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海鸥》 第一章 七月末。 北极高中后巷。 紧了一学期的皮终于在放假的这一天松解下来。 刚才一场单方面挨打的混战而漫天直上的灰尘渐渐归于平静。 少年推推搡搡地挤做一团,嬉笑地谩骂着跌坐在地上的黄毛, “傻逼!” “看你狗爪子还敢乱碰!” “北极的女生你也敢碰!” 少年意气,再加上见义勇为的借口,一个个胸中豪气激荡,摩拳擦掌,恨不得再来一轮英雄救美。 前面吵闹,后面倒是一片祥和。 头发有点凌乱的少女扯了扯身上的校服,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他斜倚着墙,狭长的眉眼低垂,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指间烟雾灰白,缠绕而上。 淡淡的样子,像是一座山。 刚刚因为骚扰而产生的恐惧早就化作一阵狂喜。 这可是叶清添! “叶,叶清添,今天谢谢你。” 叶清添完全没有被当作救命恩人的觉悟,只是蹙着眉,一脸的不耐烦,变声期不能大喊大叫不知道吗? 非得喊得声嘶力竭? 声音难听的像是吃沙子的鸭子。 他耳朵好难受。 连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少年只是冷淡地道, “都是同学。” “可是今天要不是你,我说不定……” 叶清添更加不耐,又是一个一脸娇羞、矫揉造作的一见钟情。 这是又看上他的脸了? 还是看上他的钱了? 叶清添心生恶意,突然凑过去,目光灼灼的看着林夏, ”想以身相许?“ 少女不能人言的心思被明晃晃打破,林夏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张着嘴。 以为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能打动他。 “我……我……” 又开始结巴了?能不能有点新手段? 他也是想不明白了,谈恋爱有什么好的,一个人潇潇洒洒没有累赘不香吗? “啧。” 叶清添收起玩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乐于助人。 黏一群尾巴。 “就算是条狗被欺负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狗的回报方式就简单多了:看门。 实惠又省心。 场面再一次安静下来。 叶清添才不觉得尴尬,又开始眼神放空。他有点饿了。 旁边的自然卷倒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跟叶清添打小一块儿长大,他是从根子上的不婚主义!意念坚定,连小姑娘都懒得祸害。 他一边探头探头看着黄毛,一边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绿水鬼,六点十五。 六点十五!!!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好像是周六…… 叶清添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他仗义,约他吃喝嫖赌哪天都行,就是不能周六。 他要回家陪他奶奶吃饭。 “添哥,”李卷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紧张得很,“今天的太阳挺美啊。” 多美啊。 都要挂枝头了。 都要掉下去了。 到点了…… 你奶奶叫你回家吃饭…… 李卷忐忑不安,他怂,害怕殃及池鱼。 上一个耽搁叶清添回家的人,现在都绕着北极高中走。 叶清添才有了反应,掀起眸子,落日印在他琥珀色的眸中,像一颗被磕破了皮的咸鸭蛋,流着沁黄的油,稳稳地挂在树梢。 他记得冰箱里还剩两个。 想吃。 落日…… 平静的眸色一沉,今天老师讲课拖了堂,本来他紧赶慢赶也能准点到家。偏偏这个黄毛记吃不记打,非要往他跟前凑。 咸鸭蛋带来的好心情被破坏,他眼里含着冰碴,直扎向跌坐在地上的黄毛。 明明隔着一层人墙,黄毛却稳稳的接住那一道寒光。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嘴巴却打了瓢, “叶清添,有本事单挑!” 单挑? 叶清添眼角上挑,一脸的痞样,无所谓的道,“老子就爱以多欺少。” 以多欺少有什么不好。 吃鸡的时候,四打一;王者的时候五打一,群殴放大招的时候也没见人说什么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不过利益相关罢了。 黄毛看叶清添不接招,一瞬间火气上头, “我看你是怕被我打的满地找牙,还北极一霸。我看你就是个窝囊废、傻逼……” 打不赢,他就骂! 狠话都放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又不可能真打死他。 “我是渣滓你就不是了?都是下水道的耗子——” 空气骤然凝滞。 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黄毛发不出声! 只看见一只四十四码的脚带着一股雷霆万钧架势,像放电影似的,愈来越大,从耳畔擦过,噔地一脚踏上砂砾的墙面。 砂皮哗啦啦往下掉。 再偏一点,他脑袋都能嵌进墙里。 “傻了?” “刚不停能说的吗?” 叶清添冷笑,筋骨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抖动,蓄了一长截的烟灰顺势而下,漏出猩红的点。 稳稳地停在黄毛眼前。 乌青的眼皮应激地迅速闭合,滚烫的热意隔着接近一厘米的空气直达心底。 黄毛觉得他眼睛里的水都要烤干了。 李卷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叶清添爸妈是科研大佬,整天都在跟耗子打交道,整年整年的见不到人。在他们眼里,搞不好叶清添连耗子都比不上。 亲缘关系微妙。 在他面前提什么耗子,不是找死吗! 他有意缓和,讪讪地开口,“添哥,这会儿挺晚了。叶奶奶还在家等你。” “对啊。你快回去。” 周围人也不想事情闹大,开口闭口的提着叶清添奶奶,想让他放下屠刀。 “叶、叶清添……我……我错了……” “嘁。” 这么快就认怂。 没意思。 叶清添不屑,道,“以后少他妈在北极高中晃,再让我看见你骚扰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添哥,放心。你放心。” 叶清添松了手,抓起李卷手上的挎包,迈开长腿就往外走。 “嗡嗡。” 叶清添掏出手机,看了眼来人,瞬间开启乖巧模式,“喂,奶奶。” “乖孙!”叶老太太中气十足,乐呵呵地道,“你听听……” “哗啦。” 一股腥咸的味道通过电波直冲脑门。 浪潮! 海边! 叶清添心头一跳,声音发紧,“奶奶,你去哪儿了?” “滨海啊!” “你怎么去滨海了……” 叶老太太没注意自己孙子的异样,“乖孙,我要在外面玩儿一段时间。你乖乖回家,奶奶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叶姐,来拍照啊。” “来了来了。” 叶清添傻了眼,愣愣地放下手机,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周六没了。 周六 叶清添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家,摁下密码,冰冷的电子音从密码锁传出来, “欢迎回家。” 呵,周六都没了。 回家有什么意思。 只是—— 厨房里叮叮当当,扑面而来一股饭菜香。 就很诡异。 他家怎么会有人? 叶清添突然想起前段日子的新闻,一个小贼进了别人家里,偷东西不算,看见一阳台的香肠居然直接就在屋主家里煮起了来! 进贼了! 少年敛起眉眼,蹑手蹑脚往里走—— 许久不生火的厨房多了一个少女,穿着崭新的格纹围裙,手上拿着把锅铲,颠勺放料,动作娴熟。 瘦得很,躲在围裙里,只能看见嫩葱一把的小腰。 他看了看自己宽厚的手掌,确定自己能一手把这个小贼的腰掐断。 他得意的笑出声,嗯,排骨精一个,打不过他。 “你是谁?” 如平地一声雷,锅铲一顿,少女转过身,看着灯光下身长玉立的叶清添,剑眉星目,能和叶奶奶给的照片对上。 “老板,您回来了!” 普通话不算标准,带着点口音,但意外的不显土气,只是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小桥流水的清新。 叶清添懵地看着一脸惊喜的少女,清瘦的小脸上襄着俩琉璃珠子,唇线流畅,像一只飞扬而起的海鸥。 长得挺好。 笑得也挺甜。 就是老板是什么鬼? “老板,您累不累?” “老板,您饿不饿?” 一连串的老板砸得叶清添晕头转向,他看着少女一张一合的唇瓣,又觉得她像很久以前恒源祥的广告。 羊羊羊得没完没了。 “老板,我这里马上就好,您要不要洗个手?” 叶清添恍神间,少女已经放下锅铲,走过来,自来熟地拿下他肩上的挎包,“老板,我今天第一次来,也不知道做的菜合不合您胃口。” 就很周到。 就很热切。 叶清添恍惚中觉得自己像是皇帝,又听着那一声声老板,他又觉得自己就像是脖子上缠着一斤重的金项链,而这个小贼,就是拉赞助想上位的小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等下,这谁? 叶清添使劲闭了闭眼,又看了一遍厨房陈设,那套去年定制的奥地利水晶餐具还稳妥妥的放在台面上。 全球仅此一套。 没错,这就是他家。 但是,眼前这个是谁!田螺? 「乖孙,奶奶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惊喜? 礼物? 一个女孩子做礼物? 叶清添眉宇皱得更紧,他翻来覆去又算了一遍自己的年纪,确定是还差几个月才成年。 而且—— 狭长的眼底眸光一转,叶清添睨着眼前的少女,身材极差,前面后面一样平,要不是那张脸,估计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真是…… 一言难尽。 “老板,你怎么了?” 刚才被她那副小动物般柔柔软软的样子迷了眼,叶清添这会儿才发现少女的声音有点沙哑。 但比下午的女生好些。 她是被掐住咽喉的天鹅。 但是—— “你谁!” 嗯? 少女呆住,琉璃珠子眨了又眨,看见叶清添一脸的严肃,才惊觉对方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 “我叫蒋绵绵,叶奶奶让我来给你做一段时间保姆。” 手机恰如其分地进来一条短信,「我给你你王阿姨放假了。绵绵刚巧来送东西,我就雇她给你做一个月饭。」 雇。 叶清添看着蒋绵绵那一副瘦了吧唧营养不良的骨架子样,心下了然,得,又是一个勤工俭学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信因果。自家老太太也是,天天想着种善因得善果。 没少资助学生。 不过倒是头一个跑自己家来做保姆的。 “你不上学了?” 看她样子,明明比自己还小些。老太太不是喜欢成绩好的小姑娘吗?由着她来? “上的。我高二。来做暑假工。假期结束就回去。” 蒋绵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清添,注意到他眉目舒缓,知道他信了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 五千块钱的工资,是家里一年的花销,对她很重要。 “叶奶奶让我好好照顾你的起居。” 北极高中在郊区,他又住不惯架子床,所以干脆再附近买了一个公寓。平常上学时候也就一个王阿姨风雨无阻地来给自己送饭。 他又看了眼小绵羊惴惴不安的嗫嚅着小嘴巴的样子。 算了,人老实就行。 自家老太太要做善事,他自然是要帮着的。叶清添点点头,扯出不那么熟稔的弧度说, “那这个月就辛苦你了。” “好,我给您擦手!” 蒋绵绵笑的更甜,转身就往浴室走去,拿出一方热气腾腾的毛巾。水雾氤氲,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珠子更加湿润。 叶清添好笑地看着她递着帕子的样子,那恭敬的架势,差套制服,她就能上五星级酒店的岗了。 学的还挺像。 估计没少在服务行业混。 他突然来了兴致,就想看看这个小姑娘还有什么招数。 帕子的热气渐渐薄下来,像是要凉了。 蒋绵绵举着帕子的手纹丝不动,看着叶清添不接招的样子,心中又开始忐忑不安,她不能让叶清添把她退回去。 假设他没手没脚。 她得把他当废物看! 要主动! 蒋绵绵不做二不休,直接抓住叶清添的手,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不肥不瘦,像是艺术品。 温热的湿意从指间传过来,叶清添低头看着勉强到自己胸口的少女,那副顺从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他时常打篮球,所以手上纹理粗糙。这很正常。 但是, 她的手也一样布满了老茧。 很粗糙,到处都是伤口。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她一手抹过去,他家的蚕丝被能被划拉抽丝。 那是长时间和刀打交道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眼底的促狭消失,叶清添忽略掉心里的不自在,一把抓过帕子,随手擦了几下, “你虽然是被奶奶雇过来给我煮饭的,但是也不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雇佣童工。” 蒋绵绵不在意他说话的粗声粗气,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笑眯眯地回应, “好的老板。” 正往卫生间走的叶清添顿时停住脚步,看向蒋绵绵,沉着声音, “不准叫我老板。” “好的先生。” 叶清添扶额,感觉辈份又上了一个台阶。 “那……”蒋绵绵看出叶清添的不喜,揪住围裙,八核运算的脑子再次迅速运转,灵机一动,“老爷。” 叶清添被气笑了,管他姥爷还是老爷,就不能往一个辈分上叫? 他严重怀疑她这是受自家老太太指使! “我看上去有那么老?“ 他摸着自己的脸,他记得自己一直是北极高中的校草来着啊。 “算了算了。“叶清添摆了摆手,下午一顿体力活,他实在是饿的慌,懒得计较,”你再想想。先吃饭。“ “好的,同志。” 叶清添,卒。 餐厅。 桌子上两荤一素一汤。肉末茄子、小炒肉,一道炒时蔬,还有一盅鸡汤。 看上去量很合适。 就是肉有点少了。 叶清添抬眼,看着小绵羊俏生生地立在边上,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温馨的意味。 “你站着干嘛?给我布菜?” 蒋绵绵闻言,思考起来,既在屋檐下,就要谨言慎行,所以她扬起小脸,诚恳地问, “要么?” “要你妹!” 蒋绵绵纠结,一脸的无能为力,“我没有妹妹。” “祖宗,坐过来,跟我一起吃。” 祖宗? 两个字带着火,纠纠缠缠地烧得蒋绵绵羞红了脸,在叶清添不依不饶的注视下,她才慢吞吞坐下去。 “你晚上就睡书房,被子从我卧室拿。”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让她进驻自己的领地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没道理为了一个小保姆,连卧室都让出去。 “谢谢。” 没带尊称。 叶清添居然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她要喊他同胞来着。 同胞? 这年代感…… 菜好吃,他又饿,整个一暴风吸入,叶清添叁下五除二就落了筷。 “味道不错。” 有炝锅的味道,很多年的厨子都做不出来这种味道,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您不吃了吗?“ 蒋绵绵注意到叶清添已经放下了筷子,菜没剩多少了,只有一根鸡腿还孤零零呆在盅里。 男孩子胃口就是好。 “嗯!” “那个鸡腿……“ 叶清添看了一眼那只黄澄澄的肉腿,眼里有点嫌弃,“我不吃鸡肉,柴得很。“ “哦。“ 蒋绵绵低头,心里有点惋惜。鸡腿呢,她家只有过年时候才舍得杀鸡。 “你收拾,我一会儿去洗澡。” 叶清添没主意蒋绵绵口吻的暗淡,看了她一眼,暗示意味十足,他相信她是个聪明人。 “您放心,我动作很快的。“ 她也没有看人光膀子的乐趣。 绵羊 晨九点。 晚上吃得好,早晨也饿得快。 叶清添就是在饥肠辘辘中被一股混含着肉味儿的香气唤醒。 很香。 像是山药肉粥。 原本那一点点在家都不能赤身果体遛鸟的遗憾和别扭终于在食物面前低头。 他随意套了件短袖,扯了扯睡了一晚而有点勒裆的裤衩,就踩着拖鞋往厨房走。 干饭人,干饭最重要! 叶清添打着哈欠进来的时候,蒋绵绵正低着头捣鼓着什么。 棉质的睡衣,宽的很,罩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像是一具骨架子。 怎么能瘦成这样? 她在家没吃的了? 他又低头,正好她手机熄了屏。 刘海屏。 水果机。 大几千的东西。 刚刚的同情消失殆尽。 叶清添轻哂,瞧不出来,这个看上去挺老实的小绵羊还挺虚荣。 亏他昨晚还觉得人家娇滴滴一小姑娘给自己做保姆,他还有点内疚。 不过,虚荣好,虚荣的人他用起来没负担。 那一声轻笑一下子惊醒了正低头查东西的蒋绵绵,她回过头,看见眼底意味不明的叶清添。 狭长的眼睛眯着,流转着带着审视的光。 那眼神她很熟悉,是一种讥讽,是一种上等人对下等人的天然优越感的流露。 心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果然,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公平。 蒋绵绵迅速平复心情,抿了抿唇,一脸恭顺,“早上好。“ “嗯。“ 叶清添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是淡漠的点了点头,全无昨日的友好。 他扫了一眼灶台,肉粥还在咕噜噜冒着热气,锅的边缘还糊起了厚厚一圈粥油。 香的要命。 料理台上还摆了几碟小菜。样式多且精致。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拿了钱做事就是认真。 叶清添满意地点了点头,封建大老爷架子上身,沉声道,“端上来吧。“ “那个……“蒋绵绵软着声音,羞窘地看着叶清添,看他望向自己,终于狠下心,”您可以教教我怎么用这个吗?“ 叶清添顺着那只枯柴一样的细胳膊望过去,是微波炉,又把眼神放回蒋绵绵求知若渴的小模样上。 她说。 “我不会用这种。“ 她家里没这些东西,叶清添家里好多电器的使用说明都是她现在网上查的,偏偏没有这台微波炉的。 它不像学校里常用的那种,解冻、热牛奶、煮粥……每一样功能都有自己的标签,偏偏这一台就只有两个旋钮。 不清楚它的用处,她不敢乱碰。 “叶奶奶说,让我早上一定要看着您喝杯牛奶。我想给再给您热热。“ 再热热? “你几点起的?“ 蒋绵绵抬头,又是那副人畜无害又诚恳的样子,“六点半。“ 六点半! 也就是说她最迟七点半就做好了一切,然后又在反复热饭中等着他起来。 她可真敬业! 叶清添心上没来由窜起一股邪气,凶巴巴喊出来,“以后不用这么早。“ 他又嫌弃地看着那几样小菜,“小菜也别整这么花里胡哨的,就去楼下买点油条什么的就行。“ 说完话,也不看蒋绵绵是不是委屈,长臂一伸,越过她孱弱的小身板就开始拧着旋钮。 声音带着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耐心, “左边这个是时间按钮,向右是加时间。右边这个是菜谱,你到时候下个app,直接在手机上操作……“ 沉沉的声音,带着细小的电花,在她头顶炸开。 很麻。 少年特有的荷尔蒙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叁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罩住她。 蒋绵绵突然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自己半边身子都快软了。 这边蒋绵绵不自在,那边的叶清添也不好过。 他家教严,只是眼睛开过荤,身边又是一群吆五喝六的青豆子,母胎单身到现在。细算下来,他居然没什么关系亲密的异性好友。 他低下头,她身上的味道准确无误地钻进鼻孔。 很好闻。 像是晒干了的麦秆混合着捏碎了的青草味,丰收和新生微妙地混合在一起。 这种组合很奇妙。 “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主人。“ 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随着微波炉的运作,带着种隔着屏幕就能让人脚趾抠出叁室一厅的尴尬。 叶清添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疲惫,很有事后的味道。 就是那种稚嫩的撩人。 勾引? 他也不是没看过岛国爱情动作片,教室里的晨间爱、搜查官被捕后.avi藏在他硬盘最深处,里面一声声主任喊得他都浑身梆硬…… 但是他也确实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里被人这样叫。 梦想照进现实?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就唤醒男人征服的原始本能,爽的人每个毛孔都在嚎叫。 “叮——“ 牛奶热好了。 牛奶? 黄色废料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叶清添不由往下看,她还贴着自己,宽松的裙子懂事地在胸前起了波澜。 不至于波澜壮阔,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昨晚看走眼了。 操! 叶清添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简直下流,僵硬着身子远离蒋绵绵,一脸正经地开口, “女孩子要矜持。“ 蒋绵绵早在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羞红了脸,她确实是想讨好叶清添,所以昨夜又认认真真的研究了某个论坛上关于主顾关系的攻略。 她又不是完全不知事,这个原本是中性词的称谓早就随着社会进步而沾染上了暧昧的味道。 刚刚他就有点瞧不上自己,现在岂不是更看不起自己? 她都成什么了? 蒋绵绵又羞又恼,面色红的能滴出血来,“对不起,我……“ 她说话很急,因为恼怒,反而结巴起来,带着点哭腔。 可怜的要死。 本来就不梆硬的心脏,一下子就软下来。 叶清添咳了一声,“别胡思乱想,准备吃饭。“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以后喊我名字就好。” “嗯嗯。” 蒋绵绵低着头,小脑袋胡乱地点着,也看不清表情,只是慌里慌张地往外端盘子。 这么一打岔,叶清添刚才对蒋绵绵微妙的复杂心态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也没了刚才那副理所当然的老爷姿态,端起锅准备往外走。 第六感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平时不会多看的东西,但凡多搭理一下,它就会给你惊喜。 只是,垃圾桶里的那一堆对叶清添而言实在不算惊喜。 黑乎乎一片,裹着泥,带着黏液。 叶清添眉间微蹙,那是山药皮。 不是刀削苹果的那种削法,而是用刀靠着,一点点刮下来…… 何必这么节约? 这种手法,费时还容易伤到手。 叶清添盯着那一团愣了神,正准备收回视线,又看清垃圾桶里一根光秃秃的米色物体。 如果他眼睛没瞎的话,那应该是昨晚的鸡腿。 他记得那只鸡腿当时是在他碗里的。 她吃了。 从小衣食无忧的少年再一次被贫穷遛得傻了眼,晕的弯成了六神蚊香。 他知道蒋绵绵家里应该很穷,但是穷到必须要节约到这种程度…… 他也说不清心头什么感觉,就像是喝了一口苹果醋,从嗓子眼儿酸到心底。 难受得很。 他又想起小姑娘手上的那些伤痕,算了,虚荣就虚荣吧。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她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买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顿丰盛的早餐吃的叶清添味同嚼蜡。 餐桌上的气氛令人窒息,叶清添几次想开口跟蒋绵绵说声抱歉,但是看她埋头喝粥的样子,他又心底打鼓。 连谢谢的话也说不出口。 叶清添喝完粥,也不跷二郎腿,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像是一只金毛,乖巧地等着蒋绵绵吃完。 桌上就两个人,自己被人看着,怎么都能够有所感。 蒋绵绵越发的不自在,粥咽得也更慢。不知道自己是要拖到叶清添自己回屋还是自己快刀斩乱麻了了现在的尴尬。 叶清添一言不发,眼底散着碎光,明明灭灭,无言地表示着他现在的好心情。 小姑娘吃相好,慢吞吞的样子,让他想到农场里在溪边饮水的小羊,吨吨吨的样子,软糯又无害。 可爱极了。 而且,她既然瘦,那双手也是瘦得恰到好处,纤细如葱,不算太白,但也像是要和瓷碗融为一体。 极具美感。 叶清添觉得,蒋绵绵除了虚荣了些,浑身都是优点。 “粥熬的很好。” “应该的。” 叶清添觉得自己被堵了个正着,脑中沟回一抖,计上心头,“我今天要出去,晚上不回来吃饭。你自己玩儿?” 他不在她面前乱晃,她应该能自在些。 时间能抚平一切伤口。自然也能抚平他跟她之间的风波。 “好。” 饭桌上又恢复刚才的平静,但是气氛明显缓和了很多。 “那个……” 叶清添坐正了身子,看着小绵羊粉嫩嫩的小嘴嗫嚅了两下,羊蹄子捧着碗,紧张巴巴的,可爱的很。 小羊说,“我可以看看你书房的书吗?” “当然!” 决定了,今晚吃烤羊排! 翠翠 夜色酒吧。 灯红酒绿迷人眼。 “小李少爷,您的羊排。” 羊排很大,分了好几盒才装好,摞在一起,隔着餐盒都在冒着孜然的香气。 李卷看着长脚长手陷在卡座里人事不知的叶清添,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羊排,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平时不是千杯不醉吗? 不是啤的白的红的乱掺也能笑傲江湖的夜店小王子吗? 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了怎么还能撑着一口气让他把羊排打包了?平时看他开香槟塔也没见他节约地喝到底下最后一杯啊。 白天新吹好的直发又翘起来,呆毛跟着颤了又颤,李卷单膝跪到沙发上,俯下身,“哥?” 好歹是小时候穿一个开裆裤的兄弟,吐槽归吐槽,管还是要管的。 没动静。 “还能动不?” “你还认识我不?” “叶清添,你给我起来,不然我就……就……“到底是平时积威太深,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李卷都又弱又怂说不出占口头便宜。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熟人了,才又凑到叶清添耳边,“我抽你啊!“ 嗯?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小样,小时候还抢我玩具……” 原本埋在黑暗中的双眼突然睁开,迸出寒光,吓得李卷心口一颤赶紧闭了嘴。 “记得把羊排带走。” 李卷“……” 醉了也不忘记吃! 气死个人! 李卷伸手在烂醉如泥的叶清添眼前晃了叁晃,看他又闭上眼睛睡过去,才松了口气。 都是造孽。 映兰公寓。 李卷哆嗦着手按密码的时候,蒋绵绵正在跟自己外婆讲话。 “外婆你放心吧,这家人很好的。我现在用的手机就是叶奶奶借给我的。而且书房的沙发很舒服,有空调,还有很多书……” 她每年寒暑假都会出来做兼职,比起端盘子洗碗做收银,给叶清添做临时小保姆的这个活儿就实在是太轻松了。 那边外婆苍老的声音又传进来,问她声音怎么还是这么哑?跟家里的筛稻谷的风车似的。 蒋绵绵笑,“我最近都有喝蜂蜜水的,应该快好了。” 她前段时间感冒,咳得肺和腹腔一起共振,咳嗽好了,嗓子却咳哑了。 蒋绵绵警惕心很强,很快就注意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开了一次,密码错误,沁水的眸子瞬间只剩下寒光。 淬着黑夜的毒。 “外婆,你和妈妈好好的。我老板回来了,先挂了。” 阳台有棍子,厨房有刀,餐厅附近有很多可以伤人的小零碎…… 蒋绵绵的小脑袋一时间高速运转,很快分析出来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海鸥唇翘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那就在厨房,把他解决了。 李卷开了门,没想到居然亮着灯,里面还站着一个姑娘! 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添哥不地道!金屋藏娇! 「翠翠在风日里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 淡蓝色的小衫,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忽略掉她手中的刀具,站在光下,她就是岁月静好! 李卷整个人兴奋起来,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除了知道叶清添声控,还知道叶清添心里住了一个边城的翠翠,隔着远山和青烟,并着一只纯白的小绵羊。 在叶清添心里,一住就是五年! 难怪今天一脸的荡漾,敬酒来者不拒;难怪吵着也要回来。 这他妈翠翠从相册里走出来了! “翠翠!” 早在看清叶清添脸的时候,蒋绵绵就赶紧把手里的刀放回了原处,正着急的要过来搀扶他,却乍听到那一声翠翠。 翠翠是谁?老板娘?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翠翠。” 讲道理,她和叶清添真的不熟,接触的这两天,两个人都在下意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所以,虽然好奇,但是她不想多问。 就这样很好。 羁绊越多,牵挂就越多。 她不想。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翠翠!” 李卷仍是笑呵呵乐着,准确说翠翠是他单方面起的一个代号,叶清添也没跟他说过她是谁,她只是安安静静停在手机相册里。 就像变形金刚于他代表了童年,翠翠就代表了少年对少女单纯美好的所有幻想。 蒋绵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搀住叶清添的一个胳膊,帮忙往客厅抗。 喝醉了的人真的很沉。 她只是堪堪到叶清添胸口而已,自然卷也就比叶清添矮半个头。 从后面看,他们叁个就像是一座坡度明显的小山。 就好像明明扁担挑的很平稳,但却偏偏多出来一个人好心的想帮忙扶一扶。 扁担反而不稳了。 做惯了农活练的力大无穷的蒋绵绵难得觉得吃力。 她的力气被分散了。 她看了一眼李卷,趁对方龇牙咧嘴时,小身板而往叶清添怀里一钻。 瘫软的大半个身子顺势都附在了她身上。 突然就轻松了。 她也自觉应该给李卷点面子,否则她真想把叶清添在背上颠一颠,让他整个重量彻底落到自己身上。 李卷也觉得轻松了。 一路消耗到现在,他不仅不觉得脱力,反而越来越得心应手,他觉得自己能单手举起叶清添! 最近的锻炼果然是值得的! 叶清添大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的时候,李卷有种万里长征路终于走完了的豪情。他回过头,开始迟来的自我介绍,“我是李卷,是添哥发小。” “你好,我是蒋绵绵,”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清楚,“是叶家的临时保姆。” 她靠劳动挣钱,没什么好羞愧的。 “保姆!” 李卷一脸不信。家政的年龄门槛居然这么低了?不怕被检举吗? 偏偏蒋绵绵又一脸信誓旦旦,老实巴交的样子还颇有几分可信度。 至于叶清添…… 他想到叶清添那天对待林夏等一众学校女生的态度,就很直男,就很可信。 “我是临时工,暑假结束我也要回学校。” 开玩笑打趣这种东西是很讲究的,要当事人觉得有趣才算真有趣。女孩子都否认,旁人还一直唧唧歪歪起哄那就算是下流。 良好的教养不允许李卷再纠缠下去。 “水。” 沙发上的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叶清添终于哼哼唧唧闹起来。 “我要喝水!” 拿人钱财的本能驱使,蒋绵绵立刻往厨房去,余光又瞥到李卷还木楞楞杵在那里。 “不好意思,我还要……” 李卷瞬间会意,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先走了。” 再留下来他还要帮忙端茶倒水! 不要! 李卷开开心心关上门,只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 瞧他,多讲义气,从始至终都没丢下过叶清添。 就是…… 诶,不对,叶清添还在沙发上! 算了,又不是睡地上。 穷讲究! 妈妈 房间寂静无声。 黑夜给了恶放肆的勇气。 蒋绵绵端着水,卸下伪装,目光阴沉,手指机械的运转着。 茶匙在玻璃杯里翻转,琥珀色的槐花蜜就舞着丝带溶于清水。 沙发上的那个人长手长脚蜷在那里,额前细碎的刘海遮掩住平时轻慢的眼神,像一只乖巧的幼兽。 很温顺。 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蒋绵绵蹲下身,看着他平和温顺的样子,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主人?” 是图穷匕见的厌恶。 她浸在热气中,像是站在漆黑的雨幕,透出阴森的味道。 她记得他眼里的惊诧,记得他口吻里训诫,记得他口吻里不屑。 他的潜台词是不知羞耻。 呵。 仓廪实而知礼节,早在百年前人就已经认清了贫穷的人不配拥有羞耻的真相。她要怎么知羞耻? 她要生活。 她需要钱。 为了钱,她什么都敢做。 「女孩子要矜持。」 像是钟钵传出的的梵音,低低沉沉,荡漾出清明。 蒋绵绵眼角眉梢又乍然染上笑。 他没上钩,居然真的是个君子! 奇了! “叶清添,喝水了。” 她凑得近,清凉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一下子灌到他耳朵。 痒得很。 叶清添拧起眉头,猫一样在抱枕上蹭着那只痒的发麻的耳朵,偏偏那痒像是进了心底,越蹭越痒,痒得人发毛。 潜在骨子里的暴躁一冲而出。 “滚。” 清秀的眉毛一扬,蒋绵绵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脸您说的对,又是一副恭顺的样子,应着。 “好。” 他自己不要的。跟她可没关系。 “水。“ 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被这个字强行扭转过来,蒋绵绵咬了咬牙,醉鬼是不能讲道理的。 她想起清水镇上的酒鬼,撒泼打诨想闹事,全扔到清水河里醒醒脑子。 还醒不了,就晾着。 酒鬼就应该好好睡觉! 她放下杯子,纤细的手臂往前一伸,穿过叶清添腿弯呵脖颈间的缝隙,轻轻往上一端—— 叶清添觉得自己在飞,是真正的四脚离地悬空的那种飞。 他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王八,被一只爪子锋利的老鹰恶狠狠地抓着四肢,疼的他动弹不得。 他觉得不舒服,想换个姿势。 脑袋一转。 咦,这个地方软得很! 像是接触到棉花糖,软的一碰就凹陷进去。 好舒服。 想再陷进去一点。 蒋绵绵站在床旁,一向平稳如镜的面色终于裂开一条缝,缝隙越来越大,嘎嘣一声,碎了一地,终于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屏住呼吸,安抚着内心快要暴起的狮子。 床上的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自己的境地,只是皱着眉在床上滚了两下,硬邦邦。棉花糖没了。 “水。” 一股邪火突然就从脚底窜到脑门,捎带着耳尖,烧得通红。 蒋绵绵这辈子没这么讨厌过“水”这个字。 五千块! 五千块! 蒋绵绵终于败给那五千块钱,端起刚放下杯子, “叶清添,张嘴“ 少年听见有人喊他,也不睁眼,迷登登张嘴就含住那根送进嘴里的吸管。 精细触觉受到酒精的侵扰,水没喝到,倒是被戳了好几次。 暴躁的大猫又哼唧几声,毛绒绒的脑袋在抱枕上又蹭了几下,才终于力竭地发现,撒娇没用。 撒娇没用。 高挺的鼻子皱了皱。 「叶清添,不准撒娇,像什么样子。」 「叶清添,奶奶年纪大了,你是男子汉,要学会自己动手,知道吗!」 记忆里,那个长相越来越模糊的女人总是这么说。 为什么别的小孩子在地上哭闹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就他是那个有且仅有的不可以?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一开家长会,七大姑八大姨都恨不得都来掺一脚,只有他,只有他是一个人。 为什么? 看叶清添因为含不住吸管,左滚右滚地闹来闹去好像又有点可怜。 蒋绵绵善心大发的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虎口掐住,严丝合缝地按住某人的下颔,拇指、食指合力一掐—— 圆乎乎粉嫩嫩一个小洞。 这就好喂了。 忽然,指尖一烫,像是一滴雨,湿了指面,跟着他的难过,一下下砸到心底。 蒋绵绵触电般即刻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叶清添明显泛红的下巴。 就,就把他掐疼了? 就,哭了? 蒋绵绵难以接受,怔愣在原地,她怀疑自己和城里人真的有壁。 她只用了抓鸡的叁成力而已! “水。” 复读机再一次运转,甚至有点喋喋不休的架势,嗡嗡嗡个没完没了。 蒋绵绵招架不住,再一次捏着吸管靠近,但动作明显放得温柔许多。 “水来了。” 终于喝到水。 在床上扭来扭去的男生终于消停下来,噘着嘴,老老实实的喝着。 叶清添觉得自己终于被神仙眷顾了,他刚觉得渴,水就来了。 水很甜。 温度也恰到好处。 刚刚还火烧火燎的喉咙被蜜水一浇一下子就舒坦了。 真好。 瞧见澄黄的液体快速减少,杯子很快就见了底,蒋绵绵却没觉得轻松,她拧着眉看着床上消停下去的人,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尿床。 要是尿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手洗? 还是说先垫点塑料布? 还没等她想完,闭着眼还是很能折腾的某人,又扭捏地开了口, “我要洗澡。” 我看你是想找死! “脸粘,我要洗澡。” 娇羞? 蒋绵绵怀疑叶清添心里住了个女孩子。 蒋绵绵深吸一口气,认命的往卫生间走,腾着热气的毛巾再一次覆上那张帅气的脸, “太晚了,不能洗哦。” 脑子一抽,她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要乖哦。” 话一出口,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猛地从皮肤下窜出来,蒋绵绵傻眼了。 她怎么能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种恶心的话? 反胃! 堕落! 「要乖哦。」 轻哄的意味那么明显,脸上像是砂纸一样蹭的他脸疼的擦拭都变得无足轻重。 叶清添只觉得自己泡在蜜罐子里。 他像是有了一只叮当猫,只要许愿,它就会答应他。 犹豫很久,他终于怯生生的开了口, “妈妈。” 像被一只锤子狠狠地往心头撞了一下,蒋绵绵顿住手,反而笑不出来了。 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残忍的真相早就潜伏在小学必读课本里,机械的张着口,告诉所有人,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她看着叶清添,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就像是遭遇了巨大的折磨。 她想起了,他有父母却相当于没有父母。 和她一样。 她的母亲也不会回应她。 这一刻,她感觉他们相通了。 “妈妈。” 凄惨又渴望,像是雨夜里落地的小羊,裹着羊水,却等不来母羊的舔舐。 “嗯。” “叶清添,晚安。” 生而不养 次日清晨。 蒋绵绵端着一碟擂椒茄子,颇有些疑惑地望向已经消停了至少十分钟的浴室。 他在干嘛? 擦身体乳? 剃腿毛? 想象了一下少年妖娆地抬着腿,媚眼如丝,一丝不苟抹身体乳的样子,蒋绵绵生理不适地打了个哆嗦 嘶,受不了。 城里的男孩子就是讲究。 她试探着朝浴室那边喊了一声, “再不出来鱼片粥就凉咯。” 凉了又要再热,多浪费天然气。 叶清添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声,热气熏蒸下的脸更红了。 他左肩有一只乌青的印子,很小的一截。 位置隐蔽。 样式香艳。 哎,好羞! 她怎么能这样? “哐。” 蒋绵绵一怔,转过头,铺面而来一股樱花味儿,甜滋滋的,好闻确实是好闻,就有点奇怪。 他居然喜欢这么……少女的味道? 还有,他果然是在涂身体乳。 “怎么不把头发擦了?” 她问。 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股宠溺的味道。 跟哄小孩儿似的。 叶清添懊恼的低头,就看见两只清溪般的眼睛,清澈见底,藏着灵动的小鱼儿。 他断篇儿第二天都会头疼,唯独这次没有。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她照顾的很好。 今天又早起做早饭。 “没事。” 声音恹恹。 好不幽怨。 这打开方式不对。 蒋绵绵眼睛睁得更大,再一次认定叶清添性格的阴晴不定。 他这一大早是把太平洋的水都灌脑子里了吗? 她问的是为什么,他却在回答怎么样。 “快说。” 命令口吻。 叶清添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瞪圆了眼睛的小保姆。 你能想象被一只绵羊威胁吗? 柔弱可欺的咩咩眼睛,声音又不大,又凶又奶。 就很乖。 “我被蚊子咬了。” 蒋绵绵看着叶清添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内心无语。 被蚊子咬了就咬了,噘嘴嘟唇是想干嘛?撒娇撒的没完没了了? 让她这个假妈妈帮他咬回去? 他是洗了个冷水澡把自己浇糊涂了? “阿嚏。“ 真是……操不完的心。 “你等我。” 蒋绵绵下意识就去取浴巾。她也不清楚自己什么心思,好像昨晚当了他一晚上的假妈妈,她现在就自动带入了这个角色。 “坐下。” 她吩咐,他就照做。 乖巧的不像话。 柔软的毛巾轻轻罩上去,盖住他的眉眼。 叶清添又闻到那股揉碎了的青草味,糜烂的散发着青苹果的味道。 又酸又甜。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一室安静。 棉花和毛发彼此温柔的摩挲,沙沙声暧昧,带着一窜细微的火花,一路酥麻到底。 叶清添脊背僵直,他很想动。 又不愿意。 “虽然是夏天,你也不能由着‘自然干’。你年纪还小,现在不注意,老了头疼怎么办?” 她在头顶罗里吧嗦,声音也是沙沙的,风动竹林,莫名悦耳。 叶清添藏在浴巾下的眉毛不受控制地上挑。 “好。”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绵绵,我头还有点疼。” 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要说这个人还娇滴滴地状若撒娇。 蒋绵绵一下子想到自己家里的那只为了要根骨头能在地上滚上好几圈的大黄狗。 没有人能拒绝狗狗! 叶清添浑身又是一麻,贴紧颅骨的头皮好像被推起来,堆起沙皮狗一样的褶皱。 他像是要被揉化了。 舒服得脊背直哆嗦。 他这一颤实在太明显,蒋绵绵没忍住,笑出声来。 像是石子投湖,涟漪触碰到堤岸的边界,便迅速收敛。 笑声很快又停止。 很明显的拘谨,界限感十足。 “我昨晚被蚊子咬了。” 说完,叶清添就扒开自己的短袖,露出那只裹着薄薄肌肉的胳膊。 皮肉雪白。 乌青突兀。 头上勤勤恳恳的手停下来。 “啊,这只……蚊子……是挺大的。” 舌头打结,像是含着沙子。 叶清添扯下毛巾,快速地瞥了她一眼,那只微翘的海鸥紧紧收敛住翅膀,极力缩小存在感。 看起来很窘迫。 看起来有点可怜。 叶清添忽略掉那点不自在,还是决定扼杀那只小苗, “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 他们还没进行过这么深入的对话,蒋绵绵发懵,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从没和人这样显露地剖开自己,开口却意外地轻松,“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很感谢他们,但是我不想。” 别人的父母在家里,他的父母却在教科书里。 最亲切的会面也是翻书的那一刻。 有伟大的父母又如何?留守儿童般地野蛮生长,永远无法兑现却信誓旦旦的承诺,日复一日落空的期盼,让他对婚姻产生了一种深渊般的恐惧。 如果生而不养,何必要生出他?见证他们有多大公无私?有多热爱这个国家? 对得起全世界,却偏偏要辜负他。 凭什么要懂事?凭什么要理解? 没有尝到那一丁点亲情,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做好。 那就干脆不要。 话很少,信息量却很大。蒋绵绵却几乎秒懂。 “我跟我外婆也过得很好。” 叶清添怔愣,她用了“也。” 蒋绵绵犹豫了一下,她一向不屑于向别人讲述自己的家庭,她不稀罕那些或同情或嘲笑的问候。 但是,她却莫名地愿意和叶清添讲。 “‘蒋绵绵,父不详,摔个跟头没人帮。’。” 头顶的酥麻再次传来,叶清添却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这种童谣,稚气又恶毒。 她被从小笑到大。 “我妈妈……”蒋绵绵不知道怎么形容,沉吟一番,“就很‘琼瑶’。我那个父亲‘死’了以后,她就疯了。” 疯的吓人。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老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女儿。整天披头叁的不是发呆就是闹腾。 “我们家都是些塑料的东西,耐砸又便宜。” “蒋绵绵。” 叶清添抬手,就很想碰碰她。 宽厚的大手准确无误地覆上那只忙碌的小手。 不带一丝暧昧。 只是单纯的表示,我和你感同身受。 这感觉很奇妙,蒋绵绵难得没有一巴掌把那只爪子拍下去。 以悲衬悲,总会有一个人会产生些许优越。 那点优越很能安慰人。 她本来还想说些至少他很有钱的话。 突然不想讲了。 “吃饭吧。” “你等会儿干嘛?” “买菜。” “我陪你。” ______ 居然还能登上来。登上来我就发吧,反正晋江也没人看,2333。 这本书好像因为那个“日”字没办法显示全称。大家要是想看可以先去我微博,从微博进去。要是搜索的话。直接搜软绵绵吧。或者白花绒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