不接受朋友支援,是想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不是只有他们日本人才具备“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素质,中国人也有穷不移志的气节,宁可身骨苦,不叫皮面羞,大不了学流浪汉去公园搭帐篷睡觉,男子汉大夫要是这点坎都翻不过,还能干什么大事? “对嘛,既然这样你就个人先顶到起,心头过不得就发短信找你的田田妹儿摆一下,不要一个人闷起。” “晓得了,你也快去陪你的灿宝宝嘛,今天耽误你们过夫妻生活了,跟他说声对不起哈。” “哈哈哈,你娃娃又洗我脑壳哈,他也多担心你的,这个电话还是他催到我打的,有空带他去东京找你耍,我晓得银座开了家四川火锅店,据说味道还多正宗,哪天我们一起去搞一盘。” “哪个去银座吃哦,那边的东西都是豁土老肥的,非贵八贵浪费钱,你想吃火锅,到我住的地方来我弄给你们吃,整鸳鸯锅,徐灿不吃辣可以吃白味的。” “要得嘛,那你这盘要租个巴适点的房子哦,钱不够找我,滚去睡了哈,拜拜~” 关东云梦谭_6 他和熊胖聊完,刚好抵达筑地市场,这里是日本最大的鱼市,号称“东京之胃”,每天有超过2000吨的水产品交易,附近码头停靠着来自日本各地的渔船,不停输送新鲜货品。孟想的工作就是去码头接货,根据海产品公司的客户名单送货上门,从凌晨三点到六点,在码头和市场间往来奔波,片刻不得歇息。 跟他一道干活儿的日本人很多,大部分是受“东京劳动组合”安排而来,这是个保护劳动者利益的左翼团体,为了劳资纠纷时劳动者能维持基本的生活,给他们提供临时的工作岗位。搬运工劳动强度大,规定每天工作时长不超过三小时,而且为保证工人的健康,每个人隔天就得换班,一月顶多能干15天,由工头排好上班日程,写在表格上发给工作组成员。 孟想所在的小组工头是个华人,是朋友的哥们,知道孟想需要用钱,在别处找不到时薪这么高的工作,便偷偷违规给他多排班。但他这边能通融,入管局那边却不行,限制留学生每周打工时间不得超过20小时,所以孟想每个月有一天休息日,能安安心心一觉睡到大天亮。 搬运工通常两人结队协作,跟他搭档的是个60多岁的日本老头,名叫龟田晃生,这人不到170的小矮子,上身长下身短,一对罗圈腿走路一拐一拐,活像个瘸腿螃蟹,眼睛还高度近视,离了眼镜就抓瞎。他在这儿打工四年,动作依然笨拙,经常捅娄子,要么弄翻推车,要么搬错货物,跟他搭班意味着多干擦屁股的事,因此人人嫌弃。孟想初来乍到时不知底里,被分派上这么个拖后腿的,干了几天瞧出眉目,也体谅他年纪大,想着“吃得亏打得堆”的谚语,凡事多担待。别人不愿搭理龟田,他倒乐意跟他聊天,全当口语练习。 别看龟田如今落魄,过去可是大公司的中层干部,风风光光干到退休,岂知在安度晚年的时节遭遇了熟龄离婚,被老婆当做大垃圾扫地出门。由于日本家庭的经济大权通常都由女方把持,男方一生的工资几乎都进了老婆的腰包,有的连自家有多少财产都搞不清楚,离婚时再被痛宰一半养老金,瞬间变成穷光蛋。 龟田就是这样沦为无产阶级的,离婚后租住在政府提供的廉租房里,每个月靠打工糊口,不过他本人挺乐观,成天有说有笑,知道孟想是中国人,便时常跟他聊中国古代史,懂得比孟想还多,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没事就买关于他的书来看。孟想曾询问缘故,据他说是因为小平同志一生中三起三落,置之死地后仍登上人生巅峰,他想研究其在逆境中的心理,以便日后东山再起。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潦倒中还念念不忘再创事业,这对孟想触动颇深,从此将龟田当成励志榜样之一,勉励自己牢记梦想,不畏困难勇敢奋斗。 这天他也和龟田一边聊天一边手脚不停的干活儿,挥汗如雨三小时,下班时天刚蒙蒙亮,来赶早市的人已聚如蚁群,市场上正在拍卖金枪鱼,一条重达100公斤的蓝鳍金枪鱼拍出了800万日元的高价,据说那种鱼的肉质极其鲜美,入口即化,做成寿司,每一份能卖到15000円,可孟想懒得好奇,他知道自己目前没那口福。 经常送货的一家摊位老板娘特别大方,每次给她家送货都会请工人一道吃早饭,尽管顿顿是生鸡蛋拌饭,酱汤米饭配新香(腌菜)之类的简餐,但随吃管饱,替孟想省了不少餐费。今天她家没订货,他只好去别处觅食,离开市场前先去一家鱼贩子店里领出一箱装有冰块的海货,用自行车载着,半小时后来到昨晚经过的临近常光寺的小街,在一家名叫“樱”的家庭寿司店门前停下。离营业时间尚早,店门已经开了,店家正做准备工作,孟想提着箱子进店,边擦汗边朝厨房方向高喊:“早上好,大江先生,您订的货到了。” 门内须臾走出一位穿厨师制服的老者,他身形高大,样貌体面,气质不同于寻常庖厨,带着股高雅的学者风度。 见面后孟想鞠了一躬,进前递上送货单据:“大江先生,这是今天的货单和发、票,请您过目。” “好的,孟君,辛苦了。” 老先生接过单据,随手搁柜台上,转身为他倒了杯玄米茶。这人名叫大江康太郎,是这家店的老板兼厨师,今年七十有三,曾是东大医学院的高材生,在东京有名的私立医院上班,是个很有身份名望的人。退休后闲不住,跑到这条街上卖寿司,如今也经营了十二个年头,店面小,只有十个座位,顾客都是附近居民,生意不温不火,仅够保本,不过料想他也不稀罕靠此挣钱,在日本像他这种行医数十年,又一生未婚无儿无女的老头子无不腰缠万贯富得流油,晚年开店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孟想是从前年开始给樱寿司送货的,每天当完搬运工就到跟大江先生长年合作的鱼贩子店里提货,原物送到了事,一次800円,按月结账,不用登记,入管局也无从查起,在他是一笔可观的生活补贴。这顺手差事是阿橘介绍的,大江先生跟她关系好,很信任她,连带着也信任孟想,从没刻薄刁难过,每月8号准时发工资,有时还会请他吃寿司。 今早大江先生还在忙别的事,孟想吃不成寿司,先去松汤洗澡,顺便把昨天借穿的浴衣还给阿橘。可能是他心事重重,打招呼时不如以往有精神,引起阿橘担心,离店时被她叫住。 “孟君,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 “我也是,我们一块儿去吃猪排饭吧。” 阿橘喜欢猪排饭,常去离这儿半条街的一家名叫“乐村”的猪排定食店,也请孟想去过许多次。那家店位置隐蔽,藏在巷子夹缝里,路人很难发现。店门仅有一人宽,门楣上方悬挂“童卡次”(日语,猪排饭)的小灯笼,进到里面却是曲径通幽,厅堂足有五六十平米,横七竖八放着几张长条木桌,墙壁上钉着各种套餐的餐牌,最便宜的750円,最贵的1100円,以东京的物价看再实惠不过。进门左边最靠里的是吧台,也就是烹饪操作间,日本的小餐馆厨房都呈开放式,食客可以观看到制作料理的全过程,一个厨师打扮的老头儿正带领一名年轻小伙在操作间里忙碌着。 这里营业时间是每天早上7点半至晚上8点,他们去的时候店里已有几位就餐的客人,都是周围的邻居,阿橘挨着跟他们打招呼,立刻引起店主注意,那老头急忙把手里的活儿交给伙计,赶到吧台外迎接。 “阿橘,欢迎光临啊。孟君,你也来啦。” “野口桑,早上好。” 野口桑全名野口幸之助,是猪排店老板,也是个老光棍。中等个头,瘦巴巴的,终年红光满面,瞧着六十多岁,其实已经七十出头。不过这老头子和大江先生风格迥异,后者是知识分子派头,前者市井气浓郁,在东京生活大半辈子也改不掉厚重的关西腔,听谈吐就是个大老粗,为人实诚热情,对阿橘尤其亲切,孟想这外来人接触几次都能看出他对人家有企图,相信在当地老街坊中已是公开的秘密。 可惜这对看外表完全不般配,阿橘岁数再大也是个漂亮的老太太,而野口长得实在难看,生就的缺陷还能忍,他那张脸却是后天毁容的产物,右脸一道粗长的刀疤从太阳穴贯通到嘴角,状似一条大蜈蚣,随着伤口愈合面部肌肉向上拉伸,右嘴角上翻遮不住牙齿,就是半个“剪刀女”长相,陌生人见了无不心惊。 老少三人相对哈腰问安后,野口安排二人坐到靠近吧台的饭桌前,屁颠屁颠去给他们做吃的。他开店近四十年,手艺炉火纯青,做出来的炸猪排饭非常好吃,关键量很足,一块猪排有成年壮汉双手掌那么大,每种套餐都配有卷心菜沙拉和米饭味增汤,不够可以随便添,加20円还能换一枚生鸡蛋,饿个三天三夜来也能啖到撑。 吃饭时阿橘不露痕迹地试探孟想,她极擅沟通,没费多大力气就让他如实道出苦水,得知房东撵人的事她同情又平和地说:“这还真是个大、麻烦呢,不过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也情有可原,就是太难为你了。” 孟想不能表现得太沮丧,笑着说:“我每天半夜出门,估计没人受得了吧,房东家能忍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阿橘用力摇头:“怎么能怪你呢,都是为了工作嘛,唉~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 “这事来得太突然,我需要花点时间处理。” “可是他们要你今晚搬家,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找到住处吗?” 孟想被连环问话阻断退路,筷子机械地搅拌酱汤,瞅着中央那个小小的漩涡,真想一头跳进去。阿橘见他愁思茫茫,正欲开口安慰,野口偷空跑过来掺茶,趁机坐下压低嗓门问:“怎么了?我刚刚听到你们谈话,孟君被房东退租了?” 孟想点头自嘲:“我老是半夜起来,房东家的孩子念高三,说我妨碍他学习。” 阿橘抢在野口出声前接话:“孟君每天都去筑地鱼市打工,那边规定了上夜班他也没办法啊。这孩子在日本一个亲人也没有,自己挣钱读书,真的很不容易。” 野口连连附和:“是啊是啊,我听你说过,孟君念书很用功,每年都拿奖学金,我看了他给你画的肖像,画得棒极了。” “野口桑,我们是不是该帮帮他?房东限他今晚搬家,你看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谁家里的房子要出租,帮他找间合适的。” 见野口摇头,阿橘略显失望,但随即又面露喜色,因为野口马上补充:“虽然找不到合适的出租房,但他可以住我家啊,我二楼那个小房间一直空着,收拾收拾还能住。” 孟想吃惊,拼命晃脑袋,他和野口没多少交情,借宿到人家家里也太冒昧了。阿橘却极力赞同该提议,一个劲儿劝他:“你就暂时去住几天嘛,找房子不能操之过急,太匆忙租到不称心的房子以后还得遇上闹心事。反正野口桑也是一个人住,离这儿又近,每天还能节省好多通勤时间呢。” 说完就开始跟野口商量怎么帮他搬家,野口说他今晚提前1小时歇业,开自己的小货车去那边取行李,还当场掏出钥匙,让孟想下午有空先去他家收拾房间。 孟想再推辞,他便使出日本老头儿的暴脾气,虎着脸说:“年轻人不能拒绝老人家的好意,阿橘多关心你啊,你怎么能让她为你担心呢?” 敢情这老头子助人为乐是为了讨好心上人啊,孟想省悟过来,心想这会儿不领情,没准还会招他埋怨,而且他动机虽不单纯,急人之困的做法却很实在,自己现下走投无路,暂时去过渡几天也解了燃眉之忧。 于是千恩万谢地接受了两位老人的帮助。 搬家也不能耽误课程,吃完早饭他乘地铁去学校,东京的地铁站是张巨型蜘蛛网,线路之复杂堪比迷宫,每到营业时段但见人山人海,且与国内车站的喧哗嘈杂截然不同。这里只见人身不闻人声,乌压压的人群像海里的鱼阵,由一条头鱼率领,整齐划一悄然前进,通道犹如划分了车行线的马路,自动分成左来右往的两条线,通畅无阻并行不悖。身处其中只听到行军似的轰隆脚步声,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缓步,大家无不行色匆匆,仿佛身后有一支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约束。 今天上午十点四十开课,孟想在车站外逛了一圈,躲开出行高峰期,9点上车后仍座无虚席,他想找个相对宽松的位置,一路退到车厢末尾,靠在封闭的厢门上。乘车期间是日本人最悠闲的时段,很多人趁此功夫睡觉看书玩游戏,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堆满乘客留下的漫画杂志,可随意取看,但孟想眼下离得远,过去拿书得从人群中挤过,无疑会被视作不文明行为,没法打盹儿,刷手机又舍不得流量,只好干站着。 日本人讲究距离感,即便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得不与人近身接触,也秉承这一习惯,人人的视线都放空乱射,绝不在他人脸上流连,在这种环境下,假如被谁盯上,那感觉就分外明显。孟想站了几分钟,觉得左脸有种异样的麻痒,眼珠稍稍偏转,发现后面车厢里有人正隔着厢门玻璃注视自己。按日本国的习惯,发生这类事最好视而不见,因此他一开始也装做不知情的样子,谁知对方毫不收敛,目光仿佛雷达电波牢牢锁定在他脸上,看人影,还是个男的。 孟想情绪低落,遇见这情形不由得火大,猝然扭头,想来个以眼杀人,眼神飞镖似的射过去,正好戳在一张笑盈盈的脸上。他眼眶里倏地擦碰出惊愕的火花,浑身毛发也如同遭受雷击,竖成细针。 那张笑脸甜美俊丽,秀眉如画眼带桃花,皮肤像羊脂搓成的,光滑白嫩,红润亮泽的嘴唇比果冻诱人,长在男人身上未免暴殄天物。 然而孟想的诧然并非出于惋惜,这一霎的感想可由三字概括——“活见鬼”!。 玻璃后的美青年正是昨晚在公园里非礼他的臭小子。 噎~咋又是这个娃儿哦,昨天抢了老子的衣服裤儿,害老子瞌睡没睡成,还被房东撵出来,虾子还敢跑到老子面前晃,硬是想挨打唆! 孟想这一夜遭际惨淡,自思灾祸皆因这青年而起,狭路相逢便想找他算账。无奈一道厢门宛如结界将二人隔在不同空间,他不能出声叫骂,只靠横眉怒眼传递愤怒。青年全无惧色,笑容还加倍甜蜜,眼睛里蕴藏着无尽的秋水春光,眼眶下的丰满卧蚕更强化了这种娇媚的风情,此刻衣衫端正,其性感撩人的程度却比昨晚赤身裸体时有过之无不及。孟想跟他素昧平生,不明白这人为何老冲自己发骚,又惊又气又囧又呆,相信唐僧初见蝎子精时正是此种心态。 惊疑不定间,对方使出新的恶作剧,朝玻璃上哈了口雾气,用指尖在上面画出一个形状很萌的“爱心”,接着嘟嘴飞出一记香吻。孟想一惊一诧,下意识左顾右盼,生怕周围人瞧见。 我日,这娃儿到底想干啥子哦?咋个追到老子发情,未必以为我是他的同类?老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直男撒,简直求莫名堂! 关东云梦谭_7 孟想人高马大相貌堂堂,以前在国内桃花运极旺,其中就夹着几朵变异品种。美院多弯男,读大学那两年,好些个基佬对他明追暗求,在班上传为笑谈。来日本后也不乏国外友人暗送秋波,前年在西餐厅打工时一个日本男孩对他百般殷勤,有好吃的都藏起来留给他一个人吃,孟想觉察出他的用心后极为别扭,找了个机会跟他摊牌,说自己不喜欢男人,请他别再费心。那男孩伤心难堪,第二天便不告而别,孟想抱愧,没几天也递了辞职书,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从没对男人动过那方面心思,遇到同性示好,永远都无所适从。 此时那狐狸精似的青年仍眼对眼朝他放电卖萌,他脸越来越红,心越来越慌,又怕旁人看见,回过神后飞快转身挡住玻璃,暗地里自我催眠。 幻觉!幻觉!都是幻觉!等下放学马上找个庙子拜一下,把这个妖怪赶起跑! 幸好这段车程不远,几分钟后列车驶入站台,他一出车门便箭步疾走,始终没敢回头。 第5章 搬 上午孟想原打算去教务处求学校延长交费期限,不料刚结束第一堂导演艺术课,他就被该课的任教老师川野隆之叫去谈话。说起这位老师来头不小,曾是日本电影届名闻遐迩的大导演,在国内拿过两次日本电影学院奖,息影后到大学教书,也是系里出了名的红牌魔鬼,他的课考试通过率很低,其为人又威仪矜肃不苟言笑,使好多学生望而生畏。 孟想成绩优异不怕考试难,但对这位老师的惧怕比其他同学都多,因为他曾经两次狠狠地开罪对方。 大二刚开导演艺术这门课,初见时川野老师给他的印象是路人形容、衣着简朴,完全看不出传说中大牌导演的风采,要说特别,倒真有一点——川野老师瘸了右腿,据说是早年车祸留下的残疾。 日本大学里教师不分老少一律站着上课,每堂课一个半小时,需要不少体力。川野老师身有残疾,站立时重心倾斜,比健全人更辛苦,虽然他从不将这辛苦暴露在神情上,但讲课时手帕不离手,隔一小会儿不擦脑门上就会掉下汗珠子,一堂课结束,行动更加蹒跚了。孟想是颗熟柿子,心软得不行,见川野老师上课如受刑,不忍让一把年纪的人遭这份罪,有一天上课前搬了把椅子放在讲台上,谁知好心办坏事,惹祸又出丑。 川野老师看到那张椅子幡然变色,嘴侧的咀嚼肌高高隆起,眼睛里怒涛汹涌,大声质问全体学生:“这是谁干的?!” 那凌厉的眼神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带走平静留下惶恐,教室里万籁无声,川野老师也持续肃默,看来不找出放椅子的人就不肯开课。孟想胆颤魂惊一头雾水,忽听身后一名日本学生起身作答。 “老师,椅子是孟想同学搬来的。” 手榴弹一扔,孟想更傻了眼,见川野老师朝他注目,反射性站起来,嘴里却好似含着一包粘胶,死活张不开口。 可能看他是外国学生,川野老师的表情明显缓和,叫他坐下,打开教案开始讲课,这堂课他依旧从头站到尾,那椅子形同虚设,根本没入他的眼。 事后孟想不得其解,跟熊胖聊天才找到答案。 “说你瓜硬是瓜,半夜起来补裤裆,尽做些哈事!日本人最爱面子,人家其他老师都站起讲课,你搬个椅子过去放起,他肯定以为你在挖苦他残废,不给你毛起才怪!” 原来又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孟想恍然大悟,也明白了为什么日本的地铁公交上几乎没人给老年人让座,有一次他让座给一位大妈,对方非但不接受还甩他一记白眼,估计是怨他嫌自己模样老,把她当老废物对待。 打这以后他对川野老师愧从心来,自怨多事,一面给人添堵一面给自个儿挖坑。要命的是,师生间的摩擦还有后续,年初川野老师开课堂交流会,要求学生们准备一个课题写论文,先拟了三十多个题目供他们挑选。同学们为此成立专门的讨论小组,孟想忙打工,没参加小组讨论,有个日本男给他打电话,说老师拟的题目都被大家选光了,只剩一个,让他以此做论文题目。 孟想以为这是系里的决定,老实照办。那论题也奇葩——论日本A、V业的发展与影响,他拿着头痛好半天,想着是川野老师的作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兢兢业业查资料做笔记,花了一个月时间认真写完,还比规定的最低字数超出一万多字。 交流会那天,系上好几位老师都来旁听,学生们每人有5分钟时间简明阐述自己的论文,轮到孟想发言,刚念出题目便引发一阵爆笑。他以为自己日语不标准,登时脸红筋涨,不自觉地望一望川野老师,见他也是气色不善,胸口就如揣了25只老鼠,百爪挠心。结结巴巴乱讲一气,落座时汗洽股栗,内衣都湿透了。 后来好心人发匿名邮件跟他揭底,说二十多年前川野老师拍过一部很有名的艾薇,就是靠那部剧在业界崭露头角的,此事一直被竞争对手诟病,至今仍有人笑话他是艾薇导演。那个给孟想打电话的男生在川野老师手上挂过科,有心报复,孟想是中国人,又不合群,也成了他的眼中钉,便借刀杀人,骗其写了那篇艾薇论文当众戳老师痛脚。 孟想追悔莫及,在学校食堂里堵住那坏心眼的男同学,日文拌中文,雷霆万钧厉骂指斥,要不是怕惹出刑事案被日本政府遣返,真会挽起袖子扎扎实实修理这混蛋一顿。那小日本欺软怕硬,从此遇见他便灰溜溜绕道,不过孟想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见到川野老师心里也发憷,就怕他心怀忌恨找机会发小鞋。 所以今天被他单独叫去办公室谈话,孟想好似嫌疑犯接到警方传讯,到场时手心捏得快滴汗,在裤腿上悄悄抹了又抹,心里直念“菩萨保佑”。 川野老师态度平静,还给他倒了杯咖啡,坐定后开门见山问:“孟君,听说你这学年的学费还欠着60万,是这样吗?” 通常任课老师不会管这些事,孟想不安加剧,忐忑回答:“是,我是自费来日本留学的,家里经济情况不大好,只能靠自己打工赚钱,今年选修摄影课,器材和实践方面花销很大,学费的亏空一直没法填补。” “原来如此。” “……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昨天教务处的人打电话过来询问你的学习情况,他们说你欠费太久,准备去入管局投诉。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我待会儿去教务处,找那儿的老师商量一下,请他们再宽限一段时间。” “他们已经在找系里的老师调查你,估计不会通融了,我看你还是尽快交费吧,要是入管局介入,可能会吊销你的签证。” 孟想如今就是捆在锅里的螃蟹,无计可想,任人蒸煮。冷场片刻,川野老师又问:“他们给你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 “……下周五。” “好吧,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 “欸?” “明天我要去韩国出差,下周二回来,周三上午你们系10点半开课,校门对面有家叫‘雅’的咖啡店你知道吧,9点,我在那里等你,我们再就此事好好谈一谈。” 川野老师这步棋扑朔迷离,孟想琢磨不出门道,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下午下课后他着手忙搬家,在野口桑协助下取来行李,上他家安营扎寨。野口住在与“乐村”炸猪排店一墙之隔的小巷子里,是一栋临街的迷你小楼,一层不过40平米,小阁楼上有个8帖大的空房间,堆放少许杂物,清理出来就是孟想近期内的栖身之所。 忙到9点,一切安置停当,孟想借野口家的浴室冲了凉,摊开地铺躺下,转眼被瞌睡虫包围,他昨晚通宵,今天中午眯了半小时,体力透支到极限,必须抓紧时间补眠否则无力应付夜间的工作。 半梦半醒中手机响起邮件提示,在日本手机短信不方便,人们习惯发邮件,中国人来了也入乡随俗,想跟别人通信,得先找对方要电子邮箱。孟想迷迷糊糊抓起手机,心想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就不理会,看到来信者的名字,他倏地掀开棉被坐起来,仿佛接到了天使的召唤。 “孟想,好几天没联系了,你还好吗?——田田。” 田田,田田~ 这名字恰似雾霾天里的透雨去秽散恶,让孟想整颗心粲然生辉,当下睡意全无,捧着手机运指如飞地回信。 “我很好,就是最近工作学习都比较忙,你呢?生活还顺利吗?你们学校的教授要求很严,现在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了吧?” 田田很快回信:“是啊,明年就大四了,每天写不完的论文,还要抽时间打工,压力很大呢。” 孟想立即鼓励:“坚持就是胜利,咱们出来读书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一定要顶住所有压力,不然以前的付出都白费了。” 田田回了个可爱的颜文字:“孟想你好棒啊,总是这么正能量,遇到低潮期只要跟你说话很快就能振作。” 孟想满心欢喜,回夸:“你才棒,一个女孩子能考上东大建筑系很不简单,头脑肯定比我聪明多啦,不知多少人羡慕呢。你要好好珍惜机会,认真念书,顺利拿到学位就算对得起自己这几年的努力了。” 他鼓励田田也是在鼓励自己,早在两年前他就对这个女同胞情愫暗生,不知不觉地把彼此的未来加以绑定,那种一齐奋斗共同进步的感觉是对他最好的激励,让他从孤独的青蛙变身成搏击的鹰隼,展翅去为二人争一片蓝天。 尽管他们尚未谋面,甚至从没互通语音。 相识是在三年前,那会儿田田主动在微博私信他,说自己刚到日本,想向他咨询一些留学事宜。孟想当时形单影只,这杭州女孩宛若一只蝴蝶翩翩然飞进他寂寞的窗口,几次交谈便有了亲近的意愿,就此建立起频繁的通讯。 田田比孟想小四岁,在东京大学工学部建筑科念大三,也是半工半读的苦孩子。东大建筑系课业重,打工也不能停,所以她跟孟想一样几乎没时间玩乐,这三年来孟想数次提出约会,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搅黄。 关东云梦谭_8 他也很想打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可田田说她不喜欢普通话差劲的男生,要求他练好发音再通话。可怜孟想在日本接触的多是日本人,就是有机会说中文,交谈对象也是父母老乡。成都人对家乡话有情节,普通话只在对外交流时使用,要是有人对着老乡说普通话,准被讥讽成“臭假”、“装疯”,因此他至今没能纠正口音,也就拿不到与田田的通话许可证,表白更是无从谈起,只好隔着网络想入非非。 他暗恋田田的事熊胖也知道,一早给他打过预防针。 “你不要太扎劲,网上的东西烫得很,你连人家滴点火门都摸不到,咋晓得她是咋生起在?。这儿年生骗子那么多,好多利用网络诈骗,大妈冒充小妹儿,三陪女冒充大学生,这个田田妹儿老家在哪儿,是不是在东大念书都还要打个问号,你光凭几行字几句话就憨痴痴喜欢人家,万一是假的咋个办?” 熊胖世故老练,担心朋友吃亏上当,足足跟踪审查一年多,确定田田没有过借钱、求保之类的可疑行径后稍微放松警示,但仍提醒孟想别陷太深。 “她不跟你见面又不愿意打电话,看起来还是有点玄,可能长得丑,也可能身份造假,怕见了面就现相。” 孟想对田田深信不疑,说熊胖对女人有偏见,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狡猾,尽逮着男人骗。 熊胖大怒:“老子就是女的生的,未必我对我们妈都有偏见啊!?龟儿子为好不讨好,跟你打招呼硬是不听,我还正想说,这个叫田田的还有可能不是女的,你没看新闻啊?最近国内好多男的装成女的在网上行骗,你连她声音都没听过,说不定就是个青钩子娃儿假扮的,吃饱了没得事逗起你耍。你不信爸爸的话,二天遭骗来瓜起,喊你娃娃哭都哭不出来!” 那次争吵致使这对朋友冷战了三个月,还是熊胖主动道歉双方才言归于好,他这人八面玲珑,一旦摸清朋友底线就会避而不谈,再也不在孟想跟前质疑田田,还时不时故意说对方一些好话讨他开心。孟想也不跟他计较,照旧嘻嘻哈哈,全当没这场矛盾。 从这件事上他明白了,自己是真的喜欢田田,对她的在乎超过对好朋友,背上“重色轻友”的骂名也甘愿,将来一准要找机会向她求爱,再把她的名字写进自家的户口本。 “孟想,你半夜还要打工,快去睡吧,知道你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 聊了没几句,田田便体贴地催他休息,孟想依依不舍,最近诸事不顺,他太需要在田田那里找动力,不禁又生起见面的愿望。 “田田,这周末你有空吗?我们去台场坐摩天轮吧。” “对不起,周末我要去名古屋实践,你知道我们的报告没有工地的实际数据做参考是写不出来的。” 田田的答案又一次令他失望,本来失望在意料之中也是他早已习惯的,却由于近来境遇坎坷,变得像隔夜的咖啡一样愈发酸涩。他郁闷地叹了口气,回信的口吻若无其事。 “没事,功课要紧,至于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孟想,周末你打算怎么过呢?” “我嘛,就去学校图书馆复习吧。” “难得有假期,放松一下不好吗?” “哈哈,对我来说学习就是放松,我喜欢我的专业,当成兴趣来做很带感的。” “恩恩,你加油,快睡觉吧,晚安~” 结束通信,孟想躺着逐字逐句回味田田的话,心荡神驰如痴如醉,真像坐着摩天轮,节节高升,等升到云端便被久候的周公请去做客了。 第6章 故交 实际相处后孟想发现野口真是个不错的老爷子,大概日本东西两方民风迥异,野口这关西老头粗声大嗓热情健谈,耿直豪迈个性鲜明,和寻常的中国老大爷差不多。他对孟想非常照顾,虽说两个人作息时间不同,一天打不了几个照面,但他每天收店回家都会带一些卖剩下的肉排肉饼放在冰箱里,让孟想半夜打工前吃些垫底,早饭也让他到店里吃,还不坚决不收钱。 孟想吃人家的住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周日早上下班后主动去“乐村”帮忙,野口在他诚恳央求下勉强答应,让他做收碗擦桌这类的轻活儿,并且只许干半天。 “我帮助你是因为你是来我们国家学知识的,并不是图你能干活儿,你做完这半天下午就去学习吧,或者睡觉休息养养精神,总之要把体力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一席话质朴直率深明大义,更令孟想感动,庆幸自己能在贫窘中遇到他和阿橘这样的长者。 乐村这不起眼的小店生意还挺红火,中午来吃饭的人不少,孟想跑前跑后手脚不停,纳闷平时店里只有野口和一个伙计,如能应付能这忙碌景象。接近1点终于闲下来,他正帮伙计刷碗,听到外面又来了客人,赶忙跑去迎接。 来人是个穿戴时髦的女客,戴着宽边的法式帽子和能遮半边脸的大墨镜,他顾不上打量,挤出服务生的规范笑脸上前鞠躬:“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あら(哎呀)!” 那女客愣一愣,飞快摘下墨镜,盯着他猛瞅两眼,惊喜低呼:“这不是罗布师兄吗?好久不见!” 这下孟想也看清对方那张半老徐娘的浓妆脸,脊椎骨里“嗤”地窜出一股寒气,犹如负债累累的人遭遇债主,恛惶失色,木腾腾瞪着女人,五十音图都丢到了百慕大。 好在野口及时出场,熟热地跟女人打招呼。 “莉莉桑,好久不见,最近很忙吗?” 这莉莉的笑脸像在表情加工厂里订做的高级模板,顷刻流溢出友善、活泼、娇媚、亲切等讨人喜欢的元素,日本女人深谙笑的诀窍,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呢,前不久刚去南亚出差,回国后都快累死了,可是因为太想念野口先生您,所以一有空就马上赶来了。” “哈哈哈,难道不是想念我店里的炸猪排?” “都想都想。” 莉莉撒娇卖俏炒出一团和气,狐媚的眼珠在孟想身上一转,悄声问野口:“这是您请雇的伙计?” 野口摇头:“不是,这孩子是阿橘的朋友,是个中国留学生,这几天借住在我家。莉莉桑认识他?” 莉莉做出日本女子常用的,一只手轻轻握拳顶在下巴处的卖萌姿态,欢笑:“是啊,他是我在佛学会的**。” 野口喜道:“那真是太巧了,孟君,快招待莉莉桑,你不用干活儿了,好好陪朋友聊天吧。” 孟想脑子里熬油似的,心虚又慌迫,支吾道:“我碗还没洗完呢……” 野口正要发话,莉莉抢着说:“没关系,你去忙吧,待会儿我们到别的地方慢慢聊。野口桑,我肚子好饿哦,麻烦给我来一份特制猪排盖饭,再炸两个螃蟹腿。” 她无疑是店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坐到吧台边最宽敞舒适的座位上,孟想背对她洗碗,眼睛看不见,她和野口的对话却字字句句听得分明。 “昨天听邻居们说您府上被闯空门(日语,入室盗窃)了?小偷抓到了吗?” “没有,警方只调取了周边的监控,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撬锁进去的?” “恩~警察现场勘查过痕迹,说他先从东边的院墙翻进去,破坏了室外的警报装置,然后砸开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入室以后还把家里的摄像头全弄坏了,您说这该有多可怕。” “太嚣张了,肯定是老手干的。在没抓到罪犯以前,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唉~您知道我平时都是一个人,有时还经常工作到很晚才下班,发生这种事,我都不敢回家了,这几天一直住在酒店,真的很不方便啊。” 关东云梦谭_9 “单身女性独居确实不太、安全,可惜了那么好的房子。” “是呀,房子才盖好两年,贷款还没还清呢,搬家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家里会随时进来小偷,我就没勇气继续住下去。” “先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多打电话去警察局催一催,让他们尽快抓到犯人。” ………………………………………… 这个叫莉莉桑的女人仪态娇柔声气稚嫩,外在感觉很年轻,不是知根知底的人绝难看出她是个生于1967年的中年妇女,今年50岁擦边。孟想对她的了解肯定比野口多,莉莉说过她会对外人撒谎,但对佛学会的师兄弟百分百诚实,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也是藏地高僧的皈依弟子,法号“晋美卓玛”。 前面提到孟想是个有神论者,幼时常随外婆四处烧香拜佛,对佛教很有好感。日本国内宗教盛行,各种宗教团体百花齐放,在许多大学也设有据点,信徒们自发地向周围人推广教义吸纳成员。两年前孟想就在校友影响下加入到一个总部设在涩谷的佛学会,会长是藏传佛教高僧,时常来日本为国内的贫病儿童筹措善款,顺便弘扬佛法,端的是学识渊博,佛心圣口,感召了大批日本信众。 孟想入会后有幸得他摩顶受戒,获赠法名“罗布旺波”。 跟莉莉就是在那时认识的,莉莉全名松本莉莉,是佛学会骨干,上师不在的时候就由她负责带领十人小组的师兄弟们开展半月一次的佛学讨论会。会里的女人以家庭妇女为主,莉莉却是个精明强悍的职业女性,经商开公司钞票大大的有,平日珠光宝气排场不小,只在参加会里的活动时打扮素净。她对上师有着狂热的崇拜,爱屋及乌地喜欢中国人,孟想皈依不久就被她拉进自己的小组,说是方便照顾。她也确实言出必行,帮他介绍工作,赠送不少高级餐厅商场的餐券购物券,认识时间长了还会跟他聊私事,有时干脆用中文聊天。 莉莉的中文水平足以吊打孟想的日语几条街,就是带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儿,这是怎么回事呢?据说她继母是早年日本留在东北的战争遗孤,长大后嫁给当地农民,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继母的哥哥去中国寻亲,兄妹团聚,继母便和丈夫离婚回到日本,同莉莉的父亲重组家庭。莉莉的生母死得早,她6岁多才有记忆,那时父亲已经再婚了,她是被继母抚养长大的,母女感情深厚,她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妈妈,也跟着学了一口地道的中国东北话。 “俺妈说中国老乡善良淳朴,待她恩重如山,俺也喜欢中国,以前常跟她回佳木斯探亲,俺两个哥哥的孩子现在全在日本,都是俺给他们办过来的。” 孟想在日本无依无靠,得她多方关照,十分信赖这位平易近人的“大姐”,如果不出那场意外他们也不会中断联系。为此他常常喟叹,人的记忆为什么不能像硬盘或者书页那样能够任意存储删除,背书学习时记性不够用,对一些羞耻阴暗伤心痛苦的事偏偏久久不忘,随时随地弹出清晰画面给人暴击。 大约一年前的冬天,他骑车时不慎压伤了一位日本大妈的宠物犬,被对方扭送交番,警方判令他赔偿医药费,狗狗被送到宠物医院住院治疗。在日本宠物治病比人看病还贵,进医院的第一天就报销掉10万円,医生说还要接受进一步检查才能估算出总体治疗费。当时正值考试周,他为此事烦恼,考试临场发挥不佳,很担心拿不到全优第二年的奖学金会泡汤,正是愁情满怀,六根不净。当晚佛学会组织聚餐,莉莉催着他去,饭后又集结另一群人去酒吧喝酒,孟想到日本后还没逛过酒吧,总归心烦便跟去凑热闹。 那家店的调酒师在法国进修拿过证,调得一手好鸡尾酒,莉莉让孟想随便点着喝,账单全记在她名下,孟想好奇,更兼想用酒水浇一浇心火,便照着菜单上的名目点了十几杯五花八门的鸡尾酒。说来也玄,那些酒喝到嘴里只觉香甜润滑,完全感受不出辛辣刺激,可劲头比白酒还足,没多久他便打起醉拳,神智也飞到了异次元,竟在莉莉送他回家时,跟她在车里玩了一把419…… 俗话说“男怕失意,女怕失身”,孟想在失意中失身给一个年龄足以做自己母亲的日本阿姨,那打击和国破家亡有一拼。更想不通,自己一没贼心二没贼胆,怎会犯事?想来想去,只能怨胯、下的老二自作主张,不好好安守裤裆,居然借酒造反篡了脑子的位,害得他白璧蒙尘,名节含垢,真恨不能把这二两贱肉栓在门把上举起藤条一顿狂抽。 为此他在家里一蹶不振地躺了两天,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中途熊胖找他聊天,他拿起手机悲声大作,熊胖唬得不轻,听他哭丧:“熊胖,我遭人家那个了。”,震惊道:“我日!咋个回事哦!你是不是跑到新宿二丁目(东京同性恋聚居地)去耍,遇到黑娃儿了?我晓得美国有群黑娃儿同志周游世界到处爆菊,尤其喜欢爆亚洲人的,是不是拿给你遇到了哦!?报警没得?哎呀,赶紧先去医院查个血,染起艾滋就惨了。” 又悲唤:“孟瓜娃子欸,你咋个这么霉嘛,啥子鬼事情都拿给你遇端了,你们家祖坟上头硬是没栽弯弯树啊这下咋个整嘛,我的天王老子诶~简直是背坛坛儿时,滚起滚起背啊……” 熊胖在那边捶胸顿足,听着也快哭了,孟想稍微刹住车,澄清误会:“我不是拿给男的爆菊,是遭一个嬢嬢睡了。” 听他讲完大致经过,熊胖火冒三丈:“你龟儿硬是个胎神!乱在这儿制造紧张空气,遭嬢嬢睡了又咋子了嘛!,只要她没得病,其他怕个球!” “我…我觉得对不起田田……” “管田田啥子事,未必她晓得啦?” “没有,我就是觉得我跟其他女的睡过了,没的资格喜欢她了。” 熊凯一声“呸”险些贯穿他的耳膜。 “你娃脑壳上是不是有乒乓哦,现在男的有处女情结都要被骂直男癌,你还搞得新鲜勒,自己给自己搞个处男膜来挂起,干脆每个月定时把屁儿戳烂,买点卫生巾来垫起学人家女的来月经嘛,龟儿一天吃饱了不放碗,腾到闹!” “我怕田田晓得了嫌弃我嘛。” “你不给她说就没得事了撒!我看你娃简直瓜得伤心,宝塞塞的肯定是读书读曰了!快点爬起来去吃饭,然后该干啥子干啥子,嫌脏就多打点肥皂把个人的鸡、巴搓干净,不要一天到黑想精想怪!” 接受完熊胖的暴力心里辅导,孟想打起精神重新做人,霉运也仿佛过境离去,那被撞的小狗只折断腿骨,损失最终控制在了15万,他的期末考试也取得理想成绩,奖学金仍是囊中之物。过了十几天莉莉主动来电,标新立异地安慰他一番。 “罗布师兄,你最近都没来佛学会,是不是在介意那晚的事,觉得自己犯了淫戒呢?其实大可不必,戒律是戒律,但佛更看重我们的初心,我们当时心中都没有恶意,你发泄了情绪,我满足了性、欲,说起来还算是互助互利的好事呀。而且如果当时不是用了那种方式,你说不定会因醉酒闯出别的祸,我也会在那个寂寞的夜晚投向一个坏男人的怀抱,这么看来反倒是相互免除了危机呢。上师教导我们遇事豁达通明,烦恼懊悔容易招来魔障,希望你像我这样轻松平常地看待问题,以后我们依然是纯洁正直的师兄弟。” 这大姐雍容淡定,好像只是跟孟想来了场健康的天体运动,孟想早看出她是个老司机,经验丰富得足够办驾校,但自己的神经可不是钢筋电缆,发生这种事,唯一的选择就是一刀两断江湖不见,从那之后他便断绝了与佛学会的来往,几位同、修曾陆续来信询问,都被他搪塞过去,莉莉也心领神会地再没找过他。 时隔一年遽然重逢,看来东京并非想象中那么大。 午后他终究被莉莉约到附近的茶屋,莉莉谈笑自若,好像他们从没有过绝交这回事,孟想没心情叙旧,硬着头皮寒暄一阵就以要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为由告辞,临别时听她请求:“罗布师兄,今晚能再找你谈话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孟想委婉拒绝:“那个,我半夜要去筑地市场打工,晚上都睡得很早。” “是!我知道!但是请你抽出一点点时间,十分钟就够了!我知道野口桑住哪儿,今晚7点半,我过去找你,就这么定了,好吗?” 这阿姨很会抓住男人好面子的心理示弱撒娇,一般来说老少通杀,孟想一个老实人自然不是对手,尽管摸不清她的意图,仍妥协接受约定。 第7章 盯梢 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孟想看到一则海报——著名现代派油画大师山根亮平将莅临本校发表演讲,时间就在今天上午。这位大师也是多摩美大的校友,年少成名,后在日本的传统浮世绘技法中融入西方油画的拉斐尔前派,开创出唯美、靡丽,富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独特画风,从而成功跻身世界一流画家行列,四十多年来盛名不衰,是日本的国宝级画师。孟想在国内便久仰大名,今日本有缘亲睹风采,结果竟在眼皮底下失之交臂。 最近被钱逼得晕头涨脑,这么醒目的海报都没看到,可惜,可惜呀。 他满心遗憾,更兼傍晚将被迫与莉莉再叙的困惑,人在图书馆,思想却被愁绪拽着东游西荡,书本上的小字犹若喷了灭害灵的死虫子,没有一只爬进他的脑袋。 3点过总算有一抹亮色冲散他晦暗的心情——田田来信了。 “孟想,你在图书馆吗?” 这信息好似苦药后的一颗糖,孟想赶紧一口噙住,回信:“是呀,我正复习功课呢,田田,你在名古屋吗?” “恩,我还在工地考察,晚上才能回东京,你吃午饭了吗?” “吃啦,你呢?” “我还没,等下做完记录再去吃。” “不行啊,吃饭不准时会伤肠胃,名古屋的烤鸡翅很有名,你该去尝尝呀。” “好哒,我会的,真好吃的话,下次我们一块儿去吧。” 孟想心花怒放,怀疑她仅仅是客套,连忙确认:“田田,你说真的吗?答应跟我见面了?” 田田用害羞的颜文字回复他,看来是真心的。孟想活像中了大奖,心里麻痒难耐,眨眼扩散到体表,在座位上扭来蹭去大跳摇摆舞,惹得过路的工作人员讶然而视,他被那骇异的目光刺红脸,赶紧低头扶额伪装沉思者,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裂开的嘴久久合不拢。 正准备趁热打铁跟心上人多聊几句,对面的座位忽然来了一个人,他不经意抬头瞥了瞥,一阵冰雹顿时砸向喜悦的火焰,他的面部肌肉受突如其来的惊错牵制来不及变换阵型,抽搐着扭曲,原本笑成弯月形的嘴生生垮成不规则的梯形。 咋回事哦!这个娃儿咋又跑到这儿来了喃?! 他怔视曾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男狐狸精,指缝里的圆珠笔啪嗒落到桌面上,假如眼球能够脱落,大概也是这个下场。今天小狐狸的头发染成了深栗色,质感越显蓬松柔软,也衬托得气色更加白皙亮泽,一双露水里泡过的媚眼翎羽般在他脸上搔来搔去,娇俏淘气的神态和他的呆愕相映成趣。 关东云梦谭_10 两个人中间仅隔着五米多宽的通道,青年摊开一本杂志做幌子,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托住腮帮,漂亮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嚼口香糖,这使他盯人的眼神蕴含捕食者的欲念,好像一只精明的猫科动物盯着一块鲜美的肥肉,肥肉的名字叫孟想。 妈的个脚,你娃儿硬是想把老子打来吃了唆?看清楚,老子是直的! 孟想心塞气恼,抬头45度望天,喷出一团隐形的烈焰,一张脸随即化作制冷机,妄图以凛然霜雪吓退妖魔。青年面不改容,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他似乎只会第一种,以柔情脉脉的眼波对抗孟想的杀气,嘴里忽然吹出个白色的大泡泡。这是美眉们拍性感照时的必备道具,更常被艾薇污加工,说穿了都是用来撩汉的。随着泡泡爆裂,孟想的定力也炸开了,合上书本准备撤退,但走前不忘跟田田打招呼。 “田田,我有事回家了,待会儿再跟你联系。” 发完短信,晃眼又见青年朝他扔出一团白色的东西,那东西轻飘飘飞上半空,盘旋着落到他跟前,是一只简易的折纸飞机。 左近都是人,他怎么敢公然做出这种肉麻举动。孟想已然懵逼,眼珠警惕地左右转动,唯恐受人瞩目。不得不夸日本人会装逼,一个个都摆出埋头苦读,无动于衷的死相,估计青年接下来就是扔内衣内裤他们也照样安静如鸡。 孟想暗称侥幸,本该尽早抽身,好奇心却被纸飞机上的铅笔图案勾住,鬼使神差展开来看,竟是两颗用箭串起的心。 这飞机显见得是一封无字的求爱信。 有毛病啊! 孟想屁股下的椅子仿佛置换成烙铁,烫得他弹跳而起,抓起书包一路小跑,出门后拿出信纸狠狠撕,边撕边骂那小子脑筋不正常,随便给陌生男人发情书,莫非丘比特喝醉了,拿起弓箭乱射一气,自己倒霉才被误伤。 这时那青年不慌不忙跟出来,正巧目睹孟想凶狠撕纸的情景,孟想也恰好对之对视,只见他灵动的眼睛冷凝了一秒钟,漫出忧伤的烟雾,看上去像个无辜的孩子,极易触动人性中的柔软。孟想心善,遇到受伤的流氓猫狗都难受,自然受不住那样的眼神,急急忙忙将纸屑扔进垃圾桶,拔腿往车站赶,心里涌起些许惭愧。 同性恋也是人,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嘛,我不接受也不该那样伤他面子,将心比心,是做得有点过分了。俗话说“一报还一报”,我今天做了不好的事,以后说不定也要被人家拒绝,那岂不是报应啊? 他胡思乱想走到街上,右手边是一扇扇晶亮的橱窗,日光下反射强烈,宛如一排古铜铸的镜子,展出一幅宁静的街景。他随意瞄向其中一扇,马上被触动惊讶开关,橱窗里不仅有他瞠目结舌的傻样,同时还映着一个悠闲漫步的人影,是刚才在阅览室里向他空投情书的小狐狸精。他就在街对面,斜斜地跟随前进,孟想乍一扭头,他便冲他嬉笑,亭亭站立,等待他接下来行动。 怒火顷刻烧死了细芽般的愧怍,孟想想不到世间会有如此皮厚之人,方才撕信的事根本没对他构成打击,倒白害自己遭了回良心罪。 越跟他计较越给他脸,最好当成空气,随便他咋个跳。 孟想头顶黑云继续前进,橱窗里的人影也听从他的步伐调动,快慢都同他保持一致,俨然要来一场男版的尾、行。不过这跟踪狂的举止比游戏里的猥琐男从容多了,步姿优雅表情轻松,一路笑盈盈的,像一只跟随主人散步的小猫。孟想别扭得直冒汗,既想尽快甩掉这讨厌的尾巴,又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进入地铁站后,青年逐渐与他拉近距离,到了月台上更堂而皇之站在他旁边的通道排队,看样子打算和他乘同一列车,一路跟到住地去。 他逼人太甚,孟想不能再被动,拿定主意后骤然转身虎着脸直挺挺冲过去,青年面露诧色,即刻调头逃窜,孟想提速追赶,口中高喊着:“止まれ(站住)!”。二人一先一后在整齐的队列里钻出歪歪扭扭的缝隙,孟想眼看要抓住目标,不料青年突然改变奔跑路线,倏地跳下站台企图穿越铁轨。列车进站铃早已拉响,隧道里闪出橙色的车灯,一眨眼功夫巨大的车头犹如饥饿的怪兽巨口大张地疾扑过来,而青年尚未爬上对面的站台。 人群中爆发尖叫的声浪,孟想站在浪尖,中断呼吸,列车长蛇形的身躯飞速掠过眼前,咆哮着碾压人们的神经后填满整个轨道,车门大开,车厢里涌出各色面无表情的乘客,等车的人们因目睹了数秒钟前的惊险一幕,尚有犹疑,但当发现车站广播运作如常时,他们迅速恢复平静,也若无其事依次上车。半分钟后,列车准时出发,月台秩序井然,形如蜻蜓划过的水面,涟漪散去了无痕迹。 只有孟想惊魂未定,走到月台边缘,惶急地朝对岸人群扫视,很快找到定睛的焦点。那要命的冤家好端端站在正前方的道沿边,脸不红气不喘,头发丝也没乱一根。捕捉到孟想的忧惧,他露齿欢笑,像做了什么值得表扬的好事,朝他用力挥手。 孟想恨不得跳到对岸暴揍他一顿,并且立刻心想事成,车站上的巡查已接到报警,吆喝着奔向那扰乱安全秩序的坏小子,青年见状再次撒开脱兔般敏捷的身手窜上自动扶梯。日本人守规矩,乘扶梯时一律靠左,右边作为紧急通道向来畅行无阻,这给他的逃跑提供极大便利,在警察眼皮底下轻松溜走了。 担心再遭遇跟踪,孟想索性徒步返回,6点在吉野家吃了份400円的牛肉盖浇饭,又四处转了转,拖到快八点才回到野口家,他打的主意是野口每晚9点后才着家,要是莉莉七点半来,见家里没人,说不定会知趣退却。 然而事与愿违,他抵达时野口家的窗户亮着灯,虚掩的大门内隐约传出畅快的笑声,野口桑和莉莉正兴致勃勃聊天。 他吃惊欲躲,不慎踩中一只花猫的尾巴,吃痛的小家伙狠命一爪挠中他的小腿,人和猫的叫声叠加着冲击室内人的听觉,野口迅即前来开门。 “孟君,回来啦。” 孟想只好假笑搭讪:“野口桑,您今天回来得真早啊。” 野口高兴道:“今天生意不错,不到七点东西全卖光了,松本小姐等你很久了,快进来吧。” 在他无心逼迫下,孟想勉为其难进门,野口家很小,玄关连着和室客厅,莉莉端坐在几米外的垫子上,笑容可掬地含胸问好:“罗布师兄,晚上好。” 孟想赶忙依样画葫芦,行礼后脱掉鞋子,等野口重新坐定,再在他对面靠近玄关的地方席地而坐。日本沿袭中国古代礼仪,讲究座次方位,野口坐的位置是主人席,莉莉先来被他安排在上宾席,孟想年纪最轻,主动坐到下席,以示对宾主和长辈的尊敬。这都是他在日本撞墙碰壁学来的经验教训,做习惯了也觉得是对自身素质教养的陶冶,身为华夏子孙,有必要继承祖先的礼仪,免得被当成粗鲁浅薄的野人,让借鉴者看笑话。 他的表现让主人客人齐露赞许之色,野口冲莉莉夸讲:“这孩子很懂礼貌,敬语也说得不错,比外面那帮野小子强多了。如今日本新一代的风气越来越坏,好多年轻人做事没规矩,女的公然在车站里化妆,穿着短裙蹲在路边吸烟,走路把雨伞晃来晃去,根本不管会不会碰到其他人。男的更不像话,在公众场所大吵大闹,吃东西抽烟喝酒,在地铁里跷二郎腿,大声接电话,隔着人堆相互叫喊聊天,太让人生气。我小时候人们在街上看到行为不端正的小孩和少年可以随意教训,甚至抽上一耳光也没关系,那些孩子的父母如果得知情况,非但不生气,还会当面向人道谢,哪像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只知道吃喝玩乐,日本的未来要是交到他们手中,非完蛋不可。” 每个国家的老人似乎都热衷崇古贬今,孟想在国内也常听爷爷辈们数落当今小孩缺乏教养,学了一身歪风邪气,国家交给他们迟早要完,同是“垮掉的一代”接班,也不知道数十年后中日两国分别是什么景象。 莉莉堆笑搭话:“就是说啊,所以我才不想生孩子,现在社会风气太堕落,要是他长大不学好怎么办。” 野口嗔怪:“这种想法也不行,我们国家已经严重老龄化了,女人要都像您,国家也会灭亡的。遇到好男人还是结婚吧,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嘛。” “呵呵呵,瞧您说的,好男人哪儿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这是典型的日式寒暄,相当于正式谈话前的预热,等气氛足够圆融了,野口替莉莉引出开场白:“那个,莉莉桑,您不是有事要跟孟君商量吗?” 莉莉做出如梦方醒的姿态,稍稍整顿坐姿后对孟想说:“罗布师兄,前天我家里遭了小偷,现在警察还没抓到人呢,我一个人在家很害怕,每天被迫去酒店过夜,实在很辛苦。” 孟想忙点头:“哦,中午听见您和野口桑聊天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您,相信警方会尽快破案吧……”就此词穷,只好快速以“别担心。”潦草收尾。 莉莉愁眉苦脸道:“我是相信警方的能力啦,可是……” 日语的转折动词都放在句首,所以她一开口孟想就知道有后招,但这个后招比想象得还难应付,她居然邀请他搬到她家去住。 “那小偷落网前可能还会作案,而且我家被盗的事闹得很大,这一带都传遍了,我怕其他小偷知道后会效仿他上门行窃。那栋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和左右邻居都隔得比较远,发生这种事真的太叫人害怕了。听说罗布师兄也在找住处,就到我家来吧,我不收你房租,水电气费也全免。” 这女人显然和野口通过气,老头儿积极帮衬道:“孟君,莉莉桑的提议不错啊,你住到她家去,一来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又能省下找房子的租金,一举两得的事,你就接受吧。” 孟想胸脯长草心里慌,结结巴巴推辞:“这不大好吧,太给人添麻烦了,绝对不行。” 莉莉矢口否认:“看你说的,罗布师兄,现在寻求帮助的人是我啊,说句失礼的话,我其实就想家里多个人会多些安全感,别的人又不放心,只有你最合适,你就答应我吧,求你了。” “这、这个……” “请别现在拒绝,至少考虑一晚上,明天再答复,拜托拜托~” 日本女人在请求他人时往往声情动作齐上阵,个个酷似少女漫画女主角,这四五十岁的大妈也不例外,那是她们从小在男权社会里学习磨炼出的降服男人的特技,看着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娇柔婉约的腔调,夸张又不失可爱的手势,稍微有点男子气概的都会让步。 孟想正是两手抓不着缰,阿橘竟也不期而至,来给野口送月见节(中秋)的月见团子。 “阿橘!” “莉莉桑!您也在啊!” 见两个女人碰面便亲热握手,孟想再吃一惊,然后毫无悬念地目睹阿橘加入说客阵营,和野口一道鼓动他接受莉莉的邀请。 他一人难顶三张嘴,无奈下采取缓兵之计,请他们容自己考虑一夜。 等客人走后,他溜到附近的休闲活动场地打电话,召唤他的狗头军师熊凯。这次接电话的既非熊胖也非徐灿,是一个金属音质语气高冷的男人。 这男人孟想也不陌生,听到他的声音便不自觉哈腰赔笑,分外恭敬地问好:“林教授,我是孟想,请问熊凯在您哪儿吗?” 关东云梦谭_11 “嗯,他在,你是孟想吧。” “对对,好久不见了,您近来可好?” “还不错,你稍等,我去叫他来。” 孟想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听到熊胖在远处喊:“畅畅,地板都擦干净了,你快来检查检查!” 接电话的男人不悦嗔斥:“小点声,吵死了,喏,有人找你。” 手机总算转到熊胖手中,但他并未接听,急匆匆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来到四下无人的场所,才虚着嗓子用谍匪接头的微弱声音问:“喂,孟瓜娃子,你这么暗了找我做啥子?” 孟想看着表抱怨:“才9点过,哪儿有好暗嘛。你今天跑到林畅家头去了唆?徐灿呢?” “他当然在我家头撒,我跟他说我去奈良看老师,今晚上不回去。” “你虾子又扯白哦,谨防遭拆穿。” “不得,灿灿最相信我了,从来不得怀疑我,就怕畅畅看出问题,你不晓得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用的是另一部手机,里头的号码都是筛选过的,就怕他查出啥子来,那老子就死硬了。” 熊胖说这些话时的紧张程度堪比背负家国命运冒着杀身之险潜伏的特工,百般提防惧怕的却是他倾心爱慕的恋人,前文提到他在徐灿之外还有一朵与之并驾齐驱的“红玫瑰”,方才接电话的正是其人。此人名叫林畅,现年32岁,第二代日本华侨,曾在北京留学,普通话流利,但发音仍有股死板的日本腔,加上本人才大气高傲世轻物,言行便处处透着冷艳,目前在大阪大学信息科学研究科任教,是个年轻有为的教授。 熊胖早年有过劈腿案底,还为此丢掉半条命,可他这人天生心窍多,伤疤好了便忘了疼,见着可意的对象自制力常常迅速清零。这话对他有点不公平,在跟徐灿交往后他曾立定过一心一意的志向,几次心旌摇荡都能成功坚守底线,直至遇到林畅这个“国色天香”的克星。 “国色天香”是熊胖的评语,孟想听一次吐一次,但只针对他的恶俗谄媚,对林畅的颜值还是服气的。这人虽是个男的,但肤白貌美体态端庄,随便搁哪儿都是人尖,加上才华出众事业有成,气质里自有一种低调的嚣张,说成红玫瑰一点没错,远比软糯清秀的徐灿招眼球。某日偶然在校园里与熊胖擦肩,后者被他一眼夺魂,撞见夙世冤孽似的不顾一切穷追猛打,吃尽各种苦头完成花样倒贴,终于打动芳心一亲香泽,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时孟想听他陶醉炫耀,只想钻到手机里吐他几口唾沫。 “你娃简直不是东西!当初跟徐灿山盟海誓,这阵遇到更好的就把人家抛弃了,我看你就是吃不得饱饭,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找起孽来造!” 熊胖厉声反驳:“你晓得个屁!我好久抛弃灿灿了?我跟他好得很!哪个都不要想拆散我们!” 孟想像打着黑漆灯笼照不清他的心思,疑问:“你都跟那个林教授耍起了,未必还要继续跟徐灿在一起啊?这个不是传说中的脚踏两条船?” 熊胖的反应极其委屈:“我有啥子办法嘛,我又喜欢畅畅,又喜欢灿灿,两个都想要,哪边都舍不得放手,只好先这个样子了撒。” “我日哦,熊瘟丧,你太要球不得了哈,搞忘你是咋个流落到日本来的了哇?当初你背到Antony 网了个日本小三,最后落得两头失俩,现在又想故伎重演,是不是觉得上次没遭痛哦?还想再耍一次火!?” “哎呀,你没处到我这个位置,不懂我的感受。我就是同时喜欢他们两个,喜欢的程度还一样深,丢掉一个都像在要我的命,你个人试到想一下嘛,喊你在你妈和你老汉中间选一个,你该咋个办?” “妈的批!这个咋个能拿自己的妈老汉打比方嘛!我看你就是没名堂,乱整!骚搞!二天翻船了个人闷倒脑壳去死,不要指望我来捞你!” 好话歹话都劝不住,孟想只得由他去,熊胖既然生就三心二意的德行,也就天然配备了一心两用的技能,劈腿劈成标准的一字马,居然安然无恙地混了一两年。这也得益于林畅繁忙的工作,日本工作狂多,教授里的工作狂更多,他一面教书一面带研究生还要腾出时间搞科研,平均半个月才能跟熊胖幽会一次。这些临幸都依照孟子“食色性也”的指示进行,但熊胖欢欣中每每抱憾,偶尔也会跟孟想吐槽,说林畅每次**都只准亲吻抚摸,坚决禁止他插、入。 “畅畅有洁癖,我帮他打个手\枪他都嫌脏,弄死不准我日他。” 孟想一个直男,听到此类牢骚就头大,顺势挖苦:“对的嘛,本来我还在想你说你要把自己分成两半,给他们一家一半,手脚都可以对半砍,你娃娃又精灵,脑壳有一半也够用了,问题是鸡、巴只有一个,总不能分起用嘛?这下好了撒,林畅又用不到你的鸡、巴,总算分匀净了。” 作为一个品学兼优,在和睦幸福家庭中成长的正直BOY,孟想对熊胖的滥情很不以为然,但又觉得这缺点还够不上绝交的地步,也就睁眼闭眼了事,熊胖几次带恋人来东京访友,他也尽着哥们儿义气帮忙遮掩,指望他有良心多积德,别把人家骗太狠,搞到最后害人害己。 第8章 借居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啊。” 听完孟想告急,熊胖认为他非但没遇到难题,反而撞上了狗屎运,催促他赶快答应莉莉的请求。孟想苦恼:“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以前跟她那个过,要是搬到她家头去住,感觉好怪哦,而且她这么热情,我总觉得是不是有啥子其他意思,万一搞出啥子事,喊我以后咋做人嘛。” 他怨熊胖脑回路简单,熊胖骂他想问题复杂。 “你哥子才臭假寒酸嘞,说文雅点是多心,说直接点就是自恋,日本女的都是真精灵,不像中国女的动不动倒贴,她们耍男的目的性很明确,没好处的事绝对不得干。你想那个嬢嬢操了四十多年,又是做生意的女强人,早都修成精了哈。你一个穷留学生,球钱没得,又是个青钩子娃娃,我估谙上次你们打那一炮你表现也很挫,根本没让人家爽到,不然也不会说断就断了。现在人家找到你,不是图你人,就是想喊你去家里头当门卫,你要是有啥子打猫心肠,人家多半还不得理你,就是看你娃娃老实才提这种请求,你个人莫在那儿东想西想产生幻觉。” 这通分析鞭辟入里,一下子点醒孟想。莉莉是个潇洒独立的洋派女性,凡事都把自我意识摆首位,否则不会坚持独身主义。上次一夜情时,自己醉得一塌糊涂,办事乱没章法,她的体验估计也很不愉快,事后发那封邮件来开导其实是委婉的拒绝,绝交说不定还正合她心意。况且她条件那么好,要玩男人选项极多,犯不着为一个异国穷小子又费马达又费电,应该确如熊胖所说,只想找个靠得住的人看家。 可即便如此,他也拉不下脸来捡这桩便宜。 “她们家好像是栋豪华洋房,我去了就给我一个小套间住,还不收水电气费,这个地段的房租很贵,一套单身公寓少说都要八、九万,洋房就更不消说了。我又没帮过人家啥子忙,咋好去住人家用人家的嘛,搞得像寄人篱下吃软饭一样,怪不安逸的。” 熊胖酸溜溜冷笑:“你个瓜货,怪不得混不起走,人家的娃儿傻是脑壳进水,你龟儿脑壳头就是一泡屎。你晓得在日本请个守夜的保安要好多钱?就是打对折也够抵消房租水电气了,那个嬢嬢比你会算账,你以为人家在做好事施舍你,其实人家稳赚晓得不?日本人的用人手段是全世界最强的,你有利用价值经得起用人家才会找你,我是你就理直气壮住进去,就当自己是个门神,互利互惠哪点不好呢?你看你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把这一年多的房租杂费节约起来会是好大一笔钱?二天毕业拿到这笔钱当储备金,不管是继续留下来深造还是回国就业心头都多点底气,人生在世要学会变通,太老实了就是木,不要怪生活对你残酷,是你娃脑筋太死。” 有钱人家的孩子只要不是白痴,就算再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人际观金钱观都有过人之处,这点在熊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仅腰包充裕,心思还活络开通,怪不得能左右逢源。孟想茅塞顿开,依他的建议,次日向莉莉回话,同意搬到她家去住。莉莉喜不自禁,当天就去野口家搬运行李,等孟想下午上完课,她已经收拾好屋子,通知他直接上门入住。 孟想按照地址找过去,方知莉莉的家离野口家也就两三百米远,自己还曾多次路过。放眼先望见一座宽敞的院落,白色围墙黑漆铁门,一排高高的日本金松在墙内探头张望,门口连接一条绿树掩映的羊肠小道,顺着拐一道弯才能看到白色的欧式建筑,论规格,真算日本的一流豪宅了。 莉莉为客人准备了丰盛的乔迁宴,请了阿橘和野口助兴,还说她已跟左右邻居打招呼说家里有朋友借住,请他们以后帮忙关照。日本人情淡薄,社交礼仪却很复杂,新到一个地方入住要先向左邻右舍赠送点心糖果之类的小礼物,代表友好尊重,如果家里来了长住客,懂礼貌的人家也会及时知会四邻,以免邻居们发现有陌生人在隔壁进出,产生疑惑和困扰。 莉莉的做法给孟想吃了定心丸,她肯光明正大通知邻居,表明请他入住的动机单纯正直,不存在不正当目的。众人体量他半夜还要出门打工,饭后早早散席,孟想的房间在一楼,本是靠近客厅的休息室,莉莉让他住在这里,大约也是方便安保的意思。他已习惯居无定所的生活,消除心理障碍后,像平常一样安然入睡,这里离筑地市场骑车仅需二十多分钟,多为他赚得半个多小时睡眠,单凭这点就是不错的改善。 无风无浪地过了两天,周三该去赴川野老师的约会了,早上他打完工回到莉莉家,准备抓紧时间去松汤洗澡,再回家弄个早饭,吃完就去学校。搬家时莉莉建议以后他在家弄饭吃,厨房里的食材随意取用,但是得把垃圾收拾好。在日本垃圾分类的繁琐复杂足以成立专门学科,连说三天三夜也难以尽述,这就让做饭成为负担,致使日本大部分单身汉都靠外卖过日子。孟想经济紧张,奉行省钱第一,以前居处简陋没条件开火,莉莉家却是厨房宽敞设施齐备,只要时间充裕便顺手做些简餐果腹。 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进屋后一股诱人的饭香沁人心脾,日本大米品质好,加上淡水资源丰富,水质偏软,煮出来的米饭非常可口,莉莉家买的又是米中极品“秋田小町”,煮熟后软滑韧糯气味芳香,空口也能吃上一大碗。米是昨晚泡好的,放在自动电饭锅里定时开蒸,这会儿已经熟了,孟想闻着饭香饥肠辘辘,但为免主人见怪还先洗掉满身汗臭。因阿橘平日里多方关照,不想因搬家中断往来,仍决定舍弃他房里的独立卫生间,继续去松汤洗浴,进屋拿上换洗衣物用具,出门时楼梯被踩得叫唤起来。 “おはよう(早上好)。” 记忆犹新的明丽笑脸在不合情理的状况下现形,孟想差点失手摔掉小塑料盆,两眼暴睁地惊叫:“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神出鬼没的公狐狸眯起眼笑而不答,紧接着莉莉出现在他身后,身着睡袍,披头散发地招呼孟想:“罗布师兄,你回来啦,工作辛苦了。” “是,我、我刚到,这位是……” 孟想很不自然地客套着,急需她来释疑。 莉莉站在楼梯阶上,从身后搂住青年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亲热介绍:“这孩子叫Tsubasa,是我的朋友。” 三次遭逢,妖孽总算有了代号,Tsubasa是日语里汉字“翼”的发音,不过小日本起名随意,也可能是别的意思,并且还有一点令人起疑,日本人向人做介绍时一般连名带姓引荐,多数会强调姓氏,全日本对外没姓的只有天皇一家和个别演艺人士,再不然就是一些从事偏门邪道的家伙,比如牛郎、娼妓,凭孟想的直觉,狐狸精八成属于第三种。 我就说他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搞了半天还是鸭子,照这个情形看昨天晚上肯定和莉莉睡过,哎呀呀,日本女人简直会享福,有钱就能睡到小鲜肉。欸~不对,这个娃儿既然是伺候富婆的小白脸,为啥子还来骚扰我?听说基佬对到女人都硬不起来,未必他是双性恋,男女通吃? 看到眼前那两张一式一样的媚气笑脸,孟想的思维犹如万花筒变换不定,又听莉莉向Tsubasa介绍他。 “Tsubasa 酱,这是我的师兄,罗布旺波。” 关东云梦谭_12 Tsubasa稍稍向她转头,视线仍套牢孟想。 “你不是说他是中国人吗?这听起来不像中国的名字啊。” 莉莉笑道:“罗布旺波是我们上师起的法名,他原名叫孟想,孟子的孟。” 日本的中学课本里有《四书五经》,所以孟子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提都知道。莉莉介绍完毕,让二人相互打招呼,孟想不得已伸手过去,强笑道:“你好,我是孟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Tsubasa大大方方握住,笑靥绽放:“你记性真差,我们这明明是第四次见面,怎么还说初次?” 说着故意捏了捏他的手指,瞳仁里又闪出勾魂摄魄的光,孟想微微一个寒颤,嘿嘿干笑,不中用的脸皮绷不住漫涌的血潮,一阵阵发紧。莉莉眼力之精媲美X光,见状不露声色斜睨着Tsubasa问:“你们认识?” “哦。” Tsubasa扬眉颔首,微微嘟嘴,故意弄出一脸玄虚。 莉莉欢笑:“那太好啦,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啦。” 孟想使劲挤出笑容敷衍,感觉被人剥掉了衣服,再不逃跑底裤难保,捧起手里的澡盆说:“我去洗澡,不打扰二位了。” “这里不是有浴室吗?你要去哪儿洗呀?” Tsubasa拿话截他,莉莉也存心帮腔似的多嘴:“背后那条街上有个叫‘松汤’的钱汤,罗布师兄每天早上都去那里洗澡。” “哦,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们也去吧?” “好啊。罗布师兄,你等等,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孟想生生被他们撬嘴喂雷,五官像打了石膏就此僵硬,内心深怨莉莉添乱。想想看,进了澡堂便要赤身裸体,不是给了这小子公开合理偷窥他的机会?真是岂有此理! 可气这排斥不能抖出来示众,他憋着阴火吃暗亏,盼望浴池里有其他男客,好镇一镇Tsubasa的妖气,可惜天公不佑,今早他们是洗头汤的客人,偌大的男澡堂仅供他二人享用。他只好在更衣室里磨蹭,不想当着Tsubasa宽衣,那小狐狸无视他的尴尬,三下五除二脱光,欢欣地说:“好久没泡钱汤了,感觉好新鲜啊。” 他活蹦乱跳跑进浴室,孟想挨了几分钟才行动,浴室里温暖怡人,池水如同会呼吸的井,浮腾起缕缕白雾,Tsubasa坐在池边的小板凳上对着水龙头洗浴,孟想进去时他正高举一盆水浇灌头顶,水顺流直下,冲刷过他光滑如玉的背脊。印象里他身形清癯线条流畅,不过上次目睹是在夜间,朦胧如画,这时实景清晰,纤毫毕现,对视觉形成更有力的冲击,他洁白透亮的肌肤经过热水滋润,泛起红润,宛若初开的荷花,彰显青春的生机与活力。 孟想常混澡堂,在国内上大学也是众人共浴,彼此裸裎相见。除开画本雕塑这类艺术作品,同性包括自己的身体留给他的概念只有:粗糙多毛、黑胖臃肿、干瘪瘦削、孔武有力、五大三粗这几种,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基佬的口味,疑惑对着那样丑陋的肉体怎么能产生性、欲?别说胖子瘦猴,黑毛猩猩这类的怪兽,即使给他一个跟自身差不多的,被外界评价成帅哥的男人也无法催生他的性激素,想象跟对方做、爱,结果只会作呕。 而今天他在这美貌青年肢体上收获了突破认知超越性别的美感,恰似一颗刚刚从贝壳里脱胎的明珠,观之炫目,令他暌违画笔的手不禁躁动,想用画纸颜料记录这份难得一见的美。 用艺术家们的话来说,这人就是个激发创作灵感的尤物。 孟想调动起专业细胞,幻化成一部摄影机,情不自禁设计构图。Tsubasa忽然回眸一望,笑嘻嘻问:“你快过来洗澡呀,发什么呆?” 他这一笑,邃美的静景瞬时活色生香,孟想嗓眼发干,咳嗽一声低头坐到就近的水龙头前,快速淋湿身体,拧出沐浴露囫囵涂抹。之前还介意被Tsubasa偷窥,此时自嘲臭美,心下嘀咕:“他自己都长得那么好看,我跟他一比就是个生毛的鹅卵石,他稀罕我哪点?” 分神之际,一声低语在热息吹送下钻进耳孔。 “能帮我搓背吗?” 惊呼已奔到孟想口腔,被他死命咬回去,为此几乎对舌头施以腰斩,重心同时偏移,屁股下的小板凳成了跷跷板,一跤坠地,撞痛髋骨。 “谁让你过来的!” 数米之外就是女浴室,没有隔音屏障,他只敢压着嗓子咒骂呵斥,Tsubasa表情纯如氧气,略含委屈地说:“我没带搓澡巾,自己洗很不方便嘛,再说朋友间相互搓澡很正常呀。” “谁跟你是朋友!” 孟想挥手驱赶,对方灵巧躲过,凑到他耳边轻笑:“你不帮我,我就把我们做过的事告诉松本小姐。” 这话好比唐僧的紧箍咒,顿时令孟想丧失战斗力,Tsubasa自知得计,露出狐狸的狡猾面目,将沐浴球塞到他手里,转身展示玉白的脊背。 “孟桑,拜托啦。” 孟想受其胁迫,违心充任搓澡工,毛躁地抓起沐浴球在他背上没轻没重擦了两下,在那白绢般的肌肤上留下一抹朱砂色,Tsubasa轻声呼痛,扭头看他,无辜的眼神好像两排细细的锯齿咬住他的良心。 “对、对不起,我小心点。” (补丁,老地方见) 麻痹啊!这硬是要出事! 他的意识霎时切换到惊悚灾难片,抓起塑料盆接了满满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趁Tsubasa受惊避让,拿出军事化的速度手舞足蹈洗完澡,用毛巾捂住胯部,咬牙切齿奔向更衣室。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二 第9章 搞事 他拢好衣裤,原地蹦跶两下再背诵几个英文单词,勉强让老二消肿,走到店门口阿橘正好从女更衣室那边出来,问他:“孟君,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不泡澡吗?” 孟想搪塞:“我肚子饿,想快点回去弄饭吃。”出于礼数,请她转告莉莉,说会连他们的份一起做。 阿橘笑道:“莉莉桑也叫我带话呢,说她想多泡一会儿,然后回家睡个回笼觉,让你方便的话就连刚才那位小哥的早饭一块儿做了,不用管她。” 孟想满口答应,转身才敢发牢骚,给不停非礼自己的骚扰狂做饭,他真也够窝囊的。这也怪男人的身体构造有缺陷,口嫌体正一眼望穿,假如老二争气稳重点,要打要骂都能理直气壮,硬成钻探棒哪是受害者该有的姿态,旁人看来还有同流合污的嫌疑呢。 再不情愿,答应人家的事也得照办,他回到莉莉家,骂骂咧咧烤了两条秋刀鱼,煎了个日式海苔鸡蛋卷,拌好麻油菠菜,做了两人份的味增汤,汤菜出锅时Tsubasa回来了,进门便喜滋滋说:“好香啊。”,径直坐到餐桌前等开饭,看来是吃惯现成的,理所当然只差敲碗。 孟想来气得很,黑脸坐下,端起饭碗开动,Tsubasa问:“我的饭呢?” “你没长手啊,自个儿盛去!” “我是客人嘛。” “我也是这里的客人。” 孟想竭力瞪眼显示不满,不小心把眼眶拉得生疼,连忙撇过脸去眨巴眼。Tsubasa笑了笑,去电饭锅里舀出一碗米饭,轻快地说:“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看他吃得香甜有味,毫不亏心的样子,孟想暗中骂不歇口,怨气四溢,拉暗室内光线。 Tsubasa浑然不觉,还不知趣地套近乎:“吃完饭你准备去哪儿啊?” “上学。” 关东云梦谭_13 “上次在多摩美大的图书馆看到你,你是那儿的学生吧。” “嗯。” “我正好要去世田谷,待会儿我们可以同路。” 这话像一把钳子在孟想喉咙上猛的一扼,刚嚼碎的米饭差点呛进气管,他剧烈咳嗽,挣扎着灌下一杯凉水,一副死去活来的情态。 Tsubasa又晾出无辜的伪装色:“你不愿意?” 孟想放弃日式的委婉辞令,斩钉截铁说:“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怎么这样~” 老子好想弄死你娃头儿! 孟想雷电入脑,无声咆哮后一头扎进饭碗,挥动筷子迅速将米饭扒拉到嘴里,想快点吃完动身,甩掉这死缠烂打的家伙。Tsubasa看穿他的计划,也提高进食速度,两个人仿佛食王争霸赛上的选手,吃得你追我赶,不管味道只求速度,嫌咀嚼碍事,恨不得拿开脑袋把食物一股脑朝腔子里灌。孟想抢先一步吃完,收拾自己的餐具冲进厨房速度清洗,听Tsubasa在身后说“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我吃饱了)。”,骤然扭头大声吩咐:“洗了碗才准出门!” 日本人素有服从命令的天性,被他一喝Tsubasa下意识说:“はい(是)” ,自动套上了绊马索,孟想趁机开溜,出门跳上自行车风风火火驰向车站。 骑出一条街,他断定徒步的人不可能追得上了,便减缓车速,松快地吹起口哨,看看表时间还早,优哉游哉慢慢骑也来得及。哪曾想乐呵不到两分钟,身后一阵惊魂的车铃声,一头棕毛的小子滑翔着闪进视野,也踩着一辆自行车。 “孟桑,你怎么才骑到这里,太慢啦。” 孟想大惊,问他哪儿弄来的车,听他随口说偷来的,身子一歪右脚落地,呵斥:“太不像话了!这是犯罪,赶紧给人还回去!” Tsubasa轻轻一哼:“这还不是孟桑害的,谁让你拼命甩开我。” 他挥洒自如施展傲娇情态,日常想必很受宠爱,孟想又气又急,七上八下妥协:“好,我准你同路就是了,快把车放回去!” Tsubasa展颜嬉笑:“骗你的,这车是我在松本小姐家的车库里找到的,已经跟她发过借用信息,晚上还回去就行了。” 孟想将信将疑,他又使坏:“你不信,我就把车放回去,让你载着我走。” “不!你、你还是骑车吧。” 谈判停当,二人一道骑行,情绪一晴一阴,Tsubasa顽皮好动,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孟想目不斜视唇齿紧闭,让他的搭讪悉数报废,那情形就像一只活泼的白鸽在逗弄蠢笨的呆鹅。 意识到这只鹅顽固执行闭关锁国政策后,白鸽终于生气了,加速飞行,转眼远远抛开他。看他车速快如流星赶月,孟想忧心顿起,就在此时,街头奔来一辆大货车,那货车按正常速度行驶,发现骑车人还适时减速,Tsubasa却不躲不让,笔直冲向车头。孟想大叫一声,心脏几乎飞出嗓子眼,货车应他心意急刹车,狠狠颠簸一下顿住,Tsubasa连人带车滚进车身下,直到孟想赶到才在他拉拽下爬出来。 “你疯了吗!看见卡车也不躲!” 孟想火烧火燎的,怕他受了重伤,任他瘫在怀里不敢作动,Tsubasa靠在他胸前喘了口气,抬起头,眼睛里的慧黠一分没少。 “你总算理我了。” 他搂住孟想脖子,俨然一只撒娇的猫,淘气地露一露舌尖,似乎随时会照人脸上舔过来。孟想成了冒烟的煎饼,毛焦火辣,比他更火大的是司机大叔,从车窗里探出头训斥:“你们搞什么鬼,存心找死吗?还不把自行车拿出来!” 孟想见这人满脸横肉,头戴海盗巾,赤、裸的胳膊上爬满五颜六色的纹身,喷有骷髅彩绘的货车上挂了许多灯笼,明显是道上混的。忙从车身下拖出自行车,连连向对方鞠躬道歉,送走大货车再回头收拾肇事者。 Tsubasa正弯腰查看变形的自行车前轮,歉意地朝他憋憋嘴:“怎么办,车摔坏了。” 孟想心塞欲狂,指鼻大骂:“你这人有毛病是吧,故意撞卡车,活得不耐烦了吗?!” Tsubasa挑眉嘟囔:“谁让你老装深沉的,我想给你制造点情绪嘛。” 上次在地铁站他也是置生命安全于不顾莽撞地穿越铁轨,为一个任性目的不惜掀起轩然大波,这旁若无人的个性在日本社会都够格当恐怖分子了,也难为他能安然无恙活到这岁数。孟想发植穿冠,正言厉色詈问:“你老是缠着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Tsubasa 笑道:“我喜欢你,想跟你做朋友。” 语气稀松平常,像在表述一件日常小事。 孟想巨石砸头,想不抓狂都难。 “可我不喜欢你,完全不想跟你交朋友!” “别这么快下结论嘛,你都没试着了解过,先跟我交往看看吧,保证你会改变看法的。” “呵呵,你哪儿来的自信?” “大家给的呀,认识的人都说我很招人喜欢,我也这么认为。” 遇上自信爆棚的厚脸皮,任何指责都苍白无力,孟想抱怨日语太贫瘠,掐架方面天然疲软,搜肠刮肚也只想到一个:“きっめ(臭小子)”,这显然对Tsubasa毫无杀伤力,见孟想的脸青红交替,他表现出自以为是的体贴。 “你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吧,但是现在车坏了,我们怎么去车站呢?” “……你可以扛着车走。” “那多慢呀,我把车停在这家超市门口,然后你骑车载我好吗?” “不好。” “那我载你?” “不好!” Tsubasa微微噘嘴,忽然朝他身后一指:“松本小姐来了。” 孟想顺势一张,街上空无人影,未及扭头已被他狠狠推倒在地。 “喂!你干什么!” 见Tsubasa骑着他的车扬长而去,他气急败坏爬起来追赶,边跑边骂,头发飞成蒲公英状,远看形似发怒的狮子。Tsubasa停在一条水渠边,淡定威胁:“你再过来我就把车丢到水里去。” 知道这坏小子说得出就做得到,孟想急声喝止:“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到底想怎样,给句话!” “目前只有一个要求,你骑车载我去车站。” “别胡闹了行吗?我没空陪你玩!” 关东云梦谭_14 “那就陪你的车下河游泳咯。” Tsubasa作势把车往沟沿下推,孟想跺脚失色,别无选择地接受条件。 二人再次结伴上路,Tsubasa站在后轮的火箭筒上,双手抓住孟想肩膀,比骑马还快活。 “孟桑,骑快点嘛,太慢了会迟到呀。” 他得寸进尺搂住孟想颈项,下巴搁在他的头顶,暧昧的动作虽不会招人侧目,也够叫孟想难堪,不时躁骂:“放开,你想勒死我啊!再闹就把你扔下去!” 吵闹着来到地铁站,孟想从没想过这条走了三四年的上学路有一天会如此坎坷,由衷地敬佩起唐僧师徒,当年他们西行取经斩妖除魔,自己却连一只小小的狐狸精都对付不了,看来这辈子别想成正果了。 眼下行程刚过半,只盼上车后那妖精别玩新花样,他默默祷告着,居然得到神明垂听,快到月台时Tsubasa说要去卫生间,让他稍等一会儿。 孟想暗骂:“哪个吃饱了才等你!”,等他一走,马上大踏步前往月台,一心赶上最近一趟列车。正是爽朗,手机突然在裤兜里打个寒颤,是田田的邮件。 “孟想,你现在在哪儿?” 早上收到心爱姑娘的消息,无疑是个好兆头,孟想晦气一扫光,停下回信:“我在地铁站,等下坐车去学校。” “是目黑地铁站吗?” “是呀,我每天都在这儿乘车。” “好巧,我也在这个车站,昨天和女同学去吃饭,晚上住她那儿,正要从这里转车回家。” “是吗!那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孟想闻讯翘首张望,四面人潮汹涌,不知田田淹没在哪道激流里。不过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靠得最近的一次,他太想抓住机会见一见这个令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孩子。 田田也有此意,回信说:“我在17号站台,也是往世田谷方向去的,你过来吧。” “好!我三分钟内到!” 孟想拔腿狂奔,欢愉推动能量马达,使他身轻如燕,想象的大门洞开,飞出无数他为田田虚构的影像。这些影像并不都是美丽的,有些样貌平平,有些还跟漂亮相距甚远,但无论美丑都有一个共性:温柔、善良、文静、体贴,这是他爱慕的基石,只要基石稳固,不管上面的建筑是何形状都是他向往的乐园。 他准时来到17号站台,在人群中急切搜寻,同时发消息:“田田,我到了,你在哪儿?” 未能及时得到回音,他焦急难耐,目光逐一扫遍站台上年轻的单身女孩,没有一个与目标相符。 又过去三分钟,终于再次与田田接上头,她貌似也很着急。 “孟想,你到了吗?我没看见你呀。” “不可能啊,我就在站台上,你找找看,穿蓝色卫衣浅灰色牛仔裤的就是我。” 孟想心急如焚,只想化身长颈鹿俯瞰整座月台,深恨日本人规矩多,要是在国内就能放开嗓门呼喊恋人的名字了。 一列火车进站,载走一批人,不消片刻,又有同等数量的人群前来填补空缺,孟想迷失在这弹丸之地,胸口坠满铅块,预感希望就要落空了。 田田的邮件证实了这一感觉。 “对不起孟想,我已经上车了,没见到你真遗憾,我们下次再找机会吧。” 孟想握住手机,仿佛丧失斗志的漂流者被海面的湍浪抛来荡去,困惑一个不大的心愿为何实现得这般艰难。 愣神间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是Tsubasa。 “孟桑,你跑到这里来了呀,叫我好找。” 孟想倦怠无语地白他一眼,愤懑地想不该走的轻易走了,该走的却缠得死紧,缘分这东西怎么这么爱跟人唱反调呢? 下一班车不久进站,时值通勤高峰,车厢里人满为患,孟想早学会利用时间差错峰出行,今天受Tsubasa搅扰,再度重温这噩梦般的经历,挤在密不透风的人群里,犹如沙丁鱼罐头中的一片鱼干。Tsubasa紧紧贴着他,两个人的身体几乎粘连镶嵌,挪不开一寸缝隙。孟想相信这不是他故意为之,日本的地铁就是如此恐怖,有时拥挤得无法关车门,得靠站台工作员将堵在门口的乘客压酸菜般死命推进车厢才行,更有甚者还曾发生过过分拥挤导致车窗破裂的险情。 形势逼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到了此处也得紧密依靠,孟想仰头利用身高优势深呼吸,空气浑浊粘稠,这个国家男女老少都爱擦香水,混合各种洗发剂沐浴露化妆品衣物柔软剂,五花八门的香料融合起来却是刺鼻恶臭,引逗得胃囊阵阵泛酸。他十分同情那些埋在坑底的矮个子乘客,担心这趟列车也会发生骇人听闻的挤死人事件。 (补丁,老地方见) 到站后,乘客泄洪般流出车门,他也被冲走了,孟想用书包遮住裤裆,追出门时人早跑没了影,剩下耍流氓的罪证清清楚楚留在他的裤子上。他当然没脸把这证据交给警察,躲进厕所,用纸巾沾了水擦那些半湿的白色污渍,再用烘干机吹干。时间在闹腾中一分一秒死去,还有十分钟就到9点,他必须在这十分钟内赶到“花月”与川野老师见面,只好暂时把对Tsubasa的通缉令帖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三 第10章 工作 有人说:“生活是部悬疑剧,一开始看起来像好人的说不定是坏蛋,而那些携带反派嫌疑登场的,随着剧情发展会变成帮助主角转危为安的贵人。” 当川野老师拿出60万日元的支票,声称要将这笔钱借给孟想交纳拖欠的学费时,孟想怀疑自己拿错剧本,口呆目钝疑窦丛生,急需制片人出面解释。 川野老师不等冷场便说:“你别急,我愿意借钱给你,自然也会教你还钱的方法。我有个朋友是‘玫瑰之心’的制作部部长,最近他们公司准备拍摄一部小成本的时代剧,叫我推荐一名导演,酬金40万,含税,拍摄期限两个月,实际工作日期自行控制。由于片酬低,只要是相关专业的,没有工作经验也行,我想让你去。” “玫瑰之星”是日本最负盛名的色、情电影制作公司,创立十五年,作品风靡全球,成功攻占了世界各地宅男的电脑硬盘,在影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做导演是孟想孜孜以求的梦想,假如能有机会实践,他当然跃跃欲试,可一听是“玫瑰之星”就拿不定主意了。艾薇是每个成年单身汉的房中挚友,独在异乡离群索居的他也长年靠此排遣寂寞调节激素,对各位女、优和各大艾薇制造商由衷敬谢。可在儒学社会长大的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存在封建残余,说通俗点就是又好吃羊肉又要避腥臭,譬如爱吃臭豆腐的人,大多心里瞧不起卖臭豆腐的,他怕有过这种履历,会对今后的发展产生不良影响。 “川野老师,我能问问,这是部什么片子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他们公司一贯的风格吧,如果你愿意尝试,下午我让他们把剧本和相关要求发给你。” 见孟想踌躇不语,川野老师直言不讳道:“你别以为我是受人之托,想找个人应付朋友才以借钱为条件利诱你,我在影视圈从业多年,很多后辈学生愿意也乐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不是非你不可。” 孟想熟知这位老师的犀利作风,忙辩解:“老师,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您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我非常感激。做导演也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为了实现它才千里迢迢到东京留学,能有见习的有机会更是求之不得。” “那你还犹豫什么?我想听听你的顾虑。” 中日风俗不同,日本社会笑贫不笑娼,色、情影业目前已是国民经济的一大支柱,向来被当做正当职业。而且日本人对待工作有一种近乎傻逼的认真劲头,使得日本导演在拍摄艾薇也抱着正直平常的心理。 孟想为使川野老师明白自己的难处,实话实说道:“老师,在我们国家,**影视是违法的,虽然我目前人在日本,可观念一时半会儿还变不过来。” 川野老师脸上的严肃有部分转换成笑意:“你是中国人,看过《易经》吗?里面有句话叫‘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你来了日本就该随机应变,色、情影业在我们国家是合法的,也出过不少艺术性极高的优秀作品,你不该带着歧视眼光看待这个行业,要明白那也是电影艺术的一部分。” 关东云梦谭_15 “是是,我知道。” “日本很多名导演早年都拍过艾薇,比如三池崇史、安藤寻,我也拍过。那时我们在拍摄这些电影的过程中锤炼了技艺,扩宽了思路,对后来的电影之路助益良多,可以说没有这些经验就没有我们后来的那些成就。一些愚昧的以学院派自居的家伙抓住这些嘲笑我们,觉得我们是靠邪道起家的,不配登大雅之堂。面对这些典型的偏见,我从来懒于理会,导演以追求电影的终极美感为己任,能为观众呈现美好事物的电影就是成功的作品,题材只是美的容器,不应受质地材料制约。” 川野老师这番教诲这也是他授课时反复强调的理念,导演不仅要具备过硬的专业知识和过人的统筹规划能力,还要学会从生活中发现美、发掘美、加工美、再现美,是一门崇高的艺术工作,须得足够的天分和刻苦努力相结合才有可能取得成果。孟想向来佩服川野老师的教学水平,也观摩过他全部的影视作品,那些以成名作形式存在的艾薇确实和一般的流水线产品大为不同,既有充沛的观赏价值又不缺少思想性,不愧为出类拔萃的经典之作。 撇开传统观念来看他是很欣赏那些作品的,食色本性,心之所向,艺术不是道德绑架,在从业以前先为自己设置条款划分禁区,等于扼杀想象力和灵感,他的专业成绩一直优秀,但在创作方面流于匠气,以前学习油画时就因此陷入瓶颈,能有一次打破樊笼的学习机会,也许会对未来发展产生长远启迪。 经验是猪肉,肥瘦都有益,反正我将来要回国从业,把履历藏好点就没问题,好多大明星早年还拍过露点三级片呢,我这个算什么。 孟想迅速为自己做完思想工作,打起精神说:“谢谢老师的信任,我很荣幸接受这个挑战,就怕能力不够,达不到雇佣方要求。” 川野老师毫不吝啬地鼓舞他:“你的专业成绩是系里最出色的,应付技术层面的工作都没问题,这次资方由于投入有限,摄像方面的实力可能较薄弱,我听教摄影的老师说这门课程你的成绩也很优秀,这应该是与你之前扎实的美术功底分不开的。拍摄电影时摄像是至关重要的环节,你在这方面的把控能力强,电影质量也会得到保障,所以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这位教授和孟想师生两年,第一次开金口表扬他,孟想受宠若惊,自信心随之高涨,鞠躬时脑门几乎碰到桌面,郑重承诺会努力完成这项工作。 他做好放飞自我的准备,下午下课后火速回家,翻墙到国内网站,从微盘云盘上下载了一堆史上有名的艾薇做参考,研究名家的镜头构图和表现手法。5点时一封附有剧本和相关资料的邮件出现在他的邮箱里,他擦拳抹掌点开,没看几行脸色便惨然发绿。 设想中的放飞是翱翔蓝天,真实情况却是请他冲出地球,前往冥王星观光。 原来这是一部同性恋色、情片,内容是平安时代一位武士奉命追杀敌国大名的公子,因那位公子风华绝代美貌无双,武士舍不得下杀手,将其奸、污后监、禁起来,后来在昼夜不停的肉体纠缠中武士对公子产生难以自拔的迷恋,甘愿放弃忠信,刺杀主公为其父母家人报仇。说白了,就是个逆斯德哥尔摩的艳情故事。 日他先人哦!搞了半天喊老子拍基威,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嘛! 孟想觉得自身底线受到严重侵犯,当场瘫倒,躺在榻榻米上对着天花板做精神休克状,稍后熊胖来电话,说他俩的高中女同学要来日本旅行,问他愿不愿意接待,孟想左耳进右耳出,等他说完答非所问地愣愣回道:“熊胖,老子遭了。” 熊胖吃惊:“你又跟那个嬢嬢上床啦?龟儿子定力咋那么差哦!” “不是的,我们老师今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是给玫瑰之星拍片子。” “玫瑰之星?是不是那个专门拍a片的公司?安逸撒,这个本来就是你多年的爱好。亲身领教一下巴适得很嘛。” “巴适锤子哦!他们不是喊我拍艾薇,是喊我去拍基威!” 孟想的狂躁也让朋友莫名惊诧:“我日,是不是哦!他们咋个想的呢?是不是看你长得可以想拖你下海哦?你跟他们说你是直的,对到男的硬不起来就是了撒,不怕的。” 熊胖这是误会他要去当基威演员,孟想哭丧着笑:“你想得才挨球哦,我是外国留学生,我们老师咋可能喊我去当基威男优嘛,那个是违法的。” “那他喊你去干啥子呢?” “喊我当导演。” 以为熊胖会同情劝慰,结果苦恼倾吐换来的却是一通雀喜的狂笑和掌声。 “哈哈哈,这个太、安逸了,简直巴适得板哦!孟瓜娃子你一定要接,等开拍的时候老子要去观摩,你跟制片人说一下,有好的龙套给我留到,我来客串,一分钱不收你们的。” 他不仅隔岸观火,还大有煽风点火的兴致,孟想大怒:“你是不是吃饱了!老子现在没的心情跟你摆玄龙门阵哈,个人合适点!” 熊胖坚决否认自己在幸灾乐祸,还正色质问:“你不要这么想不开撒,那个基威和艾薇有好大不同嘛,无非就是个性取向的差别,你平时表现得多开明的,结果内心还是歧视我们同性恋的唆?” 孟想顾念友情,匆忙辩解:“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你想我一个直男,从来没看过基威,连男的和男的是咋个搞的都不晓得,现在喊我去现场指导拍片,不是生盆炭火喊我坐啊,去了只有瓜起,啥子都干不成。” 熊胖笑道:“这个你找我请教就对了撒,我是这方面的专家的嘛,电脑头资源多得是,欧美日韩随便选,还有越南和泰国的,马上选几部经典的给你。” “慢点慢点!我还没想好接不接哈。” “这个有啥子好想的嘛,只要不是反感,凡事都可以从头学起撒,在日本大学里头,老师主动给学生介绍工作是好大的面子哦,你千万不能水人家。再说玫瑰之星那么有名,现在开发基威市场,第一波出来的电影销路肯定好,你娃娃拍了这个片子说不定就整出名了,二天出社会资历比人家高一大截,做事好占起手哦。” 孟想无言以对,不是熊胖不可理喻,恰恰是他这番话有理至极,都是色、情电影,艾薇基威半斤八两,拍男男黄片带来的罪恶感好像还比拍女人被强、暴小得多,最要紧的,自己早上跟川野老师承诺得好好的,半路反悔说不过去。 “你等我考虑一下。” “要得嘛,那边喊你啥子时候过去正式谈呢?” “周六上午,我老师给我开了介绍信,到时直接过去找他们制作部的部长。” “好久开拍?” “不清楚,说是限期1个半月拍完,估计要在12月前杀青。” “哈哈,那太好了,我11月要去东京办事,到时候过来参观现场,有合适的龙套一定要给我留到哦,我说真的。” 之后熊胖热心传来20G的基威素材,强调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珍藏品,每一部都寓教于乐,发人深省。孟想看着缓慢爬行的接收进度条,头顶的黑线足够绕地球一周,怀疑他这一说法过于本位主义,基威而已,能有什么教育意义。 “你枉自还是学导演的,思想咋这么狭隘哦,一部能够对人的心灵形成触动的电影必然是有意义有内涵的,你不好生理解这点,咋个能拍出好片子。幸得好有我这种资深观众给你免费指点,你快去拿个本子把爸爸下面的话记下来,有没有用听完就见分晓。” 熊胖拿出比做学术报告还严谨的态度传道授业,好像拍摄基威是件任重道远,关乎人类精神文明的百年大计。孟想经常跟他聊天,知道这人劲头一上来,那张快嘴502胶都封不住,只得面无表情配合。 熊胖先系统讲解了基威的起源、发展史以及各国基威的风格,然后详解基威种类,说大体分为两类——0视角和1视角,这是一部基威的灵魂所在,直接决定整部片子的基调。0视角就是主体突出0的表演,表现男性在被压制征服时的羞耻挣扎直至最后臣服于快感的过程,让观众在观影中充分感受征服的主题,这其中也带有毁灭向重生转化的性质,0号在被侵犯中丧失自我,继而发现新的自我,能完美表达这一中心主旨的就是好片,否则充其量只算普及学的科教片,没有任何收藏价值…… “一部好的基威不靠色、情内容取悦观众,而是要从精神层面挖掘色的真谛,一个男的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被迫被同性艹,心理上都有个挣扎阶段,人类社会加在男人身上的符号就是强硬,而一个被艹的男人显然不能再维持这一特征,当这种后天因素强加的符号彻底丧失以后,他先天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有可能是个妖艳贱货,也可能是个淫、荡宝贝,这本身就是极富戏剧性的变化,从中可以折射出导演在艺术、哲学、伦理等多方面的见地和修为,比一般电影更考验功底。” 他口若悬河讲授一些别出心裁的理论,孟想听着渐渐生出不明觉厉之感,他信奉“三人行必有我师”和“行行出状元”的格言,相信熊胖对基威的探究确有独到之处,也不认为他在瞎说,真拿本子记了几条要点。 熊胖授课完毕,说这只是笼统的概述,等他真正着手拍片时,还可就细节进行深入探讨,其高瞻远瞩的架势,大有为新中国培养第一代基威导演的觉悟和信心。 孟想整理完当天的功课,到8点时就该就寝了。铺好棉被,玄关传来开门声,莉莉下班回来,他这个房客有必要出面迎接,忙穿上拖鞋跑出去。 “罗布师兄,你还没睡啊,晚上不上班吗?” “哦,正要睡呢,您吃晚饭了吗?” “吃啦吃啦,快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莉莉换上拖鞋,准备上楼更衣,孟想想跟她打听Tsubasa的事,连忙叫住。 “今天早上Tsubasa さん借走了您的自行车,路上出了点意外,车摔坏了,这事您知道吗?” “嗯嗯,他给我打了电话,说已经送去自行车店修理了,明天会还回来。” “那个,能向您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吗?” “欸?” 关东云梦谭_16 孟想红热的脸引起莉莉好奇,她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笑眯眯问:“今早听他说跟罗布师兄见过面呀,怎么,原来你们并不认识?” 孟想哂笑:“只是单纯见过几次,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 莉莉人情练达,闻一知十,早上便有些疑心,这时联系孟想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即拿出招牌式的甜蜜笑容说:“哦,他以前在新宿的牛郎店上班,我们是在那儿认识的。” 孟想早有心理准备,但尴尬有增无减,莉莉又说:“那孩子挺特别的,不像那种说假话奉承人的轻浮家伙,我见他乖巧懂事才愿意跟他来往,他很好的,性格温柔又懂礼貌,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可以放心地打交道。” 她眼中的Tsubasa跟孟想见到的有天渊之别,牛郎嘛,看人下菜是本行,孟想断定那小子擅长精分,一会儿天使一会儿恶魔,目的都是行骗。莉莉估计被他划归到金主类别,那自己呢? 可能是看起我的长相,想把我打来吃了,敢在地铁上做那种事,肯定是个老手。哼!老子是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好男儿,身强志坚,你个日本鬼子想拿老子当下饭菜,我看你是瞌睡没睡醒,乱做梦!下次再让老子遇到,老子打得你娃不想活! 他悄悄立下flag,笃定地握了握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太忙了,可怜的存稿已经支持不起日更了,请宝贝们允许我隔日更~我会争取一切时间写文的~ 第11章 面试 孟想解决了学费问题,好像拔掉一颗折磨他多年的蛀牙,神清气爽。经过几天考虑,他可能开窍了,也可能一时没想通,周六真的拿着川野老师给他的介绍信找到“玫瑰之星”位于六本木的总部。这个名扬四海的艾薇工房其实是栋不起眼的三层灰色楼房,外形接近仓库,外部也没有明显的标识,只在入口处挂着电脑键盘那么大一块刻着“バラの星映画株式会社”字样的黄铜名牌。 初来乍到,孟想很难相信这样一座看似深沉低调甚至略带荒凉禁欲气息的建筑会是众多宅男如数家珍的春梦王国,不由得多了几分礼重,整肃衣衫仪态,神采饱满地步入大门。制作部在三楼,办公区呈开放式结构,部长室在最里边,用一扇镶嵌镀膜玻璃窗的墙壁隔开,底楼的前台小姐已代为通报,孟想敲敲门,一个粗哑的大叔音在门内回应:“请进。” 那大叔五十来岁,形容粗犷,留着硬邦邦的板寸头,直竖的短发如同一根根结实的梅花桩,自有一股骁武气概。 这应该就是川野老师所说的委托人了。 孟想上前端端正正行个礼,不卑不亢问好:“您好,请问是石桥刚史部长吗?我是孟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石桥部长脸上的褶子荡漾开,形成一个蔼然的微笑,豪爽地说:“你就是川野老师说的那个年轻人吧,我等你很久了,快请坐。” 孟想先递上介绍信,落座时女职员已送来咖啡,石桥部长做个有力的请手势,孟想知道他想先看信,便端起杯子装样。石桥部长快速览毕信件,笑意仿佛雨季的东非大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川野老师能介绍你这么优秀的年轻导演给我们,真是帮了大忙啊,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项目头疼了。” 日本人的客套话都是注水猪肉,得打对折,孟想谦逊道:“让您见笑了,我还是在校生,也没有相关经验,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孟桑太谦虚了,川野老师给我看过你的实践作品,很有想法和想象力,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有才华的新鲜人,至于工作不用太担心。公司会派出专门的监制协助你,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问他。” “好的,那么请问我今天能见一见监制先生吗?” “当然,我这就叫他过来。” 石桥部长按下手边的座机,吩咐:“我是石桥,马上联系前田,就说《菊之乱》的导演来了,叫他赶紧过来。” 那边刚应声,这边就有人敲门,一个不男不女的尖细声音在门外吼:“石桥部长,我是奥斯卡,能进来吗?” 石桥部长对着孟想咧嘴一笑:“哦哟,这人会分、身术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孟想便知道来人是那个姓前田的监制,忙做好迎接准备,不料门开后两只眼睛被狠狠撒了一吨辣椒粉,汗毛全部奓开来,不为别的,只因那前田监制的打扮太过惊世骇俗。 他顶多165的个头儿,身形虚胖,比例五短,包租婆发型,上身罩一件仙气飘飘的粉红色长袖丝褂,下身是黑色紧身七分裤,脚踩银色珠片凉鞋,鞋跟起码10公分,手脚指甲都涂得漆黑,如同粘着二十个油亮亮的蟑螂,粗壮的右脚踝套着一串红珊瑚足链,与双手腕上的金镯子斗丽争辉。猪一般粗短的脖子上也杂七杂八挂了两三条五颜六色的项链,整体看去活像装饰臃肿的圣诞树。四肢黝黑,脸却刷得粹白,从而突出了各种比衣物色彩更辣眼的颜色,棕色假睫毛、蓝紫相见的魔幻眼影,铁锈色唇彩,杏色腮红……大概在追求梦露式的复古妆容,可惜那张斑斓的戏脸壳遮不住真面目,孟想一眼看出他的本体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叔,本能地感慨:“丑人多作怪!” 前田迈着叭叭叭的鸭子步冲进办公室,见到他,立刻掩口做少女状:“有客人在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的声音实在难听,像一只乌鸦硬要捏着嗓子模仿夜莺,又像一只利爪使劲抓挠人的头皮,是对承受力的巨大考验。 石桥部长想是早已通过考验,百忍成钢,夷然自若地向那妖男介绍:“前田君,这位就是要跟你合作拍摄《菊之乱》的导演孟桑,快打个招呼吧。” “哎呀,是孟桑呀,可算来了。” 前田的脸顿时笑成一朵盛开的秋菊,甩荡着走向孟想,双手交叠在腿间,娘里娘气行礼。 “初次见面,我是前田大河,你也可以叫我奥斯卡,反正这儿的人都这么称呼我。” 孟想忙不迭起身还礼,想到今后要跟这种老妖怪共事,心里咚咚咚猛敲退堂鼓,大有误入贼船的懊丧。 等他们相互做完介绍,石桥部长问前田:“你有事找我?” 前田扬起头夸张地“哦”一下,双手捂住心口走到办公桌前,拖长嗓音抱怨:“石桥部长,人事部是怎么安排的呀,我刚才见了《菊之乱》的主役受,您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想吗?” 石桥部长的笑脸一成不变:“听说那演员素质很不错,你还满意吗?” “满意?”前田翘起兰花指扶住额头,另一只手撑住桌沿,做出力怯不胜的姿态。 “部长,您果然没有亲自面试过演员,我待会儿就要去医院看心内科,这颗心深受伤害,正颤抖着滴血呢。Oh, how dreadful. Ieversorry.” 日语语音体系简单,只有“阿姨污欸哦”五个元音,再加上十几个辅音,使得日本人的舌头对付不了复杂的英文发音,一张口都是走调的火星语,这个奥斯卡的英文倒是非常标准,还是圆润的美式口音。 他极尽做作之能事,但始终是巫婆情状,孟想忍受着鬼哭狼嚎的“娇音”,化繁为简地从他的话里提取出重点——这位监制嫌《菊之乱》的主役受太丑,要求公司另觅人选。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Supreme beauty,主役受岚空是全剧的灵魂所在,就算达不到剧本描述的倾国倾城,至少也得有七八分的姿色。而现在坐在我办公室里的那个小子,呵呵,您知道我是个gentleman,不会随便对他人评头论足,but holy,他的长相与角色风马牛不相及,假如由他出演,观众最多坚持一分钟就会关掉电视机。” 石桥部长微露疑色:“有那么差吗?我明明听他们说还可以啊,是不是你要求太高?只要长得比一般人稍微好看点,用化妆和镜头灯光弥补不就行了吗。” “God!什么样的化妆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呀,您除非把高须整形所的主刀医生请来才办得到。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挑剔,人事部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不能因为我们预算少就随便弄个丑八怪来敷衍呀。开拓Gay Video市场是社长和股东们的一致决定,初期制作就这么马虎,还怎么跟别的公司竞争?” “唉,你也知道这批项目的先期投资都集中在另外几部剧上,这部上面一开始就不太看好,启动资金还是我们部门努力争取来的,好不容易才在预算内找到演员,你再提换人……” “您的意思是预算不够就能随便凑合?我的职业道德可不允许我做这种滥竽充数的勾当,Dowell,leavealone.拜托您去跟董事会说取消这部剧吧,我不想让它变成我从业生涯中的disgrace!” ………………………………………… 通过他们的对话,孟想可算了解到内情,敢情这就是部捉襟见肘的炮灰剧,成本小,班底薄,难怪接受实习导演,人家压根就没指望靠这片子营利,所以破铜烂铁随便砸。 奥斯卡八成是公司一号混人,抗议得不到解决,态度渐趋强硬,不久暴露粗重的糙汉音,与石桥部长针锋相对地争执。石桥部长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强笑着对孟想说:“孟桑,能拜托你到外面稍坐一会儿吗?我要先跟监制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孟想正促刺不安,立马应声回避,来到走廊上他不禁想:剧组成立之初就起内讧,能不能顺利开拍还得打问号,或许就此胎死腹中也很有可能。 这情况令他矛盾,望着窗外远碎的流云,有些怅然若失,不管怎么说,失去一个实习赚钱的机会,对渴求知识又周转不灵的他来说都很可惜。 关东云梦谭_17 安安静静发完呆,他悻悻转身,一个熟悉的影像跃入眼帘。 “孟桑,你好啊。” Tsubasa!? 孟想犹如撞见背后灵,惊跳后退,叫玻璃幕墙弹回来,仔细一瞧,今天Tsubasa给人的感觉耳目一新,往常他都是骚浪的代官山潮男打扮,描眉勾眼自带逼格,今天穿着朴素的牛仔裤和带帽卫衣,素面朝天纤尘不染,清新得宛如刚从泉眼里涌出的山泉,年龄感至少降低了四五岁,一派高中生的天真天然。 假如二人是第一次见面,孟想兴许会被他这副人畜无伤的清纯外表欺骗,此刻只会认为这人换了种伪装,绝不敢掉以轻心,怒形于色道:“你这家伙还敢露面,我正想找你算账呢!” 他凶巴巴挽起袖子,企图先声夺人,Tsubasa笑指天花板:“你想揍我?这里有监控哦。” 孟想好似受潮的炉灶点不上火,不想被他当成搞笑艺人,挺直腰板呵斥:“我不是不敢揍你,是怕脏了我的手!” “没关系啊,旁边就是卫生间,你揍完进去洗洗就干净了。” “臭小子,你存心挑事!” 孟想猛窜两步揪住Tsubasa衣襟,竖起眉毛做张飞脸,奈何没有一点震慑力,还得到与预期效果截然相反的评价。 “孟桑,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好肉人爱嚼,好话人爱听,一个自身容貌出众的美人言笑晏晏地夸奖对方颜值,不仅是舒心赞美,更是具有权威性的质量认证,孟想并非超脱之辈,岂能免俗?受了这句甜言,就好比武林高手遭遇北冥神功,拳头上的力道速即衰退,热气有如麦浪在脸上翻涌,装腔作势推开他,忿恼嘀咕:“我懒得理你。” Tsubasa一双桃花眼又笑成月牙形:“你别不理我呀,不然我就成狗不理包子了。” 这撒娇和调侃并重的戏谑气得孟想先怒后笑,用成都话自言自语谇骂:“这个小鬼子还多会走国际路线嘞,居然晓得用狗不理包子来洗我脑壳,硬是有意思的很……” 成都自古阴盛阳衰,没有大男子主义的温床,女性多是家中的掌权派,受她们**影响,男人普遍有话唠倾向,再老实的也会碎碎念。孟想夹七夹八骂了半天,Tsubasa好奇问:“你在说什么呀?” 孟想知道日本人多疑,看到中国人当着他们说国语就怀疑是在批评他们,冷笑讽刺:“我在夸你嘴甜,会说话。” Tsubasa当场否定:“不对,虽然我听不懂四川方言,但是你说的绝不是这个意思。” “哈,你连我说的是四川方言都听得出来,别告诉你还会讲中文。” “我当然会讲,那是我的母语啊。” 他陡然切换音频,一开口几乎把孟想吓爬下,瞳光直撅撅地在他身上扫射十几遍,艰难地挤出一个七翘八拱的疑问句:“你、你是中、中国人?” Tsubasa微笑:“从血统上来讲是的。” 这是日籍华人在回答国籍问题时的常用答案,孟想会意:“你已经归化啦,是在这边出生的,还是小时候跟着父母过来的?” 他得出这种推论是因为在日本连续居住5年,工作满3年(留学期间除外)才能申请加入日本国籍,称之为归化。Tsubasa看来不过20出头,要取得日本籍只有一种可能——跟随父母一共归化。 事实确是如此。 “ 我八岁跟父母来日本,在这儿生活了十四年,高中时入的籍。” “这么说,你的姓也改成日本人的了?” 日本姓氏千奇百怪,有姓厕所的(御洗手),有叫屁股的(泽尻),乃至以鼻毛、上床、肛门、龟头为姓的都有,可中国的百家姓在其中所在的比例少之又少,入籍时如果户籍所查不到申请人的原姓氏就会要求对方改用日本姓氏。 Tsubasa说:“爸妈随便乱起了一个,当时我们住在新田小学背后,就姓新田了。” 孟想哼出鄙夷:“啧啧,我们中国人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这种就叫汉奸。” “那是用来对付日本人的,家里的亲戚还叫我原来的名字,你也可以,我叫顾翼,顾惜的顾,羽翼的翼。” 他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国语,比孟想的椒盐普通话地道得多,同宗同族的亲切感有效冲淡先前的隔阂,也大大降低了嫌恶,可孟想仍不尴不尬抗拒接触,冷场一分钟才蹦出一句:“你这名字起得搞笑,顾翼,故意,听着就不像正经人。” 顾翼反讽:“当然没你的有深度啦,孟想梦想,一听就是个爱做白日梦的家伙。” 像是嫌孟想翻脸速度不够快,还笑粲着煽动:“建议你还是用日语骂人,你的日语比普通话标准,至少能捋直舌头。” “我去……” 孟想心肺肝胆都泡在烧酒里,呼出的气能当燃料使,瞪眼咒骂:“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啊,你妈是不是存心报社,生你的时候专门挑过时辰?选了个神憎鬼厌的八字,气死人不赔命。待会儿我就出去买袋盐巴洒一洒,真晦气!” 顾翼笑道:“你要驱鬼?食盐只能用来赶日本的鬼,对我不起作用。” “没空跟你鬼扯!” 孟想拙于舌战,短暂切磋已明白自己没胜算,粗鲁地挥手撵人:“别再骚扰我了,我来这儿是办正事的,识相赶紧走!” 顾翼耸肩:“你以为我是跟踪你来这儿的?我也没想到会凑巧遇上你啊,我是过来找朋友的。” “切,撒谎不打草稿,你朋友是谁啊?” “他是这里的制作部部长。” “哈?!那他叫什么名字?” “石桥刚史,不过我都叫他汤姆叔叔。” “不是吧~” “你不相信?那待会儿我领你去见他。” 孟想僵口怔神,再次感叹东京真小,想起莉莉说过顾翼在牛郎店上班,有钱人常去哪种场合寻欢,石桥部长大概也是他的客户。 汤姆叔叔~这么肉麻的称呼,没得鬼才怪!这个娃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出卖色相抱日本人大腿,简直丢我们中国的脸! 厌恶仿佛收割后的蕹菜,快速长出新苗,但这时的长势不太健康,根叶上多了许多憾惋的虫眼。过去他以为顾翼是日本人,对其堕落麻木不仁,比如别家出了杀人放火的坏蛋,事不关己瞧个热闹,相反,如果是族中子弟好逸恶劳沾染恶习,那必然会生上恨铁不成钢的感想。他不轻不重瞥了顾翼一眼,心中怨责,这么一个模样光鲜体面的人,为何要从事那种肮脏下贱的行当呢? 贪慕虚荣、好逸恶劳、生性放荡、不知廉耻……归结起来都算道德败坏。 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没资格进入他的领地,哪怕用美貌做敲门砖…… 放屁!老子是直男,他美上天了也没用,等下去找石桥说完事情就正儿八经警告下他,一定要喊他从我面前消失! 关东云梦谭_18 第12章 签约 顾翼一直对他的鄙薄免疫,还友昵地说要请他喝咖啡。 “不用,我刚刚喝过了。” “那就喝乌龙茶,稍等。” 孟想看他自作主张跑去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很想一走了之,忽见奥斯卡从走廊另一段闪出来,扭腰甩臀地走向这边。做为有可能合作的同事,应该礼貌相待,孟想临时筹措一些微笑,乱七八糟堆到脸上,但奥斯卡和他心境两样,满面奰愤心不在焉,二人间距不足五米时他仍是目中无人的冷淡状。 孟想心知他和石桥部长没谈拢,做好被无视的准备,顾翼恰在此时返回,当他越过墙角遮挡,走到孟想身边时,奥斯卡的死鱼眼睛激灵灵复活了,立定掩口,速即伸长尔康手大叫:“Don't move! stand there Please!” 他撑大被假睫毛和美瞳簇拥得状似鸡步逼近,拿走顾翼手中的饮料,随手递给孟想,再以兰花形的手势抬高顾翼的下巴,仰头凝睇,如痴如醉赞叹:“You're just too goodbe true.takeeyes off you.” 顾翼莫名地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妖艳大叔,笑问:“何でしょうか(您有事吗?)” 奥斯卡不回话,扭头迫切地询问孟想:“孟桑,这位是您的朋友?” 孟想可不想认领牛郎朋友,火速摇头:“不,只是认识而已。” 奥斯卡又把注意力尽数灌注到顾翼身上,脸上的褶子重新盛开。 “孩子,你是来这里面试演员的?” 顾翼摇头:“我是来找朋友的。” “你朋友是谁?” “制作部的石桥部长。” “Great!It's help from heaven!” 奥斯卡合掌欢呼,拉着他的右手腕堆笑哄求:“跟我来吧孩子,我带你去找石桥部长。”,边说边往制作部去,走出几步回头招呼孟想:“孟桑,你也来吧,我们的电影可以顺利开机啦。” 孟想不知他做的是什么妖,真个面汤里洗澡,稀里糊涂,快步跟着重返部长办公室,只见奥斯卡正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掌一前一后对准顾翼,向石桥部长隆重介绍:“部长,我找到饰演岚空的最佳人选了,就是这孩子!” 石桥部长惊愣地望着顾翼:“小翼,你怎么来了?” 顾翼乖巧微笑:“您不是叫我有空就过来陪您喝下午茶吗?我今天刚好很闲,顺便想参观一下摄影棚。” 石桥部长些许犯窘,笑道:“摄影棚怎么会盖在这里,要看得提前预约。” 奥斯卡见缝插针接话:“部长,我想请这孩子担纲主演《菊之乱》,What d'you think?” 石桥部长变脸驳斥:“胡闹!这孩子不是演员,也不会接那种片子!” “可是他真的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您瞧瞧,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气质,无不跟剧中人完美贴合,只看一眼就会被他迷倒,我觉得他就是为这部剧而生的,由他出演,we will certainly succeed!” “别再说胡话了,老老实实做你的事吧,老是出一些异想天开的点子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我这都是为了工作!In our work, qualityparamount.you uand” 奥斯卡使出志在必得的劲头,又拉孟想助阵:“孟桑,请您以导演的眼光评价一下,这孩子确确实实是岚空的不二人选,对吗?” 孟想旱地里的蛤蜊张不开嘴,抓耳挠腮打哈哈,尽管瞧不起顾翼,也觉得奥斯卡的想法无异于逼良为娼,未免太过分了。 顾翼想是久居风尘,遭遇这老鸨式的纠缠竟处之晏然,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奥斯卡:“请问,这部剧的导演是孟桑?” 奥斯卡点头不迭,正在酝酿天花乱坠的说辞,顾翼静止的笑意先起了涟漪,爽脆发话:“没问题,我可以接剧。” 涟漪扩散成滔天巨浪,荡平在场人的镇定,断片片刻,废墟上各自建立起不同景象,奥斯卡振臂欢呼喜不自禁,石桥部长目睁口呆难以置信,孟想更是生吞蜈蚣,毒青了脸,抓烂了心,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赶在奥斯卡前发言:“对不起,我想先跟他谈一谈,请给我们十分钟。” 他拽着顾翼胳膊来到安全通道,愤怒的浓云覆盖了整张脸,冲那不知死活的人低吼:“你都不问是什么剧就随便答应,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顾翼问:“那你告诉我他们要我演什么?” 孟想先吐一口恶气,恼懆:“这是部基威,主役受被人当充气娃娃玩弄,先奸后淫,让各种道具插一遍,最后还要被大鸡、巴攻艹妈不认,这么淫、荡下贱的角色你也敢接?” 危言耸听并不能动摇顾翼坚实的脸皮,他依然一丝不乱地笑:“我先去问问再说。” 他径自回到办公室,直接走向奥斯卡。 “请问这个角色要被男人上吗?” 奥斯卡唯恐他顾及H戏份而反悔,脑袋甩得摇摇欲坠。 “剧本虽然这么写,可真正拍摄时都会借位,最近审查机构很严格,太露骨的镜头会被禁播,所以我们也是尽量避免的……” 他狂打预防针,把拍摄过程说得幼少咸宜无比纯洁,在孟想听来都是传销组织的套路,怎奈顾翼本是个没节操的,雷点赛过珠穆朗姆峰,底线低于马里亚纳海沟,又一次轻率应允。石桥部长替他慎重,严肃道:“小翼,你说过不想当演员,怎么这次突然感兴趣了呢?工作不是游戏,你可得考虑清楚。” 顾翼端端正正颔首:“汤姆叔叔您放心,我是真心想和孟桑合作,只要剧组里有他,任何角色我都接。” 石桥部长下意识瞅瞅孟想,眼神仿若锥子刺得他不住闪躲,即便不以当事人的感觉评判,顾翼这番话都是直率热情的告白,只图自己嘴巴痛快,再不管他人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住。 奥斯卡钓到大鱼,急着让失足青年签卖身契,顾翼要等孟想先签,这皮条客便麻雀似的死命催促。孟想骑虎之势,罢不得手,被迫拿出印章在合同上签字盖戳,贼船成功绑架到两名水手,身为船长的奥斯卡载歌载舞,当下邀请二人共进晚餐。孟想听说要介绍剧组同仁,不去不行,顾翼却发起小牢骚:“我晚上已经有约会了呀,能不能改期?” 奥斯卡想必看出他舍不得错过与孟想吃饭的机会,哄道:“没关系,开机前剧组还有一次正式聚会,到时大家都来。” 协商完毕,时间来到下午4点,顾翼告别石桥部长去他处赴约,奥斯卡带领孟想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文质彬彬的白净青年正在沙发上看书,见他们来了,不紧不慢放下书本起身相迎,这人身高180左右,清瘦匀称,戴一副扁框的银丝眼镜,一头乌黑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举止也优雅得体,看得出家世良好。 在奥斯卡引见下,孟想得知他名叫水木茂,是剧组的服装造型师兼道具置景师,公司投入稀薄,为节省经费,剧组里几乎人人身兼数职,奥斯卡集监制、统筹、场工、场记四大职能于一体,孟想也要在导演以外兼顾摄影和灯光指导,归纳而言这就是艘打满补丁的破船,能不能扬帆远航还难说,奥斯卡却指望它乘风破浪,一马当先为公司开辟出光荣的新航线,为这个目标真正做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 去餐厅前他们等来《菊之乱》的一号协役金山秋,这角色名叫弥兵卫,是保护岚空的少年忍者,孟想以为是个小青年,当奥斯卡指着一位身穿蓝色运动套装背双肩书包的素颜短发妹说:“这位就是金山秋。”时,他很想质诘:“我书读得不少,为什么还要骗我?!” “小秋是十分优秀的演员,长年活跃在东京各大业余剧团,舞台经验丰富,跟我是多年的好朋友,这次特意过来帮忙的。” 奥斯卡搭住金山秋肩膀矜夸,他踩着高跟鞋也比这妹子矮半个头,肥壮的体型这会儿看来竟有些小鸟依人的错觉,原因就是金山妹汉味十足。她的长相并不男性化,还很细腻端正,可不知怎的浑身上下都充盈着久居山村的庄稼后生那种淳朴、憨实、地味、单纯的蓬勃朝气,走路带风,站立岔腿,不仅表情姿势,说话也使用男性用语。 “导演好,我是来试镜的。” 大约孟想脸上的疑问太抢眼,她当即放下背包,原地连续来了三个溜圆的后空翻,接着表演空手道里的格斗招式,哼哼哈嘿全是货真价实的硬功夫,最后一记飞腿扫出劲风,刮得孟想面皮生疼。 关东云梦谭_19 她落地鞠躬,干劲满满地问他:“导演,您看我能胜任这个角色吗?” 奥斯卡上来帮腔:“弥兵卫是个武功高强的美少年,打斗戏份全在他身上,现在除了小秋,再找不到更合适的演员了。” 孟想对这个儿戏似的班底已不抱任何奢望,大锅炒菜全当混事,一问一点头,假笑拧得脸抽筋。 晚餐设在新宿一家法国料理店,在日本法餐最贵,随随便便吃一顿人均消费也要个七八千,大家落座后都请东道主代为点餐,奥斯卡做主点了最贵的龙虾套餐,还开了瓶彼德鲁庄园的白葡萄酒,这个客请得豪迈惊人。 这顿饭主要为了建立地位上的秩序,日本人的社交规则是初识时必须明确彼此的社会地位,判断出各自的身份高下,由此决定讲话使用“敬语”还是“谦语”,以后行礼是点头还是鞠躬,出行或写名单时该如何排座次……基于这些繁文缛节,他们吃为辅聊为主,由奥斯卡主持轮流讲话,最健谈的也是他,聊到兴头上像在开个人传记发布会。 他自称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天文系,29岁时前往美国留学,考取了美国电影学院,学成后回国从业七年,因本人是ホモ(男同性恋),一直梦想拍一部理想中的同志电影,寻寻觅觅许多年终于遇到了好剧本,正是他们即将着手拍摄的《菊之乱》。他为此激动不已,不计报酬地精心筹备,立誓全力以赴达成夙愿。 “我们社里的高层审美低端,觉得这部剧没有Highlights,一门心思捧另外几个盲目追求猎奇效果的烂本子,石桥部长也是个缺乏自我判断力的人,一贯人云亦云,跟他就没有道理可讲。你们别看我是个GAY,平时也爱看GV,可最讨厌那些一点儿情节没有,上来就嗯嗯啊啊的劣质剧,性、爱的基础是情感,即使是色、情片,没有了情感元素,里面的演员也和动物没区别,只有将灵与肉有机结合才能带给观众最大的满足。《菊之乱》的剧本很有深度,完全是从人性角度出发揭示欲望的真谛,当初也是我极力主张启用这位编剧的,石桥部长为此很不满,变着方儿地打压我,给我设置障碍,but Who cares,越是这样我越要坚持,哪怕一分钱的报酬都不拿,也要尽善尽美完成这部剧。” 日本社会等级森严,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少有人敢跟领导对着干。奥斯卡去美国留过学,思想西化,可孟想仍好奇他哪来的勇气“下克上”,趁气氛轻松,玩笑打趣:“您这么固执就不怕石桥部长生气吗?” 奥斯卡冷笑着藏起黑眼珠:“我是正式社员,也是社里少数几个会说标准英语的员工之一,每次欧美的影视公司来选片都是我负责接待,有社长器重,石桥部长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日本企业存在“终生雇佣”制度,成为一家公司的正式职员就相当于旧社会的妇女嫁入夫家,自身从一而终,对方也不能轻易下休书,这正是奥斯卡嚣张的资本。 继他之后,孟想自报家门,他是外国人,属于化外之民,一律被当外宾对待。接下来是水木茂,他竟然是东京艺术大学美术研究科的硕士生,老家在大阪,目前在WROUP上班,自幼爱好化妆和缝纫,现在一有闲暇就会接一些这方面的工作。在座者听了都刮目相看,要知道东艺是日本最难考的大学,在国内的逼格比东大还高,难怪水木气质高雅,其寡言少语的作态当真很有艺术家气度。 最后轮到金山秋自介,她上桌后一直不停吃东西,看体型是怎么都吃不胖,故而不吃白不吃的人。奥斯卡跟她交情好,为她点了双份套餐,她食量大,吃相狼吞虎噎赛过粗鲁糙汉,孟想凭衣着言行判断她是来自某个边远农村的穷丫头。 金山秋见众人的目光朝自己转移,用纸巾抹了抹嘴,笑道:“我是东京人,母校是东京工业大学情报通讯系,做演员是我最大的爱好,假期都会去业余剧团跑龙套。” 奥斯卡等了片刻,嗔问:“你怎么不说你还去Harvard Uy留过学呀。”,献宝似的替她补充:“小秋是个高材生,在Harvard念到博士后,目前从事的工作也Very sophisticated,说出来保管你们吓一跳。” 孟想见水木淡淡地无意接茬,便出面配合奥斯卡卖关子。 “金山桑是做什么的啊?” 奥斯卡朝金山秋使,你自己告诉他们。” 金山秋急忙咽下食物,抓起用过的纸巾抹嘴,露出朴实的笑容:“我在东芝上班,工作是雷达研究与制造。” ………………………………………… 8点半,孟想结束历时两小时的疲累酬酢回到住地,莉莉也刚到家,给他带了香浓的巧克力蛋糕。 “罗布师兄今天和Tsubasa见面了?” 她会知道这件事当然不是修行有成开通天眼,其实Tsubasa今晚约见的人正是她。孟想有点好奇,顺势闲聊套话,莉莉很快全招了。 “他爸爸办了所中文学校,我有几个朋友想学中文,让我帮忙咨询,我和他爸爸不熟,所以叫他去当陪客。” “他爸爸是中文老师?” “也不算啦,按你们国家的说法就是半路出家。” 说到这儿,莉莉颇为感慨地引申:“Tsubasa真不容易,他爸爸来日本后经历过好几次事业上的失败,欠下巨债,他为了帮家里还债,不仅从东大休学,还跑去牛郎店上班,我在他那个年纪可没那么坚强。” 她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恰如奔涌的鱼潮,孟想的网尺寸有限,先挑个儿大的捕捞。 “他是东大生?” 东京大学在日本大学体系中占据特殊地位,以培养精英闻名,本科学生被民间简称为“东大生”,隐然有“天之骄子”的意思,这身份与孟想对顾翼“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印象大有径庭,使他倍觉惊疑。 莉莉很肯定地说:“我刚认识Tsubasa时他还没休学,也问过在东大工作的朋友,他的确是建筑系的学生,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呢。” 这条腾跃的大鱼差点撞破渔网,孟想急忙追问:“他是哪一年入学的?” 得知顾翼的入学年份与田田一致,他的脑子死机一般停顿,黑咕隆咚的底色上写了几个字——顾翼是田田的同系同学。 当晚他罕见地失眠了,心思飘忽漫荡,使夜色变得怅惘萧瑟,渐渐地涂抹出顾翼的影子。这个人之前一直身份成迷,在他心中圈了一块荒地,躲进去游刃有余地跟他捉迷藏,今天荒地经过大力开发,孟想已能深入其中勘察地形,一举获得四大信息:一、他的名字叫顾翼;二、跟自己一样是中国人;三、他是为了替父还债才沦落风尘的;四、他在东大读书,是田田的同学。 前两点只消除了文化隔阂,尚未改变他对他的看法,他反感顾翼,认为他有心向恶自甘堕落,等到后两条信息出现,反感的依据便土崩瓦解。由于以善为先的习惯,一旦发现对方情有可原,恻隐之心就像开了大档的电热汀,烘得他辗转反侧。 此种动念一是出于良知人士怜香惜玉的本能,深究起来还另有一个可笑的原因,说来迂腐,他对田田爱得深沉,爱屋及乌,对她周遭的人和事都有好感,知道顾翼是她的同学,就想田田那么悲天悯人的姑娘,见自己的同学落难休学,必定怜悯,假如知道他认识顾翼,说不定会主动跟他商量帮助对方,可自己眼下能有什么办法?一样的穷窘困迫,一样的人小力薄,面对无边苦海,自渡尚且勉强,实在无力打捞溺水的人啊。 胡思乱量许久,好歹找到一条让良心稍安的措施。 那个娃儿多可怜的,二天遇到还是对他态度好点,只要他老老实实不动手动脚,乱开黄腔我也忍了。 第13章 约会 周一孟想又被川野老师叫去谈话,这位教授办事严谨,既担任介绍人,便受责任心驱使为推荐对象的工作情况把关,向他详细询问了关于影片拍摄的具体事宜。孟想知无不言,态度认真,却缺少热情,川野老师认为他状态欠佳,语重心长教导:“你别因为制作成本少,人员实力不强就抱着交作业的心情应付了事,更别以为拍色、情电影很简单,要想拍出水准难度不比别的影片小。” 他当场开堂补课,为其指点迷津,说在外人看来,色、情电影完全是追求感观刺激,那都是谬误,很多色、情片爱好者更偏重心理刺激,像大岛渚导演的《感官世界》,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入木三分,角色光靠表情就能令人兴奋,再加上气氛烘托到位,代入感极强,还能体现出发人深省的主题,是以大获成功。可见色、情电影不是杂技表演,必须有灵魂才能抓住观众的心。 “当年我拍这个题材的片子时,为了考察人们朴素原始的情、欲,专门花了半年时间到乡下采风,观察村里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将她们的表情一一用相机记录下来。又在田间地头和农民们聊天,听他们讲各种风月趣事,收集了大量资料用于拍摄,后来取得的票房证明这些努力是很有必要也很成功的。现在很多影片粗制滥造,随便凑个草台班子,胡乱拍几天就拿出来捞钱。这种毫无灵魂的垃圾片是电影人的耻辱,每个有良知的业内人都不会进行这样的职业诈骗,任何电影都需要创作者投入大量情感才能获得生命,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就靠心思弥补,巧用智慧和技能,精雕细琢,再小的制作也能发光出彩……” 川野老师对电影一生悬命的执着本身极具感染力,令孟想肃然增敬。凡事以小见大,一针不补,千针难缝,不能因为工作不起眼或条件简陋就敷衍对待,一滴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他接任《菊之乱》的导演,这部电影就是他的处女作,得像川野老师教诲的,踏踏实实走好第一步,端正电影人的操守,养成职业素养锻炼职业技能,将其打造成迈向梦想的牢固台阶。 下午没课,他拿着川野老师开具的影片清单去录像带出租店租了十几部片子,都是古早的经典时代色、情片,风格相异各有所长,他借用莉莉家的录像机放映研究,仔细收集亮点,用笔记本和相机记录存档,然后用心琢磨。抛开取乐的想法观看这些影片,他发现电影制作真是非常严谨又正直的工作,那些声光情节变成纯粹的美学数据,只和大脑的思维系统产生联系,丝毫没传递淫猥、下流的信号。学习三年,到此他终于依稀摸到了一点导演的感觉,指导一部影片就是既能把控制作脉络,又要有置身事外的理智,一切元素都是为了表达思想,而思想又始终立足于艺术。 200页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失掉最后一片空白,暮色蹑手蹑脚潜入室内,恰似一只猎食光线的猫,伸出长满小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视力,笔记本上的字迹模糊了,他揉揉眼皮,起身按开吊灯,这只猫霎时魂飞魄散,屋子里一片雪亮,比白天还清晰,可惜作为阳光的盗版,这样的灯光仍少了几分内涵,相应的,人的精力也不如先时那么足了。 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他关掉电视机,整理好笔记和录像带,去厨房煮了碗加蛋的方便面,吃完在沙发上来个规范的葛优躺,等食物全部滑到胃里就该洗洗睡了。 像是对勤奋学习的嘉奖,田田的邮件扣响他的手机。 “孟想,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陪我聊会儿?” 心上人主动邀请,再忙也得腾出空,孟想窃喜今天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说不定能逮到时机表露衷肠。 “有啊有啊!田田你想聊什么?” 关东云梦谭_20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最近在干嘛,生活学习顺不顺利。” “都很好,我找到一个实习导演的工作,马上要正式拍片了。” “是吗?什么时候开拍?要拍多久?” “说是最多两星期后开机,每个周末拍两天,12月前杀青。” “那你晚上还去筑地打工吗?” “去啊,我还欠着几十万的债务,不打工不行。” 他对田田诚心耿耿,堪比革命时期接受党组织审查的预备党员,把川野老师借钱交学费的事也交代了。 田田说:“孟想,你每天学习打工都没什么休息时间,这么累值得吗?” 若隐若现的疼惜令孟想欣喜,振奋回道:“我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辛是辛苦一点,但很幸福。” “你就没想过,假如没有背负这个梦想,你现在的日子会过得更舒服?” 她的问题是孟想早已扪心思考过无数次的,每次的答案都万变不离其宗,于是不假思索打字:“或许会那样吧,以前在川美我学习不错,专业也还行,虽说在绘画上没什么建树,但以后找工作是不用愁的,教教书,搞搞装饰,当个职业画匠也能过得很滋润。可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不符合我的期待,我不想做一只青蛙永远呆在黑漆漆的井底,如果人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人生结局很无聊,还要亦步亦趋完成这种无聊,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田田一改温柔委婉,尖锐质疑他这碗鸡汤的效力。 “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怎么能断定自己目前所走的路正确无误?万一最后的结果很不尽人意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蓝天白云不常见,大多数时间风雨如晦雷电交加,在飞行中摔得鼻青脸肿乃至粉身碎骨,不是比安安稳稳坐井观天更凄惨?” 女孩子嘛,大多渴望安定,容易有保守主义倾向,孟想理解她,而且疑心这是她对自己的考察,看他究竟能否开创美好,值得其托付终身。 这说明田田对我也有那方面的想法呀~ 他情绪高涨,斟酌半天,诚心实意表态:“田田,你的担忧很实在,我家里人也存在这种想法,一方面觉得我丢弃十几年的绘画功底很可惜,二一方面怀疑我能不能成功。人在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从事未知领域的工作就如同徒手攀登一座未开发的高山,一路险象环生,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可那么多的名山大川不都是前人一步一阶地开凿出来的吗?我的老师对我说,完成一件工作容易,有6分的毅力能交差,能有7分的责任感能及格,8分的认真能做好,9分的耐心能得优,但要达到经典水准,必须有十分的爱。我热爱导演这个职业,它能带给我旺盛的求知欲和学习动力,但凡与这个工作有关,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我也会热情澎拜地去做。有句话叫天道酬勤,我缺少创作天分,注定当不了优秀的画家,但当一个优秀的导演还是有可能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拭目以待,我会让你见证我这一路的成长。” 他的自信心和冲劲都这么足,旁人怎忍心泼冷水,田田用颜文字表达赞许崇敬,软萌萌地说:“孟想,你真了不起,在这个物质至上的时代,像你这样有精神追求的人已经不多了,真庆幸自己能认识你,每当我对生活失去信心时,都是你言传身教给我鼓励,就像我的心灵拐杖一样。” 孟想吃蜂蜜戴红花,又甜又美,就地打个滚,噗通摔地上,随意揉揉了生疼的膝盖,急匆匆回复:“田田,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我在东京无亲无故,时常很孤单,这三年多亏你陪伴我鼓励我,你就是我的心灵支柱。” 田田多半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巧妙地打起太极。 “你是说我比你胖吗?支柱可比拐杖粗多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外貌协会,从不在意别人的相貌体型,比如凤姐吧,大家都骂她丑,可我觉得人家还挺有才华的。” “哈哈哈,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就好了,你知道在我们学校美女是稀有动物,帅哥倒有不少。” 她一提帅哥,孟想就想起顾翼,忍不住打听:“你们系是不是有个叫新田翼的学生?跟你是同级生。” “有啊,你认识他?” “哦,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知道他原来是中国人吗?” “知道,我和他关系还挺好的,他的中国名字叫顾翼。” 孟想犹如套上太上老君晃金绳,失惊打怪不能动弹,他喜欢的女人和他讨厌的男人不止是同学还是朋友,这现象已经不能归咎于东京很小,而是他的人际网太诡异,认识的人都能越过八竿子的距离扯上关系。他突发奇想,怀疑自己的生活难道是《楚门世界》那样人为编导的情景剧,角色、情节都是实先安排好的剧本,只有他这个主角蒙在鼓里。倘若真的如此,那这又是部什么类型的片子?喜剧?悲剧?悬疑?惊悚?或者仅仅是一部无厘头的肥皂闹剧。 不在意外伤疼痛的他被心理因素造成的头疼困住,危机感仿佛新变异的强大病毒无孔不入侵蚀神经,让他的胆子萎缩成蚕豆大小。 “田田,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啊,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昨天还一起聊过天呢。” “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你跟他打过交道?” “不,不是。” 孟想随手抽自己一巴掌,顾翼还不知道自己认识田田,当然不会跟她提及,目前是他自行暴露目标,要是日后二人聊起,那小子一句多嘴说出与自己的交集,不管是公园口、交、澡堂色、诱,还是地铁撸管、合作拍片,都足以把他和田田的爱苗摧毁在萌芽状态。 当务之急是封住当事人的嘴,情势逼人,看来只好主动约见他了。 想联系顾翼有两个渠道,一是通过莉莉,二是找奥斯卡,孟想觉得以工作名义询问他的联系方式不会招人怀疑,便选了第二种。打电话前还防微杜渐地做了一次模拟演习,确保自己的语气足够禁欲,最好接近面瘫、性冷淡,确保那狐狸精无空子可钻。 “喂,我是孟想,明天有时间见个面吗?” 他以生无可恋的画风通话,顾翼依然回报满园春、色,暖洋洋的语音和风般吹拂他的耳膜,试图唤起他的活力。 “孟桑怎么突然有兴致邀请我了呢?今天的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少贫嘴,我要跟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只有吃饭和睡觉是重要的,你指的是哪一种?” 妖娆的笑声刺破孟想虚置的声势,他无法再装逼,咬牙詈骂:“我艹……” 顾翼当真人如其名,故意跟他捣乱,侃侃而言:“听你的口气,是要跟我谈睡觉方面的事务啦,那可得选个好地方,我这人对环境很挑剔。” 孟想恶狠狠大吼:“麻痹!你他妈幕天席地脱男人裤子,在地铁里硬给男人打手、枪,还敢说自己对环境很挑剔!” “哈哈哈~你以前在学校语文成绩不太好吧,至少阅读理解很成问题,我说的挑剔并不是倾向安静安全的环境,相反越是危险容易暴露的地方越能让我兴奋,比如运行中的摩天轮,还有热闹酒吧的卫生间。” “仙人,你简直是在给你们祖先丧德哦!” 孟想受不住刺激,仗着顾翼听不懂,骂了句成都话,之后采取闪电战,火速抛出约会指令:“明天下午4点,到濑田一丁目的绿地来,别迟到!” 话一出口立即按挂机,使劲深呼吸,用新鲜空气置换肺叶里的怒气,慢慢平静后省悟:自己昨晚明明下决心改善对顾翼的态度,现在这样算不算出尔反尔? 他个人逮到点话就乱发、浪,未必我还要配合他唆?田田咋会跟这种人交朋友,肯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考究顾翼在莉莉等人跟前演绎的假相,孟想的危机意识蠕蠕而动,看来明天还须顺道探听虚实,谨防那小子对田田有不良企图。 第二天下午上完课,他提前20分钟来到邻近学校的约会地点,见时间还早,趁便用手机查询银行账户。上次退租,房东太太说好返还押金,事后却一拖再拖,孟想左等右等等不到退款,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一次交涉时对方说今天之前退款,但查询结果是:钱仍未到账。 都说日本人讲信用,很多打过交道的中国人还高度评价他们“信如尾生”,孟想初来日本时也这么想,当时接触的圈子小,遇到的日本人都挺诚实守信,后来待得时间长了,接触过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群,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日本也有很多贪图蝇头小利,拉完屎又坐回去的JP,这位房东太太算其一。 关东云梦谭_21 当初蛮横地撕毁协议,逼令他搬家,如今还想赖掉租房押金,虽说7万円的金额不是大数目,可这口气却能憋死人,孟想一怒下去电诘问,这回房东太太毫不掩饰地耍起流氓。 “由于你长期在夜间进行噪音骚扰,我儿子这次模拟测验考得很差,最近情绪低落已处在忧郁症边缘,我们全家人的心情都深受影响,这段时间生活过得一团糟,蒙受的损失远不是这7万块能弥补的,所以很抱歉,这笔钱不能退还,您有意见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会依照判决结果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日本的法律典型的胳膊肘往里拐,外国人跟本国人打民事官司胜诉的可能性只存在于《一千零一夜》中,孟想懊悔自己太老实,怎么会被这鬼婆占了便宜,早知如此就不该搬家,死赖着跟她耗,量她也不敢强行收回房子,现下处境被动,维权艰难,倒是进退两难了。 他跟房东太太吵了没几句,那婆娘果断地让他品尝到了被人摔电话的窘急,他乌龟吞炸药,窝火得不行,借用熊胖的掐架语录,冲着手机怒骂:“死婆娘!老子祝你马上绝经!” 入秋后太阳患上阳痿,四点不到日光已斜向梢头,地面漫开阴凉,可他浑身燥火,瘫在长椅上猛抖衣襟,打算待会儿去房东家算账,常言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拿不回钱不要紧,骂也要骂够七万,不然这帮鬼子还以为中国人好欺负。 发泄两三分钟,他渐渐缓过劲儿,突然注意到脚边的影子形状有异,回头一看,顾翼正朝他莞尔,不知已悄悄在背后站了多久。 第14章 帮忙 推测他已耳闻了吵架经过,孟想的思维按下暂停键,有种高中时躲在房间看毛片,母亲突然开门进来,想切屏,视频却恰好卡在了黄暴画桢上,窘促得无法狡辩无言以对的既视感。想当初母亲宽宏大量,选择性失明地叫他帮忙买菜,巧的是,顾翼接下来的反应彰显出与母亲异曲同工的体贴,笑吟吟说:“现在刚好四点整,我很准时吧。” “哦。” 孟想故作平静地咳嗽一下,把卡在喉咙里的尴尬震碎咽下去。 顾翼绕到椅子前,问他旁边的位置能不能坐,孟想扛着水泥般僵硬的镇定朝一旁挪了挪,与他保持一人宽的距离。 顾翼诮笑着睨他一眼:“你有痔疮?” 孟想躁囧:“谁说的!?” “那为什么在一个地方坐不住,要挪来挪去的。” “我嫌一个地方坐久了烫屁股,挪到凉快点的地方不行啊?” “哦,原来你是热性体质,我还觉得这铁椅凉飕飕的,坐着怪瘆人呢,那把你坐过的暖地儿送我给吧。” 顾翼凭借厚颜无耻的特长,大模大样坐到了孟想坐过的位置,将间距缩短为零,与他摩肩擦肘互传体温。孟想俨然一颗拧紧了的螺丝钉,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卡在束手待宰的位置,心情随着沙沙抖晃的树木骚动,不仅有愤怒,还摇曳着一些不知名的元素,然而疲于揣摩。 “长话短说吧。”他以省事为宗旨,撇弃多余情绪,生硬问话,“听说你是东大建筑系的?” 顾翼反问:“松本小姐告诉你的?” “嗯,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有位中国女同学,叫田田?” 孟想说话时有意观察顾翼神色,见他冲自己恝然一笑:“你认识田田?是她的朋友?” 这下他俩在田田的问题上算是知己知彼了,孟想索性大开天窗,再点上100瓦灯泡,将话照得不能更亮。 “田田是我的暗恋对象。” 他的坦言带有示威和声明的双重目的,警告顾翼别对田田动歪脑筋,也别对他存非分之想。 “原来是这样啊” 顾翼仍旧笑得无所谓,进而揶揄:“采访一下,你们在交往吗?” 孟想立马气虚,绷着架势说:“暂时还没有,不过那一天很快会来的,田田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会以结婚为前提追求她。” 这是他相思犯痴时构思的肉麻话,原先准备说给田田听,今天先拿出来打击顾翼,满指望能逼得他知难而退,不料只换来他的诽笑:“台词挺小清新的,可惜普通话太烂,听起来像乡土喜剧片。” “你!” “你们成都话跟日语发音模式一致,都不分平翘舌和前后鼻音,可是我听你说日语也不太标准,是怎么回事呢?” “老子爱这么说,关你屁事!” “我是提点中肯意见,你想想,你跟一个女孩子山盟海誓,本来气氛浪漫,可一表白就是自带喜感的川普,多杀风景,对方很有可能会笑场呢。” 顾翼专挑人的软肋掐,犹如细巧的冰魄银针,杀人于须臾之间,孟想越发火口齿越不灵便,欲用家乡话骂人,但这小子听不懂,鸡同鸭讲又有什么杀伤力可言?气得两边腮帮子好似血压计的输气球,鼓起收缩几个回合,最终弃战。 “别东拉西扯了,我今天只想说一件事,你以后跟田田聊天,千万别说认识我,就算她主动问起也要装陌生人,不准多一句嘴。” 顾翼滑头得很,准确捕捉到情报:“这么说,田田已经知道你认识我啦?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孟想神似火鸡,脖子都胀红了,捏起双拳蓄势待发,假如顾翼敢以此为要挟,他立马诉诸武力。 “我们的事你管不着,一句话,答不答应?” 顾翼瞥了瞥他青筋爆鼓的拳头,面色祥和地问:“你这么紧张,怕我跟她说什么呢?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还是上次一起洗澡的事,又或者是地铁里我帮你……” “你是不是安心找打!” 孟想凶神恶煞揪住他的领口,形同一个在逃犯被人揭发罪行,情急之下有心杀人灭口。 顾翼也像有九条命似的,笑意取之不竭。 “田田很讨厌使用暴力的人,你这个样子是追不到她的。” “呸!我只教训你一个!” “那我算是享受特殊待遇了?这是不是说明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特别?” “我靠,你怎么这么无耻,以后火葬场的人该为你准备炼钢炉,不然烧不化你这张脸!” “哈哈哈,孟桑看起来很木讷,其实蛮有幽默感嘛,这点倒符合田田的喜好,再配上你的口音,笑果更妙。” 存在感这东西很多时候是矛盾冲突的衍生物,顾翼这样分明是在吸引注意,孟想的忿怒在到达顶点时突然明白过来,沿着抛物线一路下滑,砸碎这披着调侃面纱的调戏。 “你爱怎么鬼扯都随便,反正我和田田的感情不是你轻易挑拨得了的,真要调三斡四,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使用疑兵之计恫吓,指望这样顾翼就不敢轻举妄动。 小狐狸机灵地探虚实:“你们关系很好吗?交往到哪种程度了?” 关东云梦谭_22 “………………” “你跟她一起吃过饭吗?去没去过她家?” “………………” “你知道她最爱吃哪家拉面馆的拉面?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 “你们多久通一次电话?睡觉前会不会相互道晚安?” 顾翼化身刁钻记者不停追问,一个个问题犹如一块块碎石掷向孟想,打得他鼻青脸肿,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并非有革命烈士的强韧毅力,而是当真一无所知。田田对他来说是个谜,尽管他花了三年时间用七彩的颜色来粉刷这个谜,但剥离绚丽的涂料,里面仍是混沌不清的昏黑。这个叫顾翼的狡猾男人似乎早已摸清他的底细,将计就计戳穿彩色包装,让他陷入自取其辱的狼狈境地,不久焦躁地发作了。 “管你屁事!” 他在外强中干的状态下发火,声势全集中在这四个字上,有如好事小混混半夜砸烂店铺橱窗迅即转身逃窜,他吼完一嗓子也起身欲走。顾翼地拦住,惫懒央告:“别生气嘛,我答应你就是了,以后绝不在田田跟前败坏你的声誉,安心して~” 那张比小白兔还纯良可爱的脸是架强大的过滤器,把对方震耳欲聋的懑愤冲击波弱化成一声无可奈何的怨叹。孟想眉头紧锁地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名言:美貌是嚣张的资本,擅于运用这种资本的人都是优秀的经济学家。 面对眼前这皮厚如墙的经济学家,他在针锋相对失利后选择退避三舍,巧妙运用日式冷吐糟:“需要我说谢谢吗?” 顾翼更巧妙地将计就计再就计:“不用,请我吃顿饭就行啦。”,间隔两秒,配合着孟想的表情掉趣:“你不会这么小气,连顿便饭都舍不得请吧?” 孟想由撤退改为绥靖,平心静气说:“可以,但今天不行,我有事要办。” “是去讨债?” 顾翼一语中的后假装失言:“对不起啊,刚才无意中听到你讲电话,被房东坑了对不对?唉,你一定遇到日本的小市民了,他们专门欺负老实人,宰起留学生更是一个比一个狠,中文里有个成语叫雁过拔毛,就是为他们量身订做的” 他的同情是聒噪的孪生兄弟,孟想听着烦躁,闭目塞听绕道而行,但去路再次受阻。顾翼温言劝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这样凭一时冲动找上门去,不仅讨不到公道还容易惹祸上身,不如让我帮你吧,怎么样?” 孟想不想给他顺杆爬的机会,不管他多么诚心实意都一口拒绝,顾翼也不纠缠,胸有成竹说:“我又不是没长脚,没你带路也能自己走着去,待会儿在房东家回合就是了。” 孟想冷嗤:“你又想跟踪我?一个男人老当跟屁虫有意思吗?” 顾翼轻轻一哼:“我可以直接问田田,她一定知道你过去的住处。” “你敢!” “这又不是军国机密,有什么不敢问的?” 一个无赖的威胁可怕之处在于,他能将你的把柄逮蚂蚱似的捉在手中,而他的弱点你却连边都摸不着,孟想为今天这个画蛇添足的约见深深恚悔,像套上镣铐的囚犯被迫踏上起解之路。半小时后他们走出西马込地铁,顾翼说赤手空拳过去胜算不高,得准备点道具,让孟想在车站等他二十分钟。 孟想压根信不过他,提前警告:“又不是去打家劫舍,难道还要准备凶器,你别乱来啊。” 顾翼笑道:“我胆子小是个和平主义者,怎么会使用武力?你就信我一次嘛,我在日本卧底十几年,对付真鬼子还得靠我这种假鬼子。” 他跳上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回来时依然两手空空,孟想不知他袖子里藏了什么乾坤,路上时不时狐疑打量,每次都有因他水滟滟的媚眼无功而返。 五点半,他们坐在了房东家的客厅里,跟前摆着两杯冷冰冰的水和房东太太冷冰冰的脸。 “孟桑,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想索还押金请去法院起诉,到这里来跟我废话没有半点用处。” 孟想正要理论,顾翼抢先接话,神态和房东太太反差鲜明,笑容温雅,恰似春天在人间的代言。 “请先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叫新田翼,是孟桑的朋友。” 房东太太板着脸客气,眼神直往他头顶飘,大力演绎藐视。 顾翼言谈自若:“详细情形我都听孟桑说过了,租赁合约上规定,退租时房东有义务归还房客事先交纳的押金,您扣住这笔钱有违契约精神。当然作为当事人您有权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表意见,但意见成不成立就不是您一个人能决定的了。您说孟桑每晚制造噪音让令公子害了忧郁症,请问您有切实证据支持这一说法吗?比如医生的证明,或是购买相关药品的凭据?这些您想必都拿不出来吧,可是孟桑索要押金的主张不仅有法律依据,也是租房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您认为哪方更占理?” 他语如连珠,房东太太几次插嘴不成,等到他说完已憋红了脸,怒冲冲说:“所以不是叫你们去起诉吗?让法院来判决啊!” 顾翼不改颜色:“呵呵~您的目的未免太明显了,仗着孟桑是外国留学生,用打官司相要挟,路子很对,可是也只能欺负老实厚道的人。我们用不着跟您正面较量,以牙还牙就够了。” “你想怎么样?” “令公子即将参加高考,德育课的成绩也很重要吧,做人的基本是诚实,假如让他的同学老师知道他生在一个仗势欺人见利忘义的家庭,有一位不守诚信的母亲,他一定会受到学校的重点关注,到时你们恐怕真要去拜访治疗忧郁症的医生了。” 日本人极其爱惜名誉,譬如一个企业家因公司倒闭自杀,原因不是自身的失败,而是倒闭损害了众人的利益,受害方会将其归咎于企业家的无能,加以声讨,他身败名裂只好自杀。这现象延伸到其他领域也一样,学校出了大规模安全事件,校长会自杀,铁路出了大型交通事故,相关负责人会自杀,甚至有的男人在失业破产后,觉得丧失了一家之主的威严,遭受家人鄙视也会自杀。日本人的这种耻文化和世界第一的抱团意识决定他们在国内对待自己和他人的名誉问题时有一种近乎洁癖的苛刻,如果一个家族中出了罪犯,族中青年男女的婚嫁都会受影响,同理父母若是道德低下,子女也要跟着受歧视。 现在顾翼陡然击中房东太太的七寸,连孟想都倍感惊错,没料到他会使这歪招,可比单纯的破口大骂狠了十倍不止。 房东太太浑身发抖,尖声厉斥:“你们怎么样想出这么卑鄙的主意,真下流!” 顾翼反唇相讥:“比起您的言而无信,只能算半斤八两。”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敢乱来的话我也有办法让你们好看,我知道他在哪里上学,会去找校方投诉!” “可以啊,只要您考虑清楚了,没人拦您。” 顾翼了无遽容地撩起上衣下摆,露出赤、裸的胸腹,孟想一看傻眼,只见他雪白的肌肤上爬满青红相间的刺青,罗刹海怪和海浪构成的复杂图案给视觉以强烈的压迫感和冲击感,外国人可能会欣赏这种怪诞的美,普通日本人看了只会震骇。这刺青是他们本国文化中的奇葩产物——黑社会的身份标记。 日本黑帮大多是领执照的合法组织,一般不会为非作歹,但日本人的阶级良莠观太严,老百姓唯恐跟雅库扎扯上瓜葛,一贯奉行井水不犯河水原则,若是日常生活中常有黑社会分子出没,该家庭在居住地的名声就岌岌可危了。 顾翼展露刺青的那一刻房东太太惨无人色,好像那些具象的花纹倏忽活过来,张牙舞爪扑向她,把她的安全感撕得粉碎。她颤巍巍起身,咚咚咚跑向里间,又咚咚咚跑回来,将一只信封放到孟想面前。 “这是你以前交付的押金,总共七万円,拜托赶紧走吧。” 看她脸青唇白鞠躬求饶,孟想有些局促,反射性还了一礼,拿起信封,不知所措地望着顾翼。顾翼的笑容就像一个中气十足的戏曲家唱出的长调,直到此刻仍饱满充盈,缓缓理好衣衫,优雅地一鞠躬:“谢谢,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末点跟不上收藏,希望觉得文文还不错的小天使们帮忙收藏一下,比心~ 第15章 打击 轻松拿到押金,孟想喜盈眉宇,他为人单纯,习惯就事论事,此番顾翼帮了大忙,他自然心怀谢意,走出房东家便问那纹身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贴纸,他笑乐夸赞:“你行啊,居然真把那大婶唬住了,我怎么就想不出这种办法?” 顾翼的微笑也起了变化,生动鲜丽起来,说:“这都是生活经验啊,对付日本人就得朝他们的根性下手,他们对着外国人还能装腔作势,对内就不行啦,这就是《后汉书》上说的‘以夷制夷’。” 关东云梦谭_23 孟想更乐:“你还知道《后汉书》?我都没看过呢。” 顾翼谐谑:“多看点历史书有好处,老祖宗不是常说以史明智嘛,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应该多重视重视我们国家文化财产啊。” “哈哈哈,是是,我以后一点多读点这方面书。” 这番对话十分可爱,让孟想在同仇敌忾以后又对他多了几分同胞的亲切感,愿意放下芥蒂,缔结一个临时的亲善协议。 “刚才说好的,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向来待人慷慨,今天侥幸拿回押金,感觉收获一笔意外之财,压根不打算把这七万円揣热乎,哪怕顾翼要去六本木吃高级日料他也乐意请客。但顾翼并不恃功邀赏,说自己想吃拉面,把他带到觉愿寺后面一家名叫“小町”的拉面馆,这里离多摩美大不远,孟想观察周边街道上的景物,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来过,可那记忆已是沉在水底的石头,被水草泥沙遮蔽得若隐若现,要打捞是不可能了。 “小翼,好久不见,近来还好吗?” 点餐后,送面条的大婶堆喜地向顾翼打招呼,和他亲热地寒暄两句,调头奔赴岗位。孟想随口问顾翼:“你是这里的常客?” 顾翼摇头:“以前在这里打过工。” “是吗?” 孟想有所怀疑,这家店小而简陋,放在国内只算个苍蝇馆子,而顾翼自带张扬华丽的气场,仿佛一个行走的奢侈品,把他和小工、拉面馆这三个词摆一起,就像把范冰冰、叶良辰、东北二人转这三个词放一起一样具有超现实主义的魔幻色彩。 顾翼察觉到他的疑思,解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啊,可惜没你能吃苦,否则也去筑地市场当搬运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筑地上班?” “这个嘛……嘿嘿,吃面吃面~” 见他闪烁其词,孟想松动的戒心又装上两枚支架,推测这小子对他的跟踪由来已久,八成早将他的日常活动轨迹摸了个遍,这种狂热的劲头带有浓烈的肉食动物气息,很容易让被追求者产生肉包子遇到狗的自危感,何况还是同性。孟想不知该以该哪种表情应付他,只得一个猛子扎向面碗,稀里呼噜乱吸,一口气干掉半碗面,味蕾却一直玩忽职守,听到顾翼询问:“好吃吗?”,才匆忙品了品味儿。 “一般,我知道几家店味道比这儿强得多。” 他不会以白诋青那一套,评价事物客观诚恳,顾翼鬼马一笑:“我也觉得这家的面超难吃,辞职后再没来吃过。” 孟想奇怪:“那你还大老远带我来,难道……田田喜欢吃这家店?” 奇思异想还真算有的放矢,顾翼脑袋轻快晃动:“正好相反,她最讨厌这家店了。” “靠,那你就不该带我来啊!” “我是想给你提个醒嘛,让你记住,以后都不带她来。” 顾翼眼眸透亮,神气少有的真诚,真诚得让孟想犯嘀咕。现在他脑子里有一个箭头组成的三角形:他对田田单箭头,顾翼对他单箭头,田田那边情况不明朗,若以友情论,姑且算他俩势均力敌。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男人会帮着自己热烈追求的目标去追求他的目标,甘愿成全对方的潇洒与冒险,成全自己的碧海蓝天?倘若真有其人,那这个人该多么高尚啊,必然是一位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益于人民的人。顾翼这个深受资本主义思想毒害的腐化分子哪来这样伟大的共产主义国际情操? 但他确实提醒了孟想,让他意识到对方是身边唯一和田田有直接联系的人,且不论他领自己到这里来的动机为何,趁机向他打听一下田田的情报还是很可行的。 于是他动用自己那点蹩脚的聊天技巧套话,先问顾翼老家在哪儿。 “杭州。” “杭州?那跟田田是老乡啊。” 孟想觉得自己大概GET到田田为什么会对顾翼另眼相看了,他乡遇故知,没错,一定是这样! 顾翼像是有意挑逗他的嫉妒心,洋洋自得道:“我们以前在杭州住得还挺近,差不多在同一条街上。” “是不是啊?” 孟想狠狠咬一口叉烧,想象这一口咬在顾翼身上。不过等吃完这片叉烧,气好像也消了,又心生一计:“那你一定会说杭州话了,快说一句来听听。” 顾翼俨然一位高明的账房先生,眼观耳听就能摸清他打得是什么算盘,笑道:“你想借着我说话来想象田田的口音?算了吧,她的声音可没我好听。” “切,自恋。” “我说真的,她不仅声音难听,模样也不好看,梯形脸,眯缝眼,朝天鼻,招风耳,两片嘴比你们成都的回锅肉还肥,身材也是标准的土肥圆,周围人都说她嫁不出去呢。” 每个热恋中的男人都是雅典娜的圣斗士,绝不允许旁人诋毁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孟想和善的神气突然凝聚成一把刀,刀锋只指顾翼,想先剁碎他咀嚼恶言的嘴。 “你真卑鄙,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朋友!” 碍于旁人,他不便高声,刻意压低的嗓音弥漫硝酸甘油的味道,晃一晃都会爆炸。 顾翼谈笑自若:“我又没撒谎,她本生长成那样的啊,以后你亲眼鉴定一下就知道了。” “呸!人家长什么样干你屁事!田田把你当好朋友,你却背地里贬低她,我最讨厌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男版碧池!” 矛盾突如一波海潮,将他们建立在沙滩上的和睦城堡了无痕迹地拍毁了,孟想的愤忾像烧饼卷着几绺失望,他真不愿面对这样的顾翼,一个外表如此美好的人内心不该这么龌蹉。 他的态度是忽明忽灭的蜡烛,顾翼的则是亮度恒定的灯盏,再多变化都不能烧坏那根强韧的灯芯,似乎对孟想的一切反应了然于胸。 “你这么讨厌我说田田坏话啊,看来真的很喜欢她。” “废话!我对田田的爱经得起任何考验,她就算长得不美我也绝不变心!” “呵呵呵~” 顾翼的笑完全不像情场败将,宛如捏着克敌制胜的法宝,令孟想暗暗心惊,这点心惊在听了他下面的言论后迅速演变成惊涛骇浪。 “可惜你再怎么用心田田也不会喜欢你,因为她爱的人是我。” 孟想的脑子瞬间空了,犹如一株在隆冬季节光秃的树,无论怎么摇撼也落不下一片叶子,他听到风在耳边嘶鸣,空气发出裂帛之音,整个世界收缩到顾翼脸上,凝结成一个得意的冷笑,又向远处飘然而去。 当他费力地将自己从酷似洪荒时代的蒙昧中打捞出来时,左近只剩他一个人。 潜在的竞争者突然身价倍增晋升情敌,孟想喉咙里像卡进一根鲸鱼刺,呼吸困难,汲汲皇皇赶回家给田田发邮件,想把这根刺起出来。 “田田,我今天遇到顾翼了。” 兵已在颈,余事皆属旁枝末节,他不再回避掩饰,甚至连绕圈子的耐心都没有,莽莽广广写道:“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胡说八道,想跟你求证一下。” 田田信回得及时:“你们见面啦,怎么会聊到我?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孟想鼓起壮士断腕的勇气直言:“他说你喜欢他。” 关东云梦谭_24 其后的时间仿佛被用力拉伸的麦芽糖,变长同时也变细,细到如牛毛如蛛丝,很像他绷紧的神经,断在一声邮件提示音中。 他覆在接收键上的手指不住哆嗦,已大致预感到事态走向,而侥幸这次也无情缺席,把真相这根上吊绳**裸地丢到他面前。 “是的,我喜欢他很久了。” 田田坦率到残忍的程度,可这怎么能怪她?人家根本不知道孟想的心思,好比昂首阔步走在路上,谁会留意到脚底是不是刚刚结果了一只蚂蚁的性命?然而孟想的心像蚂蚁一样被她无意间踩扁,霎时间,连灯光也无法制服的黑暗向他涌来,灭顶的滋味竟如此清晰,清晰到不堪忍受。 出于挣扎,他做出有违习性的举动。 “田田,你不能喜欢那小子,他是个同性恋,只对男人感兴趣。” 田田来信质询:“你怎么知道?” 孟想一把将脸抹下来揣进裤兜,一门心思打败情敌夺回爱情,不顾羞地坦白:“他骚扰过我啊,这人不仅是GAY,还当过牛郎,跟女人乱搞,没节操没品行,根本配不上你。” 他已不管不顾,田田的反应却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不仅不对顾翼见责,还反过来语重心长劝导他:“孟想,看得出你很讨厌顾翼,但我保证这其中一定存在误会。顾翼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是个双性恋,在牛郎店上班,这些事我早知道,但并不妨碍我喜欢他。” 孟想碾压过的心再受车裂酷刑,悲愤暴躁地抛出最后一张底牌。 “你别把他想太好!他还当着我的面说你坏话!” 这行为实在愚蠢,如今他和顾翼在田田心目中的地势高低已然明了,凭空告状正犯了疏不间亲的大忌,极有可能徒增反感。以田田的个性还不至于直接批评他,她采取了闭明塞聪政策,一口封锁孟想的进言渠道:“孟想,我相信顾翼不会这样对我,都是误会吧。我去写论文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孟想看完邮件,随手扔掉手机,塌方似的倒向榻榻米。情绪乱成一洼沼泽,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他寸步难行地困陷其中,一张嘴就大口大口呛进悔恨的臭水。 为什么不早点向田田表白呢?他明明有三年尝试的机会,却一直裹足不前,自作聪明地施行“广积粮深挖洞缓称王”的傻逼计划,殊不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计划再长远周全也敌不过人家近水楼台。现在的结果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连个参政议政的资格都捞不到了。 好气,好难过啊,如同受了大委屈的小孩子,觉得全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凄苦憋闷到顶点,就想找个地方树洞,熊胖是替他接收保管秘密的不二人选。 今天熊胖隔了很久才接电话,声气又急促又可疑。 “孟瓜娃子,你要咋子嘛,老子现在没得空招呼你,个人先去一边耍到哈。” 放平日孟想早猜到他在和徐灿过性生活,但这时他主管逻辑思维的左脑负伤瘫痪,只看得到自己活灵活现的苦楚,怔忡地说:“熊胖,我遭了……” “你又遭啥子了嘛,哎呀,只要不是马上死人的事都等老子跑完这100米冲刺再说!” 随着一阵刺耳的杂音,孟想的手机客串起收音机,现场转播真人基威秀。只听那边床摇吱吱,肉体拍啪,互为伴奏,而熊胖低沉的喘息和徐灿高亢的呻、吟融合成一支高低音合唱,演绎着生命之大和谐。按孟想以往的反应早捂耳关机了,这时却由于这二人的鱼水欢爱衬托出自身的形孤影寡,恰如一个在冰天雪地里流浪的孤儿站在别家的窗前偷看里面的温馨幸福,那恓恓惶惶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人家两个基佬都过得恩恩爱爱你侬我侬,我晃到这么大,连个朋友都没耍过,暗恋两年多的女生又被牛郎撬起走了,我咋就那么失败呢?劳细苦形备战两年,一颗子弹都没打出去就全军覆没,说出去都要笑死一堆人…… 他神情专注地进行着苦逼的内心独白,像一个拿错台本的解说员在为手机里的激情实况做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播报,这无厘头的状况持续十几分钟,熊胖的百米冲刺已升级成高规格的马拉松长跑,直到他的拉拉队队长徐灿叫哑了嗓子,他才一鼓作气冲向终点,而孟想仍在重复祥林嫂式的旁白:我咋就那么失败呢? 赛事的精彩与荒唐的解说相抵消,因而没有掌声和鲜花,运动员们正相互慰问,主持人在失神放空,孟想听到熊胖嘴对嘴喂徐灿喝了些水,又听徐灿娇弱催促:“你快给孟想回电话,人家兴许真有急事呢。” 手机里又一阵刺里哗啦,熊胖惊道:“糟糕,我忘记挂线了。” 徐灿嗔怪:“怎么这么粗心!孟想肯定全听到了,丢死人了!” 熊胖低哄:“不会,这小子听不惯这个,肯定早躲一边去了。” 他柔情蜜意完,切换成成都口音,冲着孟想这头嚷:“喂,孟瓜娃子,你还在不在?喂!” 孟想有气没力地回道:“在~” “我日,你不会真的一直尖起耳朵在听嘛!?” “……熊胖,我遭了~” 积聚已久的悲酸腐蚀了孟想的眼球,热辣辣的泪水倒灌进鼻腔,他颤抖着抽泣起来,熊胖大惊:“喂喂,你咋子了,有话快点说,哭啥子嘛。” “我、我这盘遭惨了~” “咋个惨嘛?未必你遭学校开除了唆?” “不是。” “那是不是你妈老汉出事了?” “也不是。” “锤子哦!又不是搞有奖竞猜,到底咋回事你直接说撒!” “……我刚刚跟田田通信,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熊胖怨他小题大做,低吼一声:“我日死你先人板板。”,大骂:“你龟儿母眉母眼,这点事也值得哭唆!她就是卖给别个了,你也可以挣钱赎回来撒,怕个球啊!个人攒把劲,把那个情敌PK了,搞不定来问我!” 孟想擤着鼻涕诉苦:“你晓得那个情敌是哪个不?” “哪个嘛?未必是个有钱的小日本唆?那更要给她刴脱撒,捍卫主权,扬我国威!” “不是的……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我也不晓得我咋个会遇到这种事,简直背时到家了。” 孟想愁眉泪眼地用倒叙手法交代了他和顾翼的恩怨纠葛,牵三连四的人物关系,匪夷所思的离奇遇合犹如一部噱头满满的小成本狗血悬疑片,成功打动了熊胖这个审美低俗的观众,使其为悲情男主扼腕叹息。 “哎呀,孟瓜娃子,你遇到的这些事咋个比人家讲的评书还玄哦,我看《新华词典》以后要解释‘倒霉’这个词,只要把你娃娃的照片安上去就够了。唉~既然田田妹儿立志当同妻,你也不要再有多余想法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更何况还不晓得那到底是朵牡丹花还是朵红苕花,你就当没这场事,个人想开点哈。” 孟想凄苦流涕:“我都暗恋她两年了,咋个能一下子想开嘛,熊胖,你说我咋个这么惨呢,别个像我这么大,娃儿都有了,只有我瓜兮兮地把自己混成了剩男,太他妈的挫了~” 他想不通的关节点就在于此,那么多比他丑比他矮比他蠢比他坏的男人都能找到喜欢的女朋友,没有依人小鸟,总还有展翅大鹏。而他的天空空空荡荡,雁过无痕鸦雀无声,连一根羽毛都没见到过便蹉跎掉了宝贵的青春年华。若是囤积居奇也还罢,可他这分明是现当当的库存积压!一寸光阴一寸金,他败掉了多少金山银山那,如何能不抚膺顿足?如何能不痛悔莫及。 一个人犯了失心疯,最好学范进的岳父胡屠夫狠狠扇他几巴掌,熊胖手没那么长,用唾骂替补。 “我说你龟儿胎神!人家都晓得男人三十岁才刚刚成熟,你这儿都还没满二十六岁的嘛!只听说过有25岁的剩女,好久有过25岁的剩男?孟瓜娃子,你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性转版的封建裹脚布给自己笼起哦?这辈子硬是是小脚媳妇转劫唆,老子好想吐你娃娃两啪口水!” 徐灿在一旁听不下去,小声规劝:“你好好说话,别骂人。” 熊胖对情人千依百顺,这回却不听从,越骂越带劲,这是良医对症治病,巧用虎狼药攻病人的顽疾,一盆狗血淋下去,真把孟想心里的邪祟冲跑一半,骂到他大彻大悟心悦诚服,把杂七杂八的念头来了个大扫除,决定知耻后勇,对将来事从长计议,于是这个心绪烦杂的夜晚总算顺利闭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末,更一章~ 话说涨收慢,还无故掉评,我也是醉了~ 关东云梦谭_25 第16章 聚会 本周末,《菊之乱》剧组举办同事聚会,孟想因奥斯卡郑重邀请,特意找朋友借了身西装,捯饬得整整齐齐,去到聚会地点才发现他是当日唯一一个正装出席的人,坐在人群中窘得像跑错片场的临时演员。 今日会晤的十几名成员几乎都是初相识,但饰演主役攻的男演员中岛宽却是孟想的“熟人”,曾几何时,他通过D盘、E盘、F盘频繁观摩这位仁兄与各路艾薇女、优激烈鏖战,对方挥汗如雨的耕耘为他插上想象的翅膀,穿梭在那些波澜壮阔,高、潮迭起的官能幻境,足不出户便览尽天下床笫之事,经验为零却习得千姿百态的嬲戏,大大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身心都获得极大满足。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做为知恩图报的好青年,孟想深深感谢这位殚精竭虑为广大宅男谋福利的艾薇男优,单方面与之建立起深厚友情,时常在修习完“左右互搏”术后对其奋不顾身的敬业精神表示出崇高敬意。现在意外得到团结合作的机会,见到他好似老友重逢,倍感亲切。 中岛宽下海早,闯荡业界七八载,如今也不过三十岁,真人相貌堂堂,身形与孟想相仿,态度十分谦和,与普通人无异。这也是日本艾薇界的大势所趋,女、优们百花齐放斗艳争辉,男优们都是甘为孺子牛的绿叶,挤出的是奶,吃得却是草,每拍一部剧收入最多十万円,还要服从调配,在坚持不懈、一泻千里、再接再厉、金枪不倒间运作自如,当真是拿命换钱。于是乎这些当惯了无名英雄的艾薇男优们都渐渐养成勤谨恭肃的低调作风,十之八、九能做到德艺双馨。 一个艾薇界的当红男优跨界到基威这边赚外快,无疑是给这个薄弱的演员班底打了一支强心针,有效壮大了参与者们的信心。 聚会第一项是在港区芝大门一家日式烤肉店吃饭,地方是奥斯卡选的,店面开敞物美价廉,日本人平时说话像蚊子哼哼,到了烤肉店却是热血沸腾,周围人声哄哄肉香旋绕,气氛非常热烈,可惜剧组同仁们都还不太熟,开饭时尚显拘谨。 中国人喜欢在酒桌上搞业务,一顿饭吃完工作也谈妥了,日本人不,工作上的事必须专门开会讨论,吃饭时只能闲聊。一堆陌生人初次见面无话可说,加上顾翼和水木茂因故迟到,大家都吃得斯文节制,各自存着分量不一的拘谨,只有金山秋例外。这酷爱运动服的男人婆跟上次一样,二话不说埋头猛吃,仿如一个以消灭食物为使命的清道夫,嘴巴一刻不得闲。 孟想和邻座的助理摄影师是校友,勉强找到一点共同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瞎聊着。过了二十多分钟,奥斯卡接到电话,说是水木茂已来到附近,向他打听餐馆的具体方位。奥斯卡热心地亲自前去迎接,不久后和一位高个子的长发女郎并肩返回。那女郎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高180以上,一头绸缎般的黑长直,穿着高雅的白色连衣裙,水墨蓝针织开衫,妆容无暇身段窈窕,端的是月貌花容娉婷可人。 孟想正纳闷这姑娘为何瞧着怪眼熟的,就听她甜笑着向众人打招呼:“对不起,我迟到了,初次见面,鄙姓水木,大家可以叫我小茂。”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美女,讲话竟是捏起嗓子的公鸭,不过这还不是重点,令孟想石裂的是,女郎非女,是剧组的化妆兼道具师水木茂伪装成的仿冒品。 我日,这个人咋打扮成这样子了,是不是有异装癖哦? 在座掉下巴的不止他一个,此前见过水木的几位同事也舌桥不下,惊道:“这是水木桑?怎么突然变样了?” 奥斯卡心有余悸地笑:“我刚才也吓了一跳呢,以为水木桑脱不开身,请女朋友替他赴约,具体原因请他自己来说明吧。” 水木掩口娇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爱好,希望诸位多多包涵。”说着又向孟想挥手致意,“孟桑,我昨天路过你们学校,刚好看见你从校门口出来,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打招呼,真对不起~” 他笑得媚态横生活泼热情,一举一动完全符合樱花妹的标准规范,不但颠覆形容,也与前番会面时那种敦默寡言的公子气度判若两人,孟想咧嘴僵笑,进一步怀疑此人患有人格分裂症。 一般来说,日本人聚会,有年轻女性在场气氛就会比较活跃,日本妹子们自幼接受男尊女卑教育,会自发自愿地伺候男人,到了饭局就是义务服务员,负责掺茶倒水传菜递纸。今天这一桌人只有金山秋是女人,但她毫无女性自觉,一群谨小慎微的日本爷们儿便不约而同装深沉,等水木茂入座,情况立刻改善。 “中岛先生您尝点牛舌吧,富生先生您要来杯乌龙茶吗?孟桑,再给您来盘凉拌小章鱼怎么样,顺便尝尝这个烤里脊~” 他好像女招待附体,在席间忙上忙下张罗侍奉,若非声音破绽太大,谁都看不出这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妖。日本人在这方面接受度广,同事们很快度过适应期,安之若素地将其当成女人看待,他既卖俏,别人也配合调笑,氛围渐趋活跃,等顾翼到场时已是其乐融融的欢腾景象。 孟想心里还在嫉恨情敌,不想搭理他,但成年人必须公私分明,他不好在同事面前摆脸色,顾翼主动打招呼,他也假笑还礼,借身边人打掩护,拒不与其交流。可是那小子存在感太强,口齿伶俐妙语连珠,比起水木茂的矫揉造作来,更像八面来光的交际花,轻而易举地把所有人变成移动布景。 这种众所瞩目的情况下孟想再冷眼无视就会和余人反差明显,不得不装模作样捧他的场。每当他被动地朝顾翼行注目礼,这狐狸精便趁机秋波频送,一双勾魂眼不加掩饰地在他脸上梭巡,一颦一笑意味深长,活脱脱一个男版的苏妲己。孟想筛子做锅盖,气不打一处来,不禁自我代入伯邑考,几度想要拍案而起怒斥这恬不知羞的妖物。 酒足饭饱,奥斯卡组织众人进行第二项活动——去KTV唱歌。 这是日本的全民娱乐,小鬼子们乐此不疲,进到包厢对着点歌台一通乱点,各自施展歌喉,悦耳动听的不多,鬼哭狼嚎的也少,多数五音平平,使人昏昏欲睡。奥斯卡觉得氛围不够,拍拍掌说:“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胃都撑大了,大家一起来跳舞吧。” 有人说:“场地就这么点大,十几号人怎么跳?我看还是请一个会跳舞的表演,我们负责给他鼓掌喝彩。” 因金山秋是唯一女性,便请她上场,金山秋嚼着鱿鱼丝笑:“我只会打拳劈砖,不会跳舞。” 顾翼爽快自荐:“我会,选支劲爆点的曲子,我来吧。” 奥斯卡大喜:“小翼会跳舞?Itwonderful!我们这个剧里就有舞蹈桥段啊,我还想着请个舞蹈老师来教你基本动作,这下看来可以省掉这笔开支了。” 顾翼说:“我可不会古典舞,脱衣舞倒是能跳一跳。” “又被你说中了,我们追求的就是voluptuous dances效果啊,来来来,先给我们演示一下,Attention please, everybody.寻找灵感的时刻到了!” 奥斯卡屁颠颠选了首风情万种的迷幻舞曲,叫人们把长桌上的饮料零食全收到一边,为舞者清理出一个临时舞台。顾翼半点不怯场,脱了鞋,赤足踩上去,前奏一响,他已进入情绪,很快取代灯光主宰人们的视力。 孟想早猜到他会跳舞,但没想到他舞技这么棒,本来他那颀长完美线条流畅的身段已占足了便宜,关节也灵活得像注满润滑剂,最大限度优化了肢体协调,柔韧如柳,强劲如鞭,让随心所欲的扭摆显得赏心悦目。音乐节奏激荡多变,他的舞姿也行云流水热辣奔放,在旋转中撩衫解扣,向观众炫耀美妙的身体,仿佛一尊古代图腾,散发着具象的原始的性感气息。射灯将他的影子洒向四面八方,人们眼花缭乱却又目不转睛,片刻后都中蛊似的纵声嚎叫,跟着他舞动的节拍摇头晃脑,恍如一群朝拜教主的邪教徒。 孟想不是没看过脱衣舞,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资本主义的文化毒瘤早已在神州大地泛滥,像他这个年纪的都市青年基本都能做到见惯不惊。然而此刻四周妖气弥漫,群魔乱舞,那放荡艳魅的妖王正大肆做法挑战他的定力,他的视野狭窄了,塞满他的腰他的腿他圆润的屁股撩人的姿势,他狐媚的眼神在他身上画符,用淫丽的表情向他下咒,道德的试金石横在跟前,他该何去何从? 我日哦,这个人太不要脸了,屁股扭得像发动机一样,女的都没得这么骚,好想上去扯起甩他龟儿几坨子(拳头)! 他对顾翼伤风败俗的行为义愤填膺,可联想只进行到“甩他几坨子”这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成了未知数,并且不敢深究,否则也会斯文扫地,沦落到道德败坏的行伍中去。 配乐进行到高、潮,顾翼已、**上身,薄汗令他光滑的肌肤反射出微微荧光,犹如开始融化的糖果,让人迫不及待想要含入口中。观众的疯吼也达到最高音阶,声嘶力竭醉生梦死,孟想被吵得晕头转向,忽然发现顾翼面向自己停顿,双目幽光闪烁,神似狩猎中的狼。 他的心脏挨了一鞭子,猛的狂跳一下,不觉朝沙发后退缩,终究迟了,顾翼凭借有利地势捷足先登,一步跨上沙发,明火执仗地面对面跨坐到他双腿上,那蔷薇类的体香暖雾般捆绑他的四肢,也唤醒了他裤裆里的小鸟。 妈卖批! 他下意识抓住顾翼的胳膊,动武的念头却淹没在暴风雨似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这帮没节操的鬼子全是睁眼瞎,谁都看不出顾翼在勾引他,还把这近身撩逗的收尾当做画龙点睛的即兴发挥,围住他们喊“安可”。 顾翼目无旁人,集中火力朝孟想发功,露骨的春意从眼里源源不绝流淌到他身上,分不清是**还是食欲。孟想满心惶恐,老二发胀,身体以腰部化界上下断裂,一半浇水一半放火,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我、我去趟洗手间。” 终于意识到不能与狐妖短兵相接,他用撒谎换来金蝉脱壳,狼狈地跑进卫生间,站在小便器前,忙不迭解开皮带拉链,希望乱入的荷尔蒙能随着一泡尿滚出他的身体。 无辜的老二已肿得发紫,形象地为“锤子”这一四川特色名词做注解,孟想又羞又恼,急着开闸放水,却一时间找不到感觉。说时迟那时快,卫生间的门开了,水木茂劈头而入,正好跟他打个照面。孟想来不及把老二塞回裤裆,慌乱间以双手为掩体握住,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就是在招人吐槽,二人面面相觑几秒钟,水木茂捂嘴巧笑。 “孟桑,您太夸张了吧,嘻嘻,也难怪,新田桑刚才的表演太到位,不止您,我看其他人也很有感觉呢。” “我、我不是……我是说、我只是来撒尿的……” “呵呵呵,放心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水木猫步走到孟想旁边的小便器前站定,撩起裙子拉下内裤,掏出证明他男性身份的玩意儿瞄准放水。和一个披着美女画皮的男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撒尿,这情景就像一出后现代主义的喜剧片,孟想浑浑噩噩,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水木方便完,熟练地抖了抖腿,整理好衣装,转身去洗手槽洗手,然后掏出挎包里的化妆袋,对镜补妆,顺便以镜子为媒介和孟桑聊天。 “我真是烦死监制了,今天不停跟我聊同性恋话题,真想找根针把他的嘴缝起来。” 背是面非也是日本人的惯有毛病,这极不符合中国光明磊落的传统道德,孟想像往常那样赔笑敷衍:“可能他以为那是你们的共同话题吧。” 水木当即嗔斥:“什么共同话题啊,我看起来像同性恋吗?” 关东云梦谭_26 他说着否定句式,娇柔的身姿却在做相反诠释,谁又能相信他是直男? 为了论证自己的性取向,水木苦闷解释道:“您别看我打扮成这样就以为我性取向不正常,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女人,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我只中意那种端庄文雅的大和抚子,很讨厌粗俗无礼的太妹,现在日本风气滑坡,我喜欢的女人越来越少,反感的女人倒随处可见,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自己打扮成我所向往的那种女性,从中寻求一点安慰。” 孟想知道日本国内有一群宇直糙汉酷爱扮女装,在车站和大街上身着水手服、女仆装招摇过市的胡子大叔和白发老头屡见不鲜,水木显然是他们的同好,只因长相细腻美观,容易惹上同志嫌疑,平日里只怕没少误导基佬。 又听他问:“您觉得金山桑怎么样?” 孟想仍旧打太极:“哦,我没怎么注意,她好像挺能吃的。” 水木做了个捂心的动作,脸上嫌厌欲滴:“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女人,看她吃饭就像在参观养猪场,一个女人吃相怎么能难看到那种地步~天哪,还有她平时的举动也让人受不了,要真是个男人就算了,可她毕竟是女人啊,女人怎么可以那样,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心情,真替她的父母感到悲伤~” 他说完拿起鲜艳的口红细细涂抹嘴唇,似乎是为了方便吐出更锋利的词句,孟想一惊一诧,连累老二变成堵塞的水管,一泡尿撒得时断时续,完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如何发落。这时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开门进来,被水木的背影吓愣,水木以佛祖拈花的手势举着粉扑,向着镜子冲那人嫣然而笑,娇滴滴说:“对不起,失礼了,我马上就好。” 第17章 拍片 10月25号这天剧组迎来开机日,前期都是外景拍摄,主拍岚空从战乱中出逃被武士朝仓追杀的戏份,顾翼貌美,水木手巧,主角扮相相当出彩,奥斯卡让摄影师拍了几百张定妆照,说等剧火了以后当成周边贩售。 第一次以导演的身份站在片场,孟想异常兴奋,怀着初出茅庐的不安,喊“a” 时声音都有点发抖。好在之前功课做得足,分镜头的草稿写满一个笔记本,又专门腾出三天打工时间和监制摄影彻夜商讨拍摄思路,开局还蛮顺利。顾翼第一次当演员也很放得开,而且他的戏份主要负责美美美,前两场的亮点都集中在金山秋扮演的弥兵卫身上。 这吃货妹子果非酒囊饭袋,一上镜就像变了个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反串得栩栩如生,够得上专业水准。武戏也干净利落,能独立完成一些高难度动作,省钱又省力,所以还得夸奥斯卡慧眼识人,用白菜价组建了一个性价比超高的班底,不愧是美国电影学院毕业的能人。 第一天外景拍摄任务完成,次日转入内景拍摄,都内拍时代剧的摄影棚租金太贵,剧组找了东京近郊一座传统旅社代替,租金20万一天。水木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古香古色的家具陈设,似模似样搭好布景,经过镜头处理,还挺精致古雅。开拍前金山秋取出一只梅花图案的漂亮圆陶盘,说这是她家祖传的古董,可以做为布景的点缀。 大家围住观看,见这陶器做工出奇精致,外行人也能看出是个有年代的物件,比现场的假货气派多了,又听金山秋说这盘子估价大约2000万,个个叹为观止,都赞成给几个特写镜头充门面。 只有水木茂站出来反对:“这是九谷烧,公元17世纪才出现,咱们这个剧的背景在平安时代,中间隔了几百年呢。” 金山秋不以为然:“一件装饰器皿而已,摆出来只是为了给布景增色,也没几个观众会研究器物的年代吧。” 水木斜眼冷笑,绰约地撩了撩海藻状的假发,讥讽:“金山桑,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拍的是时代剧,营造出贴切的年代感是拍戏的基本要求,平安时代的场景怎么可能出现江户时代的陶器?这不是时空错乱吗?而且你也别太小看观众,很多观众的文化素养很高,不像有的人读了博士后还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一无所知。” 金山秋一早发现这人妖对自己有敌意,被当面挑衅便不客气地回敬:“你是讽刺我没文化?有句话叫术有专攻,我又不是学历史的,没必要懂这么多。” “所以不懂就别多事啊,人家安排得好好的,你添的是哪门子乱?” “我是想帮监制的忙,这古董是我家的传家宝,我求了爸爸好多天他才同意借用的。” “呵~你一定没跟令尊说明情况,要是他知道你这样糟蹋贵府的传家宝,肯定会为这个无知的女儿心痛。” “一口一个无知挂嘴边,总指责别人无知的人才是真正的无知,而且是双倍的无知!” ………………………… 就这样伪娘和女汉子爆发了针尖对麦芒的争吵,奥斯卡急忙调停,其余人避之不及。孟想去庭院里透气,听到顾翼招呼他,回头见他坐在廊下,和服下摆撩到膝上,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悬空轻晃,如沐春风的娇俏感与剧里凛若霜雪的冷艳全然相反。 “孟桑,过来指导一下我的演技呗~” 他拍拍身边的地板发出邀请,假公济私的目的昭然若揭。周围还有别的同事在场,孟想若置之不理,恐怕惹上傲慢冷漠不敬业的嫌疑,再说有人旁观,量那妖孽玩不出什么鬼花样,便镇定地走过去坐下。 顾翼笑嘻嘻问:“孟桑,我到目前为止表现还过得去吧,有没有给剧组拖后腿呀?” 他的桃花眼稍微眯起来就电力十足,孟想力求当个绝缘体,麻木不仁地说:“你还傻乐呵呢,看没看剧本啊?下一场戏你就该倒霉了。” “剧本我看了啊,下一场是S、M嘛,会被攻用木棍捅菊花。” “知道你还笑得出来,有没有点羞耻心啊!?” “怕什么,监制说了拍摄时会借位啊,难道还真捅?” 孟想看他神色天真,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前些天跟奥斯卡讨论时,对方明确表示如果演员坚持的话,床戏可以借位,但道具调、教部分要拍特写镜头,必须真刀真枪干,还恳求孟想帮忙说服顾翼。孟想和顾翼关系微妙,不肯主动联系,把这事告诉熊胖后,熊胖建议他借机整治情敌,好好给他一个下马威。 “等到拍那些黄暴戏份的时候你就莽起试喊NG,等他娃娃多遭两盘,反正他那么淫、荡,就把菊花给他弄痛弄肿,看他还敢不敢惹你。” 孟想初听也觉这办法解气,但到底过不去良心这道坎,加害者是当不成的,最多能做到袖手旁观。 “一会儿奥斯卡会过来跟你说戏,你自己问他吧。” 顾翼是个急性子,立马跑去找奥斯卡,奥斯卡一个人唱戏没把握,非要拉孟想搭班,三人来到旅社旁的竹林里开小会。 “小翼啊,我们的题材是色、情片,观众都希望能看到punchy的真实镜头,我们不会强迫你和中岛先生做\爱,但道具部分真的只能拜托你亲自出镜。” 顾翼处变不惊,毫无一点良家少男的羞怯恐慌,就事论事地说:“你们的规矩我大概了解,不过,用木棍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剧组会为我买医疗保险吗?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孟想一股高气压冲到头顶又生生憋回去,觉得他的气概太牛逼,承受力这么强,真可谓“蹈白刃而不还踵”。 奥斯卡一听有门儿,合掌欢笑:“这点请你放一万个心,我们的道具都是特质的,木棍其实是Silica gel做成的,柔软有弹性,触感和真人皮肤一模一样,还经过医用酒精严格消毒,我亲测安全,Absolutelyproblem.” 听到“亲测安全”这句话,孟想再次与脑溢血擦肩而过。日本人的敬业精神惊天地泣鬼神,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某某情趣用品开发公司设计师为研发新产品,每天和妻子在家做实验,某某清洁工为检测工作质量,每次清洁完马桶都要亲自喝一杯从中舀出来的水…… 百闻不如一见,亲身接触过他们为求成果不择手段的意念就能理解为什么很多外国人会用变态形容他们了。 他囧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奥斯卡还时刻不忘拉他站台,朝他摊出手掌做个介绍式:“具体情况孟桑也清楚,他也认为应该以影片的效果为重,希望你能体谅配合。” “是吗?孟桑也希望我接受这种尺度的演出啊。” 顾翼不动声色地望着孟想,眼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静漠,让人找不准方位,仿佛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孟想捧着奥斯卡硬塞过来的火炭,迷失在他那捉摸不定的眼神里,按说他那么讨厌顾翼,又跟他有夺爱之恨,保持中立已经够不错了,可现在奥斯卡把自己的立场强加到他头上,他只能在工作和仇人之间二选一。 “我、我尊重演员个人的意见。” 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替他做主,他冲口说出这句临阵倒戈的话,奥斯卡惊愕回瞪,唇枪舌剑蓄势待发,顾翼及时接话:“谢谢,孟桑真是个体贴的人,出于感动我也决定投桃报李,这场戏我可以出演,请你们放心准备吧。” 他的应允宛若一枚石子,打碎了奥斯卡的焦虑,击破了孟想的心湖,他趁奥斯卡急匆匆奔回片场,拦住顾翼质问:“你真的想好了?真要拍那种戏?” 顾翼无所谓地耸肩:“上个道具嘛,又不是被人艹,我偶尔一个人也会这么玩,今天就当多个助手。” 孟想额头发青:“知道这个片子将来有多少人会看到吗?到时估计世界各地的基佬腐女都会对着你的**数黑论白,你就不害怕?” 关东云梦谭_27 他明显高估了顾翼的节操,立刻再挨一记霹雳。 “这有什么可怕的,反正我又不认识那些人,他们说再多我也听不到啊。而且小时候在国内,去乡下玩都是上那种一排排坑的旱厕,蹲下去大家不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又不是女人,哪儿来那么多扭捏。” 孟想像爆炸的高压锅,能气上天去,指着他厉声大骂 “人活脸树活皮,像你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也是天下少有!我绝不会把田田交给你这个贱人,为了她的幸福,我一定要把她抢回来!不信走着瞧!” 顾翼哈哈大笑,媚声媚气说:“那就预祝孟导早日得偿所愿啦,待会儿开机记得对人家温柔一点哦。回见~” 下午拍了两幕过场戏,就到了本日的重磅演出——木棍调、教。 按剧本要求,顾翼要先被绳索捆绑后鞭打,拍色、情剧捆绑是门学问,奥斯卡事先教过孟想诀窍,这时请他从旁协助。孟想硬着头皮开工,先照他的吩咐将顾翼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刚出手顾翼便痛哼一声,扭头低笑:“孟桑,轻点啊~” 孟想下手不重,怀疑他故作姿态,脸颊应声而红,又听奥斯卡提醒:“孟桑你要温柔点啊,拍这种戏绝对不能弄疼演员,动作一定要轻。” 顾翼笑着恭维:“还是监制有经验。” 奥斯卡兰花指遮口娇笑:“Naturally,已经拍过几十部戏,没经验可不行。” “不知道孟桑以后会不会也像您这么能干。” “Of course,孟桑还年轻,还有很大发展空间,以后不知比我厉害多少倍呢。” “呵呵呵~” “呵呵呵~” 孟想眼睁睁瞅着两个基佬拿他开涮,跟个轮胎似的有气难舒,奥斯卡一边捆绳子一边用心教授方法,怎么捆成才既突出美感又不会疼,还有打结的方法也有好几种,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要多试几次,寻求最舒适最有观赏性的方式。 他叫来摄影师,大伙儿一块儿琢磨最佳方案,顾翼非常配合,应他们要求做挣扎状,他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白绸浴衣,胸口和双腿都裸、露在外,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当他露出迷离痛苦的表情扭来扭去,那种充满凌虐感的美真是销魂荡魄,难描难画,孟想嗓眼干涩,忍不住用力咽唾沫,职责在身又不能回避,额头上转眼爬满汗水,用袖子抹了又抹。 试演通过后,正式开拍时还得湿身演出,奥斯卡拿起矿泉水瓶准备往顾翼身上洒水,试了试水温,生气地批评剧务:“这水怎么是冰镇的,不是叫你买常温的吗?这么凉演员怎么受得了?” 剧务愧疚解释:“附近没有常温的矿泉水,不然就用自来水代替吧。” 顾翼大度地说:“没关系,现在天气还不冷,就用这个吧,效率为先嘛。” 奥斯卡感激不已,连声保证会尽快结束拍摄,但拍片的进度从来没个准,捆绑鞭打这几组镜头足足拍了一个多小时,东京的仲秋已显萧瑟,室内没开空调,顾翼穿着湿衣挣扎半晌,消耗了大量体力,渐渐不能抵御贴身的寒意,“OK”以后浑身哆嗦,一点紫色从唇彩下浸出来,汗湿的脸也有些苍白。 下面还要接着拍木棍调、教,布景师重新布景,灯光师也须另行调试设备,现场一片忙乱。奥斯卡很有职业道德,不能让演员遭太大罪,见周围只有孟想闲着,叫他拿毯子给顾翼裹一裹。孟想一早觉得顾翼处境可怜,得到监制指示就有了正直的理由提供援助,快步上前将毛毯披在顾翼肩上。虚弱发抖丝毫不妨碍顾翼嬉皮笑脸,眼对眼瞧着他问:“孟桑,刚刚那幕我演得好吗?” 孟想黑线:“我都不知道说你演得好是夸你还是损你,你也够拼的,第一次当演员能有这种表现也不容易。” 顾翼过滤掉他的嘲讽,趁势撒娇:“刚才那顿鞭子抽得我好疼啊,麻烦你帮我揉揉行吗?” 孟想瞥一瞥他小腿上用颜料画出来的鞭痕,眼珠子几乎朝上翻了180度。 “你少骗人,那鞭子是S\M戏的专用道具,抽着带感,其实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我昨天还在自己腿上使劲试了几下,根本没感觉。” 他以为能够见招拆招,殊不知中了连环计,顾翼颇有底气地调戏:“孟桑为什么要拿自己做实验?是怕鞭子不好使,会打疼我吗?” 孟想被踩了尾巴,竖眉瞪眼低骂:“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在尽一个导演的职责!” 表现义正言辞,脸上的红却多少露了怯,顾翼对此很满意,改用声东击西战略。 “孟桑这么有责任心,不像射手座啊。” 孟想惊怒:“你怎么知道我的星座?” “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啊,都说射手座的男人自由散漫缺乏恒心,怎么孟桑不一样呢?是其中的特例,还是弄错了自己的出生日期?” 孟想立马找话堵他:“你错了,我就是典型的射手座男人,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顾翼拿出独有的妖娆轻笑来行凶,稍稍伸长脖子,对他耳语:“那正好,我呀,最喜欢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了。” 他的气息好似一条电鳗滑过孟想脑侧,激起一个大大的寒颤,顺手揪住他挥拳欲打,手里的人忽然抽掉筋骨似的软绵绵倒地,清晰的扑通声惊动在场人等,一窝蜂跑来查看。 孟想以为顾翼又在装疯,蹲下才发现他面色惨淡呼吸微弱,当真失去知觉,也不禁慌了手脚。奥斯卡挤开人群,看着顾翼惊叫:“Oh,God!What's happening,小翼,你快醒醒啊!” 金山秋正在为顾翼解绳子,安慰众人说:“没事,他是双手反剪时间太长,血液流通不畅造成的缺氧,又一直穿着湿衣服,体温下降,暂时虚脱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她解完绳子还想脱掉顾翼身上的湿衣,水木茂登时尖叫:“慢着!你一个女人怎么能脱男人的衣服,害不害臊啊,快闪一边去,让我来!” 他自告奋勇扒掉顾翼的衣服,用毛毯裹好,对傻愣着的孟想说:“孟桑,现在麻烦您把新田桑抱到休息室去,给他喝些热水。” 奥斯卡连声附和:“对对,孟桑,小翼就暂时拜托您了,争取让他尽快恢复状态,可不要误了今天的进度啊。” 孟想行色仓皇:“为什么要让我照顾他?” 奥斯卡怨他不识趣,扭肩嗔责:“你力气大,抱他最轻松啊,再说我们这会儿都忙不过来,分不出精力干别的,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大伙儿?” 日本人最讲团队精神,谁要是避重就轻推卸责任,很可能被同事抱团孤立,孟想赶忙道歉,抱起顾翼走进休息室,再出去找旅社服务员要了杯热水,返回时顾翼已经醒了。 “孟桑……” 他依然很虚弱,恰似一朵折枝的花,虽未凋谢,清丽中却显出几分哀怜。孟想觉得他已自作自受,心便软了,过去揽住他的后脑勺,喂他喝水。 “谢谢。” 顾翼情状娇弱,右手却不老实的抓住孟想衣衫,顺势往他怀里滚。 “喂!” 孟想对他这份锲而不舍的无赖精神徒唤奈何,要推开,又听他娇声央求:“我好冷,拜托抱我一会儿,真的一会儿就好。” 此刻他四肢冰凉,光滑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些生理反应是装不来的。孟想再对他冷酷好像是在倚强凌弱,只好勉为其难妥协,允许他暂时在自己的怀抱中停靠。 知道他已默许,顾翼紧挨着他,借他的体温取暖,蜷缩着,仿佛一只温顺的猫。孟想头一次见他这么老实乖巧,那情状瞧着确实可怜可爱,想到不久后他还要被那些淫、秽戏码折磨,怜悯就在心底荡起双桨。 “我说你真会自讨苦吃,好好的干嘛来凑这份热闹。” 顾翼肩膀微微抖动,偷笑完毕后反问:“那孟桑为什么要当这部片子的导演?” 关东云梦谭_28 “我是没办法呀,欠了我们教授几十万,必须尽快挣钱还债。你又是为什么?别告诉我也是为钱啊,我知道你接这部剧片酬才15万,在牛郎店干一晚上,小费估计都比这多得多。” “……我是冲着人来的。” “くそったれ!(靠)” “我是真的喜欢孟桑,想跟你在一起。” 他能够胡说八道,证明精神恢复了,孟想也就不客气地果断逐客,谁想这赖皮猫伸出爪子抱紧他的腰,死活不肯走,还针对他心软的弱点可怜兮兮叫嚷:“我还是很冷啊,再让我多呆一会儿嘛,别这么小气~” 早在初遇时孟想已充分领教过这家伙缠人的功夫,倘若逼急了,恐怕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勾当来,推搡几下未果便不敢冒进,停下来气呼呼瞪视他。 顾翼聪明极了,目的达成后安安静静享受胜利果实,爬在他大腿上,眼睛半睁半闭,更像一只媚眼如丝的猫。孟想被善良绑架,对这个擅自闯进自己生活的入侵者束手无策,也对自身的处境深表同情。他不太清楚基佬们的感情观,也不太了解这一群体的习性,熊胖是这些资料的唯一供货商,而这位损友看起来又像个非主流的奸商,缺少正确的参考价值。他忧思重重,心想:假如能找个经验丰富的同志文作者,给他拟定一个题目——《风骚情敌爱上我》,他会如何落笔呢? 明天将入V,上次入V发现十分之久的读者都弃我而去,可能大部分去看盗文了,这次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正版,给我这个新白透一点安慰~提前谢谢啦,么么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将入V,上次入V发现十分之久的读者都弃我而去,可能大部分去看盗文了,这次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正版,给我这个新白透一点安慰~提前谢谢啦,么么哒~ 第18章 震撼 当天剧组到底在计划时间内完成进度, 最后一场木棍调、教戏放在夜场拍摄, 前后共花费三个多小时,前两个小时是一些猥亵淫辱镜头, 还算“文戏”,拍真正的“动作戏”前剧组先行清场, 只留下几名相关技术人员。中岛宽拿着剧务递上来的消过毒的硅胶木棍,有些腼腆地搔搔脑袋, 身为纵横A、V界,演惯“摧花折柳”戏的一流射手,初次涉猎基威题材,内心也是忐忑,向同事们玩笑解嘲:“对着新田桑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还真舍不得下手呢。” 众人为缓解气氛齐声大笑, 唯独孟想笑不出来,刚才那段拍摄就是一场山高水险的行旅, 让他筋疲力敝, 本来一个导演在拍摄时必须以上帝视角收放自如地把控全局,怎奈顾翼的演出太有煽动性,挑起所有人贪得无厌的集邮欲,将拍摄从原定的一小时延长到了两小时。 这期间他赤身裸体被绑在柱子上, 配合各种凌、辱亵玩桥段,不住扭动、挣扎、时而颤抖呻、吟,时而娇啼婉转,做尽种种凄楚不胜的柔弱姿态, 特质的灯光效果令他玉白的肌肤莹润发亮,每种羞耻姿势都在突显他近乎完美的身形,不时滑落的汗珠水滴强化了淫、糜色彩,再配上迷离销魂的表情,这样的他俨然一剂甜美的麻药一个折翼的天使,美得如梦如幻夺人眼目。 由于他们这个穷剧组只有两个摄像机位,想增加镜头的立体效果就得移动相机轨道,让演员反复表演一组情节。这使得摄制组能够大饱眼福,围着主角不停忙活,孟想事先设计了几组镜头,可拍摄中发现顾翼实在美不胜收,现有的几个角度还不足以展示他的魅力,心中矛盾油然而生,长时间审视屏幕,反复回看那些画面,脸上蠕动着举棋不定的线条。奥斯卡看穿他的心思,问:“孟桑,你是不是还想多补几个镜头啊?” 孟想心虚,站在工作角度讲他希望作品能够尽善尽美,按导演的期望调配演职人员也是理所当然。可顾翼与他关系尴尬,他担心提加拍要求,对方会误会他存心搞事,并且这种戏对演员负担太重,顾翼下午才因体力透支昏倒,再折腾下去对他未免太残忍了。 他鼠首两端难以启口,衡量一下,打算放弃,奥斯卡却已抢占先机。 “我也觉得应该多增加两三个角度,小翼的扮相和演出都太棒了,多拍一些表情特写,保证能让观众欲、仙、欲、死。” 孟想一不小心沦为炮灰,慌迫道:“这、这个……是不是太辛苦演员了……” 奥斯卡伸手轻轻摇晃食指:“Never mind,导演就是要有说一不二的魄力,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辛苦二字。” 他兴冲冲跑去跟顾翼交涉,顾翼把耳朵留着他,目光却径直照射孟想,貌似要一举照透他的心。孟想窘得跟个贼似的,根本不敢同他对视,奈何奥斯卡这事精偏不容他躲避,大声招呼:“孟桑,小翼同意加拍这场戏了。” 他不得不僵皮歪嘴地报以憨笑,顾翼媚然注目:“孟桑,请把我拍美一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这家伙坦然泰定得像个见惯世面的花魁,在他反衬下,孟想觉得自己已从缩手缩脚发展到獐头鼠目,形同胆小如豆的乡下嫖客,心慌慌,意惶惶。 我日,老子到底在怕啥子,这是我的工作,我咋个就不能以平常心投入呢?他是长得漂亮,细皮嫩肉骚里骚气,看久了就忍不住硬……但那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我为啥子要慌嘛?不管了,专心拍我的,这方面一定要向日本人学习,心态正直,四大皆空! 为完成劳师动众的重拍,他一面聚精会神指导拍摄,一面与内心的杂念搏斗,付出了比余人多双倍的精力,伤身伤神,可也未尝没有好处——至少不安于室的老二终于如愿以偿地萎了。 现在拍完最关键的部分就能收工了,同事们纷纷拿出压箱底的精神,相互鼓励争取一次OK。开拍前中岛宽向顾翼90°鞠躬,特别诚恳地说:“新田桑,拜托了。”,随后又向在场每个人深鞠躬,连顾翼在内的同事们也肃然起敬地鞠躬还礼,仿佛即将开展一项意义重大的高尚事业,倘若把这段画面截到国内播放,定会震碎无数人的三观。 “a!” (补丁,老地方见) 孟想盯住屏幕目不能释,呆怔成一堵墙壁,而屏幕里的美艳淫、娃是汹涌的洪水,势不可挡迎面扑来,四分五裂的当口,奔腾的浪涛突然凝结成冰,这奇异的寒流来自水的源头——顾翼的双眼,他正目不转睛逼视正对他的镜头,好像在与敌人正面对峙,脸上布满情、欲的汗水,眼神却是坚硬的冰棱,折射出不屈不挠的倔强、凛冽尖锐的杀气和不可亵渎的圣洁锋芒。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爆竹般窜遍孟想全身,在他心灵深处炸开一条隧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异样情愫蜂拥而出,风卷残云地啃光他的脑细胞。他没法思考,不能抵抗,地球仿佛已经停转,失去万有引力保护,他的魂魄顷刻间呼之欲出。 电光火石之际,那锋芒猛地滴落在顾翼唇角,溅起一朵惊心动魄的绝美微笑。 记忆就此定格,犹如胶片储存的影像,再难磨灭。 半夜12点,孟想回到住处,救火般的去浴室冲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牙齿冻得格格做声,身体抖得像疟疾病人,逃进棉被裹成虫蛹,即便如此仍未完全摆脱腾云驾雾的迷惶。视线停靠在哪里,哪里就闪现顾翼的身影,像个强大的幽灵,无处不在,轻而易举碾压他的意念。刚刚在片场,此人展示了技惊四座的演技,最后那段与角色惟妙惟肖的表情倾倒了在场所有人,也包括孟想。 他想起熊胖在科普基威时说过的话,基威的看点之一就是欣赏男人在被侵犯时身体和心理所展现的双重斗争。今天顾翼现身说法地诠释了这一过程,同时展现了淫、荡柔弱的外表和凛然难犯的内心世界,将两种矛盾对立的特质融会贯通,形成不可思议的魔幻之美,震撼人心回味无穷。 孟想躺在被褥上,那妖艳的幻影便从天花板上欺身而来,争分夺秒蚕食他的心神,他冰凉的身体又燥热起来,右手毫无意识地握住了胯间的硬块。认识顾翼以来,已多次被他挑起冲动,直男属性似乎已名存实亡,可此刻孟想无暇顾及这一形而上的危机,荷尔蒙控制了他的精神,把他囚禁在火辣刺激的感观世界。他脑中的末梢神经正与眼前的幻影共舞,支配右手套、弄的节奏,目光也在贪婪追逐,为那千姿百态的淫冶糜丽马加鞭地追赶,追赶,与对方来了一场疾风暴雨式的碰撞,一起融化在沸腾的烟雾中。 手心沾满粘液,量比往常多了足足一倍,身体仿佛掏空了,虚无之后困惑接踵而至。因证据确凿,他必须承认自己对那小子动了欲念,但仅凭这点就能说明他的性取向发生偏转?当然不能!他只是单纯的好色,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何况他还是色感敏锐的艺术生。而顾翼是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妖魅惑众本是看家本领,他俩的相遇好比电波与雷达,颜料与白布,不可避免产生联系。 查明原因,逃避也就不可取了,应该把持意志坚定立场,既然妖孽的法力如此强大,使勃、起成为必然,那么就拿出修习欢喜禅的定力,身在色乐海,心似明镜台,做一个直面魔障的斗士,永不向淫、欲妥协! 阿Q精神是百试不爽的自、慰法宝,孟想靠它武装心理,为自己在迷津中修筑出一座孤岛,将精神王国迁都至此,以便坚持直男路线100年不动摇。 这种自圆其说的理论看似可行,放到变化多端的现实世界,往往会在阴差阳错里夭折。周三,奥斯卡发来邮件,指派他一件重要任务。 “孟桑,关于本周末将要拍摄的那场岚空的手、淫戏,I have a new idea,看了小翼上周的表现,我觉得他就是个拍色、情戏的天才,控场能力太强。这部剧的看点本来就是岚空,现在看来就是把镜头全部给他也没问题,相信观众只看他也会兴奋得睡不着觉了。所以我想重点刻画一下这场手、淫戏,最好能事先和小翼沟通,设计一些动作场景,可是我明天要去大阪出差,周六早上才能回来,没时间亲自操作,只有托您代劳。请务必抽空联系小翼商讨此事,争取周末能上马一个比较理想的programme。” 这邮件就是烽火连天的八百里加急,孟想如临大敌地纠结一整天始终坐困愁城,晚上紧急召见军师熊胖,指望靠他救亡图存。 “我日,你这个工作硬是安逸得很哦,老子当初咋不学导演专业呢?那样天天都可以看真人秀,还不爽死啊。” 熊胖不合时宜的KY迅速激起孟想反弹,捶地大骂:“老子跟你说正事你只晓得开黄腔,你个人天天在家头演基威,想看就去架部摄像机拍下来拿电脑放起慢慢看个够!” 熊胖忙顺毛:“我随便说一下嘛,你现在咋这么开不起玩笑了呢?” 孟想啐道:“老子遇到这种鬼事情,哪儿还有心情听你开玩笑嘛,快点帮我想个办法,我这阵该咋个整?” “嘿,有啥子不好办的,该咋整就咋整撒,你现在是导演,指导演员演戏是你的分内事,你们这部戏本身又是基威,你就是喊他现场试演一遍也正常得很。” “正常?嗨呀,我的哥嘞,你说得这么轻松,以为在给狗配种唆!像手、淫这种事本来是个人的隐私,我咋个好意思去跟他讨论动作细节嘛?” “隐私拿出来拍戏就是表演,就可以正直讨论撒。当年王家卫拍《春光乍泄》还亲自给梁朝伟和张国荣示范床戏姿势,李安拍《色戒》的时候还不是现场指导男女主角滚床单,人家这些国际大导演就是能荤能素能文能武,都像你这么小家子气,遇到点事就唧啊唧的鬼叫,咋个能成事嘛。” “……你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那肯定撒,爸爸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得很的,你娃就是心态不端正,公事私事分不清楚,你想下要是换个人来演,你还会不会这么扭捏嘛?说白了还不是你对那个娃儿有其他想法。” 孟想被他一针见血,再次飙高音调:“我好久对他有想法了,你球都不晓得,少张起嘴巴乱说!” 关东云梦谭_29 他等于不打自招,熊胖懒得争辩,气恼道:“是是是,我乱说,对了嘛。这个是你的工作,关我锤子事啊,你个人要咋子就咋子,以后再遇到事情不要来找我,反正我晓得个球。” 断线的盲音将孟想打回蔫萎的原形,不管怎么说,熊胖已经尽到了谋士的义务,留下的方略虽说扯淡,也是唯一可行之计,大军压境,为今之计只能由他亲自开城门迎战了。 “喂,我是孟想,明天方便见个面吗?想跟你谈谈拍戏的事。” 他连夜联系顾翼,依旧用面瘫音开道,对上顾翼弯弯绕绕的狐媚腔调,好一似冰块落进温泉里。 “孟桑想见我?这个当然没问题啊,我正求之不得呢~” “我是跟你谈正事,你正经点。” “呵呵,我哪里不正经了,孟桑这么正直,肯定只会为正事找我啦。” “……那么,晚上约个时间吧。” “明晚我要打工呀,要不你到我工作的地方来吧,我可以摸鱼接待你。” “你在哪儿上班?我9点前过去。” “新宿二丁目,‘紫阳花’酒吧,孟桑,我们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四 第19章 破戒 新宿二丁目是闻名于世的“同性恋小镇”, 坐落于亚洲最大的红灯区歌舞伎町内, 这里星罗棋布地聚集着数千家风俗店和同志酒吧,不仅是基佬夜间狂欢的乐园, 也吸引大量非同性恋男女前往猎奇。 孟想在东京住了四年,从未踏足其间, 今天因公事深入这不毛之地,目之所及的是无数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招牌和大批奇装异服的同志队伍, 隔不了十几步就有浓妆艳抹的基佬上前搭讪,让他觉得这里就是个张网以待的盘丝洞。 紫阳花酒吧设在仲道的早川屋楼,规模比此地常见的弹丸小店大出好几倍,能接待团体客人,店面装潢典雅气派,看来是面向上层基佬的娱乐场所。他进店时恰好遇上店里的“妈妈桑”, 日本同志酒吧的妈妈桑都由男人充当,紫阳花这位就是个三十来岁的“人妖”, 身穿高级和服, 举止娴静优雅,妆也化得天、衣无缝,乍看跟银座的正牌妈妈桑们不相伯仲,听他掐着雄性声腔说着温柔大姐的措辞, 细致周到地安排他就坐,孟想尽量以入乡随俗说服自己。 “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吗?我推荐一位店员为您服务吧。” 孟想听过这种店的规矩,进来消费必定要配备一名陪酒BOY, 于是拘谨地说:“我想找Tsubasa,请问他在吗?” 妈妈桑以为他是来寻相好的熟客,堆笑道:“是Tsubasa酱的客人啊,真不巧呢,他正在陪其他客人,您瞧,就在那边。” 孟想顺着他银光闪闪的假指甲望过去,即刻在吧台前找到顾翼,他身旁坐着一位五十多岁,西装革履的大叔,正拉住他的手滔滔不绝讲话。 妈妈桑说:“他暂时脱不开身,您看要不要换其他人服务?” 孟想讪笑:“不用了,我等等他吧。” 妈妈桑会意,请他先点酒水,孟想囊中羞涩,小心谨慎地点了一杯加冰威士忌。妈妈桑吩咐店员上酒,走到吧台前向顾翼短暂耳语,顾翼眼神转向孟想的方位,飞出一抹媚笑,继续应酬大叔。 日本人服从性强,因此比较守规矩,到了风俗店也严格照章办事,店里若明文规定不提供色、情服务,客人们就会老老实实不做越轨之举。紫阳花就是家口味“清谈”的酒吧,陪酒BOY们只负责陪客人聊天喝酒,哄着他们交出荷包里的钞票。顾翼接待的那位大叔看样子已喝高了,脸色紫涨额头暴筋,讲话神态越来越激昂,似在纵情倾诉苦闷烦恼,不一会儿竟靠在顾翼身上嚎啕大哭。顾翼温柔耐心地拍打他的背脊,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大叔立刻抬头冲酒保凶吼:“我的甜心口渴了,快给他做一杯桃子汁!” 吼完倒在顾翼怀里继续痛哭,孟想时常在日本的影视剧里看到此类情景,日本男人是一群背负社会枷锁的可怜虫,活在一条机械压抑的流水线上,平日不敢对身边人表明心迹,只有在酒吧装疯卖醉时才能向花钱请来的风尘男女吐露隐衷,使灯红酒绿的风月场产生心理诊所的附加职能,这大概也是日本酒吧文化长盛不衰的原因。 顾翼搂着大叔安慰一阵,朝附近的同事递眼色,马上有店员送来毛巾冰水,他哄着大叔擦脸,又对他说了几句话,大叔抬手看看表,很干脆地招手买单,刷卡时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福泽谕吉(日元10000円)塞进顾翼衣领,顾翼也不忙拿出来,小心扶起醉汉,叫上一名店员帮忙,合力搀着他送出酒吧,过了好一会儿才返回。 “孟桑,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春风满面地坐到孟想身边,自顾自拿起他喝过的冰水,往嘴里灌个底朝天,娇声抱怨:“累死了,那大叔至少有200斤重,扶他像抬一头野猪。” 孟想随口问:“你们一直把他送上计程车才回来的?” 顾翼用力点头:“那当然,这是招待客人的基本礼仪啊。” 仔细瞧瞧,他今晚化了淡妆,描眉扫鬓,拾掇得盔甲鲜明,军容壮丽,真像个搏击欢场的好手。孟想先前大致打量了一下店里其他小哥的形容,都是精雕细琢过的,但没有一个能与顾翼争辉,凭这鹤立鸡群的姿色,显见得是名副其实的头牌了。 想一下他娃娃还是多惨的,为了帮老汉还债,跑到酒吧头来卖笑,换成我脸肯定都苦得滴水了,打死都笑不出来。 他这么想着神情便和软了几分,顾翼极会察言观色,抓住有利时机悄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你只点了一杯酒,坐太久妈妈桑会不高兴的。” 孟想很识相,听他一说马上叫人买单,顾翼却跟前来结账的店员说:“这是我朋友,记我账上好啦。” 不容孟想推辞,拉着他离开酒吧。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儿安静安全,最适合谈工作了。” 孟想怕他把自己拐到不三不四的场合去,一路提防,他们换过两次电车,在秋叶原七弯八拐地走了十分钟,来到大名鼎鼎的安缦东京酒店。顾翼领他直上25楼,掏出门卡刷开一间位于走廊底部的客房。这是间宽敞豪华的套房,面积100平米以上,两边墙壁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东京绮丽的城市夜景宛如巨幅画布,装点出不同凡响的气派格调。 顾翼轻车熟路地招呼孟想进去,打开冰箱取出一罐果汁递给他,又拧开一罐给自己解渴,向面带土包子神色的客人解释:“这是我一位东家的长期包房,我偶尔会借来用用,这里隔音效果非常好,现在隔壁房间也没人住,可以放心大胆做任何事。” 他的直接总令孟想措手不及,好像躲在阴暗角落谋划见不得光的坏事,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就遭人揭发,心虚慌窘,毛孔便关不住汗,趁着汗珠还未成型,赶紧使劲擦了擦。 “是前田监制叫我来的,他说这部剧你演得很好,想给你加戏,让我先找你沟通一下。” “好呀,要加什么戏呢?” “就是、就是岚空在浴室里自、慰那场戏……” 孟想目光左闪右躲,说到半截嗓子就锈住了,顾翼微笑追问:“那不是剧本上本来就有的嘛,我看了下,是要我自助爆菊对吧?” 孟想扛着千斤重负说明:“……本来这一幕准备借位拍摄……” “现在打算改用真实特写?” “……是。” “那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 “监制是不是想让我先彩排一遍请你过目,然后再酌情编导?” 顾翼不惊不诧地像在谈一件正常公务,大概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工作项目之一。孟想又抹了抹额头,将上面的汗湿转移到裤腿上,努力强行装逼:“我是代表剧组来征求你意见的,你如果不愿意,完全有权利拒绝。” 关东云梦谭_30 顾翼莞尔,慢步靠过来,迫使他避无可避地正视自己。 “我为什么要拒绝?工作上的事,应该尽力而为嘛。” 孟想望着他心里发慌,口干舌燥,腹内空空的又像有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暗地里急出热汗,犹如旧社会的瘾君子犯了烟瘾,大着舌头说:“那、那你是、答、答应了?” “嗯,你稍等,我去准备一下。” 顾翼优游自若地脱掉外套走进浴室,大小各异的水声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像一群无法无天的淫、虫,前推后挤地钻进孟想额头,在他脑子里开了场重口味的色、情影展,强迫他参观游览。他心神历乱,高级真皮沙发也成了刀山火海,一刻坐不住,在落地窗前转了两圈,忽然急中生智拿出手机默念存在里面的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直念得倒背如流出口成章,自谓已得佛法加持诸邪难侵时,顾翼穿着白色浴袍亭亭款款走出浴室,烟视媚行地冲他粲然一笑。孟想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佳人出浴的景象,顾翼好像把美当做职业,以颠倒众生为使命,瓠犀微露的一刹那,玫瑰花势如破竹漫天纷扬,整个世界都被灼人眼球的嫣红浸染,他失神之际一个踉跄撞向玻璃,由此顿悟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真义。 “孟桑,这边光线比较亮,你坐到这儿来看吧。” 顾翼搬了把椅子放到窗前,就算是今晚的观众席了。孟想手足僵硬地踱过去正襟危坐,心脏跳得像断了刹车的拖拉机。顾翼向床头柜里摸索一番,拿着一个小瓶子走到与他正对的床沿前坐下。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失礼了。” (补丁,老地方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五 第20章 大师 (补丁, 老地方见) 眼看第二场宴席即将开幕, 岂知时运不饶人,房门陡然洞开, 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送来一群不速之客。孟想大吃一惊,神似投入的演员被导演中途喊“CUT”, 失张失志滚下床,老二和他一样魂飞魄散, 一秒钟前还雄赳赳气昂昂,一秒钟后已如春蚕丝尽,软趴趴吊在跨间装死,把一切罪过推给主人。 孟想抓起一个枕头遮丑,结结巴巴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突然闯进别人的房间?” 来人共5位,按前中后3列排序, 后面三个穿黑西装的高大青年看起来像保镖,中间是一个戴黑框眼镜, 模样很像大妈的中年男人, 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标准的秘书打扮,当先那位身着灰色西装外套的白发老者想必是他们的老板了。孟想斗胆打量,见他中等身材, 脸上沟壑纵横,布满大大小小的老年斑,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五,神情森肃不怒自威, 初步判断是个财大气粗的富翁,右手一直一动不动插在衣兜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听到孟想发问,他皮笑肉不笑开口:“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年轻人,我才是这间客房的主人。” 刚才顾翼说过这套房是他一位东家长期包租的,莫非这位就是? 孟想毛骨悚然,马上联想到一些犯罪片的惯有套路:富商的情妇背地里和小白脸私通,东窗事发后双双遭金主灭口。眼下他和顾翼赤身裸体滚在床上斗笋,正应了捉奸捉双的道理,不知会被如何发落。见老者缓步上前,老鹰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自己,真怀疑他右手攥着一把手、枪,随时会掏出来砰的一声。 “你,站起来,站直了。” 老者平静下令,面上纹丝不动,神色高深莫测。这更令孟想惧悚,这种生在战争年代的有钱老鬼子最容易和抗战片里的侵略者形象挂钩,一玩深沉就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架势。他战战兢兢站好,紧张地左右顾盼,见顾翼裹着被单坐在床头,淘气地冲他皱了皱鼻子,这似乎是一个安全信号,可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老者又下达新命令。 “你拿掉枕头,举高双手原地转两圈,再做几个伸展动作给我瞧瞧。” “哈?” 孟想略一迟疑,一名保镖箭步上前夺去他挡在腰间的枕头,厉声喝令:“快照老师的指示做!” 另外两名保镖也前来助阵,凶狠的眼神刺刀般寸寸紧逼,时刻准备动武。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此事本身是孟想理屈,无奈之下只得照办,被这伙人催吼着做了一套裸体版的第八套人民广播体操。 老者像个严谨的裁判,仔细端详完他的动作姿势,根雕似的老脸忽然松弛,露出一个称赏的微笑,扭头问顾翼:“翼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顾翼已经穿戴整齐,恭敬地向他颔首说:“はい(是)”。 老者又笑了笑,吩咐保镖:“让他穿上衣服说话吧。” 孟想接过保镖们扔来的衣裤,手忙脚乱穿好,照目前情形看大概没有生命危险,但想轻易脱身的话恐怕也不太可能。 果然,下面才是正式审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孟想。” “听说你是中国人?” “是。” “目前做什么工作?” “我是留学生。” “在哪个大学念书?” “多摩美术大学。” “哦?” 老者眼神一闪,明显和蔼了。 “多摩美大,那是我的后辈呀,孟君,我们坐下谈话吧。” 得他邀请,孟想总算结束罚站状态,可心绪不宁,坐哪儿都不自在,屁股挂在沙发沿上,维持僵硬的戒备,偷偷瞄一眼顾翼,见他和保镖们一道侍立在老者左右,神情静穆,垂头不语。那中年秘书端上两杯热茶,老者做个请手势,孟想端起杯子象征性喝一口,然后靠拘谨的笑容撑场。 此时老者的态度已十分温和,呈现出日本上层人士特有的经过周密计算的风雅气度,友善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本人名叫山根亮平,是多摩美大第27届毕业生。” 山根亮平这一大名如雷贯耳,孟想听说他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油画大师,顿觉喜从天降,暂时遮蔽了恐慌窘迫,油然生敬地站起来深鞠躬。 “原来您就是山根老师,上次您来我们学校演讲我后知后觉没能赶上,遗憾了好久呢,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实在荣幸之至啊!” 山根名扬画坛数十载,已是公认的一代宗师,推崇者不计其数,孟想这号小粉丝的激动表白在他只是过往云烟,给个笑脸已算恩赏。 “孟君也是油画系的?” “我在国内的大学是学油画的,但我缺乏绘画天赋,对拍电影更感兴趣,大二时改换专业,也因此专门到日本来求学。” “哦,学任何东西最要紧的都是兴趣,既然确立了目标就努力奋斗吧,上帝不会辜负有恒心的人。” 关东云梦谭_31 “是!我一定好好努力,那个,山根老师,能拜托您给我签个名吗?” “哈哈,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我们先来谈一谈吧。” 山根抬手指一指顾翼:“不知道翼君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其实是我雇来的模特,我正在以他为中心创作一套以古代男同性恋**为主题的作品,题目叫做‘绯の四季’。” 国外以性为题材的画家比比皆是,孟想不以为异,只因模特是顾翼,才让他心中一阵愀然,所谓性、爱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至少要二人互动,搞不好还会3P4P……等等,模特应该都是摆拍吧,要是来真的也太雷了! 人脑的运算速度媲美大型计算机,瞬息万变的杂念都在山根短暂的顿句间完成,丝毫没妨碍孟想继续接收信息。 “这可能是我晚年最后一套作品了,我非常重视,对模特的要求也格外严格。翼君是我搜寻很久才相中的人选,一切条件都令我满意。但光有主角还不够,我需要翼君为我提供灵感,他也需要一个能够激发他魅力值的搭档。这里补充一点,为追求生动鲜活的画面感,我要求模特们按真实效果做、爱,以便于我观察构思。” 我日!果然是要真搞啊! “前后已经换过三个模特,效果都很不理想,原因是翼君对他们没兴趣,做、爱时状态不够投入,不能擦碰出我想要的那种热情四溢的火花。” 锤子!都搞了三个了,这跟代奸有啥子两样嘛,搞了半天这个山根老师是个变态,自己的鸡、巴退休了就花钱雇人帮到搞,他龟儿子才硬是不服老哦! 孟想怒火中烧,看看顾翼静若止水的脸,想象曾有三个男人在他姣好的身体上肆虐,他对山根亮平的崇拜就冰消云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高涨的愤懑和打人的冲动。 然而这一情绪变化即刻被山根一语封印。 “最近听翼君说他找到了自己感兴趣,想要主动和对方做、爱的男人,希望我能聘请这个人做他的搭档,还邀请我今晚过来现场验证,我刚刚通过摄像头大致观摩了一下,你们的表现很让我欣慰啊。” 孟想惊讶得眼珠外突,几乎和金鱼称兄道弟,抬头一望,天花板上当真装着几个摄像头,刚才进屋时意攘心劳全没注意,连带后面干得那些风流事都被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成为供他人品评的直播镜头。 他百感交集的脸生生扭成麻花状,山根老头适时打开早已准备好的烤箱,来一场羞耻大烘焙。 “刚才你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体型和身体的力度与协调性,这些也完全合乎我的要求,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和翼君一起协助我完成这部收官之作,希望你能答应。” 孟想,男,25岁,小知识分子家庭出生,受教良好(√),为人正直(基本)、品行端正(也许),除酒醉后曾与一位年近五旬的大妈发生过一夜情外,长年保持着单纯清白的生活作风,直到一小时前受牛郎诱拐中邪失身。尚未来得及整理头绪,另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已迎面敞开,魔鬼在门内狞笑,等着拿他的三观佐餐。 “不行!我、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工作!” 他再度弹跳离座,吼出十二匹马也拉不动的坚决。 山根愣了愣,开诚布公地摆出优厚条件:“这份工作确实有很强的特殊性,所以我也相应地提高了酬劳,你只要每周抽出一天时间到我的画室来和翼君做一次,每次都能获得20万円的佣金,我想以你目前的情况,到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么高的薪水了。” 睡一次20万,真够得上当红男妓的价码,中岛宽那样有名的A、V男优拍一辈子的动作戏也挣不到这个片酬。但这恰恰加剧孟想的气忿,假如有人告诉他性是游戏、是交际,是调节内分泌的健身运动,他或许都会本着百家争鸣的想法不予反驳,但绝不认可拿性、交做买卖,更别说让他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 “山根先生您弄错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卖身违背了我做人的基本原则,恕我难以接受。我也不赞同您以强迫他人上床的方式获取灵感,在我看来这很不道德,坦白的说,我对您的为人非常失望。” 他激愤下口出狂言,惊慑众人,山根大概多年没遇到过这样放肆的顶撞,脸色日落似的黑沉下来:“孟君,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敢对我无礼,就不考虑一下后果?我和多摩美大的管理层关系很好,随便给句话,你的学位恐怕就要泡汤了。” 孟想平日老实,但底线一经触动,也会一根筋拗到底,山根卑鄙威胁只会令他逆反,恼愤批驳:“我们中国人是讲气节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孟子这句话您应该听过吧,即使您能只手遮天,也休想让我屈膝变节,如果您珍惜名誉,以后就别再干这种荒唐低劣的丑事!” 他说完夺路而去,山根居然没派手下阻拦,不过走出酒店大门时顾翼追上来,拦住他急语:“你先别急着走,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山根老师的要求?” 孟想不知怎的,看到他就莫名光火,怒斥:“再考虑一万次结果也一样,我宁愿自宫当太监也不做交、配的公狗给人参观!” 顾翼一改以往的淡定,有些急切地说:“可是你不答应的话他就会让我和其他男人做、爱,我不想那样!” “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这么贱!” 孟想大脑里的筛选功能突然失灵,话音未落就被自己的口不择言唬愣住,看到顾翼瞳孔里的光瞬间黯淡,他的心也扯出一缕缕棉絮状的疼痛,吭吭哧哧补救:“我、我的意思是,我理解你要帮你爸爸还债的苦衷,可是挣钱也不该用这种方法,还有很多别的……” 顾翼静静凝睇,不久前他还是春意盎然的暖流,这会儿却像隆冬将至,河面结起越来越厚的冰盖,孟想话音渐小,终于被他细微的冷笑碰碎了。 “你知道我爸爸欠了多少债?” “……多少?” “两亿日圆。” 寒气灌入孟想肺腔,冻住他的喉咙,顾翼早料到他的反应,这笔债务顶的过任何情非得已的解说,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普通人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清偿如此庞大的债务,世上哪有那么多外挂、金手指?一切滚烫鲜热的人生鸡汤泼在这冰冷的天文数字上都会凝成鸡油。 “对不起……” 孟想脑袋耷拉着,舌根微微泛苦,以为会在顾翼脸上看到责难之色,却见他幽幽露笑,他一直是活泼爱笑的,可这时的笑不同寻常,是被水泡过的绸缎,华美而颓废。 “你现在知道了吧,只有山根老师肯帮我出这两亿,所以我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他让我和谁睡,我就得和谁睡,唯一不受支配的只有我自己的感觉了。跟别的男人做、爱我会恶心,一根手指都不想被他们碰,我只想跟你做。” 孟想听着他的话,血液在一点一点升温,心跳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可是被家庭学校社会耳提面命二十多年所养成的伦理观是条牢不可破的铁锁,死死束缚他的心智,他终究不能跨越雷池,只好向池面投掷歉意的石子。 “对不起,我……我还是做不到……” 顾翼执着地望着他,如同一面能照穿谎言的镜子:“可你刚才不是跟我做了吗?你明明有感觉,为什么不肯帮我呢?”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失控,可能是因为你太有魅力,太会撩人,这些我都承认。但我并不喜欢男人,也不想再跟男人发生关系,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跟你搞,我真的,真的办不到!” 孟想语无伦次摇头晃脑,明知句句是错,嘴却不听使唤地任意胡说。于是他不敢再多看顾翼一眼,脑袋懦弱地瞥向一边,两边太阳穴撞钟似的突突直跳,潜意识里希望顾翼能反驳、质问,却听他徐徐回道:“好吧,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像颠颠簸簸赶了一段崎岖山路,失去清澈明亮,变得沙哑、疲倦,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犹如一把钝刀子慢慢捅到孟想心头,痛不可当有力难拔。 他胆怯地小心看他,想再说一句“对不起”,为彼此的心伤包块纱布。顾翼没给他这个机会,无言地转身返回酒店。大堂里辉煌的灯光潮汐般涌向他,在他身后泼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轮廓转眼模糊缩小,一如孤独的幻影回归到虚无梦境中, 孟想瞪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光亮,汩汩的寒意在体内流淌,夜围着他哼唱寂寞的歌曲,告诉他这个繁华的城市原来无边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六 周末要出去办事,星期天要是能赶回来就晚上更,不行的话周一一早更,如果周日太晚大家就不用等了,入V后我会负起责任日更的,追过我文的小天使应该能信任我的坑品~么么哒 第21章 死亡陷阱 这天夜里孟想被困倦五花大绑, 陷在睡魔的罗网里怪梦连篇, 其中感知最清晰的场景是他的老二突然拟人化,裂眦嚼齿地同他争吵。 “孟老大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我晓得你一个人单身恼火,一直欲求不满, 但再咋个饿痨也不能日男的撒!要日也不该拿我去日撒!我好歹是你的命根子,跟了你二十五年, 你咋忍心喊我去当搅屎棍!?” 孟想正为此事烦聩,如今见老二也来数落自己,怎不恼羞成怒,反骂:“你还好意思怪我,还不是你龟儿自己胀得梆敲硬,拉到我往里头戳, 老子才是遭你连累了!” 关东云梦谭_32 老二大怒:“你才找不到怪的欸,我就是坨海绵组织, 又没得思维能力, 一切行动听指挥,你脑壳头不想精想怪我咋个硬得起来!?还有,我平时的工作虽然是排尿,但不代表我不爱干净, 被你逼到去钻粪坑,你晓不晓得我有好难受!?” 孟想听不惯“粪坑”两个字,辩解:“你嘴不要那么臭哈,人家明明洗干净了的。” “洗干净又咋子了嘛?喊你去钻一个洗干净的马桶你得不得干?” “说得这么严重, 那下次我给你戴个套子就是了嘛。” “啥子喃?你还想有下次,你硬是搞起瘾了,想当基佬得很哇?那好嘛,今天先给我一句实在话,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老二视死如归,孟想却矫情起来:“我好久说我要当基佬?今天只是个意外,我又没想跟那个娃儿咋子。” 老二当场一记左勾拳甩到他脸上,打出一条三指宽的蚂蟥印。 “你虾子太坏了,日了人家还说意外,那二天你出去遭车子撞了,司机也跟你说声意外就脱手,你得不得干嘛!?典型的当又立,婊又婊,我咋会长到你这种人身上哦,太可耻了!” 孟想又怒又羞捂住脸,找不到话反驳,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当他把老二从拉链里放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丧失了道貌岸然的立场,人类的性行为毕竟还是受情感支配的,老二只是根小小的肉、棒,绝非牵引力40吨的东风卡车,假如不是他的脑子先出问题,它怎会平白无故去钻洞? “好嘛,一切都是我的错,总对了嘛。那现在该咋个整呢?” 他一发蔫老二也跟着萎,苦着个皱巴巴的脸叹气:“你问我?我只是个鸡、巴,纵观古今最厉害的特技就是滚车轮,好久听说过鸡、巴可以给人出谋划策的嘛?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撒,你对那个娃儿到底是啥子想法?” 孟想抵赖:“他是个男的,我又不想当基佬,会对他有啥子想法嘛?” 老二洞察秋毫地冷峻一笑:“那就只有你个人才晓得了,反正我只晓得你一看到他发骚发、浪就要把我弄来硬起,以前只有大桥未久、上原亚衣这些妹儿有这个本事。” “日,不要把他拿来跟艾薇女、优比,显得我好猥琐!” “你都把人家打来吃了,还不够猥琐?个人的事个人清楚,少在这儿铺盖窝窝头眨眼睛,自己豁(骗)自己了哈,以后再出事责任自负,不要又喊我背锅。” …………………… 孟想在梦里思考人生,一觉醒来已是早上6点,他在筑地市场上班以来还没出现过旷工现象,急忙诚惶诚恐打电话向工头道歉,工头也正好有事找他,语气同样歉然。 “小孟啊,最近厚生劳动省查得紧,我不敢再给你多排班了,以后必须严格执行他们的章程,每个月最多只能来这儿工作15天,我知道这笔收入对你很重要,可实在没办法,不按规定来,我说不定也会丢饭碗,只好对不住你了。” 同事相处,帮忙是情分而非义务,关系到别人的切身利益,孟想也不能强人所难,平静和顺地不停说:“没关系”、“不要紧”、“别担心”、“谢谢您”,挂机后才愁上眉梢,他的账目表本就入不敷出,工资陡然减半,赤字更要飙升,而且现在日本经济低迷,多半找不到同时薪的工作了。 他垂头丧气走出房间,莉莉刚好下楼,欣欣然向他问好:“早上好啊罗布师兄,你今天没去打工吗?” “哦,我,我以后隔天才去一次筑地市场了,最近劳动省严格限定那里的工作时间,一个月最多只能去打15天工。” 这对莉莉来说是个好消息,孟想减少夜间外出的时间,家里的安全指数也会相应提升,为此她在说:“真倒霉,怎么会这样~”这句话时所表现的遗憾就显得言不由衷了,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随即弥补修饰:“不过你不要担心,东京遍地都是工作机会,你人勤快又能吃苦,不怕找不到更好的活儿干,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她哄着孟想做好早饭,吃完现成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谈生意,孟想收拾好厨房,见时间还早,便上网查找劳务信息。2CH有个版块专为留学生提供临时工作岗位,招聘者在上面发布招聘信息,求职者若有意向可凭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应聘。孟想翻了几页都没找到理想的工作,直至看到第五页,突然发现一则启事——“高薪招聘名贵金鱼饲养员,待遇优厚,具体要求须详谈”,点开细看,报酬栏赫然写着“每次8~10万”。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高薪! 这则招聘广告仿佛汪洋大海中浮起的礁石牢牢抓住孟想眼球,尽管还不知道“名贵金鱼饲养员”是份什么高逼格的工作,但既然招聘条件栏上没有标注职业证书之类的硬性要求,说明一般人也能从事,失败了不吃亏,若是成功,就能拯救自己崩溃的财务状况了。 他马上找出求职履历表发送至招聘者留下的邮箱,那边的回复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同时问了好几个问题: 1、是不是留学生,国籍?目前在哪所大学就读? 2、在东京可有亲戚或关系密切的朋友? 3、是否单身?有没有交往对象? 4、身体是否健康?肢体残疾者不予录用。 …………………… 孟想从没遇到过如此古怪的招聘,心下疑惑不解,但还是按要求作答完毕回复过去。雇主又速度回信,说他基本符合招聘要求,发来另一个邮箱号,让他改用这个联系。 沟通转移至新邮箱后,对方补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每天的作息时间啦,爱不爱和邻居来往啦,家里订没订报纸,平时多久和朋友联系一次……直到把孟想的日常状况盘查一清,才向他揭开这个高薪岗位的神秘面纱。 “我养了一百多条名贵金鱼,这些鱼需要非常精心的饲养,除了调配各种营养饲料,还需补充优质蛋白。经过反复试验,我确认最好的蛋白质就是年轻男性的精、液,所以我每隔10天就会雇佣一名男青年来我家,用自、慰方式取出精、液喂养我的鱼儿们。之所以要求生活简单规律的单身汉,也是因为作息规律又没有性生活的男性精、液比较优质,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请在3小时内到指定地点与我面谈,过时不候。注意,我是个很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想有人为此说三道四,所以请你务必保守秘密。” 雇主留下一家餐厅的地址,限定孟想10点以前达到。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假如招聘对象是女性,应聘者怕是早已戒心重重,孟想是男的,为人单纯粗枝大叶,纵然觉得悬乎,也没往危险二字去想。这也要怪国内在这方面教育缺失,从小到大师长只会提醒女生“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独自在外要注意安全”,很少要求男生提高自我防范,好像男孩子都是葫芦娃转世,长成以后就能遨游四方日天日地,不去祸害别人已是万幸。 孟想在日本呆了四年,出入平安水火不侵,已是一条习惯生活水域的鱼,被眼前的风平浪静麻痹了,认为这工作固然奇葩,但日本人的爱好自来千奇百怪,取精喂鱼尚属正常范畴。精、液这东西本生又是可再生资源,往常没事自己也会撸几滩,又废纸巾又废水,今天知道居然可以套现换钱,不正是变废为宝么? 听说国内医院也有捐精项目,用自己的精子和陌生人交、配产子,这种与我的伦理观相抵触的事我还办不到,但拿来喂金鱼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反正上午的选修课我学分差不多都修够了,缺席一堂也无所谓,不如去找那个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他真个照着地址乘车去与雇主会面,到了才知道是一家小型的美式快餐店,店面很小,座位不多,却是顾客盈门,大部分人在柜台点了食物打包带走,到临近的公园广场坐着享用。孟想走进店门,先向客座上张望,见一个带咖啡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也正朝他瞩目,便猜自己可能已找准目标。 那男人略一迟疑,起身走过来,低声问:“是孟想先生吗?” 孟想确定这就是雇主先生了,忙哈腰行礼,偷偷打量,见此人鹰钩鼻三角眼,身材魁伟面色阴沉,神气隐隐带煞,看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暗自嘀咕此行很可能没戏。 谁知男人只问了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告诉别人?”,得到满意答复后叫他跟自己回家。 他住在离快餐店两站地的旧式住宅区,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三面临街,带一个五十多平米的小院落,就居住环境看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与他自称的“很有身份地位”相去甚远。 这世上爱慕虚荣的人多,自我吹嘘可以理解,而且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行事低调,财不外露,能在东京市区坐拥这样一套住宅也算是有家底的了。 孟想跟着男人走进家门,室内的陈设也很普通,家具装潢都呈现冷清灰暗的色调,可见家中没有女主人,这男人定是个独居老光棍。 男人关好院门,将孟想领到书房,拿出一份文件说是合约,让他坐下仔细阅读。孟想接过合约,请示主人后随手拖出书桌下的椅子。刚一落座男人又说要找东西,绕到他背后的书架前,一边在上面翻来翻去,一边说:“你快看合约,别管我,看完没问题我们就签协议。” 听他的口气好像已单方面定下雇佣意向,孟想仿佛看到十位福泽谕吉在向他招手,窃喜下低头快速浏览协议。文件上全是蝇头小字,得把脑袋凑近了才能看清,他吃力地看了十几行,呲呲的电流声猝不及防地袭到脑后,紧接着一股尖锐的锥子般的剧痛刺入颈椎骨,顷刻切断了他的神经元,使他犹如关闭电源的机器訇然倒地。 等他重新恢复知觉,周围空间已经改换。这是一间空寂的暗室,面积大约六十多平米,仅靠一盏15瓦的日光灯照明,层高很高,他原地举手起跳也远远够不着天花板,估计至少在三米以上,最离奇的是他所在的位置四面都用透明玻璃密封起来,形状酷似大型鱼缸,只有天花板上存在一个巴掌大的排气孔。 锤子!这是啥子地方哦,那个人把我关到这儿来想干啥子? 他在玻璃盒子里转来转去敲敲打打,最终没能找到任何缝隙移动这些屏障,更发现那都是双层的钢化玻璃,踢断骨头也砸不坏。这恢恑憰怪的现状在他心里凿出一口幽深的井,恐惧一点点漫上来,溶解了他的镇定,眼前的环境弥漫着深深的恶意和危险,他又不是傻子,还能看不出来? 初步推断,这是一场有预谋有准备的绑架,并且只是整出犯罪计划里的第一个步骤,孟想继续猜测隐藏在其后的未知阴谋,皮肤缩水似的绷紧。他只是个穷留学生,跟养殖场的牲畜一样,唯一有利用价值的就是这具身体,内脏骨髓血液眼、角、膜拆开来卖,也能捣腾出不少钱…… 怪不得应聘的时候他一直问我是不是单身,爱不爱跟朋友邻居来往,结果是在评估绑架的风险系数。仓促地约我见面,还不准我跟其他人说,也是在掩饰犯罪行动。糟了,糟了,我肯定遇到人体器官贩卖组织了,他们把我关到这儿估计是在等配型,一有合适的买主就把我拉去挖心取肾,这下子凶多吉少! 关东云梦谭_33 预感到即将面临的凶险,孟想更不能坐以待毙,可是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都被搜走,鞋子也没了,摸遍全身都找不到可以利用的工具,那玻璃缸不仅坚固,隔音效果还异常的好,放声喊叫,声音在四壁间横冲直撞,撞得他两耳轰鸣胸闷气短,却没有一个分贝能穿去外界。他乱没章法地吼叫一阵,嗓眼里冒出血腥气,绝望如泥石流劈头盖脸冲下来,狠狠压垮他的身体。 咋个办?看样子逃不出去啊~ 他又气又急又怕又慌,心里憋着一团猛火,没有去处,胸口都快烧出一个大窟窿。罪犯分子大概偷窥到他的情状,有心给他降一降温,地板上突突喷出几股水流,定睛一看,原来缸底四角各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喷头,白花花的自来水正踊跃地造访玻璃缸,声势还在不断壮大。孟想骨颤肉惊,稍一走神已被水花团团围困,包围圈急速缩小,转眼浸湿了他的袜子。 第22章 解救 孟想小时候看过一部美国惊悚片, 一个变态连环杀手狩猎年轻的单身女性, 将她们囚禁在特质的玻璃容器里,再往里面缓慢注水, 受害者在绝望中持续挣扎数日,身心饱受摧残后才被活活淹死。当时他就对这情节不寒而栗, 有朝一日亲身经历,那感觉好比被一只玩具手、枪里射出的真子弹击中, 恍惚得难以置信。 水位涨速缓慢,过了老半天才吃掉他的小腿,可这个季节实在不适合长时间泡在冷水里,地下室的温度又低,寒意钻皮透骨地啃噬着他,长久站立身体早已僵麻, 起初还能靠在玻璃壁上,后来不可抗地下滑, 扑通跌在水里, 衣服都湿透了,索性坐下歇息,这一坐就更冷了。 水位无声攀爬,周围一片死寂, 只听到自己哆嗦的抽气声和牙齿格格的碰撞,冰冷的水就像几十条鞭子从四面八方抽打他,那种疼比得上皮开肉绽,他站起来甩动腿脚, 试图靠运动驱寒,没动几下饥饿感也跳出来趁火打劫。天知道他多久没吃东西了,也许十几个小时,也许已经一天一夜,生在饱食年代的人难以忍受这种前胸贴后背的饿,胃囊空虚的痉挛,喉咙也一阵阵抽搐,仿佛长出一只索要食物的手。他蹲下,捞起身下的冷水大口大口灌进肚子里,此时就是有把老鼠药摆在跟前,他大概也会饥不择食地吞下去。 非人的折磨正显露出罪犯的歹毒,孟想回忆那中年人的形容,越想越觉得是个显而易见的变态杀人狂,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有警觉呢?还是利令智昏财迷心窍,遇事不动脑子,贸然轻信人言,真枉自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不懂居安思危防患未然,过去读的十几年书都成了无用功。 眼下靠个人能力已无法脱险,宗教信仰便发挥出显著功效,他双手合十念起消灾解难的金刚萨埵咒,以虔诚的教心支持意志。他高声大气地念,默默无声地念,急促紧迫地念,迷迷糊糊地念,念了几千上万遍,水已淹没他的胸口,而佛祖仍未显灵。他安慰自己别着急,俗话说善恶有报,因果不虚,他虽没立过大功德,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该有这种惨无人道的死法,这只是场劫难,最后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大约是想彻底摧灭他的信念,当水位漫到他的下巴时,行凶者打开地下室的门,不紧不慢走到玻璃缸前。孟想惊怒交加,上前捶打缸壁,喝令他释放自己。他的声音已完全沙哑走样,只能从乌紫的嘴唇间抖落一些残缺不全的音符,凶手像欣赏行为艺术一样注视这一切,神情惬意安详,明显是个习于杀戮的惯犯。 “我想还是向你解释一下比较好,我确实是一位狂热的鱼类爱好者,曾经饲养过各种鱼,你现在住的这个缸子以前就是用来养鱼的。我从各种鱼类里寻找最令我心动的品种,为此去过世界各地的水族馆和海洋博物馆参观,阅读了许多史料和书籍,终于找到最合乎我心意的种类,那就是美人鱼。这个种类的鱼过去真实存在过,历史和环境的变迁让它成为了传说,我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哪怕有一条标本也好啊。出于执念,久而久之我产生了复制美人鱼的念头,经过艰苦努力终于取得了成功,下面就请你参观一下吧。” 这老男人发表完神神叨叨的演说,转身打开地下室尽头的几扇铁制壁柜,柜门内的景象恫心骇目。所谓的美人鱼总共三条,上肢是赤、裸的女性身体,下肢是巨大的青色鱼尾,隔得太远孟想看不清细节,但可以断定,那是用人的尸块和鱼类拼接而成的,这种可怕的组装模型经过防腐处理,通体发亮,可能涂了厚厚一层松脂和蜡油。 恐怖片里才有的景象令人亡魂丧魄,孟想不小心呛进一口水,捏住脖子大声咳嗽,分不清窒息还是作呕。男人关上壁柜,站回到方才的位置,得意非凡地狞笑着:“我目前的藏品都是雌性的,这几条人鱼公主寂寞已久,急需一名英俊强壮的雄性伴侣,所以我近来一直在物色合适的制作素材,很有幸遇到了你。你的身材长相都属上品,符合美人鱼的特征。再过不久,当你在水中死去就会获得鱼类的灵魂,到时我会精心地把你制作成一条出色的人鱼。成为我的藏品后你将永葆青春,再过几十年你的同龄人都变得又老又丑时,你依然这么英俊健壮,这不是比劳累痛苦地活在这世上,慢慢忍受衰老强多了吗?你现在或许会恨我,等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感谢我啦,好好享受最后的仪式吧,我们待会儿见。” 那变态走后,水流突然加速了,看来想在孟想体力尚未耗尽前尽快淹死他。不一会儿脚尖已踩不着地,幸亏他水性不错,还能借由浮力漂出水面,可是玻璃缸里的剩余空间已不多了,最多再过一小时就会被水填满,到时他必死无疑。 完了完了,这次大概真的死定了,难道是我前世造孽太多,罪债没有还清,今天到了恶贯满盈的时刻?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就是现当当的例子啊! 死神的黑斗篷兜头罩下来,他即使有千万把刀也割不破这样沉重巨大的黑影,绝望早已潜伏在水里,此时无处不在,挤压撕扯着将他推向生命的终点。危亡之际思绪雪片般飞舞,他想起年迈的父母,想起未竞的愿望,想起生活中那些一直忽略了的美好,眼泪被悔恨拧出来,忍不住要放声大哭,预感将会死在自己的泪海里,做一个流落他乡的冤鬼。 离天花板仅剩一肘宽的缝隙时,他几乎打算放弃挣扎,早早结束这惨酷的折磨。地下室的门突然峰回路转地弹开,一个人影撞进来,竟是顾翼。 “孟桑!” 孟想这会儿见了谁都像救星,赶紧游到缸壁前,比手画脚求救。那变态老男人也追进来,顾翼转身狠狠一拳击中他的鼻梁,打得他掩面倒地,然后飞奔离开地下室,孟想以为他出去求救,看看水势,怕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正是五内如焚,又见他提着一把装饰品模样的斧头跑回来,冲到玻璃前对着缸壁左下角狠命狂砸。 那是钢化玻璃最脆弱的部分,砸了两下,第一层玻璃已冰裂出深长的创口,顾翼正要转到右下角开砸,那变态起身偷偷靠近,从衣兜里掏出电、击、枪。孟想知道自己就是着了那玩意的道,见状拼命踢打玻璃示警,顾翼救人心切没能注意,被他偷袭得手。蓝光一闪,他的身体扑向缸壁,软软地倒在地上。 孟想魂不附体,潜到水下,隔着缸壁焦急察看,顾翼尚未完全丧失知觉,正紧紧咬住嘴唇,努力想要架起眼皮。变态已拾起斧头,高高举起,准备瞄准他的胸部砍杀,孟想惊恐万状,霎时间忘却生死,只想冲出缸壁去替他挡这一击。 寒光闪过,玻璃上的雾状裂痕遮蔽了他的视野,没看到血色,可见顾翼及时躲过了致命攻击,他飞快游到水面,从上方观看缸外的动向,只见顾翼正和变态近身搏斗。那变态身高体型都占优势,又有武器傍身,怎么看都是杀人越货的好手,不料顾翼战斗力也不弱,动作敏捷出拳迅猛,赤手空拳也能跟对方打成平手。可能是急于救人,有些沉不住气,中途脚下失滑,被变态踢中小腹,着地打了两个滚。 孟想看得忘却恐惧,死神的镰刀也不能压制住他的杀气和怒意,他用脑袋撞击缸壁,呛着水大骂:“狗、日的!有种来杀我!老子不弄死你就不姓孟!” 顾翼又一次顽强地躲开杀招,奋不顾身地一头撞到变态胸前将他仰面扑倒,利用这股势头挥舞双拳,把他的脸当成练习拳击的沙袋疾风横雨似的一顿狂扁,打得那人血花四溅,不久软成一滩烂泥。 制服歹徒后顾翼也是伤痕累累体力难支,颤巍巍起身提起斧头跌跌撞撞赶到玻璃缸前,拼尽最后的力气奋勇砸打,第二层玻璃也严重开裂,很快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轰然崩溃,水墙倒塌,砸垮了他的身体,把他像枯枝败叶一样推出去老远。孟想终于脱困,摸爬着站起来,第一时间冲向墙角,将他从浅水中抱起。 “喂!你怎么样!快醒醒!醒醒啊!” 他扯着破布般的嗓音嘶喊,轻轻拍打顾翼的脸颊,顾翼睫毛抖动着缓缓睁开,看清眼前的人脸后,欣然而笑。 “孟桑,你没事,太好了……” 他嘴角带着伤,模样虚弱疲惫,但这一笑仍艳若桃李,孟想心潮起伏感慨万端,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埋下头用力吻他的嘴,吻得热烈激动却不含情、欲,类似二战结束时广为流传的美国水兵与女护士的拥吻,都只为庆祝重获新生的喜悦。 相对这险象环生的刺激经历,后续的事情就比较乏味了,警方接到报警后逮捕了嫌疑人,在他家查获了多名受害者的遗骨和一系列作案凶器,两位幸存者也被带到警局配合调查。这时孟想才知道他已被变态囚禁了整整两天,顾翼就是因为他无故缺席周末的拍摄才起了疑心,去交番报案后,再独立四处寻找,总算及时救下他一条命。 离开警局后,他们找了家速食店吃饭,镇压方便面未能充分扑灭的饥火,孟想很好奇顾翼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匆匆塞了两个炸鸡腿便开始急不可耐地询问。顾翼懒洋洋挑着碗里的面条,笑道:“刚刚才跟警察说得口干舌燥,你又要我重新说一遍,好累人呀。” 孟想提起茶壶给他的杯子蓄水,兴冲冲催促:“你就说说嘛,不然我还以为你有特意功能呢。” 顾翼抬起眼帘轻笑:“你怎么不想想这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孟想脸上像被火柴擦了一下,泛起热辣,憨憨地笑了笑,用喝汤掩饰心慌。顾翼点到为止,挺直腰背,驱散薄薄的暧昧气氛,进而正经答问。 原来他这两天各处寻人落空后,找田田要了孟想的邮箱号,用黑科技破译邮箱密码,发现那变态是最后一个和他通信的人。于是假装求职者联系对方,比照孟想的回信内容同他周旋,变态以为找到新目标,约顾翼见面,把他领回家里,企图如法炮制。顾翼时刻保持警惕,不给他下手的机会,还抢先找到地下室实施营救。 “你第一次去他家,怎么知道地下室在哪儿?” “你忘了我是学建筑的?不管是藏尸还是监押活人,都得有密室暗格,我进门就借口参观,把他家里逛了个遍,一眼找到地下室的入口,立刻闯进去,他想拦我没拦住,当时兴许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我才被你吓死了,那变态那么凶残,看他拿斧头对着你乱砍,我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呵呵,那样就没人救你了是吗?” “不,我是真的担心你……” 孟想一个嘴快说漏嘴,在明快的空气里搅出一团粉红,顾翼平静的眼波宛如春风吹皱的湖面,美丽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似笑非笑问:“你,担心我什么?” 一只顽皮的兔子在孟想胸口乱蹦,他抓耳挠腮搪塞:“哦,没、没什么,我、我就是想说,我很感激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就死定了。现在我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吃饭聊天,都是托你的福,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 他觉得“以后”两个字音调太高,急忙顿句,降调后接着说:“以后你有任何需要都只管告诉我,就算我能力不足也会竭尽可能地帮助你。” “这么说,你是要报恩了?” 顾翼低头摆弄茶杯,笑意和茶水一样淡。 孟想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落寞,重新郑重起誓:“我说真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说到做到。” 顾翼依然垂着头,安静得像一朵迟开的花,许久,才舒展出一片花瓣,幽幽说道: “如果我想让你以身相许呢?你肯不肯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弥补昨日断更,今天双更,以后还是每天早上8点更新,有肉就推迟一小时9点更~谢谢大家~ 关东云梦谭_34 第23章 模特 东京的秋天温润如玉, 温带海洋性气候滋润了一方水土, 潮湿这点和老家成都颇为相似,也每每勾起孟想的乡愁。周末真身演绎了魔窟脱险计, 回到莉莉家,阿橘等相熟的老街坊纷纷赶来慰问, 第二天特意为他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压惊。他体会着再世为人的侥幸,思亲之感倍加强烈, 晚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但不敢把这段死里逃生的险情告诉父母,假装平常地和他们聊了聊天,从二老的慈爱体贴中摄取安稳。 之后学校教务处的老师也前来慰问,孟想知道他们已得到警方发出的消息,不愿因这一事件引起舆论关注, 请求校方替自己保密,老师很体谅他的心情, 承诺若有记者上门采访, 学校会一律回绝,不会向媒体透露有关他的任何信息。 可惜他的离奇遭遇已引发多方关注,不止学校,奥斯卡也代表剧组来电关切, 顺便就东京的治安问题来了场口若悬河的大批判,让他的耳朵疼了老久。 下午他又接到田田的邮件,这妹子一改委婉在信中措辞强烈地批评他轻率冒失,缺乏安全意识, 把他当成小学生来教训。 “孟想,东京的犯罪率比别的大城市低,但你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像高薪喂金鱼这种漏洞百出的假招聘怎么能轻易相信呢?幸亏这次运气好,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假如你不及时改正这种马虎盲目的交际态度,难保不会遭遇其他危险。你是家里的独生子,个人的安危和整个家庭息息相关,试想万一有个好歹,你的父母该多伤心绝望?他们千辛万苦送你来日本留学,指望你能有个好的前途,绝不想看你落入虎口。请你把对他们的感激孝心转化成对自己的珍重爱护,今后遇事多思考,千万别再重蹈覆辙。” 孟想见信羞愧难当,这件事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智障,得亏命大逃出来,若真是两腿一伸去了,新闻发回国内,铁定要被网络上的键盘手们嘲得多死几百次,田田这番苦口婆心的教导也是金玉良言不用修饰,值得他拳拳服膺。 “田田,你的话我都记住了,这次是我太蠢,以后一定改正。你也要以我为鉴,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女孩子比男的风险大多了。” “好,我会注意的,孟想,顾翼黑了你的邮箱,你不会怪他吧?” “当然不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他还来不及呢。” 孟想写到这里停住,犹豫片刻,继续打出真实想法:“以前我对他印象差,在你面前说了他很多坏话,如今看确实是误会。他人真的很不错,脑袋瓜聪明,遇事果敢机智,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么优秀的青年假如不是父亲身负巨债,好好在东大完成学业,人生该多么光明美好啊。我现在很为他惋惜,想帮助他又苦于没有能力,你如果有机会,多替我安慰他吧。” 田田回信的语气恢复一贯的温婉:“孟想,你能解开对顾翼的心结我很高兴,也代表他谢谢你,不过他远比你想象的坚强,不需要人安慰。你要是对他有好感,以后见面时和气一点就好啦。” “我会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他发脾气了,一定客客气气,像对恩人一样对待他。” “哈哈哈,好吧,能和睦相处也不错,我去写论文了,你好好休息,再见。” 看到“再见”二字,孟想破天荒地没感到失落不舍,他想可能是自己这几天心态疲倦,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才能缓过劲儿,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不断受一种莫可名状的倾诉欲打扰,胸口像塞了团棉花,不上不下堵得难受,便早早收拾书包回家,找熊胖一吐为快。 听说自己险些和老友天人永隔,熊胖惊得大呼小叫,接连追问若干细节,如同在做纪实采访,探究半晌才意犹未尽地盖棺定论:“孟瓜娃子,你娃娃命太大了,换成我像你那个样子早都遭弄下课了,不,如果我是你肯定不得上这种瓜当,打手虫喂金鱼,这种悬龙门阵在文殊院的茶铺头都听不到,也只有你个胎宝会相信。但这恰恰说明你命大,咋个造都没把自己造死,以前青城后山那个老道士果然没说错,你娃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孟想听他时褒时贬东拉西扯乱说一气,不知道是夸是嘲,先问老道士是怎么回事。 熊胖说:“就是高一我去青城山上耍,遇到个道士说他会算命,我就先拿你的八字去试了一下。” “锤子,你自己要算命,为啥子拿老子的八字去试?” “就是试一下准不准嘛,那个道士收费贵得很,500块钱一个人,免费帮你算一下还不对唆?” “那你算了咋不跟我说呢?藏到这阵才露风。” “我搞忘了嘛,哎呀,不说这些,我问你……” 熊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思索几秒钟才开出问题:“你跟那个叫顾翼的娃儿到底咋回事?我看他拼起命地来救你,说明真的很喜欢你,你还是要知恩图报哦,不说答应跟他耍朋友,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人家,不然太说不过去了。” 这正是孟想今天真正想聊的主题,踌躇再三,到底拐卖抹角坦白了自己和顾翼上床的事,又激起熊胖惊天动地的喧哗,逼他说完起因说经过,说完经过说细节,孟想不耐呵斥:“你个人在床上各种姿势都耍遍了,我一个初学者会有好多花样?有啥子问头嘛!” 熊胖方才不甘不愿打住,转而淫\\\\笑:“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这下子有个人陪我弯,老子回去看到妈老汉也有说的了。你不晓得我们妈一直觉得同性恋都是烂眼儿,说我搞基就是不学好,二天她再骂我我就说,看,连孟想那么老实的三好学生都跑去搞基了,我为啥子就搞不得,哈哈哈,我们妈肯定只有鼓起眼睛把我盯到,一句话都说不来。” 孟想早料到他会是这种黄鹤楼上看翻船的乐祸架势,骂道:“你莫在那儿得意哈,老子还没有弯!” 熊胖啧嘴:“你都把人家日来爬起了还说没弯?豁(骗)鬼哦!” “我现在还是喜欢女的,看艾薇还是可以硬。” “那也只能说明你是双性恋撒,不是我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的那么多直男,你看古代为啥子有那么多男的一边在外头尽情搞基,一边在家头妻妾成群,就因为古代不禁同性恋,双性恋都可以大方出柜,到了近代社会同性恋受迫害,把你们这些双性恋也压抑到了,但是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机,个人还是会觉醒,就比如你遇到顾翼,被他一撩就硬了,日了。” 熊胖做为民间性学大师,在这方面著作等身,话匣子一开整个太平洋都不够装,孟想不跟他理论,后退一步说:“就当你说得对,我是个双性恋,那现在该咋个办喃?我有点迷茫。” 熊胖反问:“你对他是啥子感觉嘛?还想不想跟他搞嘛,想的话就约出来继续搞撒,反正他是男的,又不用你负责,也不怕搞大肚皮。” 孟想听了来气:“我没得你这么下流哈,人家虽然是男娃娃,也不能那么随便撒,起码的道德还是要讲的嘛。” “那你就跟他交往撒,你现在在日本,你妈老汉又管不到你。” “那二天呢?” “嘿,你今天都还没过完,就想二天,人生在世图的就是开心,要那么多计划来捞球哦。我晓得你不敢跟家头出柜,也不可能在基佬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但是耍几年总可以撒,耍够了收心了再找个女的结婚,好多双性恋都是这样的。” “不行,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嘛,这种逢场作戏的事我做不出来,而且他是田田的心上人,我不能这么缺德。” 经他提醒熊胖第三次惊呼:“你不说我都搞忘了你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是的,这个是典型的三角恋哦,你喜欢田田,田田喜欢顾翼,顾翼又喜欢你,你还跟顾翼睡了,硬是写书都很少写得出这种事。” 孟想黑线:“你不要紧都牙尖了,我脑壳已经够大了,田田还不晓得我和顾翼的事,要是晓得了我怕我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了。” “嘿嘿,有啥子嘛,反正你本来就没看到过她,不过我倒帮你们想了个解决办法,既然田田喜欢顾翼喜欢到心甘情愿当同妻的地步,那你不妨跟她坦白你和顾翼的关系,然后喊她嫁给你,这样你们三个就可以相亲相爱在一起了,两全其美,多巴适撒。” “熊瘟丧,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劈腿的事说给林畅听,看他不弄死你。” “嘿!孟瓜娃子,老子开个玩笑你要不要这么狠毒哦?不说了不说了,你个人去搞你的事,免得说起又扯筋。” “等到,我还有事没说完。” 孟想叫住熊胖,咨询最后一件也是最令他纠结的事——为山根亮平当绘画模特。 熊胖听完始末,惊奇犹如烟花燃放殆尽,沉默良久破天荒地正经道:“这个事你喊我咋个说呢,我又不是你,就算替你做了决定你也不得听。” 孟想说:“就假比你是我嘛,你会咋个做?” 熊胖便将心比心说:“听你一说我觉得顾翼太不幸了,说是当模特,但真的要被男的日,也跟卖身差不多。我虽然认不到他,但听你说,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个比较要强的人,肯定不希望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他那么喜欢你,只想被你日,你喃,对他也有感觉,日起来爽,而且日了还想日,正好借这个机会彼此成全撒。何况他还救过你的命,你就算站在报恩的立场上也该替他挡这个驾。” 他说话时徐灿出现在身边,听他一口一个“日”的,忍不住问他:“你们在聊什么,讲话这么粗鲁?” 熊胖忙改用普通话向自己的宝贝解说详情,孟想听他们不停叽叽咕咕,话音又十分含糊,半天后熊胖才把精力重新转回来到他这边,用宣传员传达领导指示精神的口吻说:“我把这个事跟灿灿摆了下,他也说你应该答应人家,原因是被自己不喜欢的人日感觉真的很难受,灿灿说如果是他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孟想想起那晚在安缦酒店分别时顾翼凄凉忧伤的眼神,良心便开始接受针灸,刺痛之下也是情绪萧索。 “我也觉得他多可怜的,也不想他继续遭那种罪。” “那你就答应那个老头儿撒,报恩的同时自己也可以爽,还有钱赚,一箭三雕,哪儿去找那么好的事。” 关东云梦谭_35 “我不是为了个人爽哈,更不是为了钱。” “对嘛,我晓得你是五讲四美好青年,做好事要趁早,赶紧去跟老头儿签协议,不要再让顾翼多受罪。” …………………… 一天之后,孟想在顾翼引领下来到山根亮平设在文京区的画室,这是栋独立的两层别墅,环境清幽,外观是现代简约风格,空旷宽阔的院落里铺满茵毯一般的草坪,在这个季节仍兢兢业业地坚守碧绿的岗哨。别墅内部格局开敞装潢典雅,精致到每个细节,一楼没有隔断,整层景物一览无余,这种疏朗与华丽并存的风格正符合山根亮平的绘画特色。 老人亲自出面接待孟想,身边除了那个婆婆脸的男秘书,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留西瓜皮发型,穿美式棒球衫的男人。那男人进门伊始就挂着一张合不拢嘴的傻笑,抠手耸肩,瞧着不大正常,见到顾翼马上迎面上前,伸手捧住他的脸,嘴咧得更大了。 “小翼,嘿嘿~嘿嘿~” 顾翼还以微笑:“你好啊,小早川先生,上次的蛋糕好吃吗?” “好吃~好吃~” “我又给你带了一种新口味的,拿去吃吧。” 顾翼拎起手里的蛋糕盒子递给他,男人双手接住,很宝贝地抱在怀里,笑出一脸深深的褶子:“嘿嘿~小翼,你真好~嘿嘿嘿~” 看到这里,谁都能瞧出这名叫小早川的男人是个傻子,孟想奇怪山根亮平为什么让一个傻子到自己的工作室来,雇佣残疾人能减少纳税,但看他这打扮又不像勤杂工,想不通还能干别的什么工作。 山根主动为他解除疑惑,指着小早川介绍:“这是我的学生,小早川律,七岁起就跟我学画画,至今已有三十年了,他小时候患过自闭症,如今行为还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不过交流起来是完全没问题的。” 孟想恍然领悟,正要行礼,小早川已率先向他问好:“你好,我叫律,嘿嘿嘿~” “哦,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孟想,请多关照。” 小早川盯着他上下详察,问:“你是小翼的朋友?” 孟想一时找不准措辞,顾翼替他答话:“是的,他是我的朋友,小早川先生,您要对他友善一点哦。” 他比小早川年轻十几岁,却用哄小孩的口吻同他交谈,因为从智商来讲,小早川估计还停留在幼稚园水平,心性也如孩童一般天真烂漫。看得出,他非常喜欢顾翼,听了他的话不住用力点头,笑嘻嘻说:“我知道了,我会和他做好朋友的,嘿嘿嘿~” 行完见面礼,山根请孟想去会客厅叙话,今天老人左手拄了根做工考究的乌木拐杖,右手依然插在衣兜里,名画家握笔的手如同威震江湖的宝刀宝剑,都极富传奇色彩,孟想很想一睹为快,但名贵的兵器不能轻易示人,绘画大师也对自己的手珍而藏之,外人要想饱眼福还得看有没有合适的机缘。 “孟君,条件上次都说得很清楚了,你如果考虑好了,就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以后我会按工作次数每周结款给你,直到完成这一系列的作品。” 合约内容简单明了,孟想看完后深吸一口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墨迹入纸,意味着他和顾翼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又将产生更复杂的纠葛,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只看得到眼前的是非,以德报德天经地义,顾翼救过他的命,自己保护他是起码的道义。 至于道义以外的东西,他暂时还不敢多想。 “那今天就开始正式合作吧,孟君,请你现在就和翼君做一次,让我看看效果。” 面对山根亮平公式化的要求,孟想深思熟虑的心理准备仍不堪一击,红着脸支吾:“能推迟一周吗?我、我还没准备好……” 山根温和地说:“你是不是在为工作环境担心?呵呵,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请跟我来,我带你去画室看看。” 画室在二楼,也是间敞亮的大屋,配备专业的摄影灯光,拉上厚重的窗帘就能模仿各种天气和时间段的光线。画室中央立着一个硕大的玻璃盒子,盒底面积约12平米,内设一张kingsize的大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应该就是模特们的“工作间”。 “这个隔间是用镀膜玻璃拼装的,外面的人可以清楚观察盒子里的景象,但从盒子里往外看则是漆黑一片,关上门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密室。当你们做的时候,这里只有我和助手在场,我们会尽力保持安静,移动时也会换上海绵底的拖鞋,在加上脚下的厚地毯吸音,基本不产生任何杂音,你们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尽可能专心投入地去做。” 孟想囧成路桩,这玻璃小屋让他联想到动物园里为珍稀动物精心设置的交\\\\配室,即使看不到周围景象,但一想到全程都处在他人监控下,他就有萎的先兆。下意识瞥一眼顾翼,见他正望着密室里的大床出神,脸上又浮起梦一般的忧伤,大概在为往昔的遭遇伤怀。孟想心尖像被蚂蚁钳子夹了一下,毅然生出类似护花使者的气概,坚定地向山根点了点头。 秘下的浴室洗澡,回画室等了十几分钟顾翼也沐浴完毕,穿着浴袍走进玻璃小屋,身后的门关闭了,二人仿佛住在黑笼子里的鸟,眼中只看得见彼此。孟想坐在床沿上,抬头望着跟前的人,觉得他漂亮得发光,而自己紧张得发慌,好似小孩子拿着偷来的蛋糕,想吃又不敢吃,惶促地咽着口水。 顾翼淡定如常,但不再像先前那般刻意妖娆,平和干净得一如清晨森林里的新鲜空气,使人舍不得呼吸。 “你准备好了吗?” “哦……” “那我们开始吧” 他慢慢上前跨出一步,消灭彼此间的距离,伸出手,温柔地将孟想的头搂在了怀里。 第24章 新工作 自从筑地市场的工作减半, 孟想也不能每天为樱寿司送货了, 处理完金鱼变态惹出的麻烦后,他马上登门向大江先生说明情况。大江先生表示理解, 还说自己也正好有事找他。 “孟君是美术生吧,我目前上学的专门学校想聘请一位教素描的老师, 看你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孟想吃惊,大江先生为人和气, 但不像野口那么亲切,一直同他保持雇主和雇工的相处方式,情淡如水,看他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怎会突然想到为泛泛之交介绍工作? 大江先生知道他有疑虑,当场挑明:“阿橘说你找工作时差点丢命, 怕你再为求职的事遇到危险,让我帮忙想办法。那所学校是我同事的儿子办的, 恰好在招聘美术老师, 每周只去半天上两堂课,薪资待遇好像也不错。我看过你给阿橘画的肖像画,那个水平足够胜任,你要是想去, 我今晚就给校长打电话。” 人心换人心,人情换人情,孟想三年来以诚待人,养旺了自己的贵人运, 他当上山根亮平的模特后,每月已不愁生计,可那工作难以启齿,也非长久之计,哪儿比得上美术老师清正美?据他了解,像这种兴趣学校给教师的待遇都很丰厚,一堂课的报酬不低于三万日元,每周去一次,一个月就能挣到二十万上下,比当鱼市搬运工强多了。 大江先生面子含金量高,一通电话过去学校方次日便向孟想发出任职邀请,得知他是兼职,还体贴地让他自行选择课程日期。孟想看看自家学校的课程表,发现周三下午的选修课可去可不去,就把上班时段订在了这里。 周六,他这个导演回归《菊子乱》剧组,继续执导拍摄。来到片场,同事们纷纷致意,还为他准备了鲜花点心,俨然迎接康复病人。孟想挨个向他们道谢道歉,轮到水木茂时,发现这人今天是正常的男装打扮,性随相移,又恢复初见时恭默守静的雅男情态,跟他说话他只是恝然地点了个头,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难以同女装时热情健谈的形象相联系。 这时金山秋来了,见到孟想急忙端上关怀套餐,言语安慰不够,还现场教授了几招实用的格斗术,并拉住他亲身示范,一扭一摔,快让学生闪坏腰。孟想蹲在地上揉骨头,无意中看到水木茂一脸嫌憎地朝金山秋抛白眼,显然对这位粗暴的老师意见很大。 第二天摄影师请假半天,剧组工作到两点收工,外景部分全部杀青,奥斯卡提议晚上聚餐,水木茂听说实行AA制,悄悄对站在一旁的孟想吐槽:“那个女的饭量比我俩加起来还大,又不是吃自助,餐费均摊的话我们太吃亏了。” 今天他又换上靓丽夺目的女装,人格也调到了妖艳八婆频道,闲话一箩筐,口水多过茶,孟想知道他反感金山秋,老是挟细拿粗的刁难,将小日本的狭隘阴损发挥到了极致。父母常常教导他处理人际关系时切忌站队,他和剧组的人萍水相逢,对他们之间的矛盾最好置身事外,是以一直把水木茂的小报告当做耳旁风,不表态,不扩散。 相较与水木的刻薄,金山秋倒真像个豪爽汉子,听了奥斯卡的话,拍胸脯说要做东,当场打电话去餐厅订了座位。剧组的人早听说她是从事高科技产品研发的金领一族,请客多半不会小气,晚上领大伙儿去的果然是涉谷一家高级料理店,金山秋拿起菜单流水似的挨个点遍,眼睛压根没朝价目上瞄。 水木眉头皱成川字型,就近拉着顾翼低声数落:“他们这些东京人就爱摆阔,这也要那也要,待会儿结账时有她心疼的。” 孟想坐在顾翼旁边不慎听到了,见顾翼眼眉示意,也跟着苦笑,预感饭桌上不会太平。他言灵体质,好的不灵坏的灵,没等菜上齐,水木和金山秋便就时政问题起了争执,一个咄咄逼人,一个老羞变怒,双双撕破脸。好在日本人公共意识较强,知道不能在餐厅大闹,金山秋当即刷卡买单,邀约水木到僻静处决斗。看他们男的穿女装,公鸭嗓哼着矫揉造作的女性用语,女的男人打扮,压嗓门吼着糙汉口吻,同事们忍俊不禁,最后一致委托奥斯卡跟去调解,余人各自散伙。 出门时孟想有意磨蹭,偷偷观察顾翼的动向,接连两次发生关系,他已和对方形成一种微妙的磁场,不由自主记挂、牵引,一个眼神投递,一次言语交汇都能挑起内心的悸动。 “孟桑,你要回家了吗?” 顾翼从身后赶上来,很自然地同他搭话,孟想听得出弦外之音,假装无事地说:“哦,时间还早,我想随便转转再回去。” 关东云梦谭_36 “夜里不是还要打工吗?” “现在隔天去一次了,今天轮休,明晚才去。” 顾翼了然一笑,提议:“那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吧,刚才被水木和金山吵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喝尽兴。” 孟想答应得很爽快,让他决定去处,顾翼想了想说:“附近的店都没什么意思,我们去买些烤串和啤酒,到对面的大楼天台上坐着吃吧,那儿清静宽敞,还能顺便欣赏夜景。” 天台约会是小资爱情片百试不爽的经典梗,孟想这个恋爱门外汉早就跃跃欲试,眼前的约会对象是和原先的构想差着一个性别基数,倒回去两周,打死他都不愿意同对方单独相处,可有过数段云蒸霞蔚的肌肤之亲后,感觉便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因性、爱产生的多巴胺、脑咖肽不仅让人欲、仙、欲、死更令人意乱情迷,总之听了顾翼的话,他觉得自己完全没理由拒绝。 他们在烤串店打包了一些串烧,又买了两大盒章鱼丸子和一打麒麟啤酒,来到大厦顶楼的天台。华灯初上,脚下是热闹的烟火海洋,空阒的楼顶像一叶孤舟载着两个闹中取静的年轻人悠悠荡漾在喧嚣之上,城市远了,天空近了,轻寒的风徐徐吹拂,啤酒的味道更显得清冽可口。 初次共度樽前月下的闲适时光,二人都稍感异样,几经冷场后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孟想感谢夜色借出面纱遮蔽脸上的赤红,没话找话地问:“你上次说你来日本十四年啦?” 顾翼莞尔:“嗯,再过两个月就十五年啦。” “你爸爸的中文学校办得还顺利吗?” “还行吧,最近找了个合伙人,准备扩大招生,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呢。” “你妈妈呢?没去帮他的忙?” “……他们十年前就离婚了,我妈妈回国了,现在已经重新组建家庭,还给我生了个小妹妹。” 顾翼说完开朗地笑了笑,像在替孟想化解难堪,孟想心里又爬进蚂蚁,刺刺作痛,搔搔后脑勺,拿起一串烤花枝递给他。 “这个好吃,你尝尝。” “好啊,谢谢。” 又一阵冷场,孟想犹如摇晃的可乐瓶,表面安静,心中气涌,知道自己无意中触动了顾翼的旧伤,迫切地想说点什么转移视线,暗中反复斟酌掐准了时间开口,没想到顾翼跟他同时说话,双方的声音迎头相撞,愣了愣,随即一齐笑了。 “你先说吧。” 顾翼主动让行,拿起啤酒小口啜饮,孟想难为情地把玩啤酒罐,傻笑着说:“那个,我最开始在上野毛北地公园遇见你,当时你怎么会跑到湖里去呢?还有那些雅库扎为什么追你呀?” “哦,有个黑社会头头常到我们店里喝酒,一直骚扰我,那天硬约我出去吃饭,其实想在车里强、奸我,我看他手下人多,假装顺从,脱光了衣服,趁他不注意用烟灰缸砸了他一下,偷跑到公园,想从湖里逃走,然后就遇到了你。” 顾翼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在大风大浪里闯惯了,早已练出举重若轻的沉着。跟他比,孟想就是只井底之蛙,长期过着水平如镜的生活,听到这种惊险剧情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忙问后续如何。 “我们店里的顾客不少是道上混的,有几个大佬挺喜欢我,我把这事跟其中一个说了,那大叔很气愤,帮我约那流氓谈判,我跟去陪着喝了一顿酒,象征性向对方赔礼道歉,他过后就再也没来找麻烦了。” “那就好。” 孟想舒了口气,又想到一个问题,迟疑着问出来。 “山根老师已经答应帮你爸爸还债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新宿的夜店打工呢?” 顾翼洞若观火地瞄他一眼,漫不经心说:“想帮家里多赚点钱咯,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在酒吧当陪酒BOY轻松又来钱快呀。” 孟想被惊怒组成的连珠弹击中,大声斥责:“可是那样只会堕落,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只要继续回东大念书,拿到学位就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堂堂正正过活。做人不能只顾眼前,你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路要走,再不上岸这些污点也许永远也洗不清了。” 顾翼默默听完,平静深呼吸,吐出微风一样轻渺的喟叹:“我也想走正道啊,可是那至少还得花上两三年才有成果,我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什么啊?怎么会说这种话?” 孟想有些吃惊也有些警觉,直直打量他,突然很惶恐,生怕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脸凝重的呆样惹得顾翼噗嗤发笑,逗狗似的揉弄他的头发,朗声说:“我开玩笑的,你不希望我去夜店上班,那我辞职好啦,可是妈妈桑对我挺好的,我得等他找到人顶替我才能走,估计还要再等一个月吧。” 孟想胸口打鼓,手指放在头顶他摸过的地方用力挠了挠,赧然嘟囔:“我是为你好,人就是要行得端做得正,等将来老了回忆起往事才能够问心无愧,不使子孙后代蒙羞。” “哈哈哈,你以前是学校的团支书吗?这么会做思想工作。那我这种当过牛郎卖过身的人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不是。” 孟想毫不理会顾翼是否在抬杠,直言正色说道:“人生在世难保不会走错路,一不小心踩进泥坑里,只要能及时**往对的方向走就不用自卑,也不要怕别人的苛责,因为能理解你苦衷的人自然也会包容谅解。” 说完才发觉这些话过分政治正确,怕被误会成假道学,连忙拘谨解嘲:“我就是想劝劝你,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我这人平时也不爱教育人,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哪儿配管别人……” 顾翼静静地笑,夜的万种柔情尽在他的眼底,今夜天清月朗,可惜满地霓虹令月亮失辉,像个褪色的镀金纽扣,颜色陈旧,但孟想在顾翼脸上看到另一种皎洁,既诱人又逼人,进而想起不久前的床笫之欢,想起他各种缠绵婉转娇柔妩媚的艳丽姿容,想起他在自己怀里挣扎喘息时的楚楚可怜,心猿再次拴不住意马,担心擦枪走火做出什么越轨的事,匆匆搜出些话来岔题。 “我邻居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去一家专门学校教素描,下周三就开始上班了。” 顾翼惊喜:“那很好啊,你本来就是美术专业的,现在学以致用,总算没荒废过去的学业。” 接着询问了学校的名称和地址。 孟想憨直地说:“我还没给人当过老师呢,不知道能不能教好学生,好在那个学校的生源大部分是退休老人,跟他们打交道应该比跟小孩子轻松。” 顾翼安慰:“日本的老头老太非常尊师重道,一定会和你相处得很好。”,稍后又问他能不能允许自己去他的课堂上旁听。 “你也想学画画?” “不是,我想看看孟桑当老师是什么模样。” “哈,那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这样。” “不会啊,你长这么帅,要是穿上正装往讲台上一站,一定更精神,就让我瞻仰一下你的风采嘛~” 顾翼哄起人来就像嚼甘蔗,话渣都是甜的,孟想一边害臊一边飘忽,不多久缴械投降,笑闹过后惊觉二人已倚肩相靠,顾翼身上的幽香丝线般钻进他的鼻孔,勾出一记喷嚏。 “你冷吗?” “不、不是,鼻子突然有点痒,我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孟想未雨绸缭地为定力设防,他的确已在肉体上接受了与顾翼亲近,但心理上依然抗拒,总以为那是自己最后的底线,守不住人生就会垮塌,陷入不可把控的漩涡里去,因此还须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顾翼可能看出他在逃避,却假装糊涂,头一扬,擅自歪倒在他膝上。孟想的心狂跳起来,肋骨如同地震中的房屋瑟瑟发颤,大大妨碍了呼吸。顾翼心安理得爬着,像爬在自家的眠床上,半点不见外,喃喃地撒着娇,央求更长的停留。 大江先生介绍的学校在新桥,路程不算远,孟想午后前去报道,和校方签订了劳务合同,下午1点半正式上课,学生一共35人,半数以上是老者,教室里黑黑白白的脑袋参差错落,酷似一盘围棋,大江先生也在其中。 上课铃响后,顾翼也来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学生们一道向孟想行礼,令他哭笑不得。这个素描班已开办一年多,现在他接替上一位老师,教授一些高中级技法,先现场示范勾勒人的五官,讲到细节处说:“为了让大家有比较直观的了解,我想邀请一位同学担任模特,愿意的请举手。” 学员们还在犹豫,顾翼已像通讯天线唰得举高手,看到他小太阳似的笑容,孟想也不由自主笑开花,叫他到教室中央来。 关东云梦谭_37 顾翼走到画架前,向同学们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对孟想说:“老师,请把我画漂亮些哦。” 他这话有悖绘画理念,孟想一本正经说明:“素描是绘画的基础,用来帮助学画者提高观察景物的能力,锻炼眼、脑、手的协调性,所以要求准确真实,对象是什么样就得画成什么样,按主观意愿美化就失去意义了。” 顾翼笑道:“我知道啊,正因为怕老师不客观才特意提醒嘛,要是画出来不漂亮就不是我了。” 他调戏自夸双管齐下,惹出一片哈哈声,看学员们的表情,似乎都觉得这个俊美开朗的青年既活泼又可爱,孟想已熟悉他的小狐狸精德性,忍笑让他坐好,拿起铅笔作画。他有十几年的美术功底,画个人体素描小菜一碟,只花了二十分钟便一挥而就,画像和顾翼本人不差分毫,神气跃然纸上栩栩欲活,同黑白照片无异。 众人赞叹心折,纷纷聚拢观看,不住口地说:“すばらしい(好厉害)”,得到学生们认可,孟想也很欢喜,摆好石膏像,拍手为号说:“下面是正式的绘画时间,请大家回到座位上去,拿起你们的笔,从各自的角度临摹这座雕像,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提问,我会去你们的身边解答。” 学员应声而从,大江先生正聚精会神观赏孟想的画作,最后一个返回座位,与孟想照面时恭敬地哈了哈腰。以往见面都是孟想给他行礼,这会儿陡然反转,难免不自在,赶忙鞠躬还礼,抬头看见顾翼抿着嘴对他笑,方醒悟自己失态了。 课间时分,教务主任领他去办公室和同事们见面,特地把他刚刚在课堂上画的素描带过去展示,学校的美术科共有素描、油画、水彩、版画四个班,相应的教师也有四位,教油画的是位白头发的老太太,版画老师是个留络腮胡子的胖大叔,水彩班的老师最年轻,名叫小宫和之,是与水木茂属性接近的文秀青年,年龄看来也相仿,一报师门,竟然也是多摩美大的毕业生,比孟想高两届,按习俗,孟想得尊称他“小宫学长”。 日本人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那两个老前辈看过孟想的作品后便知他有两把刷子,态度甚为和气,只有小宫一直紧盯着画纸不释眼,炙热的视线几乎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顾翼瞅着不对劲,以为他在画中发现重大缺陷,踧踖地上前搭讪。 “小宫学长,我已经好几年没正经画过画,技术都生疏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小宫连忙收起火辣辣的眼神,客气道:“你太过谦了,画得很好,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夫,基础很扎实。不过……” 孟想已做好准备虚心受教,却听到意想之外的信息。 “不过这画里的模特很眼熟啊,我好像认识。” 孟想诧异,见他深入询问,如实说:“他这是我班里一位旁听生,也是我的朋友。” 小宫即刻喜上眉梢地请求他领自己去看一看,孟想猜他说不定真是顾翼的熟人,带他来到教室,顾翼正和几个老太太聊天,听他呼唤,欢快地跑过来,当看清站在他身后的小宫时,一片阴云突然飞过他的脸颊,遮蔽了阳光。 “顾翼,这位是我在多摩美大的学长小宫和之先生,他看了你的画像,说好像跟你认识。” 小宫不等顾翼吭声,热情地靠前问好:“Tsubasa酱,没想到能在这儿见面,真令人高兴啊。” 他急吼吼要和顾翼握手,神采飞扬的样子活像邂逅偶像的脑残粉,顾翼不得已伸手,笑得极为勉强,谁知小宫抓住他的手就不愿松开,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抒发喜悦之情的废话,顾翼的脸色渐渐生硬,几次暗示未果,终于用力抽回手,假笑道:“不好意思,我待会儿有个约会,得走了。孟桑,麻烦你来一下,走之前我还想拜托一件事。” 他甩开小宫,拉着孟想来到安全通道,气呼呼问他是怎么认识小宫的。 孟想也是满腹疑云,说:“他是这里的水彩老师,刚才教务主任带我去见同事我才认识的。”,紧接着反问:“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我看他对你热情得很不正常呀,难道也是你店里的客人?” 顾翼懊恼叹气:“你也不笨嘛,一下子就能猜出来,他呀,就是个变态!” 保险起见,他四顾查看一回,凑到孟想耳边解说。那小宫是半年前缠上他的,当时他跑到紫阳花酒吧,指名要顾翼服务,点了一堆酒水菜肴又不吃,全程干坐着听顾翼讲话,这古怪的经历重复了若干次,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条手链向顾翼表白,希望能和他交往。顾翼见过的追求者数不胜数,倒不奇怪他的态度,只纳闷他为什么送一条女式链子给自己,听了小宫随后的解释差点晕菜。 “他说他是个御宅族,和一个仿真的SD萌娘生活了7年,每天给它梳头换衣,还带出去散步逛街,当成女朋友照料。后来他偶然在街上看见我,觉得我和家里的娃娃长得一模一样,对我一见钟情,认为这是天赐的缘分,千方百计查到我的下落,每天都到紫阳花来软磨硬泡,非要我答应做他的恋人。我被他缠得超火大,要不是怕影响妈妈桑做生意,早翻脸揍人了。” 日本御宅族恋物癖众多,和充气娃娃过日子的男人绝非个数,孟想见识过真正的变态杀手,再看小宫这种小儿科只觉滑稽,不禁凑趣:“这不是《电车男》的情节吗?这么说你是爱马仕小姐?哈哈哈,真搞笑。” 顾翼听了来气,以往孟想见他眯起眼睛就是放电,这时才知道还能作为抗议使用,感觉倒是别样的可爱,忍不住哄:“好了,我不笑话你了,反正紫阳花那边的工作也干不长了,以后他再来骚扰你就狠狠修理他,打不过我来帮忙。” 得他安慰顾翼立刻眉开眼笑,乖巧地说:“那样太麻烦啦,以后躲远点就是了,这个学校我也不会再来了,今天就把一年份的加油都给你吧。” 说完抱住孟想献吻,孟想没留神被他偷袭得手,慌张后退,踩到下一级台阶,二人的身高差颠倒过来,顾翼顺势按住他的后脑勺,深深压住他的嘴唇,不肯离去。孟想原是要躲的,但那热烈的吻转眼像电流拍击全身,释放出蓬勃的能量,血液里的化学元素开始疯狂吞噬意志力,脑中一片火热,不久反客为主地搂住顾翼的腰背,两条舌头互不相让地交缠在一起,共同体验窒息的快感,将这份疯狂延续到上课铃敲响。 第25章 床替 本周末《菊之乱》将完成最后的拍摄, 关键时刻却传来一个好坏难分的消息——主役攻中岛宽周三夜行时遭遇车祸, 右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已入院接受手术, 医生说至少得打两个月石膏,目前必须卧床静养, 日常生活尚且不能自理,拍片更是妄想, 最后一场重中之重的床戏被迫搁浅。 听到奥斯卡在电话那边呼天抢地地发牢骚,孟想脑袋肿大了一倍,离公司规定的制作期限只剩半个月不到,再找演员顶替肯定来不及,而且一旦更换演员前期拍过的胶片势必作废,剧组也拿不出经费重拍, 想来想去都是死路,这部片子估计难以问世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古人诚不欺我。 然而奥斯卡是个敢与天公叫板的人, 他动用他那矜奇立异的脑回路连夜想出一条江心补漏的妙计,第二天下午约上孟想,风风火火赶到中岛宽就诊的医院。 “孟桑,我, 前田大河,在国内电影界闯荡七年,从没卑躬屈膝地求过谁,但是这次我遇到了从业以来最大的危机, 并不是指前途和事业,而是针对我的梦想。记得第一次吃饭时我就跟你说过,《菊之乱》这部片子对我有特殊意义,我拼了命也要好好完成。上帝体谅我的苦心,把你们这些优秀的伙伴赐给我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perfect,可是成功注定要伴随挫折,当胜利在望之际,我们的顶梁柱中岛先生居然出了车祸,这简直就是an unforeseen disaster,Ihelp but feel sad……” 奥斯卡站在医院走廊上慷慨激昂地宣泄闷怨,很快热泪盈眶,猪鬃般粗壮的假睫毛融化了,在厚厚的粉底上冲出两条黑河。孟想不知所措,只好不断递纸巾给他,一面胡乱开导,奥斯卡狠狠擤了把鼻涕,不屈不挠说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个人非常strong,立定目标一往无前,evenitMount Qomolangmastop me.但是这次,我无法独立闯过难关了,必须得到一个人的帮助,只有他能拯救我们的剧组。” 看他做少女祈祷状,孟想忍不住伸手去挠背上的鸡皮疙瘩,囧笑:“那么这个人是谁呢?需要我和您一块儿去求助吗?” 奥斯卡迅速擦干眼泪,一连退后几十步,突然抬腿朝孟想狂奔,在奔跑过程中跪倒,利用惯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行到他跟前。孟想吓得一蹦三尺,定睛见他龟爬在脚边,眨眼反应过来,这是日本人花式跪拜之一的“滑行土下座”,其惊人的诚意预示着即将提出的请求也是“上山打虎,下海擒龙”般艰巨。 他直觉前方有大坑,戒慎后退,慌惚地问:“前田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我实在当不起这样的大礼啊。” 奥斯卡以额贴地大声说起敬语:“孟桑,我说的救世主就是您,请您务必答应做中岛先生的替身,代替他演完最后一场戏,拜托!” 他这一声吼直如雷轰顶阳,电击天灵,再带出一场乱石冰雹,打得孟想两眼一抹黑,分不清东南西北。 妈!卖!批!这么挨球的话他咋个想得出来哦!老子GV男优都不想当,还喊老子当GV男优的替身,专门拍上床日人的戏,老子咋会遇到这种脑壳进屎的监制?硬是霉得哭找不到屋! 他胸腹内浓烟滚滚,表面还得顾全大局,忍气劝说:“前田先生,我还是学生,按相关法规不能参与色、情影视演出,暴露的话会被直接驱逐出境的。” 奥斯卡飞快抬头,信誓旦旦保证:“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绝对保密,拍摄也是秘密进行,除了几位相关人士,其余人一概不准到场,我还可以给您立保证书,要是出了事,我替您承担法律责任。” 孟想不想听他鬼扯,另找理由回绝:“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好,我这种毫无演出经验的人也没法顶替中岛先生啊,观众一眼就会认出来。” 对此奥斯卡早有准备,当下对答如流:“我之所以向您求助就是因为您的身高体型和中岛先生非常接近,只看背影根本分不出来,拍戏时戴上头套假发,再用化妆术加以修饰,就更加真假难辨了。此外,我还会让摄影师弱化您的面部,这么做不仅因为岚空才是H戏的主角,更是为了掩护您,最后再经过剪辑制作等工序,我敢肯定能做到天、衣无缝。” “那也不行,我不能做GV男优啊!” “如果您不帮忙,这部剧很可能会夭折,那样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求您帮帮忙,就这一次,我会终生铭记您的恩情。” 奥斯卡打定主意,抱紧孟想右腿不撒手,孟想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窝火得想撞墙,正在相持不下,中岛宽坐着轮椅出场,二人见状立时停止争论,奥斯卡委屈地瞥了中岛一眼,埋下头呜呜大哭。孟想进退不得,惊见中岛挣扎起身,连忙上前阻止。 “中岛先生,您腿上有伤,不能乱动啊!” 中岛宽凝重愧痛地说:“不能只让前田监制下跪,我也该跪,都怪我不小心,害整个剧组蒙受巨大损失,实在太抱歉了。” 日本人注重团队意识,假若有人出状况拖后腿最终导致集体失败,那真算得上不可饶恕的罪过。中岛宽出车祸虽是意外,严格说来也可归咎为个人管理上的失误,吃演员饭的必须和制作方搞好关系,留下这种不良记录很可能给其他制片人造成坏印象,影响在圈子里的人脉,他怎么能不担心? “孟桑,监制已经跟我商量过要请您做替身,这事确实很难为情,但如今看来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求您帮我们这个忙,作为补偿和感激,我会把这次拍片的15万酬劳如数转给您,另外再自掏腰包给您10万补偿费,拜托您答应!” 关东云梦谭_38 他在轮椅上深鞠躬,哭丧着恳求,奥斯卡也再次伏地磕头,和他齐声高喊:“お愿いします!(拜托了)”,看到两个大男人痛哭流涕又跪又求,孟想肠慌腹热扒耳抠腮,如同一只苍蝇跌进情面的粘网,拗死拗活挣不开身。遇到这种考验人情物理的事,就拼谁的脸皮厚谁的心肠硬,他面慈心软,跟唐僧似的最经不起妖精编排,僵持没多久便被他们用苦肉攻陷立场,再次背向原则迈出一大步。 拍摄定在周日,星期五他还得去山根亮平的画室贡献精力,有拍片任务殿后,当天的颠鸾倒凤难免代入彩排性质,他紧张慌窘,一共做了两次,第一次射得太早,第二次又老走神,动不动黄瓜变香蕉,火药半天拉不上膛,顾翼看他不在状态,配合着早早收工。孟想十分羞愧,一来觉得他前戏时那么卖力地为自己口、交,自己却没让他爽到,实在很对不住他;二来自己滥竽充数,活儿做得一点不精细,山根亮平却依然照单付账,毫不见责,也令他像赚了昧心钱一样汗颜抱愧。 走出画室,顾翼见他仍旧魂不守舍,便问:“你是不是在想后天拍戏的事?” 孟想踩到地雷,一个趔趄撞向电线杆,耳根子红得透亮。 “你都知道了?” “嗯,奥斯卡昨晚就打电话通知我了,说中岛桑出了车祸,剩下的床戏你替他演。” “我、我也是逼上梁山……” “哈哈,谢谢你的逼上梁山,这么一来我也能松口气了。” 顾翼喜笑颜开,神情和孟想的呈现季节性反差,春风得意道:“我本来还以为要和中岛桑拍床戏,虽然奥斯卡保证说会借位,但一想到要跟别的男人赤身裸体拥抱亲吻还是很恶心,这下好啦,对手换成你就完全没问题了,没准我还能演得很投入呢。” 变相表白烧化了孟想的脑袋,倒也与他某些小心思不谋而合,之前做功课时看到剧本上标注的辣眼床戏,他很不是滋味,大凡男人都有占有欲,亲眼目睹过顾翼在床上的妖娆魅力后,他也不能免俗,好比吃到一盘山珍海味就不愿别人再往碗里伸筷子,所以中岛宽能缺席H戏,在他也是喜闻乐见,只不过顾翼不说,他还察觉不到自己有这种想法,也因此于烦乱中更多了一分心虚。 “你倒是放得开,我可没你心大,在画室有玻璃遮住还没那么紧张,要是到了摄影棚,灯光镜头一对准,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准得吓萎。” 顾翼言笑自若调侃:“不是借位拍吗,萎了更方便啊,难不成你还想来真的呀?” 他敏锐地逮到把柄,孟想的仓促狡辩显得很无力。 “我是说我心理萎,没办法进入状态。” 顾翼故作认真地问:“那要怎样才不萎?要不我们先来预演一下。” “你别胡闹!” “我说正经的,拍戏之前导演不是都要跟演员说戏吗?你现在身兼两职,更要精益求精啊~” “求你个鬼啊,我这脑袋都成撒尿牛丸了,一挤就爆浆。哎,我当初怎么会想到接这个工作,也是一时吃错药,给自己笼了个套,传出去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呢。” 顾翼耐心地等他吐槽,趁他不备,悄悄拉住他的右手,孟想怔住,感觉那只温软的手直接摸到自己心上,呼吸顿时错拍。 “今天我爸爸去仙台出差了,你到我家住一晚吧,我们可以好好研究拍戏的事。” 这个邀请无疑是司马昭之心,但正因为心知肚明,更容易牵起遐思,想到刚才在画室床上他桃腮熏红秋波吐媚的模样,孟想的小腹倏地涌起热流,那没出息的老二像要雪耻似的,不轧苗头地硬了。 他狼狈地挠一挠头,谎称晚上要打工,当即被顾翼戳穿。 “你昨天不是去过了吗?这个月工作时间都满点了吧,得等到下个月市场才会给你排工期。” “哦、哦,我都忘了有这茬了。” “那今晚就没别的事啦,去我家吧,我包咸汤圆给你吃,那是杭州有名的家常小吃,你肯定没吃过。” “咸汤圆我们成都也有,是猪肉咸菜馅儿的,我也会做。” “那就换你做给我吃,走吧,先去买菜,我知道有家超市东西又好又便宜,就在我家附近。” 顾翼半哄半逼地拉他上路,孟想也半推半就从了。后面的事水到渠成,干柴烈火共处一室,圆溜溜的汤圆没吃成,先像开水里的汤圆一样在床上热火朝天地滚了一个爽。这回孟想卸下心理负担,表现可圈可点,顾翼被他颠来倒去折腾得骨软筋酥,完事后娇弱地瘫在他胸前,仍然不肯安分,仰起脖子不停细细啄吻他的下巴。孟想抱着这只慵懒迷人的小猫,也是情难自抑,反复摩挲他的脸颊颈背,轻吻他的嘴唇,脑袋里空空如也,却很踏实,仿佛误入桃源的樵夫,流连忘返。 窗外光线已逝,夜的青灰一点点涂满玻璃,久不注意,乍一看上面竟爬了一层薄霜,状如一块薄脆的冰糖。 东京的秋天总是浮光掠影般短暂,可今年秋天很特别,日子没增没减,只因发生了太多出人意表的罕事,成了浓缩的果汁,小小一滴也耐人寻味。他在初秋时分遇到顾翼,从一面之缘发展到此刻同床共枕的缠绵,无论过程还是回顾都亦真亦幻匪夷所思。他一直极力想要梳理这些杂思乱绪,但始终不得要领,此刻显然更没可能,怀里的人是一场美丽的横祸,困住他束缚他,邀他在这个无星无月霜冷露白的夜晚原地沉沦。 第26章 愿望 顾爸爸出差期限不短, 下周才回东京, 有时间差做保,孟想这只上门偷鸡的黄鼠狼第二天还能放心大胆在通奸现场逗留, 其实并不是他赖着不走,是顾翼不放人, 早上在被窝里撒娇撒痴地缠着孟想给他做饭,说以前都没吃过正宗的四川菜, 昨天去超市买了那么多新鲜食材,放着不弄太可惜,还说:“我知道你们成都男人跟上海男人差不多,从小就要接受家务培训,听田田说你最拿手的菜是回锅肉和麻婆豆腐,今天就露一手给我瞧瞧嘛。” 孟想苦笑:“田田还没跟我见过面, 你怎么能断定我是不是真的会做菜?” 顾翼爬在他胸口狡猾地笑:“田田不会对我说谎,除非你先骗她。” “我可从没骗过她!” “哈哈, 看你紧张的, 既然都是真话就证明给我看呀,不然我就去跟田田说你是个大话精,吹嘘自己厨艺了得,结果连锅铲都拿不稳。” 他一面使激将法, 一面麦芽糖似的粘上来,光溜溜的身子贴紧孟想,拿出跳钢管舞的本事上下磨蹭,没几下便摩擦起火, 轰轰烈烈烧红整个房间,险些把钢丝床熔化。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孟想把人睡透实了,不礼尚往来地尽一点举手之劳的确说不过去,起床洗漱后拴上围裙操持起锅碗瓢盆的勾当。 顾翼开心得不得了,积极主动打下手,孟想见他干劲十足,以为是个家事小达人,便派给他一些打杂的活儿,等他一上手才知道全是误判。他不会切菜,不会削皮,打出的鸡蛋液里有蛋壳碎片,与家里的电饭锅形同陌路…… “你怎么连盐巴和味精都分不清啊。” 当顾翼接手的最后一项任务也宣告失败后,孟想彻底取缔了他的出勤资格,无可奈何地给他制造出的乱局善后,以厨房门为警戒线,禁止这越帮越忙的家伙再靠近。 顾翼站在门边,歉意地吐吐舌尖,微微低下头,右手食指放在脑侧卷着头发丝,有些羞赧地说:“对不起啊,家务这块是我的弱项~” 他的厚脸皮终于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孟想瞧着新奇有趣,揶揄道:“我早看出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多半是家里的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一把,还说要包咸汤圆给我吃,就会吹牛皮。” “嘿嘿,也没那么糟啦,清洁扫除我还是会做的,就是厨房的事不太在行。” “哼,还不太在行呢,看你拿菜刀的姿势就是个百分之一百的生手,肯定是吃现成饭长大的,平时谁给你做饭呀?不会天天下馆子吃外卖吧?” 他知道顾翼的父母早年离异,家里缺少主妇,饮食方面不知由谁打理,看这厨房五脏俱全,利用率还蛮高,难不成都是他爸爸内外兼顾? 还真是这样。 顾翼说:“我爸爸要是在家的话都是他煮饭,他可能干了,什么菜都会做,味道比餐厅的还好,炒个蛋炒饭我都能一口气吃两大碗。” “那你爸爸还真辛苦啊,工作那么忙还要腾出时间给你做饭,一般人都是用超市便当打发孩子的。” “那是因为我爸爸人特别好,特别有责任心,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人都尽职尽责的,宁可自己吃苦也不亏待人。性格也温和,我长这么大,每次做错事他都是耐心跟我讲道理,从没打过我骂过我。” 提起父亲顾翼眉飞色舞,状态纯然而天真,抒发着毫无雕饰的依恋。这世上称职的父亲不多,世人对父亲的要求也不高,能养家糊口已算合格,真正在保障子女物质生活时还能满足其情感需求的爸爸堪比凤毛麟角,为此单亲家庭的小孩少有跟父亲感情融洽的,顾翼称得上特例。 关东云梦谭_39 孟想心想顾爸爸多年来未再婚,估计是为了维护儿子的权益最大化,看顾翼的性情也像在蜜罐里泡大的,活泼开朗自信满满,心大得能跑马,没有充足的阳光哺育,养不出这株欣欣向荣的花朵。 他想到花的比喻,目光恰好游移到窗前,见那里摆着一盆半米高的山茶花,这花枝干茁壮,长势旺盛,初冬正值花期,粉白的重瓣花朵宛若玉雕,随风摇曳,像在微笑着跟客人打招呼,挑动孟想的记忆神经。 他确定他见过这盆花,在田田的微博上。 “田田也来过你家?” 他陡然发问,抹去了顾翼脸上的表情,起码隔了5秒钟,那片空白上才露出一点嬉笑的浅影。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孟想憨人不说暗话,朝茶花努嘴:“我以前在田田微博上看到过这盆花的图片,是她来你家做客时拍的吧?” 顾翼的笑容立刻水落石出:“是啊,这盆花是她送给我爸爸的寿礼,品种很珍贵呢,爸爸特别喜欢,已经养了两年多了。” 都开始给长辈送礼了,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化的亲密。 孟想心里酸溜溜的,但谈不上嫉妒,近来他的心态出了问题,对田田的牵挂好像转淡了,以前时时将她放在心上,现在要遇到特定的触发点才会想起,是后继乏力?知难而退?心灰意懒?以上原因似乎都成立,但尚有第四种他想到了又急忙过滤掉,并且坚决否定其存在,这令他觳觫惶惑的可能就是“移情别恋”。 忙活半天,午饭准点出炉,孟想高中时就做了母亲的厨房助理,积攒到相当丰富的烹饪经验。留学前夕母亲担心他的厨艺还不够支持独立生活,专门花一个月时间对其进行突击培训,从煎、炒、焖、炖、炸教到爆、熘、煸、炝、熏,直到把他扔到没有饭店超市的深山老林,只配备一些简单厨具佐料,他也能把自己的肚皮和舌头一齐安抚好为止。可惜孟想到日本后居住条件差,少有开火的机会,好似《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埋没了一身惊世绝技,等到今天方有用武之地。 他做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青椒回锅肉,这四道菜是川菜里的党代表,各具特色,麻辣度也较低,顾翼是南方人,又在日本长大,味蕾比较娇气,像这种浓郁又温柔的菜肴估计对他的口味。 顾翼从闻到第一阵菜香起便赞不绝口,无视警戒令跑到孟想身边,兴趣盎然地观看大厨表演,不时好奇询问中间环节,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孟想是佛教徒,但远没修到勘破红尘的境界,受人夸赞,虚荣心便水涨船高,荡得他舒怀畅意,有意卖弄了两招翻锅功夫,不料弄巧成拙,煎肉的热油飞了两滴在手背上,烫得他大叫一声,眼瞅着那里皴起一块皮。 由于母亲的厨房安全教育做得颇为到位,他受伤时的首个念头是关闭燃气开关,这一分神,受伤的左手已被顾翼抢去,毫不犹豫地伸嘴用力吮吸他的伤处,然后急匆匆拉着他来到水槽前,拧开水龙头将他的手按到水柱下。 “快!使劲冲冷水,至少冲20分钟,给伤口降温!” 他目不转瞬的样子和当日去金鱼变态家救人时如出一轨,好像对孟想的痛楚感同身受,还比他更焦急难耐。孟想心跳得要从嘴里钻出来,有生以来他从没在父母以外的人那里得到过如此重视,上次在变态家性命垂危,比不得此刻能够细致揣摩,这份真挚的关爱换成任何人都会动容。 “你怎么能用嘴吸呢,我手上那么多细菌,多脏呀。” 他方寸已乱,随意甩出些话来遮挡,顾翼被他的慌遽传染,撅嘴嗫嚅:“这样可以止痛嘛,小时候受伤了,爸爸都是这样帮我做急救的。” 孟想听了喷笑:“亏你还是东大生呢,居然相信这种土办法,真幼稚。” 觉得对方的心性忽然小了许多,他不经意地摸了摸顾翼的脑袋,欢快巡游的目光随即绊倒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但见春情如水从他的眉梢流到了嘴角。 “那你来帮我消毒,也用嘴。” 他就像在提一个顺理成章的要求,堪堪凑近,孟想本来有足够时间阻止或避让,却是身不由己,他的根据地已被渗透,防线全部形同虚设,这冤家一路畅行,游刃有余地占领了他的嘴唇。 他们已有过无数次水乳、交融地亲吻,这只是其中一个,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都有着初吻般的激情与刺激。现在孟想除了浸在冷水里的左手,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发热发烫,顾翼恰似一朵盛开的罂粟,恣意地朝他心房里传播花粉,他确信自己上瘾了,然而难以自拔,心念骑着一匹脱缰的野马,没有任何方法制服它,只能紧紧抓住马鬃,任其驰骋,一路紧闭双眼,看不清方向。 “孟桑~” 热吻在危险边缘止步,但顾翼的声音同样催情,烟雾般萦绕在他耳畔。 “明天的床戏,我们干脆来真的,你说好不好?” ………………………………………… “孟桑,我看今天的床戏,你们干脆来真的吧。” 在片场听到奥斯卡大放厥词,孟想怀疑他是不是事先跟顾翼串通好的,昨天听了那小子的话,他突然从浪漫言情片跳台到无厘头恶搞剧,头顶瞬间腾起蘑菇云,做好午饭便赌气出走,晚上去公园跑了十圈才勉强压制住抓狂。 太过分了,老子虽然一不小心跟男人睡了,但思想还是端正的撒,他咋个想起喊老子跟他来现场?还说啥子想留个纪念,世界上哪儿有这个样子做纪念的嘛,简直是茅坑头打灯笼,找死啊! 他捂住爆裂的心脏回家,给三观缠了几十圈绷带,回血速度仍慢如蜗牛,若不是莉莉无心插柳地一番话,他或许会对顾翼种下根深蒂固的误解。 “罗布师兄,你学了三年导演,现在应该能帮人拍片子了吧?我有个朋友想跟老公拍一部家庭短片做为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品,但找不到合适的导演,想请你帮这个忙。” 孟想心想市面上多得是小导演能拍这种私人纪念片,这对夫妻干嘛舍近求远来找一个菜鸟?询问之下,碎裂的三观再受重创。 这部家庭短片竟是私人艾薇。 看他嘴张得能伸进拳头,莉莉嗔怪:“有这么吃惊吗?如今这种事也不算新鲜了啊,光我听说过的就有三四个了。” 经她介绍,孟想方知道这是一项在日本国内方兴未艾的时髦业务。很多夫妻情侣长期相处,感情慢慢平淡下来,为了寻求刺激恢复性、爱的活力,便委托摄影公司拍摄私人艾薇,用镜头记录下自己与爱人真实的做、爱过程。据说这样的艾薇比商业艾薇更能激发当事人的冲动,对那些受时间消磨,看配偶和家具差不多的伴侣来说是异常神妙的回春法宝。而另一些热恋中的年轻人也对此趋之若鹜,认为就是应该在彼此感情最深厚的时期将两个人的激情画面保存下来,将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很有助于延长爱情保质期。 “我朋友去提供这项业务的摄影公司咨询过,拍一部120分钟的片子最少要20万,贵不说还存在泄密风险。她的丈夫也是业余摄影爱好者,家里有专业器材,只要找个懂行的辅助就行。我想你是导演专业的,拍这个十拿九稳,就先代她来问一问。她已经提了酬劳,按拍摄时间三小时算,一次性支付你10万元,只负责拍摄,剪辑和制作都由他们自行完成。这可是少有的好事,既能赚钱,又助人为乐,你看看合适的话就答应了吧。” 孟想说不出“你们城里人真会玩”这种话,呆滞地问:“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做纪念?” “当然可以啊。” 莉莉毋庸置疑地投赞同票:“深爱某个人的话,心目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与对方共度春宵,那些时光真是千金难买,身处其中恨不得叫时间老人停步。唉~我至少有二十年没体会过那种滋味了,要是现在有一个人能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神魂颠倒,我也会请人帮我们拍片的。一部不够,还会拍很多续集,做成一个系列。当他不在身边时就拿出来观看,那样就再也不会寂寞了。” 莉莉这番话不说醍醐灌顶,也算一盆透凉的水,浇得孟想豁然开朗。他想顾翼自幼移民日本,思想严重日化,脑回路跟这些小日本已基本一致。日本人自古没有贞操观,国内直男癌们追捧的处女、膜在日本男人看来就是个麻烦,女生过了二十岁没有性经验甚至会感到自卑。再者,和国人不同,日本人从来不忌讳谈论性,认为性是人类正常的生理需求,性开放程度始终走在世界前列。顾翼久受这种文化熏陶,会产生拿基威做纪念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了。 估计他也晓得我不可能和他长久搞下去,想借拍片来留个纪念,二天看不到我的人,还可以拿片子安慰一下自己。说起来他对我也是好得没话说,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的人这么喜欢过我,一想到将来注定要分开,我心头也难受…… 孟想火烧乌龟心里痛,是夜翻来复去睡不着,尝过了狂花浪蕊,他很难想象今后还能和别人拥有如此销魂的**,假如做、爱在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么何尝又不想为这段无常风月留一枚书签呢? 说到愿望我也找不到几个能满足他的,仔细想一下,只有这个还算力所能及,要不然,就豁出去干一回? 第27章 纪念 (补丁, 老地方见) 《菊之乱》顺利杀青, 孟想也了却一桩心事,拍片过程中状况频出, 付出不少,收获良多, 总的来说贸易顺差,是可以划归到人生财富栏里的有益经历, 就是最后一场戏付出的代价比较惨重,回家后整整躺了一天才能勉强直起腰,小便时老二隐隐作痛,一不注意就会把尿撒到便器外。 他想自己这个受外伤的已是苦不堪言,那受内伤的还不得半身瘫痪?被这份担心牵扯,做事精力老不集中, 活像一只丢失塞子的保温瓶,一副热心肠只往牵挂的方向去, 周二到底忍不住打电话联系顾翼, 但真开了口又做不到坦诚关心,装模作样问他这两天在干嘛。 “哦,我在帮爸爸料理学校的事,有点忙。” 孟想自己不诚实, 也对他人的谎言敏感,当即揭穿:“拉到吧,后面都肿成发糕了你还能料理什么事啊,老实说, 这两天是不是一直在家躺尸呢?” 关东云梦谭_40 顾翼嘿嘿地笑:“这你都能猜着,下面是不是也肿成胡萝卜了?” 孟想听他还有精神跟自己斗嘴,估计伤势无大碍,稍稍放心地笑了:“我还好,本来就没你严重,休息两天已经不碍事了。提醒一句,你这两天别乱吃东西啊,我看网上说像这种情况只能吃流食,让你爸煮粥给你喝吧。” 顾翼伸着懒腰,声音嗲嗲的:“爸爸出差还没回来呢,这两天我全靠牛奶过活,喝得都快吐了,今早兑了点青汁进去,勉强还能下口。” 孟想忙说:“只喝牛奶胃受不了,你让外卖送点稀粥吧,或者鸡汤也行啊。” “老兄,你平时很少点外卖吧,日本的餐馆不会外送粥汤一类的菜品,不能出门的话就只有自己动手做才吃得到。” “那你就自己做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厨艺为负,而且这会儿动一动浑身都疼,哪有力气下厨嘛。”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饿着呀。” “……你要是有空,过来帮我煮粥啊,反正我俩隔得不远,坐地铁只要三站路。” 顾翼步步为营地撒娇,正中孟想下怀,但他不想表现得过于殷勤,小小地装了个逼说:“我还想趁今晚有空复习一下功课呢,最近忙这忙那,学业都荒废了。” 顾翼娇声抱怨:“孟桑原来是这么无情的人,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受的伤,你这叫卸磨杀驴。” 孟想失笑:“你别乱用成语啊,语文老师会哭的。” “切~我又没在国内上过学,哪儿来的语文老师,哎呀孟桑~你就帮帮忙吧,我目前的处境真的很可怜呀,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又冷又饿,腰疼腿疼背疼头疼,小菊花也疼,急需外界的关怀啊。你不是信佛吗?信佛就该行善助人嘛,现在我正好能帮助你修功德,你要抓住机会呀~” 这只小狐狸打滚卖萌的样子不知有多可爱,孟想略加想象便笑逐颜开,连声答应:“好吧好吧,你等等,我整理完笔记就来,你想吃什么,我来的时候顺便去超市买。” “什么都好,你快点,别让我等太久~” 整理笔记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事实上孟想挂线后便匆匆出门,去超市买了鸡架牛骨和一些蔬菜水果大包小包提到顾翼家。顾翼穿着睡衣来开门,一露面就一头扑他怀里,娇弱呻、吟:“哎哟~身上好疼~走不回去了,怎么办呀~” 孟想连忙把购物袋搁在玄关地板上,伸手扶住他,谁知顾翼得到支撑更变得柔若无骨,整个人挂到孟想肩上,逼他做自己的骨架。明显的做戏也只能哄哄自欺欺人的家伙,孟想搀了几把没搀住,拦腰来个公主抱,他身强力壮,顾翼这个体型重量放往常就跟抱布娃娃一样轻松,可是前天的H戏也让他严重透支,体力大不如前,憋着一口气撑到床边,两个人同时跌到垫子上。震颤结束后孟想仍爬在顾翼身上喘粗气,大口大口吸进他体表的芳香,于是盯住他质问:“你怎么这么香?刚刚洗过澡?” 顾翼巧笑点头,伸手拈下他粘在右眼睑上的睫毛,孟想怕痒甩了甩头,又问:“你不是疼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吗?怎么还有力气洗澡?” “因为你要来嘛,我总不好意思邋里邋遢见客呀,你不知道我本来已经好点了,就为洗这个澡又打回原形,头更痛额头也发烫,大概感冒了。” 孟想顺手摸摸他的脑门,温度正常,联系此人的一贯作风,白眼仁便多了些。 “你又撒谎,一个大男人装病西施有意思?我看你不是发烧,是发骚。” 顾翼无辜地眨一眨眼,这个动作完美展示了他浓密到夸张的眼睫毛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孟想觉得自己当初对他的第一评价当真恰如其分,这家伙就是个高配置的充气娃娃,里面住着狐狸精的灵魂。 “真的不烫手吗?” 他拉住孟想的左手心压住自己的额头,再次得到否定答案后油滑笑侃:“我知道了,因为孟桑和我一样也在发烧,体温差不多,所以感觉不到烫。” “我没发烧。” “不是发烧,那就是发骚咯,总之要和我保持一致嘛。” 孟想二话不说对准他的咯吱窝使劲开挠,顾翼扭麻花似的躲来躲去,冷不丁绝地反击,施展出他拿手的剪刀腿夹在孟想腰际,一个翻滚将他压在身下,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强行逼他当抱枕。孟想被他制得动弹不得,放任自流地苦笑:“你还说你在生病,结果比我还有劲儿,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 顾翼吃吃笑着,赖在他身上装聋作哑,孟想调整了一个让彼此都能舒服点的姿势,右手指放在他的头上,慢慢抚摸他柔顺的发丝。屋子顿时安静了,一切声音都让位给二人的呼吸和心跳,空气像蜜一般黏稠,一点点温度就会化开来,填满心底每一丝缝隙。孟想体会到舒适中的慌乱,仿佛一杯蜂蜜水里掉进一只黑色的小虫子,阻碍他饮用,这小黑虫就是他的畏忌。 想尽快逃避这份危险的甜蜜,他轻轻拍拍顾翼后背。 “好了,快起来,我去熬汤给你喝。” 顾翼怡惰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饿,再抱一会儿嘛。” 说着搂住脖子不让他起身,孟想无奈地继续回抱他,戏谑道:“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爱撒娇,肯定是被你爸爸宠坏了,你平时是不是也像这样跟他撒娇呀?是的话就太让人受不了了。” 顾翼得意洋洋笑出声,没羞没臊的人设一点不崩,他这爱笑的特点也是独树一帜,每遇冲突使将出来就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孟想忽然联想到小时候看的《聊斋》故事,里面有个叫婴宁的女主角就是只爱好作弄人又非常喜欢笑的狐狸精,动不动把男人迷得七晕八素,不知和自己怀里这只小狐狸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他胡思乱量,半开玩笑地问:“你呀,是不是以勾引人为乐趣啊?以前也这样调戏过其他男人?” 顾翼闻言衬起身,眼对眼看着他,乖巧微笑:“只对你这样。” 孟想报以自嘲的笑容:“为什么?觉得我特别老实蠢,所以戏弄起来尤其带感?” “不是。” 顾翼矢口否认,脸颊重新贴住他胸膛,跟着他心脏跳动的节拍认真回答:“因为这世界上除了爸爸,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七 第28章 拒绝 又是一个星期三, 孟想第二次踏上讲台为素描班的学员们授课, 今天班上多了好几名新同学,据说都是听熟人夸赞新老师画技高超, 慕名前来的,孟想很高兴, 心想自己大约能在这个学校站稳脚跟了。 课间时分小宫和之请他借一步谈话,上次顾翼的讲述影响了他对这位御宅族学长的观感, 不太愿意跟他打交道,碍着同事情面勉强敷衍。小宫态度和他截然相反,热情地邀请他下班后共进晚餐。 “我是麻布一家高级刺身店的会员,今天他们店里进了一条新鲜的蓝鳍金枪鱼,我已经提前预定了,想请你一道去品尝, 请务必赏光。” 蓝鳍金枪鱼是海鲜之王,价格极其昂贵, 一般人事逢重要的商务宴请时才会选择这种高消费, 孟想自觉蹊跷,婉拒道:“对不起小宫学长,我今晚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小宫紧追不放:“可是我已经付过订金了, 你想必知道蓝鳍金枪鱼这种珍稀佳肴可遇不可求,即使是那样的名店也得看运气才能进到货,你不该拒绝我的诚意啊。” 这古怪的言辞为孟想的疑惑勾了个芡,想看看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讪笑着试探:“学长,无功不受禄,我不好意思让您这么破费呀。” 小宫一口咬住钩子,表情肃穆地向他哈腰垂头:“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孟君,我需要你的帮助。” 孟想丈二金刚摸不着头,只好继续应酬:“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如果是能力范围内的我乐意效劳。” 小宫面露喜色:“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答应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就行了。” “哈?” 关东云梦谭_41 “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请Tsubasa酱吃饭,约了他好多次都没成功,我知道他喜欢你,要是有你在场,他肯定会来。” 这一句犹如南瓜锤打在孟想软肋,使得他的脸像故障的红绿灯,青红不定,结巴道:“学、学长,您在说什么呀?我和Tsubasa……” 现代中国人提倡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多数人受不了小日本拐弯抹角那一套,可这时孟想和小宫好像弄反了各自应当执行的风格,该直率的闪烁其词,那一贯旁敲侧击的倒显得异常耿直,平铺直叙说:“你不用隐瞒了,上周你和Tsubasa酱在安全通道里接吻,我全看见了。” 孟想继南瓜锤后又挨了一记三叉戟,浑身腾起绿油油的鬼火,仿佛前几世造的罪孽都被人挖坟翻出来,从此没法做人。 “小宫学长,我……” “你不用道歉,我一点责怪你的意思都没有,虽然我们是情敌,但是我尊重Tsubasa酱的喜好,我这个人胸怀博大,对心爱的事物格外宠溺,假如我家的猫愿意和老鼠做朋友,我不介意养几只老鼠在家里。同理,Tsubasa酱喜欢跟你亲热,我也不会反对。” 老鼠的类比登时让孟想火冒三丈,小宫穿戴都是名牌,左腕上那块江诗丹顿少说也值几百万円,有钱人家大少爷的标志挂脸上,优越感来得名正言顺,可也不能这么露骨都贬损其他人啊,这不是存心制造阶级仇恨么? 麻痹,这个人是不是有神经病哦!咋个说的话这么打脑壳喃?顾翼鸟都不鸟他,他还一副主人家的口气,自我感觉好上天了,哪个给他的自信哦?! 反感一起便想划清界限,他模仿那条代售金枪鱼的生冷嘴脸回绝:“对不起小宫学长,这件事我不想掺和,失陪了。” “慢着!” 小宫抢先拦住去路,姿态跋扈起来:“我是你的学长,你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这里的校长是我姐夫,如果我告诉他你是个不讲礼数的家伙,他一定会解雇你。” 孟想生平最恶这种仗势凌人的恶少,他老实本分但绝非包子,好比温驯的金毛犬,惹急了也会露牙露爪。当下八路军上身,祭出手撕鬼子的招数揪住小宫衣领按到墙壁上,瞪着他抽筋的脸詈斥:“别以为公报私仇就能吓唬我,要告状是吧?走,我陪你去。” 畏强欺弱是日本人的民族根性,小宫一看孟想不好惹,立马变脸服软,匆匆忙忙说好道歉,见孟想真要拽着自己去校长室,没走几步便唬得踉跄跪倒,顺势哀求:“孟君,我太喜欢Tsubasa酱了,再见不到他我会死的,拜托你帮帮忙,我真的只想和他一起吃顿饭而已!” 日本不存在“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不以下跪为耻,反而是外国人遇到这种情形会束手无策。孟想气夯胸脯,正要走人,顾翼忽然借手机中途登场。 “孟桑,小宫是不是约你今晚吃饭啊?” “……是,你怎么知道?” “他先约了我啊,说也邀请了你,我早料到这变态知道我们认识会从中捣鬼,果然被我猜着了。” “放心,我没事,不用理他。” “我知道你不怕他,可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他这种日本人心理可阴暗了,还是小心为好。要不今晚我就见见他吧,当面把话说清楚,让他以后别再骚扰我。” 顾翼的话才是上上策,但孟想不放心,看看小宫那鬼祟的神态,联想到他藏污纳垢的内心里正装满对顾翼的肮脏意淫,真想迎面踹他一脚。 “你一个人去不会有危险吗?万一这变态设了局怎么办?” 他无意中暴露担忧,顾翼马上不失时机卖乖:“我也怕遭暗算啊,要不你来当我的保镖吧,有你在他就不敢把我怎么样了。” “……好吧。” 事关顾翼的人身安全,孟想总有责无旁贷的觉悟,计议已定,挂机后向地上的变态沉脸发话:“Tsubasa联系我了,同意今晚跟你吃饭,我也会去的,请你站起来吧。” 他用中文接电话,小宫一直在一旁心怀鬼胎猜疑着,此刻得他首肯,自谓反败得胜,欢喜地磕个头,激动叫嚷:“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太感激了)” 当晚,孟想见到了赫赫有名的特级金枪鱼刺身,是用蓝鳍金枪鱼的肚腩做的,俗称“大陀螺”,外观是粉嘟嘟的薄片,一份十片,售价二万八千円。 这尼玛就是吃金子啊,到底有好安逸嘛,未必吃了会成仙? 新奇事物多少都是诱惑,可是孟想坚持贫不失志,跟讨厌的人向来泾渭分明,压根不愿吃小宫买来的东西。可顾翼今天偏要当猪队友,大菜上桌,他高高兴兴举起筷子便夹,吃得不亦乐乎,孟想的眼珠瞪得比金枪鱼还要大,趁小宫被熟人叫出包厢谈话,拍桌喝止:“你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怎么能吃那混蛋请的客,还吃得这么香,有没有志气啊!?” 顾翼望着他细嚼慢咽,等他发完脾气,嫣然一笑:“不是还没到谈正事的时候吗?日本人习惯先吃饭再说事,难得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又饿了整整三天了,凭什么不吃啊。” 孟想抓狂地捶捶脑门,低吼:“你是来拒绝他的,既然是拒绝就不该吃他的东西啊,不然怎么能做到问心无愧?” 顾翼“哈”地一声冷嗤:“什么愧不愧的,真搞笑。不过吃了几块生鱼片,还是他主动请我吃的,难道这样就算欠了他的情吗?我才没那么廉价呢,肯吃是赏他的脸,相信他也不敢有只靠一顿饭就能搞定我的念头。” 他气壮理直,充分发扬傲娇本色,活像一位纡尊降贵的皇子。孟想静心一琢磨,觉得此言不差,看他的做派分明是习惯被人跪舔的,自己那样奚落很有贬低他的意思,难怪他会不开心。 “好吧,算我说错话了,你好好吃吧。” “你也吃啊。” 顾翼心眼大如井,夹了片金枪鱼到他盘子里,叫他也尝尝鲜。孟想不为所动,他便振振有词劝说:“现在蓝鳍金枪鱼多稀有啊,像我们吃的这条起码要长到8岁才能有这么肥厚的肉质,你想想一条八岁的鱼就这么死了,出于对它的尊重,我们不是应该怀着崇敬的心情认真享用它的遗体吗?这样才能让它死得其所啊。” 孟想眉毛抽了抽:“听你这么说我更不想吃了,遗体?好像我们是食尸鬼一样。” 顾翼摇头啧嘴:“好好做作的男人,太没有情趣了,整个一个假道学,虚有其表,虚有其表啊~” 他一副小妖精的尖酸刻薄,孟想瞧着好笑,故意正色诘问:“你说谁虚有其表?” 顾翼正面嘲讽:“说你啊,表面看着挺随和的一个人,肚子里却装了太多条条款款,活得该有多累啊。” “人生在世本来就要遵守各种规则,你不也挺有原则嘛,拍个基威还讲职业道德。” “那我只是大是大非上讲原则,像这种琐事完全可以不拘小节嘛。反正你就是假正经,老爱给自己立牌坊,哼,不过我是知道你的真面目的,别想在我面前装蒜。” 吵架的话被他用古灵精怪的淘气口吻说出来如同调情,男人基本都吃这套,孟想也是,忍不住含笑搭腔:“我的真面目是什么?说来听听?” 顾翼眼眉横波地睨他两秒钟,离开坐垫爬到他身边,咬着他的耳朵说:“这个就要问我的小菊花和你的小弟弟了呀~” 孟想苦笑不迭,脸像块火炭,抹一抹手心都烧得疼,求饶道:“我拜托你别动不动说这种话,优雅一点不好吗?” “那你就快吃寿司啊,老是抬杠,我当然要反击啦。” “好吧好吧,我吃。” 孟想被他捋顺了毛,夹了一片刺身来吃,这金枪鱼片柔滑细嫩,充满浓郁的奶香,一口下去,世界都亮了,那种奢华感真及得上君临天下登基称帝。他可算明白这生鱼片为何价比黄金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就不是人该吃的,只合拿来祭神! 他正要大发誉叹,小宫推门进来,堆笑鞠躬:“对不起,让二位久等了,刚才那人是我大学时代的好友,分别两年有太多话想说,一时忘了时间。” 顾翼笑道:“既然是好朋友,就该多叙叙旧嘛,等我们吃饱了你再回来。” 他在风月场上练得玲珑剔透,玩笑和嘲讽拿捏得恰到好处,叫人听了非但不生气,还为自己能博美人一笑而沾沾自喜。小宫正是如此,见顾翼瓠犀微启似笑非笑望过来,身子恰似雪人向火,当场化去半边,落座时跌了一跤,膝盖头重重磕在桌沿上,疼得抱住狠狠揉了几把。 顾翼假惺惺问:“大丈夫ですか?(要紧吗)” 他笑嘻嘻一口一个“大丈夫”,看样子巴不得再撞几下,好多多换取意中人的关心。 关东云梦谭_42 “这个刺身很可口吧?我听厨师说像这样优质的金枪鱼一年到头也难得遇到一次,二位要尽量抓住机会饱口福啊。” 顾翼露出一个太阳花般明媚的笑脸:“这刺身实在太好吃了,再多我们也能吃完,就担心待会儿付账时您的钱包会哭鼻子。” 小宫急忙郑重承诺:“这个尽管放心,只要Tsubasa酱吃得尽兴,比这贵10倍的我也愿意请。这条金枪鱼最精华的部分都被我买下来了,据说有3公斤呢,保证让你吃过瘾。” 顾翼的反应精准犹如演戏,微微转头笑看孟想:“听见了吗孟桑,有3公斤呢,我们一定要敞开肚皮使劲吃,别让小宫先生花冤枉钱。” 小宫将他奉若神明,当冤大头也视为殊荣,为奉承顾翼,便投其所好地极力向孟想献殷勤,一个劲请他动筷子。孟想出于礼数又夹了一片金枪鱼刺身,谁知没夹稳,肥嫩嫩的鱼片一下子落到榻榻米上,这片肉目测至少值3000円,他的潜意识不允许有这种浪费,地夹起来放回盘子里。 餐桌上的空气登时凝固,孟想在小宫面部观赏到类似潮起潮落的变化,从诧异到揣测再到嘲讽,随后他先时的忌惮就被轻蔑冲淡了。 掉地的食物捡起来再吃,私底下这么做无所谓,可在社交场合未免寒酸,孟想品性质朴,丢面子本不算什么,但小宫是个讨厌的日本人,很有点狗眼看人低的习气。因此在与其接触时,他不由得地将相关事务上升到民族层面,出了洋相便觉兹事体大有辱国威,不禁懊丧急窘。 顾翼早洞悉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及时驰援,笑嘻嘻对他说:“孟桑你也知道5秒定律啊。” 说完又向小宫解释:“所谓5秒定律就是食物落地5秒后地上的细菌才开始在上面繁殖,所以在5秒内捡起来都是可以吃的,就像这样。” 他很自然地夹起孟想盘子里的生鱼片,姿态优雅地送到自己嘴里,化解尴尬的同时也粉碎了小宫的得意,这男人的眼角因嫉妒而充血,神经质地抓起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孟想也没想到顾翼会用这种方式替自己解围,那不同寻常的亲密和细致入微的体贴仿佛浪涛在他心中喧哗,洗亮了双眼,让他看清对方的聪颖秀慧以及确切不移的爱慕。 他是真的爱我——这想法就像反复攥刻的碑文,每个笔画都刻骨镂心,恐怕海枯石烂也消不掉了。 孟想被这一发现灼痛心神,恍若正捧着一只易碎的玻璃小瓶子,里面装载的是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暴风雨,这瓶子是顾翼潜移默化塞给他的,他迷迷糊糊跟着他的步调走,不知不觉把自己放置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再看那双灵动的眸子,也像迷障里的引魂幡,发出色声香味触法的请柬,邀他去魔王的宫殿做客。 他恐悚惭惶,觉得眼前的一切包括本人都荒唐透顶,好比一个梦游者忽然清醒,看到自己正站在悬崖绝壁上,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人一慌张,龙肝凤髓也味如嚼蜡,一席饭吃得如坐针毡。正餐吃罢摆上点心,小宫缺乏血色的脸扯起红纱帐,等服务员退场,猴急地绕着矮桌爬到孟想跟前,又捎上一个唐突的磕头跪拜式。 “孟君,今天我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务必答应。” 有之前的认知做铺垫,孟想也不指望他能提什么正常要求,沉定地让他开口。 小宫抬起头,巴巴劫劫说:“Tsubasa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人,我爱他胜过我的父母,我的生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他共同此生,请你成全我的爱意,把他交给我,我一定会尽我最大能力好好爱护他,给他最幸福的生活!” 这应该是女婿向未来丈人提亲时出现的场景,放在这里格格不入,叫人啼笑皆非。孟想头顶的黑线连绵不绝,怀疑此人是否是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诚然美术专业的学生容易沉浸于个人世界,思维有别常人,倾向越严重的越有才华,可小宫这样极端的也少见,作为奇葩的典型,真是太成功了。 他伸手抠一抠发麻的头皮,耐着性子问:“小宫学长,您搞错了吧,为什么要求我把Tsubasa交给你?” 小宫以为他装糊涂,一脸怨苦地说:“因为Tsubasa酱喜欢你呀,只有你能说服他接受我。” 孟想放弃与这疯子交流,默默低头揉弄睛明穴,很想凿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地沟油。未曾想顾翼这调皮鬼也跑出来凑热闹,一本正经对小宫说:“小宫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接受啊,我爱的人是孟桑,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您排队100年也等不到位置的。” 热辣的表白拍在孟想头顶,硬度超过混凝土方砖,把他已经四处漏风的脑子压成严实的肉饼,再用无名火炸一炸,就是顿五味俱全的宵夜。 小宫眼里只有顾翼,没看出他表情有异,再次央告:“所以我才向孟君求助啊,孟君,请您帮我劝劝Tsubasa酱,我不求独占他,能在他心里分一块立锥之地就很满足了。你们尽可以照常交往,我发誓不破坏你们的关系,并且在二位约会时也绝不打扰。” 孟想真替那条金枪鱼惋惜,得知被这样的神经病吃掉,它一定死不瞑目。 “小宫学长,您这都是无稽之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Tsubasa酱一定会听你的!对吧,Tsubasa酱?” 孟想感觉后脑勺窜起一股刺痒,想必是顾翼凝望的视线,按照既往的了解,这小狐狸不会放过这种挑逗他的机会,果不其然听他慢悠悠问话:“孟君,你会把我让给小宫先生吗?” 这下孟想被架在鸳鸯火锅的隔板上,两边都汤汁滚沸,左右是死,只不过滋味稍有不同。挣扎半晌,他秉承四川人的口味,跳入麻辣锅,绷着脸向小宫宣话:“小宫学长,您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的态度只有一个,我,不想把Tsubasa让给任何人,劝您今后少打他的主意。今天承蒙款待,非常感谢,那么,先告辞了。” 先打发掉这个疯子,然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抓起外套,起身招呼顾翼:“我们走吧。” 顾翼雀喜地朝小宫鞠了鞠躬,说了些打脸谢辞,留下海量的黄连给这个哑巴消食。 “哈哈哈,你看到那变态的表情了吗?我觉得他最后都傻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咬到一嘴玻璃渣,活该!” 顾翼在霓虹灯下蹦跳着,俨然是口袋里塞满糖果的快乐小孩,走到无人的地方,伶俐地转过身来搂抱孟想的脖子,喜色烂漫道:“孟桑你真好,那么帅气的保护我,我都感动得快哭了~” 他嘟起花瓣般的嘴热情索吻,被孟想促窘推开,也依然调皮嬉笑:“孟桑又害羞了?真可爱~” “你站好,我有话说。” 孟想调试好呼吸,准备着手改过自新,将周身的防御力都调配到脸部,抵挡羞愧进攻。 “我刚刚对小宫说那种话是防止他今后继续骚扰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希望你别误会。” 突如一阵朔风刮过,顾翼融融的眼波凝固了,二人形如听到裁判暂停哨的选手,久久无话。这静止的分分秒秒化作车轮在孟想心头来回碾压,类似畏罪的心理夺走他的勇气,连面对面的直视都做不到了。 顾翼显然读懂他的沉默,那是一阵携裹巨石的洪流盖地而来,凶猛冲击他的心田。好在他的心足够坚韧,这点打击还不能令他露怯,只抹去了面上那层柔和的光亮,倏忽间他已坚强得像一块刚刚从冻湖里撬出的冰块。 “原来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孟想心思千结百结,他这一句撞进去,立时搅出连片乱线,猴年马月也解不开,毫无底气地支吾:“我、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为什么和我上床?” “…………” “只喜欢跟我做、爱吗?” “…………” “还是说仅仅是一时色迷心窍?” “…………” 顾翼每一次发问都是单刀直入,把头脑混乱的男人逼到了龟壳里,孟想一直深信自己是个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硬汉,过去面对任何难关都从不畏缩,可是今天顾翼平平常常几句话就让他变成懦夫,在自责歉疚里拼命凫水,稍有懈怠就会灭顶。 顾翼耐心地等他回话,纹丝不动的,仿佛愿意等到沧海桑田,这更揪起孟想的心痛。 “我……我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我也是……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 他坦白从宽,顾翼的神态即刻和悦下来,诚挚言道:“这个我知道,我没想过让你跟家里出柜,能在你回国前交往就好,你不用对我负责。” 关东云梦谭_43 “那怎么能行呢?这样偷偷摸摸来往不等于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吗?我、我做不到啊。” “……那你现在就不算玩弄感情吗?”顾翼脸上的阳光再度没入阴云里,这次他的眼神真有些森然了。 “你不喜欢我,还和我上床,原因是我救过你的命,你也看我可怜,想用这种方式报答,对吗?” “我……” 孟想像被扇了无数耳光,内心里一个声音却在大声叫好,自己此刻的言行毋庸置疑的混账,倘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他早义愤填膺从众唾弃了。 假如顾翼能骂他一顿或者揍他几拳,或可缓解罪恶感,然而对方偏不饶恕他,用别样的方式来惩罚。只见他僵直片刻便熬过严冬,神气转暖秀眉舒展,悠然地说:“这样也好,炮、友就炮、友吧,只发展肉体关系,以后分别时也能免除很多负担。” 孟想两眼发直,顾翼的轻描淡写抵得过万钧雷霆,让他的世界天崩地裂。他哑然怔视他的笑容,如同站在行将沉没的船只上观赏远处美丽的海市蜃楼,连他的话音也显得虚幻了。 “那么以后除了上床,我们不需要做多余联系了,这周五还是在山根老师的画室见吧,再见。” 顾翼说完从容转身,行动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孟想觉得他脚上拴着一根隐形的绳子,另一端系在自己胸口,每走出一步,就让他的心抽痛一次,等到顾翼远去不见,他的胸腔已经开出一个空荡荡的大窟窿,冷风灌进去,搅动着铁屑和砂砾。 第29章 来访 这天夜里风号潇潇, 天公大扫除, 彻夜不停倾倒垃圾,雨水和奇形怪状的雪渣挤满天空, 室外的小池水洼结起薄冰。天亮后孟想准时起床、洗漱、做饭、吃饭、出门、乘车、上学……他的生活是定好程序的系统,不用心也能按部就班运转, 机械的一天只是给时间一个交代,无所谓收获。 消极怠工皆属情非得已, 他的精力都被烦恼消耗了,而且持续通货膨胀,无力支持建设,困局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而令他迷失的又是顾翼。分手不过十几个小时,他却好像受了一场无期徒刑, 醒着睡着脑子里全是顾翼的影子,像是融进了空气中的每个分子, 只要还在呼吸就无法停止对他的想念。 度过行尸走肉的一天, 晚上熊胖的电话让他恢复了一点人气,这位老友说明天要来东京办事,想事先跟他拟定狂欢计划。 “我要在那边呆三天,过完周末才回大阪, 你那个基威拍得咋样了?有没有龙套给我演的?” 得知剧已杀青,熊胖大肆叹惋,靠询问床戏过程聊以慰藉,听说孟想亲自上阵担纲主演, 他的情绪瞬间迎来新高、潮。 “我日!不得哦!你娃娃搞得可以哦,老子想了几百年不敢做的事拿给你做了,你才是小哑巴不放屁,一放就放冲天炮,狗、日的太厉害了嘛。哈哈哈,快点摆一下,都是咋个拍的,是一次性搞完,搞到那儿拍到那儿,还是搞一下拍了,换个镜头再搞?射、精是真的射几次,还是射一次用不同镜头拍到,装成射了好几次的样子?你们搞的时候导演是不是还要在旁边调整姿势?日的时候还给你打拍子?哎呀,老子硬是好奇得很!” 孟想此刻心里一片荒山野岭亟待耕种,知道熊胖是暴力垦荒的好手,便向其求助。 “熊胖,我这回真的遭了。” “又咋个了嘛,听你声音阴死倒阳的,未必那个娃儿有传染病,上床的时候过给你了啊?” “唉~你的脑壳润滑油打太多了,稍微一转就转到天边去,我是病了,但不是病到身上,是病到心上。” “嗨呀,我看你龟儿又吃饱了,一天到黑无病呻、吟,到底是啥子事,快说,男儿芭撒的老是腻一腻腾一腾的硬是烦求得很。” 孟想准备好装砖头的背篓,一面唉声叹气一面陈述苦闷,期间应熊胖要求做了几篇情景小作文,中学时他语文成绩不错,可从没尝试过小黄文写作,相关词汇量有限,经过熊胖细心润色才勉强及格。 “好嘛,我把你这几段上床经历都记下来了,明天拿到微博上发一下,说不定还能捞几个打赏。” “锤子,你咋个开玩笑都不看场合哦,老子都这么恼火了你还要洗脑壳,当真话家头的洗发精用不完了唆?” “我是看你心情撇,帮你缓和一下情绪嘛,你闹啥子嘛。” “你要帮我就认认真真给我指条路,不要紧到批塞塞的,听得人想扯起给你一耳屎(耳光)。” 孟想也是糊涂了,不想想自己刚刚把一堆把柄交到熊胖手中,主动引战,对方立马猛烈还击。 “你还想打我?我才想劈脸给你两耳屎嘞,你看你做的事情像不像人该做的嘛?把人家睡了那么多回,菊花都磨起泡了,侧过背又跟人家说你不喜欢男的,孟瓜娃子,我认到你十几二十年,今天才晓得你娃原来是个标标准准的烂眼儿哦,你这个就叫牌坊底下接客,婊界先锋。” 他骂得头头是道,孟想无话辩驳,愁苦像一阵风,在他口鼻间呼进呼出。 “我有啥子办法嘛,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家头的情况,要是被我妈老汉晓得我跟男的搞到一堆了,不把他们气死才怪。” 熊胖不以为然:“”你既然早晓得,为啥子还要主动跑到人家家头去跟他搞呢?像你当初说的只是报个恩,在那个画家家头睡下业务觉就够了撒,那样就可以保持单纯的同事关系,搞完穿起火炮儿(内裤)走人,无牵无挂的。你私底下这一睡就把情况睡复杂了,正常人经历了这种事都会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你不是耍人家是啥子嘛?” “那我咋晓得喃?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嘛,我又不是圣人,咋可能百分百控制自己的感情。” “所以只能怪你自己撒,球大爷喊你要硬,忍不住你找个透明胶把鸡、巴粘到胯上,不准它翘起来就对了撒。你龟儿又要起打猫心肠,吃了又不把嘴巴抹干净,还要在这儿找理由东怪西怪的,是老子遇到你这种人早就给你磕到身上了,约个炮还要追求政治正确,找球不到你这么假打的人。” 熊胖的话句句锋利,字字中的,犹如快箭一发发射到孟想心窝里,当着知根知底的老友他无法维持仪态,也因此得以剥去伪饰,袒露真情。 “我确确实实是有点动心,他跟我说不要我负责的时候,我差点把持不住,但一想这个样子我就实在太恶心了,这种纯占便宜的事我真的做不出来。” 熊胖批评帮助相辅相成,骂完以后建言:“但你睡了人家就已经是占便宜了得嘛,现在又伤了人家的心,更是过河拆桥。还不如满足他的要求,先跟他交往,反正他又不得喊你给名分,你把人家伺候巴适点,就当是睡他的补偿,二天回国再分手,这样子两不相欠。” 孟想不是没动过这念头,可始终过不了良心关,仍是果拒:“明晓得不会长久还跟人家交往,不是在逗玩意儿啊,再说感情的事又不可能收放自如,万一处起真感情了,到时候舍不得分该咋办?未必喊我一辈子当基佬啊?” “哼,说了半天主要原因还是你恐同,怕跟顾翼处久了会彻底弯,哎呀,我也理解你,你从小老实惯了,在这方面只敢走寻常路,心肠又好,正儿八经谈起恋爱就想跟人家天长地久,确实不适合搞基。” “就是这个意思,我屋头还有妈老汉,不敢兴妖作怪,所以只有对不起他了。” “唉~你喊我给你想办法,自己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有抠脑壳了。那你明天还去不去那个画家家头喃?仙人嘞,换成我咋个睡得下去哦,负罪感那么强,吃伟哥都怕要萎。” “……我就怕会这个样子,明天想跟那边请个假,暂时不敢跟他见面了。” “那顾翼得不得以为你在躲他哦,这样更伤人哦。” “那你喊我咋办嘛,我今天为这个事情饭都吃不下去,就跟做贼一样,随便遇到啥子人都觉得人家看我的眼神充满鄙视,好想找个帕子把脑壳蒙起。” 听朋友这般处境,熊胖狗改不了吃、屎地奸笑,说明天帮他买个奥特曼的头套带去东京,让他戴着陪自己逛街吃饭。孟想正想拿林畅吓唬他,话刚说到一半,忽听徐灿在那边招呼熊胖吃饭,连忙住嘴。熊胖谢他反应机敏,也不敢再行取笑,诚心劝慰几句,最后说:“我想问一下,你对顾翼到底是啥子想法?有没有一点喜欢人家呢?” 孟想听着如同有人刀架脖子上逼他跳崖,根本不敢正视这一问题,仍旧拿拒绝顾翼的说辞来搪塞:“我说了我不喜欢男的,你紧到问有啥子意思嘛。不说了,快去吃你的饭,明天要到车站了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 次日一早他收到山根亮平的生活秘书发来的通知,说顾翼身体不适,今天的工作取消。孟想心情矛盾,不用跟顾翼见面固然能使良心暂安,可想到对方请假的原因又止不住地内疚心痛,他辜负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厚爱,如同打碎价值连城的宝物,岂能轻易安宁? 下午熊胖抵达东京,哥俩久别重逢相见甚欢,熊胖毫阔如故,在银座的皇家花园酒店订好房间,就近找了家高级西餐厅请孟想吃饭,进店后屁股没坐热乎就来了八卦瘾,贼兮兮对孟想说:“你打个电话把顾翼约过来,我想看下他到底长啥子样子,有好洋盘。” 孟想白眼:“你看他干啥子,管你球事啊。” “嘿,看热闹不行唆?你把他说得那么安逸,随随便便撩一下钢筋都掰得弯,我当然想觑一下了。” “觑了又咋子嘛?未必会长个子耳朵来吊起唆?一天到黑求莫名堂,警告你不要多事哈。” 关东云梦谭_44 熊胖见他脸上爬满紧张烦厌,也照自己面上抹了一把讥讽来对峙。 “你又不是人家男朋友,凭啥子藏到不准外人看嘛?” “问题是你都有对象了的嘛,还有两个,屋头的都看不够,就不该起外心了撒。” “你说的锤子话哦,老子看一下又不是想咋子,未必你二天结了婚就不看其他女的了啊?龟儿笑人得很,快把手机拿出来,你不敢打电话我来打,就说有个帅哥慕名从大阪跑过来看他,请他出来喝杯酒,再发个自拍照过去,他绝对要来。” 熊胖准确往孟想嘴上糊泥,巧妙瓦解其战斗力,剩下的对决便没有悬念了,孟想最终妥协,依言联系顾翼。彩铃声响起时他心情忐忑,怯于对话,又怕顾翼拒接,电话联通的那一刻,心一直顶到嗓眼,不由自主攥紧拳头。 “喂,孟桑,有事吗?” 顾翼仍是那副招牌式的风情腔调,完全听不出低落惆怅。 为此孟想更感局促,背着自作多情的嫌疑,声音有些发闷:“哦,我听金秘书说你生病了,想问问要不要紧。” 顾翼轻笑:“有点头疼,不严重,让你费心了真不好意思。” 他客气得见外,好像已经单方面为孟想更换类别,把他放逐到普通人名目里去了。孟想好似被人狠命揪着耳朵,扯出一脸绯红,见熊胖在一旁挤眉弄眼递暗号,忙咳嗽一声说:“我有个好朋友从大阪过来了,想见见你,能出来一起吃个饭吗?” 顾翼直接对这个唐突的邀请提出质疑:“你的朋友为什么想见我呀?” “哦……因为我跟他提过你,他很好奇。” “我又不是稀有动物,有什么可好奇的,你请他去上野动物园看熊猫吧,包他满意。” “……他是我小学和高中时代的同学,也是成都人。”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熊猫在你们老家很常见,估计早看腻了。那就领他去逛歌舞伎町,那儿什么稀奇古怪的演出都有,比我有趣多了。” 顾翼一旦拿出交际花手腕,孟想便休想抗衡,吭吭哧哧交涉半天,始终被他牵着鼻子走。熊胖不耐烦了,一把夺过手机,不顾孟想拦阻,笑呵呵跟顾翼搭讪。 “请问是Tsubasa酱吗?我叫熊凯,是孟想的老同学。什么?哈哈哈,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啊,但我可是对你仰慕已久了,每次和孟想通电话他都会说起你。是是是,你们的事他都告诉我了,是,他那人很老实,从不说瞎话。对对对,对对对对,哎呀,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害羞,我和孟想关系铁着呢,我跟我男朋友的事他也都清楚。是呀,我也是基佬啊,高中时就出柜了,哈哈哈,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巧合呀,比如咱俩现在能说上话也算缘分嘛。电话里说不方便,你过来吧,我们在银座2丁目,餐厅名字叫Jean Gees,是家法国餐厅。嗯?哈哈哈,是啊,我学过两年法语啊,谢谢、谢谢,大家都说我发音很地道,乍一听还以为我是法语系的呢……” 熊胖也是个自信外向的自来熟,不仅能言善道,语言天赋也每每让孟想甘拜下风,上学时熊胖的语文英语考试都不如他,但口语方面那叫一个牛。每到一个国家就能迅速掌握该国的标准语,发音连当地人都听不出渣子,不像孟想舌头打结,一辈子甩不掉椒盐腔。 经他巧舌如簧一番勾兑,顾翼果真欣然应邀,只说自己不太认识路,希望他们能出来一个人接应,熊胖满口应承,挂了电话痛快地拍个巴掌,别提多来劲。孟想脸已经黑了,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却又理不出眉目。过了二十多分钟,他的手机开始震动,熊胖抢先抓起来,见是顾翼的来电,自作主张道:“你不想单独见他,我替你去接,等到。” 说着按了通话键,对着手机谄媚而笑:“Tsubasa酱你到哪儿了?车站?行行,我马上过来,外面冷,你就在车站里面等,当心别冻着。” 他边说边捞起大衣冲出餐厅,临走前不忘对着墙上的装饰镜理发整衣,孟想远远瞧着,胸口像塞进一把受潮的柴火,喉头辛辣七窍冒烟,端起冰水猛灌。不料火没灭成,水先呛进气管,因周围人多不敢大声咳嗽,只好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揪住额发死命强忍,险些加入秃头行列。 又不是白痴,怎会分不清七情六欲?他这状态明明白白是嫉妒,嫉妒顾翼区别对待,嫉妒熊胖对顾翼套近乎,可是资格呢?立场呢?当初是他主动要和顾翼划分界限,只肯认领炮、友的身份,那么他对顾翼来说就是根不用充电的**,离开床榻这一亩三分地便再无话语权,这会儿气炸肚皮也只能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再不然就像熊胖所说的,出门买一瓶绿茶,撕下标签,正正中中地帖到自己脑门上。 第30章 进阶培训 大约十分钟后, 熊胖领着顾翼来了, 两个人进门时有说有笑,熟稔得有如老相识。孟想还不能妥善驾驭表情, 脸紧得像块压缩饼干,倒是顾翼先舒畅地向他打招呼, 语气蔼然而疏离,不知情的人绝难看出他们之间曾有过肌肤相亲。 熊胖这时已将孟想视若无物, 专心致志讨好顾翼,等他坐安稳了便热情地递上菜单。 “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都冻坏了吧,快点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顾翼轻笑:“你帮我点吧,我们属性那么和,你肯定知道我的口味。” 熊胖满脸堆欢:“好, 那就来杯白咖啡,不加糖。” “行啊, 呵呵呵~” 简短的对话已初现端倪, 孟想了解熊胖的习性,这家伙看到标致的基佬就精虫上脑,能揩油的使劲揩,实在揩不到的也要撩几下过干瘾, 听到“属性相和”这种话就知道方才在路上已对顾翼来了一番曲意逢迎,孟想想象他那涎皮赖脸的贱相,后槽牙止不住作痒,斜眼盯着他, 怨气上冲。 熊胖像是突然害了睁眼瞎,喜滋滋对他说:“刚才我一到车站口就认出Tsubasa酱了,搁人堆里那叫一个扎眼,简直是荒草丛里的红玫瑰,看得我都愣住了,明知是他也没敢上去问,就感觉自惭形秽。” 他这奉承肉麻得掉渣,顾翼却很受用,笑容轻倩地打趣:“你太会说话了,从没见过这么嘴甜的人,其实当时我也一眼就锁定你了,以前不知道孟桑有这么英俊帅气的朋友,要是早知道……” 他故意留白,熊胖默契接茬:“早知道就不找他,直接找我了是吧?” “哈哈哈,你真讨厌~” “来来来,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我没来过这家店,不知道这里什么菜最好吃。” “他家在大阪有分店,招牌菜是顶级神户牛排,值得一试。” “神户牛排,那很贵吧,我看看……4万一客,太贵了,初次见面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 “那有啥,正因为刚认识请客更要有诚意,你就赏我个脸让我巴结巴结你嘛。” ……………………………… 这两人一个人是拈花惹草的老手,一个是招蜂引蝶的行家,凑一块儿一拍即合,乘机伺缝地打情骂俏。看他们眉来眼去,大有天雷勾动地火之势,孟想怒气冲霄,名贵的牛排像烤红的炭元,吞下去呲呲地烧心,埋着头耸着肩,力求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他不言不语恰好遂人心意,熊胖顾翼已完全把他摒弃在谈话以外,当他是拼桌的路人,不,哪怕有路人在场也会稍微收敛,他们那就是旁若无人的架势,西门庆和潘金莲当着武大郎也不带这么嚣张的。 饭吃到一半熊胖去方便,他一走顾翼便拿起手机开刷,两眼只看屏幕,满脸闲情逸致,继续拿孟想当空气。孟想被他扔到荆棘丛里,好似一头斗败了的公牛,烦躁欲吼,丢下刀叉怒冲冲来到卫生间,见熊胖正对着镜子拨弄发型,嘴里吹着悠扬的口哨,欲待摩拳擦掌,大展身手。 他一股无明业火窜至膻中穴,拽住这浪荡子背心拖到隔间里,关上门,按坐在马桶上。熊胖惊恼疑惑,叱问:“干啥子干啥子,抽风了唆?” 孟想照头啐一口:“你龟儿子才在装疯迷窍,刚才啥子意思?紧到跟顾翼骚说,又想搞事了哇?” 熊胖狡辩:“就是随便摆谈一下,哪儿在骚说嘛。” “呸!‘最喜欢哪种姿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不骚?!你妈批就是个骚哥子,遇到稍微好看点的就耗子别手、枪,乱起打猫心肠,那个色眯眯的眼睛哦,老子好想拿手机给你拍下来当表情图片,硬是找不到比你更猥琐的人!” “嘿,随便开个玩笑,人家顾翼都没说啥子,你在这儿闹个球啊!再说他可不是稍微好看点哦,老子先前听你说还有点怀疑,真的看到才相信,这个娃儿硬是个极品,尼玛老子真的好久没看到过这么巴适的了,脸貌儿乖,身材好,性格也是又骚又嗲,最适合拿来打炮。老子刚才在路上跟他走一堆,加势吞清口水,今天有机会确实想逮到他搞一盘。” 熊胖直言淫、邪用心,孟想怎不恼愤?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另一只手用力卡脖子,咬牙警告:“你给老子乱来告(试)一下喃,看老子不把你娃脚杆打断!” 熊胖一边挣扎一边怒斥:“你娃生的锤子气啊!老子跟顾翼约炮是我们两个的事,你是他啥子人?龟儿校场坝的土地爷,管得宽!” 关东云梦谭_45 孟想语塞,急忙换个理由:“你在外头乱搞对得起徐灿和林畅不嘛?做人要有节操,都像你这样骚整,世界都要乱套!” 熊胖冷笑:“尼玛,比我骚整的人多多了,咋没看到世界乱套呢?你可以跟人家约炮,我为啥子不能跟他419?当真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唆?等你真当了官再来说!” “妈批,你硬是安了心要乱来是不是?” “我乱来管你鸡儿事啊,枉自还是兄弟伙,当初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是把好吃的打来吃了,就不许我夹一筷子?龟儿自私自利,霸到茅坑不屙屎,屁儿比天还大,滴点都不耿直!” 熊胖恶人先告状,骂得孟想口含棉花有气难出,眼睁睁看他大摇大摆回到餐桌前,继续变本加厉和顾翼聊骚。饭局接近尾声时,他果然露出狼耳朵,借口自己要去拜访一位东大教授,想先向顾翼打探一些学校的情报。顾翼不可能看不出他的醉翁之意,却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显见得是默许了。 这下孟想再不能坐视不理,等顾翼去卫生间时又一次跟进,故技重施地将人拖进隔间,顾翼比熊胖灵敏,先下手为强使巧劲一推,让他跌坐在马桶盖上,抱起双臂漫不经心问他想干嘛? 孟想额头青筋爆起老高,刚一起身又被他推倒,这次顾翼分开双腿大模大样跨坐到他膝盖上,掏出一盒香烟,叼了一根在唇间,妖媚地逼视他。 “有话快说,熊桑还在外面等我呢。” 孟想又急又气,粗声说:“你真信熊凯找你有正经事?那小子只是想找个机会睡你!” 顾翼不屑一笑:“我知道啊,他长得那么帅,人又幽默慷慨,陪他睡一次也不算亏。” 他这种放浪形骸的作风分明和熊胖是同道中人,孟想虽然早有概念,但仍嫉意难压,怒斥:“你怎么这么随便啊,刚认识就跟人上床,告诉你,熊凯有情人,跟你只是玩玩,肯定睡过以后拍屁股就走!” 顾翼随手反击:“我跟你不也只是玩玩?你也一样搞完以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啊,凭什么乌鸦笑猪黑?” “我!我……” “我还是单身,想跟谁做是我的、自由,你如果真是关心我,那我还你一句谢谢就行啦~孟桑,ありがと 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感谢)。” (补丁,老地方见) 小小休整一会儿,顾翼轻轻推开他,扯出板壁上的纸巾擦拭身体,也顺手扯了一绺给他,说:“我想洗一洗,你先出去。” 日本的马桶都设有自动冲水功能,还可自动调节温度,可谓居家旅行厕所PLAY的最佳伴侣。孟想草草擦了擦老二,提着裤子开门出去,惊见熊胖靠在对面墙上抱臂上观,那得意之情犹如克格勃成功窃取了颠覆美帝的重大军情。 孟想魂慴色沮,不等他开口便扑上去捂嘴,生拉活扯地拽出卫生间,听说他已买了单,更直接拽出餐厅来到大街上。熊胖一出餐厅大门便仰天长笑,诙谑:“孟瓜娃子你可以哦,公共厕所头都敢开干,硬是后生可畏,直接把我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了哈。” 孟想脸红脖子粗,以大骂掩盖羞惭:“你个变态,就喜欢偷窥人家隐私,也不怕眼睛生疮!” 熊胖正义辩白:“我是在给你们守门,不然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你们不怕事,影响也不好嘛。传出去又要说中国人不检点,霸到餐厅厕所打炮,万一给你们拍成视频了塞~那怕是要造成国际轰动哦。” 这种事被抓了现行,说什么都是强词夺理,孟想脸红筋涨,木了半晌,猛然一个寒颤,刚才只顾逃跑,外套还忘在餐厅里,下雪天只穿单衣站在室外,如何耐得住刺骨风寒?他转身回去取衣服,熊胖先抓住他的胳膊,趁热打铁追问:“我先来问下你,你这阵还敢不敢说你不喜欢顾翼?” 孟想真恨这专门挑漏眼的狗友,遇事不给他一点余地,非要扒光他的衣服来洗刷。其实这都怨他自个儿不上道,十几二十分钟前还生龙活虎一心想给顾翼个下马威,现在精虫一退,矫情因子又在脑袋里登堂入室,给老观念刷漆镀金,于是沉着脸做死鸭子状。 熊胖见他不做声,变脸质诘:“你不要说你还是不喜欢人家哈,那这个就真的是拔屌无情了,婊气比柴达木盆底的天然气还要多!” “我求求你不要腾到闹了要得不?我脑壳都拿给你们搅烂了,当真话想逼死我唆!?” 孟想气急败坏一嚷,熊胖也来了气性,冷笑:“要得嘛,这个是你说的哈,那我也不算横刀夺爱了,接到跟他约起走。” 不等孟想反应,转身返回餐厅,这时顾翼恰好走出大门,手里还拿着孟想的外套。隐去淫姿浪态,他又恢复优雅华丽的风度,像奢侈品店里的限量商品那么耀眼。孟想看着他,感觉自己是个囊中羞涩的穷鬼,不敢动占有他的心思,倘若把持不住就会倾家荡产。 熊胖殷勤迎接,去餐厅里借出一把雨伞替他打上,顾翼很自然地将孟想的外套递给他,意思是让他转交,熊胖接过来,随手朝孟想头上一扔,貌似管家在打发低等小厮,再转向顾翼时又是阿谀奉承的嘴脸。 “Tsubasa酱,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顾翼看似随意地瞄一瞄孟想,微笑:“不知道呢,你决定吧。” 熊胖奴颜更甚,认真强调:“不不,还是你来挑地方,我都听你的。” “好吧,你住的那家酒店楼顶有个高级咖啡屋,去那儿边喝茶边聊天还蛮不错的。”顾翼说到这里,仪态万方地看向孟想,问他:“孟桑,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他这样一问相当于公堂提审,孟想寸步难移,只想化成石雕,好名正言顺地装死,小媳妇难产似的憋了好一阵,把心里话憋成了死胎,说出的语句恰如噩耗使人心灰意懒。 “我、我要回家写论文……” 这话他是低着头说的,不敢看顾翼一眼,他到底输给了世俗的压力,没勇气做他的真命天子,尝过火热的激动后再吞咽失望,那滋味真的无比难受。相信顾翼也如此,但凭他的骄傲永远不会将垂败的情绪摆上桌面,他只是迅速冷了,像水凝结成冰,再也寻不到醉人的温软。 “既然这样,熊桑,今晚我们就来玩玩1vs1的游戏吧,我也有好多事想请教你呢。” 他毫不做作地挽住熊胖左臂,任命他做自己的入幕之宾,熊胖求之不得,直接捏住他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亲热出发,临走前还朝孟想甩出一记示威性质的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八 第31章 失踪 黄昏来临, 日光灯光此消彼长, 天空坍塌了,四处飞舞灰白色的碎片, 寒风咆哮狂奔,像一条饥饿的疯狗四处咬人, 地面结了一层糖稀似的薄冰,车辆行人不得不减速慢行, 街道如同一个消化不良的人的肠胃,几乎陷入瘫痪。人们置身其中都各自烦躁,孟想却很应景,此时他的内心世界也是瘫痪的,激荡的情感和守旧的理智经过腥风血雨的博弈,留下一片剩山残水, 和顾翼交颈缠绵的画面历历在目,家中二老的慈颜也未敢忘怀, 弯还是不弯, 这个选择在他就是斯芬克斯之谜,目前绞尽脑汁也无解。 我要是跟顾翼两个好了,咋个跟家头交代?要是不跟家头交代,未必就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要是交代了, 爸妈心脏病估计都要气翻。要是不清不楚地拖起,我心头又咋个放得下去? 老实人不擅自由恋爱,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最适合他们,因为他们想问题过于脚踏实地, 很多明明可以用跟着感觉走来解决的事到了他们手里也会治丝益棼的棘手。孟想这个正宗的老实人就这样被困在自己的逻辑樊笼里,云天雾地地游荡许久,惊觉眼前的景物和许久前高度雷同,原来他绕着汐留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中央大道,站在了先时吃饭的餐厅门口。 硬是一走神就容易遇到鬼打墙,我走了一两个小时咋又绕回来了? 他挠着脑袋,考虑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去,猛地瞥见远处皇家花园酒店闪亮的霓虹标牌,联想像爆米花一样炸开了。料想此刻顾翼和熊胖正在那栋高楼的某个房间里,以熊胖的水性杨花绝不会放过到口的鲜肉,而顾翼又擅于逢场作戏,自己一再流水无情,看他临走时那复仇天使的姿态,显是存心要做出一桩花边来回敬,不正好让熊胖来个投机取巧? 顾翼平时是个流光溢彩的大美人,可他在做、爱时那种骚媚入骨的艳丽情状却鲜为人知,前者是观赏度,还可公诸于众,后者是体验性,怎舍得与外人分享?孟想一想到他会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纵情声色,就像地震引爆了大火山,血压几乎顶穿天灵盖,却被一顶比菠菜还绿比泰山还沉的绿帽子罩住了。论理他没资格戴绿帽,可无法抑制的占有欲迫使他积极地向这广大男性深恶痛绝的遭遇对号入座,这或许是对他自相矛盾又当又立的惩罚与讽刺。 妈的,不管了,先把他们刴脱再说! 他实在忍受不了嫉火焚身的酷刑,拔腿奔向酒店,自动代入手持猎、枪的丈夫,心急火燎地前去捉奸,来到熊胖的房间门口,挥拳将门板砸得山响。熊胖也是衰神附体,刚刚洗完澡,开门时湿头湿脸裹着浴袍,活像拿着罪证到派出所自首的小偷。 孟想见状暴跳如雷,不问青红皂白,一拳轰在他面堂上,打得奸夫跌退两步扑墙栽倒,接着夺门而入捉拿淫、妇。可是走进房间,但见床榻齐整清静无人,在浴室里搜寻一遍,又特意查看了垃圾桶,也未发现纸团套子等可疑物品,一时糊涂了。 “顾翼喃?他没来过啊?” 他急吼吼走到熊胖跟前询问,冷不防被他大脚揣中膝盖头,惨嚎着着地一滚。 “你个死砍脑壳的瓜货,还敢打你们爸,我看你想死慌了!” 关东云梦谭_46 熊胖恶狠狠怒骂,追着他补了几脚,孟想幼时常跟他打架,那都是孩童间的幼稚玩闹,成年后再没动过手。今天鬼火迷心错手伤人,理亏下只得忍他几下重锤,边躲边嚷:“我只打了你一下,你爪我这么几脚也该够了撒,咋个紧到打!?” 熊胖再补一巴掌:“打的就是你这个假素芬,一天到黑瓜兮兮开飞机,神搓搓骑摩托,再好的事拿到你手上都要遭戳烂!你不是夯实很得嘛,比天、安门前的旗杆杆还直得嘛,追到这儿来捞球啊!龟儿口是心非,只晓得半天云头牵口袋,加势装疯,老子咋会认到你这种人!” 他口芒于剑见血封喉,骂得孟想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抱头惭愧:“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但你也要换位思考一下哈,我直了二十多年突然喜欢上一个男的,这个转变好有颠覆性嘛。你如果突然喜欢上一个女的,还不是一样的要遭吓来瓜起。” 熊胖啐道:“我吓锤子啊!如果是那样更好,老子马上跟那个女的结婚,这样就可以传宗接代,妈老汉也不得扭到我闹了。” “那徐灿和林畅咋办?” “该咋办就咋办撒,大不了安三个家,我在中间来回跑就是了。” “锤子,你娃硬是想整成大红灯笼高高挂,搞三妻四妾那一套唆?老子没得你那么JP,只能接受一夫一妻制,而且谈了恋爱就不想换叫(四川方言:打麻将换一张听牌,也可用来指换恋爱对象),割不割(糊)得到牌都只认这一张了。” “那你就不换撒,万一二天又割个大满贯呢。” “我担心我妈老汉接受不到……” “胎神!说了半天又给老子转回来了!” 熊胖被孟想的愚顽不化气得心塞,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泻火,孟想嗒焉自丧地走过去问:“顾翼真的没来过啊?” 熊胖冷蔑一笑:“咋没来过喃,跟老子打了好几发,七十二种变化都睡过了,才走没得好久。” 孟想知道这是气人的胡话,坐在沙发上废然兴叹,沉思片刻,又问:“熊胖,你当初跟家头出柜的时候是咋个说的嘛?你妈老汉咋就同意了喃?” 熊胖侃侃而谈:“有啥子就说啥子撒,我就跟他们说我喜欢男的,看到女的没感觉,还找专门找妹儿上床试过,鸡、巴整死硬不起来。他们说领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干脆把我送去精神病院算了,让他们再去领养一个娃儿二天给他们养老。我们妈威胁我要自杀,我说她死了我就给她殉葬,偷偷跑去磨盘山公墓买了两个坑位,把产权证拿给她看,她就不敢开腔了。我爸自己都在外头东晃西晃网婆娘,两个小三我都见到过,有个还领我去夏威夷冲过浪,家头的经济命脉都在我妈手上,我要是把这些事跟她一摆,我爸就要下课,所以他也不敢管我。我还故意气他,说我会弯都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头网,使我对异性恋产生阴影,不想步他的后尘。他心头还多内疚的,每年都悄悄个儿给我打100万的零花钱,总的说来出柜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利大于弊。” 孟想觉得他的经验对自己毫无借鉴意义,郁闷道:“我家头的情况和你家头的完全不一样,我爸妈感情多好的,一家人相亲相爱幸幸福福,没得你们那么多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熊胖火大:“不一样那你问个球啊!趁机拿你们那个五好家庭来挖苦我唆!” “我没有,算了不说这些,那你刚才吃了饭和顾翼去干啥子了喃?他现在又到哪儿去了嘛?” “就去楼上的咖啡店摆谈了一下。” “摆了些啥子?” 孟想反射性竖起耳朵尖,直觉告诉他熊胖既然没把顾翼拐上床,就不会在大众场合跟他开黄腔过嘴瘾,二人的谈话多半涉及到他,很值得探究。 他肚子里那点小九九熊胖能不清透?肆意讽刺:“人家要跟男的去开房你都不开腔不出气的,又何必管我们过后说了些啥子呢?” 孟想爱口饰羞苦笑:“你就不要洗我脑壳了,摆来听一下嘛。” “哼,你龟儿就是臭假,吃苋菜拉红屎,至死不变。” “哎呀,不要批话多了,快说!” 熊胖有意吊他胃口,喝光手里的啤酒才打着饱嗝,摆龙门阵一样悠悠闲说:“就摆了一下你们两个的事撒,他先谈了对你的想法,又喊我摆了点你的事来听,问我你平时是啥子样子的人。” “那你是咋个说的喃?” “实话实说撒,就说你是个贱胚子,为好不讨好,干干净净拿手捧给你的你不吃,拿脚夹给你的你反而吃得喷香,喊他以后多虐下你,虐彻底你就听话了。” “妈卖批!你咋个能这样子抽我底火!老子好久这么贱了嘛!” “你虾子一直这么贱,厕所头闻臭脚,自己不觉得。” 孟想技不如人,忍气道:“那你们摆了好久嘛?他啥子时候走的,走哪儿去了你晓得不喃?” 熊胖说:“也没有摆好久,就个把小时的样子,他说他要回去陪他们爸吃饭,我送他到车站,遇到他一个熟人,看他们摆起来了,不好在旁边瓜站,就回来了。” 孟想顺口追问:“啥子熟人?” 熊胖记性奇好,很会抓取线索,说听见顾翼称呼那人小宫先生。 “又是这个变态!” 听到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孟想齿缝间迸出谩骂,熊胖这八卦之神自然要问,听他口述原委后大笑:“我看那个老几(家伙)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搞了半天是个恋物癖唆,也怪顾翼长得太好看,就像个洋娃娃,我估计不是基佬的被他撩一下都要硬,所以说你娃艳福不浅,老子要不是讲义气,晓得朋友妻不可欺,早就扑起扑起上了。” 哥俩互损着聊到深夜,孟想惦记着家里还有一本参考非常贵重,再不抓紧时间做阅读笔记,超过借阅期限就要向图书馆支付5%的逾期费,得赶在地铁关站前回去。他和熊胖约好次日晚上再一起出来吃饭,回家后学习到凌晨四点,早上便起不来,10点过才被奥斯卡的电话叫醒。 “孟桑,你知道下周六剧组要举办庆功会吧,昨晚我给小翼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你能不能帮我通知他,时间地点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请他一定要来。” 孟想正想联系顾翼,马上拿着这个借口给他打电话,听到的却是机主已关机的提示音,他也没多想,起床后照常忙活,到了中午再打电话,仍是关机,同样的情况持续到晚间,他渐渐起疑,顾翼平时没有长时间关机的习惯,今天这样着实反常。他自己有过金鱼变态的前车之鉴,这方面神经容易过敏,上网查到紫阳花酒吧的座机号,打电话前去询问,得知顾翼无故旷工了,挂机的那一刻他遍体生寒,六神无主间向熊胖求助。 “熊胖,遭了!顾翼失踪了!电话一直关机,也没去单位打工。” “不得哦,是不是临时有事,你先不要那么紧张哈。” “不是的!他平时从不关机,也从来不旷工,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不对头。日本变态多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怕他遇到我上次的情况,遭哪个绑架了!” 熊胖感染到紧张空气,脑筋急转弯,提醒:“你不是说昨天那个小宫就是个变态得嘛,又对顾翼垂涎已久,会不会是他把人拐起跑了?” 孟想本来没往这条路上想,被他的指南针一带,顿时觉得找准方向,拍腿道:“没错!肯定是这个虾子干的!我跟你说嘛,这个人脑壳只神经,啥子鬼事情都做得出来,绝对把顾翼抓来关起了!老子要去报警!” 他五内着火,忘记警方规定当事人至少失踪48小时才能报警,熊胖比他虑事周全,又占在旁观者清的理性位置,建议他先别轻举妄动。 “先去他家头看下,找不到人再说其他话,万一人家没得事,你不是在给别个找麻烦啊。” 他倒也舍得急人之困,主动陪孟想去顾翼家查看,到了楼下又对孟想说:“你这个人沉不住气,扯谎都扯不圆,还是我去敲门说,免得把他们家头的人吓到。” 孟想知道顾翼和父亲相依为命,因为睡了人家的儿子,心虚之下无颜见长辈,就由熊胖全权代劳。熊胖去了十分钟,返回时神色凝重。 “顾翼昨天一夜没回来,他老汉以为他去朋友家耍去了,到现在联系不到他也在着急,我怕吓到老人家,劝他过了今晚上再说。” 孟想闻言仿佛掉进冰窟窿,呼出一阵霜气。 “那顾翼硬是失踪啦?” “多半是,现在看来那个小宫嫌疑最大,他是最后一个跟顾翼说话的人,要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个球!肯定是他把顾翼绑起走的!老子要去找他!” 关东云梦谭_47 “那你晓得他住哪儿不?” 孟想被问得发懵,他和小宫统共打过两次交道,对其底细一概不知,这可如何是好?望着茫茫灯海无尽街道,又觉得东京真是片辽阔的沙漠,要在里面寻找一颗砂砾似的个体,没有工具辅助万难办到。 他活蒸螃蟹似的乱转几圈,忽然灵机一动。 “他和我在一个专门学校教书,那边教务处肯定有他的家庭住址!” “这阵这么晚了,老师早就下班了,你要问地址也只有等明天。” “哪儿等得到那么久哦!多拖一分钟都凶多吉少,那个办公室不高,就在四楼,老子翻窗子进去!” 孟想和熊胖快速移动至学校,大厦上层黑灯瞎火,一楼的保安室却灯火通明,他俩侦查情况,发现学校教务处就在保安室正上方,贸然攀爬极易败露行踪。二人都是看抗战片长大的,当下对于如何潜入日军要塞这一任务做了紧急磋商,决定由熊胖这个精通外交的谍报人员出马牵制敌人注意,孟想担任敌后特工队队长,趁机爬上高楼。 同志们说干就干,兵分两路各行其是,熊胖凭借精湛演技成功打入日军后防,孟想在他掩护下机警地沿着建筑外墙的凸出构件往上爬。他虽然不会抗日英雄飞檐走壁的特技,却喜动作灵活四肢有力,一分钟内顺利爬上二楼,但之后的路就不那么好爬了,一是那些窗台上都积了雪,手摸上去就融水打滑,二是没准备防护措施,暴露在冷空气里的手很快僵麻,越往上越艰难。 他使出吃奶的劲终于够到四楼窗台,不慎脚底一滑,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好在右手及时攀住窗台边缘,就这么悬空挂住。他用左手够了几次没够着,右手迅速麻木,再这样下去必定会来个自由落体,摔到缺胳膊断腿。危机时刻,他性格里的坚毅显现出来,尽力运了口气,屏住呼吸,看准目标用力一挣,左手成功抓住窗台,再使劲一衬翻爬上去。 他运气不错,窗户里的别扣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他跳进室内,踩得木地板咯吱作响,脚踏实地的感觉唤起后怕,转身看看窗户下仿佛深海一般蓝黑泛亮的地面,回想方才若有个闪失,彼处只怕已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事实摆在眼前无法再逃避,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名叫顾翼的男人,而且爱得款款深深,到了不惜性命的程度。 第32章 决心 小宫和之这厮住在成濑纪念馆后的高级住宅区, 这一片都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路径错落复杂,小宫家在主干道旁, 找起来还不大费劲。日本的社区监控覆盖率高,个人信息库做得很全面, 所以除非是屋主警惕性极强,一般私家房屋都不注重防盗设施。别墅的院墙低矮, 也没安装电网警报,孟想和熊胖轻轻松松翻墙入户,见一楼东侧的落地窗溢出白色的灯光,便轻手轻脚潜行至窗下。窗户后覆盖米白色的窗帘,只能透过一道缝隙观看室内景象,孟想爬在玻璃上, 右眼对准那条缝,视野呈扇形扩散, 将捕获到的信息秒传至大脑。 霎时间, 他的眼眶瞪大了三分之一,射出伽马射线般的紫光。 只见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少女被反绑在椅子上,一个男人正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右脚,陶醉忘情地舔吸她的脚趾。孟想定睛分辨, 立刻认出那少女是女装的顾翼,舔、脚的痴汉则是小宫。 我日你瘟丧! 一道闪电划过他的心田,劈出烧焦的糊味,他毫不犹豫踢踹窗户, 玻璃碎如雪崩,窥伺已久的风灌进室内,窗帘像惊飞的白鸽拼命扑打翅膀,室内轻巧的物体纷纷迁徙逃亡,真正有生命的却愣住了,小宫目瞪口呆望着凶煞般的闯入者,一缕口水顺着下巴流进颈窝。孟想见这变态还握着顾翼雪白的脚丫,又是一记双、飞脚,踢得小宫一个倒栽葱,摊煎饼似的在地上书写大字。 “你个流氓变态神经病,老子弄死你娃头儿!” 他怒吼着将这个大字从二维拎到三维,挥拳猛揍,打得小宫魂飞魄散龟缩在地抱头求饶,自己拳头发麻手臂发酸才停住。回头见顾翼被胶布封住嘴,正不耐地以眼神求救,赶忙上去帮他松绑,顾翼恢复自由后撕掉胶布,起身颠了颠麻痹的四肢,恢复知觉后上前揪住小宫,啪啪啪连抽十几个耳光。小宫那张白皙的俊脸登时成了血淋淋的猪头,嘴巴肿成香肠,含含糊糊哭叫求饶。 孟想怕顾翼手疼,拦住他说:“你歇会儿,我来修理他!” 正准备下场进行新一轮拳击赛,熊胖进来阻止。 “先别忙,你们这样揍他回头他一报警咱们都得完蛋。” 孟想余怒未歇,恨道:“那咋个办?未必就这样放过他啊?” 熊胖挽起袖子,指挥若定地说:“交给我来办,我有办法整得他要死不活还不敢对外声张。” 他拽住小宫衣领拖到厨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后突然接续小宫的惨叫,孟想不知熊胖动用了什么酷刑,也是肉跳心惊,过去一看,不禁倒吸冷气。 只见小宫光着下半身爬在地上,屁、眼里塞着一根粗长的胡萝卜,造型酷似一只滑稽的短尾猴。 孟想没想到熊胖会来这招,未免太流于下作,苦笑:“你硬是心狠手辣哦,这种损招也只有你整得出来。” 熊胖擦干手上的水珠,自鸣得意解说:“你不晓得,他这种有点家世背景的小日本都爱面子得很,受了人身攻击要报警,但是遭人家戳了屁、眼就不敢开腔了,要是被亲戚朋友晓得他被胡萝卜日过,他这辈子都没脸见人。等我再拿手机拍几张照片下来存起,这样更保险。” 孟想看不惯歪门邪道,抽身退出去,见顾翼正在搓揉捆红的手腕子,忙过去关心。 “你还好吧?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可能觉得他温柔得有点异乎寻常,顾翼观察他两眼,轻声说:“还好。”,又问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孟想略说概要,也想知道他为何会落入贼手,顾翼说:“昨天在车站,那变态趁我不注意用麻醉剂迷晕我,开车把我载到这儿,等我醒来时已经被他绑住了手脚。他给我穿上女装戴上假发,把我打扮成他的SD娃娃的模样,一整天对着我发呆,除了刚才舔、脚趾,别的倒也没做什么。” 孟想松了口气,随之兴起一点好奇。 “那个SD娃娃到底有多像你呀?在哪儿能看到?” 顾翼指了指楼梯:“就在二楼他的卧室里,想去瞧瞧吗?” 他们走进小宫的卧室,那娃娃正端坐在床上,尺寸和真人相等,没开灯的话还真像个大活人。孟想凑近观看,见娃娃大眼长睫,脸蛋精致,抿嘴微笑的神态确实与顾翼有几分相似,笑道:“别说,还真的有点像,你要是女的八成就这长相。” 顾翼嗤笑:“你是在讥讽我像艾薇女、优吗?昨天我就瞧见这娃娃了,小宫把它抱来挨着我坐,还让它管我叫姐姐,那疯样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不过仔细瞧瞧,发现这娃娃其实和田田挺像的,估计是你中意的类型。” 田田的名字像一道加外挂的攻击术,打得孟想直掉血,脸却通红了,拘窘道:“你不是说田田长得不好看?怎么这会儿又改口了?” 顾翼笑得扑朔迷离:“以前那是在试探你啊,看你是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色狼。怎么,现在知道田田是靓妞,心里很高兴吧?” 他对孟想的认识大概还停留在昨天分别时那种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的恼人阶段,不知道对方心态已起了根本性转变,此时再说这种赌气的话就无心地给他增加了压力。 孟想别扭地挠挠下巴,岔话道:“先别说这些题外话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吧,你的衣服呢?” 顾翼说小宫昨天替他变装时用剪刀把他的衣物全剪碎了,他不愿穿变态的衣服,宁愿穿这身女装回家。孟想点点头,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腰一把抱起。 顾翼吃了一惊,疑惑地瞪视他。 孟想说:“外面还在下雪,你光着脚不能走路,我抱你吧。” 他像抱新媳妇似的抱着顾翼下楼,熊胖已搞定小宫,见他俩这幅光景,立刻奸笑着打趣:“哟,孟司令这是斗败了小鬼子抱得美人归啦,可喜可贺。” 孟想叫他别瞎说,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顾翼这个打扮不能坐地铁,得找辆车代步。熊胖有先见之明,已打电话叫了辆计程车,说话时车已来到门口,三人上车后商量动向,熊胖建议先去酒店休整,孟想说不用,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过的爱情宾馆前。 “熊胖你先回去嘛,今天辛苦了,明天我再跟你慢慢摆。” 熊胖仿佛看出他的决心,满怀革命情谊地点了点头,拍肩勉励:“说啥子辛苦嘛,都是兄弟伙,我明后两天都要办正事,可能没时间聚了,你加油,有事电话联系。” “要得,那我们先下车了。” 顾翼这时也略略瞧出点眉目,疑思重重地看着他俩,下车时冲熊胖挥手道谢,熊胖笑道:“Tsubasa酱,我这兄弟可是个好人啊,虽说木了点,但结实耐用,其他优点更是多到数不清,以后你就知道了。” 关东云梦谭_48 顾翼粲然笑应:“这个不用你说,我早知道的呀,熊桑,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一块儿吃饭,再见~” 爱情宾馆是日本的一大特色,采用全自助式服务,顾客先在大堂介绍栏里按图片挑选中意的房间,点单后通过机器付账即可拿到钥匙,全程没有一个外人在场,隐私得到最大限度保护,因而历来是旷男怨女的约炮天堂。 孟想早年也曾想过要和爱人到这种宾馆长长见识,今日到此一游,却与一个男人结伴,正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实际。既然他这颗铁钉已经板上钉钉地弯了,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面对现实,把解不开的乱麻尽数丢弃,重头理一个新开端。 他选了一间海洋风格的房间,进门插卡,室内亮起幽蓝的水纹灯光,特质的发光墙壁模拟海浪的形状荡漾起伏,间或还会钻出一群吐泡泡的热带鱼。他把顾翼放在铺设深蓝床单的贝壳形大床上,顺势跪在床边抬头端详,顾翼安详地回望他,脸上呈现静谧纯净的美,宛若深海里一颗珍贵的明珠。 孟想取出手机递给他,让他先向父亲报平安。顾翼欣谢点头,拨通父亲的号码,乖巧地说:“爸爸,我昨天去朋友家做客,一直玩到现在,中间忘记给手机充电,让您担心了,真对不起,下次会注意的。我可能还要多玩一会儿,如果太晚赶不上地铁就等明天早上再回来。您别等我,早点休息,晚安。” 他挂线后露出伶俐的笑,以为孟想会夸他有默契,孟想却说:“你爸爸很担心你,你今晚最好还是回家睡。这儿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待会儿我回去拿套衣服来给你换上,然后应该还能赶上末班地铁。” 顾翼误以为他只想抓紧时间吃顿速食,便要起身去洗澡,孟想按住他,摘掉他的假发,拉开他后背上的拉链,脱掉裙子,像剥蛋壳似的把他剥得赤条条光溜溜的。顾翼见他为自己宽衣的动作神情与做、爱风格不符,疑惑更深,盯着他,满眼的不解。 接下来孟想又做出令他奇怪的举动,让他站起身,双手搭住他的肩膀,从头到脚仔细观望,像质检员在车间里审视产品。 “孟桑,你干嘛老盯着我看呀,叫人怪不自在的。” “别动,让我再多看看。” 孟想抓住他,手掌上移,捧住他的脸,忽然失笑:“还真是……” “是什么?” 孟想摇摇头,不予解答,眼前这个人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具有和他一致的生理特征,这点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并未因此动摇爱意,这足以证明他是真的动了情,五百年的风流冤孽开闸,此心一许,再难收回。 “顾翼,之前我对你忽冷忽热,是因为很多事情我还没想好,心里老拿不定主意,虽然现在也仍然没想好,但是已经知道第一步该怎么走了。你再给我三天时间,等我做一些必要的处理,到时就会给你一个确确凿凿的答复。” 所谓的“必要处理”是向田田说明他喜欢顾翼,并打算与之交往。第二天他接熊胖慰问电话时顺便通报了这一决定,又招致一场詈骂。 “你硬是吃饱了没事做,找起筋来扯哦,你要和顾翼交往就好好交往你们的,为啥子要跟田田说嘛,当真话安心给人家找气呕唆!” 孟想说他白天不懂夜的黑,完全错会了自己的出发点。 “田田也很喜欢顾翼,又一直以为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和顾翼真的交往了,她迟早要晓得,到时候肯定会难过,多半还以为我撬墙角,跟她两个抢男的,那我成啥子人了嘛。而且这件事说起来我对她也很愧疚,莫名其妙就把她暗恋那么久的人抢起走了,当初我暗恋她的时候听说她喜欢顾翼,气得几天没睡着觉,心头恼火得很,换位想一下她要是晓得我和顾翼的事,肯定也是我当时那种感受。我不想她那么难过,至少要先跟她道个歉,最好能取得她的谅解,那样才能安心。” 熊胖没好气地讥诮:“你这是想从绿茶婊进化到白莲花哇?我现在就把话摆到这儿,这个事情上田田是肯定要受伤害的,不管你坦不坦白,对她来说都只是明枪和冷箭的区别。并且只要你和顾翼一好上,你们两个就注定要失去这个朋友,依我的看法是尽量瞒,能瞒好久是好久,反正她也晓得顾翼的性取向,你喃,幸得好还没有向她表白,就这样稀里糊涂混下去,说不定等几年她又遇到合适的男的,移情别恋了,到时候就算晓得你们两个的事也无所谓了。” 孟想自来看不惯他在感情上拆东墙补西墙,左欺右哄的做法,反讽:“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贯欺哄黑诈唆?现在不诚实,今后拖深沉了爆发出来更恼火。田田要是为这个事记恨我和顾翼,我们两个肯定都不得安生,还是要早点跟她坦白,再看咋个弥补。顾翼那边我还暂时没有说,这种挨骂的事就由我来承到,最好让田田恨我一个人,那样总还要好些。” “啧啧,你硬是黄继光堵枪眼,生得光荣死得伟大哦。那先去买点消肿的药揣起,田田生气要打你左脸,记到把右脸也送给她打。” “我又不是基督徒,她要打人我直接递根棒棒给她,免得她把手打痛。” “嚯哟,你才想得周道嘞,干脆喊她直接打脑壳,老子想看下你还能再瓜到啥子地步。” 孟想决心已定,给田田发了封措辞郑重的邮件。 “田田,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跟你说,拜托你这次一定腾出一点时间跟我见面,我衷心恳求你。” 过了大半天田田才回信,对他的约见表示诧异。 “孟想,怎么突然急着见面呢?发生什么事了?” 孟想回道:“嗯,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关系到我今后的人生。” 又过了半天,田田的答复姗姗来迟:“好吧,请告诉我见面时间和地点。” 取得同意,孟想的焦灼转化成紧张,定一定神,打字:“明天下午五点,我在涩谷八公像前等你。 第33章 自首 忠犬八公的故事在日本家喻户晓, 并在全世界广为流传, 这只小狗的塑像立在涩谷站旁,是情侣约会的常用地标。铜像周围有一圈钢管围成的座椅, 天长日久被人们的屁股磨得溜光水滑,夏天坐上去很凉快, 冬天不能坐,一坐就冻住。 孟想下课后提前半小时赶到涩谷, 站在铜像的正前方翘首以盼,连日大雪给狗狗罩了层白毡,但它始终坚毅地眺望远方,等待它的主人归来。孟想也效仿它的精神在酷寒中株守,顶风冒雪站了一个多钟头,冻得手脚麻木呵气成冰, 田田仍未出现。他已连发三封邮件询问,全部泥牛沉海, 第四封时他直截了当宣誓:“田田, 等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请你一定要来,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听完以后任打任骂, 拜托。” 这封邮件发出不久,终于有人来招呼他,却是顾翼。 “你怎么在这儿?” “我逛街,刚好路过, 你,在这里等人?” 孟想打算等事情料理妥当再告诉他,免得他夹在中间尴尬,所以不愿让他参与自己跟田田的会面,想尽快支开他,说:“我约了个朋友谈事,你玩你的去吧,我忙完这边再联系你。” 顾翼问:“谈什么啊?公事还是私事?” 他从没打探过孟想隐私,这好奇来得古怪,孟想直男思维,一心不能两用,没顾上分析这茬,仍是搪塞:“比较要紧的事,不方便让局外人知道,你先走吧,我……” “你要见的人是不是田田?” 顾翼猝然截断他的话,同时准确无误逮住了他的真实目的,孟想被堵在十字路口中央,避无可避,稍事犹豫后索性认了。 “是的,我想跟她说点事,要是被她看到你也在场就不好开口了。” 顾翼如有所思地笑道:“你准备向她表白?” 他的脑洞清奇,让孟想无言以对,生怕田田随时出现,见此情形自己的计划势必破产,便急躁起来。 “你管那么多干嘛?都说过后会联系你,赶紧走,别让她瞧见。” 他轻轻推着顾翼肩膀催他离去,顾翼挥手拂开,冷峻的神情令北风怯步。见他变色孟想已是讶然,再听他吐出冰棱般的音节,更觉可惊可愕。 “你别等了,田田不会来的。” 顾翼的口气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与田田同气连枝。孟想猜测田田或许已将约会的事告知了他,让他来当传话人,忙问:“田田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她不想见我吗?” “孟桑……” 顾翼幽幽开口,立即咳嗽一声,遮住声音里细微的颤抖,他的表情依然很冷,那似乎是一种武装,用来抵御即将爆发的灾难。 关东云梦谭_49 “你实在想见田田的话,可以再发一封邮件给她。” 诡异的现状令孟想如堕五里雾中,不管怎么睁大眼也辨不明路径,可原地逗留只会困死,他抱着探路的心摸出手机,向田田发出第五封邮件。 这边刚按下发送键,那边顾翼也掏出手机,孟想以为刚好有人找他,也没在意,见他低头乱按一阵,手指停顿两三秒自己的手机便发出震动提示,田田回信了。 到这时他仍未多想,点开邮件查看,田田说:“孟想,我已经到了,也看见你了。” 他急忙抬头四下张望,并没发现符合特征的女孩子,以为田田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连忙回信:“田田,你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你呀。” 田田回信:“孟想,你别找了,今天我也想跟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请你先接受我的道歉。” 孟想越发糊涂:“田田,你想说什么呢?为什么跟我道歉?” “因为我骗了你,孟想,我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给你的人设全是假的。” 孟想看信一惊,心下梳理田田的身份信息,名字籍贯学校学历这块有顾翼作证真实无误,她也从来没标榜过自己是白富美,要说造假也只能是性格了,这一项本身弹性大,二三次元画风不一致实属平常,就算接触后给人的感觉有差别也犯不着引以为咎啊。 “田田,你别这么说,我这人虽不是什么人精天才,但双商还算正常,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而且我也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想跟你表明心迹,你听完以后生气,要怎么发落我都行。” “孟想,你想错了,我说的骗你,是指我所有身份都是捏造的。世界上根本没有田田这个人,甚至连性别都是假的,真实的我就在你身后,你回头就能看到。” 孟想读完这封邮件,体内维系思想情绪的绳索陡然断裂,散成一堆碎砾。心房犹如失去屏障的原野,风雪长驱直入,骨髓深处也结成冰渣。然而真相是块巨大的磁石,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唤他回头,他木然转身,顾翼正朝他凝眸不舜,眼里似有一座悬崖,孟想在绝壁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头疼欲裂,太阳穴里像钻进了一群螃蟹,肆无忌惮舞弄大钳,疼得他金星乱迸,气血翻涌,迷迷瞪瞪冲上去揪住顾翼的衣领,两眼喷射赤焰。 “这是怎么回事?这三年来跟我通信的人原来是你吗?” 顾翼轻轻点头,只有愧色不见悔意。 刹那间天地倒悬,星辰坠地江河逆流,孟想癫狂怒吼:“为什么要这样愚弄我!”,他将顾翼按向铜像的基座,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忘记这样会弄疼他。 顾翼凛冽的防线被他的怒火烧出一个大缺口,融雪化作悲伤自他眼角流泻而出,他潺潺说:“我暗恋你很久了,想跟你亲近,忍不住用一个欺骗性的手段给自己制造机会,但初衷绝不是想愚弄你。” 他像一个投案自首的罪犯,娓娓道出这场骗局的始末。 三年前他在小町,也就是上次领孟想去过的那家拉面店打工,老板待人苛刻,店里的日本员工也抱团欺人,他那时高中刚毕业,社会经验少,身处这种环境每天都有受不完的委屈。有一天店里生意太好,传菜员只有两个,不停跑跑颠颠,忙得气喘汗流,他一时疏忽报错菜名,当事顾客见端上来的面不是自己点的那种,对他破口大骂。按照店里的规矩,这种差错要扣一天的工资,钱是其次,在众目睽睽下遭人大肆羞辱,这种委屈才叫骄傲的他能以承受。 可是同事老板都作壁上观,他孤立无援,面对得寸进尺的顾客,情绪濒临崩溃,就在这时邻座一位青年忽然出声说:“那碗面给我吧,我正想多点一碗呢。” 日本人不爱管闲事,崇尚洁癖的他们更不会当众接管别人不要的食物,顾翼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外国人,也立时明白他是在用息事宁人的方式替自己解围。 这个青年就是孟想。 “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你了,后来又有好几次在附近街上看到你,打听到你是多摩美大的学生。我本来就是个双性恋,对你很有好感,忍不住悄悄观察你,渐渐了解了你的情况,你勤奋、诚实、忠厚、善良,这些优点都是我喜欢的,于是不知不觉爱上你,很想接近你。但知道你是直男,用真身亲近肯定会招来排斥反感,所以伪造了田田的假身份,在微博上跟你搭讪……” 美丽的谎言破灭了,实话只教人痛苦,三年真心相待的情意,两年魂牵梦萦的倾心,竟都是精心图谋的骗局,当初熊胖曾再三预警,说田田身份可疑,还可能是男人假扮的,结果真被他的乌鸦嘴一语成谶。想到这三年多的书信往来,说过那么多肺腑之言,寄托过那么多殷切热望,做过那么多缤纷痴梦,孟想觉得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傻瓜、被耍得团团转的白痴,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木偶! 愤怒的面粉把他从头到脚裹得严实,下到油锅里烹炸,脑子滋滋作响,再装不进任何东西,顾翼刚刚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便猛然挥手制止。 “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 顾翼凄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骗了你三年真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以后不能再来往,也会一直记住你,祝你幸福。” 他向他深深鞠躬,在冷风吹送下远去。孟想怔愣良久,发现周围已空无一人,暴躁突然像点燃的鞭炮轰轰烈烈响彻,令他停滞的情绪沸腾。 这个娃儿硬是在日本住久了,啥子都学到小鬼子那一套,以为鞠个躬就可以了事唆,我日你先人!日你先人! 他凶狠踢踹脚边的积雪,扬起白色沙尘,踉跄乱转,犹如一个演独角戏的疯子,仅有的观众是身后的八公像,狗狗仍在忠诚守候,演绎着永恒的失望。 这个变故像一颗胚胎在他心底着床,要孕育结果尚需一段时间,当晚8点不到熊胖提前赶来催生,问他事情进展如何,听孟想介绍完神发展,他的手机没电了,赶紧用座机拨打,换机时一再叮嘱孟想不许接打他人的电话。 “你这个事情真的是下雨天打麦子,难收场哦,我以前就说田田可能有问题,没想到问题居然这么严重。顾翼也是莽胆大,他就是硬撩嘛也成了撒,整起这些假半仙的事,又废马达又废电,搞了尼玛三年连气气都没闻到过,他咋想的喃?” 孟想血管里灌了铅,瘫在被褥上,手指头都懒得动,说起话来也是老汉爬坡又慢又拖。 “我现在不想研究他咋个想的,他这盘把我烧卷(骗惨)了,我不晓得要咋个原谅他。” 熊胖叹气:“这个我有一句说一句,人家除了装女的跟你摆了三年龙门阵,其他还是没有欺骗你,你想嘛他又没跟你聊过骚,又没主动勾引过你,是你自己先喜欢人家,心头篾到要跟人家耍朋友,这个总不是人家的错撒。” 孟想正是怒满,哪有他一个外人来得公正清醒,只知道自己被顾翼欺瞒,白做了三年痴心汉,他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要帮他说话了,他把我当瓜娃子逗,还一逗逗三年,人都是有气性的,上了这种当咋可能不当回事嘛?” “人家也是因为喜欢你,你以前装得那么直,人家直接来表白,你未必会理人家?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啥子叫老子装得那么直?老子以前本来就是直的,现在也是!给老子一盘A、片,老子照样顶天立地!” “对对对,你直得很,那既然这样顾翼装妹儿接近你的理由就更成立了撒,不然咋个能跟你这个宇直说得起话嘛。你没当过基佬,不晓得基佬爱上直男有好心酸,还记得高中二班那个班草杜飞不?老子早先就暗恋他暗恋了整整两年,那两年老子过得才恼火哦,一天到黑心头都想到他,每天放学偷偷个儿跟到他后头走多远,为了跟他说句话,硬是要精心策划好几天,麻痹整得跟个偷鸡贼一样,那个滋味简直不摆了,这阵想起还捶心坎。你说你也暗恋过田田,那么换位思考一下就该懂得起顾翼的心情了撒。” 孟想烦躁地翻了个身,语气像砂轮一样糙:“你不晓得他今天是咋个对我的,刚刚坦白完,鞠个躬就爬起来跑了,泡儿都没多冒一个。整得好像他还多委屈一样,你说老子心头咋想得过嘛!” 熊胖大笑:“你娃总算说出真实想法了,搞了半天还是觉得顾翼没给你台阶下,哈哈哈,老子就晓得你娃是这个样子的,做啥子事都想追求一个姿态,龟儿假字害终生。” 孟想不服气:“道歉是要有基本的诚意撒,他把我骗这么惨,咋个能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嘛。平时他就爱戏弄我,整起过场逗到我耍,我都一直包容他不跟他计较,这次这个事已经侵犯到我的底线了,他还先给我做得多潇洒的,一句‘撒有哪啦’就把我打发了,当真话以为我是瓜的唆?” “你本来就瓜,脑壳根本没长醒,恋爱能力还不如小学生。你想嘛,今天是你逼到顾翼坦白的,他自己做错事心头肯定是虚的,以为你不得原谅他,以后也没得可能了,是只有道个歉就走撒。未必你还想喊人家给你跪到,抱到你的大腿求饶唆?人都是有自尊的,人家喜欢你三年多,为了接近你装女的,主动献身陪你这个初学者打炮,陪你这个崴导演拍戏,还奋不顾身救了你的命,已经够意思了撒,姿态再低点就是下贱了。感情是平等的,跪到哪儿来的真爱?我虽然只见过顾翼一次,也看得出他是被人倒贴惯了的,现在反过来倒贴你,那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心哦。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感动,我是他也要跟你‘撒有哪啦’。” 做为一起长大的发小,对彼此的脾性了若指掌,熊胖针对孟想装逼的顽疾对症下药,用毒鸡汤和心灵针砭替他祛病。无奈这次对方病势太重,以他的医术尚不能药到病除,聊到半夜,他的坐诊时间也到点了,孟想仍旧躺回重症监护室,药不能停。 他确定自己还在生顾翼的气,也确定不准备原谅他,脑海里挂着一只大座钟,钟摆不停摇晃,摇出的声音全是‘顾翼’、‘顾翼’、‘顾翼’,不论欢喜忧愁,烦恼埋怨,这个名字都占据了他意识的上中下层,像铁锁一样牢牢捆住他,无法解除。 第34章 指点 最近三个月的经历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春梦, 梦醒后生活的发条照常转动, 除非遭遇国家灭亡、父母去世这样的噩耗,其余任何打击都难以搞垮吃苦耐劳的青壮年。周三孟想去素描教室上课, 小宫和之没有出现,据办公室的同事说他请了长假去冲绳写生, 归期不明,看来熊胖的威胁收效显著。晚上回家莉莉带回喜讯, 说他们的上师弘恩法师来到东京,让他明天跟自己一块儿前去拜望。 孟想十分敬重这位高僧,阔别一年很是想念,跟他同样心思的人很多,因此第二天佛学会驻地人山人海,全是赶来听上师讲法的信众。孟想去得比较晚, 远远地排在这些善男信女身后,见上师端坐在法座上, 宝相庄严菩萨低眉, 说法时宏亮的声音宛如大海的波涛,涤荡人心,旁边的翻译员用麦克风同声翻译,听到那些精妙的哲理慈悲的教诲, 信众们感深肺腑热泪盈眶,人手一张小手帕,一个小本子,抹着眼泪记录上师的妙语警句。 一小时的讲演完毕, 弟子们围住弘恩法师寻求开示,孟想见人太多,估计自己无缘亲近上师,准备悄悄告退,忽听莉莉在讲坛上呼喊他:“罗布旺波师兄,上师叫你过来!” 关东云梦谭_50 孟想一惊非小,上师在东京的弟子成百上千,自己是很不起眼的一个,面见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老人家竟然还记得他。 学员们已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道,他连忙屈身上前,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来到法座前顶礼膜拜,向上师磕了三个头。 上师和悦地问他:“罗布旺波,一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孟想不及多想,张口回道:“上师,我很好。” 上师笑道:“那你刚才听法时为什么心不在焉?我看你的神态觉得你现在很烦恼。” 讲坛和孟想刚才跪坐的位置少说隔着三四十米,弘恩法师竟能从那么远的距离,于座下数百人中捕捉到他的表情进而窥破他的心思,诚可谓眼明心亮。 他说完这句,紧接着又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孟想知道上师这是要拯拔自己,佛教徒见师如见三宝,天大的烦恼海深的罪孽都可求助,他不能错失机会,忙说:“上师,我确实遇到很大的烦恼,求您指点。” 上师点头,让他跟自己到大厅后的静室叙话,没有旁人在场,孟想放心地吐露心迹,将与顾翼的事从头细说。 “上师,我爱上同性,这种行为有错吗?” 上师摇头:“佛从不轻易说对错,他比你想象得还要慈悲得多,总是尽力成全你,给你无休止的宽恕和爱。喜欢一个人本身没问题,但是因这份喜欢导致七情混乱六欲失控那就有害了。” 孟想说:“我知道贪淫不可取,不敢乱来,对他的喜欢也很简单,只想跟他恩恩爱爱好好过日子。可是现在得知他骗了我,心里很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师并没有马上开导,而是问:那你现在还爱他吗?” 孟想愣了愣,诚实点头,爱是纠结的缆绳,若断了,早就自由自在水天逍遥,哪还会受烦恼羁绊。 上师又问:“那他还爱你吗?” 孟想想一想,又点头,顾翼爱得比他多,能坚持三年,这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放手。 上师听罢大笑:“你们既然还相爱,还在烦恼什么呢?过去的事是因,现在的事是果,只要结果是好的,以前的起因过程都是促成这个善果的助缘。刚才我讲课时在幻灯机上写了八个字,你还记得吗?” 孟想方才思绪散漫,听话随进随出,但幻灯屏幕上那八个斗大的字却不容回避地印在眼里刻在心里。 “万般痛苦,皆出我执。” 外面还有很多师兄弟亟待上师解惑,他分得几句金玉良言已是福分,剩下的就得自行领悟参透了。善良是一个人最大的慧根,从这点看来孟想根基茁壮,退一步顿觉海阔天空。他对顾翼的感情已成既成事实,追究过去的错责已全无意义,相持下去有害无益。 好嘛,我就当缘分本生就是这样生起的,顺其自然算了,以后好好教育他,喊他不要再做这种傻事,相信他也会改正的。 他在地铁上冥思,一个走神下错站,见此地离住处已然不远,干脆散步回去。暮色垂垂,积雪的街道清静得像个小村落,他戴上羽绒服的风帽,两手揣在衣兜里健步如飞,接近一座超市时,大门内正好出来两个人。 顾翼!? 他步履骤停,站在灯光阴影里,锁定目标后视线迅速转移到与顾翼同行的男人身上。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相貌端正,气度文雅,身穿黑色长大衣,手里提着装满菜蔬的购物袋,出门时他先推开玻璃门,挡住门扉,等顾翼走出来,下台阶时还顺手帮他理了理围巾,这些个宠溺的动作无不深深刺中孟想的疑心。 他往电线杆后一闪,眼珠子紧紧粘住二人,舒头探脑地当起临时间谍。当顾翼和大叔从旁走过时,他背转身面朝角落,装出解裤撒尿的样子,成功蒙混过关,听到脚步声远离,再飞快转身,令他毛发尽竖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大叔正大刺刺搂住顾翼肩膀,顾翼的右手也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两个人亲亲热热边走边聊,顾翼撒娇的尾音像一只小蜜蜂嘤嘤嗡嗡飞向孟想,在他耳膜上狠狠刺了一下。 我日!他和这个老头儿是啥子关系哦!大街上走得勾肩搭背的,都不怕人说闲话!? 他一拳砸向电线杆,差点没骨折,疼得袋鼠似的连蹦带跳,见顾翼和大叔已经走远,赶紧追上去,又暂时不便上前质问,仍学特务盯梢远远地吊在身后蹑行。走着走着发现周围景物十分眼熟,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顾翼他们家不就是住到这边的啊,妈哟!他是准备把那个老头儿领到家头去唆!狗、日的,这下肯定没干好事,两副颜色(两个人)绝对有一腿! 他揣测至此,再一次武大郎附体,身子都气矮了半截。眨眼功夫顾翼和大叔已消失在公寓门洞里,几分钟后他家的窗户亮起灯,暖黄的光线轻轻飘动,恰如一顶暧昧的鸳鸯帐,笼住不可知的室内情景,留给室外人无尽的想象空间。 孟想摇身变做家庭伦理剧主角,正面临妻子出轨的重大厄运,脑子里全是顾翼和大叔偷情的画面,雷电交加水火相侵,牙齿拳头都在格格作响。决定正在烤箱里烘焙,熊胖又钻出来引导火候,他的小甜心徐灿快毕业了,打算先去东京实习一个月再在就业和读书中间做选择,目前已联系了几家公司,想先让孟想帮忙考察。 孟想声口硬如铁,说话似在嚼钉子:“我这阵没得空听其他的,明天再说。” 熊胖问:“你咋子了嘛?又在跟顾翼扯筋唆?” “扯筋?老子想抖(打)他娃娃的肉!老子刚才路过他们家附近,看到他跟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挽到挽到地跑到他们家头去了,两个人现在关起门不晓得在做啥子。” “日妈哦!这太不像话了嘛,他才整得妖艺儿嘞!孟瓜娃子这口气你千万不能忍哦,马上去给他们刴脱!对了那个老头儿是哪儿的人?” “听他们讲话好像说的是中文。” “那容易整,放心打,千万不能当缩头乌龟丢我们成都男人的脸!” “我晓得,老子马上上去弄死那个死老头儿!” “也不要弄太死,学我狠狠打一顿拍几张裸、照,不要为了奸夫淫、妇影响个人的前途。我这边二十四小时在线,有事情随时联系!” “我晓得。” 孟想一挂机,决定新鲜出炉,化身一枚飞毛腿导弹直窜三楼,对着顾家的房门练散打,边打边吼:“开门!” 门内迟迟未有回应,时间像一支笔,把他的推断描绘得愈来愈真切,他的鼻孔在冒烟,眼睛在喷火,给他一根雷、管,他能炸掉整个地球。 老子一天到黑为你心都焦烂了,你倒好,背到老子跟个爆烟子老头儿网起,还把人领到屋头去睡,以为老子死了唆!你等到,老子理抹完老头儿就来弄你,把你娃儿绑到风扇上转起转起日! 吼了足足半分钟,已有两户邻居隙开门缝偷张,顾翼终于开门,他神色淡定不慌不忙,分明已在猫眼后侦察完备。孟想见他衣衫虽然整齐,脖子上却是湿漉漉的,V领毛衣的前襟浸湿一大片,便先入为主的展开推理,以为他刚刚在为那老头口、交,衣服是漱口时弄湿的。为此,表情更凶悍了。 顾翼依旧不惊不诧的,堵在门口问:“你来干嘛?” 他这绰有余裕的模样看在孟想眼里就是个红杏出墙的惯犯,天生欠收拾,废话休提,狠赳赳推开他冲进里间,直奔那吃嫩草的老牛。 “小翼,有客人来了吗?” 不等他叫阵,那大叔已率先露脸,却换了一身令人纳罕的妆扮,绑着块白包头,系着做家事的围裙,貌似勤劳干练的老管家。这情形硬要说成偷情,就只能往角色扮演上靠了,孟想角色系的艾薇看过不少,但不知道基佬之间是否也有这种执事风的PLAY,一时迁延顾望搔首抠脸。 大叔倒是坦坦然地上前迎接,笑容可掬可捞。 “是小翼的朋友吧,快请坐。” 外人见了这家主风范,怎么着也该反应过来了,孟想抱定捉奸的念头而来,脑筋尚未转过弯,脸绷得死紧,等到顾翼上前介绍:“这是我爸爸。”,才来了个山呼地坼的大塌方。 “顾、顾叔叔好……” 关东云梦谭_51 他脑细胞还算活跃,一发现自己犯了左、倾冒进主义错误,立马拨乱反正制定新决策,局局促促向顾父哈腰问好。顾翼适时引荐:“爸爸,这是我的朋友孟想,老家成都,现在在多摩美大上学。” 顾父颜色更和,热情地安顿客人,倒上茶水摆上点心再坐下陪他寒暄。 “小孟,真是欢迎啊,我们家小翼好久没请朋友来家里玩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马上要开饭了,你还没吃晚饭吧?就在这儿跟我们一块儿吃。” 孟想听着这和蔼可亲的邀请,回想来时的那些妄想,不禁汗颜无地,忙说:“不用了顾叔叔,我还是回家吃。” 顾父正色道:“第一次来做客,怎么能饿着肚子走呢?我今天买了不少菜,你一定得尝尝你顾叔叔的手艺。” “那太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多个人多双筷子嘛。都是中国人,咱们就别搞日本人那套虚礼了。” 顾父坚持挽留,吩咐顾翼招待客人,看到他衣襟上的水渍,顺口问了问。顾翼说:“刚才在路上可乐瓶晃得太厉害,拧的时候不小心喷出来了。” “你这孩子老这么马虎,快去换件干净的,脏衣服扔卫生间里爸爸晚上给你洗,别扔洗衣机啊,那是羊绒的,得用手搓。” 顾父交代完继续去厨房忙活,孟想冒冒失失成了顾家的座上宾,又羞愧又惶乱,他生在知书达理的人家,自幼跟着父母学习人情礼节,初次登门拜访必须送主人一份见面礼,否则会显得没家教。他本意原是来滋事的,只带了两只铁拳,如今派不上用场,松开来便两手空空,越想越臊,顾父一走便跳起来,慌忽地对顾翼说:“我、我去趟超市。” 顾翼无言地望着他,没有询问的意思,顾父听见了,急忙从厨房门里探头:“小孟,你要买东西吗?吃了饭再去吧,来得及。” 孟想讪笑:“我去买包烟,很快就回来。” 说着往玄关跑,顾父追出来:“你不会找个借口就走了吧,我都煮了三人份的米饭了,你吃完再走啊。” 孟想再三承诺去去就来,出门后火速奔向超市,在水果区买了好几万円的昂贵水果,拎回顾家做见面礼。路上熊胖这参谋长又从大后方来电,问他抓姘行动进展如何。 孟想懊恼道:“不要提了,老子这盘差点赃笨(闯祸),那个男的结果是他们老汉。” 熊胖震惊:“啥子喃!?他们老汉?我日哦,你这个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增点(差点)按到自己老丈人打。”又骂他糊涂莽撞,尽干傻事,“人家跟自己老汉逛街,你咋会看成是乱网嘛,那个父子和情人相处起来态度差那么多,这点你都分辨不出来,眼珠珠儿长到脚板心上的唆!?” 孟想自觉冤枉:“我咋晓得嘛,以前又没看到过他们爸,他跟他们爸感情好,走路都勾肩搭背的,我晃眼一觑就误会了的嘛。” 熊胖并不认同他的解释,恨铁不成钢地苦叹:“你就是个瓜货、胎神!老子还在这边帮你呕了半天气,结果是这样子的唆。嗨呀,你二天没整清楚的事不要随随便便跟老子说,老子上了你无数回当,硬是屎都遭你气出来了,二天说不定要死到你龟儿子手头还不晓得的!一天到黑晃兮糊兮,正儿八经的戳锅漏!” 孟想被他摔了电话,悻悻地返回顾家,饭菜已经上桌,他把那堆水果搁在茶几上,戆头戆脑笑:“顾叔叔,我顺便买了点水果,饭后可以解解腻。” 顾父见责:“你这孩子,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收好待会儿带回去自个儿吃。” 孟想忙说不用,以自己平时不爱吃水果做借口,顾父仍不忍接受,说他一个人出国在外不容易,不该花这冤枉钱,要把水果钱还给他,单冲这点就能看出也是个实心眼的老好人。 僵持中一直默默背坐在餐桌前的顾翼回头劝阻:“你们别争了,菜都凉了,先过来吃了再说。” 顾父闻声而止,拉着孟想到餐桌前坐下,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孟想正要接,顾翼不冷不热问:“你不洗手吗?” 孟想囧忙地一声“哦”,溜到厨房洗了洗手,坐回来时米饭已摆在座位前,顾父笑着说:“那我们就开动吧,小孟,今天事先不知道你要来,来不及准备,粗茶淡饭,你将就点。” 饭桌上摆着六菜一汤,分别是仔姜炒鸡、西芹虾仁、芥蓝炒鸡片、糖醋排骨、醋溜白菜、荷兰豆炒腰果、金针豆腐煲。海陆三鲜有荤有素,算是极丰盛的一顿了。 孟想笑呵呵说:“顾叔叔您太客气了,我来日本后还没吃过几顿这么像样的饭菜呢。” “哈哈,那你就多吃点,最好一顿全解决掉。” 顾父爽朗好客,也很平易近人,跟孟想开怀畅谈,令饭桌上的气氛格外轻松。可是顾翼却很反常,一改往日的外向活泼,嘴巴只用来吃饭嚼菜,听两个男人聊得兴高采烈,始终没插半句嘴。久而久之,别说孟想,顾父也觉着不对劲,问他:“小翼,你怎么尽顾着吃,都不陪人家孟想聊天。” 顾翼淡淡说:“爸爸,吃饭时聊天很不卫生的,妨碍消化不说,这唾沫横飞的溅到菜里饭里,多影响食欲。” 顾父笑道:“你平时不是挺爱在饭桌上聊天吗,今天怎么一下子讲究起来了?” 顾翼眉头微微一蹙:“那是因为今天有客人在场,总得讲点礼数不是?孟桑平时话不多,都是为了应付您才一直说,没看人家坐这么久饭都没刨上几口,您就少说两句,让人家安心吃饭吧。” 他果然持宠而娇,对父亲也是颐指气使,顾父拿这爱子没脾气,哂哂地笑:“好好好,爸爸不说了,小孟,你快动筷子,多吃点菜。” 孟想忙不迭端碗接住他夹来的排骨,在顾翼的冷淡前异常难堪,这小子今天自见面起便端着高贵冷艳的派头,好像演员拿了个新剧本换了个新造型,全然不复往昔的风情月意,不知是生气还是在装腔作势。 我都还没有怪他,他倒先生我的气,凭啥子嘛?吃个饭还做脸做色的,看到都够了! 他一来气,米饭就像嚼不动的铁砂满口乱钻,吞下去堵胸口。可是当着顾父的面,不敢变脸不敢做声甚至不敢多看顾翼一眼,唯恐露破绽。 饭后,他要帮忙收桌洗碗,被顾父坚辞。 “小孟你先坐着玩会儿,我收拾好了就过来给你削水果。” 孟想只好坐回沙发上,顾翼早已窝在一旁打游戏,他刚才吃完饭碗一放嘴一抹便离开餐桌,顾父也完全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小少爷人设杠杠的。 他不搭理人,持之以恒地贯彻冷暴力,孟想坐着坐着就觉得自己很多余,想干点事出来打破僵局,拿起苹果开削,削好后切成小块,用牙签串好递了一块过去。 “吃吗?” 顾翼抬起眼帘瞅他一瞅,懒洋洋伸手接过去吃,注意力又回到游戏上,看那架势,真把他当成了打杂的小厮。孟想鬼火直冒,恨不得一个猛虎下山式按住他,扒掉裤子用鸡、巴给他开开光,为抑制愤怒又连续削了两个橙子和一个小香瓜,一刀刀下去,烦躁也一片片薄了,开始冷静思索。 他可能不是在气我,现在他老汉在家头,他肯定不敢当到个人老爸子的面跟我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撒,所以故意装得冷眉冷眼的掩人耳目,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能错怪他。 又想,要和顾翼说上知心话,就得先躲开顾父,于是摆好水果拼盘后起身去厨房辞行。 “顾叔叔,我还要回家写论文,今天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您。” 顾父盛情挽留,让他多玩一会儿再走,耐不住孟想另有所图,只是一味婉拒,无奈下吩咐顾翼送客,临行前又硬塞了一包点心给他。 孟想如愿以偿地找到和顾翼单独相处的机会,满以为离开父亲的视野,小狐狸就会现出原形,不料顾翼的态度一成不变,走到公寓门口止步,淡淡说:“我就送到这儿吧,再见。” 孟想见他这时仍旧惺惺作态,情绪重又翻车,拉住他的胳膊质问:“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顾翼回头看他,带着一缕泡沫般的冷笑:“有什么可说的?都结束了。” 孟想又惊又气:“什么叫都结束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 顾翼摇头:“那是你的事,我也没兴趣知道。” “我警告你少来这套啊,有话好好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放开!” 关东云梦谭_52 顾翼挣脱孟想抓住他肩膀的手,退后两步,彻底开放冷傲气场。 “这个游戏我玩腻了,仔细想想你除了模样帅点,也没什么了不起,上床技术烂,还老爱耍大牌,我找谁不是玩,干嘛跟你这种屌丝浪费时间。” 这些话就像一个小说家连载到中途突然脑子抽风文笔失常,使剧情来了个惨不忍睹的大血崩,气得读者吐血跳脚,忍不住拍砖转黑上人参。孟想定了定神,松开几乎咬碎的牙关,挤出被愤怒压扁的音节:“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翼美丽的嘴角凝出一朵霜花:“我的话意还不够直白?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请你以后别来骚扰我,就这么散伙吧。” 他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刚刚结束一场乏善可陈的游戏,孟想的心突然化成铅块,一直沉到地壳里去,终于明白自己是白替他找了一通借口,这人是真的变了心,冷淡都出自本意。 “你,真想跟我分手?” 顾翼听笑话似的哼了哼:“我们从来就没交往吧,不过上了几回床约过几次炮,说分手未免太严重了。” 他的话是块密实的钢板,没有一个针眼可以插入,这一天当中孟想的心情被水浸过,被风吹过,被火烧过,被吊在半空,被埋入沙土,现在被他毫不留情地砸碎,狠狠摔进不见天日的泥潭。 他的脸像沾满污泥水的破棉絮一样黑沉,正要出手揪住那摧心杀手来一通声色俱厉的控诉,顾父突然出现在楼梯口。 “小孟你们还没走啊,我正想去追你们呢,这个是小翼他奶奶寄来的水果干,草莓苹果香蕉菠萝,一共好几种呢,都是老太太亲手做的,你带些回去吃。人还是要多吃水果,补充点纤维素也好哇。” 他把装满干果的塑料袋塞到孟想手里,没发现这青年和儿子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也如同消防队员及时淋湿了炸药的引线,孟想不能伤及无辜,强行镇住内心的暴动,把自己变成对外展销的空壳,总算没有失态。就在他向顾父道谢时,顾翼已熟视无睹地抽身上楼去了。 第35章 追究 若以电影来比喻同龄人的感情经历, 有的是纯爱小清新, 有的是香艳探险片,有的是烧脑悬疑剧, 有的是苦情肥皂戏,孟想不能归类到任何一项, 在他差十几天就满二十六年的人生里,统共演出了三年暗恋独角戏和三个月的无厘头基威。前者倒贴票钱也没人爱看, 后一部倒是能靠噱头吸引许多低俗观众,但散场时可能最多收获一些:“靠,那小受真特么骚”、“干得好激烈”、“看得我都硬了”这类的评语,焦点还都聚集在与他搭戏的顾翼身上,对他的评价估计就是:“那个攻技术好像不太行”、“太尼玛傻逼了,刷新认知”、“好想用PS把他的脑袋换成我的”、“感觉他就是来搞笑的”……诸如此类的了。 他觉得这些恶评尽管恼人, 却也实事求是,在这场诞妄不经的缘分里他从头到尾被耍弄、摆布、折腾, 刚开始排斥着挣扎着拒绝配合, 后来在对方的高超演技带动下身不由己沦陷,等到动心动情彻底入戏,准备兢兢业业开启新篇章时,那大牌搭档竟然罢演了。 回到家, 他死活睡不着,犹如一条遒躁的蚯蚓在被窝里拱啊拱啊,永远也钻不出眼前的黑暗。不想在窒息里暴毙,他厚起脸皮呼叫熊胖, 希望他能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拉兄弟一把。 “孟瓜娃子……我觉得你下盘回成都,真的该先去医院头挂个号检查一下脑壳。尼玛这阵几岁的小娃娃多看几部言情片都晓得咋个耍朋友,只有你这么瓜!他说要给你分手你就不开腔了,你不晓得挽回一下啊!嘴巴长来是干啥子的?龟儿子只晓得闷呆呆地冒傻泡儿,一句逗人爱的话都说不来。” 熊胖不愧是情场老马,找症结抓要点比谁都快速准确,立刻在孟想眼前戳出一线光亮。孟想飞快爬起,握拳问:“你是说他不是安心要跟我分手,我挽留一下就还有希望?” “这个我也不敢跟你打包票,但你不试一下咋晓得呢?你们上次见面他还对你多上心的,人的感情又不是马桶,不可能一两天就倒完刷干净了撒。我估谙是你以前对他太傲,把他呕到起了,这盘要反过来弯酸你,喊你也尝一下遭刁难的滋味。你如果想挽回就要舍得出去脸皮,多去下点好话,尽量把姿态放低点,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和好胜心。他把你弯酸够了,刁难爽了,心头过得了,自然就会跟你和好了。” 光线又多出几缕援军,融汇成光辉的一片,构建希望的雏形,孟想振奋追问:“那我具体该咋做?你都晓得我这个人嘴巴笨,也编不来啥子豁人哄人的话,那就赶快教我几招撒。” “我说你就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这种事全靠临场发挥,不能照到模板念,看你娃娃也没啥子天赋,说抽象了你肯定领会不到。等到,我现在给你做个现场示范,你个人在那边悄悄咪咪地听到起,不准出声音哈。” 熊胖说完走几步回到卧室,孟想听他爬上床,将手机放到枕头边,轻轻唤醒熟睡中的徐灿,眨眼换了个画风。 熊胖(温柔的)灿灿~灿灿~宝贝,醒醒~ 徐灿(惺忪的)怎么了? 熊胖(十分温柔的)没什么,睡不着,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徐灿(迷糊笑)你又怎么了,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睡觉。 熊胖(温柔)宝贝儿,陪我聊会儿吧。 徐灿(笑)你想聊什么? 熊胖(深情的)只要是跟你说话,聊什么都好。 徐灿(娇憨的)又来了,每天这样腻不腻歪~ 熊胖(亲一下)一点都不腻,跟你在一起,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初恋时光,要是哪一天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就像聋了一样,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了。 徐灿(笑着质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心眼啊,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累死了,你可别再折腾我了。 熊胖(温柔的)我知道,看你这么累我也很心疼,你其实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的,不想工作就继续读书,我养得起你。一想到你要去东京实习,将有整整一个月看不到你,我就难过得受不了。 徐灿(娇嗔)我不是还没走嘛~ 熊胖(认真的)只是想象没有你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煎熬,灿灿,自从你做实习的决定起我就心神不宁,吃饭喝水都觉得没滋味儿。 徐灿(疑惑)为什么? 熊胖(深情的)怕你离开我呀,就因为我太爱你了,而我们眼下的生活又太过美好,有时幸福得几乎没有真实感,让我不由自主地杞人忧天。比如现在,真希望时间能够静止,让你永远停留在我怀抱里,像这样拥抱你,我觉得自己好富有,你就是我的太阳,只要你心中装着我,我宁愿被全世界遗忘。 徐灿(吃吃地笑)你老爱甜言蜜语,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得糖尿病了。 熊胖(温柔调戏)我的舌头也很甜,不想尝尝吗? ……………………………… 当手机里发出舌吻音效,孟想再也坚持不住了,捂住颤麻的耳朵,边打冷战边跳高。过了二十多分钟,熊胖打进电话,犹如演员下台,洗去华丽油彩恢复猥琐本色。 “咋个样,孟瓜娃子,刚才有没有认真听课哦?” 孟想的钦佩混合着吐槽,惊叹:“熊瘟丧我发现你是个影帝哦,尼玛,老子看好多演员都没你演得自然,欸,你从哪儿学了那么多骚包的台词哦?简直是两斤花椒炒二两肉,把老子的耳朵都麻掉了。要是喊我说,那硬是舌头嚼烂都开不到口哦。” 熊胖得意:“这个既要靠天赋也要靠后天修养哈,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我今天只是小试牛刀,主要是灿灿单纯好哄,不用太高难度的语言,哪天有空跟你摆下我是咋个追畅畅的,那个才是教科书级别的。” 孟想方才听他对徐灿那样依依不舍,便说:“徐灿要来东京实习,你既然舍不得他那以后每个周末就来东京陪他嘛,反正新干线那么方便,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以为熊胖会欣然采纳,得到的答复却恰恰相反。 “你不要在灿灿面前提这种建议哈,我还准备趁这一个月空闲好好陪下畅畅,他想去北海道泡温泉,我这边正在找合适的酒店。” 这两面派的说辞外人听了都想找块砖头劈人,孟想登时义愤填胸怒斥:“你麻痹就是个骗子!台上一套台下一套,刚才当到徐灿做得深情款款的,结果心头还篾到林畅在,你说你是不是两面三刀?龟儿吃了海椒啃甘蔗,嘴甜心辣!” 熊胖辩解:“你少在这儿鸡脚神戴眼镜假充正神哈,老子好久嘴甜心辣了嘛!刚才对灿灿说的都我的真心话,没有掺滴点假!” “那你咋个又说要趁他不在和林畅出去旅游呢?你这个不是在豁人家徐灿!” “嘿!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情况,我现在有两个家,脑壳都是分成两半在用,不这样咋个抹得平嘛?等你二天遇到跟我一样的事你才晓得有好恼火!” 关东云梦谭_53 “晓得恼火你还做?球大爷喊你脚踏两条船,老子看到你那个东豁西豁的样子都够了,不怕把话放到这儿,你继续这样整下去迟早翻船,到时候看不把你娃儿洗白到德国!(一无所有)” 孟想从讨教转变为讨伐,大力鞭挞老友的不义之举,熊胖气他恩将仇报,愤怒并不显少,二人在月光下对骂了三个小时,把彼此十多年的老底都揭了出来,一个重新见识了家乡方言的博大精深,一个受尽了书呆子扞格不通的死心眼,愣是把“绝交”两个字搬出来才算偃旗息鼓。 第二天山根亮平的秘书又发通知说顾翼这周继续请假,孟想跟熊胖闹翻了,却不得不采用他的计策,谁想顾翼架子拿得奇大,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周六剧组的庆功会他也借口缺席,让孟想生生扑了个空。 他郁闷憋屈,抱怨这狐狸精太磨人,本来互相让一步就能圆满的事,他非要一个劲作,即使“小作怡情”的说法成立,他也该控制好一个度,不然作太狠到了伤身的程度,好事也会变坏事。 周日他再也做不到静观其变,在联系渠道中做出筛选后前往紫阳花酒吧寻找目标,他和这里的妈妈桑也真有缘,二次登门仍受他亲自接待。有过第一次的经验,他从容多了,落座后主动指名让顾翼服务,妈妈桑笑得有些为难,小声说:“对不起,Tsubasa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 孟想吃惊,听说顾翼是本周内离职的,忍不住追问原因。 妈妈桑反问他和顾翼是什么关系,孟想略一犹豫,照实说了。 “我……勉强算他的恋人吧。” 妈妈桑悯然叹息,请他到办公室,如实告知顾翼离开的原委。 “Tsubasa在我这儿干了一年半,一直是店里的头牌,整个二丁目几乎都知道他,他也一直敬业守规矩,我本来是很器重他的,给的酬劳也不低,可是他前天违反店规和一位顾客外出开房,被那个顾客拿到附近几家店炫耀,这种事严重破坏了我们店的形象,作为店长我实在没办法包庇,只好请他离职了。” 这消息是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在孟想头顶,令他眼前一黑,惊问:“他为什么要跟客人开房呢?” 妈妈桑的叹息更深更长:“他父亲的生意出了状况,急需一大笔钱,事前也找我借过钱,可数目太大,我爱莫能助,他想不到其他办法,最后就被逼得铤而走险了。说起来我也有错,要是能稍微帮帮他,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孟想仿若一头被火光照射的野兽,呆若木石,乱哄哄的脑子里抖零件似的抖出一句话:“他当时找您借多少钱?” 听到“700万”的金额,他像溺水者在沉没时用脚尖够到了水下的礁石,700万日元换算成人民币大约42万,数额不小,但找亲戚朋友们帮忙也还凑得到,然后再在日本拼命打工,两三年能应该能还清。 他离开紫阳花酒吧,毫不迟疑去到顾家,家里只有顾父一人,孟想已从莉莉那里打听到这位叔叔的名字,他原名叫做顾卫东。 “小孟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哎呀,小翼打工还没回来,你估计得等他一会儿。” 大约是和孟想有过交道,顾卫东比上次招待得还热情,孟想等双方都就坐后说:“顾叔叔,我不是来找顾翼的,是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顾卫东些许诧异,本着坦率大方的作风让他有话直说,孟想也顾不得拘泥,开门见山问:“听说您的事业最近出了状况,能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顾卫东以为是顾翼无意中露了口风,讪笑:“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在处理中了,放心放心。” 中国人习惯遮羞掩丑,孟想理解他的心情,可此时绝非客套的时候,进一步追逼:“顾叔叔,我…我是顾翼的好朋友,对他的事非常关心,他这几天也出了很多状况,我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又联系不上他,刚才跑去他打工的地方才从老板那里听说了一些情况。他说顾翼曾找他借贷700万円来为您救急,这可是笔巨款哪,损失这么惨重绝对不是小麻烦,您说是吧?” 顾卫东惊讶惭愧,拍拍猪肝色的脑门说:“唉,都怨我识人不明,上了骗子的当,说出来真是丢人那。” 原来前段时间有个新加坡人找到他,说想入股他的中文学校,顾卫东被对方的富商派头和开出的优厚条件蒙蔽,将学校的招生资质承包给他。这个“富商”四处散发招生信息,收到了上千万的学费,上周突然不知所踪。交了钱的学生们来学校上课才发现上当受骗,因顾卫东是“富商”的合伙人兼学校的法人代表,被受害者们联名告到警察厅,检查官要求他承担连带责任,前期代赔全部损失,逾期不返还所骗的学费就将面临刑事诉讼。 顾卫东前两年刚经历过事业上的惨败,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全靠顾翼想办法筹钱救急,如今旧债尚未偿清,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雪上加霜。好在父子俩生性乐观,遇到十万火急的事仍保持镇静,相互鼓励安慰,设法度过难关。 “我已经筹到400多万,小翼那边也有200万存款,再凑一点,七七八八的也勉强能抵挡一阵子。警方正全力通缉那个骗子,等人抓到了,证明这件事与我无关,兴许还能把损失追回来。” 孟想觉得这男人过于心大,不愧是顾翼的亲爹,想到先前听说他曾因生意失败欠下了两亿巨债,好奇什么样的失误能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今天既然有机会就索性连这个一并问了。 顾卫东见他知道得不少,想必是儿子的知交,也不拿他当外人,本本源源全抖落出来。 “我以前在浅草经营超市,三年前店员操作失误引发火灾,把临近的两家店铺全烧毁了,被房东和那两位店主联合状告,因为当事员工是国内来的偷渡客,事发当晚便潜逃了,最后法院判决我赔偿原告方全部损失,加上被烧毁的货物,金额高达两亿円。当时真觉得末日降临了,想尽办法也凑不够那么大一笔钱,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得暗无天日,后来还是多亏小翼找到一位有钱的担保人,让我们能够每月分期还款,为了还债小翼从东大休学,每天打工,我也是全靠他的支持才能撑到今天。” 孟想想知道顾翼是如何隐瞒裸模和牛郎这两件事的,便问:“顾翼有跟您说过他在什么地方打工,能挣那么多钱吗?” 顾卫东说:“他的一位大学学长也是中国留学生,现在在国内开了家设计所,专搞建筑设计,前两年国内的房地产很火红,赚得也多,小翼帮他做方案,一个项目下来能分十几万块奖金,换成日元也不少了。” 真相大白,孟想的心却像被渔网紧紧勒住的鱼痛楚彻骨,尽管顾家欠债的事他早已知晓,但看顾翼平时旷性怡情的风貌,实在想象不到他所处的境况是这般恶劣。普通人在他这个年纪绝难背负如此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他一面忍受倒悬之苦,一面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量之大令人自愧弗如。联系上下文,他也明白了顾翼为什么提分手,定是被目前荆棘丛生的处境围困得不能脱身,无力考虑别的事,再者,他为了筹措资金被迫出卖肉体,因而耻于面对自己。 我要是早点跟他告白,当了他的男朋友,他遇到困难肯定会告诉我,就因为我一直吊到没说,那天还因为他骗我的事做出要绝交的样子,才使他彻底绝望了,心头再苦也憋到起。唉,说起来都是我不对,装个球的逼啊,把自己整得神搓搓的,还害得他也那么伤心,吃了这么多不该吃的苦。熊瘟丧骂得对,我就是个瓜货,尽干些锤子事。 他心痛难过,只想尽快找到顾翼,紧紧抱在怀里倾诉衷肠,从此做他的防弹衣,替他挡下生活中所有的枪林弹雨。 第36章 吐真 顾父送客一直送到巷子口, 宾主正在话别, 一辆蓝色法拉利由远及近,停在二三十米开外。孟想和顾父站在光线以外, 被夜色包得严实,车上的人发现不了, 倒被他们瞧得一清二楚。他们原本也不在意对方,只因从副驾上出来的人是顾翼才一齐瞪大了双眼。 顾翼下车后快步朝住家方向走来, 下一刻就被那紧随他下车的司机追赶拦截,那是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腆着啤酒肚,头上顶着地中海盆地,身高也只够到顾翼耳根,面貌已是十分猥琐, 做出的动作更是下流不堪,竟一把将顾翼按倒在院墙上, 抓住他的头发掰弯他的脖子要亲嘴。顾翼被动忍受, 僵着身子任凭作为,姿态像极了旧社会被恶霸非礼的弱质花柳。 孟想的顶阳骨上隆起一座活火山,眼前烈焰熊熊,两只拳头犹如吃人的野兽嗷嗷狂叫, 然而不等他行动,顾卫东已一马当先冲上去,抓住那对自家儿子上下其手的色狼,以迅雷之势击出一记重拳。 “へんたい!死ね!(变态去死)” 那男人一个扑爬倒地, 未及躺平又被拉起来狂揍,顾翼拼命拦住父亲,催那小日本快走,小日本本身没干正经事,心虚理亏不敢计较,连滚带爬逃上车,倒车时不慎撞到后方的石头墩,车尾立马凹进去一大块,修车费也够他肉痛好久了。 顾卫东没抓住流氓,不停怒气冲霄地叫骂,孟想只看到他温和平顺的一面,陡见这厉鬼附体的情状便分外心惊,顾翼不停劝阻,冷不防被他狠狠抽了一巴掌,背心再次撞向院墙,几乎站立不稳。 顾卫东指脸大骂:“你这个混账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干这种下作勾当了,快给我说清楚!” 顾翼以前说过父亲从不打骂他,此刻破天荒挨了打,一时茫然无措。顾卫东看他不出声,气汹汹上前揪拽,孟想一个箭步挡住,将他推出去老远。 “不准打他!” 他中气十足一声吼,高大的身板化作坚实屏障,将顾翼牢牢护卫住。顾卫东对他的印象也是老实憨厚,被他这雄狮扬威的气势震慑,骇怪良久才复转虓怒。 “小孟,这是我的家事,你别插手!这小子不学好,我这做父亲的必须好好管教他!” 他刚靠近一步,孟想便展臂摆出母鸡护崽的架势,脸上怒容尤甚,头脑一热打起抱不平:“你没资格管教他!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帮你还债!你自己处事不周惹下一堆乱子,连累儿子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个父亲当得根本不称职!” 自从听顾卫东陈述家变时起孟想就悄悄囤积着对他的不满,依他的观念,男人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塌下来自己扛,没有说让别人替着吃亏受累的。顾翼有才有貌,本人又争气上进,要不是摊上个倒霉蛋老爹,怎会沦落风尘?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这老爹非但不感激,还凶巴巴乱打乱骂,不就是现成的冤亲债主吗?若是拿到街头巷尾去议论,必然受到公众一致谴责。 他有这想法也是对顾翼用情至深,自然生出偏袒之心,把他的不幸和自己因疼惜产生的怨訾全都归咎到了顾卫东身上。 冲霄的唾骂像一顿水泥将顾卫东淋成了雕像,三人中最先作动的是顾翼,他闻声绕到孟想跟前狠狠推他一把。 “混蛋,谁让你胡说八道!爸爸,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 顾翼轻快平缓如小溪般的情绪首次掀起怒浪,凶狠的神色间夹杂惶恐,发出警告后忙着安抚父亲。顾卫东不是三岁小孩,自有一定判断,挥手格开儿子,走到孟想跟前,郑重询问:“小孟,你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家顾翼的事你也很了解了?” 关东云梦谭_54 他的嘴唇被口里吐出的颤音震动,也在微微发抖,这份惊恐惶惑如同厚厚的砂纸一下子磨顿了孟想的锋芒,他不知如何启齿,刚张了张嘴,又听到顾翼厉声喝止:“孟想你再敢对我爸爸胡说试试?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你给我住口!” 顾卫东用更具冲击性的啸声镇住他,深吸一口气,态度便镇静多了,再度和声向孟想寻求说明。顾翼惊慌缭乱,抢上去抓住孟想手臂,想强行带走这名证人。顾卫东当然不放行,争执中一位巡查骑车赶到,问他们在干嘛。 经过一轮对答,他们才知道这十多分钟的争吵已惊动附近住户,日本人的维权意识很强,喧哗扰民属于违法行为,严重的会吃官司。 顾卫东忙向巡查解释:“我们家里人之间闹了点矛盾,各自情绪都很激动,打扰到邻居们真的很抱歉,以后一定注意。” 巡查也很和气,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居民们都到了休息时间,诸位在这里说话不合适,要解决纠纷请换到无人的地方,希望能心平气和商量,别做出过激行为。” 打发掉警察,顾卫东拿出家长的威严安排后续事宜,吩咐顾翼回家待着,让孟想跟自己到别处谈话。顾翼不肯,无奈父亲态度不容置喙的强硬,没给他一点插手的缝隙。他只好听话先走,转身前狠狠瞪了孟想一眼,那一眼情愫复杂,有警告有哀求有忧虑有恐慌,总而言之生怕父亲再受伤害。 在这个眼神警示下孟想也变得彷徨,跟随顾卫东来到附近一家和式居酒屋,在他询问下,却是茶壶煮饺子,一句话都倒不出。顾卫东给他掺了一杯酒,自己先端起酒杯苦叹:“小孟啊,你就别瞒我了,我这会儿心像狗啃的一样,再不听你讲实情,准得活活憋死。” 他仰头干杯,随即又蓄上一杯,连续喝了五杯,面容越来越苦,明显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孟想不忍再欺瞒,把肚子里那些被查封的违禁言论和盘托出,从顾翼去牛郎店上班,到给山根亮平当裸模,滚雪球似的越说越多,最后连根须也给挖出来。 顾卫东眼看爱子的人生出现这种畸变,聆听时脸色就像飘在石油上的泡沫渣,时黑时白,为镇定心神,一连喝光三瓶烧酒,酒精烧掉了硬汉的矜持,到后来他伤心欲绝地撑住额头,落下痛疚的泪水。 “我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啊,竟然把儿子害成这样,真是作孽啊!” 孟想违心地插完刀子,也是内疚,递上纸巾安慰:“顾叔叔,我刚才在外面说的都是气话,顾翼是个孝子,对您的感情很深,是自愿为您做这些事的。” 顾卫东摇摇头,双手在裤兜里摸了摸,又拿起一旁的大衣翻找,随后颤声问:“你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吸烟。” “可是你上次来我家不还专门跑去超市买烟吗?” “我……我那时撒谎了……” 孟想无意中露了馅儿,低着头羞愧憨笑,顾卫东稍微一琢磨便省悟他上次说谎是在为特意买礼物扯幌子,喟叹:“你这孩子,也是难得的厚道啊。” 他抹干眼泪,已没法多说什么,转问他:“你和小翼究竟什么关系?刚刚说给那个画家当裸模,你们是不是已经……” 孟想知道他在问什么,慢慢地有力地点头:“我非常喜欢顾翼,想跟他交往,这点也希望您能同意。今后我会负担他的生活,保护他照顾他,再不让他吃任何苦。” 假如顾家没遭这场横祸,他肯定不敢当面跟顾卫东求亲,正因为顾翼眼下灾厄缠身,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立志要与他同舟共济,干脆向其父坦白,免得躲躲藏藏再害顾翼受委屈。顾卫东若是反对,他也做好了披肝沥胆打持久战的准备,必要时刻不惜下跪磕头写血书,决意力争到底。 顾卫东这边的心理和他大同小异,如果家里没出这档子祸事,遇到企图染指儿子的男人铁定一律乱拳打出,如今听了儿子这两三年的遭际,寸心如割,这个时候再知道有位热忱青年对其不离不弃倾心相待,哪里还忍心反对?哀叹半晌,又给孟想斟了一杯酒,并举杯相请。 “小孟啊,顾叔叔知道你是好人,那我……那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了。” 孟想大喜,连忙双手端起酒杯,欠身行礼后一口喝干,接着推开矮桌,整肃衣衫,端端正正朝前一拜,大声说:“谢谢叔叔!” 这是日本翁婿初会时所行的礼节,其实也是沿袭了中国古代的习俗,孟想这一叩头等于拜了岳父,顾卫东接受大礼,也相当于认下这个儿婿,多余的话便无须累叙了。 他们在十一点前回到顾家,顾翼焦灼久候,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即刻赶来开门。 “爸爸。” 他紧张打量父亲的形容,眼眉写满心疼关切,顾卫东的心疼跟他一样多,却被惭愧自责重重压住,融汇成触目恸心的倦色。 “小翼啊,爸爸喝了点酒,想先睡了,你陪小孟聊会儿吧,可不许再对人家凶了。” 顾翼乖乖应允,服侍父亲躺下,轻手轻脚关上卧室门,那孝顺的谨小慎微转眼替换成咄咄逼人的怨怒,快步走到孟想跟前,眼里闪烁幽幽的寒光,压低嗓门说:“你跟我出来。” 为避免再被邻居投诉,他们步行十多分钟路来到附近的公园,路上顾翼一头冲在前面疾行,孟想紧紧跟随,看着他清瘦的癯竹般的背影,心里涨满怜爱的柔情,很想赶上去牵住他的手,顾翼却一直没给他机会。 公园内冰封雪盖,午夜征服了这里的一切,月朗星稀,地面罩着一层晶莹的蓝光,那是天空的倒影。周围别无旁人,乌鸦也睡着了,雪地上浑浊的脚步声像两只鬼在打拍子,空气冷过大冰箱,任何东西放进去都会冻硬冻脆,孟想见顾翼光着脖子,解下围巾紧赶几步上去帮他系住。顾翼挥手打开,一个急转身站定,脸上燃烧着蓝色火焰,看似冰冷,却具有熔化万物的能量。 “你刚刚都对我爸爸说了什么?” 孟想早料到他会如此审问,平静回答:“就是我知道的关于你的那些事,我全都告诉他了。” 掌风袭到,他没躲,啪的一声,左脸一阵麻痹。 “谁让你多嘴的,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顾翼彻底爆发了,同时刷新了在孟想心目中的形象,他一直类似神怪故事里的精灵鬼魅,处变不惊笑语嫣然,神秘而强大,迷人又虚幻,此时怫然一怒终于使他和这世间建立联系,成为有血有肉的实体。孟想秉承孟家男人的优良传统,对心上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耐心一百地说:“不说出内情你爸爸就会误会你自愿堕落,你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凭什么再背这种不白之冤?” 他像是往顾翼的怒火上泼了一瓢油,倏地再挨一巴掌。 “我爸爸听了你的那些话肯定气死了,你这就是在给我添乱,存心破坏我们的父子关系!” 孟想不能理解他的逻辑,眉间竖起沟壑:“我怎么就破坏你们父子关系了?你爸爸知道那些事以后心疼得不得了,觉得很对不起你,一点责怪你的意思都没有。你不跟他说明情况才真教他生气呢,现在误会解除了才能一起好好想办法应付危机啊。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傻逼?以前整人从不手软,到自己爸爸面前就成了圣母大孝子,别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精分。” “对啊!我就是精分,就对爸爸圣母怎么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我,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为他去死都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这样一意孤行只会毁了自己,看你都是怎么帮他的,瞒着他去卖身,被那些乌七八糟的老男人糟蹋,他知道这些心都碎了,说宁愿自杀也不想看你这个样子!” “所以说谁让你多嘴了?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爸爸要是出了什么事,都是你害的!” 看来父亲真是顾翼不能触碰的龙鳞,他冲动叫嚣一阵仍是怒不可遏,好像孟想毁了他最珍贵的宝物,说什么都不能原谅他。孟想自愿挨打,却受不了这份冤屈,等顾翼再动粗便紧紧捉住他的双手腕子。 “你冷静点好不好,我是想帮你啊!” 他成功终究了顾翼的暴躁,也夺走了他眼里的光芒,那些光原本全靠怒潮支撑,一掐断供给剩下的就只有惊懅惚恍,孟想这时才发觉,以往洋溢在顾翼神气里的自信活力消失了,此刻的他如此虚弱如此无助,有如渡劫。 “你帮不了我,别管闲事了。” 他的精神像一朵向火的雪花迅速消融,挣开孟想,扭头踩上来时的脚印。孟想依旧默默跟随,千言万语堵在胸中,仿佛战乱时挤满难民的关塞,无数焦急探望人喊马嘶,关卡却迟迟不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到顾家家门口,顾翼开门前回头请求:“你先回去吧,爸爸睡了,我不想打扰他休息。” 孟想再强留便显得不近人情,咬了咬嘴唇,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那我明天再联系你,别不接我电话。” 顾翼点着头,目光低垂散乱,孱弱可怜的神态牵动孟想柔肠,很想抱住他亲吻,不过迟疑了一秒钟,顾翼已抽回手,转身走进家门。房门顷刻遮蔽他的身影,一层铁板竟化作蓬山万重,相距咫尺,孟想心中的思念却是山长水阔明月千里,怔怔地伫立良久,几度欲敲门,终是忍住了。 下楼时看看表已赶不上末班车,他沿着小巷步行回家,走出数十米远,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足音,回过头,见顾翼正飞奔而来。以为他也是相思难禁赶来与自己言归于好,孟想喜出望外地迎上去,顾翼跑到近处收不住脚,随着惯性趔趄失足,扑倒在孟想早已敞开的怀抱里。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神色与孟想事先准备好的浪漫氛围极不匹配,紧张得似一根随时可能绷断的琴弦,轻轻一碰便发出惊心的叫声。 “孟桑,爸爸……爸爸他离家出走了!” 关东云梦谭_55 第37章 寻父 为了帮顾翼找爸爸, 好学生孟想向学校请了一周长假, 三日来陪着他东奔西走,寻遍东京的大街小巷, 猎狗觅食一样把顾卫东可能去的地方全部摸索一圈,然而一无所获。警方那边也已立案, 警察说这几天若发现身份不明的自杀者会及时与他们联系,这程式化的通报令人揪心, 顾翼当场铁青了脸,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撞见一头凶猛的野兽,被恐惧绝望支配了感官。孟想在一旁看得分明,感觉有一条细细的鞭子在抽自己的脊梁骨,又是痛楚又是内疚。 这三天他日日夜夜陪在顾翼身边,却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贴心话, 二人中间似乎隔着一道坚固的大门,他摸不到门把, 无法打开那道锁。顾翼也在这扇门的遮掩下迷离徜恍, 仿佛一支隐没在浓雾里的忧伤旋律,听也听不真切。 孟想知道此刻他全副心思都系在顾卫东的安危上,如同一艘不堪重负的船,没有容积来堆放个人情爱问题, 因而甘心地默默陪伴着,想等渡过这片险滩,熬到风微浪稳的地方再向他表白。 第三天的晚上,一个巨浪打过来, 让他们面临倾覆之险。办案警员来电称横滨警方今天在横须贺港附近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法医初步鉴定是一名50~70岁的中老年男性,死亡时间大约2~3天,种种迹象都与顾卫东相似。 这个悚怖的消息犹如勾魂索把孟想顾翼连夜勾到横滨,冬夜冷似寒冰地狱,警局的停尸房则是地狱里的冰棺,顾翼走到门口身体僵得不能动弹,室内青灰色的冷光令他面无人色,若不是那一阵阵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也克制不住的颤抖,他看起来也与死无异了。 “孟桑,你先替我进去看看吧~” 三天了,他第一次主动和孟想说话,哀怜的语气像一只受伤小鸟在乞求庇护,孟想扶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好,跟随警员走进停尸房。这个与生命绝缘的空间充斥着浸透骨髓的森寒气息,墙壁上镶嵌着十几个大铁抽屉,警员打开编号17的一个,一具浮肿的灰白色肉块呈现在孟想眼前,这尸体在水里泡了两三天,已严重膨胀变形,状似注水的死猪肉,散发出冰冻也羁押不住的刺鼻恶臭。 孟想的心像抽掉空气的气囊紧缩到几乎不能跳动,假如这死者真是顾卫东,他不仅会永远失去顾翼,还将终生承受良心的谴责。 “先生,请您过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警员的态度礼貌而冷漠,他们是生死线上穿梭的无常,见惯各种人间惨剧,心如磐石岿然不移,目光逼迫下孟想没法拖延,战簌簌靠近,三魂七魄全挤到眼珠子上,宛如一群准备跳崖的轻生者。 好在这一眼是张安全网,把它们拦回原位,这名死者头发花白且长,仅这一特征就和顾卫东不符。 他跟警员交涉妥当,走出停尸房,顾翼正是风声鹤唳,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像发现敌情的天鹅高高昂起脖子。孟想一步步朝他走进,他眼中的恐惧也如洪汛期不断攀升的水位线,眼看着将要决堤,孟想赶紧报平安,说:“别担心,那人不是顾叔叔。” 顾翼眼仁微微上翻,身体后仰,跟崩溃打了一记擦边球,身体犹如泡软的面线瘫下来,发出九死一生的沉重喘息。孟想知道他这几天食不下咽,能量已经入不敷出,这种程度的心理折磨很有可能击垮他,忙上去撑扶住,搂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 顾翼神情比天坑还空洞,一切东西投进去都了无回音,几分钟后他慢慢调匀呼吸,甩开孟想的手臂起身朝警局外走去。孟想还像这三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一样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感觉在追赶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焦虑忧愁的风不停在脑中打着旋,吹得他眩天眩地。 殊不知,这还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走出警局不远,顾翼忽然停步,孟想见他肩头痉挛般的抖战,以为他不舒服,快步赶上去,正好把自己的脸往他拳头上送。 两天没吃东西,顾翼的拳头仍虎虎生风,让他像高速反弹的网球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身体刚刚脱离惯性控制,前襟又落入打人者手中,顾翼死死按住他,骑坐在他身上,目露凶光的样子就是只被逼疯了的狼。 “都是你害的!要是你不多嘴,爸爸就不会离家出走,都是你害的!” 他一直憋着火,俨然冰雪下孕育的火山,终于在地壳松动的间隙爆发出来,孟想本身抱愧也心疼他,一开始任他揍骂,但见他表现得越来越错乱,大有失控的趋势,再疯下去没准会损害健康,这才抓住他的双手制止。 “你冷静点,现在不是还没事吗?你爸爸也许只是情绪烦闷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这会儿着急有什么用?!” “你说得倒轻松,我了解爸爸,他最心疼我了,知道我做过那些事,肯定受不了!” “你既然知道他心疼你,为什么还不自爱,非要对自己那么狠,是你亲手朝你爸爸心窝里捅刀子,怨不得别人!” “我不那么做怎么帮得了他?你一个外人根本不了解我们家的事,要不是爸爸,我十几年前就死了,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为了他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顾翼疯疯癫癫吼叫,透露出不为人知的信息,孟想却无暇深究,只一心一意劝阻安抚,扭打折腾几回合,顾翼体力不支地跪倒,孟想跟着跪下,抱住他虚软的身体,轻轻拍抚他的背心,把他当成小孩子哄慰。 “今天回不了东京了,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宾馆过夜,你也需要吃点东西。” 他先拉着顾翼去酒店入住,趁他洗澡时到超市采购食物,又在药局买了两片安眠剂,偷偷掰碎了融在牛奶麦片里劝他吃下,顾翼现下是棵营养不良的植物,再不补充睡眠和食物就会枯萎了。 药效发作得很快,睡着后他的脸恢复恬静,平稳轻柔的呼吸仿佛风雨过后的余韵,可是亏损的光泽一时还补不回来,孟想凝视他恰似凝视一幅揉皱了的美丽画卷,心田成了蝎群的演武场,满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人们也许不会在意一根折断的野草,但很难不怜惜一朵夭折的娇花,顾翼比任何花都鲜艳夺目,有理由得到最丰饶的土壤,最充沛的雨露,最灿烂的阳光,可生存环境却偏偏像乱石岗污泥潭,在这样的恶境里盛开,需要多顽强的生命力和毅力啊,他用明媚的花瓣遮住了根系的阴暗,只同人分享自己的美丽芬芳,独自承担苦涩苦难,这内敛的坚强教人不能不动容,不能不心疼。 孟想的双眼有如清晨的湖面浮起一层雾气,钻进棉被里搂住顾翼,用力收紧臂弯,像在捍卫稀世的珍宝,同时用誓言的砖块在胸中筑造城垣,决心打造百年基业守护怀里的睡美人。 悬心吊胆四天以后,顾卫东总算传回音讯,当时孟想正在顾家熬粥,忽然听到顾翼在卧室里急声讲话,跑进去一看他正顶着鸟窝头坐在被窝里,双手紧紧抓住手机,好像一个遇险者在心急如焚地播打求救电话。 “爸爸,爸爸您在哪儿啊?我担心您担心得要命,您快回来啊!” 孟想知道是顾卫东来电,提着的心好歹落到了实处,坐在床沿耐心等他们父子叙话。顾翼情绪激动,因睡眠不足略显青黑的眼圈又涂了一圈深红,但没说几句便闭住嘴,诺诺地“嗯”声回应,想是在听从父亲安排。 几分钟后那边先挂线,顾翼放下手机,也放下一座压在身上的大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孟想端上一杯热水,他接过去饮尽,话音里到底有了一点温度。 “爸爸说他现在人在静冈。” “他去静冈做什么?” “说是在那里找到一份高收入的工作,干一个月能挣100万。” “什么工作工资这么高?” “不知道,我跟他说了要去静冈找他,他也告诉了我地址,我想马上出发。” “好,粥已经煮好了,吃了饭我陪你去。” 得知父亲尚且安好,顾翼冷静下来,在孟想协助下有条不紊行事,吃完饭他回房换衣服,可能照镜子时被自己憔悴的模样吓到了,急忙拧了一张热毛巾敷住眼睛。孟想听说凉的红茶包可以消除黑眼圈,现做了两枚给他敷上,顾翼又顺便做了个面膜,将气色调理得好些了才出门。 孟想见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路上还不住捋头发,像去面见情人一般慎重,全不是前两天失魂落魄不修边幅的模样,情知他是怕父亲担心,可心里难免泛酸。以前没拿顾翼当恋人看待时听他说自己是他在这世界上除父亲以外最喜欢的人,还没什么感觉,这时动了真情,再碰到此类情形,回想他那句话,真有些不服气——自己明明喜欢他到了不要命的地步,凭什么还要被他排在第二受不公正待遇? 这可笑的嫉妒都是爱情作祟,他看得很明白,所以更加确定对顾翼的心意,这男孩和他相识三年有余,尽管此前一直躲在“田田”这个假身份下,但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应该都是真实的,因此可以说他是早就爱上顾翼了,如今是把对田田的喜欢零存整取,统统存到了他的户口上,经历过第二次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达到一往情深的境界。 他们乘新干线来到静冈,顾卫东上班的地方不在市区,转车后一路来到富士山脚下的景区工作站。入冬的富士山形似裱了一层奶油花的蛋糕,外形圆润丰满,山脚下的青木原林海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恍若一片纤尘不染的圣域。顾翼提前10分钟联系父亲,走到景区入口,顾卫东已远远站在标牌下等候,顾翼一头扑过去抱住,孟想走近时他仍伏在父亲肩上不愿离开。 顾卫东拍着儿子的脊背道歉,说自己不该不告而别害他担心。见孟想傻乎乎立在一旁,便轻轻扶住顾翼肩膀推开来,顾翼好不容易消肿的眼圈又红了,哽咽着问:“爸爸,您在这里做什么工作啊?” 顾卫东犹豫着说:“这几天景区招募冬季收尸队,我赶上最后一拨名额,昨天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青木原林海是富士山的著名景区,还有个驰名海内外的称号:自杀圣地。此处丛林茂密,地况复杂,又靠近火山,受磁场影响,指南针也会失灵,人深入其中很容易迷路,基于这些条件备受自杀者青睐,成为众多穷途末路的人寻求解脱的首选场所。从1970年起,日本政府每年都会组织一次搜寻自杀者的活动,清理当年在林海内寻短见的尸体,这一行动一般在秋季开展,至初冬结束,今年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拖到了12月。 “月底这里要举办国际登山节,东边的林子还没清理过,举办方担心登山队员们会在中途遇到尸体,特地组织了二次清理。雪地里找尸体难度大,给的报酬也高,干两周至少可以挣100万,这样又能解决一笔赔款了。” 日本人极度迷信,对死者非常敬畏和忌讳,收尸也要说成“捡鲔鱼”,而这种工作一般都是留给走投无路的人干的。 顾翼心疼极了,拉住顾卫东说:“森林里那么冷又危险,您岁数大了不能跟年轻人比啊,万一受伤怎么办?还是别干了,回家吧,我们另想办法。” 顾卫东摇头:“不行,为了还钱这活儿一定得干,小翼啊,爸爸的事你以后都别管了,我拖累你已经拖累得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会彻底毁了你。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我们……我们脱离父子关系吧。” 关东云梦谭_56 他的话有如刺刀划破静谧的森林,顾翼被刀尖刺中心房,惊愕久久凝结在脸上,半晌方失声喊叫:“爸爸!” 顾卫东沉痛地侧过身去,叹气:“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打电话去报社登报,断绝关系以后那些债主就不会再来骚扰你,往后,往后你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不用再陪爸爸吃苦了。” “不!爸爸您不能这样!” 顾翼抓住父亲的衣袖,好像落水者抓住浮木,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孟想也急忙从旁劝说:“顾叔叔,您这是何苦呢?顾翼很依恋父亲,您这么做太伤他的心了!” 顾卫东的无奈在苦酒里煮过,倒出来便催人泪下,哀声说:“小孟你不知道,以前火灾时的欠债我还没还清呢,小翼一直帮我还债,那些债主也认他,他跟着我就永无出头之期啊,我不能让他再为了钱去干那种事,要保全他,必须跟他断绝关系。” 顾翼迸出急泪,哭道:“爸爸,我不怕吃苦,我还要好好孝敬您呢,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什么担子都扛得起!” 他一哭,顾卫东也流泪,握住他的手苦叹:“傻孩子,爸爸就是不想你再受苦啊,你是爸爸的心头肉,知道你在外面遭那些罪,我心如刀绞。你要是再干那种事,爸爸情愿马上去死……”他擦一擦眼,对孟想说:“小孟,那天咱们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了,小翼我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不等孟想吭声,顾翼已尖叫着将他屏蔽在外,紧紧拽住顾卫东双手哭喊:“爸爸您别这样,我谁都不要!我是您儿子,为您奉献是应该的,还记得小时候我生病的事吗?那时我病得快死了,家里人都说没希望,连妈妈都想放弃,是您坚持给我治病才把我救活的。那几年您吃的苦受的累比我现在多多了,那么艰难您都没丢下我,没有您我绝对活不到今天,现在我回报您一点又算什么呢?求您别不要我,我给您跪下了,给您磕头还不行吗,爸爸~” 他真的屈膝跪倒在雪地里,向父亲匐伏哀求,哭声像一片片撕碎的绫罗在林间飘舞,周围的鸟群不忍卒听地飞走了。孟想和顾卫东一齐弯腰扶他,心也被他哭得碎裂,见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孟想凄楚劝谏:“顾叔叔,您就别固执了,这几天顾翼为了找您命都搭进去半条,您再跟他脱离关系真会逼死他的。” 顾卫东搂着顾翼涕泪纵横:“我这也是没办法呀,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因为我毁他一辈子。我这人做事从来讲良心,自己经手的事都会负责,没想到对外人负了责,却没能为自己的儿子负责,把他害成这样,我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像顾卫东这样多年来又当爹来又当娘,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拨大的人,自然视儿子如性命,宁可自己千刀万剐,也不忍心再让他受辱。孟想明白顾翼的感受,同是厚道老实人,也能理解顾卫东的想法,此刻他站在了一座堤坝的决口处,面对滔天恶浪,既有力挽狂澜的气概,也有做中流砥柱的决心,伸出双手分别搭在父子俩肩头,毅然决然说:“顾叔叔,咱们那天那顿酒不是白喝的,现在您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们渡过难关。” 第38章 白 三人演绎了真实版的家庭苦情剧, 各自都通过了感情和信任的考验, 最后达成一致决定:顾卫东继续留在景区打工,顾翼和孟想回东京照常生活, 等他领到收尸队的报酬再做打算。 回去的路上顾翼没精打采,斜倚车窗, 视线在窗外飞逝的模糊景物上轻轻擦过,却擦不出一点光亮。孟想知道他是哭累了, 三个月来见过他各式表情,今天才算饱览了他的泪颜,认识顾翼的人都对他的坚强深表认同,他的脸是笑的国度,阴霾无法在上面驻足,这回在尝试把多年分的泪水一气流干后, 活像遭受一场洪灾袭击,颜色惨淡, 凄婉可怜。 快到站时, 孟想悄声问:“我们先去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顾翼今天只喝了半碗粥,却依然没胃口,摇头说:“我吃不下, 你自己去吃吧。” 愁苦的人肝气郁结,导致消化系统陷入停滞,这时勉强进食就会损伤肠胃,孟想跟精于养生之道的母亲学过不少这类常识, 也不勉强顾翼,另提建议说:“那我们晚点再吃饭,先找个地方玩会儿。” 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料,并且任劳任怨充当撒气桶,顾翼深感歉然,虽是没情没绪懒于动弹,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和顺地问:“你想玩什么?” “去台场坐摩天轮怎么样?” 这提议像条藏在水底的小鱼,在顾翼深潭似的眼睛里跃起涟漪,当他假扮田田期间孟想便一再发出过这一邀请,台场的摩天轮寄托着这个男人对恋爱的憧憬,已算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感情象征了。 “你真对摩天轮有执念啊。” 顾翼可爱的嘴角终于又像活泼的鱼尾微微上翘,仿佛春天在雪原下伸了个懒腰,孟想又爱又喜,笑道:“没去过嘛,每次路过远远瞧着都挺不错的,一直想坐坐看。” “可是那种地方是和恋人一起去的呀。” 顾翼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否是试探,孟想也不想浪费时间玩那些画蛇添足的猜心游戏,直率表示:“我今天就想带你去,你没有恐高症吧?” 顾翼莞尔:“没试过呢,好像没有吧。” 孟想握住他的手笑着捏一捏:“有也没关系,到了上边儿你只看我就好了。” 日本人热爱摩天轮,几乎每个大城市都设有这种高空观览设施,位于东京台场的 palette town大摩天轮是境内最大的一个,直径100米,最高点超过115米,周围没有任何高层建筑遮挡,视野开阔,天气晴朗的日子甚至能远眺富士山。 摩天轮一共有64个车厢,颜色缤纷,乘客可自由选择乘坐车厢的颜色。孟想一口气买了十张票,挑了粉红色的车厢。顾翼质疑他干嘛买这么多票,车厢里没座位,只能站着,转一圈16分钟,要是在里面站上一个半小时,腿都该软了。 孟想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次坐过瘾嘛,站累了就坐着,怕个啥。” 他实际上别有用心,想给顾翼一个惊喜,事前还得卖卖关子。二人进入车厢,跟随摩天轮缓慢爬升,东京的夜景海景很快尽收眼底,这城市真的很美,如同一座五光十色的宝藏,散落着银河般的碎金碎钻,可珠光宝气以外的地方都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无数蝼蚁般的生命潜伏其中,或熬清受淡或箪食瓢饮,或东飘西荡或苟延残喘。陷入那种无着落的生活,伴侣就成了危舟上的难友,哪怕伸手不见五指,只要有可以握住的一双手,希望就会在彼此的掌心间繁衍开花。 此刻孟想就紧紧握住顾翼的手,并且坚信自己有能力让这希望之花结出幸福的果实。 当车厢升至最高点,他已做好告白的准备,却被顾翼抢先占用了开口时机。 “对不起,昨天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还动手打了你,请不要生我的气。” 孟想本无怪责,见他主动道歉,只有心疼的份,摇头说:“没事,我知道你当时心情不好,换我遇到这种事也得失控,不,我还没你坚强,要是我家里摊上这么大一笔债务,我估计死的心都有了。” 顾翼说:“你可能对我爸爸有误解,觉得他特别不靠谱,其实不是这样的,爸爸他就是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了。就拿火灾的事来说吧,那个肇事的员工老家在福建山区,家里穷得叮当响,为挣钱偷渡过来,在日本无依无靠,每天跑到我家的超市门口捡过期食品吃。爸爸看他可怜,冒险雇佣他,谁知他做事马虎,不遵守安全制度,酿成那场火灾后又偷偷潜逃,害爸爸替他背黑锅。本来律师说如果爸爸提出破产申请就能免除大部分债务,可爸爸不肯,说隔壁两家店主和房东也是受害者,自己要是申请破产,他们的损失得不到补偿,说不定会闹出家破人亡的惨剧,所以坚持还债。他就是这样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亏欠他人。” 孟想走出象牙塔好几年,在社会上跌跌绊绊闯了一遭,好人没好报的事听过不少,对顾卫东的遭遇只能用命数来解释,怅然感叹:“你爸爸确实是厚道人,这点你完全继承了他,才会为了帮他还债,自动往火坑里跳。” 顾翼否认:“我不是厚道,是还爸爸的恩情,刚才在山上你听我提起小时候生病的事了吧?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该死了,全靠爸爸才活下来。” 他当着孟想翻阅旧日记忆,原来他多灾多难的命运始于儿时,五岁那年他罹患了再生性障碍贫血,一度生命垂危。家中亲戚见顾卫东夫妇俩为给孩子治病折腾得家徒四壁,纷纷劝他们量力而为,个别狠心肠的甚至说孩子还小,就是死了再生一个也不算亏。接二连三的打击和经年累月的劳累夹攻下,顾翼的母亲也退缩了,有段时间把他扔给丈夫,自己甩手回了娘家。 可是顾卫东从未动摇,为给儿子治病,他辞去公职,利用自身的木工技术成立工作室,没日没夜拼命干活,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投入到对顾翼的治疗中。那几年只要听说哪家医院能治这种病,他二话不说就抱着顾翼上门求诊,两三年间走南闯北,鞋子都磨破了十几双。看他累成皮包骨头,还因此爆发了胃出血,亲朋熟人无不劝阻,说他这样虚耗下去,顾翼的病没治好,倒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这些人当中也包括顾翼的爷爷奶奶,老人家之前一直站在儿子孙子这边,也为照顾病孩付出许多心血,但到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望而怯步。 当顾翼幼小的生命置于病魔的餐盘之上时,只剩顾卫东孤军奋战守护他,这位父亲凭着伟大的爱和永不言弃的毅力殊死搏斗,一次一次击退死神,把儿子从他的爪牙下抢救回来,最终创造了令医生都惊叹的奇迹——顾翼在患病三年后痊愈了。 “这种病复发率很高,只有少部分人能完全康复,像我这种病愈以后至今没有复发的算极少数,这都是爸爸的功劳。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生病很难受,妈妈也不在身边,只有爸爸照顾我。每次我病发住院他就背着铺盖卷来陪我,夜里用板凳搭床睡,给我熬各种补品,自己却只吃馒头咸菜。我发烧做疼,他就抱着我给我唱歌讲故事,努力分散我的注意力。有一次亲戚家的小孩不懂事,在我面前传话说家里人都说我没救了,让爸爸妈妈再生个小弟弟顶替我。爸爸知道以后非常愤怒,把他们家的大人狠狠揍了一顿,他一直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从不与人争执,只有在我被欺负时才会发火。” 孟想亲眼目睹过顾卫东为保护顾翼怒殴嫖客的场景,对此深信不疑,心下对他好生感激,全靠他慈爱坚韧的救护保全了顾翼的性命,才能孕育出他们后来的缘分。 “你爸爸真伟大,现在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和做法了,下次再见到顾叔叔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他。” 顾翼失笑:“你谢他做什么?” 孟想刚一张嘴,车厢到站了,他掏出两张没剪过的票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进入第二次循环,但这一打岔又让他失去了表白的间隙,这会儿气氛不上不下的,直白说出来似乎有点突梯有点滑稽。他努力思索熊胖教授的耍嘴技巧,无奈资质有限修为欠缺,实践无法跟上理论,慌促地看向顾翼,不由自主露出憨笑。 顾翼何等聪明,怎会猜不出他溢于颜表的心思?再度率先抢话:“孟桑,你那天约田田去八公犬见面,是想跟她说什么呢?” 田田虽是他假扮的,但听这口气,明显把这个虚拟人物与自身分割得很清楚,不像孟想已将二人合并看待。 孟想此前一直没get到他的纠结点,这会儿嚼出点异样,反问:“你以为我会跟她说什么?” 顾翼自来比他率性坦诚,情知双方之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没必要隐瞒猜疑,径直说道:“我以为你约她出来是想跟她表白,如果她不同意再退而求其次考虑我。” 他揭开了连日来压在孟想心头的盖子,令其恍然大悟,飞快侧身面向他。 关东云梦谭_57 “你是因为这么想,后来才会跟我赌气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废话,当然不是啦!” 意外解开一个心结,孟想眼笑眉飞,抓住顾翼双手说:“我是因为喜欢上了你,觉得对不起田田,那天约她出来是想跟她道歉,你收到了我发给她的邮件,应该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啊,我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讲,听完以后任打任骂,这明显是谢罪的口吻嘛。” 顾翼也又惊又喜,好像雨过天晴,阳光的裙裾从云缝间撒下来,捏紧手指握住他的手。 “你那会儿说要跟她谈非常要紧的事,还事关你未来的人生,我还以为你要借跟她表白来挽救性取向呢。” “那都是你瞎猜的,你这小脑袋瓜平时挺机灵怎么关键时刻就秀逗了。” 孟想忍不住轻戳他的脑门,欢笑的浪潮过后左手搭在他肩头,右手抚摸他的脸,仿佛登山时拨云散雾,看清了藏在山岚后的美景,动情感叹:“我就奇怪你那天怎么走得那样干脆,原来是为这事生气。” 顾翼同样释然,明朗的笑容重回脸上,略略嗔怪:“可不是么,你要是想跟田田表白失败后再勉强选择我,那也太伤自尊心了,我才不要做别人的候补呢。” “哈哈,田田不就是你吗?怎么连自己的醋也吃?” “可是你不知道那是我呀,所以她也相当于我的情敌嘛,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欢而拒绝我,但不能委屈自己去当第二选项,活在他人的阴影里,那该多糟心。” 误会解除,二人四目相对笑了又笑,转眼摩天轮又完成一周自转,车厢门开后孟想第三次递上车票,心想这回可以从容地直奔主题了。谁知恢复精神头的顾翼行动比他更敏捷,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送出断流许久的狡黠电波,故作天真地问: “孟桑,那天你和爸爸一起去喝酒,都聊了些什么呀?” 孟想扯住顺风旗,含笑戏弄:“你那么聪明,猜猜看哪~” “我只知道你跟爸爸揭了我的底,别的还真猜不出来。”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后你爸爸敬了我一杯酒,我喝完以后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 “为什么呀?” “那小鬼子拜见岳父大人不都是这么着的吗?你爸爸都已经加入日本国籍了,我也要入乡随俗嘛。” 他这么说好比抛给顾翼一颗糖果,剥开包装纸,里面却是一枚足金的金币。一朵绚烂的烟火在东京上空绽放,那是顾翼眼里的光芒,没等孟想仔细欣赏,又被他抱住,他热情索吻,像在要求迟到的奖励。孟想的冲动很快压倒他,欣喜带动了情感的饥渴,犹如沙漠中的旅人寻见绿洲,迫不及待投身那天堂般的清凉。 他们吻着吻着双双坐倒在厢底,情不自禁揪扯彼此的衣物,孟想咬着顾翼的嘴唇急促提议:“你不是说喜欢在餐厅厕所和摩天轮里做吗?前一个我们已经试过了,今天再来试试第二个?” (补丁,老地方见)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顾翼用力摇头,与他额头相碰,啜泣:“我是…太高兴了……” 从最初的心动开始,他花了三年精心培育这份感情,又花了三个月着手实现,期间被心上人误解、鄙视、谩骂、羞辱,受了太多委屈走了太多弯路,这些情形孟想都历历可考,见他回顾往昔柔肠百结,心中也是无尽的疼惜懊悔,抱紧他使劲亲吻,当场许诺:“以后都让你这么高兴好不好?” 顾翼破涕为笑,动情地回吻他,车厢一米米回落,他们的情绪还在云端徜徉,以至于厢门打开时还维持着做、爱的姿势。看着因过度惊慌语无伦次不断向他们鞠躬道歉的工作人员,孟想淡定地递上余下的四张票。 “我们还想再玩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九 第39章 过渡 孟想这几天一直住在顾家, 从富士山回来以后陪着顾翼好好温存了一天, 可是温柔乡固然美妙,正事却更为要紧, 第二天先去学校销假,下课后再返回莉莉家, 其间不停琢磨着该找哪家亲戚借贷。他们一家三口都很要强,向来不愿向亲戚伸手, 但这次孟想一心要帮顾翼分担困难,决定暂时将脸面摆一边,同时做好了必要时刻暂停学业,疯狂打工凑钱还债的准备。 进门时莉莉也在家,见他回来急匆匆出迎,拉着他去客厅坐下, 看样子似乎正专门等候。孟想以为自己连续数日不归,惹她起了担忧疑虑, 忙向她道歉, 说朋友家出了乱子,他在那边帮忙支应,从今天起会回来住,好好履行“保安”的义务。 莉莉挥手说:“罗布师兄误会了, 我不是在追究你,就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需不需要我提供帮助?” 她问得突兀,态度也热心得邪乎, 那期盼的神情好像正巴巴盼着对方有困难似的,自打那场荒唐的419过后孟想一直心存芥蒂,不愿同她太亲近,也就交浅不言深地敷衍。莉莉却没那么好糊弄,追着打探:“你别瞒我了,上师说你近期有难,要我随时帮助你,他从来未卜先知,说过的话没有不准的。” 孟想奇怪:“上师怎么会突然跟您说这些?” 莉莉修行虔诚,不对师兄弟们打诳语,实言相告:“我近来做事不顺心,上师说需要多行善事,顺便提了你的事,说如果我帮助你就相当于积了一桩很大的功德,将会有效改善我的运势。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他老人家说中了,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快跟我说。” 这女人精明会算,学佛也抱着一颗功利心,只对自己有好处的事踊跃争先,不过比起外面那些矫饰伪行的人来,这份坦率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有上师的预见在前,孟想不敢再藏真,将顾家近期的遭遇全盘告之,并说自己打算帮他们还债。 莉莉纳闷:“Tsubasa酱和他爸爸欠的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好朋友也没必要为了友情妨碍到自己的生活啊。” 孟想脸发红发囧,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遮三瞒四,老老实实说:“我…我和顾翼正在交往,做为恋人应该保护他。” 莉莉对这类事见惯不怪,豁然贯通道:“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那么他欠了多少钱?你又准备替他还多少?” 孟想说:“警方公布的赔偿额度超过1000万,他们家筹措了一部分,目前还差六百万。” 这数额叫莉莉吃惊,她是个身家过亿的富婆,但跟钱亲如手足,行善方针是小恩小惠细水长流,一掷千金的慷慨不存在于她的字典里,要她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就像在割肉挑筋。 孟想看她满脸厚粉也遮不住的惨绿,情知被吓住了,原本就不想图她什么,见状更怕她为难,忙要说几句客套话来打圆场,莉莉已先开口。 “罗布师兄啊,600万可不是小数目,我不是大富翁,这么大一笔援助,我实在是……” “莉莉桑,我……” “我给你们100万好不好?” “!” 她出人意表地来这么一句,孟想冷不丁呆怔,张开的嘴来不及合拢,像被开水淋过的贝壳,抖动着急于发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莉莉误以为他不满意这一方案,红唇上咬出牙印,愁眉纠结片刻,勉为其难伸出两根手指:“此外,再借你们200万。” 孟想的下巴像坠了个千斤顶,差点落到地板上,不自觉地訇然起身,二筒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莉莉,莉莉吓了一跳,急忙将剩下的三个指头一齐伸出来。 “好吧好吧,我再借你们500万,不收利息,但是一年内必须还给我。我这辈子还从没借贷过这么大的金额呢,连我家的亲戚都没享受过这种特权,这次真是破例了。” 关东云梦谭_58 她叨叨不绝诉说不易,孟想突然90°鞠躬,大吼一声:“どうもありがとう(非常感谢您)!”,惊得她骨骼震颤,屁股几乎弹离坐垫。 “莉莉桑,您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了!只能说太太太谢谢了!” 孟想的腰像按了弹簧一般连续猛鞠躬,剧烈晃动使头发倒竖,形如直立的扫帚,莉莉看这滑稽样,明白他确是欣喜若狂,便重新收拾仪态,雍容大方地娇笑:“罗布师兄别客气,我本来就想帮助你的啊,我们都是在做好事,一定能得到佛祖保佑,你说是不是?” 孟想现在只想使出浑身解数拍她马屁,点头如捣碎,堆笑如撒糖:“是是是,要是像您这样扶危济困乐善好施的大善人都不走好运,那又有谁配得好报呢?莉莉桑,您近期一定会时来运转的,到时财运滚进、万事如意、青春永驻、寿比南山!” 他活像个会作揖的哈巴狗,把想得到的恭维话遍说一气,莉莉在顷刻间替他解决了焦头烂额的困厄,无疑是雪中送炭绝渡逢生,说成观世音也不为过,对着观音菩萨正经该磕头,何况作揖奉承? 莉莉被他捧得颇为自得,爽快地取来支票簿,当着他的面签字盖章,孟想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张纸,手有点发抖,想到自己收下巨款应该立字为凭,便要取纸笔写借条。 莉莉优雅地摆摆手:“不用啦,上师说过你的事他都可以做保,有上师做担保人我还怕你赖账吗?说起来Tsubasa酱也跟我有缘,我早说他是个好孩子,和罗布师兄很般配,以后要好好相处,别随随便便闹矛盾哦~” 孟想觉得这大妈美得冒泡,说出的甜话能养活一座蜂场,真想为她效犬马之劳,哪怕她想跟普京结婚,自己也会冒险绑了来送到她床上,又心花怒放地弯腰鞠躬,大声保证:“是,我一定照您的话去做,请您放心!” 这笔钱如及时雨解了顾家的燃眉之急,半个月后顾卫东结束收尸队的工作返回东京,此时临近岁末,一家人总算能够和和美美过个太平年。孟想一放寒假就去顾家帮忙做年末大扫除,他做家事的身手让顾卫东大加赞赏,估计认为找对了接班人,往后能替他照顾家里的小少爷。 12月26号这天熊胖来电话,说自己明天要回老家看父母,问孟想有没有东西需要捎带。这对好友磕磕碰碰十余年,都有当日事当日毕的默契,前次虽吵成了乌眼鸡,齐齐在绝交书上按下手印,可过不了几天便消气了,随便哪一方出面放句软话也能混过去。这些天孟想为顾家的事奔忙没空理会这头,递橄榄枝的任务就轮到了熊胖手里。二人通话后互相打了几个哈哈,便把上回的争吵当成了过往云烟。 聊了些边角余料后,熊胖又管不住自己的八卦嘴,问孟想和顾翼的事进展如何。孟想事无巨细全说了,熊胖以前骂他在恋爱方面装蒜拿乔,此时却替他抱屈。 “你这个事才弄得烫嘞,才开始耍朋友就摊到几百万的债务,羊子的脑壳有点难打整哦。你要想好哈,有好大的脚穿好大的鞋,不要把自己弄来笼起了。” 孟想说:“放心,我是想好了才做决定的,这些事都是飞来横祸,又不是他的错,我既然喜欢他,出了问题是该帮他顶到撒,要是连这点考验都通不过,那还谈啥子真感情嘛。” 对他的大义凛然熊胖十分钦佩:“孟瓜娃子,虽然我平时经常洗你脑壳,但还是晓得你的为人是很过硬的。私底下跟灿灿摆龙门阵的时候都在说,不要看孟想瓜眉瓜眼宝塞塞的,一旦开了窍绝对可以当家头的顶梁柱,遇到问题,更是茅坑头开军舰,奋(粪)勇前进,哪个找到他,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狗屎运。” 孟想笑道:“算了算了,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你娃每次夸我的话比骂人还难听,说多了老子硬是想给你磕到身上。” 熊胖插科打诨炒热气氛,适时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春假灿灿就要去东京实习了,到时候能不能让他过去挨到你住?” 孟想莫名其妙:“为啥子要来挨到我住?他只在这边实习一个月,找个短租的房子就是了撒,你未必还出不起这点钱唆?” 如果是别人,他会客气委婉地解释自己目前也是借居,不方便给房东添麻烦云云,正因和熊胖交情烂熟才不用拘泥俗礼,话不过脑有啥说啥。 熊胖也一样,很诚实地把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一股脑全掏出来。 “肯定不是钱的问题撒,我是看他一个人出去住不放心,要是遇到危险咋个办?” “你也太小心了嘛,徐灿再咋说也是个男的,东京治安又好,会遇到啥子危险嘛。” “哎呀,你不晓得,我们家灿灿长得乖,出门经常遇到性骚扰,有次在地铁头还遭一个老头儿摸屁股,他胆子小,当时吓得腔都不敢开,回来跟我说,把我气得遭不住,第二天陪他坐车想短到那个老头打一顿,结果连到坐了半个月都没碰到人,这阵想起还气鼓气胀的。” “还有这种事唆,那喊他在人多的地方小心点就是了撒,那些色狼总不会跟到他跑到屋头来骚扰嘛。” “你没懂我的意思,色狼是一方面,还有那种喜欢逗猫惹狗的花花公子得嘛,万一碰到一个死缠烂打的,弄不对给我搞顶绿帽子来戴起,那我不是遭多了。” 孟想可算领会到熊胖的用意,搞了半天是怕徐灿不安于室,在他头顶架设绿云。有道是脚脚踏在路中央,才能与人说长短。联系熊胖日常的所作所为,他对徐灿起这莫须有的防备心纯粹是贼喊捉贼,也就掘地三尺地挖出孟想的愤懑。 “熊瘟丧老子觉得你娃真的要好挨球有好挨球,你自己背到徐灿在外头偷人,还好意思防到人家,双标才玩得好嘞,不要说人家徐灿站得直行得稳,就是真的做出啥子事,你也没得资格管人家,都是你个人惹的现世报!” 熊胖早料到会挨骂,态度还算端正,又拿出绕脑的歪理来狡辩。 “我晓得我对不起灿灿,所以平时都在尽量对他好,希望能赎罪。我如果不是真心爱他,咋可能跟他在一起嘛。换个角度讲,他跟到我也很幸福撒,你不晓得他最开始的时候认到一个渣男,为了跟那个虾子好和自己妈老汉都闹翻了,结果两个跑到日本来没得好久,那个烂眼儿就找到一个美国富婆,为了钱跟到人家跑美国去了,把灿灿一个人丢到大阪,钱也没的家也没的,过得只凄惨,后来遇到我才脱离苦海。” 孟想此前不知徐灿有过这么一段悲伤遭遇,知情后越发愤慨,拍案詈斥:“你都晓得他以前被人骗过,咋还忍心这样对他?我看你龟儿子跟那个骗婚GAY半斤八两,都不是啥子好东西,徐灿跟到你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二天要是晓得你做的这些烂事情,他不晓得要气成啥子样子!” 熊胖到底生气了,批驳:“你骂我啥子都可以,但是不要拿我跟那个骗婚的烂账比哈,我对灿灿是真心的,除了没有给他完整的感情,其余啥子都可以奉献给他。我的钱都是拿给他在管,他要买啥子随便拿我的卡去刷,我从来不问,走哪儿去耍都把他带到,还领他回去见过妈老汉,这点你总不敢哇!” “你晓得老子不敢!?等老子毕业了就跟家头说我和顾翼的事。感情本来就讲究全心全意,你脚踏两条船就是欺骗,还好意思说奉献,你麻痹仗到家头有几个钱包养人家就以为自己好大的功劳了唆,你看到嘛,二天事情败露徐灿肯定不得原谅你,你这手太狠了,直接朝人家的旧伤开刀,换成我不把你弄死不作数!” 熊胖上次跟他吵红了半边天,已摸清他的路数,听他暴跳如雷,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哈笑道:“只有你才这么黑屁儿,我们灿灿心肠好,绝对不得这样对我。还是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痛苦你理解不到,你的烦恼我也体会不来,但是作为朋友我对你是仁至义尽的哦,远的不说就说顾翼,没得我在旁边推波助澜,你们两个会这么快就耍起啊?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对得起你,你也要对得起我撒。东京那边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我把老婆托付给你照看,你总不能甩手不管嘛。” 他打起道义牌,孟想还真没辙,只好将事情一分为二区别对待,说先征询一下房东的意见再做答复,熊胖这厮也不含糊,直接放话:“那个嬢嬢不答应也没的事,我出钱租个两室一厅的公寓,你搬过去陪他住一个月,就是帮我看到起,其他的都不用管。” “我说你硬是喝稀饭不用筷子,胀得饱哦!” 也是熊胖命好,做什么都心想事成,莉莉听了孟想的请求,不假思索地应允了。 “正好,我年后要去欧洲出差,估计要待很长时间才回国,你就让朋友来吧,反正家里还有两间客房,任意挑一间给他住,走的时候打扫干净就行啦。” 孟想先替徐灿道了谢,跟熊胖说好,等徐灿来的那天去车站接应。 第40章 初诣 日本在近代以前一直沿用中国传统历法, 明治维新以后废除旧历启用西方纪元, 他们的新年是按新历计算的。每到除夕,也就是“大晦日”这天晚上城镇乡村的各大寺庙会分别敲钟108下, 以此去除邪祟,老百姓听完跨年钟声以后前往附近的庙宇神社参拜, 称为初诣。 旅日多年的老华侨们常在异国,一面顺势随俗一面难忘乡情, 一年当中往往过两个年,一个是日本新年,一个是中国春节,顾家也一样。12月31日这天孟想起了个大早,来到顾家帮忙,和顾翼一起在大门上悬挂迎神的松枝, 又协助顾卫东在厨房忙上忙下烹饪御节料理,照习俗一套御节料理至少分茶前点心、鱼肉烧烤和杂煮三部分, 算下来二十多道菜肴, 要吃整整三天。 顾翼进到厨房便毛手毛脚,被父亲和男友一致驱赶到客厅,拿出超市买来的大红窗花贴到窗户上,日本的窗花喜欢仙鹤和乌龟图案, 寓意健康长寿。他在客厅和父亲的卧室各帖了一对,顾卫东让他给自己的房间也贴一对,他说太麻烦不想贴,可孟想主动来帮忙他也不让, 一问原因说是浪费。 顾卫东埋怨:“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还年轻正该讨个吉利,像我这把岁数的人才不用贴这个,活多活少都是赚。” 顾翼听了冲孟想做鬼脸:“看我爸爸对我多好,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得替我多照看他一点。” 这俏皮话太不吉利,立刻招来另外两个男人的严厉批评,顾卫东让他对着日头呸三下,孟想教他念六字大明咒消灾,顾翼全都听话照办,之后乖乖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晚饭时顾卫东叮嘱两个孩子别吃太饱,饭后给他们一人做了一碗荞麦面,这是日本过年必吃的主食,寓意家族成员之间缘分绵长,把过去一年的烦恼通通切断。饭后的电视节目主打红白歌会,明星们操着优劣不一的歌喉分组较量,看着比国内的春节联欢晚会还无聊。到了十一点,该准备去神社参拜了,顾卫东拿出两个红包,一人手里塞一个,说自己不想去挤热闹,今晚就不出门了。 孟想见自己的红包比顾翼那个明显厚几倍,不禁诧异,离开顾家取出来一数,有六十六张簇新的1000円钞票,惊道:“你爸爸怎么给我这么多钱,出手太阔气了吧。” 又好奇顾翼领了多少,顾翼拆开看看,只有一万二,见孟想叫花子穿龙袍,混里混沌的,诮笑道:“你是不是傻呀,这都不懂,那国内谈恋爱的小青年上门见家长都会领红包,你今天这个是双份的,当然比我多了。” 孟想了然而笑:“原来是这样,你不提醒我还真反应不过来呢。” “你呀就是只呆头鹅,不过,你都拿了我爸爸的红包了,以后是不是该改改称呼了?难不成还是继续叫顾叔叔?” “行呀,那从明天起我跟着你叫爸爸,然后你也改口叫我老公,怎么样?” 关东云梦谭_59 顾翼原想调戏孟想,谁知这呆瓜男人智商突然上线,对其反扑得手,他暂时应付不了,傲娇地哼了一声,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半米,装模作样摆起架子。孟想越瞧越可爱,趁其不备问:“你手冷不冷啊?” 顾翼随口说:“不冷。”,隔了一两秒忽然悟出点什么,扭头问:“你想干嘛?” 孟想见他拆穿西洋镜,笑道:“你刚才还说我是呆头鹅呢,自己也没聪明到哪儿去,男朋友问你手冷不冷,就是想牵你的手啊,你配合一下说冷,过来牵住不就好了,或者装傻让我主动也行啊,还非要问‘你想干嘛’,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顾翼笑嗔:“你怎么这么会赖人,想牵手要么说一声,要么直接行动,还非得找借口,哪有你这么矫情的男人。” “好好好,那我不矫情,改走奔放路线好啦。” 孟想说着上前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将他拉到身边,顾翼没站稳,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捂住鼻尖抱怨:“你轻点,把我鼻子都撞疼了。” 他撒娇的功夫也是一绝,孟想顺手摸他脸,故作正经说:“撞哪儿了?来,让我亲一下就不疼了。” 他们站在人行道正中央,时值初诣高峰期,出行者络绎不绝,两个男人杵在人流中做亲密举动太引人注目。顾翼看惯孟想惺惺作态的正直,最近几日觉得他性情大变,各种温柔体贴变戏法似的使将出来,胆子也肥了不少,时常像眼下这样旁若无人地与自己亲热,一举完成了柳下惠到贾宝玉的跨度,忍不住揶揄:“孟桑,你知道自己的人设崩了吗?现在动不动就揩油吃豆腐,不怕别人看见说你耍流氓?” 孟想以前受够了他的厚脸皮,如今已学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刺刺说:“我跟我小情儿亲热又没碍着谁,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不是害羞了?那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去。” 顾翼的面色被灯光遮蔽,但滚烫的触感瞒不了人,使劲挥开他的手,仍是不服气。 “你想看我害羞的样子还得再修炼十年呢。要牵手是吧?拿去,好好牵稳了,不许在半道上松开。” 孟想目的达成,形式上的东西都乐于迎合,他们牵着手走在熙熙攘攘的队伍里,大年夜老少妇孺锦衣夜行,华丽的和服炫目的珠光让人应接不暇,漆黑的天幕上不时腾起五颜六色的烟火,好像巧手的绣娘们在黑绸缎上比拼技艺,惊艳了整座都市。 这热闹景象孟想已观看过五次,前四次都沉浸在“独在异乡身是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伤中,直到这一次才感到由衷的欢欣喜悦。手心里的温暖像一团跃动的火,将朔气点化成春风,他们走在隆冬的雪夜里,却有漫步花间的惬意,那些花开在他的心田,也开在情人的面容,每当他转头相顾,顾翼也朝他凝眸,两片花瓣般的嘴唇抿起温馨祥和的微笑,显露出与世无争的满足。 孟想知道这满足因他而生,又同他心心相印,自从表白以后他真正体会到了爱情的美好,和这个天使般的恋人相伴,仿佛站在天堂的大门外,与上帝只隔着一步之遥,真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二人选择明治神宫进行参拜,神社内比肩叠踵张袂成风,犹如一笼蒸熟的米饭,团得严严实实。孟想和顾翼都是180以上的高个子,利用这点优势挤进挤出,还幸运地抢购到一只许愿用的绘马。顾翼说孟想字迹漂亮,让他执笔写祈愿词,孟想想了想,在木板上写写画画一阵,递给他审核。 画上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站着一个小人,虽是漫画形式的,但那眉眼神态一望便知是Q版的顾翼,旁边写着一行字:希望明年还能和小狐狸来这里初诣。 顾翼看得忘记眨眼,问他:“为什么只画我,你呢?” 孟想指着画里的大树说:“这就是我啊,你看咱们身后这棵桧树,据说已经活了上百年,枝干多粗壮结实,我以后也要像这棵树一样强大,冬天为你挡风遮雪,夏天供你避雨纳凉。” 听到他真挚的诺言,顾翼的瞳孔像焰火一样明了又灭,默默将绘马递还给他,神色似一缕清冷的风。孟想看他突然闷闷不乐,自己构思好久的情话遭嫌弃,也是窘迫难堪,小心问:“怎么了?我这个愿许得不好吗?” 顾翼渺渺一笑:“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来吗?” 孟想听出他似有所指,琢磨片刻,自以为解题成功,拍着脑门大笑:“对了对了,明年年底我就毕业了,到时说不定会回家过元旦,这个愿望是不大好,我们换一个吧。” 正要提笔涂改又被顾翼拦住。 “一次只能许一个愿,改来改去就不灵了,这个先挂上把,等到了明年……明年你如果还想来,我也会陪你。” 他眼神仍然凄迷,宛若被树枝缠住的月光,孟想感觉出异常,却对直觉有所怀疑,按说顾翼那么乐观的人,不该有无病**的感伤,这时的低落是为了什么呢? 可能是想到我先前对他态度恶劣,跟现在对比苦尽甘来,心头难免有点委屈,说起来这都是我不对,当初太不知好歹了,以后一定要拼命对他好,弥补过去对他的伤害。 神社里人越来越多,演化成煮沸的稀粥,噗噗漫涌,稍不留神就被挤得东倒西歪。他们走到北参道上,迎面过来一群老太太,孟想靠边让路,十几秒的功夫就和顾翼走散了,眼里满满的都是人,无数陌生脸孔如浓密的树叶遮蔽了人面桃花,他则像海草森林里穿梭的鱼,辗转迤逦也找不到伴侣。人群庞大而静翳,似一只没有声带的怪兽,只发出铿锵的跫音,要在它的巨足下搜寻一个人的踪迹太难太难。 他沿着参道往来奔走两三趟,后悔刚才偷懒,出门时发现没带手机就该回去拿,此刻与顾翼音讯断绝,人海汹汹上哪儿打捞?醒悟到不能盲目乱转,他冷静思索,寻思顾翼比他心细,不会像他这般刻舟求剑,多半正在某个地方等候。入口处已经找过了,应该是在别处。 他灵光乍现,拔腿赶回方才许愿的大桧树下,当真看到顾翼的背影,他正仰望他们之前系上的那块绘马,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孟想的惊喜好比捡到一颗夜明珠,不管周围观者如市,扑上去紧紧抱住。顾翼一个惊颤,发现困在熟悉的怀抱中,身心随即松弛下来,扭头一笑:“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直接找回家去了呢。” 孟想埋头在他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像走过万里征途的红军与友军胜利会师,大功告成地笑:“我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顾翼指一指他画在绘马上的图画:“你不是说你是这棵树吗?又把我画在树下,标志这么明显,我就到这儿来等你了。” 上次孟想遭变态**,多亏他及时无误地赶来搭救,这次又与他意念契合,真好像心电感应的写照,忍不住在他腮边亲了一口,调笑:“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顾翼用脑袋碰他一下:“那你猜猜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藏着一出待月西厢的戏文,挑逗有情人翻墙越户来幽会,孟想并非张生那类的风流才子,但仍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用气息挠他的耳朵。 “你给爸爸打个电话,跟他说我们今晚不回去了。” 数小时后他们在爱情宾馆的大床上迎来新年第一个早晨,顾翼软体动物一般趴在孟想胸前,喉咙成了使用过度的乐器,奏出的音符有些嗄哑。 “你为什么要叫我小狐狸啊?” 孟想愣一愣,笑他反射弧慢,翻身搂住他,目不瞬移地注视他酡醉的脸:“这绰号不是很准吗?你看你的长相性格都跟《聊斋》里的狐狸精一模一样。” “你是说我很风骚?” “难道不是吗?” 顾翼风戏杨柳似的笑得直抖,不轻不重掐住他的脸。 “我是狐狸精那你是什么?《聊斋志异》我虽然没看完,但记得的几个故事里狐狸精遇到的都是渣男。” 孟想瘫着任他掐,无辜地说:“你别只看负面的,有情有义的男主也很多,实在不行还可以看我。” “呵呵,孟桑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我营销啦,广告打给谁看的呀?” “我还用得着打广告?这明明是售后服务说明啊。” 两个已不知害羞为何物的人借着打情骂俏相互亲了几口,孟想也轻轻捏住顾翼的脸蛋问:“你怎么还叫我孟桑,不是该改口了吗?” 听他娇嗔:“你都还没给我改口费呢。”,马上起身从外套里掏出一张**,连同顾卫东给的红包一起塞到他手里。 “这卡里是我全部积蓄,都给你,密码是我的生日,你明天取出来帮爸爸还债吧。” 顾翼吃惊,忙不迭爬起来还给他。 “你自己还有一堆债务呢,干嘛给我钱。” 孟想叫他放心,说玫瑰之星已经给他结款了,美术教室的薪水也拿到了,再加上山根亮平发的酬劳和打工费,他最近进项颇丰,还清川野老师和熊胖的借款还有五十多万的富余,他住宿不花钱,日常开销也不大,这个月留个七八万够应付了。 “我不会给人开空头支票,说过要帮你分担压力就一定言出必行,还款计划都想好了,火灾那边的赔款有山根老师替你家担保暂时不用操心,主要是莉莉桑的600万,一年为期,每个月至少要存50万。我在市场打工一个月能挣9万,素描教室的工资有25万,最近莉莉桑的朋友成立了一个专门拍家庭艾薇的摄影工作室,要雇我去打工,每月至少能接五六笔单子,这里又是40万左右。全部加起来不仅你家的欠债,连我的学费也足够了。等还清债务,我再回国找份正式工作,我以前的大学同学在华谊和光线传媒混得挺不错,都想让我去帮忙,说一年怎么也能挣个**十万人民币,到时你就回东大去安心念书,毕了业也别急着找工作,继续留校深造,我供你念完硕士博士也不成问题。” 老实人不会海誓山盟,立足于柴米油盐,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顾翼听出他是真的铁了心要和自己长相厮守,眼睛里水光潋滟,感篆五中,可能不习惯被放置在受保护的位置,硬要用闹别扭的方式化解违和感。 关东云梦谭_60 “你真是老干部作风,谈个恋爱都要制定远景规划,搞得跟学术进修似的。” 孟想谨记熊胖教诲,跟恋人说话必须皮厚,便老着脸说:“我是想跟你白头偕老才展望未来嘛,你嫌我古板,那以后我只默默做事,不打计划报告总行了吧。” 顾翼看他竟不露怯,嘴皮子果然大有长进,不甘被他控场,继续找茬:“那你给我红包又是怎么回事?这是爸爸给你的,应该你自己收着才对啊,难不成要我帮你退给他?” 孟想戳戳他的脑袋瓜:“你怎么一到正事上就犯傻,我们孟家的传统是老公挣钱老婆管家,你是我老婆,当然要帮我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了。” 顾翼今天轻敌,招招落败,脸羞得通红,只好捏怪排科地呛他:“少自作主张了,我还没同意做你老婆呢,连个戒指都没送就敢自称老公,这也太敷衍了!” 他可算给孟想出了道难题,看他咂嘴弄唇不知所可,复又得意道:“我有言在先啊,别拿什么易拉罐扣环和纸巾搓个环之类的把戏糊弄我,我不是无脑少女,那些没诚意的事少来。” 孟想看出他是狐狸精德性发作,存心刁难,比伶俐滑头自己不是对手,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到了骑驴看唱本的时刻,真才实学便派上用场。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拉过顾翼的左手,捉住无名指说:“来,我先给你画一个。” 十几年画功绝非摆设,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枚花纹精美的戒指,画完顾翼的,也给自己画了一枚,将两只手并拢展示,一龙一风成双成对,虽是假的也够精致了。 “先打个样稿,等我挣到钱就照这个模子定制一对婚戒,然后我们去北海道,在富良野的薰衣草花海里举行婚礼。” 顾翼已经彻底认输,自愿丢盔弃甲来归降,噙着羞涩问:“为什么要选富良野?” 孟想说:“这不是你的心愿吗?你那会儿假扮田田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喜欢薰衣草,以后想去富良野度蜜月,难道又是信口胡诌的?” 这说法出自一次久远的闲聊,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怎会桩桩件件记在心上,顾翼一直懂得孟想的好,但这份好远比他预计的还多,就像识货的珠宝商相中一块上等宝石,到手后仔细鉴定,竟是稀有的精钻,让他一瞬间富甲天下。 他这样精灵鬼怪的性情,越是喜悦激动越不愿外露,噘嘴佯怒:“你又不长记性,都说我不是田田,别把她的想法套到我头上。” 孟想识破他的狐狸尾巴,笑嘻嘻捧住他的脸。 “好好好,你不是田田,是我的小甜甜~” 他不知道自己本已稳操胜券,全教这句傻了吧唧的情话搅黄了,顾翼抓住机会翻盘,搂住他的脖子盘问:“孟桑,你是不是参加了恋爱指导班之类的培训啊?明天最好去医院查查血糖。” 孟想不解:“恋爱培训关血糖什么事?” 顾翼鬼马微笑:“听说那种学校每天的必修课就是让学员们喝蜂蜜,喝得越多嘴越甜,看你今天花言巧语嘴甜如蜜的,至少喝了五公斤,舌头都齁住了吧。” “哈哈哈,你要尝尝吗?” “要!” 小狐狸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一口气将猎物扑倒在枕头上。 第41章 误会 到了1月8号, 寒假结束了, 顾卫东的中文学校因官司问题停办,去品川一家木匠工坊应聘了一份工作, 他年轻时就是远近有名的木工能手,手艺出众, 即便岁数偏大,在中老年人从业率高的日本社会也很有竞争优势, 一上岗就被委以重任。这大叔踏实勤劳专心务实,每天加班也开开心心,工坊给的酬劳不低,每月底薪30万,奖金按提成计,平均下来少说二十几万, 合计起来算中上水平的收入了。 可是顾翼不忍心让年近六旬的父亲每天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也急着找事做, 牛郎店的工作是不能干了, 目前又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先打打零工。孟想怕他再碰到以前在小町拉面馆那样的遭遇,让他先别忙着去应聘,最好了解一下东家的人品和工作环境再做决定。 这天早上收工, 见松汤挂了暂停营业的告示,便回莉莉家洗澡。莉莉后天要出国办事,近几日都晚睡早起,孟想连她的早饭也做了, 自打来此寄居,这类情况司空见惯,宾主二人会在吃饭时稍事闲聊,谈谈天气和时事,今天莉莉聊起新话题。 “前天我去池袋买东西,发现那边的药妆店和商场挤满了中国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满满的购物袋,货架上的商品几乎全被他们买空了,购买能力相当惊人啊。” 中国大妈阔太们的消费实力早已震惊全球,孟想的亲戚里也有人在做海外的代购生意,便向她介绍了一些情况,莉莉很感兴趣。 “我早知道如今中国的日货代购很火爆,我在东北老家的亲戚也建议我开发这方面的业务,以前我嫌麻烦不想做,直到最近半年经过一些实际考察才发现这确实是门前景不错的生意,想先放一笔小额投资试试水。” 她跟中国东北本无瓜葛,只因继母早年的关系在那边认了一帮亲戚,从此称其为“老家”,中国人听来格外亲切。 孟想说:“您可以在中国的淘宝网注册一个网店,然后用微信宣传宣传,不过做代购得先在大陆那边找个经销人帮您接货发货。” 莉莉说:“我去淘宝看过啦,也有日本人开的代购店,做得其实不怎么样。我在中国能找到可靠的经理人,反倒是国内……你也知道我公司的事就够我忙活了,实在没精力再打理别的事,除非找到信得过的人帮忙,否则这个项目很难实施。” 她无心中让孟想看到一个机遇,忙问:“您是认真想做代购生意?” “当然,不然我干嘛花时间搞市场调查啊?如果真能赚钱并且前景可观,我还想等做顺手以后发展大宗贸易呢,就是初期腾不出手来料理,必须找人代为经管,这样的人选不是一朝一夕能遇到的。” 孟想大着胆子举荐:“我能跟您推荐一个人吗?人很正直诚实,做事踏实认真,就是年纪大了点。” “谁呀?” “Tsubasa的爸爸。” 莉莉笑呵呵说:“原来是顾桑啊,我跟他接触过,确实是忠厚稳重的好人,看起来服从性也蛮强,是做事情的料。” “您要是有意向,可以先约他见面谈一谈。” “好呀,等我回国就联系他,能合作的话就太好了。” 说到这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莉莉回房拿来钱包,取出两万块交给孟想。 “阿橘病了,我这几天忙得脱不开身,麻烦你放学以后帮我买些水果去她家探病。” 孟想吃惊:“阿橘病了么?难怪今天松汤歇业,我还以为她临时有事外出了呢。” 他喜欢阿橘的为人,又受过她许多关照,已培养出祖孙一类的情谊,惊闻她身体抱恙,不免着急悬忧。 “听说是重感冒,前些天挺严重,现在已经好转了,你不用太担心。” 孟想听了仍不放心,收拾好厨房便匆匆买了水果赶到阿橘家。阿橘住的房子是夫家的老宅,据说八尾家以前是这一带的大户,人丁兴旺家境富足,到阿橘的老公这代却只得了一个独生子。她老公当年是有名的青年才俊,还曾当选过国会议员,四十年多前因一次意外英年早逝,留下阿橘孤独守寡。随着公公婆婆相继离世,家族彻底衰败,偌大的房屋像废弃的蚁巢,终年回荡着伶仃的风和幽灵落寞的叹息。孟想每次来做客都能感觉到那海水也填不满的寂寞,在这里独居真恍若与世隔绝,不知道阿橘是凭什么坚守了近半个世纪。 他在大门外按铃后久无回应,试着伸手一推,未上锁的铁门灵巧滑动,为客人让出一条宽阔的缝隙。孟想以为阿橘没听见门铃声,径直走进去,步入房门站在玄关,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说:“家里有人吗?” 声浪扩散到屋内每一个角落,远处窗户前挂着的鹦鹉热情地朝他喊:“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却始终不见主人的影子。 孟想狐疑,顾不得礼数,直接脱鞋入内,这栋旧式建筑共两层,阿橘近年将生活区域缩小到一楼,二楼久无人居,楼道用木板封堵,成为野猫们的乐园。孟想在一楼边走边喊,找到阿橘的卧室,推开纸门,见老太太倒在榻榻米上,早已不省人事。 他顿足失色,赶忙上去搀扶,阿橘衣着整齐,也没受外伤,摸摸鼻孔气息犹存,估计是病发晕倒的。他果断掏出手机呼叫急救中心,从壁橱里搜出一条毛毯盖住病人,忙完这些才发现脚边散落着许多万元大钞,想是阿橘昏迷时弄撒的,便一张张捡起来码好,又见她右手捏着一封未拆的信,也取下来和钱叠在一起。心想待会儿要陪老人去医院,家中无人,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这笔钱,便掀开房间正中的一块榻榻米,将钱和信放到地板下。 救护车来得迅速,送医检查后结果只是贫血,留院观察一天就好。日本医院的看护服务很完善,不用家属陪护,孟想不等阿橘苏醒便赶去学校上课,下课再返回医院,得知阿橘上午醒来后便出院了。他打算登门慰问,走到巷子口时撞见一个讨厌鬼——这一带的片警芥川秀一。 关东云梦谭_61 原想扭头装瞎,芥川却朝他直线靠近,小眼睛死死盯住他,犹如捕食中的鲨鱼。 “是孟桑吧?我们接到居民报案,案情与您有关,请您跟我去交番协助调查。” 孟想像听到愚人节的恶作剧,愣眼巴睁瞅了他许久,芥川面含阴笑,竟直接拉住他的胳膊强行牵拽,瞧这架势俨然把他当成了犯罪嫌疑人,孟想又惊又怒,甩开他,黑脸质问:“能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突然这样很让我困扰。” 芥川冷眼爱戏的表情更浓了,摊手说:“我是在执行公务,有些话在街上说不方便,被过路的邻居们听到就不好了,这也是为了维护您的名誉,请您配合。” 他越说越玄乎,存心制造紧张情绪,孟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不慎卷入某些是非,惴惴地跟随他来到交番,不想在岗亭里见到了阿橘。 “橘桑,您也在啊,身体好些了吗?我正想去您家里探病呢。” 孟想亲切相迎,阿橘却一反常态的冷漠,侧身避视他,微蹙的眉梢透出压抑的嫌憎。孟想惊疑更甚,只听芥川说:“孟桑,八尾太太刚才来报案,说今天家中财物失窃,您是当天第一个在案发时进入她家的人,所以警方想先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孟想瞪目咋舌,失声问:“都丢了些什么东西呢?” 芥川假模假样翻开笔录本念道:“现金75万円,另外还有一封从美国寄来的信件。” 不等孟想吱声,阿橘先急切开口:“那些钱我可以不追究,但那封信对我非常重要,请你务必还给我。” 孟想可算明白芥川为什么把自己叫来了,敢情是阿橘报案,指控他是盗窃嫌疑人。早上他把钱和信藏在榻榻米下,来不及向她说明,一般人突然丢失那么大一笔现金,着急在所难免,报警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和阿橘是相识数年的好朋友,应该了解彼此的人品,发生这种事好歹也该先问一声,怎么能武断地错怪对方呢? 重感情的人最经不起朋友的误解伤害,他好似硬生生吞下一个大冰蛋,心里又寒又堵,喉咙瑟瑟发颤,连着咽下好几口唾沫才隐忍着说:“钱和信我都没拿,就放在您家里,请您现在跟我回去找。” 阿橘顿时目定口呆,芥川也讶然变貌,毕竟是警察,场面仍能撑得开,即刻陪同两位当事人来到现场,亲眼见证孟想从卧室榻榻米下取出现金信件物归原主。 当天傍晚,孟想正准备去顾家吃晚饭,阿橘提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大包袱上门拜访,在可视门铃里看到她时孟想心情复杂,尽管先前在八尾家找钱时阿橘已慌里慌张追着他道过无数次歉,仍不能消除他的屈辱感,知道她这会儿是来正式赔罪的,心里想着不愿面对,但这里不是自己家,不便把人拒之门外,再者阿橘是老年人,本着敬老的礼节也不能把事做得太过火,于是强打精神开门迎客。 阿橘走到玄关,没脱鞋便屈身跪倒在地板上,额头贴地大声忏悔:“对不起,今天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都是我的错,请您原谅!” 以孟想对日本人的了解,开门时已料到她会下跪谢罪,可真正面对仍无法安然受之,忙上前搀扶,请她去客厅说话。阿橘落座后马上解开包袱,打开里面的描金漆盒,呈上满满几层五彩缤纷的寿司。 “这是我在大江先生的店里订制的寿司,请您尝尝。” 孟想一看,那些寿司都是以鲔鱼、海胆、海参、鲍鱼为食材的高级货,这么大一份少说也值十几二十万,当成此事的赔罪礼太过昂贵,忙说:“橘桑,你何必这么破费呢,这样反而让我过意不去了。” 阿橘弯腰鞠躬:“比起我对您的伤害,这点礼物根本不值一提,请您一定笑纳。” 她从进门时起便说着繁琐规范的敬语,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在面见敌国君主,孟想觉得好像在同陌生人交谈,更感失落,怅叹道:“橘桑,您既然来了,有些话我正好当面讲,今天我真的很生气,被冤枉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没想到冤枉我的人竟然是您。您也知道我在东京无亲无故,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您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令我喜欢的一个。这三年多我几乎每天早上都去松汤洗澡,因为您待人亲切和蔼,又非常照顾我,我真是把您当成自己的奶奶看待,每次见到您跟您聊天都觉得很快乐。原本以为您跟我想法相同,今天才明白那都是我一厢情愿,您从没真正信任过我,一遇到不对劲的事立刻起戒心,这可能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吧。” 他抱定了今后绝交的准备畅所欲言,并非心胸狭隘,而是反感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偏见,明明鄙视还要假装友好地搞睦邻亲善,隔着肚皮猜疑防备,十足是对对方的侮辱。人与人的交往讲求平等真诚,不必学国家间战略合作那一套,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比较好。 阿橘定定地听他讲话,蓄满泪水,等他的陈情告一段落,第二次滑下沙发跪地磕头,这次无论孟想怎么劝阻她也不肯起来。 “对不起,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这辈子还从没犯过这种错,真该死。” 孟想怕老人家情绪失控会出闪失,劝说未果便动手相扶,阿橘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求告:“孟君啊,我不是故意诬陷你的,我也一直拿你当孙子看待,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啊,而且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中国人,以前跟你说过的,小时候学写毛笔字,临的第一篇字帖就是王羲之的《黄庭经》,还会背好多好多唐诗呢,我那么喜欢中国文化,怎么会瞧不起中国人呢。” 她激动得舌头伸不利索,眼泪像爆管的自来水哗啦啦流淌,孟想手足无措,只得好言相哄,费了老大一通口舌劝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阿橘犹抓住他不放,抹泪解释:“我今天那么冲动都是因为那封信,孟君,你听我说明原因或许就能原谅我了。” 这个故事源远流长,得从她丈夫过世说起。阿橘的丈夫八尾翔死得很冤,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的社会治安还不像现在这么好,黑社会尤为猖獗。1971年春,东京新宿地界发生黑帮火拼,敌对双方驾驶汽车在马路上追逐,八尾翔恰好开车经过,被卷入车祸伤重而亡。由于他是家中独子,本该继承世代经营的澡堂,因在学生时代就立志从政造福国民,对双亲许诺说60岁退休后再回家继业,先让妻子阿橘代替他做父母的帮手。阿橘深爱丈夫,在他亡故后决意守寡,并一心替他实现对父母的承诺,留在八尾家帮忙经营松汤。 八尾翔去世时刚满三十岁,虽是议员,但坚持洁己从公,身后没留下多少遗产。阿橘当时尚未管家,公婆怕她改嫁,每月只给她少量的零花钱,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大约半年后,她忽然收到一笔来自美国的汇款,汇款人名叫新田一马,自称是八尾翔的朋友,当初和八尾翔合伙做过买卖,事后因为想做别的投资,还未来得及向其支付应得的收益。得知他不幸身故,打算把这笔钱再作投资,以后每半年寄一次花红,当做遗孀的生活补贴。 阿橘从未听丈夫提到过这位朋友,起初疑心是骗子,但半年后当真又收到汇款和信件,从此以半年为间隔准时送达,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后来她试着照来信地址回信,也收到了对方回复,渐渐放下戒虑,并通过书信往来对这位无私资助她的新田先生产生了深深的信任与好感,每次收到他的来信便如获至宝。 可是转眼四十多个春秋过去,新田先生始终未同她会面,虽然收到过照片,但若非亲眼所见,心中难免遗憾。她也曾主动提出过想去美国拜访,奈何对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接待,她猜想新田先生可能有什么难处不便见面,也不好强求,直到最近身体欠安,自觉已近风烛残年,再不设法见一见恩人,今生恐怕没机会当面向他道谢。一个月前言辞恳切地写信给对方,而后左等右盼,今早邮递员终于送来回信,彼时她刚好准备去银行存钱,接到信一时兴奋,未及拆看便晕了过去,幸好孟想到访救护,也因此引发了一场误会。 一份长达四十余年的思念该像反复冶炼的金子,珍贵沉重,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孟想曾有过暗恋经历,很能体会阿橘的心情。她应该早已对那位向其提供资助鼓励的新田先生心生爱慕,只因诸多因素左右羞于启齿,到暮年时更不做他念,能见上一面便足以了愿。故而在失却对方回信时才会方寸打乱,丧失基本的判断力,误伤他人。 孟想家教好,其人甚有度量,学佛以后心性更趋平和,寻常事上都信奉与人为善自己安,让人一步自己宽,阿橘既诚恳道歉并说明了原委,他也不想得势不饶人,立即转嗔为笑,做了不计前嫌的蔺相如,还关心起新田先生的回信内容,不知阿橘是否能够如愿。 “他回信说自己近来健康状况也不大好,不想带着病容见面,打算近期先派儿子或者孙子来东京看望我。” 老太太说这话时面上带着小姑娘才会有的腼腆,遗憾中伴有欣喜,让知情者也替她高兴。这时莉莉回来,看见茶几上的豪华寿司,吃惊地瞪出四白眼。若如实介绍,阿橘必定下不来台,孟想机智地替她遮羞。 “今早橘桑贫血昏倒了,我去她家时正好看见,帮她叫了救护车,她为了感谢我,也顺便来谢谢您今早送的水果,特地去樱寿司定了豪华拼盘。” 合情合理的解释没引起任何疑虑,两个女人相互问候致谢一番,阿橘也向莉莉递上筷子,请她一道尝鲜。 莉莉说:“这分量足够十个人吃的,我们三个哪儿吃得完啊,不如叫几个要好的邻居过来聚餐,大家伙一块儿乐呵乐呵。” 孟想赞同:“是啊,莉莉桑马上要去欧洲出差,正好给她办个欢送会,我去看看冰箱里还剩了哪些食材,顺便做几个下酒小菜。” 莉莉欢快拍手:“就这么办,我再打电话叫点披萨和天妇罗,然后就叫大伙儿来。” 他们分头行动,孟想联系顾翼说今晚不去他家了,问他要不要过来一块儿玩,顾翼说自己还在网上查招聘信息,今晚不想出门,约好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半小时过后,以野口幸之助为首的十多位大爷大妈陆续应邀造访,各自携带食物饮料,凑成大盘大碗的一桌宴席。这群人除开孟想,都是上了年纪的独居老人,平时度日寂寥,有了欢聚热闹的机会个个神采飞扬,又唱又跳,真像过节一般。 席间一位老太太特地带来一把三弦琴,邀请阿橘弹奏,听口气阿橘似乎是公认的个中高手,阿橘再三谦辞说自己好些年没摸过乐器,但最终架不住众人鼓掌欢迎,和顺地抱琴而坐,拿起银杏叶状的拨子随手一撩,琴弦发出金石之音,现场顿时清风雅静,焦点自然而然落到这一人一琴上。 孟想还没观赏过日本的三弦琴弹唱,以前看民俗介绍知道这类琴曲多是演奏者即兴发挥,阿橘操琴的技法十分娴熟,轻拢慢捻拨洒出流畅的旋律,毫不滞涩,仿佛那琴原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可以随心所欲驾驭。所弹的曲调不似浔阳琵琶的珠圆玉润,听来抑扬顿挫,大气苍凉,有北国雪原的气象,充满生命原始的挣扎感。阿橘的唱腔也如是,苍老的歌喉犹如一只年迈的鹤,在积雪的池泽上空低旋,又像一个古老的幽灵,徘徊于断崖之上,诉说自己的前世今生,再以琴声为车骑,前往远方遨游。 人们屏息凝神,都被这精彩的演出打动了,孟想因为歌词是深奥的古日语,不能像其他长者那样领悟其中幽微的奥义,视线偷偷翘课,跑到周围人的脸上溜达,野口的反应最引人注目。 这老头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捏住衣摆,整个身子细细发颤,像是连灵魂也受到巨大的震撼。当一曲终了,人们欢呼拍手,他悄悄离场走向室外,孟想越发疑惑,忍不住跟出去,在院子里的树影下找到闷声抽烟的老爷子。 “野口桑,这儿太冷了,您要抽烟可以到我屋里的卫生间去抽。” 野口摇头:“我就想在这儿静一静。” 孟想问:“要不要给您倒杯烧酒。” 他的体贴换来会心一笑,野口招手让他坐到身旁,说:“你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我现在心里闷得很啊。” 他吐出一股浓稠的棉絮状的烟雾,呆呆看它散成透明的轻纱,神情更加惘然了,冷不丁问:“刚才阿橘的弹唱很棒吧?” 孟想其实听不出门道,因为野口是阿橘的忠实追求者,必须点头赞美。 “嗯,非常棒,简直是专业级别的。” 野口露出自豪的表情:“那是肯定的,她当年可是京都首屈一指的艺伎,歌声比鸭川上的白鹭鸶还动听,模样也像玉兰花一样美丽端庄,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 关东云梦谭_62 孟想还是第一次听说阿橘年轻时做过艺伎,登时洗耳恭听,想了解了解中间的传奇,野口却缄默了,狠狠吮吸烟头,像在消灭可恨的仇人,他的嘴也宛若洞开的天门不断喷涌流云似的烟雾,在皓夜下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第42章 冒充 春假前夕孟想得到一个重大喜讯, 他在去岁年底遭金鱼变态绑架险些丧命, 此事现已惊动多摩美大高层,理事会在年度会议上专门提出:不能再让成绩优秀的学生因打工问题遭遇危险, 应设法替他们减轻负担,理事长亲自指定了一个特别优待生的花名册, 次年学费减少80%,另外颁发由校友基金会提供的奖学金20万/年, 孟想名列其中,这就是说他大四整年的学费几乎全免,无疑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为庆贺因祸得福,他请顾家父子吃了一顿烤肉,当天路过乐村猪排店时,看到门口贴着店员招聘启事, 巧缝野口出门扫地,便上去寒暄打听。原来一直帮他干活儿的伙计准备回北海道老家继承农场, 做到下下周就得走人。野口为人大方, 店里又只有一名员工,给的薪水比一般餐饮店都高,税后月薪也有36万,一天还包三顿饭, 就是工时比较长,从每天早上7点半到晚上8点半,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日,但超时工作的部分和周六周日都有加班津贴, 这样一个月到手的总额大概是45万,比普通白领待遇还强。因此启事才贴出来两天已有不少人前来应聘,野口相人有一套,截止目前还没面试到如意的,而老伙计两周后才离职,他也不太着急。 孟想知道顾翼最近的求职目标都是餐厅超市,普遍月薪不到25万,劳动强度大,又不明底细,自己曾在乐村帮过忙,知道这里工作虽然忙碌但累身不累心,野口又是位很好相处的老人,在他店里打工大概不会受委屈。 顾翼听说这个消息,欣欣遇试,顾卫东觉得工作时间太长,怕儿子吃不消,顾翼笑道:“爸爸您没在餐厅打过工不知道情况,别看工作时间长,其实也就是用餐时段比较紧张,其余时间顾客少,大部分时候很轻闲的。我又不是体弱的病号,干这个绝对没问题。” 他决定明天一早去面试,孟想不放心,陪他一块儿去。野口和善地接待了他们,老头子性情直白好恶明显,孟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顾翼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当他听说顾翼的姓氏叫新田以后,陡然愣住,神色不定地僵了十几秒,飞快向店内张望一圈,拉着他二人的手来到店外,促急吩咐:“你们马上离开这儿,今晚9点到我家里来,我另有重要的工作想雇用这位小哥。” 当天这对小情侣讨论半日,对老头儿的意图做了种种揣摩,仍与晚上揭晓的答案相去千里。 “我想请这位新田小哥假扮旅美日侨的孙子替我去见一个人,先强调一下,我这绝不是行骗,但具体原因要说清楚也很难。” 野口大老粗,讲起来故事来条理欠清晰,语句也啰嗦,情节倒还蛮别致离奇的,顾翼听着挺有趣,孟想却越听越惊奇,这故事他不久前才听阿橘讲过一遍,野口这个版本视角不同,可要素细节无一不与之吻合,分明就是同一件事的另一面。 他忍不住打断:“野口桑,我想先问问,您想让小翼见的人是不是松汤的橘桑?” 野口眼珠爆突,立时跪直了,惊吼:“你怎么知道?!” 炸雷般的音量震得人耳朵心疼,孟想伸手安抚:“您别激动,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和橘桑聊天,她说在她先生去世后有一位名叫新田一马的美国日侨常年汇款资助他,她很想见一见这位新田先生,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最近写了封信过去很诚恳热切地邀约会面,新田先生回信说自己身体有恙,会先委托儿孙代他来东京探访。这事和您刚才所讲的情形十分雷同,如果世上真有这种巧合,那也太惊人了。” 他已窥明事件根底,野口否认不了,惭叹道:“事情就是你知道的这样,那个新田一马是我的化名,这些年我一直托美国的朋友替我找公司、事务所中转汇款,书信也是别人帮我编写转寄的,瞒到现在眼看是瞒不下去了,这才想找个人充任我的代理。你这位朋友瞧着很像有钱人家的少爷,又恰好姓新田,如果能替我去见面,阿橘多半不会怀疑。” 孟想觉得此事太不靠谱,想替顾翼拒绝,谁知顾翼先行表态,对野口说:“野口桑,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您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照您说的去做。我英文水平还行,口语也不错,冒充在美日侨应该不难,但有一点问题,那位橘桑曾经见过我,我怕她会认出来。” 听他讲了上次和孟想莉莉一起去松汤洗澡的事,野口满不在乎地挥手:“没事没事,只见了一面,阿橘可能没印象,就是有也可以说成巧合。你肯去就是帮我大忙了,事成之后我会付给你30万作为酬劳。” 顾翼摇头:“不,我是真心想帮助您,您不用给我钱,今天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安排好以后随时联系我,我一定尽心尽力替您做成这件事。” 近日莉莉出差未归,顾翼夜间都在孟想的房内留宿,从野口家回来孟想拉着他坐下,正色道:“这事你是不是答应得太冒失了?阿橘很看重新田一马,几乎拿他当自己的心灵寄托,你冒充新田的孙子去见她,万一穿帮了她该多伤心?” 顾翼说:“你别只想着八尾夫人,也该想想野口桑,他也很可怜啊。几十年如一日暗恋一个人,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求回报地默默付出,这样的爱情多么深刻,他本人的处境又多么悲惨,这些我大致都能体会。” 一席话好比暮鼓晨钟敲醒孟想,想当初顾翼冒充田田接近自己时,不正和野口的行为若出一辙吗?那个时候他也是独自忍受着相思煎熬,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压力,把碎玻璃似的真相贴肉掩藏,不敢和心上人相认。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推己及人,会对野口生出别样的怜悯也是情之使然。 孟想是个一旦两情相许就至死靡它的人,如今对顾翼爱若珍宝,回想前事总是替他委屈,听了他这番见解,态度急转,为支持他的行为,之后还从旁当参谋提建议,怕顾翼赴约时露破绽,特地联系了水木茂,请求他帮顾翼变变妆。 水木茂动用一双巧手,给顾翼换发型画粗眉再帖上一字胡,找了套英伦风格的格子西装给他穿换,这么一来一个稚气未脱的花样美男就变成成熟冷峻的年轻绅士了。顾翼很喜欢这个造型,照着镜子洋洋得意,对孟想说:“你看我这样子多酷啊,像不像《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以后就照这风格打扮吧。” 见孟想扭头苦笑,便捏住他的下巴质问:“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太MAN的造型对吧,就知道死守着你那点直男审美,没意思透了。” 说着要拿假胡子扎他的脸,水木茂急忙制止:“你别乱来,那假胡子是便宜货,粘性不强,用力乱蹭会掉下来的。” 这人今天也是伪娘打扮,长发及腰,雪肤红唇,穿了一条拽地长裙,文艺范十足。 顾翼老早就想捉弄他,趁机说:“水木桑,您干脆跟我一块儿去吧,假装是我女朋友,那这场戏就演得更逼真了。” 水木茂信以为真,一本正经拒绝:“不行啊,我待会儿还要去金山秋的剧团帮演员们化妆,时间上岔不开。” 他和金山秋是相看两厌的对头,剧组散伙后只该分道扬镳,现在怎么反倒去为对方跑腿呢?孟想好奇插话:“您和金山桑还有联系?” 水木已省悟到自己嘴快失言,急忙搪塞:“哦,偶尔会通一次电话,都是她求我办事,我这人好说话,又喜欢助人为乐,所以有空就去搭把手咯。好了,我赶时间,下次见吧。” 他收拾好器具逃也似的去了,顾翼已然明察秋毫,笑道:“我看水木八成正在和金山谈恋爱,看他那副藏头露尾的德行,肯定有鬼。” 孟想吃惊:“不会吧,他俩碰面就吵架,水木还处处嫌弃人家,到处乱说坏话,要是这样的冤家都能谈恋爱,那早就世界大同了。” 顾翼圈住他的颈项,微微仰头注视,笑他思维僵化。 “谁说冤家就不能谈恋爱啦,老话说不打不相识,不是冤家不聚首,你以前嫌弃我嫌弃得要命,后来不也自愿和我搞基?水木和金山还是异性呢,自然更有可能啦。” 听他这么一说孟想点头称是:“恩,我看他俩的癖好也挺互补的,一个爱好装伪娘一个喜欢扮男人,说不定还别有情趣呢,哈哈哈,下次见面我要好好套套水木的话,这小子真是典型的口是心非,当初把金山桑损得够呛,结果打脸啪啪啪的。” 顾翼毫不客气地捏他鼻子:“你别只嘲人家,自己还不是一样,以前见面就数落我,现在自打脸疼吗?” 孟想如今爱死这小狐狸放刁耍赖的样子,伸手用力箍在怀里,咬着他的耳朵坏笑:“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今晚我们再尽情啪啪啪,好不好?” 他和顾翼野口仔细通过气,自认万无一失,顾翼从八尾家回来也自称表现完美,没有任何失误,并把阿橘的致意一字不落地向野口转达。老少三人欢欢喜喜去吃串烧庆祝,举觞相贺拊髀雀跃,商量着下一次再接再厉。 男人总是低估女人的智商,不知道这类用他们肋骨制造的雌性生物心思比他们的头发丝还细密,在他们看来坚如铁桶的计划放到女人眼中其实是漏洞百出的蛛蛛网,正好让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小蚊小蝇自取灭亡。 次日是周六,孟想一大早接到阿橘电话,请他去家里面谈。孟想具备起码的预见性,知道老太太八成要打听顾翼的事,揣着早已拟好又反复校对过的腹稿前往。阿橘态度亲切热情,茶水点心置办得周道精致,孟想一时大意,忘记先礼后兵的说法,还蛮有把握能轻松过关。 一开始情况的确在他的掌控中,阿橘提问的方式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还记得上次和你一起来松汤洗澡的那位小哥吗?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新田翼啊?” 孟想快速咽下糯米丸子,点头说是,又假眉三道问:“您突然怎么想起他了呢?” 阿橘笑道:“我昨天跟他见了个面,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孙子,替他爷爷来看望我。孟桑,你和那孩子熟吗?能不能跟我讲讲他的情况。” 孟想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刻到来了,调整好状态流利地背诵台词:“哦,听说他祖父早年移民到美国,他和他父亲都是在那边长大的,他去年来东京留学,现在在东大建筑系念书。” “那么他是美籍日裔了?去年刚到东京?” “是的。” 阿橘随着他落下的话音猛然衬起,脸像翻书一样变换模样,腾起绯红欲燃的怒云。 “孟桑,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呢!” 一声呵斥犹如虎啸,吓得孟想目瞠口哆,重心后移,险些跌倒在榻榻米上,又听她叱责:“我昨晚已经打电话向莉莉桑求证过了,那孩子根本不是日本人,是个华侨,已经在东京定居十几年,在美国那边根本没有亲戚。” 孟想觉得己方真是百密一疏,居然忘记将莉莉这个重要的人证封口,一子错满盘皆输,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了。 关东云梦谭_63 在阿橘的严肃逼问下他不得不供出幕后主使者野口幸之助,阿橘可能做梦都料不到这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邻居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新田一马,如闻惊雷地傻了半晌,骤然起身直奔乐村。 这时野口正在店前吹着口哨卖力扫地,为营业做准备,见阿橘匆匆而来,不禁喜色盈面,但当看到灰头土脸尾随其后的孟想,他的笑意如同倾覆的水盆,流得一干二净。阅历丰富的老人已从此情此景中洞悉了一切,转身进店取出歇业的牌子挂在门口,吩咐伙计整理好厨房自行下班,走到面无表情的阿橘跟前,哈一哈腰,低声说:“请到我家去坐一坐吧,我会向您说明真相。” 第43章 背后的故事 顾翼接到消息赶去野口家时, 孟想已在大门外枯守了一个多小时, 顾翼见他的脸被睦月料峭的舌头舔得通红,忙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系上, 赶在他动手摘除前握住他冻僵的手,搓揉着帮他取暖。 “他们谈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吵架?” 孟想看看窗户后密闭的帘子, 悄声说:“听不出什么动静,应该都比较理智吧。其实阿橘和野口桑关系挺好的, 也许知道真相后反而能促成好事呢,两位都是有德望的老人家了,处理事情不会像年轻人那么毛躁。” “真是这样就好了,不然我们不成了帮倒忙的了?以后有什么脸再面对他们。” 他们各怀隐忧相互宽慰,没过多久野口家的门开了,阿橘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手里捏着揉皱的手帕,脸上泪光闪闪。孟想急忙迎接问候, 嘴刚刚张开就被她肿成水萝卜似的双眼封堵, 阿橘忧伤的神情正是破局的信号,她没能同野口达成和解,而孟想做为欺骗同盟的一份子也不会获得原谅。 他怔怔地目送老人远去,在顾翼建议下敲门求见, 野口黯然无神地坐在客厅,那沮丧的模样也像丢了魂儿一般。 孟想和顾翼站在玄关面面相觑,都有些后悔在这节骨眼上进门叨扰,野口大度地请他们上前就坐, 看他们数度欲言又止,主动问:“你们刚才碰到阿橘了吗?她怎么样了?” 孟想说:“她一直在哭,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理我,看来很伤心也很生气。” 野口脑袋重新耷拉下来,好像一颗脱水的苹果,每道皱纹里都溢出悲苦无奈。 “我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人在神伤失意时就如同超载的车辆,若不及时卸重,必会招致凶险,过了一会儿,野口主动打破酽茶般的沉默,对二人说:“你们一定很好奇我刚才都跟阿橘谈了些什么吧?这件事是我藏了四十多年的罪孽,我一直拼命隐瞒,实在过得很辛苦啊,现在也是时候说出来接受谴责了。” 他又用那套不得要领的叙事技巧讲故事,这次孟想不嫌啰嗦了,因为这个故事充满戏剧性,以导演的眼光看来也富有吸引力,比那些盛名在外的狗血爱情片精彩多了。别的不说,野口的第一句直白就噱头满满。 “四十五年前,我曾是一名雅库扎。” 当他点起烟,阅尽沧桑的昏黄双眼在白雾燻燎下纹丝不动,深沉追忆如烟往事时,孟想感觉正在观看一部古早风格的黑帮电影,虽然野口并非叱咤风云的江湖大佬,没有纵横四海的热血传奇,但经历中也写满了常人难见的酸甜苦辣。 五十多年前的他是个身强力壮的毛头小子,在关西加入组织,经常跟随老大去京都办事,在著名的花街认识了红极一时的花魁阿橘。那个年代的当红艺伎待遇丝毫不比如今的大明星差,阿橘的座前宾客如云,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野口这个小喽啰根本没资格与之结交,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能和阿橘见面全托老大的福。 每次老大去阿橘店里寻欢都会带着这个得力小弟,宾主们在包厢内歌舞做乐,野口就在纸门外守候,他耐心又殷切地等待一个幸福时刻的到来——每当老大和艺伎们饮宴至晚间,就会吩咐他去附近的饭馆和零食铺买餐点招待艺伎们。他接到命令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将食物送入包厢时,那些姑娘都会亲自向他道谢,这时他才能有幸同阿橘进行一轮对答。 阿橘当时正值双十芳纪,恰似开在豆蔻枝头的丹葩,才貌双全兰姿慧质,野口爱她正如飞蛾迷恋灯火,无时无刻不发疯,但不敢有一点亲近的念想,卑微的身份和朝不保夕的黑道生涯犹如一幅牢固的纱窗隔绝了他们,他只能怀着热烈的幻想,远远眺望那道艳丽的光,徒劳地拍打翅膀。 几年后他被调配到东京,慢慢混成组织里的小头目,腰包鼓胀,也有了许多投怀送抱的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取代阿橘,他的心留在京都的雨巷里,魂梦中永远萦绕三弦琴簇拥下的凄美歌声,也曾专门回京都寻访,不料伎馆已是人去楼空。打听后得知阿橘已同一位家世清白的年轻人结婚,随丈夫迁居东京,野口废然而反,即便心中失望已极,仍由衷祝愿心上人能够被丈夫呵护宠爱,此后幸福美满。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和阿橘并未缘尽,一场衔橛之变扭曲了他们的人生轨迹,让平行的两条线交错重叠。 “那场车祸是1971年3月28号晚上9点发生的,行动前我看了看表,所以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我们和别的帮会发生冲突,一个月内爆发了好几场火拼,我的同伴死伤很多,只有我没事,我还暗自庆幸,谁知道那天终于轮到我了。我在歌舞伎町的中国餐馆里砍倒几个人,追着对方的老大来到街上,他开车逃跑我也开车追赶,在靖国大道上与一辆卡车擦撞,那卡车当场侧翻,几辆过路的车连环撞上来,其中一辆平治轿车死死卡在卡车下,车身像废纸盒一样压扁了。我身受重伤,双腿骨折,另外断了几根肋骨,一大块挡风玻璃**右脸,伤好后就变成了现在这道疤,但当时根本感觉不到疼,在医院里昏睡了一个星期,醒来马上被警方拘捕,去看守所呆了两个多月,幸亏老大仗义把我保出来。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陆陆续续听人说起那场车祸一共造成一死十五伤,死者正是那辆平治车的司机。一个无辜的陌生人因我而死,这使我非常内疚不安,于是打听到他的家庭住址,想冒名前去慰问遗属,却在那座房子的院落里看到了阿橘,我差点吓傻了,赶紧躲起来,又偷偷在墙缝里看了很久,确认是阿橘没错,也听到院子里的其他人呼喊她的名字,就这样恍恍惚惚过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那位死者就是阿橘的丈夫。” 这情况令野口魂耗神丧,给他的精神套上几圈密密匝匝的锁链,比警察的手铐还坚固,比仇家的鞭挞更痛楚,他没处躲没处逃,在恐惧罪悔中度过了几天漫长又昏天黑地的日子,在良心的断头台上死去活来,魂魄都已千疮百孔。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段,一想到我害死阿橘的丈夫,亲手毁了她的幸福,自杀的念头就在脑子里滚动了无数次。可是如果就这么轻易去死,阿橘的损失由谁来承担?她本是孤儿,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失去丈夫以后,谁来照顾她呢?我知道这个责任应该由我负,也只有我能豁出命来守护她。下定决心后我向老大请罪,金盆洗手退出组织,开始用新田一马的身份给阿橘寄钱寄信,几年后干脆变卖所有财产搬到这条街上居住,跟着又经营起乐村。阿橘最爱吃炸猪排了,以前在伎馆,老大请艺伎们吃宵夜,她点得最多的就是炸猪排,每次我去送食物,她都会很开心地对我笑,我希望能做出最好吃的猪排饭,看到她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野口的故事落幕了,但真实的生活不能曲终人散,必须面对接下来的厄运。阿橘知道真相后异常悲愤,已声明永不原谅他这个杀夫仇人,他此生唯一的心愿落空了,而被心爱的女人憎恨都是罪有应得,只能在忏悔中了此残生。他最后说孟想和顾翼受他带累,也和阿橘产生龃龉,作为补偿他想让顾翼到他店里上班,每个月多给他三分之一的薪水,顾翼原是婉拒的,无奈野口恳切坚持,并动用了下跪的必杀技,小辈们拗不过老耋的执拗,终是唯唯应允。 这天晚上莉莉来电过问此事,质问孟想为何欺骗阿橘,听口气挺气愤,孟想若不坦白实情又将招致误解,只得捡那能说的交代一遍。 莉莉听得乍惊乍叹,埋怨他们行事不小心。 “你们既然要做这种事就该跟我打声招呼啊,不知道我们国家包括首相制定政策都要跟自己的太太商量吗?离开女人,男人们能成什么大事啊。唉,阿橘和野口桑都好可怜啊~孟桑,你千万要替他们保守秘密,绝对不能传出去,我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就是对两位当事人你也别告诉他们我知道了内情,不然今后见面该多尴尬。” 莉莉处事圆滑,置身事外最是轻松,孟想顾翼却没这能耐,他俩亲身参与了两位老人的感情纠葛,面对支离破碎的局面,总认为有善后修补的义务。顾翼这两天已去到乐村打工,晚上下班就住在孟想这边,说野口待他很好,近距离接触后更觉得老爷子人不错,过去的罪孽已让他付出惨重代价,孤独寂寞了大半生,要是晚年仍得不到宽恕也太可怜了,让孟想设法劝说阿橘,看能不能使其回心转意。 不用他吹枕头风,孟想也时刻惦记这事,可阿橘自那日以后对他不理不睬,去松汤洗澡她也总是借扫除回避,隔了半个多月他假装散步路过才找到同她搭讪的机会,劝说却仍不奏效。阿橘的遭遇经过四十多年沉淀,早成了千尺厚的泥沙,彻底埋葬幸福,她的青春年华,美好愿望都像泥沙下的陪葬品腐败殆尽,要寻求一个冤鬼的饶恕,非得道高僧不能为之。 “我怎么能原谅他呢?他是害死我丈夫的凶手,我丈夫过世时才刚刚三十岁,他那么正直优秀,我和家人们都以他为荣,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一定能施展抱负,成为了不起的政治家,我也会生儿育女,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我失去了心爱的丈夫,过了四十多年孤苦伶仃的生活,这种痛苦你根本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要去我宽容?” 阿橘的眼泪和斥责像双刃的尖刀,不可化解、抵挡,孟想没有空手下白刃的武功和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和事老没当成反而变成陪审团的听众,带着满腹自责和痛心溃逃。 事后与顾翼讨论,二人都惆怅地预感野口阿橘之间的恩怨恐怕注定要成为他们毕生难解的死结了。 2月春假来临,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孟想都会返家与家人团聚,今年为省钱决定不回去了,和父母商量,二老也赞同他的决定,鼓励他再坚持一年,顺利拿到学位胜利凯旋。孟想要帮顾家还债,打工的拼劲比单身时更足,顾翼再三劝他辞掉搬运工的活儿他也不肯,隔天半夜必定准时前往筑地市场报到,能赚一笔是一笔。 近日发现一桩蹊跷事,往常跟他搭档搬货的龟田晃生有一个多星期没出现了,问工头也说没见着人,并且手机一直关机,这老头儿干活儿不利索,但从不旷工,无故失联不能不引发不好的联想。孟想回家跟顾翼聊起这事,顾翼听说龟田是个独居的离婚老头,马上推断:“别是死在家里没人知道吧?” 他这话并非危言耸听,近年来在日本“孤独死”的案例时有发生,百分之九十都是龟田这类情况,孟想虽是疑心,也不愿马上想到绝处,说:“不会这么倒霉吧,我看他平时身体挺硬朗,干活儿也有精神,六十多岁在日本还算中年人呢。” 顾翼反驳:“人上了六十身体机能都开始衰退,就跟发黄的树叶似的,一阵大风刮过随时有可能落下,我看你最好让你们工头找人上他家瞧瞧去,别像新闻里报道的死了一两个月都没人收尸,生生烂在屋子里。” 孟想迅速照办,工头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等隔天他再去打工时询问此事,对方竟说自己忘记了。对此孟想不能苛责,搬运队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临时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有那么多精力挨个管顾,想知道龟田的安危,只能亲自去过问。下班后他到财务室查到龟田的住址,位置很远靠近千叶市,难怪老头儿以前每天骑摩托车上下班,从这里乘电车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 白天来不及,只能下午下课去,中午同顾翼通话,他知道这事以后说想同往,让孟想等他下班。 “莉莉桑不是说我们可以随意借用她的汽车吗?我有驾照,你晚上到乐村来吃饭,等我干完活儿开车过去。” 到这时他们心里已经基本有谱,龟田的事十有**要见报,出于另外十分之一的侥幸才忍住没说破。夜里10点二人驱车来到龟田居住的团地,寻着门牌号找到他家,数次按铃数次敲门,屋内一片废墟般的死寂,顾翼绕到楼道另一侧朝龟田家的窗户张望,黑乎乎的窗口像瞎子的双眼,在邻家的灯火反衬下了无生气。 他拉着仍在傻敲门的孟想下楼,找到龟田的邮箱,只见里面塞满邮件和报纸,看样子好些天没打开过,两个人对视片刻,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祥。 “坏了,我看这龟田先生真出事了,快找公寓管理员报警吧。” 是日晚间11点,在警方监督下锁匠撬开了龟田家的房门,一股腐烂的死亡气息凶猛袭到,仿佛一头在黑暗中埋伏多时的恶兽,鼓吻奋爪逼退众人。龟田死在沙发上,面部肿胀变形,微张的嘴和鼻孔滴着黄褐色的脓液,悬空的右手爬满尸癍,发黑膨胀,状似变质的茄子。 警方初步断定,死亡时间超过十天,公寓管理员也说死者已有一两周未露面,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自称感冒,正呆在家中养病。孟想听这说法,明白对方其实早已发觉异常,只因怕麻烦,有意装傻,导致龟田死在家里多日也无人问津。可是说到冷漠,他又何尝强过这些人?若非顾翼提醒,他也不会想到前来查看,忙碌的生活把社会扭曲成人情的沙漠,有多少老弱病残的生命被吞噬,命运无情咀嚼他们,吐出的残渣像毒印烙向同是在沙海中碌碌挣扎的苦行者心底,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凌晨时分孟想拖着疲倦如泥的身体回家,冲完澡倒在床上却睡意全无,他请求顾翼给他倒杯烧酒,顾翼端来一杯热水,温柔劝说:“今天太晚了,你想喝酒明天找个地方我陪你喝。” 孟想接纳了他的体贴,伸手需索温暖,顾翼柔顺地钻入他的怀抱,乖乖做他的暖宝宝和抱枕。孟想跟他聊起龟田,说这个崇拜**的大叔一直不服老,不久前还在计划创业,满怀信心地指望东山再起。 “他常说**三起三落,每一次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到了晚年一步登天,所以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相信奇迹就能够创造出奇迹。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想到这些话,可能在那个时候他还不相信自己的路是真的走到头了吧。” 他的语气是水面的浮萍,经不起最细小的浪花,顾翼知道他在物伤其类,抱紧他耐心安慰:“他没能实现愿望是很遗憾,但他的乐观没有错啊,乐观不能百分百让人成功,却能百分百给人希望,有了希望才会快乐,这样人活着才有意义。” 关东云梦谭_64 不甘平庸的人注定要参加没有观众的残酷搏击赛,皮开肉绽伤筋动骨都是自己的选择,要么咬牙承受,要么认输退出,这二者都可取,就怕自怨自艾裹足不前。 孟想摸摸他的脑袋,算是对鼓励的回报,但消沉仍未退潮。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吗?人要是已经预见到自己的人生结局很无聊,还要亦步亦趋完成这种无聊是很可悲的事。现在换个角度想,假如人能预见到自己的失败或者末日,还能抱着乐观积极的心态生活吗?” 顾翼闻声颤抖,似乎受他难得一见的悲观惊吓,抱得更紧。 “能的。” 他的头紧紧贴住孟想胸口,像在直接与他的心对话。 “即使预见到哪天会死,能在死之前实现心愿也会高高兴兴过好剩下的每一天,等到了生活结束的时刻就没有遗憾了,比起那些长命百岁却虚度年华的人强百倍。” 孟想难得喝到他炮制的鸡汤,心想以他的潇洒不羁为了安慰自己走起励志路线实属不易,忙收拾悲观情绪,笑嘻嘻捧起他的脸,先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这么好看的人,跟我这样的穷光蛋谈恋爱实在是有点委屈了,最近我为备考看了不少爱情片,总算有点明白观众为什么不喜欢看穷逼当主角的片子了。” “为什么呀?” “因为没有代入感啊,你想那男女主角要都是霸道总裁白富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唯一工作就是谈恋爱,飞机游艇爱马仕LV,多酷炫啊。要是换成穷人,就只能在黑灯瞎火的破巷子里玩壁咚,在老旧的三轮车上玩车震,观众看了当然会败胃口。” 顾翼破口大笑,捶着他的臂膀说:“那咱俩这样的身份背景拍成电影就铁定没票房了?” 孟想调侃:“靠你卖卖脸兴许还不至于血本无归。” “你也可以卖脸啊,不光卖脸,身材也能赚回一条底裤吧。” “哈哈哈,所以我俩这样的人设拍片要想盈利就只能拍基威啦,没有剧情脱光了直接滚床单,兴许还能大爆呢。” 玩笑开着开着就成了挑逗,顾翼手伸进他的睡衣捏住他的胸肌媚声问:“那孟导现在想开机吗?” “开!” 他俩二话不说脱光各自的衣服投入到激情四溢的拍摄中,这一夜孟想更深入体会到了顾翼对自己来说有重要,他就是疲累中的一床暖被,雪天里的一碗热粥,温暖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人生的航道风高浪急,前途未卜吉凶未测,每个人都有英雄梦,奈何多数人是凡夫俗子,梦不可能件件实现,再强壮的翅膀也会在风暴中铩羽,但只要梦中人在身边,就有了可以避风的小岛,舔伤的伴侣,休憩的窝巢,把心交给他保管,挫折便难以近身,不怕乌云无惧霜雪,他美丽的微笑就是阳光的银行,永远能预约明天的晴朗。 作者有话要说:  爸妈都住院了,妈妈刚刚动手术完,未来几天都需要陪护,目前靠存稿大概能撑6天,如果出现断更还请小天使们谅解,我会争取不断更,或者只断更一两天~ 第44章 和解 这场爱情动作片一直放映至下半夜, 孟想近日在顾翼调、教下演技有了长足进步, 相应地在和对方搭戏时消耗的体力也更多了,几场火花乱迸的枪战过后, 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四肢酥软,稍微清洁一下便双双搂抱着睡去。过了没多久, 孟想被顾翼轻轻摇醒,此时窗外仍旧黑魆魆的, 离天亮尚早。 “嘘~你仔细听听,外面好像有人。” 顾翼的嗓音压到极致,是示警也是隐蔽,孟想侧耳静听,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推拉门的滑动声,很明显有人正悄悄入侵。他陡然想起几个月前莉莉家曾遭过小偷, 案犯至今逍遥法外,今天这是来了同行还是元犯故地重游? 他谨记保安的职责, 比手势让顾翼别出声, 轻手轻脚下床,赤脚移动到门边,耳朵帖住门板倾听,等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响动, 便捏住门把慢慢拧开门锁,从门缝里向外张望。今夜月光如洗,将室内冲刷成亮澄澄蓝汪汪的水晶宫,视线无阻碍地游曳, 像自由的鱼儿想去多远就去多远,于是乎他一眼看到那个偷偷窜上楼梯的如鬼如魅的黑影,当下确凿证实了自己的推断,转身吩咐顾翼:“有小偷,你呆在这里别动,我上去抓人。” 顾翼说:“我去门口守着,他要是逃跑就当场截住他,你小心点,有危险马上呼救。” 孟想觉得这样更稳妥,叮嘱他注意安全,去厨房找了把菜刀做武器,踮起脚尖爬上楼梯。到了二楼动静明显大了,那毛贼可能以为主人不在家,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孟想看他入室后准确找到莉莉的卧房,显然熟悉地形,更加确定这就是上次前来偷盗的窃贼,不禁怒从心起,冲上去踹门而入,大吼:“だれ!(谁)” 那小偷已搜罗出众多财物堆在床上分捡,孟想猝然闯入吓得他避猫鼠般原地蹦窜,身形一闪跳出窗外。孟想追到窗户边,看这高度足有五米,光着脚贸然跳下兴许会摔伤,便扯起嗓子叫喊。 楼下已响起追逐声,顾翼喊着:“止まれ!(站住)”,向远处奔去。孟想赶忙下楼追赶,循着声音沿街奔跑,远远地听到打斗呼喊声,发力狂奔十几秒,绕过一个街角,只见顾翼正和那小偷扭打,没等他赶到已将那人击倒,骑上去用膝盖顶住贼人胸口,牢牢制服住。 孟想正要夸他能干,忽听他焦急呐喊:“快去看看野口桑!他受伤了!” 顺着他的目光,孟想发现倒在暗处的老人,野口左腹上插着一把匕首,刀锋没根深入,伤口周围渗出大量黑色的血液,情状十分骇人。孟想急忙扑跪到他身边,野口意识尚存,挣扎着说:“别管我,先报警抓人。” 孟想目眐心骇,立即向旁边的住户求助,那户人家也认识野口,帮忙联系了警察和救护车,警方要求孟想和顾翼先去警局做笔录,天亮后送他们到医院,野口已动完手术躺在特护病房,医生说伤及肠动脉,导致出血性休克,考虑到伤者的年纪,安危尚是未知数,应尽快通知家属以防万一。 孟想和顾翼不了解野口的家庭状况,老头儿打了一辈子光棍,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就是有也可能远在关西,能不能来还难说。坐在医院走廊上,顾翼开始讲述案发时的情形,他追着小偷跑出半条街,野口不知为什么正在街上转悠,听他呼喊果断挺身拦堵。他老当益壮,小偷被他拽住脱不开身,情急之下拔刀乱捅,顾翼赶去救护终究晚了一步。 突如其来的惨案令这对小情侣内疚不已,孟想说:“野口桑以前说过,他失眠的时候喜欢出门瞎溜达,大概是最近心情差,夜里睡不着觉出来散步,恰好碰上这场血光之灾。都怪我胆小,当时要是直接跳窗户追,没准当场就捉住那坏蛋了。” 顾翼开导:“你要是跳窗,现在说不定也躺在病床上了,那小偷都是专门练过的,脚上穿的也是特质的防震鞋,你能跟他比吗?要怨也该怨我,稍微跑快点就能提前撵上了,也不会让他伤了野口桑。” 他们相互回护,又都为野口的伤势担忧,在医院帮不上忙,只能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乐村挂上暂停歇业的招牌,再到町内会(居委会)打听野口的家庭情况,看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 不出两天,野口受伤的消息传遍这一带的大街小巷,邻居们听说这得人缘的老人勇斗歹徒身负重伤,纷纷前往探望,一律被挡在了病房门外。野口的伤情不容乐观,虽然挺过了休克关,但伤口出现感染,不能离开重症监护室。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让负责签字的亲友们做好万全准备,未来一两天内可能迎来最坏的结果。 人们嗟伤叹惋,又都明白死神前来收割时,没人能和他单挑,为此町内会会长主持讨论会,商议目前该为野口做些什么。孟想顾翼也受邀参加会议,会上人们各抒己见,有人自愿前往关西替他寻亲,有人说可以帮忙联系比较好的殡葬公司,甚至连他过身时穿的衣服也安排好了,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唯有孟想和顾翼知道,这些事只照顾到了野口生后却满足不了他生前的愿望,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人的宽恕。 为替野口了却心愿,他们来到八尾家,双双跪倒在阿橘面前,阿橘似乎猜到他们会来,扭头不睬,可内心的挣扎已暴露在外,眼眶里盈满泪水,悲恨难分。 孟想尽量将语气放平,真诚恳求:“橘桑,野口桑快不行了,目前他最想见的人就是您,他以前的确做错过很多事,可毕竟是真心爱您的,以新田一马的名义和您通讯,搬到这条街居住,经营乐村,终生未婚都是为了赎罪,为了守护您。您就算不原谅他,看在他不久人世的份上也请发发善心,去医院说几句宽慰的话,或者好好地道个别,也能让他走得安心些。我们中国和日本习俗不同,不提倡轻易下跪,男人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在是替野口桑向您下跪,您那么善良,不会连这点慈悲都不肯施舍给他吧。” 阿橘已泪珠滚滚,用手帕遮住眼睛按捺片刻,问他:“野口真的快死了?” 顾翼见孟想难过得说不出话,便替他答话。 “医生说伤口严重感染,野口桑年纪大了,恐怕…恐怕熬不过这两天。” 阿橘的脸恰似焚烧过的纸,灰白崩溃,掩面抽泣一阵,再抬头时已恢复坚定,说:“好吧,我去。” 动身前她回房换了一件隆重华丽的和服,浅绿色的绸缎上绣着精美的粉色牡丹,对她来说太鲜艳了,大概是年轻时的行头。她的头发也经过精心梳理盘成优雅的高髻,插上贝壳和珊瑚做的发卡,脸上施朱涂粉精描细绘,即便修饰不出当年名花倾国的风采,但想必那恋花故人的目光定能够穿越时空,找回往昔的倩影。 三人来到医院,向医生说明情况,请求院方允许他们进入重症监护室。医生要求他们在入内前穿上隔离服,戴上口罩头套,以防带入细菌,如此一来阿橘的妆扮算白费了,可当她全副武装地出现在野口跟前,立刻使得他散乱的视线聚焦。 “阿橘……” 他艰难呼喊,虚弱嘶哑的嗓音犹如入冬后的虫吟,阿橘没有过渡地失声饮泣,坐在病床前哭得抬不起头,野口贪恋地望着她,悠悠问:“你记起当年的我了吗?” 阿橘拼命点头,泣不成声道:“记起来了啊,当年你总是坐在门边,到了晚上就给我们买吃的,你买的猪排饭真的很好吃……还有…那个时候的野口君非常英俊,我和姐妹们私下里都会议论,说你一定很受女孩子欢迎……” 她的回答如同天使的声音令野口喜难自禁。激动得朝她伸手,阿橘用戴着消毒手套的手握住,同他泪眼相望,漂泊半个多世纪的相思在这一刻靠岸,命运恶劣的玩笑到此终于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收尾,红颜成枯槁,蜡烛泪将尽,好在他们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此刻的深情凝眸,胜过千年万年的伫守。 阿橘认真坚决地对野口说:“我可以接受你的忏悔,但是要等到你好起来正式向我道歉,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关东云梦谭_65 人的意志不说无所不能,却真的能够创造出许多超越极限的奇迹,野口自那日与阿橘会面后,求生意识空前强烈,竟顽强地闯过感染期,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邻居们欢天喜地,相约来到附近的寺庙神社为他祈福,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警方经过审讯,确认被捕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前次在莉莉家行窃的惯偷,孟想通过长途电话向莉莉陆续汇报了案情进展,她人回不来,委托律师替她全权处理,另外不住口地夸赞孟想,谢谢他替自己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更对顾翼刮目相看,明确表示等回国后就联系他爸爸商谈合作事宜。 疾雨过后风和日丽,孟想听说龟田已在八王子陵园落葬,想去祭拜这位与自己共事两年的不幸老人,特地翻黄历选了个好日子,顾翼也想去,还能当他的专属司机。不料这天出门没多久就有一件逆事袭到——顾卫东从工作台上摔下来伤了右腿,工坊希望家属马上去医院。顾翼焦急万分,抱怨孟想是不是找了假黄历,不然黄道吉日怎会出此横祸,孟想好言安慰,叫他马上变道去医院。 顾翼说:“你跟去医院就没时间扫墓了,说好要去又失约,龟田先生会生气的。” 他长在日本,受日本文化影响深信鬼神之说,孟想信佛,这方面跟他观点一致,都认为得罪亡灵后患不小,商量后决定各行其事,顾翼开车去医院看父亲,他乘电车去墓地祭扫。顾翼临走前嘱咐:“你回到车站前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去接你。” 孟想乘坐JR线列车来到位于东京以西40公里的八王子市,走到陵园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日本人口密度大,死人的国度也一样,狭长的墓地里竖立着密密麻麻的碑林,有的紧挨着邻近住家户的房屋,放在中国这样的地方打死都没人敢住,日本人倒不在乎,他们敬畏鬼神,又对死亡抱有平常心,觉得鬼魂和人类本就共居于同一个世界的不同空间,互不侵扰就好,有的人家甚至将亲人的遗骨葬在自家院落内,与死者和谐共处。 孟想照着工头给的编号找到龟田的墓地,他的后事是保险公司料理的,前妻孩子均未参与,这情况在日本社会很常见,离婚的夫妻是陌路人,离巢的孩子是不归燕,孤独死就成了独身老人的必选结局。 他把买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三鞠躬,双手合十念了十遍往生咒,祝愿老人能在彼岸过上期望中的幸福生活。 早春的阳光还很稚嫩,寂静的墓园像个睡懒觉的人,沙沙晃动的秃枝是他轻微的鼾声。孟想见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清幽,索性沿着羊肠小道逛一逛,绕过一个弯道,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大江先生。” 他快步上前向老东家问好,大江先生见到他也欠身行礼,恭恭敬敬说:“孟老师,你好。” 这老爷子是典型的旧式日本人,礼术规范到刻板,自从孟想去素描教室上课,身为学员的他便改换称呼,见面必说敬语,一丝不苟奉行尊师之道。 孟想知道他们这一代人的礼仪观神圣不可侵犯,再别扭也得接受,行完师生礼后笑问:“大江先生,您也来扫墓吗?” 大江先生说:“来看我一位老朋友。” 孟想看看他身旁的墓碑,见上面刻的墓主名是“八尾翔”,想起这是阿橘亡夫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 大江先生读懂他的眼神,主动解说:“这位就是阿橘的先夫,我和他是高中同学,也是莫逆之交,他去世以后每年都会来探望几次。” 这下也等于说请了他和阿橘交好的原因,这世上多的是人走茶凉的势利,像大江先生这样好友过世几十年还时常祭拜,并一直关照对方遗孀的人真算得上恩高义厚,比起小说里那些大仁大义的贤士也不遑多让。孟想由此愈加敬重他,更想同他亲近,与有德者交谈身心舒畅,就是大江先生的敬语太过庄重,好多是日常用语里没有的,寻常日本人听了都吃力,他一个外国人更是费解。 师生二人祭洒完毕,结伴返程,电车上不兴聊天,闷坐了一个多小时,大江先生忽然说:“孟老师,我要在这一站下车,失陪了。” 到站后孟想起身相送,大江先生下车走上站台又转身面向车厢,孟想以为老人还有话说,等在门口不动,这时对方做了一个令他大惊失色的姿势,只见他摘下帽子,深深向孟想鞠躬,腰弯到了60°以上,满头霜雪中已看不到一根乌丝,车门在这一瞬间关闭,列车启动风驰电掣出发,载走了孟想的惶恐。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江先生临别时所行的是学生恭送老师的大礼,在日本教师是非常崇高的职业,与医生和国会议员并称“先生”,大江先生尊重的不一定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自己目前所属的“老师”这一身份,这种尊师重道的精神植根于他所受的教育和传统,当年的日本正是凭着这种精神发展壮大,跻身近代列强行列,后来又在一片废墟上实现了战后的经济腾飞。而他们固守的这种精神,不都发源于古代的中国吗?上下几千年,诸子百家留下多少宝贵财富,如今几乎湮灭在工业化的车轮下,却为别的国家所坚守,这现象发人深省,值得反思。 孟想一路感慨万千,忘记提前给顾翼发消息,下车后才打电话通知他自己到了,顾翼说他刚陪爸爸做完检查,顾卫东受了几处轻微擦伤,右踝关节脱臼,经过治疗已无大碍,但需要请假休息几天。 “你在那边等半小时,我和爸爸一块儿来接你,然后再一起回家吃饭。” 孟想挂线后先上了趟洗手间,进门时一个穿黑风衣的矮胖男人旋风似的冲出来,险些和他撞个满怀,按理日本人缝此情形都会说句:“すみません(对不起)”,这人却不声不响埋头疾走,转眼溜没了影。孟想以为遇上了莽汉,并未在意,进入洗手间打开第一个隔间的门,一个硕大的黑提包像一枚坚硬的石头砸中他的双眼。他愣了几秒钟,直觉与方才落跑的男人有关,联系对方的可疑行径,警觉平地拔高几层楼,对包内的物品进行了多种设想。 毒品?炸弹?碎尸?枪支? 他小心翼翼上前,耳朵凑近听了听,又尖起鼻子嗅了嗅,没觉出异常,便按不住好奇,动手拉开拉链。 福泽谕吉那并不英俊却人见人爱的脸露了出来,一沓沓码放整齐的万元大钞塞满了整个提包,目测金额至少上亿。 平民出身的小青年登时懵了。 第45章 横财 仔细确认过这些钱不是拍戏用的假道具, 而是真材实料的钞票, 孟想的脚筋像浸水的明胶软软化开,靠住隔板才能站稳。 这么大一笔钱, 光是数也得数上一整天吧,那丢钱的人记性该比金鱼还差, 否则根本说不通。他怀疑这钱是故意放在这里的,刚才那男人肯定有问题, 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钱交给警察。 孟想为什么没动据为己有的念头? 一来他人品不错,自幼就是拾金不昧好儿童。二来日本公共区域内全面覆盖监控设施,可以说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做了坏事很难不露行藏。他拎着沉重的提包跑出卫生间,见附近人来人往,携带巨款出行十分恐慌, 又出于戒慎心理,觉得应当把钱交给靠得住的警察, 不然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如何说得清, 这里离常光寺交番不远,那边的警员都是熟人,保险系数比较高。 他在车站口担惊受怕等到顾家父子,抱着提包钻进后车厢, 急催:“快,直接去常光寺交番,我捡到要命的东西了。” 顾翼见他脸青面白的,为缓解紧张, 凑趣道:“捡到什么了,该不会是核弹头吧?” “是钱,满满一箱子的钱,多半有一两亿。” 驾驶室里的父子俩头碰头地望过来,顾卫东说:“那是得赶快交给警察,这么多钱,失主该多着急啊,小翼快开车,超近道走。” 孟想听他第一反应就是上交,丝毫没动歪脑筋,欣慰地想这位岳父身负巨债还不为贪欲所扰,真是好样的。 交番里有三名值班警员,芥川秀一也在,当孟想说捡到钱,将大提包搬到办公桌上当着他们的面拉开拉链时,山堆似的钞票惊得他们目脱嘴歪,管事的老警员连忙关门,请孟想坐下作笔录。 孟想叙述了捡钱经过,说自己发现这些钞票后立刻关闭提包,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多少钱。 期间芥川插话问:“您怎么想到把钱交来这里,而不是就地交到车站管理处呢?” 孟想说:“这笔钱数目太大,那个跑掉的男人行色又很可疑,我怕背后有重大案情,会给自己惹麻烦,觉得交给自己信任的警察比较保险。” 听他说出“信任”这个词,芥川的脸明显红了,不知是不是羞愧,当即立正行礼说:“您放心,我们一定妥善处理,这么重的箱子一路提过来真是辛苦了。”又向长官建议将案子转到本部去,得到批准后亲自驾驶警车将钱和报案人送到东京都警察厅备案。 做好笔录登记后经办警员对孟想说:“您捡到钱以后第一时间上交警方,按法律,这笔钱如果不涉嫌犯罪案件,失主来认领时应该向您支付10%的报劳金,我们刚刚清点过,那笔失金总共是一亿五千万,也就是说您将获得一千五百万的酬金。假如超过三个月无人认领,这笔钱就会归捡到者所有,这段时间内请您保持电话畅通,以便我们能及时联系上您。” 运到时来,铁树开花,孟想上个厕所居然上出了1500万,天上掉馅儿饼算得了什么,他这掉得分明是金砖,24K! 与此同时他还知道了“好事不出门”的说法并不可信,不到三天他捡钱的消息就传得方圆几里人尽皆知,去医院探望野口时这足未出户的病号也全须全尾地了解了详情,替他乐呵。 “1500万可是一大笔钱啊,就算交了税金也能剩不少,要是三个月后失主不出现,那一亿五千万都是你的了,到时连税也不用交,直接成大富翁啦。” 孟想不敢起那饿虎吞羊的心,白捡1500万已经是参天之幸,他和顾翼合计好了,等拿到这笔报劳金,先还了莉莉的债和老家的购房贷款,用剩下的钱去北海道旅游,实现他们的薰衣草蜜月计划。 警方发出招领通告,过了一周真正的失主仍未现身,孟想也不着急,就是放春假空闲时间太多,他闲不住想再打份临时工,跟野口聊天时偶然提及,野口说:“你不用瞎折腾了,我因为受伤住院没法做生意,乐村一下子歇业半个多月,这还是四十年来头一遭呢。老顾客们该不习惯了,你想找事做,不如和翼君替我开门营业,在我出院之前这段时间的利润全归你们。” 老爷子想出这个点子是知道孟想厨艺好,并在乐村帮过忙,有掌勺能力,顾翼又是乐村的伙计,聪明干练熟悉经营守则,二人联手足够支应。 孟想和顾翼一商量,觉得此计可行,筹备两天重新开业,野口事先将炸猪排的诀窍教授孟想,日本人的饮食文化比起中国差得远,孟想在家受过精深培训,这点雕虫小技不难掌握,研究透彻后加以练习,把菜单上的种类挨个试制一遍,请顾翼和阿橘品尝,两位评委都打了高分,说味道和野村亲手做的差不多,相信顾客们也会满意。 关东云梦谭_66 果然开店后一切顺利,乐村是当地的人气餐厅,闭门半月顾客甚是想念,一朝恢复营业,生意十分火爆。顾翼聪明伶俐,接待客人忙而不乱,孟想手脚利索,出菜效率高,几天下来更是熟能生巧,把个夫妻店张罗得有模有样。 周末他们迎来一位远客——徐灿从大阪上京实习了。 这天孟想顾翼在下午两点结束营业,开车去车站接他回家安顿,因事先征得了莉莉同意,有现成的客房给他住,实习单位也是他自己联系好的,别的不用多操心。晚上小两口请他去大江先生的店里吃寿司,顺便联络感情。 徐灿和孟想原是认识的,也听熊胖细说过他和顾翼的事,初次见面并不陌生。顾翼也从孟想那里粗略了解过徐灿的为人,见面后觉得这苏州小哥温柔文静,举止稍显腼腆,但性情言谈都憨厚可亲,和熊胖的滑头狡诈正好相反,不说鲜花插牛粪,也是百灵鸟配黒老鸹,明白人瞧着有点可惜。 三人点了烧酒,在欢快的氛围中孟想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舌头渐渐不听使唤,口音里的川味更浓了。顾翼跟他处久了,已习惯川普,可眼下听他走调越来越严重,便抓住他拿酒瓶的手腕挤兑:“别喝了,人家徐灿都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想让我们专门给你找个翻译吗?” 徐灿笑道:“没关系,孟想不想说普通话,直接说成都话也行,我经常听熊凯用成都话跟父母和老乡通电话,早就没有听力障碍了。而且还觉得成都话听起来特别可爱呢,像演小品一样。” 顾翼打趣:“你是说很搞笑吧,哈哈哈,我也觉得他们成都人说话自带喜感,女孩子说还蛮可爱,男的一开口就显得特别鸡婆。” 徐灿怕孟想不悦,连忙纠正:“也不能说鸡婆啦,就是很温柔细腻,比典型的北方男人有耐心,又不像典型的南方男人那么小气,总之很招人喜欢。” 顾翼笑落筷子:“你太会推销成都男人了,以后专门为他们开个婚介所吧,一定不愁业务。” 孟想酒兴正高,被徐灿恭维得忘形,脱口夸扬:“徐灿就是好啊,又温柔又懂事,难怪熊凯那么喜欢你,比起林畅,你就是个小天使。” 他没事乱开腔,使气氛急转直下,餐桌上的笑声霎时间蒸发得干干净净,徐灿警惕地望着他,犹如发现天敌的小白兔。 “那个……林畅是谁啊?” 孟想像皇帝出巡遭遇刺客,顿有天下大乱之虞,祸事面前他急中生智地朝后一仰,假装没坐稳摔落椅下,借机匍匐拖延时间。顾翼扶他起来,明令禁止他再碰酒杯,孟想见徐灿仍朝自己瞪着无邪的大眼睛,情知躲不过去,只好以谎言挡驾。 “哦,那个,就是我们以前一个高中同学,原本跟我们关系不错,后来好久没联系了。” 他不习惯撒谎,慌张下又去摸酒杯,顾翼照他手背使劲抽一记,递了杯玄麦茶给他,却没对他的伪劣说辞做出任何反应。 徐灿笑道:“看你这么紧张,怕不是熊凯以前的交往对象吧?” 玩笑的棉花裹着试探的针,孟想反射性回避:“不是,其实……唉~其实只是熊胖单相思,人家对他根本没那意思。” 知道完全否认会适得其反,他改用避重逐轻策略,好在徐灿心思单纯,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孟想手心冒汗,酒也吓醒了,庆幸补漏及时,否则自己就成了卖友小人,今后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然而他只知徐灿天真烂漫,忘记身边还有只心眼多多的小狐狸,是夜顾翼在被窝里升堂审案,软硬兼施地逼他招供。孟想原以义气为重,怎奈笨口拙舌挡不住老婆机巧贵速地套话,破绽越露越多,最后只得如实招供。听说熊胖除徐灿外还别有外室,顾翼怒道:“这人还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啊,我最讨厌这种自命风流,妄图左拥右抱的家伙了,简直是文章翻版嘛,这种人不绝交,是要留着过年吗?” 孟想不敢跟他提这件事,既是为朋友遮丑也是怕给自己添乱,支吾道:“他是做得不对,可我看他对徐灿林畅都挺真心的,可能真是迫不得已……” 顾翼冷笑:“真心?我看他只是满足个人贪欲,真心埋在地下还没发芽呢。” “嘿嘿~” “嘿个头呀,包庇人渣,还为他辩护,你该不会跟他是一路人吧?” 孟想爬起来大呼冤枉:“我怎么会跟他是一路人呢,为这事我不知和他吵过多少回,绝交都翻来覆去闹过好几次了,可是没办法,他这点习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打死改不掉,就跟歪脖子树一样没法矫正。换成其他人我肯定不理了,可他毕竟是我十几年的好朋友,在我困难时帮过我很多忙,我不能不记恩啊。他在爱情问题上犯了错误,但在友情方面没有对不起我,站在朋友的立场看,我只能劝导他。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为人处世应该宽以待人,要是因为他劈腿就跟他断绝朋友关系,未免太偏激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对我产生误解,以为我是故意替他隐瞒,协助他欺骗别人,那对我来说可是不白之冤啊,如果你为此逼我跟他绝交,我就更是狗钻篱笆,两头受夹了。” 顾翼顺手拧他一下:“行了行了,罗里吧嗦,说穿了还不是在为自己找理由,我不是控制欲强的人,不干涉你交友,你舍不得你的好哥们愿意帮他捡烂摊子我也不拦着,但是等将来出了事,你被连累得左右不是人的时候,我非但不会帮你,还要站在一旁尽情看笑话,看你们这对狐朋狗友怎么收场。” 他说完翻身睡觉,将棉被裹得紧紧的,孟想想掀开一条缝也不能,无奈之下另外找了床被子,谁知刚睡下顾翼就使劲朝他这边挤,让一分,他就进一分,没几下便将他挤落床下。孟想知道他存心整人,气得一蹦而起,凶巴巴吼叫:“想挑事吗?惯得你脾气了!” 顾翼左手支头冷艳微笑:“你不是刚说为人处世应该宽以待人吗?这点气量都没有啊?我今晚就想睡个滚筒觉,你嫌挤上我脚底下睡去。” 孟想被他呛得做不得声,他现在爱他疼他,也就有些让他怕他,一式一样贯彻了成都男人的耙耳朵主义,真个抱着棉被蜷到床角。可是顾翼安心得寸进尺,竟变本加厉地将右脚丫按到他脸上,脚趾直接往他嘴里送。孟想火冒三丈,抓住他的脚狂挠脚心,痒得他乱踢乱笑,再顺势从被窝底下钻进去牢牢压住,咬着牙笑骂:“小浪蹄子,叫你不老实。” 顾翼刻薄顶嘴:“我就不老实怎么了?天气很快热起来了,我正寻思给你做顶绿帽子遮遮荫呢,反正你觉得劈腿很正常,那就别搞双标,自个儿也来尝尝当冤大头的滋味。” 他的尖牙利爪好像天生是为孟想准备的,叫他又爱又恨哭笑不得,捏着他的脸蛋说:“你当真是个难缠的主儿啊,要是女的,肯定是个逼男人喝洗脚水的泼妇。” 顾翼被他的脑洞逗笑:“泼妇怎么了,你还指望我逆来顺受三从四德啊?这念头你只能做梦时想一想,还要小心别说梦话叫我听见,不然~哼哼~” “不然怎样?难不成你还想谋杀亲夫?” “呵呵,杀了多可惜,去商店随便买根按、摩、棒也得几千上万呢,您说是不是?” 顾翼妖里妖气打拉结合,孟想被挑逗得浑身燥热,忍不住要做法降妖,扯开睡裤掏出硬邦邦的玩意儿在他肚皮上敲打两下。 “按、摩、棒?老子这可是金箍棒,看不捅得你这只狐狸精哭爹叫娘!” 第46章 教学 有跟山根亮平的协议在, 他们每周仍会去他的画室当模特, 这天顾翼要和父亲去区役所办事,忙完再上画室与孟想会合。孟想看表花眼, 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到画室,山根亮太还没到, 管理员请他在一楼会客厅喝茶休息。孟想枯坐无聊,心想来过这里许多次, 尚未好好参观,此时无人,何不四处逛逛,兴许还能观赏到山根亮平未面世的作品。 他趁管理员离开,悄悄溜到二楼,这一层不像底楼完全开放, 有几个封闭的房间他一直没进去过,八成就是存放画作的仓库。他来到走廊最尽头的一道门, 试着拧开门把, 明亮的光线自门缝里泼盆而出,门后的房间宽敞凌乱,遍地散落白底黑线的草稿纸,墙边层层叠叠堆放着未完成的画作, 孟想晃眼一看,画面上都是两个赤、裸纠缠的男人,赫然就是他和顾翼做、爱的场景,看来都是山根亮太废弃的“绯の四季”的半成品。 仔细观看, 每幅画都以顾翼为中心,对他的面部和肢体乃至隐秘部位都做了细腻描绘,纤毫毕显地表现出每一个微妙情绪,美得动人心魄。反观孟想自己,基本是背面和侧影,身体肌肉虽也画得细致生动,但是绝不喧宾夺主,只做为背景的一部分对画卷的主角起衬托作用,让观众的视觉焦点始终围绕在画中那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年身上。 大师就是大师,画得硬是好,我就想不出这样子的构图,这个形体展示和面部表现也牛逼到家了,还有色调协调和光影关系,以前我在美院的教授担怕都没得这个水平哦,所以说当画家全靠天赋,喊我苦练几十年都画不到这个境界。 孟想佩服得五体投地,挨着观摩那些废稿,心折首肯流连忘返。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沙沙声突然从房间另一角跃出,在他耳膜上刻出一道战栗的划痕。 房间里居然一直有人,就藏在角落的巨大画架后,不,对方并非有意躲藏,他原本就静静坐在那里,是孟想粗心没瞧见,反被他突然兴起的动作吓个半死。学画多年,他很快分辨出那是用炭笔在画布上打底稿的声音,但山根亮太未至,是谁在这里作画呢?想到自己冒昧闯入,便硬着头皮走过去,正欲开口道歉,惊见坐在画架后的人竟是山根亮太的弱智学生小早川律。 此时的小早川再不是挤眉弄眼的痴傻嘴脸,他表情专注,两眼放光,洋溢着异乎寻常的精悍神采,对着画布运笔如飞。孟想悄悄绕到他身后,朝着画面定睛一看,上面的图像仿佛一张冰冷的网套住他的魂魄,令他骨寒毛竖。 小早川正在创作的草稿与房间里的其他画稿一样也是‘绯の四季’系列,看那笔法和构图风格极为相似,以专业人士的眼光鉴别,这些画作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莫非“绯の四季”都是小早川画的?他是山根亮太的枪手?! 这一猜测彻底摘了孟想的胆儿,他一步步小心后退,缩到门边飞快闪出去,谨慎地关好房门,飞跑下楼,又不敢畏罪潜逃,缩回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将恐将惧地想:“这二年生代笔的事情多,名画家名作家养几个枪手不稀奇,小早川是个傻儿,又是山根一手带大的学生,利用起来保险得很。仔细一想,山根已经有十年没出新作品了,这阵突然大费周章地搞出一个‘绯の四季’,投入还这么巨大,美其名曰要给自己弄个收山之作,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年评论界说他画功下降江郎才尽,他才削尖脑壳要推陈出新,以基佬性、爱为主题设计作品,但自己又确实老得画不动了,只有让自己的学生代笔,所有这一切都为了一个目的——保住他在画坛的大师地位。” 孟想get到柯南推理真相的智商,却没有柯南揭发真相的勇气,找枪手代笔是严重的欺世盗名行为,一经公开即会身败名裂,相应的为了保密,当事人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要是被山根亮太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那绝对是蛤、蟆跳进蟒蛇嘴,要命的干活。 一想到自己如今重责在肩,又与爱人过着蜜里调油的幸福生活,孟想实在没兴趣也没胆量当正义大侠去干那刀尖起舞的差事,镇定下来后决定努力忘记此事,早日结束与山根的合作,脱离这场是非。 他担着渊沉的压力,如同扛着司母戊大方鼎,工作期间发挥不力,这点顾翼也没法包庇,山根亮太很不满意,结束后单独找他训话。 “孟君,我们已合作十多次了,这期间你表现时好时坏,明显经验不足,虽然翼君和你气场很合,气氛上还能及格,但我希望你能尽快提升技术和技巧,给我提供更多灵感,所以请你私底下多和翼君练习,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专门指导你。” 关东云梦谭_67 孟想又是担惊受怕又是羞耻丧气,嘟囔道:“专人指导就不必了吧,我的表现有那么差吗?” “差得远呢。” 山根似乎对他的迟钝很不耐,劈面就是一刀:“你没发现你和翼君做、爱时从没单靠抽、插使他达到高、潮吗?最后都要用手辅助才行,这就是技巧不达标的表现,也是你们做模特工作的最大缺陷。我需要捕捉翼君被侵犯到高、潮时完全忘我的神态,请你务必以这点为目标努力,我打算在年内完成‘绯の四季’的创作,请抓紧时间。” 老头子疾言厉色,已隐隐有威逼的意味,伤自尊伤自信,事后顾翼问起,孟想都不好意思直说,只羞答答问他:“你被我艹的时候是舒服还是难受呢?” 顾翼好笑:“干嘛突然问这个,山根老师批评你技术不好吗?” “不是,我就是好奇,男人被、干的时候真会有快感?” “你要是想知道,今晚我们试试咯~” “我跟你说正经的,别乱开玩笑!” “哈哈哈,我就是随口逗逗你嘛,脸红成这样,还真是纯情啊。” 孟想一气之下把顾翼箍在怀里用力揉他的头毛,心想这小狐狸对自己处处体贴,没准做、爱时也会伪装快感来取悦,上次拍床戏他便展示过以假乱真的演技,直接问是问不出名堂的,看来只有艹射才是检验技术的唯一标准,因为人的身体不会说谎。 对一个假正经而言,向外人讨教床技,进而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未免太low,那些玄之又玄张皇铺饰的网络教程又不太可信,如何在短时间内修炼技艺并取得成果好像是个攻坚课题。但他没有为此多余伤脑筋,因为身边就有个现成的教授级老师,一对一辅导,手把手教学,理论实践一条龙。 “孟瓜娃子,你晓不晓得我等你开口拜师等了好久?还以为你这方面天赋异禀,能够无师自通,结果一直是在闭门造车唆。哈哈哈,顾翼简直爱惨你了,换成我搞了那么多次还不爽,早就喊你下课了,尼玛性生活都不协调还能让人家巴心巴肝对你,你娃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地球哦。” 熊胖照旧在帮忙前奚落,这或许是他的善良之处,用毒舌抵消他人的感激,免得对方有心理负担。 孟想为学真功夫虚心求教,说:“我是初学者得嘛,哪个初学者又是一来就耍得溜溜转的喃,你本事那么大,资历那么深,军功章都领了好多个,快点指导一下我这个新兵撒。” 熊胖器满意得,尾巴都翘到了天上。 “这些宝贵经验都是我多年洒血洒汗才换来的,轻易不得教别的。” “说起扯,洒汗是对的,洒血就太夸张了嘛。” “啧,你懂不起就不要开腔,没听老话说一滴精十滴血啊,老子这些年射出去都够装满一个汽油桶了。”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提劲,好像别个这么多年就没射过一样,最撇打手虫一个月也要射个七八次撒,算下来还不是跟你差不多。” “嘿,老子射都是有的放矢,像你龟儿尽打流弹唆,人家学校头进行革命教育都要先讲一下烈士当年是咋个不怕牺牲勇敢奋斗才用生命和鲜血换来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也是在教育你经验的来之不易,你虾子不当一回事,当真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滴点感恩的心都没的!” “你又说这些,我感恩对了嘛,要不要先给你唱首血染的风采嘛,龟儿难得请教你一盘,硬是批话多。” 他被迫说了一些违心的恭维话,熊胖摆够排场,端起架子过了一把师傅瘾,那讲义编排得枝分缕解不厌其烦,从前戏讲到善后,对深度角度速度等每个数据都做了精确说明,让孟想的理论储备在中岛宽的教学基础上又有了质的飞跃。形象比喻就是《马列主义》后的《毛邓思想》,“辛亥革命”后的“开国大典”。 “我是说我咋个一直搞不成功,原来方式方法都是错的,幸得好今天那个山根老头儿提出来批评,不然我不晓得还要傻挫挫乱整到好久。” “你才晓得哇,这种事要求进步最好是两个人相互交流经验,你粗心大意不问人家,顾翼又处处维护你,不好跟你明说,要不是老子开金口收你当徒弟,你这个弯路怕是要走到罗马去了。” “嘿嘿,还是凯哥凶,这次我确实是心服口服了,你太会总结经验了,喊我来就是把**磨成花生米那么大个都领悟不到这么多诀窍。” “哼,晓得爸爸的厉害了哇,先不要得意,这个理论肯定要结合实践才能发挥作用,你不要在这儿纸上谈兵,今天晚上先拉到顾翼试一盘,但愿你娃初战告捷,不要丢我这个老师的脸,” “晓得!我一定努力,明天早上向你汇报战果。” 孟想如同初入武林便习得盖世神功的江湖小子,迫不及待大显身手,当晚先去超市买了两瓶人参精服下,气沉丹田通经活络,踌躇满志地回到家中。顾翼刚从乐村回来,告诉他明天开业的食材都准备好了,今晚最好早些睡。 这建议正中孟想下怀,迅速跑进浴室,洗澡时就已欲、火焚身,老二进补过多,硬成了烧火棍,蕴藏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他顾不得穿衣服,在腰间裹了条毛巾出门,顾翼却不在。呼喊两声,院子里传来回应,孟想土匪抢亲似的冲出去将正在浇花的他拦腰扛起抱回卧室扔到床上。 “你干什么,吃春、药啦~” 顾翼又笑又气,假装反抗,孟想边脱他的睡衣边催促:“今天在画室没表现好,现在给你点补偿。” 顾翼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扯坏纽扣,笑骂:“你还真会亡羊补牢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戴罪立功的能力。” “有没有能力试试不就知道了?” (补丁、老地方见) 他爬在顾翼身上粗喘一阵,衬起身炫耀功绩。 “哈哈哈,怎么样,这回爽呆了吧。” 不料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顾翼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满脸泪痕呼吸微弱,明显神智不清了。虽然艹哭也在孟想的计划当中,但见小娇妻这幅可怜样,他的第一感觉仍是心疼,赶忙抱住抚慰拍哄,在他脸颊额头亲了又亲,吻干了全部的泪痕。顾翼慢慢清醒过来,望着他,湿润的长睫毛粘成了黑天鹅的翅膀。 “你怎么流鼻血了?” “欸?” 孟想只听他问话还没反应过来,呆愣中一滴鲜血落在顾翼白皙的颈项上,跟着又是一滴,恢复行动力的小狐狸飞快爬起抓了把纸巾给他擦脸,叫他立刻去浴室冲洗,自己跑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塑料袋做了个冰袋敷在他的鼻子上,焦急地问:“你怎么样?头晕不晕?怎么会突然流鼻血呢?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明天一早跟我去医院检查。” 他自己患过血液病,对出血症状很敏感,孟想近来并无不适反应,仔细一想便弄清症因,笑道:“没事,我刚刚喝了两瓶人参精,估计补过火了。” 顾翼一听来气:“你喝那么多干嘛?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补品过量也会伤身,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是傻子吗?” “我这不是有需要嘛~” 他不打自招,正好戳中顾翼疑点,当即审问:“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跟你那个狗党熊凯联系了?向他学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到我身上实验?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抬手抽了孟想几下,孟想嬉皮笑脸抱紧,说:“我这还不是为了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我这人粗心,又缺乏经验,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活儿烂,今天被山根老师教训,又听了熊胖的讲解才醒悟到原来以前上床都只有我一个人爽,你为了配合我安慰我假装舒服,受了那么久的委屈,我很内疚也很心疼,想让你也舒服,所以才卖力学习。刚才看你终于被我艹射了,我心里高兴极了,感觉比自己射100次还爽。以后我要再接再厉,争取每次都让你爽到,你不射我也不射。” 顾翼气一阵笑一阵,拍着他的脑袋娇嗔:“你的脑子是不是跟电脑硬盘一样也分区啊,管恋爱的区内存特别少,跟智障似的尽说傻话。那做、爱是情感活动,又不是纯粹的生理反应,非要射、精做标志。我喜欢你才愿意跟你做,不管怎么做都很舒服开心这就够了啊,要是追求打冷战那几秒钟,我干嘛不跟按、摩棒厮守,那还方便省心多了呢。” 孟想听他说“喜欢你才愿意跟你做,不管怎么做都很舒服开心”,心中的甜蜜能练出十吨巧克力,照顾翼小脸上使劲亲一口。 “按、摩棒要用电池,太不环保,哪有我这种全自动又纯天然不加防腐剂的强。” 顾翼噗嗤道:“说你智障你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反驳啦,这句俏皮话还不赖,就是脸皮厚了点儿。” “那样才能跟你配对嘛,小翼啊,我们以后都要保持这种幸福模式,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要像现在这样跟我撒娇,我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宠你,快快乐乐白头到老,你说好不好?” 他的请求是一只镜框,将顾翼的欢笑框定在荼蘼到寂灭的间隙,随后他沉静下来,不知因感动而忧伤,还是因忧伤而悸动,慢慢伏倒在孟想肩头,深情呢喃:“孟想,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东云梦谭》之十 关东云梦谭_68 第47章 露馅 后来为了帮孟想降火, 他们又干了两次, 晚间的激战消耗了大量元气,需要靠睡眠弥补, 可是孟想早上6点醒来,身旁已经空了, 屋里屋外都不见顾翼的影子,应该是去乐村忙活了, 不禁感叹这小狐狸体力真真好,又觉得熊胖那厮所谓的“老攻百战死,小受十年归”并非胡诌,受的耐力确实比攻持久。 想到昨晚达成夙愿,全仗熊胖悉心指导,便遵照约定打电话向这位授业恩师致敬。熊胖也正盼着这点黄色八卦佐餐, 和孟想叽里呱啦聊得绘声绘色酣畅淋漓,最后得意忘形地卖弄:“你那个算啥子哦, 哪儿有我和灿灿搞得激烈, 远的不说,上个月有天晚上老子一连艹了他两个小时,岂止艹射艹哭,最后把他的尿都艹出来了, 直接昏死过去,吓得我差点打急救热线。” 孟想正要嘲他禽兽,忽听见手机里传出一个冰凌凌的声音。 “灿灿是谁啊?” 这声音犹如幽灵,携带森寒凛冽的气场, 孟想顿时毛森骨立,通讯也就此中断。他脚耙手软地滑跪到地,恫恐好似即将被捕的罪犯,同时料定熊胖此刻的感受比自己更震惶一万倍,因为方才说话的人是林畅。 遭球了,熊胖这个龟儿子咋个这么不小心,晓得林畅在附近还敢摆这些龙门阵,这不是蝌蚪撵鸭子,安心找死啊~ 他望着静止的手机像望着定时炸、弹,不敢轻举妄动,地狱般的十分钟以后,恐怖铃声响起,看到来显上熊胖的号码,他已做好进审讯室的准备,等到林畅的声音再次入耳,万分之一的侥幸也被绞杀了。 “孟想,我是林畅。” 这男人的腔调仍旧慢慢悠悠的,他跟上流阶层的日本人属性一致,喜怒不形于色,冷静淡定长期在情绪商店里霸占柜台,外人很难通过表象判断他的情绪。 有刚才的情形铺垫,孟想再听到他这种态度就像被抹脖子的鸡,两腿不由自主打颤。 完了完了,他都把熊胖的手机接管了,熊胖绝对已经暴露了,现在给我打电话就是来取证的,我该咋个说呢? 他和林畅只见过一次,但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对方酷似住在华丽刀鞘里的削铁如泥的钢刀,不容冒犯更不容亵渎,就算和颜悦色时也令人敬畏,激怒这样的人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他没胆子挂机,洞洞属属地赔笑脸,:“林教授,您有事吗?” 林畅一个弯子都没绕,劈头就问:“能告诉我徐灿是谁吗?” 孟想捂住心脏,耳朵烧得发疼,定是熊胖在那边惊风火扯地念咒,指望自己替他打掩护。 麻痹,老虎凳都摆到老子眼面前了,喊老子咋个掩护你嘛! 他的迟疑等于无声招供,林畅跳跃到下一个问题:“你和熊凯平时联系的扣扣号是多少,麻烦念一下。” “啊?” “我虽然有他的扣扣号,但想必不是你们通讯的那个,希望你能够提供一下。” 林畅不愧是高智商者,明锐的侦查能力轻易在他们的地下组织上撕开一个大口子,孟想计无所出,装傻打哈哈,又听他说:“孟想,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诚实单纯的人,还是说我的判断有误,你现在要给我来点惊喜呢?” 这话分明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思,孟想断定熊胖那边也是黔驴技穷,今天这条华容道是闯不过去了。 “林教授,我不想介入您和熊凯的矛盾,你们两个人的事能不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我这边实在是……” 他这绝不是想站干岸为自己开脱,都只为目前局势凶险,他这一脚插下去怎么说都会恶化事态,还不如站定局外人的立场,或许凭熊胖的机智尚有翻盘的余地。这点伎俩怎骗得过林畅,如来佛已伸出五指,要将大鬼小妖一网打尽。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前段时间听熊凯说你出演了一部GV,要是入管局知道这件事,我想下次再联系你就只能打国际长途了。” 他开场就使杀招,已充分显示其冷酷与愤怒,孟想知道林畅不是吓唬他,正如眼里容不下沙子,这个骄傲冷情的男人也容不下愚弄和背叛,短短的十分钟里他和熊胖的关系已然崩盘,目前并非调查实乃清算,再有欺瞒八成真会来个赶尽杀绝。 事已至此,垂死挣扎已无用处,况且熊胖悬崖跑马终有失足,不管死期来早来晚孟想都会遭连坐,如今看来唯有引颈就戮,早死早投胎了。 林畅在孟想报出熊胖的扣扣号后立即挂线,孟想寻思他定会找熊胖逼问密码,登陆那个扣号调查,至于调查手法究竟为何,那便存在于无限可怕的想象空间之中了。 我早给熊瘟丧说他这样子造下去要完蛋,这盘他能和林畅断了也好,像林畅那么高傲的人跟他耍朋友都是在逗玩意儿,咋可能长久嘛,等他龟儿遭医痛了,多长点记性,以后才会安安心心守到徐灿过日子。 孟想发扬乐观精神,为好友做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展望,可是思维的一角突然坍塌,露出通向大毁灭的缺口,以林畅的为人,必视劈腿为奇耻大辱,仅仅是收拾熊胖这样单一的报复手段能令其满意? 我估计他就是把熊胖打成残废也解不到恨,弄不好要把碗彻底打烂,那会不会把徐灿也一起扯进来理抹哦? 想到这里,他的右眼皮弹棉花似的剧烈跳动,转身直奔徐灿卧房,没敲门便闯进去。徐灿正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莫名地望着满脸悚惧的入侵者。孟想直挺挺冲上前夺过手机,被屏幕上正在进行的对话吓出一身冷汗。 熊胖:灿灿,宝贝儿,起床了吗? 徐灿:刚醒,你起来了吗? 熊胖:我也刚起,怎么样,这几天想我吗? 徐灿:想啊,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呀?三餐要按时吃,多喝水,晚上别老熬夜。 熊胖:呵呵~ 徐灿:你呵什么呀? 熊胖: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贤惠,很会照顾自己的男朋友,难怪被人当做心肝宝贝。 徐灿:你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没睡醒吗? 徐灿最后的回答还留在输入框里没来得及发送出去,孟想知道熊胖如今已被林畅控制,根本摸不到手机,那么此时这个顶着熊胖皮同徐灿对话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麻痹,真的好狠,他硬是不想让熊胖好过,打算把他和徐灿也刴脱唆!? 徐灿本就在疑惑熊胖今早的态度,见孟想突然闯入房间抢夺手机,更加蹀躞不下,下床赶到他跟前。 “孟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孟想尚不知如何开口,手机上就响起扣扣电话铃,熊胖的扣号在呼叫徐灿,徐灿正要拿回手机接听,孟想遽然跳开,逃回自己房间,反锁房门躲进浴室。 “林教授,您别这么过分行吗?坏事是熊凯一个人做出来的,您教训他就够了,请不要伤及无辜。” 他的抗议恳求没在林畅的声音上拧出丁点褶皱,反被对方的刻薄将了一军。 “孟想,你早知道熊凯脚踩两条船还一直包庇协助他,现在说干坏事的人只有他一个,未免太狡猾了吧。” “我、我知道自己也做得不对,愿意接受您的惩罚,可这件事徐灿没有任何错误,您为什么要把他也牵连进来?” “哼,我知道他没错,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看到一个人被骗还心安理得冷眼旁观,你认为这态度很可取?” 关东云梦谭_69 “我……” “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是熊凯的同伙,和他一起坑人害人,当然要帮他守住骗局啦。可是没有用,我既然已经知道骗子的卑劣行径,就不会坐视他继续行骗,至于你这个从犯,哼哼,最好趁早弃暗投明,那样我还可以从轻发落。” 林畅行事干脆,表明态度后断然挂线,孟想马上回拨,扣扣已下线,手机也关机,看来熊胖已做了隔离待审的囚徒,先大刑伺候再秋后问斩。孟想不太在意他的死活,反正都是咎由自取,他一心想着的是怎样保护徐灿,这良善青年是熊胖花心的牺牲品,且情路坎坷温软柔弱,孟想实在不忍他卷入这场腥风血雨,让朋友多造罪孽。 可惜不管他多么急于掩饰,此前的行为都已引发徐灿的重大猜疑,孟想开门时他正静静等在外面,看似平静的神态下藏着局蹐,想来已感知到变故。孟想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机归还给他,万一中途林畅又打进电话怎么办?得想个办法将徐灿置于自己的监控下,这样才便于防护。 他在仓促下思得一个权宜之计,对徐灿说:“徐灿,今天是周末你不用上班吧?顾翼人有点不舒服,我怕他累着,能不能请你到猪排店来搭把手?” 徐灿欣然愿往,到了乐村,见顾翼正在店里跑来跑去搬运重物,忙上前制止。 “你不舒服就歇着嘛,这些活儿交给我。” 他热心接手,顾翼感谢之后是狐疑,看着孟想灰绿的脸色已猜出一二,找个空档将他拉到店外讯问。 “是你叫徐灿过来帮忙的?干嘛骗人家说我身体不舒服?” 他曾做过熊胖翻船的预言,想到当时的说辞,孟想羞于坦白,执拗地采取拖字诀。顾翼碍着时间场合不好深入,便耐心地静观其变。这一天不管顾客多或少,孟想都尽量指使徐灿干活,为的是拴住他,防止他拨打或接听电话,顾翼不多久看穿他的用心,趁洗碗的功夫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悄声问:“熊凯是不是被抓包了?那个小三准备打上门来?” 孟想险些将手搁油锅里炸,回望他的眼神无比恐悚,顾翼叹气:“早知道会这样,好啦,我什么都不说了,看你怎么表演吧,但愿别出人命~” 他事先说过丑话,孟想也不能怨他打脸无情,熊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是交友不慎坐冤兜,心里那个气那个急,已提前过上三伏天,里里外外焦得冒烟。 下午4点店里生意暂告段落,顾翼和徐灿坐在店内聊天,孟想没脸见人,窝在操作间里装模作样打扫卫生,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到陌生的来电显示,立刻点亮地下党的谍报技能,抬腿冲出店门。 这个电话的确是熊胖打来的。 “孟瓜娃子,老子这盘给多了,畅畅说要到东京来找灿灿,今天一上午都把我反锁到他屋头,手机钱包钥匙证件都给我没收了,我这阵是冒到生命危险从7楼翻窗子逃出来,找我们这儿一个认得到的超市老板借了点钱在公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我跟你说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千万不能让畅畅和灿灿通电话,更不能让他们见面,不然我就死定了!” 孟想替他受了满肚子气,本想逮住大骂一通,听到他战战兢兢的口吻,再联想他翻窗逃跑的险情,到底口下留情。 “你不是不信蛇是冷的得嘛,早跟你说这样搞要出事,这下子安逸了嘛。林畅今天在电话头还把我教训了一顿,高矮说我是你的同伙,还说徐灿也是受害者,有权了解真相。我就是怕他找到徐灿,今天想方设法把人豁到店里头来帮忙,不让他打电话接电话。问题是防得到一时防不到一世得嘛,林畅的脾气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撒,他会这么轻易就罢休唆?” 熊胖早已屁滚尿流,说话时接二连三咽唾沫:“我晓得,畅畅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他平时轻易不跟人计较,一计较起来那硬是要朝死里整。今天早上他就把我送他的礼物和我留到他屋头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甩了,为这个还专门花几万块钱找了辆车子,拉到多远的垃圾站去甩,你说好吓人嘛。我在他面前一直说不起话,这下更是腔都不敢开,他又做得多冷静的,又不骂又不打,只说去学校上完课请几天假慢慢理抹我,弄得老子癞疙宝吃豇豆,心头悬吊吊的。总之他这盘看样子是要把我洗白才甘心,我整不赢他只有先躲到起,刚才已经买了去东京的车票,你帮我看到灿灿,我过来接到他就马上带他回国去躲一段时间。” 孟想替他查缺补漏:“你证件都遭没收了,咋个跑路嘛,而且徐灿这边还在实习期,你不好生编个理由,人家咋可能跟到你说走就走嘛。” “畅畅只没收了我随身带的证件,我的身份证还放到家头的,灿灿有家门钥匙,到时候回去拿到,买了机票就可以闪。我都想好了,就跟灿灿说我妈生了重病,急到喊我们回去,他肯定要干。” “我日你瘟丧哦,你为了扯个谎,连自己的妈都拿出来咒,就不怕遭雷打死啊!” “现在哪儿还管得到那么多哦,不这样做,雷公打起来之前我就死硬了。” “那到时候回成都徐灿看到你们妈没得事,你又该咋说呢?” “这个我也晓得安排,等下我就跟我们妈打电话,说灿灿跟我吵架了,被我气得要分手,我没得办法只有喊她装几天病帮我挽留一下,我妈喜欢灿灿得很,生害怕我跟他分了又要像上次跟Antony分手那样闹自杀,绝对会配合我演戏的。” 熊胖机关算尽,撒谎能力已至化境,孟想明白自己没能力替他操心,便向他请示接下来的行动步骤,问好记牢返回店内,跟顾翼说:“今天提前关店吧,我要处理一些急事。” 顾翼佯装不知情,任他随意处置,三人收拾好店铺,回到住处,孟想请徐灿坐下说话,又不好意思当着顾翼的面撒谎,找借口让他去超市买些便当做晚饭,等人离场才勉为其难搬出熊胖给的通稿。 “徐灿,你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今天熊凯和我都不太对劲,事实上熊凯家里出了点事,他怕你担心,让我先别告诉你。” 徐灿上半天没动静,焦虑都憋在心里,见孟想总算露了口风,忙问详情。 “他妈妈突然生了重病,好像家里的公司也出了点状况,他爸爸在国外和情妇幽会不在家,收到消息也不回去。熊凯这两天跟他爸爸吵得很厉害,今早彻底翻脸了,他心情很糟糕,又担心他妈妈,想尽快回成都探病,他妈妈希望你能跟他一块儿回家,但是你目前正在实习,他怕影响你的考评,感觉非常矛盾,不好向你开这个口。跟我商量了很久,让我先来问一问。” 孟想很不齿熊胖抹黑父亲诅咒母亲的行为,无奈做了他的救命稻草,不得不本着兄弟义气干这些大逆不道的勾当,嘴上说一句谎话,心里就跟着念一句忏悔词,说完一段满脑门是汗,比跑完五千米长跑还费劲。 在他讲话时徐灿乍惊乍怪,紧接着提出质疑:“昨天晚上熊凯的妈妈还在微信里跟我聊天呢,我看她精神挺好的,不像生病呀。” 孟想背心挨一把尖刀,暗骂熊胖失察,一上来就被揪住破绽,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随机应变道:“可能是怕你担心,没说出来吧,具体的你可以问问熊凯,不过他今天出门时忘记带手机,坐地铁又把包弄丢了,公寓钥匙放在包里,他进不去门,跟我联系都是用公用电话,得等他来了才能当面问。” 徐灿天真烂漫,对亲近之人全心信任,得知他不在的时日里熊胖遭遇了诸多不顺,顿觉心疼担忧,再想不到有其他可能,就这样入了套索。 “熊凯要来东京吗?什么时候?” “就今天,刚才已经出发了,大概七八点钟到吧。我让他直接来这儿,你耐心等等,吃完晚饭估计就差不多了。” “他想什么时候回成都?” “他的意思是马上出发,还得回大阪的公寓取钱和身份证,也许待会儿来了就想直接带你走。” “那我得先跟这边公司的部长请假。” “会影响考评吗?” “也许吧,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亲人可比工作重要多了,你等等,我去打电话请假。” 在日本实习考评与对大学应届生相当要紧,有时甚至影响到毕业评定,徐灿情愿冒差评的风险跟熊胖回家探亲,真是处处把爱人摆在首位,孟想见此情形愧汗无地,不知自己这是在帮忙还是在作孽。 徐灿回房打电话,过了不久顾翼购物回来,看到孟想那口含辣椒端坐火药桶的窘迫德行,笑微微问候:“孟参谋长,您和熊司令商量出眉目了吗?下一步棋打算怎么走呀?” 孟想怨他心狠,这节骨眼上还尽说风凉话,闷声嘀咕:“熊胖家里出事了,要带徐灿回去,今晚就动身。” 顾翼点头做了然状:“哦,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错不错~熊司令是让徐灿去成都跟他会合,还是亲自到这儿来接人?” “他待会儿就到。” “好,那么等他来了记得替我转告一句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孟想烧滚的油锅见不得火星,被顾翼幸灾乐祸气得吐血,低声斥责:“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一旁瞎起哄,想看我短命吗?我短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翼故作惊怪:“孟参谋怎么生气了,我这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善意给你们提个醒,自己没本事摆平外人,冲我撒什么火?” 孟想拿他没辙,大力捶胸口,敢怒不敢言。 忍气吞声犹不能令这狐狸精满意,他剥了个果冻,自己先咬一口,一屁股坐到孟想身旁,把剩下的果冻递到他嘴边,孟想原本不吃,顾翼半强迫地硬塞入口,又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谐谑。 “你呀,都是自寻烦恼,人人都知道躲是非,只有你上赶着往自个儿脑门上扣屎盆子。熊胖这种人活该倒霉,你不替天行道就算了,干嘛还要倒行逆施给他当垫背?” 孟想真可惜他不是女人,否则就能用“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鬼话来挽尊,这会儿理屈词穷,只剩胡搅蛮缠一条路,压着嗓子埋怨。 关东云梦谭_70 “你也太狠心了,熊胖毕竟跟我兄弟一场,一直待我不薄,我能不对他讲情义?公公道道说一句,没有他在中间辅助,咱俩还不一定能好呢。我上床的功夫也多亏他指点,不然哪来你昨晚的爽快,俗话说‘吃着盐和米,讲着情和理’,你多少还是该记人家一点情。” 顾翼八成不屑再同他论理,拍拍他的脸颊,笑靥如花地说道:“孟参谋教训得是,那就拜托你努力替我报恩去吧,就算最后被撕得鼻青脸肿也不要紧,我会随时张开怀抱迎接你。” 说完在孟想脸上印个香吻,飘然起身去厨房热便当,徐灿恰好回到客厅,脸上阴云密布,貌似山雨欲来的节奏。 “孟想。”他犹豫地咬着嘴唇询问,头上像压着一个庞大的玄武岩做的问号。 “我刚才打电话给熊凯的妈妈,她说她没生病,是熊凯跟她说我在和他闹矛盾,还吵着要分手,让她装病吓唬我。他妈妈劝我别跟熊凯怄气,还说这几天会抽空来东京看我,熊凯要是来了,也让他在这儿呆着别乱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谋无遗策的计划遇上难以驾驭的人心也注定溃败,熊胖的母亲爱子心切,生怕自己看中意的儿媳妇失悔弃权,这头答应儿子演戏,那头又自以为能凭婆婆的面子摆平小两口的纷争,于是中途变卦,把熊胖蒙骗她的谎言当做内情告诉徐灿,立马发现两出唱本牛头不对马嘴,好比一盆滚烫的狗血泼向做法的妖道,将钻天遁地的法术尽数破除。 可怜孟想这小道童夹在中间两头无靠,一听此言头顶打个炸雷,惊得丧胆游魄木立如痴。顾翼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透的样子,先上去安抚徐灿,哄着他坐下,说:“你别急,孟想只是个传话筒,这事到底怎么样估计他也不清楚呢。反正熊凯说话就到了,等他来了你再好好问问。” 徐灿温柔明理,顾翼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逼问孟想。顾翼为使孟想摆脱尴尬窘境,吩咐他去厨房做蔬菜沙拉和三明治,徐灿要帮忙,他拦着说:“我刚才还想买些培根当早餐,结果去超市时忘记了,你能帮我跑一趟吗?” 他借口支走徐灿,好帮孟想排忧解难,谁知徐灿前脚走,门铃后脚响起,可视电话上出现一个薄唇修眉,发型典雅,配戴银丝眼镜的俊美青年。顾翼以为是莉莉的客人,用日语礼貌询问:“这里是松本家,请问阁下是哪位?” 青年也礼貌应答:“鄙姓林,从大阪来,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位名叫徐灿的客人?” 顾翼一闪念,急忙按键挂断,跑到厨房拉住孟想。 “熊凯的小三姓什么?” “哈?” “问你话呢!他是不是姓林?” 孟想还未从将才的惊涛中爬起,此时又卷入一层骇浪,嘴唇剧烈翕动,仿佛顾翼是一座大型风扇,要把他像鸡毛似的吹到天边去。 顾翼情知他吓傻了,不忍再凶他,大拇指朝脑后一送,无奈地说:“做个深呼吸去迎客吧,他来了。” 第48章 煞星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当初熊胖色令智昏对林畅穷追跪舔, 终于如愿做了对方的狗奴才兼洗脚婢,明知人家是只招专职员工的高端企业, 却作死地当成兼职对待,而今东窗事发, 好一似在公安部的一号通缉令上留名,断港绝潢在劫难逃, 孟想这个从犯也得陪他一块儿受审。 当林畅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可视门铃上,他像炸窝的麻雀乱蹦乱跳,双手捉住顾翼臂膀摇晃乞求:“小翼小翼,我跟你说这会儿你可不能再看热闹了,这个林畅非常可怕,是专门报复熊凯来的, 我们绝不能让他和徐灿见面!” 顾翼瞅瞅屏幕,不以为然道:“有那么吓人吗?我看长相很不赖嘛, 像个高知精英。” “他是大阪大学的教授, 他的学生没有不怕他的,曾经有个很刁的男生跟他作对,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降服,毕业后每年都要回去向他下跪忏悔一次, 连他们学校的校长都不敢得罪他,每学期的新课程表都让他先挑时间,其余老师也不敢有意见。” “这么牛?难道也是个靠菊花打天下的SEX女王?” “恰恰相反他是走性冷淡风的,唉, 不说题外话了,今晚你一定要帮我对付他,我一个人搞不定。” “干嘛怕成这样,不开门就好了嘛,他站一会儿自己会走的。” “不行,过不了多久徐灿就会回来,这两个人一见面事情就全完了!” 相识以来顾翼一直任意欺负孟想,却也没见过他露出这等窝囊样,顿时起了好胜心,想会会门外的男人,便冲孟想点点头。 “好吧,我先出去截住徐灿,让他晚些回来,你留在这里应付这个姓林的,等我安抚好徐灿就回来支援。” 顾翼这个计划出于两方面考虑:1、不想一开始就做孟想的防卫盾,免得他生出依赖心当起甩手掌柜,这破事是他不听劝告执意为损友揽下来的,祸到临头岂能撂挑子?非得让他吃点苦头才能迷途知返;2、强敌当前,切记冒失,古时两军对垒,敌军大将若上阵挑战,那有成算的主帅都会先派一员炮灰去探虚实,试出斤两再想对策,总归要让孟想长记性,这个炮灰索性让他来当,等他先套出林畅的三板斧,使得自己心中有底,余下的便好处置了。 这些心眼都极稳妥地藏在明智的决策下,孟想多长十个脑子也窥不破,还迭声夸他反应快。 “你先躲到院子里,等他进屋再出去。” “傻样儿,他又不认识我,难道会拦住我不放行?我不但不躲还要顺便去迎客,让他知道家里有外人就不敢表现得太放肆了。” 孟想听了顾翼的话笑如烂柿,家乡人都说瓜老公配精明媳妇儿,他真是傻人有傻人福啊。 顾翼走后,他站在屋门外忐忑眺望,见那步态优雅的身姿飘然而至,他拼命挤出的笑容如同未干的水泥,已烙上惶汗的大脚印。等林畅走到眼面前便拧了发条似的哈腰鞠躬,自动代入迎接太君的汉奸。 “林教授,您来啦,欢迎欢迎……刚才在忙别的事,没听到门铃声,不知是您大驾光临,让您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实在抱歉。” 林畅将电话里的画风直接延续到三次元,讥谑满满地微笑:“刚才那位姓顾的小哥已替你解释过了,拉肚子确实是件难以自控的事,你要是没解决完可以继续去方便,不用特意穿着尿不湿出来迎客。” 聪明媳妇大都促狭,孟想早习惯被顾翼捉弄,这回在外人面前给自己难堪虽说过分了点,但他出手救急支走徐灿已算立了大功,一点微末小过尚不足道。 他殷勤地请客人进门就坐,倒饮料切水果拿点心,尽力拖延时间,假笑积在面皮上结起一层僵硬的锅巴,下锅炸一炸就是一盘好菜。 林畅任他尽情表演,等他山穷水尽,不能再学小媳妇躲厨房,畏手畏脚缩到沙发上卖笑时才好整以暇地问:“刚才那个顾小哥是你男朋友吧,你在等他回来救驾?” “不、不是……” “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要支开徐灿,稳住他让他暂时在外逗留,想出这样的借口,再聪明的人也得花点时间。” 他料事如神的能力令孟想汗流洽衣,兢惕地问:“林教授,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是不是熊凯以前跟您说过我的地址?” 林畅轻轻摇头:“不是,今天我拿了他的钥匙到他住的公寓去了一趟,在那里找到他另一部手机,这人占有欲还挺强,对徐灿的手机设置了定位追踪,正好给我提供了一份详尽的地图。”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想埋怨熊胖聪明反被聪明误,受局势所逼,把能想到的周旋伎俩都使将出来,假意问他熊胖现下在哪儿,林畅刚说:“我今早出门时把他反锁在家里。” 他立马截话:“您把他关在家里一整天,出了事该怎么办?这么做是不是太欠考虑了?” 林畅无言地注视他几秒钟,表情近似动物园的游客,觉得他愚蠢的表演毫无观赏价值,漫不经心地揭穿:“他不是早就逃出来了吗?我家的监控设备和手机联通,全天候直播影像,上午我看他从卧室窗口翻出,事后当地又没传出有人坠楼的消息,说明他已经成功脱逃了。以他的思路肯定会即刻联系你,遥控接下来的行动,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就是带走徐灿,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可惜他的计划注定要落空,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评估,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他、不、该、愚、弄、我。” 林畅最后那斩钉截铁的强调发音像毒蛇吐出的信子,舔得孟想背脊发毛头皮发麻,花招全部作废,先替熊胖做一回哀求。 “林教授,这事千错万错都是熊凯一个人的错,您要修理他我一万个点赞支持,可是求您放过徐灿行吗?他和熊凯不一样,人特别单纯善良,而且以前就已经被一个负心男人狠狠伤害过,再让他遭遇同样打击,我怕他会受不了啊。” 孟想这十多年一直被熊胖各种贬损,今天终于借他的金口玉言当了一回名符其实的猪队友,假若让他听到这糟多无口的求告,心脏病定会提前五十年发作。 林畅推了推眼镜框,雪亮的反光扫过镜片,而后看似和善地问话:“孟想,你以前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 “文科。” 关东云梦谭_71 “难怪,我就说理科生的逻辑思维不该这么差,你现在学得好像是导演专业吧?我真诚希望你能改行,这样未来的中国电影市场会少一些狗屁不通的垃圾片。” 孟想臊得抬不起头,在林畅跟前熊胖的三寸不烂之舌尚且无用,他这张笨嘴上去纯属讨打,挨了一记重重的打狗棍便曳兵弃甲龟缩不前,只盼自家的智多星俏媳妇快点回来救难。 大概还没到发落他的时候,林畅懒得跟他说话,悠闲地坐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孟想以为是顾翼,马上一跃而起,猛地听林畅断喝:“坐下!” 这男人乍现的凌厉犹如雪亮的刺刀镇住他,没等他回过神,对方已走到可视门铃前按了接听键,熊胖爬满汗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孟瓜娃子是我,快开门!” 孟想像恐怖片主角迎来亡魂丧魄的**剧情,正想失声吼叫,林畅鬼魅般霜寒的眼神摄走了他声带,嘴巴张得脱臼,喉咙里也是无声无息,眼睁睁看他按下开门键,请君入瓮。 林畅转身拾起不咸不淡的笑脸,对他说:“孟想,你是主人,是不是该到玄关去接待一下?” 孟想的神光都被他打褪了,傀儡样儿的服从指令,慢吞吞移动到门口,熊胖正好推门闯入,灼急地扑到他跟前抓住肩膀。 “孟瓜娃子,灿灿在哪儿?快叫他出来,我已经订了今天半夜的机票,现在就走!” 孟想眼眶周围堆满青黑的晦气,怀着在刑场上安慰难友的认命心情对熊胖说:“熊胖,你先冷静点,千万莫激动,今天…今天你们估计走不到了。” 熊胖面若死灰地问:“是不是畅畅打电话给灿灿,把我跟他的事全部说出来了?” “还没有……但是也差不多了……” “麻痹你有话一下子说清楚,老子病都要急翻了!” “……你个人去客厅头看一下就晓得了。” 熊胖惊恐万状,使劲咽下唾沫,脱鞋入内,看到沙发上的半截背影登时像粘鼠板上的耗子动弹不得,林畅听见脚步声中断,头也不回地朗声招呼:“赶了那么远的路,先过来坐下歇会儿吧。” 孟想看到熊胖的呆样已知他头顶放跑了三魂,脚下走失了的七魄,上前拍拍背心,沉重低语:“反正都跑不脱了,过去坐到说嘛。” 在他的陪伴下,熊胖似乎有了一点点绝地求生的勇气,缓缓蠕动到座位上,惊心掉胆地问:“畅畅,你怎么在这儿?” 林畅平静地望着他,笑意若有若无,孟想估摸他可能不愿做重复解答,便主动代劳说:“林教授去了你家,找到你和徐灿通话的手机,用定位系统找过来的。” 熊胖活见鬼地惊呼:“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和灿灿的地址,他咋个晓得我住到哪儿的?” 成都话属于北方语系,和普通话只存在音调区别,不说俚语的情况下大部分会国语的人都能听懂,他这一吼正有“让我死也死个明白”的意思,这点林畅乐于满足,冷嗤道:“你为了方便劈腿另租了一套公寓,用这个临时地址填写学籍资料,我以前也被这狡兔三窟的伎俩蒙蔽了,但昨天识破你的行径后立刻反应过来,拿着你的信用卡和密码打电话给银行客服,很快就查到了你的真实住址。” 日本银行对客户资料审核严格,必须用常驻地址登记,熊胖一贯在真神面前烧假香,自认能够瞒天过海,结果终究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敌我实力的悬殊令他绝望,空前的恐惧促使下他急急忙忙跪爬到林畅脚边,抱住他的膝盖哀求:“畅畅,我知道错了,求你大慈大悲放我一马吧,只要不去找徐灿,别的都随便你,要砍手剁脚也行,总之是我对不起你,我混蛋,我下流,我不得好死,老天爷都会替你惩罚我!” 他边说边抽自己耳光,两边脸颊转眼成了鲜红的铁板烧,孟想看得两眼发直,男子汉大丈夫情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就算林畅再可怕,也不至于要他的命,他何必怕成这样?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熊胖是怕林畅搅黄他的徐灿的关系,这花心大少人不靠谱,对待爱情倒是情比金坚,当年跟英国恋人分手也曾打滚撞墙九死一生,徐灿是他热恋三年,已带回老家确立了身份的“发妻”,假如分手,对他来说真好比挖心切肝,搞不好会要了老命。 林畅像是看腻熊胖的把式,伸腿踹开他,秀丽的眉眼涌出刀兵之气。 “都跟你说别来这套,真想忏悔就去切腹自杀,休想再用这些拙劣的苦肉计糊弄我。” 孟想不忿他的冷酷嚣张,起身怨责:“林教授,您也别太以势压人了,熊凯都说随您处罚,您就不能理性对待,非要把事态扩大化吗?” 帮里不帮亲是圣人的做法,凡夫俗子的三观一碰到情面多少都会生出弹性,这事搁外人身上,孟想会毫不犹豫痛打落水狗,可当事人是他十多年的挚交,他就只能明辨是非,难以主持公道,更不忍心坐视熊胖被逼上绝路了,并且出于自身观感对强势的受害者产生排斥,要与朋友患难与共一致对外。 林畅刚刚才贬斥过他逻辑错乱,见其不知悔改,执意跳出来出洋相,也不客气地增强了打击力度。 “孟想,我很欣赏你对朋友的忠诚,但你太欠缺识人之明,也不看看对方值不值得你肝胆相照。你知道熊凯背地里是如何看待你的吗?他这个人交朋友最在乎别人的身份地位,你是个特例,我曾问他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人都应该配备一个比自己差很多的参照物,在信心疲软的时候需要找个更倒霉的人来实现自我安慰,在怀疑自身智商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傻逼来重树优越感,你就是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傻逼倒霉蛋,他是抱着拿你当垫背的想法跟你做朋友的。” 一般而言,离间计比杀气腾腾的攻击更有效,林畅明显是个搞策反工作的好手,专朝敌人弱点开刀,打得熊胖猝不及防,杀猪也似嚎叫:“畅畅,你这就太过分了,孟想是我的好哥们儿,你怎么能挑拨我们!” 林畅冷笑:“我只是复述你的原话,孟想要是早看清你这心思,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跟你做朋友。” 他这想法又有些流于主观,孟想对熊胖的为人一向不存误解,十多年来保持互损,属于鄙视与信任并存,见面吵架不见想念,难合又难舍的孽缘,林畅就是不说,他也能大致猜到熊胖对自己的看法,镇定应对:“林教授,请别跑题,专心解决您和熊凯的问题。” 林畅些许诧异,多半是笑他下贱,眼里的鄙薄更甚。 “行啊,那先来谈谈我的打算吧,熊凯,你和我交往了一年多,应该知道我的喜好。我这人容忍度很高,白痴、流氓、疯子,甚至罪犯,只要没侵犯到我的切身利益,我都可以不理会,唯独有一种人绝不能原谅,那就是藐视愚弄我,并且成功实施了这一做法的家伙。这样的人我有生以来只遇到过一个,就是你。” 熊胖屁滚尿流指天发誓:“畅畅,我没有藐视愚弄你啊,我是真心爱你,想跟你在一起!” 林畅清丽的容颜被厌恶渲染得有些阴森,犹如厉鬼,笑声最令人森悚:“真心爱我却让我当第三者,还扮猪吃老虎骗了我一年多,这还不是藐视愚弄?我现在看见你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更不能容忍一只苍蝇爬在我眼皮底下,上学期你花钱找人代写论文,这学期又贿赂老师伪造出勤记录,我已经把这些相关证据编写成检举信,发给校委会和你的导师了。” 这一手集后院放火釜底抽薪于一体,摆明了要毁掉熊胖的学业,孟想刚一开口就被熊胖打断,他非但不指责对林畅的做法,还以此为条件乞求宽恕。 “畅畅,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没脸再见你,你不说我也会乖乖滚蛋。学校我是不会再去了,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可以离开大阪,今后绝不在你周围一百公里的范围内出没,保证让你眼不见心不烦。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别把我往死路上逼。” 林畅说:“别信口开河乱指控好吗?拿死做威胁的人都是无赖,对无赖的要挟我向来不屑一顾,相反对骗子的骗术却会不遗余力揭发到底。” “我没骗人啊,我是真心爱你们的,你不爱我可以叫我滚,但求求你不要拆散我和徐灿,我不能失去他~” “你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要偷偷出轨?一个人的行为和他的说法相违背,只能说明他在撒谎。” “我、我那是……唉~总之求你高抬贵手,不光我不能离开徐灿,他也离不开我,他早和父母闹翻了,在日本举目无亲,我是他唯一的依靠,跟我分手他的生活就会失去保障,我不想让他吃苦啊。” “呵呵~如果你真的对他这么重要,那他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离开你啊,说不定还能给你机会表演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戏,反正我不介意做你们爱情的试金石。” ……………………………… 熊胖作揖打恭不住哀求,活像一只拼命搓手的大苍蝇,但任凭他如何低三下四摇尾乞怜,林畅也不为所动,孟想旁观也嫌累,干站半晌门铃奏响,顾翼和徐灿回来了。 他连滚带爬从玄关逃回,告知熊胖这一重大险情,熊胖急怒怨怼:“你刚才不是说顾翼把灿灿支起走了得嘛!咋个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是干啥子吃的!” 孟想闻言也恼:“他们都出去两个多小时了,是拖不住了撒,这下天王老子都帮不到你了,你个人的事个人承起,老子不管了!” 林畅起身整了整衣衫,怡然自得地说:“二位还有闲心吵架,不出去迎接吗?” 他率先走向玄关亭亭端立,姿态看来十分和蔼,孟想的心脏如同一块烧红的铁炙着胸腔,七窍溢出灼热的烟尘,恨不得喷一口烈焰烧掉这尴尬透顶的局面。只见门开了,徐灿尾随顾翼进屋,看到陌生人立在跟前,他倏地惊跳一下,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 林畅主动问好,声音温和可亲。 “你是徐灿吧,初次见面,我叫林畅。” 似曾相识的名字使徐灿的诧疑起了叠加,踧踖地打量这个形容俊雅的男人,没察觉紧迫的气氛已像玻璃罩封锁了整座屋子。 关东云梦谭_72 第49章 终极骗术 林畅出击速度之快胜过德军的闪电战, 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顾翼看到孟想那落汤螃蟹般的惨相就知道他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又发现玄关里多出两双男士皮鞋, 一双是林畅的,那么另一双多半就是熊胖的, 原告被告齐聚一堂,这场官司不想打也得打了。 他向孟想传递眼色, 奈何那傻瓜已懵成了有眼无珠的木桩,呆呆盯着徐灿的脸,一副等死的嘴脸。顾翼气他没用,但想到他蔫成这样肯定受了许多精神折磨,又不免心疼,见林畅气压全场的派头更是不服, 正欲拍马出阵,客厅里突然响起狼号鬼叫。 “哎呀!疼死我啦!救命啊!妈呀!” 众人惊讶探望, 只见熊胖抱着肚子倒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双腿乱蹬,状如一尾上岸的鱼。徐灿惊忙奔过去,搂住他问怎么了,孟想也是惊疑, 奇怪好端端的人为何一眨眼的功夫会成这样。熊胖滚到爱人怀里痛呼:“我、我肚子疼~” 徐灿慌乱心疼:“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吃坏东西了吗?” “不知道~哎哟~我要死了~哎哟喂~” 看到这里孟想反应过来,熊胖这是在用苦肉计打乱林畅的部署,也只有他的脑筋能转过这种神鬼难测的回形弯道, 相信电影学院的老师们见到他那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痛苦表情都会扼腕叹惜,演戏天赋如此高超的人怎么就没投身演剧事业呢? “孟想!熊凯好像病得很严重,麻烦帮我打急救电话!” 徐灿完全被熊凯的演技欺骗,心急如焚地向孟想求救,孟想不忍见死不救,被迫再上贼船,奔向前方的座机打了119。顾翼抱臂上观,等他挂了电话,走过去对徐灿说:“别急,救护车至少20分钟才能赶到,让我先替他瞧瞧。” 他按住熊胖腕脉,假眉三道沉吟片刻,说:“他可能是痧气胀寒肠胃,臃阻经络引起的痧胀,不碍事的。” 徐灿惊讶:“你懂中医?” 顾翼笑道:“我爷爷是老中医,小时候跟他老人家学了点基本常识,他这个病症状吓人,其实好办,扎四缝穴放点血就好了。” 边说边掰开熊胖的右手,指着除大拇指外其余四指的第二指关节说:“喏,就是这四个穴道,用针各刺一下。” 熊胖心惊肉跳,装疯呻、吟:“我不扎针,我不扎针!” 顾翼假戏真做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肚子疼可比扎针难受多啦。” 徐灿也切切地哄他:“对,扎针总比肚子疼强,你稍微忍一下吧。顾翼,家里有针吗?还是我现在出去买?” “现买我就不说啦,等着,我去拿针。” 顾翼去孟想房间里拿出一根缝衣针和一瓶药用酒精,前些天他和孟想嬉闹时扯落了纽扣,孟想就是用这枚针替他缝补,所以他知道针线盒子放在哪里。孟想见他替熊胖把脉已猜到是恶作剧,熊胖弄虚作假固然可恼,但顾翼这趁火下炭的手段也太刁狠了些,看得他在一旁咬唇啖舌,深感这个老婆惹不起。 “你忍一忍啊,我下手很准的,保证不疼。” 顾翼脸上放出海棠花的色泽,却是笑里藏刀,狠狠一针戳将下去激起熊胖惨嚎,他,又接连戳了七八针,戳得熊胖四根指头鲜血淋漓,脑门上冷汗滚滚,算是为他逼真的演技提供了真实道具。他藏怒宿怨瞪视顾翼,听他笑盈盈问:“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还不得不继续照自己编写的脚本虚弱道谢。 徐灿听他说:“好多了。”,也稍稍放心,一面诚恳地夸谢顾翼,一面柔声对熊胖说:“待会儿救护车来了还是上医院检查一下,谨防有其他问题。” 熊胖就等他这一声,下巴乱点,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林畅见他蒙混过关,乐得再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好延长对骗子的刑罚,款款走到他二人跟前,傲然睥睨那缩头缩脑的男人。 徐灿的注意力回到这位稀客身上,歉意恳求:“对不起,熊凯这会儿生病,可能没法儿接待您了。” 他凭直觉推测林畅是熊凯的客人,对方的答复却出乎意料。 “你错了,我这次是专程来拜访你的,今天看来不行了,我明天再来,请你务必腾出一点时间。再会。” 林畅和悦地向徐灿欠身行礼,就此告辞而去,不久救护车来到,将一行人运到附近的公立医院,值班大夫治不了假病,建议病人留院观察,再过一小时探视时间便结束了,按规定家属必须离开,熊胖对徐灿说:“灿灿,我想和孟想说点事儿,你先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 孟想知道熊胖要找自己商议对策,附和着说:“是啊,你今天累了一整天了,回去早点睡吧,我这儿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妨碍他休息的。” 二人你唱我和支走徐灿,熊胖躲窗户边观察,见他走出医院大门,转身拉住孟想急赤白脸求告:“孟瓜娃子,现在我不说你也晓得事情是咋个生起的了,我们两个当了十多二十年的兄弟,生死关头你千万不能丢下我不管哦!” 孟想被他连累得够呛,肚子里早装了一座火焰山,摔手大骂:“你不是那么会装会骗得嘛?哪儿还用得到我帮忙,干脆却买瓶毒、药喝下去装死算了,那个样子林畅肯定不得再为难你。” 熊胖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甘愿为孙,低首下心哀告:“你也见识到林畅的厉害了,他要整哪个,哪个都跑不脱,我看灿灿的样子已经有点起疑心了,明天再等他把事情一说,我绝对死得梆敲硬。” “那有啥子办法,球大爷喊你去惹他,这个就叫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你不死哪个死?老子早先跟你说了一万多道你不听,这下晓得了哇?我看徐灿那么好的男娃娃配你也可惜了,趁这阵还年轻,早点分了还可以重头再来,不然跟到你这种背时倒灶的东西迟早要完!” 孟想回忆起往昔苦口婆心的劝诫,心滚如沸,怒火喧腾之下就有恨不得熊胖倒台的冲动,这也许是古往今来每个侍奉昏君的忠臣良将都曾经历的感受,然而激怒过后,他们依然会贯彻忠君救国的宗旨,力求扶社稷于危难中。 可惜在敌强我弱虫臂拒辙的劣势下,救亡图存谈何容易?唯有抱定与老友共进退的道义之心,使其在下到阴曹地府后还能有个烧香烧纸的所在。 熊胖以前不信邪,而今也不会轻易认命,仍抱定侥幸心理负隅顽抗,任孟想痛骂一顿,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要急,我还有个起死回生的办法,只要你肯配合,绝对能够化险为夷。” 孟想知道他鬼主意多,兴许真有什么偏方,等听完计策,一口老血直出肺腔,揪住熊胖当面一拳。 “我日死你先人板板,你龟儿简直坏得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屁儿心心都是黑的!咋个想得出这种卖钩子(屁股)的鬼主意,想把我一起拖到阴沟荡荡头去唆!?枉自老子还起好心帮你,结果你娃飞起来吃人!” 熊胖被揍得跌退几步,不等站稳又怙惙地扑上前抓住,腿弯一软,凭空短下去半截。 “想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子求你,我有好爱灿灿你是晓得的,跟他分手我真的活不下去,反正你现在跟我是一条船上的,求求你救人救到底,不然看我死得那么惨,你心头也不好过是不是嘛。这个事就我们几个晓得,你先回去跟顾翼通下气,他晓得你在帮我也不得咋个怪你。” 他为强迫孟想,不惜借用小日本的下跪招数,任凭孟想瞠目怒斥,两个膝盖骨像在地板上生了根,死活拔不出来。孟想气了个两眼发黑,不住挥拳捣胸,熊胖一招不成一招又至,祭出马尿攻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他裤腿上抹,从“爷爷叔叔”喊到了“先人祖宗”,那天愁地惨的模样好像在提前指控——假如孟想不帮这个忙就是天字第一号狠心人,要对一切不良后果负主要责任。 鳄鱼泪只对东郭先生奏效,孟想没有东郭先生的迂腐,心却也是豆腐做的,该软的时候软,不该软的时候用猛火一煮照样软成豆浆,居然又被熊胖套路住,答应替他捡脚子(收拾残局)。但熊胖此次计策之龌龊,足当得人神共愤,明天在人前实施,务要透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老脸,事先必须跟顾翼报备,否则说不定会被他当场开除夫籍。 到家时徐灿已经睡了,顾翼刚洗完澡,坐在床上玩游戏,见孟想顶着低气压进门,噱笑道:“熊桑住普通病房合适吗?我看他那病应该转到加护病房,最好再买通医生下个病危通知书,要不怎么能逃出生天呢。” 孟想小心赔笑,坐到床边,摩挲着他的腿脚,做出谄媚嘴脸。 “你今天也累坏了,我打盆热水给你泡泡脚吧。” 说完立马行动,端来一盆热水,扶起顾翼,将他的双脚浸到盆里搓洗,其勤谨细致不亚于大内总管。 顾翼笑而不语,耐心等他接下来的唱本,孟想要说的话好似青蛙在胸膛喉头上蹦下跳,又慌又臊又急又愧,脸如茜草汗如雨崩,不由得抬起袖子擦了擦。 顾翼伸手拿来纸巾盒子,扯了一张替他拭汗,孟想见他星眼含笑,柔情潺潺,便有了点求谅解的信心,捏住他的脚丫说:“小翼啊,熊胖以前在英国有对象,他很爱那个人,但后来人家把他甩了,他受不住打击,绝食好多天,差一点没命,之后还染上抑郁症,拖了很久才恢复呢……” 顾翼插话:“人家为什么跟他分手?” 见孟想哑巴了,便自问自答:“原因还是他劈腿了,对吧?” 他娇声嗤笑,接着说:“你想说他现在也很爱徐灿,分手后又会寻死觅活?哼,这种三心二意的人就是死了也活该,你同情他等于变相支持他劈腿,是不是对他红旗彩旗两手抓的生活心向往之啊?” 关东云梦谭_73 孟想力证清白,指天赌咒说自己绝无此念。 “我一直很鄙视熊胖的行为,也劝过他无数次,刚才在医院气不过还打了他一顿。可是……” “可是后面的话就免了吧,我不爱听。” “小翼~” 孟想摇着顾翼的双腿央告:“你多少还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嘛,我和熊胖将近二十年的友谊,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了,他就是犯了死罪,我也得给他请辩护律师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完蛋,那我于心何安?你身边要是也有这么一位朋友,就不难理解我的感受了。” 顾翼轻快地说:“我一直理解你呀,所以才没阻止你帮他嘛,今天他当众装病我也没拆穿,还配合他一块儿演戏呢。” 他这个配合也够血腥的,孟想不敢提异议,涎脸求恳他再行通融。顾翼也想看看熊胖又教唆了哪些无赖伎俩,他见过的流氓恶棍不少,自谓见惯不惊,谁想此番竟教熊胖刷新了认知。 惊怒下,他忍不住踢起一片水花溅得孟想一脸透湿,犹不能释怒,隔空指斥:“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不是好兄弟吗?居然让你替他背黑锅,换我是你就跟他绝交,还傻了吧唧帮忙,你脑袋上究竟有多少坑啊!?” 孟想愁苦盈面,劝解:“我当时听了也想跟他绝交,可他跪下来求我……” “随便跪一跪就把你收买了,你怎么这么傻逼!” 顾翼在傻逼后头硬生生顿住,这事是熊胖作孽,孟想糊涂,却非有心向恶,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混账外人破坏家庭的安定和睦,治家之道贵在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可不能把外部矛盾变成内部矛盾。 他咽下一时之气,怒涛平复后脸上荡漾着冷笑的波纹,孟想见他没有大肆数落,分明是顾全夫妻情分的意思,胆子便大了几分,轻轻拨弄他的脚趾,不断送上软话。 “小翼,我都跟熊胖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次帮了他就是仁至义尽,以后他作死作上天我也不管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或者最好走得远远的,我真不想当着你的面丢丑……求你答应我吧,难不成真想让我喝洗脚水吗?” 顾翼最终憋不住笑,伸出食指使劲戳他额头,同时放出警告:“你真该庆幸自己是个男的,不然为了下一代的智商考虑我绝不会找你这种傻瓜。不过你得想好了,熊凯这主意就是硬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他是仗着徐灿信任才敢这么乱来,但那林畅可不是好对付的,你帮着熊凯铤而走险歪曲事实,他铁定连你一块儿记恨,万一揪出你什么把柄,后果就严重了。” 经他提醒,孟想遽然想起林畅知道他出演过GV,还曾以此相要挟,要是照熊胖的策略行事,无疑是正面与之为敌,届时他能饶得了自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话有时也可以和“死要面子活受罪”通用,他中了义气的毒,被熊胖哄着去干那虎口拔牙的凶险勾当,是生是死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50章 撒谎专 心事一多起床也早, 孟想6点不到便爬起来洗衣扫除, 7点半煮好早餐叫顾翼徐灿吃饭,徐灿在房间里磨蹭了20多分钟, 上桌后通报一个火上浇油的消息。 “刚才熊凯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买了机票, 今天中午到东京,让熊凯先在医院呆着, 她亲自去接他出院。” 孟想的心好似溜溜球咚地落到肚子里又碰地弹到喉咙口,紧紧捏住惊號,几乎将筷子一齐捏断,面上还要装笑。 “他妈妈怎么说来就来,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徐灿也忐上忑下的,强笑道:“她说熊凯干了糊涂事, 昨晚跟她聊到半夜,她怕我生气, 要亲自过来跟我解释。我问她什么事她又说电话里说不清, 搞得人莫名其妙的……” 顾翼已管窥蠡测地掌握大概,瞄一眼孟想,对徐灿微笑道:“熊凯的妈妈很宠他吗?他该不会是奶嘴男吧?” 徐灿赧然摇头:“奶嘴男倒说不上,他妈妈四十岁才生他, 又是独生子,难免溺爱些,直到现在还把他当小孩子,一遇到麻烦就想亲手替他解决。” “他妈妈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嗯, 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和熊凯挺像的。” 顾翼怀疑徐灿爱屋及乌,扭头找孟想求证:“你跟熊凯那么熟,一定很了解他家的情况吧,说说看呗~” 孟想的大脑已在读取熊母的资料,这阿姨名叫梁美娟,也是个不服老的时髦大妈,每个月砸进美容院的钱足够养活一个中产之家。可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拿着初中文凭,装着小学文化,生意经倒是滚瓜烂熟,几十年来从百货到期货,从房地产到互联网,什么来钱做什么,挣下亿万家私,膝下却只有熊胖一个继承人,因而对其分外宝惜,至今“幺儿幺儿”的不离口。说到性格就是典型的成都大妈:热情、活泛、开朗、爽直,另外还有一点点牙尖,舌头翻起来比缝纫机的跳针还快,要想跟她斗嘴,除非喝了孙大圣的尿腻…… 眼看闹剧又多出一名生力军,孟想半身发麻,担心自己会因此患上冠心病,导致英年早逝。顾翼仿若无事地跟徐灿聊天,压根不理会身旁的倒霉蛋,吃罢放碗才对他说:“我想回家办点事,今天不开店了,晚上可能会迟些回来,你该干嘛干嘛,别等我。” 这话其实是他俩事前商量好的幌子,专门用来蒙徐灿的,最终目的则是让孟想减少心理负担,使其彻底抹下脸皮和熊胖同流合污。 孟想送顾翼出门,一面感激一面讨好,想伸嘴亲他一口,顾翼伸手格挡,正色道:“你是佛门居士,该知道撒谎欺诳是很重的罪孽,我看你还是禁欲半个月,每晚念经消灾,免得今后下拔舌地狱。” 孟想一提异议,他果断把半个月改延到一个月,吓得他鹅吞鸡头卡了壳,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8点半,孟想陪徐灿去医院,徐灿满肚子疑问早像熟透的葡萄沉甸甸的,出了门便翼翼相询:“昨天那个林畅,是不是就是你上次在寿司店提到过的熊凯的单恋对象?” 孟想脚踝一闪,摇晃两下,含糊地点了点头。 徐灿又说:“我看他气质比你们成熟很多,感觉也不一样,不大像你们的高中同学呀。” 孟想已像躺在砧板上的鱼,被狠狠的揭鳞片,不忍面对身边这个纯真无邪的青年,目光游散地支吾:“这个…我不太好意思说,待会儿让熊凯跟你解释吧。” 到了医院,熊胖仍躺在床上装病,徐灿见面便关心他的病情饮食,他趁机撒娇:“医院的早餐难吃死了,我嘴里淡得没味儿,想吃咖喱鸡翅盖饭~” 徐灿哄道:“你肚子疼正该吃清淡的,我给你买粥吧。” 熊胖做张做智地摇头发嗲:“我就像吃咖喱鸡翅饭,你是知道的,我每次一生病就特别挑嘴,吃不到想吃的就更难受了~” 他一个身高190的壮汉学三岁小孩耍赖,估计只有徐灿觉得萌,摸摸他的头发一叠声说:“好好好,我这就出去给你买,但是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卖盖饭的餐厅,还得上网查一查。” 熊胖说:“不用查,我昨晚来的时候看见了,就在那个卡通屋造型的邮局旁边。” 原来他是找准了目标点菜,存心将徐灿支到远处,这心眼拿去做特工或许还能青史留名,用来算计心上人,则大大强化其渣属性,孟想右手火熛熛的,等徐灿一走便上去赏他一记二刀流,掐住脖子怒骂:“你个不要脸的批人,再装像点嘛,老子这阵一看到你就鬼火起,硬是想弄死你娃头儿!” 说完质问他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梁美娟,熊胖捂脸辩解:“你都晓得我妈跟灿灿说漏嘴,把我卖了得嘛,我是只有屋漏捡瓦,重新跟她编个说法,免得又出漏眼儿撒。灿灿和我妈关系多好的,我妈出来给我作证他才不得怀疑我。” 孟想又是一记晴空抽击。 “你倒是安全了,把老子害惨了得嘛,你妈听了你那些鬼话,以后该咋个看老子?她还认得到我妈老汉,万一见面说起,老子硬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得,我妈嘴巴没那么大,而且她对你的印象一直好得很,这次也说你是一时误入歧途,喊我多劝下你,不要为这个事和你绝交。” “耶~那看来老子还要感谢你了?你这个屁儿嘴,一天到黑打胡乱说,水都拿给你搅浑了,等这个事情过了老子再跟你算总账!” 熊胖生就一张藠头脸,剥了一层又一层,任孟想捶打詈骂,做完沙包后仍以屈求伸地央他配合,说目前局势动荡变数太多,以孟想的反应容易犯教条主义,假如此后遇到需要见风转舵的节点,让他千万别做声,凡事交由自己处理。 “不管我说啥子你都要承认,反正顾翼那边的工作都做通了,你担点假罪名也不要紧,保佑我平安度过这一关,二天我一定肝脑涂地地报答你,把家产分你一半都没的问题。” 孟想懒得听他鬼吹,就想最后为朋友插一次刀,往后各安天命两不相欠。少时徐灿买饭回来,服侍熊胖吃完便欲打听林畅的事,碍着孟想在跟前,只好先说些不打紧的。 关东云梦谭_74 听他通知母亲大人即将驾到,熊胖坐起来讲话。 “灿灿,我知道这两天有些事把你搞糊涂了,其实不是我存心瞒着你,是这些事关系到孟想,我怕说了伤他颜面,想替他遮掩过去,谁知情况越来越糟糕,到现在纸包不住火,一切都要曝光了。” 徐灿眩惑地打量他二人,关切道:“孟想出什么事了?” 孟想觉得有把快刀在刮自己的脸皮,眼白一翻扭过头去,熊胖见他如约隐忍,放心大胆胡诌起来。 “昨天那个林畅是我们以前在大阪认识的朋友,在大阪大学当教授,孟想喜欢人家,倒追了半年多,最近总算勾搭上了,可是前些天不小心被林畅发现他正跟顾翼交往,还直接抓到了他劈腿的把柄。那林畅是个厉害人,哪儿忍得下这口气。我替孟想打掩护也得罪了他,被他闹得学校都待不下去了,可他还不解恨,非要整得孟想片甲不留才罢休。这不,昨晚特地跑到东京来兴师问罪,幸亏我病得及时,否则孟想出轨的事一曝光,顾翼也不会放过他。” 这嫁祸于人的计策实乃无耻之尤,孟想若不是先得他三跪九叩地递过申请书,乍听下定会三尸暴跳七孔喷血。徐灿也像听海外奇谈似的惊惚变色,目光在孟想脸上梭巡一周,不肯就信。 “孟想以前不是直男吗?下了很大决心才和顾翼交往,怎么会跟大阪认识的人勾搭?” 熊胖忙说:“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是双性恋,暗恋林畅也不敢承认,后来遇到顾翼解锁了性取向,就忍不住起了贪念,想来个一石二鸟,结果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把自己给害了。” 徐灿追问:“孟想上次跟我提过林畅,说他是你们的高中同学……” 熊胖脸上闪过一片心梗病人才有的橘青色,斜嘴补缺。 “他那肯定是做贼心虚,怕顾翼怀疑,事先撒个慌预备着,我早说他这样不对,感情贵在专一,怎么能脚踏两条船呢?他这样迟早会出事。可他鬼迷心窍,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进了棺材铺才知道后悔,可惜太迟了。” 他装满坏水的肚皮就是一口千年酱缸,说出的话叫人掩鼻,孟想拿出修行的耐力与嗔心做斗争,由得他将自己排揎得下作无良,那火气只在方寸周旋,并未透一点到面上。 徐灿倒替他难为情,白生生的粉脸红了又红,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干坐一会儿,为缓和气氛起身说:“你们都渴了吧,我去买饮料。” 熊胖深恐孟想会趁无人之际施行暴打,急忙拖住他的手装巨婴。 “我不舒服,想你陪着~别走嘛~” 孟想头顶的鬼火早燎到了凌霄宝殿,轰然站起,板着生铁似的脸说:“我去买。” 走出病房便对着墙壁练了一通拳击,斥骂自己怎会跟这种蒙面丧心的败类来往十多年,真是路遥知马力不足,日久见人心不堪啊~ 老子这盘硬是把熊胖看白了,虾子就是个举手放火,收拳不认的无赖汉,把老子害惨了!怪不得人家常说“宁交笨嘴拙舌的实心人,不交油嘴滑舌的机灵鬼”,熊胖那张嘴就是泥鳅下油桶,比哪个都滑,龟儿子明明自己干的坏事高矮要凌到我身上,还好意思把我平时劝他的话拿来教育我,麻痹东豁西豁公鸡下蛋,老子好想丢个炸弹把他狗、日的炸到白宫去…… 他又愤怒又恶心,不愿再与那损人利己的坏蛋呼吸同一方空气,跑到医院对面的咖啡店待着,为平息愤怒点了一杯洋甘菊茶,趁热几口灌下去,没多久竟打起盹儿来,爬在桌上睡出一滩口水,黑甜中服务员轻轻敲着桌面提醒他手机响了。 “孟瓜娃子你在哪儿?快回来,我妈来了。” 孟想以前是熊胖家的常客,跟常住人口一样随进随出,来日本留学后已有四五年没见过梁美娟,今次重逢,觉得她模样没怎么变,依然是油光水滑的银盆大脸,年龄感定格在四十五岁上下,美容医生似乎比刘晓庆的更给力。 “孟想哦,好久没看到你了,梁嬢嬢硬是想你得很啊。” 她的热情也如故,见面便拉住孟想又拍又捏,跟待大侄子一般亲热。假如没有前面那段公文,孟想也会欣喜欢腾,正因为吃了熊胖硬塞的老鼠屎,心里烂臭,又预感梁美娟听信儿子的谗言后会对自己说一些令人心塞的话,陪笑的样子就像个面肌痉挛患者,于抽搐中带出多种暧昧的含义。熊胖瞅着是杀气,徐灿瞧着是羞愧,梁美娟看他则像看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他坐下便急匆匆展开语重心长的说教。 “孟想啊,我们凯凯昨天都把事情跟我说了,你这盘咋个搞起的嘛,咋个好的不学也去学到搞啥子同性恋嘛。我们凯凯是天生日怪,对女娃儿没感觉,你以前是正常的嘛,咋个跑到日本来染了一水就转性了,是不是这边的水土有问题,还是小日本给你灌输了啥子洗脑课程?我听人家说日本人只坏,这阵专门向中国传播同性恋思想,想把我们国家的男娃娃都整成同性恋,二天等中国人绝种了,他们就好来霸占我们的领土,你莫要上他们的当,从事这些卖国活动哦。” 50年代出生的暴发户大妈即便心思灵活懂得与时俱进,大多也受时代所累,受教水平低下,往往容易为一些奇谈怪论误导,来一番啼笑皆非的说辞。 熊胖听母亲当着徐灿的面贬低同性恋,大是不满,立时打断:“妈,你又在这儿骚说,同性恋又不是病,你扯啥子正常不正常嘛。日本人就算搞文化入侵,也不可能把全中国的男的都掰弯撒,就算年轻一代弯得多,老一辈还可以得嘛,到时候你把我们爸贡献出去帮到人家多生几个就是了撒。” 熊胖和父亲关系不睦,因利益所限不能向母亲揭发他的外遇劣迹,憋气下说话便夹枪带棒,一有机会就当着梁美娟的面狂黑狂嘲。梁美娟的丈夫比她小整整17岁,英俊潇洒,学识渊博,在姐弟恋中占足便宜,在情场上也是个资深影帝。熊胖的个性完全脱胎于他,却犹如磁铁,同极相斥,父子俩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就是炸麻花的碰上搓草绳的,瞎较劲,不是你气死我就是我气死你,谁都说不和劝不住,那鸡飞狗跳的场景也算熊家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闲话休提,梁美娟娇惯儿子,由爱生畏,平时说话总让着他,见他虎下脸来责怪,佯嗔两句后赶紧变口风。 “其实不管同性恋异性恋,只要找到好的又是个人喜欢的就对。比如我们灿灿,长得乖,人勤快,学习好,性格也比好多女娃儿还温柔懂事,我就觉得我们凯凯找到他简直找对了,我就像多了个儿一样,只有那么巴适了。” 先时失言得罪人,马上转身夸奖补救,看了这大妈的伶俐劲儿就知道熊胖的圆滑随谁了,徐灿被婆婆吹捧得羞口羞脚,仿佛一朵向阳开的花儿,异常甜蜜,正好和孟想形成参照,后者就是枚熟透的橄榄,苦得刺喉。 梁美娟见状以为他抱愧害惭,更加紧规劝:“所以说孟想,你搞同性恋本身没得啥子,要搞就专专心心好生搞,像我们凯凯一样,认准一个,咋个能三心二意学猴子掰苞谷,网了一个又一个呢?我还听说你网的那个是凯凯的大学老师,这就更要不得了嘛,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网到身边的熟人,出了事好难整哦。我们凯凯为了帮你是把老师也得罪了,把灿灿也惹生气了,欸,虽然说帮朋友是应该的,但是你做为朋友也不该喊他上这些冤枉当撒。” 徐灿听她微露怨尤,忙替孟想说情:“妈妈,我没生气,这事我起初一点不知道,昨天那个林畅找上门来,我还一头雾水呢,孟想一直是厚道人,相信他也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 梁美娟略显讶然:“我咋听凯凯说你为了这件事跟他吵得窝火连天的,还闹起要分手喃?我听到吓慌了才专门天远地远从成都撵起过来的。” 熊胖早有准备,没等母亲说完便狂打补丁。 “我是怕出现那种情况才提前说的,那个林畅怪我袒护孟想,说要狠狠报复我,我怕他跑到灿灿面前挑拨离间,如果发生那种情况灿灿肯定要怪我的。” 在梁美娟的心目中,儿子比《皇帝的新装》里那个讲真话的小孩还诚实,对他的话随听随信,登时竖起两条纹成毛毛虫状的粗眉怒斥:“这个人才寡孽喃,又不是你骗的他,他咋个不认到对手找,凭啥子拗到你闹?” 熊胖说:“哎呀你不要计较那么多嘛,我和孟想跟亲兄弟一样,他出事跟我出事有啥子区别嘛。现在而今眼目下最紧迫的事就是咋个想办法打发林畅,如果可能的话赔他点钱都要得。” 梁美娟像吃了一颗原、子、弹,吼声能炸平整座住院大楼。 “你是二百五唆,人家网小三凭啥子要你赔钱!?你们妈老汉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挣出来的家产就是拿给你这样子败的唆?换句话说他自己要当小三,瓜兮兮拿给人家骗了,不个人悄悄咪咪遮丑,还到处闹事,以为自己好洋盘,换成我硬是脸都没的地方放!” 她表明坚定立场,又向孟想打好人牌,堆笑诓哄:“孟想,梁嬢嬢不是啬家子,确实是你们在这个事情上的处理方法不对头,人面对无理要求就是该坚决拒绝,咋个能干些围棋盘头下象棋的傻事呢?我们凯凯老实又没经历过大事情,人家给他说啥子就是啥子,滴点脑壳都没得。” 孟想盯着熊胖腹诽:“他要是没脑壳,那其他人都成单细胞生物了。”,不想再跟梁美娟浑扯,脸红筋涨说:“梁嬢嬢,这个事情我晓得处理,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个人造的孽最后总还是要个人来承起,不得连累到外人,请你放心。” 在场只有熊胖听得懂这暗语,嘴唇哆嗦一下,大声埋怨母亲。 “妈,你不要出来搅臊了,我和孟想是兄弟伙,他的事我肯定要管,不怕啥子连累!” 骗术之精,兴许连他自己都骗过了。 梁美娟忙顺着宝贝儿子行事,拉住孟想的手信誓旦旦说:“孟想你咋个跟梁嬢嬢见外呢,梁嬢嬢一直拿你当自己娃娃看待,咋可能看你吃亏嘛,你有事我肯定要给你扎起的,梁嬢嬢活了几十年,吃的盐巴比你们吃的米都多,啥子样子的歪人没看到过哦,不怕那个林畅有好凶,遇到我,就喊他孙悟空回花果山,一个筋斗载到家。” 孟想正待拒绝,她紧接着又打感情牌:“那天我才在双楠那边看到你们妈,两个站到摆了多久的龙门阵,我说我们凯凯没得兄弟姊妹,他又不结婚,二天老了没的娃娃照顾咋个了得嘛,只有年轻时多维点朋友,以后总有个照应撒。你们是从小耍到大的帽杆儿朋友,又一起在日本留学,这种缘分好难得哦,就该当成自家兄弟一样来处。梁嬢嬢是早就把你当自己人了,你们妈也觉得我说得对,说等下次凯凯回成都就认他当干儿子。你说我们两家这种关系还说啥子见外的话嘛,等下医生来了喊他再看下凯凯的病,如果没得啥子,嬢嬢就陪你回去,那个林畅来了有我顶到,看他敢咋子!” 她立下豪言壮语,大脚插入阵地中央,兵荒马乱已成定局。这时徐灿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听后脸色骤变,支支吾吾应付几句,最后说:“好的,请您稍微再等等,我下午就回去。” 熊胖牵筋缩脉地问来电者是谁,徐灿说出最坏答案——林畅。 “他昨晚临走时就说今天还会找我谈话,刚才已经去过松本家,见屋里没人就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见面。” 梁美娟咄咄称奇:“他拗到凯凯不算,为啥子又要来拗你喃?这个事跟你点滴关系都没的得嘛。” 徐灿也是始终想不通这点,是以对熊胖面面俱到的解释仍存疑虑,熊胖受两位家人的眼光逼迫,危急之中再破下限,装出优游不断的为难神态说:“这个事我都不晓得该咋说,林畅找灿灿还是因为孟想……” 拉屎拉一半哭的是自己,说话说一半急的是别人。 关东云梦谭_75 梁美娟就快被他急死了,顿足催促:“你话说清楚点撒!因为孟想咋子嘛!” 熊胖侧过身背对孟想,看似尴尬,实则心虚,舍弃最后一点良心撒谎:“因为孟想暗恋灿灿,被林畅晓得了,他气不过才想找灿灿麻烦。” 病房里瞬间真空,声音失去传播介质,静得匪夷所思,几秒钟后才出现一些格格的细响,那是孟想的拳头在怒号,若要找一首歌曲给他此刻的心境做BGM,那么最贴切的就是那首《黄河大合唱》。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他脑中激荡着强劲的旋律,真想端起**洋炮,挥动大刀长矛剁了那狗彘不如的混蛋。熊胖提心在口缩成一团,见孟想的嘴角抽动一下,立刻做风鹤之惊,失神而叫:“孟瓜娃子,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哈,有事一起承到,反正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晓得,你再丢脸也丢不到哪儿去,我也就不替你隐瞒了。妈,我先跟你打招呼哈,这个事我都没有怪孟想,你更不能说他,人家只是暗恋,又没做啥子实际动作,我们就当没的这场事,等它过去就算了。” 信口雌黄、倒打一耙、无中生有、假仁假义,这通骗术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想来他心里早已设计好了各种发展选项,先前叮嘱孟想遇事装哑巴都是在为这些气煞人的谎话打伏笔。 梁美娟再精明也算不到儿子的小九九,被唬得一惊一乍,面部表情变换太快,高级粉底也撑不住,扑簌簌掉了一层粉,眼角的几道皱纹由此现形,瞅着兵马俑似的孟想,到底没忍住嘴,致以委婉的批评。 “孟想,你喊嬢嬢咋个说你喃,人家院坝头的花开得再好看,终究也不是自己的,你又何必这山望到那山高,有了芝麻还想摘西瓜呢?快个人想开点,不要陷到这些没脚海头去,对你没的滴点好处。” 熊胖急怒插话:“妈你还说!不是喊你闭嘴得嘛,你闹个球啊!” “嘿!你这个死娃娃咋个跟你妈说话的,耍长了哇!” 母子爆发口角,犹如魔音灌耳,孟想感觉自己是一锅加热到340°的菜油,再升高一度就会起火燃烧,立马拔脚冲出房门。徐灿追出来,又是抱歉又是慌张地拦住他。 “孟想,你别生气,熊凯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真的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你和熊凯的友谊,他的酒肉朋友太多,真正值得信赖的也只有你了。” 可怜的小白兔尚不知道中了圈套,被骗子吃得死死的,依旧全心全意为其着想,孟想暗骂自己助纣为虐,几乎按捺不住检举的冲动,但到底不愿亲手挥下屠刀,咬牙咬到牙釉质将要开裂,气恨恨说:“事到如今我和熊凯肯定不能做朋友了,你多保重,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情况,我都支持你。” 徐灿八成错会了他的意思,脸倏地喷红,包里的手机忙里添乱地叫起来,又是林畅打来的。他接完电话后完全慌神,吭吭哧哧对孟想说:“林畅让我呆在医院别动,他人已经过来了。” 第51章 破局 强敌即将来犯, 熊胖望风而靡, 主观上打算尽早避逃,客观情况却不允许。且不说梁美娟缮甲厉兵准备予敌人迎头痛击, 徐灿为求释疑,也想等林畅到来问个究竟, 就在病房里原地驻守,看接下来如何通关。 兵贵神速, 不出半小时林畅已翩然而至,手里还握着一束马蹄莲,别以为他好心知礼,在日本马蹄莲一般是扫墓用的,他送这种花显然是对骗子的恶毒诅咒。梁美娟先听众人议论林畅,只知道是个刁钻难缠的霸道人, 见了本尊却发现其人一表非凡英英玉立,那通身的华贵气度只在上流社会中看得到, 谁见了都眼羡。 林畅不理外人, 径直走向目标,向徐灿问好。 “现在有空了吗?跟我去外面谈一谈吧。” 他自带领袖风范,使人难以拒绝,徐灿气势远不及对方, 诺诺地不知所措。梁美娟岂容他带走自家儿媳妇,挺身推开徐灿,摆开把式正面同敌人叫阵。 “你就是林畅哇?我是熊凯的母亲,听说你最近老找我们家麻烦, 都把我儿子媳妇逼得不能好好过日子了,我昨天收到消息特地从成都赶过来,想问问你到底想干啥子?” 熊胖的语言天赋源自父亲,假如随母亲,那舌头会和孟想一样不灵光,由此反推,梁美娟的口音也很一言难尽,走南闯北跑遍全球,英文法文俄语德语都会说几句,但千篇一律都带椒盐腔,比起孟想的改良版川普汁味更纯正。 林畅进门时已注意到这位大妈,见她杀出来做拦路虎,明白熊胖已做起裙脚仔,妄图以老母挡驾,轻鄙地瞟他一眼,诮笑道:“原来是熊凯的母亲啊,来得正好,这场好戏又多一位重量级观众了。” 梁美娟以为他虚张声势,也回敬冷笑:“你还真是脱裤子打老虎,又不要脸又不要命啊?人家有志气的女人都不愿意当小三,你当了小三还好像自己多光荣一样,一天到黑到处张扬,也不怕给你父母丧德!” 林畅对付泼妇有一套,深知先动气者为输,不慌不忙说:“您好像弄错了,我正是因为被人欺骗背上第三者的名声才不肯轻易放过骗子,非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不可。” 梁美娟啐道:“你脸才大嘞,哪个喊你交往之前不先弄清楚人家的底细,被骗只能说你脑壳瓜撒,人家屋头耍得有朋友,两口子恩恩爱爱感情好得很,你凭啥子想来拆散人家?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做的傻事自己反省撒,想拉到其他人跟你一起难受,我看你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哦。” 林畅反唇相稽:“只让被骗的人反省,却只字不提骗子的过错,您这种受害者原罪论很成问题,母亲是非不分,难怪会教育出狼心狗肺的儿子。” “嘿!这件事关我儿子啥子事?你不要疯狗一样逮到人就乱咬哈!” “抱歉,我在日本长大,只学过标准的中文普通话,请您捋直舌头再跟我讲话,否则我听不懂。” 林畅不屑再与梁美娟纠缠,又对徐灿说:“请你跟我出去吧,这事本身不复杂,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梁美娟再度阻隔,因被林畅嘲讽口音,已然恼羞成怒,指鼻大骂:“干啥子干啥子,光天化日想抢人唆?你和别人网起,关我们家啥子事?要算账找那个骗你的人去算,少拉不相干的人凑数!” “哼,跟骗子的账我已经算完了,下面是眼见不平事,想当一回正义路人,解救同样被骗的无辜人士。” 林畅说着又瞟一瞟熊凯,眼里寒光飞掣赛过闪电,吓得熊胖头盖骨裂缝,魂魄都跑脱一半。 梁美娟不知儿子命悬一线,还把那吊颈索挂出来,厉声诘问:“你说清楚,哪个是无辜人士!?” 林畅望着徐灿说:“我这不是正要找他谈话吗?请您别捣乱。” 他也不曾料到熊胖提前布下迷魂阵,徐灿和梁美娟受其误导自然错会林畅的意思,梁美娟打个哈哈,狠巴巴呸了一声,厉叱:“我看你硬是臭袜子当口罩,说的话都喷腥臭,你跟孟想没搞成,人家暗恋哪个管你啥子事?灿灿是我们凯凯的男朋友,和孟想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上茅房坑都找不准,屙屎屙在坎坎上,自己踩到该背时!” 林畅听不懂她那些方言俚语,却还能领会基本意思,正在惊异,徐灿也怯生生开口:“林先生,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看我的,但这事跟我真没关系,请您理性解决和孟想的矛盾,有些时候宽恕别人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一般人遇到这情行多半懵逼,林畅聪明绝顶问牛知马,将两个人的口供综合一下已省悟其详,山明水秀的脸霎时黑云滚滚,阴沉沉地转向孟想:“孟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真要陪着熊凯一条路走到黑了?” 熊胖魂不附体,多希望孟想能来几句假证词,可是孟想已没脸吭声,干脆照他的吩咐装死,他不得已斗胆出阵,提着脑袋对林畅说:“林教授,孟想已经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招惹您,您念在他这些日子对您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地服侍您,放他一条生路吧。他和他男朋友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谁都离不开谁,您这样活生生把他们拆散了,对他们是致命打击,可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借孟想的名义哀声求饶,却大大激怒林畅,招出他的杀气。 林畅怒极反笑:“熊凯你好能耐啊,天生是当骗子的料,为什么不去从政呢?” 梁美娟截骂:“你嘴巴还这么臭!凭什么骂我儿子是骗子?” 她已失去发言权,林畅拒不理睬,只锁定徐灿一人,态度也比之前严郑许多。 “看来不用出去了,就在这儿说吧,首先请你相信我的目的不是伤害你,而是告诉你事实,帮你认清事情的真相。我确实和在场的某个人交往过,那个人在追求我之前已另有对象,一直瞒着我,直到昨天早上他和朋友通话炫耀跟男朋友的性事被我无意中听到,这才原形毕露。和骗子通话的人是他。” 他微微抬手指向孟想,随后关节一转指向熊凯,森严控诉:“真正的骗子就是躺在床上装病的那个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病房顿时开锅,梁美娟成了最先爆炸的水泡,尖声吼:“你不要乱说哈,我儿子咋会跟你交往过!凯凯这是咋个回事!?” 林畅那一指好比六脉神剑,已经重创熊胖心脉,他面白如纸,死到临头犹在挣命,结巴抵赖:“我、我不知道啊,他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气糊涂了?” 林畅冷笑:“你的演技真不错,到现在还有发挥的余地。” 梁美娟气急败坏冲过去推他一把,母狮子似的咆哮:“你少胡说!乱给别个扣帽子,你有啥子证据!?” 林畅有备而来,自会让她心服口服,当即取出熊胖的手机调出相册展示他以前同自己拍摄的合影。铁证面前,每个人都像经不起风雪的鸟类般萎缩,林畅说:“本来我很烦拍照,每次都是他硬拉着我拍的,您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吧?” 关东云梦谭_76 梁美娟仿佛锯嘴的胡芦有口难言,徐灿更比她崩溃,颤巍巍看向熊胖,绝望的眼神化作万千利刃穿透他的心胸,他狗急跳墙地哀嚎:“这些照片是我拍的,但只是跟朋友玩的普通合影,你们看他的表情那么冷傲,哪有情侣的感觉?孟想!都是你惹的祸连累老子,还不快说句话还我清白,想眼睁睁看我死吗?!” 四面楚歌的光景,稍有良知的人也会自拔来归,孟想抹了抹脸上的白汗,低着头对梁美娟说:“梁嬢嬢,林教授说的都是真的,熊凯确实是骗了他和徐灿。” 见他阵前倒戈,熊胖好似亡国之君暴起发难,狂嘶怒嚎道:“孟瓜娃子你疯了唆!这种黄话都敢说,是不是想整死老子!?” 孟想压嗓规劝:“你的谎话都编不下去了,就不要再骗人了,老老实实认个错,求原谅算了。” “你妈卖批!” “你妈卖麻批!” 熊胖的嚣叫撕碎孟想仅存的隐忍,明知不该当着梁美娟的面骂这句大不敬的脏话也没能忍住,眦裂发指地责詈:“你做事前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自以为是情圣,把别个逗起耍,怨不得人家骂你是骗子!我跟到你假话也说了亏心事也做了,再也帮不了你了,你个人好自为之!” 骗局榱崩栋折地崩溃了,徐灿是最大的受害者,血色宛如流过漏筛的水从他脸上消失了,露出苍白的惊恐与悲愤,熊胖可以不要江山但绝不能失去美人,不惜身败名裂做最后一搏,捶床嘶叫:“灿灿,妈,你们别听这两个人胡说!我根本不可能和林畅有一腿,因为、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男人!” 大锤击落,人人怔愣,只听那骗子昧天昧地地胡喊:“你们仔细瞧瞧,他模样是不是俊得有点女气,事实上他就是个女人,喜欢装男人,声音也是模仿男人的,我是个基佬,对女人没兴趣,怎么可能跟他勾搭呢!?” 无耻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不要脸;第二重,没道德;第三重,丧天良,熊胖本非十恶不赦之人,因品行不端自取灭亡,生生将自己逼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对头又偏偏是林畅这么个凛然难犯的主,分明是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翻船,神仙也救不了他。 林畅大约是第一次动了泼天之怒,挑眉间已闪身上前砰砰两拳击中熊胖那含血喷人的臭嘴,再将他揪拽下床放手痛扁。别看他文质彬彬,却很有些武术根基,那拳脚挥舞得如同流星赶月,打得熊胖呼天抢地。 梁美娟不能近身救护,急忙摸出手机报警,熊胖忍痛制止:“妈!不能报警!不能报警!” 孟想趁机拉住林畅,求劝道:“林教授您歇歇气,打这种人只会脏了手,他以后再也不会在您跟前出现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林畅喘息平复,也自觉失态,甩开孟想理了理衣衫,阔步朝病房外走,经过徐灿跟前时停住,向他微微鞠躬致歉,徐灿已完全不在意他人的存在,失魂落魄地望着他深深眷恋热爱却又狠狠欺骗他的男人,凝固成一座荒园中的墓碑。熊胖鼻青脸肿,下巴上挂着两道血淋淋的长龙,连滚带爬上去抓住他,流泪哀告:“灿灿,你相信我,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徐灿怔怔地凝视他,时间像驮在蜗牛背上,数秒如年,一两分钟后他伸手拉开熊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动作缓慢但决绝有力。 “你别说了,我不是傻子,事情究竟怎样已经很清楚了。熊凯,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居然都是在演戏,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的声音飘飘荡荡,仿佛抓不住的棉线头,把熊胖的心都抽走了,即刻软膝跪倒,抱住他的双腿哭嚎:“灿灿你原谅我啊!我是真心爱你的!跟林畅才是逢场作戏,而且,而且我从没跟他上过床,这点我可以找他回来对质!” 他口不择言地表忠心,俨然是向主公求免死罪的叛臣,孟想以前就觉得徐灿这种在情路上受过欺骗的人覆车继轨以后会决然分手,这次又不幸被他料中,徐灿旧伤复发下只觉痛心绝气,过往的恩爱就像一场笑话,看戏的人无不戳着他的脊梁骨,嘲笑他的愚蠢单纯,而骗子在事败后还抱赃叫屈,妄想继续绑架他演这出闹剧,他就是面团脾气海样的肚量也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熊胖抱腿哭求不久他恨恨地挣扎起来,甩开他转身奔跑,熊胖腿跪麻了不能及时追赶,趔趄晃荡地在地上连续打滚,声嘶力竭呼喊爱人的名字。梁美娟只顾心疼儿子,扑过来扶抱,孟想反应还算快,替他出门追赶,却错过了下楼的电梯,走安全通道也没能追上,赶到医院大门口,但见道路四通八达,路人缕缕行行,徐灿已如沧海中的一粒粟米,不知随波何处了。 第52章 算账 当晚孟想回家时仿佛战败国的被遣返士兵一样嗒然若丧, 顾翼比他早回, 见状已心中有数,不忍再刺激他, 次日才婉转套出供词,得知徐灿出走, 他和熊家母子为找人满城乱奔了大半天,至晚仍一无所获。 “怪不得你昨天一回家就蹲在电脑前看屋子的监控录像, 徐灿回来过吗?” “没有。” “他的行李都还在,总会回来取吧,要不我们这几天别开店了,在家守着。” “熊胖让我把行李都搬到酒店去,他怕徐灿悄悄拿了行李走人。” “这人真是…他都把徐灿的心伤透了,还想强留住人家吗?我看徐灿脾气是好, 可骨子里也是挺要强的一个人,被他伤成这样, 肯定不会原谅他。” 外人只能预测, 事件的走向已不是他们所能把握的,孟想不像顾翼那么爱憎分明,既对熊胖深恶痛绝又不愿看他惨淡收场,同时更为徐灿的现状深深担忧, 生怕他流落在外会出意外。 又过了两天,梁美娟来电话,哭哭啼啼向孟想求救。 “孟想啊,我们凯凯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水也没喝几口,从昨天起就睡到床上一直哭,我咋个劝都劝不到,你快点来帮我劝下他,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样想不开……” 孟想放下电话,身心塌方般疲累,顾翼看在眼里,情知他放不下朋友,主动说:“还是去瞧瞧吧,万一真出人命了呢,快换件衣服,我开车陪你去。” 孟想厝疑地看着他:“你也想去?” 顾翼笑道:“你看你现在状态这么糟糕,我怎么放心让你单独行动呢?不能为你分担苦恼,还可以做你的司机和看护嘛~” 他嘴甜卖乖,主要动机却深藏在心,观看渣男的惨状乃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那渣男多行不义,还连累自己的男朋友挨骂受屈,如今天道好还,他当然要为坏蛋的下场做个见证。 中午他们来到熊家母子入住的东京半岛酒店,孟想进门后向梁美娟递上蛋糕盒子,说是给熊胖买的点心。梁美娟愧急道:“梁嬢嬢都没脸见你了,你还这么客气做啥子嘛,这屋头吃得都堆起了,甜的咸的荤的素的中的洋的啥子都有,也要他肯吃嘛。” 孟想好言安慰长辈,却想不出什么中听的话,顾翼知他精力有限,说:“你进去看熊凯吧,我在这儿陪阿姨聊天。” 孟想走进套房卧室,见大床上团着一座棉被做的坟包,里面传出抽抽搭搭的鬼哭,心情真个近似上坟,酸楚地喊了声:“熊胖,我来看你了。” 他没带香蜡纸钱,只好空手祭祀,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坟堆,冢丘开裂,那死不瞑目的鬼痛哭着抓住他的袖子,像有无尽的冤苦亟待诉说。 三日不见,熊胖已发如蓬草鸠形鹄面,感觉老了十岁不止,孟想来时还装着的一点怨念都被这凄凉光景吹没了,怵惕恻隐地说:“你咋个整成这样子了,硬是不想活了唆?” 熊胖垂泣:“孟瓜娃子你来得正好,这阵不来以后担怕都看不到我了,想到你我兄弟一场,最后还是该来个临终告别,这样我死也死得安心些。” 他又回到当年和英国情人分手的时期,满口骇人的鬼话。 孟想赶忙劝说:“你何必这样子嘛,徐灿还没跟你说分手得嘛,你稳一下要不得啊?把自己搞成这种鬼样子,他回来看到好糟心嘛。快去洗个脸,吃点东西,下午我再陪你出去找人。” 熊胖摇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东京这么大,人找人找死人,除非他自己回来,要不然根本找不到。” “找不到你也不能绝食撒,我看徐灿不是那种经不起事的人,一会儿不要他没的事,把你弄来饿死了。” “你要我吃得下去嘛,一想到他一个人伤伤心心在外头,我心头硬是像压了匹砖一样。你不晓得平时只要我不在家,灿灿都舍不得弄好吃的,个人吃点方便面或者面包就对付了,这几天肯定也没有好生吃饭,说不定过得比我还恼火。” 熊胖说着说着涕泪齐下,两个青紫未散的眼皮肿得透亮,犹如帖了两块狗皮膏药,那痛心入骨的模样想来不再是伪装,可惜为时已晚。 孟想见哭兴悲,也道不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类的奚落,僵坐不语无能为力。不久门外人都被鬼哭引来,梁美娟见宝贝儿子悲泗淋漓,如同被摘去心肝,没等走到近处已哭天抹泪嚎叫:“哎呀,你这个背时的瓜娃娃,一天到黑哭,是想哭死你们妈唆?你们妈都要70的人了,还有几天活头哦,你硬是想收我的命才甘心哇?” 顾翼忙劝:“阿姨您别急,熊凯只是一时想不开,让他哭一哭发泄发泄还有助于情绪恢复。”,见孟想一筹莫展坐在那儿守灵,便亲自上去做法,对熊胖说:“熊凯,你别太着急,徐灿昨晚给我打过电话,说他正在东京周边散心,过几天会回来找你谈话的。” 这重大消息直如春雷震动了冰封的大地,熊胖立刻还魂,爬到床尾追问:“真的吗?他真跟你联系过?” 顾翼顶着童叟无欺的亶诚表情点头:“徐灿人很实在,说会回来就肯定会回来,所以这期间你还得保重身体,别把自己折腾病了,不然他回来看到你这幅模样,心里一烦躁就不肯好好跟你谈话了。” 熊胖摸摸下巴上擦鞋垫般杂乱的胡子,怨怨焦焦说:“是的,我不能让他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得振作。” 关东云梦谭_77 说罢手脚并用滚下床,要去卫生间修整,他饿得站也站不稳当,一步一扑爬,孟想忙和梁美娟联手搀扶,劝他先吃点东西。熊胖见到生机,胸腹内郁结的闷气散去,饥饿感好似猛虎下山,逮住人也想啃一口,抓起梁美娟端来的便当倒垃圾似的拼命朝嘴里塞,噎得不住打嗝也不停手。梁美娟心疼地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喊“作孽”,连日操劳又失去化妆品掩护,这时的她真像个憔悴的龙钟老太了。 离开时顾翼先去停车场取车,梁美娟趁人没在拉着孟想的手由衷叮咛:“孟想,我看顾翼这个娃儿真的多对的,你要跟人家耍朋友就好生耍,千万不要像凯凯一样东晃西晃结果晃得来两头失俩。二天你们屋头不同意你们的事,跟梁嬢嬢说一声,梁嬢嬢去帮你给你们妈老汉做工作。” 这阿姨在孟想心目中一直是四清六活的能人,认识的长辈里没有比她更厉害的,此时被熊凯带累陷入前所未有的狼狈境地,也是家门不幸冤孽所至。想来普天下大多父母的心愿都是盼望儿女幸福平安,熊胖家境富裕,自身又样貌出众头脑聪明,虽说跟父亲有矛盾,但那都是他单方面执意为敌,对方其实也对他宠爱有加,梁美娟更不消说,简直拿他当命根子,寻常人修几世也修不来这等好命,他却淫心无度自甘下流,把一段春日牡丹般的风流富贵硬生生作成鸡飞蛋打的桃花劫,可见古人“祸莫大于不知足”的训诫都是至理。 到了车上他问顾翼徐灿的来电是真是假,顾翼的回答如他所料。 “当然是假的啦,如果是真的我肯定当时就跟你说了,熊凯这会儿就是失心疯,不想他继续作下去就先得给他点盼头才行。” 孟想问话时其实怀了点微末希望,得知真是顾翼为熊胖画的饼,颓丧叹息:“熊胖这次估计真的完了,本来一开始老实认错没准还有机会,他偏要作死,当着徐灿的面说了那么没脸没皮的谎话,一口气败光所有人品,我是徐灿也不会原谅他。” 顾翼称是:“肯定的呀,一翻脸就大肆往人身上泼脏水,谁敢跟那种衣冠禽兽谈恋爱啊,徐灿果断甩了他很正常,要是揣着圣母心和他破镜重圆,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渣攻贱受呢,我最讨厌这种配对,铁定同时跟他俩绝交。” 本分尽到,二人重新打理自己的小日子,然而风暴的余波尚未离境,乐村恢复营业的当天晚上,林畅悄然入店。看他一言不发找了个舒适的座位闲闲坐定,孟想也一声不吭地倒了杯玄麦茶双手敬上,顾翼背地里问他:“这人还来干嘛?” 他一脸墓气地嘀咕:“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顾翼便知道林畅是来寻仇的,心中大是不忿,一边又挺欣赏这人有仇必报的决断,上次便想领教一番,何不趁此机会过过招?于是轻手轻脚闭上店门,假意上前招待。 “林先生您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点点儿什么?” 林畅礼貌回绝:“谢谢,不用了,我是专程来找孟想的,请你批准他休息20分钟。” 顾翼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不是这里的老板,无权批假,但他也不是这里的员工,随时可以自由活动。” 伶俐回答让林畅露笑:“那请他过来说话。” “好嘞。” 顾翼脆生生朝孟想招呼一声,孟想受招前来,木腾腾站在桌边,顾翼拉他坐下,假意请示林畅:“我站了一天怪累的,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林畅会意点头,眼珠转向孟想,柔和的清辉即刻化作凌厉的剑芒,刺得他透心冰凉。 “孟想,看你的表情想必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你协助熊凯污蔑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孟想像打碎的热水瓶失了胆儿,也无颜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低眉垂首做伏法状,虚声说:“您觉得该怎么处理我?” 可能见他认罪态度比较好,林畅语气稍稍和缓。 “本来依我从前的脾气会直接把你拍GV的事通报给入管局,让他们将你驱逐出境,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不想做得太绝,念在你也是受人教唆胁迫,我可以网开一面。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诚心诚意道个歉,过去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孟想听他如此发落,真是侥天之幸,正要起身下跪,顾翼伸手按在他的肩头,要来一段节外生枝。 “对不起林先生,您的这个要求恕我们无法执行。” 他说明立场后不卑不亢解释:“孟想冒犯了您,按理应该接受惩罚,倒回去半年您就是命令他跪地舔鞋也没问题。可他现在正在跟我交往,自家男朋友给人下跪,我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还请您见谅。” 顾翼生来一副聪明相,林畅早看出他不好对付,见他果然出手碍事,便不客气地露出锋芒:“孟想助人行骗的事你想必早就知道,有一个坑蒙拐骗的男朋友才更丢脸吧。” 顾翼莞尔:“正因为已经丢过一次脸,不想再丢第二次。林先生,法院审判也要先看犯罪动机,孟想顶多是胁从犯,到了法庭也会酌情减轻处罚,况且他迷途知返,中途就进行了悔过和澄清,协助您揭穿骗子的真面目,这属于重大立功表现,将功折罪您也不该再这样羞辱他。” 林畅反驳:“现在不是开庭审案,他得罪了我,要怎么处罚全由我,让他磕头已算开恩了。再说他当初袒护骗子时就已经沦为同伙,没有任何理由脱罪。” “他不想伤害谁,是熊凯强迫他这么做的。” “熊凯没拿刀威胁他吧?他这么大个人连起码的是非观都没有吗?” “正因为没有丧失起码的是非观他最后才幡然悔悟了啊,耳根子软,放不下情面是他的弱点,被利用也活该,可是从这方面看他也是受害者呀。您让他道歉忏悔都行,但这个头是无论如何不能磕的。” “你倒会护短,跟一个没主见的懦夫交往,品位有待提高呀。” “呵呵,被一个骗子蒙蔽一两年,这样的眼光也很成问题。” 顾翼寸步不让地对峙很快挑起战火,林畅重拾杀手锏,提起孟想拍GV的事。这是灵丹妙药也救不了的死穴,孟想怕惹火林畅给自己来个连锅端,忙要劝阻顾翼,哪知他另有神机妙策,拿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 林畅听音频里传出自己的声音,乍然一惊,又马上分辨出这是前日他在松本家与熊凯孟想的谈话,不禁怒视那同样目瞪口哆的老实男人:“孟想,你敢偷偷录我的音?” 孟想嘴巴虚张,活像一只不会叫的青蛙,顾翼先行承认:“您别错怪他,音是我录的,那天孟想让我帮忙支开徐灿,可我这人爱看热闹,实在放不下好奇,就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再悄悄搁在客厅的茶几底下,以免错过好戏,结果还真让我听到不少有趣的信息。林先生,我相信像您这么潇洒不羁的人是不怕公开性取向的,可是身为老师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就有点伤风化了。还有,您早知道熊凯作弊行贿的事却一直包庇,直到跟他翻脸才拿出来当报复武器,这事一旦曝光,相信会有不少人说您公报私仇,到时您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呢?” 日本社会最重名誉,顾翼搬出足以毁掉林畅事业的把柄,跟对方打了个势均力敌,林畅震怒之余也生出棋逢对手之感,两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只把看棋人唬得冒汗。 林畅笑罢问顾翼:“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顾翼谦逊答话:“在东大建筑系念大三,目前休学中。” 听林畅说:“巧了,我以前也是东大生,学部是数学系,大学院转到计算机系,大概比你高个**届吧。”,立时假做欢颜:“那应该叫您林学长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嗯,是挺有缘的。” 林畅的面色看似和善了,笑容宛如玉帛,要将一场干戈消于无形,这只是孟想这个和平主义者的构想,争斗的形式多种多样,文武明暗皆可一战。 林畅下面的提议便包藏机锋。 “为了这少见的缘分,应该喝一杯,出去找家居酒屋怎么样?我请客。” 顾翼看他肤色白皙不露红晕,明显量大,多半想借喝酒整治自己,不愿失去主场之便,笑着说:“不用麻烦啦,店里烧酒啤酒都有,就在这儿喝吧。” 不等林畅表态抢先吩咐孟想去做几个下酒菜,亲自搬来一打啤酒,用大号的玻璃杯盛上,端起自己那杯从容祝酒:“第一次跟学长喝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干杯,一笑收尾。 林畅见他有恃无恐,也像个酒界魁尖,不落人后的举杯饮尽,同样怡然而笑。 顾翼假惺惺说:“我喝酒习惯一口干,学长不用陪我,随意好啦。” 林畅岂会不知他这是挑衅,气势上一毫不弱:“我也习惯一口一杯,一口一口的喝才别扭呢。” “哈哈,看来我们的相似点还蛮多的。” “呵呵~谁说不是呢。” 他俩互相给对方倒酒,杯起杯落三轮过去已干掉5瓶啤酒。顾翼见林畅气色如常,跟喝白开水似的,继续用啤酒比拼恐怕拖延战局,便说:“啤酒喝着怪没滋味的,我们喝烧酒吧?” 关东云梦谭_78 林畅客随主便,让他去拿烧酒。孟想见他们喝酒的势头已觉不妥,悄悄跟在顾翼身后询问:“你们这是在斗酒吗?当心出事!” 顾翼白他一眼:“我这还不是在帮你收摊儿,这次灌醉他,下次就不敢来了。” 乐村出售的三得利烧酒性味猛烈,度数高达50°,一般的喝法是勾兑果汁和纯净水,顾翼存心制服林畅,直接请他喝纯酒,林畅来者不拒应付自如,须臾间又下去两瓶,看样子要让对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在顾翼先天酒量好,又在牛郎店磨炼数载,尽管达不到斗酒千钟,也已是饮啖兼人,拼着杀敌三千自伤八百也要把对手拉下马。两个都是心有七窍的人精,一面觥筹交错一面暗自较劲,孟想看他们不知死活的牛饮,闻着扑鼻的酒气,胃部已在抽搐,几次想出声阻止都被顾翼的眼神逼退。 等到餐桌上已无处安放空酒瓶,他们终于醺然露醉,说话像走调的钢琴掐不准音符,把日语当母语的林畅已不能好好驾驭中文这门外语,不得不切换语言频道说起鬼子腔。 “顾君,你挺能喝的呀,家里是开酒厂的吗?” 顾翼也红潮上脸,撑住桌沿冷笑:“学长也很能喝呀,要是气量也像酒量这么大就好了。” “哼哼,你是在讥讽我气量狭窄?顾君不仅滑头,嘴巴也很厉害啊。” “我是真心劝谏,像学长这么优秀的人,要是心胸能再开阔点就完美无缺了,何必让美玉染瑕呢?” 林畅抚掌大笑,再同他干一杯,伸手指定孟想,问顾翼:“顾君,我很不明白,那个蠢货哪里好?你怎么会看上他?” 孟想受他贬损,犹如过街**,只想挖个地洞躲避,只听顾翼反问林畅:“那学长当初又是因为什么喜欢上熊凯那种油嘴滑舌的骗子?” 林畅挥挥手:“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以前看他机灵识趣,跑腿办事是把好手,使唤起来顺手就把他留在身边了,你也是这样的吗?” 顾翼摇头:“不,我是真心喜欢孟想的,您只看得到他的缺点,不知道他还有好多好多优点呢,他又善良又温柔,诚实、勇敢、勤劳、守信,帮我解决了好多麻烦,对我也非常非常好,以前我对他一见钟情,现在更是日久生情,除了他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所以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谁敢欺负他就是我的敌人,我绝不放过!” 酒精作用下他有些话唠,大着舌头讲话的样子格外可爱,但孟想的注意都被他的话语夺走了,那些字词句仿佛五彩的颜料将他的生命粉刷得鲜艳夺目,他的一切正面的属性都得到升级,加倍强健有力。爱情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就能成就对方,顾翼给他的正是这样光辉灿烂的爱,所到之处最细小的阴影也无法驻足,那种无与伦比的温软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堂的子民。 报效这份伟大的爱,生命也在所不惜,其余自尊脸面更无足轻重。他果断上前拿走顾翼手中的杯子,禁止他再喝酒,又对林畅说:“林教授,你们别喝了,我这就给您下跪。” 身子刚放矮几公分,林畅突然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笑道:“算啦,看在顾君的份上我放过你了,顾君这样的恋人很难得,希望你好好珍惜。” 顾翼目的达成,十分欢喜,衷心致谢后送上祝福:“学长以后也一定会遇到很棒的恋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打动您的心。” 林畅爽朗做笑,晃悠悠起身出门,孟想赶忙打开店门送客,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叫车,一个人径直入店,竟是徐灿。 “徐灿!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可把大家急死了!” 孟想这一刻的喜悦好比捡到金元宝,可徐灿见了他脸上只有怨尤和窘迫,孟想还没想到他在埋怨自己协助熊胖撒谎,以为是因为林畅在此,忙想办法化解尴尬。谁知这对情敌见面后非但没眼红,徐灿还非常客气地主动跟林畅行礼。 “您也在呀。” 林畅面无表情,声音却略带责备,想是酒醉的缘故,没法妥帖隐藏情绪。 “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这些人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徐灿的脸比醉鬼还红,低头嗫嚅:“……是的,但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您好像喝醉了,我送您回去吧。” 他毫不迟疑扶住林畅,转身对孟想说:“我知道林教授住哪儿,先送他回去,麻烦你转告熊凯,后天晚上8点我还会来,让他在这儿等我。” 说完不欲多话,扶着林畅扬长而去。孟想纳闷这两个立场对立的人为何不相互敌视,看样子还处得和睦融洽,莫非徐灿失踪的这几天里发生过什么?他暂时摸不着调门,此刻先照顾贤妻要紧,急忙麻利地收拾完店铺,扶顾翼回家。 顾翼进门便冲进卫生间呕吐,之后倒在马桶边沉沉睡去,孟想替他洗完澡擦完身,又搂着他帮他吹干头发,用棉被裹好放到床上。顾翼的睡颜和清醒时机警狡黠的模样大为不同,清纯安静得像个婴儿,孟想爬在枕边恋恋不舍地注视他,感觉已实现终身成就,此生无憾。 这时他更不能理解熊胖的心理,拥有了倾心相恋的爱人,又怎么能再对他人移情?比如他,心里被顾翼塞得密不透风,就是用斧头凿用铲子撬也挖不出丁点缝隙容纳其他东西,因此梁美娟和林畅的嘱咐也成了杞人之忧,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顾翼早已是他决定一生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第53章 了断 恋爱这趟列车有两个终点站:相守、分手。有的人上车后满心向着相守站前进, 度过大段甜蜜旅程, 看过许多美好风景,不料无常猝然光临, 使车头光速逆转,把人懵头转向地撂在了分手站。 孟想看看店堂里那两个颓然相对的人, 再看看手底下正在炮制的猪排饭,预感这是熊胖和情人共进的最后一顿晚餐, 不由得替他悲哀。 熊胖今天一早来到乐村等候,缩在最角落的位置里,一整天没说几句话,多数时间两眼直愣愣盯住店门,好像一名遭遇沉船受困孤岛的海员在苍茫浩瀚的大海上搜寻船只的踪影。他精心修整过仪表,可仍是面黄肌瘦形容憔悴, 以前是惯于天台访仙的刘阮,此刻成了过韶关的伍子胥, 只差一夜白头。 徐灿来得准时, 见到熊胖这衰样眼圈登时一红,咬牙忍了又忍,硬将表情固定在麻木状态,以显示自身抽刀断水的决心。这时店内已没有其他顾客, 熊胖见面后便急着痛哭悔罪,自说自话声泪俱下,使孟想联想起农村特有的专业哭灵人,真能把活人哭死, 死人哭活。 可是徐灿的心已经封闭,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熊胖越哭他越冷静,等他的话匣子倒空后,平静地说:“熊凯,你以前常跟我抱怨你爸爸,说他花心滥情,破坏家庭幸福,你很恨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混账的人。那个时候我很同情你,以为你引以为鉴,会是一个对感情忠贞不二的人,到头来你却做了跟你爸爸一样的事。” 熊凯刚说了个:“我”字就被他截断,想是触动了最痛的伤口,徐灿的声音降温至零度,靠冰冻来止痛。 “我第一次恋爱也是跟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把我伤得很惨,几乎让我一度不相信爱情,这些你都知道。和你在一起后我相信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才慢慢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没想到又是同样的结局,这或许都是命吧,命中注定我感情不顺,不断遭遇情变,很难遇到专一的对象。” “灿灿~” 熊凯悲声饮泣,好像徐灿的话都是苦涩的催、泪、弹,快要将他的眼球融化,徐灿这倒苦水的人却比他坚强得多,语气丝毫没有虚软的迹象。 “不过即便认命,我也不会屈从命运的安排,不想再委屈自己隐忍求全,有了污点和裂痕的感情就像打碎的盘子,勉强用胶水粘起来也容易漏水,我情愿丢弃它,就算再也找不到新的也不想凑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灿挨过两次蛇吻,有第一次的经验打底,处置态度明显更果决,消失的几天里他想必在矛盾的激流中苦苦挣扎过,最终逆流而上,将理智自尊送上岸,将变质的爱情和破碎的信任踢进漩涡,冷静陈词后说出今晚最重要的一句话。 “所以熊凯,我们分手吧。” 小店仿佛鱼雷爆炸的深海,宁静的洋面下覆盖着汹涌的波浪,熊胖面色青灰,酷似腐败的马铃薯,一张嘴先滚落两串沉重的泪珠。 “灿灿!你不能这样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错了!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啊!” 徐灿视线瞥向别处,放慢呼吸节奏以维持镇定,向孟想扬声询问:“孟想,我们的猪排饭做好了吗” 孟想一直尽力装空气,听他召唤慌忙含糊应一声,端上早已出锅的饭菜。 徐灿温和地对熊胖说:“我们第一次一块儿吃饭点的就是猪排饭,今天再最后一起吃一次,算作有始有终吧。” 熊胖看这盘猪排饭就像看皇帝赐死的毒宴,气消胆夺地哭求:“灿灿,求你别这样,我真的很爱你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徐灿充耳不闻,自顾自说:“你不吃,我就先开动了。” 他举起筷子不疾不徐吃饭,等吃得干干净净,米粒也没剩一颗时,熊胖那份还原封不动,而他掉的眼泪却足以装满餐盘了。 “你不吃吗?那给我吃吧。” 关东云梦谭_79 徐灿拿过熊胖的猪排饭,又一口接一口吃光,吃到脑门冒汗脸色发白,明显撑得难受,仍极力忍耐,掏出钱包将餐费放到桌面上。 孟想忙在远处说:“不用付钱,这顿我请客。” 徐灿毫不理睬,对熊胖进行最后的交代。 “这三年我花了你不少钱,以后都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善待,保重。” 说完起身决然而去,熊胖已没勇气拉扯挽留,哭声陡然放大,如同决堤的河流淹没了整个空间,看到这情理之中的结局孟想只得望洋兴叹,默默走上前在他的杯子里蓄了些凉水。熊胖抹把泪恳求:“你不要管我,快去送下灿灿,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孟想点头追出去,在巷子口听到徐灿的呕吐声,他食量一般,胃囊装不下两份猪排饭,当时便堵得难受,没走多远就吐了个天翻地覆。孟想忙去照料,扶他坐到花台边,跑到便利店买来矿泉水给他漱口,让他歇会儿再走,趁这功夫勉力劝说:“徐灿,我跟熊凯认识那么久,他这人坏毛病是多,但对待爱情确实是很真挚的,撒那么多谎也是怕失去你,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这么说并没多少劝和的心,只是觉得熊胖下场太惨,不为他说几句话良心上过不去。 徐灿听笑话似的轻笑两声,幽幽说道:“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可这样的真心只会伤害我,其实我对他的要求不高,哪怕他突然破产、残废、毁容,变成人人嫌弃的废物,我也不会离开他。任何外在的缺陷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忍受感情上的残疾。” 孟想知他去意已决,再不能做没三观的和事老,送他去车站后返回乐村,顾翼已回到店内,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熊胖表演男版孟姜女,见孟想拿了扫帚水桶又要出店,问他去干嘛。 “徐灿刚才在巷子口吐了,我去清扫一下,免得人家抱怨。” “我去吧,你劝劝这个人,当心别把房子哭塌了。” 顾翼认为熊胖罪有应得,念及孟想才未落井下石,孟想部分赞同他的观点,看熊胖此刻这般可怜,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便想起那句老话:“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而且他是亲眼看着熊胖将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更对这不作不死的悲剧深有感触。目下尘埃落定报应不爽,他也犯不着再计较其劣行,本着仁义之心施舍怜悯,拍拍熊胖肩膀说:“算了嘛,事情都已经这样子了,你哭死也没的用了,想下屋头的妈老汉,往后个人还是要好生生活。” 熊胖闻声揪住他的衣摆,用眼泪鼻涕在上面涂鸦,泣不成声叫喊:“孟瓜娃子,这下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孟想叹气:“你跟徐灿算是剧终了,吸取教训,二天再遇到喜欢的人就不要乱写剧本了。” “我……我怕是永远都遇不到喜欢的人了……” “……那你就稳两年嘛,顺便改过自新,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心思都消了,就当重新投一次胎,下辈子好好做人,利国利民。” ………………………………………… 徐灿和熊胖分手的第二天便搬离他们在大阪的公寓,结束在东京的实习后不知去向,熊胖曾数次去他的学校找寻,奈何徐灿有心回避,始终未能相见。他本人被林畅举报失去学籍,不能再以留学生的身份逗留,加之心情苦闷,打算先回国休养一阵子。临行前专程到东京向孟想作别,哥俩去酒吧喝了一顿,酒酣耳热之际熊胖诚心向孟想道歉。 “上次那个事是我不对,当时憋慌了把你当炮灰,确实是灿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为了他我命都可以不要,两边一比只有牺牲友情了。但是我是真的拿你当好兄弟看待,要是喊我在你跟其他朋友中间做选择,我绝对想都不想就选你。我晓得你还在生我的气,这些天消息都不发一个,可能想跟我绝交,我对不起你在先,你要绝交我很理解,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清楚,不然晚上更睡不着觉。” 孟想原本心软,发火也像雷阵雨,乌云过去便放晴,这些日子回忆跟熊胖的交际,对方除此次情况特殊大破下限,过去确不曾坑害自己,这会儿得他真诚悔过,心里也丢开了,笑了笑问他:“上次林畅说你拿我当垫背的那些话是真的哇?嘿嘿,其实我一直也很奇怪,当初在学校头你朋友很多,巴结你的人也不少,你哪个都不理,咋个就觑起我这个家头没啥子钱,嘴巴又不会说,脑壳又没人家打得滑的人了喃?” 熊胖现在就想跟他推心置腹,笑着解答:“这阵跟你说实话也没的事,我上次不是说以前在青城山找老道士帮你算过命嘛,那个老头儿说你命好得很,二十八岁之前还不见得,翻过二十八那就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在全世界都要出名。我就想一定要把你这个朋友维好,二天可以沾你的光。” 孟想只觉滑稽荒唐,挖苦道:“你那么精灵一个人,咋个江湖骗子的话也信哦?我这个样子哪儿像要飞黄腾达的嘛。” 熊胖正色道:“你不晓得,那个道士是真的有本事,算命算得只准,看八字就能把人的性格说得一清二楚,我们家的事也是,说我和我们爸烂桃花多,我爸是多妻命,我二天可能没的后代,我当时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一辈子搞基,后来一想他简直神。还说我们妈12年要动腹部手术,嘿,结果那年我们妈硬是动了阑尾手术,其他还有好多批对了的,连我们爷埋到哪个地方,墓碑朝哪个方位都算出来了,你说是不是个真半仙?” 孟想依旧将信将疑:“说你们家准,说我未必准撒,命这个东西好玄哦,都拿给他说准了,那他不成玉皇大帝了。” 熊胖大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我这阵看,就是没得道士的话你今后也一定会发达,为啥子喃?一个人做事要成功,首先要有勇气,其次要有头脑和毅力,最后还要有运气,这几样你都不缺,就像炒菜做饭,原料都备齐了只欠个火候,我坚信你肯定能够出人头地,二天当大导演蜚声国际,我还等到抱你的大腿嘞。” 他在社交方面冠冕堂皇,可从没对孟想说过场面话,这番美言多半出自真心,哄得孟想舒心畅意,之前的嫌隙便消弭在碰杯的脆响中。 熊胖回国后开车南北周游,借旅行分散失恋打击,孟想和他保持通讯,见他状态比上次失恋好得多,尚未出现抑郁倾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不成想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熊胖突然来电,在那边醉醺醺哭闹:“孟瓜娃子,我是来向你永别的。” 孟想当时睡意朦胧,听了这句话曝睛大吼:“你咋子了!”,把一旁的顾翼也惊醒了。 熊胖并非间歇性发疯,听他道明缘故,孟想跟着挨了记晴天霹雳,原来徐灿已交了新男友,不是别人,正是熊胖曾经的劈腿对象林畅。 “这两个人咋会走到一起去了,你听哪个说的哦,会不会弄错了?” “林畅自己跟我说的咋会有错嘛,今天他汇了1200万円给我,说是帮灿灿还我这三年花在他身上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后灿灿就啥子都不欠我了,喊我不准再骚扰他。” 林畅当然不可能细述他和徐灿的交往过程,熊胖又悲又嫉,痛悔交加,正好身在庐山,就想从汉阳峰上纵身一跃,来个飞流直下三千尺。孟想牺牲睡眠,苦苦劝慰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才暂时使其打消轻生的念头,随后紧急联系梁美娟,让她赶快派人看住儿子,免得那讨债鬼冲动生事。 顾翼得知林徐二人相恋倒欣悦非常,说林畅才大志高,徐灿温柔内敛,二人属性互补气场相合,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熊胖刁风弄月,学人家玩红白玫瑰梗,结果红玫瑰却和白玫瑰终成眷属,让他这坨牛粪做了便宜媒人,缘分中的变通玄妙无穷,实在是凡人难以勘破的。 唏嘘感叹是易化的砂糖,不久消融在火热的时光里,弹指间已到了草木蓊郁的五月,二月初孟想在目黑地铁站捡到一亿五千万日圆,警方第二天便刊登招领启事,失主却神龙无踪,眼看三个月时限到期,一位新的亿万富翁应运而生——按日本法律孟想将成为这笔巨款的拥有者,并且不必交纳税费。 这消息轰动全球,被各国媒体当做热门八卦报道,好在这些记者职业操守不错,在当事人的强烈要求下隐去了真实姓名,更没曝光其相片,否则孟想可能从此要戴着面具上街了。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堵墙更是镂空的风墙,周围的熟人个个知道他发了大财,虽不至于让他分一杯羹,大摆宴席分享喜气也是免不了的。 孟想一夜暴富,钞票入账的几天内如坐云雾,后来想这是否应了熊胖提到的那位算命道士的预言?可道士说他二十八岁后才发迹,距今还有两年,莫非他无意中启碰了命格机关,令好运提前? 由于是飞来横财,他压根没思筹过理财计划,先取出500万还掉莉莉的欠款,又寄了600万给父母,让他们结清房屋贷款,这余下的准备和顾翼好好商量后再做决定,万万没料到福兮祸所伏,就在他往老家汇款的当天晚上,一场奇祸寻踪而来。 却说野口在一个月前已然伤愈出院,重新执掌乐村,顾翼仍在店里勤勤恳恳地当伙计,在东家指导下慢慢掌握了一些烹饪技术。野口和他十分投缘,说自己一介孤老,无儿无女,六亲冰炭,干脆立个遗嘱等自己百年后把财产交给顾翼继承,这样死后还能享受一份祭祀。顾翼听了笑嘻嘻说:“您先别忙,人生的事说不清,要是以后我比您先走呢?到时还希望您能抽空给我烧柱香呢。” 他近来越来越爱说这种晦气话,孟想屡禁不止,只好听他说一次就上去拧一次嘴,顾翼总拿玩笑应付,让孟想隐隐忧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天黄昏后他在乐村帮忙收店,野口回去取账本,店里只有他和顾翼两个人。他们擦完桌椅,将椅子倒扣到餐桌上准备清洁地板,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忽然鬼魅般闪进来,孟想回头前先礼貌地打招呼:“对不起,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请您明天再来。” 等看到男人们穿在西装里的鲜艳花衬衫,他的脸像闪电划过的天空,霎时惨白,在日本只有黑社会喜欢这样穿衣搭配。他的紧张还未达到,门外又接连走进七八个类似打头的粗汉,个个目露凶光做魍魉神色,有的额头脸间还刻着刀疤,放到黑帮片里都是现成的龙套。 “诸位有事吗?本店已经交过保护费,要用餐的话请等明天。” 顾翼正想同他们周旋,已被那当先的老成男人打断。 “把这两个人都带走。” 这些人一直聚精会神等待号令,闻讯出击,快如猿猴猛若恶犬,几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捉住他们的双臂肩膀,抓得蟒蛇缠身般牢固。孟想顾翼不是没有反抗能力,无奈对方都是刀口舔血的行家,擒拿格斗早有心得,寻常人落入他们手中就好比飞禽陷网振翅难逃。 身体被制服的同时,冰冷的胶布和黑色的眼罩一齐封堵嘴巴眼睛,下一秒粗糙的绳索代替人手禁锢四肢,孟想来不及挣扎双脚已离开地面,被抬拽着来到店外,倏忽间落在一个坚硬狭小的空间里,依照身下的震动判断,应该是一辆中型面包车的车厢。 这无疑是场绑架,在不明歹徒目的的情况下恐惧先行占领他的心房,顾翼也很快被扔进车厢,二人凭动静滚做一堆,在无声的黑暗中紧紧倚靠。感觉到恋人的体温心跳和呼吸,孟想狂跳的心脏稍稍安定,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传递安慰。顾翼靠触觉指引将头搁在他的胸前,随后安静不动,两个人无法做语言眼神上的交流,心意却息息相通——用镇定守护对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慌乱。 第54章 账款 在动荡的车厢里颠簸了好一阵子, 停车后脚下的绳索解除, 继而被人拖拽前行。孟想闻到腥咸的海风,推测目前的所在地临海, 感觉更加不妙。听说东京的雅库扎常常在杀人灭口后抛尸海湾,不知这伙人是不是也做此打算。拖行数十米, 越过两道门扉,那些人又将他和顾翼丢到一块儿, 视野恢复,只见附近堆满五颜六色的集装箱,高能照明灯从钢架搭建的巨大棚顶上投射惨白的强光,把地面照得雪也似冷,目测是座大型仓库。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集装箱包围的空地,正前方摆着一把椅子, 四周环峙一群山精恶鬼状的流氓,杀气腾腾的模样活像《西游记》里的妖魔洞府, 专等将人抽筋剥皮油炸蒸煮。孟想和顾翼对视一眼, 危机面前仍惶惑迷惘,忽听远处脚步声响,又一路人马昂扬入场,一队黑衣人里夹着一个穿白西装身材魁伟, 蓄着连鬓胡的中年大汉,与众不同的妆扮显示出头目的身份。等他走到近处,孟想的视觉细化到他右手食指上的鸽子蛋钻戒和脖子上麻绳粗的金项链上,更确定他就是这伙流氓的首领, 正自惴惴,顾翼忽然自言自语惊道:“柴山?” 关东云梦谭_80 孟想忙问:“你认识他?” 顾翼神色凝重,小声说:“他就是上次想强、奸我的那个流氓头头柴山望,是山口组的高级干部。” 孟想大惊,更觉形势险恶,但又不大相信这是报复性质的绑架,柴山强、奸未遂的事业已过去大半年,要报复早该动手了,怎会拖到现在? 他的疑问没持续多久,柴山坐上交椅后点了只粗大的雪茄,瞅着顾翼喜滋滋说:“小翼,好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看来爱情果然是最好的保养品啊。这位小哥叫孟想是吧?确实跟你挺般配的。” 他一咧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大牙,真像个吃人不眨眼的魔头。孟想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姓,事前想是摸过底,背后的原因令人胆寒。 顾翼假意逢迎,柔媚地说:“柴山先生您也越来越气派了,近来生意做得很火红吧,想必又发大财了。” 柴山仰头打哈哈,指着他夸奖:“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比巧克力还甜。唉~本来是赚了点小钱,可手下人太蠢,煮熟的鸭子都看不住,倒让别人捡了大便宜。” 他说着打个响指,站在他身后一名副手立刻高声呼喊:“石川,老大叫你过来!” 一个拱背耸肩的矮胖男人鼹鼠般窜至人前,柴山盯着孟想问:“孟桑,你瞧瞧,还认识这个人吗?” 孟想抬眼望去,那鼹鼠男也正恨恨打量自己,两相照面的光景印象深刻,正是三个月前在目黑车站卫生间门口那错肩一幕的拷贝。 惊惧似一支大剂量的麻醉药注入他的脊椎,他浑身瘫软,朝前扑倒,挣扎两下重新抬头,暴鼓的双眼好像即将下锅的活虾。 “那一亿五千万是你们的?” 柴山大笑:“你反应很快嘛,这样我也不用费口舌了,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要回这笔钱,相信你们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随便占人便宜。” 失主现身,谜团迎刃而解,雅库扎赚得多是不义之财,从那天鼹鼠男的鬼祟行径看,当时他们定是在进行非法交易,中途突发紧急情况,慌乱中暂时将钱放在了卫生间,却被孟想凑巧捡拾。他们当然不敢去警方处认领,按兵不动三个月直到这笔钱再次回到孟想手中,才施展原地掘井术,重新追回丢失的赃款。 早来三天,孟想肯定二话不说还钱,这时却已支出去1100万,如何能够如数归还?顾翼也知情况棘手,连忙替他应答:“柴山先生,钱既然是您的,我们肯定会还,您带我们找个ATM机,我们先还您一亿三千九百万。” 柴山听出端倪,微笑:“你们捡到我一亿五千万,为什么只还一亿三千九百万,还有一千一百万上哪儿去了?” 顾翼赔笑:“因为一开始不知道您是失主,当警方将那笔钱转给我们后,我们以为可以自由支配,所以花了1100万偿还以前的外债。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凑到钱还给您,保证一分钱都不少。” 柴山又笑出满口大牙:“行啊,反正我也做借贷业务,就算你借我1100万好啦,不过得按我事务所的条款还钱。” 顾翼眼眉一抖,柴山经营高利贷,专搞鸡生蛋蛋生鸡那一套,利息就是个无底洞,借他1100万恐怕得当一辈子债奴。 “柴山先生,我们不借高利贷,您给我们半个月,不,一周也行,我们会准时还钱的。” 他识破对方意图,也就给了柴山公开展示卑恶目的的借口,他抬手向钻戒哈口气,又用袖子仔细擦拭,将那枚鸽卵擦得璀璨生辉,而后漫不经心说:“小翼,你认识我的时间也不短了,该知道我是个严格照章办事的人,不这么做就难以服众。你要我违反公司的原则,我倒是可以看在朋友交情上答应,但怎么跟我这些小弟们交代呢?” 这流氓仗势刁难,身处被动的人无力抗衡,只能询问是否有其他选项。柴山等的就是他这一问,悠闲地吞云吐雾道:“办法当然是有啦,就看你愿不愿意。”他指一指左额,那里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短小疤痕。 “小翼,你还记得吗?这就是你上次拿烟灰缸砸我留下的伤口。” 旧事重提,局势凶险,孟想下意识挡住顾翼,却被他避开,顾翼似乎不愿受人保护,又像是在掩护他,临危不乱地跟柴山谈判:“柴山先生,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您也已经接受过我的道歉,何必再提起来让自己不痛快?” 柴山说:“这件事是过去了,可眼下又出现新问题,你们侵吞了我的钱,还不出来就得付出代价,别指望我再像上次那么好说话。” “您想怎样?” “嘿嘿,两条路供你们选,第一条按我们道上的规矩办。” 柴山向手下丢个眼色,那人出列将一把中号菜刀放到孟想跟前。那是把簇新的关孙六剔骨刀,莉莉家的厨房也配备这个牌子的刀具,孟想早已用顺手,端得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在这儿亮相肯定不是切菜而是砍人。 柴山当即毫不含糊地指名用途。 “宽限你们一个月,这1100万的利息请孟桑用一根小指代替。” 断指是日本黑帮的常见刑罚之一,孟想看过很多此类影片,那血淋淋的情节若是降临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受,只是想象便不寒而栗。 柴山话音刚落顾翼已急声问他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就温和多啦,如果这一个月内你愿意做我的禁脔,任我处置,我不但不要孟桑的手指,连那1100万的本金也白送给你。” 他果然贼心不死,借端生事,孟想怒发冲冠,昂扬吼叫:“混蛋!你做梦!” 一个流氓应声上前踢倒他,坚硬的鞋底踏住他的头,让他的脸和粗糙的地面紧密摩擦,一缕血腥已从鼻孔流进嘴角,身受摧折孟想仍怒不可遏,歪着嘴狂喊狂骂,头骨立马被踩得格格作响,只要对方稍微用力跺脚,他的脑袋或许就会成为爆炸的气球。 “住手!” 顾翼大声喝止,冲柴山急嚷:“只要我答应给你玩,你就肯放过我们是吗?那好,先解开绳子!” 孟想大惊,以为他真要牺牲色相保全自己,嘴已被地面封住说不出话,便像受伤的虫子胡乱扭动。柴山也以为顾翼真心屈服,命人为其松绑,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雪茄说:“到底是小翼聪明,先过来抽支烟吧,不过不能用上面的嘴,得用下面那张嘴。” 他淫猥调戏,流氓们附和嘘声,纷纷做好看戏准备,顾翼起身揉了揉手腕膝盖,恝然巧笑:“那就先谢谢您啦。” 他上前两步,走到菜刀旁忽然弯腰捉住刀柄,疾风般向四面挥舞一圈,高叫:“都别过来!” 柴山见他临时生变,情知他不肯乖乖就范,戾气涌现,粗声威胁:“小翼,你在耍我吗?劝你还是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空气瞬间布满锐利的锋刃,人们屏息凝神,好像稍微一动就会被割得遍体鳞伤,头上的棚顶也恍然变做脆薄的玻璃,极细微的音波都能令其粉碎。 孟想恨透这恶棍,趁那踩头的流氓不注意,奋力翻身挣脱,朝顾翼喊叫:“小翼你别管我,快逃!” 他这一动打破平衡,流氓们亮出爪牙,只待柴山一声令下便叫这二人有来无回。 顾翼怎么可能丢下他独自逃命,电光火石间已做好决定,调转刀锋对准自己的左手小指狠命一削,红雾闪过,指头落地,现场哑然无声。 孟想在他身后看不清情况,瞥见掉在地上的小指头才回过神来,立刻像中枪的野兽凄厉嚎叫,拼命跪行靠近。顾翼也已跪倒在地,菜刀脱手,抓紧左手腕,身体激烈颤抖,努力对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发出一串尖锐的抽气声,稍后捡起断指放在掌心里递向柴山,咬着牙吐出碎玻璃片般的音节:“这是你要的小手指,拿去吧。” 众人方醒悟到他在替孟想断指,一齐悚然动容,孟想愧急自恨,像有一把长矛戳在胸口旋转搅动,额头抵住顾翼背心失声痛哭。 柴山一直把顾翼当成路柳墙花,只不过心气比寻常庸脂俗粉稍高一点,使些手段仍能任意亵玩,殊不知他这般刚烈,看那架势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肯屈膝相就,他惊怒震动又找不到台阶可下,一时恶相毕露,正要指示手下人行凶,一名喽啰从外跑来向他耳语几句。柴山微露诧色,吩咐:“请他进来。” 顾翼拼死表明决心,其实并没有脱险的把握,忍痛遥望那将要出场的新角色,脸庞顿时被惊讶覆盖。 “野口桑!” 听他低语,孟想也抬起头,看到野口那被泪光涂花的身影,真恍若梦中。 野口穿着一身庄重的和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双目恰似擦过油的玻璃器皿矍铄锃亮,在身后那躬身随行的流氓衬托下倒有一股江湖宿老的威武气魄。 关东云梦谭_81 更令人纳罕的是,见他到来,柴山起身整肃衣冠,率领手下上前迎接,毕恭毕敬施礼道:“野口叔叔,您怎么来了?” 野口已发现顾翼受伤,绷着的脸更像个青黑的铁砂盘,右脸的伤痕微微抽搐,看来十分狰狞,指着他和孟想诘问柴山:“你又是为了什么把这两个孩子抓来这里?你事先不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吗?” 他好像真是柴山敬重的长辈,严厉训斥下,柴山也不敢失礼,垂首解释:“他们捡到我的钱,我想让他们物归原主。” 野口登时明了,冷笑:“原来那一亿五千万是你的呀,我就纳闷丢了那么大一笔钱却没人去认领,八成是道上人干的,却没想到是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小子。这事你爸爸知道吗?他就没有好好修理你?” 柴山强笑敷衍:“您知道我爸爸近几年已经不过问组织的事了,这种小事也没必要惊动他。” “既然是小事你为什么这么莽撞?道上都知道那家猪排店的老板是我野口幸之助,你不打招呼擅自冲到店里抓走我的朋友,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虽然隐退很久,过去重义气的兄弟朋友还都肯给我几分薄面,至于你爸爸,阿让那个老小子当年还跟我结拜过,他有教育你这样乱来吗?” 日本黑社会崇尚侠义道,讲究轻死重义长幼有序,野口年轻时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交好的朋友中有不少后来曾做到头角峥嵘的大佬,这柴山望的老爹便是其中之一。有这层关系在,他不能对野口动武,客气辩解:“野口叔叔,道上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我要回属于自己的钱没什么不妥,这两个人私自挪用了1100万,难道不该偿还?” 野口说:“你要钱没问题,可是我也要替他们说两句公道话,当初你丢了钱,这位孟君捡到后没有私吞,马上交给了警察,是你自己不敢去认领,三个月后警方判定这笔钱归他也是合理的。当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找他要钱情有可原,但正常情况下应该支付他10%的报劳金,这是私下交涉不用交税,算下来你该给他1500万,他提前花掉1100万,你也还差他400万,这才合情合理。” 柴山没料到他会这样断判,顿时舌桥不下,形色有些慌遽,野口果敢追击:“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那就去找个人来评理,不找别人就找你爸爸阿让,你也不想想当初这钱要是换个人捡到,或者被你的竞争对手抢去,你还能轻而易举追回?从这点看来你还应该感谢孟君,可你现在都做了什么?不但不感激还威逼伤害他们,使人受了重伤,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不是雅库扎该有的,你不遵守义理人情,还怎么当老大?怎么能接好你爸爸的班?” 老头儿喑呜叱咤威风凛凛,俨然极道宗师在教训数典忘宗的鼠辈,每句话都振聋发聩,说到慷慨激昂处扯开前襟,枯瘦干瘪的胸膛上罗刹刺青依然惊心骇目,如同一本日本黑社会的教科书,叫人不得不服。 柴山最终妥协,命人送顾翼去医院,野口陪同孟想跟随他的手下找到银行自动柜员机,将剩余钱款转入柴山的公司账下,赶赴医院后顾翼刚进手术室,医生奋战数小时将他切下的手指成功接上,后续严格遵照医嘱便不会影响功能。 手术中野口为了缓和孟想的焦虑与他聊天,孟想问他如何能找到他二人,那柴山又为何会乖乖听命于他。 野口说:“刚才我取账本回来,正瞧见那伙人把你们绑进车里,我追了几步没赶上,但看清了印在车上的会徽,知道那是柴山家的人,也知道他们一贯用那个仓库处私刑,于是首先找去那边。他爸爸以前和我在一个帮会做事,是我的把兄弟,我退隐后也一直保持来往,至今每年都会约我出去钓几次鱼,所以阿望那小子见了我也会客气三分。这事放别人身上我不会管,你和翼君帮过我大忙,冲这份恩惠我准得豁出去,放心,有我护着阿望应该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日本医院不许家属陪床,手术顺利结束后护士便来撵人,孟想等不到顾翼醒来,回家失眠一夜,一大早跑到医院门口守候,到点飞奔进去。医生说顾翼半夜醒来,吃了止疼药夜里睡得很安稳,孟想不忍惊动他,坐在病床前耐心等待。 晨光像一杯连续冲泡的茶,由暖黄转白转淡,光芒却越来越长,慢慢爬到顾翼脸上,轻轻梳理他浓长的睫毛,不久,他的眼帘像宝匣开启,透出阳光般晶亮的光泽,由于药效尚未完全过去,他仍然昏昏沉沉的,看清床前的人后,随即本能地送上甜美的微笑。 “你来啦?” 孟想怕他疼,不敢随便碰他,爬在床沿,干涸未久的眼眶又湿润了,摸摸他的头发问:“你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见他摇头便知是逞强,泪意加重,低声埋怨 :“你这个傻瓜,干嘛要做那种事?那流氓要切我的手指就让他切好了,你为什么要替我受罪?” 顾翼用憨笑逃避责怪,嘟哝着说:“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你受了这么大的罪,还说没事,以后再敢乱来试试,我不会原谅你的。” 孟想看看他裹满纱布的左手,那被绷带牢牢固定的伤处令他触目生疼无数次,假如时间能回放,他一定抢先替他挨这一刀。 顾翼也顺着他的视线观看自己的伤势,茬话说:“医生说要养两个月才好,伤口可能永远消不了了。” 他的声音像缺水的树叶,睁眼也很费力气,在他醒来前孟想累积了许许多多衷肠,可这时又不忍让他说话劳神,就这样静静看着也很安心满足。有人说“爱情里最艰巨的部分莫过于相遇”,因地球上有60亿人口,一场美满邂逅比两颗行星穿越光年跨越轨道的相遇概率还低,能够遇上的人额头都印着爱神的唇印。孟想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幸运儿,不管天大地大,只想要心上人身边一片寸土。 他低头吻了吻顾翼的脸颊,哄他再睡一会儿,头靠在枕畔与他耳鬓厮磨,摸着他的左臂轻声说:“消不了就消不了吧,人家说小指主姻缘,就把这个伤口当做月老为我们系的红线好啦。” 顾翼住院治疗,孟想为报答野口去乐村顶班,大四上期以实践为主,时间上很充裕,不用向学校请假。归还巨款的第四天晚上,柴山又派出几名手下来到乐村,孟想正和野口打扫卫生,见状心头一紧。野口沉定如山地询问对方来意,为首一人连忙奉上一个织锦包袱,下气怡声地说:“这是我们老大孝敬您的礼物,请您笑纳。” 等野口一声笑谢,便将礼物放到一旁,打开同伴递过的提包,取出5沓崭新的万元钞票送到孟想跟前。 “这四百万是我们老大给您的报劳金,另外一百万是给翼君的医药费,请您点收。” 柴山肯放弃逼迫已让孟想万分庆幸,此刻补赠报劳金和医药费反倒平增其惶恐,看看钱再看看人,急杵捣心不知所可。野口却越发淡定,说:“人家专程送来了你就收下吧,数目嘛倒不用点了,做高利贷生意的哪儿会在钱的问题上出错。” 说得流氓们哄然而笑,等一行人告退,孟想忙请野口示下,野口说:“雅库扎不会对平民百姓耍花招,他既然给你钱就一定是诚心的,你别管其他,拿着就是了。” 老头儿见识英明,后来柴山果然没再兴风作浪,顾翼出院后伤势恢复良好,6月初已返回乐村上班。孟想的实践也进展顺利,并且在莉莉朋友的摄影工作室接了好几笔订单,近日财源广进诸事遂心,貌似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在他目光照不到地方,顾翼的神态正像缺少光合作用的植物一天天萎黯下去,看不见的阴云悄悄聚拢,酝酿一场毁天灭地的雷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副本了,顾翼身上最后的谜团即将揭晓,预计大约会在60章以内完结~谢谢一直捧场的各位~ 第55章 狗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没有绝症梗,顾翼为什么要说话,两章以后就将揭秘 刷完GV副本后孟想便将此事当做黑历史小心藏掖, 唯恐周围人知晓, 此后再看玫瑰之星出品的艾薇也觉得别扭,慢慢将这一持续多年的爱好戒除, 决定做一个八荣八辱的好青年。但是这家公司似乎跟他缘分不浅,6月初竟发来一封招聘函, 诚意邀请他去公司实习就业,还强调待遇从优。 孟想好生奇怪, 玫瑰之星是日本色、情影界的巨头,资本雄厚业绩斐然,一般人挤破头也不一定能加盟成正式员工,怎么就看上自己这个无名小卒了呢? 答案不日揭晓,川野老师和奥斯卡同时担纲解说。前者是外人,只粗略地向孟想转告了一些间接消息, 说他上次指导的那部GV版权卖得很好,玫瑰之星的高层为此十分赏识他的才能, 希望能将他网络到旗下, 继续为公司创收。 奥斯卡是内部员工,知道的就详细多啦,在电话中春风得意地报功:“孟桑啊,我们的《菊之乱》爆了你知道吗?有个代理商出价8000万购买了全部版权, 这部片子总投资还不到500万,利润翻了十几倍啊。我们社长都乐疯了,跟人事部下令一定要把你招过来,还说下部片子会给我们高额投资, 捧你做红导演呢……” 孟想获知内情后疑惑更深,诚然拍摄《菊之乱》时剧组上下都发挥了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在低廉的成本上实现了效果最佳化,但受客观条件限制并不是什么真正上档次的好片,有人居然肯花8000万的巨资购买版权,难道钱多烧得慌? 如此奇闻得和顾翼好好聊一聊,怎料晚上回家更震惊的消息令他将这事抛诸脑后——顾翼被人打了。 看到他微肿的右脸和烙在上面的四根乌青指印,孟想惊愕难当,忙捧住他的脸查看伤势,一面急问缘故。 “下午在街上遇到一伙小流氓,跟他们起了点口角,一没留神就被偷袭了。” 孟想艴然大怒:“哪儿来的王八蛋这么大胆,我这就找他去,看不把他的手打断!” 顾翼全无一丝气愤,平和劝说:“我当时已经教训过那个人了,也没吃多少亏,再说又不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住哪儿啊?只当倒霉被狗咬了吧。” 孟想又气又痛,找来冰袋为他冷敷,叮嘱他以后再见到那伙人定要留意去向,自己非替他报这个仇不可。 此时,各种异常现象还各自为阵,孟想看不到它们之间隐形的联系,没发觉这些异动正悄悄聚集成网,意图狩猎他的幸福生活。到了6月底,大网初具规模,他也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迎来了风云突变的一天。 这是个日丽风和的星期六,也是他和顾翼去画室打工的日期,当他们走进画室,发现玻璃盒子的工作间已经撤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桌丰盛的豪华宴席,山根亮平端坐桌首,兴高采烈地邀请他们入席。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首先要通知二位一个好消息,经过数月来的艰苦努力,‘绯の四季’业已全部完稿,我们的合作也圆满完成了。” 孟想吃惊,以他的估算,画完这部12幅一套的作品至少还需半年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截稿了。 山根畅满意得,命人将那十二幅画作一齐抬出来展示,这十二幅画以日本传统的十二月别称为主题,每一幅都有与其对应的背景花卉和道具,比如“如月”是梅花和酒具,“皐月”是菖蒲和浴室,“叶月”是红枫和扇子……以西洋油画技法描绘和式古典意境,画中人物更是秾丽香艳丰姿冶丽,真正做到了精妙微深雅俗共赏。孟想早前无意中撞破山根的机括,知道这些画都是他的学生小早川律代笔,想那弱智儿画技这般高超,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比起全盛时期的山根也是青蓝冰水犹胜一筹,就因为身有残疾,被自己的老师当做枪手利用,实在可惜可叹。 关东云梦谭_82 孟想只顾发感慨,瞩目良久才想起转身看看身旁的人,却被顾翼此刻的情状吓住了。不知是否是灯光的缘故,只见他面白如纸唇色黯淡,眼神像失焦的镜头飘忽孱弱,仿佛神采都叫画中的那个他吸走了,留在现实中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想急忙伸手搀扶,摸摸他的额头,也是又冰又湿,不由得惊慌,向山根说:“山根老师,小翼好像生病了,我想带他看医生,请允许我们先告退。” 顾翼打断他:“我很好,你别瞎咋呼,山根老师特意准备了庆功宴,我们怎么能失陪呢。” 他慢慢回到座位上,微笑好似风中的灯烛,欠身向山根献上祝词:“恭喜老师终于完成大作,这些日子以来承蒙您关照,非常感谢。” 山根开怀大笑,叫孟想也过来就座,举杯称谢:“这都是你和孟君的功劳,我也要谢谢你们啊,尤其是翼君你,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这部作品,相信我,‘绯の四季’绝对是日本当代绘画史上最杰出的画作,一经面世肯定轰动四方,而且将经久不衰的流传下去,你也会成为画坛传奇,永远被人津津乐道……” 孟想听这老头口似悬河哓哓不停,显是高兴坏了,说出的话浮华夸张,更像利欲熏心又得意忘形的商人,太不符合他名画家的身份。不过人家是老板,有吹嘘的权利与资本,他这个打工仔听着就好,暗自更关心顾翼的身体状况,见他脸色仍很难看,薄纸般的牵强笑意下是深不可测的恍惚和虚惘,怀疑他正压着什么隐疾,只盼饭局早些结束,应酬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他俩的失态山根一律看在眼里,却只字未提,饮完杯中酒,朗声宣布一个压轴消息:“我计划在8月1日举办个人画展,公开发布‘绯の四季’。” 孟想道贺:“太好了,到时我们一定去观摩,但今天已经是6月27号了,只剩一个月筹备期,会不会太仓促呀?” 山根说:“准备工作早就绪了,四十二年前我首次举办个人画展的日期就是8月1日,这次发表收官之作也想定在相同日期,代表我在绘画领域上一以贯之的追求,也寓示这份事业的全始全终,很有纪念意义啊。” 孟想私下嘀咕:“你的追求是别人替你完成的,弄虚作假也好意思自夸全始全终,不晓得是人越老皮越厚,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混社会必须表里不一,所以他心里再不屑,表面功夫却不敢有半点含糊,虚与委蛇地恭维一气,说了很多想自抽的奉承话。山根理所当然地照单全收,接着对顾翼说:“翼君,我今天已吩咐会计找你家的债主结款,这样你爸爸的债务都还清了。” 顾翼的沉默已持续十分钟以上,得到这句话昏暗的瞳孔拨出一点明辉,好似余烬上跳动的小火苗,没多大能量。孟想的反应比他强烈得多,欣喜若狂地向山根道谢,兴冲冲对顾翼说:“听见了吗小翼,这下我们总算无债一身轻了,爸爸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回头咱们全家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顾翼怔愣中露笑,仿佛死水中浮起的一个水泡。孟想以为他欢喜失语,拍肩暗示他致几句感谢词,山根挥手阻止,亲自提醒说:“翼君,我刚才的话都听清了吗?画展是在一个月以后的8月1日举行,你要好好记准时间哦。” 他在做这番叮嘱时表情有些微妙,孟想复又怙惴,疑心老头子是不是要让顾翼亮相发布会,向观众做模特的真人展示?那将对顾翼的生活造成极大妨碍,可不糟糕透顶! 顾翼再开口连声音都沙哑了,语气的硬度却是今天以来最强的。 “我会记住的,请您放心。” 走出画室,孟想等不及要带他去医院,顾翼坚持说自己没事,握住他的手央求:“我想走着回家,你陪我散散步好吗?” 他很少使用这种楚楚可怜的媳妇腔,孟想爱不释手,和他十指紧扣,在街上大大方方漫步,说笑一阵顾翼的情绪仍迟迟不能复原,孟想为逗他开心前提预知了一个原想用来制造惊喜的计划。 “山根这边完事了,家里的债也还清了,现在手头又很宽裕,暑假我们可以去北海道旅行啦,不过薰衣草要等到8月初才开花,这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做攻略。” 顾翼突然急急停步,孟想来不及收脚,朝前跨出一大步,二人牵着的手挣开了。他讶异回头,一滴雨水恰好滴在鼻尖,这喜怒无常的初夏天厌倦了整日的晴朗,在黄昏时兴云布雨清洗妆容,数秒钟内豆大的雨点已在地面写满惊叹号,示警的雷神应召前来,沉闷的轰隆滚在云颠深处,宛如一辆破旧老爷车的引擎在做殊死挣扎。 孟想怕顾翼淋雨,重新拉住他的手嚷道:“这雨来得急,先找个地方避避。” 顾翼触电般甩开他,孟想又是一惊,不解地瞪视,雨帘阻隔下顾翼的影像倏忽缥缈了,声音也仿佛时空错位般亦真亦幻。 “孟想,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一开始被孟想当做听觉失误,懵然地让他再说一遍,顾翼使用了肯定的语气:“我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了。” 他的音容无不诠释认真,可是话的内容荒诞透顶,孟想在愚人节也没听他开过这种玩笑,大脑像踩中一块西瓜皮,神智溜得无影无踪,空壳似的任顾翼牵回去,到家时断电的思维才恢复运转,这一转就是超负荷的狂乱。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叫你不准说胡话,你为什么老是咒自己!?” 逃避现实的本能将他的恐惧全部转化成愤怒,声色俱厉地责备,直到顾翼拿出一叠医院的化验单和检查报告自证。 “多发性骨髓瘤” 陌生的专用名词是淬毒的子弹射中心窝,他费解地翻阅资料,如同查阅生死薄,魂魄转眼溃散了。 顾翼替他翻译那生死薄上的判词。 “这种病俗称骨髓癌,是死亡率最高的恶性肿瘤疾病之一,我已经到了晚期……” “你他妈胡说!” 孟想骤然咆哮,一扬手纸片化作惊飞的鸟群漫天震翅,旋转着翻滚着,一只接一只筋疲力尽地降落,那暴怒的男人尚未平复呼吸,抓住顾翼捧住他的脸质问:“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哪有半点绝症的影子?我最近没惹你生气啊,为什么用这么过分的恶作剧捉弄我!” 顾翼和地上的纸张一样疲倦,无神申辩:“这不是恶作剧,我也是上个月受伤住院后觉得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才发现的,一开始自己也接受不了……” 孟想不再说话,拉住他直奔大门,顾翼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医院,抓住楼梯扶手反抗。 “孟想,你等等,外面在下雨,我不想出门!” 孟想回房取来雨伞,再次拉扯:“跟我去医院,咱们有病治病,别说废话!” “太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医院说我最多只能活一月……” “他那都是骗人的,你现在还活蹦乱跳,快死的人哪儿会是这个样子,我看多半是误诊,再去检查一遍,结果肯定不一样!” 二人争执不下,谁都不肯让步,顾翼用力推开孟想,跑进卧室,返回时手里握着一个茶色的玻璃药瓶。 “我之所以看起来还好是因为吃了这种特效药,这是德国研制的新型激素,能为重病垂危的人维持体力,但药效持续不了多久,一停药人马上就不行了!” 他拿出一套又一套证据,一板一眼把孟想朝绝路上逼,出口的每句话都是双刃快刀,割得人体无完肤。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承受不住彻骨透魂的剧痛,孟想终于崩溃,喉咙有如爆裂的自来水主管道迸出水枪般猛烈的哭声。顾翼同样负担不起他的悲痛,俯身抱住跪地大哭的人,孟想立刻抱紧他,痛苦像火焰越烧越旺,把他的骨头当做柴火,血液当做汽油,让他亲耳听到身体在噼里啪啦地瓦解毁灭,但完全不想抵抗,宁愿尽快飞灰湮灭也好过饱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原来天堂到地狱真是硬币的正反面,人就是那吉凶莫测的随手一抛,上帝从不为落差负责,任你死去活来,他只做缄默的看客,因此走投无路的鬼魂需要另找慰灵人。孟想为保护顾翼情绪,不敢再当着他的面失控,熬不住地狱酷刑,只好偷偷把伤心欲绝的哭泣寄放到熊胖那里。熊胖听说顾翼罹患绝症不久于世,起初也认定是胡扯,听孟想锥心泣血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便在那边拍案唏嘘。 “孟瓜娃子,我们两个上辈子是做了好大的缺德事嘛,咋这辈子感情这么不顺哦,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又都不能长久。我还好,至少人还在还有个念想,你咋个连韩剧几百年前的狗血剧情都遇得到哦,未必真要来个天人永隔啊~” 孟想听他说中痛处,狠狠将手背咬出渗血的牙印,抱恨道:“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做了啥子坏事,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他惩罚就该喊我去死撒,为啥子要让顾翼得绝症……” 熊胖已在拿纸巾擤鼻涕,哽咽着说:“我看我们这辈子都完蛋了,干脆你回来,我们一起上峨眉山,到舍身崖去跳崖自杀算了,早死早投胎,还找得到重来的机会。” 孟想怦然心动,转念又觉不妥。 “屋头还有妈老汉,我们死了倒轻松了,他们就惨了得嘛。再说舍身崖下头早就装了安全网,跳下去也摔不死~我都想好了,顾翼要是不在了我永远都不找对象了,等孝敬完父母就去出家当和尚,一辈子念经超度他们。” “庙子头搞基的也多,你去了也不得清静啊~” 关东云梦谭_83 “我不去庙子,找个深山老林,个人搭个棚棚当苦行僧,拿给老虎豹子吃了都要得,反正那个时候我也不想活了。” …………………… 两个难兄难弟隔海对泣,同是天涯沦落人,伤心本是同一枝。尽管痛苦如此鲜明,孟想犹不能全信,总怀着一分侥幸,心想这残酷的遭遇会不会是一场逼真的噩梦,这二十四小时内顾翼对他说过的话,他看到的那些病例说明全是睡魔魇人的道具,一声嘹亮的鸡啼就能摧毁。他更不明白自己平凡顺遂的人生为什么会在一年当中爆发那么多戏剧性的曲折反转,寻常人一生都遇不到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死里逃生、得而复失,他都在短时间内经历,现在又要逼他面对痛不欲生的死别,他就像被剥去外皮的穿山甲,柔软的空气也能令他血肉模糊,该如何钻透这勘破红尘的试炼? 第56章 欺骗 家里的长辈曾希望孟想长大后从医, 可他本人对医学毫无兴趣, 加上自己和家人体质都不错,鲜少生病求医, 也就没有研究这方面知识的念头。而今被顾翼告知癌症噩耗,惊懵悲急下才起了临时抱佛脚的心, 抛弃学业工作,整日埋头网络查找相关资料, 随着了解深入,恐惧绝望与日俱增,像叫一条粗壮的大蟒紧紧缠缚,慢慢走向窒息。 这种病到了晚期会导致强烈的骨痛和身体麻痹,患者食欲下降、意识模糊、丧失行动力,严重影响生活质量。孟想忧心如惔, 每查到一种新症状便紧张询问顾翼是否有类似感觉,说来也怪, 他不问之前顾翼还好好的, 自从开始密切关注病情,他所查到的那些症状顾翼竟一样样添齐了,不能去乐村上班,每天大部分时间卧床不起, 吃不下睡不着,问他痛不痛,他只是摇头说没事,像在强自忍耐。 孟想从早到晚不停劝说他去医院治疗, 软硬兼施也不能奏效,顾翼甚至扬言他再提治病自己就离家出走,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 “本来就治不好,去医院也是活受罪,我小时候生过病,治疗比生病还难受,我不想浑身插满管子又脏又臭躺在床上等死,那样谁都不好过。” 他还逼孟想发誓在他离世前必须隐瞒病情,不准告诉顾卫东,免得他再重复十几年前的痛苦。孟想理解他要强的心,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过于残忍的现实,每天寸步不离守护,一秒钟看不到他就会胡思乱想,夜里也迟迟不敢入睡,生怕一个闪失就会永远失去他。 摧心劈肝的煎熬最是磨人,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不到半月光景已黄干黑瘦形销骨立,比顾翼看来更像绝症患者。这天晚上,他帮顾翼洗完澡抱他上床,顾翼忽然抓住他的肩膀惊呼:“孟想,你长白头发了?!” 孟想愣了愣,让他帮忙拔掉,一连拔了五六根仍未拔尽,顾翼眼圈一红,紧紧抱住他,灼热的呼吸很快弄湿了他的颈窝。孟想搂住顾翼也是方寸如割,强裝无事地安慰:“没事,我这是少年白,有几根白头发还能装老成呢。” 顾翼哽咽道:“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早知道就该迟些再告诉你。” 现在他不论说什么都像尖刀猛扎孟想的心窝,顺势捅破他那塑料薄膜般弱不禁风的坚强。 “说什么傻话,你真不想我难过就听话去医院,也许还有希望呢。” 最近一直是这样,每次说起这个话题孟想便未语泪先流,过去他总爱讥笑那些喜欢流马尿的男人,谁想和顾翼在一起之后泪腺便频频失控,尤其是得知他生病以后,背地里几乎都在以泪洗面,这才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们再努力一次好不好?不管用什么方法总得试试,要移植骨髓内脏可以用我的,反正我们都是A型血,说不定能配型成功呢?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宁愿背一辈子的债,一辈子给人当苦力,求求你别这么快放弃,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他痛哭哀求,心里无尽悔恨,恨自己当初不开窍,没能早点和顾翼共谐连理,相守的时间如此短暂,前面那些被顾虑彷徨蹉跎掉的日月就显得尤为可惜,每当忆及他当时对顾翼做出的种种冷漠、嘲谩和反复无常,他就忍不住抽自己耳光,恨不得用余生做交换,追回损失。 见他哭到河口决堤,顾翼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紧拥,同样满心悔恨,性质却截然相反。他后悔不该擅自闯入孟想的生活,以田田的身份和他亲近就够了,为什么要不甘满足地攫取他的爱?明知道结果是悲剧,还硬将这悲剧强加给他,只为圆满自己的心愿,害心上人遭受无妄之痛,这种自私的爱或许会让他下地狱。 可是,若没有这份爱,他大概不能像此时这般勇敢的迎接死亡,孟想就是他生命里最好的礼物,体会过两厢相悦的幸福就没白来世上走一遭,所不该的是最后这个谎撒得太没分寸,原想给他一个心理缓冲期,结果害他提早心碎,看他近来愁眉泪眼无一刻舒展,分明惧怕永诀,每日无微不至的照料更比得上亲生父母,能被这个善良温厚的人所爱是多么幸运啊,想到诀别后他所要经受的悲怆,又令人无比痛心。命运的玩笑残酷无情,希望绝望必须买一赠一,光明的包装里是无涯的黑暗,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也许这样荒唐的彼此消耗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两天后他打了个喷嚏,往孟想右眼刮了一粒灰尘,让他迷眼滑倒,一下子撞破骗局。 那天孟想送顾翼回家探望父亲,发现他忘记带上赖以为生的药丸,忙跑回去拿。走到院子里突然迎上一阵旋风,他眼睛一痛没留神脚下,猛地跌了个狗吃、屎,药瓶摔得粉碎,雪白的药片几乎全撒在小径边的泥土里。 他霎霎惊魂,马上打电话向顾翼询问买药地点。顾翼听说他打碎药瓶,也一阵惊慌,连说:“你别着急,那是特效药,得去特定的医院找医生拿处方,我会打电话给医生的,明天就能拿到药,你先过来接我吧。” 孟想知道他一天都离不开这救命药,哪里等得到明天,赶紧抢救了一些还算干净的,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冲向附近最大的一家药店,抓住药剂师求问。 “你们店里有卖这种药吗?我急用!” 药剂师接过药片看了看,问他:“先生,请问您这种药是治疗什么疾病的?” 孟想心急如焚:“这是德国产的帮助绝症患者维持体力的特别激素,我老婆得了骨髓癌,必须每天吃这种药,拜托帮我找找看!” 药剂师听说情况紧急,忙慎重对待,单从药片外观不好做判断,便请客人稍等,将药带进办公室找同事帮忙分辨。几分钟后她领来一位挂主管胸牌的中年胖子,胖子笑眯眯向孟想行礼,问他这药原先是在哪儿买到的。 孟想说:“我老婆说是他看病医院的医生给开的处方,你们这儿要是没货,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到?” 胖子和女药剂师交换眼色,大约是这位客人的言谈太古怪,不仅用男性的“他”指代自己的妻子,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他们戒备心起,态度更小心了。 “可是先生,您这个药就是普通的薄荷糖啊。” 胖子摊开左手里的纸包,指着那些药片赔笑:“刚才我为了辨别药性,尝了一点点,真是薄荷糖,而且跟我平时吃的一模一样。” 他见孟想一副雷惊的表情,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绿色的小糖盒,先让孟想观看盒子上的商标,再打开盒盖将糖粒倾倒在左手的纸包上。 “看,真是完全一样吧,味道也是,不信您尝尝。” 孟想把眼珠当做显微镜使,凑近紧盯那堆白色片剂,根本分不清前后者的区别,伸手拈了一片放进嘴里,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薄荷糖,再接连尝试几片仍是如此。 他那触目惊心的茫然打消了店员们的疑惧,胖子善意提醒:“先生,如果这药真是医生开给您的,可能涉嫌医疗诈骗,建议您立即报警。” 诈骗? 孟想被这个词汇逼出冷汗,老实憨厚不等于弱智,而谎言也像多米诺骨牌牵一发动全身,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倒扣在黑瓮里的虫子,现在瓮底裂开一条缝,一线亮光透进来,告诉他哪里是出路。 走出药店他接到顾翼的电话,问他是否正在赶来的路上。 顾翼的语气和刚才一样急,但孟想的心境已幡然改变,听起来满满的心虚,就是企图重新堵塞裂缝的泥浆。 “等等,我要先去办点事。” 他关闭手机,回家找出顾翼的病检报告来到他上次做手指接植术的医院,向他的主治医生请教。医生听说顾翼患上恶性骨髓瘤并且已发展到晚期,难以置信地说:“上次病人出院时的检查都很正常啊,就算发病,进展也不可能这么快。” 孟想递上的资料,见医生在翻看过程中神色迅速放松,最后释然轻笑,心情便与之背道而驰地沉重了。 “呵呵,孟桑,这检查报告不是同一个人的啊。” 医生先指出资料本身的漏洞,拎着X光片说:“这张片子上的病人右边第二根肋骨有手术留下的疤痕,但另一张片子上又没有,明显是两位不同的病人。而且检查单上有很多前后矛盾的错误,编写也不合规范,一定不是正规医院出具的” “您是说这报告是用两个人的检验单拼凑伪造的?” “好像是这样,而且以我的常识判断,就算患上多发性骨髓瘤,从出现病征到全身扩散最快也要三个月,这种病很可怕,最后会导致神经末梢坏死,抽搐,瘫痪,高烧不退,严重内出血并伴随多脏器功能衰竭,请问病人有这些症状吗?” “……没有,他表现出的症状是浑身乏力,厌食,失眠。” “还能任意走动吗?自理能力呢?” “都还行。” 医生听罢又笑,将报告还给他:“我想病人可能真的需要看医生,但不是去肿瘤科,我建议您有空带他去咨询心理医生,有一种精神错乱症叫做‘代理性佯病症’,患者会代入病患角色,持续性假装各种疾病以博取他人注意和同情,近年来很常见,虽然暂时不碍事,但也需要尽早做疏导治疗,不然发展下去会严重影响家庭的正常生活啊。” 关东云梦谭_84 他三言两句重新诊断出顾翼的病症,砸碎了压迫孟想神经的重岩,却又在他头顶淋了一勺滚油,刺啦啦直冒青烟。 这让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的磨难竟是一场精心编导的恶作剧,他迫不及待要抓住那心狠手辣的骗子质问,为什么要对他无端施行这样惨无人道的迫害! 但是双脚忽然失去力气,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他撑到近旁的公园,打电话传唤骗子。顾翼听他的语气已知谎言败露,只低声答了一个:“好”字。 孟想挂机后一拳砸向身旁的银杏树,又在粗粝的树干上撞头,他的脑仁开锅了,眼前笼罩滚烫的蒸汽,就想搞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破坏,为受骗负痛的自我伸冤,其余的等到顾翼来时再亲口追索。 这半小时的间隔很有必要,当另一位当事人来到,他的暴躁已稍稍冷却,没像开头打算的那样见面动粗,气冲冲上前揪住顾翼衣襟拖行到大树旁狠狠按上去,粗笨的气息在鼻孔中穿梭,带出热浪火星。 “你他妈这是什么检查报告?我已经找医院鉴定过,你要造假也造个像样点的啊,只想糊弄我一个人是吧?我就是白痴傻子,成天被你耍着玩!” 他疯狂撕扯那叠纸,揉捏后用力摔向顾翼的脸,雪团似的纸碎作雪花,有的被风带到了远处。顾翼木然而视,嘴唇间的缝隙没有松动的迹象,可他已亲手点燃孟想的引线,爆炸不可逆转,这些日子担的惊、受的怕、吃的苦、挨的痛都在逼孟想发疯,迫切想知道顾翼伤害他的原因。 “你要捉弄我就干脆装强盗拿刀捅我几下,或者开车把我撞成重伤也行啊,为什么要装绝症?我他妈为你哭瞎了!成天脑子里都想着自杀!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得鸡飞狗跳,真要把我逼死才满意?你就是个丧门星!丧门星!” 顾翼眼睛上蒙了一层泪雾,仍以沉默做盾牌,弯腰捡拾碎纸屑,捡完近处的再捡远处,看来要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 孟想见他时刻不忘公德心,比照愚弄自己的狠心,更激愤不休,又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衫。 “你捡它做什么,这么讲公德,怎么对我就没点良心,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没完!” “……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你。” 顾翼居然在他的指控下冷静下来,毫无被告应有的萎靡迟疑,还擅自替法官做出判决。 “我们分手吧。” 一个家,不怕鬼来害就怕人来作,孟想以前也听说过两口子其中一个作天作地,把美满的家庭作到家破人亡,当时还想是不是被害者承受力太差,落到自个儿身上方知厉害。这段日子顾翼装病就险些要了他的命,还没追究出个所以然,这搅家星竟干脆提分手,真是牛吃赶车人,无法又无天。 他是不是名字没起好哦,顾翼故意,一天到黑尽做些无事生非的事,太太平平的日子不会过,硬要整些狗血出来,我看他幸得好是个男人,假如是女的就是老一辈说的寡妇命,心理素质差点的男的硬是要拿给他克死。 眼下那作男已收拾行李搬回家去,还装聋作哑采取非暴力不合作对抗,孟想无计可消,想求助旁门左道,是夜联系熊胖说:“那个青城山的老道士还在不在?你帮我去找一下,问他家头人无缘无故扯筋闹事该咋个处理。” 熊胖惦记顾翼病情,先问这头,知道竟是假装的也飞眉咋舌,孟想这两天找不到地方撒气,借他发泄半晌,顺带灌下两罐啤酒,打着饱嗝吐糟:“老子这盘遭他整安逸了,人瘦成一根藤藤儿,眼睛也哭近视了,再晚发现几天说不定硬是想不通就拿根皮带跑去上吊了,也不晓得他是不是遭鬼迷到了,咋个说这种害死人的假话。” 熊凯二次失恋后心态仁厚许多,懂得了宁拆三座庙不毁一门亲,义愤之后选择劝说:“他是太不晓得轻重了,但你也不要这么气,我听说装病确实是种心理疾病,病因就是缺爱,可能想让你多关心他一下才说谎的。” “我还不关心他啊!我都只差找个神龛把他供起来了,平时做啥子事都是他说了算,我就服从指挥,比当兵的还听话,不晓得他还有哪点不满意!” “你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到位了,但他不这样认为得嘛。你看他为了你连手指拇都舍得剁,相比之下你为他做的那些事是显得不够撒。” 提起这事孟想的心立刻像泡水的饼干松软了,他从不怀疑顾翼的爱,所苦恼的是如何将这份爱导入稳定的渠道,目前看这工程的难度不亚于大禹治水,因为他根本摸不透顾翼的心思。他这人太独立太自尊,就是一只骄傲的狐狸,谨慎隐藏伤口,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让他安心示弱。孟想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认为自己并非值得终生信赖的伴侣,于是用这些极端手段加以考验。 熊胖的推测正迎合这一点。 “就我分析哈,顾翼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娃儿,一直跟他们爸相依为命,他们爸又对他很好,他就难免有点恋父情结。听你平时说起,我觉得你和他们爸的配方简直接近得很,所以他才会看起你,这个也正常,一般娃娃和父母感情好,找对象都是比到对方在找。但是你对顾翼肯定还比不上他们爸对他好撒,不是说你不用心,是你们交往时间还短,没给你发挥的机会,所以他就给你制造机会了撒。他小时候生病他们爸倾家荡产来救他,现在他在你面前装病,你做得到他们爸那个样子就达标,做不到就是不合格。” 孟想无奈地抓破头皮,嗒然怅叹:“他要考验我就考验嘛,但是现在跟我闹分手又是为了啥子喃?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简直搞不懂他想咋子。” “这个有啥子想不通的嘛,你想下上次你还不晓得他是田田的时候,高矮闹到和田田见面,他以为你要跟田田表白,自爆真身以后也说要跟你拜拜。他就是个性强好面子,晓得这盘整凶了你估计不得原谅他,就抢先说分手,其实是以退为进,你既然还想和他在一起就忍到起,主动去求和,保证一说就好了。” 熊胖怕孟想放不下身段,拿自己的遭遇现身说法:“谈恋爱不要计较那么多,两个人相互喜欢一切都好办,你想下你前几天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顾翼要是不在了你要去出家当和尚,现在他没事,你应该高兴才是撒。听爸爸的话,这个世界上只有耗子药,没的后悔药,弄成我这个样子,想挽回都没机会了。” 有朋友的血泪殷鉴,孟想选择珍惜眼前人,整理好情绪次日打电话问候岳父。这事他从头到尾瞒着长辈,至今仍不愿顾卫东知道,今天联系是想刺探顾翼近况,看能不能上门接人。 这一问却问出个坏消息——顾翼外出旅行了。 “他说东京太热,想去轻井泽避暑,昨天一早就出发了。” 顾卫东听孟想一阵沉默,忍不住问:“小孟,你和小翼是不是吵架了?” 孟想忙说:“没有。” “唉,你别骗我啦,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们的事我一般都装糊涂,可这次闹得太明显啦,不然小翼怎么会突然搬回来住,前些天夜里我还见他躲在阳台上哭,这孩子一直很坚强,不是伤心到极点绝不掉眼泪。小孟,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对待他的,可不能失言啊。” 孟想的心疼不比顾卫东少,重新诚恳表态:“爸爸,我和小翼真没事,就是闹了点小矛盾,我正想找他好好谈谈心呢,可他不接我电话,现在又悄悄躲到外面去,我也很担心啊。等他回来请您立刻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听说顾翼归期不定,他犹如一台受潮的马达,运转中老是短路,比起前段时间来悲痛绝望是消失了,精神仍不能振作,又值盛夏,东京各处涌现难民潮一般的蝉嘶,像不计其数的高音喇叭无处不在无时不响,大肆为天上的火球助威。走在路上,那些流窜的难民还会学无头苍蝇往人脸上乱碰乱撞,孟想心烦意乱,真想裂开嗓门同它们对吼,看谁的苦闷能压倒对方。 来到街巷与马路的交汇处,眼前突然飞过一支黄色的冰棍包装纸,附近伫立几栋高层公寓,不知是哪个没道德的家伙在楼上乱抛垃圾。孟想的环保意识不错,看那包装纸落在洁净的道路上甚是碍眼,转身前去捡拾,就在他偏离行径路线的两三秒钟内,一辆黑色轿车追风逐电地自后方驶来,孟想的背包一角同车身擦碰,登时被惯性撂倒,仓惶地滚爬衬起,见那轿车正箭速驶离,连刹车也未踩。 日哦!大白天喝醉酒了唆!撞死人就安逸了! 他以为驾车的定是个没天良的马路杀手,起身拍拍衣裤,继续上前捡起包装纸。这时又转念感激起那扔纸的居民,他这无心插柳地一扔竟救了自己性命,说到底还是菩萨保佑啊。 意外总在发生,但重复的意外就很可疑了。隔天傍晚他出门扔垃圾,又险些被一辆小车撞倒,那辆车比前天那辆更凶猛,迎面笔直冲过来,亏得他反应敏捷,闪身躲到电线杆后,小车掠身而过,也是飞驰即逝,成心拿人命当儿戏。 孟想两次遇险,即使没有被害妄想症也有些不安了,心想最近运气背,应该抽时间去庙里烧烧香,次日一早真往东京香火最旺的浅草寺进发,并且吸取教训,出门后前瞻后顾提防车辆,到了地铁站才松懈下来。 月台上仍集满司空见惯的人潮,他站在通道前排揣摩心事,注意力游离开,四周的人都成了活动布景,没有记录入脑的必要。不一会儿列车呼啸而至,当车头距离他不足十米时,一声裂石穿云的吼叫响彻月台。 “やめろ(住手)!” 这叫声急促震恐,恰似大灾难时的警报,现场所有人颤然骨惊,孟想皮肤起栗,循声望去,一个穿墨绿色运动套装的短发女人正豹奔而来,是许久未曾谋面的金山秋,不用说,紧追在她身后的长发美女定是男扮女装的水木茂了。 “哎呀,你这个女人怎么能在公共场合大声尖叫,太丢脸了!” 水木茂追上来气急败坏数落金山秋,又向孟想问好:“孟桑,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刚才我远远地看到您,正想叫上这个女人过来跟您打招呼,谁知她看到您突然尖叫,好像见鬼一样,早上八成吃错药了。” 他掏出纸巾擦拭香汗,随手递了一张给金山秋,金山秋不理他,全副心神都铺在孟想身上,神经绷成橡皮筋。 “孟桑,您没事吧?” 孟想莫名紧张,茫茫然摇头:“没事啊,怎么了?” 金山秋追问:“您注意过刚才站在您身后的男人吗?” “没、没有。” “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想把您往站台下推,已经在抬手蓄势,我不吼那一声他就得手了。” 森然的寒气突破夏日防御袭击了孟想,刹那间在他的背心手肘乃至头皮种出更多鸡皮疙瘩,他惊忙四顾,人群已完成又一轮新陈代谢,一群陌生面孔接替另一群陌生面孔,一式一样的淡漠神情,一式一样的麻木哑然,仿佛万林丛错,行凶未遂的歹徒已像遁入丛林的狡兽不明去向。 关东云梦谭_85 第57章 自杀 孟想被金山秋的话吓出寒颤, 因为日本确实有一些心理变态报复社会的神经病会在地铁站将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推下铁轨, 他来日五年已看过好几起相关报道,每次想起都心有余悸。水木茂未能亲眼目击, 将信将疑地质问金山秋:“你是不是眼花了,我刚才没瞧见呀。” 金山秋非常肯定地说:“怎么会眼花, 那男的比孟桑矮半个头,中等身材, 戴着黑色棒球帽和蓝色口罩,穿灰色的文化衫、深蓝色牛仔裤,我看得清清楚楚,听到我喊叫他立刻转身逃走了,可惜上车的人群阻挡,我没能看清他是往哪个方向逃的。” 又对孟想说:“孟桑, 您想想看认识的人当中有这样体貌特征的人吗?会不会是您的仇家?” 孟想没跟谁结过深仇大恨,听她描述笼统难以搜索目标, 金山秋又建议去车站管理处报案, 让警方调取监控录像核查,孟想和水木茂都觉得这么做太劳师动众,想以1比2的投票结果不了了之。 金山秋极为气闷,责怪他们缺房公共安全意识, 说如果那人不是针对孟想,而是随机行凶的变态就更可怕了,指不定下一次就有无辜人士就成为受害者,为了大众的生命安全也该提高警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最自私可恨的行为。 水木茂受她申斥却未像从前那样犀利还嘴,反倒有些讪讪不安的,当即改变立场劝说孟想报警,孟想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三人一同来到车站管理处,值班警员得知情况很也很重视,及时为他们调看监控,果真发现那个戴口罩的灰衣男子,亲眼目睹金山秋所说的千钧一发的危险场景,孟想像掉进装满冰块的水池,短短数日三次邂逅死神,难道都是巧合? 可经过仔细辨认,他确定自己没见过那个口罩男,假如是买、凶、杀、人,谁又有这个动机和实力?他首先想到柴山望,得罪过的人里面也只有他有可能这么做,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敢冒然地向警方提出质疑,做完笔录也无心去烧香,来到乐村悄悄向野口求助。 听说他险些遇害,野口一惊非小,回头便关了店门去找柴山望理论,叮嘱孟想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 傍晚老头儿登门传话,还带来一名柴山派出的代表。 “孟桑,今天野口前辈向我们老大转述了您这几天的遭遇,我们老大也很吃惊,您可能受影视剧影响认为我们雅库扎都是杀人越货的坏蛋,这是非常可笑的误解,我们从事的基本都是合法生意,更不会随意制造凶杀案,您遇到的意外与我们老大没有任何关系,这点请您务必相信。不过我们老大也很重视这件事,因为假如您发生意外,警方多半会跑来我们这边找麻烦,所以他决定帮您调查,也请您近日多加小心,最好离开东京到外地去避一避,现在不是正好放暑假吗?您可以出去做个中短期的旅行,等十天半个月后再回来,估计到那个时候我们的调查也有眉目了。” 野口也赞同代表的建议,劝孟想外出旅游或者回国暂避,他们的话像鱼钩落进孟想喉咙里,提心又掉胆,夜里认真考虑分析,心想假如自己真的陷入谋杀,留在东京固然危险,更可能连累同居的莉莉,要是顾翼此时回来也会跟着遇险,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出外避难确是上策。 也是他得道多助,正思索该往哪里去,水木茂连夜发来旅行邀请,目的地也是轻井泽。 “我家在见晴台附近有栋别墅,每年冬夏两季都叫我过去瞧瞧,看管理员有没有认真打扫,顺便玩上几天。我一个人怪寂寞的,想邀您和金山一块儿去。” 孟想和他没多少交情,对他的热情感到狐疑,委婉探问下水木竟主动招供。 “我本来只约了金山,可她说人太少没意思,叫我再多找几个人,我俩共同的熟人不多,又不想招惹那些嘴碎的家伙,今天恰好在车站遇到您,见您也放暑假了,正好跟我们作伴。” 孟想已完全明白过来,顾翼料事真准,水木这小子当真在追求金山秋,在不得不带电灯泡的情况下选了自己这枚节能低瓦的,看他们这对组合也是有趣,总归要外出,何不趁机做月老撮合撮合,而且顾翼也在轻井泽,兴许能在那边同他会合。 机缘凑巧,他爽快答应水木茂,整顿好简易行囊,给顾翼发了封邮件。 “我应水木茂邀请和他还有金山秋去轻井泽旅行,你要是还在那边就回信告诉我地址,我好过去找你。以前的事都别提了,咱们开开心心过日子,好吗?” 他盼望顾翼能尽快回信,然而这封邮件也像前面许多封那样石落渊薮,一夜后仍无回音。早上9点水木茂驾车来接,金山秋坐在副驾座上,两个人都神采奕奕兴致高昂,孟想看他俩妆扮颠倒女才男貌,但综合条件都很登对,更觉得这鸳鸯谱点得没错,可惜自己嘴笨不会穿针引线,要是顾翼在,定能凭一张巧嘴玉成好事,想到这里思念愈重,巴不得一到轻井泽就能与之相逢。 轻井泽町是位于长野县东南部的盆地,四面环山夏季气候凉爽,被日本人奉为避暑天堂,山麓内错落分部许多豪华别墅,风景清幽,配套设施齐备,因而成为上流社会的聚居地。 孟想在水木家的别墅住了三天,走马观花地逛完周边景点,顾翼不在身边,他的眼睛像出故障的相机,照出的景物都是灰暗的,嗅觉和听觉也一齐失灵,闻不到花草芬芳,柔美的鸟语泉吟也嫌刺耳,身处林静山幽的世外乐土,心绪仍是一派车马壅塞的烦躁景象,非得那牵肠挂肚的人出现才能平复。 顾翼的手机一直关机,他追发了三封邮件,并悄悄去当地旅社找寻,都无所获,顾卫东那里倒有消息,说顾翼昨天曾打电话报过平安,自称会在8月1日前回家。 “小翼的态度有点怪,跟我聊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好像很想家的样子,我听他的语气应该是瞒了我们什么事,问他又不说,真叫人担心啊。” 孟想听说这事饭也吃不下了,打算去町内的告示栏张贴寻人启事,尽快把人找回来。就在他准备行动的7月24日上午,顾翼终于传来音讯,说已经收到他之前的所有邮件,约他下午四点在云场池边的玫瑰园见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孟想和顾翼分开十天,日思夜念的感觉宛如等待了一个轮回,相见后看他容颜憔悴,气质也同往日大不一样,从前是怒放的玫瑰,明艳照人,这会儿却恍如霜后芙蓉,清冷得凄寂,一望便知这十日于他也是摧残。 孟想见状哪还管得了别的,匆匆上前抱住,怀里的温县软玉是药到病除的仙丹,立时治愈了他,欣喜激动也刨松了感情线,刨出泪点,他又没出息地流泪了,吻着顾翼的耳廓呢喃:“小翼,终于找到你了。” 顾翼以拥抱回应,但反应温和,他的情绪自控力一直很强,孟想也没在意,悄悄抹掉泪水,抚摸着他的脸报以微笑,问他这些天都住在哪儿。 顾翼指着远处一座临湖的哥特式住宅说:“那是山根老师的别墅,平时都空着,我来时找他借了钥匙。” 孟想如今很讨厌山根亮平,再不想跟这个晚节不保的老骗子有交集,此时刚和顾翼团聚,得避提一切可能产生争论的话题,便暂时隐下看法,说:“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多冷清呀,今晚搬到水木家去跟我住吧,金山秋也在,她和水木都挺有趣的,我们四个人一起玩儿一定很开心。” 顾翼温顺点头:“今天太晚了,我懒得收拾行李,明天早上你再来接我吧。” “行李我帮你收拾啊,都不用你动一根手指头。” 孟想拉着他的手要走,顾翼原地拖住他:“我今晚真的哪儿都不想去,等明天好吗?” 他一坚持孟想只好依从,改口请求:“那晚上我留下来陪你?” 顾翼定定凝望他,秋波里满含眷恋又洇着哀愁,一如身旁清澈的湖水使人牵情,孟想重新走近捧住他的脸,再次缠绵央告,顾翼依旧轻轻摇头:“等明天吧,今晚我想早点休息,你陪我在这花园里逛一逛吧。” 这座玫瑰园是云场池边的知名景点,今日难得游人稀少,正可从容赏玩。7月末玫瑰花期已尽,大片蓊翠的绿海里只剩零星的几点芳菲在迎候晚到的来宾,熏风里已闻不到花香,但紫苏、柠檬草、迷迭香、千层楼这些后继者的芳气也足以悦人。孟想和顾翼手拉手穿行于玫瑰花藤编织的迷宫,看湖面白鹭起舞,头顶树影鎏金,二人不时扭头对视,顾翼的双眸好似柔软的天鹅绒轻轻抚摸着他,说不出的缱绻蕴藉,在琉璃色的夕光辉映下,一切都像一首盈盈婉婉的诗,让他想穷尽一生来品读。 他们走得累了,在湖畔的长椅上落座,顾翼懒懒靠住他的肩膀,柔软的发丝像个调皮小孩不住搔弄他的脸庞,孟想伸手搂住他,胸臆里是无限的宠爱,柔声说:“以后我们也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家好不好?盖一栋小洋楼,房子你来设计,然后再在屋后辟一大块空地种花养狗 顾翼笑道:“可我不会种花,也不会养狗。” “这些粗活当然我来干啦,你只负责欣赏娱乐。” 孟想吻了吻他的额头,又说:“快到8月了,富良野的薰衣草就要开花了,我们干脆从这里直接出发去北海道,玩到暑假结束再回来。” 顾翼听到“8月”两个字,眼底涌起波澜,急忙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话题跳跃到远处。 “孟想,你说人真的能投胎转世吗?” 孟想没做奇怪联想,只觉好笑:“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从佛教角度讲轮回肯定是存在的,就看人愿不愿意选择相信,反正我是信的。” 顾翼说:“我也希望这是真的,下辈子希望还能遇到你,不管变成什么也想回到你身边。” 孟想捏住他的下巴:“你又在胡说了,我们还年轻,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呢,你还是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快活吧。” 顾翼吃吃笑了:“你想快活还不容易,在这儿就可以啊。” 孟想自来没他奔放,老鼠似的忙乱观察四周:“在这儿?真的假的,难不成你想野战?” 顾翼笑而不语,掏出一只小瓶装的润滑剂和安全套塞给他,孟想见他有备而来,又笑又气捏他的脸:“原来你早有预谋啊,玩得这么开,都是谁给你的胆量?” 顾翼嬉笑:“我们不是有很多这种经验吗?公园、地铁、摩天轮上都干过,你怎么到了这次才露怂呀?” 孟想狠狠亲了亲他的嘴:“谁怂了,也只有我敢配合你,有一阵子没收拾你了,今天叫你这个小浪蹄子好好吃一吃老爷的棍子。” 关东云梦谭_86 他们就近找了片茂密的树丛,行云布雨演出一场雨打芭蕉露湿海棠的好戏,在湖光山色中吸天地灵气,享日月精华,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个中的极乐妙感真教人如痴如醉乐而忘返。 蝶戏数巡,天光散尽,盛夏的夜幕仿佛一床深蓝色的披肩覆盖大地,水岸林薮间飘出千万点碧油油的萤火,好像会发光的蒲公英在半空浮动画圈,有的聚集成光柱直通霄汉,与天上那些如豆的繁星相接,似乎那些有志的萤火虫已完成飞升,又像失足的星子流落人间。宁谧的山林忽然起风,远处森林如浪涛起伏,近处的树木掀起瀚漫潮声,鸟群惊飞盘旋,安静了一天的山谷陡然热闹起来,满世界的声音都在驱赶懒卧芳丛的人。 孟想不情不愿爬起来穿上衣服,捡起顾翼的衣裤递给他,再次感叹这地方找得真好,周遭长满茂盛的香叶天竺葵,有这些天然驱蚊手护驾,他们才能一、丝、不、挂地专心酣战一两个钟头。此刻干到人仰马翻弹尽粮绝,是该知趣走人,把地盘还给大自然了。 去附近的餐馆吃完晚饭,孟想还恋恋不舍,顾翼却开始催他回去。 “我真的累了,你住得离这儿远,再晚就赶不上车了,今晚早点睡,明天早上早点来接我。” “好,那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发个邮件就好啦,我怕到时我没精神聊天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接你。” 二人依依吻别,孟想走出十几步,眷眷回头想望一望顾翼的背影,却见他仍在原地眺望自己,皎白的灯光冲刷着他的身影,如同浣一匹轻纱,越洗越透明,孟想猛然觉得心里有个伤口触到机簧似的裂开,飞奔回去抱住他狂吻,被熔铁般的渴望炙烤,再也不愿与他分开。 “跟我回去好不好?” 满以为顾翼这时会应允,得到的答案仍是固执,在他怀里吸取了足够的温暖后,他像养好精神的小鸟轻轻挣脱他的臂弯,用分离为这一天的行程收尾。 孟想回到住处,夜里难以成眠,回忆顾翼今天的表现总觉有反常之处,翻出手机看到他最后发来的“晚安”二字,心脏上像伸出了十几只小手,轮番抓挠肝肠,抬眼见窗外浮云迤逦,漫天星光都被遮断了,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渐渐的胸口憋闷,坐卧不宁,没过多久再也耐受不得,心想就算是神经过敏今晚也要再去见一见顾翼。 水木家在半山腰,半夜没有车辆通行,孟想也不想打扰主人休息,悄悄借了他院子里的自行车飙行下山,半小时后已来到顾翼的住地。别墅二楼的窗户还亮着灯,顾翼应该醒着,孟想更纳闷他刚才怎么不接自己电话,紧跟着就发现按铃后屋内无人应答。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煮青蛙的温水沸腾了,孟想不及多想翻越院墙,撞不开坚固的大门便抓起院子里的花盆砸碎窗户钻进去,摸爬跌撞地穿过黑暗直奔二楼,踢开那个亮灯的房间。 他看到顾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似在安稳沉睡,这景象揪起了他周身的毛发,也揪出了他狂动的心。 “小翼,小翼!你醒醒!醒醒!” 摇撼呼喊都不能唤醒顾翼,他的心跳呼吸也微弱到不可捉摸,孟想惊惶环顾,视线刺中床头柜上的药瓶。 安眠药! 上面的标识犹如一件沾血的杀人凶器,顷刻间重创孟想,抓到瓶子的同时他就发现大事不妙,那是只空瓶子,里面的药片去了哪里,看顾翼的状况就已明了。 这一夜轻井泽医院的急救科为抢救一名服药自杀的病患通宵达旦地工作,顾翼服用了五倍的至死量,情况十分危重,幸好发现还算及时,又知道药品的名称,医护人员得以采取有效处置,洗胃加药物稀释,早晨9点病人生命体征恢复平稳,水木茂和金山秋也赶到医院,他们对顾翼的自杀行为百思不解,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会选择轻生的糊涂懦夫。孟想受了一夜惊吓,心里的探求欲比他们强烈千倍,再结合顾翼先前装病的事,他认定中间存在必然联系,急需一把思维锻造的利斧劈开谜团,消灭那企图夺走顾翼生命的危机。 第58章 骇人的真相 顾翼醒来发现自己尚在人世, 便知计划失败, 不等他扭头,孟想的脸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男人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两颗赤红的炭心, 能将对视者烧成灰烬。 看他的表情顾翼已明白自己服药后发生了什么,悲伤愧痛重又网住肺腑, 默默怨叹命运狠毒,连死也不叫他轻松。 孟想见顾翼苏醒后闭目不睬,克制住毛躁,先请医生来看视,等确认他情况稳定后,压抑怒火沉声质问他:“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一个字都不肯对我说,我的话在你都是耳旁风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一无是处, 没能力为你分忧,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一死了之呀,既然说爱我,为什么丝毫不顾我的感受?” 顾翼石像般纹丝不动,唯有眼泪撬开眼角断线珠子似的不停滑落, 他已是站在绝路末端的人,如果把秘密告诉孟想,很可能会害他陪葬,所以宁可被误解怨恨, 把自己当成死人,拒绝一切交流。 孟想逼供未果,再不敢掉以轻心,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顾翼的一举一动,防止他再乱来。顾翼绝食,他也不吃不喝,明确警告他若是执意寻短见,自己会陪他一块儿,上天入地他都休想逃脱。 顾翼心急似火,被他以性命胁迫,只好勉强维持饮食,更糟糕的是金山秋和水木茂积极自发地前来当帮手,两人一组,10小时轮换一班,日夜不停地牢牢看守,不给他一点单独行动的机会,眼看月升日落朝去晚来,又是两天过去,对方规定的期限已所剩无几,再不照约定结束生命,那随之而来的后果估计比死更可怕。 他表面无动于衷,但偶尔流露的怆慌眼神瞒不住密切关注他的孟想,孟想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真相的面纱,继续监守不久就能撕开掩蔽。 其他人也抱着跟他近似的想法。 这天下午水木茂来接替金山秋看护,金山秋临走前悄悄拍打孟想肩膀,示意他借一步讲话。孟想跟她下楼,先为这两日的热心帮助致谢,金山秋说:“您别客气了,新田桑也是我们的朋友,这点力所能及的忙都是应该的。可是我看他情绪仍然不稳定,后天就出院了,他这个状态只怕还会出事呀。” 孟想焦心道:“您也看出来啦,我正为这个担心呢,问他什么都不肯说,真是急死人了。” 金山秋婉转询问了一些情况,得知顾翼没有遭遇财务或感情纠纷,沉吟道:“昨天我和水木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可能有人在新田桑背后逼迫他。” 她和水木茂都属于高智商人士,顿时给孟想提供了新思路。以顾翼的个性的确不会主动干自杀这样的蠢事,现在找不到合理原因解释他自杀的动机,他又一心求死,受人威胁就成了唯一说得通的理由了。 好不容易抓住点头绪,孟想顾不得许多,当场向金山秋透露信息,请她帮忙分析。 “事实上前段时间他谎称自己患上绝症,说最多只剩一个月寿命,我信以为真,担惊受怕半个月,后来才在偶然的机会下识破谎言,他又为此跟我闹分手,一个人躲到轻井泽来,直到他自杀当天才和我见面。” 这信息给了金山秋更多启发,忙问:“他什么时候说自己得绝症的?” “上个月月底,我还记得日期,是6月27号。” 那天孟想和顾翼参加了山根亮平的庆功宴,印象深刻,马上准确道出日期。金山秋一边琢磨一边说:“他当时说自己还剩一个月寿命,现在是7月底,中间恰好相隔一个月,照这么看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定好自己的死期了,准备让自己在一个月内死亡。” 孟想又随之想起一条线索:“他前几天还打电话跟他爸爸说会在8月1日前回家,也差不多是一个月的间隔。” 金山秋打个响指:“他专门指定8月1日,那这个日期肯定有特殊含义,没准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您好好想想跟这一天有联系的事件,我们一件一件排查,来个顺藤摸瓜。” 孟想能想到与8月1日有关的事件就是山根亮平的个人画展发布会,这联想像一块鲜红的烙铁焊向他的心房,皮焦肉烂的刺激中产生两个连锁提示:1、顾翼是从山根亮平宣布画展日期那天开始失常的;2、他这次自杀所在的别墅也是山根亮平的产业; 那天山根说‘绯の四季’完成后他就表现得很奇怪,出门就跟我说自己得了绝症,离家出走哪儿都不去,专门跑到轻井泽,还住在山根的别墅,现在看来可能都是安排好的。如果金山秋的推理正确,逼顾翼自杀的最大嫌疑人就是那个老头子了,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啥子? 金山秋见孟想神色突变,双目发直脸青冒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孟想回过神来,心里已有了五层把握,只苦于没有证据,有些话不能乱说。斟酌片刻,将事件做了雾化处理,以讲故事的形式请教金山秋。 “您就当这是个犯罪心理测试吧,有个画家花重金聘请了一位美女模特,画了一幅很得意的作品,自认为能够征服画坛,成为流芳百世的名作。画成以后他却企图在举办画展前杀死模特,您能猜到他当时的想法吗?” 金山秋认真思索一阵,溷惑摇头:“我是理科生,搞不懂艺术家的心理,这问题该问水木,他就是绘画专业出身的,脑回路也挺奇特,多半能猜出来。” 孟想和水木茂一起看护顾翼,没法当着病人的面聊这个,但十几个小时以后,当他回别墅洗澡换衣,小睡片刻来接水木茂的班时,到底叫他逮到侦破迷案的契机。当时他距离医院还有10分钟路程,水木茂守了大半天饥饿难忍,听说孟想即将赶到,便先一步离开,留金山秋一人看守。孟想走进病房,发现金山秋爬在椅背上打瞌睡,病床空空如也,不见顾翼踪影。 他急忙摇醒金山秋,金山秋见状也是惶恐,说:“我刚才太困了,想闭上眼睛歇会儿,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真对不起!” 孟想摸摸靠枕,上面余温犹存,想来中间只隔着两三分钟的时间差,顾翼应该跑不远,忙和金山秋出门追赶。谢天谢地,顾翼人还在医院,孟想在二楼楼梯口发现他,见他正站在一楼休息区窗边的公用电话前打电话。为追查隐情,孟想的神经连日来像蛛网严正以待,顾翼此刻的这一举动正触动蛛丝,他瞬间警惕,拦住追赶而来的金山秋,悄悄说:“您在这儿看住他,我去听听他在跟谁通电话。” 他协调好部署,迅速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下楼,跑到住院大楼外顺着墙根接近顾翼,到了近处猫腰缩背蹑手蹑脚挪到那扇窗户下,夏天窗棂大开,能清晰听到近处的人声。孟想把注意力一股脑集中在听觉上,不放过任意一个音节,只听顾翼正低声跟某人道歉。 关东云梦谭_87 “对不起老师,这事真是意外,我没想到孟想会中途赶来……您放心,我一有机会马上行动,不会误事的……” 明确的称谓和语气,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已昭然若揭。孟想的脑袋炸开来,却正好炸毁堵塞思绪的障碍物,骨颤魂惊的同时人也清醒了,好比在狭窄的短巷里遭遇凶狠的杀手,要想活命,智谋勇气缺一不可。 顾翼大概也怕被人发现,这句之后很快挂断,短暂的数秒钟内孟想已有了主意,听他挂机也悄悄躲窜开,飞快掏出手机联系金山秋。 “金山桑,您看小翼正向哪边走,他如果要出医院您就拦住他,如果是回病房就请您赶在他之前回去继续装睡,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金山秋头脑聪明,知道孟想已有成算,见顾翼当真快步往楼上走,忙飞奔回房,用之前的姿势爬在椅背上装睡。孟想也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二楼,躲在走廊尽头,正好看到顾翼返回病房,便假做无事地跟进去,装出刚刚达到的样子。顾翼尚不知自己方才的行动已被孟想尽行掌握,还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逃跑,否则刚才一出门就会撞上孟想,被他抓住就更找不到机会了。 人命关天,孟想这时很沉得住气,和金山秋一道装没事人,估计金山秋还想跟他做一次沟通,不久打电话把觅完食的水木茂重新叫回来,让他再多替他们站一会儿岗,以去超市购物为由和孟想外出商谈。 “孟桑,昨天您说的那个故事我已经讲给水木听过了,不知道他的答案有没有参考价值。” 孟想惊忙:“你们当着小翼的面说的?” “当然不是了,我知道您肯定有所指代,不能让新田桑发觉,用手机邮件和水木聊的,还叮嘱他不许说出去。” 金山秋不愧是高科技人才,办事严谨慎重,真是个神一般的队友。听了她转诉的水木茂的推断,孟想的脊梁骨窜起恶寒,仿佛一条冰冷的眼镜蛇游曳而上,不断用铁鞭似的信子舔他的后脑勺。 “水木说画家都追求作品的独创性,希望自己的画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若从这一角度出发,故事里的画家杀死女模特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她一死,就再不能给其他人当模特,以后人们只能通过画家的画来观摩她的影像,更突显了作品的珍贵。而且画作和其他文学艺术品一样,拥有足够噱头总是更有吸引力,画作尚未发表画中人便香消玉殒,这就给作品增添了传奇色彩,宣传讨论的可能性也就更多了。” 孟想也曾是美术生,对绘画行业了解颇深,知道这个领域内出过不少丧心病狂的疯子,比如英国历史上臭名昭著“开膛手杰克”真身就是印象派画家沃尔特。西克特,曾以猎杀**为乐,还用画笔记录行凶现场,制造出的系列凶案轰动英伦;还有发动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希特勒也曾是一位颇具天赋的画家……艺术似乎经常模糊道德界限,为追求极致,很多沉迷于艺术的人会迷失心智,做出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非常之举。 水木茂的分析恰好丝丝入扣映合山根亮平的造神心理,这老头儿在庆功宴上煞有介事的宣称‘绯の四季’必将是日本绘画史上的杰作,还说顾翼会成为画坛传奇。现在看这些气冲志骄的话并非盲目自信,他想是事先制定好了一套惊世骇俗的炒作方案,要将作品推上神坛,这方案必需一个特定的祭品——顾翼的生命。 一切看来都很合理,但再合理的推论都得以事实为依托,时间紧迫,孟想决定放手一搏,逼顾翼道出真相。 他和金山秋计议一番,返回病房后金山秋谎称要回别墅取东西,让水木茂开车接送,等他们离开,孟想也对顾翼说:“老呆在病房里怪闷的,这会儿太阳下山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顾翼正愁在病房里不好动手,不知是计,配合地换上衣服跟他外出。阳光已被黄昏接走,空气里回旋着晚风的轻盈舞步,但有一种看不见的紧张,二人并排走着,孟想紧紧拽住顾翼的手,眼角余光时刻锁定他,不给他一丝可趁之机。 他的行进目标明确,径直来到云场池边,此时的湖畔昏暗死寂,草木倦怠,湖水黝黑,再不是前些天那荧火缤纷的花鸟风月。故地重游,顾翼不禁黯然神伤,这伤感像叶稍上凝结的露珠,还来不及成型低落,忽听孟想冷声说:“我知道你现在正急着寻死,看你这么难受我也不想勉强阻止了,干脆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两个人一块儿死。这里很清静,这湖里的水又很干净,适合自杀,我先去阴间探探路,你跟着就来吧。” 说完不等顾翼做出回应,迈开大步,三步两步间踩碎平滑如镜的湖面,哗啦啦的淌水声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等顾翼的惊叫响起,寂静的湖畔喧嚣沸腾了。 “孟想你干什么!快回来!” 他追上去拉住那一头冲向深水的男人,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扭缠住,势不相让。孟想狠狠推开他:“这不是如你所愿吗?一条命而已,我陪你就是了,但是别指望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顾翼跌进水里浑身湿透,顾不得喷出呛进口鼻的水,再度惶急地扑过来抓扯,孟想力气毕竟比他大,重复推搡几次,水已漫过胸口,顾翼见他真是不要命的架势,最后一次拼命抱住他哭喊求饶:“孟想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别这样!” 风声宛若恸哭与之唱和,茂密的树林像风中跌宕的彤云,晚蝉惊嘶,如泣如诉,仿佛要推动一场悲剧尽快收场,清凉的湖水也变成浓稠的硫酸腐蚀着二人的身心,绝望的漩涡在黑黢黢的湖底旋转,要有多强的毅力才能保证不受它的蛊惑。 孟想走到这一步,原打算顾翼再不说实话,自己索性就真的陪他一起死,听他终于松口,便将踏进鬼门关的脚收回来,拉着他返回岸边。 两个人紧紧拥抱,谁也不敢放手,身体抖做一团,孟想知道顾翼在哭,只觉酸楚刺心,但情势不允许他软弱,硬着声气逼问:“你现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山根逼你这么做的?” 顾翼猛地一颤,刚要挣扎便被孟想箍紧。 “你刚才偷跑出去给他打电话,我都躲在窗户外边儿听到了,不准再瞒我,否则我会带着你当面去找他质问,再不然还是那句话,要死我们一起死。” 这是顾翼第一次被他由里到外制住,竭力掩藏的致命利刃曝光,孟想以自刎的姿态胁迫他交代实情,饶是他千伶百俐,到了这悬崖撒手的关头也只得乖乖就范。 “孟想,你别傻了,没人强迫我,我是自愿去死的,因为这是我和山根老师一开始就做好的约定。” 孟想听说果然是山根从中作梗,毛发森竖地怒吼:“什么狗屁约定要你去死?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就凭他帮我家还了那笔巨债。”顾翼凄然一笑,似在自嘲,“你以为光凭我的色相真能换到那么多钱吗?两亿啊,寻常人一辈子也挣不来那么多钱,山根老师要真肯花两亿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模特,那他就是傻瓜了。” 孟想握拳透掌,切齿抖声说:“他从一开始就想要你的命,是吗?” 顾翼慢慢点头,将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展开来。 自从顾卫东因火灾吃上官司,顾翼想方设法赚钱还债,尽管牛郎店的收入颇丰,要在数年间靠陪酒挣够两亿也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他救父心切,自然而然想到出卖肉体,这样来钱速度是大幅度提高,但其中的痛苦屈辱也是他难以忍受的,更由于缺乏江湖经验,不久后被一伙富家子弟拐入一场S、M聚会,那段黑狱般的经历令他几近崩溃,遍体鳞伤地离开会场后首先想到了自杀,天亮时昏昏沉沉爬上一座高楼,准备结束这无望的人生。 “当时我是真的绝望了,家里欠了那么多债,不做男妓根本还不清,但要是继续做又很可能再重复同样的遭遇,我接受不了那么肮脏的折磨和凌、辱,想到那些嫖客的丑恶嘴脸,一秒钟都不愿活下去。就在我脱掉鞋子,爬上屋顶边缘的女墙时,山根老师出现了。他对我说‘年轻人,你既然已经决定要死,不如把命卖给我吧,这样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原来山根亮平那时已留意到顾翼,也调查过他的家世背景,综合各种因素,认为他是理想中的模特。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平的交易,由他出钱替顾家还债,相应的顾翼也要把命交给他,等画作完成顾翼即刻自杀,这样他的肖像权就为山根独家所有,他的死也能为画作制造话题和神秘色彩,更多地引起世人瞩目。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听了山根老师的提议当然求之不得,从跟他签订协议的那天起我的人生就进入了倒计时,画一完成我就得死,现在他替我家还清了债务,我也要遵守约定,赶在他举办画展前了断,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水木茂所言非虚,那利欲熏心的老画家果真将人命当做渲染画作的颜料,把顾翼当成实现其野心的牺牲品,灭绝人性的行为无疑已堕入魔道。 孟想由此抽丝剥茧理清了一系列怪事的来龙去脉,顾翼因何偶尔流露悲观情绪,为什么时常有意无意说出晦气话,还有《菊之乱》的天价版权,他上次挨的那一耳光都找到了对手。 “他知道你为玫瑰之星拍了片子,怕那部电影传播出去降低他的作品格调,所以用8000万买断版权,恨你害他花了冤枉钱,把你找去打了一顿是不是?” “……是,其实是我违约在先,当初说好了我跟他合作以后不能再出影像制品,拍GV更是严重违禁……” “他简直混蛋!” 孟想犹如发怒的老虎暴跳而起,拉住顾翼要走。 “我们马上去报警,他花钱买命才是违法行为,我就不信日本的法律会允许他这么做!” 顾翼惊慌反抗:“孟想你冷静点,报警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山根老师怕我反悔,中途让我立下了10亿的借贷合同,法律是不会允许他买我的命,可有这份合同在他随时能置死我,别的不说,他只要去法院告我恶意欺诈就够我进监狱呆上几十年。到了里面他也有的是途径折磨我,你难道想让我每天被那些犯人殴打轮、奸?那样我情愿去死!” 他说出山根的毒计,也让孟想看清了他一直以来所受的黑暗压迫,心如刀锉地抓住他,眼睛里跃动着势不可挡的烈火,要烧尽围困他的魑魅魍魉。 “这件事交给我,除非山根连我也杀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奋不顾身和视死如归的决心涨破孟想的面皮,好像胶水死死粘住顾翼的目光,顾翼忘记眨眼,泪水一汪一汪朝下滚,死经过漫长铺垫已不能恐吓他,可是拥有了这样热烈纯粹的爱,叫他怎么割舍放手? 感伤在心里蹒跚迈步,惊骇突然电卷星飞地闪出来,只听树丛里沙沙作响,七八个劲装粗汉狼群般向他们逼近,其中几个眼熟的正是山根亮平的保镖。 顾翼明白对方是等不及了,慌忙挡住孟想大声说:“我会照老师的话做的,请你们别伤害孟想!” 孟想不容他说完,一把将人捞到身后,义正辞严叱令那些人:“带我去见山根,我要当面跟他了结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揪心扒肝等真相,就不吊胃口了,把最后的存稿放出来了,下面的还没写,不知道今天有咩有时间写完~ 关东云梦谭_88 第59章 疯狂 不用他要求, 这伙人本就奉命前来捉人, 即刻将他们拿住,押运目的地也不远, 就在顾翼前些天下榻的湖滨别墅,旧地重游, 孟想先前砸碎的窗户已经修复,别墅内灯火辉煌, 从窗外望去,内部红光腾跃犹如着火。 这将是个炼狱。他这样想着,被推搡着进入大门,一楼的大厅里站着十几个嘴脸凶恶的男人,好似等待喂食的饥渴兽群,用灼人的眼神迎接他们。这当中突兀立着一个天真纯善的面孔, 是山根亮平的白痴学生小早川律。 “小翼,小翼~” 看到顾翼, 小早川立刻欢喜地跑过来, 顾翼勉强挤出笑容,就算此地是魔窟,这个幼儿心智的男人却是例外。他平时不离老师左右,看到他就知道山根亮平也到了。 两个喽啰很快上前拖走小早川律, 另有人喝令孟想顾翼上楼,看样子BOSS就在楼上。小早川不明状况,见旁人不许他跟随顾翼,便挣扎叫喊起来, 顾翼回头正好看到喽啰们用力捂他的嘴,他惊恐圆瞪的眼睛仍直直锁定自己,似乎意识到危险,挣扎得更强烈了。 孟想见顾翼面露不忍,悄悄抓紧他的手以示安慰,心下也很担忧,山根亮平是个疯子,小早川是他的枪手,不知最后会不会被灭口。 他们被带进二楼拐角处一个可容纳三十人的大房间,房内陈设简单,中央留有大片空地,可做小型宴会厅使用。一进门喽啰们便将二人绑定在两张椅子上,随后咚咚咚的敲击声和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山根亮平拄着他喜爱的乌木拐杖出现在他们眼前,也许是心理作用,孟想觉得此刻的他很像原形暴露的老妖怪,神情阴险气质邪恶,身体周围充斥着黑色的瘴气。 早有人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安置了一把舒适的靠椅,山根坐上去,做个挥手手势,手下们即刻遵命退出,房门关闭后,老头儿笑微微叹气。 “真遗憾,事情最后变成了这样。” 这是日剧里反派老大惯常使用的台词,孟想原先以为编剧们缺乏创新意识,如今看日本人就是这么词汇贫瘠思维刻板,干坏事前也要追求所谓的礼节。戏剧里的坏蛋说完这句话往往开始杀人行凶,这老家伙跑不脱也这么打算。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知恐惧又愤怒有余,当场厉斥:“山根老师,我看您目前的心态很不正常,您是个人人尊敬的画家,人生前几十年都光辉荣耀,眼看就要青史留名了,为什么要在晚年从事犯罪活动毁掉自己一生的清誉?” 这些诘问似乎都在老头计算内,他恬不为怪地笑道:“看来翼君都告诉你啦,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是你见识短浅,我这么做恰恰是在保护自己的名誉。我闯荡画坛五十年,为日本绘画争得了国际声誉,说成劳苦功高也不为过,可是现在一些乳臭未干的画家却公然嘲笑我的作品陈腐落伍,仗着运气好把自己的画卖了几个好价钱就急冲冲妄图取代我的位置,还有那群唯利是图又趋炎附势的评论家也跟着他们见风使舵,巴不得我销声匿迹。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我山根亮太可是写入美术教科书的人物,即便隐退也要轰轰烈烈,临走前还要立下一座他们谁都超越不了的界碑,让这些鼠辈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下。” 任何一个领域,新老交替都是必然规律,永垂不朽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成功者都像银河里的一颗星,注定要从璀璨明亮过度到黯淡失辉,能坦然接受这一落差的智者也少见,人常被愚痴左右,受得了追捧,受不起冷落,宁愿高处不胜寒,也不想泯然众人矣。可是为了避免昨日黄花的命运而不择手段,甚至干出草菅人命的恶事,这就是赤、裸裸的犯罪。 孟想凛然棒喝:“你想重铸辉煌就能践踏他人的生命吗?这种手段也太过自私卑劣了!” 山根一本正经辩解:“我绝没有践踏翼君的意思,相反我是把他当做宝物来看待的,他拥有举世罕见的美貌,我用画纸保存他的青春,活在画框里他就永远美丽,永远珍贵。任何有生命的事物都抵挡不住时间侵蚀,他的美丽也会随着岁月增加而贬值,再过几十年会变得又老又丑,那时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孟想记得金鱼变态也向他阐述过雷同的理论,对美的误解和偏执扭曲了这些人的观念,把杀戮当做追求青春与美的手段,这可怕的心理或许是岛国人轻视生命重视感观的文化底蕴所滋生的极端产物,良知者无法理解苟同。 “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拿性命做交易,这不仅违背人伦道德,更加违法!” 山根越发不以为然:“到底还是年轻人,思想太单纯,中国有句俗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到一切,包括人命,这世上多得是人命交易,雇凶杀人、器官买卖都算,还有的公开合法地进行。就拿我们国家来说吧,2011年东北大地震时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由于辐射物严重超标,没人敢进入厂区,后来东电高薪雇佣了一批人前去抢救反应堆,这些人大多身负巨债,为了钱来应聘这种要命的差事,专家说这些人长时间在高辐射环境下工作,70%的人可能在两周内死亡。然而没有人指责雇佣方,此事还被媒体和政府当做壮举大肆报道。可见人命本来就可以当做交易品,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就是合理的,我从没威胁过翼君,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出于自愿,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孟想刚才逼顾翼坦白时已听过“自愿”二字,这时又听他强调一遍。顾翼了解山根的个性和势力,这老头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会放弃到手的猎物?他在此事上倾注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眼看已到了收尾阶段,必要执着到底,自己再不遂他的意愿,他大概会向孟想下手。 “老师,我没反悔,现在就照您的话做,请您放了孟想,这不干他的事。” “你给我住口!” 孟想震天撼地一声吼,切断顾翼的话,更多刀锋一般的声音冲出喉咙,劈向那走火入魔的利蠹。 “我不管小翼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现在他的命已经不是他一人能做主的了,你不能再强迫他以命抵债!听说你找他签了十亿借据,这笔钱我会替他连本带利还给你!” 山根讥笑:“口气倒不小,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我看你连十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都不清楚吧,你就是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工作也休想还清。” 孟想咬定牙关寸步不让:“就算卖器官,干活累死我也会还的,但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你伤害小翼,在我眼里他的生命是无价的,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贬值!” 山根大笑鼓掌:“这份爱情确实令人感动,也只有年轻人会爱得这么投入,但是你已经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本想悄悄解决让你少受一点惊吓,如今看来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顾翼已听懂他夹在话语里的杀机,惊呼:“老师!孟想是局外人,请您别伤害他!” 山根摇头:“他可不是什么局外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保险起见我得让他永远闭嘴。” “不!您等等!我会马上去死,就算他说出去也是空口无凭,只要我的尸检结果是自杀,人们只会把他的话当成无稽之谈,对您构不成威胁!” “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犯不着麻烦,可他知道的是另一个对我有切身危害的秘密,这点估计你也不知情。” 山根边说边解开缠绕在右手上的沙发,纱布下的景象令人骇然,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扭曲变形,状如畸形生长的虬根。 “十五年前我换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右手渐渐成了这副模样,再也不能提笔作画了,后来发表的画作都是别人替我完成的,这个人是谁只有孟君知道。” 顾翼惊疑地看着孟想,见他横眉冷目注视山根,鄙夷地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小早川律。” 山根爽快点头:“没错,阿律是个绘画天才,当他还是小孩子时,我第一次看到他画的画就认定这是棵难得的好苗子,悉心栽培,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精准,经过三十年培养,阿律成了我最钟爱的学生,他完全继承了我的画风,能接替我的右手帮我画画。” 孟想啐道:“你也太大言不惭了,依我看小早川先生的实力早已超过你,你就是仗着他是个智力残疾的人才利用他来欺骗大众!” 见他勇于承认,山根不但不生气,反倒投以赞赏的眼光:“孟君的胆子真的很大,人也光明磊落,刚才跟我谈判时居然没拿这事做筹码,假如不是万不得已,我真想放你一马。其实上次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你闯入画室,发现阿律代笔的秘密后我着实慌乱了一阵,想马上封住你的嘴,事后发现你嘴巴很严,也没有以此敲诈勒索,就沉住气等我们的合作结束后再做计较,只怪你当时好奇心太重,不该在主人家里任意乱跑。” 他表露杀机,孟想便知道自己已成羊入虎口,也对啊,现实不是漫画,不能凭热血澎湃的口遁劝化反派,上次撞破秘密后他也试着上网调查过,原来业界早有山根找枪手代笔的传闻,这老头怕自己成为人证,定会采取灭口。 照此情形看,来轻井泽之前遇到的三次危险也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了。 顾翼不了解事情经过,还急切地为他求饶,孟想再次打断他:“别求了,他早就想出掉我,山根,我在东京时接连两次差点出车祸,还有那个在目黑地铁站企图将我推下铁轨的人也都是你派来的对吧?你真是丧尽天良!” 那老怪物诡计将要得逞,把他的垂死叫骂当做余兴节目,肆无忌惮哼笑:“放心,我会保留对你们最后的仁慈,让一对相爱的恋人携手死去,谢谢你们为我的作品留下这段浪漫凄美的爱情传奇。” 他举起拐杖顿一顿地板,墙壁上的声控装置响起铃声,手下们开门涌入,还押着两个年轻男女,只看装束会将这对男女的性别弄错,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分清。 “孟桑!新田桑!” 听到水木茂和金山秋的惊叫,孟想顾翼也万分惊诧,只听手下禀报:“老师,这两个人想偷偷潜进来,被我们当场捉住了!” 山根已看出水木金山是来找人的,事到如今必须将知情者斩草除根,罪恶的念头转瞬成型,笑道:“这四人是好朋友,应该让他们结伴上路,把他们都带走吧。” 孟想见现场至少有二三十个身强力壮的打手,要逃脱恐怕不易,自己已决定和顾翼共生死,到了最后时刻得设法让水木茂和金山秋逃命,不能让无辜者和他们一道冤死。正在急思,金山秋已率先动作,遽然使出一字马功夫抬腿踢中身后人的口鼻,趁势挣脱,兔起鹘落扑到山根身后一把勒住老头儿的颈项。 她的身法疾如风快如电,前后不到一两秒,没等敌人回过神已一举掌握主动权,要挟喽啰们给孟想顾翼松绑。手上虽无武器,但摆出了格斗术的姿势,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她只须用力一掰就能扭断山根的脖子,都不敢妄动。山根反应冷静,命令手下松开绳子,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其实是在麻痹对手,金山秋拳脚厉害,对付高头大马的壮汉也能以一挡三,量这日暮残年的老东西逃不出自己控制,等孟想等人脱困,便命令手下散开,拖着人质朝门边移动。 她稍一大意立刻遭遇偷袭,孟想发现山根左手一抖,手里的乌木拐杖手柄脱落,下面竟是一截十几公分长的钢锥,这一变故同样突然,来不及示警那钢锥已倏地插入金山秋腹部,她乍受重伤,剧痛下手臂失力,被山根逃脱,顺手抽出带血的凶器,已有敏捷的手下猛扑上前打倒金山秋,伙同几个人死死按住。 水木茂愤怒地冲上去救援,被两个人截住殴打,一个爱好扮伪娘的男人能有多少武力值,挣扎两下就只剩当沙包的份,孟想急于救人,一时离了顾翼左右,不料这一分神,山根竟抢先下毒手,胳膊一扬将钢锥狠狠射向顾翼,噗嗤一声没入血肉。 顾翼只觉眼前闪出一个黑影,身体在巨大压迫下失去重心,仰倒在地。一个人爬在他身上,四肢剧烈抽搐,在他颈项间呼哧粗喘,犹如一头濒死的动物。 他赶忙衬起身,首先看到震怖的一幕,山根投掷的钢锥正插在这个人的后脑中央,人体的后脑颅骨薄弱,山根那一掷距离近力道猛,加上钢锥本身极为尖锐,竟刺入此人的后脑七八公分,露在外面的手柄微微摇颤,在伤口边缘挤压出汩汩的鲜血。 关东云梦谭_89 “小翼~小翼~” 听伤者急促艰难地呼唤自己的名字,顾翼方才认清这是小早川律,他刚刚趁乱进来,也不知是挺身保护还是凑巧走到顾翼跟前遭受误伤,总之挨了这致命一击,多半活不成了。 “阿律!” 山根惶栗的尖叫镇压了屋子里的骚乱,他踉跄上前,跪地抓住小早川的肩膀,将他从顾翼身上拖到自己膝盖上,恐惧情绪铺天盖地。 小早川在他呼唤下发出临终的恳求:“老师…请别伤害小翼……” 这智障男生来不幸,没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可换个角度看他又是无比幸运的,心智一直停滞在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从未感染成人世界的秽气,眼睛里只看得见美好,心地光明永驻,即使被衣冠禽兽豢养调、教也始终保持纯洁。当他停止呼吸,世间从此少了一个天才的画家,同时也有一位天使振翅回归天堂。 顾翼见景生痛,一个人为他丢掉性命,到死还惦记他的安危,他怎不耸然动容?下意识握住小早川的手,泪盈余睫哀思如潮。 确认小早川断气后山根像中风患者一样抽搐起来,手下们以为他经受不住刺激突发急症,连忙赶来搀扶,刚刚碰到衣衫,他骤然仰头嚎叫,那苍老凄厉的叫声竦然发毛,像被活生生掏去内脏的夜枭。 小早川律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最听话的傀儡,只要有小早川在,日本画坛就少不了山根亮太的一席之地,他还指望靠他传承骄傲,续写神话,现在这枚不可复制的棋子被他亲手毁去,他未完成的野心抱负都将沦为空谈了。 在场人等全都仓惶无措地注视老头儿,充满火药味的空气异常闷热,窗外是阴郁的夜空,厚厚的云层仿佛吸满水的黑棉絮直压到屋顶上来,随意一阵轻风都能从里面拧出几滴雨水。 当山根的哭泣像搁浅已久的鲤鱼,只能筋疲力尽地缓慢摆尾时,一名手下斗胆请示:“老师,这四个人该怎么处理?” 山根抬起浑浊的老眼逐一打量孟想等人,死神在他的唇齿间跃动,借他的舌头写请柬,然而老头儿累了,没力气令它尽兴,摇头说:“我不想再看到血了,把他们带得远远的,给他们一个自生自灭的死法。” 自生自灭的死法究竟为何,目前尚不得而知,这是道令人胆寒的开放式命题,答题的手下们先将四人拖至楼下,背地里简短磋商后又将他们手脚捆绑抬出别墅,一个接一个扔进货车车厢。引擎很快轰鸣,车辆飞驰移动,载着惊魂未定的人们登上下一段恐怖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打算两章内完结的,现在看字数爆了,得扩展到三章~ 第60章 绝境 黑暗像一只臃肿的巨兽将他们死死压在肚皮底下, 眼睛成了完全意义上的装饰品, 瞋目裂眦也看不到一丁点光亮,好在车厢狭窄, 还能靠彼此紧张的呼吸确认同伴的位置,其中金山秋的气息最促急痛苦, 也不知伤情究竟如何。车开动不久,三个男人便急忙滚到她身边, 异口同声关切。 金山秋忍痛说:“还好,他没刺中要害,伤口也很小,暂时不碍事。”反向孟想顾翼询问事情原由。 孟想猜她同水木茂定是放心不下自己和顾翼,偷偷跟踪而来,结果一起落入死亡陷阱, 向二人解释经过后无比愧疚地道歉:“我没想到那老头子这么凶残,连外人也要一起灭口, 把你们卷进来真是太对不起了。” 水木茂只听他叙事已是嘘声连连, 到这时怒气升到极点,努目撑眉骂道:“这个山根还真是个伪君子啊,我早听圈里人说他功利心很重,以前活跃期没少干党同伐异黑上欺下的事, 到老还更变本加厉了,连人都敢杀。这种老混账就是日本画坛之耻,我一定要去检举他!” 他被愤怒冲昏头,也不想想此时性命危在旦夕, 哪里有能力惩治坏蛋。但是谁都不想泼他冷水,处境越危险越要压制绝望情绪,否则意志一旦崩溃,末日就真的来临了。为此金山秋还特别表示赞同,说绝不能放过这样的坏蛋,要向大众揭发他的罪行,将其绳之以法。 这男人婆十分顽强,身负重伤还拼命隐忍,但她不叫痛,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儿却是瞒不了人,顾翼在她身旁无意中蹭到黏糊糊的血迹,惊道:“金山桑,您留了好多血!” 孟想和水木茂登时吓坏了,金山秋兀自逞强,抽着气说:“没事,我还挺得住…” 水木茂听她气息比刚才弱了许多,自己的话音也变调了:“你可得挺住啊,千万别睡着,快打起精神来跟我说话,不许闭眼!” 觉得他着急的样子很滑稽,金山秋忍不住笑:“你傻的吗?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睁眼闭眼有什么区别?” 孟想说:“您多跟我们聊聊天吧,这种时候真得保持清醒,不然就危险了。” 金山秋点头:“那就请你们找话题吧,我不知道聊什么。” 孟想也没主意,随便抛砖引玉提了个选项:“要不我们来学夏日清凉大会,每人讲一个鬼故事。” 顾翼当即反对:“现在还讲鬼故事多晦气啊。”顿了顿,提议,“得讲点能让人集中注意力的,不如我们每个人轮流自爆秘密吧,这样听的人不容易走神。” 孟想直说好,就从自己起头,说:“我先来,我初中时第一次在盗版VCD店买了张日本艾薇,带回家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收藏,想藏到我爸的书柜里,结果在书柜最高层发现好多艾薇,不用说都是我爸妈买的,我这才知道他们经常背着我偷看这种东西,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花钱买过艾薇光碟,全蹭他们的看。” 他还没说完水木茂和金山秋便齐声爆笑,金山秋牵动伤口疼得直哼哼,顾翼便数落孟想:“伤者不能受刺激,你下次别讲太搞笑的。” 说完接棒,也吐露了一个小秘密:“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帅哥,我很喜欢他,偷偷给他写了一封匿名情书,还附了回信地址,他以为是女生写的,回信时很温柔地劝说‘我只和18岁以上的女孩子交往哦,等你考上大学再跟我表白吧’……” 孟想惊讶插话:“怎么你以前喜欢过其他人?我还以为我是你的初恋呢!” 顾翼笑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那么晚熟的人吗?就不信你青春期没对哪个女生有过性幻想。” “还性幻想!我上中学时只有一小段时间迷过新垣结衣和艾玛沃森,都没敢往那方面多想。” “切,那你那会儿打手、枪时都在想谁?” “泷泽萝拉……” “那不就是了,你也有很多精神前任啊,咱们扯平了。” 他俩用日语对话,听得另外两人忍俊不止,水木茂抢着说:“该我了该我了,我高中有个特别讨厌的学长,是我们学校的笑霸,我很想修理他,就伪装成隔壁女校的学生和他约会……” 孟想惊异:“这个修理手段很重口啊。” 水木茂嗔怪:“您先听我说完,我扮成女学生约他去开房,那小子以为捡到便宜,傻呵呵上钩了,我一路假惺惺勾引他,走到人多的地方突然尖叫‘非礼呀非礼呀!’,附近的人一下子围过来,有几个小混混问我怎么了,我就说‘这个人对我动手动脚,我好怕,请哥哥们救救我’,那些混混英雄主义迸发,揪住那坏小子一顿暴打,我就乘机逃跑了。第二天上学看他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可是从他跟前经过他完全没认出我~” 他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身临其境,余人想不笑都难。 金山秋好奇:“你变装是挺厉害的,可是那个公鸭嗓一说话不就露陷了吗?怎么骗得了人啊。” 水木茂羞恼辩驳:“那个时候我还没变声呢,声音和小姑娘一样稚嫩清脆,比你有女人味多了。” 四个人苦中作乐说了两轮笑话,金山秋的状态越来越差,孟想等人揪心扒肝,话题也渐渐沉重,特别是水木茂,似乎是有了不祥的预感,急于向金山秋表明心迹,第四次发言时开始揭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各位可能都对我爱好扮女装这点感到困惑,我性取向正常,本身也不娘娘腔,为什么这么喜欢装女人呢?说起来还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我生在一个旧式家族,家教特别严厉,从记事起大人们就不停告诫我‘男人要稳重,必须谨言慎行,不管知不知道的事都要少开口,不说话当然更好,否则就是轻浮、无礼’,偏偏我又是个很活泼外向的人,因为说话的事挨了家里无数骂,后来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嘴巴,变成一个稳重又沉默寡言的人。这样虽然达到家族要求,却让我本人非常痛苦,苦恼了很长时间,最后总算找到解决办法,那就是扮女装,只要我把自己代入女人的身份就能够畅所欲言,心情也才会开朗。所以你们平时看到的男装的我很沉闷无聊,穿女装时的我才能体现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讲这些话时他活力十足的声腔像流进死水塘的水,变得落寞迟钝,可见他往常我行我素,其实内心仍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自身缺陷,并对这无力改变的现状深感悲哀。 人们的表情被黑暗遮盖,唯一能揣摩心情的声音也堵在了喉咙里,沉默数十秒,金山秋接续中断的话题,她的体力已所剩不多,本不该浪费,可挣扎的语气里流露出坚持,说话节奏也很急迫,好像一口堵塞多年的废井突然复活,水流忽大忽小地喷出石头缝隙。 “轮到我了…各位觉得水木桑扮女装很奇怪,想必也会这么看待扮男装的我吧,我这人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是很多人误会的lesbian,只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原因和水木桑一样,也是因为童年时的遭遇……” 她说得太急,口水呛进气管,剧烈咳嗽数声,呼吸都艰难了,顾翼劝她休息,她却固执地继续。 “我六岁时被小学男老师性侵,因为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害,回家后才告诉妈妈,妈妈又愤怒又难过,决定去报警,可是爸爸却不赞成,还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关东云梦谭_90 水木茂吃惊:“为什么?孩子都这样了还不找罪犯算账,难不成你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 金山秋苦笑:“爸爸也很爱我,但他的身份左右了他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他是个议员也是主管教育的官员,一直致力于保护未成年人远离性侵害,要是被外界知道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选民们还会信任他吗?为了前途,他选择了沉默,只把那个罪犯做了调职处理。我妈妈接受不了这一结果,觉得很对不起我,不久就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崩溃自杀了……爸爸深受打击,妈妈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完全靠酗酒解愁,每次喝醉就会冲我吼,说‘都怪你是个女孩子,要是个男孩儿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挖出尘封的痛苦,剖开结痂的旧伤,金山秋头一回暴露不为人知的软弱,恢复女性口吻,泪落纷纷地哭诉:“我也觉得爸爸的话有道理,就因为我是个柔弱的小女孩才会被坏人欺负,假如是男孩子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妈妈也不会死……可怜的妈妈,她死前一定担心我将来会再遇到相同的伤害,为了让她放心,我发誓变强,要像男人那样能够保护自己……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练习武术,把自己当成男人武装起来,一定要做个强大的人,不被任何人欺负……” 水木茂心如刀割,急冲冲哭嚷:“你傻瓜呀!怕被欺负找个人保护你不就好了吗?没人要你可以找我啊,我又不嫌你粗鲁野蛮……” 听他呜呜地哭个不停,孟想也为之掬一把泪,人生这款游戏没有康庄大道,通关路上全是坑,在你跌倒的时候别人也在打滚,在你受伤的时候别人也在舔血,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图上与命运巷战,杀出重围的强者怀里都藏着无奈。 他正不知如何安慰金山秋,只听顾翼悠悠说道:“二位别忙着哭,我们接着玩游戏吧,下面该我了。其实我要说的这件事已经不算秘密了,可有些想法我还是想让某人知道。三年前我偷偷爱上一个男人,知道他是个直男就伪装成女网友接近他,足足瞒了他三年,刚才说过我家由于火灾欠下两亿债务,我为了还债以性命和山根做交易,一年前当听到他把合作期限限定在一年之内时,我就决定要在死之前和喜欢的人谈一次恋爱,于是找机会以真身去向那个人表白。虽然开头也经历了一些挫折,但后来真的如愿以偿了,这段时间他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我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幸福,现在非常非常感谢他……” 他效法水木和金山抓紧时间自白,不停哽咽着,言语间却充满甜蜜,笑意宛如轻软的羽毛飘落在孟想心间,其中承载的爱却山高海厚。 他很快动情回应:“小翼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该说感谢的人也是我,假如不是他勇敢的表白,我还不知道恋爱的感觉会那么美好,他让我的生活真正有了意义,明白为心爱的人努力奋斗是多么快乐的事。我想在这里对他说一句话,虽然这句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但我还是要说,正好请金山桑和水木桑做个见证。” 得到水木金山应允后,孟想朝着顾翼的方向深情而认真地宣誓:“小翼,我会永远爱你。” 暴雨倾盆而至,雷鸣电啸包围了车厢,大声喊话也很难听清,于是他们不再交谈,默默在内心定下同盟,必须争取活下去,为了心爱的人和他们共同的幸福与憧憬。 货车行驶很长距离,当拍打车厢的雨声消失,车停下来,重见天日的人们眼前出现一片野林荒村。没有灯光的颓败屋舍,杂草疯长的荒芜院落,被藤蔓吞噬的电线杆,野猫出没的残破门窗,俨然惊悚片的摄影基地。孟想等人知道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村落,近年来日本人口减少,大批农村居民从乡下迁往城市,原先居住的村落便沦为废墟,被植物和野兽接管,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啻杀人抛尸的上佳选择。 打手们将他们拖到村医院,用胶布封口,一个接一个扔进黑洞洞的电梯井,他们落进顶盖残缺的电梯厢,清醒的人摔个发昏,伤重的人彻底昏厥,打手们量他们只能乖乖等死,拉上电梯闸门回去复命。 孟想算是四人中体格最强壮的,落井不久被灰尘和霉菌呛醒,扭动中碰到同伴的肢体,知道四人正挤在狭小的电梯厢里,而那些坏蛋已也离开,于是立即展开自救行动。第一件是除掉嘴上的封口带,他抬起头,脸贴住厢壁上下乱蹭,厢壁受潮气侵蚀生出厚厚一层凹凸粗糙的锈,正好帮了他大忙,他用力摩擦,紧张状态下肾上腺素升高,痛觉也衰退了,等脸皮磨破,胶布被搓成条状,渐渐脱离皮肤,他倒下大口喘气,厢内灰尘飞扬,呛得其余人闷声咳嗽,顾翼和水木茂也已醒了。 孟想靠听觉指导够到顾翼的脑袋,用牙齿撕掉他脸上的胶布,顾翼喘着气说:“你再靠过来点,我帮你咬断绳子。” 他从孟想胸前的绳子下口,那是六股编织的尼龙绳,一根根咬断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当绳子完全断裂他的牙根嘴角也沾满鲜血,疲累不堪地瘫倒。孟想挣开断绳,忙手忙脚替他和另外两个人解除捆绑,金山秋已陷入昏迷,怎么摇喊都叫不醒。水木茂撕开长裙摸黑帮她包扎止血,肠慌腹热地说:“我们得赶快逃出去,再拖下去她会没命的。” 为此三人不敢稍做歇息,一刻不停地想对策,顾翼说:“我们摔下来的高度大概只有三四米,从上面应该能出去。” 他们决定搭人梯探路,孟想让顾翼踩着自己的肩膀向上摸索,贴住厢壁转了一圈找准电梯门的方位,可高度不够使不上劲儿,商量后决定增加梯子高度,孟想跪爬在底层做垫脚石,水木茂光脚踩在他背上,顾翼再踩着水木茂的肩头用他的高跟鞋鞋跟做工具一点点撬开了那扇破门。 孟想让顾翼先出去求救,顾翼却说:“金山桑伤得太重,不能再待在下面,水木桑您先出去,把金山桑接到外面再用绳子拉我们。” 他和水木茂交换位置,让对方踩着自己爬出电梯门,运送金山秋时却发现问题,由于金山秋完全失去意识,又受中间高度限制,只能由人托举着交给上面的人,顾翼近来多方折腾,体力不如从前,完成不了托举动作,对孟想说:“我力气不够,换我趴着,你踩着我把金山桑送出去。” 情势所逼,孟想不得不暂弃不舍,照他说的抱起金山秋敛声屏气地踩上顾翼的背脊,谁知托举中意外突袭,顶盖上腐坏的钢缆承受不住一连串的震动,猝然间相继断裂,电梯厢轰隆摇晃一下,噼啪的开裂声仍在持续。三人知道稳定只是暂时的,连忙抓紧时间,孟想嚷声:“快”,奋力举起金山秋,水木茂探出身体抓住她,拼命往上拽,这些动作加剧钢缆的断裂速度,电梯厢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已然摇摇欲坠。 水木茂营救完金山秋,赶紧再向孟想探出手,高喊:“孟桑,快抓住我的手,我拉您上来!” 孟想知道自己这一上去电梯厢势必坠落,怎可能丢下顾翼独自逃命,不但不伸手,还小心地回到厢底,对水木茂说:“水木桑您别管我们了,快去外面求救,金山桑的伤势不能再拖啦!” 水木茂听声音距离延长知道他已放弃逃生机会,急得像落网的鸟,嘶声吼叫:“电梯快掉下去了,你们总得上来一个呀,还来得及!” 顾翼的手被孟想紧紧一握,明白他想让自己上去,坚定地对水木茂说:“水木桑我和孟想想待在一块儿,您快走吧,先救金山桑要紧!” 电梯厢的震动频率越来越高,坠落可能是眨眼的事,水木茂放声大哭,这半天里他已和孟想顾翼结成生死之交,彼此的情义胜过多年老友,生怕这是临终诀别,哭着呼喊他俩的名字。孟想有顾翼在身边倒不觉害怕,决定将命运交给老天,仰头安慰水木茂:“水木桑您别耽搁啦,这种时候要振作啊,您不是说理想的对象是温柔贤惠的大和抚子吗?那样就得先成为配得上对方的男子汉呀,快去吧,我们会坚持到救援队赶来。” 水木茂感激涕零,大声回答:“是!”,他刚刚撤出电梯井,最后一股钢绳裂开,电梯厢自由落体坠入更深的黑暗里。孟想和顾翼紧紧搂抱相互掩护,一起滚落在角落里,五脏六腑在翻滚,血液涌向耳膜,恰似惊雷在近处滚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去了哪里。令人筋骨散架的震动过后他们卡在了地下层,上方掉落的碎片塞满大半个电梯厢,仅仅留下容身的空间,粘腻的灰尘和胶布功效相似,让他们体会到被活埋的痛苦。 确定彼此都没受伤后,二人双手交握,依偎着等待救援,他们的身体像速冻水饺挤得没有缝隙,黑暗也仿佛产生实体,比水泥板还显沉重,呼吸成了痛苦万状的刑罚,那些灰尘、霉味、锈味犹如披坚执锐的贼兵钻进呼吸道和肺叶,一路乱砍乱杀,疼得人难以忍受。 起初两个人为了节约氧气都默不作声,可当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也就再也控制不住倾诉欲,并且都想通过对方的声音寻求支持。 孟想笑着问:“你那会儿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人品好,没别的原因?” 顾翼一听也笑了:“你想问我是不是也看上了你的外表?那肯定的啊,你要是个土肥圆丑逼,我对你就只有尊敬没有爱慕了。” “哈哈,你总算承认自己是外貌协会了。” “呵~好像你不是外貌协会一样,假如我是又黑又胖的丑八怪,像那样去撩你你会怎么样?” “大概会当场揍你一顿。” “哈哈哈,那不就结了。” 他们相互取笑,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明知命悬一线,心里却不存一丝恐惧,反而感到和爱人相守至终的圆满。 孟想搂紧顾翼,认真说:“你应该早点来撩我的,那我们就能多享受一些快乐时光了。” 顾翼头贴住他的胸膛,含笑抱怨:“还不得怨你自个儿假正经?要不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也不会放下自尊硬撩。” 孟想摸摸他的脑袋,恨不得把宠爱全部支付给他。 “是啊,这点我已经悔过了,可是我真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喜欢。” “有啊。” 顾翼动情地抱紧他:“你都不知道我暗中观察了你多久,你的日常我几乎都知道,每次看到你风雨无阻地去打工,在图书馆用功学习,我就会被你的勤奋上进感染,是你教会我在逆境中保持乐观,任何时候都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时我看着你,就好像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孩子看到圣诞老人出现在家门口,送给我一份最最最好的礼物。” 泪水已爬满孟想的脸庞,冲刷过沾满灰尘的脖颈,和热汗一道积聚在锁骨上方的小坑里,他的神智有点模糊了,心情却依然平静,听说满足的人在濒临死亡时会出现各种称心如意的幻觉,他此时是否就应证了这种状态?佛经上说:生有时,死有时,聚有时,散有时。他与顾翼生死与共,至死不离,往后应该也再没什么能够分开他们了。 他迷迷糊糊睡去,迷失了时间与空间,无魂无魄地飘荡很久,直到一束刺眼的白光戳破封印他的混沌。他像惊蛰后的虫抖抖索索睁开沾满分泌物的眼皮,雪白的顶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百叶窗,雪白的床单依次映入眼帘,这是个与白光浑然一体的病房,挂在床头的吊瓶和滴滴工作的检测仪都传递着获救的信息,他却触景而惊,顾翼不在身旁,获救又有什么意义? 幸好一扭头,虚惊便过去了,他在隔壁病床上看到了那张天使般的恬静睡脸,也听到了精疲力竭后酣然沉睡的规律呼吸声。 一颗心到底安全着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明天完结~明天完结~ 第61章 大团圆 亲爱的读者们: 大家好, 我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孟想, 你们一定很奇怪小说最后我为什么会真身上场与各位做直接交流,事情是这样的, 本文的蹩脚作者说后续尾声太琐碎,流水账的叙事读者可能不爱看, 让我亲自出来口述比较好。我觉得她这是在为自身的无能找借口,好像她前面写的那些就不是流水账一样, 看在这是我本人的经历,就勉为其难地帮她捡一捡烂摊子吧。 目前距离轻井泽那场凶杀案已经过去一年了,先说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吧: 关东云梦谭_91 1、金山秋有没有获救。通常小说为了体现深刻性会炮灰一两个讨喜的配角赚点悲情分,我们这边没出现这种情况,尽管金山秋伤得很重,但本人也很命大, 在众人的努力救护下活了下来,伤好后依然活蹦乱跳, 并且和水木茂有情人终成眷属, 上个月已经举行完婚礼啦。有人可能会提议他们在婚礼上反串角色,这两家都是名门望族,他们不敢乱来,可是真的照了两套婚纱照哦, 其中一套新郎新娘的装束就是反着来的,据说他们满意得不得了,还拿到脸书上发表呢。 2、山根老头儿的结局。我们获救时水木茂就向警方报了警,指控山根亮平杀人, 他和金山秋家里都是政商名流,山根的势力再大也压不住消息,媒体很快跟踪报道,法院也传唤我和顾翼出庭做证。柴山望那边还抓到了企图在地铁站袭击我的口罩男,将嫌疑人悄悄扭送到警察局,以前我听说日本黑帮会替警方破案,还半信半疑,原来都是真的。山根自知声名狼藉,在开庭前夕畏罪自杀了,死前纵火烧毁画室,他的画作、文件都跟随他化为焦土,其中包括尚未面世的“绯の四季”。日本人一到身败名裂就爱自杀,大多只是怕丢脸而没有真正反省自己的罪责,这也跟他们的文化有关。我认为山根完全是罪有应得,顾翼却挺同情他,觉得他是被欲望蒙蔽了心智才会误入歧途,本质并没有那么坏。嘿嘿,我家小翼就是这么善良,所以我现在都不叫他小狐狸,改叫小狐仙啦。 山根的问题一解决我们的生活基本上无忧无虑,再没发生离奇古怪的波折了,大家可能很在意一些人的状况,我下面也简单介绍一下吧。 先说野口和阿橘。如诸君所愿,两位老人目前已在交往中,老年人的恋爱嘛自然没法跟年轻人比,最浪漫的事也不过一块儿爬山郊游,平时仍旧各过各的,分别操持着松汤和乐村的生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不过他们经历了几十年的等待才迎来如今的两情相悦,心里一定很满足吧。出于感动和纪念,我把他们的故事当做大四最后的实践作业,拍摄了一部时长70分钟的电影——《琴弦上的思念》,邀请奥斯卡任监制,男女主角就由金山秋和水木茂担纲,哈哈,没错,他们又是反串出演,演技还特别出色,对人物做了精彩还原。 电影制作完成后效果很好,川野老师建议我拿到网络平台发布,竟然一炮而红,播放点击都创了年度记录,报纸和电视台相继报道,还对我进行了专访,后来影响甚至扩展到中国国内,无形中给我引来一位福星。 黎安导演你们都知道吧,就是那个两获奥斯卡奖的华人大导演,他也碰巧看了那部电影,说我很有潜力,邀请我做他的助手,收到来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告诉朋友大家都以为是吹牛,连爸妈也说我做梦没醒,只有顾翼说这是老天对我努力和做好事的回报,也让我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超越寻常的奇迹总是在对厄运的征服中出现的。倒回去两年我还在贫困线挣扎,每天累死累活都看不到希望的轮廓,那时根本没想到自己以后会爱情前途双丰收,推动我成功的原因只有一个——面对一切困难我都从未放弃,勇敢和坚持最终帮助我扭转了自己和爱人的命运。 如果说黎安的青睐是我用努力争取来的,那大江先生给我的礼物就真有点狗屎运色彩了。 各位或许以为这位老先生只是故事里一个龙套,还是很不起眼的那种。错了,他背后的故事相当惊人。就在《琴弦上的思念》播出不久,老先生请我去他家喝酒,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说阿橘的丈夫八尾翔出车祸那天是被送入他工作的医院抢救的,他正好是当事医生之一。在奋力抢救数小时后八尾翔宣告死亡,大江先生悲痛万分,别的医护人员都走光了,他才依依不舍离开抢救室,可就在他即将出门时,心跳仪突然重新有了反应,八尾翔的心脏奇迹般的又开始跳动,这让大江先生又惊又喜,正准备进行抢救,一个罪恶的念头出现了。 通常伤者的大脑长时间缺氧,即便存活也会留下严重后遗症,轻则瘫痪智障,重则成为植物人,终生依赖家人照顾。八尾翔是独子,父母也已年迈,今后能照顾他的只有阿橘,大江先生做为医生,深知照顾重度残疾的病人是项十分沉重又十分绝望的负担,说什么都不想让阿橘承受这份痛苦。因为他也一直深爱这个女人,当初是他认识阿橘在先,却摄于门第束缚迟迟不敢表白,后来被好友八尾翔捷足先登,只好抱憾隐忍,内心的爱火却从未熄灭。所以目睹八尾翔“死而复生”的那一刻,私欲压倒了医生的操守,经过短暂挣扎他关闭仪器开关,将好友交付死神。 本以为八尾翔死后自己就能和阿橘缔结姻缘,罪恶感却比想象中沉重百倍,每当他和阿橘相处,想向她求婚时眼前就会浮现八尾翔垂死的模样,让他心惊胆战不能启口,年复一年始终未能好转淡化,便渐渐地意识到此事会成为他终生的梦魇,让他一生活在愧悔恐惧中。 在看过《琴弦上的思念》以后他才知道野口和阿橘之间的故事,野口为爱无愿无求,甘心默默守护的真情令他羞愧汗颜,更觉得当年那为一己私欲背叛朋友的自己不可饶恕,所以向我这个知情人坦白,想让我替那些被他伤害的人接受忏悔。 他还宣布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说他不久前体检,在脑部查出无法切除的恶性脑瘤,我听了这话才明白为什么樱寿司会关门,而他最近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齿都不太对劲。据说这种病到了末期也会全身瘫痪,陷入植物人状态,大江先生认为这都是自己当年对八尾翔见死不救的报应,已决定放弃治疗安心等死。 我无法劝说他,心里十分难过,临走前大江先生赠送我一只精美的小瓷碗,上面画着彩鸡和山水图,据说产自明朝时期,是他的祖父在战前从中国带回来的。他说这本是中国人的东西,应该还给中国人,我要是卖了它,这辈子应该都不愁吃喝了。我悄悄找懂古董的朋友鉴定,这居然是明朝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2014年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曾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拍出了2.8亿港币的天价,我可不就凭空捡到了一座金山吗?但是我已经明确向亲友们宣布要将这杯子留做永久的纪念,不管大江先生是不是好人,我都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优秀品质,这些精神财富比价值连城的古董更宝贵,将为我的人生护航,引导我向正直光明的路线前进。 另一位带给我精神财富的就是我的恩师川野老师了。在毕业前夕我特意请他吃了顿饭,一顿饭肯定不能报答他对我的恩惠,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向他郑重道谢,并且好奇询问他当初借钱帮助我的原因,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我曾无礼冒犯过老师,平时不善言辞,脱离集体,怎么看都是个不受待见的家伙。 川野老师说如果单讲感情,他肯定不会帮我,不出所料,我这人的确不合他眼缘。可是他不会凭个人好恶评判学生,我固然处事冒失、不讨喜,但刻苦认真又真心热爱导演专业,有为此奋斗的觉悟和毅力。川野老师是站在电影人的立场上,以促进电影事业为己任,尽力提携我这个可造之才。 “艺术是唯一不分国界、民族,没有任何隔阂的意识形态,我希望你今后牢记这点,用宽广的心胸开阔的视野去创造自己的作品。” 和川野老师分别时我向他90°鞠躬,直到他登上电车离开为止。留学五年我听过见过也亲身经历了很多,这中间有善有恶,有理解有偏见,有冷漠也有温暖,这些人生百态既是人性画卷也是人情指南,我通过它们成长、成熟、取长补短、隐恶扬善,沉淀出的宝贵经验必会使我受益终身。 说完学业,再说说家庭吧,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一个字——顺顺顺! 去年坑我岳父的骗子已经抓到了,原来是个菲律宾猴子,此君乃惯犯,在世界各地流窜作案,今年年初终于被国际警方逮捕,资产也被查封用做罚款和赔偿。我岳父损失的一千万大部分追回来了,在无负债的情况下多出好几百万现金,他还觉得等于做了笔定期存款,挺开心的。现在木匠活儿也不干了,跟莉莉桑合伙开了家代购店,开张五个月已经做到皇冠级别,生意应该很不错吧。我这老丈人办事勤恳尽责,就是脑袋里少根弦,没个精明人协助容易吃亏上当。我见过的女人里没有比莉莉桑更精明的,有这位女老板代为谋划相信他老人家今后的事业也会发展顺利。 我没有忘记熊胖啦,好朋友当然要放到最后才醒目,这老兄的现状也确实惹人唏嘘。他这人感情用事,当年和Antony分手后再没去过英国,这次被徐灿甩了,又把日本当成伤心地,发誓永不踏足,去年底跑去美国留学了,在斯坦福大学读经济,上上个月黎安导演在好莱坞拍片,叫我过去参观,我到洛杉矶游学一周,和熊胖聚了聚。一年多没见面,一见吓我一大跳,熊胖胖了至少两百斤,恢复小学时的体型,跟头大象似的,一迈步地都得抖三抖,脸也成了猪头,哪儿还有帅哥的影子? 我知道这全是失恋闹的,见他这样心里挺酸,又担心他一胖毁所有,今后恐怕更难找对象。熊胖却很看得开,说像他这么重感情的人压根不适合谈恋爱,谈一次伤一次,迟早会短命,还不如当光棍,空虚了随便约个炮就成,还说自己目前已有了固定炮、友。 提起他这位炮、友的名字,相信你们都会目瞪口呆,我当时就惊得一分钟没说话,不是别人,居然就是曾在东京骚扰绑架过顾翼的小宫和之。 这是怎么回事呢?据熊胖交代小宫自从上次被我们修理过后没脸再在老家呆下去,也跑到美国混日子,两个人不知怎么遇上了。熊胖那会儿心情差,想逮个人撒气,威胁小宫做自己的性、奴、隶,谁曾想小宫本质是个抖M,在受虐中解放天性,竟死心塌地认熊胖做主人,一有空就你情我愿搞那些变态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啼笑皆非的缘分让人没法评价,聚会时熊胖还打电话叫小宫来,想让他当面表演跪舔,小宫不敢来,我也不好意思看,心想自己的好朋友怎么就颓废到这份上了呢,感情上的失败真能毁人,可这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也怨不着旁人。我只能劝他多加振作,别再作践自个儿。熊胖叫我放心,说他最近已经意识到肥胖的危害,首先是肚子上赘肉太多,把老二都盖住了,严重妨碍使用,打算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减肥,保护健康、提高性趣、重塑形象。 我但愿他能说到做到,别再让家里人和我们这些老朋友揪心。 说到熊胖,不能不提徐灿和林畅,我一直没有他二人的消息,只在上个月和顾翼去北海道旅游时在知床半岛和他们偶遇,由于蹩脚作者想借旅行一事挽尊,就交由她在番外里说明吧。不过我已经严正警告她不许再泄露我的隐私,所以关于H各位就不用期待了,最后必须申明,这个作者真的让我很不满意,除了想方设法损我黑我,没有一点出彩的描写,我那么精彩纷呈的经历在她笔下变得寡淡无味,甚至看得人想打瞌睡,真是十个差评都不够解恨的。今天近距离接触,大家应该知道我本人其实是很聪明耐萌的,完全不是她刻画的脑残逗比,希望受前文误导对我产生误解的读者能及时修正观点,给我点赞,我在这里提前谢谢各位,么么哒~ 人生赢家孟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也在下午或晚上~ 第62章 番外 7月的北海道姹紫嫣红物产丰饶, 是最佳的旅游时节, 孟想和顾翼乘坐旅游专线列车周游这个北方大岛,别处的夏日正像泼妇撒野, 北海道的夏却是娇俏温婉的小妇人,山峦田野一碧如洗, 林间涧边凉风习习,万里无云的晴空仿佛一匹蓝色的亮绸晾晒在辽阔的平畴之上, 爱俏的湖泊量体裁衣地偷剪几块,将自己妆扮成镶嵌在翡翠大地上的蓝宝石。 这美景令人心旷神怡烦愁皆消,更何况观光赏景以外还有各种美食可供享用,北海道是日本农林副渔大本营,好吃的原材料都从这里进口,奶制品最是一绝, 一瓶普通牛奶的口味都令人惊艳,更别说驰名海外的海鲜和牛肉了。 二人随同那些从世界各地赶来朝圣的吃货一道从札幌吃到旭川到函馆再到小樽, 只恨肚皮太小诱惑太多, 每晚回到酒店就像两只暴食的熊摊在床上哼哼,滚床单的正事都给耽误了。撑得睡不着就靠聊天消食,话题倒是新奇有趣取之不绝,都是分开半年内各自的经历见闻。 年初孟想大学毕业, 加入国际知名大导演的团队,常驻美国,顾翼返回东大继续学业,为弥补休学两年的空白每天刻苦用功, 都过得忙碌而充实。中间虽隔着一座太平洋,可是越来越光明的未来让他们更加自信乐观,愈发有把握给对方理想中的幸福。去年为山根的事错过了夏季旅程,今天顾翼一放暑假孟想便拿出老早制定好的攻略,以蜜月旅行的名义向老板申请长假,开始迟到一年的北海道之旅。 游遍岛内各大城市,他们商量去东北边的知床半岛逛逛,一路上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般恩爱,也懒得避人耳目,公开牵手接吻,遇到不认识的女游客请求拍照,还大大方方对着镜头比小树杈,心里已认定对方是自己的伴侣,世俗的压力便荡然无存了。 知床半岛已申报为世界自然遗产,保存着大量原始森林和地貌,旅行的主要内容是观山望水,要看人文景观就只有当地的虾夷人部落可供参观,7月底恰逢知床产业祭,展销日本各地的土特产,相当于中国的赶集,已沦为吃货的两个人在7月23日这天傍晚手拉手去集会上饱口福,与两位故人不期而遇。 当眼尖的顾翼在人堆里觑见林畅和徐灿,雀喜地指给孟想看时,孟想差点愣成木鸡,他的确看清了两位故人的形容,却对那景象的真实性深感怀疑。只见徐灿正和卖虾夷族饰品的摊主议价,林畅站在他身旁微笑不语,表情比以前见过的不知柔和了多少倍,俨似冷硬的冰块融为春水,双手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显然都是逛街的收获,这勤杂工的姿态也是以前不敢想象的。 徐灿挑到高兴处,随手拿起一顶虾夷人的帽子扣到林畅头上,瞧着那滑稽的模样哈哈大小,孟想觉得那情形就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兔在逗一头高傲的豹子,然而林畅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等他付了钱又接过袋子提住,徐灿要帮忙他顺手递了个最小的袋子给他,宠溺爱护可见一斑。 孟想完全懵逼,顾翼也啧啧称奇。 “看来那两个人交往得很顺利嘛,林畅竟然这么会宠人,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说着就要拉孟想过去打招呼,孟想别扭极了,被他硬拽上前,狭路相逢,那二人也很意外,双方客套寒暄,如同生锈的齿轮生涩吃力。顾翼明白这都是由于孟想的缘故,他以前为哥们儿义气协助熊胖撒谎,两个受害者表面不说,心中仍存芥蒂,有他在场是不会讲真话的,为满足好奇心,便找了个借口将孟想支回酒店,邀请林畅徐灿去小店喝酒。 孟想本身不介意这对谈恋爱,但看到他俩恩恩爱爱,再想起好友熊胖如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忍不住替他抱屈,顾翼叫他先回其实正中下怀,买了两个顾翼爱吃的酸奶冰淇淋带回酒店,等他回来当点心。 半夜顾翼尽兴而归,孟想见他星眸微醺,两腮含桃便知他喝了不少酒,叫他快去洗澡睡觉,顾翼的神经却上足发条,嘻嘻哈哈抱住他播报自己方才搜集到的八卦。 “我费了好多功夫,好不容易把他俩的话套出来了,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交往的?” “……不想。” “为什么?” “你不觉得熊凯很可怜吗?一个大好青年现在变得那么颓废,想到他挺着个十月怀胎似的大肚子,左手拿着啤酒瓶,右手抓着炸鸡腿,摊在沙发上看搞笑片,坐下去就起不来的惨相我就难受,哪有心思听林畅徐灿的恋爱史。” “切~那还不是他咎由自取,谁让他劈腿了?变成肥象也是他自己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又没谁往他饭菜里下催肥剂,你心疼他行动不方便,那赚钱送他一台起重机好了。” 顾翼教训过是非不明的男友,非逼他洗耳恭听,将刚才打听到的料一样样回锅,炒成喷香可口的醒酒菜。 “我问他俩谁先主动的,林畅很爽快地招供了,还说他那会儿去熊凯家搜查,看到徐灿的照片,感叹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灿烂纯真的笑脸啊,从那一刻起就对他一见钟情,心想一定要把这个男孩子从骗子手里解救出来,你说搞笑不搞笑?” 林畅的自述乍听是很怪,仔细一想又不难理解,他自来优秀,一直是一览众山小的精英,长年专注学术工作,鲜少旁顾。感情方面都是别人争着倒贴,没给他寻爱的机会,也就明白人过糊涂日子,蹉跎到了而立之年,甚至连自己究竟是直是弯,是0是1都搞不清楚,直到遇到徐灿才真正红鸾星动,唤醒沉睡三十三年的情愫。 关东云梦谭_92 “原来徐灿当时在东京失踪的那几天都和林畅住在同一家酒店,他离开医院时身无分文,又坚决不想再回去见熊胖,在街上流浪半天遇到林畅。林畅主动向他提供帮助,徐灿起初不肯接受,谁知林畅施展他最拿手的霸道精英做派,硬将他带到酒店开了一间客房给他住。” 徐灿在酒店痛定思痛,对熊胖的欺骗伤痛不已,中途醉酒,和林畅做了一次长谈,林畅交代了自己和熊胖的交往经过,表示对熊胖没有真感情,徐灿若是旧情难舍,可以选择原谅。徐灿听说熊胖为满足色心甘当他人的奴才,做了那么多下贱的丑事,就更加灰心绝望,人一旦死了心自然不肯再回头,认真考虑后决定分手,与过去一刀两断。 离开熊胖后徐灿先在大阪找了家超市打工,见他恢复自由身,林畅便遵照心意开始热烈的追求,他没谈过恋爱,思维也像装满科学数据的电脑,输出的理论非比寻常,追人也不走常规路线,直接制定了一则为期半年的恋爱条约与徐灿谈判,说半年之内交往顺利就继续,不顺利就拉倒,交往期间不限制对方自由,也不做越轨之举,但前提是徐灿必须接受此条约,否则他绝不罢休。 徐灿性子温软,当然拗不过林畅,勉强同意他的要求。原想半年以后收场,结果经过数月了解,不知不觉被林畅的魅力打动,最后弄假成真,到现在已整整交往了一年零三个月,感情越来越好,真像如鱼得水般快活。 “林畅上个月陪徐灿回老家看父母,当面征求两位老人谅解。徐爸徐妈当年为儿子跟男人私奔伤透了心,其实也很舍不得,这些年一直牵肠挂肚的。见他主动回家认错,带回来的男朋友又那么体面优秀,也就慢慢默许了。徐灿现在在大阪大学念修士,课余在一家工作室打工,比给熊凯当保姆的日子充实多了。” 缘分如海鱼不可捉摸,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忽起忽落的人生情节,没有道理可讲,就用一句“命中注定”概括。 孟想决定不保存关于这个八卦的记忆,免得将来某一天不小心让熊胖知道,那样后果估计就不是增送起重机能够解决的了。 游走数日,富良野的薰衣草迎来全盛花期,那茫无涯际的花海将丘陵平原染成了烟霞般的紫色,宛如一个永无休止的美梦。在花田里,阳光下,清风中,蓝天白云为见证,百鸟蜂蝶做嘉宾,孟想为顾翼戴上他亲手设计的戒指,并在上面烙下代表誓言的亲吻。 “小翼,今年春节跟我回成都吧,我要跟我爸妈出柜,让他们接受你。” 顾翼不同意。 “先别忙,等我大学毕业,考上建筑士资格再说。” “为什么?” “那样腰板才硬啊,我要凭自己的优秀打动他们,不想让他们只是因为心疼儿子勉强妥协。” 他任何时候都改不掉倔强,恋爱中也毫无示弱,这点让孟想又喜爱又无奈,握住他的双肩玩笑:“我怕夜长梦多啊,你身边追求者那么多,万一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顾翼笑眯眯亲他一口,柔软的嗓音像薰衣草的芳香撩拨着他的心弦。 “放心好啦,我不会花心的,因为你是我的孟想,也是我的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在JJ的第三篇文,今天也正式完结啦,很高兴在写这篇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我写文一般是瞎写,没有文以载道这么高深的追求,但是写这篇时还是希望能传递一些积极乐观的东西,让读者们有愉快的感受。下一篇文打算写古耽,预收坑已开,叫《霁光荣华》,大约一个月后开始连载,小天使们能否帮忙收藏?这样我就可以少为500个入V的收藏数苦恼一点啦,谢谢各位两个月来的支持陪伴!我们下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