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里照亮(骨科合集)》 芥蒂(伪骨,拉扯)-1 “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走进门,脱下鞋。不知道该把鞋放哪,连地垫都那么干净,只有你爸爸的皮鞋放在上面,一尘不染。 我拿着鞋子光脚走进屋子,想把它放进鞋柜。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鞋有点脏了,柜子里连运动鞋,都像新的一样。 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你家的阿姨才姗姗来迟。她和我问好,把我的凉鞋接了过去。我妈刚刚打完电话,从我身后走过来,和阿姨交代了点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了。只是我那天本来已经闻习惯了她的香水味,突然气味又变得很明显。 没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有人帮忙放行李箱,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整理。我走到窗边,第一次看见那么长的海岸线,一整片全透的玻璃都装不下。 然后我才注意到你,你对我不感兴趣,在沙发上玩你的平板电脑。我妈妈站在沙发后,很亲切地和我说话,要我叫你楚广弟弟。这时你打了招呼,说你叫钟楚广。 后来我学了八字,你五行缺木,这名字大概是看了八字先生起的。 我水平不高,但是你知道吗,五行缺木的男人优柔寡断,不那么聪明。” 长帆撂下这句话就开始喝水,等着旁边的人接话。夏天的雨很沉重,气压把她手上的塑料瓶挤得更软了。屋子里仅有一个小风扇,薄薄的汗液把T恤和皮肤粘在一起,她感觉胸部有些冰凉,脑袋却热得要命。 她也躺下来,靠在这个便宜弟弟背后,她早把他的衬衫扯掉了。可是明明才工作没几个月,这家伙却像所有时刻在意个人形象的精英上班族一样,穿上了替换用的商务打底背心。 看起来很透,但她摸不出是羊毛还是丝绸,可能是混织的。 她又把他戴着的那块玉转到背后来,在手上摩挲,他还是没有说话。她希望钟楚广不是死了,于是恶劣地扯了两下绳子,但对方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肩膀。 “十二点了,你要在我这里过夜吗?”,她问。 现在说这个明显已经晚了,不过以亲人的关心来说,他最好还是在这个雨夜打车回去,而不是和她一起窝在这个十平米出头的小公寓。 “当然算过八字啊,难道是我自己起的吗?我爸很信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语气很平稳,也没管她说自己坏话。 反应缓慢,过了这么久才说话,可见不算太聪明。哪怕声音听起来还算机灵也没用。长帆在内心暗暗攻击着他。 “嗯,有次你爸爸他亏钱了还是什么,一天之内拜了好多次神,半夜里关公像着火了——”,她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往事。 “烟雾报警器也没把他吵醒,或者说走水了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发现了就行。大楼管理员来的时候,还是我们和妈妈一起去说抱歉。” 她很久没和对方这样聊天了,虽然他一向叫起妈妈很自然,但现在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她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去世了,父亲这边没有其他亲戚愿意照顾她,她只能去找妈妈。小的时候,她知道妈妈离开了,不久嫁给一个马来西亚人。后来,妈妈和新的丈夫一起搬家到日本,很偶尔回来看她。 妈妈这个词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对她都很远,妈妈所在的地名有时让她陌生得害怕;妈妈这个人也和她很不一样,妈妈总是关心最需要被关心,关心起来最有意义的人,而不是长帆。 她也没有爸爸了,当着面的时候,她叫钟楚广的父亲钟伯伯,两人私下里说话,她也较为礼貌地称呼他为“你爸爸”。即使她跟着改了姓,全名变成了钟长帆。 要说的话,长帆其实也会希望对方越少想起自己越好,和偶尔走动的亲戚一样客客气气最好。 但就在今天,她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也许自己会故意露出马脚,故意让局面变得很难看,让每个人都不好过。钟楚广的父亲会发现,会暴跳如雷,把钟楚广抓过去训导,最后再把自己抓过去批斗。她想起那个人每次吃饭前都要仔细整理自己的西装袖子,总让人联想起电影里要动手前的黑帮。 钟楚广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一切都被发现了,妈妈也会被认清是坏女人一个。长帆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罪恶感,但她没有,反而幻想着妈妈会觉得自己干得不错。她太像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孩,妈妈也许不需要这样的女儿。 长帆一个人生活很久,十八岁以后她离开那个家,上完大学又回到学校,继续读起没什么用的文科学位,钻研符号学。她说研究了八字不是假的,她排了钟楚广的八字也不是假的,反正知道他的出生时间,拿来用用也没事。 今天在公寓楼下,她看见钟楚广,看见雨水从他的公文包的一角滴下。她想起自己还用他的八字和自己排过合盘,结果记不清了,反正只是随便看看。 就算不是继姐弟,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好结局。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家庭,两人过去很要好,他什么都说。他的亲生母亲大概也很富裕,或者有些权力。钟楚广父母离婚的时候签过一份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的协议,要求他父亲不能生育其他继承人,或者说其他男孩。 说这些事情会还让他有点伤心,长帆还得安慰他,表现出自己和他的心情那样相似,简单地诉说自己也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青少年总是为着这样的事情快速接近,她一开始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意外得好骗又好相处。 她在长年的孤独中早已无数次安慰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无非是把那些话再说给别人听。有些人可能永远会固执地摇头,表示根本不一样,你还是完全不懂。但她的这位弟弟并不在意那么多细节,他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 他看起来那么需要一个家庭,那么想和她做真正的姐弟。一开始似乎只是自来熟,他喜欢说两个人是多么相像。那时候彼此之间差不多高,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照着身形。他用手去贴长帆的手掌,指节却比她长。而她已经是青春期的女孩,会感到这样多少有点问题,即使不喜欢这样也只能配合他的行动。 总之,长帆不是最有问题的那个人,她只是顺势而为。在这个雨天也一样,钟楚广走过来,简单寒暄后第一句就是突兀地和她说:“其实那时候你没有和我说过分手,对你来说是不是不重要。” 她很难觉得当年的自己做得有问题,只是面前的这个人还在纠结,虽然也不算坏事。 “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何况之后,再见面,不都是全家一起吗,也不可能聊这种话题。” 她生硬地讲着,咸味的雨水流进了她嘴里,天气也太差了,撑伞也挡不住。钟楚广是在德国还是哪上的大学?是习惯了在这种天气和人在室外聊天吗? “是啊五年了。” 他站在长帆面前,伞向后倾斜着,举得很高,手腕几乎和她的视线平齐,表盘上指针指向七点。 “你有什么事快说。”她知道自己如果还有理智,有必要赶快回家,然后锁住门隔绝这一切,和之前一样过一种简单但不错的生活。她看着母亲再婚带来的这个弟弟,想到自己的妈妈爱着他的父亲——至少她表现出来是那样。所以自己爱他的模样,爱他的身体,爱他能带来的东西,也是符合逻辑的。 这样荒唐的,自我说服的想法不断浮现着。 “妈妈要我带东西给你,但主要的是。”他稍微别过脸,“很多事我一直没有想清楚。” 他说他车子里有干毛巾,替换的卫衣,也许应该先找个地方聊一聊,顺便吃晚饭。 她在脑子确认了一遍,刚买的便当保质期在明天。也许应该和他一起去,省一餐饭钱,现在是月底,这个人算是她弟弟。她试图说服自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即使真正的原因是她正在被一些坏念头诱惑,被自己邪恶的侧面蛊惑。 就像五六年前,她和钟楚广在一起,在他的房间的时候,她总希望妈妈突然回到家,突然推开门,妈妈的目光会罕见地落在她的脸和身体上。 她选择上车,坐在驾驶座后面,最安全的的位置。她用毛巾擦脸和头发,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会留住他,之后也能留住他一段时间,起码到她不需要了为止。 芥蒂(伪骨,拉扯)-2 “SoKou——君”,高中男生互相叫名字的语调有时候很滑稽,即使是不怎么熟悉的人之间也一样。钟楚广不是很喜欢面前这家伙,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在同学里很有人气。虽然内心很讨厌,但他总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想和自己亲近的样子,他也有些难以直接地拒绝。 “你们姐弟的名字的发音还比较不错。有些中国人的名字,日文读起来很奇怪欸,你们的就还好,你的汉字写作楚广对吧,念作SoKou,日语里同音的名字还有孝行。你知道吧,就是孝顺父母的意思,超,搞笑的……” 这个人啰啰嗦嗦持续着无聊又不尊重人的发言,钟楚广隐隐约约开始察觉到,对方可能是在欺负自己,日本人之间绝对不会这样讲话。小时候,他经常需要判断不熟悉的大人对自己有没有恶意,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考虑这个成年人会不会对其他成年人说类似的话。 十岁的时候,爷爷开始病得很重,家里人也渐渐变多了起来,生活在大家庭难免这样,被迫学会一些生存技巧,他感到忧郁。母亲给他打了电话,把他当作成年人一样叮嘱了许多事情,要他照顾好自己。他很高兴,母亲信赖着自己,他能处理好。 但他处理不好,毕竟根本没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除了孤独和偶尔的高烧,他从来不会被疏忽照料。静静地参加完老人的葬礼,父亲又把他带到了异国他乡。 身为孩子太无聊了,根本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主动选择的。 他不喜欢在日本,但是父亲的生意在这里,以前的家也回不去了。 新妈妈是个圆滑的人,很容易相处,他没什么意见。后来她把自己的女儿也带了过来,他需要叫她姐姐,也可以接受,他能很友好。周末的时候他一向一个人去音乐厅,父亲却说你要不要带上姐姐,一个人也无聊。 那段时间其实没有什么好演出,他原本不打算去,随意定的演出也确实不怎么样。回去的路上他几乎一直侧身看着窗外,右手在车门内饰板上敲击着虚拟的琴键, “今天的管弦乐很好听。”,新来的姐姐说话了,似乎是在回应父亲的问题。 “钢琴怎么样。”,父亲又问他。 “不知道。不清楚。钢琴家太年轻了,还弹不了这种曲子。”他不想和父亲讨论这个。 “那你呢。”,父亲笑了。 “我听得懂就行。”,他知道父亲不关心音乐。 “你每场都听吗?” ,新来的姐姐好像在和他说话。 “也不是,年票也有场数限额的。看每家剧院有没有好的演出吧。” “今年还有什么好演出吗?”这位姐姐很会聊天。 他尽数列举一番,总之车厢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谈论什么,所以他描述得尽可能细致,语气确定,节奏均匀,达到韵律上的良好体验。他差不多说完的时候,新来的姐姐又说话了。 “你喜欢肖邦?”她问。 “还可以。”他想了想,自己刚刚应该直接没有提到肖邦的名字,但反正大家都知道肖邦。 “你刚刚说的那几首即兴曲,是什么时候的演出。” 他稍微看了她一样,她是真的能对应上吗?这里有人知道? “那就一起去呗。”父亲宽容地做了决定。 从此,他们总是在周末一起行动。一开始是一起看音乐会,她最初确实是一无所知,就算看起来能接住他的想法,很明显她是在慢慢变得更了解。后面两人也会一起做各种事,有也有全家人的活动,也有时候和父亲朋友的小孩一起。 变化确实产生了,他有了姐姐,一个总是和他说话的人。也许不知道许多事情的答案,可她永远不会显露出来,她默默听着,用表情和眼神表现类似的赞同或者轻蔑甚至刻薄,好像他知道的,他感受的,她也自然地拥有着。 “说起来我想要你姐姐联系方式。 在钟楚广走神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同学又说话了。 “不要,为什么。”他干脆地拒绝了。 “欸,不行吗?”对方表现得很夸张。但这一次他感觉万分厌烦,主动走开了。 钟楚广突然察觉到自己拥有一个姐姐其实也才没几年,也许之后她会被其他人要电话号码,接着慢慢从自己的生活消失,这让他不是很高兴,现在这样的关系或许是不足够的。 他越发频繁的把目光看向姐姐,他知道她不喜欢被用姓称呼,无论关系如何她都会要其他人叫她长帆。在时间重合的体育课上他注意她拿球拍的姿势,跑步的样子。有的时候他发现姐姐也在看自己,微笑地朝他打招呼。 如果不是姐姐的话,就不会熟悉到这种程度,就不会这样的互相了解,他陷入了这种浪漫化的思考中,从而决定自己喜欢她是正当的,并且至少需要坦诚相告,而他没有被拒绝。 在一起的时间超乎想象得多,虽然在家里没有真正的独处,但只要说一起学习便可以一起待着。提前到学校也是个好主意,反而是放学总是有人来接,不过偶尔可以一起去卡拉OK。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看起来永远都会这样。 即使是长帆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 长帆感觉自己可以永远控制着他,青春期时没有道理的爱暴露了太多自我,好像以后也会这样下去,他永远会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但最初她发现自己真的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她做不到把别人的情感当作自己擅于操控人心的勋章,也许真的只是恰好,恰好可以互相理解,恰好互相吸引。 当有同级生找她要“弟弟的联系方式”,她一开始有点高兴,好像是自己融入了群体的证据。但马上,她感到愧疚,感到自己对不起任何人,也包括自己。 他好像是我的啊。这样的想法不是甜蜜的,而是恍然大悟的。这时候,她退缩了,怎么想她都应该离开。 长帆的房间东西很少,书都塞在床底下,因此看起来特别空,大概是因为她希望在这个家里尽可能隐形,就算有一天离开了,大人们也不会觉得缺少了什么,妈妈会知道她是一个不给人负担的好孩子。 只是和钟楚广交往之后,她开始心安理得地把东西堆在他的房间里,反正本来也比较大。那里还有一个大飘窗,窗帘的材质很好摸。 躺在上面的时候,她会看着窗外。高层建筑全都闪烁着用于防止飞机碰撞的红色信号灯,有些楼台里勉强看得到一点绿植,大城市闪亮的夜晚。 确实是在这种时候,在他的房间,一点青少年的边缘性探索,握住他的手指要求他。 她心安理得地不太善良,也不太谨慎,在这里尽情说任何话,最后吻他就好。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他的房间里,和他一样只穿着最后的贴身衣物。灯是关着的,几乎看不清彼此。两个人钻进被子里,听到不明的脚步声才慌慌张张穿上衣服。最后什么事都没有,他拥抱她。 这感觉很好。 妈妈,我也很厉害的,你知道吗,这个人那样喜欢我。当母亲温柔地在餐桌上和钟楚广聊天,询问他提到的学校的事情时。她忍不住会蹦出这样的念头,随即又不安地把它消去。这么想,会让她也被包括在这个幸福家庭的泡沫里。 这样很不好。她当然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继姐弟的那种关系是十足的丑事,纯粹的相爱那种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妈妈就算因此离开了这个家,大概也不会愿意再见她。 即使这样的结局却给她一种隐秘的欢乐,至少那时候她做不出来。 还是分手吧。她反复多次地考虑。 “高中毕业我就会离开这里,我不想用你爸爸的钱读书。”她只是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说别的,但表情和后续的解释明显表达了真正的意思。 “我们可以一起出去住。”他回避着。 冷处理很多次,气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比如最后,在高中最后的暑假里,她和他讨厌的熟人进行谁也忍受不了的糟糕约会,她中途溜走后钟楚广却出现在她附近,两人不声不响地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喝罐装果汁。 这时候长帆确实感到了寂寞,她有一种无法继续下去的实感了。 “你想要那个吗?”她先说话了。 “哪个?” “那个,一直,没有做的。” 长帆感觉这些话好像不是自己的嘴在说,但好像又是自己想过的话。 “没必要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说真的我——”他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一样,“——那种事情我也想过的啊,很难不去想的。我还想了很多蠢话要求你,但是我,说不出来,不想你让更讨厌我。” “也没有讨厌你,但是你想了什么话?” 长帆看他一眼,他低着头,易拉罐就快要被捏成一个饼状。 “我会很好的,我会很听话的。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如果不是和你就不行。”钟楚广确实是破罐子破摔了。 长帆走过去,把他扔到地上的易拉罐捡起来。“去哪里?”她这么说。 芥蒂(伪骨,拉扯)-3 晚上八点,烤肉吃到一半。长帆看着店长给自己切牛舌,熟练地放上烤盘,转动位置,再盛给自己。灯光有些昏黄,店长的手常年接触高温,手上的皮肤比手臂苍老许多,是某种不太健康的深褐色。 上次来这种高级烤肉店,是妈妈带她去相亲,她没有推辞,也许只是想知道母亲会怎么介绍自己。 “我不想要总是照顾其他人的感受。”快离开的时候,她和母亲在洗手间小声争执了起来。 “难道你会觉得这很难吗?”母亲笑容和蔼,眯着眼地打量着她。 “我觉得没必要。我不是非要过那种生活。”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项链,稳稳挂在她脖子上。 “工作了不也过这种生活,就算你做学术也要过这种生活。如果你觉得没必要,那只是你还没做到那个境界。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非你不可的地方,那你总得是考虑周围的环境,考虑其他人的感受的。”母亲整理起头发,仍然保持着笑容。 妈妈,你在你的环境里你也许是对的,但我可以把那个环境打破掉。 她看着钟楚广,如果妈妈嫁给了别人,如果相亲对象是他,他会对自己感兴趣吗? 不会,她知道不会。面前的小少爷不会想要了解那种立场下的她,也不会信赖她所说的任何好听的话,他不会是一个自己可以操控的弟弟。 她能想象出那样一个富家子弟。不满的时候虽然会克制住,但拒绝的时候也非常直接,对未来会有更好的选择毫不怀疑。就算会恨二十岁的这种人,但他们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人们又会从某方面认同起他们的魅力和能力。 很幸运,情况不是那样。她轻而易举地解读了他的眼神,知道了他最起码在今天,无比地需要她,她熟悉这种感觉。 她住的地方很小,却买了一张大床。整个屋子看起来更加拥挤。淋浴间也是那么狭窄,她把钟楚广抵在浴室墙上,深深埋进他肩头。 “我好孤独。”她像一个插入了曲谱的八音盒,机械地播报出这几个音节。“你会操我操得很狠的对吗?”她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漂亮发条玩偶。她从里到外拆解过的模型,她重新组装过的一个成年男人。他太着急所以没有摘掉自己昂贵的手表,莲蓬头落下的水珠让他的半身看起来像充满性暗示的时尚画报。 “你勃起了多久了?”她故意不去碰那里,“痛吗?” “想让你更痛,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一次。”他总是能诉苦,长帆很羡慕他,什么都可以讲出来。 她的身体很柔软,又很有韧性。面前的成年男人想要像婴儿一样占有她的乳房,想要环抱她然后把她捆在自己体内。但都没有用,她假意地爱恋地叹息着,今天她不会筋疲力尽。她只是先让愚蠢的男孩高兴高兴,然后再寻求自己想要的性。 在浴室里一次,跪在床上从背后一次。然后她说不要了,对方抱住她还想吻她,她用脸颊碰触。 “我们聊聊天吧,你只想和我做爱吗。” 长帆和他一起躺下,讲话,直到夜里昏昏欲睡 醒来的时候快九点了,没人听见闹钟,有点荒唐。 “你今天要上班吗?”她边换衣服边问。 “不去了。” 钟楚广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 “那回家吧。”她伸展开手臂,一幅高兴的样子。 “哪里?”对方没有反应过来。 “爸爸妈妈住的地方。我们去你的房间继续做爱。” “你疯了。”他沉默了一下,倒是笑着说的。 “不行就不要再来见我。” 长帆也笑着补充。 家里没有人,只有新来的阿姨在。她有点腼腆,说话的口音和以前的阿姨很不一样。她知道长帆是谁,家里有她的照片。长帆有些后悔,但她已经来这里了。 阿姨端上切好的水果,她专心吃水果,蜜瓜西瓜葡萄。钟楚广没有吃,他问她问题,为什么不回中国。 “就算没有很喜欢这里,但是这里有亲人。”她实话实说。 “你呢,你为什么要回来,还有很多职业选择吧。”她也问。 “和你一样。” 钟楚广稍微动了一下果盘。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阿姨还在旁边,他似乎没有说中文。长帆只感觉这句话的意思流入了耳中,她恍惚了一下。 “好啊,那没有阿姨谁做饭呢,屋子里不会有烘干机,楼层里没有自带健身房,你觉得你能过这种生活多久。”她陈述。 “你觉得最坏的结局是什么。最坏的结局大概是,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最后承受不了了,我们还是分开了。”他似乎想逐步说服她。 “对我来说,最坏的结局不是这样写的,最坏的结局是。我本来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姐姐,我本来是我自己。最后我失去了所有社会身份,只能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也再也不敢和任何人建立关系,要知道那些八卦的声音永远不会从我耳朵里消失。” “当然,这也可能是第二坏的结局,最坏的结局是,我们还在一起,我持续在你身边,甚至结婚了,光明正大。但只要一转身,我会感到人们会在议论我,用各个细节印证自己的想法。我依然和你用一样的姓,但这次是把整个人出卖给你。” “有没有你喜欢的结局。” “有啊。”她双手托着下巴,如同获得了幸福的大发现一样微笑着,“也许很简单的。” “我想一直一直做你的姐姐,如果被发现了,我想做故事唯一的坏女人主角。我引诱了你,操控了你。既然你的父母不能失去你,那就看他们能不能捂死这样的丑闻,恨我却拿我没办法。我要你承诺的是,我永远会是你的姐姐,不是恋人,不是妻子或者情妇,我维系着我们和,爸爸妈妈的家。” 钟楚广似乎领悟到了这个想法的精髓,他也止不住地笑了。 “她们不会后悔没有做一个普通的好母亲的,也没必要后悔,她们总能让自己过得很好。”他去牵长帆放在桌上的手。 “我也知道的啊,这种想法,我也有的。”他说得好像他真的理解一样,明明很可能只是取巧的话语,但长帆还是在这时候流泪了,阿姨紧张地走过来问怎么了。 芥蒂(伪骨,拉扯)-完 房间的陈设没变太多,虽然他自己的东西很多被收起来了,以前她放在这的一些摆设、几本无聊的大部头、零散的奇怪贴纸,倒是都还在原处。 “那时候你觉得自己喜欢我吗?”他刚刚去安排阿姨出门买点东西,现在进来反锁住了门。 “那时候,其实我根本没有思考过类似的事,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自己能照顾你,然后就能保护好我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余力去想我是不是喜欢你,我只想在家里好过一点,在我这里也没有拒绝你这种选项,你也想得到的。” “但是到最后,还有到现在,很难说没有感情吧。很难说除了你我还有更了解的人,还能对其他的爱有信心吧。”她坐在床尾,那种快要维持不下去的预感又一次袭来。明明如果一个人独自活下去是最正确的,那现在不应该害怕才对。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轻声说。 “你真的是很好的姐姐,我不希望任何人指责你。” 她站起身把他抱住,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就好了,或者自己能恶劣地彻底一点就好了。像自己这样不上不下的家伙优柔寡断,做事太不聪明。 “我不会再躲着你了。因为我,几乎没有家人了。”长帆真心地承认了自己的孤独。 “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下去。”她捂住鼻子,又捂住眼睛,“我很贪心,我想一直在你身边。我希望我们是姐弟,十年,二十年过去,我们还会互相说话,而不是持续等待着审判,审判结束只能分开。” 他不说话,脱掉自己的上衣,又脱掉她的,轻松地托住她的身体把她抱回床上。 “姐姐是不可以湿成这种样子鼓励我做点什么,还口是心非地说要结束的。”他几乎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扯干净,贴近身体在她耳边说话。 “每次春节,回那边的老家。我都在想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会怎样,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姐姐会怎样。但不是也好,不是的话至少我可以等。 ” “你觉得我不能独立生活。是,我有像可怜虫一样窝在宿舍想着你手淫,你完全不会想我吧。” “你明明就应该很喜欢和我做爱才对。第一次去酒店那天你记得我们待了多久吗,你记得你根本不想要我走吗?为什么这几年能装出一副这么厉害的样子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每次聚餐走得那么急,有任何人会开心吗?” “在桌子底下我碰你的手你不躲开,我牵住你的手你不拒绝,好像全是我强迫你,但你明明就不愿意分开。你完全没必要这么胆小,为什么那种时候你脑子里恶劣的想法全都失效了。我好想见你,如果你要我出来我绝对会去的。” “每一次我觉得,差不多到此为止吧,这样下去没意思。我都觉得我不想输,你其实也在等我。难道我只能嘴上反抗我爸而已,难道我做什么都要顾虑五花八门的亲戚怎么想。你知道那个车辆的破学位按时毕业的要求有多恶心吗,本来就是被逼的,如果不是你,我大一就想辍学走人了。” 他埋在她胸口要哭的样子,眼眶很热。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又立起身来扶住她的腰腹,不断让两个人连得更紧密。长帆有种要晕眩的感觉,因为做爱的方式,因为对方在做爱时说话的方式。 她知道钟楚广有多在意节奏感,节奏的魔力。 敲键的轻重、动态的调和、段落的连接——那些术语是这样说吗,两个人上次在音乐厅谈论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明明谈不上爱上古典乐,为什么还是会点开播放列表里他过去推荐的组曲从吃饭听到入睡?在很多纠葛之外她其实也普通地想念他。 “别说离开我,不要说。”他持续抚弄着她脆弱的阴蒂,让她完全在共同的高潮中说不出别的话,“我一个人一点也不可能幸福。” “如果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你还愿意来看我,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吧,我们不分开吧。” 长帆认真检查着他床上自己的头发,现在还是不要被发现比较好。 “你要去哪里?你就这么喜欢互相折磨吗?”对方不太买账。 “还没完全想好,但应该不想去太难毕业的地方。如果还是毕不了业,你就在我退学的时候来看我吧!”她看起来完全在开玩笑。 “不喜欢受苦的人原来是你啊。” 钟楚广看起来放松了一些。 “我受过的苦也不算很少吧,反正比你苦多了。” 她毫无夸张地做出受不了的表情。 钟楚广突然转开了视线,他好像听到门外有什么声音,走过去半开了门。 “不会有事的。”他的口型好像在这样说。过来的是他爸爸,钟楚广的反应平常。 “在聊点以前的事情,还有之后的打算。”他如此说,笑容自然,心情大概真的很不错。 每一天,晚安(双子骨)-1 在邮箱里选定联系人,出来一大堆她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的邮件,从开始到结束五十多封,那段日子里每天都写。 “晚上好, 今天发生的其它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告诉了你我喜欢你。希望你好好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今晚不要想别的。当时和现在,我都是很认真说出来的。知道你没有那种意思,可是起码花点时间惊讶一下吧,不然很伤人的。” …… “晚上好,今天我骑车上学,遇见几只鸭子准备下水,它们从台阶走下去,很讲规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买了只白色有斑点的鸭子,捆了翅膀,石头串着绳子牵住它的脚,它就这么被放在地上。我们都觉得鸭子应该在水里,所以一齐把它带到天台,让它在没人用的水缸里游了一会儿。你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认真观察鸟类游泳。如果你不记得这回事了,也许你愿意再看一回。下次一起去吧,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动物。” …… “晚上好,我从没有考虑过,失去你我的生活会变好。我很爱你,我非常爱你,我很高兴有你存在。我是个怪人,每当有人和我说,女孩子一般不是这样的,我都觉得对方认知能力有限,因为我明显先是个怪人,就和你一样,我们不太正常。如果是独自一人活在这世界上,我无法想象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接受自己,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活着。” …… “晚上好,你那天问我有没有想过去死,我确实还没有主动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别忘记,我们都很早就在思考死亡了。低年级的时候我们都不喜欢走台阶,为了减少下台阶的次数,我们总从一个平台直接跳到下一个。后来我考虑到,我们中有一个要是这样摔死了,另一个肯定要挨骂到生不如死。你也同意了这个说法,之后我们就不那样做了。” …… “晚上好,虽然我听说,从科学上讲,顺产双胞胎里先出生的,其实是更后形成的受精卵。不过,最重要的是,第一个走进这个世界,被验证存活的婴儿是我,所以我确实是你姐姐。我经历过世界上没有你,不知道会不会有你的那几分钟,现在想来,那样的感觉怎么都不会好,我不愿意又变成那样。” 全都写在十年前,夏天还没到的日子,用原始的邮箱软件发的,没有用信的格式写,也没有被直接回复过。最后一封信发送的第二天早上,对方回了一句话,说他应该不想死了,于是叶意一没再发了,没有理由了。 那时候她弟弟叶云数在上少年班,第四年,她也一直跟着父母,在同一个城市上学,她上的是寻常的中学,反正比老家的学校像样,初中的社团货真价实存在着,高中还有心理室。她十六岁,高一读了半年,就意识到叶云数不久要大学毕业了,大概率会离开,去更远的地方。 这种事也理所当然,或者说是注定的,只要叶云数想继续努力下去。 可是他好像不想了。 那天她突然痛经,决定不上晚自习,半下午便请假,收拾东西回了家。进了屋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先拧开了叶云数的房门把手,就看见他坐在窗台上,恰巧回头看到她。 七楼,掉下去肯定半死不活。他说他想好了,不用多说。 几秒钟的思考,她做出反应。 “可是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叶意一说。 他考虑了一下,扶住窗户,要她先说。 “我以后应该做什么呢,你知道,我快高二了,如果回老家要分科,这里也要选科目。” 看擅长什么吧。他很简洁,但视线已经定在了屋内。 “嗯,可是还有更以后的事情,和现在的成绩无关。其实我觉得自己脑子很好使,没什么不能做的。” 总有特别喜欢的方向吧。叶云数提醒她。 “如果你死掉了,就没有了。” 叶意一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记得小学要跳课间操吗,我们都跳得很差,肢体不协调。你跳得最差,给我垫底,所以我不怕被人笑,所以我很喜欢跳课间操。” 沉默,谁都不说话,直到他撑着墙缘,回到房间里。 “我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讨论他刚刚准备做什么,“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们都长得像妈妈,我见过的男生里,你的脸我最喜欢。你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连我都喜欢你,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你。” “你这样说话,很奇怪。”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叶意一此时感觉四肢不那么僵硬了,她快步走到他身后,把窗户锁死,窗帘拉上。 “世界上所有的规矩,你都要问无数个为什么,现在却说我奇怪了。”两人背着身,她开口说道,“不存在那种,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我为你自豪的心情,你做到的事情是你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因为你讲话总是激怒别人,把我讨厌的人也气得够呛。我喜欢你,因为你不吃的东西和我一样,世界上没有多少人吃豌豆不吃豌豆皮。就算我刚刚认识你,我也会喜欢上你。” “你听懂了吗?”她问。 “听懂了。”他左手握紧右手手腕,“我没有想过这些,我们很熟悉,我们是亲人。” “那你好好想一想。”她朝后退,并没有走掉。她放下书包,在他房间做作业。 那之后许多天,只要在家,叶云数几乎都在屋里闭门不出,谁也不理,叫他吃饭他说在食堂吃过了。他基本不看邮箱之外的通讯软件,叶意一每天放学都发邮件给他,直到确定他不会再自杀了。 没有多少额外的尴尬,因为他很快决定出国读博,之前就联系了导师,现在确定了全奖。送别的时候他依旧和谁也不多话,对她只点了点头。此后每一两年他会回来一次,起码能确认存活。 她很少刻意关注叶云数做的工作,要知道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大学毕业后换了几份工作,不算顺利,不算愉快,她去看精神科,辗转几个科室,医生最终给她诊断,她弟弟在二十年前就拿到的诊断,不值得奇怪。 薄薄一张纸,她反复折迭诊断书又展开,迭好放进包里。决定辞职不干,干不下去了,多少攒了点钱,回乡下老家待几个月。父母前几年翻新了祖辈的老宅,通了水电和网络,门口有果树,后院可以种菜。她很容易要到了居住权,虽然父母并不信赖她的确诊报告。母亲问了几次她是不是和医生描述了叶云数的情况,也许医生搞混了。 “现在不叫阿斯伯格综合征了,这是歧视用语——广泛性自闭症谱系障碍。”她纠正很多次,筋疲力尽,看来真的是遗传。父母还有工作,房子就她一个人住,她感到整理很困难,只清理了一小部分。后院是有菜圃,她把种子撒得太密,苗长出来的时候全挤在一起,重新栽种之后又死了一些。 没人和她说话,走出门邻居老太在晒太阳,她们想问她的事情已经问了好多遍,叶意一的回答总是重复的,不如自己聊天。 只有父母打电话给她,说叶云数要回国了,回国住一段时间。 “他说他联系你了,看完我们也打算去老家待。” 每个软件上的新消息都确认了,没有。犹豫了一会儿,叶意一登陆上过去会用的那个邮箱,系统消息,广告邮件,密密麻麻。点进唯一的联系人,几十封邮件,最上面是他新发的。搞什么嘛,又不是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她很不满。 模板格式,书面语气,内容和从父母哪里得到的各种信息一致。往下翻,只有她以前写的信,和一封对此最简短的回复。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她心里涌起,不是好事。父母认为他忙了这么久,没有停过,想要休息很正常,从小姐弟关系就好,现在互相照顾一下。但这肯定不对劲。 他到的那天,叶意一在门口接他。他只有手提行李,说不用她拿。他吃过了东西,她正好一个人把蒸好的奶黄包都装进肚子。两人坐在餐桌对面,一问一答。 叶云数的眉眼和她很相像,会让人误以为这样的人沉静又柔软,初次见面时容易心生好感。因为超敏,只能穿棉麻材质的衣服,不可能去百货店的卖场买。他挑选的时候总是很苛刻, 即使是简单宽松的款式,也已经比绝大多数的男人打扮得认真许多。 他问叶意一之前在做什么。她说自己上一份工作类似销售,不过沾点技术,销售一些精密元件。她觉得有点好笑,形容每天对接就像在背稿。认真听问题,接着填上合适的答案,如果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就选一个最接近的解释。要不是背得太好,升了职,意料之外的情况越来越多,真的还好。 “你会种菜吗?”她不打算问他的情况,“我种的菜都死了。” 他说可以试下,土壤情况不一定一样。是的,他在那边有房子,房子前也有院子,他工作有些年了,自己买的。父母去看他回来,说他打理得很好。她有印象。 你一个人吗?他问。这个问题模糊得不像是他问的,叶意一还有一口奶黄包没咽下,甜得发腻。她说不知道,请过几天再问。叶云数看起来很困惑,让她不得不解释。 “你是不想一个人才回来的吧。”她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果你不想一个人,那我也一样。如果你有别的考虑,那就再说。” “我也拿到了诊断书,孤独症确诊。明显的社交规则、社会规则,理解困难,还有一大堆其它的障碍。” “很多女孩不能在儿童时期确诊,因为她们更懂得表演。”她继续描述,“特别是如果,她们有个症状非常典型的兄弟,相较之下,她们无比正常。” 社会规范。他只回应了一个词,毕竟一切事实早已心照不宣。 “我不在乎哦,你在乎吗?”她抱住自己的双臂,抱紧自己。 不关心。他看着桌面,盘子上放着的蒸笼空空,里头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都不是,一个人。” 叶意一用力扬起嘴角,试着标准微笑,“永远不会孤单。” 每一天,晚安(双子骨)-2 空置的客房满是灰尘,她也没有提前通风。叶意一看着他戴好口罩,穿上防尘罩衫,把手套整理服帖,一个人进去收拾。 他不是那种喜欢受照顾的类型,叶意一记得他读大学的时候,小区里其他陪读的家长,很多会包办孩子的起居。他那些看起来独立,一个人生活的同学,不少人家境较为优越,无须担心生活上的问题。她家普普通通,幸运的是父母能找到新工作,并觉得这边环境对她有好处,搬家顺理成章。 没人喜欢父母进自己的房间,但叶云数的理由充分,行动也能说服人。他在意迭衣服时形成的折角,每一本书放置的方法都有讲究,一条条细则繁杂无比,很难和其他人说清,只能自己做。大家都相信他有一套逻辑,于是不加以干扰。 叶意一也有自己的整理规则,起码她本人能察觉到。勉强说得上齐整,一般水准,母亲有时候进来看看,认为可以更好,忍不住动手帮她收捡。这只能说是标准被拉得太高,完全不是她的问题。她找不到东西崩溃大叫,母亲会说她得自己记好,下次又乐此不疲地帮她收整。父亲也和弟弟差不多一个情况,全家只有她们母女互相斗争,批判对方的收纳方法不科学。 她不由得考虑,叶云数是否愿意接受她的规则,愿意睡在她的房间,反正是主卧,双人床。刚刚的对话是否提供了这种可能。 某一个夏日的午觉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躺在一张床上。因为他慢慢变了,前青春期的激素变化让他不再有那种性别模糊的感觉。多漂亮的小孩,突然间变成了大人。叶云数比她更早抵达了成人的世界,她曾经想象的那种世界大概是,需要时常走进某个办公室,向年长的人提问或者给建议,都被认真地对待。似乎还不错。 现在她也知道了,没什么好的。进入社会后,你掌握了什么,只有自己还会真心夸奖自己,因为这些只是你被招聘的理由,被视作可靠成年人的证据,你应该做到。其它所有没学会,但被要求的事情,都得赶快领悟,弥补成人前不足够的努力。 大量详细,具体的回忆纠缠住了她,她生活中的诸类失败,经受的一次次批评捆绑住了她。因为还不能妥当地理解自己为什么做错了,她不感到痛苦,只是被这些无穷无尽的诘问定在了原地。 忘掉这些,忘掉。她逐渐回到真实世界,叶云数在客厅里拖地,在厨房里擦灶台,一步步程序严密。为什么要这样,她做得不好吗?叶意一走过去打断他。他停住了,说自己只是想帮忙。 她靠近,乡间的花草树木会让整片地域的空气都有淡淡的醛类香味,叶云数用的柔软剂没有气味,那他自己有气味吗,还是两人太过相似,她辨别不出来。 他有气味,人类彼此贴得很近的时候,嗅觉再基础,大脑也会有所感受。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身体却先行动了,她搂住他,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吻哪里,只是感受他。 “你讨厌吗?”她不放手,只是询问。 “不太习惯。” 叶云数几乎一动不动,身体偏偏要微微朝她倾斜。 “那就别让别人抱你。”她完全沉浸在其中,“你更习惯不了。” 她也穿着麻料的衬衫,衣料并不彻底隔绝皮肤和空气。近乎直接地传达着他给她的触感,多么亲密。 “去洗手。”她忽地睁开眼睛,让这个毫无表示的家伙动作起来。他神色如常,听话地去洗手。她也打开旁边的水龙头,平时她没有这么多步骤,还好跟上他的方法很容易。她一般也不用擦手巾,厨房用纸已经很奢侈,只是恰好备了一条,难得自己用下,又递给他。 他用完,挂回原处,停在那里。好像渴望得到下一步的指令,却不知该在何处寻找答案。 “为什么这么笨。”她笑了,找回了习惯的一种气氛。她和他手牵手,安静地十指相扣。 “如果你停在这里,我会永远觉得你笨的。”她确实不是在说当下的事情,她在说他又想重复的尝试,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她像了解自己一样轻易看穿他,“如果你觉得,停在这里就够了,在最年轻的时候停下来就够了,因为以后再也做不好了。” “你是不是想,不管现在他们怎么说,等你不在了,活着的人会惋惜你,说你原本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达成。终于会再有声音说,你是天才,会说你自毁的欲望是世界的错——” “无论有没有别人用叹息夸奖你,我不会,永远不会。你的命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 “你感受的痛苦就比我的多吗,你面对这个世界哪里比我更敏锐了?我不稀罕你现在能留下的任何东西,我会永远说,你又笨又软弱!因为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要是活下去能做到更多!” 面对她失控的情绪,他的手有握紧一些,神情没有多大变化,能发现的只是他收紧了牙关,喉结稍稍移动。 “你会关心吗?你会关心我怎么评价你吗?还是我不重要。”她不放过他。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在乎,他确实在乎,她一直知道的,这小子在这点上是个假装诚实的骗子,他渴望她不比她渴望他更少。还有,就算撇除其中混杂的情欲,他也在意她的看法,她知道自己很重要。 “活下去,不管怎样活下去,你就是个废物也给我活下去,最起码让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别把自己搞得太难看,别让我都不想要你。”她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你可以做到吗?还是说你带着一种半吊子的心情来到这里,因为你没办法成功地接受其他人,死之前只能想到我,来最后安慰一下你——” “不是这样的。” 叶云数终于回抱了她,在她耳边紧张地说话。她完全贴住他,全部在他怀里。她知道他们肯定要做爱了,终于要做爱了,她的内裤彻底湿了,不如陷进他怀里,一步步逼近,再把他摁紧在床上,让他解决这一问题。她太湿了,他这种废物新手束手无策。就算只是用手指探进去,抚摸她的阴道入口敏感的软肉,也仓皇地滑了出来。 能做前戏的机会还有很多,现在先让他接受事实,叶意一主动往后靠,总之先想办法让他插进来。只是她也不怎么样,她脸红了,还在流水。她抚摸着自己的阴蒂,很硬,难以控制地颤抖,和她身体的各处细节一同暴露在他面前,这个提前去做了输精管结扎术的疯子不会不想干他姐姐。他无法拒绝。 只需要一个准确的角度,通过摸索明白她阴道的位置,硬成那样的东西想要侵入再容易不过,刚刚插入的那几下非常酸涩,让她的身体只能紧咬着,死死缠住他的腰腹。这让他抽插离开的动作变得更加难舍从而甜蜜。 她的想法得到了印证,插入的快感来自于高潮前的忍耐,无法控制的期待,来自肉体之外的幻想。就算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没关系,她想自己掌握了大部分细节,此时身体碰撞的声音,空气中体液混杂的香气,她全身的肌肉收紧的幅度。 大脑就像容纳生命中所有的痛苦一样,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欢愉。也许叶云数真的要去死也没关系了,她永远掌握了他的一切,全部都不会再忘记。 他还是不要去死,这家伙明明可以源源不断地为她再创造这样的记忆,凭什么为了他自己的一点自尊去死。 再快一点。她催促他召唤他,如果不够大胆是不会更快乐的。性不是那种加入了,就会轻易达成梦想的简单交易。才刚刚入门呢,她挑衅,又像是安慰。他用吻禁止她说下去。 反正结局是他输了,他懊恼的样子和她所能感受到的热意涌动几乎同时到来。不过欲望是不知放弃的征服者,占据着他的大脑,独断地命令侵入的行动需要继续下去。可怜的阳具晕头转向,尚没有学会如何讨巧,只能用蛮力妄想着推进版图。 她抱紧自己的双生兄弟,他又一次高潮了。“你还没有到。”他就像怀有歉意,近乎哭泣,“你收紧的幅度不是因为肌肉痉挛。” “你总不能想着一开始就——” “那你会离开吗?你会离开吗?如果我只能给到这个程度怎么办,更用力会有用吗,更粗暴,更温柔,更熟练,哪一种会好,我已经很满足但是你还没有。”他有尝试着抚弄阴蒂,那处早因过度充血有些肿痛,她推开他的手。 “没关系,没关系。不一定需要那种明确的结果。而是现在,你的快感就是我的,我的快感就是你的,一切边缘被模糊了感受被放大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还想要我,无数次想要我,就算我不要你了,身体的、非身体的,你会做所有事情说服我,让我们再这样在一起。” 她喘息,试图说服他,说服他不要追逐高潮,就像她不会怪罪他逃避。一旦察觉到他自顾自承担的折磨如此之大,她愈发因为得到而欣喜。 两人一起躺在床上。 “八岁的时候,有一次你被男生们追着跑,有五个人跟在你后面,你一直大喘气,完全甩不掉。我问旁边的人你们在做什么,有人说是在玩游戏,老鹰抓小鸡。” 叶云数忽地开口。 “我不记得这回事了。” “那时候人们总告诉我,游戏有自己的规则,应该单独考虑是否合理。所以我无法判断,我卡在那里,直到想起老鹰根本不会一起狩猎,才追过去看你怎么样了。 你跑不动了,蹲在地上过呼吸。去医院看医生说没事,你一次次描述地更认真,医生说没事。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哭了。 我经常想起这件事,我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帮你的,我很笨,对不起。” “不要这样说。” “对不起。我总是后知后觉。”他罕见地连续道歉。 她屏住呼吸。 “你有一次来我大学食堂吃饭,你记得吗,你坐在我对面。我没注意附近有几桌人是我的同班同学。 第二天他们问我你是谁,是不是我姐姐,他们说你好漂亮。我不确定有几个人围在我身边,几个人这样说了。总之他们旁若无人,开始讨论你,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很少见地意识到语言不只是声音,还可以传达每个人具体的态度。即使没有特别过分的词汇出现,我仍然知道他们在说非常糟糕的东西。 他们可能判定我根本听不懂,根本不会有反应。 可是我知道那种态度是错误的,我不想承认我可能和他们一样。我去找辅导员,他说很惊讶我能主动和他说话,却并不帮我解决问题,他说那都是玩笑话。我们从办公室吵到走廊上,我发现如果用中文,他只会和我说那是开玩笑。所以我们开始用英语吵架,我问他那难道不是性骚扰吗?他说你姐姐知道吗,她本人不知道的话,就没有人受到伤害,所以不是。 我只确定有一个人声音最大,于是走到他座位旁边,要他向你道歉,他假装没听见。我只好继续用英文质问他,他才像是做口语练习一样回应我,他还是拒绝道歉,他说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伤害了。 所以就算你和我说,就算你一次次和我说——我也没法回应你,我花了很久很久才能说服自己,我对你的想法和他们的不一样,又肯定不只是最简单的那样。 也许还是一样的,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我不想承认。” 他讲完了。 “你的时间总是流动得很慢,很慢。”他的自白没有安慰到她,她感觉眼泪流下,液体逐渐失温,好像冻在脸上,“你觉得这些事情都还很近,对不对。” “你也是啊,叶意一,我们的时间流速都很慢。我不是十六岁了,我已经完全了解了那时候的我自己,我当时很过分,很自私。” “那这次就不要走。”她又一次牵住他的手,涌起希望一般牵住他的手。 每一天,晚安(双子骨)-3 天空雾蒙蒙,两个人一起收衣服收被子,昨天晚上晾出去的,现在有些还没干,也只能先收到室内。 她想起那时候还是孩子,两个人总穿成一样,甚至还有一样的裙子。现在,他完全是个男人了。 还是不知满足的那种。 已经劝过他不要心急,已经告诉他那不是最重要的,可很显然,叶云数的性格不可能被改变,他绝对地反感失败,同时对语言是否羞耻毫无自觉。对她的身体事无巨细的探究欲,让他有什么新发现都要讲出来,迫使她听取他对她每一处的测绘。 “润滑够了,但是你现在很难稳住身体,我没法持续刺激那里,现在还不能让你G点高潮。” “如果是用阴茎从侧面插入的话,你受到的刺激很少,一般来说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神经。但很特殊,如果是碰到后壁的话,你的子宫颈就像要沉下来一样,轻轻擦碰到你也不会痛,我需要知道是它们怎么排列的。” “如果再往里的话,坐骨神经能感受到的外部刺激很少,让我找一下A点吧,也许它在那里。稍微收一下膝盖,向里收——可以,放松,别走掉,需要再往前一点,如果都进去了就可以固定住,别动,现在可以了是吗,是这样是吗——” 他通过反复练习掌握了磋磨她穴口的技巧,试过各式各样的体位哪一种能让她含入地更多。 没人会说,这时候不该贪多,就算被挑逗阴蒂已经让人抵达边缘,尝到阴道错落分布的细部感觉,只会带来双重的狂热。她正完全陷入其中。 子宫颈过于神秘,不可侵犯,如果插入物没有恰到好处的形状,需要通过共同磨合出的技巧避开它,抵达之后隐蔽着的密藏,对她来说所能获取的最癫狂的,重重来袭的快感。 “你潮吹了。”他用手托着她的下体,液体滑落在上面,又滴到床单上,“是水哦,没什么气味。” 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朝她笑了,把手展示给她看,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体。 “别说话。” 她倒在床上,只想关注自己身内的余韵。 “去洗澡。” 她把他赶走。 “你不喜欢事后服务。” “快走。”这是真的,她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屏蔽内部感觉之外的所有一切。 她一个人呆了很久,又开始希望他能回来,她会说自己也一样,一做感兴趣的事就没有限度。她走出房门,看见他在备菜。她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说还想要。她看见叶云数停住手上的刀,看见他脱下身上的围裙,觉得他残酷温柔的地方都属于自己,一切都属于自己。 在傍晚,叶意一用电视放电影,叶云数很难进入剧情,还想夺走她的注意力。他把她抱在身上,左手中指在她阴道的边缘缓慢地进出,只配合着手掌揉捏她下身的节奏,偶尔调弄一下。右手轻柔地在她乳腺周围打转,这块区域的腺体过于神圣,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掌握了正确的手法,这样的迟疑让她用喘息渴求着更深刻的抚慰,不可避免地遗漏着屏幕中的话语。 他没有关注情节的转折,光影的变化却能传达出一些信息,这让他吻她的时机总是和故事的关键处重合,她也无法看下去了,完全不能。孤独症时常将人导向不同的两端,无性恋和性成瘾都是常见的,而两人再次在相同的地方相遇了。 她一直想要这个人,每一次性唤起后她始终罪孽地想到他,她想到他可能不爱她,血缘却难堪地将双生子捆绑在一起。他反复声明自己的迟钝,只让她的疑问滋长。也许他只是反应过来,自己也需要性,需要一个女人的爱,而不是同描述的一样,他也一直与她相似地甜蜜或痛苦着。 只有做爱能让她忘掉这些,她想紧紧搭在他身体上纠缠着他,专注于皮肤相接带来的五感刺激,让属于他的一切占满思维。 叶云数几天前把苗圃里的土重新铲了一遍,并浇透了水。他对耕种没有特别的兴趣,仅仅是对这种按照准确的规章,辅以恰当的推理就能完成的工作不反感。 种的都是些短季的蔬菜,他说有些简单的细节她需要知道,因为自己或许不能一直照料下去,年假休完之后需要倒时差办公。她笑笑,听到他的计划让她安心。 苗圃四周有土墙围着,映着阳光暖融融的,他问她想不想在这里做。她吃了一惊, 叶云数说他只是问问,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做她需要的任何事,如果她会真心感到快乐。 是的,他察觉到了,她好希望他能跪下来,在这个地方给她口交,想让他亲吻她的大腿,以赞美自然的态度崇拜她的身体。可他不该直接询问她——你要不要——她只能回答说他坏得透顶。她无法责怪,因为她确实享受着,欲望着。 还是孩子的时候,叶云数总是被训导的那个人。做或不做某件事的理由在大家看来无比明显,但他必须要一步步确认每个环节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没有说过的事情被视作理所当然。她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大人无奈地和他解释已经说烂了的套话,两个人都学不会举一反三,只因开口争辩的不是她,没人发现她的异常。等到再长大,众人面前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所谓的天才弟弟,开朗爱说话的是宽容他的姐姐,总知道叶云数在想什么。没人会考虑,两个人面临的困惑和痛苦几乎一模一样。 和遗传性的障碍没有必然联系,她的亲弟弟恰好有够聪明,让人给他的异常找到合理的解释。人们说,这就是——阿斯伯格——学者综合征。这样的定义在成年后变成了烙铁刻下的红字,人们都会知道,他是个不够健全的成年人,这种人不应该被额外地宽容。 她如此一次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真实世界,这一回她应对的并没有更好。努力掩饰,努力理解那些必然的因果,最终她还是溃逃了。叶意一知道他对自己很重要,因为他是她看到自己的唯一路径,她通过他的行动排除错误答案,过去现在,他几乎都是她的作弊码。 为什么要回来呢,在他的世界里,她真的是唯一的吗,还是姐姐之外的女孩太残酷,没有人接纳他爱他,他只能逃回安全的家庭,是否只是这样呢? 不可能吧,不至于吧。她觉得自己看他看得很清楚,最起码她能在自己身上感到那种可笑的,没有一点用的外貌优待,让人们花上许多额外时间才能知道她在社交上多么笨拙,他们又会因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恼羞成怒。 在城市,在人群中,她感到恐慌,每个夜晚,窗外亮着的灯光会发现她这只怪物,警告她她已经被发现了。她总是假装自己也有恋人,没有别的方法既能让她推进工作,又让男人们停止调侃她,追猎她。她实在是太认不清自己,才会选择必定要和人打交道的行业,以为这会是一种训练或者治疗。她羡慕弟弟,羡慕他能把痴迷的事情变成事业,而她只能慌张地原地打转。 她突然发现一个可能的答案,这一次,想死的人根本不是他。她也根本不需要问他——你是否爱我——因为现在就是他的回答,他或许永远不会直接说他爱着自己,比起言语他擅长行动,他确实在试着为她做到一切。 他是个像样的成年人了,在遥远的地方有稳定的生活,但他回到这里,就依然是她的男孩,他愿意,哪怕是为了她扮演出她需要的温情,也一样是为了她。 每一天,晚安(双子骨)-完 孩子们的暑假来了,村子里来了许多跑来跑去的小小身影,就连夜晚也多了些声音。叶云数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他在亲戚里颇有名气,有个堂叔非要带着自家小孩来见他。叶意一知道那个孩子,她永远在说话,不明白同龄人为什么躲开她。她走进大人堆插话,做冗长的即兴科普,判断不了开始停止的时机。 叶云数说他不见,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成功的通用模板,可能会带来误导,而且就算有一个相似的,能概括大体症状的名称,每个人依然千差万别,他不是专业人士,无法提供任何可靠的知见。 她为他干脆的拒绝松了口气,孩子有可能具备着超出常人的觉知,也许会看穿一些不能言之于众的事实,她不想因此伤害任何人。 “我要她给我写邮件,或者发消息,我没法面对面和她谈话,她应该也不喜欢和我谈话。”他不是完全不关心。 已经是夜晚,他才刚刚睡醒不久,大概过会儿就得开始吃早饭,准备等下的视频会议。 她换好睡衣,准备上床睡觉。原本她想象不了和其他人睡一张床,但和叶云数在一起,她的失眠会好很多,缓慢地被解决,像是孩子一样自愈。 屋子里一片黑暗,她用手抚过他的五官。 她的触碰停下之后,他抱了过来,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她不晓得这会持续多久,过于温暖,以至于为他必然的离开而痛苦,就算他还会回来,也一样痛苦。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我们会一起住多久?”她不想让他发现她强烈的患得患失,于是稍稍转换了问题的本质。 “我今天不上班。”他知道她想问的所有事,提醒她现在那边是假日,他又继续补充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怕你撑不下去。以前我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我以为你比我坚强。” “如果你想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如果你想去新的地方,我们也去。”他又说。 从没想过她弟弟能说这么常见的动听话,叶意一的震惊大过感动。 “我经常看你写给我的那些邮件。”他说。 叶意一有些慌乱,不愿回忆,多少感到羞耻。 “你不准背任何一句话。”她快速预判。 “我来之前也看了,我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到我在路上才意识到,那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们也再没有提起,也许你没有那种想法了。我很害怕。” “是你从来都没有回复过。” 叶意一感觉他推卸责任。 “我很差劲。”他承认,“我最差劲了,我以为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以为只有自己很辛苦。我和最常见的那种家伙一样,因为你付出过很多感情,就认定会持续下去,相信你永远是我的。” “为什么去年不说,为什么大前年不说,每次回来我根本看不出你的想法。为什么等到我去看病,等到爸爸妈妈和你说的情况让你觉得不对劲,你才过来找我。”她发泄着,话说开了就不能再掩饰了。 “是我的错。”他不回避,“因为你关心我,你让我知道你爱我,而我也是爱你的,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幸福了。” “为什么一回来想法又变了,立刻和我做爱,因为我看起来精神失常,只想要那个,对吗?”她缩紧在被子里。 “不是的,因为那天见到了你。见到了你,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姐姐好漂亮。” “我好喜欢她。” “我完全能承认以上这一切了,我不害怕承认自己很差劲了。” “我爱你,也许也用那种低级的,男人的眼光爱你,但这在更多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了,因为我以我了解的所有爱的形式爱你。” 她能感到自己的瞳孔被他注视着,她想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双,她能如此长久对视的眼睛。他好像因为她转来的目光有点羞涩,默默地低下了头,又合上她的眼睛,和她说如果困了就先睡吧。 “晚安,叶意一,晚安。”他抵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他的声音让她的耳骨麻麻的,睡意袭来,如同此前,他到来之后,每一天。 ———————————————————————————————————————— (本篇完,有外传还在写,后续发布。想上一次潜力新书,方便的话麻烦大家投一下珠啦!) 召唤(中世纪真骨)-1 又一次迈进曾属于她父亲的宫廷,往来的皆是些陌生的面孔,无一例外的年轻。这群神情紧张的下级贵族和善战的卫兵,因为协助她的兄弟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在一个月的驻扎后,俨然成为了这座城堡忠实的常客。 原先她在这里从不会害怕,在孩童时她探索过这里的每一个密道甚至狗洞,她在厨房偷过新鲜的酸奶油喂给农家的山羊,还在天台披上鞣制到一半的皮革到处飞跑,每一处都有她和朋友们玩闹过的痕迹。 现在,这种安全感已经消失了,她知道自己躲在哪里都会被发现,就算小时候她才是那个捉迷藏的赢家。 此时没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或者出于礼节进行简单的问候,她安静地让长袍的下摆拖过走廊,在面具后打量着这些人朴素的剑柄和家纹。 年轻的领主让所有人相信,他的长姐同他不久前死去的亲生哥哥一样,患上了怪病。即使幸运地从中痊愈,如今也只能以敷面掩盖疾病的痕迹。同时,为着她那最深切的哀痛与悼亡。任何人都不应该用尘世的言语,让她的心灵有所烦恼。 从她此生的幸福来说,许多人都在议论,这绝对是一个恶兆。她失去的容颜可以正当化一场有失风度的联姻,附近有不少公国,王座上的老头一个个命不久矣,年轻的琼可以被送往任何一个地方,也可能被反复交易,让每个地方都踏有她的足迹。 考虑到公爵刚刚篡夺了上级领主的头衔,没有什么比联姻更能稳定动荡的局势,比起不谨慎地交出自己的婚姻,利用同父异母的姐姐,自然是更好的选择,更何况两人大概率不太亲近,他无需为此有什么多余的感伤。 被众人估算着政治价值的这位贵族女性名叫琼。她看向放在议事厅中的锡器,其中有一面小巧的镜子,映出她被妥当梳理的棕发,其实她觉得还是黑发更好,罗马气质的贵族颜色,况且,她以前也习惯了那种颜色。她过去对法国史了解有限,但也知道不是红发就好,这些西方人一直不喜欢红发。看看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家伙就知道了,甚至他的母亲,都宣称他是被邪灵诅咒的孩子,就连死前都在咒骂他被魔鬼触摸过的灵魂。 是的,最简洁地说明一下情况,她前世是一个爱好历史的东方女孩,对中世纪算是有些兴趣,但能记住的关键细节实在不太多,更别提她以前看的都是译文书,还没学过法语,一个准确的人名都没记住,她刚刚成年不久,就因为死亡被再次投入幼儿的世界,因此完全没有理由被评价为无知。 即使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她能确定的关键历史事件还是有限。她记住的那些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就比如现在,她正在自食恶果。琼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在地毯上,她的面孔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能说比一般的贵族女性看起来更经常被太阳所照耀,由此可见她不习惯安分地呆在室内,家人也对她的管理不甚上心。 她疲惫地坐下,看向面前红发的男人,“艾默里,”她选择吞掉最后那个音节,作为数年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给他新取的昵称,“欢迎回家。” “我很好奇,你对我有什么计划。”她抢在他回应之前,提出了问题,并附上了一个奇妙的,谈不上顺从的笑容。 公爵大人没有说话,他很冷静,这是应该的。如果他不是这种性格,他是不能在三年多的人质生活中忍受一切的责骂、虐待、羞辱,并且继续在拒绝放走他的新任领主的宫廷里安静的等待,直到他得到了那个完美的时机,在敌人的领地上带走自己所召集的役从和兵士赶回家乡。 他没有回到他出生的城堡,而是在附属的伯爵领壮大了势力,毕竟他的父兄因为流行病的蔓延力不从心,他那一直身体虚弱的孪生兄弟在父亲死后也重病倒下,注定要将继承权拱手让人。 最年少的艾默里克获得了足够的支持,他一次次胜利,取得了新的宣称,他坐回祖辈的位置,作为被父母厌恶的那个孩子,现在是他为家族取得了更高的荣耀。 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了,他的报复对象也只剩下她活着,也可能本来就只有她。 真是倒霉透顶,为什么会这样,平平无奇的琼潸然泪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从小除了我还有谁喜欢和你一起玩?我一直也很支持你啊我一直知道你能做到的,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她考虑自己现在要不要立刻道歉,刚刚那副嚣张的态度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对方一句话没说,就只是一直一直,平静地盯着她看。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冤枉无比,那天父亲把她叫过去,询问她觉得谁更适合当人质,还是根本就没有必要回应领主的无理要求,她想当然地回答有必要,而且必须是艾默里克。因为她知道他当过人质,这是他前进路途上的必然事件。她兄弟们的母亲询问她有什么理由,虽然她不喜欢险些害自己难产而死的小儿子,但又需要在道德上不受困扰。 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背负了这样责任的琼左顾右盼,她被叫去的是一个密室,奇怪的草药熏香和灯光。难道她的生身母亲有女巫血统,所以他们才来咨询她,这好像没有可能?她试着用扑朔迷离的讲法糊弄过去,形容了一通自己最年幼的兄弟多么适合这个任务。最后父亲真的把他派走时,她的确感到悲伤,但这又是必须的,他会在那里开始自己的征程,而他的孪生兄弟注定早夭。 她走上前拥抱他,和他说伟大之所以成为伟大,是因为时刻为着更高的事物忍耐。她送他的小包里有锋利的匕首,也有她抄写描摹的书册,她再给他戴上自己改良过的护心镜,从亲人和友人的角度来看,她都完全尽到了义务,如果不是他知道了是她给出了建议,艾默里克根本就没有理由冷脸相向。 背叛,那是背叛。显然他这样想,他从来没有回复过任何她传达过去的信息,就算是一直和他关系不谐的哥哥都能收到他的回信。他表明着态度。 她想不起来可怜的琼在历史上的卒年到底是多少,只知道自己从不是历史作家描绘的焦点,大概率无足轻重。既然对方不说话,她决定死也要死个痛快,她提起往事,问他是谁告诉他的,要知道那晚在场的父母以共同的荣耀发誓,绝不会透露她的话语。 对方总算开口了,他甚至带着笑,和她说泄密的是她所保护的那个人,要知道母亲不认为和自己最亲爱的儿子透露秘密有任何问题,而他的哥哥又好心地把事实传达了出来。 早就料到这种破事的琼闭上双眼叹息,虽然和死去的兄弟一直说不上什么话,不存在额外的温情,但在他躺在病床上那几个月里,自己确实多多少少陪伴了他。 现在想来真是闲得没事干,别人从来不拿她的尊严当回事也不关心她的处境,轻轻松松陷她于不义。 “但他对你感到很抱歉,他留了一封信给你,向你道歉。”艾默里克继续说。她没有看对方的表情,只听语气她会觉得这位未来的国王正在不遗余力地嘲讽她。 她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睁开眼,研究起地毯上的花纹,他回到家乡的这一个多月,从来没有召见过她,今天想起她这号人也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她不打算花功夫辩解,不如沉默。 “你需要看那封信吗?”她听见艾默里克询问她,语气礼貌高雅。 “如果你打算给的话。”她说得没精打采,反正也没什么意义。 “我不打算给,我烧掉了。写作者的修辞学,学得很差,谁都没有必要去阅读它,这就是不曾在上级宫廷待过的下场。”她能感觉到艾默里克话语间的傲慢,了解到他的智识和冷漠都已成倍地增长。 “但是,他给你留了个礼物。”他继续说,琼抬起眼,看到公爵正在把玩着一个链状物体,“是母亲给他的,他留给了你。母亲因为太过悲痛,遗物整理得不全,也没有把它收回。” 随便了。她心想,人死了空空不带去,她半点也不关心,她上辈子遗留下来的只有知识,虽然学艺不精,这辈子也干得不行,但总归这一生也还是挺有意义。 “说起来,你和他睡过吗?他不是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给你,却偏偏给了你母亲的传家宝。” 她感觉眼皮一跳,嘴巴却张不开了。 “如果他没有死,现在他最起码能继续持有这个城堡,同时在新婚之夜把这串项链戴在他妻子的脖颈上。不过现在他死了,婚约也自动取消了,他却把母亲交给他的项链留给了你。” 这只是一种羞辱,琼安抚着自己,她知道艾默里克变化很大,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人,两人完全不是朋友了。毕竟他遭遇的一切也是实在的,变得残忍也是应当的,互相理解不再有可能。 “你和他睡过吗?”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不耐烦,但追问答案的意图变得更加明确。 琼慢慢抬起头,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些什么,她还是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担心自己的兄弟有什么遗腹子?但如果是她生的,那肯定也没用啊。 她突然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诡异的情绪变化,这是她所熟悉的东西,这个人是她从自小相伴长大的兄弟,她多少还是——了解他。她能感觉到,这个答案将会很重要,他很急迫,他不想获得虚伪的回答。 现在她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让自己的表情愧疚而悲痛,为自己的背德忏悔;另一种是继续维持着这副茫然的样子,否认她当时有被那种脆弱感蛊惑,从而多少有些行为出格。 “也许我有稍稍地安慰过他。”她语焉不详,可明显算是一种肯定,肯定的回答。她宁愿因为失贞被送进修道院,就算是那样也远比一场残酷的婚姻更有活路。 其实他们兄弟长得很像,除了发色,除了气质,因此他成年后的样貌并不让她陌生或者吃惊。只是他无论是个子还是体格,都比他孱弱的兄弟更为显眼。传闻中他刀剑上的身手,也绝不是贵族青年那种游乐的把戏所可以达到。 这样的人此时站在她面前,他长高了许多,身上的配剑也换了,手套的缝线隐约不可见,手艺人的功夫一定十分高超。 “其实我应该再晚一些杀掉雷格——”他在谈论他头衔的前任持有者,“只是自从他继承了爵位,行为变得越来越荒唐。他打算强奸的侍女是他父亲的私生女,我恰好认识那个可怜的姑娘,因此我阻止他。他用那种酒鬼的愤怒对我嘶吼,他有权利享有自己的姐妹,甚至也有权利享有我的。” “所以我提前于计划结果了他。” 艾默里克似笑非笑,仿佛他不打算继续评判自己家人的风流韵事,也从未埋怨过她。 她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情况,试图开口修正些什么,他却示意她不用说下去,表示自己可以赞赏她的行为,赞赏她对兄弟的关怀无比正当。 “我知道你不会想结婚,我可以允许你寻找一个合适的修道院,或许你也可以试着留在宫廷,这里有许多空缺的职位能成为你的选择。” 如果他不是故意拖慢后半句话的速度,她真的会以为他提供了两种选择。 她说她会留下,她相信公爵也正缺少一个财政上的助手,而她可以效劳。 “那样的话,你大概需要一个新的房间,区别于未婚女性,显示你会以婚姻以外的方式做出奉献。”他提出建议,但琼知道,这已经是他的决定。 这个决定的意图也极为明显,到了夜晚,蜡烛还在燃烧,有人推门进来,琼穿着睡袍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烛火中他的面孔看起来有同样的感伤和自我放弃,和他的哥哥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那个死去的人不会贴着她的脸颊恨恨地问,既然要选择他,为什么不是每一次都选择他。 召唤(中世纪真骨)-2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还是有些用处,可惜她没有听从它。小时候就处不来的人,长大了就更会给人添麻烦。琼过去很少和艾默里克的哥哥有所交集,他是躲在母亲身后,在书房里被侍臣看护的孩子,他如果提到琼的名字,基本都是因为她和自己没有教养的兄弟又做了什么恶作剧,惹人心烦。 但在他死前那一年,疾病让他高贵的面容愈发美丽而纤细,他的品德似乎也随之滋长,永远坚强地把病痛收敛在自己体内,没有人会被传染被伤害。他祈求的语调像天使的号角,让人们聚集在他身边,留下哀苦的泪水。他有时候却只叫她留下,纤长的睫毛遮掩着他剔透的眼睛,渴盼着她的一点垂怜。 她总算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她又一次被当作道具。只是她想不到,为什么她自己从没有发现过艾默里克喜欢她。他也许在贴面礼的时候吻她,但这也合乎礼仪。也许他有听从她的教唆,去一起偷骑父亲的那几匹爱马,但那也是他乐意,再说两个人挨批比一个人挨批划算得多。 不管怎样,她现在知道了,艾默里克喜欢她,他爱她。他脱下她的衣服吻她,抚摸她,不能承受失去一样用力拥抱她。无论他的表情是否失望或者愤怒,他还是克制着手臂肌肉,轻轻挽起她的头发。他隔着睡裙摩擦她的阴部,直到润湿她。她感觉到那东西从她的腹股沟慢慢滑下,摩擦她的身体,在她的大腿内侧进出,又稍稍陷入她的阴户。那玩意有点超出她的想象,异卵双胞胎的发育情况差距也可以很大。她知道他的温柔要结束了,他要完全地得到她。她不想认输不想示弱不想和处女一样失控地挨操,她努力控制全力忍耐尽力不发出声音。当他环绕着她的肩膀试图握住她的后腰让自己入得更深,她只能用力咬他拼命咬他将牙齿印反复留在他皮肤上。 还不如你哥哥会做爱!她在心里咒骂着。起码他足够细腻,总能在入口找到敏感点耐心地挑弄;起码他的下端没有那么粗,不会在撞击的时候让她感觉自己一次次被撑开——好吧,她被撑开了,她接纳了这一切。她实验起一个自己之前就发现的事,她能把骨盆沉下去一点,让子宫口稍微更接近一点,这不是为了什么不科学的碰触,只是让她自己更好用力。她卖起力气来,强迫他配合,但马上又被他主导了节奏,起码今天他不想把权力共享给她。 他吻她的方式只能说刚好不让她因为缺氧窒息,他轻而易举地握持着她,牢固地限制着她,当她试图调整姿势的时候他盘问她—— “你们当时那样很开心吗?”他问,而她完全能从他的眼神里窥见他心灵最阴暗的角落。 如果是为着安抚他的心灵,她应该说实话,她和他兄弟的性爱更多的是一些手部的前戏,轻快的边缘插入。考虑到他的身体,持续的时间也谈不上那么长,在她有所欢乐后她便弃置他。只是她从心底认为这样的实话不够有趣,她贴近他的胸膛,企图探听他胸部轰鸣的心跳声,告诉他他们都做得不错。 汗水从额头留下,几乎滴到他眼睛里,也许这会是他在短暂的一刻间,用那种失明一般的空洞看着她的理由。 “你在骗我。”他的理智让他笃定地说,“那家伙根本没有给你女人的快乐,只有我能让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是,在和他比较什么阳具的大小,”他接着说,“也不是在说他试图引诱你占有你的行为过于低劣不够真诚。我是在和你说我自己的决心,你还没有听过吧。我对于堕落的态度也比他更为深刻,就算你未来还是要又一次背叛我,就算你的行为足以让你堕入地狱,我还是会追逐你。那些骑士和公主,国王和王后的故事我从来都不感兴趣,因为神明祝福他们,而我只想违背神的旨意和你结合。” “为什么。”她几乎喘不上气,性爱的浪潮回响在她身体里,对方的情意完全是一种色情的刑罚。 “你难道不是,最清楚我过着怎样的生活吗?你难道想不到为什么我会有这些想法?难道我不是在做你过去一直做的事,持续地告诉着你,请相信你自己,也请相信我。”他抚摸她的脸,“骗子的谎言说多了也会成真的,我真的非常信赖我自己,现在这一刻起我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无法离开我,你如果爱上其他男人,我会让他们和那家伙一样被死神带走。” 他毫不在意她是否会受孕,似乎认为私生子也无伤大雅。只是他又说最好不要是那样,因为他会想办法娶她。 “你的舅舅们看起来注定是些短命鬼,你的表兄弟们也派不上用场。如果他们都死了,第一继承权会落在一个女孩头上,但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这些年几乎没有人在社交场合见过她。人们推测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维系一份有价值的婚约,可她的隐身让这份同盟岌岌可危。” 他的话语到此为止,意思已然很明显。他要得到她,要得到她母亲出生长大的那个半岛,以及属于更远的血脉关系的对于领国的宣称。这个选择从政治上来说不是最完美的,可他显然深思熟虑过。 历史好像确实以类似的手法书写了故事,只是她不知道背后的主人公到底是不是她。 召唤(中世纪真骨)-3 艾默里克确实信守承诺,给琼在内阁提供了一个职位。暂时来说算不上显眼,虽说财务很重要,但现在不是众人紧迫关注的方向。因此她更得认真听取每个人的讲话,仔细记下每一笔潜在的账务,最后留下来呈交给他检查。 她其实不爱干这个,到底有谁爱干这个了?她其实比较愿意去马厩工作,只是她被迫戴着的面具不算很美观,马儿全都躲着她走。 她的兄弟过去这些年来唯一递出的一封手信,仅仅是要求她在他的军队和廷臣到来之前做好准备,不要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要随意和人谈话。最开始她以为这是憎恨的延续,现在她发现这应该是来自于好意,作为一个快20岁还未婚的贵族女性,谁眼里她都是一块需要乘早脱手的砝码。 也可能不是好意,也可能只是一种占有,她无言地看着他,艾默里克翻看着账本,做着记录。他抬头看她,琼把视线转向窗外。就在她无聊地点到窗外的池塘第十六只飞过的苍鹭时,他告诉她工作结束了,他要她过来。 琼不想挪动,换一个窗户坐着,景色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她不过去。 池塘旁边有个小桥,大概是个侍臣家的孩子站在那钓鱼,颇有耐心,旁边其他人再怎么打闹,那孩子也一动不动。 “你小时候也是那样,但是你还是没钓上过鱼。”她几乎是故意地说。 很显然,她现在又恢复了老样子,半点也不害怕她已经成为公国领主的兄弟,就算他被激怒了又能对她怎样,再说他似乎不会让愤怒在白天出现,他完全知道如何在属于公共生活的场所里披上沉稳的外衣。 他说请她过来,有事要和她说。她不情愿地过去,毫不意外地感觉到,对方开始沿着她的臀部和大腿描摹熟悉的路径。他撩开她的衬裙,用手指督促她进行润滑,还挺舒服的,她感觉不坏,马上就听话地把他的那东西含了进去,让它深深埋入自己体内。 艾默里克贴着琼的额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就算再温柔,他也不会忘记声明自己的主导权,他需要自己控制着节奏的稳定。抽插的时候他刻意贴紧她的阴蒂,再深深向前推进。有时候又故意让她感到空虚,放慢速度完全抽出,这让他能从她的表情中确信她需要他,渴望他,他对她做着绝对正确的事。 第一次过后他确实有注意不弄脏她的身体,琼想起他那个荒唐的计划,说不定会成真,她会顶替那位通过密信基本确认死亡的女亲戚,成为他的妻子。但如果她提前怀孕了,这个微妙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就会愈发微小。 她懒得想下去,专注于现在这一刻。她非常擅长女上位,这不会比驯服马匹更困难,虽然能看到她兄弟及时的反馈也非常有意思,但她还是想要骑马。这种事情相辅相成,都意味着对自身体能的把握和控制。 也许他叫她过来本来就是想说这个,也可能他同样联想到了类似的事。完事之后艾默里克告诉她,过几天在某个伯爵领即将有一场狩猎,他需要出门几天。 这意思是不会带上她?她质问。 “你打算永远把我关在这?别说什么要让众人相信我打算断绝所有俗世的逸乐,你也压根没把我送去修道院不是吗?无非都是你找个理由,一句话的事,现在就告诉我,这次狩猎会有我参与!”她压低声音,无不恼怒地对着他发火。 “有人打算在狩猎中刺杀我。”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一样得带我去,你的士兵不一定比我更懂得如何保护你。”她有点心虚,但仍然强词夺理。 “我承认,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决不会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更显着。但男人更像是消耗品,偶尔出现几个得用的,剩下的在战场上死掉多少都不值得可怜。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能让每个男人都以为他们自己有所价值,心甘情愿地去送死。”四处无人,独裁的家伙说出了他的真心话。 “我只知道至少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你,我不能让你送死。”他继续陈述。 修辞学,修辞学,贵族之间传情达意的把戏,看来他学得很好。琼一点也不想感动。 “我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利他的优点让你这么看重。”她撇撇嘴。 “我好像没有在谈论美德。我是说你绝对的理智,适当的冷漠。这都属于统治者必要的品质。”他揶揄道。 琼盯着他的脸,不确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没错,这家伙从小就习惯不留情地揭穿别人,谈不上是受人喜欢的小孩。但当他站在上位者的立场时,反而吸引人追随。但她不确定自己和艾默里克到底算是在怎样的权力关系之中,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多少地控制住他。 她琢磨着这个人到底是把她当作长姐,血脉中不可回避的一部分,自己需要听从她的意见,还是把她当作不听话的情人,需要用严厉的规范和轻浮的奖赏控制。 最直白地说,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弟弟。 她把他压在椅背上,凝神看着他的样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半血缘双胞胎兄弟和自己外貌相像。他身上的凯尔特血统不仅让他拥有着红发,也使他的面孔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忧郁。她认真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识别出真相。他却转移了视线,朝别处看去。琼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爱情,无法避免的爱情。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一样东西。爱情让憎恨也变成酸涩的痛苦,期待着有一天能被真正回应,所以他从不直接抱怨。 这不是说他足够宽容,宽容到可以不描述他的恨。他身上的伤疤有些明显是因为高温烫伤,有些是不留情的鞭打痕迹,有些则难以判断,但背后是怎样的故事,谁都可以想象。不过他说,这些无所谓。 “我知道我能熬过去。”他不愿意过多谈论,“如果不专注于对未来的筹谋,我现在估计都不能逃出那里。我习惯只考虑以后的事。” “就像那时候,”他还是逃不开回忆,“睡前我也从不纠结,我永远强迫自己早点入睡,在梦中寻找可能的启示。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我无法入眠。” “只有我想到你,难以避免地想到你。”他的声音竟然也因此变得轻柔起来,“我想到我回去之后,你会怎么说,你会不会假惺惺地流泪、道歉,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过来拥抱我,让我感到伤口再一次流血、疼痛。” “只是我预料错了,这些都没有发生。”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面,“我死去的哥哥作了安排,他在我的来路上派人迎接,请求我一定先去收敛他的遗物。你大概觉得很好笑吧,我把自己描述得那么坚强,却在看到那串珍珠项链的时候失控了。” 他的话语停止在此处,因此琼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其实她能想到一些答案,只是她压根不想代入他的视角共情,以此来评判自己有没有做错。 她在那时完全不觉得,丝毫也不会去考虑,自己日后会为了这种事悲伤,自己会悲伤他的悲伤。因为她尚不知道,一个人的人生可以有多漫长,可以有多孤单。世界上能让人类真心了解对方,信赖对方的契机又只是偶发事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为此做好准备。 也许有那么一次,她得到了预兆,但她也没有往这种方向联想。那是她三十岁的生日,城堡里为女主人准备着宴席,她却感到一种强烈的召唤,她走下错落的阶梯,来到城堡封存已久的后门,她没有犹豫,打开了它。不远处站着一位女巫,琼几乎能开口叫出她的头衔,喉咙却无法说出声音。 “恭喜你,来到了三十岁。”女巫说话了,“这是非常美好的年纪,你也还可以享受一段时间,只是你不一定每一次都能到达它,或者说,你到达的机会很少。你的这一世对普通人来说不算长,但对你来说,将会是持续最久的一次生命。” 琼不能言语。 “上一次见面,你还是婴儿,即将死去,但我救了你。我和你的母亲有过一个契约,所以我帮了你。” “我探查你的灵魂渴望着什么,我给了你,你需要的东西。它们足够好,足够漫长,你会不断地在一次次转生中追求知识,平庸的知识、苦难的知识、王公贵族的知识、劳作者的知识、无法忘记的知识。你会一次次拥有青春,但又很快失去,要知道世上能够久留的事情很少很少。” “你不必有负担,请单纯地,享受它们。再漫长的事情都会有限度,请在结束之前享受它们。你会发现自己很难干预历史,即使你以为自己做到了。因为当你拥有了太多,你会假设自己才是主人,但其实,历史属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类,最丰富的可能性,永远属于命运的奴隶。” 一种深切的迷茫定住了她,琼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发现自己又能说话,她结结巴巴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说她原本就是降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在未来的生活反而只是转生的记忆。 “是的,为了预先磨练你的灵魂,不然它会无法控制地从肉体中飞逝。”女巫微笑着,但不是对着她,只是表达着对自己手法的满足,“不过之后,你会正常地在时间线上行走,只是就和上一次一样,大部分的感情和回想会流失,只有你热爱的知识,永远属于你。” “大部分的…”,她喃喃道。 “是的,多少还是会留下一点,但我不保证很多,也无法告诉你具体的标准,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说完这句话,女巫就像完成了义务一样,转身消失。 琼试图往前追寻,却找不到任何踪迹,她此生也再未见过女巫本人。 就算是在千年之后。 召唤(中世纪真骨)-完 人活得越久,就会越喜欢偷懒,如果需要工作,琼老是去当历史学教授,只要学科不被撤销,工作总是稳定的。 有一天同事们聊起名字,一开始话题比较复杂——种族、词源、意义。最后又落到每个人具体的名字上,不少人其实没那么喜欢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你是独生女。”有人对她说,“所以你的父母只有这么一次起名字的机会。” 无聊的话。她想。但还是多余地辩解,这算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为什么,这个名字很简单啊,大部分人会喜欢改成复杂一点的吧。哦,对了,你这是不是音译的名字,汉字里是不是又有不一样的意思?” 也算是较为常见的字。她不多解释。还算不错,寓意美好。 名字对她来说,更多地像一种记号。不,就是一种记号。 所以这样简单的就很好,她喜欢简单。 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她说她永远会叫这个名字,如果是拉丁语系,发音会是如此,如果没有对应的音节,那意思会是精巧的玉石,如果可以写成汉字,那是琼,是琼。在艾默里克死前,她反复在他手上描写这个字。找到我,找到我。她在他床前哭泣,四周的卫兵谨慎地让开路,让新任的国王走上前来,决定如何处置这个不知为何在几周内取得了他父亲信任的异国农女。 琼站起身来,大骂他一通,指责他支持的法案和政令,说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让母亲失望。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近中年的国王非常错愕,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应该阻止她离开。等他回过神来,琼早就从密道中遁走了。 她离开了,再也不回到城堡,她不想感受痛苦。她不想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痛苦,但她已经知道了。艾默里克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原本也没有人能保证转生是普遍的,是会发生的。孤独,真正的孤独,不能再被理解,孤独。 她不书写他的故事,有太多人写过,有太多人窥见真实。她也不书写自己的故事,因为最好没有人知道真相。她只书写平凡者的历史,她同样了解,甚至更深刻。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即使转生让她丧失了孕育灵魂的能力,不再有孩子,她也不是没有拥有过新的亲人,不是没有试着重新恋爱过,但残留下来的感情那么少,那么少,为什么。 兄弟、玩伴、朋友、情人、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携手的共同统治者。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会再有人在行将就木,双眼失明的时候,只从一句话的语气就辨认出了说会回来的她,即使她说的是——“你怎么看起来这副样子。”她在他死后才意识到,如果还有回家的路,迷茫、痛苦、纠结,都可以不管,因为至少还有归路。她生着闷气,气他凭什么比她先学会这种事,又凭什么让她无望地等待,等待一个不可能被复现的家。 “如果你爱上别人——”她想起他的话。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上过别人,但那些爱都消逝了。就像她现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同情艾默里克的哥哥,为什么对他产生了多余的怜爱。那样的事情好像很轻很轻,随风而去。 她也几乎不算真正当过孩子,最开始的两世过后,她不再能享受童年,也自然地比生育她的父母更加成熟,她像是在旁观亲情的伟大,欣慰地看到自己寄居的小小身体被良好地对待。 她也不那么关心自己最开始的后代,祖辈的余荫让那些家伙现在也过得不错。有些时候她试着接近,会发现有些女孩确实像她,从内里就像,像她和他。 男孩不是,男孩很少让她觉得满意。艾默里克说得没错,消耗品,一堆堆一个样子。不是没有几个出挑的,可又容易过于极端,做出了成绩也让她难以赞赏。 “你会想要的,会的。因为你聪明,勇敢,有着擅长奔跑和骑马的身体,最具有观察力的眼睛,不会有人比我们的孩子更优秀。如果死神要为了惩罚我带走你的生命,那我只会选择和你一起离开。” 她想起他为了说服她讲的话,完全是在骗人,自大的花言巧语,不能相信。 孤独,无尽的孤独,不能和任何人讲述的,她自己的历史。谁也不会理解的一种失去,最亲密的朋友,唯一的情人,让她依然爱着的人。 在展览季要结束的时候,琼终于鼓起勇气回到法国,走进卢浮宫参观特展。之前有人捐献了极其珍贵的家传文物,她听过消息。 “这顶冠冕是十一世纪左右铸造的……纹饰精美,最顶尖的铸造手法……它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历史发现,请注意看内侧的这行小字……” 她不需要听旁边旅行团的导游磕磕绊绊的翻译,她早就学会了拉丁文。过去她没有用过这个冠冕,因为她做公爵夫人的时间不那么长,至少没有久到这个精心打磨的礼物制作完毕。 那行小字写的是:致我灵魂的镜像,我自幼共享家园的伴侣,法兰西的琼。 也不是多么好听的话嘛,最后一句还是在吹捧他自己。她还是流下眼泪,双腿发软,几乎跪坐在地。一千年的时间还没有过去,过去了就会结束吗?她感觉得到有人试图扶住她,把她托上担架。 大概是心悸,并不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只是恰好,时间又到了,死亡随机,又无法控制。 生死的边缘,隐约中她却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分外熟悉。虽然穿着在人群中不算特别,但他的红发不太常见,他那副样子,更不可能和任何人相似。 她没有力气,想起身,想追逐过去,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残酷,对方却同样急切,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不是还有东西要看吗?”他说,“你还有更多想知道的事吧。”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冰冷,死亡,死亡的气息,不用触碰也能感到,他其实并不在这个人间。 “艾默里克。”她念出他的名字。 “我也死过很多次了啊,为什么第一次来看我。”她不满意。 “我只能引渡人类。”他靠近,却无法握住她的手,“但现在,你身上的祝福或是诅咒,即将消逝,下一次会是最后一次。因此,她对你的控制减弱了,我可以接近。“ “这样很没劲。”她还是要抱怨,“有人叫你死神,你也别真做啊,你想要我等你等多久。”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还能等待,我这边没关系。”他说得,好像受苦的是他一样。好吧,其实真比起来,说不定确实是他,不刻意伤感的时候,她还算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很丰富,很有意思。 “没事,继续吧,下一次也会很有趣。前面还有很多东西。”也许他在安慰,也许他在嫉妒。 “不许给我指令。”她闹起脾气,“你知道该听话的是你,你比我小,比我经历得少,比我知道的少。你不许说这么多,你——” “你快点吻我。”她说。 “要来不及了,我又要走了。”她感觉到了。 灵魂逐渐脱离出肉体,她再次被他所触碰,他抱住她,吻她,而她也像自己多次设想的那样把他拥在怀里。 “你是最好的。”琼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离去,本能地,像是在撇清责任一样补充说道,“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如果我有其他人,只能说那些家伙有那么点像你。” “从来都是这样,我想我也早就爱着你。”她最后说出这句话,却听不到他的回答。 没关系,还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再问他吧,如果他忘记了就批评,如果他还记得也批评,责怪他说得太慢了。 (本篇完,含外传,后续发布。) 卧倒的杏树(乡土骨)-1 高粱的穗是满满的,陈要琦怀念家里种高粱的时候,穗米很容易就把背篓填得实实的。妈妈和她说,神仙觉得凡人不爱惜粮食,就命令植物不要结得太满,不然人类不晓得珍惜,但是高粱很固执,谁的话也不听,自顾自地长得很好。 父亲去世后,家里还是种了几年高粱,只是后来妈妈身体也不大好了,虽然还能下地干活,但经不起太阳晒了。她和弟弟长大了,都能做点活计补贴家里,妈妈便不种地了,就管着家里的杏园,日子也还可以。 此时她正路过一片高粱地,看见了她童年时的朋友小金,小金后来也没有念书,但她有去镇上打工,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两人很久没有讲话了,她想叫住小金,但是有个男人从高粱地里走出来,他勾勾手,小金就跟着进去了。小金笑着牵住他,就这么跟进去了。 陈要琦背上装着要洗的衣服,还是往河边赶路,最近涨水了,水又退了,一堆男孩聚在河边的泥水坑里。一个两个光着身子,远远看见她就大叫,有女的来了,一下子全跑了。她本来也不打算往他们那边凑,继续往上游走,上游的水干净多了。她放下背篓蹲在地上,先是擦了擦汗。水里却凑出一个小孩,只露出脑袋。“你眼睛好大啊。”那小孩说。 “你眼睛也大。小孩眼睛才大呢。”她朝孩子笑笑,心里想着这是谁家的孩子,不像见过的。 “我们村没有你这样眼睛大的,你眼睛又黑,就更大了。”小孩继续说,声音听不出男女。 “我妈她,就是这样的。”她扶了下篓子,想着要不要再往前找块地,这孩子大概是邻村来的,那儿水少,于是来这练闭气,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 “我也想要大眼睛,别人老远就看见我了。”这小孩喜欢说话。 “那你上课打瞌睡可被老师看见了。”她笑笑。 “我好孩子,不打瞌睡。”那小孩讲到这,似是不想说了,又沉回水里,往下游走了,远远地她看见河里冒出几个泡泡,是小孩又抬头了。 是个会水的,不需要担心。她又拎起篓子走了。 陈要琦今年十八了。她个子在村里不太高,看起来也不像有力气的,但大家都晓得她是个做事的。有人来探过她妈口风,她妈说不急,姑娘自己还没什么想法,再说,以后她说不定不想在这呆了呢。 她不太清楚为什么妈妈这样说,她倒也没有很想离开,她喜欢在村子里,喜欢河边的柳树,喜欢家里种的大杏。城里的树苗都没有这样的生气。 洗衣服的时候她就想想这种事,想想平常听到的谈话,别人都说了什么,怎么说,为什么说。想一通下来,每个人她都熟悉了,很亲切。 她晓得怎么洗衣服省力又快,弄好了就往回走,快走到家门口,邻居的老头叫住了她。 “琦啊,你弟回来了。”他说着谁都知道的话。 “是。”她停下来看看他,老头不会自个儿补衣裳,也有阵子没找她帮忙。 “你弟和你长得真不像。”老头没话找话的时候,总说这句,好像如此就可以聊起来。 “是我不像我阿爹。”她说,“我个子小,谁都不像。” “你个子也不小,长得实在。我是说,你弟长得不像村里的。” “您长得也不像村里的嘞,村里上年纪的哪有谁比您精神。”她不太在意地糊弄过去,把篓子抱到身前,说自己先走了。 陈要琦其实记不起来自己父亲长什么样,小时候她很少抬头看他,嫌脖子疼。父亲干完活回家都夜了,大家不一起吃饭,上了炕又背对着大伙,靠着墙。 她和父亲也还是亲的,他自己话不多,但家人说什么都会听,还给她扎小辫子。她想起他也没什么可沉重,脚步轻快,走回了家。 她弟在门口择豆角,抬起头看她一眼,就站起来给她搭把手。他是个有眼力的,在村里木工那做了不到一年学徒,就被镇上的漆匠挑走了,现在在城里做工。他师傅是个好脾气的,照理说他现在还不能独立上手做成品,但也给点边角料让他弄。不过他拿回家那些东西,家里用不了,漆器的小碟子不晓得可以放什么,还容易藏灰。 只是漂亮是真漂亮,她弟以前上学的时候画画就好看,家里没彩笔,但同学愿意借给他,让他在自己本子上画,因为他画得好看。 把弟弟送去木匠那的时候,母亲也问她,要不要也学门手艺,不是非得守着家里。她说自己没那么喜欢。 是真没那么喜欢,她喜欢点实在的,要论美不美,看着树儿结果草儿抽穗也挺好。叫她去厂里织地毯,她可不愿意。 陈要琦抖抖衣服,挂好晾着,没要她弟帮忙,反正没洗他的。他却站在旁边不走,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你伤心吗?”他问,不用说清楚是什么,大家都明白。 “伤心是城里人的词。”她讲,“我不说我伤心,但我知道。家里的小狗也不说伤心,但它也知道伤心。伤心的时候动起来也伤心,静下来也伤心,不用专门说出来。” 她弟弟没接话,陈要琦抬头打量着他,陈舜原个子很高,在村里也排在前头,明明年纪还这么小。妈妈说是这样的,说她自己还有几个年长很多的兄弟,以前都是做挑夫的,腿长走得快。会走路有力气,就能扛起一个家。陈要琦个子普通,大概是随了奶奶。 “你很伤心。”她总结着他的表情,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妈妈死了之后,小黑狗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垂着耳朵尾巴也低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摸摸它的头。 她不想摸弟弟的头,怪麻烦的,只捏了捏他的手。 他的手指也很长,个子高的人就是这样。尽管常年要做精细的手工活,还好他左右手都能使,不会有什么特别夸张的老茧,漂亮的手。 “今年的杏子帮忙收完,你就回去吧,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做了。”她拍拍他的肩,觉得自己要也是个大个子就好了。 “那你呢?”他又问,不是很情愿的样子。陈要琦很少照镜子,河里的水也不静,瞧不清楚。她也能想到自己的眼睛和弟弟的大概是不像,他眼眶更深,明明是棕颜色的双眼,看人的时候,神情却更专注。 “我就呆在这,眼下也没什么好去处。我留在这有事做,左邻右舍也都是相熟的,都知道我有个兄弟在城里,人家不敢怎么样。要是去镇上,反倒没这么好。”她也是考虑过的,一时没什么好办法。 陈舜原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他样子完全是个成年人,但两人都清楚,现在他还不算个能抗事的,还得熬几年。这样的标准很模糊,她也琢磨不透。要说能卖力气,早些年他在木匠那做活,是什么都干的,人家那会儿就拿他当男人使;要说能挣钱,漆器厂那边给得也不算少,反正比在家里干农活强。就像她说的,旁人都知道她有个弟弟,帮得上忙的那种。即使现在是这样,也不会拿她当孤女看。 还是年纪太小了,她只能这样想,她感到不只是这样,却弄不清楚到底还有什么。 “过两年,我攒了些钱,我们去南方吧。”陈舜原突然提议。 “去南方做什么。”她蹲下身,让跑过来的小狗舔自己的手。 “我还不知道,但那边应该有挺多能做的,之前有南方的商人来收货,和我说我画画也不错,到那边画行画也是种出路。” “行画?”她问了问,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南方应该不缺能画画的,你要是过去做这个,也不一定好。” “我也能干别的,反正不至于饿死。到了那边,你肯定也有更多能做的。” “为什么说这些,妈妈不在了,这里就无所谓了是吗?”她其实不想这样说话,多没意思,可是没办法,她也会伤心的。 “不是这样,只是,在这边,你也知道的。”他平日不是个嘴笨的,此刻却犹疑了。 陈要琦明白他大概是想说什么,能说的可多了,这里的天啊地啊,看久了谁都会厌。 “再说吧。”她也搞不清楚,不想讨论这个。 “城里人我不知道,我们乡下的,我们这种真正乡下的,弟弟倒比哥哥强点。”早两年,小金还会找她聊天,有这样和她说。 “我看差不多吧。” 陈要琦没有哥哥,但想不到什么差。 “你没哥哥不懂,我家那点钱全用来给哥哥娶媳妇了,要是我和他亲倒也还好,多个嫂子也多个知心的。可是我哥和我就不大亲,我嫂子眼里也一样没我。” 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她想这样说,却觉得不是安慰的话,因此讲不出口。 “家里得有个男人啊。”最近总有人这样过来和她说,她总先往后退几步。“你弟弟倒也算半个。”说这话的基本是些结了婚的,三十来岁的懒汉,平日再闲也不和她搭话,这时候偏偏要凑上来讲两句。 到底什么是半个,她很疑惑,要论起力气,这些人不像是能做活的,或许会比她更懂打架,但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她兄弟强。 她又想起小金,小时候,总是小金朝她招招手,有什么新奇的叫她过来看。今天和小金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呢,她从没见过。 陈要琦准备进门,却又回头看了眼她弟弟,他很高,模样也显眼,隔壁老头老说他不像村里的,可能是这么回事,光看样子,说他是个搞艺术的,别人也会信。是因为这个让他不像个男人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怪疑惑的。 管这个也没用,她跟陈舜原讲前些日子下了大雨,家里的墙大概是不太牢固了,要他想办法整点苒泥去糊墙。她弟弟这会儿显出点孩子气的样子,唉声叹气起来,可也还是照做了。 不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对自己说。 卧倒的杏树(乡土骨)-2 村子这些天热闹了许多,有几个早几年去了南方的一起回来探亲,说是探亲,其实意图很明显,当光棍当久了,想回老家找个。 陈要琦也快要二十一岁了,不缺问的,她一概糊弄过去,有次遇到个实在不好糊弄的,旁边路过的阿婆都听烦了,试图帮着她说话。 “哎呀,别问了,琦要和她弟去省城的。”老阿婆这样讲。 后来传着传着,大家也认为真是这样,没人烦她了。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大可能,陈舜原自己都不准备长久地留在那,只是为着那份过得去的新工作,而且她原本不想扯上弟弟的事,是她自己本人不感兴趣。 她很喜欢种水果,成日里琢磨这个,现在也不只种杏了,她干活勤快,又雇些孩子干零工,果园虽然小,但销路还算有。 日子不错,但一天天下来,她也可以想到,在这,恐怕是不能待一辈子的。 果子是会欠收的,是会卖不出去的,这几年运气好,老天帮她而已。 也许收完这季果子就结束了,之前就有人问她卖不卖,也许真的该卖了。 这种时候,家里有个在外头的人就有好处,能把事情讲出些门道来,让买家不好压价。 她弟弟又碰巧是个伶俐的。 这次他刚好回来,和他说了自己想卖果树的事情,他便说自己也会盯着看看。下次有人来问的时候,他先是在旁边坐着不吭声,后来也加进来讲话,态度倒也不算很好,但不知怎么的,人家就是觉得这果园非买不可,不仅是几棵树的事了。陈要琦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卖价虚高了,但她弟已经和对方订好了交接的计划,她只能同意了。 “你为什么不画画了?”她忍不住问他,“你现在就是算在做生意吧。” “啊,不算啊,帮着卖东西而已。而且我也没不画画,我有在美院旁听的。”陈舜原一脸无辜的样子。 她依然不是很高兴,话变得有些带刺,陈舜原知道她性格,也顺着她话开解。陈要琦却越听越气,不喜欢他这套虚与委蛇的言谈风格,有些恨恨地道出了心声,说他变了,变得不像是她弟弟。 “那也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不再盯着屋子的梁架屏息,“那也许我确实不是你弟弟。” 她张张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完全想不到能说什么。 眼前的人歪着头,对着她笑,又迅速转开目光。 “不是经常有人说我们不像吗?” 即使他好像想把事情化解成一个玩笑,陈要琦还是完全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难以置信。 “可是,我们是姐弟,我们拥有一个妈妈,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唯一的记忆,就是妈妈拿着米汤,拿着米汤喂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不是因为她对事实没有信心,她无比确信陈舜原是她的亲弟弟,这只是因为她没有考虑过他竟然会这样想。 这是不是在说,他宁可相信那些作怪的老头,也不相信她和妈妈。 她泪水盈满眼眶,却又不愿意流下来,她努力含回去。 陈舜原有点慌了,他没看过姐姐这副样子,他试图安慰她,试图道歉,可陈要琦就是不回应。 如果他这样想了,那他也确实就不是我弟弟了。她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几乎浮现成文字,她像是在看露天电影一样,左右看着屏幕,不晓得为什么字幕停在这了。就好像一场噩梦,其他人都走光了,就她一人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不继续演了。 “如果不是,如果真的不是的话,你会怎么样。”她也试着摆出一个微笑,和他的那种微笑一样,骗人的笑,仿佛希望他能看穿她,看穿她说的是假话,但是没有,他没有。无论他有没有识别出来她极其生涩的演技,他还是绝对自愿地,选择相信她的谎言。 “如果不是的话,你应该和我在一起。”他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妈妈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没有别人。我们应该离开这里,然后,在一起。” “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她还想挣扎,也许她早就察觉到过这一切,无论多么难以置信。 “没有别人可以照顾你了啊。”他甚至是笃定地说,“我本来就应该照顾你和妈妈,无论情况到底是怎样。也没有其他人会和我一样,真心地考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不是非得做姐弟。”他还在继续说,“我完全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需要人照顾?她听到这话的第一瞬间是困惑的,她渐渐把视线抬起,却又慌张地避开了。陈舜原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不熟悉的,她却又知晓的。当她自己,在看着年历上的漂亮女郎的时候,有时大概也情不自禁地露出这样的眼神,她的眼神也会跟随着她们脸庞的弧线游走,想知道她们和自己长得有什么不一样,接着憧憬地观察她们细部的美。明明是摆在面前的画像,却要像偷窥一样不看整体,只从那最些末的细节开始观察。 只到了最后,她也会不得不对上那女郎的眼神,就像现在,陈舜原看着她,他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他把她的额发放到耳后,轻触着她的脸,对他的手来说,她面孔的轮廓完全是可记忆的。她应该怎么办,想方设法让他清醒一点吗。没用,她知道没用,有更根本的东西存在,是她几乎不能改变的。她懵懂地让他贴近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被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她可能很紧张,紧张得像她没有见过的那些石膏雕像,她也可能完全不在乎,毕竟雕像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也许自己应该挣扎,好像大家在这时候都会开始挣扎,她眼前浮现出她的朋友小金,几乎能想到她在怎样笑着挣扎。小金前些日子怀孕了,第二次怀孕,她在村里挺着肚子,抱着娃娃走过去,看见陈要琦她久违地扬起一只空闲的手,打了个招呼。 陈要琦没有挣扎,她诡异地感到现在发生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除去她还在生气,在生气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宁愿自己不是她弟弟,不是她母亲的儿子。这和她的现状存在着关联,她竟没有想得起来。她不挣扎,也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手臂,肤色有明显的分节,大臂的上端白上一些,衣服遮不住的手腕附近黄黑黄黑的。陈舜原不一样,他的脸庞、脖子、肩膀、前胸,都被一种缓慢又均匀的过渡铺满了,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深色。她早就知道的,再确认一遍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弟弟长很好的。 她的衬衫被松开了,任由他的双手同时从她腰线上划过,偏执地在她右侧乳房的边缘抚摸。她的思绪已经到了别的地方,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小娃娃,母亲把她浸到水盆里给她洗澡,母亲在水里揉揉她的小胳膊小手。她流露出那种孩子一样的笑,笑着看着弟弟,在这一秒他迟疑了,可就像被她记忆的魔力俘获一样,他陷了进去,以为自己也是孩子,就算和姐妹的身体贴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好奇怪的。 他沉了下来,压在她身体上,一遍遍吻她,一开始她不作反应,慢慢地却被他的执着撬动了,在他吻她身体的时候她看向了他,朝着他的眼睛看。陈舜原注意到了她的回应,再一次吻她的嘴唇,她贴了上去,笨拙地亲吻他,她第一次觉得身上有处使不上劲,她的嘴唇那样没力气,完全被他所控制。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逃避着,同时感觉到陈舜原的手靠近了她的下衣。 以前听他讲过的,做漆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在要做的器具上涂颜料,涂很多层,这样定好图案,雕刻阴线的时候就会有微妙的参差。需要拿着笔刀,小心地雕刻,雕刻出人像小巧的五官,风景中纤细的枝桠,亭台楼阁整齐排列的砖瓦。 他真的很会做这种手上的活计,就算她完全不懂那是什么,现在也懂了。她下面有个东西,她自己只隐约知道的,摸到会有感觉。如果被他这样碰,更是完全受不了。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东西?她像个小家长一样疑问,却可以自动地想象出一幅画面,想象她弟弟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附近的学生们热切地讨论着什么,陈舜原不和他们讲话,但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他是个聪明的好学生。 她完全瘫软在他身上,在注意不到的时候已经坐在他腿上,只能用手扶着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他的手指已经滑进去了一半,就这样闯进了她身体。她能想到即将要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比他手指的骨节更硬,更明确的东西。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种东西?她慌张地看着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他压着她抱她的时候已经用那东西顶到过她,只是这样而已。明确的东西,明确得让她想要退缩。已经走不掉了,她此时才从刚刚的抽离中回过神来,哭闹着想要挣扎。但现在明显太晚了,太深入了,她自己都不能说自己不情愿,她自己都不真心愿意拒绝。 你不愿意吗?陈舜原问她。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没有胁迫,只是全都让她非常陌生,她感到一种难以拒绝的魅力,她拿手摸他的脸,摸他的前胸,摸他的手臂。他是一个男人,自己应该把这个男人变成她的。 那就变成她的。他同样得到了这种讯号。前戏已经做得足够充分,他已经可以把龟头探入她身体。他把她抱起来,托着她抱了起来,把她抵在他带回家的屏风上来回地操她。那屏风就靠在墙上,还没展开来用,木质的表面凉凉的。她完全没有可以抗拒他的空间,他往里头顶的时候她只能受着,受不了了也只能受着。她下面贪婪得紧,她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却又颤抖起来,可劲地鼓励着他往里塞。 “可是,我是你姐姐,我真是你姐姐。”她总算想起最为关键,需要澄清的这件事,但已经没有用了,最极端的事情已经做了。他说已经没有关系了,不重要了,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如果她不想接着挨操可以说停,那他永远停在这再也不会做了,但是她愿意这样吗?不愿意,愿意,她混杂着自己的回答,哪一个都不那么对,哪一个都好像不是在说停。那我们还要做的。陈舜原这样和她说,如果你现在不说停,那一两次也是不够的,那我们还要做的,从现在开始起无数次,你得受着的,这样也行吗?她眼睛有点湿了,黑色的明亮的眼睛湿润着。她整个人和他比起来那么娇小,只有眼睛大得可怜。那你就做吧。她吸吸鼻子,别反悔了就成,你力气别往别处使就成。 卧倒的杏树(乡土骨)-完 把果园卖了之后,家里也不是没活做,陈要琦还是去别人的地里做些帮工,清闲不下来。她弟弟有工作,也不能说常在这边。她晓得他打算还是要多攒些钱,可想到他为什么攒钱,心里又有些迷失,她不知道自己去南方能做什么,有什么非她不可的事能干吗? 她不愿和陈舜原分享这种念头,她毕竟是姐姐。从小到大,照顾家里的植物和动物,很多环节她觉得都是非她不可,旁人没她在乎。去过的人说南方的地更好种,可她在那里也没地啊。 最近村子里又回来个人,和往常不一样,这人是单独回来的,他出去得很早,陈要琦都有点忘了这号人。村里人说他应该是赚到了钱,看起来像是赚到了笔大钱。 这人最近也偶尔上她家来,很有礼貌,也总是事出有因,比如有什么事要请教,或是有个小忙能不能帮,再给她些合理的报酬,几个新下的鸡蛋,聊些没用的天。 她弟弟没有理由喜欢这家伙,可以说非常讨厌。回家也回得更频繁了些,可恨那人还没直接问,谁也不能直接拒绝,他实在烦得要命。 陈要琦也对那人没有很大兴趣,原先可能还不好说,现在看着那人瘦弱了些,讲话也含吞,教人提不起劲。 不过没有兴趣和全然反对差得可大了,陈舜原对这点明显不太满意。他又在一个周五坐晚班车回家,到了就阴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如同上周末的气还没过一样。 她懒得和小孩子置气,普普通通的问了他些事。陈舜原不至于看不出来,变得更加不高兴,又和她吵了几句,转身就想走。走到一半还是气不过来,反身过来从后头搂住她。这下确实是没办法,她拗不过他,最后还是被他摁到炕上去。陈舜原弄她弄得可狠了,完了事还要拿她说嘴,说别人想不到她是个这么会要的,也给不了这么多。她被讲得有些发臊,但也和他计较不起来,说自己累了得睡了,就真收拾收拾睡了。到了半夜她竟突然醒了,少有的事。窗外也没有鸟儿在叫,是她梦里梦到的,她梦见比镇上更窄的巷子,更干净的地,她骑着车,有鸟儿在叫。 陈舜原也醒了,他这夜睡得很浅,似是有心事。他看见陈要琦脸蛋红红的,不晓得做了什么梦,有些不乐意,把她揽过来要她看着他。陈要琦看见他就笑,脸上的笑意明快。和他说南方也挺好的,自己说不定也想去。 这话说得他很不高兴,不止是很不高兴,他嫉妒得发疯。他只想到自己说了那么久,陈要琦也没点反应,为什么现在就变了。姐姐是不是嫌弃自己畏手畏脚的,嫌弃自己总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没有合适的引荐人。但就是这样的啊,多少人去南方没赚到钱还被骗了个干净,天天上门来的那家伙也不怎么样,年纪也那么大了,赚到点钱也只能算是正常积累,没什么好炫耀。 他坐起来,掐紧了姐姐的腰,有点想暴力地让她认清现实。但在又一次注视她那纯洁的面孔的时候,不禁后悔地松手。只是做还是要做的,她也很情愿的样子。她环上他的肩吻他的脖子,就这么贴过来,无比确定他能把她照顾得很好。只是这样的态度更加教他不安,他问她想要怎样,她说从后头他最使得上力,这话并不让他开心。 他搂着从她的后腰往前靠,直到把她的胸部托在手里,已经为此着迷过很多次了,他还是忍不住重复这个动作,来完全感触她腰侧到胸廓的弧度。他要她屈起腿,好把上半身抬高一点,让他颇显强硬的吻变得自然起来。 陈要琦已经开始习惯了他的粗暴,他至少有在努力控制。如果有他这样一副身体,她大概会更坏,全面地利用自己已有的东西总是让她很快乐。好在现在这也算是她已有的东西,她妥当地利用着。 她说不清这种事到底哪里快活了,还和他用手摸的那种快活不一样,可能她就是喜欢这种被涨满的感觉,比别的感觉要喜欢得多。他能把她摸得晕晕乎乎的,但那种不受控制的体验总让她不太安全。她不晓得别人是不是这样,人们喜欢的东西都不太一样。 无论自己怎么尽心尽力,对方的声音多么甘甜,陈舜原都会发现,她的心思好像在别处。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不是因为她在想着其他任何人,而是她自己就好像仍在梦中。他莫名想起自己描摹过的插画,精灵抱着双腿,坐在花冠里,闭着眼睛,在夜里静坐。也许它才是花朵本身,它消失后这一页的花朵都会枯萎。他很想更温柔地对待姐姐身体柔软的地方,可是很难。她几乎诱惑他摧毁她,诱惑他做他根本不能完成的事情。要知道她比他瘦弱了这么多,当他在她体内的时候,他却感觉自己的全部都寄居在她里头,而她操控着他身体的主导权。 也许这是他在给自己找借口,因为他不受控制地射精了,以往他会注意。他有些狼狈地想要挽救一下,可没有用,淫靡的液体只要他一抽出来就会漫到被单上。陈要琦说没关系,没事,她说她总是运气很好,她觉得没事那就应该没事。 她吻了他一下,这却让他疑惑,她仿佛依然在一个遥远的梦里,从那出现吻了他一下。 白日到了,陈舜原坐在自家院子外画画,村里人老问他回家这么勤做什么,他说回家画画。城里不是更好画吗?那些人又问,他回答现在画城里的人很多,所以画村里的作品少,物以稀为贵。 “可是也没谁买村里的画啊。”南方回来的讨厌鬼试图给他建议,“还是画城里的风景有销路。” “你买过画吗?” 陈舜原没好气地说,“如果你自己没买过画,就不要假设那些会买画挂在家里的人怎么想。” 那家伙也不是个硬气的,听了他这话也不想和他对上了,悻悻地退回路边去了。 这次他选的画幅很小,因为就画这么一天,周日陈要琦说要和他进城去,问他有没有钱,她要买些东西。他听了,感觉心脏强烈地跳了跳,有种奇怪的预感。 陈要琦其实没去过省城,她以前不太感兴趣,总觉得和县里也差不太多。到了之后多少还是有点局促,说好确实也没那么好,陌生感还会让人惧怕。不过在公交上坐了一会儿,她就习惯了,也对自己有了信心,说到底没什么大不了的,依旧是这片天,依旧是这片地。 两人在商场逛了逛,她很是快乐地牵着他的手,带他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走。他问她要不要买衣服,他有攒布票,她摇摇头,说自己想去看首饰。 首饰店没什么人,毕竟也没人天天上这来。陈要琦说她想看戒指,售货员瞅了她一眼,又瞧了眼她弟弟,拿出些对戒给她挑。陈舜原有些脸红了,不过谁也没看出来,他自己也没说话。 “买吗?”她问,”这个银的就很漂亮,像掐丝的一样。” “这个也太小了,”他压低声音,“如果,你想要,我们以后应该买个更漂亮的,贵得多的,金子做的。” “我看这个就挺好,买太好了遭人惦记。”她不太在意。 结账的时候她说不要包装盒,现在就戴。她弟弟不愿意,觉得没必要这点钱都省,她说没关系。 “主要是,戴着这个,我就可以和别人说我结婚了。”很好玩一样,她晃着手上的戒指给他看。 他其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低低头笑了,心里多少还是开心的。 晚上他说要不要出去吃,她偏要他做饭,他只好在宿舍开火弄好带给她。他住的地方没厨房,平时吃得也比较随便,这会儿也只能找同事借些食材,人家哄笑地问他是不是带女人来了,他说是姐姐来看他。他们厂子小,他又有许多画和别的手工,宿舍是不够的,因此在外面租了地方。其实也小,没什么奢侈的,不过他收纳得很好。 陈要琦翻看她弟弟的画,惊叹他确实一年比一年好,也许真是能成的。可惜了是她们家的孩子,不然现在也在上大学了。 晚上歇息了会儿,她到处再看看,和他聊会儿天,不知不觉在他的小床上靠得很亲密。她想今天他大概是不能行了,前两天那样荒唐,他却说还可以。又把她抱到床上亲她,或许是从没在这弄过的缘故,他这下子格外卖力,全部的连带他没有的都想要给她似的。她看着陈舜原的样子也心跳不已,她弟弟轮廓分明的脸庞和深色的肌肤,他手掌抚上她身体时的温度,他那玩意在她身体里捣弄的力度。如果他能跟上她就好了,她一瞬间这么想,她有点太习惯和他不停地做爱,不清楚自己能没有他多久。 白天又到了,虽然只是第一缕阳光,陈舜原醒来,想着要送姐姐去车站,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他下楼看了看也没见到人,慌乱地回来找,才注意到她留了信给他。他一开始不敢打开,怕是姐姐决定离开他。等到他鼓起勇气打开,发现姐姐确实离开了他,但也离开了所有人。 她写到,自己收拾好了家里的东西,值钱的她都带上了,不过没拿他的,给他留着了,除了银戒指。她说自己打算一个人去南方,她会找个地方先做活看看,会说自己结婚了,她说她经常听村里的已婚妇女讲话,学得可像了,大家会信她。她说不要担心,她不是那种会受骗的,她骗别人还差不多。如果他真的担心,就来找她吧,但她还没确定自己会留在哪里,好几个地方她都想去看看。 —————————— 不含糖点心(拉美,伪骨)-1 老妈妈用厚实的大刀切着土豆,一刀一刀斩得很快,弄了七八个就一起下锅炸。她忙活半天,腌鱼什么的也做好了,给那边上了饭,才想起这有个饿肚子的。她在饭锅里掏了掏,弄出些剩米和豆子,拌上些余下的食物炸了一会儿,又添点薯条,盛在铁盘里,递给没吃饭的小孩。 还是个小孩呢,十二叁岁,短发的女孩,她刚刚随父亲来这投奔阿舅,落脚没到半个月,什么也没学会,就走丢了。她后来才会知道,自己不是偶然被拐的,她阿舅在生意上不算清白,惹了事。 这会她可不清楚这些,她听不懂洋人叽里咕咚在讲什么,问她什么她只会用蹩脚的西语说:“我没钱。”。她和她爸走在街上的时候,他说这句话说得最多,她感觉没用,似乎还有反效果。可外国的街道难免会让他紧张,讲这句起码给他自己宽心。 此时她也发现,她同样就这么一句话能用,其它的没法讲,总不能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好的好的。抓她的人不关心没钱的小孩,全都从房间里出去了,过了可能有一万年那么久,才有人回来,似乎在讨论她的事。 讲西班牙语的男人们议论一番,把她装进车子带走,丢到一个餐厅后厨去了。她已经被这样运了好几回,总算在这定下了,门外有人看着,她走不了。 女孩看不出老妈妈是哪里人,反正不脸熟。老妈妈听得懂话,西语和中文都行,但不会说,对她总是笑,还做东西给她吃,她不认得这什么东西,只盯着看,不出声。 “达库达库。“ 这词吓着了她,她怯怯地回头一看,是个大概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在说话。 她张张嘴,想不到讲什么,这少年看起来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不是。他面孔深邃,肤色略深,像是哪里的混血。 “这个叫达库达库,有点像炒饭。”他讲。女孩愣了一下,意识到他会说中文,而不是她的耳朵听到了像中文的词,来这边半个月了,她老是这样。 老妈妈也递给他一盘达库达库,他接过来,不急着吃,和她说自己叫奇诺。 “你是中国人吗?”女孩憋出一句。 奇诺想了想,说是,但他也不明白算得上不,他不确定自己在哪出生的。他妈是少数民族,汉话不太会说。后来妈也没了,唐人街旁边有个师傅收留他,养他到快十岁,所以他汉语讲得也还可以。再后头的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他现在在这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兰清源。”她有点犹豫,因此咬到舌头,说得像方言。在她老家话里,“清源”的发音听起来像是用普通话说“金钱”,不过只有她自己在意这个谐音。 “清源,清源。” 奇诺念了几遍,“后面那个音可能不好发,西语叫金妮娅怎么样?” “不好听。”她有点生气,哪有第一次见面给人改名字的。 男孩笑了笑,说自己并不是拿她取乐。 “只是你得有个他们念的出来的名字,如果他们念不出来,就不会拿你当人看,只把你当个东西。”他拿起勺子,示意她也吃点,豆子冷了更难吃。 “你呢,在这做什么?” 清源试着吃了一口,还不坏,渐渐消了点戒心。她设想,自己被扔到这,最坏也就是和奇诺一个命运。 “做扒手,我之前就是做扒手,被他们抓了,我干脆跟着做事。就在火车站附近偷东西,路上都是生面孔,我也不特别显眼。” 她没说话,不一会儿就眼泪汪汪,上上个月自己还在学校上课呢。 “这不包吃喝的。”他很残酷,“你怎么都得干活。” “我是被拐的。”她含着泪,“会不会又把我卖到别处去。” “呃,应该不会。”他迟疑一下,“他们叫我看着你。” 清源算是知道了,这地一个同伴也没有,她开始大口吃饭,起码自己不能饿死自己。 这种事没几个小孩受得了,奇诺当然也明白,他说也别太难过,至少叁个亚洲人都被放一起了,有个照应。安姨是东南亚人,具体哪的她自己都说不清。这馆子是黑帮的产业,做点秘鲁本地菜,时常有人走动。没什么员工宿舍,只默许他们可以在仓房打地铺。 安姨这会洗好了厨具,很高兴的样子,走过来给两人打着手语。清源问那是什么意思。 “她说来了就是一家人。” 奇诺抿着嘴,想得到她听了这话反而会伤心。 “你多大?”他又问。 “我上半年十叁了。”她整个人缩着,“我家里人可能会来找我的。” “希望吧。”奇诺没多讲别的,知道那不太容易,语气不算肯定。 “看样子,我还以为我比你大呢。”他说。 清源也确实这么以为,她印象里男孩通常是更幼稚的,奇诺却有种老成的感觉。仔细一看,他确实还是孩子,但做多了扒手就是不那么纯真,他的异国血统也让他看起来多少有点邪气。 她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伙人,等阿舅去找了警察,马上她就能回家了,她没想过这的警察并没什么用,自己离父亲更是有好几座城市,他找也找不到。 不过,她不用当扒手,她没有名字,被放在后厨,当个打杂小妹使唤。几个月过去她总算会点单结账,能去前面干活。客人都自个聊天,见她闷不爱理她,其他店员还算热情,但她一样接不上几句话。 她总觉得奇诺是个小的,就不那么怕。他有时候回来倒地就要睡,她不许,还要抓着他问几句话的意思,也就这么一个人能沟通了。他时不时偷点图画书看,她就凑过去逼他教自己认词。奇诺半吊子水平,认字看图画书学的,有时候意思说不通,两个人吵起来,他干脆去偷词典。一开始他偷的英文的,指望上过英语课的看得懂,她说不行,才初一毕业怎么学得会。他设法跑了几个书店,总算偷到中西对译的,不过他也不识字,只能她解释着听。 安姨看到两人闹哄哄的,反而很满足,她年纪明明有那么大,却更像妈妈而不是祖辈。她总是向着清源,要奇诺听她的,说他小辈没道理。安姨有时候也会对她严厉,她不喜欢清源发呆没事干的样子。清源看得懂手语了,知道她总是催自己干点正事,别没事就走神,不过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正事能干,没法上学,出远门也不行。 火车站全是帮派的人,更别提和她最熟的那位就在那附近扒窃呢。她一开始恨他恨得不行,后来她看见有别的男孩绕路从汽车站跑了,被抓回来打,就差断骨头了。她才知道这黑帮比她想得要厉害要夸张。 “你带我逃吧。我舅舅生意做得挺好的,到时候要他领养你。”她还是难免想这种事。 “我没有出生证、身份证件,从小只会偷东西,你舅舅领养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他觉得好笑。 “我可以认你做弟弟。”她还是要讲,“等我成年了领养你。” “这不行吧。”他不清楚这种事,想想也没这个道理。 安姨就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觉得这俩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清源对她很客气,总归还是念着自己的妈妈,不知道妈妈好不好,她来的时候,妈妈并没跟过来。 她问奇诺想不想妈妈,奇诺说想不起来,她感到很扫兴,觉得这人无情无义,不想理他。奇诺没人说话很无聊,顺点东西回来讨好她,她不买账。直到他拿回来个马黛茶的杯子,泡了茶叶问她喝不喝,她有点感兴趣,平日总见有人喝。灌了一口像是药汤,她还是没吐掉,她以前就能喝点绿茶,也不是不能接受。喝完了两个人半夜都睡不着,她问他明天怎么办。 “你得想办法出去啊。”他却说。其实她只是问,明天睡不醒,没力气工作怎么办。 “你十五岁了,头发剪再短也没用了。下次店里再来人,会注意到你的。”他不明说,但她听懂了。 “那怎么办,你又不帮我。”她开始恐慌。 “我最近看报纸,过几天,好像有个文化交流节,就这附近没几条街…”他耳语一番,意思是两边都会有记者到场,她过去用中文喊些话,那边的记者很容易就会注意到,到时候她就有办法私下求救了。 万一失败了呢。她早就不那么乐观,想说他能不能一起,声音也大些。奇诺说不行啊,他没身份的,只能在原处混下去。 “你别讲太多实话,就说走丢的,不然麻烦。”他嘱咐。 “也不用担心我,我还有用呢,”明明没人问,他偏偏要讲,“新来的偷钱的都是我在带。” “我才不担心你。”清源撇嘴,“我走了我们都好,你一个人不是更自由。” 不含糖点心(拉美,伪骨)-2 兰清源其实都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逃掉的,怎么办成的。可能是她的声音比较尖,可能是上天眷顾,可能是碰到的人都很好心,最重要的是她不敢不成功。她被带到警察局,和警员交流很流畅。她记得奇诺的话,把离家的时间也模糊了,不显得是他们不办好事。 总之,当地政府派人把她送回了家,她不熟悉的舅舅家。她妈还是没来,说是前几个月去世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没瞒住,总归知道她丢了,一下子不行了。 “你得读书啊。”阿舅说,“不然人人都会说我们对不起细妹,就你一个女儿,还搞成这样。” 妈妈没了,她终于有学上了。 西语已经不是难事,读写一般但可以恶补,英语也得一起学。她意识到阿舅不是找不了她,他有些资本,说是要让她念大学。但此前要赎金的时候他不交,也没和她爸商量。大抵是觉得太贵了,人也不一定活着回来。 现在这样,周边华人都清楚怎么一回事,他不对她好点,面子上过不去。 兰清源知道父亲一直在找自己,但他连话都说不那么明白,在异国他乡也没攒下多少钱。她抱着父亲一起哭了很久, 无法埋怨他。 阿舅把她送去上全寄宿制的女校,能说是他送的吗,她自己废了好大力考上的。但他又确实打点了关系,出了钱,那是个不错的学校,很安全。清源如果要走读上下学,周边邻居又难免会议论以前的事,对阿舅来说,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她没接触过什么同龄的本地女生,认识的都是更大几岁的,亮眼又活泼的秘鲁姑娘。她工作过的餐馆是黑帮的产业,但姑娘们和别处的没两样,喜欢聚在一起说话。讲笑话的时候看到她过来,从不遮掩笑出眼泪的面孔,一定要复述一遍给她听,也不管她能不能听。 到学校那天,兰清源走上讲台,自我介绍,她讲完才敢抬头,看到眼前几个女孩都很严肃。她坐立不安整整一节课,课间大家却都围过来和她聊天,可惜其中只有很少人是她之后交到的朋友。 不过很好,她和旁边坐着的女孩关系亲近,她俩一个房间,自然一起行动。她叫伊莎贝拉,不喜欢闲聊,但成为朋友之后,她会问清源各种事,清源问她什么,她同样都会答。 第一次聊天是在宿舍,进了宿舍谁都不说话,清源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喜欢和自己一起住,她不敢制造声响,小心地换下衣服,迭好裤子。“你的裤子口袋真大。”伊莎贝拉说。“是,”清源没想那么多,听到有人讲话就欣喜应了,“以前我在餐厅打工,后厨的老妈妈就这样缝围裙口袋,我按那样式改的。”她说完才觉得不好,这也算是个大小姐学校。 “很有用啊,你应该想办法量产。”伊莎贝拉说。清源说她不打算干这个,她知道针法但是笨手笨脚,倒是可以把方法卖给她。伊莎贝拉说很遗憾她家也没有缝纫机或者工厂,但她会作为中介销售这个方案。 什么乱七八糟的,清源很容易被逗笑,政客家的千金给她做中介。笑开了什么都能聊了,她们变熟了。 伊莎贝拉成绩很好,人们都确信她富裕的父母会送她去别国上大学。女校的学生们议论男生时,有人会提到伊莎贝拉的哥哥,他是个因为英俊变得更出名的公众人物。 不过,大部分时候,女孩们只议论同龄人,议论校门口出现的那些同龄人。清源上高一的时候十六岁,却没感到男生们有什么值得议论的。她转过头,能相信旁边的伊莎贝拉也这样想,这位朋友不喜欢无聊的事。 “你会觉得这些男生有魅力吗?”她竟然开口提问。清源很惊讶,可又想到她可能只是在调查,像是,像是生物学调查、心理学调查,她们一起做的课堂课题。她觉得自己也该严谨一些,仔细排查一番自己的想法,她以为自己要努力搜刮,脑海里却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奇诺,是奇诺。 她不是第一次想起他,但此前她只是简单地考虑,那家伙现在长什么样了,彼此还认得出来吗。只是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有不一样的想法,她想起奇诺,想象那些爽朗热切的女孩们站在校门前,看见他就和他打招呼。奇诺应该是受欢迎的长相,他大概根本不会看到自己,不会注意到自己,他会笑着挥手,但不是对她。 清源总是能注意到自己在走神。她很快把自己拉回来,回到和朋友的话题上。她没法喜欢纯粹的拉美男性,清源给出了结论,也许她会出于礼貌,客观地说他们有魅力,但她自己可能不真心这样想。 “这很正常。”伊莎贝拉说。清源有点不安,以为她要开始议论一些更敏感的话题,可并没有。伊莎贝拉说她自己都不会认为从小就看见的这堆男人有魅力,她难得地发散了话题,说自己有个姑姑,她在美国上大学,毕业后没有结婚,就是不结婚。问她她说美国人非常无聊,还是拉丁男人有魅力,就是能选择的太少,可是她也根本不回来找。伊莎贝拉说,自己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姑姑会和她坐在一起,在她爸转过身的时候朝他翻白眼。 清源觉得很好笑,她笑得很开心,同伊莎贝拉分享了一堆自己的笑话。一起笑完她又很迷茫,为什么学校会安排自己和伊莎贝拉住一起呢,等到毕业前夕她才知道。那时候伊莎贝拉已经被录取,提前离开学校了,清源接到她的电话,伊莎贝拉说祝她快乐,祝她幸运,很高兴高中和她一起度过。 她说希望自己不是个太无聊的人,很多人这样评价,她也觉得自己生活得很无聊,因此在听说有个中国女孩要来的时候,主动去问能不能把她和自己安排在一个宿舍。清源说她才更无聊,没有好朋友更是要无聊到活不下去。她忍住眼泪,想要再和朋友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她问伊莎贝拉,如果自己不去上大学,她会不喜欢她吗? “不会,我相信你是那种能在生活中学到更多的人。”她的朋友肯定地说。清源其实不需要她的话来说服自己,她在意的只是朋友不要变得讨厌她。伊莎贝拉所说的生活,听起来是一本浪漫的教科书,但清源知道不是的。不过也没关系,她一样会去阅读。 清源读完了高中,没上大学,跟着做生意,她很能干,西语还说得好,不像整日呆在唐人街的,阿舅手下比她能吃苦的也不多。她就想快点攒钱,有钱总是强的。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意,也是老板了。安姨以前教她做菜她学不好,但怎么挑食材算是门清了。 她做食材采购和转运。在这附近是个大生意,不少人抢着要干,谈不上简单。阿舅有帮衬点,她不花他的钱,关系勉强缓和了些。阿舅做糕点铺子,很受当地人欢迎,原本就有门路。她做得很好,阿舅感觉控制不住她,动了些心思,时不时说要介绍他认识的哪几个年轻小伙给她认识,夫妻一起干更轻快。他说起这些也没多久,清源还可以假装没听见。 直到有一天,她就在卡车前站着,看采购明细。来了个高个子站到她面前,她一晃神差点没认出来,认出来了她就笑笑,主动开了口。 “我是找过你的。”她说,“但你不在那了,安姨也不在了,我以为有别人领养你了呢。” 对方想了一下,也可以说是想了很久,或许是很久不说中文了,勉勉强强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身上那种混血的气质也淡了很多,纯粹是个高大俊美的拉美男人,只是看起来就不干好事。 “现在还在做那些吗?”她用西语复述完自己之前的内容,又接着讲话,“别干了吧。” “我可以养你。”她相当笃定地说。 男人的睫毛很翘,卷发的人都这样,他眯着眼笑也感觉眼睛很亮。奇诺现在比她高一个头,二十一岁了,她能确定他脸上痣的位置,他看人的神态也是老样子,总盯着鼻尖瞧。更不要说总是凑得那么近走过来,没有距离感。 “我只是希望你好,过来看看。你就别挨着我了,没什么好处。”他发音很清晰,汉语说得没问题。说明平时要去华人街讨债的,她如此臆测。 他抿着嘴,说再见,也许永不再见的那种再见。她扯住他的领子给他一拳,问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在干嘛。 他说要她别管,反正干得还不错。清源不理他,问他安姨还在吗?他说病了走了。那只有我是你家长了,她这样讲,你得听我的。奇洛有些啼笑皆非,说她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干嘛。他说完又好像在用西语说俗语,说她患有大地高尚华贵的疾病。他讲很快,弹舌音很多,但她听清楚了,意思不明确但词都懂的。她说不知道他现在有文化会作诗了,骂她多管闲事也这么有水平了。 兰清源嘴上不饶人,心理其实很慌张,她平时交谈的本地人也是做餐饮的,一个个大胡子在那杵着,路上有很多年轻人长得很标致,可她总感觉是别的生物,和她没关系。但奇诺不一样,他就算很显眼,她从心里感到亲近。 “你不掺和那种生意吧。”她用中文讲觉得抵触,迅速用西语罗列一大堆罪名。奇诺说没有,现在的黑帮不干那种生意,流水太高进账太快,根本管不住底下人做什么,散得也容易。她问他怎么这么懂,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别过头,说也没什么,就是平常撑撑场子。她也明白了,心里不太是滋味,可也不好继续劝下去。 她不知道能找怎样的话题,又不想说再见,只能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他也不窘迫,左右张望一番,没有人,他亲她脸颊一下。 讨厌的南美人。她脸红了,追着他跑,马上就追上了,因为他很快就停下转身接住她。她和他抱在一起拥吻。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害羞,就好像没有来得及亲过别的女孩。 不含糖点心(拉美,伪骨)-完 怎么不会每天都想见面呢?兰清源每天都盼望看见他,以前从不去的那种咖啡馆,她看到了都会想象起,和他坐在窗边是什么样。她下班了就给他打电话,有时候那家伙居然才刚睡醒,她气得不行命令他马上出现,可又不好在自家附近见,家里亲戚多,会议论,还是到他那旁边保险,反正她有车。 她每天都在集市和商业街活动,讲价谈生意,街上总是有画廊,她很疑问画廊这么多,买画的人哪来。此前不知道进去能看什么,现在就拉着他一起,牵着手走走停停。她发现里头很多精品店,好像回到小时候。小学傍晚下了课,总是要和朋友们在街上逛,看看有什么买得起买不起的。 秘鲁的刺绣是很鲜艳的,山川花木,非常明亮。颜色素点的就没那么特别,或者绣着她不懂的民间故事,不那么想要。她觉得摆在店里好看,放家里可能就老气了,但还是多少心痒,停下来不想走。她劝说奇诺买个放家里,好看是她的功劳,丑的话也不丑她家。她男朋友说还是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更黑,不过到头还是买了。她选的挂毯还是不错的,就是挂他家不合适,东西没多少空荡荡,还挂个这个,最后还是她自己卷起来收走了。回到家她又不好意思挂起来,收在自己房间里,露出一点边缘,看到就变得有一点幸福。 有时候她一天下来走累了,饿了就去他家吃饭,他就会烧两三道菜,以前安姨教的,她也不说他做得不行,吃还是要吃的。吃完饭,在公园树荫下的长凳上坐着,观赏木那么高大,两个人凑在一起都变得很小。她不好留下来过夜,又喜欢他说不想她走,进而恍惚地期待他准备再多做点什么。已经约会一个月了,以前她会觉得太快了,现在她焦急为什么他还不多做点什么。 也许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当他的手抚过她的腰身,要再往下滑,她就紧张得僵硬起来。她毫无主意,没有办法,是他本来应该,随时都愿意做点什么,拉美男人不就得是这样。她固执地怀有偏见,这样她就不用承认自己的欲望。 他会大笑着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搂住她的腿和肩膀听她忍不住地尖叫;会看着她的眼睛反复着迷地吻她,好像明天的世界就要禁止所有爱意。大概他选择在那件事上等待,等待更合适的时机,去做点更多的什么。 等待很正常,但有件事太过糟糕。这天好不容易躺在一起,也纯洁到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可能是因为过去就有睡在彼此附近,一起窝在沙发上更加平常,但这样不好,怎么这样。他家的窗户外开着,风穿过茂密的叶子,穿过她的头发,吹到她抚摸他脸颊的手上。她坐在他身上,更加确认自己需要他。他开始吻她的身体,解开她的衣服吻她的身体。只是吻而已,但她无法平复心神。他抱起她,把她压在沙发上,顺理成章地吻每一个地方。 她依然很紧张,但可以相信他。他舔舐的方法也像是吻,更深的吻。他的舌尖在她体内移动让她感到美妙,让她可以相信更多会更好。奇洛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下衬衫和她眼神相接,他就笑。他笑着磨蹭着她的侧脸,一头卷发软软的,进到她身体里的东西却很坚硬。有靠枕支撑,她躺着却不太稳,每回都不知道自己要陷到哪里去。他好有力气,不用试其实也知道。他的肩膀,手臂,偶尔隔着衣服碰到的身体,都是那样,他好有力气。 当她恋爱了,她才知道爱情的稀有。路上没有其他人在她的爱情中,路上的人只关心他们的烟草,要把雪茄夹在合适的角度,抽着抽着需要弹掉一点灰;路上的人会厌烦阳光,在一个几乎不下雨的国度,戴上帽子遮阳。而她就算回家,走进街坊邻居的八卦,走进有亲戚站在门口的公寓走廊,脱掉鞋走进自己家,她一路会爱着她的爱情。等她躺在床上,再次关心起自己的身体,她甚至感到他还在自己体内,爱的行为是不会结束的,她占有他。 占有,意味着全方位享用另一个人的身体和话语,他的节律也只能由她的身体扰乱。从跑向彼此开始,从他灼热的呼吸开始,她轻轻咬他的下唇,然后松开。让他回报给她更激烈更具占有欲的吻。他也抚摸她的下唇,抚摸她的锁骨,拇指在她乳头打转。他会时刻描述她,从开头到结尾,从屋外零散的喘息,到在床上的呻吟。他说她始终那么漂亮,从声音到身体的细节,那些曲线,那些缝隙,那些秘密的地方。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女孩会愿意脱下衣服让他操,他继续吻她,抚摸她的身体。 她湿得很厉害,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渴望而变暗。他把手指伸入她大腿间潮湿的褶皱,在她的阴蒂周围缓缓滑动,他的拇指再次灵巧地摩擦起她敏感的地方。他在她耳边说话,说这是开始,这是热身,当她感觉足够好了,他将如何对待她,如何在她体内深深地充满她。她逐渐忽略掉那些西语词汇的具体含义,只恍惚地感受他喉头的颤抖,舌尖的节奏,只要知道他在诱惑她就足够。 她迷失在他手指在她下体里滑进滑出的感觉,在他抽开的时候惊叫说不要。“不要吗?”他假装很惆怅,“那你现在得乞求它。” 他又笑,显现出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都会给她。因为她柔软的深处对他而言,只意味着无条件的爱,所以他只能回报。 进入和抽插的时候他很紧迫,最后又会变得温柔。快射精的时候,他会把她拉入怀中,靠着她的胸口说,她是他最赞赏的最热爱的女孩。 “我聪明伟大的好女孩。”他的词汇愈发夸张,但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这样想。清源认为他就应该这样想。 很多人喜欢使用伟大,作为感叹词,在生活里也有人会慌里慌张,急于确认一个值得效仿的伟大榜样。但奇诺的榜样看起来暂时确实不是她。她无法忽视,在他不属于她的时刻里,她的男友到底在做什么。她很少直接看见他出现在街上,但会看见他手下的人,有几个还认识她。两年前,他带着以前的扒手伙伴,脱离了原先的黑帮,那个组织惹了个做矿业的,慢慢地不成气候。现在他也没有独立,大概还是在给谁做事,没区别。 清源不攻击他所谓的工作,她指责他居然敢受伤,居然纵容自己身上的伤疤增加,这身体已经属于她。他迟早会完蛋的,不如她让他完蛋。他老在下午睡上几个小时,她有钥匙,直接上他家开门。拿火机烧他的头发,很难点着,枕头先被点着了,两个人一起跳起来灭火。 反正迟早会死,破破烂烂地死,不如她自己动手,骨灰还能收个全的。 奇诺抽走她的火机,说她大可不必考虑这些,他不值得。已经吵过很多次,清源不想听更多无聊的话。她说她准备成立黑帮,现在他必须加入,不然明天后天大后天,她还要带着新的火机来烧他家。“你加入不加入。”她逼问。他笑了,和平常一样,几乎每日都有太阳的国度,男孩可能都这样笑。他说她也许真适合干这行,也许他真会加入,但还是不要了,她是能有光明的路走的。她说黑帮你都考虑和我干,为什么平常的路反而不行,没有想象力的废物,她不要了,作为男人不要了。 她说完又反悔了,不许他走。她已经开始懂得他这样的人,她既然想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甜言蜜语,就应该让他确信她的手牌足够强势,他不应该轻举妄动。而不是期待,期待他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放弃,变得和原来一样温柔又甜蜜。 她早就领会了这种事情,只是没有联想到他身上。工作中总是要运货,把糖浆和起酥油运给那些满口甜心的店主,他们会说别处的货物美价廉,指望杀价。控制顾客的忠诚度就和控制他的忠诚度,一模一样。 就算他不是为了别的爱情背叛她,而是为了一点狗屁的兄弟情也一样。这种背叛一样是背叛,她必须惩罚。 他晚上要出门,清源开车跟过去,半路上他看见,说她疯了,她的安全怎么办,她家里人会怎么说。她说那我不是你家里人吗,我怎么说你就不关心吗。他闭上眼睛,说回家吧,不要找他了。 她不依,她拿捆东西的皮绳绑他,她打包从来很快。清源把他扯进车后座,锁死门,再一次重申不许走。她不关心他做人有多烂,至少没超过她的底线就行。她拿剪子剪他的衣服,剪他的裤子,既然他不肯脱。 她剪刀把手的孔洞很小,就算绳子被挣开了,他依旧抢不过去。他觉得自己不能伤害她,但她不介意给他划上新的伤痕,也不介意伤到自己。所以他停止反抗。 “你不准走。“她狠狠地咬他,咬出血。她说他根本不懂,想到他可能会死,她不会哀悼她恋人的不幸。她会疼痛难忍,但更会怒火中烧,就像想到有人强行割下她的一块肉,把她生命的一整块记忆裁掉。就算是他本人也不可以做选择,选择要和她分离。 奇诺被她绑在座位上,算是接受现状,他说他会努力的,但是很难,他只能努力看看。清源很气愤,她解开绳子要他滚,她没有这种男人。 没有一个人让人省心,她阿舅也开始看她不顺眼。他宁愿多花钱补贴别家,让别人不接她的单子,也要等着她服软。他送她上最好的高中,她不读大学,还找个小混混不撒手,丢光了他的脸。 她不纠结,都这样了有什么好说,她之前结清了一批款,有底气得很。她回家打包东西,塞进车里,有些太满了,奇诺买的挂毯打包不进去。她想想还是算了,物品而已。 收到礼物,曾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故事的主人公,所以她会幸福,但她现在知道,她自己就会无数次踏入故事,她制造情节。 至于奇诺,清源不在乎他的意见。她只需要盯好他在干嘛。有一个傍晚,她开着车,要她爸和她一起去给阿舅的熟客送货,就当帮他个小忙。她说自己就不上楼了,这条街危险,要他爸顺便扛个大烟花上去,看到她有什么不对先别下来,就在楼道放烟花,带响炮那种,整条街都听得见。 她爸上楼送完货,按说好的给她招手。她一踩油门,把前头一个壮观的摊子撞烂了。店里出来个大块头,大块头的小弟敲她的车窗。两人说了几句话,没经验的小弟很快被激怒了,拿枪抵着她的头。很好,她说,但是有件事,那就是她爸在旁边的公寓楼里,拿着装满丙烷的气罐,如果她遇到什么事,她没用的老爹会立刻点燃那玩意,她们父女相依为命。别忘记为什么黑帮能在这个片区活动,因为警察局长默许,他需要有人好好守在这,他自己老爹可住这。 她们家做糕点生意,今天正好送货到警察局长他老爹家。懦弱的蠢货和莽夫经常是一种东西,如果他们真的开枪,她爸不太中用,但会为了她点燃那个罐子,就在公寓的门禁被暴力打开之前,警察局长的老爸就会和她爸一起爆炸。 你是个疯子。大块头扬起嘴角笑着说,他其实不信她,只是提起了兴趣。他要求清源说出她的诉求。 我想要你手下那个废物,叫做奇诺,我是他姐姐。清源拒绝承认那是她男朋友,她说她就是他的姐姐。 你能给出什么,大块头问,那家伙稍微还算有点用,不过我记得他应该是孤儿。 他不是孤儿,清源说。我来帮你们解决一个麻烦,我向你保证,他的家庭很麻烦。如果你不相信我爸会点火,我现在同样会向你的人开枪,我们互相开枪。只是他们死了没人关心,而我好朋友的母亲是帕鲁多女士,一位律师,你可以回忆一下和她一个姓氏的议员的名字。我每个月和我的朋友通一次电话,离下一次还有五天。我死了会有点麻烦,起码比你手下少一个有用的打手要麻烦。最重要的是,我不是秘鲁国籍,你在这里杀死我比杀死一个美国人还要麻烦,你是搞矿业起家的,清楚我什么意思。 “所以说,把他给我,我需要用他。而你们只应该用能把握的住的人,一种风险控制,我希望现在就把他扔到我的后座上。“她最后总结。 奇诺是个麻烦,大块头抛弃了他。很好,人她都拿回来了,她可以离开了。 清源没有多看奇诺和她爸一眼,只让他们都系好安全带。开走大概三百米,没有人追上来,她下车自己放烟花,已经入夜了,烟花带响炮,在天上很亮很亮,很响很响。 “我拿了你的东西和证件,还好你总是办下了身份。”她随即迅速上车,看着后视镜说话,“我们先去巴西,其它的之后再说。” 巴西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她爸很困惑,也没意识到她其实在对奇诺讲话。 “我想好了去巴西做什么,巴西也允许成年人收养,而我要你做我弟弟。本来我也不想搞得这么滑稽,但是第一次我要你走,你拒绝我,第二次也差不多,第三次第四次。所以现在你只配做我弟弟,做我废物老爸的儿子,我现在不打算用任何其它的方式和你成为一家人,但你必须和我是一家人。” 她说完,有那么几秒,很疲惫,摊在座椅枕上,不牢靠地握着方向盘。但马上她还是坐起身,专心开车。 她爸则在后头,有些惶恐地看着旁边这个高大的外国人,这似乎是传闻中他女儿的恋人。他看着他哭了,流很多泪。清源她爸没有察觉到,清源一直在用中文和这年轻人说话,因此拼命地用西语和他说没事的,别哭了,年轻人哪知道什么是苦啊。 “你是感动还是害怕。”她瞧不起他哭成那样。 “害怕。”奇诺这时仰头笑了,他最常有的那种快乐的笑,即使他眼睛里还是噙满泪水,“弟弟害怕全能的姐姐的,那种害怕。” “那就好。”她满意地笑。 ——————————————————————————————————————— 在高山农场-1(美国,真骨) 海狸是一种愉快的工作狂小动物,半岁的小海狸就要辛苦地搬运起树枝,加固堤坝了。 它们基本都感到在父母手下干活极大的满足了自己啃咬的欲望和刨土的激情,而海狸父母也总能繁育出一窝窝这样忠诚的学徒,建造出好几个坚实的堤坝。 运气好的话,它们的作品可能过了几十年才会被洪水冲烂,溪流突增的水量把人类建造的沥青道毫无防范地撞得歪七扭八,这条路一时就开不了车了。 “它们以前一定严肃地在工作。”艾达从稀烂的路面上捡了一根树枝,上面有很小的齿痕,也许有个小海狸叼过它,“我想起一个新闻,一堆烂醉的青少年闯进了放轨道模型的仓库,把模型砸了个稀烂。那些模型是一群老人花了十几年拼的,第二天就要荣幸地展出这个虚拟小镇了,一下子全都没了,变成了塑料和金属的碎片。我希望海狸们不要为此悲伤,即使自己的时间不能重建一个堤坝了,它们的后代会继续的。”她把树枝插进旁边的泥地里,深切默哀了一下。 “其它的路也被堵死了,只能爬上去了。是的,从露营步道走过去的话,大概需要一小时。” 艾达转过头,看见站在车旁打电话的那个人,他正一边给手上的地图标注记号。 她对自己的亲弟弟总是很放心,他总是主动为彼此的生活精心计划一切,确保完美的结果。 她试图避开他金色头发的干扰,专注地想象他可降解的越野外套突然变成织物碎片,变成被回收前的样子。原材料可能是发光的贝壳碎片,可能是镭射的塑料袋。这些闪亮的废物一旦被转化成布料再变成衣服,穿上它们就进入了某种关心环保的阶级。 他里面穿的又是什么,防风马甲还是卫衣?她不清楚, 也许应该直接去问他可不可以脱下来给自己看,她涌起一种研究的兴趣。 于是她走过去,询问对方能不能把外套给自己穿,现在冷得要命。 没有多余的言语,应该是因为他还在打电话,而不是因为他最近确实不太愿意和自己多交流。不管怎样,至少她确实立刻得到了额外的衣物和一个答案。 艾达不确定只穿一件华夫格的深色打底等下会不会在山里冻伤,不过,这种运动装应该都不会太差劲,而且她弟弟本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反抗。毕竟可以直接拒绝,而不是把脱下的外套递给她。 他总算打完了电话,艾达揣着手,和他对视了一眼,视线就不可避免从他雕刻般的下颌滑落到他身体上,因此很难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 “三条路,一条需要经过旧工业区,不熟悉的话遗迹很难绕开。有另外两个稍好的选项,一边是过去的伐木道,有路标指引,比较安全。另一边风景好些,但有个很难走的独木桥,你选哪边?”他打开车门,重新整理了一下装备,还好他不止带了一件外套。 “哪边有住海狸的池塘?” 她其实不关心什么时候到,对她来说今天纯粹是度假。 “都有,这附近的池塘都有海狸,具体的数量分布我也不清楚。”他走上前来给艾达看地图,“但是现在有点晚了,它们应该不会出来了,明天来看吧。好吗?” “走风景好的路线吧,既然你是来劝人回去工作的,那就多了解下她的生活。”艾达尽力考虑了一下弟弟的职责,虽然她觉得要把一个突然大彻大悟,表示金融业对世界没有半点好处的元老成员劝回去没什么可能。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说明她要不是钱赚够了,要不就是对成天推敲分析交易员心理的数学模型感到恶心想吐了。艾达自己反正想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术。 不过这次算是对方指名要见她,那位富有经验的数学研究者认定,老东家不可能再提供任何有意义的谈话,她受够了所有干这行的,今后只想和科学家交流。于是弟弟很快报出了艾达的名字,她是有声望的物理学者,在学校和工业界都有经验。 艾达认为自己基本是被诈骗了,她满嘴谎言的亲弟弟给她描述了一个温馨的高山农庄、瀑布、湿地、溪流,空气清新的自然栖息地里愉快的短期旅行。 车开到半路他才供出真正目的,艾达很想抱怨,但她确实做不到不帮他一把。他有多少年没有看起来这么无助了,呃,也许也没多久,她知道自己经常为了一点恶趣味把对方搞崩溃,但确实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工作这么没把握。 两人一起走在山路上,潮湿的地面被不断分叉的溪流切割开来。弟弟一个人几乎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只偶尔停在浆果丛旁边确认一下,告诉艾达这个可以吃。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尝过圣诞花环上的冬青果,吃完差点死了。但那时候弟弟应该还很小,没理由知情,或许母亲和他说过。 母亲喜欢单独对着她们其中一个点评对方,毕竟这两个孩子都有很多缺点和问题,彼此应该互相督促。艾达从来记不住这些话,但弟弟大概不一样。 他总是能缜密地记忆住每个人的经历和喜好,就像蜘蛛能准确走在没有粘性的蛛丝上。相较之下艾达会觉得自己不算了解他,她无法在自己熟悉的人里找到任何一个和他类似的家伙,在童年时就确定了那么无聊的职业方向。大部分普通的孩子会考虑着要干些看起来有意义的事,而生活在失控中的儿童往往会率先明白为什么首先要有金钱或者权力。 她其实还遐想过,无论最终他在哪方面成功了,对自己来说,他都会是魔鬼中最漂亮的那个。如果她最后得下地狱,她的好弟弟还是得出现照应她一把。很少人会确信自己在地狱里有人脉,但她清楚乱伦大概是要被分配到第二层。 活着还是很好的,她谨慎地观察着手掌里粗糙的猩红色莓果,看起来能吃,一般来说,表面光滑的才更可能含有毒性物质,她弟弟就算恨她要嫁给别人,应该也不会想在今天把她毒死。 又走了一会儿,隐约听得见瀑布水灌进深池的响声,水涨得厉害,划船过去会有点危险。倒下的松木看起来是座很结实的桥,但谁也不知道内里有没有腐烂。她左右张望,附近的森林很茂密,看不到别的方向。她刚想提议走回大路上,却看见弟弟已经从桥的那端走了回来,和她说没有问题。 那就没问题,艾达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腕走了过去。再往前几步,视野开阔起来,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有只没回窝的羊羔看见有人来了,绵绵地叫着。 “她说膝盖痛,要我们直接进去就行。”弟弟简短地告知。 自从他参加完自己的订婚仪式,艾达多少能察觉到他的疏远,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语气——和那句轻柔的“祝贺你”一模一样。但他又说自己并不悲伤,有信仰的人才会相信婚姻有不可取代的价值。 “神的许可,族谱的延续,共同生活中生发出的伟大亲情。”他就像真的不感兴趣一样,脸上带着一种肯定的微笑,“前两个词显然离现代社会很远,最后那个更是一种神话。婚姻当然更多地是一种投资决策,你选择的人可以说很正确,我自然真心地祝福你,姐姐。” 如果他不是一滴酒也没有喝,就在必要的过场之后匆匆离开,他的祝福看起来应该会真诚一点。 大部分的恋人是在甜蜜吐息的间隙里,忽然察觉到未来可能是不确定的,这说明爱之神至少为他们许诺某种未来。这是两人从来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在高山农场-2(美国,真骨) 艾达坐在火炉旁,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戒指掉进去被烧融了,但又想起来根本没有戴出门。主人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姜茶,艾达站起来接过。这位宣称要辞职不干的数学家是位不到五十岁的女性,因为季节性的风湿暂时需要拄拐走路,虽然她单薄的身体看起来确实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但住在城市大概确实比潮湿的山林更有利于她的健康。 “我其实不喜欢接待客人,最好是没有人来看我。我的子女也一样,他们听说我要提前退休了,急急忙忙找过来看我,一上来就问我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但很明显,我住在这的最大理由就是减少访客。不过这也带来一个坏处,如果有人好不容易过来了,我就不得不照看他们。“ 她放松地靠在躺椅上,眼神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她的五官给人纤细敏锐的印象,比起灵活的躯体,尖锐的话语似乎更与青春相关。艾达理解了弟弟为什么确信对方不是真打算放手不干,这位女性绝不会这么快退场,她很可能打算着拿着持有的数据和方法论,在别处获得一个更好的报价。 她名叫柯莱亚,过去是位学者,谁都能想到大部分学生应该都会尽可能避开她的课不选,但愿意和她做研究的人又多少会推崇她,因为她总是要确保每个人都清楚她会有多挑剔细节。 艾达很难集中精力听她说话,只能坚持着让目光保持在一个礼貌的范围内,同时机械地维持对话。最终,她发现柯莱亚对谈话同样毫无兴趣,只是想让每个人都神经紧张。 “如果你事先没有做任何调查就来问我问题,我也觉得很浪费时间。你总有些真正关心的事吧,直接和我说是什么。”也许是因为这确实不是她的工作,艾达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礼貌。 “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希望你们两个烦人的家伙快点走了。” 柯莱亚也实话实说。 艾达认为这很不公平,弟弟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基本的寒暄几乎什么都没说,毕竟对方的厌烦确实写在了脸上。 “你讨厌他的具体理由是什么,也许我会很有共鸣,但是我的立场不好讲这种话,你可以说说看。”艾达盯着墙上的木制挂画,试图在几何图案里走迷宫。 “我不讨厌他,一个标致的年轻男人,我为什么要讨厌。我只是不关心他想做什么。” 柯莱亚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啊,我懂。”艾达稍微挪了一下位置,“老男人总喜欢说这种话,我也听过很多类似的。如果我有机会说这句,我也会说的。所以你今天其实很享受把他叫过来羞辱他一顿,看着他失落地走掉,这还,蛮性感的。我觉得我和你的趣味高度相似。” 柯莱亚没有说话,艾达也不觉得紧张。 “我见过的每个金发男孩几乎都会以为,自己会成为宇宙之主,起码一个妻子,起码一个女儿,起码一个情人,群星旋转,只要没有获得其他人的注意就感到物理法则出现了问题。” 柯莱亚转动着自己的杯子,“我经常觉得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们就像深海鱼一样。对我来说社交是一种压力,而他们丧失了这种压力就会迅速死亡。” “是的,我建议世界上的金发男人都去染发,其他人也不要染成金发。人类都朝那种方向进化就完了,会适应不了陆地生活。”艾达深表赞同。 “不,发色不是关键。我只想说明我对他们不感兴趣。”对方似乎对艾达的胡乱回应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是亲姐弟吗?看起来不算很像,只能说有点。” 柯莱亚颇为怀疑的发问了。 艾达看一眼弟弟,他稍稍垂着头,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即使事实微妙的有点区别,毕竟两人只是同母异父的半血缘关系。 “我不清楚姐弟关系一般是怎样的,但你们看起来很怪。我只有妹妹,孩子的话一男一女,儿子更年长,我的小女儿和你性格有点像。“她似乎突然进入了长辈的角色,在短暂的思考后意外地放松了态度。 “嗯,我自己倒是不在意了。”艾达侧过头瞧了一下弟弟,”我们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童年和青春期都在互相扶持中度过。他是妈妈最不喜欢的那个小孩,所以无论他看起来多么讨人喜欢,因为该死的外貌占尽便宜,他其实很难真的快活。” “悲惨的家庭故事,奇怪的依恋关系。可我不是说这个,我并不是在夸奖或者贬低谁,只是你们看起来截然相反。即使那家伙现在一句话也不多说,但作为曾经的同事,我完全知道他多擅长感染每一个人。而你,你自己肯定知道吧,你在学校里工作的时候搞过派系斗争吗?你知道自己会属于什么角色吗?”柯莱亚享受起了聊天,她应该是喜欢这种评点人的感觉,自在地前倾着身体看向艾达。 “啊,我知道啊…”她说完就有点心虚,认识到自己在社交中的角色显然是一种高阶技巧,而她显然没学习得那么深。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很有默契。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成年前再怎么要好,工作后也几乎都会渐行渐远,有所距离。但你们之间似乎相当亲近,这很微妙。” 艾达觉得火炉里的木柴实在垒得太高了,从进门到现在的时间,让她已经可以判断出这间屋子的防火性很差,也许此时正是时机,友善地提出修缮的建议。 “就与你和莉兹的关系类似。”弟弟开口了,艾达不知道那个人名是谁,但她很容易想得到大概是什么事情。 “你什么意思?“柯莱亚眯起眼睛,“如果是我以为的那样,我会说,同性关系无论如何都要比乱伦正当,就算莉兹还受困于婚姻也一样。” “嗯,这是你的看法。但我的意思是,就和你同莉兹一样,濒临分手,即将要分开,看不到在一起的未来。莉兹不会离婚的,她也不会觉得你离开是在保护她,反而多此一举。” 艾达小心翼翼地起身,留下那两个人单独争执,她完全低估了这起商业危机的复杂性,也不想继续听剩下的对话。她蹑手蹑脚地朝门边摸过去,顺便给转头看她的弟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就仓皇地溜到了门外。 这个农场比她想得要大,她在牛圈附近转悠,发现母牛们没有被很好地照料,有好几只必须被挤奶了。整个农场的导电系统也有问题,牲畜棚附近的雷击风险高得可怕。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看天空,决定还是走回屋子去,起码那块的避雷针没什么问题。 她走到半路,碰到弟弟出来找她,说是已经聊完了,至少达成了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共识。他说现在下山不安全,柯莱亚同意让两人在这里过夜,只是她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只提供一个谷仓内的房间给她们。 “她希望我们被雷劈死。”艾达竭力反对,“住在这个农场里实在太不理智了,我认为还是应该下山。现在一时半会不会下雨,天上还有星星,但地表的静电真的,很不安全。” 她语无伦次地试图说服弟弟,要知道比起雷电,她更害怕的是尴尬。 弟弟注视着农场周围的森林,他绿色的眼睛在夜里看起来很亮。 “我会去和她说明一下你提到的安全隐患,确实很有必要。如果你确定的话,我们走伐木步道下去。” 艾达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也不用这么尴尬。柯莱亚完全认为我刚刚说的话是演技,只是为了导入话题的比喻。她表示这个点子特别烂,她做过母亲,看得出你和我都不是那种人。”弟弟展露着一种颇为明快的笑容,但艾达明白他绝对不是全然无所谓,也许他已经疯掉了也说不定。 艾达把他冲锋衣的帽子扣在他的金发上,拉紧绳子之后打了个结,看起来怪可爱的。 在高山农场-3(美国,真骨) 伐木步道确实很方便,手上也有登山杖。星光照下,能清楚地看到路。 她让弟弟跟着自己走,回程的路总是感觉很快,而她也在尽力走快点。只是高山的多变气候实在是难以预测。在半途,两人还是不得不临时躲进一个避难屋。 木制的,小小的避难屋。过去两人也一起躲进过猎人的临时小屋里,弟弟是被父亲除名,被母亲虐待的那个孩子,在雨天他总要走过来,挤在她身边取暖。那时候她问弟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翻着带出来的家庭相册,说他在想怎么删除掉自己的身体,他在想怎么用橡皮把每张照片上的自己都擦除掉。 “我的记性很好,我完全记住了你现在什么样子,就算不给你拍照。”小小的艾达其实根本不打算安慰人,只是自豪地炫耀了起来,“我还记得你更小的时候什么样子,也可以记住你以后每一天的样子。” 神啊,她从来不是那种爱照顾人的姐姐,为什么不怜爱他的心灵仿佛变成了崭新的罪过。两人在小屋里面对面坐着,弟弟看起来没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他在用电脑写备忘录,迅速回归了工作状态,好像在农场里神经质的坦白从来没有发生过。 “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除非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对你的印象正在越来越坏。” “你喜欢的类型都是像我的残次品才对。也可以说是像你自己的残次品。”弟弟依然专注着手头上的事物。 “哪里会像你了,我喜欢看起来外向的,而你总是太伤感了。”她为自己辩解。 “你也说了是‘看起来外向’,他们会有谁需要表现得比我外向,会有谁比我有更充沛的社交精力?如果你觉得外向的人需要表现得很轻松而我不算,那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你只对我有这种程度的了解,因此会知道我的痛苦;另一种就是他们实在太过浅薄,大脑缺乏深入思考的功能。” “你说的好像是真的。”艾达从未思考过这种事,她新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弟弟,她几乎忘记了弟弟是那种,只要和他对上了目光,就会自然地朝你微笑的人。 “刚刚你和柯莱亚的对话没有提醒你吗?她讨厌的我是哪种人?你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然后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订婚对象却是一个,和你所谓的类型相差甚远的家伙,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最可怜最需要你。等等,这种角色不应该也是我吗?你关于我的记忆几乎全是‘可怜的弟弟’这一主题。为什么你现在说我不是你的类型,这算不算最老套的一种电视剧情节?” 艾达有些心虚,她发现弟弟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脸上挂着最残酷的笑容,她几乎被抵在墙上,只能一点点下蹲试图逃脱,但弟弟很快又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柯莱亚会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一个不有趣的突兀玩笑?难道不是得益于我一直都正常开朗到让她觉得无聊,以至于所有例外的言行在她看来都是有目的的而不是真情流露。” 他靠得很近,艾达没有其它办法,只好率先去吻他,毕竟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只会越来越不爽。她吻他的嘴唇,又脱下他的外套吻他的喉结,他身上的衣物几乎是冷的,只有贴得足够近才能感到他灼热的体温。 只是接吻从来不是家庭矛盾的有效解决办法,因为感到自己逐渐在被支配,艾达试图撑住他的身体推开他,却轻而易举地被握住了手腕。 “随时会有人进来的,就算是淡季,现在也不是没有别的登山客。”她想要他冷静一点。 “就算出现的是你的婚约对象我也不在意,你如果不享受这些尴尬的事,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说话的人相当强硬地吻着她,指骨那样用力地扣住她的身体,“是的,是我强求你,如果我不证明你是我唯一的选择,你根本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如果我不去扮演一个没用的弟弟,你随时会欣喜地把我扫地出门,表示你的责任已经结束了。可是这样会好吗?你会幸福吗?” “第一天,第一天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艾达撩开他前额的一点碎发,“这种事情只要做了,下地狱的时候,我们就会被捆在同一块巨石相反的方向上,四周静悄悄,谁也不会走过,我们也听不到彼此的声音。所以我希望你至少快乐一点,留下很多很好的记忆,而不是和我在一起备受折磨。” 她的语气就像在捏造一首诗歌,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突然变成了基督徒,你在周末去过几次教堂?如果你对教义这么有了解,那下次请把去忏悔室的路也指给我看吧。”他这么说着,却已经把两人的衣物几乎剥离干净,像对着圣堂俯首一样倚靠在姐姐的身体上,“我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更冷漠的灵魂才能成为你,成为我的姐姐,你对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么满意。你可怜我,庆幸该死的阳具不是长在你自己身上,这样为欲望低头的人就不会是你。” 她试图坐起来,至少使用一个自己能有所控制的姿势,但每次都被他摁回垫子上,被束住手不能使力。 “你能不能很具体地说明一下,你不喜欢我是不喜欢哪里?我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他把她手腕扣在胸前,低头含着她的手指,轻咬她的手指,吻着她的手指,身下也不停止动作,阴茎那一点微妙的弧度频频把她引入高潮的边缘。 “我喜欢更乖巧的,你一点都不!”她想挽住他的脖子,好再次立起身来,但他又把双手都陷入她的发丛中,再次把她压下身去。 “是的我知道,所以你和一个乖巧的男人订婚了。那就让你怀着孕去结婚怎么样,就算你说你其实还不打算结婚,但如果怀孕了他会很高兴提前的。” “你疯掉了。” 艾达试图扇他的脸,明明只是做样子,但他也没有躲开。 “我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我本来就是婚外情生下的孩子,血脉决定了这种事。” “绝对会被发现的。”说是这么说,她竟然在心里考虑起对策,虽然只是一瞬间,马上她又无比地肯定这不会发生,她确实暂时停了避孕药,但刚刚她清楚地感受到过,弟弟在调整安全套的位置,他也根本就不会希望世界上多出一个痛苦的小孩,从父母那里继承一些不必要的罪孽。 “别伤心了,别伤心了我亲爱的,别伤心了我的小利厄斯。”她轻声唤起那个只有她会说的那个少见的昵称。 “我不伤心啊。”他用拇指和虎口摩挲着她的乳头,“你拒绝和他去欧洲,浪费自己宝贵的休假时间和我在这座山里耗着。难道他不会想到多少是我赢了吗,你还可以拒绝他更多次,你知道的,大不了你们分开,你再寻找别人。但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艾达意识到他说的没错,她无法拒绝,无话可说,也希望他不要再说了。于是她又一次主动去吻他,就像整具身体都只是在进行容纳他这一动作一样,把其它事情忘个精光。 在高山农场-4(美国,真骨) 雨停了之后,两人从停车处下了山,在山脚的度假酒店过了夜。第二天两人一起爬上了一块壮丽的岩壁,从高处俯瞰着多彩的针叶林。 “我知道这有点八卦了,但是知道了一部分就总想听完整。柯莱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辞职?” “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把这种事情讲出来,男人也许不能揣测出她们的心情。”弟弟只是望着池水。 “为什么莉兹——是这个名字吗,不会和她的丈夫离婚,她丈夫是什么心情?” “我的天啊。”弟弟叹了口气。 “好吧。”他还是讲了起来,“我大概见过两次莉兹的丈夫,最典型的一种阿尔法男,没有什么很值得一说的地方。看起来是会流连在充满着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的俱乐部里的那种男人,并且会被她们深切地热爱,因为他看起来包含了成人世界的所有要素。” “但他选择放弃了那种日子,宣誓要度过忠诚的婚姻生活。他并不怪罪莉兹出轨了,他有点崇拜妻子身上的那种母性,认为谁被她吸引都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他主要是憎恨柯莱亚,不计代价地想要驱逐她那样的巫婆。” “你喜欢莉兹吗?”艾达停止了在地上捡叶片的手。 “同事而已。”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平常地接着话,“而且要说的话,我不是会受母性吸引的那种人,我也想象不到受母亲牵挂的和谐画面。我确实感激母亲,感激她履行的一切责任,感激最终放过了我。她也不想做母亲,但她做的比最基本的要求还要多。” “你说你恨她我也不会生气,毕竟那时候她不该总打你的,很严重。”艾达其实很能理解母亲,过去她们的关系也非常好,不过她知道没必要事事都为她开脱。 “过去的事情了。”弟弟的语气依然很平缓。 “莉兹的丈夫那种人其实会期待一个母亲一样的伴侣吗?这很平常吗?如果你要我想象他们那类人,我感觉他们永远在追逐年轻的女孩,更年轻的女孩。”艾达马上又把两人悲剧的家庭历史抛掷脑后,继续讨论起陌生人的八卦。 “都有吧,人的欲望是不一样的。那个人也恰好说过这点,他说自己长久以来花花公子一般的生活是一种逃避,当他遇到莉兹的时候,他承认了一切,承认了自己是怎样的人,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之间会聊这么深吗?你刚刚说你只见了他两次,为什么会说这么多。他是怎么看待你的。”艾达充满疑问地依照脉络对折了手上的叶子。 “这不重要吧。还有,话题的重心为什么突然转移到一个陌生男人身上了。”弟弟把叶子从她手上拿了过来又展开。 “是你说你没法揣测女性当事人的心情的,我只是问问,我无法想象你在工作里要遇到些什么人,有点好奇而已。” “很无聊,都很无聊,不管本来是怎样的人,大部分人会表现得可以预测。完全不如你不知如何搜罗出来的历任男友给我的冲击大。” 艾达也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的思绪飘到了群山之间,柯莱亚的农场里,她其实还挺愿意和她做朋友,或许是一种莫大的挑战。艾达能想到,柯莱亚和莉兹在一起的时候大概是更快乐的模样,她说不定很希望被人包容。 “你以后会想买一个农场吗?”她问弟弟。 “我不喜欢长期住在城市化程度不足的地方。”他丝毫没有被自然的魅力征服。 “也许我也不会,我照顾不了那么多动物,无法为那么多生命负责。”她仔细思考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 “但我至少是个很成功的姐姐,我照顾了你。”她突然又自豪了起来。 艾达挺喜欢这里,四处无人,不远处瀑布周围薄纱般的雾气仿佛触手可及。她说地上太滑了,要弟弟背她去瞭望台,如果摔倒了就是他太没用了。 “行吧,作为交换,别让我出现在你婚礼通道两旁的坐席上,如果你真的要和他结婚的话。” “也许他会同意让你做伴郎。”艾达甚至觉得这个方案还不错,反正她最近也不可能结婚,还有充足的时间讨论。 “我不会去的,我憎恨婚礼的所有要素。”因为靠在他的后背上,所以看不见表情,但能想到他的实际感受肯定要比听起来还要糟。 “我也不喜欢婚礼,但如果你来做伴郎就太有意思了。”她的脸庞靠在他的肩头,信赖地闭上了眼睛,只静静呼吸着,等待他把自己带到高处。 —————————————————————————————————————————— 前作番外,觉得可以单独看就发了。那篇情节写得很随意请等我精修。 给继弟报名选秀后-1(美国,伪骨) ***************************************************************** 涉及极少量选秀剧情,作者不了解男偶生态,尽力不写雷了,无在团恋爱等,仅开头两章有第二人称视角。 没推过男豆,写着玩的,不喜可跳,两天内发完。 —————————————————————————————————————————— 就当是做梦吧,不需要有负担,只是不知道算不算好梦,梦里的生活你喜不喜欢。最开始,你需要接受的事实是,你多年不见的老爸在美国从餐馆洗碗工干起,自中餐馆一路干到了星级餐厅。虽然最后依然只是个帮厨,但不影响他在约会软件上离奇匹配到亚裔富婆成功上岸,从此为她洗手做羹汤。你不是第一次看你继母的照片,她看起来很难接近,大律所合伙人会在每张生活照里也保持专业笑容。你想不到自己这个爹有什么极其突出的优点,只能说至少他不是坏人,同时做饭确实挺好吃的。 她和你的亲妈一样关心你的教育,达成了让你去美国上高中的共识。签证下来的时候,你十六岁,精力充沛。长途飞机没有耗干你,接机轿车的尾标没有震撼到你,你爸没过来给你拎行李也没有让你伤心,因为实在是有点理所当然。你看见你的新家人和你的旧爹出来迎接你,能感到他自己都还没融入进去,可能他也会在夜里惊醒,想不通自己怎么走的狗屎运。 你的继母是位韩裔精英,毕业于全美最好的法学院,如此聪明的解题头脑为什么选择你爸确实是个问题。她唯一的儿子比你小叁岁,今年十叁,你已经知道他叫克里斯托弗,这个名字让你瑟瑟发抖,他本人也像是英语书的真人插图,人们说不准这样五官精美的男孩是混血,还是一个非常美国式的亚裔。 不过他要你叫他科特—— “Kit”,非常亲切。“Kit Kat”,你忍不住说出那个巧克力牌子的名字,他笑了,没有那么阳光,还好也没有任何恶意,他和你一样是个普通的青少年,你松了一口气。 “他上的是比尔盖茨的母校!”你爸短暂抓住空隙和你说,你对他很失望,所有人都还在场,他对你说的第一句中文竟然是这个。“叫什么湖畔学校。”他还要继续说。 你的继弟在副驾驶座上,他回头看了你一眼,问你你名字的汉字怎么写,你发现他会一点点中文,还好只是一点点,你爹不至于那么蠢。你和他解释了一会儿感觉没讲清,拿出纸笔写给他看,他念了出来。他中文也没那么差,起码声调学得蛮对的,也可能他提前练过。 轮到你问他名字的汉字怎么写,他说他的韩文姓写作尹,写名字的时候他有点纠结,他和你说他的韩文名字蛮老土的,他的小学同学会笑他,他妈在旁边表示反对,说那是个寓意很好的名字。他磨磨蹭蹭地和你说汉字写作哲秀,念起来有点像他的英文名,他妈说所以那是个完美的名字。你能察觉到他有点绝望,这其实让你很高兴,一起吐槽大人总是友谊的开端。 湖畔学校对插班生的要求高得离谱,你没有花大力气申请,继母给你推荐的学校也不错。你料到了自己要花很久适应,在哪里都一样反正听不懂课,放学你灰溜溜回到光鲜的新家,到家就开心竟然这么早下课。 家里屋子铺满地毯,你乱跑乱跳也没有声音。此时,你的继弟参加完课外活动回到家,他似乎正对外面的世界而并非对你惊慌失措。他同你讲院子里有个东西很危险不要触碰,你想了半天才知道他说的黑白相间的动物是臭鼬。他离得远远的可还是很紧张,和你说千万不要看到因为可爱就走近观察。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忘了这事,后悔自己拿他当小孩,所以没听他的。 你的继弟科特其实并不像个孩子,他个子很高,锻炼得当。他的白人血统很少,仅来自他韩裔混血的父亲。但在骨骼轮廓上能抓到的那一点影子,还是让他略显成熟。 科特在校游泳队,弦乐课选的大提琴。他就是脾气太好,性格柔软的男孩会让人感觉还在留恋儿童世界的花与鸟,尚未踏入青春期的大门,你想不到自己会怀念这种时候。马上他就变了,在你熟悉这里,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使唤他的时候,他变了。科特开始和学校的朋友们玩乐队,周末在家里排练。男孩们语速很快,措辞夸张,就算不能听懂每一个表达,你也会觉得他们总在比较谁更优越。 科特并不是那种软弱的男孩,正相反,他的母亲给他提供了完善的领导力课程。你能察觉到他是个对权力关系相当敏感的人,同时知道如何控制局面,他擅长这点。但他一个人的时候又很容易崩溃,他会突然决定倒下,直接倒在草坪上、客厅里、房门门口。如果是你的房门门口,你就踩着他过去,他会抱怨一句,很快又站起来,玩闹地和你打架。 这个家忙碌的主人是薇薇安,你的继母叫这个名字——薇薇安?尹。绝对是那种好榜样,积极大方、认真冷静。你有点紧张于自己和她不太一样。她敦促你要努力学习,要你拿她房间的书看,她说有些轻松的英文小说,你多看几本就会了解美国人和美国生活。你答应下来,拿到房间,一年后才突然想起,决定翻出来看。 这一年间你的成绩还算不错,阅读能力大幅度提升,你试着阅读薇薇安给你的小说,却发现它们都略有些成人化,不知道是她觉得没关系,还是自己也没读过。一本关于加州富二代胡作非为的青少年生活,另一本全是某个年轻白男被甩后自怜自艾的心理独白。 你无聊地把它们放在茶几上,也许下一次你会翻开。科特走过来,和你说这两本书都很难看,你们两两相望。现在你一般叫他科特,不爽的时候叫哲秀。现在正是呼唤那个名字的时机,你和他说哲秀啊为什么看这种书。他变得超级不爽,但是忍住了。 他说,小学毕业的暑假里自己看完了书房的书,当然不算那些法律书。他早早就悲哀地认识到自己的命运是被亲妈安排进入同一个行业,他现在还不打算看此后一生都要反复背诵的那些砖块。 你无法同情,反倒想起薇薇安前几天找你谈话。她问你对哪个基础学科最感兴趣,以后想进入什么行业。你的想法对她来说很荒唐,对你来说很正常,那就是你不想在她说的那些方向上努力了。你说也许你想读文科,随即欠考虑地补充,本州的州立就很好,学费也不贵,文学系还是最好的,你觉得不错。 薇薇安握着钢笔,罕见地用笔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好像她才是小女孩。她说自己一直致力于给年轻人做榜样,接着她谈到自己办公室的新人女孩,她们多么努力得到一份工作,为了职业梦想又付出了什么。 “文学显然不能成为职业梦想。”她笃定地说,“你可以有这个爱好,但最好从现在开始考虑更合适的道路,类似这样的专业,你没有必要选择,我也没有必要投资。学校开设它们,本身就只是在兜售学术泡沫。” 不过她也没有太专制,无论如何,她尊重你的想法,但如果是那样,她只能给你一些友善的赞助,其余的费用,你需要自己打工获得。另一方面,普通的文科也没那么坏,如果你研究生改变心意,也想去上法学院,同样是不错的选择。如果你留在本地,她能给你提供的实习机会也更多。 你问哲秀——哦不,科特——如果不干法律想干嘛。他浅色的眼睛看向窗外,在冬天的空气里像是结冰的灰色湖泊。他说你别担心,他干什么都行。好吧你信了,湖畔中学,比尔盖茨。他对你的垃圾笑话毫无反应,幽幽地看你一眼就走了。这种时候你会觉得他不怎么像个美国男孩,即使他的面孔早已被此处的气氛完美雕琢。 你最后依然选择了没有大用的文科,薇薇安很遗憾,只是一个对你来说挺容易上的州立。可她又说这也不错,她支持你享受奢侈的梦想,只要你能承担代价。你爸也说不错,有梦想很好。你其实没有那种宏大的愿景,你怀疑自己会后悔,因为你并没有考虑太多。 不可忽视,薇薇安是那么好,她没给你出学费,却给你买了代步车,也允许你继续住在她屋子里。你开车上大学,回家来吃饭。她给你介绍可靠的岗位,积累社会经验,在周末的家庭午餐上打电话给能帮忙的熟人,把你形容成她最骄傲的女儿。你很难相信自己能承受住其中任何一个描述,但你承受住了,你必须接受。你知道她就是那样说话,她一生都在努力做最自信的美国人,关于她的一切都要被看得起。 “说起来,”她挂掉电话后就投入了新的话题,“你报名了韩国的节目?”薇薇安看着她的儿子,语气放松得像在谈论流程化的案件。你感觉筷子在手里滑了一下,猜到大概科特收到的邮件都会被自动转送给她。你没有想过自己要先和薇薇安解释这件事,毕竟你连本人都瞒住了,唱歌的视频还是在他学校社媒主页找的。 你的弟弟没有否认什么,他和他妈妈很像,在没搞清楚情况前会先耐心听人说话。因此你继续悄悄地往嘴里拨你爸做的面,嚼一嚼再吞咽。 可怜的小哲秀,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对整个申请程序一无所知,只能含吞地应付薇薇安的问题。你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坚持填完了那些繁琐的表格,你想法很单纯,他很合适,他应该去试试。 “我想你可以去试试看。”薇薇安说,“文化产业在未来是很好的方向,又是你关心的方向。也许你的侧重点不在韩国流行音乐,但为什么不接触接触呢,我们有优势。” 听得出她并不了解情况,以为选秀是夏令营一样的什么东西。时间上可能是的,但影响完全不同,很可能科特会成功,接着就远离了法律道路,这种结局对他来说或许更好。你如此设想。 “也许吧。”科特看了你一眼,你同时回看过去。 他十七岁了,你知道他在学校里很活跃,在家里和他妈矛盾很多。他的很多同学受家里赞助在创业,其中有人会叫他去做模特。他对商业不算热心,一些奇怪的兼职体验反而能给他赚钱的实感。你和朋友去餐馆吃饭,意想不到地遇到你弟弟在这打工。最普通的快餐馆,你相信他此前一次都没有拿过这里的餐盘,但他戴着员工帽在打工。他冲你笑笑,说请你吃饭,你毫不客气地点特别多,最后又良心发现,在收据下塞上超额的小费。 这时候,你还能相信自己是个很好的姐姐,你关心他,理解他那些小小的斗争,安慰他他会有光明的未来。你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你在机场接到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陌生。你知道原因是什么,你不需要懂韩语,各种论坛帖子的翻译漫天都是。科特带着口罩,不和任何人说话。他没有休息,回到学校闷着头准备考试,他的申请结果那么漂亮,但他不开心,他说他要gap一年。 你已经在附近的州找到了普通的办公室工作,你租一个小公寓,攒不下什么钱。你认真考虑起要不要读法学院,这样你的妈妈和薇薇安都会开心。可是现在准点下班,还不赖。你开车回到公寓楼下,地上有个人蹲着。这人扣上了黑色帽衫,戴着黑色口罩。 “哲秀啊——”你忍不住说些不中听的,谁要他看起来很好欺负。 “让我睡沙发吧,你有沙发吧。”他声音沙哑。 他站在你面前,帽沿很低,只露出眼眶,你感觉他瘦了好多好多。他拍拍你的肩膀,要你说句话,他的手掌真的很大。 你有种奇怪的感觉,但不知道是什么,这是你弟弟,你试图不再去想。 给继弟报名选秀后-2(美国,伪骨) “我不适合做偶像,短期也不想回韩国。”科特肯定地回复你。你此前听薇薇安说过,不是没有别的节目或者不错的经纪公司邀请他。话题性就是资本,他退赛的时候闹得很不好看,讨论度也变得更高了。你总是忍不住关注相关话题,就算过去快一年了,你还是会在中文社媒上查找几个特定人物的花名,这种情况下,你的弟弟经常会被侧面地提及,但其中没有一个描述让你觉得是他。 当然有人喜欢他,就算节目组的剪辑显得他总是在挥洒优越感,比如听完队友的意见,他表情似乎很难掩饰住傲慢。不少粉丝还是和你一样,看得出他是个好小孩,是个本性温和的家伙,也可能是单纯喜欢他的样子和声音,认为他强势的风格也很好。 你们坐在餐桌上,他放下你点的中餐馆外卖。你有问他需不需要吃轻食,他只是用剔透的湖灰色眼睛看着你说不要,他很饿。 你问他确定没事吗?这个问题没意义,你知道如果他需要法律援助,轮不到你帮忙。心理医生,他好像也有在看。你问他有没有埋怨自己给他报名,他说不会的,因为自己的确成长了很多。 “我以前很天真。”他说,“也确实很自以为是。因为一直有说韩语,也在那边上过几年小学,就以为自己很了解了。但是他们玩的根本就是另一套游戏,我相信自己对规则无师自通,因此还是在按自己那一套来。所以,大家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 他深深低下了头。 你不是第一次和他讨论选秀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刚刚回来那几天,窝在房间不出门。房门没有被反锁,你敲门进去,他闷在被子里,主动和你说话。他说自己不像是个地面生物,大家都把他扔来扔去,他仿佛一只得到了超能力的企鹅,一直在平流层乱飞。 “好吧。”你有点想笑,“其实我没觉得你做得不对,和你是不是我弟弟无关。我要是讨厌谁,也不会轻易握手言和的,对方在摄像头面前做这种事,太道德绑架了。” 你坐在他床尾,在他身边竟然让你感到很紧张。他蒙着被子,只露出湿润的浅色眼睛盯着你看。 你不知道怎样让他好受一点,只能说出你最新鲜的感受,和他说自己很理解他为什么不继续。 他问你能不能躺下来,和他说说话。你躺在他旁边,他依然窝在里头,并没有讲更多话,只是和你一起平静地呼吸。 不是他的错,一开始就不对劲了,他加入节目的时候就不对劲。你没想过你弟在第一期就会有那么多镜头,他并没有出众到那种程度,很多人被包装得更好。 语言,主要是语言。他的韩语没有口音,只是,薇薇安并不把韩语作为生活语言和他交流。科特的韩语更像一个掌握得极好的技能,他知道怎么陈述事实,描述情况,总结信息。他的韩语全都来自他那个法律精英的母亲,没学会多少柔软的话。 更糟糕的是,他会中文,他可以用中文进行聊天。他和中国选手聊那种轻松的天,像个孩子,用可爱简单的比喻,像平时和你在一起一样。 “有没有觉得,尹Kit真的很媚中欸。。。”你看到这个帖子标题的时候就感觉完蛋了,节目组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科特会被剪辑成那种话题选手。事实正是如此,镜头总是给到他的发言和表情,而不是具体的表现。即使如此,他仍然贡献了自己的高光时刻,那些律动,灯光下恰到好处的笑容——但这,依然不足以让批评他的声音消失。 第一次公演,他和另一个年纪小的选手被分到一组,队长则是节目中最年长的。他显然没有搞懂这样的安排有什么居心,想不到自己的言行都会用于衬托其他人的优点。 “看了最新一期,想说美国的空气是不是没有礼貌的味道啊,还是说只有他一个人不呼吸啊,其他美籍也没有这种个性的吧。。。“ 完蛋了,实在是完蛋了,这样的讨论越来越多。你想知道薇薇安怎么看,她不以为然,她说自己作为亚裔女性,早年在职场听过更多更难听的。你想也是,但你觉得科特没有他妈妈坚强,今时也不同往日,过去骂人的时候不会有几百条追贴,也不会被翻译成不同的语言上传到各种地方。 科特和队长爆发了争吵,你试着想象他用英文会怎么说那些话,你无论如何都相信,最开始挑起矛盾的不可能是他,中途他也一定会试着说些缓和的话,但在有限的节目时间里,这个冲突却被剪辑成暗线,并且不补充任何对科特有利的信息。 他肯定不是多么完美的男生,你很清楚他可以有多烦人。他是个美国男孩,说话直接,想法积极。可他也没那么美国,他很敏感,有时候把气愤写在脸上,一幅不开心的样子,不过他并不会胡乱撒气,他总是过度在意别人的感受。薇薇安经常对他不够满意,所以他会试着对其他人比较宽容。起码你认为是如此,你会和熟人介绍你有个好脾气的弟弟。 你不想回忆他的缺点,在节目里,那些问题全都被放大了,有点太大了,他是个好孩子,起码他能让你喜欢。 节目结束了几个月,科特并没有好受多少。他不使用任何社交媒体。只有一次,同期选手找他拍Tik Tok,他答应了,毕竟当时两人处得不错。很不幸,那个选手也在美国,拍摄时他们就总用英语说话。 恶评不会缺席,即使点赞量不如以前高,你还是觉得那种内容很刺眼——“XX当时帮他很多却没有联系,果然是歧视只说韩语的吧。”——这次不再有节目组推波助澜,讨厌他的人确实非常讨厌他。 总是挨骂的科特坐在你面前打开外卖,你备注要求了比较地道的中国菜,家里会做的那种。你在思考自己是普通观众,看了节目会不会讨厌他。可能还是不会,你茫然地想。你试图复盘那群男人怎么在扯头花,只感觉剧本写得很差。 “你要知道,还有人在期待你。”你挤出安慰的言语。 “如果连我都可以期待,应该也可以欣赏更多更好的人。”他强调自己不想干了,自暴自弃地给出结论。 “如果不干就行,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伤心呢。”你直击问题本身。 “因为我发现自己缺少信念感,我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能成功,我也不像我妈。”他握筷的位置放下了一点,但他还是不夹菜,“想要成功就必须那样,先确定一个有价值的自我形象,接着不遗余力地维护它。而不是问题来了,再思考自己的想法,从而逐步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人,那就太晚了。要知道大家猜不透你的想法,除非你有一个很清晰的形象,人们就会相信你,为你安排好动机。” “我运气已经很好了,好到过分,你不要担心。我现在也知道了,为什么大家总是推荐某几个行业。因为你的目标会很明确,你一开始就会知道,什么样的个人形象和专业技能可以帮助你获得成功,所有的努力都会有价值。” 他语速很快,他说韩语也是这样,信息量很大,部分韩国观众认为他显摆得有点过分。 你想产生一点负罪感,但你没有。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运气很好了,不干偶像也有足够好的选择。你没有害他,你推着他追逐了一把音乐梦想,他发现自己不合适就回来了,他应该感激你。 可你还是觉得不对,事情不该这样。 可能因为他很帅。 你弟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真的很帅。他很帅,讨人喜欢,他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他应该做偶像。 他核心力量很好,跳舞也许不算有天赋,但反复练习后,他的动作确实融合了美感。他练过不少乐器,也了解咬字和吐气的诀窍,知道在哪个音符注入感情。他的性格被呈现得很坏但还是有魔力,他不是最有人气的那种选手,可真的有人喜欢他。 你弟可能不会是特别杰出的那种偶像,这需要运气,也许上天不介意再给他一点运气。 还是怪怪的,哪里怪怪的。你又觉得他不应该做偶像,为什么你说不上来。你问他为什么想到来找你,他说因为好像其他人都不懂。他说自己不想再做偶像是真的,后悔没有做好偶像也是真的,他不想继续但想重来。他想到有人支持他,会觉得非常对不起粉丝,他让大家喜欢上一个这么糟糕的家伙。如果可以重来他目标会很明确,他会努力做个值得的人。 “但我真的不会继续了。”他鼻音一下子很重,“我只是假设,其实重来我也做不到,我不合适,我还是不要做偶像。” 他说他会在你的城市待一个月,散散心,之后薇薇安给他安排了一堆实习和项目,他不会闲着,别担心。 他冷静了下来,你却很想打他一拳,脸之外的地方,你不清楚是出于什么立场,但你动机充分,气势很足。你打了他一拳,两拳,第叁拳他握住你的手腕说欧尼别打了真的好痛别打了。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这样求饶地叫你,明明你没用很夸张的力,你很惊讶所以没打了,即使他并没有真的控制住你。 “为什么会希望我去做偶像呢?”他继续问你,“我是说现在,为什么还觉得我再试一次会更好呢?也许以后我也可能用别的方式做音乐,乐队什么的。” 那不一样,你在心里说。其实你有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果他做了偶像会很好,你们不会渐行渐远,你会光明正大地找他要他甚至他队友的周边,你会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看他关注他,还会有别人不会有的感受和特权。 然后呢,这意味着什么?可能是优越感,要是被纯粹的粉丝知道了你会被唾弃到死。但他现在不是偶像,以后他也说自己不会是,你不应该因为没发生的事情良心不安。只要他不是偶像,就算你和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关系。 薇薇安对我很好——你脑海里鬼使神差闪过这个想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对她的儿子有点非分之想是很坏的,即使真的只有一点,你不确定什么时候产生的,不确定有多少,很难免。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们那么亲近,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朝你生气。 真的只有一点,一点点,人之常情,男男女女,他很有魅力,他就坐在你面前,脆弱得要死,需要人安慰。 “你一定要我做偶像吗?”他追问,你反应过来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是都说自己不够格吗?”你谨慎地选择答案,“这种事是你自己决定吧。” “如果要我说的话——”你突然转移话题。 你问他如果做了偶像会谈恋爱吗。 “那样做,会伤害很多人吧。”他说,“我确实不是非得做偶像,如果要谈恋爱的话,没必要选这条路吧。也只有不是偶像,才可能自由地做选择吧。” “所以,”他继续向你确认,“你一定要我做偶像吗?” 你有点慌张,问他为什么在意这种事。他说可能是因为他关心你的意见,你是世界上第一个看到他本身,期待他本身的人,即使你从不明说。 有这回事?你想不起来了,但他都这么说了,那你只能接受了。 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他肩头,指尖在他锁骨上。刚刚你打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手。 那就不做偶像,你给出答案。不要做偶像了小哲秀,你坐回对面,刻意避开他的注视。你说无论如何你支持他,不管他做什么。 他朝你走过来,半跪在地上,窝在你身前,还是想哭的样子。你不想乱揉他的头发,明明没有做造型却很好看的头发,保持这副模样就好。你拍拍他的背,垂着头看他。 突然他抬起头,你吓到了,彼此靠得太近了,如果他不小心亲到你你会很尴尬。可他没有,他靠在你胸前,贴着你的心脏,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的。”他说,“我只听你的话的。” 你知道他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不是说他只对你特别,不是说他只在意你的想法。你想冷静下来,你想说这样有点太亲密了,但他不理你,他支起身,靠向你,吻了你。 他吻了你,有预谋地吻了你,他说他没法做偶像。从他今天见到你到现在,你看他的眼神他丝毫不陌生,但他会想回应你的眼神,他会想说你就应该那样看他。 这话真的好垃圾。 “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性格很差,我只是一直对你比较好。“他声音轻柔。 你说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演那么久,他性格有很好的一面,没必要这样说自己。他说为什么不可能,他很完美主义,你进入他的生活,你要待很久,他希望给你留下全面的好印象不是很正常?就像他刚刚说的,他总是幻想有些事能重新开始,自己会做得很好。当你进入他生活的时候,他感到兴奋,因此把它当作新的开始,所以他做得很好。 你试图说出薇薇安的名字,阻止他的不理智,他说那又怎样,怎么也比身为偶像谈恋爱强。 不对,还是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如果这家伙不做偶像,要去做大律师,你应该做什么,还剩下什么辉煌的选择留给你。他也不应该吻你,这好像是一种逃避,不是真心地为了吻你,起码不能让你信服。 你给他一拳,刚刚没有揍他的那一拳。你要他清醒一点,不要和继姐搞这种把戏,你不会永远照顾他。你说如果想到他是这种废物,你确实不会给他报名。 “你得去做偶像,你知道吗?忘掉刚刚你和我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艰难地吐露自己的想法,你的负罪感越来越深,不知道是对谁,可能是对你自己。 你说他比他自己想象得年轻得多,他还有无数重新开始的机会,不要说得一切好像结束了一样。不要再对任何女孩做这种轻浮的事情,不要觉得其他人理所当然爱他,每个人爱他都是真的有所付出。 你抖抖索索列举了一通道理,你慢慢掌握了逻辑,你重申你们的家人之爱,没有更多。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居然问你。 你沉默了很久,你说也许你不真的这么想,但如果之后他遇到类似的事情,请记住你今天做了什么,你为什么拒绝他,请他记住很多人会像你爱他一样去爱他。 你确实比年轻的科特看得要准,你说的话成真了。好多年过去,你是大律师了,他退团了,还是有好多人爱他。 也许你也还爱他。 给继弟报名选秀后-3(美国,伪骨) 冬天,陷在雨影区的城市,落雨从斜坡滑下,在地面铺出流畅的镜面。傍晚的灯光徐徐亮起,欣赏着自己在水中朦胧的倒影水中挥洒着光芒。 许多行人不打伞,小雨是这座城市的日常。如果身上正好有一件Goro-Tex面料的防风衣,更是本地居民的一种象征,如果对雨天有足够的热爱,雨伞自然不那么必要。 年轻的男人正如此走在街道上,他穿行,熟练地避开忙碌的人群,他走近一座个街边的小公寓,摁响了门铃。楼很矮,但也需要上两层。 “怎么不撑伞。”应门的人稍许有些惊讶,但大概不是因为有没有他没有撑伞,单纯是没有料到他的来访。 她局促地打开门,让他进来,问他有没有吃饭,他说稍微吃了一点。好吧,我还没有,她努力笑笑。 她正在给自己做点东西吃,很潦草。桌面上电脑还开着,停在收发邮件页面。 “K…科特…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她拿出一瓶酒,已经冰好了,也可能是一直冰着,没有开过。她似乎犹豫了要不要叫他的艺名,但还是使用了平常的昵称。 她也不能叫他哲秀了,她理解了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在年轻韩国人眼里确实很老土。 他摇摇头,安静地看着她。 电脑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有人找你。”科特说。 “看起来是约会软件的讯息。”他补充。 他把手机递给她,看着她解锁屏幕,接着站到她身后观察。 “呃,那个。”她开始紧张。 “好奇而已。”他说,“毕竟,我没用过。” “只是,认识人的一种方法。有时候,甚至还能接到案子,你能想到吧。”她勉强地笑。 “和你配对的人都好年轻啊。看头像照片的话。”他语气平淡,不打算被糊弄过去。 啊,是吗。她的声音在空气里,很难捕捉。 “这个人对欧尼你很感兴趣啊,他对你的工作内容一无所知,也都知道你的岗位有怎样的光环。你真的很厉害,你做到了。”她已经关掉了应用,他还要继续评论。 “他是在上音乐学院吗?没怎么听过的地方呢。”他睫毛的阴影将眼睑覆盖得更深。 “你要去看他的演出吗?”他还在讲。 真的,只是,聊聊而已。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并走回开放式厨房。 “我上次演出给了你票吧,你也没来。好过分啊,第一次个唱,你没有来,我很难过。” 很抱歉,尽力挤时间了,但是没成功。她摁着自己交叉的手指,不想承认没有时间的是薇薇安,因为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会不知道如何自处。 “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他的眼神黯淡,“你只是不想来,我不够有价值。说实在的有时候我很难不去想,你很了解怎么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就比如说——”他停顿,“当时,如果我不去做偶像,我应该会去读那个政治学本科,接着是法学院,最后,做律师。如果是这样,你现在的资源就会少很多,毕竟妈妈也很难同时帮扶两个人。” 她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在评估了各种回答可能的效果后,她表示,随便他怎么想。 “薇薇安帮我很多,但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私心过分偏袒谁的性格,她很公正,她,按能力用人。” 她并不为自己解释什么。 “别说那种傻话了,大家都知道这个业界是怎么一回事。她未来很可能让你接手她的客源,只要你能证明自己能力达标,她早就认定你是自己家的孩子。” 科特用左手撑着颧骨,眼睛亮亮的,微笑的弧度也是那么精确,他知道怎样利用自己的外貌展现具体的情绪。因此她能确定他并不是在讽刺,那种时候他是别的样子。 她试着张嘴,明明她已经很会反驳人,但她选择不说话。 “其实这样很好,我知道你在为我们两个人考虑。”他发表起荒谬的感想,“过去了好一阵子,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再是偶像了。一下子,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很迷茫,难免会考虑自己应该做什么,去念个大学,寻找新的职业方向,还是做歌手,至少有点经验。又或许,什么都不做。如果你会继承家业,那把我也继承了就好,欧尼你应该不讨厌和我结婚的,我就在你家里,除了做你的伴侣,什么工作都不干。” “你在说什么啊,太蠢了。”她完全地捂住脸,看不到表情。 “别这样看不起我啊。”他卖弄着可怜的神态,很是寂寞,“就只是,从冻结的时间里走出来了,从身为偶像的自己体内走出来了。有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好像自己还是十八岁,身体里空空荡荡,记忆也几乎被抽空了,不知道未来有什么。” 他撩起自己的前发,无奈地低头。 “但是你还在这里,你总是在这里。” “十七岁的时候,我完全不懂做偶像意味着什么,那时候去参加是因为你说我很合适,而我愿意相信你。十八岁的时候,我有点明白了意义是什么,我想成为偶像,但又不那么想,因为我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你,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不过,当我真正进入那个行业,我猜我们家的人确实都感染了工作狂吧,我只想做得足够好,因此必须认真对待每个人每件事。我想自己很感谢你,我在心里纯粹地感谢你,因为我确实,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我没有再那样想你,那样反而是不尊重你。” “可当我又不是偶像了,我是什么呢,我还能不能喜欢你呢,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想这个。”科特捕捉着她的眼神,执着于和她对视。 她呈现出一种相当矛盾的态度,也许她很冷漠因为这种事不该和她说,也许她有点烦心想打人,也许她很感动但控制住了眼泪,也许她很痛苦,因此说不出任何话。 “你这样,有一点廉价。”她总算开口。 “你这样说出来的,所谓的爱,有一点廉价。”她重复。 “爱你的人不是一个,你可以把握在手中,放下拿起由你决定的东西。”她艰难地斟酌着措辞,“以为我会很感动吗?突然这么轻率地跑过来,说自己能接受和我结婚,能喜欢我。这种话一点也不漂亮吧,你现在还不懂吗?太自我的话,是不能感动别人的。” “我很了解你,但你一点也不懂我。”她收敛住了所有可以被探查的微表情,冷静而专业地陈述。 “不过,你以前是做偶像的嘛,你很知道,怎么维持那种幻觉。好像你真的懂一样。”她还是露出复杂的笑,“你出道第二年的时候,我正觉得,自己读书要读不下去了,好没意义,我好蠢,好痛苦。你正好上一个节目,有人问你家里人的工作,你说姐姐在读法学院,会成为很棒的职业女性,你说,希望大家无论如何,都能在自己的目标上,有所收获。大概就这样,你说的应该比我描述的好听。” 她又自我反思一通,说这种话根本没什么特别啊,她自己也能想到啊,为什么偏偏被他激励了呢。 “所以,并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是我本来就能做到的。只是在那一刻,我选择相信你。” “是因为大家相信你,所以你看起来闪闪发光。”她的脸上有一种支持者的笑容。 因为爱你,很爱你,各种方面,所以想不到自己能怎么接受这样廉价的表白。她的声音结束后,依然轻轻回荡在房间里,最后只残留下她爱他。 科特埋着头,不说话,他最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就好像他还是高中生,平凡的黑色。 “对不起,我很没用。可是你就可以和别人出去约会吗,你就可以接受别人是吗?”他抬起头,掩住泪。 她知道他不想听到肯定的回答,她知道没人能做到在这时候伤害他。 “我没说要去。”她摁住太阳穴,又放下手,随便扒拉了一口刚刚拌好的沙拉,真难吃。 “你没有后悔过吗?”他问,“你没有后悔过那一天不接受我吗?” 她的表情证明了一切她试图否认的东西,不可能掩饰住的。 她想要,其实,好想要。 他走过去,再次走到她身边,他捧住她的脸吻她,问她有没有想,有没有想更深的东西,有没有想他当时本打算怎么做,她不和十八岁的他亲昵甚至做爱她后悔吗? 后悔,又不后悔。她说。 后悔,肯定是后悔。她重复。但也不后悔,因为这样就有很多,想象空间,想过很多种可能,无数种可能,一场梦可以无数次地做。她说话断断续续,已经开始失去理智。她凝视这双眼睛的次数比他看她要多得多,可此时注视他是那么难。 那现在呢,又要后悔是吗?他把她抱起,手放在她腰间,他执着地问着,把她抵在墙上。 这个问题让她混乱地思考起来,让她放弃了感知,直到他的手指已经压在她内裤上,用不可忽视的轮廓加深着力度,迫使她认识到现在已经是怎样的情况了。 你觉得可以吗?他的手臂靠在墙上,一边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 当然,这是,可以的,允许的,合理的,可行的,有意义的,应该实行的。她脑子里闪现许多词汇,不知道选哪个。 我们应该做爱对吗?他说。 没错。 她吻上了他,如同无数次她想要回应的那样。 给继弟报名选秀后-4(美国,伪骨) 她在期待中坐立不安的模样——完全是她想要被他深深地握在手中的证据。光是挑逗就让她浑身发抖,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心跳也越来越快。他用手指沿着布料下陷的沟壑抚摸着她。 为了感知她的气味,他凑近,在她颤抖的大腿上方呼吸。她已经对自己身体内部的欲望无能为力,无法再控制自己,她握住他的一只手,握紧在她的胸前,请求他更多地刺激她。 好。他的眼睛因为爱的证据变得明亮。他将食指滑入她的内裤,沿着她潮湿的缝隙滑动——轻轻地挑逗着她的入口,接着向上,探索着她身体内部,玩弄她脆弱的地方。施加的压力刚好让她想要乞求更多,却又不足够,使她只能在高潮的边缘徘徊。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她很难不在喘息的间隙里发出疑问。 “没有,我只是真心地想爱护你。”科特说。 她无法不相信这样一双眼睛,从没有骗过她的眼睛。 他倾身过来,再次开始取悦她。内裤已经被脱掉了,遮掩下体的薄布不能再限制她的渴望。他含住她的阴唇,缓慢地、呵护地用舌头抚摸着那湿透的褶皱,让她在他的触碰中融化得更像水。 像水,像猫饮用水,他的舌头舔舐着她,轻轻地拂过她敏感的小结,鼻尖偶尔摩擦到她肿胀的阴蒂。 她感知到一点点膨胀着的幸福,他好像也笑了。他用指腹挑弄起她的阴蒂,随即柔和地吸吮它。他再次有节奏地移动手指,配合他舌头在她阴蒂上不知疲倦的动作,为她探求新的快感。 如此,如此反复,他对着她因高潮而更加湿润的皮肤喘着气。他抬起头看着她,半睁着的眼睛充满了渴求,她的眼睛观察过最多次的那张漂亮的脸,最完美的她的男孩看着她,用语言之外的所有一切描述着他真的欲望她。 他欲望她,忍不住要凑近她的耳边,快乐地告知,他真的爱她,他还知道了怎么能让她在此时为他尖叫,他发现了秘密。他首先选择她脖子上柔软的一块皮肤,舔舐着轻咬住,让她全身在他身下再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手从她的腰部开始游走,最终把她的乳房捧在手中。他的拇指缓慢在她乳头周围打圈,好像这样能剥离掉她内心所有的沉重一样。 也许这真的可以,她靠紧他的身体,指引他的手再次回到她身下,几乎坐在他手上,允许他又一次进入她。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怎样?她询问,已经知道了答案还要询问,好让他有理由把她拉得更近。 他抚摸她的脸颊,绕着她下巴的弧线,一点点向下,最终靠在她的肩胛骨上,她的脊背感到血管紧缩般的凉意。不仅是因为他拥抱得很紧,也因为他勃起的每一寸都压在她小腹上。 他会进来的,最后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她的心跳愈发剧烈。 “抱得住我吗?”他问,又没有问,因为显然还是他在维持着当下的姿势,而她也早就揭示了回答——她现在需要他和他的一切。 她把手指深深扣紧,知道他打算带她去一个更柔软的地方,去她的床上,在她想象过想念过他的地方。 在那里真正地让他属于她,停下她的梦境,停下,一切将变成现实。 给继弟报名选秀后-完(美国,伪骨) 窗帘未被拉紧,还能透过玻璃看见潮湿的城市,在雨中闪烁着光点。科特没有开灯,他吻着她大腿的内侧,确保她依然足够湿润,可以容纳他。 在黑暗中他轻声问她,她想要他现在开始用力呢,还是先在入口抚弄她,他不知道怎样比较好。她说现在就需要,无比需要,因为已经等待好久好久,永远不会结束一般的久。 “是这样吗?”他假装无辜地问她,,假装他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他没有急切地没入她,没有不讲理地往她的核心一次次深深地推进。 她温暖地含弄着他,紧缩着,让他在她体内涨得更满。在这样和谐的瞬间里她却恍惚了,她真的可以和弟弟做爱吗?像这样对着他发情,像这样舒展开来,寻求他充满她吗? 静脉血在她颈部搏动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染上粉色,在他按压住她的那些地方,也在他此时没有触碰,她却同样地需求着他的地方。 思考难以继续,她寻求着更亲密的摩擦。和他肌体的表层,紧实的肌肉曲线之间的摩擦。和她身体的深层,在他的推力下寻求更多疼痛的量感的地方摩擦。他屈身压着她,有时候她笨拙地动作,却踩到他的跖骨,她想不到自己可以这么紧张。 她有了很多新奇的体验,甚至迷恋上他的阴囊拍打她臀部的感觉,她能由此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变得越来越紧张,高潮在他体内酝酿。她才意识到刚刚,没有谁想起避孕套。 “没关系。”他说。 “欧尼我刚刚说过了我要入赘我们家吧。”他的眼睛蒙着层淡淡的水汽,“我觉得这样很好。” 他吻她许多次,或浅或深。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这样的体液交换感到麻木的时候,他在她体内射精了,他喘息着,近乎崩溃地投入她的怀抱之中,无法离开。 灼热的液体、灼热的身体。被点燃也没关系,她还想贴近他,她环绕住他。 “我总是想让你觉得我很好的。”他靠在她耳垂上说话,好像多年前某些承诺的回响,她从没想过还能听到。 “以后也会的。”他说。 会吗?会持续多久?人人都有的不理性让她很想发问。出于职业习惯,她避免这种不必要的质疑,她选择不说话。 她想尽量保留这样的时刻,尽可能多地保留。她的梦已经结束了,现在开始是现实,就算是玫瑰色的,也是现实。薇薇安不会让科特和自己在一起的,他一点也不懂。他已经是母亲控制不了的儿子,薇薇安没法管他,但她得保护自己的产业和资本。科特如果要和自己光明正大地恋爱,必定对律所的声誉有所损害。 她无法传达这种事实,她只在短暂的亲昵后说,那他需要好好听话,做什么都要和她商量,和过去一样。她比谁都知道如何关心他。 第二天是周末,白天两个人还在做爱,薇薇安突然打电话给她,说中午一起吃饭,她只能说好,顺便带他过去。 这些年,薇薇安看到这个儿子的表情总是不那么满意,她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就是这样,很难不去抱怨。 “你起艺名的时候没有和我商量,我其实很伤心。” 薇薇安开始重提往事。 薇薇安喜欢C开头的名字,也许出于另类的迷信。她不满意科特这个昵称,同样也不满意他的艺名,但也没办法。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薇薇安,知道这类似于这位女性的一种示弱,而不是支配的欲望。 “…所以啊,当时我决定用一个新的通用名,就是办公室要用的那种名字的时候,我有要她给给建议。”她开始转移话题,“薇薇安给我一大堆C开头的名字,克莱尔、柯迪利娅、卡米拉…” “为什么我没听说过。”科特非常惊讶,“欧尼你选了哪个。” “那你猜猜看,反正我选了,我最喜欢的那个。”她笑着回答。 她很了解如何找到选项,她很会做选择,对她来说最好的,最喜欢的,最有利的选择。他说的没错。 ———————————————————————————————————————— 作者缺觉严重,无法判断自己写得萌不萌,明天如果能把下一篇修出来就发吧,不行等周末了…总之再更两篇就休息下…好好睡下… 流连花树下-1(日式/包办婚姻/骨) 田园生活在哪里都没那么好过,日本的乡下尤其乏味透顶,没几个人愿待,连菜摊都是无人售卖,走几公里才有一个便利店,有些公交错过了要等几小时。 现在她就错过了,她想要不打车吧,结果发现钱包没在身上。她嫌行李重,寄存到大阪站了,钱包似乎混在了在行李箱里。现在现金和信用卡都没有,这里的出租车不支持二维码。 她长叹一口气。好久没出远门的人就是这样,什么错都能犯。 杉叶月没告诉任何人她要来大阪,下了飞机,她本来想去找她妈,打电话一问,她妈说她旅游去了,也懒得和她多聊。 “你之后还回去中国吗?”她只关心这个,叶月知道她什么意思,并不接话。 她的旧手机掉了,现在这个没存任何日本号码。她只记得她妈电话,有个人的倒是也记得,她犹豫了一会儿,不想直接打。坐巴士离开了机场,她找了个合适的商业街,走到一家和果子店前,问了下公司本铺的电话,又客气地买上几个。 她打通了电话,联系到一个她还记得的人,问对方东家的事。对方有点犹豫,说您要不直接联系本人吧。她说告诉她大概在哪,对方说在乡下的老宅,最近好像是修缮还是什么,都在那边忙。 她唉声叹气,现在不比当年,哪有那么多耐心转车过去。可是她好久没在日本开车,要知道驾驶座位置相反,她感觉自己租了车一开,就要出事故,还是公交保险。 一点也不保险,下一班公交是两小时后,到底等不等呢。她想到自己从机场坐到这来也就一个半小时,还是找人来接她划算。打电话的时候她犹豫了,还是发Line吧,她印象里他读消息很快的。 他已读了。 接着他打电话过来, 没说什么别的,只要她原地等五分钟,他叫附近的人过来。 过来的是一辆改装的越野车,很浮夸,在大城市的路上根本开不了。车主是个年轻人,头顶戴着墨镜,她不认识。对方用浮夸的关西腔叫她大小姐,并说自己是翼的朋友,她不相信。 她往后看,又来一辆别的车,新的车主有点眼熟,确认他们以前都是翼的同学。 她后悔了,怎么这么夸张,她怀疑还会来别的车,干脆赶紧上了第一辆。聊了几句,人还行,放的音乐品味也正常。她问他为什么留在这,他说长男肯定要接手祖业啊。哦也是,她都忘了这种常识。 此人看起来是话很多的类型,却一直不吭声,好像在酝酿什么问题。她知道他要问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他问。 “翼一直在等你。”这位朋友说。 能答什么?她给不出确定的答案,对方也不尴尬,说没关系,翼还可以等。之后就正常地开始闲聊。谈吐不错,家里开棺材铺的,性格稳重。 把她送到本家门口,对方挥挥手走了,她深深鞠躬,毕竟一开始很冒犯。 叶月转身看去,没人迎接,她反而松了口气。 走进门,确实在修缮的样子,她想是不是要做新的景观,堆了很多花盆。她继续往里,看到很多盆栽,在院子中心晒太阳,好像是同一种植物,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翼在哪里呢,她有点害怕见他,却忍不住走向道场。他确实在里面,但是在修剪盆栽。 他回头看她。 他的体势常常是这样,紧张又优美。叶月猜测他今天不太快乐,但在道场中无数次练习修得的那份自制心,让他能够把此刻的感受都凝缩起来,她无法直接看见。 “好久不见。”他说。 倒也没有好久不见,半年不到吧。她外婆头七的时候他也在的,那时候她好伤心,很多事情好模糊,不过他是在的。 葬礼还是有点规模,她外婆以前是高中语文老师,脾气温和,教得也不错,很多学生来道别。 有些中年人走过来,直接对着翼说话,回想过去或者试图安慰的都有。叶月不确定翼能听懂多少,还好没人想到他是日本人,他一般就回一两句话,都挺得体的,听不懂的他也能从语气判断。叶月时不时要说明两人的关系,解释到口干舌燥还在解释。 翼说你不用讲那么多的。 她说那样外婆不高兴的,她后面一直希望我们结婚的。 翼说那你本人希望吗。 叶月感觉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服,也没力气证明什么,她没回答。 她过了很久才知道,最开始给外婆确诊并控制了病情的医院,是杉翼本人联系到的。他好像去拜访了东京哪个医大的教授,给他看了病历单等等,对方说中国的话,上海某个医院很有经验。 那时候他好小啊,十九岁,虽然现在也还是年轻。她说很谢谢你,我想不到。翼说那位教授本来就是关西出身,杉家的一层人脉,叶月如果去联系也是一样的,不过是他更熟悉这种事。 你外婆也不会希望你因为这点感激嫁人。 他语气很轻盈。 叶月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他大抵怎么都不会信了。订婚十多年了,最开始两个人好小,结婚好像是无限远的事情,她没那么理解。后面她很恐慌,不想结婚,她也不够成熟,总和他直说。 谁要她习惯拿他当堂弟,当孩子,当宠物。 也不是这样的。她试图回忆,整理思绪。她以前就喜欢亲近他,她喜欢他这样漂亮的人。但那时他那么年少,自己拿不出什么更正确的态度面对他。 杉叶月的父亲是日本人,杉家被放弃的长男。五岁之后,父母离婚了。母亲带她回去后,在大城市找到了工作,时间和精力有限。外婆带杉月留在老家,她和外婆亲,因此相信自己是中国女孩。 她听到要去日本上高中,没有任何玫瑰色的幻想。有也很快被她妈打破了——要回的是她爸老家,关西乡下地方,本地的青少年都想逃跑。 要回去的理由很简单,爷爷生病了,那边开始讨论起土地分割的问题。叶月的父亲是长子,但没参与家族企业经营,他主要能分到的就是土地,加上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他没有别的小孩,二婚的妻子也离开了他。活该,但该要的不能少。 叶月她妈这样讲。 她妈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因此让她保留着日本姓,不然遗产分少了就太亏了。 叶月有点担心外婆,她身体不算很硬朗。外婆很了解叶月的性格,要她出去念书,别操这份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她当时只想去走个过场。但到了那边,她爸一幅很看重她的样子,不住地评论她越来越可爱了,头脑聪明,英语好。日本人夸人的老几套,听不出背后什么意思。 她爸问她还记不记得小翼,叔叔的儿子,小翼出生的时候叶月还没离开日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勉强答应着,其实根本没印象。要一个未满五岁的孩子记住一个零岁的新生儿也太难了。 去看下小翼吧。她爸说。叶月不知道去看什么,还是跟去了。父亲拉开门,进了一个很开阔的和室,人们都严肃地跪坐着,她一眼看出谁是小翼,这里只有她俩是未成年。 她用匮乏的词汇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小翼很可爱,他年纪还小,但仪态挺拔,穿着的男性和服同样线条笔直。睫毛弧度完美,头发似乎也柔顺好摸。 漫画里的美少年一般都是绳文人长相,轮廓深邃,大眼睛。就像小翼这样,周身好像贴着星光的网点纸,闪闪发亮。 不可能总盯着小翼看,她也没听大人们在讨论什么,他们的日语太难了。跪着真难受啊,杉叶月一边摸榻榻米,一边放空自己神游天外。 “你愿意和小翼结婚吗?” 不存在什么反应时间,她听懂了,她说好。 她妈提到过这种可能性,叶月不算意外。两人的血缘也没有那么近,叶月的奶奶很年轻就去世了,她没见过。翼的奶奶是杉家实际的当家人,佳世夫人。 小翼给她感觉挺好的,不行的话她可以跑回中国,外婆家永远有她的房间。她考虑得很简单。 没有人问小翼的意见,说实在的,叶月的意见也起不了作用,只是她到底有这么大了,多少会被尊重一点。 家族内的婚约,两人年纪也小,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只吃了餐很正式的会席料理,叶月还留着写菜单的和纸,当时觉得很好看,收藏了。其它东西应该是家里人拿着了,她没管过。 后来,她把那张纸弄丢了,心里很遗憾,小翼说是他写的,再写一份就是了。叶月说没可能吧,感觉笔锋很成熟。小翼说那时候是临的,但他那时候毛笔书写检定也过了准二级,现在自己写只会更好,于是他提笔重写。 翼是那种热衷考证的人,还是小孩的时候就是。他相信旁人的评价全都不如证书来得稳固,他练这些古典技艺又很有条件,不用特别花心思。 有一回,不知道怎么想的,叶月和他提起,在中国,结婚申请通过之后,领到的也是证件,不像日本,更接近公证书。他说是吗,那有什么通过条件。 她想了想,感觉也没什么可讨论的限制,但情理上讲需要家里人同意吧。他问那他能合格吗,叶月说不知道,她外婆可能不通过。小翼说那你会通过吗,叶月努努嘴,眨着眼睛笑。 她妈和她都没敢告诉外婆,怕她睡不着觉。当年她妈在日本结婚又离婚,外婆就为这个独生女操碎了心。过了几年,叶月她妈认为这桩亲事好得很,沾沾自喜,就和外婆讲了。外婆打电话过来问,语气万分悲痛,想不到自己荒唐的女儿还能把亲生孩子卖了,什么年代啊还搞这种事。 叶月说没事还好,她不吃亏的。又过几周她回本家,在廊下遇到小翼,她揪住他,问他能不能在视频电话里入镜一下,他问她是做什么,问得很仔细,最后他说还是算了,改日登门拜访。她说你怎么这么死板,小翼很平静地回答,感觉她外婆不会喜欢他,视频的话效果更糟糕。 好奇怪,她以为小翼是那种很自信的人,她抓住他刨根问底。他这么受欢迎的类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他本身,而是他塑造的形象很受欢迎,但这完全是地域限定的东西,离开这里就不行了。小翼淡淡地陈述。如果去东京,大家估计也会觉得他是某种怪人吧。更不要说她外婆了。人对陌生的事物连理解都困难,为什么会有好感呢。 叶月脑子里冒出一句人尽皆知的中国古文,但说出来不太礼貌。 小翼也想到了,他很婉转地表达了出来——非我族类,虽美而不亲。他认为自己中文交流很差劲,加不了什么印象分,只是视频通话,还不如不见,不然她外婆很可能这样想。 这套理论把叶月说蒙了,她皱起眼睛。这家伙是上过汉学课的,并不是因为多有必要才去上,而是家族讲求情分。教汉学课的老头从爷爷辈开始,就在杉家担任这个职位了。 叶月不准他走去他原本打算去的地方,哪都不许去。她把他拉进内室要他面对手机镜头,和她外婆说话。小翼打招呼和自我介绍很流畅,虽然也就两句话,难不到哪里去。但他最后加了一句台词很妙,他说叶月最喜欢的就是您,经常讲您的事情。外婆听了确实很开心。 她想这些想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在老宅,在道场里发着呆,这些事全都过去好久。翼二十四岁,已经当家三年了。他很沉稳,不着急,等着她开口。 叶月从没想到,自己的口头禅会变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开口总是这句话。也没事,人生不是这么轻易完蛋的,就算她二十九岁,口齿退化得越来越不伶俐,也完蛋不了。真的是不知道能说什么,说什么好呢——“翼君,今天也很帅气哦。”这是什么辈分的中年人台词啊。 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正因为想不到说什么,所以她表示自己有话要说,但还是憋不出来半句完整的。 “别现在说,取消婚约的事情,可以吗?”她的态度让他下了判断,翼低头,不再看她。他沉默一会儿,继续照料盆栽。 她变得更词穷了。 “已经这么久,这么久了,结婚再离婚也行。准备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你承一份情不可以吗?离婚之后也会一样自在吧,说不定还更自由。”他继续说话。 叶月突然感觉找回了自我,她快速走近,也研究起盆栽。她评论一番,说他照料得很好,所以是什么植物。 “金木犀,也就是桂花。你不是最喜欢桂花。”他放下手里的剪刀,收回工具箱。 这倒是没错的,她喜欢桂花,但她不太认识没开花的,更何况还是盆栽。 “全都是吗?”她问,“你弄这么多干嘛?” “全都是啊。结婚式用啊,以前你说的。”他看起来没指望她记得。 其实她记得,一说就想起来了,虽然是七年前的事了。但那时候他说可能不行,金木犀是孤高的,沟通往世的花,属于结婚一般不会用的元素。 肯定会记得的,那回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生关系,翼还是未成年,这种事忘不掉的吧。 叶月说她当然记得。 翼问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对结婚的事情有什么承诺吗。这她真不记得了,她说对不起,具体是什么承诺。 翼笑了,他说你当然什么也没承诺啊,你只是问了能不能在婚礼上用桂花元素,听说不太合适就很失望。 她很想告诉他,这次她回来,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的,她的逃避已经结束了。 但她说不出口,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两个人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而且,他也准备好花了,也许只要她说可以,今年秋天就结婚了。 因此,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流连花树下-2(日式/包办婚姻/骨) 老宅里基本没有人,空荡荡的,因为在修屋顶,大部分人都转移了出去,今天暂停施工,就更没人了。 叶月很庆幸,幸好没谁在,不然肯定会被念叨。她不用怀疑,事实就是,大家都对她有意见。 毕竟叁年前,翼的奶奶去世前,是很希望看到他结婚的。那原本是最合适的时机,她外婆同样还在。她刚刚满二十六岁,小翼二十一岁,正好从 H大毕业了,要接手家里生意。 可是,二十六岁结婚,不也还是很早,她手心出汗,一定要现在结婚吗。 她看着佳世夫人躺在病床上,原本那么精力旺盛,思维敏捷的老太太,用衰微的声音请求她,能不能在年内举行婚礼。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翼开口了,他说自己还不够成熟,如果要结婚,应该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 那一天开始,有些人的态度就变了,就算据理力争的是翼,很多人也知道,不想结婚的不是他。 叶月对翼的妈妈挺陌生的,他父母属于事实分居,特定日子以外很少见到。当初翼的妈妈找上她,她想到一些很老套的剧情,比如被指着鼻子说,翼还有大把对象可以选,她以为自己多高贵吗。 不过没这样。 翼的妈妈说嫁进这里,确实不像外面的人所想的那样,是桩美事。可翼君是真心想和她本人结婚的,这么多年了。 “你感觉不到吗,每次他看见你,都真的很高兴。” 翼的妈妈回忆着,“在你们亲近起来之前,你经常来找他之前,他就盼望着你来。” 宅子里的人也同样看着翼长大,都想得到拖延结婚的原因在她身上。 她过去经常来这里,算是和大家相熟的。有段时间,一到周末,叶月就跑回乡下老宅,那时候,她对小翼特别感兴趣。 杉家主要的产业在大阪,佳世夫人在管。老家这边只有几个铺子,还有些要经营的人际,当然还有地。小翼初中没去大阪上学,就在镇上的普通中学念的。叶月在大阪,她妈不稀罕呆在乡下。 她适应了一阵环境,判断出整个日本都没有事物比小翼更新奇更稀有,叶月无法战胜好奇心。 当时她很有毅力,几乎每周都要回去观察小翼,她给自己定位为周末兼职的珍稀动物饲养员。靠山的大宅,就算阳光从开阔的窗子里透过,好像也化不开许多秘密。宅子是珍兽园,走进来值得观察的目标只有一个。 回到祖宅,那气氛甚至不是上个世纪,是一千年前,她会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她踱步,走到小翼房间,他不一定在。小翼总是有事做,有许多间屋子,专做他补课的教室,她一个个找过去,看他在哪里。 他上的课很多,她揣本书坐在走廊,假装在学习,其实在看他受苦,先生们全都极其严格。 她后来意识到,小翼上很多课,同样是一种人情。他的老师在外头开班教学,就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杉家。 课程结束后,小翼得自己打扫房间,他跪着擦地板,叶月蹲在旁边和他聊天。刚开始,她觉得小翼很冷漠,话那么少。叶月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容忍,那时候她看他,就像看一个漂亮的小动物。小动物不满的时候,人类觉得还怪可爱的。人类会说,这个小动物表情丰富,非常聪慧。 在学校,她话不多,总是小心地听别人讲。佳世夫人和她母亲谈过,说私下怎样不要紧,但在公共场合就算是扮演,也不要被人发现她身上那些,不太日本的地方,因为杉家最初就对这件事保密,没人知道大公子的前妻是中国人。 她妈表达了不满,可拿到手的钱非常实在,她说了解了,好的。佳世夫人做贸易很多,懂得关窍。协商好之后,她很客气地低头道歉,说起码在关西这边注意一点就好,不是说被问到了要刻意否认,只要不让旁人往那方面想就行,这边人古板,只是为了省事。 叶月对此有些介怀,但转念一想,需要保守的秘密,总是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她又觉得还行了。 如此一来,她找小翼说话又多了一层理由。刚开始,她不敢找人聊天,她很孤独。 开头那一两年,周末只要没事,她乐此不疲地回到乡下,和她冷淡的小动物讲话。小动物的行动不受她干预,自己能照顾自己,还有足够的智能可以理解她。从来不会有过激的反应,情绪稳定,完美的倾听者。她花了好久好久,才让他交心地和自己说话,也让他变成一个,比过去开朗得多的人。 如今再次和他坐在一起,在道场里。她不知道过去的方法是否有用,她是否能再一次让他打开心扉。 叶月其实想和他说话,分享起自己一路上怎么来的,为什么糊里糊涂没赶上公交,见到他的朋友又发生了什么。但这肯定不是聪明的做法,对方只会因此联想到,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联系他。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一个人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很想说这种话,想用这种话迅速地得到他,可她自己都觉得虚假。 “你今晚也呆在这吗?”她只是问。 “你想回去吗?”他反问。 噢,破绽,破绽来了,叶月努力不笑。他需要她留下来,他以为她会留下来。他以为她回了日本,回到关西,主导权就完全交到了他手上。 “你明天去做什么?”她不回答翼的话,重新提了个问。 “明天得回市里,有现场的会议要开,还要见客户,下午有个祭典的实行委员会,得去看看。” 啊,这么多事吗?她撇撇嘴,不过她都不太关心。 “那你中午在哪里吃饭?”叶月接着问。 “见客户,比较随意的聚餐。“ “具体吃什么啊?“她扬起嘴角,笑着看他。 “这重要吗。”翼迎上她的目光。 “没有了,我只是想,如果是什么好吃的,我就跟着去了…”她露出一种不行就算了的表情。 “乌冬而已,但味道很好,名店的新企划,用的比较西式的做法。” “这样啊,感觉近些年确实很多年轻人会接手老铺呢——你朋友的店?” 叶月已经完全放心了,说这么多,就是想要她跟着一起去。现在她只需要,强行把谈话引得更暧昧就行。 “高中剑道部的前辈。” “女孩子?” 还真是女孩子,他沉默了几秒。 “啊,这样啊。说起来,翼你是年上派的对吧,我是说,喜欢年上女生的那种——” “那位前辈才是那种。我确信她是喜欢年上女性的那种。”他的眼神很冷静,证明他没在说俏皮话,他本来也不爱说。 “哦,有说法是,喜好相似,就比较容易变成朋友,对吧?”叶月知道自己笑得越来越过分了,特别是看到翼那副忍无可忍的样子之后。 她想差不多了,她推近距离,立刻扣住他吻他。 “小翼,不要生气。”她停下,贴在他耳后说,“我知道你爱我,和那些事情没有关系。” 正如有时候,她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不那么喜欢他,所以不想结婚。这时,她的思绪就会飘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周末,翼还是高中生,她恰好无聊,提议说出来约会吧。 东京和大阪相聚四百公里,两人各自坐新干线到名古屋汇合。名古屋的建筑很多是昏黄色的,半个城市都像睡在上世纪最好的时候。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日本的女人们也开始大把赚钞票,发现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年轻男孩,电视里增加了许多类似戏码。 叶月当时还是学生,非常心疼自己打工的钱。各种费用她是出不起的,也就好意思这么来见他一次。她努力扮作一个年上的姐姐,依靠衣装呈现成熟的样子。 在人群中辨识出他很容易,因为认出了他的制服。她觉得好气又好笑,问他为什么穿制服,显得年龄差特别特别大。 小翼向她道歉,说他带她一起去买新的。他完全想不到大人的约会是什么样子,对不起。 “想和你像高中生一样约会。”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她高中确实没约会过,各种原因,反正结果就是没人和她约会。高中生的约会不是很美好吗,她同意了。挑了一身新的,可以和穿着制服的翼去约会的。 那一天让她现在都确信她是喜欢翼的,翼也是爱她本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说不清,那天的阳光太亮了,亮到她心里其它回忆都留不下,就暖暖地照着。 如果彼此是同级生的话,她说不定会疯狂地迷恋翼吧。叶月这样想。硬性条件几乎完美的婚约对象,又总是肯定地表达他会和自己结婚的。 如果她在这段关系里更像小女孩,她大概就会早早结婚了,在懂得结婚意味着什么之前。 可惜她做不到,这也不是因为她看得多透彻,而是模模糊糊地懂得之后,就会无法面对要结婚的未来。 那现在呢,应该能面对了吧,她询问自己。她感觉自己好想要他,就现在。 她说想不想做H的事情,没有在道场做过这种事情吧。 她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确实让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种选择。 就算,她好久没做爱了,被这么残酷地操是很可怜的。 不过也是她应该得到的。 最初,他有停顿一会,让她重新适应他的尺寸,完全深入之后的抽插也同样缓慢而从容。但在她开始要求更多更强烈的东西之前,他就已经无法隐藏自己的欲望。他的感情就像她体内凌乱的淫液一样满溢了出来,他必须更加用力更加频繁地操弄她才能被疏解。他的手指不断地打圈,按摩着她的阴蒂,督促她因欲望而疯狂。 身体靠在一起,流畅地变换体位时,他阴茎抵在入口的触感。他的喘息声,他的气味,总是提醒着她谁在占据着她的重要的地方,而且不打算轻易离开。 “别走,好吗?” 最后一次射精结束,他终于开口祈求她。 叶月想答应,可能答应一次比较好。但她还是有顾虑,因此她眨一下眼睛,又不靠谱地微微点了个头,一副做了很好的爱全身瘫软说不出话的样子,他不能强迫她回答。 叁年前她说不想结婚,他没意见。佳世夫人去世后不久,叶月就又回中国照顾自己外婆,他时常去看她们。她外婆也撑得很辛苦,今年年初离开了。 过了头七,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叶月不提要来日本,他也不好问。两叁个月过去了,他有时打电话来问,她总回答还想休整。再之后,她就没了声音,半装死状态,她还在和自己斗争。 不管怎样,现在她不是回来了吗。叶月给自己找理由。 会结婚的,会的。她很心虚。去年年底,外婆意识还很清明,她和叶月说,现在这样可能是真的拖太久了,杉翼是个有担当的人,可他坚持到现在,多少是有执念的,以后的事情怎么好说呢,人是会变的,她很担心叶月。 外婆你怎么也这样。叶月抱怨起来,她妈也这么讲。小翼才二十叁四岁,为什么说得他等了几百年一样。 那在他眼里,不就是正好等了半辈子了,外婆叹气。要不怎么说包办婚姻不好,这种事就不该那么早,由无关的人决定。 是不好,真的没必要。叶月根本想不到杉翼会选择和别人在一起,原本她有的是方法拿捏他,但现在,不和他结婚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她还得费心弥补。 她是有点骄傲自满了,但比她还盲目自信的男人要多了去。她也只是忍不住在外面玩玩,多享受自由几年,根本就没什么好罪恶的,难道不是吗? “其实我是知道你要回来的。”翼说。 她忽然感到指尖冰冷,凉飕飕的。这种事是不难办,打点起来不需要多少功夫。 “如果你哪天要走我也会知道。”他语气笃定。 她走不了了,叶月已经明白了。她又不可能划船离开日本。 明年桂花也会开的,要不拖到明年吧。她在心里哀叫。 流连花树下-3(日式/包办婚姻/骨) 晚饭的时候,叶月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深刻忏悔着自己过去的行为,她就不该招惹杉翼。 吃完饭,她顺着梯子爬上去,坐在屋顶眺望即将现身的月亮,感叹她就不该招惹男人。 翼没强迫她下来,院子点了灯,他在她对面的廊间坐着,开一个线上会议,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叶月思考起来,自己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她老早就忏悔过了,她上高中的时候就后悔过了。 她承认自己这样不好,就像发觉养的宠物长大了,一开始很开心,可渐渐又没那么喜欢了。还是小时候好,逆来顺受的,有脾气也反抗不了。 更糟糕的是,这只小猫还懂得人话,你平时吐槽的人际关系,它全都还记得,一个名字也没搞混,比你自己都清楚。 那时候她还是话很多的高中生,分享欲很强。某天,她都忘了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小翼开口了,他问她最开始不是很讨厌某个男生吗,说他是最典型的那种讨厌鬼。叶月说还是很烦啊,只是因为变成同桌了,再加上他人还挺搞笑的,很难免不提到。 之前那个朋友呢,叫真优的女生,为什么不怎么提了。他又问。叶月很尴尬,说得她好像重色轻友一样,根本不是。真优是体育社团的,这几个月忙着准备大赛,没一起回家了。 小翼看她的眼神很落寞,她应付不来这种情况,干脆不去找他了。叶月也要高叁了,这边的学校再宽松,她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总是过来,要补课的。应试的课倒是还好,她打算考私立大学,需要准备的就那几门。不过佳世夫人安排的礼仪班很烦,那些做派和言辞的讲究,是真的在要求人把各种规范内化。 佳世夫人有时候过来走动,给她们带点东西,每次叶月拆完礼物,她都会在旁边看着,要她重新包回原样,无论是布料还是和纸,最好都不要有新的折痕。老夫人并不是刻意折磨叶月,在她看来,这属于某种学问。 如果是重要节日,会有些贵重的东西,杉叶月得写感谢信。礼节上来说,也可以打印,但她固执地写毛笔字,折东西折得不行,字还是能写的,怎么都得争口气。她也练过字的,小时候外婆抓着练,说以后用得上的。 有一次,佳世夫人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她话语婉转,比平日还要含蓄。明明只是告知翼会过来找她,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好像还有些话没讲出来。 叶月想不到翼找她做什么,她真想不到,高中生和初中生差的还是挺大的。 小翼不是喜欢上她了吧,这感觉很奇怪,也不是不行,但让她很心虚,她找翼玩并不是因为有那种感情,怎么能对小孩子有那种感情。 她想象起一场很滑稽的约会,两个人有了点隔阂,压根不知道能谈什么,在商业街的座椅上并排发呆。可是等到了那天,排场和她想得很不一样。有车来接她,去一个很老牌的商场,首饰店。店员拿出各种珍珠原珠给她看,又展示可制作的款式让她挑。 杉翼说,都是杉家预留的,当然也有她一份子。叶月说为什么突然这样。杉翼说自己不希望她不高兴,他只是认为彼此是一家人,拥有的东西是一致的。 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理性的措辞和态度。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杉家的情况,她并没有特别惊讶,她也没资格感到不舒服——可是,她确实有点紧张了,有点害怕了,穷人乍富的普遍心态。 她选了适合老人家的款式,胸针和袖扣,太夸张的外婆应该不会要。小翼说她自己不要吗,她说以后再看吧,不希望未来的自己嘲讽自己现在的审美。 好几年之后,她又想起这件事,问他当时什么意思。翼说当然是喜欢她,当然是受不了。可直接地表达出来会很可笑。被完全没当成异性看待的小孩告白,只会无所适从吧,他只能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 好吧,她没什么好说,但他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小孩会有那种感情。 他说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男生很简单的。年上的女生一直过来找自己说话,多少会有点想法的,喜欢她又不是什么很神奇的事情。 “但是真心想和你结婚,很神奇。明明是被安排好的事情,我却真心想和你结婚,我一直觉得,如果未来是那样,就太好了。” 第一次做爱之前,翼如此承认。 搞得她压力很大。 他说自己是认真的,如果可以,今天开始请把他当作真正的未婚夫看待吧。 那时他十七岁,盂兰盆节,在老家。她回去的前一天突然想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没有,为什么会有。叶月说那来做吧,不许骗人,有女朋友的话不能这样。 她在他房间和他做了,做了几次,聊了一大堆废话。他说能不能直接叫名字不要叫小翼了,叶月说不行不习惯,感觉在叫别人。 和他做爱不是那么美丽和谐的事情,他耐力很好,很不情愿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去。他房间里的线香是金木犀气味的,也就是桂花。 叶月很喜欢桂花,可大概不是特意为她点的,而是时节到了。 她尚未整理衣服,半赤裸着身体,走近去闻桂花的香气。她说自己小时候,外婆家楼下有桂花树,她一点一点地掰下花瓣,想做糖水喝,外婆直接折了一截树枝下来给她,她吓一跳,这样不好吧。 折桂是祝福你有个好前程呢,外婆笑呵呵的,要她拿好了。 “你外婆,有可能过来生活吗?”翼的问题打断了她的回忆。 叶月想应该不会吧,她妈结婚的时候外婆都没来日本,外婆真的不喜欢动。 “满足别人的期望,真的好难啊。”叶月说。外婆总是希望她变成一个极其厉害的人,不靠别人,自己就很厉害的人。那样是很好,但她总觉得自己好疲惫,好普通。 她不指望他共情这种事,虽然佳世夫人对他要求很高,但他的反抗策略是把标准定得更高,这样谁也说不了他。 他走过来,额头抵在她后背,给她揉了揉肩膀。 他的手又从她肩膀滑到腰间,轻盈地探寻她脊柱周围的肌肉,用拇指徐徐地在她紧张的地方画圈。 “会有点痛。”他说,接着包裹住她的腰身,向下施力。她感觉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痛得直呼气,但也很舒服,身体松弛的感觉。 他任劳任怨地按了好一会儿,突然抱她起来,把她转到面前吻她。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他的手,好像本来就该贴在她身上。他明明在揉她的胸,她也不觉得色情,好像本来就该被他容纳在手中。 “我满足了你的期望吗?”他又问。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应该是超出标准的那种人,可惜她其实对他没有期待,她最开始没期待过这一系列事情。 叶月只能转移话题,结婚的时候也用金木犀点香吧。翼说好像不行,盂兰盆是亡者的节日, 所以会用金木犀。 她很失望,桂花这么完美。 至于他的告白,叶月永远不明白该怎么回应,她还能答应他什么?那天做了差不多叁次,她要是糊弄过去感觉人品很差。所以她人品很差地糊弄过去了,第二天又匆匆跑掉。 她上车回东京,心里又愉快了,只想着开心的事,觉得以后如果和小翼结婚也蛮好的,但没告诉他。 再过了一周,她难免开始想他,想到他的手指,阴蒂就暧昧地跳。她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翼说如果不喜欢他也没关系的,他会想办法。 她半个字也不相信,反而有点害怕他过分克制的语气。说喜欢他,当然喜欢他。和他做爱也很舒服,感觉自己是什么古时候的公主,和血亲结婚之后发现身体很合拍所以很喜欢。 杉翼一时没接话,最终他接受了这个答案,他说自己会去东京念大学,请她等一下好吗。 叶月负责地鼓励他一番,可还是无法实际地答应他什么,答应不答应反正都差不多。他肯定会过来,上H大商科,他做得到的。毕竟,如果不是考虑家族传统,他还能去更好的。 他很优秀,说到结婚的话,杉翼更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如果翼是年上的那一方,情况肯定不是现在这样了。那更接近模板的浪漫故事,她更容易被说服,甚至会害怕他跑了。 如果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会很不一样。 想象一下,她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胆怯地走进大宅最正式的座敷。席间和自己年龄最相近的是哥哥,十六岁,高中生,如此的容貌,她会只敢用余光琢磨他眉骨的弧度,以及瞳孔的颜色…….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大爆笑,如果相遇的时候她十二岁,她可能是会花费丰富的情感,去渲染翼的一切特征。谁要他看起来那么冷淡,很多秘密。 可惜,她看到十六七岁的翼的时,她已经二十一岁,认识他也好久,内心最复杂的情绪是要不要和未成年发生关系的道德挣扎。还好他也愿意,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那现在呢?现在又怎样,彼此都是大人了。已经入夜了,她还是在屋顶坐着,一直发呆,什么也没干。 她手机响了。 是妈妈,叶月选择接听。 妈妈和她说,你都快叁十岁了,搞事业事业也就那样吧,回来就在杉家做事不是很好吗,想干什么都有支援。你要真有志向,做点非盈利组织相关或者地域创新什么的不是很好吗?你要想在家里闲着,更是有一万种名正言顺闲着的方法 。我要是翼君绝对不和你耗着,直接找别人了。 她妈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从来没有一番话这么有效果,让她想结婚的心,温度即刻降到了冰点。妙就妙在她听了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不想结婚,但她是真的不想结婚。 不是对象的问题,是她真的不想结婚,结婚到底是什么。她通过各种渠道主动地被动地了解过,她经受过最传统的新娘修行,也和不少两头兼顾的成功女性共事过。但她这边的情况实在很特殊,结婚的概念太模糊太恐怖,结婚之后到底有什么。 “小翼,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假设一下我要面对什么,就像写策划案一样,考虑一下可能的情况。”她思考不下去了,干脆挂掉电话,直接问她的结婚对象。 “那个,等一下。”她又补充,“你从两个方向讨论,一种是回避型方案,还一种,是积极型方案。” 翼似乎有点错愕,毕竟她从没问过这个。 不过他还是开始了分析。 “回避型,那就是维持你的现状。我会建议你再去拿个学位,保证最低限度的婚姻义务就行。” “什么是最低限度的婚姻义务。” “你起码不能出轨吧。” 他干巴巴地讲。 “那不叫最低限度吧,日本没有多少夫妇做到了啊!不过算了,积极型是什么?” “早上九点到本社开始开会,定期去各个施设确认收益状况并经营感情,偶尔参加一股烟味的财界派对,不想干了就找借口到乡下来整顿这些破房子——” “你意思是,把你的活干了对吧,可好像我问的不是这种事吧。这不是企业经营吗,还是说一码事,我做了积极型你就可以逃避了?” “不,因为我也不清楚,我只能联想到我母亲和我奶奶,她们分别隶属于这两种情况。同时,我不想讨论,你可能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想假设任何生活化的场景。” “是啊,你也不知道。”她迷茫地说。 “所以我请求你,一起尝试吧,如果不行,你可以离开的。” 哪有那么容易,她没那么好骗。 “那我,明天尝试一下回避型和积极型的中和吧,也就是我大部分时间保持现状但中午和你去吃饭参与一下企业经营吧。” 她这么说着,其实只是想吃乌冬面了。 流连花树下-完(日式/包办婚姻/骨) 7 4 8 次日午前,叶月想到中午的那餐饭,觉得很头痛,她又不知道他们谈什么生意,要不她不去了。 翼说还是可以去的,他没有通知她会来。如果她不想一个人吃饭,可以叫店主和她一起。 叶月知道他是预计到自己会反悔了。 “这位是真崎君。她看起来喜欢说笑,其实做事很严格。做料理的态度也是真挚的,可以信赖的人。” 翼向她介绍着自己开面馆的前辈。 “噢——我知道,这就是叶月小姐吧。欸,可以加一下Insta吗?或许有点冒犯,但你的星座和血型是——” 叶月忍不住大笑,作为搭讪话术很无聊,但真崎前辈这种故意气人的演技还是蛮成功的。杉翼沉默了几秒钟,对前辈说了一句去死吧,就不再和真崎讲话。他和叶月交代了几件事,就去内室的包厢谈生意了。 真崎是位爽朗的女性,短马尾露在头巾后。她用手机App演示星盘,和叶月分析她们两个还是蛮有缘分的—— “做朋友的缘分哈。”她又笑着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的。” 那位也是很古典的美人啊,她拿出照片给叶月分享,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自己的恋情故事。 “现在还没点单吗?”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质问真崎。 叶月要他快回去,别管这些。他看她一眼,走了。 “小翼,交到了好多朋友啊。”又聊了一会儿,叶月忍不住感叹一句, “倒也不是他自己的功劳了,祖辈就有的交情。” 真崎用笑眼说着吐槽的话,“不过大家能处到现在,确实是因为友情,要知道翼是个真诚的人。” 是的,叶月知道真崎在说什么,他的样子,他那拒绝任何虚伪的直率神情,已经印刻在她心中。 “但我要是他,我就不会和你结婚的,我会,放你自由——啊啊啊你怎么又来了。” 叶月别开眼睛,她实在很坏心,没有提醒真崎。不过,她也不想知道杉翼听了这话是什么表情,干脆不去看。 最后,她吃了一碗芝士肉酱乌冬,普通的款式,口味处理得确实完美。 吃完东西,她去翼那边打了个招呼,假装自己突然来访。她礼貌地听了一阵他们的谈话,就开始祈祷能快点结束。 她难得地发现他也在走神,心不在焉的。 离开之后,她提出和他一起去看看祭典相关的实行委员会是怎么回事,他点点头,开车一起去了。 委员会都是一群老头老太,热心地讨论着怎么装裱孩子们的画,每个要展示的工艺品和各家店铺的色彩是否和谐。翼被叫走敲定些别的事,叶月就坐在角落里参与讨论,随随便便地说点意见。 他回来的时候,有个老先生和他搭话,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叶月,他想不起来东家结婚了没。 “都行。”叶月说,“秋天就要结婚了。” “欸,真的?”翼转过头看她,像是怕她后悔一样,马上向所有人确认了一遍这个事实。 “真的吗?”上车的时候他问了一遍。 “真的吗?”回到在大阪中之岛的公寓,他又问了一遍。 “你别问了,再问我就不知道了。”叶月一下子泄了气。 他放下外套,像融化的雪一样,脆弱地崩解了。他转过身抱她,秀丽可怜的目光注视着她。 “对不起,我知道说结婚,就是发出要让你不幸的宣言。” “所以我的请求是,允许我做很多很多别的事弥补这一点,我们一定要结婚的,好吗?” 好的。只在心里讲出来,但是好的。她垂着眼睛,选择回抱他。抬起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做爱吗?她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反正开始做爱了。她说床太软了不去床上,引导他触碰自己的小腹,用指尖沿着她湿润的缝隙轻轻抚摸下去。 于是在沙发上做爱,在地毯上做爱。他把两人的身体压在一起,双臂本能地把她的身体搂紧在怀里,更深刻地贴近她的入口处,一寸一寸地把自己推入她的体内,意欲着完全填满她。她也不由得环绕住他,使他被更深地拉入她温暖的深处。 他把她的腰托起来的弧度,能更方便地顶到那种地方,她止不住地吸气。她来日本之前刚结束月经,怀疑自己最近真的要被搞到怀孕。想看更多好书就到:y ed u7.c o m 天哪,结婚是一回事,怀孕又是另一回事,但她现在已经没法逃跑了。性交结束之后大腿中间挥之不去的疼痛感,也在他抚摸她阴蒂产生的快感涌上之时,慢慢消弭了。 或许没事的,或许还是不行。杉叶月费力地支起身子,注意到窗边的金木犀盆栽。怎么哪里都有,这盆还是那种四季开放的,叶片比一般的桂花要大很多。它们的花朵都很娇小,但它比只在秋天开放的近亲土气一点。 “也不是全都要用桂花的。”她叹口气,“很多其它的花我也觉得很好——” “不过,结婚式招待状的和纸上,就印桂花吧,应该会很好看的。” 叶月站在窗前,她想象自己身后的夜景,大阪城晚间,灯光簇拥而成的繁星,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流,也倒映出光点,都像她喜欢的那种小花。而她正站在此处,和她爱的人。 —————————————————————————————————————————— 作者写甜的写得手麻了,下一篇小镇的很虐(预警,可能有不直接描写的虐女,但会加倍虐男补回来)。 此外,想了一个很癫的西幻骨科np(两位哥,两位弟,有点买股文感觉?也许会有快穿要素)。会陆续发文案和前叁章 (攒好了起码半个月的量才打算开新书链接,因此暂时会发到这里)。 希望下个月能端上来,最好大家不会被这个疯疯的新梗吓到(应该也还好吧!)。 (其实作者对它寄予厚望,希望它能有人气点这样就有更多朋友来看这个短篇集了呜呜!) 这篇是短篇集的第八篇了,每个短篇都需要删很多废稿,暂时有点磨不动了。不过这并不是说不接着写了,日更应该也能继续持续几天。 作者本人最尊敬的小说家曾表示,短篇小说不能一篇一篇,两篇两篇地写,而是要叁篇叁篇,五篇五篇,八篇八篇地写。这个忠告基本就是在说,必须不停地写。 我也还会写。 之前计划中的其它短篇可能要延后了,不过说好的50珠加更(还没定,各位可以评论区提议)会尽快的! 我漂亮的他-1(小镇/骨/虐/创伤预警) “听说年级里有个男生特别,特别好看。” “诶,哪个班的?” “六班…七班…不知道啊,去看看就是了,应该蛮显眼的,好多人都在说。” 曲所方听着两个同桌讲话,估计她们马上就要拉上自己一起去看了,刚开学没到一周,她们已经展现了自己惊人的行动力,她也深刻理解了这一点。 今天这样的讨论,她确实没有料到,因为此前她俩的兴趣都更加漂浮,比如一起去为花坛里要被砍的树默哀,或者是齐力把教室墙上往届成绩表残留的胶痕擦干净。 这也属于很正常的话题,曲所方有点好奇。她的新同桌们一如往常地满足着她的探究欲,不由多说地在下一节课课间,拉着她一起去找。 到了七班的后门,她俩突然都发出“噢——”的声音。曲所方反应了一下她们在感叹什么,不过她也马上意识到了是什么。她看见宫鉴泉在发作业,正好也看见了她,她没办法,朝他打了个招呼。 “我表弟啊。”她尴尬死了,小声地讲。 宫鉴泉以为她有什么事,走过来问她。曲所方没办法,说她妈叫他明天过来吃饭,他说哦好。 她的新同桌们也跟着尴尬了,她们在花坛里捡垃圾不小心摔进去被教导主任怒吼都没这么尴尬,起码事出有因。 曲所方说不好意思,她真没想起来。新同桌说没事,理解,一般人也不会这样想自己表弟,可能会这样想表哥吧。 曲所方说她还真有表哥,宫鉴泉他哥哥。新同桌说在几班啊,高几啊。她回答已经上大学了,不过关键是,他俩长得不像。 同母异父。她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可以说。 同桌们表示了解了,并没有特别惋惜。她们对校园里可探索的东西一视同仁,但如果不在里头,她们一时半会也管不了了。 曲所方得管,她自己惹的麻烦,她回家和她妈说,宫鉴泉周六晚上过来吃饭,因为小姨妈做的鱼特别好吃他还想吃。她妈说你又找他过来打游戏了吧能不能干点正事。她说没有啊凭什么这样说。她妈说宫鉴泉每次只是礼貌地说鱼挺好吃的,但永远只吃那么一口。 她沉默了,鱼又不是她做的,她哪关心得了那么多细节。 不是这样的。曲所方据理力争,妈妈你不记得了吗,你前几天做了一道新菜,什么烧烤鱼冻,你说他说不定能吃这个,叫他过来吃吧,我问了宫鉴泉他说好的,小姨妈做的鱼特别好吃他不吃鱼都想吃。 她妈说有这回事?那好吧是她忘了,那就明天吧。 次日,她一整个白天都在深刻思考,觉得做人不能这么没素质。因为那个烧烤鱼冻真的很难吃,和喜不喜欢吃鱼没关系的难吃。在下午她强忍着悲痛,把冰着的鱼冻全都加热吃掉了,让这道菜根本无法出现在晚餐里。没想到,她妈因为鱼冻的消失以为自己要做的是烧烤鱼排,所以晚上出现了烧烤鱼排。 宫鉴泉礼貌地说鱼排挺好吃的,她妈说是啊很好吃,但曲所方你怎么不吃呢。她说最近吃鱼吃得有点多,她妈说你乱讲,我一周就做了这么一次。 行,她又挨一顿说,宫鉴泉这个人真的是祸国殃民。 晚上曲所方和他一起玩真叁国无双,玩了几下她说不好玩,玩叁国杀吧。他说为什么一定要玩叁国题材,她说因为叁国题材里很多祸国殃民的男人,她为民除害非常有代入感。她妈走过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玩游戏能不能玩点积极的。 她撑着头不想说话。等她妈走了,宫鉴泉说你有点怪怪的,怎么了吗。 “你觉得你哥怎么样?”她突然问。 啊,他愣了一下。 “我和他关系一般吧,没什么想法。”他看起来说的是实话。 “你哥暑假的时候总在网上找我说话,以前也没这样,有时候他还问问你的情况。我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架啊。我和他平时也不怎么聊天的——”他思考一番,说可能是没什么可聊的,他自己不属于会找话题的那种类型,他哥大概觉得他挺闷的。 “你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他才总来找我。” 他说也没有,就是他哥会问他上曲所方家干嘛,他说一起玩游戏这样。 她觉得他有所隐瞒,他这人不太会撒谎,但也因此能从表情判断他没隐瞒什么很大的事,大概就只是不想说。 不过打游戏的时候他还是挺有脑子的,不好猜。 她妈说别玩游戏了出来吃水果,两个人一起去吃水果。吃完了她妈说也不早了你送他回去吧。曲所方说哈,什么,我送他回去。她妈说就几栋楼你出去散散步不行,冰箱里本来是不是有鱼冻的你全吃了撑得慌。曲所方说好吧也行吧。 她萎靡不振地下楼,鱼冻在肚子里的感觉还蛮糟糕的,一被提醒就想起来了。宫鉴泉走在她前面,忽然转头问她他哥具体讲什么了。她说也没什么,就硬聊,聊她最近看什么书打什么游戏看什么电影。不过也还好,就朋友聊天那样,只是她有点奇怪为什么找她聊。 他说他哥可能比较无聊吧,但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因为他也不清楚他哥怎么想,高中生不清楚大学生的世界是怎样的。 曲所方说你是嫉妒吗?她说的时候其实是想问他是不是嫉妒她,因为一般人都会想和自己亲哥处得好吧。可他好像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他本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这个问题使他沉默了,他不再多说话。 那天之后,两人来往就少了。恰巧她也不想再叫他来打游戏,高中时间很紧张,老叫人过来不好。虽然是同届生,但教室距离很远,平时也见不太到。 他哥依旧在找她聊天,聊得还挺好的,他哥很会找话题。 有个大学生和自己聊天是还蛮不错的,总能学到点新东西。曲所方感觉现在她俩是朋友了。 春节的时候,他哥回来了,还请她看电影,她说你不请你弟吗,他说他不爱看。 也不是吧,她心里想,以前她和宫鉴泉一起看电影也都挺开心的,有些片子她放了,发现很闷,担心他睡着了,他也能一起看下去,总之很给面子。 不过不是她请客,所以她没辩解。 他哥请了她好几次,她妈要她别去了,总蹭人家的不好。 开学了,她发现自己看电影看上瘾了,小镇就一个电影院,周末她偷偷挤时间去看,结果遇到宫鉴泉,她买了大桶的爆米花,很慷慨地说坐一起吃啊,反正位子都空的。 不过大桶的爆米花也没多大,她自己一个人就够吃了,更别提她不小心泼出来一些。散场的时候她踩到地上的爆米花粒,踉跄一下。 宫鉴泉有扶她一下,扶住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算是对视了一眼,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的眼神重迭着这种感觉。 暑假又到了,他哥照常找她说话,问她补课不,她说高一升高二要补的。他哥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带她出去玩。她说啊带她干嘛,他哥说就当日来回的那种,附近的市最近有个新开的生态园,挺好玩的。她说哦那宫鉴泉也去是吧。他哥忽然就不说话。 她觉得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矛盾,也许她应该找宫鉴泉问问,他会说的吧。 有天正好没事,就几栋楼的距离,她去敲宫鉴泉家的门,结果是他哥开的。她不知道他回来了,他哥平常一样和她聊天,聊挺好的,突然说他带了点东西回来,给她看看。她就跟着去他房间,他哥拿出点礼物来,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这都什么东西。她现在也有点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反正当时她不太明白,他哥继续说的话她也没明白。 他好像在对她表白,问她喜不喜欢他。曲所方当时就没搞懂他的逻辑,现在记忆很破碎,也理不太清他具体怎么说的,她又怎么回的,他为什么生气了。 他哥力气很大,或者说她力气很小。她也不是不运动,学校体育课她可喜欢打球了,从不闲着,跑操也没偷懒的。但反正她力气不够大。 她真的不记得了,为什么他哥要强奸她,也不是不记得,原因她本来就不知道。她奋力反抗,拿手边的东西往地上砸,拿礼物往地上砸,有人听到了,有人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宫鉴泉把他哥扯起来扔到一边。她当时在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在演戏,是不是有什么恶作剧故意整她。她靠在衣柜门上,反应不过来,甚至不能穿上衣服。她的神经处理着眼前的景象,发现宫鉴泉他哥真的在往死里打他,好像强奸犯是他弟一样。她以为宫鉴泉真的会被打死,自己应该快点跑掉,但她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 她开始想别的事情,隔着内裤、手指、橡胶指套、证据、摁住头、窒息……她处理不了词汇,一切都很混乱。 宫鉴泉居然打赢了,她居然很失望,如果他被打得很严重,她就有证据了。 你怎么赢了。她说,她感觉自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但不是在这种场合。 他有病。他说。曲所方没有看他哥,但她听得出那家伙好像犯哮喘了,现在哪里来的花粉?还是别的粉末?不过,他也可能不是说这个。 “他手上应该有个东西。”她仿佛在用机械音提示宫鉴泉去拿证据。 他哥把指套吞了下去。 这到底是干嘛,她一点也没懂,为什么要这样。 她看着宫鉴泉站在旁边,他闭上眼睛,他哭了,和她说对不起,应该告诉她的,他哥出了点问题,精神上的,但是他妈不让他说,他也没想到会这样。 他哭泣的脸真是顶级的漂亮,这种时候她居然都想得到他漂亮。 你放屁。他哥骂他,他哥在口袋里找到哮喘喷剂就骂他。我没问题,我就是不想要你好过,凭什么你什么都有?你爹比我爹有钱,我妈疼你不疼我。我不晓得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别人对你好,你—— 宫鉴泉又去打他哥,这回他把他哥往死里打。曲所方慢慢站起来,她边走边整理衣服,她出门,她又出门,她下楼,她在院子里某处站着。 这是一个夏天。 我漂亮的他-2(小镇/骨/虐/创伤预警) “哎,你好久没上我们家来了,都多少年了。” “高中忙,大学又,比较远。” 曲所方回应着大姨夫的话。 “真是好久没好好看看你了,哎,也是…”大姨妈欲言又止。 姨妈姨父是知道的。 姨妈很愧疚,她惩罚,她训斥,她给钱和解,她瘫在地上哭着道歉,她说自己没管好,不应该爱面子不说的。 姨妈说,从小她都把曲所方她妈当作最亲最亲的妹妹,她一点都不想有这种事。她打自己的脸,说她生了坏种。 她说自己的血就是脏的,不怪她爹妈把她丢了。曲所方她妈说你别这样,一码事归一码事,那小子爹就有毛病,你别揽到自己身上。 但她家小子得滚远点,越远越好,法律惩罚不了他,至少别让他再出现在她女儿附近。 她妈对宫鉴泉也很恼火,她说什么叫刚好在午睡没去开门呢,家里有精神病睡得着吗? 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为什么拐弯抹角呢?你妈怎么教的不管,自己没有判断力吗?这么多年对你不好吗? 他也跪在地上,说对不起。 曲所方发现一件事。 原来这些表哥表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意思呢,大姨妈是领养的,抱养的,捡的。 他们好像都是知道的。 大姨妈哭得好伤心啊,她说自己欠了好多情,好多情。 等人走了,她问她妈为什么以前不和她讲。她妈说,以前没想到有什么特意说的必要啊,从小就是亲姐妹一样长大的,后面大姨妈亲生父母有来联络,她也才晓得。 哦,所以他们肯定也是知道的,有联络的。 她步子沉重,一顿一顿地走回房间,走回谁的房间?好像是她自己的,她坐在床上。 这是谁的房间? 她妈跟过来,很紧张,问她还好吗。她说,这是谁的房间? 心理治疗,吃药,运动,冥想。她能正常学习工作,高中的时候挺过去了,在大学里偶尔也能有点收入,可以覆盖掉必要的费用,她越来越好了。有时候她想说,还好啦,没有什么很实际的伤害,没有什么很夸张的疼痛,只是—— 只是她走不出那个房间。 一开始,她做噩梦,做被表哥在那个房间强奸,逃不出去的噩梦。后面缓和了,她不再梦到那张脸,她做到了。 但她开始梦到宫鉴泉,反复梦到,不只是脸,他整个人有一种效果,很难遗忘。 高中,有时候在学校里远远看见,谁都知道是他。 她反复梦到他,她不知道能和他做什么,她想对他做什么,有些暴力场景杂糅在一起,她梦见自己在打他,把他往死里打。 她在梦里和他说话,现实中两人已经不说话了,没人有办法开口。 梦里她说,你想强奸我吗?他说对不起,这样很糟糕,不可以。她说我可以强奸你吗? 这种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变换了多少形式出现。她总算开始梦到和宫鉴泉发生关系,她梦见一个蒙着面的表哥和他一起强奸自己。心理医生说这样很糟糕,催眠干预她。 她说,但是我又想梦到和他发生关系怎么办呢,我怎么做,可以普通地发生关系并强奸他呢。 她说,也许我直接去问本人吧,说不定可以的,说不定他那时候喜欢我呢。 医生说最好不要这样,医生解释,医生分析,她没有听进去。 大四的寒假,她打电话给大姨妈,还好她号码没有变。大姨妈给她新家地址,说那个人不会来的,吃药控制了病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不回家的。她说宫鉴泉会回家吗,大姨妈说你怎么想,你不想见到就不要他来。曲所方说没事,他来就来吧。 她见到宫鉴泉,看见他,走在楼梯上。她已经站在他家门口,犹豫了好久好久要不要摁门铃,才听见有人从后面上来。她转头看到他,他戴着口罩,一身黑色,围巾是灰白格纹的。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打扮,没什么特别可夸的,但恐怕所有人都会在心里感叹点什么。 有时候她很想在网上搜索他的信息,他怎么不去做网红呢,怎么没被什么星探挖掘呢,没有任何相关信息,除了学校的表白墙。 她大二的时候才发现那个表白墙,名字起得不直接,不是很好找。 大学生其实都挺冷静的,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会有什么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名字这种情况。只偶尔有人偷拍他,或者发些集体合照的截图。这时候的互动量总是很恐怖。 她从而知道他没有恋人,甚至好像没有特别了解他的人,翻到底也不会有一个评论看起来像普通朋友。 她翻到大一的记录——感谢没有半年可见——有人记录过告白的结果,没有指名道姓,但绝对是在说他。 他对男生会说,自己对同性没有想法;对女生会说,自己适合一个人。 如果我和他上了一所大学会怎样呢?曲所方难免不去想。 虽然他是文科生,但当时也有重合的选项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至少应该还会一起玩的吧。 更不要说—— 她有点过呼吸。 你还好吗?他站在她旁边。她说不好,敲不了你家的门,摁不了门铃,你开吧。 他把门开了。 餐桌上的东西很对她胃口,曲所方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动不了筷子。 姨父姨妈也很关心她,都顾虑着言辞。 姨妈问她之后的打算,她说应该是工作吧,比较想直接赚钱这样,现在也定好方向了。她含糊地问宫鉴泉呢。姨父说了几个国家,提了几个学校,表示对结果不算那么满意,最想去的被拒了,年底再试一次,目前是考虑先工作一年。 可能就这么做着了,姨妈说。那工作不也蛮好的。 在新加坡,给他分配到。 姨父说。 她很想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什么样子,很可怜还是。 曲所方努力礼貌地微笑,说那不错啊。 她去看宫鉴泉,发现他也看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他朝着她发呆。 她说你发什么呆呢。 说完,她觉得这口气是不是不太合时宜,姨父姨妈今天那么客气。 但没办法,以前,以前不就是这样说话,以前就一直这样和他说话。 有时候来他家吃饭,他爸妈比他能聊多了,总问她事情,他在一边发呆,曲所方就摇晃他,你发什么呆呢。 她怀疑自己要哭了。这家伙怎么不回话呢,搞得她好丢脸。 宫鉴泉说应该不会留在新加坡吧,接着就没了。 反正和她没有关系。她用筷子戳着米饭,很不礼貌,可没办法,饭为什么煮这么硬,不是她的错。 她不太知道又说了什么,有问她就答。 吃完饭,她有点想走了,她说谢谢姨父姨妈。 大家去门口送她。 她抬起头,看着宫鉴泉。 不能就这么算了。 怎么比我想得还好看。 她说有事找他聊,下午去奶茶店吗。 姨妈有些紧张,把他拉过去说了点什么,又放他回来。 宫鉴泉说那走吧。 她好久没在镇上逛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有二楼包厢的奶茶店,现在这种地方不多了,连锁奶茶店一般没这种设置。 他老样子跟着她走。 初中的周末不就是这样,有时候同学朋友出去玩,她就把宫鉴泉捎上了,走几步叫个人的事。 那时候他个子不高,性格也沉闷,大家会说他长得好,但不太有什么想法,她朋友说宫鉴泉是她的水晶挂件。 她的挂件。 她的。 她回忆着,回忆着,回忆着缩句的步骤,进行着完全错误的缩句。 宫鉴泉在她对面,店员问他要点什么。 曲所方拿过菜单,随便选了四杯饮料。她估计自己要说很多话,他爱喝不喝吧。 “你不脱外套吗,空调开很大的。”她问他。 他点点头,开始摘围巾,把羽绒服挂在椅背上。明明刚刚在他家已经看过了,可穿毛衣的他,在外面又很不一样。 “你还好吗?”他总算又开口,还是这句话。 还好吧,她说,要不然能说什么,他想听什么,她要和他这样的人诉苦吗? “我一直很后悔。”他说。 曲所方要他闭嘴,她不准他倾诉任何想法。 “你是不是想说出什么能让你解脱的东西,我不想让你解脱,因为我出不去了。”她使用嘴唇标准地动作着,辅助她清晰地发声。 “接下来,回答我的问题,不准用组织好的语言,全都重新想一遍。”她一杯杯接过店员上的饮品,没点奶茶,都是透明或半透明的。 “首先,最关键的,你和你哥到底说过什么。他问你上我家打游戏的事情,你又说了什么。” 他的眼神慢慢从桌子中央,收回他自己那侧,好像在观察他胸腔中空的地方。他说那时候和他哥就讲不太通话了,他总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不断地对别人提问,确认自己的想法会被证实。 “那全是他的错了。” 曲所方随便拿起一杯喝了口。 不是,他迟钝地回应。他说他哥并不是傻子,要不然也不至于能拿到大学毕业证,他只是想法偏激而已,逻辑倒是没有大问题的。 “那他在推理什么。”她继续推进。 宫鉴泉深深闭上眼睛,又抬起头看着灯管。 “他就是一直在,列举证据,说我总和你在一起,说我没有其他朋友。大概这样,反正每次他问是不是,我都只能说是,确实每次出门都是你找我出去。直到他说,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没回话。他说——” 哎,天哪。他叹气。 “他说一般都是表哥配表妹吧,你怎么这个都要和我抢。” 哇哦,天哪。曲所方说。 “那你就从来没警告过我,你真是心大啊。”她感觉舌头上有血味。 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因为—— “闭嘴。”她说,“不管理由是什么,你就是没告诉我。” “我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更复杂的动机和心情。你就是没告诉我。” “他肯定不止这么一句吧。他还说什么。” 曲所方继续问。 宫鉴泉的手指扶在眉间,光线依然偏爱他,从指缝漏出,照耀着他的脸。 “他说,为什么我拥有的东西,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什么连一起玩,都是别人主动找我。他说,你敢不敢主动找人家呢,不敢吧,因为你心里有鬼。” 大概这样,还有,还有就是。他停顿。 “他说,他就可以找你,因为他很坦荡。” “你就信了啊。”眼泪从她努力抬起的嘴角边流了进去,好咸。 “说起来你也真没找过我啊。这算什么,你对着,你对着你哥的判断,承认你心里有鬼,都不愿意,都不愿意和我本人,说点什么,是吧。” “我做错了。我那时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无比空洞,“不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哥他爸知道,和他讲过。没人告诉我,我记事前,我妈就不和她亲生父母来往了。” “那是你啊。”她说,“你哥那样子,就算不知道这点,你觉得他有道德负担吗?你没说,但他骂你肯定很难听吧,伤害你肯定很残酷吧,你们总是有血缘的吧?” 你到底在干嘛?她问。 怎么搞成这样,你到底在干嘛? 你是不是太自恋了。她问。 你是不是觉得你哥一个精神病,这么专一,炮火全都点向你,不会伤害别人。 你是不是太懦弱了。她问。 你告诉我会死吗,不管什么,告诉我会死吗,我是什么和你交情很浅的人吗,我是什么会拿你当玩笑开的人吗,我是什么很大惊小怪因为什么血缘不血缘喜欢不喜欢就不理你的人吗! 而且到最后,我们不还是不再讲话了。 你到底在干嘛? “你真就是他说的那样对吧,你觉得什么都应该从天上掉下来,我应该走到你面前,和你说我也喜欢你。注意是也,因为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她感觉自己像在叙述真理,她的耳朵开始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是的。”他说。 “我没觉得你会喜欢我…” “这也是一种自恋,你知道吗?”曲所方说,“我不喜欢你又怎样,你就不可以受到一点点伤害吗,为我可能受到的伤害承担一点什么吗。” “你们那两次,看电影。”他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有跟着的,我有自己买票的。” 我有告知我妈和你妈的。我和你妈说,我哥可能不太正常,要她别让你总和他出去,说他压力很大,有点偏激。 我有翻他手机的。看他有没有和你讲什么奇怪的。 但那天,我真的睡着了,真的,你也没有发消息说,你会来,你很久不找我了,你以前会发消息的。 我很烂,我有问题。那个暑假,他刚回来第二天,宣称药物治疗起效果了,他本来就是轻症,我妈也相信…他会好的。我忘记了,他是真的很偏执,不管有没有生病。 “我不喜欢你了。” 在他独白般的喃喃细语告一段落之后,曲所方说话了。 “在你说这些废话之前,我喜欢你,反正在某个时刻喜欢上了你。” “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但我还是对你有性欲,只对你有。你明白吗,看心理医生也没用,做各种脑电波治疗也没用,我对别的东西产生不了性欲。我会梦到被你强奸,我会想象怎么强奸你。” “你欠我的,你要赔偿我。”她说。 我漂亮的他-3(小镇/骨/虐/创伤预警) 强迫这个男人比她想得要难。 在深夜的那些梦里,曲所方不是没有考虑过一些荒唐的幸福结局。但更常有的情况是,她想象自己强迫他。比如在公共场所,走到他面前,吻他,抚摸他,进一步地让所有人知道宫鉴泉没有资格拒绝她。 可他拒绝了。 他居然像拒绝所有人一样拒绝了她。 他说她应该更积极治疗。 他说他完全理解她,他自己也一样不能走出那一天,一样在做噩梦,一样看过心理医生。 “你不应该越陷越深。”他说。 “你看心理医生多久了。”她思索了一下,接着问他。 “一年多。”他说。 为什么突然开始看?因为喜欢上新的人了但是做不到——之类的吗? 这样的问题在曲所方脑海里徘徊,但她不想要答案。 “你会和自己的心理医生聊性的话题吗。我会哦。”她模仿出那种温暖人心的微笑,“我永远在说,在抱怨这个。你知道吗,幽闭恐惧症什么的都是小问题,世界上那么多路可以走,爬楼梯也锻炼身体。可气的是,我连躺在床上进行点性幻想都只能想你了。” “如果你真的愧疚,你应该负责的。”她给出结论。 “正是因为,我很愧疚,所以不希望你太投入这种事情。在未来,你会获得正常的感情关系、正常的性关系、正常的,可以爱你的人。” 他语气出奇得冷静。 “你没回答我啊。你会和自己的心理医生,或者别的什么人,聊性的话题吗?” 曲所方再次重复道。 他果然不说话,就像他的面孔一向苍白到,如同有月光幽闭在内。 任何他想说的不想说的话,都同样被他惯性地隐藏,徘徊在唇后。 是啊,但凡他这个人有一点勇气—— “我当然,不会和任何人讲。”他说。 “因为叙述自己强奸别人的故事约等于二次伤害对吗?哪怕是幻想。”她随口瞎猜。 他笑了一下,没有负担。好像在说,他没那样想。 “我没那么想。”他的眼睛蕴含着她原谅不了的一种温柔。 “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把我哥捆住,蒙住眼睛,我确信他挣脱不了,我锁死窗户和房门。从阳台看得见你在院子里徘徊,我出去找你。” “太阳很大,我看到你一边走,流很多汗。我口袋里有一包纸巾,想问你要不要。但说这个,很奇怪。” “我怕你,怎样了,我跟着你,你没有发现。你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水。” 曲所方不记得了,她以为自己直接回家了。 “你用水洗脸,洗手,脸上的水有些流进你嘴里,有些沿着下巴,一直往下流。” “我好想替你擦干净。” “你知道吗?”她说,“你可以把人弄的湿淋淋然后再舔干净的。” “没有人会怪你的。” “又或者。”她翻翻自己的包,里面还真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她倒一点水到自己手心。 “你现在就尝一点,试一下。” 她朝他伸出手去,看着他明显动摇了。 他呼吸的节奏乱了,他眼神也跟着她的手恍惚。 附近的桌子,应该时不时有人转头看他的,这是一个,公共场所。 男人都是狗吗?曲所方心想,到底还是会为了这种事情屈服。 至少这是一只好看又听话的狗。 我漂亮的他-4(小镇/骨/虐/创伤预警) 一路上,曲所方强迫宫鉴泉在她手里喝了数次水,可能不算强迫,她没在他脸上察觉到任何不适的迹象。 不需要刻意让他难堪,她会选择树影重迭的地方,因为只要有人经过,不管他在哪里,他都很可能被多瞧一眼。 她的指令也在变化,开头她不准他碰到她的手,后来又要他舔着喝。 她感觉自己托着他美丽的头颅,而他闭上双眼,仿佛已经见到了一切他欲求的景象。 她的手已经碰过了他的鼻尖,已经被他似有似无地亲吻过。 很好,她给他喝水,他像小狗一样舔她,跟着她走。 小时候买AD钙奶还会掰一板给他真是亏了,没必要花这个钱。 不用说目的地,明显在朝她家走,她爸妈都在值班,今天没人在家。 这是曲所方今天第叁次看见他脱外套了。 虽然这次是她帮忙扒拉下来,拿过去挂到自己衣架上。 她有点不想脱衣服了,她里面穿的什么来着。 算了,天这么冷,穿得多又不是她的错。 她利索地脱衣服。 上衣脱到最后一件,她意识到她没穿内衣,大冬天穿什么内衣。 “你不做点什么吗?”她说。 到这个时候,只要有点理智的话,谁都会看清,宫鉴泉这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一点骨气。 但她不愿意这样想,不能这样想。 他看起来怎么可以那么像一个快渴死的人,痛苦于大自然最严苛的教训,憎恨着自己不曾珍惜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哪怕是一滴水。明明只要有一滴水,都可以成为他此时的解脱。 这家伙用这种无比可怜的情态,半跪着,匍匐在她面前,牵住她的手。 说他爱。 说他爱她。 小学时有一次,他突然这样半跪下来,她吓一跳。他说,她卫衣下摆的绳子被打了死结,他想看看能不能解开。 以前上课无聊打的。她解释说。 卫衣的绳结有些旧了,许多线须分叉,缠绕在一起,他解了好久,好久。 而现在,他用拇指,勾住她内裤的边缘,一点一点脱下。 这种事他怎么也做得好慢,好慢。 没事的,没事的,她对着她自己和他同时说。她温柔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倾身向前,沿着她的大腿内侧,颤抖地吻着。 “等一下。”她大口吐气。 “你先,吻我一下。”她很努力不哭了,所以笑得特别难看。 她嫌他动作太慢了,她蹲下身吻他。 “我骗你的。我喜欢你,我还喜欢你。我只是讨厌你,讨厌你,像个废物——” 反正都吻过他了,怎样都行了,她胡乱地蹭着他的脸,把眼泪抹到他脸上。 “但你不能做废物啊,你不是真的废物啊。”她还是在哭,“口我啊,让我高潮啊,和我做啊——” 他在她的最后一个音节尚未被拖长时开始吻她。 这是一个他给她的吻,第一个。 他沙哑地承诺着他即将给她所有东西,他会的。 在足够的接吻之后,在足够弥补一切的几乎无数的吻之后,两人在她的床上继续着吻和拥抱。他右手手臂环着她的腰际,当她贴近时,他的手指会不经意地收紧,又缓慢地放松。 该死,他还挺有力气的。她发现这点的时候,是他已经伏在她身上,他搂住她的身体一直吻她。不像最初他只敢探索她的唇缝,他开始寻求她柔软皮肤的所有地方,直到他轻轻地将嘴唇压在她的阴核上吸吮,直到她的肌肉在他舌头的探入中愈来愈紧张。 他的舌尖重新沿着缝隙向上划去,滑过她肿胀的阴唇——丝滑的、甜蜜的,她的地方。此处因持续获取着他的体温,正变得更加发烫。 他手指的肌腱也像琴弦一样操控着她的快感,但她依然不感到自己被他所控制,因为他就像一只过度思虑的小乌鸦,以为自己的羽毛会弄脏溪流的水,心怀愧疚地啜饮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从她指缝穿过的时候,她为的是抓住他,更好地观察他的神情。可恶的漂亮男人,她明明想要更过分地占有他,却又想要怜惜他的痛苦。 到底是谁比较痛苦,为什么她怎么看都更坚强。 除了现在,现在她高潮了,强烈的痉挛让她好软弱。她软弱地寻找着他的温度,要他贴得更紧。 “别舔了。”她说,“你舔不干净的,快点进来吧,快点。” 她已经湿透到失控了。而他也不可控地朝她内部推进。 普通的正常位,普通的。简单的好的。不像是她身上所发生的。她怀疑马上就要被提醒是一场梦境的—— 有电话打过来,不是她的手机铃声。 “你出门前,你妈和你,说了什么?”她挤出一个问句。 “那不重要——” “她是不是,暗示你,别做某些事情。” “可是我想。”他吻她下颚的汗水,他品尝她的一切,他持续进入她的身体,“我一直想。” 电话不停地响,停了又响。没人特意去挂。 她的身体不断分泌着润滑的液体,好疯狂。 好想和他做好想和他做好想和他一直做。 “你不准去新加坡,新加坡一点都不适合你,你这家伙,只适合那种,阴雨绵绵的地方。”她咬着牙说。 “去我去的地方,你没关系的,你在哪里都找得到工作,不许去别的地方。” “在有我的地方淋雨吧。” 她毫不怀疑自己的命令会被贯彻,她就应该指挥他,要求他。 “好的,”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反对呢,他说她是对的,依她的来。” 都到这里了,怎么能只做一次呢,只这样普普通通地做一次。她说不行,不行。她坐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脸,欣赏他因为高潮放大的瞳孔,亲吻他的睫毛。她试着掐住他的脖子,说再做一次,完全按她的想法再做一次。 我漂亮的他-完(小镇/骨/虐/创伤预警) yeh 在曲所方眼里,宫鉴泉的美越来越不真实,几乎不像活人。因此她无法控制地,劝说他接受性窒息的玩法。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握住她的手,要她试验着使出全部的腕力。 “你应该不会让我死的。” 他在验证后评价。 她生气地说那可不一定。 “你掐死就掐死吧。”他还是同意了。 他把她更好地放到自己身上,两人共同调整出一个合适的姿势。 她搂住他的脖子,寻求着支撑,试图把自己牢靠地固定在他身上。 他完全被她含弄着,包裹着。她同时迫不及待地摁住他的喉结,摁住,喉结的软骨因为被压迫细微地震动着,这让她的神经也开始燃烧。她感到自己控制着宫鉴泉的生命,她幸福地使用着他。 可惜不能下手太狠,她虽然想虐待他,但也要保证还可以更长久地虐待他。 因此她慢慢来,慢慢地让他濒临窒息,反复地。 稍稍松手的时候她总是那么的不舍,要知道,就算闭上眼睛,和他脉搏同步的感觉,也实在是太好了。 更不要提,她那么喜欢看到他因为忍耐着痛苦,颧骨的线条变得更加分明;那么喜欢看到冷汗让他的锁骨凹陷处,闪耀着珍珠般暧昧的水光;那么迷恋于看到他的视野变得狭窄,他瞳孔倒映的世界只有她。 她时常梦见溺水,惶恐无助,她的梦境现在挪移出去了,实现在了他身上。她告诉他持续下去感觉会更好的,像是在水中呼吸,在水中凝望四周,他会很喜欢的。 她问他可以接受吗,可以继续这样做爱一直到射精吗?他大喘着气,说好。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ed u7.co m 射精的感觉和窒息是那么相似,都像是灵魂试图挣脱肉体,欢叫着绝对的自由。即使他只能通过狭窄的气道艰难地呼吸,喘息的喉音几乎不可闻。他的脖颈被她的指甲抓挠出道道红痕,有几处地方开始渗血,却比不过他的眼睛可怜。所以她去吻这双溺水者的眼睛,差点被她溺死的人的眼睛,宣称自己愿意死在她近乎溶化的身体里的人的眼睛。 “去浴室再做一次。” 她燃起了新的兴趣,她用最纯真的喜悦命令。 她的手朝他的腹股沟往下,用柔和的手指动作哄骗他再一次听从她,即使过度纵容她的结果是让他痛到死。 …… 天都要暗了,恐怕有人要回来了,曲所方决定他是时候该走了。 “戴好围巾啊。”她整理着,把她掐出来的伤痕裹严实。 “你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她有些不自然地问。 “明天,还想见你。”他说。 “我会来找你。” 她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好的,他会来的。 “那我今天就不送你了。” 她说。 离开的时候,他尽力朝她笑着,没用的眼泪还是落下,实实地滴在地上。她责问他哭什么,觉得她对他不好吗? 他可真漂亮,像小时候家里养的水仙,滴水观音。不管怎样,她抚摸他的脸颊。 第二天,周末,曲所方全家人都在。她去开的门,她妈问谁啊,她说宫鉴泉来找她了,他终于来找她了。 她昨天晚上和家里人讲过了,和家里人吵过了,通通都说清楚了。 她还强调,如果宫鉴泉来了,狠狠骂他,不要留情地骂他,有必要的话可以要他跪下来,盯着他上头的空气骂他,就好像他们的眼睛被他害得失明一样不停地骂他。 必须骂他,必须,可她自己做不来。 因为是她的,她自己不舍得。 ———————————————————————————————————— 何复朝夕见(古代篇)-1(骨/虐) 两个小太监挤在墙角,讨论远处的楼阁到底长得像蘑菇还是鸡蛋,说鸡蛋的气势更盛,就快赢了。 “是蘑菇,菌阁兮蕙楼,蘑菇是常用的比喻。“ 这语调听起来就是贵重之人。 鸡蛋小太监不留痕迹地踹了蘑菇小太监一脚,要他和自己一起朝江王行礼。 江王有疾,不常现于宫中,鸡蛋小太监年纪不大,但资历深,谁他都认识。 “引我去见太子吧。“ 被指派任务的是蘑菇小太监,他有些慌张,匆匆应下,就往前领路。 他走着走着,在拐角处他发现自己走快了,江王没跟上,所以他身边的人也没跟上。小太监紧张得浑身冒汗,努力缩着步子。 还好路不太远,也没人斥责他,到了东宫,小太监就退下了,他最后瞧了这王爷一眼,看见他进殿非常吃力,是侍从扶进去的。 好花不常开,好草被羊吃。 蘑菇小太监心中感叹。 王爷这样好的品貌,看起来却活不长咯。 他还不太懂死亡,因此只是纯真地感叹。 江王是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他经历过死亡,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求见太子,太子作为兄长,多少也露出些悲恸的神色,问他近况,他说无碍。 只死前有一事相求。 江王不说是什么事,他先呈上礼物。 礼物是两幅书帖。 一为王羲之长风帖,二为王献之洛神赋十叁行。 “呈上来看看。” 太子有些急切。 父皇极好王羲之。 拿到手中,他自己无法断定真伪,太像真的了,他分别唤来最通草书和楷书的幕僚,要二人分辨。 王献之的是真品。 通楷书的幕僚说。 王羲之的呢? 太子问。 通草书的幕僚说他也说不好,但如果这份洛神赋是真的,那长风帖可能是王献之临作。 太子稍稍有些失望。 父皇并不那么喜欢王献之,虽说他自己的字更有子敬遗风,而不似右军,但人总是这样,喜欢些做不到,得不到的。 父皇就好王羲之的字,若是献之临本也不错。 确是献之临本。 江王说。 他还有一幅真品。 江王又呈上一宝盒。 太子启开盒子,展开卷轴。 一幅保存得极好的长风帖,纸张的质感让人怀疑是否为仿作。 可这字绝对是真的。 通草书的幕僚说。 委实贵重。 你要什么。 太子问。 求见一故人。 江王说。 是何人。 太子问。 请太子屏退左右。 江王称。 他如今这副样子,可是装不出来的,太子并不担心。 太子屏退左右。 到底是何人。 太子问。 江王报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名。 太子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之妻。” 他轻声补完话语。 太子朗声大笑。 江王说,叁年前偶得一见,至今不可忘。 太子并不加以评判,只说,不是不可。 但,这,似乎与礼物的价值不均等,你所求,到底何事。 “如若可行,吾想为其妻请封皓命,召入宫中——” 要在宫中见? 太子问。 是。 江王答。 如此不损清誉。 倒也不难,只是要尽快,怕你时日无多了。 太子并不掩饰。 江王低头称是,劳兄长费心了。 末了,又有人搀扶他出去。 江王回望了一眼东宫的银制门匾,有镂空的碧石装饰在四周。 他站定,舒一口气。 很久没走这么多路了。 就算是上辈子,也很久没有。 他没想到腿疾还会延续到下一世。 这一世,他生来就是病残之躯。 还会有来生吗? 他不知道。 叁年前,他去庙里祈福,见着了那人。 她已嫁作他人妇。 不,她从未嫁给过别人,只是与她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 他拼命说服自己。 可还是忍不住观察。 太像了。 就是一个人。 他同样在寺庙暂住下来,他这样的病秧子,女眷见到了并不多防备,他同她搭了话。 他想她能不能认出自己,可能不能,就算这张面孔曾与前世无异,但疾病剥离了他的健康,他看起来大不一样了。 她神色不改,向面前的王爷行礼。 姐姐不认识我。 他心里投下沉重的石头。 以为死后才能再相见,未曾想,死后再相见,是这副模样。 他坐于房中。 只能练字了。 平时他有在练字,可这具身体过于孱弱,笔力大有退步。 母妃说行了冠礼,应该娶妻,他说不必,怎么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此损耗身体。 他花了两年,把楷书写到和过去的自己类似,又花了一年,仿了父亲的草书。 反正也无别的事情可做。 他心中怅然。 “琅琊王氏众子侄,竟都不如一王坦之。” 父亲曾如此谓叹。 二哥王凝之是不服的,但不服也得服了。 他已经知道了二哥的结局。孙恩攻会稽,二哥请鬼兵相助,无用。 他带着自家人逃跑,留下妻子谢道韫和外孙。 最终也只活了这二人。 他自己也曾是不服的。 他平心静气,继续写字。 平心静气,这四个字为何如此之难。皇室中如他一般,心肺难以正静之人不在少数,可只有他最为孱弱。 为何偏偏他是这副身体,明明这次,他本该有权力让她留在他身边。 他一时竟没控好笔,用力不当,笔尖有些分叉。 他拿起修笔的刀具。 刀刃极为锋利。 他用左手紧握。 血液洄洄流下,他反而觉得头脑清明许多。 如今已与太子谈好,太子不会作伪。能做到,就是能做到。 他把自己关在屋内,继续写字,腿脚疼痛无比,和前世一样。 前世,他烧残了自己的脚,想要抗婚公主。 未果。 这一次,倒是由他来做这种事了。 他自嘲。 他早已看透自己有多虚伪,无非是执念。 执念开始于上辈子临死前,他仍想着自己写过的,那几行最好的行草。 “……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唯当绝气耳。” 日子过去,他越来越虚弱,手不能提笔。 太子安排好了时间和说法。 一个夜里,隔着朦胧的纱帘,宫中小楼。 “我不记得。” 那女子微笑着说。 大抵是他病得太厉害,谁都晓得,他做不了任何淫邪的事了,谁也不会怕他。 他轻笑。 “我只记得,像在梦里,在山间,我还小,曾和一男孩玩竹箭。” “我唤他官奴。” 他没有声音。 帘未动,女子惊坐起。 “还没死。”他说。 “但快了。” 他说他可能是在受天罚,也许还有下次。 这次罚得还挺轻,还能做富贵闲人。 “你是记得的,你只是不再想同我一起,就算我不是这副模样。” 他又叹。 “抱歉,阿敬…”女子唤他的另一小字,“我从未想明白。” 无事。他说,是他有错在先。 但如若有下次。别和他毫无干系好吗。 他请求。 请再做一次他的阿姊。 他说房中有书稿,她可以拿走,事先有和太子说好,她可以拿。王献之的字,太子也不那么稀罕。 先走吧。 他说。 她说不必,她会待到天亮。 “虽说还恨。”她言,“但,我也是那样思恋过你。” “无数次想过,还能寻到什么理由日夕相见呢。” 他说好。 但愿下一次有更合适的理由。 太阳升到正午,太子派人前来,发现江王殁于此,屋中已无他人。 何复朝夕见(古代篇)-2(骨/虐) 春雪回旋,某江州刺史站在房门前进不去,他喊了好多声,没人理他。 他不由得想起,有人说,王江州治家有方,闺门若朝廷也。 确实像朝廷,就是这皇上不是他。 这风夹着雪,也是越刮越大,吹得他脸僵,好容易有个丫鬟慢条斯理地开了门,说抱歉来迟,夫人今日疲累,不能迎他进去。 哪止是今日,他心里抱怨。若是没访客上门,谢道韫还来迎他,真就是有鬼了。 他进去暖暖手,想喝口热乎的,问有没有。谢道韫说热茶在别屋,她已敲雪煎茶。 王凝之气极,他一向受不了她这副闲适模样,但今日是有事要说。 探访完病重的王献之。回到家,王凝之心中郁郁,才茫然地走到了夫人这屋。 “你访问小郎回来,他同你讲什么。”谢道韫见他不走,便开口问。 “子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听说子猷,也不大好。”他湿了眼眶,“他二人如今病体消瘦,身若竹骨,我作为兄长…” 谢道韫长叹。 “献之叫你过去,所谈何事。”她复问。 “这,如何讲起呢。”他舌根发硬。 谢道韫要他喝口茶润润嗓子,他硬着头皮,一杯冷茶下肚。 “子敬同我回忆,他小时候的事。管中窥豹。”他说着,竟真流泪,心和手都是凉的。 王凝之的幼弟王献之,自幼有才名,又傲慢自恃,对谁都不客气。某次家中门客说他“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王献之不过几岁孩童,却总自比古今贤人。听到这样调笑的话,心生不满,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语。 “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 总之就是他王献之聪明无比,就如荀粲和刘惔这两位贤人。却忘了应当学习他们,只择名士交往,不和下等人花时间,现在惭愧无比。 这话说得可太大了。 要知道那时没人清楚,王羲之的幼子王献之,会位极人臣,官至中书令,又能在被问到与父亲的书法谁优谁劣时,敢回答说,二者各有不同。 “他是该惭愧。”谢道韫不以为然,“他这意思是和你说,幼时妄语,竟不幸应验,有所痛悔了。” 王凝之张张嘴,觉得话被她讲完了,只得抬手,说夫人聪慧至极。 他说夫人您接着分析,他就不说了。 谢道韫躺在榻上,也不起身,她说小郎自比刘惔。原是没问题的,就一点比不上—— 刘惔也娶了司马家公主,却真心相待。 “若要说荀奉倩…”谢道韫淡淡一笑。 谢道韫虽然拿王凝之当傻子,但不至于认为他不知道那些轶事,更不要提王献之肯定又有讲述。 荀奉倩在妻子死后痛悼,神伤不已,不经年便死去。亡时,仅二十九岁。 “自道茂离家,也过去十余年了。”她叹气,叹的是她的前弟媳,又她丈夫的表妹,她小叔子的表姐,王献之之妻——郗道茂。 不对,前妻。 王献之,字子敬,帝令王子敬尚公主,命其休妻。 王子敬不想听从,用艾草焚烧身体致残。公主却说无妨,你休妻便是。 郗道茂被休弃回郗家,投奔了在会稽的伯父。夜夜辗转反侧,不过数年,斯人已去。 王凝之想到也鼻酸,表妹和子敬从小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哎! 现在献之也快走了,也只有如此才能相聚,哎! 哎! 他对着谢道韫忍不住抱怨,要不是你叔父相逼—— 他没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嘴,谢安刚刚过世不久,余威尚在。 谢安时任尚书仆射,辅佐幼帝有功,权倾天下。王家子侄,他一向最欣赏王献之。 公主司马道福是个热烈直接的性子,谢安说她和王献之甚是般配。 王献之明里暗里拒绝,无效,最终成为了驸马。 “道茂是可怜,献之有什么好可怜。他这一路官运亨通,不就是拜此所赐。”谢道韫语气轻缓,几乎让人不觉贬意。 子敬那是没办法,他现在不就是在后悔吗。王凝之还是听得出来,谢道韫在看不起人,他得为他弟弟说话。 谢道韫也不反驳,献之也是一时风流之冠,相识多年,如今这样,她同样悲伤。 “罢了,不说这个,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问他,但没问,这次你去,也忘了遣你问。”她忽地想起一事。 王凝之说他也许还会去,所以是什么事。 “他为何给女儿起名神爱,王神爱。”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琢磨着是否可能有别的意思。 这。王凝之说这不想取就取,子敬和道茂的女儿还叫玉润呢,不也是随便取的。 名字不能乱取。谢道韫回答,玉润去的那么早,好好想个更适合她五行八字的名字也许不会那样。如今神爱也才两叁岁,这名字…也不知她担得担不起。 那。王凝之不知道王神爱哪里奇怪了,这两字是不常用于起名,但也都是好字啊。 谢道韫说她以为这二字出自诗经。 王凝之说这两字在诗经里应该不少吧。 谢道韫说出典就一处。 王凝之说这两字还能在诗经里连一起啊,在哪啊。 谢道韫说你想想诗经的大雅篇。 王凝之没想起来,他有些恐慌,大雅是诗经最重要的部分。官至江州刺史,应该没别人再考他,可想不起来也太丢脸了。 他们王家不管这个,谢家才抠这种字眼。 他心一横,拖整个家族下水。 谢道韫反应很平淡,她说你不会,其他人会,你父亲的老师是卫夫人,王献之五岁时,卫夫人送他一帖,名为《大雅吟》。 书得了《大雅吟》,自然书得了《大雅》,你弟弟肯定懂。 她做结论。 《大雅》又怎么了。王凝之依然想不起来,他对自己学识有限早没多少丢脸的感觉了。他娶的谢道韫,别人还能说他不成,她还能在外面说他不成。 这么多年,他总这样告诉自己,没什么丢脸的。 “《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靡爱斯牲。神爱二字,我想不到别的出处。”她缓缓地说。 哦,这我知道。王凝之说,这是说,已经祭祀了所有的神灵,已经供奉了所有的牲畜。 “这是说,神爱这个孩子得之不易,确实不易,这么多年了,子敬就这一个孩子…”王凝之越想越悲,若是子敬有儿子,若是子敬和道茂有儿子,道茂也不至于被人以无子为由,强行休弃。 “这对了,但又不对。” 谢道韫从不对她丈夫的判断抱什么期望。 “圭壁既卒,宁莫我听?”她念出下句。 这个,他还是知道。王凝之对自己很满意,这是说,玉璧都已经砸碎,为什么神明还是不听我的。 谢道韫就瞧着他,等他自己作结论,但他看起来还是没想到。 “你觉得这个典故,寓意如何。”她问。 不,不如何。王凝之不是很确定。 谢道韫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她也不挑明。 王家男人,到底失德。 她心里这样想。 名字不该这样起。 还有—— 事到如今装什么深情。 王凝之那边,他已经忘了侄女名字这回事,只持续絮叨着王献之和他说了什么,说到最后突然放声大哭。 “——你也别说子敬不好了,他已经那样了,不晓得还能撑多久,他如今是真的痛悔,就盼死去,和道茂相见了——” “他说自己,一负父命,二违母意,叁——” “不必再说,擦擦泪吧。”谢道韫要他打住。 是又怎样,求娶是先父为王献之多次修书求娶,离弃妻子时,婆母同是郗氏女,道茂的姑母,同样不愿见两人如此。 王献之这种迟来的忏悔,想说给谁听呢。谢道韫以为无甚意趣。 王家的姻亲中,郗家曾和谢家势力相仿,后来却衰弱了,两家一向不太对付。 只是谢道韫本人,向来是怜惜郗道茂这个弟妹的。同为名门淑女,又成姻亲,她过去也关心着她,在她还在的时候,也一直关心着她。 那夜,谢道韫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做了仙神,世上女子多向她祈愿。她神力在身,回忆生前诸多事情,想起曾经的弟妹郗道茂,想起王献之,心中难安。 有小仙子献策说,王献之欠表姐情债,该用叁生去还,她说还了又有什么好处,道茂真想要吗,她不和他在一起说不定更好。 但王献之确实该罚,她查过,这人竟真是天生贵命,无法更改,她只能以历练之名让他多尝尝人间疾苦。 就这么决定了。 谢道韫醒来,总觉得梦中有预言未来之事,却想不起具体。 这种事思考也无益,她便不费心神。 只过了两叁周,再次听说消息时,献之已丧。她的问题,也无人可答了。 王家众人,均随先父王羲之,信仰五斗米教。 五斗米教教徒死前,要召来道士忏悔,自己一生有何过失。 王献之回答说,想不起有什么别的,除了和郗家离婚。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馀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本章少许内容(如王神爱姓名相关)或为作者强行附会,不可尽信。 *王神爱为王献之独女,善书法。两岁时父亲去世。十叁岁嫁于堂兄晋安帝为太子妃,次年册立为皇后。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寒暑饥饱亦不能辨——简而言之纯大傻子。 魏晋坏文明,愿她安息。 *第一世就是第一章,后续转世(即民国篇)将淡化魏晋相关内容,可作为独立故事阅读。 *如果对这对涉及到的历史事实感兴趣,可以看作者明天更新的相关考据和八卦,百家号错漏蛮多的。 何复朝夕见(古代篇)-考据或杂谈(骨/虐) ———————————————————————————————————— 郗道茂和谢道韫 ———————————————————————————————————— 郗,古音Chī。现代人读起来大概会觉得不那么动听,但在古代,“郗”与“絺”同音,有“絺绣”二字,意为贵族衣饰上的精美刺绣,和“锦绣”一样,常用于形容文采,在古人看来,这大概也是个稀少美好的姓吧。 中国历史上留存下来最早的婚书,便是王羲之所写的《与郗家论婚书》,王羲之在这封给妻弟的信中写道,“承公贤女,淑质直亮,确懿纯美”,这些堆迭起来的形容词,每一个都写得极美极用心,和他在前文写自己儿子“咄咄逼人”的书体风格差异较大。 咄咄逼人,在魏晋也算得上正面词汇,清谈的时候咄咄逼人很有用。 搞笑的是,能证明王献之清谈水平的事迹不那么多,反倒是有次他和人谈议,词亏理屈。谢道韫正好在,说她可替小郎解围,替他辩得对方哑口无言。 谢道韫估计是看不上哪个男人的,如果她夸谢家男人,大抵是为了骂王家男人。如果她骂谢家男人,那就是真心想骂人。 不知她和郗道茂的关系会是如何,但除去家族间的矛盾,她俩感情至少不坏。谢道韫或许直言快语,但郗道茂也有正直信实的佳誉。 同时,要知道王献之这人性格有够差劲,郗道茂没理由能忍下王献之这么多年,却不和时常来往的兄嫂谢道韫交好。且二人皆是多思之人,出自有学问传承的大家,应多有话题可聊。 ———————————————————————————————————— 惟忆与郗家离婚 ———————————————————————————————————— 《世说新语》将王献之死前剖白自己后悔离婚这桩事,放在德行篇第叁十九。 这个位置其实是很值得玩味的,要知道他这件事没什么德行。 德行篇第叁十八说的是范宣,提到范宣为人清廉,有人送他百匹绢布他不收,送礼人逐步减半匹数,一直减到一匹,他也不收。直到送礼人和范宣同车,撕下两丈绢给他,并劝说,人总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没裤子穿吧。范宣笑而受之。 再到第四十篇,说殷仲堪告诫自家子弟,不能因为攀上高枝就失了本心,他自己当了刺史都还吃掉到地上的米。 王献之死前这番真情自白,夹在这二者之间,编纂者定是有讽刺意味在的。要知道,宋弘说出糟糠之妻不下堂,拒婚公主的时候,汉光武帝问的正是, “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变得富贵之后更换圈子和妻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后世也确有人拿这二者相比,并讽刺王献之富贵风流一生,堪比石崇,死前说自己一生无颜对郗姊,实在伪善。 不过,此处还需补充一点,从各方面嘲讽王献之的道德品行,算是后世士人很爱干的事。究其根本原因,是很多人认为他不敬父,一个人如若不孝,那自然全是缺点。 这般一等一的大罪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此人可是十五六岁就劝告亲爹——您的字写成这样是不错但应该换换风格了。亲爹是王羲之还讲这个,确实能把一众士大夫气死,不骂不行。 十五六岁的王献之,琅琊王氏最优秀的子弟,高迈不羁。这般高傲率真的人,请求王羲之写婚书,替他求娶表姐的时候,应当是真心愿意相守一生的。 王羲之八个子女,都是郗璿所生。他还在世时,书法中也提到过“官奴妇”,“官奴小女”,可知王献之与郗道茂,是在男方十五六岁之时就已成婚,并生有一女。 那时想必十分幸福。 离婚这件事也不单是皇室施加了压力,谢安必有推手。 谢安非常爱点鸳鸯谱,时常看不顺眼了又拆。王家子侄和谢家联谊的他拆了几对,包括自己女儿。王献之迎娶公主后多次升迁,也有谢安举荐助力。 谢安对王献之来说亦师亦父,娶不娶新安公主,在皇权和父权的压力下,恐怕实在不是他能左右的。 新安公主大概也不会快乐,就算不管这个男人对前妻的想法,他宁愿为后纳的侍妾写诗,在给友人的信中担忧小妾的身体,也不曾给她留下一个字。 魏晋名士自然风流,王献之这样的顶级贵公子,自负才气,孤高不群,从他待家中其余姐妹的态度来看,还是个相当会和女性相处的人。 王献之这家伙活该,值得被骂。王谢两家也不过鼎盛数十年,此后一切匆匆散去。 ———————————————————————————————————— 王献之书帖 ———————————————————————————————————— 王献之和郗道茂的故事,不如陆游唐婉有名,一方面是因为后世文人对王献之为人多有轻蔑,不以为美谈。另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因为留下的是书信,而不是天然具有传播性的诗词。 能确定是寄给郗道茂的有叁帖,《奉对帖》、《思恋帖》、《姊性缠绵帖》。 《奉对帖》是他留下不多的行草,一笔书完成度极高,也最为有名。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唯当绝气耳。” 写得很深情,但懒得翻译,各位随便看看就好。不过看到有些地方错误地把“触类之畅”看成“触额之畅”,想说一下触类是正确的,意思是各种事情,触额就只是碰额头…… 《思恋帖》是问其近况,痛陈心迹,“思恋,无往不至。省告,对之悲塞!未知何日复得奉见。何以喻此心!惟愿尽珍重理。迟此信反,复知动静。” 《姊性缠绵帖》是匆匆写就的便条,云,“姊性缠绵,触事殊当不可。献之方当长愁耳。” 这或许是最痛的。 除去以上能确定的叁帖,另有《余杭帖》、《相迎帖》,也有说是收信人同是郗道茂。 《余杭帖》更像是写给他在余杭居住的长姐王孟姜,但《余杭帖》与《思恋帖》多有相像,未尝没有可能。 《相迎帖》有一说是写给旧友,另一说是意图迎回郗道茂而不得所写,皆无定论。 *民国篇作者尽力周末更,不行就再下周了。最近挤不出时间写,非常抱歉。总之谢谢大家看这些故事。 何复朝夕见(民国/表姐弟)-1 车停在公馆,有个接应的太太带沉知繁从侧边的廊道进去。门厅里立着些年轻军官,有些簇拥着年轻的女郎,也有人在一旁,和多情的夫人们谈话。个个都有幅跃跃欲试的神气。 她提了提自己裙子的领口,确认别针还稳当地扣着。各种私物,能卖的她早都卖了。礼服只剩一条印度绸的绿裙。因着款式有些久了,搭扣还掉了,换不了几个钱。 她身边那太太讲,要寻的人应当在里间,先陪您在走道候着,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沉知繁努力挤出浅隐的一点笑容,说好。 从小,她常做一个火灾的噩梦,怎么也跑不掉。以至于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人一多,她就紧张。 今天到这里,是不得不来。 走廊墙上挂着油画,一只天鹅雪白的颈,绕在女子身上,脚蹼蛮横地踩着绸裙。 这画很曼妙,激起人多余的情欲。沉知繁抱紧双臂,拥着自己无助的乳房在怀里,好像,正有别人同她相拥。 旁边的太太看她脸色,说自己拿两杯红酒过来,舒缓舒缓神经。 “我认识您父亲。”那太太与她闲聊, “沉先生是个好人,当初有几个跳舞的小姐想改行,他也给人家介绍工作,售货员,正经工作。” 沉知繁不想谈父亲的事情,无法评判,只能顺着应和几句。 父亲走后,大部分资产都用来抵债,只剩下一间公司,原先多做百乐门那块的广告生意。 因着他的自杀,种种联系都断了。阴面的不说,正经生意一样需要人情。接手时,她不懂这些,以为努力就有结果,钱总是能赚到的。 现在,家里人还在上学,她更要考虑手下员工,处处都要钱。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单,是家有名的烟酒公司。负责人也敞亮,说平时少不得贩些私烟私酒,可如今管得严,不好做了,得回到正经生意上来,好好宣传。 花费一番功夫商讨方案,到要签单的时候,对方却叹气,说此前有批酒被扣了,资金运转不过来。 “——您家和季统制有姻亲,向来是相好的,如今他虽是不在了,但他小儿子顶替上来,也是一样,雷霆手段。” “最近查得太严。我们也不是做什么害人生意,就是给贵人们找点乐子——” “若是能通融一下,回些本。和您这生意就谈得成。” 对方又比个数。 她沉默几秒,表示自己和季容期也好久没见了,没那么熟稔,找不到他人的。 那老板笑笑,说可以给她指个路。 找人的路,也是合作的路,更广泛长远的合作之路。 “说实在,喝酒的人,大都尝不出好不好的,看瓶子漂亮,味道也就上佳了。”那太太要她宽心,无非是些贴牌的洋酒,害不了谁,不是多大事,她劝着通融下就行。 沉知繁不置可否。此外,她其实没底,自己的话就有用吗。 做了这么久生意,她确定一件事——面子这种东西,不多流通交换就会贬值。 她晓得的晚了。 上次穿身上这条裙子,是许年前一场舞会。搭扣掉了,她小心翼翼捏着裙身,走到廊间,想寻个能帮忙的女仆。有人靠近,问她怎么了,她很惊讶,说他不是不来。季容期不言语,只把自己领针拆下,给她裙子破绽处别上。 不久,她家出了事,而他仍留在欧洲上学。 她父亲不堪债主骚扰,点火自焚,她对这种事很警觉,算是及时扑灭。 可父亲身体还是每况愈下,不久就走了。 她梦里的大火,却烧得更旺了,好像预言的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 上次季容期主动来见她,她没什么话讲,只描述了最近的梦。她说自己是不走运的,所以悲观。 那是年初,他上任已有段时间,稳固了他父亲留下的人脉。他刚从外地回来,一身裁得极好的旅行西装,比起雅致,更多是种豪华的气派。 因此,听他谈国家前途,她总觉着不那么真实。 他又言,不如和他结婚,住出海口边,附近有救火队的警钟楼。若一定要上班,可在银行谋个职位。 “您现在少年得意,继承了父亲的职位,觉得婚姻之事也可以自己做主。我懂这份心情,但若是过阵子,触了低谷,妻子不能给你助益,反倒是拖累,又会怎样呢。” 既在生意场上,也不是什么浪漫性成的,沉知繁自然会考虑得实际。 “你要是觉得人性这么可鄙,未来不值得期待,为什么养着那十来个小女孩,让她们受教育,又安排她们画些赚不到钱的宣传画,你是求什么回报呢?“ 他反问。 是的,两年前有个宣传的大单,她雇了些没经验的女青年,给广告牌上色,相处中,怜惜她们找工艰难,便签了长约。 “我习惯了照顾人。”她仓促笑笑。 “你习惯受人照顾。” 季容期淡淡道,“你能这么好心肠,不都是有人给你兜底。小时候你学大人戒杀吃素,家里厨娘变着花样给你做。我母亲看你饿瘦了,拿玫瑰糕给你吃,里头有猪油,你还逞强说不算。” 他过去就是自傲的文人性情,做军官后,更无人看轻,语气笃定无比。 “那您为什么如此善心,愿替我兜这个底。我帮衬那些女孩,无非物伤其类罢了。”她声音冰冰凉,全因不喜欢他这自信的模样,“我俩之间因缘,都是过去的事,往后你我道路不同,那些旧日回忆能让你照拂我多久?” 他似觉得这话有趣,笑了起来。 “那你若和我说好终身不婚,倒也可以,我愿意陪你。但你未来要是找个新人,创造些新的记忆,我是会痛心的。”他交缠住她的手指。 “这属于个人自由,我现在料不到。”她抽回手,不愿看他,要他别再来了。 赶了客回到楼上,她从窗户往外看,只见他的车还停在原地,人影忧郁地透在玻璃上。 她觉得这样倒好,她这表弟也就受打击的时候,才能可爱点。 十一二岁时,兄弟们带着她去水上游船玩。正经人家,是不许男孩们去风月场所的,游船算是大众娱乐,便不忌讳。 季容期是里头最小的,小孩闻不得太冲的脂粉味,那些哥哥们笑话他,自顾自去寻乐。只她看着这个小表弟,他一人倚在栏上不愿动。 她说里面好热闹,也不止唱戏吃酒,许多小孩在这玩,从船头跳到船尾,一艘艘花船间乱走。 他说没意思,不如和她在这呆着。 她无法,拿出口袋里花绳之类,和他做些女孩子游戏。一晃便夜了,大人们急急来找。他挨了骂,坚称自己没在船上乱玩。 听那些人吹唱,不如和姊姊呆在一块自在。 哥哥们拿他逗笑,说那你可和沉家姊姊长久呆着,以后你还想上花船,也让她跟着。弄得他很是羞愤,说不去,和她在屋里呆着。大人们哄笑得更是厉害,说他倒是讨了个漂亮的。 “您的漂亮,很不一样。”她身边那太太突然说起恭维话。 沉知繁愣了愣,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任何年长的女性夸奖过她,她不太习惯。 “您看起来,有一点愁,一点不一样的愁。照片里,倒是寻常的一种风度,我们按着找过些女孩,可就是不起效。” 那太太嘬了口酒。 沉知繁不太意外,如今要是还不知道自己入了局,这几年也是白过了。 “我自己家里,养了条小狗,每每瞧着它,总觉得自己是很慈悲的,忧伤于自己不是它的亲母亲,而是个人。”太太说完话,含着酒笑。 “您的愁,就像是这种慈悲。” 她举杯,碰沉知繁的酒。又说人大概要来了,她就先走了。 没一会儿,附近的房间,有推门声传来。 这过道很窄,总会撞见的,她并不去看,反而转身朝外几步。 她总记着他的目光会如何停在她脖颈上,如何抚弄下来,她以为不会有错。 纵是踩在地毯上,军靴的步子也很响。应当是他。 她回头,却看见有个女孩从拐角处跑来,样子青春活泼,两步就到季容期身前,面对面和他快活地讲话。 她心里一颤,觉得自己故作姿态,却正好同季容期对上了目光。 他照旧一幅聪明俊秀的样子,眼神尚未相接的时候,除了满溢的傲慢,没有别的感情。她说不准他看自己的神情和过去相比有无变化,因为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丝毫不想回应他的笑。 沉知繁没有为这样的场合准备过,也不确定怎么应对妥当。所以,她仍是走上前,先向两人问好,又对着那位明丽的小姐自我介绍,说她是季容期的表姐,如今在开广告公司。原是有件生意上的事情想问问,若不凑巧,过会儿通个电话也行。 “你父亲刚才和你说过,不得乱走吧。“季容期没接腔,选择对那女孩说话。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地方。”女孩埋怨道,“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吗?” 女孩烦躁地转着洋装的袖扣,花纹很是精致。 都做了这行,沉知繁是熟悉各大百货的新货品的,哪都没有这般的样式。 实在不行,她去劝劝这女孩,要她去和季容期谈。沉知繁开始想些别的法子。 “是是是,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先走一步,你得跟着你父亲回家。” 季容期侧过身,避开女孩。往前走的时候挽了沉知繁一把,说有什么出去讲吧。 “原本想出来透个气,没想到碰到你。”他引她下楼,不提她为何出现。 此前她设想的是,说完话,离场就好。 现在却走不掉了了。 他在前头,牵着她的手腕,这样下台阶可危险得很。她想要他松手,却有求于人,只能闭上嘴巴。 到了楼下,有车候着,他扶她一起进了后座。 “徐小姐跟过来了。”司机抬离了准备发动的手。 “锁住门。” 季容期拉下了窗。 她无法细听,两人隔着门谈了什么,那种青春打趣的话好像早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只听着最后,那徐小姐问,到底行不行,他答,还是看她父亲吧,他怕是做不了决定。 车子朝前开了。 “你想和我说什么。” 季容期先开了口。 她一时无言,脑子有些钝。 “我都答应你。”他看向她。 她也没考虑过,这下要怎么说。他的话好像意味着某种信任,信任她既然决定用上他这份人情,必然不是什么坏事。 “你什么都帮吗?”她侧过身,刻意往远挪了点。 “我没有什么可回报的。” 这话太软弱,可她说了出来。 “现在不就是回报吗?”他紧紧盯着她,“你既然来了。” “徐小姐会怎么想。” 她把头扭向窗外。 “你嫉妒吗?”他语气轻快,抬手翻找起东西来,“那我把她要的给你。” 他递过来一把指挥刀。 “徐小姐想带到学校去,她父亲不给,就找我要。” 就算已收在刀柄里,由着一把长刀悬在空中也不太好,她只得接过。 “徐小姐才十四岁,身段高挑而已,肯定不能拿着玩,何况她父亲已经给了她好些玩具枪了。” 季容期说着,坐近了些,他稍微拔出一点刀柄,显出一点冷冷的刀光,又收回去。 “你要是好奇,可以看看。” 好幼稚的炫耀。她没有旁的想法。 他这一举一动都过于自然,不能怪她多想。 “是你,叫我来的?” 沉知繁迟疑地问。 “一批酒而已,要人验了验,没兑什么要不得的东西。放回去钓些大鱼也行,只是轻易松口,不太好。” 他说完,问她想去哪,她说自己得回去了,对方垂头笑笑。 “带你来的那太太,社交场上总能遇见,给我引荐些女郎。我说麻烦您费心搜罗,但带本尊来给我见见不是更好,那是个独立女性,可我没生意同她谈。” “我想和她谈别的也不许。”他如此说着,虽没有逾距的举动,灼灼的目光却让她不安。 “你若是无意,为什么刚刚看我和那小女孩聊天,又流露伤心的样子呢。” 她脸颊,热得像是刚烫好的酒,不用言语,便教人看透了。 “还是说你不信任我人品,怕我害了一位好少女,所以有哀色?” 沉知繁依旧摇头,只说她要回去:“按你刚刚说的,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这次的回报。别的,算别的。” “你变得好精明,”他轻触她的耳垂, “但为什么偏偏是算计我,然后施舍到别处去。” “我算是晓得你为什么不做我妻子。”他又讲,“人家太太做慈善,有善心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为着丈夫的家族。但你觉得打劫我更合算,如此惠及更多人。” “两年前那个建国宣传的单子,我就不该给你介绍。你雇些年轻女孩,又生了责任心,说要照应她们,就是不管我了。” “这份情,你也没还我吧。” 季容期从容地道。 静默一会儿,沉知繁反而想清了。 自己对他,也不是无意,只是奢望长久地在一起,必定是失去。 她用睫毛掩饰住闪动的心情,只说,情她可以还,但,先送她回家吧。 他表情如常,并未反对,她于是告知司机,她家具体地点。 但没多久,她就发觉自己天真了,车,没在往她家开。 何复朝夕见(民国/表姐弟)-2 数日前,有位从海外回来的张博士,进了上海近郊一处赛马场。这青年虽然戴着眼镜,但没有学究样子,眉目清秀,眼神也光明。此刻他进了场,觉得十分有趣,探究地四处打量。 来赌马的不乏些年青女士。按规矩,她们是不可赌钱的,只能用些珠宝香扇做抵押,就是玩个乐子。 他立在旁边,一边观察场上动向,一边听人谈天。 女孩子们讲话好生丰富,他听着听着,忽得想起正事来,他好像,也是来赴朋友邀约的。 恰好,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他多年不见的朋友季容期,他刚想说话,以表衷情。近旁的女孩们却喧闹起来,张博士张了口,可愣是听不见自己声音。 “季将官,今天也真是巧遇。”一女孩走上前,大方地立在两人之间,“您之前害我们姐妹挨父亲一顿好骂,今天能否还上个人情?” “下午场才开多久?这是赌空了?” 季容期礼貌地笑笑, 就把视线转回。 “张兄,能否借下手表?” 他如此问。 张博士以为这是要看时间,便伸手过去,没想到对方直接摘了他的表,看看了型号,又问是否是珍惜之物。张博士答,也没什么特殊,量产的。 季容期说,那之后给他换块好的,今天自己没带饰品出门,只能借来一用。说着,就把手表递给问话的女孩。 那女孩拿了表,又在博士身上审视一番,笑问他领针借得不借得,眼镜能不能摘。 张博士是个木讷的,脸红了红,不太敢拒绝,费心搜索一番,竟把身上能给的都交了出去。女孩点点头道谢,走回原处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算我欠你的。“他那位好友如此说。 张博士应了声好,却注意到他这位朋友的袖口很是精致,也有东西可以拆下来做赌资。 他问他为什么不借,季容期说不太好。 “我刚拒了她家的亲,但她父亲仍是有意。” 两人少时相熟,自没什么好隐瞒。 “你,不是有婚约?”张博士虽不太关心人家私事,但也有些情况,是印象深刻的。 “她不想嫁,说不算数,前几年的事情了。”季容期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今年我又去问,仍是说不行。” “这…”张博士迟疑了。 季容期的表姐沉小姐,他很有印象。 博士虽然不善男女情事,但对人有基本的觉察。这两人说是相称,确也如此,品貌家世,都是相称的。 只是他这位好友,人生顺利过了头,对任何事,都几乎不做负面考量。 沉小姐却不太一样。 有次他和季容期辩经,如何都劝不动他,还受一番嘲讽,他愤愤然离去,心想这朋友不可交。 没几日,季容期却过来给他道歉。问他为何如此,他说自己挨了训。 “她说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如果是平淡地生分了,大都是原本就关系不深,也谈不上互相理解。“ “但若是吵架收场,往往是因为对彼此有所期许,因为看得起,才失望。” 这话很有道理,使得这位季公子,听完都得坦诚和他讲,能做朋友,自然是因为欣赏他。 似乎还是哪里不对劲,可这人来低头道歉,实在是很稀奇,两人也就继续交往。 张博士以为,应该不是沉小姐非要把事情闹成这样。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好插嘴,索性换了话题。聊天中,他察觉到自己这位朋友变得大不一样,不像是新近升了官的。 无论是家国大事,还是私人话题,他看法都不同以往——简而言之,他变悲观了。 张博士奇怪,细问他为何如此。 季容期沉郁了脸色,又说回他表姐。 “起初,她写信来,说她家现在的境况,已不能履行婚约,我以为只要我回国,就还有余地。” “回了国,她还是不松口。我也入了官场,心浮气躁起来,心想若自己更有权力,她总该听我的。” “年初,我觉得时机已到,又去问她,她仍要拒绝。确有那么一阵子,我想,那也就算了吧,可在这之后,我才心痛起来。” “以前,就算不相见,我总是自信,她终会在我身边,理所当然。决意离了她之后,我遇事却忍不住揣摩她会如何思考。好像原先我有一瓣心在她那,受她塑造,但她还了回来,使我变得同她一样了。” “你这,大概不只因为感情,也有些政治上的影响吧。” 张博士接不上话,只能转向自己熟悉的领域。 “是,确实是。早些日子,上头开会论战,说极端情况下,焦土战略也不是不可。以前,我肯定也赞同。如同1812莫斯科大火,俄国人为了逼迫法军撤退,点燃自己的城市。” “其他人都附和,我却想起,她是很怕火的,总是做火灾的噩梦。心便乱起来,议论不出什么。” “那天夜里,我也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哪一座城市,有人点火,却不告知市民,仿佛战争就只是几个将领的对抗,无须在意人们哭逃,无家可归。” “我于是想,也许自己选的这条路,是错的。未来真到了那种情况,轮不到我说点不点火,自会有一群人争先要点这个火。我那些同僚,哪个不是这种人呢?我又哪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呢?” 张博士听完,也惆怅起来,国民政府的情形,他时有听闻。 “那你还能不能和沉小姐在一块了?” 政治的事情太沉重,还是说私人感情吧。张博士擦了擦汗。 “我决心娶她。” 季容期肯定。 “过去,表面上是她拒绝。其实是她没有办法,我要和她在一起的心,起码看起来是不坚决的,只是习惯成自然。她是聪明的,不会让自己走进这么一种境遇。” 刚刚,有几个瞬间,张博士怀疑自己的旧友变易了心神,种种言论,竟不像他本人了。听完这话,他确信这家伙一点没变,还是自我中心得很,仿佛他想要什么,什么就有了。 他谨慎地评论道,或许手段柔软些才好,人人都是有性格的,不是说他态度坚决,事情就能成。 博士说完,又不大好意思,表示自己虽然没什么感情经验,但人性总是共通的… 忽地有人打断了他,是刚刚那女孩走上前来,把借来的大半东西还给张博士,说自己只赢回这些。言语来往几番,张博士反倒是欠了女孩一餐饭,他好是糊涂,问季容期自己怎么被绕了进去。 “我怎么知道。“他似乎也不能理解,”人各有所好。那是徐家二小姐,在读圣约翰大学,要我给她介绍个有留学经历的,但性格不能张扬。” “她前些日子刚和父亲吵,说军人都不行,她要个听话的,她妹妹才十四岁,也跟着附和,弄得她们父亲脸色难看了几天。” “所以,你就把我叫来…”张博士反应过来… “你也不一定足够听话,别人只是相看一下而已。”季容期对自己朋友并没什么期望,“我现在还在应付她父亲,如果你日后真需要,倒也可以同你讲讲有什么诀窍。” “你这…”张博士挤出一句话,“你表姐怕是真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很是伤痛,本以为自己在朋友心中有些分量,没想到对方只拿自己当资源。 就算季容期约在赛马场,他也以为是有什么正事要谈,相当严肃地出场了。 “轮不到你说。” 季容期冷了冷神色,并不关心他的情绪变化。 也绕了几圈场地,看出了点名堂,张博士缓和缓和气氛,问要不要赌几把。对方说算了,最近不想浪费运气,最后竟抛下张博士,要他在此处等着徐二小姐她们玩好了,同行吃饭去,他自己就先走了。 又过两周,徐二小姐那边传来消息,说这个张某人,外貌还行,就是太傻了点,思来想去,还是看不上。 季容期回话说,那您自己慢慢找吧,他最近没时间,不久就要结婚了。 徐二小姐讲,你表姐确实是不一般人物,受得了你这性格,能同意和你在一起。 季容期并不接茬。 其实,她没同意,只是,无法拒绝了。 何复朝夕见(民国/表姐弟)-3 才刚刚入夜,谁都想得到,上海可以寻乐的地方多了去,就算有些夜间剧场还未开门,只要加钱,几点都可以演。 可车子偏偏是往舞厅那块开,沉知繁起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到了却明白了。 她在夜里来过这,最初接手公司的时候,她也试着建立些联系。 因此,很容易发现,此处的气象大不一样了。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现在化妆品和衣饰的广告,都是些平价品了。 许多地方的灯牌已经不亮了,几个有名的舞厅门口,竟也站着招揽生意的人。 “哪里生意都不好做。” 季容期说。 沉知繁盯着路边一个少年舞女,她正给背后的廉价舞厅发优惠传单。 有个鸨母出来训她,要她别偷懒,看到人得热情点。 她想起,十来岁,初到上海的时候,自己常跟着母亲去一处铺子买布,里头有个活泼的伙计,是个快言快语的南方女郎,很懂如何招揽生意。 有那么几年,常常能照面,沉知繁以为自己对她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当她听到那女郎辞了职位,是去做鸨母,实在很惊讶。 可有什么奇怪的呢,上海是个浮华之地,无论贫富,这座城总是变着法地,让人想在这花更多的钱,赚更多的钱。 钱生钱的伎俩,不是人人都会的,但用人生钱,只要狠得下心,怎么都是做得到的。 如果两者都不擅长—— “也不止这两种方法能赚钱。”季念期说,“或者说,这两种方法的本质都是,靠时势赚钱。” “我并不是认为你没有相关的才能,我只是以为,现在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时代,所以,我想劝你别做了。” “可,她们怎么办。” 沉知繁想着自己手下那群职工。 “如果战争打起来,公司必定维持不下去,到时候你希望她们靠画画维生吗?你没必要死守着父亲留下的公司。你受过好的教育,可在别处谋求个校长的职位,想办法带她们一起过去,之后路子反而宽广些。” 他出主意倒是认真,她却笑,问他为什么带她来这。 “你不会包了个舞厅吧。” 没回答,看起来说中了。 “我现在不和你跳,我已经不会跳了。”她努努嘴,“我想先要,那个妹妹教我跳。” 她问季容期的司机,能不能和她一起过去,问问那个小舞女,这样行不行。 “给我钱。”她又伸手找表弟要钱。 “这些不够。”她继续要钱。 他勉强同意了她的计划,并暗示司机看好人,早点带她回来。 她点子是有些荒诞,但加够了钱。没什么不可以的。此时也来客很少,也无人看热闹。 她花了好些功夫,才能跟上节奏,不踩到那个妹妹的脚。她又分点钱给周围的女郎,说自己明天还来,不要欺负了那女孩。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诓你的钱,去做些没意义的慈善。”她回到车上,自己也感到好笑。 “那现在,去和我跳舞?”他约莫是等得无聊了,也不想吵这个嘴,只牵着她的手,提醒她刚才讲好的。 就算包场后并不热闹,可娱乐舞厅自有娱乐的道理。气球彩条,迷离的光线,让人踩在鼓点上的乐队,都是独一份的。 他放在她腰际的手,让她刚刚领悟到的那种跳舞的乐趣,又因为紧张消退了几分。她听见自己绸缎的裙摆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才惊觉这条裙子是不牢靠的。他的手臂收紧,靠在她耳边同她说,他还记得这条裙子。 也还记得自己当初怎么把它固定好。 他解下一个闪光的袖扣,帮她钉牢了些。 还没有几曲,还没有完全习惯倚靠他的感觉。乐声却停了下来,灯光一转。 他说,在这里求婚,可能不是个好主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只是上次,在这里,热闹无比,他心里却分外想她。 沉知繁很慌乱。 慌乱间,她产生一种盲目的想法——为什么不呢。 正因为她没有说话,所以他吻她的手,像她已经答应了一样热烈地吻她的唇。 “我当你答应了。” 他完全当她答应了。 再之后,就像是不好拂他的意,沉知繁被迫看着每一步都按着他的计划走。 更可能,她心里也接受了。 还因为,有了肉体上的水磨缠绵,接受得也就更容易了。毕竟清晨醒来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对着他的脸细细地看,想着生活如此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对。 既已觉出那事的趣味来,他便着急要快点结婚,不然到新婚的时候,她倦了怎么办。他将事情登了报,就赶着回老家办婚礼。从上海到故乡的火车,可定一种时髦的新婚包厢,四座的软卧装饰些鲜花,成本不高,但贵上许多,可他就是很想坐。 两人少年时候,同坐过水乡里的一种轿子,轿夫引以为傲的就是行得稳当,害得里头的人也不敢乱动,生怕做了什么被发现。 如今,被当作新婚夫妻,可以大方地说是,季念期很高兴地定了那包间,带她一起去坐。 在火车上,原本不该做那荒唐事,可布置得也过于精心,如果说不合适,好像,就伤了他的赤诚。 所以,她软下身体,任凭两人衣裳半落,吻和吻相接。 他的手向上移动,罩在她衬衫上。只是轻抚她的乳尖,却引得她喘息不已。 门帘锁上了的,但他不肯挡住窗外风光,偏要让她一起看。如此,只能托着她的腰身,从后头轻轻抚弄起来。 他故意缓慢描绘着她内裤的轮廓,透过薄薄的布料挑逗着她。当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切,他将一根手指伸进布料下面,沿着她光滑的褶皱滑动。 她双腿间那处很是柔软,只因着紧张,不像往常那样湿润。要知道那窗户朦胧映照着的,不仅是转瞬而过的近水遥山,还有两人交迭着的身体,仿若是自然的另一重倒影。 皮肤上的那点甜味,竟可以比车舱内天然的花朵香气更加馥郁。他用舌头延续着在她体内的动作,吮吸着,索取着。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他把两根手指滑回她体内,寻找那个难以触及的地方,有节奏地施加压力。在她极力压抑着自己高潮的吐息时,他倾身靠近,尝试着对齐两人的身体。 火车行进时,常有颠簸,显得他似在挑逗她,故意不进来。 知繁忘却了她自己习惯的那种羞惭,哀声请求起来。还没等她惊讶于自己口中的话语,就因为他贴近的呼吸停滞了思考。从入口迟涩地滑入后,动作便顺畅起来,他一次次更深地操弄她,吻着她含娇的乳房。 汗水沿着欲望的路径流出,让彼此热爱的心更像是一体。 想不到还可以怎样分离。 二人得到了亲友的祝福,顺利成婚。知繁处理好了在上海的事务,也成功应聘上了一所女校的校长,安顿了她熟识的女孩们。季容期也找到机会掉离上海,去到给她提供机会的学校相聚。多么美丽的时光,清晨和夜晚,爱着的人相见。时间推移,一起,迎来完美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幸福得如有神明眷顾。 直到,那场悲惨的大火来临。 何复朝夕见(民国/表姐弟)-完 1938年年底,一个令人震痛的消息席卷全国。 长沙大火,五天五夜,乃是人祸。 真相到底如何,已不可考。驻守的将领和官员互相推诿,平日里尽会奉承的士官们,宁愿说,这灾祸全是蒋公的命令不当,也不肯担这份责,想法设法逃避军事法庭的审判。 周围驻守的部队开进长沙支援,火已经熄了,但每个人心中,都烧着了火焰的梦魇。 有些东西比火焰还残酷,许多逃出火海的市民,死于湘江渡口。放火者已经足够可恨,还有人,为了那几块钱的渡江费,忍心看着同胞葬身江水。 一个三十出头的年青将官,站在天心阁的废墟上眺望。 他入城几日,这是第一次来起火点。 周围还有不少人,但无人交谈,无人愿意说话。 这不是因为空气中呛人的气味,教人无法开口,而是言语在此时,失去了意义。 不久,他致电妻子,自己已请命去前线。 这样的决定,是不可阻挠的,也不能,她落下泪来,祝他平安。 他没有回来,死在战地医院,只回来了一封信。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是在极虚弱时写就,可字迹却并平日还要好上万分,如有灵光点通。 他谈国事,家事,字字皆泪。又请求她可怜自己最后的私心,带女儿一起去香港,会有他的故友接应。 最后,他却说起一件无关的事,也是一个梦,从被烧着的书信开始的梦。 他说,那些信,是一个自以为苦情的男子写就,他看着信一字一字被烧掉,钝痛无比,如同每个字都烙上他灵魂。 等到信被烧完,墨迹化成灰烬,他却像走入了写信人心神,痛苦于这些没有寄出的信,痛苦于自己知行不一。 再后面的字,全是草书,请人辨认后,意思却含糊,无法判断写得是病痛,还是心灵之痛,还是家国之痛,更可能皆有之。 只最后几句话,能确定是给她的,他说自己依然欠她,没有还清,他想补偿这份债,却又依赖她,希望永远如此。所以说,像他这样,常觉亏欠的人,无非是无赖罢了。 沉知繁去了香港,还是做教师。接触过的人想到她,几乎都会先说她善良。 她一生不算孤独,有亲生女,有收养的孩子,偶尔也有些缘分相逢。病倒之后,来看望的人也很多。 离开的夜里,她眼里忽有光,叫来女儿谈话。 沉知繁只是对着女儿说,以前想起她父亲,心里是不恨的,只是偶有哀伤,哀伤相聚太短。 如今却觉得,可以恨,应该恨,永远如此。不然,爱的记忆太轻,会忘记,再次相见的时候,是认不出来的。 女儿抹泪讲,早就和您说了,想恨就恨吧,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做个好人。 她说好,又嘱咐一些话,便睡着了,睡得太沉,无法醒来。 又过去几十年,有个少年从伦敦飞广州,这次他有一好朋友,说也想去中国玩,他很不情愿把这家伙带上,要他到了自己一个人玩去,不会讲中文就用翻译器。 他这朋友知道他心狠做得出来,所以更要揶揄他,说到时候他表姐还是不见他,那只有他和他作伴。 他说不会不见的,以前,就算他到了,才知道她又出去有事,可他要离开的时候,怎么都是能打上照面的,巧得很。 一种缘。 何复朝夕见(现代番外/表姐弟) 夏天,天光一晒,人好容易变得痴痴晕晕,姐姐已经困了,窝在凉席上要睡。却偏偏有人走过来扰,饭后食了薄皮沙梨的还有谁,梨子咬一口都是清香,旁边人都闻得见。 如果轻轻地吻呢,津液就是微微的甜,如果整个含住呢,就忍不住用舌尖舔,好像能把果肉融化了似的。 暑气太重,像这样靠得近,呼吸也烫得吓人。有人用手在她乳房上打圈的时候,她才察觉到皮肤上一层汗,是凉的,像是奶糖上的糯米纸,很容易被他手掌抚去了。胸口被人揉久了,也变得跟奶糖一样柔软,就这样放松了身体。 朦朦胧胧地,她听见阿嬷在客厅说话,她应声。阿嬷说,还有西饼点心,流心的,等一阵再睡。 她坐起身理理衣服,有人跟过去。阿嬷靠在躺椅上,要两人坐定定食点心。 微风,阿嬷不喜欢空调,电风扇吹起来也好舒畅。 他写的字还晾在地上,拿象棋棋子镇着,阿嬷还没收,说要拿到她大学里去,到时候交作业,人家好羡慕的。 她吓唬阿嬷,说交这么好的作业,老师看了准说你作弊,阿嬷说,这写字的手,追根溯源下来,也算她的,怎么能说作弊。 写字的人没说话,刚刚要他帮忙的时候,他是不情愿的,好像写几个重复的正字就污了他的手,一点也不讲情面。 她怕阿嬷伤心,就悄声问他,说你在那边,春节有华人请你写对联,你会不会答应。他说也不写,没什么必要,他不做这种廉价人情。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好像不写,就是不爱家人了,便闷声拿了笔。 吃着吃着,盘子半空,阿嬷也睡着了。 他贴紧她额头,用手靠近她的小腹,说要不回房间里去。她怕他在这乱碰,阿嬷又醒,便说好。 两人一起坐在床上,就这么望着对方,最后是他伸手去碰。要知道衣料再柔软,也是一层间隔,还是要让她薄薄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显出她淡金色的皮肤,迫使他在她身体每一处寻找他渴望的地方,最后承认每一处,他都想要捉摸。 捉摸,直到捉摸出她的快感究竟在何处,直到甜美的淫水溢流而出,沾满他的手指。他手指挑逗着,在那湿润而敏感的阴唇上游走不止,那处也柔滑地吸纳着他,引得他终究是忍不住寻了方法,如此一步步,进到姐姐绵软的内部抽插。温度渐升,每次深入时,两人如同沐浴在温热的浴泡里,只是起身时,滴的是汗水。 晚饭后要乘阴凉,水域映着城市流丽的光影。阿嬷说脚痛,要小孩下去走,便只姐弟俩下来。 空气好重啊,压在人身上,人的呼吸可以是这样重。两人站在树下,满树的叶影也覆在她身上。他牵住她的手,慢慢地把手指交叉,扣住她的掌背,问她一些关于爱与不爱的问题。她说不知道,现在她只能讲,你暂时别走。 *下次再更就是下次,作者努力挤时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