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 无独有偶_1 无独有偶 作者:脉脉/渥丹 文案: 神经病和控制狂(分别)的爱情故事 第1章 梁厉拖着行李箱走到接机大厅,目光略一扫,就看见写了自己名字的接机牌。 因为天气糟糕,航班比原定计划晚了一个多小时才起飞,到达的时间也不可避免地迟了,本以为错过了学校派来的车,正有点懊丧,没想到居然还专门留了个人接他。他心想老子这笔学费出得委实不算太冤,服务居然这么到位。这时举着牌子的人和他四目相对,愣了一愣后隔着齐腰高的栏杆问:“是梁厉先生吗?” “是我。” “太好了,终于接到你了,你一直不到,那边电话一直在催……” 对方有些急切地向他解释着,絮絮叨叨的语调和紧张的神色让梁厉觉得颇有趣,一时也不计较学校把他名字里的“厉”错写成了“历”,点点头说:“天气不好,飞机晚点了。还有别的人要等吗?” 男人摇头:“都到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哦。”梁厉习惯性地露齿一笑,“那就不耽搁了,我们走吧……对了,你怎么称呼?” 对方看起来二十过半的光景,穿着浅色的衬衣和灯芯绒的休闲裤,却登一双圆口的布鞋,而他脸上间或流露出无聊赖又疲乏的神色,分外显得饱经风霜,和主人本身那年轻端正的面容两相对照,不免有些奇异的不协调感。 听到梁厉的对话他接行李的动作停了一停,扬起头看着梁厉——这个动作让他的额头上忽然起了皱纹,乍一看竟有点愁苦:“我姓游。” “哦,小游,麻烦你了。我有点赶时间,到时候麻烦你车子开快点。”他顺手把拖箱的把手递交到那司机手上。 自称姓游的年轻男人尽管看起来神情有点萎顿,动作倒是很利索,拖着箱子在前面带路,领着梁厉到停车场。在看到车子的一刻,梁厉心里咂了咂舌,不由得肉痛起自己付的大把学费来:去他娘的,难怪学费这么高,都用来买车了。 簇新的奥迪A8在地下停车场那苍白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冷冷的漆光。小游把梁厉的两个箱子放在后备箱,接着折回来替他开门,等人坐进去了,才回到驾驶位上,无声而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车子里面看起来和外面一样新,梁厉靠在座椅上任由自己松懈下来,顺便舒展一下在飞机上委屈了好几个小时的腿脚。失业至今半年,没想到在入学的第一天受到这种排场的迎接,一时之间有点错置的荒谬感。这时前几天忙着退房收拾行李告别朋友的疲劳感在静谧舒适的环境里悄悄涌上,梁厉觉得眼皮发重,也懒得和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好搭话的司机废话了,看了一眼窗外环路上奔驰着的车辆,嘀咕了一声“我睡一会儿,要到了叫我”,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听清楚了,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打起盹来。 结果这一觉睡得奇死无比,还是被司机推醒的:“梁先生,梁厉先生,到了。” 梦里的自己正写程序写到最后几行,忽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猛一个激灵睁开眼,差点就和那司机撞了个脑门对脑门。他看见对方惊讶的神色,定了一下,才说:“……就到了?” “嗯。” “多谢。”梁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从另一侧下了车。 结果一下车就傻了眼,心跟着整截凉到底。梁厉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景色半天,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在发梦,气急败坏地一回头,问站在车子另一侧的司机:“这里是哪里?” “宁安园。” “啊?” “宁安园。以前叫市一公墓的。” 梁厉差点没昏过去:“……我要去M大学,你把我拉到公墓来干什么?” 放眼望去一个个新坟连着旧坟,夕阳西下,暮鸦声阵阵传来,听得梁厉满心又是发毛又是起邪火,声音在这没人气的地方格外显得响亮:“你到底是谁,想干嘛!” 对方也看着他,片刻之后,才用一样不脱疑惑的语调问:“你不是梁厉先生吗,回来参加徐太太葬礼的?” 梁厉只想破口大骂,硬是忍住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来念MBA的,参加个鬼葬礼啊,你快把我送回去……不不不,算了,你们这里叫出租车的电话多少……” 他一边说,猛地想到之前在机场那张接机牌上面写着的“梁历”二字,一时间只觉得头顶上响了个雷,梁厉撇了撇嘴,阴沉着脸色问:“你要接的人,名字怎么写,哪两个字?” “梁山的梁,历史的历……”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词了。 这样阴错阳差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梁厉也没了火气,他盯着同样有点发懵的司机,竟然笑了,摇摇头说:“我也叫梁厉,严厉的厉。看来我们都着急,都搞错了。” “这……”他张了张嘴,没找到话,急急翻出手机来打电话,见状梁厉稍稍走远了点,看了六点了。 注定已经迟了,梁厉急也没处急,索性定下神来打量四周。在这个新的城市第一个目的地居然是公墓,这个“奇遇”让梁厉有些哭笑不得。这公墓占了整整一个山头,因为天色的缘故,一半的山头笼罩在阴影之下,另一半却染着霞光,墓碑就像一个个的标签插在地势平缓的丘陵上,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就好像随时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又是全然的静止。 这样的“风景”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梁厉别开眼,发现那边电话还没打完,就在他百无聊赖要掏出手机玩游戏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身影。 梁厉抬头,远远地看见公墓的入口处走进来一个女人:尽管隔得百来米,还有点逆光,梁厉还是经验老道地判断出这个女人身材很好,高挑纤细,露在半截黑色套裙之外的小腿曲线优美迷人得很,想来腰部的线条也一定同样动人;她长发披肩,戴一顶黑色的帽子,手上捧着束黄白双色的花,走路的姿态令人想起春风下临湖的柳条。梁厉无法看见她的脸,但单单只看她的身材和姿态,一时竟也有点心驰神荡,甚至没留意到小游已经打完电话朝他走了过来。 “梁先生,对不起,是我接错人了。你之前说要去M大,那现在我送你过去,或者你要去别的地方?” 梁厉猛然回神,又忍不住一再朝那女人的方向瞄去:“……哦……那还是回学校吧。” 车子出墓园的大门时正好经过那个全身丧服的女人身边,在那匆匆而过的一瞥里,他看见她颊边的泪水,被业已西沉的夕阳的最后一点残光镀上了金边。 从公墓到M大的一路很顺利,但也开了大半个小时,开到M大那金光闪闪瑞气千条恨不得冲所有人呐喊“我很有钱很有钱真的很有钱”的正大门口后,一直都是沉默的司机终于开了口:“梁先生你住哪里?” 梁厉最初的打算是赶在报到处还没下班之前报到,直接领宿舍的钥匙,但飞机晚点加上墓园的意外让一切都泡了汤。他只能说:“学校的宾馆在哪里?” “……我问一下门卫。” 一番指点后梁厉终于抵达折腾的最终点——M大校园东侧的宾馆。司机帮他卸了行李,提到台阶上,然后对着梁厉忽然一鞠躬:“梁先生,实在很对不起,耽误了你的行程,请你多多见谅。” 他的语气很诚恳,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低沉,梁厉想起公司还没倒之前他手下带的年轻人,犯了什么错也是这样的语调。有些模糊的记忆让他恍惚了一下,于是挥挥手,还笑了:“算了算了,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你跑来跑去也不容易,又没吃饭,快回去吧。” 梁厉目送车子在夜色中行远,又一次拖着两个巨大的箱子进宾馆的大厅。然而他这一晚的厄运显然还没结束:客满了。 在前台怜悯的目光下,梁厉已经没了发脾气或是抱怨的力气,请前台帮忙叫了辆车,又回到了宾馆的大门口。M市的秋天来得比他长年生活的那个城市要早,晚风吹得飕飕凉,心里更是飕飕凉,他正看着黑黢黢的夜色发呆,一个声音钻入耳中:“梁厉。” 声音听起很陌生,但那腔调听起来沉稳而笃定,丝毫不像一个问句。梁厉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会是谁这样叫他,别过头找到声音的源头,只见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立了个瘦削的身影。 他在明处,对方却在暗,幸而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太久。不等梁厉开口,那个人已经先一步走上前,走到宾馆外的灯光下。这神色何其陌生,面孔又是何其熟悉,梁厉盯着朝他走来的男人半天,终于目瞪口呆地喊出了徘徊在喉间好一阵子的名字:“詹之行,怎么是你!” 无独有偶_2 第2章 在M大见到詹之行,绝对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但意外之外,更多的还是和故人重逢的欣喜。梁厉也不管行李了,一个箭步冲到詹之行面前,伸出手就往他肩膀上一拳:“怎么是你!好家伙,差点没认出来!” 詹之行看着梁厉,嘴角浮起一点笑意:“是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梁厉大笑,“没变化才怪。我们多久没见了,上次聚会的时候听他们说你还在美国呢……”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算到底是多少年没见过了,这时詹之行的声音传入耳中:“七个月前回来的。” “哦,有一阵子了嘛,也不吱声,太不够意思了吧。”梁厉还是笑,笑完想起来好像无论是时间和地点这场重逢都有点古怪,这才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詹之行的笑容微微加深了些,英俊的男人一旦神色和缓,总是有点说不出的意思在里面,这笑容借着街灯映到梁厉眼里,倒叫他愣了一愣,心想确实是认不出了,只见詹之行又说:“我现在在这里教书,商学院金融系,你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呵。”梁厉倒抽一口凉气,心里靠靠靠靠靠几连发,才接着说,“我在你们学校,好了,现在也算我的学校了,读秋季入学的MBA啊。” 詹之行一挑眉:“我看新生名单,看到有个叫梁厉的,原来真的是你。” 这句话成功的让梁厉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奇遇,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苦笑:“哪个厉啊,不是历史的历吧?” “我还能记错你的名字不成。” 梁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又笑开了:“得,几年不见,当初还是同学,现在你成了我的老师了,詹老师。” 最后三个字语气微微上扬,听起来有点说笑的欢快劲头。詹之行看着他的笑脸,说:“那是不是我也要叫你一声‘梁工’?” “别,千万别,失业了还工呢,母都来不及……不过詹之行啊,人家说师父师父,今天没看见你就算了,既然见到了,又是同学又是老师的,你可得帮个忙。” 詹之行略一颔首:“你说。” 梁厉指了指搁在地上的箱子:“宾馆全满,我要大堂帮我叫车,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你知道附近哪里还有宾馆能住一晚上不?” “这段时间学校连着开了几个研讨会,宾馆一直没空。这样吧,”他略一沉吟,已经拿定主意,“去我家委屈一晚?我不住学校,但明天也要来学校,到时候也把你送来。” 梁厉听了眉开眼笑,又伸手去拍詹之行的肩膀:“哪里说得上委屈,老同学这么久不见,你要是明天没什么要紧事情,今晚可得好好聊一聊。” 话说到这里詹之行已经帮梁厉拖起一个箱子,在前面带路:“我车子就在前面。吃过晚饭没有?” “别提了,今天碰到一件晦气到顶的事情,还晚饭呢,没在坟头过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回事?”詹之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梁厉就把从飞机误点到接错人再到免费公墓半日游的经过给詹之行大致说了一遍,故事说完两个人也已经坐进车里。他收住话头,发现詹之行在笑,不禁也笑:“你看连你都笑了,是不是晦气滑稽到顶?” 詹之行却说:“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和你同名同姓的,我都要以为是什么稀罕名字了。” “这两个字还叫稀罕?我倒是再不认识第二个叫之行的。”梁厉系好安全带,随口答。 “先去吃饭吧,我也有点饿了。”詹之行看着前方黑茫茫的道路,发动了车子。 在餐厅吃完饭再回到詹之行的住处,梁厉几乎都没停过嘴——不是在说就是在吃,但也总算是把自大学毕业之后就中断了的音讯重新接回来。 在能说会道这点上,梁厉并不像个典型的理科生,尤其还是物理系出来的,但他素来对这个长处很得意,也的确因此而收获不少芳心艳遇。 尽管他一直叫嚷着詹之行变得多了,但在对自己的口若悬河无动于衷这一点上,詹之行似乎还是和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数学系尖子生没有任何区别。去餐厅的路上他听梁厉说,餐桌上依然听梁厉说,酒足饭饱回家的路上,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依然还是梁厉,只有在对方确确实实问到他又真真切切地等待回答的时候,詹之行才看着梁厉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出简短而干脆的回答。 这样说来,又是哪里让梁厉觉得他改变了呢? 这个疑问就像一枚小小的刺,时不时毫无预兆地轻轻扎一下梁厉那颗并不敏锐也没啥柔情的老心灵。直到他们来到詹之行住处的楼下,詹之行停好车又拿好行李,再一次走在前面带路,梁厉盯着不远处那个人的背影,猛地发现,原来他再也不会微微耷拉着肩膀又驼背了。 这发现让梁厉有一个极短暂的恍惚。之前那些因为重逢而复苏的阴影和幽灵弥散得无影无踪,既然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已经换成了詹之行而跟在身后的人成了他梁厉,那么当初在P大的日子,到底是彻底过去了。 察觉到梁厉并没有跟上来,詹之行停下了脚步,声控灯亮了又灭,两个人的影子淡得不能再淡。詹之行问:“在想什么?” 梁厉一醒神:“没呢,这就来。” 像一切单身男人的宿舍,詹之行这套小两室一厅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放眼望去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也立刻提醒了梁厉詹之行一直就是个干净整洁乃至有点洁癖的南方男人——在他们上一次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詹之行的那个角落永远是蜘蛛巢穴深处的一片净土,没有乱七八糟的数据线,没有成摞出现的饭盒,更没有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袜子和衬衣,相反,他那一块总是整整齐齐摆着数学系各门学科需要用到的课本和洗得发亮的饭盒,边上常有几个玻璃瓶,里面是詹之行妈妈亲手做的各种腌菜和酥糖。 这时梁厉想起来,这几个小时里他东问西问一大堆,偏偏忘记问詹之行是不是结了婚或是有了固定的女朋友。难得的他心里生出点不好意思来,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打算只要看到一点属于女人的痕迹就找个借口撤了,还没看得及看得再仔细点,詹之行已经开口:“不用换鞋,你进来吧。难道还要等我说‘别客气,请坐’嘛。” 梁厉忙一笑,在门口的垫子上用力蹭了蹭鞋底,把手上的箱子和提包一扔:“我怎么就觉得你变了呢,明明还是老样子,你看这屋子收拾得干净到让我心里发毛……” 詹之行瞥他一眼,唇边始终有笑:“茶几上那个绿盒子里是我妈做的花生酥,自己动手。” 詹之行妈妈的芝麻糖花生酥腌白菜萝卜干虾酱蟹黄酱是梁厉大学生活里最美好的回忆之一。明明之前吃得又好又饱,但听到这句话,胃里似乎又空出来一个角落,而记忆里那种香甜而酥脆的花生的香味登时跟着鲜活起来。他委实不客气,打开盒子拈起一块塞进嘴里,吃完了,爽快地叹一口气,问:“你妈还好吗,你都回国了,也没搬来一起住?” “嗯,她有她的打算。”詹之行说,“我这儿就一张床,等一下我帮你把床单被套换了……” “别,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睡沙发,睡沙发。给个枕头就行。” “胡说。怎么能让你睡沙发。” “就一张床,总不能让你这个主人睡沙发吧?”梁厉理所当然地一挥手,“再说我要是睡意上来了,哪里都能睡。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詹之行,什么也别忙,是我叨扰你在先,你要是再这么大张旗鼓,我下次再也不敢登门了。” 他爽快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客厅里引起些回音,詹之行微眯着眼睛盯着沙发上的梁厉看了一小会儿,终于点头又笑了:“那好。” 他们坐下来又说了一阵话,梁厉这才知道大半年前詹之行妈妈切掉半个胃,胆囊又不好,詹之行就辞掉美国的工作回了国:詹之行幼年丧父,母亲守寡把他养大,也难怪他回来。说来也怪,在M大的时候他还雄心勃勃地打算和詹之行通宵叙旧,但真的安顿下来用不了多久梁厉就开始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说着说着竟然哈欠连天起来。 起先他还强撑着不肯去睡,詹之行就说:“你读MBA要读一年呢,在一个学校,什么时候不好说话,先睡吧。” 梁厉本想夸“你也学会说这些客套话了”,不知怎么又没说出口,但还是听了詹之行的话,不再勉强地睡了。正如他所说的,只要想睡哪里都能睡,梁厉这一晚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梦里头他又走到学校宿舍楼的大门口,一回头,看见那小呆子三迷五道不知道在想哪门课上的东西想得连台阶都在眼前了也不自觉,自己又好笑又好气地赶快把人拉住了:想什么呢。 小呆子一抬头,漆黑的头发下面是漆黑的眉毛和更黑的眼睛:没什么,这就来。 第3章 无独有偶_3 M大的商学院声名赫赫,折磨起学生来也决不手软。还是说人天性里的实用主义有时候就是犯贱,越是被课程和教授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叫苦连天,心里某个角落,越是有点难以诉诸言语的窃喜:睡得少就学得多,这才是划算的买卖也对得起那杀猪一样的学费,这比那个收了钱不做事的X大Y大OO大还是划算多了。 班上的同学都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若干年的成年人,文质彬彬的衣冠楚楚之下是一颗早就被磨练得刀枪不入旱涝保收的铜铁心,眼睛只要瞟两瞟,很快就能看出对面站着的人经历性格和肚子里的货色,眼睛再毒一点的,两个月的同学做下来,连身家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本来都是一门投资。学什么不见得比怎么学更重要,学到多少知识却肯定不如认得多少人来得实惠。金融投资会计学原理可以不懂,甚至可以不会用EXCEL,但心里的小算盘一定要打好,飞快算清投入产出风险收益,这个学位,也算是早早拿到一半了。 MBA的附加收益除了“人际网”,还有一项说不出也不好说的:单身也好,成家也罢,读书的这一年里携家带口来的还是少数,红男绿女日复一日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学同样的几门课,分组作业讨论得热火朝天,个人报告偶尔也要求助他人,讨论来讨论去,请教你请教我,一步步擦枪走火到天雷勾动地火,也不算太罕见。 何况之前也说过了,MBA,教授的核心是投入与产出。 梁厉最近就被这“核心”搞得一肚子虚火和满脑子神经。 说起来他算是误伤——M大的商学院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分给MBA的宿舍区是整个学校最好的一片。崭新的小洋楼,一层两套,每套里四室一厅,独立卫浴,装修得确实也很舒服,比一般的商品房恐怕还要好些。校方的本意也许有让MBA的同学们加深感情互相熟悉这一层考量在,但耐不住就是有孤男寡女过于充分地领会了学校的“体贴”,熟悉着熟悉着就熟悉到床上去了。梁厉的室友之一是家里做服装生意的小开,比梁厉还年轻几岁,开学两个月不到,女朋友都已经换了好几个,也分不清是勾到手还是倒贴的。最初还是一个班上的,后来不知道是怎么醒悟过来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带回来全是生面孔。 按理说这是关上门的事情,不干梁厉的事儿,偏偏梁厉和他的房间之间隔着水房,于是那水房成了天然的扩音器,每天晚上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得是一清二楚,挂着耳机都挡不掉。学业本身繁重,睡眠就不够,又有隔壁的妖精打架助兴,梁厉住得是苦不堪言,从来都是倒头能睡的人也硬是给折磨得要神经衰弱了。 他足足忍了一个多月,忍无可忍憋了一股子气找到负责宿舍的行政科室提出要换宿舍,对方却告诉他房间都订满了,没法子换,要不然就退租,要不然就住到普通宿舍去。 梁厉考虑了两天,心想当年连P大那鬼屋一样的宿舍都住了四年,还能差到哪里去,就打了报告,同意换到商学院其他系研究生的宿舍楼去。 事情定下来心情好一些,那些看起来没完没了的分组讨论似乎也没那么让人头痛脑涨了:会计课的老师要求交一份中期报告,分组完成,眼看着“死线”越来越近,被ROA ROE这些至今没搞得太明白的东西搅得晕头转向的梁厉,因为决定搬家的日期,居然像个回光返照的人,成了全组里精神最好的一个。 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们这个小组五个人和其他小组都还留在商学院的公共区域,热火朝天地讨论报告进展。同组的Kevin为女士们代劳跑腿买咖啡,其他人就趁机休息放松一下,梁厉用力按着一跳一跳抽痛的太阳穴,顺带闭目养神。 Cindy和Wendy的低声交谈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入耳中——班上有Cindy,Wendy,Judy,还有Melody;Johnny,Kenny,Winnie,梁厉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要给自己取名Hello Kitty。一个个英文名字称呼得亲热又熟稔,好像已经认识了半辈子,但有一天谁说了句“我捡到张卡,张林秋是哪位’,一片鸦雀无声——“……下周詹之行的课就开了吧?” “我听人说詹之行是学校高薪聘来的牛人,哥伦比亚的金融博士,在华尔街做过的,是不是真的啊。” “到他的个人页面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自从开学前的夜晚至今,梁厉就没在学校里见到詹之行:开学没多久詹之行就去香港和新加坡参加了两个学术会议,一回国又北上陪着商学院的院长和金融系的系主任去谈和某银行的合作项目;而梁厉虽然没有像詹之行那样满地球地绕圈,陌生的学习内容也让他忙得够呛…… 于是当梁厉从同学的口中听到“詹之行”这三个字的时候,这个名字骤然变得陌生起来。开学第一天他已经得知有一门课詹之行来上,于是当真要叫他一声“詹老师”了。 这个念头每每想起,都让梁厉觉得有些好笑,继而有些微妙的、无处排解的辛辣感。Wendy她们的交谈还在继续:“……在这里,P大的数学学士,伯克莱的统计硕士,哥大的金融博士,啧,研究兴趣是金融衍生物定价和公司金融,还有行为金融学,方向够宽的嘛。他到底多少岁?看照片很年轻,传闻也很年轻啊……这份简历上怎么没有工作经验……?” “不会没有吧。再找找。” 三十一。十二月的生日。梁厉在心里默默答,又忍不住补上一句不怎么情愿的,比自己还小两岁,不,一岁半呢。 桌子另一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梁厉却没听下去,此时盘旋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念头: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和詹之行失去联系的呢? 但他的脑子现在就像超负荷工作过久的主机,已经无法承受新一轮的运算,所有的指令都被强制性的滞后了。梁厉只觉得整个脑袋越来越重,心里想买个咖啡要买多久啊,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去买呢…… “梁厉。” 这个声音听得梁厉没来由地一哆嗦,赶快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Wendy和Cindy明显愣神的面孔,他这才急急扭头,果然看见椅子三五步远的空地上站着声音的主人,正看着自己,神色却有些模糊。 梁厉用力地眨了眨眼,发现居然还是没看清詹之行的五官。明明不近视啊。 好在詹之行很快走了过来。之前在Wendy和Cindy的交谈里勾勒出的男人,简直是精英的精英,蓝血的蓝血,合该不食人间烟火,可眼下他却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短袖涂鸦T恤,牛仔裤有点松了,深秋的天气还赤脚套一双凉拖,手上拎着个布袋子,短短的头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水迹,和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学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Wendy她们估计也是看傻了,一下子没吱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詹之行走到梁厉面前:“这个时候还在?” “你不是也还在?” 第4章 “你不是也在?”梁厉飞快地打量他两眼,同样反问。 “脑子有点发沉,就去游了个泳。” “哦,我这边要交报告,分组讨论呢。” 说完梁厉没有忽略詹之行眉间飞速闪过的一线不以为然。他不由扭头,不仅在座的几位女士,连隔壁几桌原本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同学们也诡异地静默了下来,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他们这边。瞬间焦点让梁厉不太习惯,但詹之行看起来话没说完,而根据对当年的他的了解,此人这副样子眼看也不会说什么好话,正想着是就此结束寒暄呢,还是把人拖到一边再聊一聊。主意还没拿定,詹之行已经开了口:“这种讨论只能让浪费的时间N倍叠加……” 声音虽然不大,梁厉听完一撇嘴,直接拽着詹之行的胳膊,往人少的角落里奔去。 再站定梁厉苦笑:“这些可也都是你的学生,体谅一下做学生的辛苦吧,詹老师。不然等你教课了,行行好别布置需要合作完成的作业了……”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詹之行静静看了一会儿梁厉,黑眼圈深得就像被人打了两拳,比起刚开学那会儿,明显消瘦得厉害,两颊凹下去,颧骨则分明得多,眼睛没什么神采,但亮得不正常。他就轻轻说:“搞成什么鬼样子。” 梁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詹之行是在说他。觑了一眼对方虽然不怎么严厉但也绝对没笑脸的面孔,梁厉反而拍着后脑勺笑了:“真给你说对了,老子这是花钱给自己找罪受。妈的会计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啊,RO倒是很熟,ROA和ROE才是鬼东西……比当年学量子物理还受罪……” 他只要一笑,本性里那欢快的因子又纷纷冒了头,詹之行也不做声,耐心地听完梁厉嘟囔着抱怨完会计是如何难缠,又见梁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摇摇头继续笑说:“念书吃点苦头就算了,最要命的其实是回了宿舍……我那宿舍一哥们儿年轻呀,真年轻,最厉害的一次一周我看他带了八个姑娘回来,我和他房间正好隔着水房,这个,你懂?” 詹之行面不改色连眼皮都不掀一下:“哦,就和你当年一样……” “什么叫和我当年一样?”梁厉一口气截断他的话,“这能比吗,当年都是人家好姑娘来找我帮个忙什么的,连小手都没牵过一下,再说那个时候宿舍八个人,能干什么啊!我就是吃了太纯情的亏,明明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同学一说这种事,只记得我?” 和老同学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不必刻意端出笑脸也可以少些成年人的圆滑周旋,发个牢骚或是说个玩笑说说也就过了。梁厉乐得有机会发泄一下这段时间来的压力和烦躁,不知不觉竟先把自己说得有点亢奋起来。他说了一阵,忽然瞅见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的詹之行,眼角余光再一瞥走廊那一头的公共活动区里还在彻夜奋斗的同学,心理咯噔一下,硬是猛地把话头收住不说,还硬是转了个弯:“……唉,总之就这点小事。我申请了换宿舍,搬到普通研究生宿舍去……” “你要不要搬来我的公寓住?” 梁厉自己那句话里的“住”字还在舌尖打着旋,詹之行那句话已经利落地收了尾。他顿住,瞪着詹之行:“啊?” “你说了这一通,不就是说在自己宿舍里没法睡嘛。研究生院的普通宿舍条件不是那么好,我那里有间空房,你可以来住。” “不必了。”梁厉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却。 “嫌房子小?”詹之行忽然微微一笑。 平心而论,詹之行那套房子虽然只是两室一厅,但论面积绝对不小,住两个人也足够宽敞。梁厉摇头:“倒不是这个。只是这怎么好意思,还麻烦你。” “麻烦说不上。”詹之行淡淡说,“还是觉得不方便?” 梁厉这次没接话,心里想到底这么多年没联系了,很多事情再不比当初大家都在大学里兴高采烈做快活的穷光蛋的时候,就算詹之行出于对老同学的拂照开口提议,自己也断不至于这么不识趣。 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詹之行似乎也看出来什么,笑容加深了些:“总之随你。要是你想在市区或者学校附近找个住处,需要帮忙只管开口。” 梁厉心里有事,又疲得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支吾着答应了,正好Kevin端着咖啡进了商学院的大楼,挟着寒风一身烟味未消。梁厉的烟瘾登时也被勾了上来,他叫住Kevin,从他手上的托盘里端了一杯咖啡出来,又告诉对方自己也出去抽根烟提神,接着和詹之行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楼外面走。 无独有偶_4 走了两步詹之行出声叫住梁厉,面对迷惑的目光,他走上前,看着梁厉说:“我办公室在三楼C42,内线95711。会计虽然不是我本行,当初也稍微做过一点这方面的研究,要是真的被折磨得太苦,随时来找我。” “哈,以前微积分找你抱佛脚,十年以后风水轮流多少遭了,还是要找你,詹之行啊詹之行……”连叫了两声他的名字,梁厉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知怎么他心头稍稍泛起些莫名的萧瑟感,可是很快的,他用更没心没肺的笑容把一切都掩盖了过去,“好意先心领了,改天再一起吃个饭吧,你也忙,我到门口抽根烟。” 换宿舍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除了纺织小开本人,住一个公寓的室友也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根由,半是同情半是忍笑地看着梁厉打包行李。梁厉对纺织小开只说朋友有房子在市里,但临时外调出远门一年,托他照顾一下房子,这本只是托词,但听者当了真,以此为名目组织了个派对,热情无比一再盛邀梁厉务必到场。 社交和酒精从来也是MBA的必修课。梁厉托推不过,本来约好了Cindy一起打个车过去,但临出发Cindy被前夫的电话耽搁了,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上了车。 酒吧位于市中心,秋天里夜晚又来得早,他离开M大夕阳还在遥远的天边流连不去,到了目的地已经是夜幕沉沉,然而灯红酒绿之下,又足以化夜为昼。付账时梁厉无意瞥了一眼司机,动作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来:“你……” 游敏先是一怔,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牙齿:“梁先生,原来是你。我都没认出来。” 眼前的年轻男人倒是没什么变化,除了开的车子。梁厉坐过他开的车,很清楚他虽然年轻,但车子开得没话说,做事也很周到,于是他不免有点好奇怎么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可惜眼下无论时间地点都不适合叙旧,梁厉匆匆点头寒暄:“你好,小游,没想到又坐了你的车子。”说完也没要找零,推开车门朝着包好场的酒吧直奔而去。 游敏从后视镜里看见梁厉那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他在梁家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把梁厉送到M大,然后回梁家交车走人。世上偏偏有这么巧的事情,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到站的时间也相近,手头唯一有的是一张梁历二十岁左右的老照片,若干个巧合加起来,人没接到,他反而丢了工作。 靠着老乡的关系,游敏现在和人合开出租车,他年轻,没结婚,又是外地人,都是接晚班。这天是周末,生意比平时要好,酒吧街这一带来来回回拉了好几趟,很快就好几百进账。难得今天收入不错,游敏原本打算开到两点就给自己放个假,心里正盘算着是不是找个地方吃点夜宵然后回家好好睡几个小时再去交车,眼前的小巷子里陡然窜出一个人来,眼看着直往他车子上撞。 游敏赶快打方向盘,又死命踩刹车,但对方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硬是要往他车上撞。明明车子先一步停刹住了,那人反而更像受惊的马匹,砰地一声半个身体扑到车前盖上,惯性让那人整个上身往后一仰,接着才往前倾。游敏只觉得冷汗顷刻间渗上额头和整个后背,但也在同一时刻,他看见前窗外来人的脸——女人雪白的脸孔半隐在水草似的长发里,五官被车前灯照得有些变形,唯独一双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非常非常美丽。 第5章 强光下的眼睛像是聚足了光线的玻璃,亮得失真。游敏与她目光相撞的瞬间,只觉得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在胸膛上一划而过,足以翻出皮肉,又看不见血。这种无端的诡谲的联想让他蓦然回神,赶着离开车子一探究竟,但半边身子还留在车里,不远处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划破夜色传入耳中:“臭婊子还敢跑……站住!叫你再跑!……” 那女人听见声音浑身一震,投向游敏的目光也不知道是求救还是自暴自弃,但游敏根本没有来得及去分辨:就在她皱着眉头瞄向他时,游敏已经抓住她的手,拽着整个人塞进了车里:“跟我来。” 倒车的时候他看见好几个逆光的身影,高低胖瘦如同幽灵的鬼影。也许他们看见车牌了。游敏想,但他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踩下油门,方向盘一个急转,在刺耳的橡胶与地面的摩擦声里拐进另一条窄路上,而排气管的轰鸣声也同时把他们身后那此起彼伏的叫骂和追赶声暂时地掩盖住了。 这一带游敏很熟悉,车子七拐八绕窜了几条街巷,就来到了大马路上。刚才那一群人并没有追上来,这让他多少有点松了口气。把车子在路边停下,游敏这才有机会正眼看一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在开车的间隙他好几次抽空瞥一眼她,每次都只是见到她扭头看向窗外,身体有点僵硬地绷直着。 “现在没事了……到大街上了。” 她还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这让游敏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来也不是擅于言辞的男人,正在努力想着措辞,另一方面车厢里女士香水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味道愈发的浓烈起来。 出租车里总是容易留下各种味道,游敏知道她肯定是喝多了,于是他摇下车窗,让凉风吹进来一些,“你要不要下车走一走透透气……”,话音未落,一直没有动静的女人忽然折身看了他一眼,游敏被她的眼神看得背后莫名一凉,但下一刻,车里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迫分散了: 女人脸色一变,松开一直捂住嘴的手,在游敏的眼皮底下,吐了个稀里哗啦。 呕吐物的酸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饶是游敏滴酒未沾,也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只见她一手捏住椅背的一角,吐得像是妊娠反应发作,他定定神,不禁泛起同情心来,硬是忍着刺鼻的味道,把自己的水杯旋开递给她:“喝点水吧。” 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还是接过了水杯,喝掉一大口又转头吐到车外,如此反复数次后,又从手包里掏出几张大钞,数也不数地往游敏手里一塞:“再去买瓶水来,剩下的钱拿去洗车。” 大概是呕吐过的缘故,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隐隐夹杂着金属质感,与她那姣好乃至楚楚可怜的面孔放在一起,是说不出的违和。而自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更是充满了颐指气使的冰冷和生硬,游敏不由想起自己的前一位雇主。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联想,看着她瘦弱的脊背,他还是去把水买了回来。 再回来她已经下了车,撑着车门费力地呼吸着。直到走近身边,游敏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高的女人,她踩着一双半高的金色皮鞋,就已经高出他大半个头了。 这次她没有把水吐掉,而是一口口地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微微眯起眼,目光迷离地瞪着守在几步之外的游敏,好半天才哑声开口:“你怎么还在,我没给车钱?” “不,给过了。”游敏忙说,“谢谢……你好点没有,我再给你联系个车子送你回去……” 她的目光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似乎是想问为什么明明有车就在眼前却要再叫一辆。看来她是彻底忘记大吐一场的事情了。游敏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温和地说:“刚才你醉了,吐过一次,车里不能坐了。” 她低下头,又一次抽出钱来:“哦,清理费。” “已、已经给过一次了,用不了这么多。”游敏不肯接。 闻言年轻女人嘴角一撇,露出颇有讽刺意味的冷淡的笑容,这也在同时让她缺乏血色的面孔莫名艳丽了几分:“还有嫌钱多的……不用再叫车了,就你送我回去吧,我闻不到。” 游敏一阵迟疑。她却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哆哆嗦嗦点起一根烟,又摇摇晃晃地迈动了脚步,靠在街灯旁好整以暇地边抽烟边等。烟雾里女人的五官模糊了,嘴唇上的水光却很鲜明。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游敏让步了。他打开后车厢拿出平时擦车的抹布,稍微把前座的呕吐物盖住,又把所有的车窗都摇下,这才拉开后座的车门:“……请上车吧。” 她的目的地在M市的老城中心,以前是租界区,几条街内都是眼下叫价高昂的小别墅。游敏在初遇她的时候曾以为她是酒吧街游荡厮混的粉面女郎,和那一带的地头蛇起了什么冲突,眼下又觉得说不定是某家的金丝雀,偷跑出来放风透气却遇到纠缠,但这些和他都没任何关系,游敏也觉得自从偶遇这个女人,他似乎都变得多管闲事起来了。把车子停在街边,他转过头对慵懒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女人说:“小姐,这条街出租车禁行,只能开到这里了。” 她的身体动了一动,半天才挣扎着坐起来开了车门,眼看又要掏钱,游敏终于说:“你已经给过好几次了。真的不用了。” 听到这句话,她迟钝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没听到但是真的不在乎,好几百块钱随手洒在后座上,这才下了车。她没有道谢,也没为自己把车子吐得乌烟瘴气道歉,整个人像一个醉醺醺的幽灵。飘也似的晃在深夜的窄街上。 游敏看着她走了几步,正要离开找地方洗车,可她却在他目光从后视镜离开的一瞬间,恶狠狠地摔了个人仰马翻。 这摔跤的姿势太有戏剧性,游敏只看到后面一半,也惊讶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一定很痛。果然在摔倒之后,她也半天没爬起来,好久之后试着双手撑地站起来,可很快又巍巍颤颤地摔了回去。 这闲事看来要管到底了。 “你没事吧……”游敏锁好车,赶到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身旁。 听到声音后她抬起头,露出长发里雪白的脸,眼睛瞪得很大,视线却是飘忽的。她冲着面前的游敏瑟瑟伸出手,低声说:“摔到了。很痛。” 就是语调里这一点委屈,让游敏连拖到架地把人送到家门口。这么瘦的女人,手臂纤细得像是稍一用力就折断了,又出乎意料得沉,让游敏都怀疑是不是藏了铅块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停在门边时游敏的脊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松开她,让彼此间的距离又回到正常:“是这里了吧,那你小心。” 开门的那只手一直在抖,钥匙插不进锁孔,她就咬了咬嘴唇,瞥向游敏的眼神里,竟然蒙上了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无奈。游敏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钥匙开了院门,又拖着人来到门前,连房门也打开了,正要说“小姐,你不应该让陌生人进门”,但话还没开口呢,之前已经柔若无骨地依在他身边的女人蓦然化身成蛇,更加柔软地滑到游敏的脚边,抱住了他的大腿。 游敏一下子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要推开她,又在目光相接的时刻一愣,下不了狠心用蛮力。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她已经直起身子攀到他的腰,把游敏整个人抵到墙边,仰着头露出一个无法形容的笑容,舔一舔嘴唇,哑声说:“我还没有谢谢你呀。”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钳住游敏的腰不肯放开,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把他衬衣的下摆拉出来。冰冷的手贴上赤裸的皮肉,让游敏先是一个寒颤,继而头皮发麻,但当他试图挣脱时,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竟然挣脱不得。 女人固执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力量。游敏只得去抓她不安分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用谢,请放开我,你,你醉了……” 这反而让她愈发地笑了起来:“嘘,别动,给你点好东西。” 一面这么说着,她一面将脸凑到他的裆前,隔着裤子亲吻游敏的下身。舌头和牙齿描摹出眼下还沉寂着的器官的形状和位置,即便隔了几层布料,游敏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动作非常熟练。 她的手从衬衣里滑了出来,一把抓住游敏要推开她肩头的手,压回了墙上,牙齿则找到裤子的拉链,咬住之后一拉到底,半勃起的阴茎已经藏不住了,巍颤颤地抬起头来。这陌生的体验让游敏寒毛倒竖,不安到了极点,更不安的还是他根本无法挣开她;又或者当她抬起眼冲他笑了一笑然后把那精神起来的东西含进去之后,他就更无法反抗了。 曾几何时她已经不再箝制于他,甚至松开了他的手,但当自己最脆弱的一部分被含在另一个人的嘴里时,大多数理智的男人都不会挣扎得太用力。他的背后是墙,身下则跪着一个双手冰冷口腔却温热潮湿得不正常的女人,这让游敏无处可去,只能用最后残存的理智试图去抓住她的头发,想迫使她离开自己。 没有用。 她的舌头在茎体上灵活地滑动,齿列则示威一般轻轻咬住前端,依然冰凉的手指轻抚过睾丸,一步步地让游敏缴械于殷切的爱抚中。用不了多久,他已经彻底地硬了起来。 无独有偶_5 她把他含得很深,游敏手上的力量渐渐褪去了,呼吸则在同时越来越粗,也越来越费力,感觉到她几乎把自己含进喉咙的最深处,游敏不由自主地捏住她的肩膀,一低头,看见闪着水光的阴茎在她唇舌间越来越快速地出入。 夜里这样的水声格外清晰得传入耳中,本该是让人羞赧不安的,但以被殷勤照顾的部分为圆心,快感涟漪般的层层散开,从小腹逆流而上,一直烧到脑子里,游敏费力地咽了口口水,汗珠则从额角向下滴落。 在某一个瞬间,游敏再次和她目光撞上。口交让她的脸颊不自然地鼓了起来,眉头皱着,嘴角还挂着细得像蛛网一般的银丝,可是和那熟练又狂热的动作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眼睛,清醒得要命,甚至没有一丝的情欲。 在看清她的眼神的那一刻,游敏心头一颤,只是尚来不及说话,那被伺候得过于到位的阴茎却先一步地爆发了。 女人放开半软的肉身,冲他又笑一笑,把精液咽了下去。比起之前那更加直接也更为肉欲的口交,这个小小的动作不知为何反而让游敏更加无法正视。 他无话可说,射精后的快感更让他有些失重的乏力着,席卷身体每一处的热浪还在最深处肆虐盘旋。游敏移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离开时手指不慎勾到某几缕头发,让他觉得指尖重重一沉。 这奇异的质感让游敏转回目光,他的心跳几乎都在看清手边东西的那一刻停滞了下去,又在下一秒以过于激烈的速度急剧跳动着。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还跪坐在自己脚边的女人,她的唇边甚至还残留着他的精液,廊灯下发肿的嘴唇鲜艳得像是垂死的凌霄花,可是她眼睛里那冰冷恍惚的神色已经全然消失了,她也正盯着游敏,像是在看猎物,也像是在看仇人。 不,那已经不是“她”了。 是个男人。 在假发轻声坠在脚边的同一时刻,游敏确认了这个事实。 第6章 游敏松开了手。 高领毛衣的领子还来不及回到原来的位置,白蛇一样的颈项上,喉结的痕迹清晰可见。他没有勇气伸手亲自摸摸看,但目光又无法从对方的面孔上离开——没了假发的庇护,年轻男人的五官起了奇妙的变化,他的眉眼依然漂亮,皮肤很白,浓黑的眉毛下眼影亮晶晶的,但脸颊的轮廓却昭示着这的确是个男人,哪怕他五官迷人,哪怕他画着浓妆。 游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认错了。 身下的男人身子忽然一动,游敏下意识地往一边闪去,但他并没有对游敏做什么,反而先捡起假发戴上,这才抬起了头,一侧眉毛微挑,另一侧则纹丝不动,声音不再刻意压抑,还原作稍嫌嘶哑的男中音,很性感:“还硬着……要不,再来一次?” 他伸手轻轻拨了拨游敏胯下又开始充血的阴茎,指尖流连在湿润的顶端,一点点地加大爱抚的力气;这让游敏触电一样哆嗦着避让。身后是墙,别无去处,游敏暗自一咬牙,明知对方正抱着自己的小腿,一只膝盖还跪在他的脚面上,还是一发力,把人拨到了一边。 他大步地往外走,却没跑,身后那有点变调的笑声在夜里格外地响:“跑什么,你不是也爽到了吗?用嘴的话男人和女人还不是一样!废物!” 这声音直到他狠狠甩上院子的房门才戛然而止。游敏浑身汗湿得像是穿着衣服淋了一个澡,一打开车门,一股酒馊的怪味冲出车厢,熏得他差点也要吐了,但除了把车开走离开这里,眼下再没有别的选择,游敏硬着头皮坐回驾驶席,系安全带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原来裤裆的拉链还开着。 一抬头,后视镜里的自己分明是一张铁青的面孔。 这场也不知道算不算“艳遇”的夜游让游敏那一天整个下半夜都没过好,不仅如此,再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他都莫名其妙地寝食难安。除了想到那个事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腻歪,夜里又老是有些神神道道的梦,不完全是春梦,记不清楚的噩梦还更多些。 但做出租车司机这一行就是这样,总是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客人。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太岁,拉到的稀奇古怪的客人总是特别多,有那么几天的下半夜,游敏都觉得是不是近来陆家桥(注:M市精神病院所在地)倒了墙,不然神经病怎么出没在下半夜啊,想到这个那天夜里那张“女人”的面孔偶尔又会在眼前闪过,不怎么真切,飞也似的一掠就过去,唯独那双眼睛,想不起,又忘不掉。 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某天晚上游敏开车又经过酒吧一条街,也再一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这并不是什么必经的要道,也不是周末,同样的情景自然也不可能再现。 他的车速还是谨慎地慢了下来,瞄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钟后,又拐去了另外一条街。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的灯下,才过了马路,挑了个离马路和一旁的杂物堆都稍远的位置坐下来,说:“老板,来一盘大份的炒面,多搁点辣。”小吃摊的老板的脸被烧得正旺的炉火映得红光满面,抽空瞄一眼游敏,看是还算熟悉的面孔,就笑着招呼:“好咧。啤酒来一瓶?冰的也有。” 游敏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是下半夜,这家小吃摊生意还不错,客人大多都是附近酒吧和夜总会工作的,忙里偷闲跑出来点个炒面或是馄饨打包带走。今天和游敏搭班的司机家里出了事情,提早交了车子,这让游敏没来得及吃晚饭,于是比平时更早地饿了。 没多久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炒面端到了面前。红油重赤,堆尖的面条里间或点缀着在油里翻过身的青菜豆芽和一点肉丝,还有红通通的辣子,酱油热炒过的那种特殊的香味随着热气一丝丝地钻进鼻腔深处。游敏这下是真的饥肠辘辘了,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把面稍微搅了搅,就开始闷声不响地吃起来。 巷子深处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又有一些别的动静。这些事在这一带很常见,所以无论是小吃摊的老板还是其他客人,包括游敏本人,一开始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全当没听见也不知道。近处灶火的声音听起来还更真切些,帮老板打下手的老板娘得了个闲,就转身去逗摇篮里的奶娃娃。这么看也看不出男女,黑红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眼睛,小手里头捏着个小布偶,老板娘一逗就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正好有人问:“小子还是闺女啊。” 老板特自豪地笑了一个:“儿子。”说完抓起脖子上的毛巾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问话的客人和老板一问一答,游敏就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也不知道是小孩子讨喜特别下饭什么的还是他真的饿得不行了,一大碗面没一挥而就吃了个底朝天。打开水杯喝水的时候,大概是这个动作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也冲着他伸出手,眼睛一弯摇头晃脑地乐起来。 游敏刚跟着绽出一个新的笑容,巷子那一头的动静忽然大了,没多久就听见纷纷扰扰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眼看着一群人拐了个弯,朝着小吃摊在的这一头连追带赶地跑过来。 老板娘把放孩子的大篮子把路里面移了移,然后整个身体遮住小孩,老板则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看起来完全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架势。 踉踉跄跄跑在最前头的是个女人,侧脸只一闪,游敏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又遇见了。 他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 第一个念头是转身就走,能躲多远躲多远,但就在他拿定主意的一瞬间,那个看来是天生喜欢扮女人的妖男正好跑到路灯下,看起来像是血迹的黑乎乎的东西一脸都是,而身后正追赶他的不知道来历的男人则在高声叫骂:“烂货,喜欢装黄花大闺女是吧,看老子抓到你怎么收拾你,非割了你那玩意儿不可!我操!你们追啊,都是死人啊!” 对方那亢奋到病态的声音响得让人有点头皮发麻,这时老板娘一边哄被吓哭的孩子,一边自顾自念叨:“作孽哦,又下药想糟蹋人家姑娘……快跑快跑,跑到大街上有好心人救你的……千万别跑到死巷子里,跑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游敏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队已经跑得越来越远的人群,看来老板娘的担心不幸言重,他真的是拐进某个巷子里了。游敏心口一沉,看了看灯光下小孩子哇哇闹腾的哭脸和那满面风霜的妇人因为担忧而蹙起的眉头,低下头,方桌的一脚垫着半截红砖。 …… 游敏扔掉左手的砖,右手却紧紧握住之前乱斗里抢过来的铁棒,四下一瞄,再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立着的人了。 耳边全是饱含痛苦的呻吟和喘息声,游敏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但之前后脑勺挨了一下,有点耳鸣,断头巷的街灯又坏了,视线花得更厉害。他重重地眨了眨眼,口腔里的铁锈味依然浓重,于是游敏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咬牙弯下腰,拉起身后那个伏在地上的人,架住他,慢慢地向巷子口走去。 对方的脑袋沉沉地磕着游敏的颈窝,假发扎着他的脸,游敏知道手臂上的伤口正在流血,而且因为身上架了个人,那伤口开裂得越发厉害。流血意味着什么,游敏再清楚不过,可是身侧的人没有动静,应该是失去了知觉。既然架已经干了,血也流了,总不能把他就这么丢下不管——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眼角余光也在同时瞥到一线白痕;游敏一抬脚,面无表情地踢开伸到腿边的刀子,又在随之响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哀鸣声中撤开踏上某只手背的脚,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微弱的声音如同虚弱的风,飘过游敏的耳侧。 他没办法转头,动作停了一下,把正拼命往下滑的人扶高一点,才正视着前方说:“下次别装女人了。别在这种地方装。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命大。” “蠢货……多管闲事……” 游敏略微抿了抿嘴角,他们已经走出巷子,来到游敏停车的窄街。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确定被打趴下的四个人都还躺在地上没起来,周围有没有别的人,就不再迟疑,架起那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用残余的力气快步走到车前,把人塞进车里,以他所能发出的最小的动静,离开了事发的现场。 开车的时候倒在后座的男人一直问:“你叫什么?你是谁?”语调里满是痛苦。 无独有偶_6 游敏没有吭声。 第7章 梁厉心不在焉地望向车窗外空旷的大马路。一辆出租车停在另一条车道上,开车的人看着有些眼熟,他刚摇下车窗正要招呼,绿灯正好亮了,那辆出租车离弦的箭一般开了出去。 梁厉轻轻啊了一声,正在开车的詹之行听到声音,转过头问:“怎么回事?” 看着已经成为远方一个小点的车灯,梁厉说:“看到了认识的人。” “哦。” 他想了想就补充了一句:“也不算认识。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把我接去墓地的司机。不知道怎么开起出租车来了。” “换了工作吧。”詹之行随口答。 “我事后一想,搞不好就是因为接错了我,那小伙子才丢了工作跑去开出租车……这事怪我,当初心急,也没问清楚就上了车。” 詹之行瞥了眼梁厉,看见对方沮丧的神色后,还是很平静地说:“不见得。我把窗子关上了啊,你还没退烧。” “几时这么细心起来了。”梁厉听到这里忽然一笑,“其实好得差不多了,詹之行,真是过意不去,搬到你家打搅,还要你大半夜的帮我搬家……” 詹之行淡淡打断他:“道谢的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我敢要你来住,你也敢住,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是真的越来越会说客套话了。” 在普通研究生宿舍住了半个月之后,梁厉还是搬去了詹之行的公寓。 搬到新宿舍之后,梁厉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詹之行说“那里的条件不是那么好”。倒不是硬件上真的糟糕到哪里去,主要是室友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小,作息习惯也不一样——其他三个室友都是纯文科的,一个读法一个学哲学另一个研究文学批评,个个昼伏夜出,到了晚上也不睡觉,早上又不起,看碟上网动辄就是凌晨四五点。如果还是二十四五岁,跟着他们折腾倒也无所谓,何况梁厉以前工作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最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但如今学业不轻松,又睡不好,忽然一降温,人就病倒了。 他心疼学费,咬牙硬撑也不请病假,有一天上课上得好好的,教室里忽然听到砰的一响,大家闻声去找来源,结果竟然是梁厉烧糊涂了一头磕在课桌上。 那节正好是詹之行在教的金融投资学。 总之经过一番游说衡量和周旋,梁厉最终还是同意下来在第一个学期过完之前,暂时住到詹之行那里去。一来彼此熟悉,房子条件又好,先落脚再慢慢看合适的校外公寓,骑驴找马;二来有詹之行在身边,课堂里学不懂的东西一下子找到人照应了。 这怎么看都是美事,至少对梁厉来说是。而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太好,愈发显得詹之行那边吃了亏,这也是梁厉起初迟疑着无法答应的原因之一。后来还是詹之行的一句话半是解围半是拍板,把这件事情敲定了:“念大学的时候,你不是也带我去你家住,你妈妈还做饭给我吃呢。现在既然我在这里先落脚,老同学了,还见外什么。” 话都说到这一步,再推辞的确是见外得不像话了。梁厉本来也不是计较的人,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再到詹之行家梁厉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子:原本做书房的那间房间里的大书柜移到了客厅,电脑则估计搬去了詹之行的卧室,跑步机不知道是不是收去了地下室,只有书桌还保留着;单人床、小沙发和衣柜都是全新的,又配了个小的液晶电视,另一扇门通向阳台,简直是宾馆标间的待遇。 梁厉虽然生性大方,看到这番动静还是不免傻眼,一下子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詹之行拎着梁厉的箱子走进房间,看见他站在原地发呆,就说:“你临时决定搬,我就临时找了搬家公司整了一个下午。你要是看哪里不顺眼,只管自己动手。” 梁厉嘿地一声笑出来:“这到底是谁家啊,说这种话。” 詹之行看着他:“你要当自己家也行,我没意见。” 梁厉听了继续笑,满脸没心没肺的快活劲头。 他往单人床上一坐,立刻在心里感慨比学校的木板床那是不知道舒服到哪里去了。常年坐在电脑前面的人肩周和颈椎都不好,梁厉在研究生宿舍睡不好的另一大原因就是床。眼下这张床不要太舒服,他坐了一会儿没忍住,索性重重往床铺深处一躺,伸展着手脚叹了口气:“真是张好床。” 梁厉和詹之行一样,都是身形高瘦的男人,詹之行站在书桌边默默注视着他一点一点放松下来的梁厉,好一会儿才开口:“睡前记得吃颗药。” 梁厉笑得两颗虎牙都没藏住:“是,是,谨遵教导,詹老师。” 詹之行一例不动声色,接话:“梁工,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闻言梁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指着詹之行,哈哈地大笑起来。 光阴霎时流转,空间悄然更替,詹之行眼前一花,总觉得还是在十多年前那间因为采光不足而总是略显阴暗的宿舍里,八个年轻人天南海北聊着聊着,忽然一边动静一大,就看见梁厉倒挂金钟一样从上铺探下头,那时大家都太年轻,额头和眼角的一点痕迹悉数出自笑容。后来他远渡重洋,若干次梦回母校,在再熟悉没有的校园里游荡,又一再地回到那间凌乱的寝室。他熟悉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共同生活过的人。其中的一张笑脸清晰一如印刻,却永远可望不可即。可是如今,这同样的一张笑脸,却是活生生地近在咫尺了。 这么说来,梁厉其实是没有变的。 言谈笑容不变,待人接物也不变,就连看着自己的目光,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詹之行非常清楚这一点。 从重逢的第一面起,就已经知道了。 第8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一步的?游敏自己也不知道。 他送他回了家,一开始直接拎到院子门口,但放开手后人立刻烂泥一样瘫在地面上,动弹也不动弹一下;居高临下看下去,他确实像个纤瘦无助的女人,所以游敏明知道真相是什么,还是咬着牙关把人提溜起来,连拽带扯地扔进了院子里。 这个天就算在外面睡一晚上也冻不死人。游敏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很坚决地转身离去,眼看着手都要搭上铁门了,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你是谁,你别走……” 游敏下意识地转过身,和那个不知何时起又恢复了意识的男人正好撞上醒了。他不仅醒了,甚至还撑着坐起来,长发覆面的样子活像冤死的女鬼。游敏神鬼不惧,见状反而站定了,还笑了一笑:“你的冤家不是我,索命找错人了。” 他没说话,反而扶住地面,居然一摇三晃地站了起来,又在静立良久后,跌跌撞撞地走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游敏。他的脚步声很重,走一步拖一步,呼吸声粗而短促,听就知道很费力。游敏脸上没什么表情:“别过来了。省点力气爬进屋子里吧。” “名字。” 这人固执得惊人。游敏知道不能这么纠缠下去,先一步打开了院门。但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就被先一步冲过来的人连腰带腿一把抱住,双双倒在门槛上。 游敏正好被杠到胸口,胳膊也蹭了一下,不由得闷哼一声;抱着他的男人显然也摔得不轻,不安地动了动,双手却不肯放开。 隔壁院子里的狗忽然吠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没多久隔壁的小洋楼也亮起了一盏灯。游敏听见男人咬牙切齿似的低语:“你救了我一命,至少进来上个药吧。” 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人是蠢蛋。俗话如是说。 从这个标准来看,游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货。 不过既然他能蠢到两次去救同一个陌生人,还把自己搞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如果愚蠢也是个负负得正的玩意儿,那么他或许是个聪明人也未可知。 无独有偶_7 游敏的念头是他的确需要上点药,而现在去医院还是去药店都不是个好主意,血淋淋的到底去吓谁,家里也没药,既然这么说,对方又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了,那就这样吧。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光自己想,更要知道对方怎么想,心意不通不仅造成误会,很多时候还容易引发悲剧——事实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游敏被牵着手进了屋。打开灯的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游敏外套被划得不成样子,上面零零星星沾的不知道是谁的血,左边袖子更是被染红了半截,唯一清爽的,就是一张平静到有点麻木的脸,静静的,一点也看不出煞气;可这房子的主人显然就凄惨多了:半边脸上斑驳着干涸了的血迹,右眼肿了起来,嘴角也是,身上衣衫不整自不必说,乍一看,还真像是被劫了色的良家妇女。 他们很快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出来自己此时的景况。游敏看着身边的人匆匆转过头,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我去拿药,厨房里有水,你洗一洗。”说完就松开手,继续脚步不稳地消失在了某个房间里。 再出来的时候一张脸已经洗过了,素白素白,灯光下看起来甚至有点青,假发也正好,但被拉得凌乱不堪的上衣却还是老样子。游敏也洗了手坐回沙发上,看了一眼没再看,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箱子,里面倒是什么都有,他拿出医用酒精用在手臂上,酒精碰触伤口的一瞬间,他轻轻动了动眉。 叶宁予坐在地板上看着他。 他和他见过两面,被救了两次,打了一炮,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第一次正眼看他。 之前挨揍的地方现在正隐隐作痛,又不那么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沙发上的男人上药的动作有点粗暴,像是在对待别人的身体,眉心拧着,抿住的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凶狠的意味来。他看起来像一根蓄势待发的鞭子,光滑,纤瘦,又柔韧,蕴含力量,还能带给人疼痛。 感觉到越靠越近的身体,游敏眼皮也不抬地说:“走开。我能怎么对他们,也能怎么对你。”他把绷带缠好,血已经不流了,绷带上留下淡淡的粉色。 叶宁予笑着舔了舔嘴唇:“他们给我下了药,发上来了。你既然救了我,就救到底吧。” 游敏没做声,垂着眼咬住绷带的一角,打了个结。他眼角的余光瞄到身边人的笑,雪白的牙齿闪着森森的光,是狩猎的前兆。 叶宁予无声地覆上了游敏的膝头,讨好似的用下巴轻轻地蹭着;游敏还是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打开他,只是说:“脸肿得像猪头,恶心。” 听到这句话叶宁予愣住了,眼中蓦然流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但又在下一刻用笑容笼罩了一切。她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手心贴住游敏的眼睛,轻声说:“那就不要看。” “这么缺男人,之前跑什么。”游敏的呼吸声喷在叶宁予的耳侧,炙热,又有点痒。 叶宁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捡起之前扔在沙发上那条原本用来掩饰喉结的丝巾,轻轻地划过游敏的双眼:“和男人玩过吗?” 游敏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并不是回答,也绝没有确认什么的意思。叶宁予跟着笑了:“除了不能生孩子,女人能做的,男人一样都能做。” 他的手顺着游敏的胸膛一路下滑,故作惊讶地小小“呀”了一声,挑眉,嘴边勾出一个新的笑容:“哦,你也硬了。” 早在那条断头巷动手的时候,他就硬了。 第9章 丝巾蒙上眼睛的时候,叶宁予在游敏耳边说:“不看就不觉得恶心了。” 少年时候的游敏并不是没有荒唐过,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正如现在正为他挑开扣子的男人所说的,“一样都能做”。所以他默许了对方刻意的讨好,由着他那冰冷的手指一粒粒地解开扣子,掀起背心,从胸口一路膜拜到小腹,最终拉下裤头,把他含了进去。 事到如今游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古里古怪阴阳不分的家伙口活很好。 想到这里他抬起脚,探进叶宁予的裙子里,胯下楞头楞脑立着一根,真是个男人。 视线一旦被阻隔,听觉和触觉就被无穷地扩大。皮肤是敏感的器官,随着一下下的爱抚和亲吻很快开始发热,游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叶宁予的呼吸是如何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到自己的小腹上,这更加刺激了他勃起到有些疼痛的阴茎,便摸索着伸出手,揪下叶宁予的假发扔到一边,再抓住他真正的头发,把叶宁予的脸稍稍提起一点,又重重地按了下去。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却有着出奇契合的肉体。叶宁予似乎每一次都能把游敏吃得更深一点,他温顺地取悦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游敏赤裸的胸腹上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小腹和腰的线条结实而紧致,随着叶宁予吞吐的动作一点点地绷紧,叶宁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腹部的肌肉,手刚一碰上去,就被牢牢地抓住了。 于是叶宁予顺势拉过游敏的手,转而坐上他的腿,拉着他也摸上自己同样亟待安抚的器官。分属不同主人的性器贴在一起的瞬间两个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叶宁予的额头贴着游敏的肩,汗水把他们黏在一起,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他能感觉到游敏肩头上每一块肌肉的颤抖,而自己的心跳则正以一样的频率跟着跳动。 这样欲火焚身似的快感让叶宁予几乎不知身处何地,以至于偏过头来想索取一个吻,他的嘴唇贪婪地贴着游敏的的颈子,撕咬着,感觉对方身上汗水的咸味一点点渗进他干裂到胀痛的嘴唇深处。他几乎擦到他的嘴角了,眼前忽然一黑,再睁开眼,原来是被推开了。 游敏还是抿紧了嘴,不说话,尽管眼睛被蒙着,面上的神情却是一个清清楚楚的拒绝。手掌和膝盖蹭过地板,有点灼烧的疼痛。叶宁予笑了笑,喘口气爬起来:“来过。” 他不再奢望亲吻,也没有祈求爱抚,反而狂热地为游敏口交。游敏的手继续拉扯着他的头发,这让叶宁予觉得头皮发麻,眼睛也痛得像是被揉进了沙子。可是他也没有放过他,他亲吻他已经湿润得一塌糊涂的前端,感觉前列腺液的味道满嘴都是…… 这样的狂热不知何时起终于点燃了游敏——热度终于不再只是身体上的了,而是多少有一点被点进大脑的某个角落。游敏感觉到叶宁予的手指正压住他的顶端,果然在下一刻听到声音:“悠着点,才刚开始呢。” 他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先是拉抽屉声,然后是布料的摩擦声。他已经懒得再去抗拒什么了,男人本来是无法抗拒性快感的生物,反而拍开叶宁予冰冷的手,捋了捋无声叫嚣等待解放的阴茎:“套子呢。” “放心。” 话音刚落,游敏的一只手被猛地按住——被铐住了。 他下意识地要扯下蒙眼的丝巾,但这时叶宁予又抓住了他还自由的手,用之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一对手铐的另一只把人铐在了沙发上。游敏挣扎了一下,知道是真家伙,没再浪费体力,额角的青筋却悄悄地爆了出来。 他静了一静,开口问:“你绑着我,还能做什么。” 在黑暗中含笑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冷冷的意味:“我伺候你啊。” 接下来正如叶宁予所宣称的,他把游敏伺候得很到位——他用手让游敏射了出来,然后趁着后者因射精而起的短暂的失重感,把他的一条腿也机不可失地绑牢在了沙发腿上。 事到眼前,游敏就算是什么也没经历过,也不难猜出叶宁予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游敏倒也没慌,忍受着蘸了润滑剂的手指深入体内的异样感,说:“你总不能绑我一辈子。” 叶宁予又加了两根手指进去,没有理会这平淡语气下笃定的狠劲。他用了太多的润滑剂,顺着游敏的股沟一路流到后腰,冰凉滑腻,这让他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像是在检验什么了不起的成果。接着叶宁予把游敏唯一还能活动的一条腿架在肩膀,在成功地听到骨骼移位的轻响后,他抽出手,把贲张的性器抵在入口,又一把抽掉游敏眼前的丝巾,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今晚操死你就省事了。”叶宁予温柔地回应。 这样违背人体工程学的姿势让游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何况他还被铐着。叶宁予的手指牢牢钳住游敏的下巴,头顶的吊灯毫不留情地投下惨白的光芒,一切无可遁形:不同于几乎全裸的游敏,叶宁予只是稍稍撩高了自己的裙子,黑色吊带内衣上的蕾丝闪着细细的金光,只有一条腿上还穿着丝袜——于是游敏就知道绑住自己的腿的是什么了。 诡异的倒错感让游敏反而静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正视着叶宁予;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者说经过这一系列漫长的焦急的前戏,叶宁予也已经无法忍耐了,在指甲陷入游敏皮肤的同一时刻,他身体的另一部分,更是毫不犹豫地埋入了游敏的身体里。 以一种攻城略地的强横姿态。 第10章 叶宁予蹭到属于别人的皮肤,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他猛地坐起来,被烙了似的翻到床的另一侧,脸蹭过枕头和被单时触到昨天留下的伤口,于是记忆很快就回潮了。 无独有偶_8 身边那个他并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在睡,一只手还被铐在床板上,睡容倒是看起来很解脱,也可能是彻底精疲力尽之后的半昏迷。 昨天夜里的第一场做得并不怎么爽快,身体又不合拍,情绪更是互别苗头,但叶宁予早些时候在酒吧里被下了药,借着药性很快搞完一次,又把人连拉带拽绑去浴室。最先的打算是不是想做已经说不清楚了,但已经开始脱力的游敏进了花洒间之后人就往地上一跪,汗水顺着后颈,一径里滑落到随着略显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后背上,灯光下整片脊背就像是金色的沙子。 所以叶宁予也就不管初衷了,把人按牢在墙上,借着之前的润滑捅进去。这次没带套,进去的一刻游敏猛地拧过头,死死地盯着他,叶宁予头晕脑胀地觉得这眼睛真好看,但当时一只手正扶着游敏的腰,另一只手则把他拷起来的手按在游敏头顶上方的墙壁上,腾不出空来,就这么凑过去想亲他。可游敏却不肯,挣扎起来,一下子绞得更紧,叶宁予还不想这么快完事,一口重重咬上他的肩头,咬牙切齿说:“就这么欠操,想我射在里头?” 游敏浑身一僵,垂下颈子再没吭声,但渐渐地,身体又松弛下来。叶宁予也知道此时他心里肯定是有无数个血腥的念头在打转,而真正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但他自有一套算术的法子:做都做了,一次两次三四次,但死总归也就是死一回。 于是他愈是从容起来,湿漉漉地舔过游敏的颈子和背,身下却慢而强横,撞得游敏的前额一下下撞着墙壁上的瓷砖,就是听不见人声。 叶宁予最后还是射在了游敏身体里——当然是故意的。他喘着气把游敏的脸扳过来,就是想看一看这一刻他的表情:身下的男人已经彻底地没了力气,他甚至没睁开眼,嘴唇咬得发紫,下巴上全是血迹,居然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叶宁予盯着游敏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腾腾下移,在看见小腹甚至胸口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后,他一挑眉,格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伏到游敏耳边说:“我做得好不好?” “你没被按摩棒搞过?不是最清楚吗?” 听到这句话叶宁予也不气,还是笑眯眯的:“你要是真的这么喜欢按摩棒,我这儿倒是有几根,不然花一晚上比一比?” 经过两场并不温存的性交,游敏已经彻底放弃了用语言去激怒叶宁予的打算,事实上当一个人的拳头暂时无效的时候,最好是不要开腔,这种时候说话既浪费体力,又无助于事态,特别是当你已经拿定主意绝不求饶。 游敏闭着眼睛笑了笑,沙哑的声音里有点不以为然的轻蔑:“我就当救了个畜生。” “我这不是在全心全意地报答你吗。”叶宁予站起来打开花洒,依旧慢腾腾地说。 他不会给人洗澡,像冲一只刚被屠宰完不久的猪羊一样冲洗着游敏。游敏靠着墙一动不动,由着水压十足的热水冲向自己的头脸,又格外有深意地在小腹一带徘徊。水的温度不低,在大腿和已经疲软的阴茎上停留的时间一长,有点像撩人的手。游敏这才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小动作落在叶宁予眼里,他就蹲下身,把人翻过来,摆出一个背部朝天的跪地姿势,一只手和手里的花洒一起箝住游敏的腰,热水就顺着腰线形成一条小小的热气腾腾的瀑布,另一只手则在臀部徘徊一阵后,又顺着已经开拓得十分充分的入口插进了两只手指。 他能感觉到游敏的僵硬和抗拒,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完全无法抵抗他的深入。游敏的身体内部很温暖,或者说烫,比滑过叶宁予另一只手肘的热水还要烫。叶宁予慢条斯理地把之前射进游敏身体里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掏出来,他的摸索很仔细,自认手法也很老到,兼之态度诚恳——无论有没有感情,是不是强迫,礼仪总是不能缺少的啊。 可他却忘记了,第一,他的药劲还没过去,第二,男人在欲望面前总是弱软的。 他被眼前男人那细瘦的腰和宽平的背刺激得又硬了起来,于是他再不着急什么清理了,直接把人翻过来抱坐进怀里,这一次的润滑剂是精液。 热水汩汩地流过游敏的臀,又流过叶宁予的大腿,就像湿漉漉的舌头。 过去的这个夜晚让叶宁予有些回味,他偏过头定定地注视着床上另一侧游敏的身体,这是年轻男人的身体,均匀,结实,肌肉来自于年复一年的体力劳动,每一根线条都在暗示主人的力量,他的身上有伤,半是因为恶斗,半是因为性爱。 都是叶宁予给他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叶宁予发现就很难再按捺回去。他谨慎地朝着游敏的一侧靠过去几公分,在确认对方依然沉睡后,又再贴近了一点儿。 他挺想问问他的名字。 但就在同一时刻,之前明明还呼吸绵长平稳的游敏忽然双眼一睁,没被铐住的右手飞电似的扼住叶宁予的喉咙,叶宁予甚至看不清楚游敏的动作,两个人的姿势已经彻底掉了个个头;叶宁予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则轰然一响,这是后脑勺被毫不留情地掼向床头,而胸膛里的空气正飞快地消失——游敏一点也没手下留情。 妈的,得换张床头板不是实木的新床。 看来他是不会心甘情愿把名字说出来了。 这两个毫无联系的念头一前一后在脑海中闪过,叶宁予感到有些莫名的滑稽,想笑,但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余力如此:前一晚还被折腾的没有任何还手余地的男人像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只用一只手就把自己箝得像只亟待屠宰的鸡鸭,叶宁予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薄,他的脸涨红起来,眼前开始冒金星,手脚下意识地想要推搡和挣扎,但游敏正坐在他的胯上,上半身极有技巧地压住叶宁予反抗的动作,又对他的踢蹬无动于衷,叶宁予这才意识到身上这个男人重得可怕,他毫无还手的余地,抓打根本无法撼动脖子上的手一丝一毫,也就是在用力反抗的同时,残余的意识和力气正随着呼吸争先恐后地身体里逃窜出去。 他的胸口像是压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重物,一点点地落下来,压迫着胸腔,又逆溯向早就失去了知觉的喉头,叶宁予不知不觉地瞪大眼睛,额角的青筋全部爆了出来,无意识的声响从绝望的喉咙深处溢出,古怪地咯咯作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瞳孔在急剧紧缩之后,已经开始放大了…… 光明是忽然回到眼前的。 感觉到喉咙上那可怕的力量骤然消失,叶宁予贪婪地喘着气,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被口水呛到,一边干呕一边继续咳,口水和泪水悉数淌在一边的枕头上。身上那灭顶一样的力量似乎撤去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叶宁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眼前能看见的一切颜色失了真,空间更是无限地扭曲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 “钥匙在哪里。” 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叶宁予觉得自己开始耳鸣了。 他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没有答话;对方再问了一次,并没有耐心多等,毫不客气地把叶宁予的脸又掰回来:“手铐的钥匙。” 现在是游敏在强迫叶宁予和他对视。在叶宁予那不住摇晃的视线里,游敏的脸色还是很平静,甚至有一点倦,眼睛半垂着,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喉头。 就像鹰鹫看着无力抵抗的垂死的小猎物。 叶宁予的牙齿在打战,真的在打战,但是他费力地盯牢他,反而笑了起来,一面喘一面说:“……你掐死我……再来啊……听说被掐死的人死前会有高潮,我让你爽了一个晚上,你不应该好好回报我?” 叶宁予甚至去捞游敏的手,牵引着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回到自己的颈项上。他死死地盯住游敏,看见他肩头那个殷红的牙印,看见他紧紧绷住蓄势待发的身体的曲线,更看见他抿住的嘴唇,明明肿了,为什么还要抿住呢。 脑子里热闹得像是开了万花筒,又像是有人在放烟花,叶宁予笑出了声音,却因为神色扭曲显得狰狞,他哑声说下去:“你知道窒息而死的是什么样子的吗,舌头再也收不回去,有人连眼睛都合不上,死太久了,就再也抹不下来了……会高潮,会失禁,欲仙欲死,死去活来……你感觉到了吗,我又硬了……你动手啊,我死了,你也要死,我先死,你再死,我不会给你钥匙,你一定要杀了我,然后看着我发硬,发青,发臭,最后再彻底腐烂……你会怎么死,饿死?吓死?还是都等不到先了断你自己?那我们就一起变成两堆烂肉,让苍蝇在我们身上安家,生下一堆堆的小崽子,小崽子长大了,变成新的苍蝇……等他们发现我们,给我们收尸,捡起我们的骨头,烧掉,灰撒在地里,又给植物安家……你杀了我,你怎么不动手了,懦夫……” 游敏沉默地凝视着叶宁予:他脸上一片煞白,嘴唇急剧而神经质地抖动着,脸颊却不自然地布满了红晕,像是高热的病人,眼睛里全是狂热的光,闪着亮晶晶的水光。正如他所说的,游敏清楚地感觉到硬邦邦的玩意儿正贴着自己的大腿根。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开了叶宁予的手,拎起失心疯似的男人,反手甩了一耳刮子,他手上没留力,也不想留,打得叶宁予纸片一样又磕向床头板,发出巨大的,空洞的回响:“别装疯,钥匙给我。” 被打之后叶宁予浑身都在痛,阴茎,胸口,喉咙,脸颊,眼睛,耳朵,再到脑子,简直是在抽筋拆骨。他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又痛起来了,不得不把耳朵捂起来,声音像是细碎的沙子一样无孔不入,他又去抱头,也不管这样赤身露体蜷作一团的动作在游敏看来是怎样的无稽。 游敏皱了皱眉,正在想着狗娘养的变态在玩什么新花样,他身上也痛,胸间全是无名的邪火,一点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着。他伸出手要抓住叶宁予,但手刚碰上对方的肩膀,床头那个男人陡然发出的尖利的叫声,声嘶力竭得不像一个男人,甚至不像一个人。 这叫声成功地让游敏顿了一顿,接着他看见尖叫中的男人那自胳膊深处间或闪现的面孔。 他哭了。 见鬼。 游敏正在考虑是不是把人打昏过去算了,好结束这鬼哭似的调子。但就在他真的动手之前,卧室的门忽然开了,游敏警惕地扭头,只见对方急切地扑到床边,连声喊道:“小丽,小丽。” 真的见鬼了。 看见来人的脸之后,游敏想。 第11章 这不速之客的出场最终结束了自前夜延续至今的兵荒马乱的局面,他不仅镇定而有条理地安抚住莫名痛哭瑟瑟发抖的叶宁予,还从他口里问出钥匙的位置,又在游敏接到钥匙的一瞬间先一步把叶宁予整个人挡在了身后:“阿敏,我知道出事了,但有话好说,别动手。” 游敏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被绑了整整一晚上的右手,之前的挣扎还是在手腕上留下刺眼的瘀痕,乍一眼望去,倒像是绑了根窄窄的紫色绳子。 无独有偶_9 耳边是诡异的哭声,哭得游敏简直心烦气躁,他蹙了眉,盯着隔开自己和叶宁予的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说:“被捅的又不是你,还是你看家护院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以为自己真是一条狗?艾子明,这里没你的事,给我滚开。” 艾子明回头看一样蜷在床头依然哭泣不休的叶宁予——他的手正紧紧拉住他西装外套的下摆,又收回目光,看着游敏说:“对,我就是梁家养的狗。你不能动他。” 艾子明身高与叶宁予相仿,但看起来瘦,皮肤没什么血色,整张脸白皙得过了份,显得眉眼如炭勾墨勒一般,这也多少平衡了过于俊美的五官所容易沾染的脂粉或是阴柔气。游敏听到这句话,觉得额角重重一跳,再开口语气还是没有任何动摇:“你要做牛做马做猪狗都随你的便。把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交给我。” “不可能。现在就算动手,你也赢不了我。他是个病人。” 游敏听见他的话,居然笑了一下。对面的男人衣衫整齐,看上去就像写字楼里走出来的高级白领,自己却全身赤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人用了一晚上的沙袋。他挑挑眉:“怎么,你要和我动手?为了他?” 艾子明感觉到拉着自己外套下摆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整个后摆的布料都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能听见那裂帛一响。他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管游敏就在几步之外,转过身把整个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覆上叶宁予的手。叶宁予的整个身体瞬间抖得像被用起来的筛子,但却也没有之前游敏要碰他时那样鬼哭狼嚎,只是越缩越小,像是恨不得在艾子明的眼前缩成一片折叠过千百次的白纸。 叶宁予如果不哭不闹,拿下假发不刻意化浓妆,实则生着一张好面孔。但眼下这张好皮囊上涕泪交流,哭得太用劲了,以至整张脸都有些扭曲。成年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这情景在外人看来半是滑稽半是可怖,但艾子明却只是熟视无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哄:“小历,别哭了。是我,我是子明,我在这里,没事了。” 他一边轻声细语安慰叶宁予,一边却不动声色地用空闲的一只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针管和一剂不知道什么药来。艾子明回过头,看了一眼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游敏,又把目光落回柜面上的针剂:“我腾不出手来。” 语气还是熟悉的,背影却陌生得惊人。游敏微微眯起眼,发觉即使是这样,眼前这个模糊的背影并没有变得更清晰。短暂的僵持过后,游敏还是迈动了脚步。 游敏沉默地注视着艾子明。他毫无防备的瘦弱的脊背像一张鼓面;打针的姿势熟练异常,不知道做过多少遍;安抚的语言和动作则轻柔得像个陌生人;直到药效上来叶宁予软手软脚地躺倒在床上,他甚至还为他拉上被子,平静,恭顺,理所当然,就像被驯服调教好的,天生的佣人。 游敏觉得有什么东西恶狠狠地螫了自己一下。 “他睡了,我们出去说。” 艾子明的声音又把游敏拉了回来。与此同时他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正飞向自己。游敏下意识地一让,牵动筋骨的痛楚让他眉头一皱,这时那件东西已经落了地,他定睛一看,是一件浴袍。 他从来就无法抗拒艾子明,他对他亏欠良多。所以哪怕只是这一句平淡乃至有些疲倦的陈述,游敏还是弯下腰,捡起浴袍慢条斯理地穿上,暂时不去看床上那个安睡如婴儿的男人,而是跟着艾子明,无声地离开了这间没给他任何愉快回忆的房间。 客厅里也一样满目狼藉。沾染了的血迹的衣裤,奇形怪状的性玩具,用过的安全套和润滑剂,莫不以沙发为圆心丢得乱七八糟,汗水,精液,男人散发出的荷尔蒙,再加上血,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发酵了一夜后变成另外一种古怪的气味,有点酸,又带一点腥气,颇有点像拳击室或是举重房里那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微微刺鼻但又令人血流加快的味道。 游敏直到这时才算是正面目睹了案发现场和部分凶器,在艾子明的陪伴之下。他觉得太阳穴又在一抽一抽地跳,后槽牙不知不觉咬紧了。但这时艾子明看了他一眼,说:“你坐着,我给你上药。” 药箱也还留在茶几上。艾子明的手很轻,很巧——当年他就很擅长应付伤口了,在他们活得像不能见天日的老鼠的当年——游敏低下眼就能看见他的手指,于是也渐渐地放松下紧绷的肌肉,任由它们划过自己身上那些新添的齿痕和抓伤。 换到一半的时候,艾子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抓住游敏的胳膊问:“他对你动了刀子?” “不是他。”昨天晚上在浴室昏天黑地的时候伤口进了水,现在已经红肿了起来,有些发炎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扯在一起。” “他是谁?”游敏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轻声问。 蘸过医用酒精的棉签按在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上,又痛又带着飕飕的凉意。艾子明也是垂着眼,开口的时候呼吸轻柔地拂过伤口,于是那些酒精就愈发争先恐后地挥发逃离开皮肤:“梁历。” 他说话前有一秒的停顿,这让游敏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但当听到的答案和脑海里盘桓的真的重合的一瞬间,游敏还是猛地抬起了头,胳膊也顺势往上一扬:“我操,如果当初梁家给我的照片是个女人,我也不会接错人了。” 艾子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动。” 等把胳膊上的伤包好,艾子明又一次问:“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这次的语调已经微微下沉了。 “他扮女人被人拿家伙在后面追,我怕闹出人命,多事救了他一次,这么来的伤。干架的时候挨了几下狠的,没力气了,就这么被算计了。他吃了药。”说话的时候之前发生的事情又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游敏抿住了嘴。 “阿敏,现在你想怎么办?”艾子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我救他,是多管闲事,挨刀子挨砖我认了,这些,我不找他。”游敏见手臂已经包扎完了,就收回手,把浴袍穿好,“但是该找的,我也不会落下。” “他病了,脑子不好用,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艾子明淡淡说。 游敏笑了一下:“我又不要他的脑子。你总不是说他疯了,疯癫起来扮娘们去勾搭汉子?要真这么欠操,你可要看牢了,不然总有一天轮到你给他收尸。” 艾子明听完没吭声,抬眼望了眼游敏:“要是真的疯了呢,你能当被狗咬了一口?” 游敏被噎了一下,半天才神色古怪地蹙眉问:“脑子真坏了?” “时好时坏。”这就算是认了。 游敏顿时一阵气闷:“操,真是个疯子。” “你之前是不是对他动了手,掐了他?” “没怎么用力。我还没到被捅了次屁眼就要人偿命的地步。你既然说他是疯子,我这次就当他是疯子。”游敏叹了口气,挥挥手,“子明,我看你才是疯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艾子明轻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居然点头:“可不是。不管怎么样,小历我是一定要护住的,拿我的命去换都可以。阿敏,这次算我欠你。” “你这又是犯哪门子的贱。”游敏啐了一口,黑着脸说,“子明,你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条死心塌的狗……有人不做,做什么狗。当初……” 想了一想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动辄提当年真是丧得要命,撇了撇嘴,不说了。 艾子明也不执着于那句没说完的话,还是笑,轻轻一摊手:“上辈子的呗。” 他这一点没脾气的样子落在游敏眼里不知道有多刺眼,但是对他,游敏又是从来都发不出脾气,他甚至知道自己心里永远都是多少畏惧着他的,不管是拎着滴血的刀子跟在艾子明身后的当年,还是赤手空拳面对已经没有一丝锐气的他的现在。游敏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眼下的局面更是让他从头到脚都在发躁,他心里一咬牙,有点赌气地往沙发上一坐,这下牵扯到下身的伤处,当即眉头一锁,闷哼出了声。 见状艾子明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等他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才说:“阿敏……别乱动了,等我来给你上药。” 游敏痛中不忘抬头:“我操,这个药你怎么给我上?”说话的时候正好视线和艾子明的对上,两个人愣愣对视半天,各色神情交替出现,也不知道僵持到什么时候,游敏忽然呲牙咧嘴地一边抽凉气,一边笑了。 艾子明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也不禁陪着他低低笑出了声。于是一笑之中,煞气也好,怒意也罢,到底还是暂时地掩盖了下去。 游敏不肯在叶宁予的房子里多留,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就走了。临出门他对送到门口的艾子明说:“……以前你和我说,人总是要往上走,没有天生的烂命,只有不争气的烂人。我想着你这句话,想了好多年,但是现在你看,其实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烂命贱命,做好事发善心又怎么样,抵不过人家天生贵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收拾烂摊子,连死都有人挡在前头……” 他本来不是会说话的人,意识到竟然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猛地觉得不好意思,下面的话明明在嗓子眼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就看了一眼终于也微微变了脸色的艾子明,说:“我走了。子明,你要保重。” “阿敏……” 游敏死命摆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说,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赶,活像只落败的鹌鹑。于是艾子明也没再叫住他,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大门外。 目送游敏走后艾子明又回到房子里,环视了一圈一塌糊涂的客厅,就捋起衬衣的袖子开始打扫。清扫到一半的时候,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用不了多久,本应该沉睡的人来到了面前。 叶宁予,或者说梁历全身赤裸地走到艾子明的面前,他的脸颊和脖子上都留着鲜明的指痕,像一个个轻微的胎记。他的神色很安宁,就像大多数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那样,然而双眼明亮清醒,又完全不像刚醒的人。看着他这个样子,艾子明停下手里的动作,站直了身体:“小历。” 他微微一动眉头,漠然地无声注视着艾子明。 艾子明只得改口:“宁予。” 无独有偶_10 “子明,我要他。” 叶宁予一字一句地说出他的愿望。 第12章 听见浴室的门“砰”一声被撞开,詹之行从热水里抬起头,隔着淋浴间的磨砂玻璃看出去,只见一道黑乎乎的人影连滚带爬地冲到马桶旁边,哗啦啦地吐得个天昏地暗。 他没吭声,关了花洒扯过浴巾,稍微把自己裹了一下才推开门。马桶边上的梁厉连外套都没脱,吐得像是要把肠子都翻一个个。酒气混着水蒸气,让这原本也不大的浴室气味说不上好闻,直到詹之行开了半扇窗,初春冷冽的夜风灌进来,梁厉一边昏头涨脑地吐,一边觉得头顶上吹过凉飕飕的风,他眼角瞥见不远处的影子,歇了歇说:“妈的喝死我了……” 这几天MBA的第一学期各科报告出成绩,劫后余生的一群人逃难一样喝酒狂欢庆祝,梁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甚至连詹之行也收到了热情的邀请——单身英俊的副教授,而且十有八九多金,怎么能逃过见多识广的女人们的眼睛。但詹之行并没有应约,梁厉一个人去的,就是没想到直着去躺着回来。 詹之行记得他算是能喝的,冬天的时候常常开一瓶二两装的红星,几颗花生再摸几块芝麻糖,就能欢天喜地的和宿舍的其他哥们侃上小半宿。詹之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到这种酒,是被梁厉连骗带哄嬉皮笑脸用筷子蘸了一点喂进他嘴里,结果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烈酒的詹之行发了一场高烧不说,浑身的酒疹足足半个月才消,唬得寝室里其他七个人在大学接下来的几年里再也不敢叫他碰一滴酒。 梁厉趴在马桶上摇头晃脑,詹之行又是无奈又是有点好笑,蹲下来拍拍他的脊背:“怎么喝成这样。” 梁厉心里连叫苦,因为轻敌结果被一个穿了高跟鞋都直到他肩头的女同学喝趴下这样的真相实在说不出口。好在败则败矣,喝到舌头都撸不直之后,Cindy突破重重封锁回到他身边,惊呼:“啊呀你怎么敢和Katherine比酒,人家4A广告公司市场部做了小十年,两斤的量呢!” 行了,好歹做了个明白鬼。 只要一想到自己是怎么被信息不对称给坑了的,梁厉心里那叫一个苦啊,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连摆手:“错误地估计了对手,可不等着被修理……”话没说完,又哇一声趴下来开始吐。 吐完这一次胃里的东西才算是吐干净。梁厉整个人虚脱一般靠着盥洗台坐下来,一张脸煞白煞白,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詹之行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倒是不见动静,站起来先冲了水,又抽过架子上的毛巾用热水打湿了。 听见冲水声梁厉迷迷糊糊地说:“对不住……借住的人明明是我,倒给你添麻烦……”一边又觉得灯光刺眼,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遮住半张脸。 詹之行拧好毛巾,又回到梁厉身边,也不嫌他一身酒气奥灶摊手摊脚地半躺在卫生间地板上,靠近了之后轻声说:“来,擦把脸。” 梁厉昏沉沉的又哪里愿动,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人反而直往地砖上滑。之前詹之行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擦干,地板上全是水,他忙扶住梁厉的肩膀,又说了一次:“邋遢成什么样子,你先擦把脸,我套件衣服架你回房间。” 梁厉勉强抓住最后几个字,一听就连声说着“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又挣扎着要扶着墙站起来——可又哪里站得稳?手勉强在光滑的墙砖上抓了两把,好不容易站起来一点,一下子打了个滑,又重重地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痛得龇牙咧嘴直抽凉气。 詹之行看见眼前的情状,知道和酒疯子较真不具备任何建设性,就再不废话,拉开梁厉又一次遮住眼睛的胳膊,把已经半凉的毛巾敷上他的脸。湿润的凉意让梁厉很是受用,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声,大概是想说什么话又没说出来。詹之行原本微微蹙名,看他这个样子,眉头解开不说,还微微笑了,摇摇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喝得像个小孩子。” 这话梁厉没听见,要是听见了,以他的个性,多半要跳起来反驳一句“你比我还小两岁呢”,但他现在只是像被抽了脊梁一样闭着眼,任詹之行帮他用凉水擦了一把脸,又用热水再擦了一道,擦得鼻头红彤彤,大概是觉得舒服了,因为头痛而死死皱在一起的双眉终于稍微舒展开了几分。 詹之行看他像是睡死过去的猪,知道是决不可能劝醒的了。他想着把人架出浴室,又想起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连水都没干,就站起来,要去拿放在一边架子上的衣服。 但人刚一转身,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只手就被突然地拉住了。詹之行不由回头,见那醉鬼不知怎么拉住自己的手腕,迷愣愣傻乎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偏偏视线根本是散的,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劲。 詹之行试着抽了一下手,居然没抽动,也就停了下来,望回去——他常年游泳,宽肩窄腰笔直的腿,如今线条有点绷着,但灯光下水汽里依然很好看,两两相对的时候时间总是忽快忽慢,詹之行学了这么久时间价值,到这个时候也算不清楚现在到底是该算折价还是升水了。 忽然梁厉的手撒开了,又在同时咧开因为干裂而格外红的嘴唇,一笑之后,没头没脑地说:“之行,詹之行,我说谁这么缺德往你头上摔沙子呢,原来是你有白头发了。” 詹之行沉默地看了梁厉许久,发现居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应,反而是心口跟着重重一沉,然后才飞快地跳起来。他动了动嘴唇,“你喝迷了眼”这五个字却没来得及说出来——梁厉又猛然撤了手,嘟囔着詹之行完全听不清楚的酒话,直接往地板上睡倒了。 詹之行赶快把人扶起来,但走出几步换衣服的时候人又眼看着往下滑,詹之行只得赶快把衣服套上,再把已经在满是水渍又冷冰冰的地板上睡得一脸甜蜜的梁厉拖起来,架出了浴室。 对方的外套半湿,满身醺醺然的酒气,稀里糊涂的连脚步都不肯跟着动一动,就这么任由詹之行连拖带拽地从浴室拎到客厅,再从客厅拎回卧室,短短一程路,竟然也拖了快一刻钟。 把人安置上了床之后詹之行看着梁厉那摊手摊脚的睡相,心里清楚他是决计不可能自己爬起来脱衣服的了。梁厉之前冲进卫生间狂吐的时候甚至没脱鞋,詹之行的手握住他脚踝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哼了哼,大概是觉得不自在,但也只是轻轻一蹬腿,一点力道也没有。 詹之行却没松手,脱了一只鞋又转去握另一只脚,这下梁厉又蹬了一下,直往詹之行脸上踢,詹之行不得不用了点力气,一边去看他,手指正好滑到腓骨,竟然摸到了当年的旧伤口,这么多年,痕迹都还在。 就这么两三秒的愣神,梁厉已经自詹之行的手里挣扎开,右腿一扬,詹之行避之不及,迎面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硬是被踢得坐在了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又忽然开始发起酒疯来的梁厉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抱着枕头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什么人干仗,嘴里继续嘀嘀咕咕,詹之行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出癫七倒八的“心口烧”,“口渴”,“还要喝”,“以后喝过”等等之类一听就是醉话的支离破碎的词句。 他之前被梁厉踢到鼻梁,眼睛和鼻腔都在一阵阵地发酸,好在没出鼻血,坐了一会儿爬起来,又走到床边要把梁厉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梁厉的酒品看起来也是够戗,酒疯上来也不管,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根本不让人碰,涨红了脸虽然没喊“我没醉我真的没醉”,但说的是“谁敢碰老子老子和你玩命”,听得詹之行都忍不住笑,手上用力,钳住他乱挥的手,说:“梁厉,别胡闹,穿湿衣服睡会感冒……” 话没说完,梁厉突然睁开眼睛,人也不乱动了,格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吃肉。” 詹之行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妈,我没事,我要吃红烧蹄膀……” 这下詹之行再不试图和他说道理了。 半是肉搏一样给梁厉脱了外套盖上被子,詹之行已经一身一手都是汗——也可能是刚才出浴室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水,他伸手撑了撑额头,才发现额头上也是湿的,Tee正紧紧地贴着后背,一点也不舒服。 他出去给梁厉端了一水壶的水放在床头,再回来的时候被子不知何时被踢在了地上,衬衣的扣子开了一半,露出半张胸膛来,也是被酒精统统染成了胭脂色。 詹之行只看了一低头捡被子,再把人给好好地裹起来,梁厉不耐烦地继续哼哼唧唧,额头上也有汗,在灯下闪着微光,詹之行没忍住,探了一把,是冷的。 梁厉的嘴唇已经开始脱皮,这是稍微脱水的症状,半昏迷中的人没太多意识,就这样费力地舔啊舔,唇边那一点始终不褪的水光,像一个小小的钩子。 詹之行也不知道自己那只原本逗留也只打算逗留在梁厉额头上的手为什么会顺着额角一路下滑到嘴角,又几时起索性沿着嘴唇的轮廓慢慢地逡巡。炙热的鼻息吹在他的指尖,触到脱皮处的指腹则感觉有点粗糙,他还能感觉到梁厉正微微张开了嘴,嘴唇很柔软,吐息更是如此——不,他错了,那不是吐息,是梁厉的舌头。 也许对于梁厉来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停在自己唇上的是什么,倒是那一点热而微咸的湿意更真切。他需要水,也需要盐分,但眼睛睁不开,手脚没有用处,整个人像是被放进了一只巨大的茧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眼下近在咫尺的任何东西。 意识到梁厉正在舔自己的手指的一刻,詹之行差点从床边弹了出去。就像是一个过于心虚的小偷反而阴错阳差得到主人的款待,在最初几秒的失神之后,他反而坐了下来,也不再撤开手指,梁厉湿润的唇舌掠过詹之行的指缝,这让他的手更加厉害地汗湿起来,以至于有些难以抑制地要颤抖了。 但他根本不敢动,一点也不敢,只是这样垂着头,无声地注视着梁厉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而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梁厉的额头。 詹之行知道自己这个澡算是彻底白洗了。 他很想亲他。 第13章 梁厉闻到肉类经过酱烧后散发出的香味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痛苦地翻了好几个身,但这并无益缓解太阳穴上针刺一样的疼痛,他的喉咙干得像被灌进了灰尘和沙土,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好久好久,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前一晚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再怎么勉强回忆,也只能到酒席上那个名叫Katherine的女人微笑着端着酒走到自己面前为止。也许是朋友打车送他回来的,也许自己还勉强爬上了车,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混沌未明了。 一扭头看到茶几前的水杯和水壶,梁厉撑着身子坐起来,稍稍一动头又开始痛,倒水的手有点神经质地发抖,他一口气喝下整整一杯,只觉得像是水浇进了无穷无尽的沙地里,从喉口一直到胃的灼烧感并没怎么得到缓解,直到整整一壶水都进了胃,梁厉才觉得知觉和神智缓慢地回来了一些。 无独有偶_11 他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用处并不怎么大,倒是这样做的时候发现原来上衣和外裤都脱了,一低眼又看到整齐放在床角的拖鞋。这下梁厉有点坐不住了,尽管一落地有点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还是忍着昨晚的酒翻上头来的后劲,把衣服扣子整一整又套了条裤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肉味更浓,连梁厉这个喝多了以至嗅觉和味觉暂时退化的人都被满客厅的香味震了一震。再三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喝太多了至今还在梦里,他推开厨房的门,对正在案板间忙碌的詹之行打了个招呼:“今天西北风出来了,你下厨?” 詹之行听到声音,放了刀回头:“醒了?头还痛不痛?” 梁厉立刻摆出一张苦脸,慢吞吞地说:“还好。” 詹之行仔仔细细看了梁厉两眼,又说:“多喝点水。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梁厉慢慢走到厨房角落里的咖啡机前面要搞杯浓咖啡喝喝,听到詹之行这句话手一慢,露出个颇有点懊恼的笑容来:“我不记得了。对不住,昨天肯定是把你家弄得一塌糊涂,更麻烦你照顾我,实在是不像话。” 听到这句话詹之行静了一下,才说:“这些都是小事。你先去冲个澡吧,昨天我叫不醒你冲澡,就直接把你拖上了床。这几天天气也还可以,等一下把床单被套正好换掉。” 梁厉听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心里益发不好意思。正好咖啡也冲好了,他也不顾烫——其实舌头也吃不出什么烫不烫的——一口闷干了,就依言回房间拿了干净衣服闪进浴室好好地洗了个澡。 他特意把水调烫,冲得浑身通红,出了一身透汗,再出来觉得神清气爽得多,不像之前蔫头耷脑地好似棵刚从缸子里拿出来的腌菜。这样一来鼻子的气通了,胃里不再那么沉甸甸,一时间厨房里的香味愈是像没形状的丝线,一丝一缕地窜过来,直往五脏六腑的深处钻。 詹之行家里一年到头都是干净得要命,梁厉又是刚冲完热水澡出来,浑身发烫,一点也不耐烦穿鞋,就这么赤着脚蹿到詹之行边上,问:“我都没见过你下厨,这是在烧五花肉还是蹄膀?我真是被肉味勾醒的。” 詹之行正在切冬笋,留着到时候和肉丝一起炒,分不出手来只能拿眼神示意:“自己看。” 其实说这话之前梁厉已经先一步去了灶台前,听见詹之行这句话就更是没了客气的意思,掀起砂锅的盖子,拨开腾上来的白汽,只看了一眼,不由真心实意地咋舌:“乖乖。” 感慨完转头问:“今天有客人来?你要请人吃饭?”不然哪里会烧一只看起来至少四斤重油光闪亮酱色诱人之极的连皮带骨的蹄膀? 他很快听到了詹之行的答复:“你要算作客可以,作半个主人也可以,随你什么算。” 梁厉一愣:“啊?” 他隔着稀薄的白雾看见詹之行嘴边的笑容,一闪而过的速度那样快,几乎让他以为是一个错觉。梁厉“啊”完,又“哦”了一声,抓了抓半湿的头发,说:“你还会做饭……” “从小就会,做到大学就不做了。” “行啊,詹老师,下次你也有空教教我。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猪肘子想狠了。嘿嘿,要是没别人,就真不客气了。” 詹之行又瞄他一眼,看见他嘴角弯弯,眼角也弯弯,笑起来不见一点阴霾,就点点头:“就是不要你客气。” 趁着詹之行做饭的工夫,梁厉抽空把床单被套还有脏衣服统统给换洗了。洗完澡之后再回卧室,这才觉得卧室的味道简直不能闻,床单被套上的酒味更是像是特意扔进酒窖薰了一道。饶是梁厉平日里一点也不讲究,一时间也觉得腌臜得要命,越发觉得对不住詹之行。 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后梁厉回到客厅——倒不是心安理得吃白饭,而是厨房着实太小,挤进两个男人简直什么都没法做,只能退一个出来。餐桌上纸笔摊了半桌,梁厉看快要吃饭了,就想着理一理桌子,走过去一看,反而不敢动手了:读了一页全是高等微积分的演算,应该是詹之行在写的论文的理论部分。 这些东西自毕业之后再没用过,梁厉也基本上忘了个精光,不再读下去,反而发了一刻的愣:詹之行每天早起,诸事不管雷打不动坐在桌边两个小时,就是在算这些公式和推导,假设和结论。梁厉有的时候通宵赶论文,六七点就能听到客厅的动静,他出去喝水,不免和詹之行打招呼,但是那个时候的詹之行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和动静的,叫了几次梁厉也知道不该打搅他,就算是熬夜早起,也不再出声了。 但是梁厉似乎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个局面是不正常的。 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重新打量这个客厅。他依然记得开学第一天来借宿时的布置,整洁,干净,到处都是一尘不染。这样的房子才像是詹之行的家。 可自从梁厉住进了原来的架一面抬进了詹之行的卧室,另一面摆在客厅,梁厉时不时抽本闲书看,有时也为了写论文带书回来,东一本西一本丢得沙发茶几书架上都是,詹之行起初还会收拾,但到底是几时起不再动手的呢。哦,貌似是有那么一次,许久找不到参考书之后他有些暴躁地拍头说好好的书怎么就自己生了手脚,从此就这样任着只抽不归位,不过一两月工夫,客厅原来是什么样子,简直都要成往日不可追的鬼影了。 梁厉忽然觉得口里有点发苦,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后遗症之一。这时厨房的门开了,詹之行的声音传入耳中:“梁厉,来搭把手,清一清餐桌。” 梁厉倏地回身,看詹之行一手端着一只碟子,明显得分身乏术:“哦……我本来想动手的,但是上面有你写了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来吧。” “那是我在写的论文的草稿。顺序我记着,不要紧。随便收在一边就是了。” 梁厉这才点点头,把写满数学的纸张拢成整齐的一叠,顺手放在了书架的一角。 “我搁书架上了。我去拿碗筷。” 迈动脚步的时候梁厉悄悄甩开一些念头,又有一个新主意悄悄浮上了心头。 ……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梁厉真心诚意地一边赞美一边不忘给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饭,就着碗里没吃完的一块连皮带肉的蹄花扒了几口饭,才抬起头继续说,“到底里面放了什么,吃起来就是和外面的不一样。” 詹之行看见他油光满嘴眉飞色舞,倒是有一瞬的出神——那两片正上下飞舞的嘴唇看起来血色好极了,和昨晚简直有天壤之别,他却更怀念刚刚过去的夜晚,尽管当时梁厉睡得不老实,嘟嘟囔囔,满身酒气,但他像是着了魔,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擦过梁厉的嘴角,印下一个因为过分谨慎也许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亲吻。他还记得对方的嘴唇因为饮酒过量而显得微微冰凉,嘴角起了皮,下颔新生的胡渣蹭过自己的下巴,带来近于幻觉似的耳鬓厮磨的私怩。 像个蠢货又像个懦夫,简直无可救药。 察觉到梁厉有点惊讶的目光,詹之行发现自己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他低一低眼,又抬起来,正对着梁厉的眼睛说:“你昨晚吃了什么?” 梁厉的表情一下子痛苦了起来,愁眉苦脸地放下碗筷:“呃,好像是有很多菜,但是我被人拉住喝酒了,所以……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吃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不管吃了什么,昨天回家都吐干净了。胃里空空,吃什么都觉得好。” “唉。”梁厉叹了口气,继续愁眉苦脸地看着詹之行,“我依稀记得昨天是大吐特吐了一场,但早上起来身上干干净净的,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呢,果然是你照顾我。连这个都要你照顾,我真是……” 詹之行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又一次道歉:“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下次别这么喝了。”说完把清炒的紫菜苔和凉拌莴苣推到梁厉面前,示意他也吃一点。 “我哪里晓得那个女人那么能喝。把我灌醉了,我才知道人家两斤的量,算了,输得也不冤枉嘛。”梁厉抱怨两句,又从砂钵里撕出一大块精肉,想想不过瘾,再挟起一方炖得酥烂的肉皮,塞进口里兀自陶醉了半天,又把话题扯回了蹄膀上,“真不是因为饿才恭维你。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秘方,还是祖传的?莫非传子不传女,传儿不传媳不成?” “胡说。”詹之行听到这番猜测,先是笑了一下,才说,“你难道下厨?” “别啊,我根本是个厨房自燃装置,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我就是想这么好的东西,吃到了,又不能吃一辈子,多可惜。将来万一有机会去蹭别的什么人的饭,有你这点秘方在,没有十足十,有个五六分,我也满意了。” 眼看他又露出熟悉的笑容来,詹之行看了梁厉两眼,说:“没什么,炖之前下油里煎一下,炖的时候不放水,用啤酒,多放糖。煮开之后转小火,放一早上就行了。” 梁厉倒是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听完后也没接话,默默又吃掉半碗饭,才再一次把手上的碗筷放下来,看着也已经停下来的詹之行开口:“之行,我想了下,不能再这么给你添麻烦了,我还是搬出去吧。” 詹之行一声不吭,倒是轻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 但这个小动作偏偏梁厉看见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心一空,话端一下子就乱了:“……当初是想着借你这里落个脚,然后赶快去找房子,也是我不好,稀里糊涂就住了这么久,你是看在老同学的情面上,我却不能太不知好歹,就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找也不能真的就在你这儿赖上一整年。嗯,总归就是这么个事……” 他原想拿“我尽快搬出去不再给你惹麻烦”结束这一段七零八落的解释,但看着詹之行的眼睛,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硬是说不出来,反而被看得有些心头发毛,只得近于狼狈地低下眼。 桌边刹时间就静了下来,再没人说话,于是连厨房里洗衣机正在尽职工作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了,梁厉也不晓得怎么气氛就这么静得吓人起来,一时还想不到该说点什么场面上的轻快闲话,对面的詹之行已经重新拿起了碗:“好。你要是拿定了主意的话。” 第14章 无独有偶_12 梁家的大门已经遥遥可望,游敏也随之开始减速。后视镜里叶宁予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算安在一个真正的女人身上在大白天看也够疹人的,他本来也只是无意的一瞥,看见之后更是迅速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笔直望向路的前方,顺便把油然而生的鸡皮疙瘩抖抖干净。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再回到这个地方的一天。 不过既然都能和叶宁予坐在一辆车里,也许这世上再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游敏不免自嘲地想。 那个晚上没过多久,艾子明找上了游敏。以两个人的交情,客套大可不必,艾子明也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叶宁予需要个司机,觉得游敏车开得不错,想雇他。 游敏那天人还在发低烧,他已经够没脾气的了,听到艾子明的话还是差点没气炸了:“他真敢,你也真敢,不怕我开着车把他拖到荒郊喀嚓一声拧了脖子?” 艾子明微微一笑,没做声。 “我不想干。”游敏断然拒绝。艾子明的沉默却让他有些吃不准。 “阿敏,你总不能开一辈子出租车,一辈子这样活。” 游敏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了起来。他硬着脖子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神态明显冷淡了下来:“我都要以为你这是在拉皮条了。” “你这三贞九烈誓死不从的样子,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在逼良为娼。”艾子明又是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游敏的肩膀,“好了,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再说他被下了药,神智不清,不然也不会这样。” “不想干。”游敏耷拉下眼皮,轻声说。 艾子明倒是也不着急,拉过游敏住的格子间里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耐心地看着他说:“阿敏,我说过,他是我要护一辈子的人,他现在要个司机,我就给他找司机……” “他要你的命呢。”他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了。 “我就是一条烂命……好了,不要打断我。”艾子明平静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一抹锐利,很快又收了起来,接着居然一笑,“阿敏,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会打断我的话了。” 游敏一愣,摇了摇头:“子明……” 艾子明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就是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做这份工。” “你这是逼我去做。”游敏抿了抿嘴。 “我在求你。”艾子明斩钉截铁地说完,就一动也不动地望向游敏。 游敏像是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小步,连连摆手:“不,不,子明,你……” 要说什么呢。你我之间怎么能用这个字?你对我有大恩大德我当初发过誓就算粉身碎骨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去做?或者是……你这是在收当年我欠下的债? 好几句话纷纷扰扰地在游敏的脑子里面打架,以至于脸色铁青都不自觉。艾子明并不着急,耐心地坐在一边,他很清楚游敏此时在想什么。正如在他来之前他已经清楚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无论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披着怎么样的人皮,当年的烙印总归是进了骨头里,洗不掉磨不平,除非消融血肉锉毁白骨,不然当年的游敏欠下当年的艾子明的债,如今的游敏还是要还。 渐渐的游敏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太平静了,反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麻木宁静:“你既然这么说,那好,我知道了。我这边要和搭班的师傅交接一下,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急。你做事一直很稳当周到,先去把那边交待好吧。” “再就是上次梁家已经开了我,再回去,梁家那边……”上次在梁家的那份工作还是艾子明介绍的,被开的那天艾子明在外地出差,过了好几天艾子明回来,给他打了个电话问这件事情,游敏也只是说“事情办不好,就被开了”,这才几个月,又是艾子明给他一份一模一样的工作。 “不是要你当梁家的司机,你只管给小历开车就行了。他这段时间都在这里,需要个人……而他身边也不能缺人。”艾子明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对答得很是轻巧。 需要条狗。还是母狗。 这句话游敏并没有说出来,直到他正式开始给叶宁予开车,他也还是有很多事情没问:薪水,工作时段,除了开车还要做什么——或许这个不用问,事到临头忍耐就够了。 他不问,艾子明也不知道是事情多得忘记了还是故意不提起,只在开工的第一天给了他一张卡,说日常的开销直接从卡上走,然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不知道去了何处发财;而叶宁予根本想不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再见到游敏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有点惊讶,但是又很欢喜,说:“啊,子明,你把他找来了!” 那天他没化妆,看起来也就是个美貌的年轻男人,可惜游敏已经先一步彻底领教过这张人皮下藏的是什么神经,想的只是“要开始还债和服刑了”。 有的债不能欠,一旦背上,不死不休;有的刑无尽头,没有天降祥瑞,唯有在黑暗和煎熬中历尽一生。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游敏回味过来艾子明为什么不提薪水和期限:只要叶宁予一天不厌倦,他就要一天天地陪他这样过下去。 游敏知道,艾子明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只有叶宁予一个人。 天下这么大,却硬是把他们三个人绞成一股,又打成结,谁也不知道哪天一方又使出什么奇招,把这结彻底打死了。 记得以前艾子明教过自己,说如果有人打你,你又打不过,或是没法还手,就忍着,保存体力,集中精神,等待机会:有的人不喜欢打死狗,看到没有反抗,就收了手,要不就是等到他累了,只要你还有力气,总有机会打死他。风头总是轮流吹。艾子明总会举一些当时大家听来都笑的例子,他不说小马哥,也不说山鸡和靓坤,说什么韩信和伍子胥,死了两千多年的人。 游敏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忍耐和麻木将就过去。 可事态的发展又有点出乎意料。游敏防御模式全开,叶宁予那边却清白得像是真的只要个司机。半个月里,他不化妆,不夜游,甚至很少出门,他不拈花惹草,不招蜂引蝶,也没有动游敏一个指头。就在游敏的眼皮底下,他摇身一变,成了个素行良好的富家子弟。 游敏几乎都要相信艾子明那句“那天他发病了”。 直到今天。 叶宁予本来下午要去画廊看一个新晋画家的作品,而在这之前又约了什么人吃饭。游敏按时来拿车,叶宁予还请他进屋子喝杯茶。就在游敏推辞的时候,屋子里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后叶宁予转过身,脸色还好,眼神却有点恍惚,他看着游敏,微笑说:“你等等我。” 消失大半个小时之后,他香风袭人地走到游敏面前:“不去餐厅了,去梁家。”说话间他左顾右盼,看到茶几上的烟盒后抽出一根,丹蔻十指闪着微光。 游敏背后一凉,却还是恭顺地低头:“知道了,梁先……” 话没说完肩头一阵轻痛,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无论是游敏还是叶宁予都无暇去看已经不知道滑到哪里去的打火机,叶宁予蹙起眉头:“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知道了,少爷。”游敏平淡地改了口,“我先去启动车子。” …… “阿敏,你在发什么呆?”听到叶宁予的声音,游敏一个醒神,解开安全带立刻下车给他开车门。 叶宁予属于那种典型的高而瘦的男人,今天出门格外踏起十公分有余的高跟鞋,走出车子后腰背一直,足足比游敏高了大半个头。这样高的“女人”着实有些压迫感,游敏心里稍稍有些戒备,身体上的抗拒则更明显,不知不觉之中,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你在车里等我,用不了多久。” “是。” 游敏的应答很简短,叶宁予也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常。这时门开了,梁家的管家和艾子明一前一后走出来,又在看见叶宁予之后,一致地停下交谈,转而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艾子明还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双目明亮,看起来像是刚刚谈完要紧的公事。游敏很少见他这个打扮,一见之下也愣了一愣,“子明”两个字到了喉头,又无声地咽了下去。只见他轻轻蹙眉,问叶宁予:“小历,难得回家和你爸爸吃顿饭,这是做什么?” 叶宁予笑了一下,说话的声音让游敏不由自主地背后一凉——许多不愉快的回忆都和这故意装出来的声音联系在一起——笑完之后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我是专门回家陪爸爸吃饭的啊,你看我还专门打扮过了。他这次要娶的老婆呢,是小老婆扶正,要不又是第几秘书?” 无独有偶_13 轻柔的语气之下是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分辨出的怨恨和讽刺,但听话的对象除了游敏,显然都训练有素,面上一点痕迹都不露。艾子明瞄了一眼还在车边的游敏,吩咐说:“阿敏,去把车子停好,吃饭在老地方,又不是第一天做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 这番话恰好给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的游敏一个台阶。他和顺地答应着,和叶宁予与管家一一打过招呼,就钻回了车里,转弯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叶宁予一把打开艾子明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栋华宅的大门。 游敏把车停好,倒是一点也不饿,干脆留在车库里擦车。擦到一半的时候车库里有人进来,脚步声很熟悉,他也没停下手,直到来人走得很近了,才转过头,默默打量了一番艾子明,把手里的布丢在车前盖上,等他开口。 艾子明扯了扯领带:“没去吃饭?” “不饿。”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答得生硬,于是再加了半句,“早上吃得晚。” “唔。下次他再到梁家来,不要让他穿成这样。” 来了。 游敏心里一凛,不自觉地脊背都挺直了一些。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合适的答复应该是“知道了”,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是怎么样?是穿的裙子不够好看,应该换一件?” 艾子明瞥他一眼:“无论是装傻还是耍嘴皮子,你学得都不像。” “他要是病了,你们应该送他去医院。不然隔三岔五这样疯癫一次……” “这件事没有你插嘴的份。别说了。”艾子明摆了摆手,示意就此为止,“刚才我说的你记住就行。” 他的语气冷淡又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在游敏听来格外刺耳。游敏可以忍耐叶宁予,却无法忍耐眼下这个时刻,于是他扬起头来反击:“我只是个司机,看不住这么大个活人扮娘们装疯……” “还没看怎么知道看不住?” “你不是也没看住吗?” 这句话无论本意是挑衅还是反击,似乎都没有牵动艾子明过多的反应,稍早前看到他时的神采飞扬不知几时起已经褪去了,看起来倒是有点倦:“还没完没了了。有些事到时候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在这之前,你要是真的受不了,就把他想成你姐姐……” “艾子明!” 游敏的声音猛地拔高,喝断艾子明接下来的话,只不过一瞬间,他整个人的神情登时凶狠起来,拳头已经死死地攅了起来,声音也劈了:“我操你祖宗!你再敢提我姐一个字,我……” 他这句话也没说完,不过这次打断他的是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插入的铃声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细针,一下子戳破车库里简直剑拔弩张的气氛,游敏起先没理会,但在这样的铃声之下似乎也撩不下什么狠话,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话题里,他没有对眼前人动手的资格。 游敏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脑门上还是爆着青筋,手却悄悄地放开了。他没有去看艾子明,接起了电话,又因为手抖触到扬声键,于是叶宁予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开:“……阿敏,你在哪里,快来接我!” “我在车库,我就来。” 叶宁予又连着说了好几个“快来”,声线颤抖,从电话里听像是有哭音。艾子明这下终于也变了脸色,问他人在哪里,但是电话却先一步挂断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之前的话题只能就这么告一段落。游敏进了车想起抹布还留在车前盖上,又出来拿,看见正在拨电话的艾子明,焦急让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痕迹。游敏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几时起又变成这样,可那头的电话似乎一直没通,他就说:“以前我老想死的人是我就好了。但活下来的人要还你的债,那还是我活着好。” 第15章 叶宁予在房子的大门口等着。见到车子开过来就猛地冲上前去,把游敏吓了一跳,赶快把煞车踩死,还来不及下车开门,叶宁予已经窜进车里,用力把前座的椅背拍得砰砰作响:“走。立刻走。” 等到开出梁家的院子开到大马路上,游敏借着红灯的间隙抬眼看了眼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脸。大凡情况下,残妆唯有在美人面上才能算得有些别样的风韵,要是在男人脸上,那是画坏了的脸谱,至于扮女人的男人嘛,根本就是白日里的大活鬼了。 叶宁予的眼神发直,恰好同游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也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脸,下意识里的反应就是别开脸,接着还伸手挡了一挡,试图把整张脸遮起来,人也蜷坐在了座椅上。 离开梁家的时候叶宁予并没有告诉游敏目的地,游敏知道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也去不了,却还是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家。” 车子在小院里停好之后游敏才又一次看清叶宁予此刻的样子:妆残的来由原来是被淋了一脸的水,假发湿透了,贴在头上,眼睛上的睫毛膏和眼线的黑色与脸颊上的胭脂混作一气,就像是大哭了一场才以至于狼狈到此。 叶宁予手上还拎着一只高跟鞋,出了车门一高一低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这点,抬起脚穿鞋的时候平衡一时没把握好,就这么在游敏的眼皮底下摔在了地上。 游敏下意识地前赶了半步,但很快又停住了,看着叶宁予自己爬起来,这才说:“叶先生,下午还要去哪里吗?” 叶宁予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我就先回……” “我饿了。”他忽然说。 游敏愣了一下:“……那我开车去买点什么?” “你不是会做饭。” “我不会。”游敏斩钉截铁地说。 “骗人,子明说过以前你做饭给他吃。我不想出去,也不想吃外卖。你做饭给我吃吧,阿敏。好不好?” 一个个干脆而短促的句子像一枚枚钉子直往游敏脑门上砸,不能拒绝他,这点游敏很清楚,但这段话里的某一句一直在耳旁嗡嗡作响,弄得他眼睛都要花了,差点都要幻视起来——他没有做过饭给艾子明吃,一直是别人,在那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三个人…… 游敏咬了咬舌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我做饭很难吃。” 叶宁予却笑了起来,一下子转过脸,也不管顶着这样的脸孔眉开眼笑是不是吓人——反正自己看不到,另一个也没心思——又说:“你又骗人,子明说很好吃。我想吃鱼吃虾吃排骨……” 他喋喋不休地报了一大堆食物的名字出来,游敏听到一半问:“子明还和你说了什么?” 忽然被打断令叶宁予有些不愉快,他卡了一下,说:“哦,他说你孤身一个人,没地方去,也哪里都不会去,还说你是个好人,心肠好,讲义气……唉,阿敏,你要去哪里?” 游敏平静地说:“去买菜。” …… “真难吃。” 叶宁予的眉头紧紧揪成一团,放下筷子赶快找水漱口。 游敏站在桌边,表情一成不变,好像这一桌饭菜完全不是自己做的:“我说过了很难吃。” 已经洗过脸也换过衣服的叶宁予这时开口语调居然有点委屈:“可是子明……” 游敏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吃的饭不是我做的。做饭的人死了。” 无独有偶_14 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了下来。 再开口的人还是叶宁予。他看了看一桌的饭菜,完全没有下筷子的胃口,但之前说要吃饭的人也是自己,倒没发脾气,再喝了一口水之后说:“算了,这些东西不能吃,都倒了。我打电话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不用给我叫。等一下还要用车吗?” “不出去了。” 游敏点点头,安静地收拾起桌子来。 叶宁予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去喜欢的餐厅打电话。他饿得要命。中午在梁家不要说吃饭,连水都没喝一口,血缘上是他生父的男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要他去洗脸换衣服,他僵持不动不从,就这么先被迎面浇了一杯水,然后那愤怒的男人吩咐佣人拖他去浴室卸妆。 试图拖他去浴室的一路很惨烈,下人不敢真的对主人用蛮力,哪怕是在另一个主人的命令之下,于是半天也没把他拎去浴室,倒是客厅的家具翻得七零八落。最后是梁伟平亲自动的手,先是抓头发,很快发现不过是假发;再去拉扯胳膊,叶宁予当时就大声地尖叫出来,脚一蹬,直接把人踢在了地板上。 这下他就真的被按牢了。 梁伟平被扶起来之后半天没直起腰,看着一直挣扎一直踢打也一直在叫的叶宁予,说:“畜生,到底是那个疯女人养出来的杂种!” “我做梦都想做杂种,总好过你的种!烂透了,你这老畜生活该一辈子断子绝孙没人送终!” 记忆里自己的声音和耳边餐厅服务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叶宁予觉得又开始头痛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一口气点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这才放下电话,再一回头,游敏的人已经不在客厅了。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到门声,就去了一趟厨房,果然人在那里。游敏把那些几乎没有下筷子的菜用保鲜袋分别装好,空了的碟子把水槽整个都堆满了。 屋子里暖气很足,无论是叶宁予还是游敏都只穿了一件单衫,而游敏在灶前忙碌了很久,有点起汗,袖子也挽了起来,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手腕精瘦,完全看不出有多大的力量。 叶宁予放任自己的视线从他的手腕回溯到手臂,肩膀宽平,修剪得整齐的发梢下后颈上的皮肤也随着动作时隐时现,衣服不新,也不是什么时髦的款式,但是很合身,仔细看能看见腰和背的轮廓……打包好食物后游敏拧开了水龙头,把袖子再挽高一点,看样子是要洗碗了。 他看见水花溅上游敏的手腕,接着意识到不自觉之中已经走到他的身后了。叶宁予贴上游敏的背,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腕,感觉怎么用两只手指把这腕子围起来,另一只手则关上了龙头,他贴着游敏的耳背说:“有洗碗机啊。” 身体贴得这么紧,任何一点微小的反应都逃不过去。叶宁予的手慢慢地在游敏的小臂上移动,感觉他的肌肉是如何随着自己的爱抚一点点收紧,又伸出舌头,沿着耳朵的轮廓仔细地描摹下来。 是谁说的饥饿之中的男人不会发情?叶宁予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他很饿,越来越饿,得不到满足的食欲不知几时起悄然转化成另一种欲望,如不满足,绝对无法收手。 有关之前那场性爱的回忆已经不那么鲜明了,所以叶宁予决定用行动来加深一下正渐行渐远的美好回忆。他的一只手不再安于手臂上的触感,转到游敏的腰上,抽开皮带探进裤子里,一边低声附耳说:“唔,阿敏,我们做吧。” 游敏的身体并不热忱,态度也是如此。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艾子明真的为了个司机找到自己,也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直到现在才来。 他没有反抗。 但无论心里是如何反复告诫自己的,当叶宁予的手在他的小腹游走,把玩着腹下柔软的毛发的一刻,游敏的整个身体还是抗拒性地僵硬了起来。叶宁予却将这个小小的反应当作某个前兆,笑了一下又去亲他的后颈,拉起还在沉睡中的器官,冰冷的手指从顶端滑到根部,转着圈再来到睾丸,轻轻捻揉的同时还在笑:“我的手冷死了,你暖一暖我。” 手冷,身体其他部分无一不热,呵出的气,还有抵在游敏臀上的东西。游敏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那玩意儿也动了动,他就再不敢轻易动作了。 叶宁予的手势很熟练,手指更灵活,但游敏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好久了也没什么动静。叶宁予忙了半天,觉得手心里还是软的,心里奇怪,就把游敏整个人翻过来,又一把扯下他的长裤,低头瞄了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头:“……我记得行的啊,怎么回事?” 游敏抿着嘴没吭声,直到叶宁予的另一只手也覆上阴茎,才吐出一个字:“冷。” 闻言叶宁予抬起眼来又去看游敏的面孔,看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神情也总是那样又冷淡又温驯的样子,只当是他不喜欢用手,但膝头才刚刚一弯,就被游敏拉住了,然后快得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的位置已经换了个对调——叶宁予的腰臀撞在流理台上,他都来不及呼痛,裤子就被扯了下来,而之前还沉默僵硬得像一块木头的男人,已经先一步跪在了厨房的地砖上,鼻息正喷在他随着勃起而绷紧的小腹上:“我来。” 赤裸的臀部抵着流理台边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一点也不舒服。不过叶宁予的这点不舒服很快还是被来自前方的快感多多少少抵消了:当游敏的舌头滑过冠状沟回溯到已经潮湿的马眼时,他难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腰也不知不觉地随之扭动了起来,又在下一刻被游敏一手按住了髋骨,钉牢在原地。 游敏垂着眼,包裹住整个龟头,停留了几秒之后舌头沿着原先的路径回到冠状沟上,他的口腔火热,而且潮湿,让叶宁予不由得想起他身体里的触感,他抚摸游敏头发的手不得不改成紧抓的动作,仿佛不如此就无法抵御此时正奔涌而来的快感。 叶宁予闭起了双眼,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毛正拂在游敏的嘴唇上——他把他整个都吃了下去,一口一口,心甘情愿。 在口水和体液的共同作业下,叶宁予的阴茎湿透了,水光又随着游敏吞吐的动作间或闪现在游敏的嘴角,视觉和肉体上双重的征服感让叶宁予的下身更加的膨胀,何况还有游敏那正在殷切拂顾睾丸的手。他的手倒是很暖,手心汗湿着,指根还有茧子,当那些陈年的茧子滑过会阴,叶宁予禁不住低哼出声,一把抓住游敏那作恶的手:“可以了……” 这个时候游敏把他含得更深,上颚正抵着顶端,舌头则殷勤地席卷茎身,灵动一如活物,叶宁予简直是用尽全力才把他推开,从口腔里完全抽出的一瞬间,他已经先一步射了出来。 高潮让叶宁予心跳如雷,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视线起初有些模糊,后来才看清身下男人的脸孔,他的脸上还溅着叶宁予的精液,头发,眉毛,嘴角,鼻梁甚至颈子上无不如此,但他的神色始终没有变,仿佛在刚才那一场令叶宁予觉得小死一回的高潮里,他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旁观者。 他也没有勃起。 在发现到这一点之后,叶宁予知道游敏在打什么主意。他心里想着偏不让你如意,膝头一软也跪下来,先是拉过游敏的手,细细地舔着对方汗湿的手心,亲着亲着人也一步步膝行着靠近,印下一个又一个亲吻,又最终把嘴唇停在游敏紧锁的唇前,嘴贴着嘴说:“阿敏,我想让你快活。” 第16章 暖气的温度熨不暖地砖,被推倒的一刻游敏打了个寒颤,像是有人提起领子朝脊背里兜进一碗凉水,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凉意甚至直冲头顶,游敏很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才认命地放松了手脚。 汗衫被掀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腹和整片胸口,但叶宁予又坏心地不肯给个痛快,勒在眼睛下蒙住半张脸,箍得太阳穴直发紧。游敏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上男人正越贴越近,大腿和大腿挨在一起,手也沿着胸口探到微凹的小腹,沿着肚脐四周颇有余裕地流连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脸上的汗毛是怎样若有若无地拂过赤裸的胸口,带来无法言说的几近毛骨悚然的电流触过全身的颤栗。 不自在。 游敏的喉咙紧了一紧,拳头也是如此。可他身上的男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已经着了迷。 不同于又一次亢奋起来的自己,叶宁予清楚地感觉到游敏的下半身毫无动静。这多少让他有点挫败,于是他又一次把手伸进之前就拉开的拉链里,进一步把那还软着的东西握进手里:一边轻轻揉捻一边舔着游敏的脖子说:“阿敏,你好冷淡。上次明明不是这样的。” 语气居然有点委屈。游敏尽管大半张脸蒙在衣服里,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反正想做的是你,随便吧。” “我是想和你做呀。” “男人有什么好?” “你很好。” 叶宁予一笑,凑上去啄了一下游敏的嘴唇,又说:“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要我,还好有子明。”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不虚,叶宁予的亲吻从嘴唇移到鼻梁,又到耳垂,再一点点地亲到颈子和锁骨,炙热的鼻息喷到胸口的皮肤上,和牙齿轻咬上乳尖带来的微微刺痛感交织在一起,让游敏接下来的话说得有点艰难:“……我有什么好?” 叶宁予并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行动却很积极,在牙齿和舌头的共同照顾下游敏的乳尖很快坚硬了起来,察觉到这个小小的变化,叶宁予轻轻地笑了起来,帮他脱裤子的那只手正好完成任务,又转移到乳头上,细细把玩,低声戏谑:“下面还软着,上面倒先硬了。你看看……” 他的手指还是这样冷,游敏下意识地要闪避,又能躲到哪里去,被捻住乳尖的感觉并不好过,又有点奇妙,他的呼吸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更要命的还是叶宁予的嘴唇,已经一路亲吻膜拜到下腹,舌尖探进肚脐里,熟练地打了个圈,留下的水渍暴露在空气里,很快就变凉了。 呼吸一分一毫急促起来的时候,游敏并不知道叶宁予正在看着他的身体。腰腹的线条随着吐息微微颤抖,暴露出肋骨的形状,这样的景致吸引着叶宁予又一次俯下身,隔着发起薄汗的皮肤入迷地在肋骨的地图里刻下标记,他舔一舔游敏的侧腰,发觉他不自主地颤抖了。 这个发现让叶宁予有点受到鼓舞,更多还是新鲜,一只手固定住游敏的腰,感觉到他那结实紧绷的肉体怎么在自己的亲吻啃咬下渐渐做出诚实的回应,另一只手则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潜入他的身后,在臀部画着暧昧的圆圈,最终按在尾骨上不动:“阿敏,张开腿,乖。” 无独有偶_15 手指进入男人身体的时候还是受到了抵抗,叶宁予反而笑了,揽住游敏削瘦却有力的肩膀,加大了力气:“还不是夹紧的时候,你倒是放松呀。” 家里其实什么都有,润滑剂,保险套,扩张玩具,应有尽有,厨房里各式各样的油也不失为增添情趣的小玩意儿,可是叶宁予什么也没有用,就这样极富耐心地一点点地开拓着,感觉着游敏的身体慢慢打开,身体里的温度徐徐上升,他一只一只地加手指,手掌根随着手指的深入若有若无地掠过会阴,终于,他看见游敏的喉头难耐地动了几动。 游敏抬起胳膊来遮住脸,在叶宁予拎起他的一只脚的时候又顺驯地拧过身子,想换成一个趴的姿势。但身体刚刚一动,又被叶宁予扳了回来,角力之中手指顺势插入得更深,这让游敏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胸口急剧地起伏起来:“放开。” “我不喜欢你趴着。” 叶宁予理所当然地说着,抽出了手,滑进游敏的两腿之间,他把他扳成一个一望而知就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但有力的大腿夹着腰的触感太真切,叶宁予贪恋来自对方的温暖,愈是用力地掐住游敏的腰,居高临下地打量一眼已经开始抬头的性器,没有血色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 这是没有镜子,也没有见证人,所以无从分辨这到底是肉欲的贪求还是精神的迷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挺进的动作毫不温存,充满了侵略性的力量,前端挤进来的瞬间游敏浑身猛然一僵,后颈死死地后仰,喉结一块的皮肤蓦然泛白,他张开嘴,在黑暗里放出一个无声的呼喊,大量的空气仓促地窜进肺里,他不得不用尽所有残留的理智和力气才能不做任何反抗。 拖延了这么久之后,地狱还是来了。 交媾时肉体的撞击声和随之而来的奇怪水声像噩梦一样在耳边缭绕,身上的男人那伴随着越发激烈的动作而起的粗重的鼻息反而模糊了,时远时近若有若无。游敏以为自己可以忍耐一切痛苦,但此时发生的事情,看来还是超过了某个底线:毫无快感,只有疼痛,又神智清明。 视觉被剥夺之后听觉和嗅觉早就在不经意之中更加敏锐起来。他已经不记得现在这是第几轮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腰部以下已经痛得要麻木了,四周空气漂浮着的味道里,除了男人射精后精液和汗液混合在一起的强烈的荷尔蒙的腥味,更有隐约的游敏更熟悉的气味——他在流血。 妈的,像个娘们。 游敏一个劲地想着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过来敲破身上人的头,后脑勺上的骨头很薄,随便一用力,就能像开了瓤的西瓜一样裂了。平底锅,酱油瓶,顶不济菜板也行,他记得叶宁予家的菜板是蚬木的,在盐水里煮过,又重又结实…… 他拼命地以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来分散对方带给他的痛苦,尽管事实是他一个手指也动不了,或者说不能动。叶宁予的汗在动作中急雨般打在他胸腹上,游敏模模糊糊地想,就算是死鱼,这么煎来煎去,也焦透了啊。 男人的手指又抓紧了游敏的腰,却因为汗水作祟,滑开好几次,才被猛力地箝住。这是又一轮爆发的前兆,游敏在黑暗里闭起了眼,继续忍耐。 可是叶宁予停了下来,下一刻,游敏一直被忽略又自始至终萎靡着的下体被握住了。 这疯子小少爷怎么会想起这一茬的,游敏已经懒得去管,过久的疼痛之后再温柔熟练的手法也很难让他勃起,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可以暂时把一直盘在叶宁予腰上的腿放松一下。 和抽插的力度相比,叶宁予的手轻极了,但这轻柔的手势又无法被疼痛淹没,反而像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颠簸漂浮在波涛之上,冰火两重的分裂感让游敏的太阳穴一抽抽地跳了起来。 好一会儿见不到动静,叶宁予似乎有点烦躁,手指的力气加大了。游敏不得不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想自己赶快起来了事。叶宁予不愿放开他,于是两个人的手指不知怎么就交缠在一起,叶宁予的手握着游敏的性器,游敏又握着叶宁予的手,以自己熟悉的姿势引导着他上下套弄着,就这样,用不了多久,那玩意儿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顶端冒出的液体湿润了两个人的指缝。 伴着这有点诡异的爱抚,叶宁予又一次动了起来,下腹狠狠用力,撞进游敏的身体深处。这个没有预兆的动作另游敏一下子低哼出声,整个身体紧紧地绷了起来,绞紧的下身咬住本来就在爆发边缘的叶宁予,他浑身一僵,手指攥牢,又一次地射了出来。 两具汗湿的身体终于牢牢贴在一起,叶宁予趴在游敏的颈窝上,睫毛扫过颈项的皮肤,又湿又痒。抽出的瞬间,游敏咬紧了牙齿:不仅仅是因为痛,更是因为身下蔓延开的粘腻的湿意。 这时游敏才得以松开握在身侧的拳头,掌心早就破了,血汗交织在一起,热辣辣的却也感觉不到什么。他想把那勒在脸上的汗衫取下来,叶宁予一把拉住他的手:“别动,别看我,我现在很丑。” 他的呼吸声熨帖着游敏的皮肤,高潮之后的声音难免嘶哑无力,那只还在游敏下身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杵在两人之间已经硬起来的阴茎,小指头耐心地掠过茎身,羽毛一样。 他蹭着游敏的身体,像是求欢的前兆,又没什么情欲的暗示,蹭着蹭着他的大腿架上游敏的腰,发泄之后的下身贴在腰侧,那种潮湿的感觉倒让游敏觉得像一条冬眠醒来的蛇,在摩擦中寻找温暖。 地砖太冷了,只有游敏躺过的地方是暖的,也只有身体是暖的。叶宁予满意地叹息,攀住身边的男人,绞住他:“阿敏,你的皮肤真暖,你抱抱我吧。” 游敏没有动。 门铃响了。 叶宁予根本不想动,游敏是痛得眼睛发黑,一下子动不了,就这么贴在一起静静听了好久的门铃,直到手机跟着响了起来。 衣服倒没抛开太远,叶宁予撑起身子,懒洋洋地拖过裤子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倒下去:“外卖到了……” 话音未落游敏已经坐了起来,一把扯下汗衫,露出被藏了太久的眼睛。他的额发全湿透了,贴在额头上,垂着眼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把汗衫翻了个面套上,才不太自然地爬起来捡裤子。 静止一旦解除,身体里的那些东西就再含不住了,难堪地顺着笔直的腿流下来,在膝盖窝停了一停,又顺着小腿滑到脚踝。 好一会儿叶宁予才眨眨眼,跪起来搂住他的后腰:“你还硬着呢,要去哪……” 游敏没让他把话说完,转过身捏住叶宁予的下巴,钳开他的嘴,把确实还正勃起的阴茎塞了进去,然后抓着叶宁予的头发,继续强迫他吞吐。被强制深喉让叶宁予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他用力扑打起来,但游敏力气太大了,完全不为所动,重重地戳到叶宁予的口腔深处,几个来回就射了。 叶宁予被呛得口水眼泪齐出,这时游敏松开了手,他就像虾米一样蜷在地板上,口水混着精液随着咳嗽声滴在地砖上。 游敏这才穿起裤子,系皮带的时候叶宁予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两三步外眉目冷淡的男人,听他说:“去给你取外卖。叶先生。” 第17章 从詹之行住处搬出来的那天是个周日。 门虚掩着,詹之行就推门进来了。 屋里除了大件的家具以外,基本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正因为地上零散的几个纸箱,和那个正跪在地上贴胶带的人,反而显得这间本来就没人住的屋子越发空旷。 梁厉回头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说:“大件的都拿过去了,就剩下零零碎碎的。待会儿我自己打个车拿过去。” 詹之行打量了一下,说:“我陪你一起,我要去一趟学校。” “礼拜天你去学校干吗?” “加班。” 梁厉挥了挥手:“要加班你先去,别耽搁了。” 詹之行反而沉默下来,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要进去的样子,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梁厉手上顿了顿,还是把头回过去,从容地撕胶带,胶带在沉默中刺耳地“吱”了一声。 这就是最后一个纸箱了。 梁厉从地上站起来,抻了抻腰,只听见脊椎深处发出“嘎巴”一声,自嘲似的笑了:“真是老胳膊老腿,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我给你开开窗,屋里灰尘太大。”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南方春天的风仍然带着些薄凉,在窗子开启的瞬间就急不可耐地挤进屋里,风势却不大,吹得窗帘一鼓一鼓的,像是故意撩拨这层轻纱一般。 沙发上堆了些东西,于是梁厉坐在那张光秃秃的床垫上。铺盖和棉被都收起来了,床显得硬且空。他挪了个地方,拍了拍床垫:“坐啊。” 詹之行这才推开门走进来,坐在他旁边,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从外套里掏出一盒白万,抖出一根来衔在唇上。梁厉抱着一个烟民的默契,旁边的小茶几上拿过一个空的可乐罐放在他旁边的地上。 刚干完体力活,满头大汗,因为是坐在床上,梁厉干脆用手肘支着身体,半躺在床上,像个只煎一面软中带硬的鸡蛋。他从后面望着詹之行在淡青色的烟雾中有些模糊了边缘的面孔,突然觉得口干,咂了咂嘴,戳戳詹之行:“还有烟吗?散一根。” 无独有偶_16 詹之行把烟盒丢给他,说:“没了,这是最后一根。” 梁厉不死心地打开烟盒看了一眼,失望之余把那烟盒捏扁了,用个远投的姿势丢向垃圾筐。没中。 詹之行看着那空烟盒在地上翻滚,哈哈笑了两声,一回头却发现梁厉已经坐了起来。 詹之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厉无比自然,无比流畅地从他嘴里把那支已经抽了三分之二的烟捏了过去,衔在唇上。 詹之行看着他狠吸了一口,双颊都有点凹陷下去,片刻才微张开嘴,让烟雾缓缓从双唇中飘出来,上升,盘旋,逐渐在双眼里失去形状。过了一口烟瘾的梁厉眼神似乎有些茫然,不晓得是因为烟雾还是因为尼古丁。 梁厉发现詹之行看他,舔了舔牙齿,笑道:“这么多年哥们了,你的袜子我都穿过不知道几双,不至于为了支烟这么小气吧?” 詹之行也笑。这么多年来梁厉突然发现,他的笑意似乎从来都只凝聚在微微翘起的上唇上。 “当然不至于。” 于是梁厉索性伸了个懒腰,翻过一侧的身子,用手肘支着床垫,夹着那支烟的手指缓缓划着自己的眉毛。 “真不至于?” 詹之行的的笑容终于到达了另一边的嘴角。 “真不至于。” 梁厉别过视线,平躺在床上。 他们再就没说过什么话。那根烟抽完以后,出租车在楼下摁喇叭,詹之行帮他把大小纸箱搬到出租车的后厢,挥了挥手。 梁厉就这么搬出去了。 房间里的烟雾还没散尽。 迎面而来的风把才吐出去的烟雾又吹回脸上,梁厉一醒神,又回到了M大教工宿舍区的大院里。下午四五点的太阳晒在脊背上,照久了还是有点微微发烫。 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MBA的生活就是一阵一阵地忙,一阵比一阵更忙,眼下三份报告死线在即,梁厉已经窝了好几天了,要不是烟抽完了非出门不可,他肯定还会再窝下去。抽完了一根又点一根,缺觉的脑袋沉甸甸的,又带着点麻木的亢奋,他心不在焉地朝宿舍楼走过去,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怎么不接电话?” 梁厉浑身一震,一抬头果然看见詹之行站在楼道的入口,抱臂正看着自己。薄呢短大衣很合身,仔裤紧紧包裹着两条长腿,头发好像剪过了……梁厉不再细看,指了指嘴角含糊地说:“下楼买烟,没带电话。” “电话也打不通。”詹之行上下打量他两眼,“老包来了,听说你也在,就问你有没有空,约我们一起吃个饭。” 梁厉嘴里的烟都要掉下来,一挑眉说:“我好多年没见包子了!他这个土财主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想起来联系老同学,还算有点良心!” “有空没有?” 梁厉立马摆出一张死脸:“三篇报告等着交呢,凑出一篇另一篇动了一半,你那科,嘿嘿,还没动……” 詹之行看着他笑了一下:“换衣服去吧。” “啧,詹老师,可别说得这么轻巧,报告先要交到系上秘书那里登记的……” 詹之行由他一阵东拉西扯,耐心地听梁厉说完,又补了一句:“老包约我们六点半。” 梁厉看了看手表:“……上来小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梁厉现在住的房子是M大的老宿舍,小一室一厅,采光不太好,房子也旧,胜在价格便宜家具齐全过条马路就是学校,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他领着詹之行直奔三楼,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最近太忙没空收拾屋子里太乱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就多多包涵吧哦不用换鞋这儿也没多余的拖鞋”,又顺手摸开了灯。 他倒是真没谦虚,不大的客厅里乱得很是可观,詹之行在门边立了一会儿才跨进去,左右一瞄,靠窗的餐桌上白花花堆的全是参考书和论文,几个一次性饭盒胡乱搁在小茶几上,看起来没怎么动过,但已经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当初从詹之行家里搬出来的时候自然都说过“有空来坐”之类的客套话,但自从他搬家,两个人不要说去过彼此的住处,连在学校见到也只是匆匆寒暄几句,就这么有点莫名的疏远起来。 梁厉把沙发上收了两三天都还没叠的衣服扒拉开,腾出个空位后抬头对詹之行笑笑说:“你随便坐,别客气,我很快就好。”说完就又从那一堆衣服里拎出件着实不怎么平整的衬衣,直奔卧室去了。 詹之行并没坐,站在原地等他,梁厉没关死门,声音顺着门缝传到客厅里:“老包来是出差?” “电话里没细说,总归是公干。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我算算啊,我和他可能有三年还不晓得四年没再见过了。听说混得越来越好了。” “你才三四年,从毕业起我就再没见过他。”詹之行接话。 “这个不好比,你人不在国内……” 随着一声门响,梁厉急冲冲地从卧室里出来,衬衣的扣子一粒也没系,脖子上挂了条领带,露出一大片皎白的胸口。他在那衣服堆里又是好一阵翻找,抓起一件浅灰色的,感觉到投来的视线,这才又抬起头来,颈子的线条绷得有些发紧,说:“扣子不晓得怎么洗掉了……妈的,这屋子冻死我了,你再等一下。” 詹之行耐心很好地微微颔首:“不急,你慢慢来。” 两人口中的“老包”大名包同,是梁厉在P大物理系的同学,和詹之行与梁厉都是室友——詹之行在数学系,当时理论数学这个专业一共二十五个男生,寝室又是八人一间,他就被分到隔壁物理系的宿舍去了。 包同是宿舍里年纪最长的,比梁厉大两岁,比詹之行那更是差不多大出四岁来,也是他们宿舍的寝室长。他家里和煤打了几代的交道,到了他这一代出了一个大学生,还是P大,简直是恨不得要供在香火龛上。大学毕业之后本来就来自天南海北的八个人自然各奔西东,詹之行跑得最远,过了太平洋,梁厉背离本行做了软件工程师,不过抛弃所学的倒也远不止他一个:毕业后包同也回了老家,继承家业做起煤生意来。 梁厉和包同大学时关系不错,毕业之后也常常有走动,包同结婚还是梁厉给做的伴郎。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包同已经不满足于做煤矿,趁着当年的一项什么能源改革的政策,开了个别的公司,服务业咨询业都沾,这几年规模眼看着越来越大。 在五星级酒店的餐厅包厢里再见的时候梁厉一下子没认出包同来,怔怔片刻,直到包同伸手死命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说:“好哇你这个臭小子,这一年半载的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是躲到小詹这里来了!” 他们虽然电话联系不断,到底这么久没见了,特别是梁厉以前的公司倒闭之后,好几次包同要梁厉过去帮他,梁厉都不吭声,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心里都有点不痛快,好一阵子连电话的联系都断了。现在梁厉看着眼前人那沉甸甸的肚子和亮闪闪的额头,嘴边终于绽开一个笑容:“老包你这几年真是大变样嘛,兄弟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包同不以为意地笑着拍拍自己的肚子,朝着梁厉伸出手,又和詹之行握过手也寒暄过了,才一挥手:“人都来齐了,那就入席吧!” 第18章 席上詹之行和梁厉听出包同这次来M市是来考察项目,给到底要不要在这里的高新技术园建个光电设备的厂子最终拍板,这也解释了同桌的秘书副手陪同一系列工作人员从何而来。詹之行和梁厉在桌上换过好几次目光,但根本找不到什么开口的机会:不是包同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是不断地有人过来敬酒劝酒,一桌饭六点半吃起,一直吃到九点半,一桌子菜没怎么动静,酒瓶已经七七八八开了不少了。 今天是礼拜天,两个人第二天都有事,不肯多喝;包同见他们举杯多喝得少,有点不太高兴地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老同学见面,这点面子都不给吗?还是觉得劝酒的人情面不够?那我来敬总好了吧。梁厉你他妈的别装蒜,最能喝的搞不好就是你。” 说完就站起来,二两一个的玻璃杯三个并排,一整瓶五粮液转眼就空了大半。包同满意地看了看满到溢出来的杯子,又说:“等一下叫司机送你们回去。” 梁厉看着杯子,之前那吐得翻江倒海的沉痛经历一下子回来,真是怕得寒毛都站起来。他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踢詹之行,趁包同叫服务生拿热毛巾和矿泉水的瞬间低声说:“喝不得。” 詹之行也在看杯子,听见梁厉的声音后同样轻声说:“我来喝。” 无独有偶_17 “你开车……” “两个咬什么耳朵呢!”包同擦了一把脸,看见梁厉和詹之行低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老包,你的酒不能不喝,梁厉最近又不能喝……” 包同立刻打断他:“他是没了肝还是没了肾,怎么就不能喝?” “我来替吧。”詹之行静静把话说完。 包同一下子笑了:“好嘛,小詹,现在倒是你护着梁厉了。你要喝也行,两杯。我先干了!” 他喝酒倒是爽快,在下属们的喝彩声里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酒杯倒扣在台面上,又是一阵叫好。喝水漱口的时候包同一个劲地拿手指着已经转到詹之行面前的杯子,詹之行既然答应,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口地把两杯酒就这么喝下去了。 这下连包同也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后说:“小詹,能喝嘛。” 詹之行脸色一点也不变,微微一笑:“不太喝。” 本以为喝到这里差不多就要散了,梁厉有点担心詹之行这一下喝过头了,正要问,包同又叫住他们说:“唉,老同学这么久不见,不然打两把,重温一下老时光?我可是专门叫了人来陪打的。” 这些人情上的往来应酬梁厉有段时间没碰过,如今被老同学这么一把全招呼上,又是陌生又是有点头皮发麻。他又看了一眼詹之行:“老包,改天吧,今天你们两个都喝得不少,还怎么打?” “不把他灌醉哪里敢和他打牌?梁厉,我说这没几年不见啊,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不像话啊!人家小姑娘都等着了,你好意思嘛?小詹,快,喝酒的是你,赶快给梁厉做个主。” 梁厉拿目光示意詹之行,眼神里分明是“老包有点高了,怎么办”;之前灌下去的酒像是就这么在空气里蒸发了,一点也没在詹之行的皮相上反应出来,他也看回去,无声地说“那就打吧”。 十年前八个人的寝室正好开两桌桥牌,詹之行和梁厉总是搭档打对家,但这些年来,他们又哪里再一起坐在过同一张牌桌上?梁厉对詹之行的水平没什么谱,自己反正是多年没打了。既然已经决定打,他就笑说:“打是可以,反正赌钱我没有,罚酒喝不动,还打不打?” 包同大笑:“就是打个牌重温一下,怕什么?老同学好久没打牌了。” 包同的牌搭是他手下的一个秘书,年纪轻轻的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身材也好,笑起来嘴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甜得很,也是P大的毕业生,学金融数学,说起来要恭恭敬敬喊詹之行一声“大师兄”。梁厉起先没猜死两个人的关系,后来牌桌上打完两句,看看彼此说话的神情和端茶倒水的姿势,心里也就有数了。 包同和那个叫阮玲的女人默契很好,加上梁厉这几天睡眠不足,之前的几局并不怎么顺,詹之行和梁厉这边是输面多赢面少,第一轮打到大满贯,输了近千分。梁厉扔牌的时候想起当年,真是和詹之行两个人打遍全系都无敌,不由得感慨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嘴上却不认输,拆了新牌洗牌的时候对包同说笑:“老包你这才叫老而弥坚,姜越老越辣啊。” “小阮叫牌也叫得好。”包同放下雪茄就去端酒杯,杯子里的冰块在晃荡里轻轻作响,“小詹,真的喝多了?不是你的一般水准啊。” 包厢里大家都脱了外套,詹之行穿一件米色的高领开司米,灯光下脸色如常,眼睛却更深,完全看不出一口气喝下去小半斤高度酒的样子。听见包同的话,他才把目光从梁厉洗牌的双手上收回来,抬眼微微一笑:“很久不打了,要和梁厉好好磨合一下才行。” “多打几盘感觉就回来了。” 果然到了第二圈上,那些业已久远的默契又悄悄地回来了,怎么叫牌,怎么给信号,怎么算对方的位置,又怎么算手牌……梁厉脑子是真的有点算不动了,索性把概率全部丢给詹之行去算,等詹之行做了几回庄家,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是真没醉。 阮玲绝对是此中高手,算起牌来那是寸土不让锱铢必较,又是詹之行的上家,两个人打着打着就不作声低下眼睛,一看就是在算牌。见状梁厉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笑容来,也振作起精神开始打牌。 不知不觉已经打完六轮,正好是输赢对半。梁厉已经是忍不住地哈欠连天,詹之行低头一瞄手表:“两点了。老包,打完这局散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看看,你明明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小的,怎么最先熬不动了?你说是不是,梁厉?” 梁厉脑子里就像被人塞进无数的木屑子,“嗯”了一声去摸烟,抽了一口才想起来这么说又不对,补了一句:“我明天,不,今天了,也有课。” 包同笑说:“,怎么会想到回学校念书的?还有你们两个人,现在是彻底颠倒了啊。以前你带小弟,现在反而是小詹罩着你,梁厉你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包同多少年来说话都是这个风风火火直来直去的脾气,就是梁厉三四年没听,骤然相逢,反而有点不习惯。他能感觉到阮玲那侧投来的目光,于是一笑,弹了弹烟灰自我解嘲地说:“丧家之犬嘛,有什么办法。” 说完就抿着嘴唇没再讲话。而这时包同收到阮玲投来的目光,也愣了一下,看起来也是要再说,忽然詹之行垂眼道:“老包,你叫无主四张是吧,那我翻倍。” 他一出声就是在说牌,似乎是提醒了在座的人这还是在牌桌上。包同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牌:“翻倍?那好,你来打。” 这盘詹之行做庄,梁厉是明手,他手上花牌不少,摊下之后看了一眼詹之行,握牌的手指修长,右手的食指还轻轻敲着牌面。看见梁厉的牌后,詹之行轻轻勾了勾嘴角,转头对左手边的阮玲说:“阮小姐,出牌吧。” 结果这一局大牌几乎都在詹之行和梁厉手上,一局打完赢了一千多分,下一盘大满贯也是全胜,赢得非常漂亮。包同没想到最后两盘连续惨败,一下子吐掉嘴里的雪茄,摸着后脑勺低骂了一声“操”,再看看牌桌上始终脸色如常的詹之行,到底还是笑了:“小詹,小詹,还是你啊。” “好久不打了,手生了。” “脑子不锈就行。”包同撑着椅子站起来,“好了,既然你们都说不打,今天就不打了。下次有机会到我那里做客,我们连战他娘的一天一夜。” 第19章 四个人前后走出了包厢,一直等在门口的司机听见声音,也不打盹了,一下子就椅子上弹起来,恭敬地喊“包总”。包同要他去开车,送梁厉和詹之行回去,两个人都说不必了,他也不听:“小詹喝了这么多,还是要个人送一下才安心,我还给你们带了点土特产,叫他给你们搬到家门口。” “我们开了车来。” “在酒店放一晚就是。我叫他守到现在,就是等着送你们回去的。” 梁厉看了一眼司机,沉默了一下还是说:“我没怎么喝,我送之行回去一样的。真不是和你客气,你就带了一个司机来吧,明天你还要用车,太疲劳不好。” 他说得很坚决,詹之行看起来也是这个意思,包同见状也只能说:“那好,我送你们到车库,坐久了,也要走几步。小阮,你先去睡,我送老同学。” 包同的司机快步走在前面取车子里的礼物,也和其他三个人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凌晨的地下停车场静得像坟地,节能灯的光惨白惨白的,照得人脸上都是黑乎乎的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好些闲话,眼看着包同的座车就在前面了,梁厉停下脚步,看着包同说:“老包,这还没七年呢。” 他平时总是眉开眼笑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旦不笑了,神情却很陌生。包同顿了一下,反应过来梁厉的言下之意,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詹之行,挥手说:“男人嘛,子弹射空了不要紧,枪带回家就行了。就这么回事,场面上的应酬。应酬。” 一时间梁厉脸上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勾起嘴角又笑了:“你记不得不要紧,我是记得当初是我给你做的媒又给你做了伴郎,下次再应酬,可再别把小嫂子带到我面前来了。” 车子开出酒店好一段路梁厉重重吁出口气,点起烟后开了缝车窗,下半夜的寒风立刻逼进车里。他想到詹之行喝了酒,转头去看他:“没事吧?” 詹之行本来一直看着窗外,听见声音缓缓扭头:“没事。这么久不见,老包变了不少。” “胖了,也老了,不过他个子大,胖一点倒是显得有威,做生意嘛,也挺好。”梁厉看了他好几眼才把目光收回来去看前面的路,“下次同学聚会你再回去看看,保证认不出来几个。不过同学聚会也没什么好去的,要不吹牛皮要不搞破鞋,想不出第三件来。” 詹之行静了一静才说:“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梁厉给噎了一下,到底还是硬把那句“没的事”压下去,叹了口气说:“刘雯当年和我关系好,还专门来问我老包这个人怎么样……我说人老实,地道,是我撮合了他们啊……” 包同的妻子刘雯也是他们的同级,大气专业的,就算在P大这种文理专业齐全的大学里也是出名的美人,和詹之行也认识。听到这个名字詹之行一下子也没吭声,好一会儿才接话:“你又看不到十年后,人要变有什么办法。” “也是,连你都变了,更不要说别人了。”梁厉不愿意再多想包同两口子的事情,随口一带,玩笑似的想把话题截住。 “嗯?” 无独有偶_18 詹之行低声发问,就一个单字,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有个什么东西往梁厉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梁厉本来想混过去,但好半天了詹之行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做声,然而目光炯炯,显然是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架势。 他到底没拧过去,却也没说真话,一挑眉头只管笑:“现在你是詹老师了啊,罩着我了。” 话没说完先笑起来,笑完了去又去点烟:“你好像不在车里抽烟的,对不住啊,我破你一个规矩……要不,也玩一根?” 詹之行还真的接过一根,却半天没点,梁厉以为是他没打火机,正要把自己的摸给他,这时眼前一闪,再一回神,自己嘴边那根才点起来的烟已经被詹之行夺了过去,抽了一口把烟头的火光燃得更亮些,才借着这点火点亮了手边的烟:“借个火。” 夜色里他牙齿的颜色白得有点惊心动魄,梁厉一呆之后才哈地一笑:“还你一根都行。” 话音刚落,就看见詹之行掐掉刚点燃的烟,当真把梁厉那支已经抽了小半的烟继续抽了下去:“那好。” 车子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减速的时候,梁厉不自觉地拉了一下领带。 夜里马路上没人,车子开得快,一下子就到了詹之行的公寓楼下。詹之行要梁厉把车子开回去,自己明天打车去学校。梁厉宁可等一下打车回去,却先没说破,下车去开后备箱:“嗨,东西还不少,我帮你拿一点。” 包同给他们一个准备了一个礼品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足足到膝盖那么高。梁厉试着掂了一下,还有点分量,就说:“我帮你搬上楼吧。你也喝得不少了,看你进了门我就走。” 詹之行拦了他一把,先把那盒子抱在怀里:“我说了没事。就几层楼,总不能从楼梯上摔下来吧。” 梁厉蓦然眉眼弯弯:“谁知道呢?” 这倒提醒了詹之行,好像若干年前是有个笨蛋一脚从宿舍的楼梯上踏空然后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下连滚带爬还带拐弯地摔下楼梯,居然还大难不死只崴了脚。他也笑了起来:“还是我来拿吧。” 梁厉耸耸肩,退到一边,看着詹之行暗暗运了运气,把那个扎扎实实的箱子托起来抱在怀里,步履沉重地往楼梯上走。其实他自己喝得也不少,真正迈上楼梯的时候,才发现醉意从大脑边缘系统蔓延到神经末梢,又从神经末梢反馈到骸骨中成为一种酥麻。 梁厉没喝多少,但这种醺然醉意,倒是好多年没有感觉得到了。半是惬意,半是大胆,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简直想放开喉咙唱出一首歌来。然而,看着自己前面的台阶上,詹之行被牛仔裤绷得紧紧的屁股在面前晃荡,他还是把几个音符化成一丝暗笑,憋死在喉咙里了。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詹之行额间冒出细细的汗珠,呼吸也浊重起来,仍然不肯放下箱子,只把它抵住墙壁减轻点重量,说:“钥匙在我兜里,帮我掏出来。” 梁厉把手伸进他外套的口袋摸索了一阵,除了几个停车时用的钢蹦以外什么都没有,以为是掏错了,又伸手进他外套的内侧口袋摸索。 隔着薄薄的衣料触摸到微带汗意的皮肤时,梁厉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春天似乎是提前暖了起来,詹之行只穿了一件衬衫而已。手指在狭小的空间里动了动,只觉得詹之行的肌肉似乎紧了紧。或许是箱子的重量,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詹之行的呼吸更加粗重了。 “……是裤子口袋。” 因为面对着墙壁,詹之行的声音从水泥面上反弹回来,听起来闷闷的。楼道里亮着一盏有气无力的灯,在头顶散发出昏黄的光线,把詹之行的五官埋藏在深深的阴影中,只有额角上的汗珠亮亮的。 梁厉“喔”了一声,觉得自己是喝多了。于是他把手抽出来,又伸到詹之行的裤子口袋里。 詹之行手上抱着箱子,用腰胯的力量顶住箱子的下端,导致他裤子口袋里的空间更加狭小。在梁厉伸手进去的瞬间他只是稍微侧了侧,让他进入的姿势变得多少顺畅一点,但实际上根本于事无补。梁厉的手指艰难地挤了进去,只觉得手背上都要褪掉一层皮了,忍不住咕哝了句“太紧了”,说完立刻觉得这句话歧义太重,手上不免停了一下。 詹之行动了动,把重心移到另外一只脚上。 梁厉一只手撩起他外套的下摆,另一只手继续探索他的裤子口袋。牛仔裤的口袋极深,梁厉一点一点把手探进去,感觉极端怪异,感觉像给母羊接生的兽医。在寸土寸进的触摸中,他能感受到布料下面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詹之行平坦的下腹部,绷紧的肌肉,以及带着微粘汗意的腹股沟。詹之行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眸像是吸走了周围的光线一般,在灯光下仍然是浓黑的。梁厉愣愣地注视着这双眼睛,像是经历一场长梦般的Déjà vu,曾几何时也这样注视过这双眼睛,曾几何时这双眼眸仍然和如今一般浓黑清亮。 十四年了,时间真像一条流逝不复的河。 指尖碰到一点金属触感,那把钥匙早已被贴肉的体温烘得温热,梁厉却没有停止。他想他碰到了让钥匙变得温热的某个东西。 箱子“呯”地一声掉在地上,詹之行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梁厉的前襟,把他狠狠压在墙上。 突如其来的、凶猛的吻中,压抑着挤出一个破碎的句子:“梁厉,你这混帐……” 第20章 双唇相交的瞬间,梁厉的脑袋就变成一坨浆糊了,主要成分是酒精和荷尔蒙。就在混沌的瞬间,舌尖已经抵开齿缝。似乎在无意识间他已经有所回应了。唇舌交缠中,詹之行紧紧地压着他,像要把他挤死在墙和自己的胸膛之间。他的手开始扯梁厉的衬衫下摆,手指因为托着重物的原因有些失血,冰凉的指尖接触到梁厉后腰的时候,反而让他整个身体都沸腾了,从点到面,扩散到全身。 直到詹之行终于放开他去掏钥匙的时候,梁厉才猛醒过来,这毕竟是在楼梯间里。肉体的暂时分离也让梁厉的脑袋暂时清醒了一下。猛然间的羞愧和自悔还没来得及发作,詹之行家的门砰得打开,就被詹之行一把揪了进去,又砰得一声猛然关上。 这次的吻和缓了许多。仍然是像刚才一样的姿势,区别只是门里和门外。詹之行仔细地吻着他,像品尝一块舍不得一口吞下的糖。梁厉的脑海深处确实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尖叫着反抗,但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的动作。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把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的……”梁厉一边扯他的衬衫,一边咬着牙,气喘吁吁地嘟囔道。 詹之行在他耳边闷闷地笑了一声,气息喷到梁厉的耳边,又是酥麻,又是痒热。看到梁厉往后缩了一下,詹之行索性更贴近了一点,咬住他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吮吸着。 梁厉浑身震颤了一下,好在背靠着大门,又被詹之行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否则真有可能两腿一软出溜到地上。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把原本搭在詹之行腰上的手顺着他的腰线一路摸上去,在胸前停了下来,用大拇指的内侧轻轻拂过乳头。这个举动多少是带了些报复心理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拇指的指节处有厚厚的老茧。果不其然,詹之行的胸膛马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梁厉正在暗笑,耳边听到詹之行压低了的声音:“……原来你也等不及了,那,我去洗澡。” 说罢这句话,詹之行突然放松对梁厉的钳制,后者差点摔在地上。詹之行后退了一步,虽然衬衫歪斜,虽然腰带打开了一个扣眼,虽然嘴唇因为浸润,在客厅夜灯的灯光下显得晶亮,但他起码在表情上是好整以暇的,多少带着点志得意满的坏笑。 “我洗澡是很快的。你要一起来,也行。” 詹之行就这么走进浴室里去,把梁厉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浴室水声响起来的时候,梁厉忍不住掴了自己一个耳光。仍旧是怕疼,下手不重,但足以让他脑袋里过于旺盛的荷尔蒙退却。 怎么能这样? 确实是失控了。 房子里的陈设还很熟悉,看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詹之行并没有改动公寓的布置。模模糊糊的水声听起来很是撩人,而詹之行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又忘记关窗子,夜风顺着半开的窗子溜进来,吹得浅色的窗帘呼啦啦地发出轻轻的响动,像一只拂动的手。梁厉的手指间有些微微发烫,大概是詹之行残留下来的温度一时半刻没有褪去。 这一点烫意像一颗小小的火花,顷刻之间足以燎原。刚才还没来得及回味的细节这时统统涌回脑海——詹之行的气息,嘴唇,牙齿,手乃至每一寸皮肤,它们共同加诸在梁厉身上的后遗症,此时似乎只统统剩下四个字:欲火焚身。 不应该跟上楼的。梁厉口干舌燥地想,连带着视线居然都有些模糊。他自嘲地想真是烧了心了。但同时私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让他昏头颠脑这么要求的罪魁祸首正是现在浴室里那个人的肩背和腰腿。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任性的小东西,把人往想不到的方向去塑造。谁能想得到当年那个腼腆漂亮的年轻人会在分隔这么久之后,变成自己喜欢的一型不说,还居然成了同路人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是当年的自己根本就不曾留意过? 想到当年让梁厉有些烦躁,现在这个场面让他进退维谷——走到这一步这个晚上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应该是詹之行。 梁厉站了一会儿,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本想打开电视,又觉得不大合适。就像一只突然在冬眠中醒来的狗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次入睡,只好在狭小的洞穴里团团乱转。如此踟蹰半天,突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浴室的水声早已停了,詹之行却还是没有出来。 他走到门口,试探着转动门把手。浴室的门没锁。于是他又试探着把门开了一条缝,试探着把头小心翼翼地伸进去。 詹之行穿着一件毛巾浴袍,正坐在浴缸边上,拿一把小锉子锉指甲。 无独有偶_19 “……你在干嘛?” 詹之行抬起头来,看着他:“剪指甲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剪指甲……我是说,这种时候你居然在剪指甲?” 詹之行把指甲锉随手丢到一旁,站起身来,嘴角带着点戏谑地走向他:“怎么,等不及了?” 梁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詹之行握住手腕猛地一带,力道之大让他脚下一个趔趄,被一把拉入怀中。 “早说,一起洗不就好了……”詹之行贴住他的背,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让他不得不以一个不那么舒服的姿势靠在洗手台上,另一只手去解他衬衫的纽扣。 背后的那人,发梢仍在不断地向下滴水,身上散发着六神沐浴露好闻又略带潮湿味道的香气。这味道是如此熟悉。在和詹之行短暂的合住中,梁厉无数次在浴室里客厅里闻到过这种味道,一旦知道这种味道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撩拨感更胜于往常。 原本想要抗拒的心思在细碎又温柔的吻中消弭于无形。梁厉抵着洗手台,只觉得牛仔裤紧得无法呼吸。对面镜子中的自己,衬衫的纽扣已经被完全解开,胸膛上一片情欲熏染出的潮红。他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只手伸向后面搂着詹之行的头发,指尖深深抓进充满水气的黑发。这种带着不平衡感的姿势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一种迎合。 很快地,詹之行也发现了他下半身的变化。原本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向下,仿佛是故意要引起镜子里的他的注意似的,翘起手指,只用中指沿着腹线划了下去,在他肚脐处缓缓画圈,挑开他的裤子。 梁厉震了一下,一种无可奈何和无比渴望的滋味复杂地在心头纠结。然而这触摸和亲吻的味道实在太好,让他生怕一个最微小的动作也会引起那人的退却,反而僵住不敢再动。那只手于是得到了鼓励。 他能感受到那只手上的一丝水气和凉意,甚至能通过那只手的动作的反射,感受到因为大量分泌的前列腺液而变得粘滑的龟头。甚至能从手指套弄的动作上感受到自己阴茎的形状和温度。这种感觉迷失多久了?梁厉只觉得自己胸腔深处渐渐开始发紧,像刚刚长出新皮和嫩肉的一块伤疤因为暴晒而紧缩起来似的。然而,全身所有的感觉反而都集中在下半身,随着手指越来越灵活的滑动,耳朵里只有越来越轰鸣的白噪音在嘈杂。 就在他越来越无法自持的当口,詹之行不失时机地含住他的耳垂,用舌尖在口腔中温柔地拨弄,偶尔轻咬一下。立刻,梁厉就觉得从耳垂到阴囊就像是通过了一道电流,不自觉地仰起头,脖子紧绷,嘴巴开阖,却叫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一动一动地,像缺氧的金鱼。视线中,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芒似乎一瞬间耀眼到爆发的程度,像一小块安静燃烧着的钠,白而刺眼的光芒一下子充满整个视野的四周。 詹之行撩拨的手转为支撑,从背后环住他的胸膛,免得梁厉真的一下子滑到地上去。后者全身软绵绵的,倒是真的再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只手从他裤裆里抽出来,带着满手腥浊滑溜的白色粘液。 詹之行舔了舔那只手。这个动作,比起刚才的挑逗和撩拨,居然更让梁厉脸红。或者说,他到现在才有脸红的余力。 “喜欢吗?” 梁厉没有回答。 事实上,是喜欢的。但,被人如此简单地就弄出来,这种趋于弱势的味道更不好受些。梁厉暗自把原因归结为禁欲时期太长,忙得连梦遗的时间都没有。但他仍然没回答,只是转过身去。 詹之行好像从来就只比他高那么一点。他仍然记得大学时詹之行像一株只抽个不长叶的植物,微微有些驼背,瘦弱的脖子,三根筋挑着一个头的样子。然而当时那张面孔仍然带着少年人的圆润与明净,而面前的这张脸已经棱角分明,在浴室的灯光下透出过于锋利的阴影。只有眼眸,一如当年般浓黑。 “……去卧室。”梁厉微笑着说。 詹之行在浴室里洗手的时候,梁厉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床头。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坦然了。詹之行进来的时候,他正握着杯子,坐在床头小口啜着那杯温开水。 “过来。” 詹之行在床位远远看他一眼,并没有走过去,而是俯下身子,跪在床上,像猎豹捕猎时匍匐潜行的姿势一般慢慢接近,直到接近梁厉。胸膛贴近,这时的吻是温柔而绵长的,全然不见刚才的侵略性,舌尖在唇齿边缘轻轻滑过,带来湿润的柔软,偶尔用牙齿揉搓梁厉的下唇。 詹之行能感受到身下的那个人赤/裸的胸膛一起一伏,薄薄的皮肤下血肉的温度直接传达到自己的肌肤上,没有多余的脂肪,肌肉的触感,以及凸出来的两点划擦过自己胸口的感觉,无不提醒他,这是另一具男性的躯体。而且是他渴望了十几年的躯体。这个念头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然而唇齿间进退有度的勾挑与撩拨,却也在暗示着这个人丰富的经验,这让詹之行多少有点恼怒。十四年的时间,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为什么一直要走这么长的路,才能达到这一步?到底是自己踟蹰了。总是生怕多余的一点暗示,过分的一点关心,就会让他越走越远。然而压抑了这许多年,他仍旧是越走越远了。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詹之行是不会放手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四年呢。 梁厉用手指捏着詹之行的下巴,指肚揉搓着五点青*的位置,老茧与胡渣刮擦出细微的沙沙声。梁厉吻了那里,并且把这个吻延伸了下去。从下巴到喉结,又从喉结向下,轻轻啃噬着他的锁骨。这个举动刺激得詹之行忍不住仰起头,呼吸浊重。 毛巾浴袍的衣料摩擦出轻微的声响,腰带被解开了。梁厉的手拨开浴袍的下端,用整个手掌包覆住他的阴/囊,轻柔地揉搓着。詹之行小腹上一阵热流通过,海绵体开始大量充血。这时候梁厉偏偏不动了,低头瞭了一眼,轻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 詹之行本想反驳说你都射了一次当然可以说这话,但下体的快感实在是过于强烈,而梁厉的动作又使他全身的触感不得不集中于那已经坚硬充血的一根,实在无暇他顾。 事实上,他很希望梁厉能腾出手来关注一下别的部位。无奈梁厉就是不动,像做指压按摩一样玩弄着阴/囊。这种渴望而不可得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自尊,他又不愿意说出来,情欲交迫中,牙关虽然紧咬,嗓子眼里忍不住还是呻吟了一声。 他看到梁厉嘴角挑出一个坏笑,随即,就被梁厉掀翻在床的另一侧,四仰八叉地摊着,唯独胯下一根昂然独立孤芳自赏。 梁厉多少有些粗鲁地用膝盖顶开他的腿,几乎要把他劈成一个一字马的姿势。他跪在詹之行的双腿中间,手势带着点戏剧化的夸张,撩开他的浴袍,然后低下头去。 来了。詹之行暗想。 然而梁厉却并没有如他期望的一般,将阴茎全部含入口中,甚至没有直接触碰他的龟头,只是用舌尖沿着会阴一路刷过,直到冠状沟,唾液留下的痕迹暴露在空气中形成一条略有凉意的路线,反而让他觉得整个下半身,连同小腹和腹股沟一股脑地热了起来。 灵活的舌头卷过阴茎的下半部分,盘旋上升,始终只在冠状沟处徘徊,却不肯将快感延续到本应是神经元最丰富的伞盖上。然而这种感觉更让人发疯。詹之行不得不一再压抑抓过被子塞在嘴里的冲动,只是紧咬牙关,捏着床垫的指尖渐渐泛白。 “……有那么爽吗?”梁厉问道。或许是故意的,他把夜灯开到最低的光度,乳白色的灯光过于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嘴角那抹坏笑却是毋庸置疑的。詹之行很想告诉他,这张他倾心许久的面孔旁边矗立着自己胀紫的阴/茎,这画面多么具有挑逗性,几乎让他看了就想射。但他终究是没有说。 梁厉低低地笑了声,抓过旁边的水杯抿了抿润口。 接着,那一点温暖润泽的触感才落在马眼上,几乎像是要将那个小口挤开一般。轻柔中突然的粗暴让詹之行忍不住“吭”地一声。 然而,整个龟头这时被纳入了一个柔软的空间里,让詹之行呻吟的后半部分全憋在喉咙里了。他不得不闭上眼,以免被视觉刺激过于强烈。然而哪怕实现内一片漆黑,他也能感受到柔软的口腔与灵活的舌头,以及偶尔挑逗般刷过冠状沟的牙齿。软硬交加的刺激,温柔包覆住整根阴/茎的触感,随后,他能感受到嘴唇收紧,像软环一般套在上面,开始快速地套/弄,詹之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裂了。 然而并不止如此,在含吮的间隙,舌尖仍然不忘在龟头上滑过,或是短暂地停止,就像故意要感受那根东西在口腔中一跳一跳的震颤感。詹之行忍不住伸出手,将手指深埋入梁厉的头发,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 下体强烈的刺激感像潮汐般一波一波传来,而且愈加强烈,只怕很快就要溃不成军。詹之行咬紧牙关,一把勾住梁厉的腋下,把他拉了上来。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定力,虽然动作近乎癫狂,还是能顺利拉开抽屉,从里头找出一盒凡士林。盒盖打开,涂抹在手上的膏状物,清淡而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詹之行发现,梁厉脸上掠过一丝奇特的神情,转瞬即逝,像融化在水里的糖,消失在空气里的烟。他其实很想解释这盒凡士林只是用来擦手的,里头还有芦荟保湿成分呢…… 当手指试探着进入的时候,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有侵略性。起码,不要因为自己的急迫而使梁厉感到痛楚。饶是如此,他仍然能听到梁厉埋在枕头里的一声闷哼。凭良心说,这声闷哼几乎想让他直接提刀上马,然而,无论怎么看,这个习惯了在上面的男人,多少还是需要一些适应的。 詹之行看着梁厉的背,压抑着呼吸的起伏,细密的汗珠反射着灯光,像海面上载沉载浮的一尾大鱼,背鳍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看不到梁厉的面孔反而让他觉得安心。趴在他的身边,伏在他半侧的身体上,呼吸的律动彼此一致,肢体绵软的交缠中,却在最隐秘的地方绽开最强烈的刺激。 梁厉的臀肌始终是僵硬的,绷紧的大腿和肘弯上浮起隐约可辨的青色血管。詹之行不知道这种表现是因为痛楚还是因为快感,他只能将手指的动作一再放轻放缓,甚至干脆停止不动。那圈紧紧咂住手指的一小圈肌肉有任何松弛迹象时,他才会试探着往里推进一点,用指肚轻轻揉摩。紧绷与张弛中,梁厉的脸始终埋在枕头中,一声不吭。然而詹之行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与肌肉,像是跟随着某种莫可名状的潮汐在波动一般,逐渐沉浸在越来越强的快感中。 就在梁厉略微不安地扭了扭腰的时候,詹之行决定,现在是时候了。然而就当他抽出手指,分开梁厉双腿的时候,仍然能体会到身下那人的惶恐不安。但并没有反抗。当撕破杜蕾斯包装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乍然响起的时候,他看到梁厉的面颊上的咀嚼肌浮起明显的凸起,睫毛微动,最终还是顺从地垂下了眼睛。 试探着进入的时候梁厉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隔了一层薄膜,心理上的快感远大于生理,这种滋味,梁厉是晓得的,饶是如此,仍然暗自佩服詹之行的忍耐力。前期的润滑与扩张很到位,并没有太多痛楚,只是被异物进入的感觉多少有些异样。他小幅度地抬起臀部,以便让詹之行的动作可以顺畅些,也为自己重新开始充血的下半身释放一些空间。 汗意渐渐弥漫在背脊上和脖颈处,耳边粘湿的吻随着詹之行低头时垂下的发梢在身上蹭过,又酥又痒。在下体逐渐适应了那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的进出时,心里似乎有一朵云在慢慢生长,充满整个心脏,似乎能感受到它的延绵雨意。 然后是闪电与雷鸣。屋里,似乎因为肉体的摩擦与浊重的呼吸而更显寂静,让每一下冲撞在臀部上发出让他忍不住面红耳赤的淫靡声响,而呼吸中的情欲味道几乎变成耳内的一片轰鸣。从下身传来的快感越来越激烈,像是变成了从小腹处炸开的一丛丛闪电。 或许就是这样的吧……当梁厉努力撑起上半身,侧过身体回望着詹之行的时候,他这么想。他看到那人被汗浸湿的额角,被情欲染红的双唇。就在这几乎可以算作暴烈的动作中,那双浓黑眼眸中仍然有无限温情。 或许就是这样的。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詹之行的脸,从发线到耳垂,从鼻翼到下唇,然后被含住手指在嘴里吮吸,轻柔的舌尖划过他的指肚,万般不舍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指节。 有一滴晶亮的汗珠顺着詹之行的额尖滑落,慢慢地、慢慢地延绵,从眉心到面颊,再从面颊到下巴,停在下巴的凹陷处,随着身体的律动震颤,迟迟不肯落下,像温柔的雨意。 梁厉勉强地撑起身子,扭过头,吻掉了那滴汗。 无独有偶_20 第21章 第二天两个人都没爬起来。早上自己手机的闹钟响了好几遍,梁厉全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都拿来扯被子包住脑袋,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边人动了一下,接着闹钟声停了,再接着对方似乎打了个电话,隔着被子也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总之声音停下来之后,詹之行又钻回了被子里,他的手有点冷,贴着梁厉的脊背和腰,这小小的刺激让梁厉醒了大概有那么一秒钟,但实在抵不住刚过去的整个下半夜的放纵,所以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自己也没听清楚的话,就继续地睡了过去。 被子里有点汗味,加上凡士林和六神沐浴露的气味,像春天急雨后的原野,那种土地和蒿草交杂着散发出来的潮湿温暖又略带土腥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是又莫名地觉得安稳。 不知几时起詹之行的嘴唇又找到梁厉的颈窝,轻轻地亲了下去,鼻息喷到他的后颈,梁厉有点痒,牵起嘴角想笑,才发现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时包住头的被子被掀开,新鲜空气又回到鼻端,梁厉翻了个身,趴着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发现天还是暗的,梁厉口干舌苦,头昏脑涨,张开眼睛好半天,总算想起来这是在詹之行家里,以及,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梁厉摇了摇头,想下床去厕所,手撑在床头刚一用力,就“啊哟”一声倒回去——全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和他作对,简直像是有人拿着锤子附子统统打断了又再给接回去,看起来是完整囫囵一个大活人,其实内里全散了架,中看不中用。梁厉爬了两次没爬起来,终于不再试了,呲牙裂嘴地趴回去,又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到之前眼角余光瞄到的纸片,放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一读,原来是“我出门一会儿,醒了别逞强,等我回来。” 这话怎么看怎么让梁厉觉得牙痒,梁厉读完后顺手一团,但过了一会儿,又还是摊平了搁在已经空了的另一个枕头上,盯着盯着眼皮又重了,他放任自己合上眼睛,心里说,那就再睡吧。 但刚合眼没多久,梁厉感觉到这间卧室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对流的风灌得窗帘拂起老高,房间里也随之亮堂起来。梁厉睁开眼,看见门边的詹之行,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梁厉却知道,自己的脸热了。 这让他心里有点犯嘀咕,更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又闭回眼只当自己还在睡,耳朵却又敏锐地听到詹之行渐渐逼近的脚步声,然后是床垫一角因为坐了人而往下一沉的下坠感,有风徐徐地吹过他的额头,梁厉还是不睁眼,倒是把头低了一低,声音半是闷在被子里了:“我以为你去学校了。” “买菜去了。” 梁厉静了一下,才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赞许还是不赞许,但下一刻他掀起眼帘,詹之行果然是在看着自己的,他就问:“几点了?” “三点四十。” 梁厉一听,觉得头都大了,下意识地就要掀被子跳下床,果不其然又哀嚎着倒回去:“妈的!” 詹之行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伸手扶了一把他赤裸的肩头,慢条斯理地说:“打电话给你请过假了。” “……哦。”梁厉闷声应了。 一时间似乎谁也没话要说,就沉默了下来,梁厉没去看詹之行,好一会儿垂下眼帘说:“把窗帘拉开吧,明一下暗一下的,眼睛难过。” 詹之行依言去拢窗帘,借着这个瞬间,梁厉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在他转身的一刻赶快把视线收回来。詹之行也不知道是注意了还是没注意,房间亮起来之后他又坐回床边,垂着脑袋默默注视梁厉良久,才问:“难受吗?” 梁厉心里一个咯噔,心想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哦以前好像这明明是自己的台词才对。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战况——做完一次本来都好好的,两个人还一起去浴室冲澡,淋浴间那么小,水又那么热,洗着洗着腿碰到腿,皮肤贴上皮肤,也就理所当然嘴唇粘住嘴唇,又一次胡天胡地起来。梁厉以前从来不知道湿淋淋的手是扶不住瓷砖的,整个上半身都贴上去也还是直往下滑,全靠腰上的手和身后的力量撑着。肯定是从头而下的热水把脑子也烧坏了,不然怎么好好一句“别做了”会说成“别在浴室……”呢? 他老着一张脸皮看了一眼詹之行,又伸出手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说笑:“年轻人嘛。”一边说,一边觉得后来被半强迫着跪了那么久的膝盖现在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太舒服。 调笑的话刚说完,微微屈起来的指节就被舔住了,接着詹之行侧了侧脸,咬住他的指尖,舌尖则在指甲的边缘轻轻滑动。梁厉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带着刚刚好了一点的腰痛又开始发作,腰反正是使不上力气了,要是连手也抽不回来,梁厉都忍不住要鄙视自己了。可是手抽回来之后指头烫得厉害,好像原本应该全在面上的热度全数在指尖上发作出来。他别开眼,低声说:“别闹。大清早的……”说到一半又突兀地停下,还早什么早,都下午四点了。 白日宣淫要不得啊。 梁厉痛心疾首。 他不去看詹之行,却耐不住人家看自己。被盯得久了又不说话,不知怎的梁厉心里头有点发毛,抿了抿嘴先撑不住开了口:“嗯?” 谁知道詹之行也一本正经地反问:“嗯?” “看什么呢。”梁厉直觉得招架不住,心烦意乱地问。 “看你。” 这下指尖的血又统统回到脸上,藏都藏不住了。 居然被这两个字搞得张口结舌,梁厉恨不得抽死自己,又下不了狠手。正满脑子想词要调戏回去,詹之行又说:“我煮了海鲜粥,要不要吃?” 如果梁厉身上还有一点力气,说不定还能摆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大喊“我要吃东坡肉”,但现在,浑身又乏又软,所以还是—— “……要。”了吧。 粥煮得稠烂,里面筛了新鲜的带子、淡菜和大虾,咸淡合宜,加上一点白胡椒粉,又端到床头,实在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就是被扶坐起来的时候梁厉和詹之行都听到关节响的声音,梁厉一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腰上已经被垫好了枕头,再一看詹之行,居然耳根子红了。 梁厉简直气苦:现在倒是又白又纯又腼腆小羊羔一只了,昨天晚上哭着求饶的时候怎么不见罢手的?妈的,这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孙子才哭了。 他胡思乱想地吃粥,詹之行却没陪在身边,也就错过了梁厉因为走神被粥烫到的怪相。但夜里加凌晨的折腾实在是把他饿狠了也渴狠了,一海碗的粥没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地见了底。吃饱之后又在被子里,很快就犯了困。梁厉把自己挪回被窝里,正在想不应该让詹之行把窗帘拉开的,想人人却到,詹之行又回来了。 “把窗帘拉一拉。” 梁厉低声嘀咕着,人也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但一会儿之后房间里并没有暗下去,反倒是身上一凉——他浑身赤条条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全起来,睡意烟消云散不说,更有点火,下意识地拧过身子要找罪魁祸首算账:“你干什么你……”话没说完,又“啊哟”一声趴回去。拧着腰了。 梁厉一脸咬牙切齿全被枕头捂住了,正要再说话,后腰一热,烫得皮肤微微发痒,又说不出的舒服,于是所有的话都不必说了,统统化作一声受用的叹息。 水温偏烫,但对腰酸背痛的人确实实用。詹之行把毛巾敷在梁厉的腰上,等那热度发过一阵,才伸手不急不徐地替他推拿活血,目光则顺着床上人的发根一路蜿蜒而下,在比一般男人要偏白的皮肤上,薄薄的肩胛剑拔弩张,脊柱绵延舒展如同山梁,腰上有一个小小的漩涡,从那漩涡出来,再往下,就是臀和腿…… 每次换热毛巾的瞬间,梁厉背上的肌肉都是先一紧,接着才随着詹之行手上的动作放松下来,脊背上肌肉的变化在下午的阳光下看起来很生动,甚至有点有趣,詹之行有点后悔前一晚把灯给关了。 梁厉被伺候得血脉舒畅,更是昏昏欲睡,没空更懒得问詹之行是哪里学来这样的好耐心的。被过度拉伸的腰似乎也不再那么委屈了。 昏沉中毛巾已经不记得换了多少次,明明是裸着,但也不再觉得冷。被翻身的时候因为对方动作轻柔,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动静,就这么任着詹之行帮他从肩颈擦到胸口,又到小腹…… 意识到有点问题的时候梁厉还是果断地抓住了詹之行的手腕。张开眼睛后梁厉摇了摇头:“别撩我。真不行了。” 詹之行看了他一眼,反而伸手戳了戳他微凹的小腹和随着仰卧而格外分明的肋骨,笑着问:“这么一大碗东西吃下去,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藏哪里去了?” 梁厉被他的手弄得痒,想躲又躲不了,狠狠拍了一下,先映入眼帘的是胸口到小腹密密麻麻的痕迹。饶是他一张老面皮,这下还是有点吃不消,这时詹之行又说:“我也是一身的印子……”说完像是为了验证此言不虚,挽起袖子把左手手腕上的牙印给梁厉看——那是之前他坏心去捂梁厉的嘴,结果反而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梁厉哼了一声,又一次拍开他的手,说:“这才多少东西……还有没有?” 詹之行还是在笑:“有。” 梁厉侧过身,但即便如此,还是默许了已经滑到大腿根的毛巾。他想了一想说:“其实也没那么好吃……是我太饿了……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年暑假我们去你老家玩,你妈煮的那个粥,那是真好吃,叫什么来着?” 詹之行正要答,卧房里的座机正好响了。他丢下一句“我接个电话”,就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接电话去了。 而只听了一句,梁厉也就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了的。 满是乡音的詹之行听起来很陌生,但是也好玩。梁厉趴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一声一个“哈咯”,就想起以前听詹之行给家里打电话,自己和寝室的其他男生总是要拿他的乡音玩笑,学那种一拖三拍长的缠绵语调,然后嘻嘻哈哈很不仗义地笑作一团。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件往事会让梁厉嘴角含笑,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詹之行的电话似乎也说到了头:“吾晓得则。” 无独有偶_21 接着他又说了句什么,梁厉只能听到“逮苏”两个字的发音,再就是又一句“哈咯”,这才把电话挂了。 一个电话的工夫,身上的水渍已经凉透了,风覆上皮肤,只留下飕飕的凉意。梁厉扯过被子,盖到腰上,对转过身来的詹之行说笑:“‘逮苏’是什么?” 詹之行一愣,说:“豆沙。” “你好好问你妈豆沙干嘛?” “你不是说我妈做的糖粥好吃吗。” 梁厉默然无声的瞬间,詹之行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凑到他的身边,衬衫贴着赤裸的皮肤,带来点粗砺的不自然,但又奇妙地很亲密,很暖。詹之行翻了个身,看着也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梁厉,声调平静,声音却有点紧:“搬回来好不好?” 望了几眼那分明满含渴望和恳切之意的男人,梁厉笑了一下,刮了刮詹之行的鼻梁:“不好。” 第22章 “过来。” 和说话人声音里饱含的渴望相比,听话的一方显然冷淡得过了头。话语声明明已经在空气里消失很久了,他却还是站在床脚,一动也不动。 另半边床铺上始终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叶宁予有点不耐烦地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对着站得和床柱没什么区别的游敏皱了皱眉:“阿敏,你怎么啦。” 说完见还是没有反应,他稍微加重了一点口气:“你过来呀。” 声音是不耐的,但是语调并不生硬,以至于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已经先一步从床头爬到床尾,一把勾住游敏的腰,隔着床板半个身体贴在游敏的上身,说:“我又不做什么,你干嘛僵得像块木头?”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把脑袋从游敏的胸口撤开一点,手也只是抓住浴袍的肩部,确实是一个颇无关风月的姿势。 这个姿势并没有维持太久,叶宁予整个人就被游敏掀开了。好在身后是床,并不怎么痛,叶宁予自震荡中清醒过来,就见到游敏已经上了床,就准备这么睡下去。 叶宁予一把拉住他的手,感觉到对方肉体的冷漠和抗拒,有点失望又有点遗憾地说:“你的身体这么好看,为什么藏起来?” 闻言游敏浑身一僵,没过多久,还是垂下眼,缓缓地伸出手,抽掉浴袍的腰带,在叶宁予的注视之下,把身上唯一的遮蔽物解了下来,扔在一旁的地板上。 衣物的落地声像沉闷的喟叹,但随之而来的满足的叹息又分明得甚至有些刺耳。如愿之后,叶宁予的双眼亮了起来,嘴角也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他伸手戳了戳游敏右臂上那个狰狞的不知道是虎豹或者豺狼头的刺青,感觉到指尖之下肌肉的结实与紧绷——游敏的身体是这么好,每一寸皮肤都藏着秘密,可以让他反复探索,简直流连忘返。 刚刚吃过晚饭的时候,他们就在沙发上做过了,所以游敏的头发至今还没有干,大部分服顺地贴住后颈,又还是有少数落网之鱼悄悄地露出反抗的征兆。不知不觉中,叶宁予整张手掌都贴向了游敏的身体,沿着手臂顺流而下,又回溯而上,在肩头稍作停顿,就继续以一点也不温柔的力量,朝着胸口而去了。 叶宁予像是一个孤身会猎的君主,在尚不曾定下疆域的土地上游荡逡巡,丈量领土,而事实上此时的游敏也正像是一张摊开的地图,毫不反抗地接受他的任何举动。 自己的举动并不轻柔,所以不可能舒服,叶宁予很清楚这一点。但躺在床上的游敏却始终闭着眼睛,连眼睑都没有任何动作。发现了这一点后,叶宁予停了下来,他想说“阿敏,你和我说说话”,可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也脱掉了睡衣,钻进被子里,抱住游敏同样赤裸的身体,双臂双腿都像常青藤那样绞住他。他的手伸向游敏的阳物,他们都没有勃起。 在这张床上游敏无法入睡。 就好像有无数的人在他的耳边呐喊,而床单深处则像伸出了许许多多的钢针。他无法入睡,也无法翻身——叶宁予缠着他——只要在这个房间里,他就一夜一夜地睁开眼睛,等着黎明的降临。 这绳索是自己套上去的。游敏想。今晚和过去的几个晚上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叶宁予的身体似乎比平时更热一些。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紧紧贴住后背的人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但当他想悄悄移开叶宁予贴着他下腹的手时,对方又如有所感地动了一下,转而勒住了他的腰。 最初的堤防一旦失守,随之而来的洪水就无法抵御了。游敏觉得叶宁予像是一只美丽的牲口,随时随地都能发情,也确实随时随地都在发情。一开始只是做爱,渐渐的他要求他留宿,分房到同床,同床再到一丝不挂,叶宁予好比一个任性的不知道饕足的孩子,心血来潮地提出一切要求,然后用热切的目光等待着游敏满足他。而只要游敏稍稍抗拒,艾子明必然从阴影深处缓步而出。 在这场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的混局里,只有他,没有筹码,没有胜算,没有尽头,唯一有的,就是身体。 眼睛在黑暗里睁得久了,不可避免地酸痛起来,游敏合了一会儿眼,才发现只是从一个黑暗跳进另一个里面而已,他叹了口气,却不自知,直到揽在胸口的手臂一紧,鼻息从后颈飘拂到耳侧,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阿敏,你为什么不睡?” 游敏反而更加用力地闭上眼:“叶先生,求求你放了我吧。” 下半夜的房间里安静得过了头,轻轻的一句话于是仿佛搅起了无数的涟漪,幽幽地在各自的耳旁荡开。游敏说完这句话后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这让他都几乎以为只是内心深处的又一声呐喊罢了。 可就在下一刻,叶宁予开了口:“别说傻话了。我想你陪着我一辈子。”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教游敏反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于是无论接下来原本要说什么,这个时候都统统卡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但无论如何沉默如何僵硬,叶宁予还是没有放开他,相反,他更为用力地贴住游敏,继续在他耳边说:“我会对你好。你不要离开我。” 然后他又稍稍停顿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也随之加重了,听起来竟然有点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的语气不知道怎么让游敏觉得有些滑稽,他在黑暗里勾一勾嘴角,并不答话,只是借势翻了几个身,尽可能地离叶宁予远一些罢了。 那一晚上叶宁予并没有再贴过来,倒是在床上一个劲地翻身,好多次游敏听见他欲言又止的叹息声,但直到游敏昏昏沉沉地埋入黑暗之前,他也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一句话语。 游敏罕见地睡着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安眠,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反而觉得头脑沉重四肢乏力,眼睛和口腔都干涩得像是被人灌进无数的砂砾。他极度地渴望睡眠,很久都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闭着眼睛放空思绪,安宁都无法再一次慷慨地笼罩住他。游敏绝望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阳光留下的奇怪的花纹,还是认命地重重叹了口气,压住额头还是爬了起来。 他渴,又饿,膀胱沉甸甸的,赤裸的皮肤上残留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湿腻汗意,几种亟待解决的欲望汹涌地压迫着游敏,他昏头涨脑地去了一趟厕所,这才抽过前夜搭在一边的浴袍胡乱裹住自己,离开了叶宁予的卧室。 一开门就听见交谈声,不止一个人的,就在隔壁的衣帽间。完全是下意识地,游敏迅速地放轻了脚步,走出两步来到一个可以在完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将衣帽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的角度,这才无声无息地站定了。 艾子明慢条斯理地把熨斗那纠结无比的电线理清楚,这才通了电,等温度上来的同时,对坐在一边的叶宁予说:“衣服皱得像腌菜一样,都几岁的人了,临要出门连件烫好的衬衣都没有,像什么样子。等一下我会交代阿敏,让他把你剩下那些衬衣都送去干洗店。” 叶宁予坐在向着光的高凳子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拿洗甲水洗掉脚趾上残留的一抹抹红色痕迹,一边对艾子明嘟囔:“就这么穿出去得了,谁管你是不是烫过的。” “胡闹。”艾子明抬头看了一眼叶宁予——他已经在给趾甲上新的颜色了,从艾子明的角度看上去,大抵是金橘色的,闪耀着细碎的光。叶宁予的动作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每一个最微小的方寸都不肯稍加放过。这个时候他正略微低下脸,额头却遮不住,露出几寸苍白的皮肤,眉心的纹路又很深,不知道蜿蜒到什么地方才是一个尽头。 艾子明沉默地注视着他涂完两只脚的十只脚趾,看见他扬起头来笑着问:“颜色怎么样?” 他面不改色,风平浪静地说:“不要擦在手上。” 叶宁予一下子没了笑意,辩解的语气简直像是受了委屈,不情不愿地说:“为什么。今天我就想擦这个颜色,你知道我不擦指甲,就像没穿衣服似的。” “小历,你已经涂在脚上了。等一下要去干什么,你忘了吗。” 叶宁予蓦地流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我可以穿着裙子去的,这样手上就能擦指甲油了。” “大家都知道你爸爸没有女儿。”艾子明瞄了一眼叶宁予的表情,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门外的游敏一瞬间萌发出落荒而逃的念头,又在下一个瞬间反问自己,能逃到哪里去呢。这时叶宁予的声音自房间内传来:“子明,你骗我,阿敏大概恨死我了。” 在安慰,抑或是说服叶宁予的同时,艾子明甚至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熟练地熨平衬衣上每一条褶皱,语气平淡地说:“阿敏这个人,你对他一分好,他也会回你一分,而且他从来不多嘴,又谨慎,所以你说要他,我本来是很放心把他放在你身边的,可是你也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相生相对的,你喜欢他,就对他好一点,不要逼得太紧了,问问他想要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家里那只鹦鹉,你也喜欢它,说它羽毛脏了,要给它洗澡,它就死了。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嗯?” 无独有偶_22 “他不要和我在一起,我不要他离开我,他想要的是我不想的。再说阿敏又不是鸟。” 艾子明笑了笑:“我说了,一样的。他不会离开,我保证。小历,你说这些年里,有什么我没答应你的呢。” 叶宁予愣了一愣,才说:“你不让我涂指甲。” 一时间艾子明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他把熨斗放在一边,单手拎着已经烫平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走到叶宁予面前,又顺手把他紧紧握在掌心的指甲油拿来,动作轻而快,微风一般,叶宁予还来不及反对,那小小的瓶子已经魔术一样来到艾子明的手里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递给他衬衣:“我给了你阿敏啊。来,要迟到了,快把衣服穿上。” 不知几时起,房间里一站一立的两个人仿佛融化在了阳光里,以至于整个轮廓都全然地模糊起来。游敏定定瞪着艾子明的脸,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看不清楚,反而另一个场面悄然地展开了画卷:那天也是天气这样好,六七点钟天色已经亮透了,是谁在那里熨衣服,一边说“阿敏你要再长得再快一点,这样两个人的衣服就能换着穿了,省下的钱我们拿来买菜吃饭,要不然换个有窗子的屋子也好”,那个柔和轻快的声音还近在耳侧,连微笑起来月牙一般的眼眉都历历在目,他却再也看不见她的脸了,就如同现在看不见艾子明的一样。 曾几何时艾子明总是含笑地注视着他们,明亮的,专注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眼睛,简直是无法对视,也许就是这样,才无从发现深藏其中的冰冷的光芒吧。游敏意识到他正在被这双眼睛的主人再一次注视着,他悚然一惊,回过神来,确实是真真切切地与他四目相对了。 他没有吭声,不想说听见了多少想起了什么,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缓缓地勾下了头。好在艾子明似乎对此也毫无追究的兴趣,倒是先笑着指了指叶宁予的前襟,说了句“扣子扣岔了”,才吩咐门边一动不动的游敏,语气倒也是一贯亲切温和的:“阿敏,等一下小历要出门,你先去换个衣服冲个澡,再把车子准备好。” 第23章 这一天的目的地是M大,为梁家捐给学校的实验楼剪彩。 这种场面上的应酬叶宁予素来是不出面的,这一次纯属意外:按安排这应该是梁伟平亲自出场的活动,可就在前一天晚上,梁伟平陪新娶的太太跳舞扭了腰,不得不把这个任务临时交给叶宁予——当然是在艾子明的看护和押送之下。 开车去M大的一路上起先很沉闷。游敏洗的是冷水澡,整个人直到坐在车上脸色还是微微发白,眼圈却是青的,嘴唇牢牢抿作一线,摆出一副坚硬冷淡如磐石的姿态。 艾子明坐在副驾驶座上,又时不时回头去看脸色着实不怎么耐烦的叶宁予,后者不是拉扯着领带,就是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袖扣,最后干脆胡乱地咬起自己的指甲来。这个时候艾子明也实在看不下去,说:“别咬了,握手怎么办?” 这句话并没有丝毫减轻叶宁予的焦躁,相反只是让他更加不停地咬了起来。艾子明不得不解开安全带背过身去拉住他的手,语气也加重了:“小历,没事的,我会在边上。” “老头子直接让你去不就行了。这样才最合适。”叶宁予犟着又把手抽回来,定定看着艾子明,一会儿之后才露出一个含义模糊的笑容,语气真诚极了,以至于落在听者耳中,反而莫名蒙上了一层诡吊的虚伪色彩,“子明,你说老头子是不是太缺德了,才没个女儿。不然你就娶了她,我的姐姐或是妹妹,这样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好多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顺交给你做了,就像今天这件……都省心,太好了。” “别胡说。一点都不省心。”艾子明也像是习惯了,“你要是少咬点指甲,才是都省心。” 叶宁予拧一拧眉,不满地说:“你这是哄小鬼呢。” 艾子明于是笑了:“哪里有这么大的小鬼。” 他又说了一句“别咬了”,才转回头,示意游敏把音箱开一开。也不知道是此时流淌出来的音乐,还是刚才艾子明的一席话,叶宁予此时紧绷的神经似乎得到了安抚,他再没有去咬已经坑坑洼洼的指甲,而是靠在后座上,目光偏向了窗外不知名的远方。 公司的工作人员先一步到了,在校门口和校方的人一起等待叶宁予的到来。下车的时候叶宁予有点不情愿,坐在车子里半天也不动,艾子明看了看后视镜里他的脸色,先是叫住了要下车替叶宁予开车门的游敏:“你坐着,我来吧。” 艾子明打开后座的车门,俯下身子对僵坐原地的叶宁予伸出了手:“来,出来,大家都在等你,梁先生。” 他还是接过了他的手。 把叶宁予牵出车后艾子明不着痕迹地又把手松开,转头去叮嘱游敏:“我们去打个招呼,到时候你跟着学校的车开进去。” 隔着挡光优良的窗玻璃,不远处握手寒暄的一群人看起来比实际的距离要远。无论是举手投足间潇洒自如的艾子明,还是生硬寡言的叶宁予,此时都成了过度曝光的底片上萧瑟的影子,又被其他一道道的剪影紧紧包裹着。音乐正在无穷地回旋着,提琴走出好像永远不会到头的曲调,游敏稍稍活动一下酸痛的四肢,趴在了方向盘上。 车门被打开的瞬间游敏猛地抬起头,和艾子明四目相对之际他看见对方脸上吃惊的表情——大概是游敏自己的神情先泄露了什么——但艾子明恢复得很快,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跟着前面的车开。等一下我们去剪彩你在车上睡一下,午饭的时候我打电话叫你。” “嗯。” 把叶宁予和艾子明送到现场后,游敏按照校方的指引找到了最近的停车点。占了足足一座小山头的M大素来以校园绿化优秀闻名,不仅有着宽阔的草坡,后半山甚至还保留了半野生状态的灌木林,游敏的车子就停在一片草场前,这时是上午十点半,有些学生在草坡最下方的网球场里打球,远远地还能听见抽球带起的风声和网球的落地声,在游敏听来,欢快活泼得甚至不真切了。 他确实很困,也准备照艾子明说的睡一下,锁好车后,游敏往草地上一躺,再把之前随手带出车的报纸遮住脸,就这么睡着了。 也许是远处的欢笑声也许是不断拂来的微风,甚至身下微微有些湿润的草地,都让游敏迅速地放松了下来。其实草地并不那么柔软,比起叶宁予那栋小洋楼的大床差得远了,有些杂草还愣头愣脑地隔了好几层衣服戳着他的腿和腰,但游敏入睡得很快,也许在脑袋刚枕着地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挡光的报纸被拿开的一刻游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并迅速地一撑胳膊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充满警惕,身体迅速地形成了戒备的姿势,这倒叫他身边的人愣了一下,才叫出了声,握着报纸的手也垂了下来:“……小游?” 游敏也同样认出了来人。他暗自放松了肌肉,同时微微垂下眼:“梁先生。” “你在睡觉?” “啊,打个盹。” 梁厉一下笑了,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吓我一跳,我看草地上躺着个人,胸口一点动静都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没事就好。” 游敏视线的落脚正好在梁厉臂间挟着的一大叠书,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客气地说:“昨晚没睡好,可能是睡太死了,劳你费心了。” “这有什么。”梁厉蛮不在意地一挥手,笑眯眯地看了两眼西装革履的游敏,继续说,“我这个人多事,你睡得好好的,倒是把你吵醒了,对不住你。” 游敏只摇头,又一次道了谢,这时梁厉又说:“哦,上次你拉我去酒吧街一带,我忘记问你了,现在还在开出租?是不是上次接机……” “已经没开了,现在在开私家车。” 梁厉又说:“那就好,要是因为接错了我让你丢了工作,那就真的是对不住了。” 梁厉至此也了了一桩心事,见游敏还是面有倦色,无意多打搅他:“你继续睡吧,困着开车可不行。我还有点事,下次再聊。” “谢谢梁先生,你慢走。” 梁厉始终乐呵呵的,冲着游敏摆一摆手,吹着口哨顺着草坡上开出来的散步道,朝着图书馆不紧不慢地悠晃过去。 去图书馆的路上远远就看见前方某一点人头攒动,梁厉顶烦人多,正要找条别的路绕过去,忽然听见那头上有人透过麦克风叫他的名字。 声音是有速度的,所以按照声音在空气里的传播速度,这声声音其实在落入梁厉耳中之前,已经旅行了若干米。这个念头兴起之后,梁厉才觉得这种有关物理的思维起来得简直无稽,他忍不住笑了笑,正要把心算抛开,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梁厉当然还是很快地继续走自己的路,但经过正在揭幕剪彩的化学系实验室外时,还是难得地瞥了一眼——这么远的距离之下,其实很难分辨到底谁才是之前让游敏丢掉工作现在又雇佣了他的那个梁历,可是他依然看了几眼,这才走开了。 有了之前的教训,游敏再不敢沉睡,始终保持着半醒不睡的状态在草坪上闭目养神,如此一来他就听见不少人在他附近来来往往,还时不时有窃窃私语声,但再也没有什么人像梁厉那样把他拍醒了。 现在又有什么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脚步很轻,又很焦急——大概是赶时间抄近路的学生吧——游敏懒得深想,又重重地吸了口气,维持着原本的仰面朝天双臂枕头的姿势不变。 可脚步声就在自己的身边停下了,好一会儿没有别的动静。游敏确定此时的自己看起来绝对不像个死人或者是陷入休克的病人,正在好奇对方为什么不走,对方反而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游敏发现自己的身体僵住了。 他在害怕。 原来在叶宁予身边的每一个夜晚,每一次肌肤相亲都在无声中酝酿着恐惧,只是在那栋房子里,因为毫无希望,所以恐惧被挤压,被隐藏,被刻意遗忘,可等到回到光天化日下,四野空旷,天高云阔,提醒着游敏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是在向前着的,惟有那栋房子里的人和物,包括他自己,才是不正常的。而这种种的“不正常”哪怕在“正常”里还是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不让他遗忘,不让他隐藏,无声地释放着,蒸腾着,看着他,露出冷笑的獠牙。 无独有偶_23 报纸被拿开了,叶宁予的呼吸很近,身上的香水味更近,游敏绷紧了身体,反而绷不禁眼皮,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叶宁予的笑脸,睫毛在眼窝打下一点阴影:“哦,你偷偷躲在这里睡觉。” 第24章 叶宁予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情不自禁之中,两个人形成了某种过于暧昧的姿势: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游敏的身上,唯有上半身稍微拉开一些距离,但远远看上去,倒像一对正在说着绵绵情话的情人。光天化日之下,游敏的脸涨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窘的,正在想着怎么离叶宁予更远一点,不想叶宁予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后,先撤开了身体,和游敏肩并肩地躺在了一起。 游敏立刻要坐起来,但叶宁予快一步抓住他的手,语气愉快地说:“别起来。陪我躺一躺。阿敏,你真是会享福,睡觉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这又算什么好地方。露天席地就个近罢了。游敏的心思没说出来,反而不吭声地往边上再挪一挪,已经想好了回车里的借口,只等叶宁予再开个口。 叶宁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又抓着游敏的手不放开。游敏终于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嘴角,也许真的睡着了。 对方这样愉快的表情让游敏觉得陌生,但此时笼罩他的情绪里,还是被男人拉住手的窘迫占了多数。在两个人的关系里,这种亲昵是毫无道理的,游敏冷淡地抽手,想离开这里,回到车上。 可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叶宁予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阿敏,之前是我错了。” 游敏僵了半晌,才缓缓说:“那就请梁先生放过我吧。这么几个月了,新鲜劲头早该过去了。无论是开车还是上床,以您的条件,还愁没有更好的?” “没有。”叶宁予翻了个身,侧身又一次抱住了游敏的腰。衣料摩擦发出的声响和风声混在一起,有一种近于鸟类振翅的声音,“我喜欢你,真的。” 他固执起来的声音总是会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委屈,语调很用力,居然能有点孩子气。如果游敏再伶牙俐齿一点,说不定还能冷笑着反问一句“你喜欢人都是这样喜欢的?”,但游敏听完,只是低着眼,用平淡之极的声音说:“梁先生,你这喜欢,是喜欢猫狗的喜欢。没把人当人。” 叶宁予这下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前几次是我喝多了,后来……后来你又回来了啊。总之我不好,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以后我……” 眼看着他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又要拧起来,游敏顿时头痛,不愿意和他纠缠下去,万一犯了病,公共场合怎么收拾得起。游敏想到之前艾子明的叮嘱,还是忍耐着抓住叶宁予朝他伸来的手臂:“好了,好了。” “那……你不要走。” “哦。” “别生气了。” “哦。” “阿敏,我喜欢你。” 游敏再支吾不下去,有些狼狈地抬头看了一眼叶宁予——他其实是不曾正视过他的,所以一瞥之下,那张年轻的脸着实有些扎眼,他也不知道就这么短短的一瞥里到底看见的是什么,但再也不想去看第二眼了。 得不到回音的叶宁予似乎并不在意,甚至笑了一笑,哪怕游敏不再看着他。他拉着游敏又坐下来:“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趁着子明还没追过来,我们溜吧。” “溜?” 叶宁予双眼闪亮,像是已经有一幅大地图在眼前展开卷轴:“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随便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好吧!阿敏,来,我们走。” 游敏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充满警惕,继而坚定地拖住了已经自顾自地往车子方向走去的叶宁予,摇头说:“梁先生,你今天是来剪彩的。” “剪完了。” “那还有别的应酬和交际……” 叶宁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好像第二个艾子明。他不在,你就管我吗?不去算了。” 说完他甩开游敏,朝他摊手:“钥匙。” “我不能让你开车。” “你凭什么不让我开车?” “你的驾照呢?” “……”叶宁予愣一愣,“不用你管。钥匙给我。” 游敏自然不肯,叶宁予看他这个闷不做响的架势,知道他是决计不可能把钥匙交给自己的了,索性上前几步,又回到游敏的身边,贴着他的人,开始摸起口袋来。 偏偏这次一摸一个准。拿到钥匙后一路小跑上坡,看来是铁了心了要去开车。游敏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响,拔腿就追,终于在叶宁予发动车子的前一秒追到车前,一边捶车一边叫:“你停下!没照你敢上路!” 深色的窗玻璃隔开两个人,游敏看不真切车里的人此时的表情,就绕到车前,试图阻止叶宁予把车子倒出去。 无论在他车外怎么说,怎么打手势,叶宁予还是不为所动,游敏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笑容,一时之间冷汗爬上了他的脊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加强了,油门被踩下,车子动了。 游敏又一次追到驾驶座一边的车窗前,用力地捶着窗子,示意叶宁予无论如何停下来,但得到的回复只是报复一般更加快速的倒车。游敏不是海格力斯,也不是参孙,只能感觉到车子以毫不含糊的速度从他身边开走了,他无奈地直起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找艾子明求援,耳边却在同时传来一声闷响——一鼓作气倒向车行道的车恶狠狠地撞上了另一辆正在直行开出的车。 追尾了。 受到冲撞的两辆车车身都是一震,双双刹住车,可直到被撞的一方下了车,叶宁予还是一副宁死也不下车的架势怎么也不肯出来。游敏觉得头都大了,只能赶上去招呼那被无辜牵连的车主:“实在对不起,是我指挥倒车没看好位置……” 一边说一边瞄见已经被撞凹好大一块的车头,游敏还是为难地收住了话头。 对方虽然下了车,但看起来并不怎么愤怒,甚至没有一般交通事故后的焦虑,在看完自己车子的情况后,又看了一眼表,对游敏说了句“我赶时间,找交警处理吧”,就掏出手机,眼看是要打电话了。 游敏一听要找交警,下意识地上前好几步急切地说:“先生,不如这样,这件事情我们私了了吧……” 对方闻言轻轻一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但这个时候游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捷才,竟然一口气说下去:“他才拿到照,上路没几天,我本来是看到人少才让他多练练倒车的,没想到撞着您的车了。修车的钱我们出,就不要找交警了吧,不然这才拿到照,就又扣分又罚款的,您看呢?” 被撞的车主看起来文质彬彬十足的知识分子模样,游敏本来是想这样的人耳根子软,姿态低一些兴许就这么过去了,赔钱总比叫警察来好,何况叶宁予十成十的不会有驾照。不料那男人听完游敏这一大通话,礼貌地说了句“不必了”,就继续拨电话,完全不为所动。游敏情急之下不得不拉住他的胳膊,偏偏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叶宁予怒气冲天的声音:“阿敏,不许你碰他!” 这句话听得游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又是在唱哪一出。身后话音刚落,叶宁予的人已经来到身边:“撞的人是我,撞了就赔,你对他拉拉扯扯干什么。” “别胡闹。”游敏喝了他一句,眼看报警已成定局,才趁着对方在打电话的同时回头压低声音问:“你没照,还惹事。” 叶宁予看起来一百个委屈,正要再说,游敏却听见对方的那个电话并不是打去报警的,而是在交代助理或是秘书,大意是车子被撞了,要立刻联系辆出租车,又要接电话的人尽快赶到停车场来,于是他就拉了一把叶宁予的手,借着对方还没报警的短暂间隙,拨通了艾子明的电话。 艾子明是带着M大的某校长助理一起赶来的。那位姓陈的助理一见被撞了的冤大头,迎上去喊:“这不是詹教授嘛,怎么撞到的是你的车子?” 眼看着陈助理把詹之行拉去一边打圆场,这边艾子明看了一眼叶宁予,无声地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小历,先回车上去,这里阿敏和我来处理。” 之前游敏在电话里已经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艾子明过来的路上又和校方的人打了招呼,只说是梁家的大少爷开车出了点篓子,只划到车没伤到人如果被撞的是学校的教职工就不必闹到警察那里去了,反正这次活动公司里来了好几辆车,到时候公司派车先送他去目的地,其他无论是修车还是赔偿,自然不在话下。 艾子明自觉条件开得慷慨,又有校方的人出面斡旋圆场,公司的车子也在不远处等着了,事情应该就这么了了。果然结局也一如他所预料的:詹之行没有坚持要交警处理这起事故,也没有要求修车之外的额外赔偿,但却没有推辞艾子明的美意,坐了梁家的车子赶去会场了。 无独有偶_24 安排完让人开詹之行的车子去送修,艾子明让游敏陪着叶宁予先进车里,自己留下来和校长助理寒暄致谢。没多久艾子明上了车,明明感觉到车里那紧绷着的气氛,还是笑着说:“小历,胆子越来越大了,一声不吭中途跑出来不说,第一次开车感觉如何?” 游敏忍不住抬眼往后视镜里看去,想看一看这一刻叶宁予的表情,可他却先行别开了脸。只听艾子明又说:“人家是商学院新请的老师,下午有个会,赶时间,才没计较。阿敏,我要你看着他,你怎么让他开起车来……” “不关他的事。我自己忽然想开了。”叶宁予还是看着窗外,生硬地打断艾子明的话。 没有接这个话茬,艾子明继续和游敏说:“下次这种事情要自己学会处理,这次是我在……” “子明,我不喜欢他,他太凶了。” “嗯?”艾子明很快意识到叶宁予说的是詹之行,不由笑了,“一个书生,哪里凶了?别赌气,要讲道理。” 游敏这时回忆起詹之行的面容,但叶宁予异常认真的语气又把他的思绪打断了。他正视艾子明,面无笑容地摇头:“他心里凶。眼睛都藏不住了。” 第25章 周五晚上八点后的商学院像一个巨大的茧子,把一切还逗留其中的人坚决地包裹起来。MBA的活动区还能看到些人声人影,再往二三楼去,就只有白晃晃的灯光和影幢幢的长走廊了。 在梁厉的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走在完全没人的走廊上,所以当某扇紧闭的门毫无声息地打开又从里面闪出来一个人的时候,梁厉差点以为闪花了眼。来人脚步匆匆,又在看到梁厉后猛地顿了下来,两个人打照面的一瞬,异口同声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小秦?” “梁厉!” 还没来得及打趣秦玉今天穿得真漂亮,秦玉活像看见了走散多年的亲人,满面焦急地冲他皱着眉头扑上去:“你会不会修复印机!” “什么型号的?” “额,我也说不清楚,打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今天周末,这个时候维修工也下班了……” 秦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紧张得简直有点神经质了。她是詹之行的助教,在梁厉还在詹之行家借住的那段时间里见过梁厉几次,两个人都是性格外向的人,又在同一个学院,见面的机会多了,自然熟悉起来,平时在学校里碰见说说笑笑至少在外人看来很是熟稔。梁厉知道这个姑娘虽然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做事还是很牢靠的,既然跟在詹之行身边那想必承压能力也了得,如今这样满面焦虑,梁厉也收起说笑的神色,点点头说:“先别急,我看看。” 秦玉领着梁厉去了系上的资料室,一进门就指着靠窗的机器说:“就是那台,好好的没动静了……” 梁厉之前的工作是软件工程师,但硬体方面也不赖,看了几眼就知道是卡了纸,回头对边上紧张眺望着的秦玉安抚地一笑:“没事,卡了纸,我帮你调调,几分钟的事……你赶时间?” 秦玉忙把目光从手表上收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 复印机是去年才出的新型号,梁厉也没碰过,一边调试一边安慰着她调节气氛:“还没呢,要不就是你家詹老师给你定了死线,不然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个点还会守着复印机?” 饶是秦玉前一秒还愁容满面,听了梁厉的话也还是给逗得一笑:“下周要发的课件,今天得全部复印出来……梁厉,怎么样,难修吗?” “小问题。但我也很久不碰这玩意儿有段时间了……边上那台呢?” “……那台不会用。” “……我教你,你先用着,等我把这台修好了你再用新的这台。” 秦玉不会用的是几年前的老机型,速度慢,声音也大,而梁厉手边这台卡纸卡得匪夷所思,清了一个位置又一个,两个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消磨时间。梁厉开玩笑说:“你家詹老师呢,他让你周末加班,你也得磨磨他,下次晚上机子再坏了,找他来修。” “之前有问题都是詹老师来修,我特别笨,看了几次也没学会……他现在游泳去了,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吧。” 梁厉没接话,埋头把卡在出纸槽的一些碎纸片耐心地抠出来,那边秦玉没听到回音,继续说:“我听詹老师说你在学校的教工宿舍找到房子了。梁厉,你不知道,詹老师办公室是备了睡袋的,他刚来系里的前几个月呀,有的时候太晚了就直接在办公室睡了,就你们合住那段时间,詹老师班都不怎么加了,啊呀我们那几个月可高兴坏了,好日子过了一段,你怎么又搬出去了。” 梁厉听了只笑:“不像话,一口一个梁厉。我比詹之行还大一两岁呢,你现在又有求于我,还不嘴巴甜一点,叫两句好听的。” 秦玉也笑眯眯的:“那我叫你什么,叫梁大哥?你不嫌我把你叫老了?还是叫梁工?” 梁厉假模假样思考了一下:“我还真不怕被叫老了。再说你小我有一轮吧,辈份别错了。” 秦玉正要磨牙磨回去,忽然手边的电话响了,梁厉眼见她眼睛都亮了,丢下句“我接个电话”就夺门而出,没几分钟再回来,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简直脱胎换骨一样。能让女人瞬间容光焕发的事情,梁厉脑子里能归纳出来的没几件,何况对方能瞪着一双美丽的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对着他欲言又止。梁厉于是笑了,说:“小秦,有什么事,说吧,你小梁叔叔能帮的一定帮。” 他本意在打趣,有心调侃,但没想到说完这句话,秦玉嘴一撇,居然哭了。一阵晴一阵雨的场面着实让梁厉发懵,好在秦玉哭归哭,事情还是断断续续地说明白了:她男朋友援非两年后回国,特意请了假搭今天的飞机来看看秦玉,第二天就要赶飞机去北京和同事会合,但国内这班航班因为雷震延飞,秦玉又临时被詹之行要求加班,本以为铁定见不到了,又接到男友的电话,说已经在登机了。 有些话秦玉并没有和梁厉说,但梁厉也知道她必然是怕詹之行怕得很,根本不敢在他临时加活儿的时候说要和男朋友约会。等秦玉说完了,梁厉也不多问:“别的都不说了。你把要复印的地方折给我,一共要多少份?复印完了的材料怎么办?” 秦玉已经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看又要哭,梁厉扶了一把她的肩膀:“别哭了,妆都要花了。你快告诉我,说完了你好走。詹之行那里你也别担心,没事。下次再遇到这个事情,别怕,说实话吧。” 秦玉感激涕零地把事情交待好,才千恩万谢地走了,梁厉弄清楚詹之行到底要多少东西,心里正乍舌这人剥削起人来也是够呛,又在想赶快把事情做完,东西留下人赶紧撤,尽可能地别和詹之行打照面。所幸复印机调好之后运行速度喜人,他选好自动复印模式,让机器在一旁跑着,顺手把自己要复印的东西也印了。 他做事的事情喜欢哼歌,机器运转起来的声音也不小,由此一来压根就没听见密码门开的声音,还是对流的风让他朝门边移了一下目光。事实证明,人长期从事重复的工作绝对会让大脑迟钝,不然梁厉也不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这个时候除了工作狂詹某人不会再有别人进这间屋子。 一旁的机器还在响,而詹之行的声音也绝不高,但梁厉硬是觉得耳边就只有对方刀子一样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秦玉呢?” 詹之行刚游完泳,头发湿着贴在额头上,脸上没有笑容,梁厉看了一眼,好似一阵阴风刮过,心底都有些发凉。陌生的语气让梁厉心里暗自犯嘀咕,面上却笑:“小秦有急事先走了,我替她守着机器。” “我要她做的事情她丢给你?” 这语气眼见愈发不妙,梁厉又说:“你听我说。她男朋友从非洲回来,两年没见了,男的请了假飞过来见她,第二天又要走。我既然知道了,能帮就帮一把。小姑娘不容易,你也体谅一下她吧,别追究了。” “她没和我提这件事。” “怕你怕得像耗子见猫,哪里敢说?”见詹之行的面色还是不曾稍加和缓,梁厉又说,“我这里也快复印完了,正好你回来了,等一下送到你办公室呢,还是留在这里?” 詹之行看着梁厉,缓缓说:“她可以晚点做,也可以告诉我今天做不了,但不能做到一半一声不吭招呼也不打就跑了。我打个电话给她。” 梁厉赶快喊住她:“你别!她留到半个小时前才走,事情没做完是因为机子卡了,我在这儿本来也是过来帮她修机子的,你电话一打,她就非赶回来不可了。” “我没要她回来。” “什么话不能等到过了今晚再说?你这个电话追过去,她哭一场免不了,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团聚了,你何必专门做恶人去泼凉水?再说这件事情你自己也有错,别全都凶到秦玉头上。” 听到这里詹之行反而微笑了起来,电话也不打了,问梁厉:“我怎么错了?” “哪里有周五晚上临时把人留下来加班的?人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画了妆,肯定有约会嘛。” 詹之行掀起眼皮看了眼梁厉:“你怎么知道她化妆?” 梁厉人都给噎了一噎:“倒是要问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她化了妆穿了裙子?下周才要的复印材料,明后天也是能印的。我和你说,但凡你问上小姑娘一句,她再怕你,恐怕也说了,但是你问都不问,她就肯定不会说了。” 无独有偶_25 詹之行沉默片刻,说:“我也没走。” “你一个单身汉,不是都睡办……” 梁厉猛地意识到说漏了嘴把秦玉给卖了,赶快刹住话头咽下后半句,但詹之行又是何等耳聪目明的人,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你替她一晚上,她就再没什么没告诉你的了。” 梁厉赶快嬉皮笑脸地扯开话题:“反正詹老师啊,多点人情味,多体恤点民情,特别是这种事情,古人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电话快别打了,事后也别训人家,你去忙你的,东西印好我就留这里了。” 说完他不再看詹之行,转过身继续忙自己的,又竖起耳朵听门声,只等他赶快出去。但内心期待的关门声一直都没响起,梁厉手上愈是不敢停,明知道背后目光灼人也依旧硬着脖子不理会。 这样的僵持眼看没个尽头,梁厉拿定主意装死,眼角余光都瞥见詹之行的鞋子了,还是装作没看到。詹之行身上传来沐浴液的味道,香精气很重,不是他惯用的,甚至有点刺鼻,梁厉觉得自己很不喜欢这个味道,稍微让开了一点,身子刚一动,就被横伸过来的手臂一把揽住了腰,对方的声音已经不止是冷冰冰的,简直阴森森的,伏在耳边温度直降十度—— “梁厉,你再撩完了人就躲。” 第26章 詹之行的胳膊勒得太紧,梁厉完全没有退让的余地,有些狼狈地僵住了身体,但嬉皮笑脸的神色已经收起来了。他静了半天,感觉到詹之行手臂的力度渐渐和缓了,才扭过头对詹之行说:“之行,上次是我错了……但这种事没什么亏欠的,也过去了,不错第二次就行。” 詹之行面无表情,略低下头看了一样同样面无表情的梁厉,问:“你只想玩一玩?” “是。” “我不行?” “不行。” “为什么?” 梁厉忽然一笑:“已经试过一次不是,不合适。” “那就再试一次。” “詹之行,别犯傻。”梁厉还是微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詹之行的脸,“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别这样,好歹还留个同学的情分。” 詹之行却猛地抓住他的手,也不用劲,任其贴着自己的脸,像是贪恋这一点肌肤相熨的暖意:“你装傻。” 自那个昏昏颠颠的夜晚之后,梁厉就一直在躲詹之行,躲到这一刻,明知道很难再躲了,也还是负隅顽抗继续躲,一边却是渐渐地把话说开了:“我错就错在明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还是没耐住。不过反正是玩,你我都潇洒一点,好聚好散,各走各路,不好吗?” “不好。” 梁厉看着詹之行蹙起来的眉心,趁对方手上的力气松动,到底还是挣开了,旋即回到已经停止运作的复印机前头:“哦,还差一本书,就印好了。” “我来吧。” 梁厉别过头望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詹之行,还能笑一笑:“行啊。不过话说在前头,等小秦姑娘回来,别说你做了她的活什么的。那既然你说要做,那我走了。” 他说完干净利落地转身要走,又被詹之行一把牵住人:“陪我一会儿,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看,没意思了啊。” “梁厉,你一口一个知道我的心思,你其实是不知道的。你要是真知道,恐怕早就躲得天远地远了。” 眼见他说完微笑了一下,梁厉也站住了脚步,故意笑着反问:“怎么,想把我连皮带肉吃了?” “是啊,连骨头都想拆着吃下去。” 梁厉正要再笑,却不妨詹之行松了手,走到复印室唯一还开着窗的窗台前头,重重把窗子往下一关,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你当然不知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再怎么自认脸皮厚,又或是早早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听见这句话的一刻,梁厉还是一刹那没了任何动静,盯着詹之行那宽而平的后背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就此挪开目光。詹之行扭头看向他的时候梁厉哆嗦了一下,直到稳住了,才打起精神开了口:“那我搬出来还真是搬对了。” “别印了,走吧。”看见梁厉有些愕然的表情,詹之行又说,“你说得对,明后天来印一样的,我自己来。晚了,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就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你是为我才耽搁到现在。再说,老同学的情分,又顺路,就这样吧。” “哎……” 这次话没说完,詹之行已经先摔门而去了。 按理说梁厉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溜走——反正詹之行的课也结了接下来半年在学校里要躲个人并不这么困难——但鬼使神差似的,他只是关了机器,关了灯,收拾好自己的书,又合上门,在走廊上等着。詹之行说的“一下”当真就是一下,很快脚步声从走廊的转角传来,再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经收拾好来到面前:“走吧。” “哦。” 詹之行走在前面,留给梁厉一个并不遥远的背影,他默默领着他下楼,出商学院,又到了停车场,始终是谁也没开口。上了车后梁厉闻到一股新油漆的味道,他生来有点油漆过敏,这下觉得浑身不知道哪个角落开始发痒,忍不住摇了窗,问一句:“你车子怎么一股油漆味?” “中午被个和你同名的人撞了一下,他们替我送修,重新烤了漆。” “人没事吧?”梁厉听到出了事故,下意识地又转回了头。 詹之行对他笑笑:“没事。车子也没事。” “这里不是美国,开车要多看着点。你不撞别人,保不齐人家撞到你。” 詹之行笑容又加深了一点,把前后的车窗都开了,让风灌进来,这才发动了车。深夜的校园里没什么人,也没车,但詹之行还是开得不快,梁厉也没戳穿这一点,靠在椅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发着:“那个叫梁厉的,是什么人?”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撞了车半天没下来,下来之后就瞪我。” “今天我也碰见了一个熟人……” 梁厉本来想把重遇小游的事情说给詹之行听,刚开了个头,联想到詹之行刚才那番话,一下子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联系了起来,接着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这样欲言又止并不是梁厉的风格,可是詹之行今晚似乎也没有任何追问下去的意思。不管车子开得如何慢,毕竟也只有这么一点距离,目的地很快还是到了。 车子停稳后梁厉道了谢,低头去解安全带,詹之行看见他的头发长得已经要扎进领子里,就说:“要剪头发了。” “最近没空,过几天再说吧……”解开安全带之后梁厉随口补上一句,“你这个人真是个怪胎,化妆穿裙子统统看不见,头发长点短点倒留意到了。” 詹之行的脸在灯下有点模糊,但梁厉还是看见他脸上浮起一点自嘲的微笑:“可不是。” 无独有偶_26 梁厉心里一个咯噔,动作停了下来。 他说错话了。 他试图用玩笑或者是又一次的嬉皮笑脸来挽救忽然古怪起来的气氛,但还没来得及这么做,耳边先响起车窗合上的声音,他不想去看詹之行,但又是徒劳的——后者已经先伸过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 梁厉的先发制人不怎么成功,心跳猛然加速让他破天荒地结巴了:“詹、詹之行,别……别闹!” 他的手指出奇有力,捏得梁厉的下颔骨都隐隐作痛,梁厉拼命一挣还是没挣开,在詹之行狩猎一样亮得惊人的目光之下,还是惊慌起来,伸出手,重重地一推他的肩膀还不知道是胸口,却被反作用力推得撞上已经合起来的车窗,后脑勺和窗玻璃撞在一起,发出老大一声砰响,梁厉忍不住嗷地低哼一声,抱住头,先蜷起来了。 詹之行见状也解开了安全带,挪开他死死护住头顶的手,把人半拉半扯地拽进怀里,才用空闲的那只手给他揉头。梁厉痛得只吸冷气,被撞的一块已经麻木了,上面的手不像是别人的,也不像是自己的,甚至不像一只手。但此时的亲昵更让他不安,詹之行身上的味道似乎在侵入他的空间,梁厉被撞得眼睛一阵阵地发酸,他闭上了眼。 梁厉的头发很软,詹之行感觉到刚才被撞的地方已经微微地凸了起来,看起来是撞得狠了。这让他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好笑,又笑不出来,手指绕开伤处,顺着头发摩挲着头皮,一点点地向下,滑到耳根,又划过后颈,那里有一颗痣,他还记得。 “你混蛋。” 他听见梁厉咬牙切齿地说。 他却把车子锁了,熄火,才埋下头,贴在他头顶轻声说:“你这个小骗子。” 詹之行把梁厉扳过来亲吻的时候梁厉就知道完蛋了,这个人根本不是能随便玩玩的,所以当初就不能出手,哪怕只是一次。可惜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或是后悔药,他的后脑勺还在痛,连带着太阳穴也一抽一抽的,压迫着眼睛和鼻梁,嘴巴却被堵住了,无从反抗。 车里的空间太小,好处是无法动作太大,坏处亦是如此。当詹之行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把梁厉的座椅往后放倒,自己整个人则借机跨到副驾驶座一侧压住他时,梁厉已经彻底放弃了。 不管情理上可以不可以,至少他的身体是很喜欢詹之行的。事隔一个月后,也很想念。 在梁厉的自暴自弃之下,亲吻渐渐放肆起来,詹之行的舌头扫过梁厉的牙齿,打开他的牙关,终于唇舌交缠。亲吻中两个人硬是上下交换了位置,变成梁厉跨坐在詹之行身上的姿势。狭小的空间让梁厉根本无法伸直腿,靠近门的左腿更是极别扭地蜷着,好像忽然成了无用的废物,恨不得砍掉了事。 在调整姿势的时候手一再地打到窗子,或是门,或是车顶的什么位置,但是情热之下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倒是詹之行噬咬颈子带来的痛楚更分明一些。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体上的变化是无从隐藏的,不知何时詹之行的手扯下梁厉的裤子,手贴着后腰滑进他的身体里,忽然侵入的冰凉感让梁厉整个人都僵直了,稍稍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皱眉问:“哪里来的?” 车里车外的灯早就关了,宿舍区的街灯也隔得远了点,但梁厉仗着天生的好视力,还是看见了被放在不远处的软管。他太阳穴又是一阵急跳——只是这次更多的还是羞恼,也不管是不是连声音都不稳了,硬要伸手去够:“你真是混蛋,好好的车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詹之行却微笑,抓住他胡乱动的手,一边殷勤地亲上他仰起来的下巴,咬住因为欢愉而暴露出的颈项和喉结,这才含糊地说:“从那天晚上起,就备了一支了。” 梁厉的脸轰一声烧开了,再说不出话来,感觉到詹之行的手指又一次的侵入和开垦,很快的润滑剂的冰凉感消失了,身体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打开身体,心甘情愿的。 动情的两个人很难有太好的耐心,詹之行进来的一瞬间梁厉觉得痛,更多地还是因为姿势上的,蜷起来的那只腿痛得像是要被折断了,冷汗顿时就出来了,刚刚冒头的呻吟声立刻被冷嘶取代,梁厉慌不择路地紧紧抱住詹之行的背,没有指甲的十指徒劳地掐着他:“詹之行……这,这个姿势……” 感觉到埋在自己颈窝里的脸陡然冒出来的冷汗,詹之行也已经先行停了下来,他抚摩着梁厉微微颤抖的腰身,哑声说:“那你换个方向。” 梁厉气急:“你怎么不躺下来给老子上!” 话是这么说,梁厉到底还是咬牙抬起身体,抽出的感觉太鲜明,让梁厉觉得头皮发麻,胸口的起伏又分明了起来。调向的时候梁厉意识到自己肯定是疯了,才能一不要脸二不要命地和他做这种昏事,但詹之行正在细细地亲吻着他的后颈,又隔着衬衣亲吻已经汗湿了肩膀,这种小心翼翼的爱抚和鼓励让梁厉心口直往下沉,他忽然害怕了。 但这个时候他无力也不愿去分辨恐惧的来源,只是伸展开腿脚,感觉詹之行勃起的器官正贴着他的后腰,感觉到密密麻麻的汗把两个人的前胸后背粘连在一起。梁厉拉过詹之行的一只手,伸向自己的下腹,又轻轻地抬起了腰,这个无声的鼓励很快得到了回应。 因为姿势,再一次的进入很顺利,插入的过程异常缓慢,简直像是故意的一样。梁厉也不知道这是体贴还是示威,脑子里烧成一片,唯一知道的是难耐,喉咙里眼睛里都像有人生了火,唯一可以排解的人似乎耐性好得过了头,一点也不觉得这已经成了不可言说的折磨,还是这样沉默而从容地开拓进来。 梁厉恨不得去扇他,但腰被勒得牢牢的,怎么也动弹不得,连主动都不可求。额头上的汗水糊进眼睛,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知觉似乎都汇去了下半身。他咬牙切齿,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无声地喃喃着什么,直到听到詹之行在耳边问他:“梁厉,你在说什么?” “……” 他费劲地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徒然地喘着气,像蓦然离了水的鱼。更可恶地是詹之行的手已经抚上了湿润得一塌糊涂的前端,却一动也不动,死活不给个出路。梁厉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要去掰詹之行的手,但要害攥在人家手里,真的是进退不得。这时詹之行的声音又起来了:“你要说什么?” “……詹之行,你这个疯子,快给我动!” 第27章 话音刚落,詹之行就狠狠地撞了进来,这骤起的强横力道让梁厉差点咬到舌头,整个人直往车顶冲,又被詹之行先一步伸手挡住了头顶。空间逼仄,不容许太激烈的动作,但紧密交缠的肢体在毫不舒适的交媾中反而有一种没什么道理的亲昵,冲撞和接受的界限莫名模糊起来,梁厉汗如雨下,又无法做任何的抗拒,只能任着詹之行在自己的身体里和每一寸皮肤上从容地攻城掠地,他听见詹之行沉重的呼吸声喷在一侧耳边和脸颊,自己额头上的汗一旦落下,就被半亲半咬地吃了下去,詹之行的身体是有力的,甚至是蛮不讲理的,主导一切而掌握一切,梁厉的视线已经彻底地模糊了,最初的痛苦也挨了过去,他渴求欢愉,但詹之行并没有给予他。 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交欢还是折磨,太慢了,太慢了,梁厉晕头颠脑地想,这是故意的,他不知不觉地悄悄扭动了腰,又被詹之行坚决地握住,根本不让他动弹。梁厉愤怒地扭头,却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眼睫上细细织着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折起浅白色的光点。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取悦这个男人,主动不得,逃脱不得,委屈地拉过对方的手恳求他纾解正在哭泣的前方也不得,梁厉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你……” 刚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梁厉眼前一黑,又一个吻袭上眼睛的同时,詹之行松开了箝制的手。 哪怕是在一个月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梁厉说他能靠着插入射出来梁厉一定会说你他妈别乱咒老子早泄,但高潮到来的一瞬间梁厉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终于到头了。无意识绞紧的身体让身后那个看起来没心肝又寡情的男人也爆发了出来,梁厉还来不及尴尬或是有任何其他举动,颈边忽然一痛——他咬了他。 也不顾高潮的余韵还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流窜,梁厉拧过身子,冲着詹之行就是一巴掌:“你这个王八蛋,有你这么折腾人的吗!你是狗啊……”话尾突兀地停住,梁厉的脸僵了,又停了下来。 挨打的那个似乎对这清脆的一耳光没什么意见,只是抱住梁厉,贴着他已经被汗湿的脊背,很久都没有说话,也不动,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趋于平稳,梁厉才僵硬而轻声地说:“出来。套子破了。” “……姿势太勉强了。” “勉强你还做!妈的詹之行你不是人!你折腾人!” 梁厉怒极,顾不得自己还坐在人家腿上,抬腰要从詹之行身上起来,但刚一动,又被詹之行一按肩膀,又坐了回去。抽气声难以自抑地从梁厉的喉咙深处飘出,又总归是不甘心的,正要再动,詹之行贴着他说:“除非你还想再在车子里做一次。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很介意。梁厉满腔邪火瞪着詹之行,但黯淡的光线和高潮后脱力的表情反而是在给詹之行助纣为虐。詹之行看着他,又慢慢地把人面对面地转过来抱好,拨开汗湿的额发,仰起头舔了舔梁厉的眼角:“咸的。” 梁厉瓮声瓮气地说:“汗。” 詹之行拂过梁厉同样湿漉漉的后腰,沿着腰线探向此时更加湿润的地方。梁厉不安地躲闪开:“你还没折腾够。” “我今晚不想回去。” 梁厉一愣,仗着夜深人静也不怕被看到面热,凶恶地堵上话头:“你的车子想停哪里停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放手,让我起来。” 在这样手脚相缠的姿势下穿裤子对于梁厉来说实在是个考验,詹之行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本来也是穿戴整齐的那一个,于是就下了车,留梁厉在车里整理。晚春的夜晚和风畅暖,住宅区里有些年岁不小的树木,这个时候空气里满是花木的甜气,等待的时候有一两只猫从他面前走过,居然也停下来看一看他,詹之行忽然想抽烟,但烟盒留在了车里,正好这时车门开了,梁厉走出来,也不看他:“车子估计要洗。” “别担心这个。”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道别,梁厉低着头从詹之行身边绕过去,詹之行看他走得一瘸一拐,说:“别逞强,我送你上楼。” “用不着……” 这边话还没说完呢,梁厉先脚下一个趔趄,当着詹之行的面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跤。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点动静格外大,詹之行吃了一惊,赶快去扶他,却被梁厉用力推开了,一面又在拿拳头死命地捶水泥地。 “你怎么回事?摔到哪里了?” 无独有偶_27 “……抽筋,左腿抽筋了……” 这自然是之前在车上鬼混的苦果。詹之行看他整张脸皱成一团,也不管是不是死命在推搡了,一把架起人要背,唬得梁厉直喊:“你别管我!” “只管喊。全院子都醒了我也还是要背你上楼的。” 梁厉又气又痛,忍不住伸手掐詹之行的胳膊,但不管怎么掐,詹之行还是一声不吭地把人背上了四楼背进家门又嫌客厅实在太脏最终把人安置进了卧房,又不等梁厉招呼,转身到浴室给他找热毛巾去了。 再回来梁厉的脚又开始抽了,连着抽筋两次,这份罪痛得梁厉一边捶床一边打滚一边嗷嗷叫,看见詹之行站在门边,什么火气都上来,捡起个枕头就朝着他扔过去:“还不快滚!” 詹之行闪开枕头,在床边坐下后抓住梁厉一直蹬个不停的左腿,扣住大脚趾用力一提:“我给你抻过来,你放松。” 梁厉这下痛得冷汗全出来了,瘫了一样叫也不叫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詹之行的手已经滑到腿肚子上,一点点地帮他拍松僵硬的肌肉。 许久之后抽筋带来的痛苦才稍加缓解,梁厉勉强撑起身体,看见詹之行还在给他按摩大小腿,低着眼也没什么怨言的样子,终于先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嘴开开合合老半天,才叫了一声:“詹之行。” “唔?” 詹之行此时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梁厉那条腿上,听到梁厉叫他也不抬头,继续力道合宜地揉着他已经不再那么僵直的腿,很久才回了一声。 “好了,不痛了,你别忙了。” “还有点僵。也不差这一下。” 梁厉只能收了声,无言地在灯光下看着詹之行的动作。很奇怪的,两个人重逢至今,梁厉从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当年同宿的那个沉默腼腆的年轻人,他是很清楚詹之行早就变了的,正如詹之行想必也明白他梁厉也绝不会同于往日了。就好比如果是当初的詹之行,梁厉绝不会出手,更不会豁出一张老脸不要和他玩车震,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当初的詹之行,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他呢? 梁厉不想给自己绕糊涂了,于是不再在今昔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可是往昔却在这一刻悄悄地找上了他——一切像是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们都还是刚刚长成的青年的那时候,自己贪玩冒雨踢球,天哭地滑,隔壁系的后卫铲球没收住,踩到他的脚踝,钉鞋划过小腿,撕开半尺长的血淋淋的口子。那段时间都是詹之行给他换药,他手轻,又带了许多妈妈准备的药,比校医院还靠谱些,云南白药的药粉撒下去好像不要钱,换绷带用紫药水也做得很熟,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哥们都笑话“南方人到底细致”,詹之行怎么说来着?没爹的孩子早当家。 当年的詹之行不怎么笑,但是说那句话的时候分明是笑了的。 梁厉一阵恍惚,抬头仔细去看坐在自己脚边的詹之行。看得久了,他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无论是笑容,还是长相气质,两张面孔都差别甚大,也许还有什么没有改变的,但是梁厉已经想不起当初詹之行看他的目光了。 他不自然地转开脸,詹之行这时说:“好了,我给你再拧块热毛巾。” 梁厉动了动腿,痛感还在,不过已经是尾梢了,再不那么难忍。他摇头:“我去洗个澡,你别动了。这真是,你来一趟,我连杯水都没给你倒,倒要你照顾我。” “你一身汗,不急着洗,不要又抽筋了。” 詹之行说完又把冷了的毛巾拿去过了热水,给梁厉捂在小腿肚子上,人也不走,坐在床脚看着梁厉。梁厉生平第一次,被人看着看不过,心下尴尬,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发呆:“……我这儿真没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詹之行的手就停在梁厉的脚边,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小指就触上了梁厉的足弓,他抚过梁厉大脚趾边凸出的那块骨头,顺着足弓的侧线碰到他的脚踝,所有的侵略性一旦收起,每一下倒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你家沙发太脏,我不睡。” 梁厉被逗笑了:“我这儿就是狗窝,不敢留你。” 他要收回脚,却被詹之行先一步扣住了脚踝,掌心的温度让梁厉不自在,可詹之行的手已经逆流而上,一路抚摩着微冷的小腿,在膝盖略作停留,眼看又要在向前进发了。灯下的调情让梁厉居然生出点破天荒的赧然,他去抓詹之行的手,反而被他按住了,梁厉只得说:“……说好了只是玩玩的。” 这话说得着实没什么底气,果然詹之行听完立刻说:“你说的,我没说。” “你……” 詹之行已经俯下身,沿着之前用手开出来的路径,换上嘴唇,一一故地重游。他亲吻梁厉的脚踝,腓骨,小腿肚子,停在膝盖的一侧,用牙齿轻轻标注印记,感觉到梁厉的身体重新开始的颤抖:“我想睡在你身边。” 湿热的吻让身体再一次热了起来,梁厉用发抖的手去推詹之行,徒劳地想揪住他的头发,但詹之行的头发很短,完全揪不住;梁厉知道自己可以伸腿踢他,一只腿抽筋了,另一只腿可没有,但看着伏在双腿间的背影,梁厉犹豫了一瞬,也就是错失了这一瞬,詹之行已经亲到了他的大腿内侧。 詹之行在梁厉左腿的一侧发现一个小小的痣,靠近腿根,颜色泛红,是个不怎么纯正的胭脂痣,这是之前没有发现的秘密,詹之行有点着迷地亲吻和标记,头顶传来梁厉发颤的声音:“你是狗吗,一直舔人。” 詹之行笑了,索性顺带咬了一口:“嗯,不叫的。” 之前给梁厉抻筋的时候外裤已经脱掉了,所以梁厉下半身的动静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詹之行抬起头,看见梁厉也正睁着泛起水泽的双眼望向自己。他按住梁厉的内裤,感觉手下的热度和硬度,一挑眉:“怎么办?” 真是自作虐。 梁厉昏昏沉沉地想。还能怎么办呢。 他有点委屈地说:“我腿痛。” “那我们用个不痛的姿势。”詹之行一脸诚恳的保证。 有了车里的那一次,这一次的进入很顺利,挺到最深处的时候詹之行拉过梁厉的手:“都进去了,痛吗。” 梁厉这时一只胳膊掩住半张脸,泛白的喉结上下翻滚许久,终于说:“我这是引狼入室啊。” 第28章 第二天梁厉其实是被饿醒的,不然至少还能蒙头大睡个三五个钟头。但饿得狠了,明知道家里连包泡面也没有,还是不得不摇摇晃晃爬下床,先喝几口凉水垫垫肚子。身上好几个地方还是在委委屈屈地喊痛,特别是昨天抽了筋的腿,连带着走路都不利索了。就这么蔫头搭脑拖着脚来到客厅,梁厉一见到詹之行,当即就喊了出来:“你干嘛呢!” 詹之行站在桌上一回头:“脏得要命,给你洗了。”说完手一抖,餐桌边的一大面窗帘应声而落。 不大的客厅里少了窗帘,一下子亮堂起来,而窗外阳光正好,梁厉下意识地眯起眼,又被卸窗帘时扬起的灰激得连打几个大喷嚏,他摸着鼻子说:“放着,不用你忙。” “这还早,怎么就醒了?” 梁厉抓抓头:“起来喝水。” “再去睡一下,晚点我叫你。” 梁厉此时睡意未褪,但脑子迟钝归迟钝,站在原地想得久一点,还是反应过来了:“这还是我家吧?” 詹之行冲他笑一笑:“肯定不是我家。你不困吗,还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你家就别动了,这叫什么事。你要是真的醒了又闲着没事,回你自己家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梁厉迎着光,看什么也看不清,倒是听见卫生间里洗衣机正在忠实地运转着,他心里蓦地有些不是滋味,也不说了,掉转头进了厨房喝完水,又不死心地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找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又回到客厅,对已经从桌子上下来的詹之行说:“我这儿连只鸡蛋也没有,但水有,别客气啊。” 说到这里刚才故意绷着的脸一下子再绷不住,梁厉先笑了,摇摇头说:“你这是干什么呢,行了,我们出去吃吧。” 詹之行听完点头,问:“想吃什么?” “都行。我饿死了。”梁厉有点不好意思地又笑了起来。 无独有偶_28 这房子里唯一的座机和梁厉的手机都在卧室里,詹之行的电话却留在了车里,于是要打电话定位的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移师卧室。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背运,打了好几家餐厅都说满座,而梁厉打着打着又困了起来,歪在枕头上觑向詹之行:“要不我们吃食堂去?” 还没等到另一个人的表态,梁厉又先一步自行否定了:“周末吃食堂,还不如去死……算了,你想吧,我再打个盹,五分钟后叫我起来……” 詹之行问了他几次要吃什么,但此时瞌睡之神的力量显然更强大,他翻了几个身,又扯过被子盖住头,也不管两只脚杆子这下全露在了外头,没一会儿,轻轻的鼾声就起来了。 这个回笼觉睡得梁厉满意无比,再醒来腰再不那么痛,连饥饿似乎也暂时地平息了。他依稀记得之前窗帘开着,可眼下室内却是幽暗而安静,梁厉多躺了一会儿,又因为听不见任何声音,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定,想了一想还是起来了,拉开卧室的门,人是没看到,但眼前所见足以让他目瞪口呆—— 领进门的明明是只闷不做响的狼,怎么睡个觉起来,反而变成了贤良淑德的田螺姑娘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日子过久了,“过得且过”的四字真言梁厉向来是牢记在心并坚决贯彻的,特别是临时租住的房子,也不可能太讲究,邋遢到什么程度梁厉总归是睁只眼闭只眼,但眼下客厅里窗明几净,大到一桌一椅小到一只烟缸一本书,无不摆得平平整整,特别是自家客厅的地板,梁厉生平第一次发现,这貌似是原色柚木的嘛。 瞠目结舌地在客厅逛了一圈,又去了趟厨房,后者更是天翻地覆,瓷板灶台擦得光可鉴人都算了,连前两天吃完泡面没洗的碗都刷好放进碗柜里了。 梁厉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浑浑噩噩地去洗澡,洗完澡出来不死心跑去看一眼阳台,沙发罩和窗帘正在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下迎着微风哗啦啦歌唱,梁厉再一次认命地发现,原来它们都是这个颜色啊…… 呆在阳台上好一会儿,梁厉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折回客厅拿烟,正在找打火机,忽然听见门响:詹之行回来了。 看见梁厉站在茶几边上瞪自己,詹之行镇定地先亮了亮手上的钥匙,又举起右手的包裹:“你睡了,我就拿了你的钥匙出门。去了一趟餐厅,你不饿吗?我是饿了。” 梁厉一动也不动,无论是詹之行的话,还是食物飘出的香气,都无法平息此时心底腾出的无名火:“你这是发什么神经!谁要你多管闲事做这些事的?” 詹之行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才不急不徐地回答:“家里太脏了。” “嫌脏就滚蛋,没人要你委屈自己!”梁厉也不知道自己在火什么,但就是忍不住也不想忍,对着詹之行吼了起来,“你说你这是干什么,犯贱不犯贱,还是吃饱了撑着真没事干了,非要到我家来扫地?搞也搞了睡也睡了你就不能放了我好聚好散拉倒?” 他一气吼完这一通,心里头的邪火熄灭了点,一旦冷静下来,看见詹之行无动于衷的脸,一时间竟然卡住了,一面喘着气,一面咬牙看着他,赌狠似的瞪住詹之行,整张脸上全是无言的逐客令。 詹之行脱了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最近的桌子上,这才向梁厉走了过去;梁厉似乎对此毫无准备,微微一晃才又站定。詹之行并没有走得太近,在离梁厉至少还有一臂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梁厉,你在怕什么?” “你说什么胡话。”梁厉心里一凛,面上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怕你躲什么。” 梁厉冷笑:“笑话,我怎么躲你了。你又是我什么人,我去哪里干什么还要和你先备报不成?” 詹之行安静了片刻,目光炯炯地盯着梁厉:“那你又为什么发虚火?” “……你黏黏糊糊鬼话连篇到底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梁厉干脆而冷淡地堵回去。 “说谎。” 梁厉气急:“我操,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这样的追根究底让梁厉半是头痛半是恼火,好像真的被一只固执的狗一口咬上再不松开。但这个问题早晚要来的,梁厉知道自己早晚要吃一时心痒惹来的苦果,所以答案也多少准备好了:“要是之前不认识,那就算了,就是认识,才不能耽搁你,我将来是要娶老婆生儿子的,你招惹我干嘛,詹之行,你说你现在什么人找不到,非缠着我不可,有意思没意思啊。” 闻言詹之行果然沉默下来,但目光始终没有移开梁厉的脸。梁厉也拧了起来,一点也不避让地与他对视。可这对峙的紧张和僵硬根本来不及维持下去,就被詹之行的微笑打破了。 看见他的笑脸,梁厉心里彻底一毛,寒毛似乎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你……你笑什么?” “梁厉,你口是心非。还是你有这个好习惯,无论和谁玩一玩,都先告诉人家你哪天玩腻了要结婚生子的?你告诉我这个干嘛?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乎?” 梁厉愕然,还来不及反驳,詹之行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抓住要退后的梁厉,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下去:“你要是一点也不在乎,何必我给你扫个屋子就恼羞成怒成这个样子?我喜欢你,想和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不只要住在你的屋子里,我也要住在这里。”詹之行说到这里稍稍一停,手移在梁厉的心口,感觉手掌下那个扑通扑通的小东西的频率愈发快了,而隔着的那层衣料,也不知道是被谁的汗一点点地打湿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怕什么?” “孙子才怕”这句豪气干云的话在脑子里徘徊良久,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梁厉抬起一直躲闪的眼光,看了一眼詹之行,脑子里闪过的是:去他妈的,管他几时娶老婆生孩子孝顺老娘呢,这个人眼下反正推不开了,那自己也暂时学着做一做王八,把他也给咬牢了吧。 主意一拿定,狂跳的心神奇地平缓了下来。梁厉终于笑了:“怕你像个王八,不到死不松口。” 然后他没有给詹之行表态的机会,扑过去在他嘴角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又被詹之行同样凶狠地咬回去,咬过来咬过去咬啊咬啊眼看要咬到地板上了,梁厉难得意志坚定心思清明地一出手,把人推开了:“你买了什么?我他妈都要饿昏了。先吃饭。吃完我们再算帐。” 第29章 一入夏,游敏忽然病倒了。 他的倒下没有任何预兆,那天叶宁予心血来潮要去百货公司,车子开到停车场,叶宁予理所当然地等游敏陪着自己一起上去,但也就是一转头的工夫,身后一声重响,喇叭上尖利地嘶叫起来,他回头,看见游敏倒在方向盘上。 艾子明赶到的时候现场死一样寂静,游敏被推到一边一无动弹,叶宁予则缩在座位上,一听见艾子明拉门的声音,整个人就像被烧了尾巴的兔子一样打开车门扑了过去。 艾子明感觉到叶宁予的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因为姿势压住了他的脉搏,艾子明眼前一黑,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小历,小历。” 他一个劲神经质地哆嗦着,又不说话,艾子明不得不用上更大的力气,半是强迫地拉开他的手臂:“你别拉着我,让我去看看阿敏。” 听到这两个字叶宁予眼睛里一空,又急急忙忙扭头去看还倒在驾驶座上的游敏;艾子明这时已经在朝车里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停下来看一看:叶宁予始终紧紧地拖着他的胳膊,像是被他拽着一样,也磨磨蹭蹭一脸空白呆滞跟着艾子明走向游敏。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并不哭,甚至没什么惊恐的神色,只是步伐轻飘飘的,像是在梦游,这恰和他手上那令人疼痛的力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艾子明看着叶宁予的面孔,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时间好像回去了,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不哭,不闹,也不说话,这样过了很久,才忽然爆发出尖利而高亢的,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叫声,无论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变法让他不再发出这样的声音,直到他自己最终因为筋疲力尽而不得不停下。 然后他就从梁历变成叶宁予了。 艾子明拖着叶宁予走到游敏身边,游敏面如白纸,牙关紧咬,前襟上全是褐色的血迹。艾子明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一把他满是冷汗的额头,才抬头对呆滞地站在一边毫无动作的叶宁予说:“晕过去了。小历你让开,我把他挪到后面去。” 他说了几次,叶宁予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也不靠近,就这么站在原地直愣愣看着艾子明拉过游敏的手臂把人背出车子又背到后座。艾子明把毫无知觉的游敏安顿好之后,回到驾驶座,关车门前对叶宁予说:“上车。我们去医院。” 开去医院的一路艾子明除了打电话联系医院再一个字也没多说,几乎没踩刹车地把人送到本市最好的医院,目送着游敏被推去急救,艾子明一把拉住下意识就要跟上去的叶宁予:“小历,你待着,陪我出去抽根烟。” 叶宁予死命地甩了几下手,又哪里能甩开。他又急又痛,目光从艾子明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一路移到他脸上,眼睛都在冒火:“子明,你弄痛我了!” 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各色声响混杂,艾子明却置若罔闻,只是看着他,也没松开手,说:“你好好地和我出去,别叫,我有话问你。”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没有笑,叶宁予看了他很久,终于低下头:“很痛。” 无独有偶_29 艾子明转身走在前面,也松开了手:“跟我来。” 走出大厅好一段距离,医院里那种消毒水和其他各种药剂常年混在一起的微苦的味道还是不肯散去。艾子明点起烟后叶宁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但他也没把烟掐了,反而重重地吸了一口,才说:“小历,不要折腾得太狠了。他再怎么结实,也不是橡皮做的。” “我没……” 艾子明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背他出来,他轻得像个娘们,你抱着一把骨头,不害怕?” 这下叶宁予脸上真真切切地浮现出委屈来:“你不听我,也不信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很久没碰他了,我们都不睡在一起。你说要对他好,我在对他好,可是他还是这样了。子明,他会死吗?” 最后一句话里充满了隐藏不住的紧绷。艾子明瞄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摇摇头:“一个大活人,哪里这么容易死。抽完这根烟我就进去问问看。” 叶宁予这时似乎才体会到恐惧,脸上流露出分明的惊慌来:“他、他一身的血……” “可能是胃病,血是黑的,不要紧。” 这句话对于此时的叶宁予到底能有多大的安抚不得而知,但他听完,神色一瞬间奇异地安宁起来,甚至有点忧郁:“子明,我想对他好,可是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认识他吧,认识得久吗,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的吧。” 艾子明听完微微一笑:“你真的想对他好?” “你又不信我。”叶宁予皱眉。 “那我们换了个人吧,嗯?” 叶宁予一下子变了脸色,断然拔高了声音:“我不要别人!” “阿敏有什么好?”艾子明静了一静,忽然问。 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让叶宁予一时有些恍惚,他望向艾子明,又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熟悉的子明,这样盯了一会儿,他才又甜蜜又笃定地轻声说:“他很好。” “小历,别耍小孩子脾气。我认识阿敏的时候,你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说到这里艾子明不由地顿住了,他认识游敏那年,游敏未尝不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呢。 “那你就快告诉我他喜欢什么啊。” 明知道话题被扯开了,艾子明却放任这点任性的跑题。他仔细地想了一想,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叶宁予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会不记得了?” 艾子明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要知道他喜欢女人?” 叶宁予古怪地僵住了,但又很快地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来:“哦,子明,你说谎。” 艾子明只是摇头:“我好好的骗你做什么?我又有哪件事情骗你了?” 皱眉沉思良久,叶宁予松开咬住的嘴唇:“你说谎。他不可能喜欢女人。” “他喜欢。他是家里的独子,将来要娶老婆生儿子的。他也陪了你这几个月了,小历,让他走吧。” “他兄弟没有,姐妹总有吧?再说他娶老婆生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要是想生,就生好了,生一个两个,三个五个,都可以。” “是有个姐姐,不过死了。” 叶宁予听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怎么死了,要是没死,我就娶她。” 这下艾子明又笑了,再点起一根烟:“胡说八道,她姐姐就算活着,也大你小十岁了。你脑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啊。” “他姐姐像他吗?” 艾子明的笑容消失了,盯住叶宁予,半晌后开口:“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子明,你又敷衍我。”叶宁予撇了撇嘴角,不满地指责,但这个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游敏,刹时间那柔软的神色又流露出来,“我不要他走。我是真的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叶宁予似乎自己下了个决断,脸上一时间浮现出毅然决然的神色:“我去看看阿敏,他在哪里?子明,别抽了。” 游敏的病是急性胃溃疡,这个病意味着什么,叶宁予毫无概念,他也不理会正在和医生交待事情的艾子明和其他人,自己一个人进了病房。 病房很大,游敏还没苏醒,百叶窗拉着,静极了。叶宁予关上门口踮着脚走到床头,借着病房里一点也不明亮的光线凝视了眼前的男人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或是要看什么,终于,叶宁予拉过凳子,坐下,脱了自己的鞋和外衣,小心翼翼地上了床,躺到病床的一侧,躺到游敏的身边。 他蜷成一个侧卧的姿势,不怎么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委屈,头正好是在与游敏肩膀平行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游敏的下颔到侧脸的线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游敏睡在一张床上了,没有亲过他,爱抚他的身体,更没有去享用他。叶宁予忽然觉得自己的记性糟糕起来了,不然为什么会忘记某些美妙的细节呢?他持续地仰着头,哪怕这个姿势毫不舒适,时间久了更是让他眼前发黑。他想摸一摸他,或是趁着他没醒,偷偷地亲一亲他的下巴和嘴。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在一阵接一阵的晕黑里,在彼此的呼吸声里,看着他。 第30章 那个晚上下着大雨。 雨水把一地的血迹冲淡了,血水和地面上的泥污水汇成一股,流向有些堵塞着的排水沟,断了头的巷子里人迹罕至,两旁没有人家,唯一还负隅顽抗坚守使命的路灯时明时暗,遥远的天边猛地划过一条豁亮的闪电,雷雨声把几条街外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都隔开了,游敏低下头,原来刀刃上的血早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始终紧紧握着刀,明明几步之外那个身体已经被浇凉了,游敏知道自己能听见汩汩的声音,不曾断绝的,血一缕缕从喉咙流出来的声音。 哐。 金属落地的声音让他更紧地攥住了刀,倏地拧过身,望向声音的来源。又一道闪电映亮黑暗里另一个男人的脸,平淡乃至有点儿疲倦,在这样的夜晚里像是一个忽然浮现的鬼影:“人已经死了,你还想待在这里多久?” 他浑身一晃,哑声说:“我还没割碎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的脸。” 对方没说话,他也同样沉默着,冰冷的雨水让手指僵硬起来,他蹲下身,一只手钳住那张被雨水浇得僵硬的脸,冷冰冰端详一阵,才从一只眼眼皮的位置,缓缓地划下第一刀。 之前刀子割开活人喉咙的时候,游敏还记得怀里那个庞大的身躯疯狂的挣扎以及喉管深处发出来的难以形容的仿佛骨头疯狂打架的咯咯声,但现在手下的同一具身体,却是这么安静,这么温顺,这么……连血也流不出来。 一开始他的动作很慢,每下一刀之前都想一下怎么才能把这张脸割得更零一点,这一阵的闪电过去了,四下黑黢黢的,他看不见已经变成尸体的男人的脸,但他却知道,他正一刀刀划开他的皮肉,切到他的骨骼,对方不会叫,不会哭,也不会求饶…… “阿敏,够了。” 忽然从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游敏先是一愣,很快用力地挣扎起来,但那只手出奇有力,死死拦住他,接着又用另一只手抱紧他的肩膀:“你要把他剁碎了。” 无独有偶_30 雨声里嘶哑的声音像是幻觉,游敏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一下下地打架,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就是要割零剁碎了这个杂种!子明,子明……他对我姐下刀的时候,我姐姐还活着啊,她还活着啊……” 挣扎扭打中他割了自己的手,血沿着虎口留得满手都是。越来越大的雨砸在脸上,但这时连痛楚都麻木了。游敏只是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究竟是何处的黑暗。 去为他那曾经美丽最终却面目全非被河水冲到岸边的姐姐收尸的时候,游敏没哭;明知道仇人是谁找上门去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连个倒水的人也没有的时候,游敏依然没有一滴眼泪,但在说完这两个“活着”之后,他却分不清此时在面上纵横的,到底又是什么了。 念及此,他发疯一样地要杠开艾子明的胳膊,脚也一次又一次踢向身下的尸体,但艾子明不知道按住了他手上的哪里,游敏的手指一时间没了知觉,只能任着手里的刀子滑向地面。 艾子明的声音在风雨声里也不真切了,居然也有点咬牙切齿,他死死地捂住游敏的嘴,伏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想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等着他的人发现把我们堵在这里也像弄死只鸡崽一样剁碎了吗!人杀了,仇报了,还不快滚!” 他的力气太大了,游敏觉得要窒息,恶狠狠地去咬他,但艾子明没有撒手,一把把人箍牢了,继续说:“我们这种人,死也好,活也好,就和阴沟的老鼠没两样,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哪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你我了!你当初来求我的时候怎么说的,都忘记了?人死了你就走,绝对不废话,现在这叫什么!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要是你还有点出息,你就记着,没什么天生的烂命,只有不争气的烂人,去了别的地方,好好过,像个人样,三五年内别回来,最好十年后都别冒头,你老娘你姐的坟我会替你上,少不了清明冬至三炷香。我会等你回来找我。” 他们并没有道别,游敏跑离那条巷子之前给艾子明磕了个头,额头磕在泥地里,触到之前跪在艾子明面前求他出来帮自己报仇时磕头留下的伤口,却一点也不痛,第一下艾子明没拦他,要再磕却被猛地拉起,然后吃了两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再不滚,不滚等着给我收尸!” 那一晚艾子明的眼睛就像是幽幽的鬼火,灼灼然烤着他,又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里不期而至,无休无止。 直到他们重逢。 游敏觉得身体非常非常重,脑子也重,但又好像漂浮在半空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过去太久了的那个雨夜。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头脑里嗡嗡作响,耳边还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口鼻间仿佛还闻得到湿气,血腥,泥土,垃圾混杂在一起的湿气。 他的胃翻滚起来,喉头腥甜,想坐起来吐,却意外地发现整个人都被缠住了。他定睛一看,恰好对上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后者又很快地清醒了起来,浮现出实实在在的惊喜来:“阿敏!你醒了!” 话音刚落,叶宁予已经飞快地扑了上去,游敏眼前一阵昏花,胸口的呕吐感愈重,手上却没有力气,竟也一时没有推开他,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又由着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叫艾子明。 被远去的记忆缭绕并不见得总是愉快的事,游敏等身上的力气稍微恢复一些,连喉头这口腥气都没咽下去,艾子明已经推门而入了。 四目相交的一瞬,游敏怔了一下,但奇怪的是一句话不需要思索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也许是徘徊在心太久,就等眼下这刻:“子明,我可以为你去杀人,为你寻仇,这些都可以,只要你开口,但是卖肉这件事,我再也不想做了。” 说完他平静地注视着艾子明,没有移开目光,而后者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一点儿考量的意味。艾子明并没有让游敏等太久,点点头对他说:“我不要你杀人,也没仇家,就只有个恩人,我不强迫你,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好好养病,病好再做打算。” 干净利落的回答只是让游敏愈发觉得这个艾子明越来越陌生乃至于不可捉摸了,他一下子没答上话,脸上的神色呆滞到甚至有点滑稽。等终于反应过来,游敏也没感觉到太大的解脱,有些艰难地开口:“子明,我欠你的拿命来偿也是应该的……” 艾子明冷冰冰又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恩情这个玩意儿就是这样,欠了就还不起,不是生死关头就别欠,欠了也别乱还……” 交谈中的两个人一时都没顾得上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所以当他砰地一声跳上船搂住游敏的脖子时游敏是没提防,艾子明则是根本没想过去拦。叶宁予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惶恐和神经质,这也就充分地解释了此时动作上的不知轻重,他的呼吸灼热而潮湿,扑到游敏的脸颊和颈子深处,有一种不祥的暗示:“阿敏,子明说得不算数,我不让你走!只要你不想要,我再也不会碰你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知道你是走不了的吗,我不让你走,你要是一走,就是在我的心口划刀子了,那我就在自己的胳膊上划,我一划,子明就不会让你走了……你不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对你这么坏,你恨死我了,我知道,但是我不会让你走……你留下来吧,阿敏,留下来,留下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子明心甘情愿地帮着我拴住你,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梦?梦里是不是有艾子明?” 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闪现出狂热的光芒,黑白分明的双眼深处藏着湿漉漉的光,随着一字一句一点点地愈发清晰地浮现而出;他的脸色素来苍白,这个时候却是潮红的,急剧哆嗦着的嘴唇没有一点颜色,瘦弱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可见…… 这样的叶宁予不是个好兆头。游敏被勒得很不舒服,自暴自弃地要推开他。事到如今,他已经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弄痛或是弄伤他了。可是叶宁予居然没有被推开,而是依旧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手指掐进了游敏的皮肤里,游敏觉得颈子上热辣辣的一片,大概是出血了。 他推了几下,还是推不动,目光下意识地就投向了在一旁的艾子明,一瞥之下,才看见他冷冷地站在原地,无论是看向自己还是叶宁予的眼神,都是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没打算拉开叶宁予。 这时叶宁予的声音鬼魅一般再次响起,似乎非要逼得他做出一个决断,声音里简直是带着哭腔了:“你梦见他了吧?阿敏,阿敏,你要是不走,我把子明给你,你喜欢他吧?想要他吧?我把他给你,他是你的……” 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像是一只有着细而长的腿脚的蜘蛛,焦急地等待着收获它的食物。游敏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了,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掀开了叶宁予,把他整个人一把从床上推到床下,气喘吁吁地别开脸:“别装疯!滚!” 短暂的沉寂过去之后,最先出现在这个病房里的声音反而是笑声,时断时续的,比哭声还难听的笑声——叶宁予大概是摔痛了,蜷在地上没爬起来,他抱着膝,把头深深地埋向膝盖上,死命弓起的脊背把衣服绷得紧紧的,好像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绷起的人皮,然后,他忽然笑了。 也直到这一刻,一直都是旁观着的艾子明才有了动静。他蹲下身子要扶起在地板上瑟瑟打滚的叶宁予,却被后者狠狠地打开手,尖叫着说:“别碰我!” 他此时已经分不清身边的人是谁了,又或者无论是谁都没有分别,只要艾子明试图接近他、把他从地板上抱起来,叶宁予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但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可怕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走进这个病房,更没有让艾子明的动作有什么的不耐烦和迟疑。他踢他,咬他,捶打他,他在他面前像个不可驯化的野兽,毫不收敛地露出獠牙和爪子,但是艾子明还是毫无怨言地等待着,等待着叶宁予那姗姗来迟的肉体上的疲惫,等待叶宁予终于知道不再踢开他的手,而是涕泪交加地扑向自己,在他怀里蜷成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影子,说:“子明,我痛。” 漠然做了许久旁观者的游敏觉得疯的那个人根本是自己。 第31章 游敏还是没有离开。 病情比料想中来得更重。他被要求住院查看一段时间,游敏觉得这完全是小题大做,但在他提出没必要之后,艾子明反问他,你不住院,急着去哪里呢? 游敏愣了一愣,脱口而出,去哪里都可以。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沉默了,艾子明接着微笑了一下,目光里隐隐有了然和怜悯。游敏看着他,想到所谓哪里都能去,其实就是无处可去。 他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有过过去,又被自己亲手抛弃了。他固然可以继续往前走,把这几个月和叶宁予也好梁历也好的纠葛也抛到身后,但他到底还是找不回过去,也不见得有未来,除去和艾子明的一点瓜葛,游敏一无所有,孑然一身,连回忆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才勉强保留下一丝一毫。 他为他保留被迫抛开的记忆经历,也见证了往日的黑暗和罪恶,游敏固然可以再抛开这些一走了之,艾子明也定然不会对他穷追猛打,但是游敏知道,要是他再走一次,连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一切因为他的病僵持胶着了下来——叶宁予听说游敏要住院,很不高兴地问艾子明为什么不让把人接回家,再把医生和护士请到家里去好了。于是艾子明在转达完叶宁予的意见之后又加了一句:“还是在医院住几天吧。你也想一想。让他也想一想。” 比起回到那栋小楼,住院对于游敏来说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也不知道后来艾子明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叶宁予,后者竟然也没坚持非要游敏回家休养,只是每天都来病房陪床,又心血来潮地找了两个分明是保镖的男人,一左一右守在病房外头。布置好这一切后,叶宁予守在游敏病床前,用真挚而忐忑的目光看着他说:“阿敏,我害怕你走掉。” 如果身体健康,游敏或许会欣然一试,看看那两个男人是不是拦得住自己,但眼下无论是动手还是费心都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游敏也就暂时安下心来,什么也不想,按照艾子明说的“住几天”。 他住的是医院最昂贵的病房,舒适得简直不像是游敏认知范围内的病房,无论要什么只要按一下铃,半分钟内一定有护士进来听候差遣。更何况还有叶宁予这个“常驻人口”,整天整天地耗在病房里,他也不怎么和游敏说话,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害怕,偶尔说一句,要是得到了回复,眼睛腾地就亮了,好像得到肉骨头的小狗。 如此的委曲求全也好,故作姿态也罢,落在游敏眼里都是一片虚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游敏发现只要对着叶宁予,自己的所有感情都荒芜了,给不出去,也接收不到。 住院的时间久了,他不可避免地和主治大夫熟了起来。在某次查房之后大夫皱着眉头对他说,年轻人啊要知道爱惜身体,不然三十岁不到切掉半个胃,接下来几十年可难过咯。那大夫是个有点年纪的女人,眼角眉梢总是带着疲态,额头上和嘴角边的皱纹很分明,甚至鬓角都微微侵染了白霜。可奇怪的是,虽然五官毫不相像,这个陌生的女大夫就是让他想起当年的游英。 也许是因为语气里的一点絮叨吧。 当然游英比她漂亮多了,也年轻得多,游敏还记得若干年前,最初的最初,一起混的兄弟们带他去夜总会“见世面”,他们兄妹猝然相逢,他远远地看着她,幢幢灯光下浓妆也盖不住游英那张皎白的脸,顾盼间偶尔浮现出一线倔强,又立刻被温驯美妙的笑容掩盖住了。 那一天的他掉头就走,在他们栖身的地下室里关着灯等到下半夜,等到门轻轻地开了,房间里传来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游敏猛地按开灯,低瓦数的灯光下,他看见一张净白的脸,没有妆,也没有笑容,只有分明的疲色,又在和游敏的双目相接的一刹那,流露出又是关切又是嗔怒的神色:“阿敏,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 他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浓烈的沐浴露的香气——多半是来自廉价的香精。似乎也唯有这样强烈的气味,才能把每个晚上沾染到的烟酒和香水的味道掩盖过去。游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所有想说的话还是憋死在了喉咙里,他闷闷说了句就睡了,又倒回了床铺里,一声不吭地听她把灯关掉,在黑暗里熟练地收拾好自己后,又如何轻手轻脚地在另一张窄床上迅速入睡。 后来他似乎就再没有叫过她姐姐了。 想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游敏不知身在何处,明明前一刻还能闻得见那久违的沐浴露的香气,下一刻就像是被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他费力地睁开眼,于是所有的美好的场景都消失了,近在咫尺的是叶宁予的脸,因为焦急而微微扭曲着—— “阿敏,你醒一醒,你做噩梦了!” “我没有。” 游敏冷淡地拨开拉住自己一边胳膊的手,语气中更是毫无一丝热忱。叶宁予仔细地端详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摸向他的眉心:“我看见你在梦里皱眉头。不信你自己摸摸看,疙瘩还在呢。” 无独有偶_31 说完叶宁予又一次拉住游敏的手,牵着他去摸眉心。游敏感觉到那只手很冷,手指都有点僵硬了,完全不像是在夏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并不肯遂了对方的意,也再一次地抽回手,无视叶宁予陡然浮现的错愕和失望的神情,垂下眼说:“你的手太冷了。” 叶宁予一愣,拿手贴向脸颊,很快地也皱起眉头来:“哦。” 说完他又是搓手又是朝手心呵气,过了好一阵子才满意地轻轻地贴住游敏的后颈:“还冷吗?你梦见了什么?” 游敏的身体僵了一下,终于没有再避让开。他沉默良久:“忘记了。” 被叫醒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明明交织着惊恐和眷恋。叶宁予不情愿地想着。可是他到底也没死缠烂打追问下去,只是对已经背过身去的游敏说:“阿敏,你睡醒了吧?那我们说说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对着游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句话,但从来没有得到过正面的回应。之前的若干次,当叶宁予得不到游敏的回答,他就不再说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边,但是今天,尽管游敏的反应和往常别无两样,叶宁予却还是说了下去。 “第一次我喝醉了,后来我被灌了药,我知道那个时候起你就恨我了,我和子明说我想要你,把你绑在身边,你就越来越恨我,只是碍着子明,你现在对我这么温顺,一点都不反抗,其实心里恨吧,恨不得把我一刀刀地切开一点点地剐碎吧?你这么恨我,可是我喜欢你,我越来越喜欢你,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只要你陪着我,我什么都愿意。阿敏,当初是你救了我,还不止一次,我却做了错事,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赎掉这些错呢?我不想这样了,不想你不快活,不想你住院,也不想连摸一摸你你都这么不乐意。我去问了子明,他跟我说他没办法,他只能帮我绑着你,不能叫你甘心……可是我也知道,有了过去那些事情,不管我再做什么,你也是不会再甘心的了。那阿敏你告诉我吧……” “梁先生。”游敏蓦地出声,“你杀了我吧,不然叫艾子明动手,然后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欠了艾子明的人命,他又欠了你的,一命还一命,你拿走吧。” 叶宁予死死盯住游敏的后背,后者说完之后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真的就是一具尸体。这样的联想让叶宁予莫名恐惧了起来,他猛地站了起来,扳过游敏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叶宁予原以为会看见一双充满了仇恨和抗拒的眼睛,但事实上,游敏看起来冷静极了,无所畏惧,甚至有些自嘲的意味,他抿着嘴,嘴角边的纹路流露着冷酷和专横,也许还有点疯,但这个时候,就他们两个人,谁也分辨不出来谁在发疯了。 叶宁予有些口舌发干:“……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曾几何时艾子明也说过一样的话。游敏的眉心动了动,低声说:“梁先生,我只有这条命给你,别的,再没了。” 叶宁予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脸上掠过的神情像一朵巨大的乌云,把他整个人都完全地遮掩了起来。接着他结巴了起来:“阿,阿敏,我不要这个,真的,真的不要这个!我……” 叶宁予整张脸都涨红了,嘴唇却是煞白煞白的。他费力地抓住自己的颈子,胸口急剧起伏,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掐住了脖子。这样戏剧性的变化落在游敏眼里,也不过是另一次的无动于衷罢了。 游敏目送着叶宁予脚步踉跄地落荒而逃,又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辗转了好一会儿以后他还是睡着了。也许又是噩梦,但不见得比现实更可怕。 但是这次他没做噩梦,也没人中途摇醒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翻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原以为是叶宁予又回来了——这倒一点也不奇怪,但声音一响起,游敏就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 还能是谁呢。 “醒了?” 游敏犟着不吭声,竖起耳朵听着病房里的动静。脚步声停在床边之后,艾子明又开了口:“小历在病房外头哭。” “那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快把人哄住了,不怕出事?” “根子在你身上,我有什么用。” 游敏一撑手臂坐起来,抬眼看向面色略略阴沉的艾子明:“子明,你的用处才大。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现在他要哭,你就让他哭好了。” “他还要死呢。” “你不是恨不得替他死吗。” 艾子明盯着游敏,但后者垂着头,看不见面孔,于是他先点了根烟,完全无视病房里不准抽烟的告示,重重地吸了一口,又把烟盒往游敏身侧一丢:“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看他死。” “我要他杀了我。不过他连只鸡都杀不死,所以我告诉他让你来。我不是欠了你的命吗?那你来。” “你别吓着他。他是个病人。”艾子明轻轻皱了皱眉头。 听到这句话游敏猛地抬头,声音也拔高了,咬牙切齿之下,神色几乎是狰狞的:“你也知道他是个疯子!疯子应该关进疯人院!不是像你们这样把他当作个正常人!他根本不把人当人,就当个小玩意儿,翻来覆去的折腾。你呢,艾子明你还千方百计地找给他!由着他越来越疯,越来越不把人当人!你……你他妈的由着他!” 自从发病以来游敏还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地说过话,艾子明看着他的脸,才想起来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了。他默默地听他说完,又把手边的烟拧了,坐到床的一侧,对正在重重喘着粗气的游敏缓缓说:“他告诉我你恨死他了,一边哭一边说。阿敏,其实你不恨他吧?你恨的是我。” 说完,他笑了。 第32章 比起当年艳名远播的游英,游敏只能算是长着一张端正的脸。很多年前艾子明和他们姐弟开玩笑,说要是两个人的长相换一换,说不定是件好事。当然这种事情也就只能笑着说说,谁也不会当真,可是眼下艾子明却意外地发现,当游敏强捺怒火的时候,明明应该是有点狰狞的面孔,却意外地呈现出几分艳丽的意味。他的眉毛很浓,发火的时候脸上会流露出不管不顾的蛮横劲头,反衬得眼睛很亮,聚着光,像是有火把在里面烧,怎么也烧不到尽头。 叶宁予固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和不可预测,惟独在审美上从来没有失过手。时至今日艾子明总算明白几分为什么叶宁予把人折腾到这份上还是不肯松手:或许游敏是戴着面具的,叶宁予宁可见血,宁可两败俱伤,也要把这面具拔下来。 再怎么顶着“叶宁予”这个名字,骨子里流的血到底还是姓梁。 艾子明熟练地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冷静而客观的目光之下,几乎是带着三分期待的,等待着游敏的答案—— “我没有。” 声音里带着很难隐藏的苦涩。艾子明听了又笑一笑,摇头说:“阿敏,以前你不是这么能忍委屈的,这才几年,全变了。” “以前我姐还没死,我还没欠你的人命债和人情债。”游敏飞快地抢过话头,“子明,你要是不替那个疯子杀了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忍不住把他给杀了。早晚有这么一天的,早晚。” 艾子明看起来并不当真,笑容都不曾褪去分毫:“别说孩子话。要是再来一次,你又躲到哪里去?又要躲多久?还是你还想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提心吊胆地活着?” “那也比现在好!”游敏的声音压低了,牙齿却在格格直打架,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像两刃刀,随时能把血肉给切开了,“我现在又算是什么?比街边的鸭子还不如!卖肉的还能给自己放个假喘口气。我呢,要等你觉得我卖肉卖得不欠你的人情了,等梁大少爷操厌烦了,等着你们发慈悲挥挥手让我滚!我现在还是个人么!艾子明,你觉得我还算是个人吗!” “阿敏,我没逼过你。” “你当然没逼我。我心甘情愿的。你是谁?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姐姐和老娘都是你收的尸,我杀了人也是你善的后,你还赏过我一口饭吃,连拉皮条你都给我找了个好饲主!子明,艾子明,归根到底是我犯贱,贱到骨头里,贱到没边了,你怎么会逼我呢?” 激昂的语气之下,游敏的脸扭曲了,艾子明看在眼里,语气还是没有什么动摇:“你也记住,我从来没要你还我的情。你怎么就不懂呢,有一种人,你越不顺着他,越是拧着干,他就越是不放开你,越是要把你驯得顺顺贴贴的,你要是服帖了,听话了,他觉得没劲了,就去找新的玩意儿了。阿敏,你这么聪明的人,事情怎么会弄到今天这样?” 游敏瞪大了眼睛,石头一样僵了半天,才终于又开了口:“……你……” 艾子明从容地说下去:“当初你姐姐求我照看你,我又帮你报了仇,把你弄走,不是为了看你今天这个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的。多大一点事,就闹得要死要活的,动不动那命说事,你真以为自己是一条贱命?别犯傻了,他不会缠着你一辈子的,你顺着他点,他快活了,满意了,不久就厌烦了。当初我们不是也说好了吗,小历觉得可以了,身边用不上人了,你就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游敏没有再去看他:“我嘴巴笨,说不过你,但是别说了,听着恶心。” 艾子明的笑容短暂的停滞了一刻:“……从来没人拿绳子栓着你。再就是,别在我面前再提死这个字,我不爱听。你要是真的要动小历,你的本事我清楚;要是自己想死,这病房里有的是能了结自己的东西,真的不要命了?死还不容易。”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巧又利落,仿佛一片羽毛,慢慢地落在游敏的肩头;很久之后游敏整个人才像秋天里的树木似的颤抖了起来,更久之后他听见了游敏的反应,大概是在笑,起先没有声音,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怪,分不出来是笑是哭还是在喊,但也只有声音,听不出任何一个字。这样诡异的声音回旋在安静得过了分的病房里,艾子明也不害怕,更不出声制止,只是冷淡地从病床边站起了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把头蜷在臂弯里的游敏,又忽然地伸出手,一把钳住游敏的下颔,强迫他看向自己:“你给我听着,只要能活,绝对不许死。不就是陪男人睡吗,当年你姐姐做得,你就做不得?” 游敏就像被电打中,整张脸一抽,喉咙深处发出奇怪的野兽一样的声音,整个人一把掀翻艾子明,扭打着从病床上滚到了地板上。他的膝盖磕到地面,痛得像是骨头就这么裂开了,但也顾不得,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艾子明的脸,还有他脸上那嘲讽的笑意和眼里冷冰冰的光芒。 他抓住了艾子明的衣领,恶狠狠地抡起拳头,却在碰到对方的前一瞬被抓住了,接着一拧一摔,形式陡然逆转,他已经被艾子明压在了身下。 游敏奋力地挣扎起来,尽管他做的一切都只是让自己更痛苦。他已经忘记了艾子明在近身搏斗上是一把好手,自己在他面前毫无胜算,所有的挣扎不仅徒劳,而且平添羞辱。艾子明紧紧地钳住游敏的两只手,牢牢压住他,没有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他任由游敏像一只离岸的鱼那样扑腾着,咒骂着,却只是游刃有余地拿膝盖顶住游敏的后腰,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阿敏,事到如今你再想一想,当初我找到你要去给梁历开车,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答应我,动的什么心思?别糊弄自己,更别糊弄我。” 无独有偶_32 他的脸被迫贴着冰凉的地板,被反拧住的胳膊则在火辣辣地疼着,冷热交织带来某种奇异的恍惚感,身体内外的疼痛都不再那么鲜明了。游敏没吭声,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小块地板无声地喘着气,呵出的热气在地板上迅速凝成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游敏能感觉到艾子明手上的温度,而之前那句也不知道是问题是结论的话不仅在耳边留下回音,连那湿热的气息都萦绕不去,从耳边顺着头发溜进衣领里,像个幽灵一样徘徊游荡过他的皮肤。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明知反抗带来的痛苦,还是又一次地挣扎了起来:“我操你妈!艾子明,你这个变态!滚开,放开我!“ 艾子明俯视着游敏的后背,单薄的病号服之下,结实的身体曲线随着主人的动作款款起伏着。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一边听着游敏倔强的抽冷气声一边慢慢地再继续施力:“痛就喊出来。别他妈的都憋在心里。” 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爬满了游敏的整张脸。不愧是艾子明,宝刀未老,威风不减当年。他断断续续地想,视线早就模糊了,却硬是死死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吭,但最初那激烈的乃至于近于绝望的挣扎,到底还是无以为继了。 身下那具绷紧的身体渐渐地瘫软了下来,艾子明也在同时一点点松开手上的力气,他撤开了膝盖,拨过游敏的身体,不怎么意外地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白得就像这医院的墙壁,上面布满了汗珠,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血流得一整个下巴都是。 艾子明松开了手。 预计中的反击一直没有到来,暗中的戒备和招架也就派不上用场。艾子明在地板上坐下,就坐在游敏身边:“刚才拼了命的挣扎,现在又不动了。阿敏,你变钝了,连该什么时候出手都忘了?”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身边的呼吸声由沉重逐步转为和缓,声音里有一种强撑出来的力气,嗓子都嘶哑了:“……子明,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 听完这句话艾子明没去看他,低头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留在病床边的柜子上了,就起身拿了过来,点了一根塞到游敏嘴边。香烟碰到嘴唇上伤口的一瞬间游敏的脸抽搐了一下,接着伸手拨了拨烟的位置,恶狠狠地抽了一大口,任由青色的烟雾像裹尸布一样落在自己的脸上。 “看来你们两个人再这么下去,真的要闹出人命了。我不能看着你真的出了事……”说到这里游敏的眉头动了一动,艾子明看在眼里,继续说下去,“阿敏,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 他没有等待游敏的表态,也知道等不到了,略微停了一停就继续说下去:“我和小历也说过了,他也知道不能绑着你到死,你吐血的时候他吓坏了,躲着你一直一直地哭,怕你难受,怕你死……他小时候出过事,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一阵坏一阵。遇到你之前那段时间天天妆成女人去夜店,我看不住他,硬拦着他又怕他犯病,但是有了你之后,他好多了。” “我是你的拴狗链吗?” 游敏闭着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撞到自己车前的那张脸,灯光下的面孔,像一朵闪闪发亮的花。 “替我再照顾他几个月吧。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随你。小历答应我了,他不会再动你。阿敏,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到年底?今年年底。” “他是个疯子,他的话你也信?” “你有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他是时好时坏,但是他没有你想的,更没有你说的那么疯/还是你为了床上的事情恨他?阿敏,当年你胡闹的时候,比起小历又好到哪里去?谁没疯过呢,真疯和装疯又有什么好大的区别?” 游敏的喉咙动了动:“不是一回事。” 听见他的反驳艾子明反而笑了,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阿敏,你活到现在,被人需要过吗?还有当初那些应该指望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几年在外头,又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人和事没有?你妈你姐姐还能照顾你的时候,你没在乎,后来呢,你又能为她们做过什么?你反正是要走的,要离开我,早晚的事。但现在我需要你,不仅仅是我,更是小历,你要是现在走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想求你帮我做这件事情,非你不可,这就么小半年。我不强迫你,也强迫不了你,你自己想一想。地上凉,别一直躺着。” 他忽然伸出手拉住游敏的手,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只手相触的一瞬间游敏张开了眼:“你犯不着说这些。你从来不强迫人,说得太对了。” “别说傻话。”艾子明把游敏半拉半抱从地板上拽了起来,他拍了拍游敏的背,看着他依然年轻的面孔上的疲色,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 “就到年底,好不好,阿敏。”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第33章 “你说你是倒了哪辈子的霉,非要和我纠缠不清。” 说话的那个说完举起手上的玻璃杯,迎着光看过去,看起来挺干净了,就对正在厨房灶台前忙碌的另一个扬了扬杯子:“这样行了吧?” 詹之行抽空瞄了一眼,见分明连水渍都还没擦干,说:“先把水擦干净,不然到时候干了上面一条一条的印子,难看。” 梁厉想这家伙的洁癖真是够呛,但看在大周末詹之行不睡懒觉也不休息还专门爬起来去菜场买菜烧菜的份上,他决定先观望一下,别那么快把心里想的说出来。餐布反复擦拭玻璃的声音让梁厉有点起鸡皮疙瘩,他一边继续擦啊擦啊,一边和詹之行磨牙:“干脆啊,下次你过生日我买个洗碗机给你当礼物,洗碗烘干一体化,多省事。” 詹之行尝了尝排骨汤的咸淡,自己觉得正好,又为了口味偏重的梁厉多搁了半勺盐。听见梁厉这个提议,他只点点头:“装洗碗机要改管道,房东未必乐意,以后买了房子装修的时候一起弄。两个人要个小的就行。” 梁厉背上一僵,忙打了个哈哈赶快把洗碗机的事情盖过去,然后又把手上那个擦得锃亮的杯子给詹之行看:“这样可以了吧?” 詹之行这时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满好。” 于是梁厉就按着詹老师的高标准严要求把之前洗干净的玻璃餐具一只只擦干净又分门别类放好,下一步又很自觉地动手清理起堆得半满的水池。洗到一半的时候詹之行他身后出声:“来,试试看咸淡。” 梁厉一门心思全在厨房里那诱人的食物香气上,正有些飘飘然欣欣然,冷不丁听见詹之行的声音,又一点也没听到脚步声,唬得差点没把手上的盘子摔了;他拧着眉转过头,还没来得及抱怨,先被眼皮底下一小碗热气腾腾的春笋莲藕排骨汤收买了。梁厉草草把湿淋淋的手在自己背心上擦了两把,接过碗勺后先吃了一块排骨,又吃了一块藕,喝了汤后满意地点点头,才挟起笋尖问:“这都几月份了,还有笋?” “应该是山客送下来的,今年春天冷,笋子的季节也改了。我看见有就买了,盐够了?” “唔,正好。”梁厉转眼就把一碗汤吃得干干净净,还很自觉地顺手把碗放回洗碗池里,很是意犹未尽地抿了一下嘴,补充了一句,“正好,就是缺点白胡椒面。” “最后加。” 梁厉对此当然是没有任何异议,重重吸了口气又转过身洗碗和砧板。这次他在泡沫堆里捞出一只落网之鱼——又一只玻璃杯,只得认命地摸过杯刷再多刷一只。 “这只杯刷太他妈的难用了,前头都秃了,捅不到底。” 他小声抱怨着,因为开着水,窗外又有蝉叫,站在厨房另一角的詹之行只能听见说话声,而到底在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捉不到。于是詹之行习惯性地看向梁厉——梁厉前一晚在詹之行家留宿,周末又不打算出门,不免穿得轻便单薄:一条米色的沙滩裤,上身干脆只有一件背心,早些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过敏的皮肤上那像被小鞭子抽过又像是被女人的指甲挠过的痕迹横七竖八地爬完了两只膀子和背心没遮住的背上和颈上的皮肤,看上去居然很有几分香艳的味道。 自从话彻底摊明白,梁厉就时不时到詹之行的公寓过夜了,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厮混在一起,要是课业上碰到什么问题,平时也会过来。尽管詹之行从不提从前,而梁厉也不说将来,曾经很熟悉的两个人在阔别多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去进一步认识对方,热情地探索彼此的身体,乐此不疲地消灭一个个的盲点,又进而从中发现新的乐趣。 因为梁厉皮肤过敏,过去的两个晚上里他们什么也没做——无论是趴着还是躺着都让皮肤很不舒服,而之前的一个礼拜詹之行出了趟差,再之前的一周呢,梁厉又在熬夜赶报告连床都没沾,于是詹之行看着看着,居然看得有点走神了。 梁厉勉为其难地用那柄杯刷费力地捅了半天,才觉得这杯子干净到詹之行会点头的地步。正好又没听见詹之行的声音,就理所当然地回头,说:“下次去超市你得换一个杯刷。我真是搞不懂你,又不请客,没外人,杯子搞得这么亮堂,当镜子吗?” 四目相对之后,詹之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 说完他也走到水池边上梁厉身后:“算了,你坐一会儿,我来吧。” 这话说得梁厉求之不得,兴高采烈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正乐得不做事,动作又忽然停住了,下一刻才一挑眉,略略侧过脸,去问悄然贴过来的男人:“喂喂,这是要做事呢,还是想做坏事了?” 詹之行听了笑了一下,两只手顺着梁厉光裸的胳膊滑进水池里,在泡沫深处抓住他的手指,纠缠着一点点浮起来,送到自来水下头一边冲干净,一边附在他耳边说:“先把坏事做了,再做点别的。” 梁厉听了忍不住也笑,半拧过身子亲上詹之行,亲完之后又一路轻咬过詹之行的下巴,再到喉结,含含糊糊地说:“我的背……” 在亲吻之中梁厉被詹之行带着稍微离开了水池,匆忙之中甚至都分不出神来关水,任由水哗啦啦地流着,偶尔有水花溅到边上案台边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似乎也在瞬间被蒸发了。 既然靠着案台,梁厉很轻松地顺势坐了上去,詹之行给他脱背心的时候蹭到过敏的皮肤,一时间奇痒难耐,他不由自主地扭了起来,皱着眉头抱怨:“……痒啊……” 其实他胸膛上也都是过敏留下的痕迹,偏偏詹之行还凑过去留下一个个湿润的亲吻,梁厉又是受用又是难耐,在詹之行怀里一点都安分不下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背,一只手则摸到前面去解詹之行的裤子扣子,嘀咕地说:“在家里穿什么牛仔裤……” 在厨房里做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两个人都有些失控,梁厉一直被詹之行撩拨着,半天都没解开牛仔裤的扣子,反而被詹之行的手先滑进自己的裤子里,在紧绷的小腹上略加逗留,就熟门熟路地再向下几寸,爱`抚住不仅抬头,并且已经湿润起来的器官。 无独有偶_33 下半身卡在一起的两个人连最微小的反应也难隐瞒过去。梁厉昏头昏脑之下终于旋开扣子拉下拉链,有些凶恶地拉扯着他T恤的下摆,他故意不去碰詹之行,只是伸出一只腿勾住詹之行的后腰,拉着他的身体靠向自己的,才扬起头寻找一个新的亲吻。而詹之行也示威似的悄悄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另一只掐着梁厉腰的手也转而撩拨起他那根本禁不得怎么碰触的后背了。刺激之下梁厉的呼吸蓦然急促了,整张脊背拉紧之后却在无形中为詹之行进一步打开了身体,他在詹之行牛仔裤的深处摸索着,小指拂过温暖的肉`体,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你不是在厨房哪个角落也藏了套子吧?” 这句话让詹之行低低地在他耳边笑了出来,额头抵着额头,几乎是嘴对嘴地说:“还真的……没有。怎么办?” “……”梁厉一把搂住詹之行,轻声地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了他。 詹之行的手指探进梁厉身体里的时候梁厉正在很艰难地撑着台面,试图让自己的手臂和身体不要颤抖得失了态——无奈效果不彰。可是他很快发现还有别的东西也在颤抖,接着詹之行也察觉到了,他动作停滞了一秒,才继续动作起来。 梁厉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接电话吧。下次非要我要把你的电话砸了。” 接起电话来的一刻詹之行的脸色并不好,梁厉很快知道那是詹之行妈妈打来的,身体先是一僵,反而又有点自暴自弃似的笑了,靠到詹之行的颈边,伸出舌头舔过他汗湿的肩颈。 下一刻詹之行却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力气很大,因为角度的关系梁厉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他的身体依然很热,和自己一样,依然兴奋着。他扯出一个无人可见的笑容,继续舔着詹之行的手心,感觉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压着自己小腹上的那话儿似乎也更精神了。 在这样的刺激之下詹之行的电话没打多久,电话刚一挂掉,梁厉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詹之行已经一把摔了手机,撤开手捧住梁厉的脸简直是穷凶极恶地吻了他,吻完之后梁厉才看见他阴沉的脸色,山雨欲来一般:“我妈在楼下。” 就像三九天被迎头兜了一大盆凉水,梁厉傻眼了。 第34章 哗啦啦的水声把客厅里传来的交谈声冲得时断时续,梁厉慌慌张张反反复复地洗着手,像是不洗下一层皮来绝不罢休。詹之行母子对谈用的是苏州方言,不管他怎么竖起耳朵绷着神经听,听不懂的就是听不懂,但偶尔还是有一两个词清晰地蹦进耳朵里,比如说,他自己的名字。 厨房门被推开的刹那梁厉的脊背抽了抽,居然有一股子畏惧,教他转不过身去。他下意识地僵硬着手脚拧上了水龙头,周遭只静了一刻,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再不是苏白了:“喏,陆稿荐的鸭子和熏鱼,你要吃的……蒸锅在哪里?天气热了,我先把鸭子蒸一蒸,今天正好客人在嘛……呀,还有人在厨房啊。” 说来也怪,之前明明心里都哆嗦,听到这几句话,梁厉又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朝着詹之行的妈妈笑了一笑:“阿姨,您好。我是詹之行大学的室友,我叫梁厉。以前去苏州玩的时候在你们家借住过,您还记得我吗?” 詹之行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苏州女人:个头娇小,皮肤白皙细嫩,看上去总是比实际年纪小上个三四岁,口音里带着一两分吴语腔,这样的女人就算诅咒你掉脑壳也还是轻声细语的,有一种苏州人特有的温情和娇憨。 此刻她正微微眯起她那一双年轻时候必然十足顾盼生姿的杏眼打量这个出现在自家儿子厨房里的男人,然后点了点头:“记得,记得,就是那个喜欢吃糖粥的小伙子嘛……” 梁厉被说得一怔,随之嘴角弯起,他瞥了眼站在稍远处的詹之行,容不得多看又收回目光,颜面上稍稍发烫:“那就是我。” “之行才跟我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我事先不知道,不然就早点来了。好了,你是客人,不好待在厨房里,之行,你也不要待在这里碍手碍脚……这些菜都洗好了的炒就可以了?还有你说的另外两个客人什么时候到?要不要等一等再炒菜?” 梁厉被说得有些发懵,但也来不及多表态,就收到詹之行的眼色,乖乖地先溜出厨房,又听见詹之行不知道和他妈说了句什么,很快也跟着出来。 厨房的门刚一合上,梁厉整张脸就像白日见了鬼,盯着面色不动如山的詹之行,压低声音问:“什么客人,你还叫了别人?” 詹之行回头看了眼门,里边已然响了灶火声,他这才摇摇头:“没人。我妈知道我不做饭的,要是只有你又一桌子菜,就不对了。” “……你哪里变两个大活人出来?” “等一下就说他们有事,临时来不了了。” 他说得平淡,梁厉不由瞪他:“这不是蒙你妈的吗……”说到一半觉得有歧义,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她事先没说。我不知道她今天来。不然你说怎么办。” 梁厉被问住了,咬一咬牙反而笑说:“瞒得挺好,高水准。” 詹之行又拿起明显也是他妈妈带来的一个大袋子,进厨房前在梁厉身边停了一会儿:“我进去帮她一手,你坐一会儿。” 在他下楼接人的时候梁厉仓促找了件短袖衬衫披上,那是詹之行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有点紧,领子也没来记得翻妥贴。詹之行素来在小节上有点这样那样的怪癖,就伸出手,要帮他把领子弄好了。 梁厉一把打开他的手:“你干嘛,什么时候了还撩我。”做到一半接到那个电话,眼看着老太太在楼下等着,他用手帮詹之行解决了,自己却吓得疲了,一个人在家里等着等着浑身不自在,又坐不踏实,总觉得手没洗干净,就洗了好久的手。如今詹之行一靠近,梁厉简直是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嘴上说得狠,人却僵着,詹之行忍笑,也不解释,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到他后颈,把领子整好,就觉得手下的身体好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球,要是再多用一点点力气,就要弹回自己脸上了。 梁厉还是没明白詹之行这是干嘛,就觉得他的手在后颈过了一过:“嗯?” “领子。现在好了。” “哦。”梁厉看着他,忽然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我先回去吧?” 詹之行微微蹙眉:“你要走了,这谎就真扯不圆了。” 虽然梁厉打死也不会承认,可他是喜欢詹之行皱眉的样子的。有点凶,但就是让他觉得很漂亮。见詹之行这个样子,梁厉又没出息地动摇了一下,尔后装出满不在乎的痞劲儿撇撇嘴:“行啊,不就是来顿鸿门宴嘛。你妈妈做饭那么好吃,就算药死我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他这么说,詹之行又笑了:“胡说八道。” 唯有亲眼目睹,梁厉才晓得为什么有人说平时不说谎的人真要说起来根本是毫无破绽。当詹之行告诉他妈妈另外两个朋友家里出了事情来不了时,那举重若轻毫无痕迹的样子教梁厉心里连喊了好几声乖乖。詹妈妈对于这个儿子素来也是说东绝对是东,不疑有他之余,只是叹了口气:“唉呀,你又不早说,做了一桌子的菜,我明天就要走,你这剩菜吃到什么时候?” 詹之行笑着看看梁厉,再看看自己的妈妈:“不要紧,他们没口福,我们多吃一点。” 以梁厉的标准来看,詹之行已经是够会做饭了,但和他妈比起来,根本连打下手都不配,于是一腔心思暂时收起,只管埋头吃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吃到后来詹之行妈妈忍不住都笑了,同他说:“小梁,慢慢吃,慢慢吃,之行煮了一大锅饭,我听他说家里有人做客,也多烧了好几个菜……还是你下午有别的事,赶时间?” 梁厉自开饭基本没开过口,听到这声问也是过了一会儿才咽下满嘴的饭菜接过话:“对,我表妹从外地来,等一下要去接她。” “哦,这样啊……那是几点?时间来得及吧?我事先不知道你有事,也不知道就我们三个人,不然少做两个菜,也快一点。” 梁厉连连摆手说阿姨不要紧的时间还早不急我再过个把小时出门就可以了阿姨的菜做得真好比记忆里的还要好吃阿姨辛苦了,对詹之行投来的目光是彻彻底底地视而不见;詹之行的妈妈被他恭维得开心地要命,顺口接下去问:“小梁啊,你和之行谁大?” “我大他两岁。” “哦,那成家了吧?” 梁厉被这迎面一拳问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笑着摇头:“没,老光棍一个。没房没车没钱,现在连工作也没,就算有胆子肥的姑娘敢要我,我也不敢耽误人家啊。” 詹妈妈听了一撇嘴:“话不是这么说。人到了年纪就是要定下来,我和你爸爸妈妈这一辈人当年结婚的时候还不是什么都没有,连家具都是公家配的,不是也把儿女抚养成人了?” “妈,饭桌上说这个做什么。” 詹之行这一开口,立刻惹来一个老大的白眼:“不说这个说哪个?这才是交关要紧的事。人哪里能不结婚成家的?妈妈别的都不缺了,现在只想你娶个老婆我将来也安安生生在家带孙子……啊?”说归说,手一点也没闲着,挟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詹之行的碗里。 虽然五官口音举止全不像,梁厉看着桌边那软声细气的詹之行妈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娘——怎么说到这种事情,全天下的妈都一个声气了呢? 他有些想笑,幸灾乐祸詹之行那一脸的死相,却没笑出来,饭吃完了觉得没饱,起身往厨房想再添一碗,又叫住也跟着站起来的詹之行:“要添饭?你别动了,我这边近,碗递给我吧。” 詹之行看了他一眼,面无笑容地客气:“……那怎么好意思。” 无独有偶_34 梁厉心想反正你妈坐在这儿,量你发作不出来,就笑一笑说:“不用这么见外吧?阿姨,你还要添不要添碗?” 得到詹妈妈否定的回答之后,梁厉笑眯眯地朝着将詹之行伸出手,饭桌上的僵持大约维持了几秒,詹之行终于递过了空碗。 进厨房后听见客厅里又在说苏州话,梁厉就专门多等了一会儿才折回去,正好就听到詹之行说:“我下午还有事,要去学校。” “我就过来一天,事情办完也好回去了,不管什么事情你都给我推掉,开车同我去一趟。又不是要你去见陌生人。” 这两母子情绪不愉快的时候神色特别相似。有了之前的一番话,梁厉就算用脚趾头也不难猜出詹之行这一趟是要去干什么。他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早点撤了,有点走神,递碗过去的时候碗没递到位,却把手送到詹之行手里,整个人一激灵,差点把自己这碗给打翻了。 詹之行就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他,在梁厉看来,目光森森,像狼。梁厉只能嬉皮笑脸地冲他又笑,正要说话,居然电话响了。 梁厉简直是感激地接起电话,号码陌生,声音有点耳熟,接完电话就一个感想:娘的,凭什么詹之行扯谎能圆,自己随口说声表妹要来,表妹还真的不打招呼就来了啊! 这下连装都不必装了,放下电话后梁厉恳切地看看詹之行,又看看他妈,说:“阿姨,我表妹搭了另一班车,就要到了,她第一次来,我得接她去,今天辛苦阿姨了。下次有机会我请阿姨吃饭。” 詹妈妈看看钟:“哦,车站还蛮远的,你自己有车没?没有的话让之行送你吧。” 梁厉忙推辞:“不用了,打个车很方便,您下午不是要出门办事吗?这个点路上堵,误了你们的正事就不好了。” 可詹之行已经起身往门边走:“我送到楼下吧。” 第35章 两个人走得都快,一直到楼道口,詹之行才说了这短短一程里的第一句话:“你哪里来的表妹?” 梁厉瞥他一眼:“我表妹多了,最大的两个孩子的妈,最小的十八。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周末正好你陪你妈,我带妹妹玩几天,等一下我也不过来了,你要是不想露馅,留神点别叫她帮你收拾卧室和浴室……你下去接她的时候我随便藏了一下,你到时候再看看。” 詹之行一直低着头,等梁厉交待完看了眼表,说:“你去吧,我这边晚饭前肯定结束,晚点等我电话,请你妹妹吃饭。” 梁厉就笑:“还用得着你请,你啊,就安安心心跟着你妈把亲给相了,要是留饭,那就把饭也吃了。我嘛,就去看看这个小祖宗忽然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好了,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说到这里他看见詹之行的眉头不知道几时起又锁在了一起,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别臭着个脸,难看。孝不就是忍外人不能忍?何况也不是什么难忍的事情。去吧去吧,咱们过两天学校见。” 梁厉的外婆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只有梁厉的妈妈这一个女孩,所以他对詹之行的那句“表妹多了”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真心话。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是最小的舅舅的独生女儿,小他十岁,算是梁厉看着长大的妹妹,还在学校念书。刚才电话里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就这么从天而降,还真是叫梁厉放不下心来,告别了詹之行之后就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一心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赶到火车站边上的麦当劳,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姑娘坐在落地窗旁的位子上隔三岔五地向外头眺望。他扬起手来招招手,然后就看着妹妹离座而起,隔着窗朝他捂住脸哭了。 这一下梁厉的心都悬起来了,几个健步冲进店里,在她边上没头蚂蚁一样转了好几圈,又去拉她的手:“清清,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 韩清见到哥哥,哭得更凶,抽抽答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他混蛋……” 人潮熙攘的快餐店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这样喧闹忙碌的地方,也很难一直哀哀戚戚哭下去。梁厉拉着她坐回座位上,又去要了一叠纸巾,竖起耳朵听她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听明白,原来是小两口约好了出去玩,走到一半在火车上拌起嘴来,韩清看下一站正好是梁厉在的城市,一赌气,直接拎了包下车,投奔表哥来了。 这原因听得梁厉心里直苦笑。他是知道这个妹妹的,在两边的大家庭里都算年纪小,从来都是人家让她,加上从小就漂亮,养成了一副绝不吃亏的性子,又生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孩子才能克得住,还能把她气得在这里嚎啕大哭。但做哥哥的就是这样,道理上明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感情上就是不能忍受外人欺负自己妹妹,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由着她哭骂完了,又递过一张纸巾:“好了,清清,不哭了,就在这儿住几天,我带你四处玩玩,等那个傻小子后悔去吧。哭了这么久哭累没?吃点东西?” 韩清顶着一双完全哭肿的眼睛,委屈又坚定地摇头:“……等你来的时候气饿了,先吃过了……” 梁厉这才发现原来满桌子的空盒子全是她留下来的,他又说:“在车上睡得好不好?先回去睡一会儿,醒了再想晚上的活动?” 韩清愣愣走了一会儿神,好半天才摇了一下头,又接着点了一下。 …… 回家的车上韩清歪在车上睡着了,梦里还皱着一张小脸,有点愁苦;梁厉看着她的睡脸,下意识地想给詹之行打个电话,手机都掏出来了,又如梦初醒一样收回去,不去与他联系。 这个钟点往M大方向走得很顺,车子停下后梁厉推醒韩清,拎了行李,领着还迷迷糊糊的她上楼进了家门。上楼的时候韩清说:“哥,你说你怎么住到这种地方来了,要不要给自己找这种活罪啊。” 走在前面的梁厉闻言回头望她一眼,笑眯眯地说:“谁要你哥现在是个穷光蛋了呢。你既然来投奔哥哥了,就凑合点吧。” 韩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姑姑说的一点没错,自找的。谁知道你工作没了转眼把房子车子都卖了,疯疯癫癫玩了一年多?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为了玩,那是根本不着家了,比大禹都行。好不容易等你玩够了吧,又跑去读书,哥哥,我是真心羡慕你,潇洒啊。” 梁厉听了只管笑,正好到家门口了,摸出钥匙开了门:“姑奶奶,别损我了,进来吧。” 自从和詹之行干柴`烈火之后,这套租了的房子就用的少了,詹之行要是过来,必然要帮着收拾干净,时间一久,梁厉也习惯了,但韩清一进门,立刻大叫:“哥,嫂子呢!” 梁厉被她这猛然的一喊惊得汗毛都站起来:“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嫂子。” “我才不信呢!就你那邋遢劲,要是没女朋友家里能这么整齐?哦,原来是读书是因为女朋友在这里啊,她现在人呢,带我去见见她嘛。” 梁厉对着韩清闪闪发亮的眼睛,难得地被噎了一噎:“……没影的事,别乱喊,来,帮我换个床单。” 找床单又花了一番工夫。洗好的衣物都是詹之行放的,梁厉眼下不能直接打电话问,韩清又在耳边各种追问传说中的嫂子,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好不容易笨手笨脚地铺好床,站在门边交待一句“你先睡,别太兴奋,睡醒了我们吃晚饭”,就镇定地,夺门而逃了。 卧室里的动静没多久彻底地低了下去,想来韩清还是累了,沾床就倒,梁厉上了会儿网又玩了会儿游戏,不知怎么的就是意兴阑珊,加上前一天睡得不怎么好,索性在沙发上也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梦里他一直记得在等个信,加上沙发对他来说实在窄小了些,好几次差点翻下来,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居然就这么睡到了天黑,一直到耳边远远地响起电话的铃声,他蓦地想起早些时候詹之行说一起吃晚饭的事情,猛然惊醒,赤着脚跳下沙发去拿搁在餐桌上的手机。 可手机上并没有任何来电显示,这时房间里又有铃声,梁厉听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应该是韩清的手机在响,他看了看手里安安静静的手机,握在手心里,又重重地躺回了沙发上。 卧室里电话一直在响,又一直被掐断,而梁厉一直等到天黑,还是没等到那个晚餐的电话。 第36章 自从醒来,叶宁予在客厅里坐立不安,活像一只热天正午铁皮屋顶上头的猫。 他每隔十分钟就给艾子明打个电话,对方却无法给他任何确切的消息。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让他不安,烟抽空了,他就躲回房间里涂指甲,涂了又卸,卸了再涂,直到洗甲水把指甲周围的皮肤染得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了,时间依然过得很慢,而游敏也依然消息全无。 他是一天前消失的。 出院之后游敏搬回了叶宁予的家,继续着司机的工作,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精神却一直不怎么好,有一次载叶宁予出门闯了红灯停在十字路口中间,发现后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强行后悔,引来后面的车愤怒的鸣喇叭抗议,当时的他只是无动于衷地打了个方向盘,又在绿灯没亮之前强行左转,拐上了另外一条路。 这件事叶宁予没和艾子明提过,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事,只把游敏的心不在焉当作恢复期的某种后遗症。昨天他忽然很想吃某家餐厅的菜,可餐厅从不外卖,天又下着雨,他就理所当然地交待游敏开车去买。人是下午五点半出门的,叶宁予等到七点半没等到人,又确实饿了,稍微不安地给游敏去了个电话,手机关机。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又拨了一遍还是如此,叶宁予就给艾子明打电话。起先艾子明说周末车多,再等一等,又过了两个小时艾子明追了个电话回来,听说游敏还没回来,他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下,就说:“外头下大雨,你等我过来。” 无独有偶_35 艾子明到的时候叶宁予已经焦虑得开始啃指甲,见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扑上去:“子明,阿敏走了。” 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叶宁予的手如同一个酒精中毒的人一样颤抖了起来,艾子明扶着他,只是说:“不会的。我从餐厅过来的,他们说的确有人来点菜打包,他要是走了,还专门去一趟餐厅做什么。” 说完艾子明抓住叶宁予的手,几乎是把他拽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开始打电话,先是打去交警总队问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什么车祸,车祸伤亡者里是不是又有个叫游敏的。叶宁予坐在边上听着艾子明的语气镇定地像是在问时间,反而无法忍受地捂住头脸,怕冷一般把自己都蜷了起来。 交警那边没有任何记录,但以防万一,艾子明还是交待下属去各大医院和城市的各大干道找人,甚至找到了火车站,自己却留下来看着叶宁予,并以每半小时一次的频率给游敏的手机拨电话。 这样的等待让叶宁予发疯,无数次要冲出门自己找,却一再地被艾子明拦住。下半夜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冲着恶狠狠拉牢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弹的艾子明叫:“子明,你太用力了,你放开我!小敏肯定是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艾子明全然不为所动,任由叶宁予发疯一样地挣扎和厮打,这些力量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反而是叶宁予哭成一个小孩子的模样让他稍微皱了眉头。于是叶宁予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双手已经被钳住了,艾子明甚至还能分出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他,勒住胸口不给他进一步挣扎的机会:“他不会走。他走不了。小历,别闹,这个人是你要的,我也答应了给你,是死是活我都给你找出来。不许哭了。”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蓦然柔和下来,叶宁予迟钝地扭过头,却看不见身后人的神色,他抿了抿嘴,眼泪落得更凶,几乎是孩子一样哭着:“我不要他死……” “阿敏也不会死。”艾子明稍微松开一点力气,把人转过来,轻轻说。 “我妈妈死的时候你也和我说她不会死!阿敏肯定是出事了,你们骗我,你总是在骗我!” 他的声音尖利起来,像一把划开玻璃的刀子,刺耳得几乎听不出是在说什么。艾子明眼看叶宁予脸色越涨越红,眼睛里更是火星四溅,知道他的情绪又要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去了,于是他闭上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一把扛起又开始闹腾的叶宁予,直接把人运进了卧室。 他熟练地为他打针,看着他从狂暴亢奋和哭泣中一点点地落入无知觉的深渊,直到确定叶宁予睡死过去,艾子明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没有人能给他任何消息,他回身望了望身边沉睡着的年轻男人,正要伸手给他盖一点东西,电话又一次响了。 消息来了。 “艾先生,人没找到,但车找到了……” 捕捉到对方语气里的犹豫,艾子明追问:“车怎么了?” “被砸了,划得一塌糊涂。玻璃,玻璃上有血。” …… 叶宁予醒来之后四肢还是残留着因药物而起的无力感,但一想到游敏至今下落不明,他还是摇晃着爬了起来,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始大声地喊艾子明的名字。 很久之后房间里依然只有自己的声音和一些微弱的回音,期待中的应答和脚步声始终没有出现。阴影悄然聚拢,叶宁予跌跌撞撞地去摸床头的电话,这个时候才看见艾子明留下的条子——人找到了,我去带他回来。 高高挂起的心落了地。长久的忡怔后,叶宁予才想起电话这回事,手也不软了,一气播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接通的一瞬间立刻追问:“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他不要紧没有受伤吧?” 艾子明手持电话,冷淡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长凳上冰冷顽固如磐石的另一个人,语气却轻若如斯:“阿敏遇到点小麻烦,我们现在在警察局,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宁予的语调顿时拔高了:“撞到人了?” “没有。” “那怎么回事!告诉我详细地址,我现在过来。” “不是什么大事,人我会带回来,你在家等我们。” 叶宁予犹豫了一下,又说:“子明,阿敏其实凶的,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要认错你替他认了,赔钱就多赔,你快点把他带回来,我答应你,在家等他回来。” “嗯。你药效还没过去,再睡一会儿。睡醒了我们就回来了。” 温言细语地叮嘱完难得乖顺一回的叶宁予,艾子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挂完电话好一会儿才镇静地开了口:“事情结了,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 游敏额头上还留着血迹,半边脸肿得老高,一双手伤痕累累,听完艾子明的问题,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自从和艾子明见面后就没怎么变过的姿势,像是累到了极点,时刻都能化身石雕了。 艾子明的语气轻飘飘的,却罕见地透出清晰的恶意,仿佛在讨论某个此时不在场的第三者:“阿敏,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但要是想靠和别人打架进几天局子,这事做得太糙。你要是宁可坐牢也不愿意回去,还费这些劲干嘛,又早干嘛去了,直接告诉他们几年前你做的好事,判得再轻,也是二三十年见不到我们了。” 他的人是在警察局里找到游敏的。 艾子明赶过去的时候几拨找人的下属已经到了,见到面色铁青的老板,赶快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来龙去脉:根据警察局记录下的口供,是几个街头小混混试图劫财,和游敏打了起来。这本来是一件责任明确的案件,但问题就在于,一群人到了警察局之后,围殴的那一群还在装死不交待,被打的那个一口咬定先动手的是自己,往死里打人的也是自己,甚至帮那几个小年轻脱起罪来。 想到这个,再看看眼前的人这副鬼样子,一夜没睡的艾子明就忍不住暴躁。游敏动的这点心思在看眼里就像水一样清,一眼望到底。他扯了扯领带,最后索性恶狠狠地摘下来往口袋里胡乱一团,皱眉笑了一笑:“你是真的越来越有出息了。吐完血装完病,现在干脆到局子里渡个假。六个小鬼,就把你打成这个怂样,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死是最容易的,你要是真的豁出去,梁家少菜刀还是缺绳子?自己死还能带上一个,算你赚的。搞到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怂样,废物。” 没有任何预兆地,游敏的手动了动,接着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他们最开始只是拿刀顶着我,是我先动的手。他们缺钱动了歪心思,以为这是捷径,但到底还小,犯不着彻底把他们逼上歪路。” 艾子明冷笑:“倒给梁历养出个菩萨。该走的路总要走,用得着你被打得狗似的,挡在他们的路中间?” 但他的话似乎对游敏再无任何触动了。后者还是低着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我不是因为想在局子里躲几天才不还手,我是进来才想到的,我没什么能瞒过你的,现在你也来了,我就该跟着你回去了。” 说完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艾子明的眼前:“你说对了,我不敢死,也逃不了,就是个废物。和你家那个疯子,说不定就是天生一对。” 说完,他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 第37章 保释的手续办得很顺利,整个过程里游敏看着在如入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的艾子明和他带来的律师,好几个念头在心头飞快地闪过,却统统抓不实,只能放任它们再掠过去。中途叶宁予又打了几次电话来,艾子明一例驾轻就熟地招架过去,签字哄人两不耽误。 走出警察局之后游敏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是新一天的早晨。远处的朝阳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遮住眼,同时耳边响起艾子明的声音:“走,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吃点东西。要洗个澡吗?” 居然不是第一时间被押解回另一个牢房,这让游敏放下了手,盯着艾子明,沉默而戒备地绷紧了身体。后者并没有放过这个小小的动作,也看了看他,才移开目光去:“你这个样子回去,他见到又要闹翻天。上车吧。” 艾子明已经先一步遣走跟着他处理这件事情的下属,交待完这句话后他径自坐上了驾驶席,又在车里头替游敏推开车门,极具耐心地等待着后者以慢放镜头一样的速度迟缓地上了车,他替游敏系好安全带后,重重一脚踩下油门:“我饿了,吃饭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家生意很好的早饭摊,这个点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本来最是迷迷糊糊无暇他顾的时刻,他们的出现,却在第一时间成功地吸引了整间店堂的食客——结伴进来的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仪表不凡,另一个则好似在尘土堆里扔来扔去好几番的麻布袋,无论怎么看都太奇怪了点。 本来还称得上喧嚣的店里居然静了一静,饶是游敏再心不在焉,终于也察觉到异常。艾子明不管不顾,走到一张空了一半的桌子前,含笑询问:“能让我们拼个桌吗?” 他很快在那两个年轻的女人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看着游敏坐下后,艾子明要了两大碗面加两屉包子,开始和游敏闷头不响地吃早饭。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都专心之极,中途没有交谈,连目光的交流都欠奉。游敏并不饿,但还是很快地吃完了属于自己的这一份,放下筷子不得不抬眼的时候,才发现艾子明竟然已经更快地吃完了,见游敏放下筷子,很是从容地点点头:“吃饱没?” “饱了。走吧。” 吃饱之后不知怎么,脚瘸得更厉害了。游敏顶着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咬牙走在前面,直到出了店,才倔强地停下来,紧着嗓子问:“接下来去哪儿?” 他以近于逆来顺受的态度由着艾子明领他去药店买药,又去酒店开了个房间洗澡换衣,再由着他给落水狗一样半`裸的自己上药。 艾子明上药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时间一长,吃饱又冲了个热水澡的游敏渐渐昏沉起来。酒店的床舒服极了,像流沙一样拖着他往深渊去,可他睡不着——不是不累,只是再也不敢在艾子明眼前放开全部的戒备。 “好了,翻个身。” 无独有偶_36 艾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游敏顺从地露出整张背。躺得越久,倒像是越疲惫,连艾子明的手划过脊背的触感都模糊了。他恶狠狠地咬了咬口腔内膜,血腥味总算让他有了点精神,为了让眼下的清醒不那么快溜走,游敏低声开了口:“你终于做成了你想做的人了。” 话说完觉得似乎不是那么个意思,但究竟该怎么说才对游敏又想不出来,自能飞快地再次沉默了下来。 身后的艾子明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还没有。” “……你是做大事的人,早晚会的。”游敏感觉到艾子明的手停在了腰间,手心因为有药,触感热腻,他不由得稍微动了动身体,喘了口气,慢慢说下去,“那个时候你在路上叫住我,我其实已经认不出你了,其实想想就明白了,你怎么甘心在那种地方打打杀杀过一辈子。那不是你的命。” 艾子明对游敏的评价起先不置可否,好一会儿才给了他后腰一巴掌,声音清脆,但其实并没用上什么力气:“命这个东西,说不准。今天你看我风光,明天说不定就被什么仇家追上门,连个收尸的人也没了。我也从来不信命,要真的有命数,好人哪里会死,我这种人又为什么还活着。” 游敏忽然很想撑起身子看一眼此时的艾子明,床垫却忽然一重——是艾子明躺了下来——“我睡半个小时再送你回去,你要睡也可以睡一会儿。”说完也不等游敏表态,已经合上眼睛,看起来立刻睡熟了。 艾子明的呼吸声听起来平缓而悠长,不像在装睡。游敏被这呼吸声蛊惑,昏昏沉沉眯了五分钟,才心中忽地一沉,继而惊醒过来。 睡意一扫而空,游敏躺也躺不住了,慢慢爬起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睡梦中的艾子明,挨过了这几十分钟。 他说要睡半小时,二十来分钟的光景就自行醒了,睡前看不出疲态,睡后也没有格外容光焕发。艾子明并不惊异游敏还留在屋子里,更没问为什么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溜走,走过去揉了揉游敏的头发,含笑说:“那我们回去了?” 游敏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地板:“唔。” 离叶宁予的那栋小楼越来越近,一路上都维持着僵硬的静默的游敏不知不觉地抓牢了安全带。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挣扎着开了口:“子明,我一直不明白,梁家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样死心塌地。还是他们家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为他们卖命。” 艾子明笑一笑,眼睛还是盯着路:“我欠了债。” “都是别人欠你,原来你也有欠人的一天。还得了么?” “人死了,还不了了。”他平静地接话。 游敏再不问了。 进院门的一路都很平静,叶宁予并没有冲出来。艾子明想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接到他的电话,脸色变了变,加快脚步就往屋子冲;游敏眼看他一瞬间面无人色,奈何走不快,磕磕绊绊地跟在后面。赶到门前后艾子明一把拧开`房门,过低的冷气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整个人绷紧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叶宁予像个虾米一样蜷在沙发上,睡得正熟。 一瞬间他的动作轻慢下来,但还是温柔而坚定地把人叫醒了:“小历,醒一醒,阿敏回来了。” 睡梦中的叶宁予大概是冷,嘴唇冻得有些发青,艾子明叫了她好几声才终于茫茫然睁开眼,继而懵懵懂懂伸出手臂,像是在祈求一个拥抱。艾子明顺势抱住他,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我把阿敏找回来了。” 叶宁予的目光还是有些失焦,他没有看站在一边的游敏,对艾子明的这个拥抱似乎也无动于衷,任由他抱着自己过了很久很久,才漠然地说:“我梦见她了。” 在游敏听来,艾子明的回应轻柔得像个梦境,让他疑心下一秒他就要去亲吻正在瑟瑟发抖的叶宁予了。可他反而微微皱起眉头,手臂间的力气也失去了,而叶宁予这时站起来,游魂似的飘到游敏面前,目光从他额角的口子掠到青紫的颧骨,再到红肿的嘴角,最后停在他的手上,专注地如同在看久违的情人。 游敏觉得自己很不喜欢这样的凝视,如芒在背,刺得他不得安生。看到叶宁予伸来的手,他罕见地退了一步,又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拍开了,但叶宁予依然顽固地又抓住了他,很轻的吻落在那些被碎玻璃划出的伤口上:“阿敏,她说她要走了,把你留给我。” 贴上双手的脸颊带着不正常的冷意,刺骨得让游敏一时忘记推开,下一刻,那些细小的伤口,又被温热的湿意包围了。 第38章 艾子明把人带回家之后没多久就走了,面对叶宁予满怀着疑问和等待的目光,游敏什么也没说,只是倒头就睡,沉睡得如同一场漫长的昏迷。 这似乎是他在这个屋子里睡得最好的一次,尽管依然被无数的梦的包围着。其中有一个,是他走在一个四下黑黢黢的地方,不害怕,只是心里焦急,想着要去见什么人。 可他不管怎么走,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光亮,只感觉到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他不由得为自己的无能恼火起来,可这暗处再没有别人,连个发脾气的人也没有。 游敏不由得更加恼火起来,好像回到当年,随便一点事情都能发脾气的蛮不讲理的时候,他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也还是空荡荡落不到实处。他越是火越是急,就越是无能为力,焦躁到极处,忍不住要大喊大叫,胸腔深处的声音刚刚到嗓子眼,忽然毫无预兆地下雨了—— 费劲地睁开眼睛的一刻,最先落入并不十分清晰的视线里的,是男人的后脑勺。 轻微的耳鸣和眩晕感让游敏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很快的手指间的湿意无情地提醒了他,再真实无助的梦境也无法和现实匹敌。感觉到他的动静,叶宁予反而受了极大惊吓一般地抬起头,却固执地依然抓住游敏的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你睡熟了……我,我只想亲亲你。” 游敏想他这一觉一定睡了很长的时间,不然室内不至于昏暗至此。他觉得自己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但眼前的叶宁予的面孔还是模糊的,可奇怪的是,他看不清他的脸孔,却能异常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定然是微微潮湿的眼睛,专注的目光里,不知几时起有了惶恐和讨好兼而有之的意味。 游敏抿住了嘴,没有搭理他。 叶宁予停顿了很久,又继续小心翼翼地说:“……你痛吗?” “上过药了。”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啊。”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不怎么痛了。” “说谎。你睡得一点都不好。”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又有着莫名的孩子气,教游敏不知道怎么接话。叶宁予很快发现游敏并没有抽回手,也没甩开自己,像是得到了无声的鼓励,他又俯下`身子,把脸埋在游敏的胳膊上,一面轻柔地落下一个个亲吻,一面含含糊糊地说:“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问……” 说着说着,他的吻沿着赤 裸的手臂回溯到游敏的肩膀,最终在颈窝停留下来:“阿敏,让我亲亲你吧,别躲,我一天一夜找不到你,着急得要疯了。” 这个“疯”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在游敏耳朵里有一种格外的嘲讽感。但他并没有笑出来,甚至不曾牵一牵嘴角。 初醒的麻痹感始终笼罩着游敏的全身,他实在是太累了,这疲惫不是一场睡眠可以补回来的,当叶宁予爬上他的身体,半亲半舔地流连在他的颈窝和喉头之间,游敏连一个指头也动不了,他反而闭上眼睛,认命地放松了身体。 在游敏的记忆里,叶宁予的手指一直是凉的。他翻起自己睡衣的下摆时手指触到了游敏胸口的皮肤,这立刻让他打了个寒颤,身体又条件反射似的绷紧了,腰上的线条优美得像是什么活物,袒露出的小腹结实而光滑,叶宁予垂着头看了看,露出恍惚的笑意,一路亲吻着紧紧地贴了上去。 他的舌尖掠过游敏的腹部,手指则滑进了裤子的深处,握住那毫无动静的阴`茎,殷勤地挑拨着。叶宁予的身体凉而柔软,像一条美丽的蛇。 这个部位被握在别人手里,游敏还是动了一下,他皱了皱眉,目光朝下一瞥,正对上叶宁予的眼睛,包含着恍惚迷恋的笑意,他甚至能看见他湿润着的向上弯起的嘴唇,和几乎闪着光芒的舌尖。 “别动,让我再亲亲你。” 说完他也不要答案,握住游敏的腰,果断地用膝盖分开依然僵硬着的双腿,潜进了两腿之中。预感到事情要不对的游敏用力推开他的脑袋,可叶宁予固执得很,竟是角力一样压住了游敏的下半身,硬是埋下了头去。 叶宁予的鼻息轻柔地喷在私`处的皮肤上,终于成功地叫游敏颤栗了起来。他很是得意地仰起了头又去看他一眼,接着谨慎地舔了舔还是没什么动静的器官,同时像是预感到可能有的不驯服,箍在游敏腰上的那只手收紧了,不许他动弹——事实上游敏根本动弹不得,天长地久累计的肉`体关系让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太熟悉,无论情愿与否,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弱点。 游敏眼睁睁地看着叶宁予把自己的一部分含进去,他闭起眼,顶端被湿热的软体拂过的触感反而更鲜明了。叶宁予对于口`交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开始一场性`交,游敏知道这样的行为只意味着序曲,但他从来没有过喊停的权力。 “阿敏,阿敏……” 他含糊又痴迷地在舔舐的间隙呼唤着游敏,手指伴随着唇舌在渐渐硬`挺起来的柱体上滑动着,渐渐地谁也无法分辨打湿皮肤和毛发的液体究竟是什么,游敏始终没有说话,呼吸却一点点地沉重了起来。 游敏的冷淡远不足以打消叶宁予的痴态,倒是让他更加忘情起来,等他再次抬起头,红晕已经从眼角蔓延到颈项甚至大半个胸口,他楞楞地看着游敏,如同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在下一刻拉住游敏的腰,蛮横慌张地把自己送进了他的体内。 无独有偶_37 叶宁予已经太久没有碰过游敏,很快就失了控。缺少润滑让他痛得眼前一黑,但这种痛楚在此时无法阻止他进一步用自己的肉身去开拓游敏,每一寸的前进都很艰难,游敏的身体似乎对他毫无记忆,他却很是记得游敏的身体因为强忍疼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每到这个时候,游敏就把他绞得更紧,带来一种痛苦和甘美交织的快感。窒息一样的快感。 他需要游敏,需要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他的呼吸,需要他无时无刻留在自己的身边。他渴望得每一分皮肤都在无声地叫嚣,无论怎样急切的抽`插和亲吻吮咬都无法让这心头的尖叫平息下去,也无法消弭因游敏这场短暂的失踪而累计的不安和愤怒。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用力去征服这具沉默温驯的身体。叶宁予感觉到自己的指甲陷进游敏的腰间,指尖触摸到的大概是汗水吧,如此温暖黏稠,胶着他们不可分离。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兴奋起来,何况他能感觉到游敏身体内部已经随着他的侵略慢慢地柔软下来。叶宁予满意地弯下腰,捏开那咬紧的牙关,强迫着索取了一个没有回应的亲吻。 他的阿敏的嘴唇柔软极了。 两个人汗湿的皮肤密切地粘连着,叶宁予与游敏耳鬓厮磨,喃喃地在游敏的耳边低语着,恳求他做出任何的回应——轻一点,还是慢一点,做的好不好,他想要什么? 有一个瞬间叶宁予甚至模模糊糊地想,如果阿敏回答他,哪怕他说“你滚”,他都心甘情愿停下来。 不过他很快地推翻了这个念头,他的阿敏的身体这么美丽,他太久没有碰一碰他。 就着相连的姿势叶宁予把游敏翻了个身,这个时候,他终于听见了这场性`爱开始至今游敏的第一声呻吟。胸腔深处溢出的声响如同一扇破了的手风琴,轻得几乎让叶宁予想伸出十指把它抓牢,然后藏在心口的某个地方。叶宁予一边昏头颠脑地想这是个好兆头吧,一边更加用力埋进去,他贪婪地恶狠狠衔住身下人的后颈,再不耐烦地顺手要把他身上那件碍事的五颜六色的背心扯掉。 可触手所及分明是汗湿的皮肤,他们之间早已赤坦以对。 叶宁予摇了摇头,粘在眼睫的汗水和雾气消失不见,哪里有什么背心,那五颜六色的,就是他的阿敏赤裸的脊背。 第39章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捂住叶宁予的嘴后,筋疲力尽的游敏就着那个勉强的拧腰的姿势瘫倒在了床上,手也有心无力地垂了下来,但预料之中的尖叫和哭泣都没有来,反而是叶宁予有点恼火地拍打了他一下:“……别乱动,我痛……” 他嘶声抽着冷气,下意识地按住了游敏的腰,感觉手掌下的筋肉在微微地颤抖,皮肤和身体深处一样美味。但没多久,眼前那一片色彩斑斓又把叶宁予从自我沉迷中拉了出来,这样的景象太吓人,叶宁予没了声音,目瞪口呆地定定望着那些新旧杂陈的伤口良久,等他的脑子终于缓过来,连忙慌慌张张地从游敏身上爬下来,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要去碰还是不要碰那些伤处,最后还是谨慎而再谨慎地,把手贴在游敏的脸上,又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他的嘴唇:“我……” 游敏已经懒得再去抗拒叶宁予这种“不必要”的触摸和安抚,皱着眉头昏沉沉倒在床上,忍耐身体内外部一波`波涌来的疼痛。 忽然有一句小小的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我不怕。” 这话初听来简直是滑稽,配着眼前人那根本不敢直视对方伤口的畏缩神情更是好笑之极,可游敏并没有笑,毕竟笑是要力气的,他拨开叶宁予怯怯移到自己胳膊上的手,闭上了眼睛。 身边有一阵子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游敏已经适应了此刻的痛苦,正要和它握手言和,背上抽痛着的伤口蓦地有了一股湿润的凉意,过了一会儿,他分辨出那是一个吻。 游敏莫名恼火了起来,猛地一把掀开了叶宁予,后者被推开时更加惊惶不定地瞪着他,以至于嘴唇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他的双目微湿,像个动人的小动物。 明明之前游敏还因为肉`体的疼痛而疲惫力竭,这时却因为这个惊惶讨好兼而有之的眼神,一种新的力量翻腾上来。他近于嘲讽地默念了一遍“不怕”,用的是个上升的调子,然后蓦地出手,把被自己推倒在床角的叶宁予又拎了到了身前。 这没有预兆的举动让叶宁予浑身僵硬了起来,起先眼睛里有点难以置信地欣喜,明明微弱,却闪亮得连那些强自压抑的恐惧都能烧空掉。但很快的,叶宁予察觉到游敏的意图,他怔了一下,转身要逃。 游敏用了点力气就制住了他。如果不是因为伤痛和刚才那场糟糕的性`爱,他可以做得更不费吹灰之力些。但不管怎么说,尽管叶宁予的挣扎真心诚意,游敏的箝制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无视叶宁予眼底的恐惧越来越高涨,游敏把人整个地掀翻,一气掼在了床上,再慢条斯理地压住了他的腰腹,大腿压住不停扑腾着的双腿,一只手则按住看起来是想撕打的双手,另一只手空闲的手稍微一用力,本来就只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睡袍就像刚刚换完的蛇蜕那样有心无力地挂在腰上。他任由叶宁予的挣扎越来越用力,脸涨红得像是随时要滴出血来,又在下一刻抽过睡袍的带子,把叶宁予的手绑在了床柱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 反应过来自己被绑住的瞬间叶宁予作势又要大叫,但被游敏用力地捂住了嘴,还没冒头的声音顿时被扼死在喉咙深处。游敏垂下眼睛,看着叶宁予因为震惊和恐慌而开始涣散的双眼,一边小心调整着手掌的方向避免他窒息,另一方面慢慢地施加手上的力气,他忽然笑了出来,哑着嗓子轻声问了出来:“不怕?” 这一刻的游敏有一点儿凶恶,很平静,却又很妩媚,也是平静的,如果这一刻叶宁予还从游敏的手里挣脱出来,他一定每一寸皮肤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游敏从床头柜里翻找出润滑剂和保险`套,保持着捂住他的嘴的姿势咬开外包装,把套子套在两只手指上,膝盖分开他的腿,摸索着捅了进去。叶宁予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到游敏的掌缝,又一点点地渗到彼此皮肤紧密贴近的地方,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身体滑得像刚离水的鱼,又颤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叶子。在焦急中叶宁予的喉间咯咯作响,这种声音往往是因为窒息而濒死的人才会发出的,可游敏听见后只是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对他微微勾起嘴角,冰冷的眼神从叶宁予的脸上一路滑到他勃`起的下`身,于是那笑容跟着加深了点。 在这并不温存也无怜惜的侵犯中,叶宁予的身体却软了下来。 游敏一直不太喜欢男人的身体,但对眼下这个人的欲`望却和男女无关,这种欲`望无关性,只是性是最合适的手段。他充满恶意地一根根探入手指,感觉身下这个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热,游敏挑了挑眉,看着被肆意流淌的泪水模糊了的双眼说:“这个时候倒像女人了。” 叶宁予已经听不见游敏的声音了,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声巨大的喧哗,令他恐惧不安,却无能为力,只能条件反射性地弹了一下`身体。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在游敏此时看来几乎就是个笑话,把手指抽出来后,他分开叶宁予已经开始轻微抽搐的大腿,借着保险`套和之前润滑剂的湿度捅了进去——叶宁予像放开的弓弦那样剧烈地又一次弹了起来,身体绞得像拧到最干的一匹湿布,游敏只是顺势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记巴掌后游敏心中的恶意愈是膨胀起来,尤其是当叶宁予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之后,他又反手甩了第二个。这次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余响在房间里长久地回荡着。 他等待着叶宁予尖叫和嚎哭,为此甚至暂停了肉`体的进攻,居高临下地似笑非笑睇着身下的男人。可这两巴掌之后,叶宁予的一双眼睛越瞪越大,积在眼眶深处的泪水沿着红肿起来的脸颊落进颈窝的深处,而后他的泪腺就像是被切断了,慢慢地收住了哭泣。 叶宁予生疏地放松起身体,大腿近于谄媚地勾了勾游敏的腰。游敏用力一顶,对着那张只有鼻头还红着的脸勾起嘴角:“爽了?贱货。” 他痛苦地闭起眼睛,一言不发。 对游敏来说这场性交中心理上的快感远远高于生理上的,或者说在生理上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快感,太紧,也太痛,绝大多数时候叶宁予僵硬得像一根木头,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征服和掠夺身下这个对象。任何一点轻微的、看起来像是挣扎的反应换来的是又一个耳光,而乞怜一般的驯服也绝不会有任何温存的回应。 他对他没有怜悯,又因为对方是叶宁予,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明明肉帛相见过无数次的两个人因为交换了位置,肉`体上本来就微乎其微的默契更是荡然无存。叶宁予被一点点地顶到床头板上,随着游敏抽插的动作脑袋被撞得咚咚作响,但这点痛楚和晕眩比起下半身刀戳一样的的锐痛,简直称得上是在上麻药了。他的手指绝望地绞在一起,又在越来越用力的冲撞之下不由自主地分开,因为痛,叶宁予已经很久没有睁开眼睛,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唇瓣流出的鲜血淌了一个下巴。 这场沉闷的性`关系谁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游敏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像是从滚烫的油锅里走过一遭似的沉重而酥麻,他大汗淋漓地从筛子一样浑身发抖的叶宁予身下翻下来,扯下保险`套时上面残留的血迹让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又轻轻笑了一下,才去用力拍已经陷入半昏迷中的叶宁予的脸,强迫他醒过来。 他的脸和眼睛因为拳头和眼泪而肿着,乍一看非常吓人,更有点滑稽,不过游敏倒是没有为了这个笑,他耐心而有规律地拍着叶宁予的脸颊,等待他迟缓而疲乏地睁眼。睁眼的瞬间叶宁予看起来像是刚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苏醒,眼睛明亮而湿润,充满了天真迷惘的意味,他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人时候,就又很快地哭了起来:“痛……” 他似乎无法分辨身边这个男人和不久前对他施暴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呼痛时他的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想挣开手腕间的桎梏,又因此而牵动了下`身的伤口,让他哭得更凶,更像一个孩子。 这扭动着的赤`裸的身体看起来有一种意外、诡谲的美,手臂因为一直被绑着颜色有点僵硬的青白,修长的腿却是活色生香,竟然有几分美艳的味道。可游敏一旦那阵急火过去,对他的性`欲就跟着征服欲施暴欲一起烟消云散了。由着叶宁予蛇一样挣扎,哭泣声响彻整个房间,他却无动于衷地走了出去,喝水,洗澡,换衣服,然后换了个房间去睡。 这是很安稳的一觉。 第40章 二十出头的大妞真难伺候。 这是这几天来梁厉脑子里出现最多的念头。 虽然从大学起就是个女人缘很好的家伙,但梁厉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身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一个两个都胜似女超人,更何况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女超人在韩清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绝没有自己这个小表妹这么……难伺候的。 在她住下来的几天里,梁厉多多少少明白了那缘悭一面的男朋友同学为什么会对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发脾气——泥人也有土性子,一定是真的被气坏了。 想归想,这话梁厉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当着妹妹的面,说的也是“他要是敢来,哥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在韩清的破涕为笑里,梁厉忧郁地望着又不认得起来的住处,无奈地承认表妹才是真绝色,乱室佳人假一赔三啊! 无独有偶_38 韩清既然住着,梁厉又一口咬定没女朋友(这倒也不算一句假话),詹之行那边只好暂时不联系。事实上自詹之行妈妈神兵天降那天起,除了几条短信,詹之行连个电话也没来过。 短信里说的是詹妈妈临时改变主意要在儿子这里住一阵,细节梁厉没问,也觉得自己不该问,不过想想之前自己老妈张罗相亲的那股子热络劲头,推己及人,也知道詹之行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果没有这层复杂的肉`体关系——好吧,肉`体关系本质上是最不复杂的——对于詹之行的遭遇,梁厉还能同仇敌忾一番:好好的干嘛拎不清去祸害别人家的大姑娘。但凡事就是这样,当局者乱,尤其是在詹之行这件事上,梁厉自己也不能不说有那么点心虚,他当然不敢不要脸地说詹之行结赖着不肯结婚是因为他梁厉,但一来詹之行一直是个孝子,二来嘛,他未必不喜欢女人。 梁厉不仅没交过女朋友,正儿八经的男朋友硬要算的话,也就是滚床单次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还变本加厉半同居了的詹之行,不过滚床单一回事,问旧情又是另一回事,前一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婚没娶的,怎么胡来都行,后一件事就是因为是成年人,反而难以问出口了。 说来也真是毫无道理,之前在一起打得火热的时候根本是想也想不起要问,现下不过分开几天,心里头已经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了。 一天晚上两个人外头吃完饭回来,在楼下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梁厉当时心里一个咯噔,望着自家的窗子,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一停,韩清自然也跟着停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后立刻就笑:“哥,你就老实说了吧,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把人气跑了?” 梁厉假意瞪她一眼,才笑着说:“净胡说。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住了这么些天,家里有没有女人生活过还看不出来吗?再说了,我有女朋友,瞒你干嘛?” 韩清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就是觉得你有。啊……!” 她忽地惊叫一声,把梁厉吓了一跳,连眉头也皱起来:“又怎么了?” 韩清一把抓住他:“哥哥,你不是、不是和什么有夫之妇纠缠上了吧?” 梁厉这下子简直是哭笑不得,甩开她的手就往楼道里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越来越没边了,吃我的住我的,大庭广众还乱叫,你哥我大好单身汉一个,你别拆我台啊。” 韩清赶紧追上他:“反正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就是不对。” “又是哪里又是不对,我给你绕糊涂了。清清,你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这么多的心思,这么长的舌……” 话没说完,韩清先恶狠狠地打了梁厉一下,瞪大眼睛剜向他,很不满地说:“唉唉唉,我是不是真的挖到你伤口了呀,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嘛。” 梁厉一时没理她,径直上了楼摸出钥匙开门,推门的一刹那想起来搞不好真的詹之行在,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又在同时不动声色地把韩清挡在身后,做着最后一点无用的负隅顽抗。 但这一切都很快地落了空,客厅里还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原来真的只是他们出门前忘记关上灯。 迅速地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的懈乏感涌上来,梁厉侧身让韩清进门,他看着她低头换鞋的侧影,忽然问:“清清,你要是喜欢个不能喜欢的人怎么办?” 韩清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人不能喜欢?” 他倒是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说:“打个比方。就是想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是怎么想的。” 这时韩清已经换好鞋子,直起腰来看着梁厉好一会儿,才说:“如果那个对象太麻烦的话,那就喜欢别人好了,活着本来就够累了,还找什么麻烦。” 这话说得梁厉又一笑,摇头说:“这话说的……怕麻烦谈什么恋爱。” “哥,你这话才没道理,谁谈个恋爱给自己找麻烦啊?”说到这里她定了一下,直到接收到梁厉疑惑的目光,才犹犹豫豫地又开了口,“呃,哥,要是她老公是个厉害角色的话,那就算了吧……姑姑就你一个儿子……” 梁厉真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伸手去揉韩清的头发:“我只吃嫩草,不招惹结了婚或是要结的……” 可渐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让这笑容难以继续下去,他悄悄地别开脸,有些懊恼地想,还是教小十岁的妹妹看出了端倪,梁厉啊梁厉,你真是白活了。 自嘲归自嘲,以梁厉的本事,哄过小十岁的妹妹绝不是什么难事。用洗澡这个借口先把韩清打发去浴室,这场令他越来越难以招架的盘问才算是告一段落。听着浴室那边哗啦啦的水声,梁厉罕见地有些头痛,由是整间客厅愈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就想着从茶几收拾起好了,好不容易从过期的书刊报纸堆里清出一点空间,胳膊肘动作稍微一大,那一片书山立刻倒作报海,梁厉刚骂了一句娘,韩清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了出来:“啊,你把茶几打翻了?” 梁厉压抑着内心莫名涌起的暴躁,抓了抓脑袋说:“想理一下,结果撞到了。” 韩清很奇怪地看了他两眼:“挺好的,也不太乱。” 那是要看以谁的标准。梁厉默默看回去,韩清显然没有帮一把的打算,顺势在梁厉这几天的床上——也就是客厅唯一一张长沙发上坐下来,又正好瞄到茶几上梁厉用的课本,忽然很是感慨地开了口:“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和其他哥哥姐姐都不一样,就好比这次吧,公司倒闭了也不急着找下家,先出去玩,然后又跑去读书,唉,真潇洒,从小我就羡慕你。” 梁厉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这叫有一天过一天,不算什么潇洒,别学。其实人都应该多想想以后,学着给自己多留条路,不过你总归还小,犯不着操心这些。” 韩清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可是在夸你啊……为什么搞得好像你反而一点也不情愿一样。再说嘛,有些事情想也没用,就一条路走,走到头就好了。”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梁厉禁不住又笑起来,反正闲聊的终极目标又不是要说服对方,所以他干脆不说了,一撑地站起来:“我先去凉台收衣服。” “唉,哥,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嘛,说到一半又跑,没意思。” 可当梁厉把晾干的衣服从阳台上抱回来的时候,韩清已经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指如飞地用手机上网,梁厉叫她把自己的衣服的理一理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下,又继续埋头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她不动,梁厉也无所谓催,把自己的衣服检出来胡乱塞到衣柜里头后,问她:“宵夜想吃什么?” 韩清这才抬起头来:“叫肯德基好不好,很久没吃了。晚上去的那家餐厅不好吃,我没吃饱。” 那家新开的餐厅的确不怎么好吃,梁厉也没吃饱,没想到韩清也是这么个看法,他就说:“下次不好吃不要事后才说,换一家不就好了。半夜吃炸鸡,也不怕上火。” “难得吃一次嘛。” “那你打电话叫外卖吧,我先去洗澡,钱夹我放在外头的桌子上了。” 洗澡前经过客厅,梁厉还是觉得不能忍,又勉勉强强收拾了一会儿,虽然实际效果不见得怎么好,但好歹是收拾过了,而且把失踪了一阵子的空调开关给找了出来,心里舒服点,这才哼着歌进了浴室。 之前收拾屋子的时候他出了一身透汗,就在水下多待了一会儿,正洗得四体通泰,忽然房门被拍得啪啪响:“哥,有人在敲门……” “你不是叫了外卖嘛,应门就是了。” “不是,我从猫眼里看了,绝对不是外卖员。” 梁厉猛一个激灵,把花洒关了,又问:“你应门没?” “我应了一句,他就不敲了,要我来找你。” 煞星上门了。 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之后,梁厉很快地穿好衣服冲出浴室,速度之迅速让守在门口的韩清显然是大吃一惊:“……那个,我看他神色蛮凶的,你小心点。” “不要紧。” 梁厉说完这句话就往客厅赶,韩清犹豫了一下怕有什么变故,也跟了上去。等到了门边,一点声音也没有,梁厉从猫眼里望出去,一时之间多多少少有了点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回头看了一眼满面关切的韩清,说:“没事,一个朋友,清清,你先到房间去。” “我没事,”韩清无声地添了一句“真的凶”,又提高点声音说,“我在这里陪你好了。” 一时之间也解释不了太多,何况梁厉根本还没准备好韩清和詹之行打照面这种情况,但眼下说什么都不是时候,他只能认命地硬着头皮开门,装作若无其事地笑说:“要作客也不说一声,不请自来了啊。” “我从五个小时之前就给你打电话……”话说到一半,詹之行眉头一皱,停住了。 无独有偶_39 第41章 梁厉顺着詹之行的视线回望,韩清正愣在原地,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是日光灯之下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白生生的,足能晃花人的眼。 忽然之间梁厉尴尬起来,咳嗽了一下,就对韩清说:“清清,这是我老同学……” “哦。”韩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心里发毛,但看梁厉神色还好,就点点头很知机地说:“那你们聊,我进去上网。” 梁厉不用回头也知道詹之行正盯着自己,正在暗自头皮发麻,听见妹妹这么说,心里如释重负,脸上却不能露出太多痕迹:“正好把衣服换了,不是说好了出去吃宵夜嘛。” 仗着后脑勺对着詹之行,梁厉肆无忌惮地朝妹妹使眼色,而韩清同学也不让他失望地一句不问面不改色地跟着扯:“那好,我先去换衣服,不知道家里来客人……” 说完她对詹之行一笑,溜进了卧室,顺手牢牢地关上房门,门关上的一瞬间,梁厉的胳膊就被扯住了,逼得他顺势转了个身:“别发神经,没看到我妹妹在啊。” “我送走我妈就给你打电话,一整个下午到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 詹之行的脸色绝对说不上愉快,而梁厉正为他这冲上来门作不速之客还给妹妹撞了个正着的事有些恼火,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家伙连语气带脸都教人烦躁,用力抓了抓还湿着的头发,硬邦邦地堵回去:“我卖给你了?非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詹之行似笑非笑望着他:“不知道是谁前一分钟还在说妹妹在家。” 梁厉被噎得瞪着詹之行好一会儿没说上话,想一想愤愤然扭过脸,咬牙说:“不知道给我扔哪里去了,家里东西太多,找不到。” “说到这个……”詹之行顿了一下,“你等一下要带你表妹出门吃宵夜是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要把这里收拾一下。” 这下梁厉眼睛瞪得更大,看着詹之行的目光活像巴蜀的狗看见了太阳:“……相亲觉得太闲骨头痒是吧?我家再狗窝也……” 詹之行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伸出手捂住眼看着愈发气急败坏的梁厉的嘴,眉头一挑,倒是很从容:“镇静点,这房子隔音并不怎么好。” 梁厉一把打开他的手,红着耳朵对卧室的方向叫:“清清,换好衣服没?我们这边说完了,可以出门了。” “……还没,再五分钟,不,十分钟,我还没化妆呢。” 梁厉心想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谁看得清你睫毛长了几厘米胭脂又是什么颜色啊,只恨不得早点出门拉倒,怎么样都先避开这个打上门的魔头再说。想完这些他忍不住又去瞄詹之行,假意笑了笑:“十分钟后我们出门,你随便坐,别客气。” 詹之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目光则掠过梁厉的肩头望向那张这几天来被梁厉当床的沙发,再慢慢地移到茶几,到餐桌,最后是电视柜,满脸的忍耐神色。这神情不知怎么戳到梁厉的心肝,竟然没绷住笑了起来,感觉到詹之行投来的目光,梁厉不好意思说是想起来詹之行在这里留宿的第二天把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但这一笑,之前那冷淡紧张的气氛多多少少消去了一些,梁厉觑他一眼,低声说:“也不打个招呼就上门,我妹还没走呢,等一下我带她出去吃宵夜,你快走,有什么话等她走了再说。” “你没接电话。”詹之行锁着的眉头并没有展开,固执地又说了一句。 这生硬的语气里夹杂着焦急,梁厉印象里的詹之行素来是少年老成的,长大之后更加不失城府,眼下却莫名有点孩子气,于是他很奇怪地看着詹之行:“说了电话找不到了,而且静音了。再说了,发个邮件不就好了,我总会查的……额,有急事?” 詹之行过了一会儿才摇头:“没事。就是找不到你,过来看看。” 梁厉心里一松,顺口说:“我能有什么事,嗨,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话是这样说,毕竟是自己先没接到电话,人家又风风火火找上门,说着说着,之前心口徘徊着的那点虚火也就散了。这时候梁厉留意到詹之行额头上的汗,就想着去厨房给他倒杯水,“我去倒杯水给你”,人刚一转身,就被詹之行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梁厉先是一僵,才慌得整个人汗毛都要炸起来,用力去推去挣,一边咬牙切齿低声说:“真的疯了,我妹……” 詹之行却不理,被重重踩了一脚也还是抱着他,好一会儿才松开:“我不渴,不喝水。” 这家伙不对劲。缓过劲来的梁厉隐隐约约地觉得,不由得又去打量他,但这时卧室的门锁有了响动,他就又忙不迭地收回目光来,迎向韩清:“衣服换好了?那就出门吧。” 韩清怪异地看着他:“哥,你就这样出门?” 梁厉低头一看,沙滩裤再一件半旧的Tee,怎么就不能出门了。正要说,韩清已经上前来把他往房间里推:“要不要这么不讲究,快换身衣服,我等你。” 这一推一笑的工夫,詹之行的目光又飘过来了,梁厉只能先进去换了衣服,同时又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客厅里有细细的交谈声,只是听不出到底说的是什么。梁厉就想这房间的隔音也没他说得那么坏,但到底还是提防着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言语里哪里说漏了,又快快地换好衣服出了房门,准备把韩清拉出门再把詹之行送走,不管将来怎么样,眼下的难关总是过了。 谁知道一开门,韩清又惊又喜地转过脸来对自己说:“哥,你怎么不说是詹大哥嘛?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 梁厉懵得很彻底,詹之行却微微一笑:“正好我晚饭没来得及吃,上次就说了要请你妹妹吃饭的,那就一起吧。” 三个人于是去了一间潮汕口味的粥铺,店不大,但这个点上还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热气腾腾的粥铺配着马力十足的空调,一时之间竟然也不显得过于不搭配。 梁厉和詹之行之前也常在外面吃饭,这间店却从来没和他来过。本来还觉得大夏天吃粥是找罪受,可瞟了一眼就在进门处的海鲜柜,即将出口的抱怨就收了回去,也不再听韩清和詹之行的交谈,而是一门心思研究起是要吃龙虾还是螃蟹去了。 最后的选择是两者都要,再加海胆。等待上菜的过程里梁厉见自家妹妹难得的这么热忱,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咦?哥,你怎么不记得了,就很早以前有一次,詹大哥去你家作客过周末嘛,我爸带我出去玩,经过姑姑家,就去看你们……” 梁厉正在拼命回想,詹之行已经笑了,比了个手势:“那个时候你只有这么高。” 读书时梁厉和同寝的其他两个家在本地的同学时常会带那几个外地的室友回家过周末,改善伙食,换洗衣服,再四处玩玩,地主之谊那是没话说。但在他记忆里,那四年里詹之行里虽然去他家的次数不少,却并没有哪次韩清是上门了的,他摇头:“十来年的事情了,亏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就是记得嘛。”韩清笑眯眯地说,“那个时候詹大哥和以前可不一样,我都没认出。” 梁厉腹诽既然记得还说人家凶,一个南方人,能凶到哪里去。这时詹之行又说:“我也记得,那天你妈妈还专门包了饺子,茴香馅的……” 这一说梁厉就记起来,一下也笑了,轻轻拍了下桌子:“对,你吃不惯又不好意思说,半夜饿醒了,我还煮面给你吃呢。” 说到这里他们点的粥和配菜都上来了,勺子正好在梁厉眼前,他先给韩清盛好,然后把粥面上剩下那些香菜都拨开,添了一碗给詹之行,然后对等在边上的韩清说:“你先吃,他不吃葱姜的,等他挑出来都冷了。” 韩清早就被那香气勾得神魂颠倒,再加上晚上没吃好,哥哥这么一说,欢呼着老实不客气地开动起来。梁厉吃了一口后一挑眉:“呵,真的可以,怎么找到的店?” 詹之行挑葱的手停了一下,答:“前几天和别人来过一次。” 梁厉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笑着说:“对了,这几天相了几个?” 听到这个,韩清猛地抬头:“詹大哥,你还要相亲啊?” 詹之行继续和自己面前碗里的葱姜还有侥幸漏进碗里的香菜末作斗争,听到韩清惊讶不已的语气,也只是点了点头。结果韩清立刻感慨地说:“那怎么来这种地方吃饭啊……还是詹大哥你看上谁了,带来粥店验货啊?” 梁厉被妹妹的话呛得一口粥差点喷出来:“清清,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这又是什么说法?”詹之行微笑着抬眼,问她。 詹之行并不是个太多话的人,今天却对韩清很是耐烦。梁厉正在诧异他今天是怎么了,那边韩清已经顺着说下去:“是这样,以前有个皇帝,怀疑一个臣子皮肤白是敷了粉,就大热天的请他吃热面条,等出了一身大汗,还是红的红白的白,就知道不是化妆出来的了。” 梁厉听到这里,就转过头去追问:“詹老师,所以那顿饭验得怎么样,是真美人还是妆美人啊?” 无独有偶_40 詹之行好不容易把粥里面的敌人全部一扫而空,这才答:“不知道,没仔细看,那天粥里加多了姜。” 韩清乐得哈哈笑:“詹大哥,你真有意思。不过真的一点葱姜都不吃吗,那在外面吃饭多麻烦啊。” 詹之行状若遗憾地摇摇头,梁厉见他前一个问题给闪了过去,也懒得再追问下去,而这家店的东西确实好吃,芥兰牛肉这样的小炒做得也一点不怠慢,那个领他来这里吃饭的女人想来在吃喝上绝不含糊,他满意地给自己又添了一碗,顺口对韩清说:“何止是葱姜茴香,韭菜、芫荽,连茼蒿也碰都不碰。以前冬天大家约着一起去涮肉,麻酱里加点韭花,能要了他的命。这上头,他是真的白担了南方人的名头了。” 詹之行微微皱眉:“不要说的南方人什么都吃一样。” “对,是不关南方人的事,就是你特别挑食。” 韩清眨了眨眼睛,又笑说:“唉,挑食是要有条件的,詹大哥你要是现在没女朋友,那就是以前有个特别会做饭的,由着你不吃。” 詹之行特别诚恳地摇头:“他不会。” 梁厉素来是个遇强则强的狠角色,这个狠具体就体现在如果有人和他比脸皮厚,他一定能做到脸皮迎风长三尺,看谁先败下阵来。 听了詹之行的话梁厉面不改色,反而笑嘻嘻地去问他:“什么都不会,你还图他什么啊?” “就是说不会做饭,又不是什么都不会。你会做饭吗?也不会吧,还不是照样有人喜欢你。”詹之行垂着眼看着小碟里的芥兰,筷子漫不经心地撇开上面附着的一小缕姜丝,平淡地接过话。 梁厉被这倒打一耙给一噎,先去瞟了眼韩清,见她听得心无旁骛很有趣味的样子,到底不甘心,又说:“你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关我什么事。” 这话厚颜无耻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心里叫了声好,詹之行终于抬起头来望了望他,正要说话,韩清没预兆地抢了个话头:“詹大哥,正好你在,我向你打听个事情好不好!我问我哥他不肯说,你们这么好,你肯定知道吧。” 梁厉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丫头要问什么,但当着詹之行的面,也不能阻拦得太过,只能用筷子另一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满不在意地笑笑:“你哥我还坐在这里呢。” “那……要不然你去趟洗手间?假装你不知道这事?” 詹之行看了一下梁厉的脸色,嘴角就有了笑意,然后对韩清点头:“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可以问问看。咱们不怕他。” 有了人撑腰,韩清更是天地神佛统统不畏惧,半个身子都支在桌子上,不去管梁厉在那边真心假意地吹胡子瞪眼,盯着詹之行问:“我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不认,但我知道肯定有。” 詹之行也不去看梁厉,反问韩清:“你既然觉得肯定有,为什么还问我?” 韩清这下咯咯笑起来:“詹大哥,你真有意思,原来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呢……你也知道我哥的吧,再好一个屋子给他,也能乱的狗窝一样,但我几天前刚去找他的时候哦,屋子干净得那叫一个……肯定是有人帮他打扫的嘛。要不是真心喜欢他,谁会愿意给他扫狗窝啊。” 这下梁厉真的一口气没上来,满嘴的啤酒差点就喷出来了:“小姑奶奶,你行行好,你也知道我家干净的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就这么几天工夫,是怎么乱的?” “哥你别打断我,多心虚。”韩清撇了撇嘴,“当时问你又不说,现在挤眉弄眼的,没意思了啊。” 梁厉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地再冲着詹之行的方向望去,可他还是看也不看自己,对着韩清的神色倒很柔和:“这下你问错人了,我也不知道。” 韩清一愣,只觉得对着詹之行,就好像拳头打上软棉花,竟是落不到实处,一句明明应该是假话或是敷衍的话,到了他这里,居然教人分不得虚实。 满心的热闹一下子落了空,劲头也莫名随着詹之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散去了。韩清又怔怔了好一会儿,才掩饰似的重新提起了筷子,闷头吃起饭来。 一直坐着壁上观的梁厉这时忽然伸手,搂住妹妹的肩,在她耳边也不晓得说了一句什么,惹得韩清一把推开他,又来了精神:“呸呸呸,不说就不说,看你得意的!哼!” 但这句话真是见效之极,一直到这顿饭吃完,韩清再也不提女朋友这档子事,雷声还没起,雨就这么过去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吃完这顿饭,韩清本来性子就活泼,看起来又很喜欢詹之行,拉着他问了许多的事情,从美国留学一路扯到给梁厉当老师感觉怎么样,各种话题是天南海北,也亏得她能搭得上,更亏得詹之行不厌其烦一一答他。 梁厉看着詹之行,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过他,至少是没认识过十多年之后再重逢的他。但两个人谈得兴起,他也懒得插嘴,等到饭冷茶凉,才一伸懒腰:“不早了,散了吧?” 詹之行看看表,确实不早了,韩清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哥哥发了话,也很乖巧地收住了话头。出了餐厅后詹之行执意要送他们回去,梁厉退却不过,就答应了,回去的路上倒是很安静,倒显得不久前餐桌上那份喧闹有些刻意了。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梁厉就示意詹之行停车:“周末了,小区里车多,不好掉头,我们走进去。” “都送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点。” “不和你客气,就到这里吧。”说完他扭头叫醒在后座打起盹来的韩清,“清清,起来了,我们到了。” 韩清迷迷糊糊下了车才发现是在小区门口,脑子还没转过来是怎么回事,梁厉也跟着下了车,隔着车窗对詹之行招手:“谢了啊,那改天见。”语气里全是熟门熟路的客气。 詹之行看起来有话想说,但看着梁厉的脸,到底还是转过头去,摇上车窗,直接从路的另一头出口开了出去。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转口,梁厉才收回目光,拉了一把又要摇摇坠坠恨不得就地睡倒的韩清:“好了,回去就能睡了。” 韩清挽着梁厉的胳膊,由着他拖着自己回去,起先的半路静悄悄的,忽然她低声笑了起来:“哥,是詹之行,对不对?” 第42章 那三个字伴随着笑声传入耳中时,梁厉居然连一点点地吃惊也没有,他顺势转过头,才发现韩清正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这样的坦荡的神色倒叫他微微脸热,拍了一拍韩清挂在他臂弯上的手:“你又知道。” 她一下子笑得更得意起来:“对,我就知道。” 说完见梁厉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韩清挑了挑眉,又说:“我差点被你的瞎话混过去了,原来那是真话呀。也对……要不是喜欢你,谁会看见我在你家里先摆出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后来又各种殷勤嘛。” 和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妹妹说这个,梁厉狼狈不已,生死不肯顺着她的话去提詹之行,不怎么高明地顾左右而言他:“鬼丫头,心思乱用在什么地方。” “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八岁,那是我小,但等你七十岁,我也快六十了是不是?再说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我男朋友的事情都和你说。哥哥你真小气,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我一直和你最好,什么都告诉你。” 她撒娇起来梁厉的确没辙,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猪头,想想不对,又去骂詹之行没脑子,犯着嘀咕的同时不知不觉走到了楼道里,又听韩清说:“还是你不喜欢他,他缠着你啊?” “能不能不说这个。” 这样的支挡着实笨拙,引得韩清又去看他——梁厉只是匆忙地别过脸:“唉,真想你还是七八岁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能用‘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蒙混过去。” “拜托,我小时候你都没这么敷衍我吧。不要这么不好意思吧……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低低抱怨着,梁厉愣了一下,终于笑了:“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事没法说。” “怎么就没法说了?我觉得詹之行挺好的,就是有点凶,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明明是很和气的。” “你是真的记得啊?” “当然啦!”韩清稍微提高了点语调,“他长得多好看啊,怎么可能不记得。不过相亲是怎么回事?不是我说你们啊,这么大两个男人,不管是调情还是吃醋,也太……嫩了点吧。” 梁厉苦笑,反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没大没小,满嘴跑马。” “本来就是嘛……算了算了,看你一直打太极,我都替你累。不说就不说,我也不问了,反正我就想告诉你,不管你喜欢的是男是女,我都支持你。而且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保密的,绝对不让姑姑知道。” 无独有偶_41 到底还是小姑娘。梁厉心里叹了口气,才笑了一笑:“哦,那就谢谢你了。” “听起来就不真心……”韩清嘀咕了一声,但这时梁厉心不在焉,一点也没听进去。 回家之后韩清冲了个澡就去睡了,梁厉却花了好一番功夫在兵荒马乱的客厅里找手机,等找到又充上电能开机了,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收件箱里最新一条短信果不其然是詹之行发来的:“我想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不说答案,今晚没法睡了。” 梁厉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他懒得发短信,直接拨电话过去,只一声就通了:“真的睡不着啊?” “真的睡不着。” “想问什么?”他语气懒洋洋的,心里却充满了戒备。 “吃宵夜的时候你和你妹妹那句悄悄话是什么?” “我和我妹的悄悄话你也要听?詹老师,管得宽了点吧?” “总觉得是在说我。当着事主说就算了,事后当事人来问还不说,没道理。” “少臭美,你有什么好说的。” 詹之行在电话那头低低笑起来:“不老实交待,我就冲过去把你绑到我家,总有办法让你说。” “呵,还耍无赖啊。这戏码你演不像,该我演的。” “梁厉。” 语气里的笑意忽然收住了,这让梁厉脑子里的弦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干什么?” “你表妹睡没?” “没。” “哦。” 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长而缓,仿佛心如止水,却把梁厉听得有些难熬,他清了清嗓子:“那……你睡吧。” “睡沙发又不舒服,要不要过来睡一晚?” “你家床倒是很舒服,就是今晚来了还能睡吗?”说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呢?过来不过来?” “不来了。”他状若很坚定地回答。 詹之行接到这个答案,似乎也不失望,又笑了一下:“那就算了。那我就睡了。” 道了晚安之后詹之行很是干脆地收了线,梁厉想一想,倒头也睡下了。就是睡归睡,心思和身体都不怎么安分,睡了几晚上的沙发越睡越不是滋味,弹簧硬邦邦地戳着腰背,枕头也不好…… 梁厉猛地坐起来,抓了半天头发,一边是越抓越像鸡窝,一边心里头小火苗哗啦啦地烧,他扯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终于还是没忍住,套上衬衫抓着钱包和手机,出门去了。 第43章 心急火燎出门的结果是吃了个闭门羹。门铃敲门座机手机统统不管用,梁厉盯着紧闭的房门,终究顾忌大半夜了楼上楼下好歹全是詹之行的邻居,不死心地又打了个电话,再一次地提示无人接听后,他腾着满身心的火,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又下楼去了。 但绕到楼栋外到底还是没死心,梁厉还是抬头去找詹之行家的窗子,窗帘拉着,但隐约可见还透着一缕微光。他一时吃不准这是有人还是没人,可人到了楼下,再回去敲门总有点不是滋味,心里五味杂陈地翻腾了几秒钟,梁厉摇摇头,决定还是走人了事。 没走出几步就被迎头照来的车灯刺得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之前盯着詹之行窗口的那一线微光久了,近光灯都照得他眼前发黑,梁厉本来心头有点火,忍不住暗自骂了声娘,遮了眼睛半天都不见车子开过去,车灯也不熄,他猛一哆嗦,忍着这刺眼的光放下手,只一眼,整个人就扑到车前头,对着车前盖重重就是一拳,咬牙切齿低声咆哮:“你混蛋啊!” 骂完了不但不解气,那一点点火干脆是从心口一路蔓延到全身,梁厉绕过车疾步就走,人还没走到车屁股,詹之行已经追出来,也是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扛起来,干净利落地往后排一塞,天旋地转之下梁厉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车子已经启动了。 詹之行只开了很短的一段路就停了下来,又把梁厉拎出来再扛上肩膀。这下梁厉不干了,在他肩上挣扎得犹如一只看见咕嘟嘟冒热气的柴火锅的羊:“我操!詹之行你发什么神经!放我下来!听见没!” 挣扎中梁厉的胃抵着詹之行的肩膀,头又是朝下的,不由得眼前一阵阵的晕黑;梁厉直想吐,用力去拍詹之行,反而被牢牢地抓住了手,再要骂声音已经有了回响——原来是到楼道里了。 反应过来后梁厉闭了嘴,不给外人看这场笑话是一回事,心里头恨得牙痒又是另一回事。这边詹之行扛了个人,依然很快地就上了四楼,掏钥匙开门再把人放下来往门板上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顺畅无碍。 急切贪婪到乃至有几分凶狠的吻让梁厉脑子里嗡地一响,握了一路的拳头就这么迟疑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的功夫,詹之行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以和那用力的吻截然不同的力道,用拇指细细摩挲着梁厉微微汗湿的皮肤,一寸寸地慢慢上移,好像在探索什么了不起的宝藏。 这闷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梁厉摸不着头脑,但那炙热的、毫不犹豫撬开牙关的热吻终于教他失去了计较。急促地喘息着张开嘴,这大方的迎合姿态倒让压在他身上的那一个迟疑了半秒钟,才更为热切地探索了起来。 梁厉的一只手被詹之行全不使力地握着,另一只则折在了背后,这姿势并不舒服,但两个人这时节都顾不上这些,闷头盖脑地亲到胸膛里的空气都用光了,胶着的四片嘴唇才不得已似的分开,詹之行的亲吻转而落在他的腮边,舌尖在耳廓轻轻一划,顺着脖子一路舔咬下去的同时,引着梁厉的手来到彼此紧紧贴合的下半身。 昏头涨脑之间梁厉隐隐约约地想到这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就是十几二十岁也没这么荒唐过,简直像下半夜大学的水房里,两个人悄悄锁了门灯也不敢开地干坏事……等等!想到这里顿时梁厉觉得亏大了,这可是他梁某人大学都没干过的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分神,詹之行不满地在他下巴上咬了一下,梁厉没提防,手一哆嗦,拉拉链的动作一大,惹得詹之行闷哼了一下,愈是用力地压住了他,又一次吻了上来。 詹之行的手牵引着梁厉的手,抚慰着他们已然勃起的器官,有意无意交缠着的指间一片湿滑,但亲吻一直不曾中断过,梁厉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胸腔因为渐渐缺氧而咯咯作响。 隔着夏衣,梁厉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詹之行滚烫的皮肤——他怀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断了线一样从额角滚落,有些一路滚进眼角,刺得他下意识地合眼,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的注意力随着血液一起全部毫不争气地争先恐后往下身飞奔而去时,詹之行却轻轻地亲上了他的眼睫,将那因汗水而起的酸痛舔去了。 梁厉就知道,这个晚上一定不会善了了。 但要命的是,他居然非常,非常期待。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想去浴室,又根本没走到浴室——梁厉被自己的裤子绊了一跤,扯着詹之行也一起摔倒了。纠缠着倒在地板上的瞬间他听见一声脆响,但因为耳边铺天盖地地全是詹之行的喘息声,梁厉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有什么物件在拉扯中碎了,还是他们谁的膝盖骨重重地敲在了地上。 但这些都不重要,也不值得深究,反正梁厉也没觉得哪里在疼。他被詹之行牢牢地按在地板上,而身上迅速泛起的汗仿佛无数只的手,急切地把他向詹之行的方向推去。 他们在地板上做爱。木地板起先是凉的,但很快就滑腻而温暖起来,梁厉整个人也是。詹之行把他亲得湿透了,指尖能滴出水,小腹处简直泛滥成灾,梁厉起先还条件反射地推搡避让了几下,但一旦吃到甜头,双手双脚倒不知不觉地把詹之行给缠牢了。 两个人正处在身体逐渐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的阶段,加上小别,任何一点新花样带来的快感似乎都能翻倍。被深喉时梁厉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本来软绵绵的手上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力气,用力地掐进詹之行的肩膀,可詹之行只是把他吃得更深了。 他只好断断续续地叫詹之行的名字,无可奈何地蹬了蹬腿,结果换来的是一个炙热的的吻。以前的梁厉最怕在床伴给他口交之后再接吻,但自从对象成了詹之行,似乎没什么不能破例的了。 舌头亲密地搅在一起,他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搅在一起的当然不仅仅是舌头。他的性器被夹在两个人身体之间,随着肉体的磨蹭和挨蹭疼得厉害,梁厉不得不分出手,想悄悄地抚慰一下自己,可手刚从詹之行的后背滑下来,立刻就被牢牢抓住了——詹之行舔了舔他的掌心,含糊地说:“别。等我一下吧……不然等下你痛。” 他的声音很低,比平时要沙哑得多,语气里有不太明显的撒娇的意味。可惜梁厉想纾解而不得,头昏脑胀也分辨不出来,气鼓鼓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你那么大,我他妈的哪次不痛……” 无独有偶_42 詹之行的动作停住了。下一秒,梁厉就被填满了。 毫无预兆的动作让梁厉差点咬到舌头,下一刻则是勃然大怒,徒然地用酥透的手去推詹之行:“你他妈……套呢?!!” 詹之行的身体沉沉地压着他,倒是一时半刻不急着动作。听见梁厉的质问,他喘了口气,想了想,回答:“之前在厨房里,你说下不为例……” 梁厉只想破口大骂,分不清究竟是更想骂詹之行还是骂自己——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时候的旧黄历了?那个时候是情不自禁脑子进水,现在……呃,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满心的咬牙切齿,心想怎么从不知道詹之行是这么锱铢必较的人,顺便再骂了自己一百次你这个色令智昏的猪头,差点就错过了詹之行的话:“……我没别人。” 说完他还用脸颊蹭蹭梁厉汗涔涔的脖子,纯良极了。 梁厉气结:“……那你怎么知道我没别人呢?” 这下詹之行真不动了。 慢慢的,他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梁厉,不说话,看起来并没有往下询问的意思,但同样也没有离开梁厉身体的意思。两个人保持着连系在一起的姿势对视着,梁厉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冷了起来,而詹之行留在他的身体里,却不动,这让他很不舒服。他有些狼狈地动了一下,略一犹豫,还是扶了一把詹之行的腰:“你……” 要是以往,在这箭在弦上的关头,梁厉绝不介意说一句“我只有你”,哪怕那是一句彼此心照不宣的谎言。甜言蜜语是这个世界上最惠而不费的礼物,他算得上此中高手。 可在眼下,明明“我只有你”是一句真话,但也是因为是詹之行,他反而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了。 梁厉没说下去,但不上不下地卡着太难过了,哪怕上床的对象是詹之行,又或者正是因为是这个人,加剧了这种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咬牙问:“还做吗?不做出来。” 然后不等詹之行做声,先一步卡住他的腰胯,想自己结了这个局。 可詹之行也不让他逃脱,趁着梁厉手脚发软,变本加厉地往他的深处去,直到不能再深入毫厘,这才又一次开了口——他的眼睛因为忍耐和欲望已经变了色,但嘴边竟然还有一丝的笑意:“对,我知道……套子用完了,我不射在里面,嗯?” 话音一落,詹之行终于有了动作,一开始很轻,甚至说得上是犹豫的,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没多久就失控了。梁厉本来还被詹之行的这句话弄得有点儿莫名的心软,但随着他被撞得越来越无法自控,许多想说的话,全然顾不上说了。 那个晚上詹之行是否守诺,到了最后梁厉已经无法去追究——他只能依稀记得场所和位置,更深、更纯粹的快感全然地笼罩住了他。他原本打算要在天亮前赶回家,不教韩清发现破绽,但在他还有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梁厉觉得自己看见了窗外那泛起鸭蛋青的天色。 梁厉终于睡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好觉。中途被热醒过来一次,但詹之行把他搂得很紧,他挣不开,又实在没有力气,没一会儿又睡着了;后来闹钟响了,又醒了,一开口嗓子根本说不出来话,迷迷糊糊地推了一把詹之行,只说了两个字,“清清”。 他本意是想说得回去了,韩清起来后发现人不在家可不好。可詹之行听他这么说,只是把人拖到怀里先亲了一个,然后才说了句“你妹妹已经知道了,还早,睡吧”。梁厉本来也没睡够,被亲了之后更迷糊了,居然真的睡过去了,等终于睡够了,浑身酸痛地醒过来时,枕边的手机上正好传来一条消息。 “哥,我饿死了。你要是和詹大哥在一起,让他推荐个地方,你们请我吃饭啊。” 梁厉顿时觉得这个手机重得拿不住,赶快扔了。扔完后扭头一看,落入眼帘的是正微微打鼾的枕边人,一只手还搭在自己的腿边。他看了足足五秒钟,无数话在心头闪过,可最终,梁厉什么也没说,只是挥起巴掌,把人给打醒了。 他这个巴掌可谓又脆又响,只要不是死人,不被打醒,也要被吵醒了。被重重拍在背上的詹之行几乎是一跃而起,又在看见梁厉的那一秒钟,满脸的不快和睡意都烟消云散。 詹之行又倒回来,枕着手臂看了两眼梁厉,才闭上眼,朝梁厉那边又靠过去几公分:“早……” 梁厉气得把手机摔到他眼前:“你和我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我问你呢!”他把短信调出来塞到詹之行眼皮底下。 詹之行有点近视,又刚醒,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上面的字,一看清,居然笑了:“哦,你妹妹目光如炬。” 他一笑,梁厉更恼火了:“你好好的和清清瞎说什么?” 这时,詹之行总算是反应过来梁厉在发脾气,静了一静,坐起来:“我什么也没和她说。” “那她……” 话刚一开头又硬生生地收住了,满腔怒火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梁厉抓了抓本就乱如鸟窝的头发,重重咽下一口气:“算了,继续睡你的……” 说完这句他翻身下床,可詹之行动作更快些,先一步捞住梁厉的腰:“没有你这样的,把人打醒了,就跑。” “我要去陪姑奶奶吃饭!”梁厉本来就腰酸背痛,被这么一扑,更是觉得双腿全不听使唤,打颤得厉害。他想挪开詹之行的手,但没想到对方还缠得挺牢,“快放开。” “你妹妹明明说的是要我们请她吃饭,只有你一个人去陪,不好吧?” 房间里空调开得足,但也耐不住两个人皮贴皮肉贴肉地这么粘着。要梁厉说,詹之行这样纯属耍赖,但他大概是前一晚没睡够,坐了半天,竟也没想出怎么接话。临到头,还是詹之行先放开手:“那我来挑地方,我们一起陪姑奶奶吃饭。” 然后,倒是他先踱进浴室洗漱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好在两个人动作都快,从起床算起,没到一个小时,已经双双出现在了梁厉的公寓楼下,等韩清下楼来一起去餐厅。碰面之后,梁厉发现自己居然是三个人里头最不自在的一个,韩清反而是最自在的,而詹之行因为一贯看不太出表情,姑且也算是还自在吧。 梁厉本来就有些窝火,到了这份上,感觉就更窝火了。 偏偏韩清还在和詹之行有说有笑,让梁厉觉得胳膊肘是直接拐到他的心上,但这时说什么似乎都不大对,他索性别开脸,不答腔,看风景总是错不了吧。 遗憾的是,今天可能不是他的黄道吉日,去餐厅的短短一程路上,风景没看到,倒是连着看见两起交通事故。 梁厉从来不是迷信的人,今天不知道怎么,总是有一点“不宜出门”的念头在脑子里徘徊不去。起先他把这个念头归结为没睡够以及詹之行对韩清的难得健谈——前者让他脑子不灵光,后者则教他担心两个人会聊出什么不该提及的话题——但等真的到了餐厅,这种感觉又莫名地消失了,他不由得自嘲一笑,心想以后无论如何还是别熬夜了。 詹之行挑的是本市最贵的餐厅之一,用梁厉的话来说,“全贵在桌椅板凳”,但这间餐厅位于大厦的顶层,窗边的位置眺望江景可谓一览无余,无怪敢以六十分的食物卖一百二十分的价钱。 这是和粥铺截然不同的阵仗,对此梁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清已经笑着对詹之行说:“詹大哥,太见外了,上次那间店就很好吃了。” 詹之行也笑,为她拉开椅子,低声说:“其实我觉得没那家店好吃。不过难得能定到位置,吃一次也可以。好吃是你哥哥的功劳,不好吃怪我。” 闻言,韩清笑得更开心了,冲着梁厉眨眨眼睛,很大方地坐定了。 点好菜后韩清去了一趟洗手间,趁着这个空闲,两个人总算可以单独说两句闲话。梁厉沉默地看了好几眼詹之行,才慢腾腾地说:“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詹之行还在研究酒单,听到梁厉的话抬起眼,笑了:“没本事,也没见你笑一笑。” 梁厉哼了一声:“别装傻。” “我属于爱屋及乌,但显然屋子不领情。” 梁厉忍不住瞪他一眼,可没想到詹之行冲着他微笑,他这一瞪顿时没了指向,下一秒,终于再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胡说八道,我妹妹怎么也该至少是只白鸽子吧。” “哦,你妹妹还真的点了只鸽子。” “……” 无独有偶_43 但不管两个人怎么毫无营养地互相贫嘴,梁厉能感觉到詹之行今天的心情非常好,稍一深想,他不由得耳根都稍稍有些发热。他咳嗽了一下,转开话题:“你就这么贿赂我妹妹啊,过于处心积虑,不好。” 詹之行还是笑,把梁厉面前空了的水杯又倒满了:“我觉得挺好的。” 梁厉觉得今天詹之行特别难沟通,每一句话都说得像调情,不大像两个人平日交谈的风格,让他很难把话接下去,但不说点什么,又莫名有些不甘心。他想了想,低声说:“她可没和我说什么时候走。” “那又怎么样?你是管不起她吃还是住?” 梁厉心想,得,这话又没法接了。 没多久韩清回到了座位上,菜也到了,一顿饭下来,还是韩清和詹之行两个在聊,梁厉则只管埋头吃自己的——韩清压根没提詹之行和梁厉的事,而是兴致盎然地说打算多住一段时间,詹之行就提了提本地和周边的名胜,并表示如果韩清有驾照,车子可以借给她开。 听到这里,梁厉终于忍不住插话了:“她开车出过事,你别提这茬啊。” 韩清正要抗议,詹之行又把目光投向梁厉:“那我把钥匙给你?反正你也放假了。” “……你还是直接把钥匙给她吧。” “哥!还是不是亲哥啦!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呀?” 梁厉本来想说“我是真开车开怕了”,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不仅没说出来,而且同时心中闪过了一个彻底不同的句子。 妈的,预感没错,今天不宜出门。 不知道今天的黄历上,是不是在不宜出门之外,还有一句“遇故人”。 与丁照和的目光对上的瞬间,梁厉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一定是面无人色。 第44章 只一秒,梁厉便迅速地调开了视线,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对方也做了一样的事,或者说对方比他要老练得多——在人群的簇拥下,他目不斜视地走过了梁厉所在的这张桌子。 没有回头。 但他的秘书回头了,不仅回头,而且定定地看了几秒梁厉,没有藏住脸上那白日见鬼的神情。 梁厉能看见他动了动嘴唇,看口型,说的是“丁总”。 这两个字只是个开头,又像是一把拆信刀,即将漫不经心地挑开尘封的邮件。生平第一次,梁厉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视力来。 他丝毫不想听见,或是看见对方的只言片语,又下意识地不愿意挪开目光,仿佛如果这么做了,倒是一场败局的开端了。 但这时反而是外人意外地解脱了他——服务生送果盘上来,暂时遮住了梁厉的视线,等人撤开,丁照和一行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梁厉垂下眼,片刻后,才又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挟了一筷子早已经冷掉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菜。 呸,难吃。 他悻悻然搁下筷子,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起,詹之行和韩清已经在看着他了。 像是被针恶狠狠地刺了一下,梁厉一个激灵,皱起眉来:“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 只听韩清小心翼翼地发问:“哥,你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没有。” “脸色特别难看。” “……菜不好吃。” 这下韩清也被卡住了,颇有点尴尬地看向詹之行——后者又看了看梁厉的脸色,徐徐然开口:“那就别吃了。水果很甜。” 梁厉全无胃口。比重逢前男友更糟的是,你不仅重逢了前男友,还有其他知情人也在场;而比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更坏的是……梁厉顿时觉得一阵恶心,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吃了一口蜜瓜,只觉得甜得发苦,大半都剩下了。见状詹之行也不劝他吃任何东西了,招手叫人来结账。 这顿饭显然算是吃得不欢而散了。梁厉也知道自己才是搞砸一切的那一个,但反胃的感觉太强烈,一切掩饰的力量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在电梯里他避开詹之行询问和关怀兼而有之的目光,转而对韩清说:“我昨天没睡好,现在吃饱了,开始头痛了,要不……下午不陪你了?” 韩清下午和同学约在近郊的植物园碰头,梁厉之前没去过,本来打算和詹之行一起送妹妹过去,然后两个人也逛一逛,权当避暑。但现在他已经没了这份心思,说头痛也不算是假话——此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死命拉扯他的神经,耳边仿佛有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噪音。 他这么一说,韩清立刻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哥,你脸色真的好差,不是中暑了吧?” “可能吧。”他随口答,又终于想起詹之行似的转过脸,“你送她过去吧?我可以自己打个车回去。” 詹之行没吭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梁厉像是被烫了一下,在狭小的电梯间里后退半步,直到脚跟碰到了电梯的墙壁。 “没发烧。”他勉强一笑。 “在冒冷汗。” “说了头痛。” “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也去。”韩清也说。 “说了不用!”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梁厉惊觉自己的态度生硬得过了份,他咽下一口气,又说:“我反正要睡一下。睡一下就好了,你们别管我,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他顿了一下,拧出一个笑容来:“上次粥店的水准就行。” 詹之行还没来得及接话,电梯到了,大堂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而梁厉一出电梯就开始又急有快地朝外头走,仿佛这大堂里全是蚊蝇蛇虫一样。 人不要在有情绪的时候做任何事,这是梁厉给自己的一个告诫,现在的他忘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要吃到教训了。 他们明明晚离席了十几分钟,丁照和那一行人居然还在大楼外头迎来送往,而且好巧不巧是最后两位客人的车刚开走,丁照和自己的车也到了,他上车,关车门的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无独有偶_44 梁厉真的觉得要吐了。 一年多不见,丁照和没有任何变化,连看向梁厉的目光都和以前一样,异常专注,始终包含着审视的意味,其中的柔情蜜意当年梁厉是享受过的,现在只觉得格外不堪。他不愿意再和这样的目光对视,干脆地别开了视线。 好在车很快就开走了。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叙旧都过于丢人了。 梁厉坚持让詹之行送韩清去植物园,并且坚持不去医院。他固执起来像一块石头,而詹之行其实拗不过他,韩清更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 为此梁厉松了一口气,在回去的车上甚至说了个笑话——就是只逗笑了他自己。 他让詹之行把他送回自己的住处,这次詹之行没表示反对,因为他们出门时根本没顾上收拾。总之,当梁厉在自己的床上睡下时,他的头真的痛了。 不能说谎啊。梁厉迷迷糊糊地想,这下好了,谎话成真了。 而被门铃叫醒的一刻,他的头更痛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应门,眼皮很重,几乎睁不开,脑子里想的是这到底几点了清清怎么就回来了她不是有钥匙吗这姑娘真是要命说了一万次要带钥匙了。 门开了,没有韩清,有的是丁照和。 梁厉握紧了门把手,彻底睁开了眼睛。 丁照和比梁厉还高一些,两个大老爷们儿隔着个老旧的木门各站一边的景象实则有点滑稽,但当事人都没有笑一笑的心思,只是沉默而古怪地望着对方,一言不发。 梁厉觉得没劲透了,甚至不想问丁照和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找上门的了,反手就要摔门,但他刚一动,前一刻还静默如死人的丁照和一把抵住了门,总算说了两人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梁厉。” 做大老板的人,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在做服务业,而且个个技术了得,两个字给叫得可谓百转千回,无比情真意切。梁厉因为头痛,精神和体力都要缓一拍,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曾经熟悉的人口中缓缓吐出时,他还是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时,丁照和半边身子已经跨进了门里,这门眼看是没法合起来了。 梁厉索性放开手,后退一步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梁厉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滑稽的:衣衫不整,头发说不定乱如鸡窝,无论是在穿着上还是气势上都和眼前的人不匹配到极点。但他也没有任何在丁照和面前整洁得体的义务了——对于一只虫子一只鸡一把椅子,衣着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咬了咬牙,集中注意力:“丁总。” 丁照和皱了皱眉,到底没有隐藏住,流露出不忍的神色:“我让人找了一下你的住处,找到了就来了。” “哦。” “不请我进去坐坐?” “又脏又乱,还是免了。”梁厉笑了一下,又上前了一小步,堵住丁照和的去路。 但如此一来,两个人的距离也拉近了。不管梁厉是否请愿,他都能更清楚地看见丁照和,正如后者也能更好地审视他。梁厉发现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变化,不由暗自嘲笑了一下过去的自己,这时他留意到丁照和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真的笑了出来。 他就懒得掩饰了,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对方左手上的婚戒,继续笑笑:“老丁,如果你一直有戴戒指的好习惯,你说能省我们两个人多少事啊。 “我反正自认从头到尾没纠缠过你。也这么久了,算了吧。” 丁照和始终皱着眉,这意味着不悦与不赞许。梁厉想,这要是在公司,丁总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少人这一天都没法过了啊。但他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在乎了。 “让让吧,我关门。”他掀起眼皮,又看了一眼丁照和,无精打采地开口,“你是体面人,闹起来难看。” 梁厉的手停在了门把上,是一个清清楚楚的送客的姿态。丁照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梁厉由着他,一点也不催促,直到前者叹了口气,说:“我在办离婚了。” 到了这一刻,梁厉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被羞辱的滋味。这种滋味其实已经来迟了,所以他还可以装出三秒钟的体面和无动于衷:“哦。” 他看着丁照和退后几步,然后缓缓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瞬间,梁厉开始发抖——气的。 睡人有的时候还真的不如睡狗。 梁厉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睡过狗,甚至没有被狗咬过,这个比较是个伪命题。但他现在脑子里完全想不到别的了,他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门板三秒钟,然后发现其实他妈的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出去打丁照和两个耳光,也不舍得想自己两个耳光,摔个杯子吧,最后还不是要自己打扫干净,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回去睡觉。 去他妈的,老子睡觉总可以吧。 梁厉觉得,今天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搂着詹之行睡到下午。到底吃得什么鬼饭。 他要把这个错误弥补回来。 他倒头继续睡,但这次他运气不好,睡了没五分钟,又有人在敲门了。敲就算了,还敲得没完没了,规律之极。 梁厉不敢相信丁照和居然能不要脸到这个份上,忍了足足五分钟,心想老子凭什么忍,这件事从头到尾,到底凭什么老子忍??? 这个问号一起,顿时心火烧满了整个胸膛。 重重捶了一下床,梁厉睁开眼,跳下床冲到客厅拉开大门——“没见过犯贱到你这份上的!滚!有多远滚多远!” 詹之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梁厉一呆,下一秒,一阵毫无预兆的眩晕袭来,他吐了。 第45章 顿时门内外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梁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反而喷得地板和自己身上都是,他拼命地挥手,示意詹之行躲远些,可詹之行不仅不躲,还上前了两步,抓住他那只隔空乱挥的手,问:“你吃错什么了?” 梁厉心想“老子就是吃错了药才有今天”,可惜眼下的自己说一个字也困难,吐得像个孕妇。到最后詹之行也架不住他了,索性陪他一起蹲在门边,一边看着他干呕,一边伸手拍他的背。 终于吐无可吐之后,梁厉有气无力然而坚决地拍开了詹之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昨天着凉了。” 詹之行也不管一身的狼藉,探了探梁厉的额头,皱眉说:“满头冷汗,我陪你去医院挂急诊吧。” “不去。”梁厉绕开他,想去浴室。 詹之行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虚浮,犹豫了一下跟上去,到底是在梁厉反锁门前赶着一起挤进浴室。 眼看着梁厉在洗手台前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詹之行再没和他多说什么,直接掏出手机拨通120,地址报到一半,手机直接被梁厉抢了:“你他妈的多管什么闲事!我不是要你滚了吗!” 詹之行望他一眼:“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无独有偶_45 梁厉气结——他的嗓子全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一口浊气噎在喉头,好一会儿终于随着话一起吐出来:“不然还有谁?” 詹之行看着梁厉,片刻后平静地开口:“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个师兄在‘容博’……” “住口!”在听见老东家名字的同一时刻,梁厉用尽全身力气,喝住了詹之行即将要说出来的话。 詹之行没说下去,依然很平静。 这句没说完的话,就像一道破空的鞭声,将伪装乃至旧伤痕都活生生地撕开了。梁厉顿时没了力气,晃了一晃,撑在了洗手台上,不去看咫尺之遥的詹之行,而是死死地盯着浴室那有些破损的瓷砖地,僵迟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哑声说:“……你出去吧,我要洗个澡。丢人。” 詹之行不动。 梁厉气得眼睛都红了,随手抓起台子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恶狠狠地朝着詹之行扔过去:“滚!听到没有!滚!” 他扑上前,把詹之行推出浴室,又死死反锁上了门。 半冷不热的澡洗到最后一刻,梁厉这才想到,被推出去的那一刻,詹之行根本没反抗。 他裹着浴巾垂头丧气地走出浴室,一旦冷静下来,梁厉就都想明白了——詹之行完全是被恼羞成怒的自己给迁怒的。自己和丁照和的这笔子烂帐,怎么都和詹之行扯不上关系。即便是他通过别人知道了,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实在没立场对他发火。 可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不知道詹之行知道了多少,梁厉又开始浑身犯冷、犯恶心。 门边的地板已经收拾干净了,而大门紧闭着。梁厉莫名又想到那个“田螺姑娘”的老掉牙的调笑,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之中,梁厉觉得自己应该爬回卧室,可越这么想,身体越是沉得像每一块骨头上都被绑上了石头。他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就算死得难看身后事也不是自己来操办,终于稀里糊涂地睡过去,睡着前以为自己会做梦,可直到满脸惊恐、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韩清将他推醒,梁厉一个梦也没有做。 他看着韩清一分为三的脸的叠影,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清清,你哥今天栽了,打电话给医院……” 这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他一觉攒来的力气,眼前黑过去的瞬间,梁厉绝望地想,这回真他妈丢脸大了。 等再有意识,毫不意外是在医院里。另一桩不意外的事则是,詹之行就在病床边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詹之行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欣喜,还是那付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声音也是不咸不淡,平静得很:“太晚了,我叫韩清回去了。” 梁厉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简直口干舌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哦。” “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低血糖。” 梁厉没吭声,转过脸左右一看,发现是个单人病房。 他一下卸了劲,拿被子遮住脸,迷迷糊糊地想就这么再睡过去。可没一会儿,被子就被轻轻掀开了。 梁厉就无可奈何地说:“你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一个人地出会儿洋相?” 片刻后,詹之行回答他:“又不丢人。” 这四个字让梁厉暗自苦笑,可现在大脑实在太乱,无从分辨它们是否有更深的一层意思。而他也确实太累,什么都无从谈起。 于是,梁厉翻了个身,丢下一句“随便你”,再次睡过去。 这一次,他倒是做了个梦。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当他再次醒来时,整个脖子都被汗水浸透了。更可怕的是这个梦不过是一场旧日再现,提醒了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梁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听见詹之行的声音:“……你怎么了?” “你还没走?” “没走。”詹之行一顿,“我今晚留下来陪床。” 黑暗中梁厉只能顺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病房怎么关灯了?” “说了不是什么大病。护士就来了一次。你明天就能出院了。要开灯?” “别。” “喝水吗?” “不渴。几点了?” “差不多三点半。” 梁厉又躺回去。 他中午刚过到的家,这一折腾,原来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三点。这一次醒来之后他已经毫无睡意,想着病房里还有个人,便连翻身都不敢,就是不愿意惊动他。 可惜梁厉的小算盘这次没灵——也许是呼吸的频率,又也许是詹之行耳聪目明甚于常人,总之还是由詹之行先开了口:“怎么不睡?” 梁厉起先嘴硬:“睡多了。你怎么不睡?” “睡不踏实。” “我吵着你了?” “那倒没有。” “哦,那你睡一下。明天礼拜一,还有你的课呢。”他想想又说,“我先向你请个假。” “我今天下午已经和系里请假了,明天我也不去。” “你……”梁厉有些窝火,“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詹之行那边传来些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从陪护床上坐起来了:“你真的不睡了?” “……干嘛?” “不睡我们聊聊。” 头皮一麻,梁厉下意识地拒绝:“没什么好聊的。” “你失去意识的时候,哭了一阵子。” 无独有偶_46 梁厉脑海中像是忽然炸开了一个烟花,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瞠目结舌地又一次望向了詹之行:“你……!” 胸口浮上一股浊气,梁厉忍无可忍地暴躁起来:“你他妈管得着吗!” “我反正知道了。”詹之行停了停,声音低下去,语调也和缓到了极致,“我向你道歉。” 梁厉咬紧牙关,冷冷地一笑,笑罢后也不发脾气了,只是问他:“我的洋相好看吗?多管闲事有意思吗?” 等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听到来自詹之行的任何回应。梁厉又重重喘了几口气,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把这种无异于被剥光了的羞耻感给稍稍洗刷些。他甚至提高了声调:“你说话啊!你不是什么都想知道吗!” 终于,詹之行的声音响起:“一点也没意思。我原因不是想打听这件事。” “你还想知道什么?你的师兄告诉你细节没?想听不想听?想听直接来问我。做都做了,还怕说吗?” 那好不容易消失的恶心感又一次回到了身体里。梁厉也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不是心病在作祟了。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梁厉知道更重的那一道肯定来自自己。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又强迫自己死死地盯向詹之行所在的那一侧,顽固地等着对方开口。 而詹之行确实也开口了。 “你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吗?” “……我操你妈。” 梁厉轻声地回答了他。 第46章 但这不是问题真正的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在时过境迁的当下已经毫不重要,可在丁太太不远万里从加拿大赶回国内“抓奸”的那个晚上之前,梁厉确实不知道丁照和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个女儿。 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又仿佛还在昨日,稍一想起,都教他头昏脑胀,说不出的恶心。 时间和地点都是精心选定的:下半夜,也不在公司,她并非独自前来,确保了有目击证人且不会让已经功成名就的“丁总”在属下们面前失面子,而至于他梁厉的面子——偷别人丈夫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呢? 大老板的花边新闻可以是秘密,也可以不是,单看用在什么地方。当梁厉察觉到自己的私生活已经在相当一个范围内成为同事乃至下属们的笑柄后,他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辞了职。 对于他的辞职,人力资源部的老总甚至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收下辞呈之后,还笑眯眯地说:梁工,想换个环境生活也挺好。上次我们去南边出差,你不是还说那里气候好吗? 自事发那晚,一直到离开那个生活了快十年的城市的那一天,梁厉再没见过丁照和。 梁厉单身汉一个,工作了这些年存款说多不多,但也足够支撑他来一趟逃得足够远的旅行。除了家人和少数老朋友,梁厉和其他人都断了联系,所有旧同事的联络方式更是删得个一干二净,旅途中手机丢了,他索性换了号码。 就这么孤身一人跑了大半年,有一天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城市里,他宿醉醒来,在旅馆大堂里闲翻杂志,无意间看到一则MBA的招生简章,正是在一个温暖湿润的南方城市。于是他查了一下存款,赶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递出了申请。 MBA需要两封推荐信,梁厉裸辞在前,自然不可能去找前东家,硬是七弯八拐找到了大学的老师和之前的竞争对手各写了一封。等录取通知书来时,他已经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剩下的存款再加上卖车的款子,加在一起,总算凑足了学费和生活费。 尽管这是个让他曾经憧憬和喜爱的南方,可当梁厉的飞机落地时,他百无聊赖,无可无不可,并无对于未来的任何计划。 然后,他与詹之行重逢。 而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偏偏是詹之行问,你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吗? 口不择言之后,梁厉再次沉默了。接着他笑了笑,反问起同在暗室的詹之行:“你管得着吗?我乐意犯贱犯法了?” “是你让我直接问你的。”詹之行低声提醒。 梁厉重重地抿了一下嘴:“……我想和谁上床是我的事。” “当然。” 梁厉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的方向:“所以就这么回事。你搞清楚,我没什么需要向你交待的。” “当然。”詹之行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也不必再说下去了。梁厉缩回被子里,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保持着仰睡的姿势。 他再没睡着,他知道詹之行也醒着,可他们不再说话了。什么都不说。 梁厉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同一时刻,他听见病房一角的行军床也“吱呀”一响,很快又安静下来。这个声音帮他确定了詹之行的所在,梁厉赤着脚下了床,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行军床边,他被床脚绊倒,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又被詹之行在黑暗中慌乱却也稳妥地接住了。 有黑暗做掩护,梁厉摸到了詹之行的嘴唇,放肆地亲吻上去,冰冷的手则伸进了詹之行的裤子里。手背有点湿意,梁厉冷漠地想,可能是下床时针头脱出来了。但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急切地抚上詹之行的身体,想让他硬起来。 詹之行起先抗拒了一下,试图躲闪,甚至推开梁厉,可随着梁厉的手伸进他的下腹处,一切的抵抗都失去了效力。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喉间响起,伴着唇舌交缠时的水声,在暗室的一角微弱而暧昧地闪烁着。随着亲吻的拉长,詹之行的一只手卡住了梁厉的腰,另一只手则轻车熟路地沿着宽松的病号服划上梁厉的皮肤。 两个人像两条蛇一样缠在一起,梁厉用力按住詹之行的嘴,低头去舔他的喉结和下巴,引着对方的手伸入自己的身体,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始终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呻吟都隐去了身形,可身体是湿热的,诚实的,乃至臣服的…… 詹之行放开了他。 他紧紧抱住了梁厉,整张脸埋在他的颈边,汗湿的额头粘着同样沾满了汗水的肩膀,倒是说得上一句“如胶似漆”。梁厉清楚地感觉到詹之行身体的亢奋,勃起的阴茎正抵在自己的腿窝上,可他不再动了。 “梁厉……”他几乎叹息一般地叫梁厉的名字。 这个时刻难以忍受。梁厉想调整一下姿势,詹之行还是牢牢地钳着他,不准他动。 梁厉忽然懂了。 他不再动了,抱住詹之行肩背的手随之松开,慢慢地,喉咙也有了声音:“……撒手。” “你别这样。我非常想,但现在不行。” “撒手!”勃然大怒来得毫无征兆。 他不管不顾地从詹之行怀里挣扎出来,几乎是滚下床去的——这一次詹之行没捞住他,而等詹之行也滚下床时,梁厉已经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自己床上。 “是我不好,不该招你……你别学我犯贱,犯贱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藏在被子里低低出声,“你说得对,现在不行。我不想在医院再出一次丑了。” 无独有偶_47 话音刚落,他能感觉到那只才触上自己的肩膀的手僵住了。 梁厉恼火极了,身体明明是滚烫的,久违的羞辱感却像一张巨大冰冷的网,紧紧地缠住了他,让他发不出火、也再说不出话来。 闷在被子里缺氧,过不了多久,梁厉便昏昏欲睡起来。他从未这么渴望睡眠的来临,简直是放任着它快点到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詹之行说话了:“梁厉,你知道我爱你。” 梁厉模糊地笑了一下:“是吗?那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再没听见詹之行的任何声音,后来,他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病房里的人已经换成了韩清。护士发现梁厉脱针,不免埋怨了几句,可这时他已经准备办出院,看着手背上那一片已经瘀青的痕迹,笑笑,什么也没说。 心照不宣地,詹之行和梁厉各退了一步,彼此之间的关系又退回了单纯的“师生”这一项,而随着詹之行教的这门课结课,两个人连见面都变得很偶然。有几次梁厉和同学一起在教学楼里通宵赶作业,去复印室的路上要经过詹之行的办公室,他能看见屋子里亮着灯,脚步有时慢一拍,也就仅此而已了。 梁厉很清楚在医院的那个晚上,自己最后那句话伤到了詹之行——詹之行说的是真话,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句话摔碎在地上,还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归根到底,无非是詹之行无意得知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什么人都可以,他已经不在乎了,可詹之行不可以,至少不该以这种方式知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詹之行是要结婚的。这样了结挺好。都不亏。 梁厉反复告诉自己。 不知不觉中,一年走到了头,学期也快结束了。新年夜商学院有个跨年晚会,在本市最高档的酒店,所有任课教师均受邀参加,到了现场梁厉才发现也不知道是谁摆的桌签,把梁厉和詹之行安排在了同一桌。 他当即就和素来仰慕詹之行的女同学换了个位置,躲到离詹之行最远的那一桌,开席之后,隔了一整个大厅,梁厉还是能看见詹之行的那个位置是空的。而一直等到舞会,那个与他换座位的女同学找到他,半感慨半抱怨地说:“唉,白换了,詹老师出国去了,来不了。” 梁厉有意无意地往詹之行的那个空座瞥一眼,笑说:“那你下学期报名让他做你论文导师。天天找机会去见他。” “还轮得到我?多少女妖精想吃了他。” 收回目光后,梁厉继续笑:“心诚则灵。” “有心无力,灵不起来咯。” 新年晚会闹到从年尾闹到第二年的年头,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梁厉没管住自己,喝多了,却为了不让人看出来,硬撑着把各路同学都送走,这才步行回去。 从酒店到住处正好是一条沿江路,笔直向前,连个弯也不拐,按理说绝无走错之虞,可唯一的问题是,他走错方向了。 等梁厉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而更要命的是,因为方向南辕北辙,眼看着再一个路口往左转,就是詹之行的宿舍了。 他停下脚步,抡起胳膊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摇摇晃晃调头,再走出一百米,他发现,这他妈是转了个三百六十度啊! 梁厉又想抽自己了。可刚才那一下挺痛的,第二巴掌真的打不下手了。 他自暴自弃地继续往前走,走到詹之行小区外,唾了自己一口还是进去了。门卫看他眼熟,也没拦,他就一直走到詹之行住的那栋楼下,往地上一坐,看星星一样看了好久詹之行家的窗户,等到灯灭了,梁厉又摇摇晃晃站起来,花了两个小时走回家。 那就祝自己新年快乐吧。 新的一年新开始,过去的都过去。 第47章 新年第一天的大早,游敏向叶宁予请假。 “我想请几天假,回趟老家”这个说法对叶宁予而言很新鲜,盯了游敏老半天,才问:“你家在哪里?” 游敏随便说了个地方,叶宁予听了后又想了很久,继续问:“远吗?” “不远。” “要不要开车去?” “坐火车吧。” 他哦了一声:“我也想去。” 游敏已经习惯了他的各种心血来潮以及前言不搭后语,很熟练地敷衍他:“路不好走。我就去几天。” 叶宁予坐在沙发上,听到这句抬眼看看他:“那就找人开车去。几天是多少天?” “一周。” “好久啊……” “三天?” 这次叶宁予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不情愿地点点头:“那……今天不算。” 游敏短暂地一笑:“好。” “回程的票买了吗?”叶宁予忽然又问,“还是找人开车送你去吧。买不到票怎么办?” “能买到。”游敏保证,忽然转开话题,“你早饭想吃什么?吃完早饭我再出发。” “不会耽误火车吗?” 游敏摇头。 叶宁予笑起来:“那好。随便吃什么。” 于是两个人就在家里吃了早饭,一顿饭的工夫里,叶宁予问了许多游敏“家里”的事情,游敏也都一一回答了,道别时叶宁予扑上去吻了他,还一直把人送到院子门口,一直到游敏搭乘的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到家里。前脚进门,后脚游敏的电话来了,提醒他这几天出门记得检查炉火,他高高兴兴答应下来:“放心,等你回来家肯定好好的,不会烧掉的。” 游敏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这才挂掉电话。 出租车把他送到火车站,他取完票,又转向了火车站边上的长途车站,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非官方运营的中巴,也没问目的地,直接买票上了车。 他手上其实还有另一张身份证,但现在可以暂时不用,上车之后他挑了个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一直到车子发动,离开中心城区,终于将投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 无独有偶_48 尽管艾子明的承诺在前,游敏内心深处根本没信过他。果然到了十二月,艾子明对“让他走”这事就再没提过,几次见面,说的都是春节的安排。听他的话,还有让游敏陪叶宁予出国度假的意思。 艾子明绝口不提“走”,游敏也不提,与叶宁予的周旋比往常甚至还上心些。他想过艾子明可能会提醒叶宁予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就这么个人,这样个脑子,恐怕说什么都是白说,反而放下心来。 唯一值得担心的倒是艾子明——不料天作美,圣诞节前,梁先生携娇妻爱女同游迪拜,艾子明作为董秘,自然得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他虽然走了,游敏还是等到了新年——对他来说,多一天和少一天,真是无甚分别。但不管怎么说,捱到新年才走,那对艾子明的亏欠就少一点。 中巴车把他拉到附近的县城,然后游敏又换了辆大巴,这次终于是往故乡的方向去了。途中他关掉了手机,后来索性连电话卡都扔进了垃圾桶。 在离开叶宁予的第二天傍晚,游敏到家了。 阔别多年之后,这个地方只能说更陌生了。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游敏想找间当年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的旅馆住下,可好不容易找到后,发现那一片已经成为一个簇新的商业住宅小区,而他询问的每一家旅馆,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破旧,前台的回答都一样:“必须有身份证才能办理入住”。 游敏倒也无所谓出示身份证,但后来转念一想,马路又不是没睡过,再不行网吧也能通宵呢。 最后他在澡堂子里凑合了一碗,迷迷糊糊和衣睡到天亮,就动身往市郊的公墓去。 他离开家乡时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游英还躺在太平间里没有入土。与艾子明重逢之后,后者也从来没告诉过他游英埋在哪里。可公墓里埋着他的老娘,也许某个无名的骨灰盒是他的生父,所以他还是去了一趟。 一大早,又在新年里,去公墓的一路上都没人。出租车司机本来也不大情愿去,游敏就多给了两百块钱,结果司机专程绕了路,给他找了一家新年还开门的香火店,买了纸钱、元宝和菊花,送到公墓的大门口后还留了张卡片,说万一没车可以打这个电话。接过卡片后游敏道了谢,拿好东西,走了。 这个地方他也很多年再没来过,以前每到清明冬至妈妈的生日,游英都要带着他来。游英坚信亲手折的元宝比较好,每逢日子近了,就拉着游敏一起折。游敏当年心思不在这上头,折了几个就找各种理由溜号,游英从来是骂归骂,该折的一个不少。 进了骨灰堂,他也是今天唯一的访客。这里比游敏记忆里更逼仄、也更拥挤,他凭借着回忆找到放母亲骨灰盒的格子,游英的骨灰盒也在边上。 他看了很久姐姐的照片——照片肯定是艾子明选的,而且是从他们三的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游敏掏出手绢,将妈妈和姐姐照片上的灰都擦干净了,这才坐在水泥地板上,低着头给她们折元宝。 可他忘得都差不多了,每个元宝都折得奇形怪状。游敏心说,叫你当初不好好学,活该吧? 他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管理员进来找人。见到他的元宝后,对方一愣:“不会包啊?” “嗯。”游敏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管理员是本地人,有一只眼睛不大好,显得整张脸是歪的。但他人倒是和善,见游敏笨手笨脚的,便坐到他身边来,教他包了几个。教会后,一时也不走,反手站在几步外问:“怎么今天来?” “在外地。有点事一直回不来。” “哦,我说嘛。471和472一直没怎么见到人来。既然回来了,就多看看吧。” 游敏没接话,埋头折他的纸钱,一直到把所有买的金箔纸都包完,才捧着一大袋子的元宝和纸钱走到堂外的定点焚烧处,一个个地烧完了才离开。 晚上他又去了之前住过的房子——拆得一干二净,成了个公园;去了游英工作过的夜总会——还在,却已不复当年金碧辉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寒酸乃至凋敝;厮混过的街道大变了模样,倒是一般的灯红酒绿;最后,他回到了那条巷子外。 这个城市也不知道大拆大建了多少回了,这条巷子居然还在。 还是和以前一样,黑黢黢的没有路灯。巷口两个巨大的垃圾桶,大冬天的,依然异味扑鼻。游敏将手揣在夹克的口袋里,站在巷口等了很久,不见人进去,也见不到人出来。 他点起一根烟,进去了。 巷子从外面看着暗,走到里面反而亮堂些。地很滑腻,走两步滑一步。游敏从巷口走到尽头,好几次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可低头一看,就是那滑腻肮脏的路面,连只死耗子都看不见。 他默默地抽完一根烟,这才往外走。他并非不知道自己不该回到此地,但即便真的有人追无头凶案追到这里,抓到了他,又怎么样呢?横竖一粒花生米——当年他逃离家乡,做过工人、开过车、也轮着钢管把人开了瓢,无非是混一口饭吃、活下去。他活了下来,重新遇见了艾子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还没死。 没死,但也早不活了。 他到底是为谁活着呢?为了游敏?游敏又是谁?谁还知道游敏是谁? 一道更深的影子横在他的脚边,游敏停了下来,抬起头,没有一丝意外,也不见任何恐惧。 艾子明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笑意:“阿敏,我还以为要多找几个地方。” 游敏远远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暗处,谁也看不见谁的脸,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手指间的刺痛让游敏一凛,他甩开烟头,用脚重重碾灭那一星红光:“你回来了。” 艾子明也点了烟:“我想起答应你一件事,却没兑现。觉得过意不去、不安稳,就赶回来了,这才知道你已经回家了。小历告诉我,说你答应他三天后回来。” “嗯。”游敏的身体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声音却很轻,“还没到呢。我四号回去。” “你手机丢了?” “被偷了。” “在哪里被偷的?” “车上。具体哪里也不知道。打盹了。” 艾子明还是非常和气:“下次丢了赶快补一个。小历联系不到你,又在家里哭。” 游敏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良久后说:“子明。年底过去了。” 艾子明朝游敏走来,仿佛携带着巨大的阴影,游敏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右手在口袋里攒成了拳。 这时,艾子明又开口了:“你带刀了吗?” 这句话毫无头绪,游敏咬紧牙关,没有理他,屏气凝神地等他走得再近点。 “你可以走。要是这次走了,再别回来。” “……不是我来找你的!”他低吼。 艾子明在离游敏不到一臂远的地方站定了:“嗯,不是。我找的你。我求的你。阿敏,年底过了,我又来求你了。” 无意识之间,游敏的背后已经爬满了冷汗,更多的汗从他的额头淌下来,慢慢地流到脸颊边,甚至滑进了他的眼睛里。可他不敢擦,也不敢眨眼,紧紧地盯着艾子明,如同在提防他所带来的影子猛地裹住自己。 “……你欠了梁家什么?我拿命替你换上。”游敏哑声说。 艾子明始终轻言细语:“我说了,我不要你的命。你想走,就走吧。当年我答应过给游英收尸,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游敏无意识地跪了下来,他想抱住艾子明的腿,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子明,求……” 他到底没说完这个句子。 “你怕小历什么?”艾子明也蹲了下来,心平气和地问他,“你不是操过他了吗?不止一次吧。操一个喜欢装娘们的疯子感觉怎么样?女人好,还是他这样的好?” 无独有偶_49 游敏浑身发抖,嗓子眼里被痰堵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留下来,可以继续操他。他不会怀孕,不怕死,反正他喜欢你,闹一闹,哭一哭,又都忘记了。要是他死了,你也可以死了。到时候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都可以。” 游敏抬起头,看向一步之外的艾子明。他在微笑,可看起来没有任何说笑的意味。 “阿敏,这是你的命。你要是还当自己是个人,当初跑什么呢?” 第48章 “是你要我走的”这句话最终游敏还是没说出口。跟着艾子明离开那条断头巷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袭击了游敏:叶宁予是疯子不必说了,艾子明难道没疯吗? 他抬眼,走在前面的艾子明脊背笔直,衣冠楚楚,像走在阳光里的人。 艾子明甚至带他去了游英尸体被找到的那个河滩。不意外地,河滩也被填了,成了绿地和住宅区,不过他们两个还是找到了地方——那棵老柳树还留着,没砍掉。 他们都没带香,就地点了三根烟,又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瓶最贵的酒,在树根下倒完后游敏起先说“我姐不抽烟也不喝酒……”,“酒”字没说完,又不说了。 这件事办完后,这一趟回乡之旅暂时告终。游敏说可以直接回去,艾子明则坚持住一晚再走。 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艾子明当着游敏的面给叶宁予打了个电话,轻言细语地告诉他“阿敏找到了,他手机丢了,没顾得上买新的,事情也办好了,明天我们就回来”。游敏始终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回过头。 艾子明带着游敏去本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办入住——所谓“最好”,并非最新或最贵,而是这是政府的接待宾馆。他挑了其中的贵宾楼,要了两个套间,走进电梯后,艾子明问游敏:“我要人给你安排个人?” 游敏起初有些疑惑,望过来的目光也是迟钝的。待反应过来,他像是被蛰了一下,在宽敞明亮的电梯间里大大地退了一步:“……不用。” “明天就要回去了。放松一下。” 艾子明不以为意地添了一句,“男女随你。” 贵宾楼一共三层,电梯很快停住了。提示抵达楼层的一声“叮”后,游敏已经从错愕中清醒过来。电梯门无声地开启,又无声地合上,不上不下,安安静静地停在原地。 游敏撇了撇嘴角,抬眼盯住艾子明:“你也行?” 他平淡的脸上猛地浮现出挑衅的神色,使得整个人又莫名有了几分艳丽的意味。艾子明轻轻皱眉,按下开门键:“我不搞男人。” “我搞你也行。”游敏依然盯着他不放。 艾子明笑了:“那你试试看。” 他率先走了出去。 可这个晚上游敏没找女人——当然也没找男人——他坐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远方的夜色喝掉了房间里所有能喝的酒精,天亮之后,醉得人事不省的他跟着艾子明离开了曾经是家乡的地方。 叶宁予在高速公路口和他们会合。大概是为了庆祝这场小别重逢,他精心打扮过了:宽松的大衣下摆遮不住小腿的曲线,倚在车旁吸烟的姿态引来了许多过往车辆恶作剧的鸣笛致意。 可他的优雅只维持到看见烂醉如泥的游敏的那个瞬间。他刚朝瘫在后座的游敏伸出手,一句“阿敏”尚未喊完,手就被重重地打开了。 “阿敏!”副驾驶座上的艾子明低低喊了一句。 游敏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每一声沉重的呼吸都带出更浓重的酒气。可叶宁予一点也不在乎,仿佛也感觉不到痛,又凑过去,挨在游敏的身边,问艾子明:“他怎么喝醉了?” “是我没看住他。” “你看,他一身冷汗。”叶宁予不满地蹙眉,摸了一把游敏的后颈。 “让他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回乡顺利吗?见到相见的人了吗?” “嗯。”艾子明答。 叶宁予笑起来:“那就好。” 车子在叶宁予家门口外停稳后,艾子明不让叶宁予动手,自己和司机一左一右驾着游敏进了门。烂醉的人很沉,每一步都得拖着走,叶宁予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因为关切且着急,姿态显得有些滑稽。不过此时谁也没心思留意这些细枝末节,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叶宁予才意识到,只有艾子明记得进门脱鞋,连他自己都踩着高跟鞋进来了。 要是在以往,这足够他难受半天的,指不定还要找谁撒气,可在这一刻,叶宁予不仅什么也没说,还亲手把游敏的鞋给脱了,然后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那样,把包括艾子明和司机都赶走了。 叶宁予反锁好门,去打了热水,回到床边替游敏脱去外套,一点点地擦干净他的脸和手。他这辈子没学过怎么伺候人,连昏睡中的游敏都皱起眉头哼了好几声,可他统统不管,硬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一做完了。 接着他去卸了妆,脱掉外裙,换上最喜欢的一件黑色缎面的吊带裙,侧身睡在了游敏身侧。游敏的身上酒味让他不喜欢,但他还是钻进了游敏的被子里,额头抵着游敏的胳膊,搂着他,慢慢睡着了。 待他再次醒来,却见游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初醒的矇眬让他口干舌燥、神志恍惚,他也盯着游敏看了很久,这才对满脸漠然的游敏说:“你为什么回来?” 游敏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嘲讽意味到底还是从冷漠的外壳中发了芽:“不是你给艾子明打电话的吗?” 叶宁予迷惑地盯着咫尺外的游敏,想了想,又说:“子明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你出门买东西去了。结果到了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他找到你了。” 这个答案带给游敏更长久的沉默,连看向叶宁予的眼神也不同了。叶宁予反而笑起来,松开不知不觉中搂着游敏胳膊的手,看着他慢慢说:“阿敏,你怎么会让子明找到你的?你为什么不跑远一点?” “……” 他刚睡醒,素来苍白的脸颊总算有了几许血色,倒衬托得游敏面无人色了。他对游敏这一刻的神色视若无睹,拥着被子坐起来,继续说:“所以你真的回家了吗?” “…………” 没有得到回复叶宁予也不在乎:“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见到了。”这一次,游敏缓缓开了口。 叶宁予轻轻一笑:“那就好。他们还好吗?” 游敏盯着天花板,每一次的回答都要隔上许久,声音干涩枯哑:“说不上好不好。” “为什么?” “她们都死了。” “哦。”叶宁予动了动眉,伸手摸了一下游敏的脸颊,“没关系,我们都会死的。” 说完,他翻身去床边,找到烟盒,先点了一根,又问游敏要不要。游敏摇头,他也不管了:“你妈妈?” 无独有偶_50 “还有我姐。” “我也想有个姐姐。” 游敏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你没有吗?” “也对。也许老头子有私生子。”叶宁予开心地笑起来。 他很快地抽掉手里的烟——叶宁予抽烟的姿势有点穷凶极恶,倒是完全不像女人——又更快地点燃了第二根。这次游敏向他要了一根,两个人躺在一起抽烟,烟灰掉在缎面的被罩上,烧出一个接一个小小的窟窿。 “……子明找到你之前,我其实想过,你要真的不回来,就算了。我没有笼子,不能锁住你一辈子。可子明找到你了,我就明白了,他就是我的笼子呀。”叶宁予笑起来,“阿敏,你和他睡过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游敏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回答。 叶宁予似乎也不太在意答案,吐出一口烟气后,轻声说:“不舒服,太痛了。他比你凶多了。” 游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正巧叶宁予也转过头来,眼睛里不知何时堆满了泪水:“你真傻。你走啊。你欠了他什么?钱?我替你还。” 察觉到叶宁予的四肢在微微抽搐后,游敏知道他可能又要犯病了。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皮带在哪里、得把他拴起来”这个念头,可下一刻,无力的四肢又提醒了他酗酒乏力的人是自己这么个事实。 他不想说话,便无言地望着叶宁予,看着他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眼前落泪:“你从来没把我当女人。除了子明,再没人把我当女人。可阿敏,你知道吗,他也不把我当我啊。” “你别说话了,睡觉吧。”游敏生硬地打断他。 “我为什么要睡觉?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看他这副样子,游敏想,疯病又要犯了。他点点头:“那你说吧。” “我说什么?” “随你。” “你说吧……你欠了他什么?你欠了他什么让他把你送给我?我替你都还掉,然后你走,再也不要回来。”说完叶宁予痛哭流涕,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亲密的人。 游敏蓦然失去了耐性,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低吼:“我欠了他的命!你还啊!” 叶宁予又笑起来,或者说是哭笑交织,发出的声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我就是他的命。他答应了妈妈……我就是他的命。” “老子操你妈!别疯个没完!”游敏忍无可忍,伸手抓住叶宁予一只胳膊,将他从床上一把拖到床下,“我欠了他的命!我一家人都欠了他的命!你有几条命能让我还他,你数给我看看!你数啊!” 叶宁予死死抗拒着,拖住游敏的一只脚,在他身下蜷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放声大哭。 眼前的一切荒谬、嘈杂、乃至不堪。游敏没甩开叶宁予,只能任由他就这么趴在地上大哭。居高临下中,游敏发现叶宁予瘦得惊人,肩胛骨嶙峋地撑起那件精美的丝袍子,如同两扇大理石的门扉。 他哭了一阵,又不哭了,擦干眼泪和脸,抬起头,牢牢地盯住游敏,眼睛里的光芒就像是有火把在燃烧:“……你妈妈好吗?” “死了。”游敏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 “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你怎么能孤零零地把她留在那里。” “带不了。”他无意再隐瞒语气中的厌烦。 “吃了就带走了,不难吃,甜的。” “…………” 叶宁予毫不理会游敏的震惊,他露出一个恍惚,然而甜蜜的微笑,缓缓躺倒在地板上。丝裙贴身,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平坦的胸、微微下凹的小腹、下体略有些勃起了,裙子的下摆有一丝暧昧的水痕。 “子明知道了。他疯了,他打了我……我怎么求饶也不停下。”叶宁予始终在笑,“我以为我会死。太痛了。要是死了就好了……可要是死了,我也遇不到你了。” “他力气好大,很粗暴,我很痛。我要真的是个女人,也许就不会这么痛了。” 如同一阵微风吹过,叶宁予眼中的一切迷糊都消失了。他向游敏伸出手,青色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隐隐流动:“阿敏,没用的。我不是我妈妈,你也不是。他不会爱你,不爱我们。他要结婚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可以死了。” 第49章 今年过年早,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上,教室差不多空了一半。 下课后有同学请还留在学校的人去喝一杯,说是“庆祝坚守到最后一刻”。梁厉笑着婉拒了,推说自己晚上的飞机回家,得收拾行李赶往机场。 既然他这么说,同学也就不再强求,还热心地问他要不要送。对此好意梁厉也婉拒了,收拾好桌子上的书和笔记本,和教室里剩下的同学提早拜了个年,这才潇洒地出了门。 南方的冬天可以说十分舒服,眼看着年关近了,一走到到户外,依然是满目翠色,甚至说得上一句和风习习。回家之前梁厉先去图,然后一看表,下午五点,离他的红眼航班还有差不多六个小时,时间非常宽裕。 这趟航班的目的地并不是家。 自从和丁照和的事被捅到家里,梁厉就再没回过家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顺路打包了两个汉堡、一杯冰咖啡、一杯冰可乐,付完帐后想想,又加了个蔬菜色拉,准备当晚饭。因为觉得天气不错,梁厉是走回住处的,到了楼下后天色暗了大半,他习惯性地抬头看看自家的窗户,不出意外地暗着。 走廊里的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梁厉也早习惯了,轻车熟路地爬楼梯,结果在最后一个拐弯被家门口楼梯边杵着的一团黑影吓得差点没跪倒磕头,更别说那黑影脸上还有一块白惨惨的荧光——自然是手机屏幕造的孽。 “……你……!” 梁厉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又迅速地硬生生忍住了,他站定,心有余悸地喘出一口长气,一言不发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自家门口的詹之行。 可楼道里这么暗,多严厉、冷漠的目光都派不上用场。梁厉咳了几下:“有什么事?” 詹之行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他们有几个月没见过面了,电话都没通过一个。梁厉忍不住想,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梁厉等了一会儿:“没事就让一让,我要进门。” 詹之行默默站起来,让出一条道。 无独有偶_51 “有事你就说。”梁厉没急着开门,“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了?” “这句话好像不该这么说。” 梁厉一愣,被气笑了:“詹老师,你来给我改卷子的?” “学期结束了。我上周在欧洲开会,下午飞机刚到。” 梁厉点头:“去年年底不是就出去了吗?才回来?” 詹之行短暂地迟疑了下:“倒没有。怕吵,就找了借口。” 梁厉想,我就知道。 可他只是一笑:“那真多可惜。多少人想和你同桌吃饭呢。” “那你呢?”詹之行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和你同桌吃饭?”梁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詹老师,有事就说,我还得赶飞机呢。” “回家?” “唔。”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别,短话短说。” “门口说?” “要不您进来喝杯茶?”梁厉有点讽刺地笑笑。 “白开水就行。” “………………”梁厉重重咽下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再问,“是不是还要留下来吃个便饭?” “不用了。你家没吃的。你要也没吃晚点可以出去吃。” 这时楼下隐隐约约又传来脚步声,梁厉一咬牙,掏出钥匙推开门,低声说:“请进吧。” 詹之行不会没听出梁厉那一腔子的不乐意,可他一点也没在意,拎着行李箱跟了进去,然后看着满茶几的外卖盒,轻轻笑了一下。 梁厉看见了,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瞄了一眼詹之行放在门边的箱子,他指了指沙发:“随便坐吧。我什么德行你都知道了,不要嫌弃。” 詹之行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定,然后指指另一侧:“梁厉。” 梁厉没理会,还是站得远远的:“行了快说吧。我真的要赶飞机,不是敷衍你。” “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一刻。” 詹之行看他一眼:“回你家的最后一班飞机是十点。” “……”没想到被当场拆穿,梁厉沉下脸,“你想说什么?” “我原来在想,如果今晚没见到你,我就去搭那班飞机。” 梁厉面无表情:“你这样有意思吗?能不能好聚好散。” “两回事。”詹之行还是望着梁厉,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特别重要?介意我一边吃汉堡一边听吗?我要赶飞机。” “我知道你要赶飞机了。而且飞机十一点十五分。你吃吧。” 梁厉就真的拉过一张椅子,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汉堡,同时把可乐里的冰块搅得哗啦啦响。 但这点有意无意的干扰丝毫不能打断詹之行的思路。他站了起来,站在一个离梁厉足够近,却又碰不到他的位置,定了定神,说:“之前你问我,这么多年我为什么没消息。” “我不想谈这个。”梁厉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五年……不对,四年前吧,我回来过一次。我们入学十周年的同学会。” 梁厉垂着眼,不吭声。 “你们系和我们系在不同的礼堂。我这边活动结束了想去找你们……找你,你当时身边有别人。” 闻言梁厉虽然没有抬眼,脑子里已经转开了——他想起那天在小礼堂外是和谁在一起了。 “所以你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了,我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明明都见到了,可我连走上前,和你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那是许林,孩子是她和孟驰的。”梁厉轻声嘀咕了一句。 许林是当初他们物理系唯三的女生,也是梁厉班上唯一的女生。 詹之行笑了:“她漂亮了不少。” 梁厉没好气地哼一声:“那当然。我们的系花还轮得到你来夸?白便宜老孟了。” 詹之行这时缓缓上前一步:“我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一点也不像。不好看。” “你有病。” 他走到梁厉脚边,又坐了下来:“我确实没用。” 詹之行一靠近,梁厉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站起来了。他有些警惕地向詹之行投来一瞥,可詹之行就是规规矩矩地坐着,他只好说:“哦,你不嫌脏了?” “你家就没怎么干净过。习惯了。” “你……!”梁厉觉得真的会给这个人气死。 他有些狼狈地挥挥手:“说完了?多年谜团解开了吧?可以走了?” 无独有偶_52 “汉堡分我一个。我也没吃晚饭。”詹之行伸手。 “没有买你的。” “你买了两个。” “都是给我自己买的!” “哦。” “饿了就快走,找地方吃你的饭去……” “梁厉。” 毫无预兆地,詹之行将视线投向了梁厉。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的视线还是交汇了。梁厉头皮一麻,喉头发紧,他想转开脸,可声音是挡不住的—— “那天我说我都知道了,并不是去打听你的私事。”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特别远,特别轻,又偏偏无孔不入,天罗地网一般地缠住梁厉,“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我不大会说话,但那天晚上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早点在就好了。” 每一个字忽然成了火红的钉子,让此时的梁厉如坐针毡。他想打断詹之行,却不知道如何才能结束这个话题。 “我想再来过一次。” 梁厉不接话。 “好不好?” 说到这里,詹之行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样的沉默也好、僵持也罢,最终总是要有一方来解这个局的。末了,梁厉叹了口气,对詹之行说:“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我觉得今天你同意的概率大点。”詹之行倒是老实,“你气消得慢。” “我他妈的真是服了……詹之行你是不是有病?”梁厉难以置信,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声音,“你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偏偏詹之行镇定得很:“我不在乎你和丁照和睡过,也不在乎你当时是不是知道他结了婚。我之前没提,是以为这件事对你来说过去了。要是知道一直没有,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你,我无意中知道了,但这都过去了。直到那天你问我,我才想明白,过去的我愚不可及,所以现在即便你结婚了,我都会找到你。梁厉,我不能再错过你了。” 梁厉目瞪口呆地看着詹之行,看着他的肩膀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过了很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是在苦笑了:“你错了。其实都过去了。” 詹之行皱眉:“可你的反应像被公开行刑。” 他便真的笑了。然后他伸出手,贴住詹之行的一边脸颊,低声说:“因为你。” 詹之行僵住了。 梁厉俯下身,贴在詹之行的耳边:“你知道了,对我就是公开处刑。”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紧紧搂住了。 之前梁厉觉得詹之行有病,到了眼下,他又觉得自己才真的有病——或者爱情本身就是普天下至大的病毒,非让深陷其中者疯癫才心满意足。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确实被钉上过行刑台,又在尚未察觉的时刻,已经走了下来。 詹之行的声音将他拉回来,因为紧张,他的语调有一丝奇异的颤音:“你这趟飞机是不是不回家?” “你不是知道最晚一班回我家的飞机是几点吗?” “我改主意了。”詹之行还是搂着他,直到两个人身上起了薄汗也不肯放开。 “什么?” 拥抱他的男人好像瞬间成了个恶作剧的孩子,偏偏语气郑重无比——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家?” 第50章 尾声 不管平日里如何相看两相厌,除夕夜的那顿饭,叶宁予还是要回梁家吃的。 一年里他做“梁历”的日子不多,这天要算上一天。 艾子明早早地打电话来,提醒游敏要在下午四点前将叶宁予送到梁家。游敏一边答应着一边看房间另一角的叶宁予,后者已经换好了衣服——昨天夜里叶宁予告诉游敏今天上午他要出门,一定要游敏答应他,会陪着一起去。 所以他们起了个大早,去一个游敏尚不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了。会准时送到。” “嗯。一定不能迟到。”再次强调后,艾子明挂了电话。 叶宁予已经换好了衣服戴好了假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憧憬和期待:“阿敏,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他穿得很郑重,却不是过年的那种喜庆法,游敏看了他好几眼,点头:“三分钟就好。” 五分钟后,车子开出了大门。 出门前叶宁予要求开车,游敏没答应,于是拿了另一件事作为交换。开出一段距离后游敏忽然发现今天没有人跟着他们:自从新年那次返乡之旅后,艾子明一直派人跟着他,对此游敏心知肚明,可他从来没有和艾子明提过一个字,没有抗议甚至没有愤怒,正如艾子明也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一样。 一直到出了城,叶宁予才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地,游敏怎么也没想到,叶宁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前往宁安园。 他问了一句:“谁在哪里?” 叶宁予不再隐瞒:“妈妈。” 本地有春节前祭扫先人的风俗,但不是在除夕这一天,于是尽管过去的路上不断看到香烛和鞭炮的痕迹,车子却很少,他们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地到了目的地。游敏看着这条说不上熟悉但也并非陌生的路,想了想,告诉叶宁予,自己曾经错接过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拉他到这个地方。 叶宁予不以为然地笑了:“不是什么好名字。他好看吗?” 无独有偶_53 游敏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很生气。” 叶宁予笑得更开心了。 到了宁安园后叶宁予买下了门口摊子上所有的菊花,又从后备箱里变戏法一般地抱出来一大簇玫瑰花。他把菊花交给游敏,自己则捧着玫瑰,丢下一句“跟我来”,便踩着高跟鞋,步履轻捷地走进了墓地的大门。等游敏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出去好大一段路了。 和叶宁予相处了这些日子,游敏知道梁家的祖坟就在近郊,但是在彻底相反的方向。他自然没有去梁家祖坟的资格,叶宁予也不去,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叶宁予的母亲会葬在一个公墓里。 不过虽然是公墓,却是一个独立的小墓园,占地颇广,远远的就能看见墓碑上雕龙画凤,着实华丽气派。 可还没来得及多生几分感慨,游敏看见了墓碑上的名字。 没有什么“梁氏”“爱妻”“慈母”,就是简简单单五个字——“叶宁予之墓”。墓碑右上方有一张死者的照片,游敏只看了一低下了头。 以前他以为艾子明会用某种方法告诉自己叶宁予的过去,以及横在叶宁予和艾子明之间诡异关系的源泉。可最后为他揭晓一部分谜底的人,不是艾子明。 原来也不会是艾子明。 他已然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无从谈未来;而身边这个人,却是生死阴阳的分界都模糊了。两个孤魂野鬼,游荡着游荡着黏在了一起。 叶宁予看了一会儿墓碑上的照片,走上前,将自己怀里的花放在墓前,又将边上分明还很新鲜的另一束花和所有看起来才摆上去的祭品抱起来,转身便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然后他对游敏一笑:“阿敏,回家了。” 一进家门,叶宁予就拉着游敏做爱,今天的他非常温柔,然而精神亢奋,折腾了很久才停下,两个人筋疲力尽,午饭都没吃,就这么沉沉睡去。不过游敏记着艾子明的叮嘱,一直睡得不沉,硬是在下午三点爬起来了。 醒来时叶宁予并不在身边。 不过游敏没费什么力气就在衣帽间里找到了人。 也许在探望了另一个叶宁予的这一天里,他可以短暂地做一会儿梁历。游敏没对他提过今晚要回梁家的事,他自然也没提,但他显然没有忘记:他没有化妆,没有戴假发,也没有裙子,穿着黑色的裤子和灰色的开衫,和天底下所有好看的年轻男人没什么差别。 游敏推门进来时他坐在床边的化妆台上,一手抓着指甲油刷。见到游敏后他愣了一下,又将手里的指甲油瓶子放了下来。 他舔了舔嘴唇:“昨天子明告诉我了,今天四点要到家。” “嗯。” “他们今晚宣布婚事。” “哦。” 梁历盯着游敏:“是我表姐。” 游敏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吗?” 梁历飞快地瞄了一眼化妆台一角的指甲油:“……可以。” 游敏留意到,他的手指和脚趾十分素净,冬天那懒散的阳光照在他的足弓上,仿佛能看见些微细小的金光。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不过还是强忍着:“那就出门吧。” 他要从台子上跳下来。 游敏拦住了他。 “等等。” 说完,他没有理会梁历疑惑的眼神,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拿起桌角那个小小的瓶子,拉过梁历的手,仔细地为他涂起了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