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乘客》 01. 08年的夏天,台湾沉溺在电影海角七号的国片热潮里,医院里的老人有的开始说起「干,哇国宝捏!」的经典台词,有的护士在换点滴液时也不自觉的哼起电影的主题曲,来探望的家属们女的说范逸臣好帅、男的说田中千绘好正。 乘着这份狂热,我也想去国境之南看看电影里的风光明媚、看看那片波光粼粼海洋。 正在痴人说梦的同时一个小孩突然暴衝过来将我扑倒在地,他嚎啕大哭的同时我也感觉到了四周不友善的视线正狠狠刺伤着我。 如果我方才倒地不起的话,他们还会是这种眼光吗? 不会的对吧?他们一定会予以同情的对吧? 只要我将『病人』这个角色扮演的唯妙唯肖,那些曾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看我的眼神应该就会多一份怜悯对吧?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随后将右手伸向那男孩,「没事吧?」 他依旧哭个不停,我真的很想叫他闭嘴,不过小孩那敏感的泪腺细胞,我衝动行事后他八成会哭的更兇。 「哭泣的话很不划算喔,因为会看不见眼前的路。」我蹲在他的眼前,想尽办法的表现我的温柔。 但他还是哭个不停。在走投无路之际,我努力的回想那些护士哼的慢节奏情歌,然后唱给他听,他睁开那闪烁着晶莹泪光的双眼,问我:「大葛格你去过那里吗?」 『那里』指的应该是垦丁吧! 「葛葛没去过喔!」我疲惫的撑起身子,心脏不规律的拍了几下,好痛。 我转身准备迈开步伐时,衣服的右下角突然被施加了一个重重的力道,回头看,那个小男孩抓着我的衣服。 「为什么葛格没去过?」他瞪大因哭泣而泛红的双眼,我突然觉得他没那么讨人厌了。 「因为葛格的这里坏掉了。」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并且微笑。 我的心脏坏掉了,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再次大哭的小孩跑出我的视线范围,无法跑到他的眼前和他解释心脏病不会传染。 我看着那个男孩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不留痕跡,深深吸了一口消毒水气味后,我的心再次疼痛了。 如果我能那样的衝刺,该有多好? 02. 隔壁病房的那个老头走了。 刚刚在走廊上游走的时候瞥见了那群哭的要死要活的家属,那个时常来看他的女儿捧着脸跪地痛哭,而他的儿子将身体倚靠在墙壁,面目狰狞但没有落下任何一滴眼泪。 印象中那老头好像是冠状动脉心脏病的患者吧!明明前几天还高谈阔论着毒奶粉事件,今天却走了,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呢。 而那两个人明明前几天还在空中花园说着那个老头的坏话,今天却悲伤成这样,都让我搞不清楚是逢场作秀还是发自内心的悲慟了。 但我猜应该是后者。 我猜让他们哭泣的原因大概不是因为老头的逝世,是因为那段时光乍现了吧! 那段孩童时光也好,病房生活也罢,此刻一定都在他们的脑海里播映了好几次了吧! 我记得每次经过老头的病房的时候,他的笑声都清晰可听,他是真的很快乐,因为只有他病房外的那一截走廊让我感到温暖,其他的病房都是死灰冰冷的,就算隔着房门,那种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所以就算他与世长辞了,大概他也不会有多少遗憾。 其实我很羡慕他。 因为会来探望我的除了阿辉应该只剩医生和护士了,而我能间晃的地方也只有医院,就算拿到了外出许可也没有人可以陪我。 如果我突然撒手人寰,会为我哭泣的或许只有阿辉吧! 爸妈会不会哭呢?如果哭了我应该也认不出来他们的模样了吧! 多久没看到他们了呢?我被流放到这家医院有多久了呢?明明发生的事情少的不能再少我却还是记忆不起几年前的事情,也许被囚禁在这栋白色监狱里让我失去了做人的自觉吧! 明明曾经我也拥有过很多的,但此刻那些曾经拥有都小的像沙一般渺茫,连我都开始质疑那段我曾经快乐的歷史,是否真的存在过。 抑或那只是我梦境的一段,而我只是个将梦幻想成现实的疯子。 「许廷凯你又乱跑了!医生不是叫你今天要好好的待在病房吗?」我认得这个声音,是一位叫做林佳宣护士。 「我想看海。」虽然想用笑容敷衍她,可是我笑不出来。 「今天是看到报告的日子,快回去!」 「註定要死的人,还看什么报告?」 我的话让她哑口无言,她只是怒瞪着我,不发一语。我很不会猜女人的想法,不过我想我踩到她的理智线了。 「你真的想死吗?」她咬牙切齿的说着,右手用力捏着蓝色的a4板夹,手指有些泛白与颤抖。 我不答话然后转身走向我的病房,她在我身后又问了一次。 「你真的想死吗?」 「这个问题无解。」我挺着疲惫的身子,「在我尚未找到活着的意义前,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 回到病房后,一位年轻医生用着不太好看的表情迎接我,我的主治医生大概又在手术房里搏斗了吧!听说他是心脏内科的权威医生,很多患者都是慕名而来的。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救不了我。 因为我只是一个被上帝寄出的不良品,马上就会被这个世界退货。 「下次再乱跑我就罚你监禁。」那个医生这么说道,面容无奈。 「我已经被监禁了。」 语毕,我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而那种叹气声总能让我感到绝望,而他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情,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不要对人生绝望,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可以去追寻。」 「用这身体?!」我用着嘲笑的语气继续说:「连刀都不能开的身体凭什么让我去追寻未来?」 我开不了刀,因为我对麻醉过敏,上帝和我开了很大的玩笑,我还记得上次用气管插管式麻醉法时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真的,每一秒都过的很煎熬。 所以我才说我是个不良品。 没办法开刀,却让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没办法开刀,却让我的心脏长了会扩张蔓延的肿瘤;没办法开刀,却让我活着。 我的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会得到这样的报应。 「并不是没有健康的身体就没有美好的未来……」医生开始说起人生的励志故事给我听,我看着窗外的隔壁大楼,假装不在意我的以后。 那个医生说的美好人生里应该具备的过程,有好几百个我无法达成、无法执行的,他真的知道我是心脏病患者吗?还是说他只是一个来自未知内科的医生,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才过来这里念我的诊断报告给我听? 这些问题我都没有问他,因为我不想理他。 【如果你和我一样躺在病床上你就会知道,美好的人生不是嘴巴说说就能拥有,甚至,在脑中幻想都很奢侈。】 03. 「听说人从出生到死亡会和三万人相遇,其中在学校和工作时认识的人有三千人,能亲密交谈的有三百人,在这些相遇中,似乎还有神明在我们出生前就已定好的特别相遇,但那唯一的命运羈绊是肉眼所看不见的,和还未相遇的那个人,我们的小指上一定有条红线牵连着。」-日剧《红线》 ──────────────────────────────────────────────────────────────── 「许廷凯,给你一个机会换靠海的病房要不要?」林佳宣走到我的病房帮我换点滴液的时候问了我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真的能换病房?」我抱着怀疑的心态问她。 「刚刚一个靠海的病房空下来了,你只要帮我一个忙我就拜託修寧让你换。」 修寧是负责管理病房的护理人员,比林佳宣年轻一点,大概大我四岁,脸蛋偏小、鼻子很挺、皮肤很好很白、留着一头长捲发,是个美人胚子也是医院里大家爱慕的对象。 「什么忙?」我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林佳宣那张屎脸。 「那个病房原先住的是一个老人,今天下午才刚过世。」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她有一个比你小三岁的孙女,我希望你可以安慰她。」 蛤?!这个疯子护士刚刚说什么?安慰她?! 「我没事干麻做这种善心事业。」我将两手放在头部后方,躺在病床上看着隔壁大楼。 「如果你不想换病房就算了。」她赌气的拿着空的点滴瓶准备走出去,「她和当时的你很像。如果你有一点心动的话,她在空中花园。」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看着没有夕阳陪衬的旧大楼,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五楼的空中花园。 『我只是想换病房而已,对,我只是想换病房而已。』我一整路都这样催眠着自己。 沿途我经过了一台自动贩卖机,我没有理会它就直直走向了空中花园,再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后悔了。 我看到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坐在木椅上凝望着海岸,没有化妆雕饰的脸突显了她的朴实美丽,就算只看的见她的侧脸我也感受的到,那写着痛苦的孤单。 来自心底的既视感使我回头走向自动贩卖机,看看口袋的零钱,一口气把全部的种类都买了下来。 对,全部的种类,只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女孩要喝什么。 我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也许那只是少女漫画里落入俗套的剧情之一,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了。 可能让我着迷的只是那个与我相似的情绪。 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我抱着十几罐饮料走到木椅的另一侧,放下饮料后我又折返到原地,因为刚刚走来的时候心情紧张所以沿途掉了四五罐。 但那个女孩没有察觉任何动静,我坐下后用了那颗不常动的脑子想尽办法开口和她说话。 「你…想喝饮料吗?」我一边用着颤抖的语调表达我的友善,一边抖着手将乌龙茶拿到她的视力范围内,她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大概是被我吓到了。 她疑惑的看着我和我手上的乌龙茶,我用右手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左手指了木椅上的其他饮料。 「我买了很多,想喝可以自己拿。」我镇定的说完这句话,但她没有接受我的好意。 我转开那瓶乌龙茶递给了她,她盯了那瓶尷尬的位在半空中的饮料大概十秒后,终于收下了。 馀光瞥见她喝下了一口,我心里一边喊着万岁一边转头准备和她多说几句话时,我才发现她无声无息的哭了。 就像止不住的水龙头,泪水很快的染深了她的牛仔裤。 在她准备擦拭眼泪的时候,我蹲在她前方握住了她细小且洁白的双手,她惶恐的睁大染红的双眼看着我。 「我们并没有想像中脆弱,但也不是那么坚强。」我想将她拥进怀里,然而我没有勇气,僵在半空中的手最后落在那颤抖的肩膀之上,「所以哭出来没关係,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到这些话的,也许是抄袭了某个曾经试图开导我向前走的医生吧! 人类追根究底还是无能的,所以面对我的病症,除了等待死亡以外什么都无法做。 我早在多年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最近却又开始忿忿不平了起来,一股脑地想要去达成什么,在脑内计画了一大堆后才发现我根本履行不了,失落之后又开啟了另一趟旅程的规划,日復一日的重覆着这样的自虐行为,用着这样的疯子举动间接告诉自己,接受现实以后,我只剩下等待。 所以我才说幻想美好的未来对我而言是种奢侈。 那个女孩渐渐的哭出了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的哭声也感到想哭,就连那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也让我感到鼻酸。 我将她的额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这个弱小的身躯我就像安慰着从前的自己。 因为当年的我,多希望有个人能像现在的我给我勇气,让我奔放那份不安。 04. 几分鐘过后,那个瘦弱的身躯停止了颤抖,但我想她不是不难过了,而是抓回自制力了。 对这个女孩而言,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掏心掏肺了吼出所有情绪一定很困难。 她挣脱了我的怀抱,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苦涩,她看着前方的喷水池塘依旧不说话,这让我怀疑她是否具有语言能力。 「我、我是许廷凯。」该死,竟然结巴了,本来想来个帅气的自我介绍的说。 十秒过去了,我还是听不到她的声音,该不会真的是哑巴吧? 「你……会说话吗?」这是我想到最委婉的问法了。 又一个十秒过去了,正当我在回想上个月学的手语怎么比时,她开口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dankon.」就算她的声音很小,我也听的出来这一定是我没听过的语言。 『该死!林佳宣没事干麻介绍一个外国人给我!』 她看见了我纠结的表情,脸上抹出了一道极浅极浅的微笑,「听不懂吗?」 她的天籟搭上她那浅到要拿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微笑,我想天使如果是人的话大概就像这样吧! 我恍忽的点头,因为此刻的我沉醉在有关她的全部里。 「我说的是世界语。」她在我的掌心上写了几个英文字母,「d、a、n、k、o、n,dankon,意思是谢谢。」 世界语是什么?我怎么听都没听过?先不管世界语了,先知道她是谁比较重要。 「你的名字是?」 「徐薇涵,我的家人都叫我小薇。」 正当我要在一次的自我介绍时,她又哭了,只是这次她掛的不是愁云惨澹的表情,她笑着哭了。 「帮我取个别名好吗?」她用着笑而悲痛的表情看着我,「因为只要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会想到外婆。」 看到她的表情,再加上她特指了外婆这件事,今天过世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外婆吧! 可是我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想法。 「我现在还想不到,不过我一定会努力想的!明天……」我搔了搔头情急之下指了我住的大楼,「我住在九楼的927号房,明天我在告诉你!」 等等,我刚刚是约她明天见吗?她该不会把我当成变态吧! 正当我的头脑混乱时,她举起右手比了『六』,「我一放学就过来,反悔的是小狗。」 现在的我内心大概尖叫了好几次吧!在彼此的大拇指体温重叠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在她放手的那一刻,她微笑着对我说:「pardonon.」 还来不及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就转身离开了,我想应该是明天见的意思吧! 但是隔天,她没有来。 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一个礼拜过后还是杳无音信。 时间带走了她在我脑海里的画面,现在的我只记得她叫徐薇涵,而且喜欢说别人听不懂的世界语。 那天她留下的单字,肯定不是明天见。 徐薇涵,你是小狗。 电视的广告播放着垦丁的画面,那一片蔚蓝的海与闪耀的光让我深深着迷,『国境之南』这四个纯白色的字打在只有几朵白云点缀的蓝空上,真的好美。 如果人必须选择一个喜爱的地方作为天堂,那么我想非它莫属。 这片南方的海,是我的唯一天堂。 「薇涵自杀了。」林佳宣再替我换点滴液的时候说了这句话,我很震惊。 那瞬间时间好像停摆一般,我呼吸着,却像与世界隔绝,在她消失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自觉地问着自己,却赫然发现这些问题根本与我无关。 她只是一个曾出现再我的世界里不到一小时的女孩、她只是一个曾倚靠在我的肩头哭泣的女孩、她只是一个让我买下贩卖机里全部种类饮料的女孩、她只是一个让我觉得似曾相似的女孩。 基于这些理由而我有了好几百个无解的问题想问她。 我知道想关心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但我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有明确的答案才能是我放心。 毕竟生活中我遇过太多没有解答的问题,而且几乎每一个都与死亡扯上关係。 「她在哪?」我问。 「急诊室,她才刚被送到医院。」林佳宣用着快哭的声音说:「她自刎后竟然自己打了110,很好笑对吧?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我就跑出了病房,一听到她才刚送进急诊室后我的理智线就全断光了,不顾林佳宣用力拉扯我的手,拼死拼活的跑向急诊室。 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的执着?为什么为了她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心里的声音向我诉说了解答, 因为我把她当成了自己。 【我擅自的将徐薇涵当作我的替代品,期待着她能将我的生命延续下去。】 05. 『身体好重、好累,我在干麻怎么睡着了?』眼前一片黑暗,我想我应该是躺在病床上吧! 我试着睁开双眼,光线衝击了我的视线,刺眼到我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等我适应光线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看到快烂掉的天花板,将视线稍往左移了一点后,我吓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但我没有,因为身体好累。 「醒了吗?」徐薇涵拖着点滴液坐在我的床沿,然后伸手按了床边的护士铃。「等等护士就来了,先休息一下吧!」 她温和的说着,而我的视线从她的脸转移到了她的脖子,那缠绕着绷带的脖子。 在我想说话的时候,一个匆忙的身影跑进了病房。 「你醒来了?太好了!」董修寧推开徐薇涵并紧抱着我,我看到那虚弱的身体倒向墙壁时想扶她起身却无能为力,因为我的身体好累好僵硬。 我用尽全力的想挣脱她的拥抱,她用力的程度甚至让我难以呼吸。 为什么董修寧要如此用力的抱我?我是她的谁,而她又是我的谁呢?我只是一个病人,而她只是一位护士,不是吗? 而为什么在她拥抱我后,我会想哭? 活下来了,真好。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啪!』林佳宣拉了徐薇涵一把后拿着板夹敲了一下我的头,接着把董修寧从我身上扳开。 「再跑啊!不是很会跑!搞成现在这样动弹不得了齁!」她一脸愤慨的拿着板夹,「现在没有力气是正常的,因为你才刚经歷一场惊险的急救。」 「我睡多久了?」 「一天半。」她脸上掛着一抹邪笑,「当初叫你不要跑你不听,现在好了,庄医生超火的,等等就乖乖被骂吧你!」 林佳宣将视线飘向董修寧和徐薇涵,小声的对我说:「你欠我一次。」,然后就把董修寧拖出病房外了。 尷尬。 整个病房里瀰漫着尷尬的气息,我转头看着徐薇涵,想起了那天她拜託我的事。 「那个别名我帮你想好了。」她先是一脸困惑,然后轻声了啊了一声。 「南,南方的南。」 「为什么是南?」 「没有为什么。」我耸肩微笑,「反正以后我就叫你南,以后你也帮我取一个吧!」 她带着恍惚的对我说了声好,然后回坐到我的床沿。 「不能再食言囉!」我带着半愚弄的语气警告她,设法掩饰我的害怕。 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少之又少,我能做到的只有把握着每个曾与我相遇的人,并从他们身上得到关于世界的美好,这是我去了解『生活』与『生存』差异的唯一途径。 因为我连踏进外面世界的勇气都失去了。 我怕只要我一离开这熟悉的环境,我的生命就会随即划下句点,心脏里的肿瘤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我无法掌握它引爆的时刻,只能小心翼翼的延后引爆时间。 简而言之,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犯人,肩膀上背负着死刑的罪名,并且被囚禁在监狱里,只要得到一点光线就会喜极而泣。 我等待的,只是上帝将回到天堂的单程车票给我。 然而现在走到我眼前的,却是一个意外闯入我的生命的女孩,没有翅膀也没有光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我该感谢上帝吗? 我该感谢祂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与南相遇吗? 「pardonon.」她愧疚的看着我,说了一句我好像听过的话。 「这句是什么意思?」 「p、a、r、d、o、n、o、n,pardonon,意思是对不起。」就像上次一样她在我的掌心上写下字母,她的手指没有一般少女的细柔,反而多了一层厚茧与粗糙。 可是很温暖,当她碰触到我的肌肤的那瞬间,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个细胞,我在短暂的时间里沉醉于两手接触时的悸动,直到她专注的盯着我我才回神。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找死跑来跑去。」 我试图用自嘲的方式将她的罪恶感带走,但她依然无法接受我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与死神搏斗。 「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她握着我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给你一个赔罪的机会。」我的嘴巴开始自己说话,连大脑都无法控制,「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好。」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眼神带了一些恐惧,这次的经验大概让她心生畏惧了吧! 结束自己的生命需要勇气,而我连拾起一片小刀的胆量都没有。 医院,是一个让人看见所有生离死别的场所,那些自杀未遂的患者曾经到一个防治自杀的演讲中现身说法,他们说,自杀很痛。 身体会痛、心会痛、灵魂会痛,会想哭、会想求救、会很后悔。 也会体会到活着真好。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收了医院的钱才有了如此动听的演讲,但我愿意相信他们是真的恐惧自杀,因为他们的眼神是一般人无法演出来的。 并不单单只有后悔,他们的眼里还有珍惜。 那双眼睛彷彿说着:活着真好。 这时候我将头转向另一侧,因为心里有股沉闷的情绪压着我,让我无法喘息,然而我发现我的眼前再也不是那栋旧大楼,而是一整片海洋。 「是海!他们让我……」我欣喜若狂的回头看着南,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无比的无助。 「你怎么了?」 「佳宣说你的心脏长了黏液瘤,能救活的机率几乎是零。难道你都没有想一走了之的念头吗?」她注视着床单的双瞳开始滴泪,「难道你不会觉得活着很痛苦吗?」 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着害怕。 活着对她而言很痛苦,而死亡让她害怕了,她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界之中,不管选择哪一个自己都会痛不欲生。 她需要拯救,而她正在向我求救。 「当然会啊。」我微笑的看着她,「可是如果就这样走了好像有点不值得。」 她似乎是听不懂我的意思,一直用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既然都成为人类了,完整地将生命活到最后一刻比花时间去找一种漂亮的死法重要许多。这就是我活着的信念,也是我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原因。」 所以你出现了,为了让我的生命更完整。 我急迫地想将你拉进我的世界里,因为只要一点就好,只要再活跃于多一点人的心里,我死也无憾了。 并非奢望远途到世界的尽头,我只是盼望能在人们的心里扎营,只要再多一点人记得许廷凯曾经存在过就足够了。 只要我死后有人会为我哭泣、缅怀关于我的曾经,就足够了。 06. 她又抓回自制力了,当看到她抬头时的平静表情,我紧张了一下,因为我很怕她下一个衝动的举动。 可是想起了她刚刚坚决的表情,她应该不会再对我食言了吧? 「你和林佳宣很要好吗?」那天我看到她跪地痛哭我有点傻眼,因为看过不少生离死别的护士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孩的自杀而崩溃,我很难了解为什么。 「外婆死后她几乎每天下班都会到我家照顾我。」她浅笑了一下,「她说她就是我以后的外婆。」 既然林佳宣已经用下班时间陪她了,那为什么她还是想不开呢? 我想问她,可是我没有勇气,因为我很怕激起她那不好的回忆使她再次沦陷于无止境的悲慟。 大概是意会了我困惑的眼神,她委婉的说出了原因。 「我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外婆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外婆走了这件事我很难接受。」 所以她是因为孤单而自杀,对她来说失去外婆就等同于失去活下去的支柱吧!那早已分崩离析的生存意念,如果我能在那天就解读出来的话,也许她就不会选择自刎也说不定。 但如果她是在说谎呢? 南的眼神里除了孤单以外,还有着一丝未知名的情感,这样细微的不同在我眼里却清晰可见,我并不是一个会读心的人,只是当我面对的那个人心里有着隐瞒时我会感受到而已。 居住在这家医院的日子哩,除了注射药物以外,我最常做的大概就是观察每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的内心。 那些自以为是为了孩子好而说谎的父母,总会掛着颤抖的笑容,而那些看穿父母表情而不愿说穿的孩子,眼神总是令人心酸的想哭。 生老病死是人的一生中最不需要质疑的一件事,与感情不同,那是连身体都感受的到的现实。 所以我感受到了,即将死亡的温度。 「你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外婆吗?」我将手指指向她的脖子,她意会我的意思后抿了一下唇,随后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也许我猜对了,她在说谎。 但我不想拆穿她的谎言,因为对她而言,撒谎也许是她包装残破人生的唯一方法。 「你知道我会什么会去找你搭话吗?」语毕,她以摇头回答我,我继续说:「为了换病房,很过分吧?」 我知道的,原因其实不只这样,我会靠近她是因为我们的频率相似,我会靠近她是因为,我们都寂寞。 虽然我看清了她吸引我的理由,但我还是无法对她承认,因为直到现在我仍在催眠自己,我的理由就只有字面上的如此而已。 因为我想骗自己我并不寂寞,然而只要越靠近她,那份孤单就越是无所遁形。 发现心脏长了肿瘤之后,我就到了这家靠海的医院接受长期的药物治疗,虽然知道这个方法难以奏效,但对于麻醉过敏的我而言,却可能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因为这个渺茫的希望,我就像被困在牢笼里的鸟,儘管打开了鸟笼的大门但我还是不能飞,明明只要跨出一步就能自由了,但我还是不能。 我害怕飞翔了之后我就无法回到这熟悉的所在,我害怕我飞翔了之后,我就会失去现在我还拥有的这些。 我害怕我会变的更孤寂。 原本和亲人相知相惜度过每一日的她,现在就像形单影隻的我一样,孤独地佇立在另一座鸟笼里。 她会自杀应该是因为忍受不了孤单与其他现实的考验,所以才试图奔向已故的人的怀抱吧! 但尝试过失败的痛楚之后,她大概也彻底看清了天人永隔的事实,所以只能选择接受那无法挽回的分别。 「你后悔吗?」我看着她,「你会后悔自己没有对外婆做过什么吗?」 她轻轻的点头,用着羞愧的眼神盯着被泪水染深顏色的床单,「我什么都没有为外婆做过,连她的身体出了状况都不知道……,我……」 我打断她的话,「林佳宣和我说过你和你外婆的事。」 她没有来医院的那几天,林佳宣看我天天都闷闷不乐,也许是基于自己内心的愧疚,她告诉了我南和她外婆的故事,那是个令人动容也惋惜的故事。 「她回光返照了对吧?」我看着窗外的海,「那真的是很神奇的事呢!我在医院呆的时间虽然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喔,所以我知道这种现象可是很少发生的呢!」 「我想那是因为她希望在离开世界之前和你好好的道别一下吧!」我闭起眼睛,享受眼前的黑暗与寧静,「她希望用最完美的姿态与你分别,然后就这样完美的活在你的记忆里。我想是这样的,你觉得呢?」 因为我闭着眼睛,所以我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此刻的她是否能够想开一点了呢? 她没有回答我,病房里只剩下她吸着鼻子的声音,我知道她是个习惯压抑自己情感的人,不管在人前人后都忠实着这个特点。 连笑容都吝嗇的给,只是极浅的掛在嘴边,弧度并不明显;就算哭也不会哭出声音,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抓回自己的自制力。 就是压抑太久的情绪才让她拿起刀子往自己的脖子割上一痕,此刻我终于了解到,她和我相似又相反的特点。 如果我的心里也有着无法和人宣洩的情绪,我不会以自残作为抒发自己的管道,我想我大概会一辈子背负着那样的情绪,直到死亡将那笔沉重的情感与我分离。 「我很喜欢海洋。」我依然闭着双眼,她依然安静哭着,「看着平静的海洋,心里的烦躁就能快速地沉淀下来,那份压抑的情绪彷彿沉到了世界的最底最底,縹緲到消失踪影。」 如果我投的这颗石头能激起她平静心海的浪花,能让她发洩出真正的情绪与自己,那么我想我的奔跑就是值得的,儘管那对我而言是在玩命。 我希望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能够坚强的活着,就算奉上我的生命我也愿意。 【南,我拯救你了吗?】 07.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海面依然映照着天空的顏色,只是站在我身旁的人不是南,是我的主治医生。 在我享受寧静的同时,我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不准出病房。」他用严厉的口气与眼神瞪着我,我想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我点头承认错误,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和缓下来,接着他开口说了我一直想忘却的盲点。 「昨天我在病房遇到了小薇,听说你叫她南,对吗?」我点头不答话,他继续说:「你知道你的肿瘤已经扩散到哪了吗?你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吗?」 一个正常的医生会和自己的病人说这些吗?我在心里暗自疑问着。庄医生那张早已垮下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狰狞的眉目和佯装镇定的语调都让我更加困惑。 庄医生平常只是一个严肃到不行的医生,连和自己的患者交谈时也只有诊断报告上的文字,我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在意我和南的事情。 我开始观察着他的情绪,然后我在他的眼眸里发现了一道我曾看过的感情,然而我却找不到形容词表达。 医院里的人时常拥有这种面容,所以我知道,那是用自己的双手将亲人送离世界时,所拥有的表情。 「你知道如果你离开了不在了,她会有多痛苦吗?」他想努力压抑的情绪似乎已经充满全身的每个细胞,通红的脖子与脸颊暴露了他的愤怒,但也有可能那并不是愤怒。 或许那是害怕。 「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能不能想想看被留下的人会有多不捨。」 语落,我便不再听见庄医生的劝诫,我抬头看向他,然而他的视线却始终不曾对及我的瞳孔,他顾自地看着手中的板夹,用着颤抖的右手写下关于我的治疗情况,嘴里喊着的彷彿失去了对焦的目标,模糊的言语逐渐无声无息,到了最后只剩一开一合的双唇与呼吸。 「医生?」我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轻唤了他一声后,他没有回答我,接着我放大了音量,他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后再次拾回医生的威严,警告我不准乱跑,然后离开病房。 在他离开后我再次将头转向海洋,将庄医生的反常拋之于脑后,随后接踵而来的是他那连续刺伤我的问题。 我知道比起离开的人,被留下的人一定更难过,可是如果我那么在乎南的感受,那我怎么办?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为我将心比心?只要是人都会自私的,我缺少了那么多我应该有的幸福,难道这么一点挣扎也是奢侈吗?我不能奔跑、我没有青春、我失去自由,那些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拥有我全都没有,难道说为了我生的病,我连感情这一条绳索都得放掉? 如果我放掉了,那我和人类之间的联系还剩什么?就只剩这个躯体了,这个让我失去一切嚮往的躯体。 我相信南是我与世界往来的最后一条桥樑,我相信她是上帝赐予我最后的惊喜,我相信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正因为我相信所以我不想牵制于别人的感受,我想用尽全力的凭藉自己的想法,走在她的身旁,就算不能太久不能太远,就算只有短暂的一条柏油小路,只要能在她的身旁体会到幸福的感觉,就算揹上十恶不赦的罪名我也心甘情愿。 我想知道幸福的感觉是什么,所以我会拼了命的设法喜欢上她,虽然对南来说有点抱歉,但我会这么决定的原因,只是建立在我不想死有遗憾的自私心理之上。 【为了自己而爱,就这么简单。】 08. 「午安。」在我看着眼前的浅蓝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进耳里,我收起心里复杂的情绪,和南简单的打了招呼。 看着拿出小桌子下的椅子的她,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你的绷带拆掉了?」 她的手明显的停顿了一下,随后拾起最常见的招牌笑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眼里散发着难过的神情。 拿掉绷带后让她感到难过吗?我抱着这样的疑问盯着她看,她避开了我的眼神逕自地削起桌上的苹果,面对她的逃避我没有畏惧,反而变本加厉着侧着身体面向她。 「干麻这样看我?」她嘟起嘴巴的样子好可爱。 「拿掉绷带感觉如何?」我拿起一块她切好的兔子苹果。 「很好。」 『喀擦──喀擦──』她心虚的回答完后,我故意不理她,整间病房只剩下我咬着苹果清脆的声响。 她抬头瞄了我一眼,我依然咬着苹果使病房充满咀嚼的声音,只是脸上多了一道质问的眼神。 我吞下了已经咬碎一段时间的苹果泥,然后用手指捏着她的脸颊,「不要说谎。」 「我只是捨不得啦!」她的脸颊染上了一片緋红,突显了她白皙的皮肤。 「捨不得什么?」 「捨不得以后不能随时跑来看你。」 她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脸上的羞红延伸到了耳朵,我揪住了她的右耳,贴近的说:「我喜欢你脸红的样子,所以每天都要让我看一次,知道吗?」 「笨蛋。」她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到这种肉麻的话的,也许我的基因里本来就有着这样的特质吧! 但如果哪天也有人这样对我说的话,我八成会觉得想吐。 接下来的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在这之间每当我触及她的瞳孔时她都会羞红着脸转移视线,这让我的心里再次掀起了玩味,我移动身子用着最舒服的姿势注视着她,最后她受不了我的眼神攻势鼓起緋红的脸颊和我大眼瞪小眼。 凉爽的海风在安静的病房里四处流窜着,轻吹起了纯白色的窗帘与南乌黑的发尾,夏末秋初的季节、波光粼粼的海面与此刻她瞳孔里的太阳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是多么珍贵的光景。 「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我用右手支撑头部的重量,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女。 只是让我疑惑的是她的眼神从害羞转为惊喜,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庞,「你笑了。」她抚摸着我的脸颊上因戏謔而勾起的嘴角,就像被传染一般她也绽放了一朵清晰动人的微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撇除哀痛的笑容,我僵住脸上的表情,和她一样伸手碰触了她的脸颊,「你也是。」 此时我听到了文件掉落地面的声音,我们收回彼此碰触着对方的手,看向房门。 「你会笑?」林佳宣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许廷凯原来你会笑!天啊我没有在作梦吧!」 「凯都不笑的吗?」 「你叫他凯喔?唉呦,小俩口才见面几天就这么甜蜜,是一见钟情吗?」林佳宣戏謔的看了我一眼,「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连扑克脸都可以变的这么春风洋溢,呵呵。」 南紧张的低下头,耳朵上的红色洩漏了她此刻的心情,我将视线交移在她们两人身上,看着林佳宣捉弄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 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与先前不同的活力,神采飞扬的让人看不出来她是几天前自杀未遂的失意人。 也许这才是原本的她。 「宣是个很好的护士。」在林佳宣离开后她用着感激的语气说着。 「林佳宣是去年才来的护士,当时她超级菜鸟的连换个点滴瓶都要耗上半小时。」她专注的看着我,「不过熟能生巧,在反覆被护士长和病患骂到臭头之后她终于抓到诀窍了,快速又俐落,再加上她常常和患者聊天,所以据我所知很多病人都很喜欢她。」 「你和她应该很好吧!」我轻点头后,她嘟着嘴巴说:「那你为什么还叫她林佳宣,为什么不帮她取个别名?」 「不然我和你一样都叫她宣好了。」 我笑着看着她,但她的眼神却有点不满,我打算伸手拍拍她的头时,她倏地起身准备走出病房,我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就叫宣关心你就好啦!不然昨天那个很漂亮的护士也可以啊!」她再次鼓起脸颊,「她们都比我了解你啦!」 「你到底怎么了?」她突然说这些气话,让我有点难以消化她的心情,上一秒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骂了我一声笨蛋后,就甩开我的手走出病房,我看着被丢下的那隻手慢慢地垂到病床下,再次体认到了绝望。 在旁人眼中我只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少年,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对我而言,一个给予温暖笑容的人有多难能可贵,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他们习以为常的寒暄问候,对我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护士的问好满足不了我,就算多了医生的问候我还是无法知足,我想要的,是一个与医院隔绝的灵魂,而南正是那个我需要的人。 松手转身离去这个动作,在我眼中有放弃的意思。 被自己渴求的人给放弃,除了无助和绝望以外,什么都不会有了。 包刮痛苦也是。 【被放弃的人,并没有痛苦的权利。】 09. 昨天南没有来,让我一整天都在担心她是不是又自杀了,可是宣很直接的骂了我是白痴,所以我想应该没有大碍吧! 我也问了宣那天南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她只是回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骂了我第二次白痴。 后来我才想通,那天她松开我的手并不是因为她放弃了我,只是因为她对于我和宣还有修寧的关係感到在意,甚至是吃醋,为此我很开心,因为她会有那样的情绪彷彿是因为她喜欢着我。 可是南你知道吗,在你离开我的病房时我领悟了一件事──不管以什么形式,你我终究会分离。 那天我所领悟到的绝望,未来势必会在我们两人之中发生,也许是你离开,也有可能是我消逝。 有聚有散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但倘若将它套在感情上头,那在爱里的两个人又该怎么接受? 此刻,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南,因为她才不会敲门,轻声的说了句请进后,我就看见阿辉朝着我走来,并在我眼前露出了一个好大的微笑,我宠溺的搓揉他的头发、捏他的鼻子、拉他的耳朵。 他是我最亲爱的弟弟。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我?」我问。 他吐了一下舌头,「期末考我考了第二名,结果爸就很生气的说我不可以来看你。」 「第二名也很棒啊!」 「他说我是继承人所以不可以考第一名以外的成绩。」他拉开了桌子下的椅子,和南一样的动作让我心酸了一下。 「如果我是哥就好了。」他趴在我的床上,无奈的闭起眼睛无心的说。 「辛苦你了。」我轻拍着阿辉的头让他在美好的梦里闯荡,嘴上说着与内心话相衝的语句。 『我也希望我是你。』我小声的说着,『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阿辉无意说出的这些话在我的心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伤口才刚癒合他又立刻补上深深的一刀,所以面对阿辉,我心里的痛从没好过。 他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烦恼,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哥哥,丝毫没有辛苦过。 他从没有想过,生命与课业不同,并不是凭藉努力就能获得。 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开门的人自顾自地走进来,毫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准许,我无奈却又带着喜悦的看向门口。 「一天不见?」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有想我吗?」 南在我的眼前停下脚步,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洋装手里拿着一个塑胶袋,她将塑胶袋提高到她的脸旁,「这是我迟到一天的贿赂品,所以不要气我爽约好吗?」 「告诉我原因我就原谅你。」 骗你的,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你停下脚步了,只为我。 人的一生中能遇见多少人,而又有几个人肯为自己停下脚步呢? 「外婆家变的好脏,所以我昨天大扫除了一下。」 我看的出来她在说谎,因为她只要一说谎眉头就会紧缩然后露出惨澹的笑容,我不在意她说谎的原因,也从未生她的气,但她的眼神却告诉我她期盼我追问下去。 「别说谎了。」 我的回答似乎让她很满意,她露出浅笑后走近我的病床,当她看到趴在床沿他阿辉时眉头皱了一下。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谁?」她问。 「我弟。」我摸着阿辉的头发,从头顶到末稍来回的轻抚着,「和你同龄。」 「看不出来他和我同龄耶,他看起来比我们班上那些幼稚鬼成熟多了。」 因为我的病房只有一张椅子,所以南就坐在我的病床上,身体突如其来施加的重量使床稍微动了一下。 阿辉是极浅眠的男孩,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他惊醒后缓缓撑起身体并睡眼惺忪的看着我,随后他又疑惑的看了右边,被南吓到的他轻声的叫了一下。 「你好。」南露出了招牌的浅笑,「我是凯的朋友,徐薇涵。」 他有点恍神的点头,然后搔搔头部的发旋,「我是许建辉。」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在我的眼前搭起了友谊的桥樑,看着他们那仅是短暂交握几秒的手,心中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而在他们松开手的那瞬间,心中的感觉却迟迟不能散去,为什么? 在还没釐清这份未知名情绪时,阿辉再次轻声的叫了一声,随后笑逐顏开地望着我。 「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他拉着我的手,「你上次画的那幅《世界》得到特优欸!超强的!」 「什么什么?我也要听!」南兴奋的喊着,她的笑容在我的眼前再次盛开,但她面对的人不是我。 「因为我哥很会画画,所以我就偷偷拿了他的一幅画帮他报名绘画比赛。」阿辉用着充满喜悦的眼神看着与他散发出相同气息的南,「没想到一报名就是特优,超强的对不对!」 我微笑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人,期盼着他们之中有人能看出我笑容里的苦涩。 但是没有,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我能容下的馀地。 我再次被拋下了,不管我多努力的敲击世界与我相邻的这扇大门,我还是被拋下了。 看过孤寂的荒野吗?不管我怎么嘶吼不管我怎么吶喊,无边无际的黑暗总能吸收这一切,门外的世界没有人能听见我的求救,我的那句请拯救我似乎简单的就被眾人的欢笑声盖过,一切都变的徒劳无功。 我游走在门前的微亮光点之上,那灯光是你为我照亮的,可是现在你不在了、灯暗了、光消失了、这片荒野再次漆黑了,我以为你是带着钥匙的圣人,但你却不为我停留。 我的以为终究只是不可能的翻版,对吗? 「凯?」一段时间后南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紧抓着南纤细的双手,用着哀求的眼神看向她,乞求着她能多看我一眼。 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我不知道,也许是心里有一种我即将被遗忘的错觉,所以我才会像疯了一样的紧抓着她的手。 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我的世界好黑,而且黑的好沉默,所以能不能陪我度过这片黑暗? 大人不是常这么说吗?黑暗过后总有黎明。 所以不要拋下我好不好? 好不好? 10. 「唔……,好痛。」她蹙着眉用细小的声音诉说着她的痛苦,我松开了因紧张而用力的手,然后看见了她手腕上那一圈热辣的红。 「对、对不起。」 「哥,你怎么了?」阿辉用着慌张的神情关心着我,但此刻我却感到噁心,我推开他着急的脸庞,因为我想消除心里那份厌恶,我相信我可以消化这无来由的排斥感。 既然上一秒的我已经把孤佇荒野的不安吞进肚里了,那么此刻的我就应该轻而易举的就能恢復原来的面容,用着澄澈的心态面对他们,我是这么想的。 「抱歉,我只是有点累了。」 阿辉松了一口气,我成功的掩饰了真正的自己,但心里的某部份却在失落着。 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种犯贱的生物了?希望别人不要识破自己又希望他们担心,那种矛盾与纠葛。 「可以帮我到自动贩卖机买瓶乌龙茶吗?我有点渴。」 阿辉听到南的请求后就迅速的离开病房,我心虚的看着窗外的海,打算忽略南直视着我的灼热眼神,但我失败了,因为她走到窗前双手盘在胸口看着我,眼里有说不出的无奈。 她蹲下来与我眼神平视,「你到底怎么了?」 「你才怎么了呢!那天什么都不说就离开,我……」 想说的话硬是堵在喉咙,我吞下了想追问她的衝动,因为我觉得如果继续说下去或许我就会无地自容。 「你想说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后站了起来,「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啊!」 「我才没有要说什么咧。」语毕,南就伸手揪住了我的耳朵,然后转了一下。 「痛吗?」她放开手后,耳朵立刻滚烫了起来,我点了一下头哀怨的看着她。 「那就好,这是你不说真心话的惩罚。」她朝我吐了一下舌头,走回原本的地方。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那天会突然离开。」 她的脸很红很红,我盯着她的双眼而她却一直回避着我,「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休想我告诉你答案!」 「不说就不说。」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在意那些细节,因为曾经已经逝去,再怎么追寻再怎么怀念,也只是空有残影。 「我……」她将身体背对我,用着细小的声音说:「我只是吃醋啦。」 我拉着她的手将她面向我,她用左手遮着羞红的脸,但指缝间那双偷瞄我的双眼迅速的被我捕捉,我开心的笑了。 与我的猜测相同,这样的契合感让我喜悦了。 「笑什么啦!」 「你的脸红的跟苹果一样。」骗你的,我是在笑你的可爱。 「你有意见喔!」她放下掩面的手,满脸通红的与我正面对决。 「对啊,我有意见。」抓住她另一隻刚垂下的手,「我想吃兔子苹果。」 馀光瞥见了病房外的影子,阿辉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心里那份不痛快早就因为南的害羞消失踪影,我轻唤了阿辉的名字并叫他进来,他搔搔头顶的发旋然后递了一罐乌龙茶给南。 「什么时候回来的?」阿辉嘿嘿的笑着,那小子大概都偷听到了吧! 在我准备追问阿辉时,南从病床上站起然后说:「我先走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一点事。」她双手合十比出抱歉的动作,说了声再见后就离开了,我看着那扇被关起的门迟迟不能自己。 「哥。」阿辉再次趴在我的病床上,「你喜欢她吗?」 「喜欢。」 「可是我……」他慵懒的看着我,「不……,没什么。」 「说啊,我又不会把你吃掉。」 他伸了一个懒腰后,用着朦胧的眼神对我说:「哥,你要幸福喔!」随后再次趴下熟睡,脸上掛着的笑容很真实、很真切。 与他的笑顏相同,我的心也着实的疼痛着。 如果我说我要的幸福,会使未来的你们痛苦,那你还会拉我一把吗?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自私,那你是不是会后悔曾经这么说呢? 幸福不是简单的你爱我我爱你就能成立,获得幸福的同时决定了该背负的重量,对我而言我该负荷的,就是期限。 ──我的生存期限。 11. 平日的时候南会到学校上课,除了星期三以外她一放学就会到医院来找我聊天,我曾问过她为什么星期三不来,她只是笑笑呼咙过去,一般来说我应该是对此一点想法都没有才对,但现在我却在意着她不能来的理由。 自从她出现以后,我在意的事情逐渐变多了,我开始会注意护士的聊天内容、医生的情绪变化以及三餐的食物种类。 也因为这个变化,我再次意识到我位处的所在是如此的狭隘。 「左边这一张是半年前照的,右边这一张是你昨天照的。」庄医生面部凝重的指着墙上的两张mri扫描图,「肿瘤成长的速度虽然没有增快,但也没有减缓,维持这个速度的话大概不用一年的时间就会扩散到二尖瓣口了。」 我盯着他桌上的灰色马克杯,里头残馀着一些没喝完的咖啡,丝毫没有勇气抬头看那张宣示着我的生存期限的扫描图,因为我觉得我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地狱的路西法在向我招手。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打开了电灯,我才发现我一直注视的马克杯,是白色的。 「医生,你有过什么梦想吗?」这是我安静片刻后,唯一想的出来的句子。 会在看诊时间问医生梦想的人,也许我是第一个吧!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庄医生他曾久过什么梦想,因为我总觉得,在聆听别人的梦想时自己好像也拥有了那一段纯粹的过往。 没有现实层面的考量,只有单纯的自我、单纯的喜好。 他将身体靠向椅背,椅子发出了「吱──」的声音,拿起了白色的马克杯时看了一眼那几乎见底的咖啡后,索性放下,然后将视线转向我。 「开咖啡厅,不过这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的梦想。」 「为什么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有能力救人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使命。医生这个工作虽然很累,但也是我理想中的工作。」他摸着下巴的鬍渣低喃着:「理想和梦想是有差距的,但把它变成一致也不是不可能。」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桌面,那眉宇间流露的悲伤,让我想起了几天前失控的他。 「那、那天你在病房说的话,是希望我不要接近南吗?」 我鼓起勇气询问他那天的事情,原本以为他会再次严厉的斥责我,但他没有,仅是伸出长满厚茧的大手抚摸我的头,并说:「对于你的交友圈我没有意见,毕竟我不是你的父母,我只是你的主治医生。」 「那如果我是你的儿子呢?」 他收回了摸着我的大手,将双手盘在腰际,闭上双眼沉思须臾,叹出了好长的一段鼻息后,缓缓的说:「如果你是我的儿子,那你就不会遇见她了。」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着他。 「不要太在意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你说的是如果,我说的也是如果。」 「那、为什么要问那些问题呢?」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一方面是因为问题的刺心,一方面是因为医生的失控。 「那些问题啊......」他看着天花板,瞳孔里映照的是旋转不停的风扇,「如果考虑完那些问题后,你心里的答案还是没有变化的话,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 结果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问我那些问题,只是在我离开时,他背对着我一边写着类似报告的文件,一边说着:「如果决定要做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庄医生会和我聊这么多,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奇妙,他方才和蔼可亲的画面,到现在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会不会其实从南出现的那一天起我都是活在梦境里,抑或我早已到了天堂? 如果是的话,那该有多好? 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生命的长短,毫无忌惮的去爱了。 但如果终究只是如果,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痛感告诉我我所站立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个反常的庄医师不是我梦里的人、我的生命依旧有着期限。 我回到的原本的病房,窗户仅是开个小缝,床单好冷、棉被好冷、枕头好冷,我打着哆嗦躲进了棉被,直到体温与四周物体维持了相同的温度,我才放松了紧绷。 冬天,寒风刺骨的季节,隔壁病人的家属今天带来热腾腾的火锅,但因为病症受限所以只有蔬菜和高汤,没有肉类的踪影,他们分了一些给我,在接下那一碗冒烟的温热时,心里好像有个部位也在温暖着,我喝着热汤望向窗外灰濛的海岸,原来已经下雨了。 医生说的那些话,大概是希望我没有顾忌的去完成我的梦想。他怒吼、他失控,或许是期望能喊出我内心真正的感觉,让我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我想要没有遗憾的离开世界,所以我只好带着罪恶消失人间,我决定自私一回,儘管那对南而言会很痛、很痛......。 这个冬天,也许是我的最后一个冬天。 12. 「南,我喜欢你。」 那是看完报告后的隔天,南进到病房准备脱下围巾时,我说的话。她脸上的表情先是傻眼,然后转为充满红润的喜悦,丢下一句「我去买乌龙茶。」就跑出了病房。 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烙印,那烙印的温热滋润着在寒风中的我,我微微勾起了嘴角,看着那扇没有关好的门,以及门外掩面偷笑的她。 我看着这样的画面,愧疚感突然涌上心头,喜悦什么都全都没有。 我利用了南对我的感情。 在自私与遗憾的分岔路上,我选择聆听自己的声音,狠狠的伤害一个本该自由的灵魂。 关于这段爱情其实我充满着不确定,我一直担心着我喜欢的并不是徐薇涵这个人,而是我在她身上的影子。 我害怕我爱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 我害怕我喜欢上她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他和从前的我自己很像。 因为过去从没被爱过的我需要一份爱,所以我才会和她告白,我真的很怕其实我的内心是这么想的。 然而昨天庄医生的话让我下定了决心,既然我已经决定自私了,那么、就自私到底吧。 就算我的思绪还没摸透。 也许上辈子的我就是做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恶性循环着伤害与受伤。 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选择了我要的生活。 十二月的某天下午,南坐在我的床边,抓着我的手细心研究,比较着手掌大小、手指长度,最后和我十指紧扣,然后绽放灿笑一朵。 「我想看你画画。」她说,眼神还不时瞄向手提袋。 「可是这里没有画室,我也没有工具。」 语落,她松开了我的手,雀跃的翻找着包包里的某样物品。 「将将──」她从手提袋中拿出一张传单,然后放在我的手上,「你都不知道我拿到这张传单时有多开心。」 『即日起到十二月底,上午九点到晚上七点开放地下室的画室,画具均由医院提供不需自备,还有专人指导教学,请大家一同参与体验绘画的美妙!』 我看着传单,而南看着被传单遮着半脸的我,从瞳孔中散发的期待表露无疑,当我答应她会再次拿起画笔时,她还兴奋的大叫,让我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有护士敲门请我们安静。 「吶吶,我上网看了你那幅得名的画,为什么会取名为《世界》?」她偏头看着我,「我只看到一双手和很多蝴蝶而已欸!」 「因为蝴蝶很美,就像世界一样。」简单解释了一下画作的意境后,我微笑看着她说:「下次我画你,好不好?」 「好!」她漾起甜美的笑容,加深了握住我的力道,「要把我画的漂亮一点喔!」 本来我想画的的确是充满活力与笑容的南,可是我看了一眼画作里那个满溢悲伤的女孩凝望着海岸,与我预计的活泼女孩截然不同。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南,以及看见她的我。 「好厉害的画功!」医院请来的画师走到我的身旁,「你以前有学过画画吗?」 「学了六年。」我拿着画笔沾染着调色盘的色彩,然后在她的牛仔裤上画下了一点深蓝。 那是眼泪。 「有绘画底子果然不一样,和那些第一次接触油画的小孩所画出来的作品表达的层次完全不同。」 我停下绘画的手抬头望了那些小孩的作品,用着鲜艳色彩所描绘的房子、动物、家人还有一些常见的事物,那些我看到的以及它们表达的,尽是我画中缺少的。 「他们的纯真透过了拙劣的技巧传达给你了,对吧!」 我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调色盘将视线移回我的画作,问道:「那我的画有传递什么情感吗?」 他拉了附近的椅子到我的画板前然后坐下,「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悲伤,而是她身后蓝中带灰的海洋,那时我就知道这幅画的作者不是个快乐的作者。」 不快乐的人不只是南,我也一样。 在画的世界里我有多诚实又有多赤裸,我不知道,但被看透的那瞬间我其实是喜悦的,终于有人明白我的世界是灰色的、封闭的,那种感觉很好。 就算他不能带走我的悲伤。 「之后我看到的是她脸上的泪痕,当时我震惊了一下,因为我很难相信你能把泪痕画的如此的栩栩如生。但下一秒你让我更震惊了。」 他用食指指着女孩的眼睛然后一直往下移,最后停在她的嘴巴,「因为这个笑容。当我看见这个笑容的时候,我很心疼。」 画师的看着我的眼神彷彿说着他知道那个笑容,是我的。 发现南的我笑了,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频率,我们都是如此的无助、虚弱。 「我想你成功的传达给我了。」他露出了欣慰中带着悲伤的笑容,伸出大手摸着我的头,「这幅画有名字吗?」 「《breatheme》」在画上最后一笔的深蓝时,我就决定了这个画名,「那是首我很喜欢的歌。」 他轻点着头以示肯定我的作品名,「我知道那首歌,和这幅画的意境的确有点相似。」并在离开我的身旁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他真的感受到了我想传递的情感。 我拿出口袋里的音乐播放器然后将耳机塞进耳朵,sia苦涩的歌声就这样在我的耳里化开,来回穿梭我的灵魂。 bemyfriend当我的朋友 holdme,wrapmeup紧抱着我环绕着我 unfoldme,iamsmall,i'mneedy.让我坦白我是如此卑微如此枯瘦 我轻轻的触碰着油画表面,尚未乾涸的顏料染灰了我的手指, 那是眼泪的顏色。 warmmeup给我温暖 andbreatheme然后,感受我的存在 在我离开前那位画师送了一份见面礼给我,那是一颗全新5x5的魔术方块,他说:「在魔术方块上写下愿望然后弄乱,下次解开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喔!」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觉得这样的传说很荒谬,如果愿望这么容易就会实现的话,那那些几分鐘内就能破解魔术方块的人愿望步就堆的和山一样高了吗? 但仔细想想后,我才看清了关于许愿这件事。 原来,许愿不单单只是奢望愿望实现,在那之中还包含了灵魂的寄託,以及对追求美好的积极。 于是某天下午,我和南一起写完了红、黄、橘、绿和蓝五面,在她准备在白色的那面写下愿望时,我拦住着她的小手,请她把最后的愿望留给我。 其实我们的愿望都很平凡,因为越是超脱现实的梦想上帝越不予理会,什么世界和平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越是渺小的事情,实现的机率越大,这点我在奢望生命延长时就领悟到了。 「养一隻柴犬、写一首歌、开画展和有点难度的环游世界,这些愿望我都觉得情有可原。」她转着那颗魔术方块,「蓝色这面是你的对吧!『看海』是怎么一回事?医院不是就在海边了吗?无限量供应的海景欸!」 「我想看的是垦丁的海。」闻言,她噗嗤的笑了,然后嘴里说着我是被国片冲昏头的笨蛋。 「那我们以后去看吧!」她递了那颗魔术方块给我,然后用白色那面朝向我,「在这之前先把愿望写上去。」 「这面留给以后有愿望的许廷凯。」我接下后开始转乱那个正方体,南一脸诧异的看着我,好似我在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我笑着说:「那我们七月去垦丁吧!」 『希望到时候我还拿的到外出许可。』我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并后悔着我忘了在其中一面写下这个愿望。 【我并没有那么多以后。】 13. 「哇──」南一手拿着画纸,一手兴奋的拍打着我的棉被,「画的好漂亮喔!」 后来我画了另一幅画给她,把那幅《breatheme》偷偷藏在画室的置物柜里,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怕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会自卑。 自杀这两个字在我们之间是禁语,就算她不说我也会乖乖遵守,因为她是个女孩,说到底还是脆弱的,我不想伤害她,我想要她坚强的活下去。 「在病房内也请保持安静。」门用力的被打开,风的声音歇止了南的讚叹声,修寧环抱着蓝色板夹站在门外,用着有点狰狞的笑容看着我们。 「好、好的。」南握着我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连语调都很不自然的打结着,我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瞳孔里我发现了恐惧。 「下一次我警告的时候就是你离开的时候。」她微抬着下巴用着高傲的语气说完后,随即回到平时温和美丽的董修寧对着我说:「廷凯我先走了,好好休息喔。」 修寧离开后,南依旧注视着病房的大门,「你怎么了?」 其实她和修寧的关係我早就开始注意了,只是一直没有问她而已。 我想不到该怎么问她。 今天天气很好,你和修寧怎么了吗? 好像下雨了,你和修寧关係不好吗? 今天的午餐很难吃,修寧欺负你吗? 我想出去走走,你和修寧打吵架吗? … 我就像白痴一样在脑袋里思考着诸如此类前后文不搭的句子,多思考一句我就会觉得自己又愚蠢了一点,怎么我拼凑出来的问句都这么刻意造作呢? 我想不到自然的问句去询问她和修寧之间的摩擦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是的话又是为什么產生呢? 结果到头来我只说出一句你怎么了。 听起来好冷淡的一句问候。 「修寧……,是不是喜欢你啊?」她在问这个问题时,并没有看着我的眼睛,视线游走在一些不重要的房间角落,飘忽不定。 「应该不会吧!我和她差了三岁欸!」我泰然自若的说着,这个问题本来就没什么好研究的。 但显然南并不这么想。 「我和你也差三岁啊!」她瞪大双眼凝视着我,这让我想起了上次的不欢而散。 「你该不会又吃醋了吧。」闻言,她倒抽了一口气,脸颊又开始緋红起来。 「笨蛋,我只喜欢你。」我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努力的表现我的真诚。 她再次嘟起嘴巴,用着有些不甘心的眼神看着我,「看你那么从容,你真的喜欢我吗?」,我点头后她又问:「那有多喜欢?」 「比你喜欢我的还多。」她开心的笑了,似乎是很满意我的答案,话虽如此她还是小声补上了一句「怎么可能。」 南其实很好取悦,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她就会开心的像得到全世界一样。 而我呢? 要怎么做我才会和她一样有着如此纯粹的喜怒哀乐? 「我和医生拿了外出许可,明天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我拍拍她的头,在她点头说好的那瞬间,我开始搓揉她的瀏海,她用两手制止我的动作,张大嘴巴作势要咬我的手,最后我屈服的放声大笑,替她整理那凌乱的头发。 「以前你拿到外出许可都会去哪?」 「图书馆。」 「欸──」她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图书馆超无聊的,竟然把难得的外出花在那里。」 「也不是每次都是图书馆啦!如果市立体育馆有比赛的话我就会去看。」 我在说谎,而且我知道我说了一个肯定会被拆穿的谎言,一个心脏病患者去体育馆能做什么?去闻汗臭味过癮吗? 别傻了,去体育馆对我来说根本就是自虐。 南八成是看穿了我的谎言,然而她没有当面说破一切,反而是勾起了笑容说:「那我们明天就去体育馆吧。」她呵呵的笑着,「明天那里有篮球比赛喔!」 星期日,我们真的到了市立体育馆,可是根本没有举办比赛,我低头看着南,而她用皎洁的微笑看着我,随后伸出右手捏住我的鼻子,「不要勉强自己说帅气的话。」 看吧,她果然看穿了当时的我在说谎。 随后她微笑着拉起了我们交握的双手走向图书馆,被她拉着向前走的我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有人了解我,真好。 在经过室外的体育场时,我看见了一个男孩抄截了对方的球,然后在三分线处纵身一跃,丢出的球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橘红色的弧度,最后嗖地一声,得分。我停下脚步,南好奇的看着我然后循着我的视线一同望着球场,她握着我的手加深了些力道并轻声的说:「想看的话我可以陪你喔!」 她笑盈盈的脸清晰的与冬阳一样和煦,在我还在犹豫时,她用食指疏开了我原本紧皱的眉心然后说:「不想的话去图书馆也可以。」 最后我们折中坐在图书馆的外侧,一个能看到球场的树荫底下。我们买了一瓶乌龙茶放在木质的椅子上,开始望着球场上追逐着篮球的身影,捨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咖擦!』听见右方突然传来声音后,我倏地转头,这时我才发现南一直背着的大包包里装的是一台单眼相机,她透过镜头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不好意思的吐着舌头。 「吵到你了吗?抱歉。」 「你拍我干麻?还有,你怎么有这台相机?」镜头旁有着白色的小字,上面写着α700 「这台相机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她细心的抚摸着相机的黑色机壳,眼里说着珍惜。 「你还没回答为什么拍我。」 她朝我傻笑了一下后,再次拿起相机按下快门,「因为喜欢。」 『噗通。』与病发的感觉不同,我能感受到心规律的跳动着 「笨蛋。」我说,随后将视线移回篮球场上,无法掩饰的喜悦被我掛在扬起的嘴角上,我很开心。 也许在南的眼中,此刻的我就像得到全世界一样。 『咖擦!』她再次按下快门后大声朝天空喊着:「脸红的许廷凯,get!」 原来我脸红了。 14. 「你好像很喜欢那台相机。」在回医院的路上我这么问南,因为就算隔了一个镜头,我也能看见她那充满着知足的眼神。 「这是我的父母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因为他们长年在外地工作的关係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外婆陪我过的。」她用着略带悲伤的语气说着。 她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微蹙的眉心让那勾起的嘴角看起来更加勉强,我稍微用力的握着她的掌心,「想看的话我可以陪你喔!」 「不想看的话回医院也没关係。」语毕,我用手指梳开她紧皱的眉心。 「干麻学我说话。」她嘟起嘴巴,「是要看谁啦!」 「你的外婆。」 她的手指稍微颤抖了一下,僵住了脸上勉强的笑容,随后绽放的是一朵自然的笑脸。 洁白的牙齿、单边的酒窝与因寒冷而微红的鼻子,没有假装也没有痛楚,她前后摇着我们交握的手,「走吧!去看我亲爱的外婆。」 我看着前方拉着我的手的她,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强那么稳健,我加快了脚程追上的她气息,体验那自由无拘的感觉。 柏油路上照映着的是我们肩并肩的影子,影子里的两人用着双手连接彼此,密不可分。 「你的手好冰。」我把影子收进了大衣的口袋里,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更短了些。 再近一点,不要离我那么遥远,让我感受你的温度,让风谨记我们的这个瞬间。 当我们走到墓园时,南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在离她外婆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廷凯。」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子,我疑惑的看向她,而她则是眼泛泪光的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不懂为什么她的心情会突然如此低落,明明在不久前我们还拿废纸在柏油路上摺纸飞机的不是吗? 为什么还没到外婆的面前,南就崩溃了呢? 「为什么?」 「我后悔了。」她看着我,继续说:「廷凯,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勇气…」 「可是…」我请她鼓起勇气,可是话还没说完就硬生生的被她打断。 「我怕了…我怕以后我也会失去你。等到很久以后,你可以跑了以后我们再来看外婆不好吗?」她有些激动的说着,眼角的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木浅道上。 原来南也在害怕我的生存期限。 我将南拥进怀里,拍着她的头轻声的说:「南,我们现在就去看外婆吧。」 语落,南在我的怀里痛哭了。 也许是她听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我委婉的告诉了她,她所要等待的那一天,并不会来。 奔跑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我的人生蓝图里,不只是奔跑,只要和激烈运动扯上关係我就没有资格去奢望,『如果』这两个字所背负的意义太大了,替如果做出假设的代价也太大了。 如果我能奔跑,此时此刻的南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了。 但如果,只是一场不会实现的梦。 南的内心到底藏着多少情绪,而我看见的她又有多少呢?也许她只将自己的一部份展露给我看,完美的一部分、活泼的一部分。 她用力的环抱着我,彷彿用行动告诉我她不想失去我,我忍住眼里的泪水与想哭的心情,故作镇定的安慰她没事了。 但,怎么可能没事了? 我只是用一个谎言安慰着被我伤害的女孩,而她一定也知道这是个多么荒谬的欺骗。 她红着眼眶看我,微笑着说:「我们去看外婆吧。」 南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大概是血流不止的。 她否定了不久前抗拒的那个自己,并且逼自己接受,许廷凯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会离开她。 说穿了就是, 会死。 她蹲在墓碑的前方,屈膝痛哭的说着自己有多想念她的外婆,但是在她抬眸的那瞬间我却开始疑惑,她放声痛哭时所思念的人,是不是包含了我。 「我真的很爱她。」她说。 闻言,我的心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明明她口中的『她』指的是她的外婆,我却心痛了。 南,你所爱的人,是死去的外婆还是死后的我? 那天,是我第一次正视死这个字,我发现心里的那份遗憾压过了本该害怕的情绪。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所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闷的缺憾呢? 会不会,其实我害怕的不是死这件事情,而是死所附带的物品? 可不可能,那份惆悵也源自于惧怕,因为我假设的失去產生了遗憾? 这些问题,无解。 15. 画室开放期间我总共画了十五幅作品,在最后一天我思忖着要把他们放在哪时,那位画师走到我身旁说:「如果不知道要放哪的话,我的工作室可以借你放喔。」 一开始对于他肯把工作室的某个角落借给我让我放话时,我很讶异,因为通常从事艺术性质工作的人都有精神上的洁癖,不太可能让其他人的作品自己的心血放在一起。 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对那位画师说完我的疑惑后,他却笑了。 「凡事都有例外,而且你的观念其实有点误解,并不是每个艺术工作者都不希望自己和其他人的作品搭上边,甚至,我身旁的朋友都很喜欢和其他人合作。」 「为什么?」我问。 「激发灵感。人对于身旁的所有事物都有不同的见解,这代表着会有不同的摩擦,摩擦激发出灵感,灵感创造出作品。」他拍拍我的头,微笑着说:「所以,可以拜託你将画寄放在我的工作室吗?」 我点头答应后他给了我一张印着『铁轨工作室』的名片,并告诉我他的工作室涵盖的不只有油画,还有素描、摄影、书法那类艺术性质的作品,希望我有空能去那里看看。 「为什么叫铁轨工作室?」我看着那张烫金的名片,闪烁其中的是一旁的铁轨插图,它亮眼的程度差点让我忘了检视他的名字。 「这间工作室是我和我老婆一起成立的,会取名铁轨是因为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是在火车上,当时我们两个都拿着画具准备到东部写生,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朋友……」他开始络绎不绝的讲起他和他老婆的恋爱故事,刚开始听的时候我饱满着十足的热情,但到了后头那些冗长的罗曼史与求婚过程敲打着我的意识神经,每一秒都变的好艰辛。 「……我觉得人生就像列车,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人进来,也有不同的人离去,而组织着这一切的就是铁轨,我由衷的感谢铁轨赐予我如此美丽的良缘,所以我才取名为铁轨工作室。」 我也由衷的佩服你能记得那么多朝夕相处的细节,一段跑了五年的爱情能够如此鉅细靡遗的转达给他人的,除了你我想一定还大有人在,但能从头听到尾的我一定是保育类动物。 虽然我完全不在意画师的纠葛情路,但他最后说的却不断的引起我心中的共鸣。 如果将人生比喻做列车,那么我和南的相遇大概就位于名为「命运」的车厢里吧!我在空中花园打开了车门,然后与她一起度过了我从未拥抱过的生活,解魔术方块、弹吉他弹到左手破皮、比谁的气比较长、看别人打篮球、在马路上射纸飞机…… 当我在病房怀念起这三个月与她的点点滴滴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把我和南每一秒的画面都记牢了。 嗯……该不会……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如果是的话,那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和她告白的那天?去图书馆那天?还是我本来就喜欢她了?那又为什么会喜欢上呢?因为她很直率?因为我很轻浮?还是因为…… 「凯。」头脑还混乱的无法自己时,我听到了南在我的病房门口轻唤我的名字,在看见门被打开一个小缝的那瞬间,我慌张的将头侧向面海的那方,瞇眼用馀光偷瞄着南的一举一动。 『我在干麻!!!!』我在心里咆哮着对自己的不满。 一步、两步、三步。 「你在干麻?」南的声音在我的左耳了放大十倍,「你还好吗?说话啊许廷凯!」她的语调听起来很着急,该不会是以为我失去意识吧! 在告诉自己无数次的「我很冷静。」后,我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的转过头然后看着她说:「喔、就是、因为今天很冷所以我、我就不小心睡着了。」 她松了一口气后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丢下一句「我去买乌龙茶。」后就离开病房了,然而在她拉开门的那瞬间我看见了她勾起的嘴角。 她因为我的害羞而偷笑了,然而本该高兴的我却笑不出来。 当我看见她的那瞬间,我领悟了一件事。 我和南的相遇并非在车厢内,而是在一个专属离别的月台上,她即将搭乘的是前往未来的列车,而我手中的车票所对应的是一列前往天堂的末班车。 她是前往未来的旅客,我是走进死亡的乘客。 她能以欢愉的心情面对每个在人生中出现的过客,脚步轻盈的在人生的每一趟旅程中留下美好的回忆,以及痛苦的分别。 那我呢? 我只是一个安静的乘客,坐在只去不归的末班车上,思念名为回忆的空壳。 【我注定无法参与你的未来。】 16. 一月,天气依然寒冷,我已经学会了吉他的六个和弦,南是个很辛苦的老师,她在学校请别人敎她到了医院再敎我,我的手破皮她的手长茧,可是我们彼此都没有怨言,我享受着练习时她轻轻触碰着我的手指的那个瞬间,也沉溺于她靠近我时飘散而来的淡淡花香。 偶尔她会一个人笑盈盈的把玩着相机,然后和我分享过去拍下的瞬间,在图书馆、在医院、在柏油路、在海岸、在空中花园……好多好多我们走过的路全部都记载在那台小小的单眼相机里。 她说她喜欢听按下快门时的那个咖擦声,那声音让她觉得好像能把那个瞬间的情绪保存到永远,在多年后回味的时候还能感觉的到当时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 在这个月月初阿辉曾来过一次,他和南的感情又更好了一些,两个人开心的谈论着摄影,让我心里有些不平衡,可是如果我因为这样就生气的话好像很没肚量。所以我只能一直询问南关于吉他的更多问题,好让她的注意力移到我的身上,我想要她看着我,我不想要变成多馀的。 「哥……我……我先走了。」阿辉在离开前又一次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的不只是我先走了,这让我更好奇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了。 以前的阿辉说话从不会欲言又止,他总会直白的告诉我他讨厌上学、讨厌读书、下礼拜又要体适能检测了好烦、爸爸最近又不回家了之类的话。 我知道阿辉的压力很大,不只是课业他连仪表和行为举止都需要时时注意,因为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深信他可以接下公司继承人的位置,压榨了他应该有的童年,让他成熟的不像一般小孩。 每次他来到我的病房时都是在睡觉,只有少数的时间会和我分享他的校园生活,虽然他的生活和我差不多乏味可陈,但我还是期待着他带给我的那些片段,就像是邮差将一则则小故事投递到我的邮箱,让我在黑暗的日子里细细品嚐,保有人类该有的期望。 只是南出现后他就开始不和我说真心话了,是他的叛逆期到了,还是他心里的话连和我这个哥哥倾诉都变的困难了? 我讨厌他的这个改变。 当我和宣提起阿辉的反常后,宣的表情有些复杂,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硬是哽在喉咙,我想问她她是怎么想的,但却问不出口,那种感觉很奇怪。 「你弟…和涵认识很久了吗?」宣这么问我,我摇头并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她听到后反应有些讶异的说:「去年冬天?」 「嗯,怎么了吗?」 「不…只是我一直以为他们早就认识了。」她若有所思的说。 「为什么这么觉得?」我问她,而她说出的答案却让我无法消化。 「你们刚认识没多久后,我就看到她和你弟在空中花园聊天,而且那时候…」宣突然停止了言语,她担忧的看着我,好似她即将说出的话将会重伤我一般。 「那时候怎么了?」 「那时候…涵哭了。」 语落,我的心狠狠的被敲击了一下,南曾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倚靠着其他人的肩膀上哭泣,而且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件事情。我知道当时的她并没有义务和我说,也不需要,因为当时的我并不是她的谁。 然而心里还是有一股惆悵压在我的心上,沉重地让我无法喘息。我低下头,抿了抿唇,喉咙的乾涩感让我很难过。 因为南和阿辉的偽装,我很心痛,我不懂,为什么他们在我面前要装做不认识,也不懂,南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事。 亦或是,我眼中的南、我看见的南,都是一个虚假的灵魂。 阿辉看见的那个,才是真的。 「你还好吗?」我点头,她继续说:「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个让你担心啦,只是我觉得早晚都必须知道…」 「没关係。」我看着她,「我想就算你不告诉我,南也会对我说的。」 「许廷凯。」宣有些愤怒的喊了我的名字,「你可以一直骗自己涵会对你多好、多在乎你、对你完全没有隐瞒,但是你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不要说是你了,连我、每天和她住在一起的人,都不了解她了。」 「所以呢?」我有些不甘愿的抬头看她,心里的烦闷感让我很想将她赶出去,但我没有,也幸好我没有,不然我就不会知道宣对我的担心有多么让人温暖。 「所以你不用自责自己从没替她做过什么。」她看着我说:「因为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我的视线仍旧放在她身上,她的眼神流露着悲伤以及无力感,此刻我才明白痛苦的人并不单单只有我而已,那个时时刻刻陪在南身旁,却又看着她被送进急诊室的宣,也很痛苦、很内疚。 她所付出的关爱被南拒于门外,这点从她自刎就可得到证实。 南的世界没有人进的去,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这件不可逆的事实,只是我忽略了这重要的一点,好用以增加我对自己的责备。 为什么她会这么封闭?她眼底的情绪我看不透、她的心海有多深沉我看不透、她的世界有多少曲折我看不透,关于她的一切,我所掌握的资讯只有表面上的星座血型生日,还有那些我们一起经歷过的故事,其他,我无从得知。 她不曾和我提及太过严肃的事,也不曾提及她的学校生活如何,也许在某种意义层面上,我们只是陌生人。 【互舔伤口的陌生人。】 17. 二月,新年的气息连医院也感受的到,喜洋洋的活力洋溢着四周,南没有回家过年,她说她的父母很忙不会回到台湾,我问她她是否还记得父母的模样,她抬头深思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还记得,但是有点抽象。」 抽象,我想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形容词了,让人清楚的感受到对于那些许久未见的家人的渴望,以及受伤。 我和南都是被流放的孩子,游走在亲情的边缘,履步艰难的走在名为血缘的钢索上,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并且被永久地遗忘在心底。 我们共同寻求的目标,就是被好好地呵护着,安然的、幸福的长大。 「上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我问。 「九岁的时候吧!当时他们为了要继续规划新公司所以没有时间照料我,最后索性把我寄养到外婆家。可是那时候外婆已经生了重病耶,竟然叫一个病人照顾小孩,很过分吧! 「但外婆死后他们却没有回来为她上香,这一点到现在我依然耿耿于怀。」她微慍中带点嘲讽的语气诉说着对父母的不解,以及对外婆的抱歉,她望着眼前的那片海洋,然后语带怀念的说着她和外婆的故事,以及在病房的点点滴滴。 当她说到外婆去世的那天时,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想要保持镇定的说完那些她们的回忆,她不敢眨眼,因为她害怕滴落的泪水会连同那些回忆一起蒸发到天空,然而我不想看到这样的她。 「哭吧。」因为我的这句话,她的眼泪倾泻而出,病房里回盪着她的抽噎声,我拍的着她的背望着窗外有些灰濛的海。 多年后的她是否也会望着海洋,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细数着我们的曾经,然后好好的痛哭一场。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这么做,一方面让我知道她已经释怀,一方面让更多人知道我曾经存在过。我希望她也能这么温柔的描绘我的全部,肢体、言语、动作、情绪……让我走进更多的人心里。 但是我最大的期望,是我们一起面向着海,一起回忆我们的故事、我们的路途,然后一起规划未来的世界,属于我们的世界。 经过那天和宣的对谈后,我发现我对于南的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喜欢,而是多了一份猜忌,我想这不是很好的现象。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她她和阿辉的关係是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认识之类的问题,但是我忍住了,可能我还在自我催眠着某天她会和我坦承,然而心里却有股不想她这么做情绪在翻搅。 她向我坦白的那天,是否就是我们的感情出现裂痕的那天呢? 是,无庸置疑。 所以我选择保持沉默,静静听着她说那些与阿辉扯不上关係的话题,并且配合她的笑点发笑,我对她的爱也许从那一刻起就变质了也说不定,但也有可能,这才是我们两人感情的原样。 就像天空中摇摇欲坠的风箏,随时都会坠落一般。 而那条操控我们的绳子,或许只是那段我们曾经共有过的悲伤,我想,如果哪天她走出了悲伤,不再需要我的陪伴,那么我们的爱也会随之划下句点。 某天下午,南拿着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走到我的病房里,并微笑着问我我有什么梦想。 「干麻问这个?」 「今天我们的辅导老师出了作业给我们,要我们规划人生的蓝图。」她用蓝色的原子笔指向我,「请问许廷凯先生,你有什么梦想呢?」 「我想要看海。」 「这个不算啦,驳回!」她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叉叉符号,并再次指向我,用眼神示意我给予另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 「让你想这么久结果答案竟然是我不知道,你对未来难道没有任何想法吗?」她嘲讽似的说着。 几年前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当年的那张规划表应该还放在我的书桌抽屉里。 我还记得当时我只写到了三十五岁就不写了,因为写到越年老就会越害怕生命这样不稳定的东西,如果就这么一直写一直写,写到八九十岁,那么是否就该在空白格上写下死亡呢? 面对死亡的勇气,我有吗? 「希望你能当一名画家,因为我想当摄影师。」她放下原子笔,拿起桌上的魔术方块,试图把红色那一面的愿望完整的拼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开一个史无前例的双人展,绘画加摄影的!」她看着那颗魔术方块笑着说。 她的未来有我的存在,但是我的存在到了最后可能只会变成梦境,毕竟,我是一个连对于明天的到来都会感到恐惧的人。 「打勾勾。」就算害怕我还是朝她伸出了右手,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她吓了一跳,她放下魔术方块一边说着幼稚一边乖乖的伸出手。 在我们彼此的大拇指重叠的时候她说:「你知道吗?如果把打勾勾翻过来的话……」她将我们的手转了半圈,「就是一个爱心喔!」 盖下印章的剎那,南扬起了一个与平时不同的笑容,她紧皱的眉宇间流露着一苦诉说不清的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所组成的爱心也变得沉重。 在我们分开手的那瞬间,心也分开了。 「约好了。」她说。 「嗯。」我看着她,「反悔的是小狗。」 【对不起,我是小狗。】 18. 三月,我成功的练成了《拥抱》,本来想和南一起合唱的,不过她是个超级大音痴,最后我只好听着她拍的乱七八糟的节拍一个人自弹自唱,也因为她在副歌时那五音不全的合音,让我的第一首歌别有一番风味。 她给了我一本手绘的魔术方块攻略,我看的出来那是她自己画的,因为里头的直线都不是直的,有时候5x5还会变成4x5,我看着她整洁的字跡会心一笑,她则不满的拿着魔术方块轻敲我的手掌,嘴里说着:「我又不像你学过画画,看的懂就好了啦!」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南说的话大概是我的十倍,对于一个人唱独角戏这件事南是乐此不疲的,这一点打消了我想和她多说点话的想法,因为看着她满足的脸我也觉得很幸福。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画画的啊?」 「六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的虚荣心。」 「你怎么知道是虚荣?说不定是希望你能有一技之长啊!」 「那就当你想的那样吧!」我拍拍她的头,她则说着我很敷衍之类的话。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不是为了虚荣,只是当年幼的我像產品一样被介绍给别人时我的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好像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背后的奖盃有多少,我参加的比赛由谁主办。 然而在我被检查出心脏肿瘤的之候,我马上被放逐到了这家医院,那瞬间我就肯定了重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价值。 我变成了瑕疵品,所以我的存在只剩下存放,就像仓库的那些奖盃一样,我的名字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不再有人提起过我,也不再有人记得我。 「你能想像被人遗忘的感觉吗?」我突然这么问南,她则是脸带困惑的看着我,似乎是不解为何我会突然这么问。 「问这个干麻?我不会忘记你,你也不会忘记我啊!」她继续转着魔术方块,语气彷彿说着『你问的问题很蠢。』 被遗忘的人不会有感觉,因为他的心会枯萎、时间会暂停、存在的意义会被抹灭,就算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关于「我」的痕跡。 「南,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语落,南的微笑依然掛在嘴边,她的眼睛因为笑容而瞇成一弯新月,我隐约看见在那之中的闪烁光芒,那是她的泪水,我确信。 「好。」她继续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她回答我的剎那,我彷彿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我呆愣的看着南,明明她说了我最想听见的答案,为什么此刻的我却想摀住耳朵,不愿再多听见她的声音一点?为什么在那瞬间,我有一种被背叛的错觉?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突然荡漾起她和阿辉谈笑风生的画面? 「凯,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是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仍旧微笑着,轻描淡写的说着永远。 隔天,南拿着一本厚重的书在病房里的小圆桌上读的入迷,好奇心诱使我问她那是本关于什么的书籍,她微笑着告诉我它记载着世界语。 我们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昨天的事情,态度自然的像从没争吵过的情侣,搭乘在一艘坚固的小船上静静的在海上漂流,各过各的生活、偶尔寒喧问暖个几句,各自的心底都有着不同的秘密,深的像海一样无法见底。 「你为什么会学世界语这种鲜为人知的语言啊?」我问。 「因为好玩。」她低着头,小声地说:「学会这种语言后就会很想知道身旁的人有谁听的懂我说的话,就像通关密语一样,懂的人就是懂,而不懂的人倘若不尝试去了解那么就一辈子都不会懂。这可以反应出谁是真的想瞭解你,又有谁是表面,所以我觉得很好玩也很有意义。」 我在南的心里是属于哪一类的人呢? 我,曾经了解过南的吗? 「neforgesumin.」南在便条纸上写下这句话,并将它递给我,微笑着问:「你猜这句是什么意思。」 「你肚子饿了?」我不正经的说。 「答错了。」 「所以,是什么意思?」 「秘密。」她的浅笑流露着一股悲伤,「书我留在这里,你可以自己找,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南离开后,我拿起那本厚重的书并将它放在我的大腿上,粗略翻越几页后,我发现南会用标籤纸将自己喜欢的句子标註起来,然而当我看见那些语句的翻译时,心却不自觉得疼痛了。 ?uviamasmin?你爱我吗 ?uvikredasalmi?你相信我吗 kiamnipovosrenkonti?i?我们何时再会 mideziruskonati?ikunvi.我想认识你 kielvifartas?你好吗 mipensisprivi.我想念你 我努力的想找出便条上的句子,但被标註的那些语句却没有一句与它相同。 miamasvin.我爱你 南在这句话上贴了红色的标籤纸,并在纸上重复写了一次『我爱你。』,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写下『我也是。』三个字后夹在书里,期盼她再次复习这一页时,能有幸福的感觉。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从没带给她幸福。 后来,我弄丢了那张写着句子的字条,当我告诉南这件事时,她只是淡淡的说着没关係,我总觉得她微笑的背后,有着我无法了解的故事。 「凯,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世界语吗?」她问。 「不知道,书上有写吗?」 「有,但我知道你没看。」她低着头,原本塞在耳后的发丝就这么顺着重力垂落到了她的脸颊旁,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自然也判断不出她的情绪,她的声音与平常一样细柔,没有任何差异。 「我是想听你说给我听。」我有些心虚的说谎着。 她莞尔一笑,「世界语是一位名为柴门霍夫的波兰眼科医生创立的,他创造这门语言是为了促进各国人民友好相处、世界和平及国际了解。关于它的事其实还有一点,但我想你应该没有兴趣,所以给你最基本的介绍就够了,对吧?」 「说不定我想知道啊。」我口是心非的反驳一秒就被她看穿,她将书本闔上后抬起头凝视着我,瞳孔里有着孤寂的光芒。 「不会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怎么这么肯定?」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因为她方才的那句话,我的心受伤了。 「因为你是许廷凯。」她继续说:「许廷凯的世界,永远都只有许廷凯。」 我很少看到如此正经的南,于是我也收起了嘻皮笑脸的模样,并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难道不一样吗?我们都活在地球上不是吗?」 就算知道南口中的世界代表着其他涵义,我还是装傻的这么问了,就算撑起了看似正经的面孔,我还是想试着以搞笑的模样将我和她之间严肃的气氛打碎。 「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她悠悠的看着我,面露微笑,「但你却选择了装傻,不是吗?」 我沉默不语。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你的世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因为我们进不去。」 语落,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随后松开,留下一句再见便离开了我的病房。 【那你的世界里,有没有我?】 19. 四月,我和南的关係并没有因为上个月底的交谈的恶化,这一点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那天过后,她仍旧带着笑容走进我的病房,和我谈论着生活一些琐碎的小事,彷彿完全不在意那天的争执。 对此,我在讶异的同时也感到悲伤。 原来,南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她只是穿戴着名为微笑的保护色,她将自己忧鬱的心事放在心底,别人不问她不说、问了也不见得会有答案。 她的世界和我一样,只有自己。 我领悟了宣那句「因为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中所包含的意义,她的世界,我根本走不进去,甚至靠近边缘都会被驱离。 我们只是一对掛着情侣名号的陌生人,各自的世界都没有对方的存在,我们用尽一切的努力去保护自己、给对方隐私,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们给予对方的尊重,然而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的举动只是在加深彼此之间的隔阂,加深各自心房的锁。 我曾以为我给了南我内心的钥匙,而她也将她的给了我,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彼此的心都有成千上万的锁,每一道锁都有不同的解开方式,那不单单是名为爱情的情感就能解开的。 鱼并不会因为与海洋生活在一起就了解海,牠熟悉的只有自己畅游的那一块领域,其他海域有着它无法看见的光景,例如,没有阳光。 愚人节那天,南带了一包夹心饼乾给我,我吃了一口后才发现她口中的香草夹心其实是牙膏口味。 「你很浪费食物欸!」我说,语气里带着宠溺的抱怨。 「其实我里面只放了一个牙膏口味的,谁知道你一拿就拿到了。」她捧着肚子大笑着。 听她这么说我又拿起了另一块夹心饼乾,结果还是牙膏口味的,我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但她却笑的更开心了。最后我把整包的夹心饼都咬了一口,而里面只有一块货真价实的香草夹心。 「好吃吗?那是我自己做的喔!」在看到我吃下那一块『奖励』时,她雀跃的问着我,而我也回应她的期待说了好吃。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饼乾的滋味到底如何,因为我整个口腔都是薄荷的味道。 但我相信那一定是美味的,因为她在做饼乾时一定注入了她的全心全意不是吗? 多年前的我一定无法想像现在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孩,肯为我付出她的全心全意,只为了得到一句正面回应。 这就是幸福了吧!我想。 南,那你幸福吗? 四月同时也是南出生的月份,我和医生请了艰难的外出许可,用父母每个月固定寄来的零用钱到宠物店买了一隻中型柴犬,然后偷偷的请宣帮我送到南的家里,因为据我所知她们目前同居,为的是不让南再做出傻事。 让我下定决心把存了两个月的零用钱拿去买狗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南的生日,同时也为了庆祝我终于把魔术方块红色的那面完整的拼出来了,这就代表『养一隻柴犬』这个愿望必须实现了。 这样实现其他愿望的可能性才会变高,不是吗? 我在买下那隻狗时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说服自己这两个月的省吃俭用是值得的。 隔天,南一到病房就开心的抱着我说着谢谢,在她的紧抱之下我感觉到肩膀一阵溼热,她感动的哭了,我开心的笑了。 果然很值得。 她问了我要帮那隻柴犬取什么名字,在深思熟虑时我想起了最近护士们常谈论的日剧,于是问了宣春天的日文怎么念。 「haru,不过问这个要……」她还没说完话我就迅速的走回病房,告知南牠的名字。 「为什么是haru?」她不解的看着我。 「因为四月是春天。」因为春天代表百花盛开、因为春天代表四季之始,其实我还有好多回答可以告诉你,只是看到你的笑容我发现了理由并不重要。 那天阿辉带了一个好大的巧克力蛋糕到我的病房,和修寧还有宣一起庆祝了南的生日,勉强把蛋糕吃完后我们一起到了空中花园看海景,南拿着她的单眼相机拍下了我们五个人在夕阳下的影子,我很喜欢那张照片,因为那证明着我曾经存在过。 然而那张照片所诉说的情感,却是我一辈子也描绘不出来的。 里头所拥有的感情,是希望未来都能顺遂、美好,这样的愿望,我不敢拥有。 【毕竟,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20 五月,我和阿辉出生的月份,南送了我一条手製围巾,给了阿辉一张卡片。 「快戴上!这样我才可以知道我有没有选错顏色,如果不好看我就重织一条给你。」她说。 我露出苦笑后将其围绕在脖子上头,很温暖、很闷热,完全感受的到这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她看着我围着围巾的模样,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蓝色果然很适合你。」她用手指触摸着那条围巾,问道:「你喜欢吗?」 「嗯,很喜欢。」我看着她,「但是为什么送我围巾?现在已经夏天了不是吗?」 「冬天的时候你就可以围着它啦!这样你不论何时何地都可以想到我欸!」她绽放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但是我却看见了些微的苦涩,她的眉头是紧皱着。 「谢谢。」我说,并拍拍她的头。 我没有告诉她我可能无法被这条围巾包围着让它给我温暖,我没有告诉她冬天现在对我而言是种遥不可及的奢望,我没有告诉她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然而我想,她也知道这件事情,这条围巾只是她单纯的寄託,寄託一种渴望我能陪到走到明天冬天的诉求。 我听见了,但是,我无法保证上帝听见了。 她给阿辉的卡片上只写了生日快乐和署名,大部分的空白都被那隻手绘的顽皮豹佔据了,其实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隻粉红色的蜥蜴,但经过南百般的解释后我只好勉强相信那是一隻顽皮豹了。 阿辉细心的抚摸着卡片的表面,他好像很喜欢那手製的感觉,眼里的珍惜与扬起的嘴角和我拿到魔术方块攻略时的表情一样,我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就在南离开后,我的预感实现了。 「我喜欢薇涵。」这是他第一次在南离开后没有立刻趴下睡觉。 「可是她是我女朋友。」竟然走到了这一步,那我也该宣誓主权了。 「我知道。」听到阿辉的回答后我有点惊讶,但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但我在接近薇涵的时候你并没有阻止我啊!是你让我觉得我有机会的啊!」 我无言以对。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回答他什么,因为他说的没错,是我那可笑的自尊心造就了现在的我们,如果我不那么在乎我在南眼里是不是没有肚量,阿辉可能就不会喜欢上她了。 现在不管我说什么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都无法癒合了。 我只能看着他,不捨的看着他。 「但是……我不会介入你们的。」他露出了一抹我从未看过的惨笑,「因为我知道那会让我们都很痛苦。」他拿起地板上的背包,不发一语的离开了我的病房。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海,思考着为什么他选择告诉我他的心意,到了后来我想起了他前阵子的欲言又止,原来他早就想告诉我了吗?原来他早就喜欢上南了吗? 这份暗恋让他很难受,所以他选择告诉我好减轻那份痛苦,对吗? 今年第一道梅雨锋面让外头的景色呈现灰濛濛的一片,阿辉那抹牵强的笑容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就算看着海平面我也能想起那勉强勾起的嘴角与紧皱的眉心。 五月中旬,我曾经病发了一次,原因不明。 死亡就是离我这么近,心跳只要不规律一下我都可能与世长辞,而且心脏上的那些肿瘤仍旧维持着一定的速度蔓延着,时间在走的同时,生命也正远离我。 我醒来的那瞬间,南高兴的哭了,听宣说在我昏迷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守候在我的身旁,吃饭的时候也好、休眠的时候也罢,她一直都在我的身旁,从没离开过。 那是我第一次在病发后有人替我着急,也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病症而感到惭愧。 那天,我也想哭了,我怕我的爱会带给她伤害,也害怕她在我离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早晨,都会像过去的这几个小时一样,悬掛着一颗残破不堪的心等待我回来。 等待那个不会到来的一天。 我再次回到了那最根本的问题上。 我该爱她吗?我可以爱她吗? 如果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替南的生命染上灰色,那我是不是就能毫无顾忌的去爱她?为了自己生命的完整而去践踏一个我深爱的灵魂,这样的自私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就算知道现在烦恼的这些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仍是不停的在些疑问上打转,可能我内心的一部分以为这样的反覆思考就可以替自己的自私洗白一点。 但是,我能够吗? 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爱,一个如此简单的字,能带给多少人崩溃,又能使多少人心碎呢? 当爱与自私画上等号时,我也迷失了前往幸福的方向,那些罪恶感总会混淆我的思绪,告诉我,我并没有资格幸福。 【南,我有资格爱你吗?】 21. 六月,我的体重又下降了五公斤,大概是因为食慾差一直没有进食导致的吧!这几天不管是医院提供的餐点还是南买来给我的便当我都难以下嚥,吃几口就会吐的满目疮痍,南看见这些场景后就崩溃了,她拼命的向我道歉,眼神慌乱的彷彿迷路的孩子,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寻找那个曾与他手牵着手的母亲。 南为了让我顺利进食做了很多事,她找了很多我爱吃的食物,然而同样的剧情却是重复上演,到了后来她放弃这个艰难的任务,也不再提起与吃有关的事。 我狠狠的伤害了她,但这是个无法避免的伤害,未来她势必会遇到与之相同程度的痛苦,甚至更加难受更加难以释怀。 我没有抵抗的权利,我也没有保护南的能力,向前进与往回走都会造成无法比拟的伤害,除非我找到了时光机,回到那个不可逆的过去,告诫去年夏天的许廷凯他不能爱上任何人,告诉他他并没有资格爱一个完整无缺的灵魂,让他绝望。 窗外的海顏色又更蓝的一些,我打开窗户后一旁纯白色的窗帘慢慢地纷飞起来,沁凉的海风吹进了室内,我躺回病床看着窗外的海岸,想起了在上一个病房的回忆。 当时的我不在乎时间流逝了多少,所以日期、月份我基本上都是不在乎的,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打开窗户让风将窗帘轻吹而起,当风掀起的那廉纯白的边缘时,偶尔会有几隻蝴蝶翩舞进入室内,我很喜欢那个瞬间。 牠们就像外面世界派来传递讯息给我的使者,每当那个时候我总能真切的感觉到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从牠们飞舞的姿态我就能感受到活力。 牠们就是我的世界。 如今我换到了这个靠海的病房,微风吹拂的瞬间不再有蝴蝶的相衬,但是我已经和从前的我不同了,就算没有那些轻飞的翅膀,我也能深刻的体会到我是真的活着的。 也因为这个体会,几天后我用意志力抬头看了最新的mri扫描图,一开始其实我是看不懂的,但经过庄医生的解释之后,我变得好慌、心乱如麻,甚至我以为下一秒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人的生命有多脆弱、有多短暂是我们无法料及的,就算我知道我的死期将至,我还是无法接受那天与我如此接近的事实。 「你不是医生吗!!」我揪着医生的衣领,朝那个老迈的身躯怒吼,「是医生就治好我啊!!」 我因为无力而跪下发软的双腿,手依然紧抓着那件纯白的医师袍,「求你了……救我好不好……我还想活着啊!我还想和南在一起啊!」 我曾预想过一百种当我明白自己生命长度时的反应,冷静接受、心情低落、生气怒吼……等,但现在出现的却是第一百零一种,因为渴求一份生命、一个明天,我跪下了。 情绪无法因自我催眠就退却,就算明白我没有资格爱、我一定会死,我还是会抵抗,儘管只是苟延残喘。 他不说话,只是缓缓的蹲下来然后拍拍我的肩膀,那是他力所能及的极限了,而我的极限就是哭,哭只是我寻求自我的一种方式,但在哭过无数次后那卑微的自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渐渐的,我只剩下一个会流泪的空壳。 那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好多好多的假设。 阿辉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和他在一起南说不定会比较快乐,和他在一起南说不定能看见更多的世界。他的生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定会比我长久,他能陪南走的路一定也更远,可是我不想把南让给他,我想活着,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爱一个人。 为什么病魔选择了我?在南出现过后我在漆黑的夜里望着海洋问过无数次,我不是坏小孩、我没有偷过东西、我有乖乖的接受治疗、我不曾偷跑出医院……,告诉我好吗?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如果是因为我挑食的话,那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把每一道菜都吃完,所以拜託, 「让我活着好不好……」原本紧抓着医师袍的手已经垂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我看着那些被我抓皱的痕跡逐渐的模糊,「……好不好?」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与不好的问题,也不是庄医生能决定的问题,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如果可以,我很想剖开我的胸口并掏出那颗残破的心脏,将它以限时掛号寄送回天堂,等待上帝换一颗完好无缺的、热血沸腾的心给我,在那之后,我会将那颗鲜红色的灵魂装回原处,将胸口细心缝合接着等待它癒合、等待它再次跳动。 最后,我成为了一个能跑能跳的孩子,每天认真的上课,放学后与家人共进晚餐,甚至我还可以感受汗水淋漓的滋味、体验刺激快活的人生。 【但这终究只是个假设,假设句最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它永远都只是假设。】 22 七月,我在庄医生的办公室前不安的来回踱步,最后打开门笔直的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然后九十度鞠躬,「下礼拜我想请假外出。」 「不准。」他像是早就预料好我会来询问他一样,不疾不徐的拒绝我。 「为什么?」 他和附近的护士借了镜子然后照着我的脸,「你看看镜子里的你,你的病房和我的办公室距离不到一百公尺,可是你的脸色已经苍白成这样了,你要我怎么放心批准你外出?」 「我会很小心的,拜託。」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为了你的性命,我不能这么做。而且……」他用原子笔指着角落的一份文件,「我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这是我身为医生的信念。」 那份文件上有着我的签名,上个月才刚出炉,现在应该还是热腾腾的吧。 「你身为医生的信念就这样?没有其他的了吗?」我有些讽刺的笑着。 「没有。」他停下书写文件的手向我指了大门,「你可以出去了。」 因为庄医生的坚决,我只好先暂时撤退回病房,然后好好的想其他的办法外出。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撒手人寰,而且方才在镜子里的那个许廷凯让我着实的吓了一跳,姑且不论苍白的脸色,我的脸颊消瘦的让我难以置信。 难道说南每天看见的我都是这个模样吗?她知道我的身体正在逐渐虚弱,却装做不知道,是这样的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看镜中的自己了,因为我知道那只会照出我满脸的沧桑,所以我选择逃避现实,儘管我知道那只是鸵鸟心态。然而南无法忽视我的外貌变化,也许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她假装看不见,不,是她选择不去在乎,她面对我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 还是说,其实是我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南的世界我真的从未看清,我还以为她肯和我说出那段关于家人的故事后我就能打开她的心房一点,就算幅度不大,只要能透一点光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我真的做到了吗?我真的很疑惑,也很想得到解答。 隔天,我看着她一边开心的哼歌一边削苹果,想问她的衝动全哽在喉咙,我嘴里的那块兔子苹果不知道被我反覆咀嚼了几次,软烂的感觉有点噁心,我一口气嚥下早已咬碎的果泥与心里的芥蒂,深吸一口气后道出我一直介怀着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我还可以活多久?」她颤抖了一下,手上的那颗苹果差点掉落地面。 她有些慌张的看着我,缓缓的扯开了左边的嘴角有些艰难的道出一句:「为什么这么问?」我看见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有些吃力的重覆了一次方才说过的句子,我看见她用力的抿着唇,「我只是好奇。」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她放下了手上的苹果和刀具,声音有些哽咽的走出病房,我看着她微微抖动的肩膀我想去安慰她,可我没有勇气,因为是我害她这么难过的。 其实我也很想哭、我也很难过,可是我逼自己不能展现我对死亡的恐惧,因为我觉得只要相信我能活着,上帝就会怜悯我一些时间。 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坚信着,祂就会看见,祂就会同情。 我伸手拿了那些南甫放下的东西,开始在病床上削起苹果。不知怎么的,眼前的苹果变得好模糊,而我的手也开始颤抖,我感觉到有份悲伤就要从我的眼里窜出,我努力的克制自己。 不能哭,许廷凯你不能哭。 然而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苹果上出现了一滴一滴的水渍,我努力的擦拭泪水,可是不管我怎么抹开总有新的眼泪递补上去,到了最后不只是苹果,连我的手、我的床单都沾满了悲伤的痕跡。 我摀住双眼,试图阻挡情绪的崩溃,可是没用的,我的心好痛、好痛,就像被揪紧一般,最后我微微的喊出了痛苦,那细小的吶喊回盪在我的耳际,「我……我想活着……呜……我只是……只是想活着……」 有个脚步声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我将头撇向海洋拼命的想装作若无其事,我听着那个脚步声逐渐地接近我。 「凯。」她轻唤着我的名字。 南的声音刺进我的泪腺细胞,一滴、两滴……,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我还清楚的感受到我的牙齿在颤抖,我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怎么了?」 我的语调很抖还带有浓浓的鼻音,就算没有看到我的脸也一定知道我在哭,这样的我一定很丢脸吧!一个大男生竟然哭的不成人形,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会被好好的数落一番。 南突然用力的将我的脸转向她,她的眼睛很红、鼻子很红,睫毛上的泪滴反耀着光芒,「许廷凯!」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她也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吐了一口长气后,用着坚定的眼神对着我说:「不要管还能活多久,只要记得活在当下就够了!」 ──不要管还能活多久,只要记得活在当下就够了。 说完话后她绽放了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她的泪水慢慢的从眼角滑落下来,然而她不擦拭也不遮掩,只是这样恣意的让眼泪奔放脸庞。 她低下头将我们的额头紧靠在一起,她的脸因为眼里的泪水变的好模糊,我伸出手触碰她的五官,每个角落都是溼的,我的手指停在她的薄唇,当我闭上双眼时我感觉到一痕冰冷滑过脸颊,而在那之后,我吻了她。 潸然泪下的你替我在初夏时分留下了一份雋永的回忆,我不会忘记你柔软的嘴唇上有着泪水的咸味,也不会忘记在那之后你嘴角勾起的弧度,更不会忘记你最后的那句「我爱你。」。 23. 「偷跑吧。」那天过后,我告诉了宣我的困难,身为护士的她竟然鼓励我偷跑出医院,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而她只是悠悠的说:「以庄医生的个性啊,就算你下跪他也不会放你出去的。再说如果他真的批准了,你觉得你有可能当天来回吗?垦丁欸!和这里相距几百公里啊!」 在经过几番纠结后我选择了这个有点昧着良心的建议,因为这几天南总是兴奋的拿着旅游杂志兴高采烈的对我比画,这让我真的很想满足她的期望。 准备偷溜出医院的那天,阿辉帮我备了几件乾净的衣物,修寧则是假借探班的名义帮我把风,宣和南在地下室的车上等待我们偷渡成功,由于我不能跑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压低帽子不让门口附近的人员发现我是病人。 「呼──呼──」我经歷了一场漫长的躲藏后在宣的箱型车上大声的喘气,因为真的很累,南拿着包包里的手帕,心疼的帮我擦乾额头上的冷汗,嘴里不断的说着辛苦了。在那之后阿辉和修寧两个人慌张的快步走出医院,说了一声快走后宣立刻加速离开医院。 车子开上国道后我因疲累靠在南的肩膀上小睡片刻,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发现头部上方有个重量,原来南也睡着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移放到我的肩膀上,然后问了宣目前我们在哪。 「大概还要一个半小时才会到我们下榻的民宿,你继续睡没关係,到了我会叫你们起床的。」她瞄了一眼后照镜的我们,然后扬起嘴角。 看着那个怪里怪气的不称职护士,我无奈的摇摇头,馀光不小心瞥见后照镜里反射出的修寧,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有些心虚的撇开头,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但在听见南似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声后,我立刻拋开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低下头看着倚靠在我肩膀上的她。 突然,她眉头深锁吶吶的唸着我听不见的话,在我准备疏开她的眉心时,我听见了她说的话。 「对不起……」 我的食指僵在半空中,同时也感受到她紧抓着我的左手不放,我的手腕好痛,痛的彷彿她只要在加深一点力道就会渗出血来。 「南,我们快到了喔!」我轻摇着她的肩膀努力的将她拉回现实,她突然睁大双眼,在那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惶恐,但弹指过后她又回復到平常的南,炯炯有神的双眸与兴奋的语调都一如往常。 『该不会刚才的我是在作梦吧?』我这么想着,但左手腕上的抓痕敲碎了我的假设,也提醒了我,我们之间的高墙有多么厚实、难以突破。 她连一个恶梦,都不愿让我分担。 「宣明明就说还要一个鐘头!你骗我!」南嘟起了嘴巴,忿忿不平的向我抱怨,我拍拍她的头告诉她我只是提早了一个小时叫她,因为我怕她睡的太沉太香。 她转过头冷哼了一声,开始看起窗外的风景,不管我怎么呼叫她她就是不搭理我,最后我把坐在我右边一样熟睡的阿辉叫起,期盼他能和我聊个几句,孰不知他只是抬头看了一下窗外就继续进入梦乡了。几分鐘过后南似乎是受不了安静,和阿辉一样靠着窗户继续熟睡。 看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景色变化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睡眼惺忪的阿辉一看到床就趴了上去,我想隔壁房的南应该也是这样吧!不然宣就不会跟我们说两个小时后在外面集合了。 ※ 「庄医生刚刚打电话给我了。」我们在民宿后方烤肉时宣轻声的跟我说,当我问她庄医生有没有很暴怒的时候,宣掛了一抹浅笑在嘴边然后说:「我们人都在垦丁了,他发火也没用。」她这句话是指我可以放心的玩了,对吧? 在我努力消化宣说的话时,南拿了一根刚烤好的米血给我,酱料的香味扑鼻而来,我接下后立即咬下一口,好烫。 「哈──哈──」我朝着天空张开嘴巴,努力的想办法冷却嘴里滚烫的温度,当我用手拼命的在嘴巴前搧风的时,我听见了其他人满载笑意的关心,到了最后米血凉了,我也笑了。 在那之后宣和阿辉上演了甜不辣抢夺记、南的鱼丸不小心掉进可乐里、烤网上的香肠被误当成黑炭、修寧的发尾被火烧到……,我们的晚餐就这样在欢笑中度过,深夜压轴的是宣特别准备的烟火,当五顏六色在夜空中绽放的同时我握紧了南的手,她则是以十指紧扣回应我。 那天晚上我因为辗转难眠所以起身到海滩散散步,然而在我走到海岸时我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抱着膝盖面向海洋。 「干麻不睡觉跑来这里鬼混?」我蹲在南的身后搓揉着她的马尾,我知道她对于我的出现有些惊讶,不过她没有将那份情绪表现出来,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和她是半斤八两,我缓缓站起后走到她的身旁,和她一样环抱着膝盖与她一同看向那片漆海的海洋。 我们两个人一起坐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滩,一起吹着有点冷的海风,这种安静的感觉很愜意。 「如果能将时间停留在这个夏天就好了。」我说。 她用着细微的声音回了我一声嗯,随后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就好了。」 【这,也是一句假设。】 ※偷跑出医院是不对的,这是不良示范,不管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都不可以做喔! 24. 看着那漆黑的海,我想起了刚到民宿时的那件事,当阿辉还在熟睡时他的手机铃声划开了房里的寧静,我看了一眼来电名称,是爸爸。 我接起电话并在他来不及开口前和他打了声招呼,「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用着乾涩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爸,我是廷凯,你的大儿子,上个月和你通过电话,记得吗?」 「我知道。」每当我听到爸爸的声音时总会有股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光好像逆流到了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画画得奖的时候,他张开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着我好棒。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下一句话轻易的将我的梦打碎,「把电话给建辉。」 「他在休息。」在电话彼端的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告诉他我晚上会再打一次。」语毕,他掛断了电话,附有规律的嘟嘟声回盪在我耳边。 我将这件事转述给南听,她考虑了甚久后开口问了我和我家人的问题,「你和你的父母,感情不好吗?」 好吗?不好吗?那是需要相处过后才有的答案吧!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直接的告诉南我的想法,「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我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下『家』这个字,「和你的父母一样,他们也是企业家。」 她有些迟疑的答了一声嗯,但我没有特别在意她的迟疑,因为当时的我正用手指在字的后方写下疑问号,对我来说家的定义是一个更大的问号。我想开口问南她对家庭的看法,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在我思考着该用什么方式问她时,她开口了。 「可以……和我……」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月光的下朦胧摊开在我眼前,她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很难开口说想说的话。 「说吧,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拍拍她的头,想藉此告诉她我什么都愿意告诉她。 「你和阿辉是兄弟对吧?」我点点头,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质疑的,「……那为什么阿辉就能常常看到你的父母?」 「因为我是不良品。」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了,所以我的心很平静,平静到我难以置信,「因为我的心脏有瑕疵,所以我被淘汰了。」 「可是……你也是他们的儿子,不是吗?」 「不是,我只是一个瑕疵品。」闻言,南开始陷入沉默,我松开环抱膝盖的双手,闭上眼慢慢地将身体的重心往后放,直到背部感受到沙子的凹秃不平后我才睁开眼睛,满天星斗映入我的眼帘,还有一架闪烁红色亮点的飞机慢慢地划过天际,我伸手抓住它后请南拍一下我的右手。 「为什么要拍你的手?」 「这样才可以吃飞机。」听见我有些荒诞的回答后南笑了一下,「你没听过吃飞机的传说吗?传说只要吃一百架飞机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喔。」 「你吃几架了?」她和我一样抬头望着天空,听见我寥寥无几的数字后她噗滋一笑,「让我听听你的愿望,如果很有建设性的话我就帮你吃六十架。」 「我想当画家。」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彷彿被什么触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在我的内心。 「是因为上次我说希望你能当画家所以你才这么想的吗?」她的语中带着淡淡笑意,在我的心里那种甜甜的、浅浅的感觉不断地化开,我真的很喜欢她的笑。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我不想对你说谎。」我轻拉着她的发尾,「我早就想当画家了。」 「那为什么当时不这么告诉我?那样还不是说谎了。」 「没有为什么。」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南先是沉默了一会,随后骂了我一声欠揍。 抱歉,南,我又对你说谎了,当初我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敢承认,因为我总觉得梦想一旦说出来了就要有去实践的意义,可是,我找不到去追寻梦想的方法。 如果我这么告诉你了,你一定会笑我想太多,你一定会鼓励我继续画下去,你一定会告诉我坚持就是圆梦的最佳方案。 但是我该用什么心情去拿着那些画笔?我明天就要离开世界了,所以我必须好好地表达我想传达给这个世界的所有讯息,我该抱着这样的心情去画吗? 我找不到能够解释自己画下去的理由。 而此刻我对你承认的原因是什么呢?没有原因,我找不到原因。 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星空,脑中并没有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道理,就只是静静的看着。 「想听看看我其他的愿望吗?」我看着那些不知道名称的星宿,语调平淡的问南。 「嗯?」 「我想变成海洋。」 海风就像哼唱着一首沉默的歌,那股悲伤的气味慢慢地围绕在我的世界,大概不久后那段旋律就会飘进南的耳里,然后,我们一起悲伤。 「因为人死后不是会变成星星吗?可是星星在白天是看不见的,对吧?这样的话白天的时候我就会消失欸,那好不划算喔!」我指着垦丁的天空。 「别说了。」她的声音变得好轻、好淡。 「所以啊,我想变成海洋。」 「不要说了…」她无力的喊着并用力的抓着我的手,有点痛、有点难过,可是怎么办,我无法停止说话,就算心被掐得无法喘息我也想将我的心声传达给她。 「因为这样你难过的时候只要看着海就会想起我,我就能像在你身旁一样好好安慰你了,让我吸收你的悲伤、让我听见你的怒吼。」 藉着现在的这片黑暗,让我好好的倾诉我的声音给你,请你原谅我选择无视你的崩溃,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她那隻抓着我的手逐渐没有力气,在她松开的同时换我抓紧她的手,因为我知道,在还有机会碰触真实存在的人时,如果不多珍惜一点,那么之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管未来的我去哪了,你都要永远记得你还有我喔!」 语落,南没有给我任何回答,她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随后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微弱的月光使她的泪滴在黑夜中不停闪烁,无论她怎么抹去,那些情感还是会夺眶而出,我伸手握住她的慌张,然而她却毫不留情的甩开我的好意,于是,我轻轻捧住她的脸颊并将她的下巴微微仰起,我给了她一个吻,泪有些咸、心有些酸。 「凯。」她眉头紧皱,强忍着眼泪说:「你可以哪里都不去吗?」 我无法回答她,因为我不忍心看她再次受伤,然而她又问了我一次。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哪都不去吗?」儘管她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对着我说:「告诉我好吗?」 「对不起。」我看着她,「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有…你明明就有…」她的嘴角颤抖着,「你明明可以选择骗我,告诉我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旁陪我,不是吗?你明明可以这样说的,不是吗?」 「为什么不对我说谎?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拥进怀里并拍拍她的肩膀,她用尽全力地在我的怀里哭泣,紧抓着我的上衣,好似我是汪洋中的浮木、是她生命的最后生机。 但我知道我不是,甚至,我做的最完美的一件事,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狠狠地伤害了她。 25. 隔天早上,南的眼睛有些红肿,但看起来她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受到什么影响,和平常一样脸上一直掛着笑容。 她站在我的左侧,但我却有种与她隔绝一个时空的错觉,明明我们这么靠近,然而我能读懂她的却仍旧只有表现上的从容而已,我不懂,昨天晚上的我们抱着一起哭泣的不是吗?那为什么此刻的她却还是连她的一点自我都不肯透露给我? 我想要了解南,但是我根本找不到方法去了解她。 「凯,你要吃什么?」她将早餐店的菜单平放在我们的桌子上,随后在自己想吃的早餐旁画上一横。 「你只吃巧克力吐司?」我看着她,「这样很不健康。」 语落,她的表情有些讶异,她睁大双眼盯着我看,随后浅浅地笑了一下。 「好难得。」她微弱的音量跑进了我的耳里,我没有问她那句话的意思,我想,就算我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不管现在的我问她什么,她的回答一定都是与内心背道而驰的,我还无法进入她的内心,她还无法将自己的本质展露出来。 也许发现这点的时已经太晚了,但我还是会尽我所能的去改变这样的南、去试着让她敞开心胸。 吃完早点后,我们在那间早餐店旁的木浅道散步,宣走进了一间雅緻的纪念品店里,几分鐘过后她便拿着五个透明的玻璃瓶走了出来。 「等等来写瓶中信吧!」她将手中的玻璃瓶递给我们,「自己写自己的,写完后就塞到瓶子里,不要让别人看到喔!」 闻言,南似乎很开心,她的脸上掛着一个与平时有些不同的笑容,拿到信纸后她更是雀跃不已,一个人跑到了阴凉处的木椅上开始书写。 「不要再看了啦!」宣用着戏謔的语气说:「她都快被你看出洞来了!」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纸笔后转过身子面向海洋,想着我该写下什么、该说什么,脑子里有过无数个点子,然而我却没有想动笔的衝动,我的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一般,静止在那个瞬间。 后来,我将白纸捲成一捆,一口气塞进了玻璃瓶里。 「凯,你写了什么?」南写完信后看见我一个人无所事事,便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 「不是不能说吗?」 「齁…说一下又不会怎样。」她撒娇的说着。 「不可以。」我假装严肃的对她说:「说了就没有意义了。」 「好吧……」她嘟起嘴巴,有些洩气的说,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泛起了一丝歉意。 南,其实我什么都没写。 等到其他人都写完后,我们走到了离我们最近的岩岸,将瓶子丢向一望无际的海,看着那五个瓶子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身影,心里的那份遗憾更明显了些。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的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写,那样的举动像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一般,无形中把『许廷凯』狠狠的抹去了。 「凯。」南站在我的身旁,双眼注视着那些瓶子,眼神柔和,「你觉得它们会漂到哪里?」 「无人岛吧。」我说。 「是吗。」她的语气不像是疑问句,反而多了点否定气味,我用馀光偷瞄了她一眼,才发现她早已将视线从那些玻璃瓶上抽离,并用着难以言喻的眼神看我,有些哀伤、有些徬徨、有些无助。 南的心里肯定有一个与我不同的答案,然而我没有勇气问她,我怯懦的盯着那些渐行渐远的瓶子,逃避着南的视线。 因为我总觉得,倘若我再多注视她一眼,我就会哭出来。 中午我们到了垦丁大道上一间泰式餐厅吃午餐,那酸辣的感觉我们都很喜欢,两三下就把餐点全部解决,转移阵地到沙滩上。 南不像宣和修寧一样穿着泳衣直接下海玩水,她穿着t-shirt和很短的海滩裤坐在我的身旁陪我在遮阳伞下乘凉。 「你不去玩吗?」她的眼睛盯着海洋,双手像昨天一样环抱着膝盖。我摇头然后反问她一样的问题,她笑着回答我:「怕你会孤单啊!」 听完她说的话后,我慢慢的站起来然后将手伸向她,「走吧。」她先惊讶了一下后便勾起让人着迷的笑容,回握我的手踏出愉快的步伐走向海洋。 当脚底碰触到沁凉的海水时我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而南则是松开我的手在沙滩与海水的交接处来回走动,我看着我们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被浪花冲散,心里感觉平静又有些惆悵,一波海浪衝到我的脚底试图带走脚下的沙子,我用力的将脚拇指夹紧盼望能握住一些泥沙,但一切只是徒劳,海水无孔不入根本没有我能藏匿的角落,我直楞楞的盯着脚趾,等待下一波浪花准备再尝试一次。 「凯!」在我输给五波海浪时南在不远处大喊着我的名字,她戴上了一顶草製的遮阳帽上头有一些用来当点缀的白色小花,「快过来!」她向我挥挥手,我迈开了向她前进的步伐,然后往后一看,脚印又被冲走了。 她拉着我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沙滩,一脸得意的告诉我这是她发现的世外桃源,可是我却看不出来这里和方才的景色有什么不同,但我没有告诉她我的想法,只是低头寻着她留下的足跡走到其他人身旁。 阿辉拿着木棍站在一个大西瓜旁边,发现我的身影后便朝我大声嚷嚷着要玩矇眼打西瓜的游戏,而修寧和宣则是在海里水母飘,我不得不说,她们只留一颗头在海上飘有点诡异。 「左边!左边!再左边一点啦!对对对!不对、不对,右边右边……」阿辉拿着木棍听从我们混乱的指示左晃右晃后走向海洋,在他碰到海水的那一瞬间他匆忙的摘下眼前的白色毛巾,然后朝着我们无奈的大叫了一下。 「辛苦你了!」南用双手在嘴巴前围成一个o字藉此增加共鸣,「直接回来打西瓜吧!」南朝他绽放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笑容。 晚上,我们在垦丁大道间晃了约莫两个小时后回到民宿,昨天拖到半夜才洗澡的阿辉今天竟然自动自发的走向淋浴间,更让我惊讶的是他洗的不是战斗澡,反而在浴室里呆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梳洗完毕后走到房间里开始看谈话性节目,我疑惑的看着他,而他也看着我,他扬起了一个我从未看过的笑容对我说:「你不洗澡吗?」 我恍忽的点头后拿着浴巾和换洗的衣物走进浴室,准备在洗完澡后好好的询问一下他的反常,然而当我再次走出浴室时,电视依然开着,但房里只剩下名嘴高谈阔论的声音,阿辉不见了。 我匆忙的走出房间,走下了楼梯后我看到修寧倚靠在阳台栏杆上的身影,我在背后轻唤了她的名字使她回过头看我,我拉开木製的拉门后问她有没有看到阿辉,而她则是用着曖昧的眼神看着海岸边,循着她的视线我找到了一个神似阿辉的背影,而站在他身旁的人我想,应该是南。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那里吧?」修寧用左手撑着下巴,嘟起了那张涂满唇蜜的嘴唇,当我点头答嗯后,她得意的笑容映在我的脑海里,她开始说起了我早就知道的事。 阿辉和南早就认识了,这件是我早在好几个月前就从宣口中得知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们在我面前要装做不认识彼此。 于是我开口问了修寧这个问题,很不幸的,她摇头表示她不知道,也许这个问题要问当事人才会有答案吧! 之后她告诉我在我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彼此之前他们就见过面了,只是当时的我在睡觉南不忍心叫我起床,而她和阿辉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完后赫然发现一件事。 「你们两家的父母有企业上的往来,徐薇涵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你弟了,只是后来她又被寄养到外婆家,自然也就忘了你弟的存在。」她伸了一个懒腰,「我问你,如果你们两家要企业联姻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现在我该烦恼的是这个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徐薇涵欺骗了你这么久,而你的反应只有这些吗?她撒了一个这么大的谎,而你的反应就只有这些吗?」她讽刺的笑了声后继续说:「是你太信任你们的爱,还是你根本没爱过她?」 「我信任着我对她的感情。」这是我深思熟虑后觉得最妥当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也让她哑口无言。 一段时间过后,修寧打破了沉默,「如果我说我喜欢你,那你该怎么办?」我看着海岸边的那两个身影,故意无视她的问题,然而她却不许我忽略它,「回答我好不好?」 我不答话的反应让她有些难过,她用着凄凉的语调对我说:「你弟现在在和徐薇涵告白,你觉得那个情竇初开的女孩会怎么回答?」 我依然不说话。 「她可能选择许建辉不是吗?她的答案没有人知道的,不是吗!」她激动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可是你眼前……在你眼前有一个爱你的女人在啊!」 「我和你认识的这几年来天天都在乎着你,但你却连看我一眼都懒的看,可是呢?」她指着沙滩上了两个人影朝我大喊着:「可是徐薇涵却用自杀抓住了你的视线!」 我依然紧闭着双唇不说任何一句话,为什么这么执着着沉默,我不知道。 「还是不说话吗?」修寧明明哭了确还是笑着说:「难道要我和她一样自杀了你才会给我一点答覆吗?」 26. 我无视她的问句,逕自的说:「你可以告诉我吗?」 面对我的突然开口,修寧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用着略带鼻音的声音问我我希望她说什么。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这个问题在修寧对我告白后就不断的环绕在我的心里,我自认自己的脸蛋算是英俊,但这张脸足够让他这样撕心裂肺的对我嘶吼吗?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然后她笑着说:「那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是徐薇涵?为什么不是我?」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眶流出,「为什么陪着你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让你笑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你的世界没有我?」 「为什么走进你心里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告诉我啊!」 她紧咬着颤抖的下唇,一字一句地吐出心中的疑问,那些蕴含着痛苦的心里话就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头,慢慢地堆积、重叠,压的我无法喘息。 我想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想伸出的手就这么僵立着无法行动。 「没有为什么。」最后我选择狠狠地敲击脆弱的她,她无力的蹲下、放声的大哭,抽噎声、啜泣声还有她嘴里那句不断重复的「为什么?」来回地放送在这个寂静而痛苦的空间。 我落魄的扮演着加害者,看着远方的那两个人,一併受伤着。 南,今天过后的我会不会和她一样,在你面前失去理智,为的就是你的真正感受?会不会过了今天我就失去陪伴你的资格?会不会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你的男朋友了? 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未来的我能否有资格问你一句「为什么?」,而你,又会不会告诉我你的真实回答?你会吗? 我们的爱都不够成熟,仅仅止步于表面上的你爱我、我爱你,彼此内心的呼喊我们从未聆听过,你给人的感觉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渴望呵护的气味,可是在我给予你帮助时,你总会急着推开,我不懂你抗拒的理由,也不懂你为什么不再多依赖我一点。 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失去一个人,是阿辉的出现让我感到了惧怕,如果他比我还要瞭解你那我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好几万回,可是答案依旧一个也没有,因为我摸不透你,也看不透我和阿辉在你心中有什么样的地位,我们之间有差别吗?还是我和他一样,都只是被你拒在心外的过客? 你的世界到底为什么如此狭隘、如此隐密? 最后是宣把失控的修寧护送回房间的。 「她叫我给她几分鐘的时间,她说她需要静一静。」片刻过后宣再次走到阳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抬头仰视着星空,她递给我一瓶乌龙茶,顺便询问着我的身体状况。 「嗯。」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想这样的言语就足够传达我想告诉她的一切,而且如果叙述的太多,我想,我会无法平静。 「庄医生后来还有打给你吗?」在片刻的寧静过后,我这么开口问她。 「有。」她停顿了几秒后再次开口说:「医院方面已经把你视为自动出院了,所以你回去后要再办理一些复杂的程序。」 「他有没有骂你?」宣听到我的问句后开心的笑了。 「当然有囉!可是没办法,这的确是我的错。」她将原本仰望星空的视线转移到沙滩上。 接着我们两个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际我和她提起了去年和庄医生发生衝突的事情。 「也许他把变的开朗的你和亡妻重叠了吧。」她告诉我庄医生的老婆因为车祸而变成植物人,最后庄医生因为不忍看到自己心爱的妻子痛苦,最终选择拔管。 「我记得庄医生在丧礼时一滴泪都没掉,也许是那份情感压抑了太久,导致最后发洩在你这个无辜的病人身上吧!总之,不介意那件事也没关係的喔!」她拍拍我的头继续说:「修寧虽然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我想她应该还是很需要一个陪伴的,所以我先回房间囉,晚安。」 宣踩着楼梯的脚步声逐渐变小,我回头看着那个海岸,南和阿辉依然站在海边谈话,我该走过去吗?还是说我应该转身回房呢? 如果此刻的我向前走去,南的回答是否就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有所改变?她是否会因为我而改变了最初的选择? 我凝视着海滩上的那两个身影,我看见南低下头来,有些慌乱的伸手摀住自己的脸庞,随后她躲开了阿辉想安慰她的手,闪躲的弧度很明显,她甚至后退了好几步。 南,你选择了我吗?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眶染上了一层雾气,是失去让我感到害怕了吗?我敛下原本凝视他们的眼睛,转身走回屋内,并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再次走进浴室冲了下冷水澡,试图冷却我混乱的头脑与无名的愤怒。 十二点二十五分的时候阿辉终于回到了房间,我假装镇定的问了他他去哪里,他用一抹惨笑回答我,老实说看到他走进房间时的落寞身影我就猜到了,只是我想亲口听到他告诉我实话。 「我刚刚在阳台上看到你和南。」我拿起遥控器将频道切换到新闻台。 「你和她告白了吗?」 他坐在左边的床沿,那是面向海洋的一边,他用着充满遗憾的语气告诉我南果断的拒绝他了。我讨厌那个听见南的答案后暗自在心里欢呼的自己,我想安慰阿辉,但我怕这一切在他眼里会形成讽刺。 「当薇涵听到修寧要和你告白时,她很有自信的说:『他说他只爱我一个。』。」阿辉横躺在纯白色的大床上,将双手盘在后脑杓若有所思的看着水蓝色的天花板。 阿辉为什么知道我和修寧的事?修寧为什么知道阿辉和南的事?这些问题盘踞在我的心里,我反覆的咀嚼过几次后消化出了最完美也最具可信力的解释,「修寧和你约好了要在今天各自向我和南告白,对吗?」 「对不起……哥。」他松开盘着的双手转而摀着自己的脸,让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你不是说过不会介入我们的吗?」我衝动的走到阿辉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并把吃力的拉起他,大声的诉说我的愤怒。 「我也想要被在乎啊……」阿辉用着微弱的嗓音说着,包装着言语的哭腔狠狠地刺伤着我。 「我除了健康的身体以外,什么都没有,大家对我的期望永远都建立在你之上,我拥有的一切全都必须与你做比较,课业也好、才艺也罢,我全都达不到你曾有的辉煌纪录,我一直都这样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知道吗?」他松开遮住脸庞的双手,一点弧度都没有的嘴角与失去灵魂的眼神诉说了他的痛苦。 「如果……我们能交换人生就好了……」阿辉悲痛的言语伴同着泪水一同倾泻而出,电视声与抽噎声充斥在这个水蓝色的房间里。 也许是因为我无法直视阿辉的眼泪,我选择了逃避。 我敛下愤怒的双眼,把关掉电视后将遥控器丢到他的床上,安静地离开房间。 「拿家人的爱和薇涵的爱来与我交换好不好……」那是我走出房间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再次回到那个海风吹拂的阳台,沉默的看着星光点缀的海面,也许,阿辉也正看着这片海洋吧。 阿辉拥有的一切并无法满足他,而我也是,我们都不满足于现有的一切。然而我想,就算我们填满了那奢求的裂缝,也会有其他的欲望出现。 ──拿家人的爱和薇涵的爱来与我交换好不好? 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情绪有什么,而那些情绪又佔有着多少的分量,我没有头绪,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却有着被撕裂的痛。 我亲爱的弟弟,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交换人生。 拿你健康的身体,和未知的以后与我交换吧。 27. 隔天,南一如往常的找我攀谈,但我想她因为阿辉的挑拨心里动摇了不少。平时的她不会一见到我就揽着我的手臂、平时的她就算话很多也不会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而且她的笑容变的不再那么真切,左脸颊上的酒窝逐渐若隐若现。 她在勉强自己保有笑容。 在回程的路上,她对阿辉的忽视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因为我想南是一个不会刻意忽略别人的女孩,但现在的她却在勉强自己,这说明了一点,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自己爱上阿辉,所以她在故意忽略他,好让自己不辜负我。 「宣,可以请你把车停在前面的小学吗?」我拍拍驾驶座,希望宣能回应我的请求,而她也乾脆的说了声好,放我和南在那间小学下车。 南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回医院,我笑而不答逕自拉起她的手走进校园里。 因为暑假的关係所以校园里没有学生,我们走了一圈后才找到唯一一间窗户锁有些松脱的班级,偷偷地溜进教室后选定了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下。 我坐在南的后面,她的马尾在我的眼前甩动了几下后,她再次转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到学校来,我告诉她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学了,很想念在学校的读书感觉,南伸手在桌子的抽屉拍了几下,然后一脸遗憾的对我说:「这里没有课本,好可惜喔!」 「为什么你要一直绑着马尾?」我轻轻触碰着她那乌黑的马尾。 她的脸上掛着浅浅的微笑,一边说着马尾是外婆唯一会绑的发型,一边哽咽的呼吸着,眼角有着些许的泪光。 她真的很爱她的外婆。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头,开始问她一些不知所云的问题,例如虾子有几隻脚、吉他有几条弦、今天气温几度、垦丁的海美不美……等。 看到她的心情好的差不多后,我牵着她的手走到讲台上,背对着课桌椅开始在黑板上作画,我画了世界地图,而用着四种不同的顏色替每个城市上色。 「听过四色定理吗?」我这么问南,她也不出我预料的说了不知道,我简单的阐明后对她说:「你们就代表着这四种不同的顏色喔!」 「那你呢?你是什么顏色?」 「我没有顏色,我的顏色是你们给的喔!」我拿着白色的粉笔替我的作品描边,「就像它一样。」 「好厉害。」她喜悦地触碰着黑板上的每个城市,手指轻轻的滑过四种不同的色彩,用着满载好奇的眼神问我:「我是什么顏色?」 「红色吧!」我指着她画的卡通人物,「这隻红色蜥蜴的红。」 「是顽皮豹啦!」她不满的嘟起嘴巴准备和我大声抱怨,但在她嘟起嘴巴的那瞬间,我迅速的吻了她,阻止她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南吗?」我看着她涨红不少的脸蛋问着。 「不知道。」听完她诚实的回答后,我哼起了《国境之南》那首歌。待我哼完后,南一脸疑惑的看着我,「那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係吗?」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关係。」我低头笑着说。 原本走在我身旁的南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她,而她也看着我,并且微笑着问我:「凯,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走进你的内心?你知道辉跟我告白了不是吗?那为什么你还是能这么泰然自若的面对我?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我?」 「难道说,你根本不爱我吗?」语毕,她的泪水倾泻而出,她用双手摀住因哭泣而泛红的脸庞,我想走向前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然而我的双脚僵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去。 我们各自的世界,都上了锁。 明明我和她只隔了一步的距离,我却没有勇气朝她前进,连给予她一点温暖的勇气都没有。 「我根本走不进你的内心,你叫我该怎么爱你?」我提高了音量,说出了满腹的委屈。 「是你走不进来,还是你没有勇气进来?」她看着我,含着泪的眼神让我好心疼,「亦或是,你根本没想过要进来?」 我走到她的眼前,准备给她一个拥抱,然而她却向后退了好几步,摇着头有些崩溃的吼着:「拥抱不能解决事情,你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我难过了你都只会给我一个拥抱,你从不问我为什么哭了!你这样叫我…要怎么相信你是爱我的?我该怎么相信许廷凯是爱我的?你说啊!」 「凯,你真的爱我吗?」她颤抖着瘦弱的肩膀,哀求似的看着我,而我却僵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一直以为南的内心是紧闭的、我一直以为南不肯让我走进她的内心,但这都只是我的以为,这都只是我擅自为她下的注解,我相信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质疑了南对我的爱。 然而错的人是我,我的爱才是被质疑的。 原来,在我迷失的同时,南也在我们两人的关係中徬惶无助。 我们,从没信任过彼此的爱。 「我是爱你的。」 「不要说谎!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对爱的人说话!」 「徐薇涵我是爱你的!」这次我不单单是提高了音量,我用尽了全力在嘶吼,彷彿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她吓到了,泪水也止住了,她站立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她从没想过我会是爱她的吧。 「凯,」她的眼神变的好柔和,与前一刻的冷漠相差甚远,「你知道我的瓶中信写了什么吗?」 我摇头,她慢慢地靠近了我,低着头并抓着我的手,轻轻的握紧后放开,随后她抬眸,眼神有些迷惘的注视着我。 「我希望我能认识你、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看我一眼、我希望我们能像真的情侣一样一起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她伸手触碰着我的脸颊,「信纸上所写的一切,全都关于你,这就是我对你的爱,有一大堆的规划与理想,我不害怕那些事情做不做得到,我害怕的是你、许廷凯,从没想过这些事情,我害怕的,是你的理想未来里没有我的身影。」 「现在你相信我是爱你的了吗?」我问她,并伸手覆盖她冰冷的手。 「不信,」停格几秒后她继续说:「也得信。」 在她准备继续向前走时,我拉住了她的手,「南,相信我难道有这么难吗?」 「不难阿。」她背对着我,浓浓的哭腔伴随着风传进了我的耳里,「只是,你的未来依旧不会有我不是吗?我有说错吗?」 我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大吼:「徐薇涵,看我!」 她抬起佈满眼泪的脸旁,但眼神始终没有对及我的瞳孔,她有些倔强的抿着唇问道:「干麻?」 「我说看我!」 「我在看了。」她依然注视着我身旁的景物,睁眼说瞎话。 于是我松开了原本紧抓她的手,并捏着她的脸颊,大声的说:「我说看我!」 「在看了啦!」她有些任性的说着,眼神有些扭捏的盯着我。 「我爱你。」 语落,她哭了。 也许我终于摸透了她,我选择不去解释那些她的困惑、害怕,单枪直入的告诉她我的爱,让她明白我的心里真的有她,不同往常的拐弯抹角,才是让她安心的唯一方式,她的破涕为笑代替她告诉我我做的很好。 「一百分吗?」 「什么东西一百分吗?」她问。 「我的表现阿。」我将身体微微倾向她。 「零分!」早就料想到她会这么说的我,在她毫无防备之际快速的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那现在呢?」她没有回答,脸颊染了一片緋红,我决定擅自的将它理解为一百分。 傍晚时分,我们将步伐朝往医院的侧门前进,夕阳洒落在我们的背后,照耀着站在柏油路上的我们,最后我们停在医院的门口,在南松开手的剎那我将她揽进我的怀里用力的抱紧她,直到她说她快不能呼吸了我才依恋地放手。 「我喜欢你。」我注视着她的双眼,她微红的脸颊然后倾身躺进我的怀哩,随后将我用力抱紧。 「我也喜欢你,而且是很喜欢、超喜欢的那种喜欢喔!」她抬头向我绽放了好大的一个笑容,我宠溺的搓揉着她的瀏海并对她道了一声恭喜,会说恭喜是因为我知道南的父母下礼拜要回台湾,而她听懂我的意思后也掩不住嘴里的喜悦呵呵的笑着说:「那下下礼拜见啦!」 「嗯,打勾勾。」我们彼此的大拇指盖下印章后,我说:「说谎的是小狗。」 之后,她没有陪我走回病房,只是站在医院门口目送我进去,在自动门关闭的那瞬间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pardonon.」看着她的背影,我说。 28. 「爸爸已经请人帮你把住院程序办好了。」站在医院大厅的阿辉慢慢的走近我,手上提着我的衣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谢谢。」我伸手准备接过那两袋衣服,但他却有些惶恐的抓紧着我的行李,不愿放手。 「我……帮你拿吧。」 我松开了与他僵持的手,走在他的身后,让他带领着我前往新的病房。 阿辉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每一次经过转角时我都想看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看见,因为阿辉一直低着头。 而我的情绪也因为他的低落而染上了一层淡薄的灰色。 新的病房看不到海,照顾我的护士也不是宣,与之前相同的是那纯白色的窗帘和有些斑剥的天花板。 我的眼神注视着病床旁小桌子上的几幅画和一个小箱子,阿辉似乎是意会了我的视线。 「那些是从你原本的房间拿来的。」他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叠有些厚重的纸,「还有这些也是。」 我接过那些写着文字的纸,和他说了声谢谢。 阿辉的手在颤抖,我知道。 阿辉的肩膀在颤抖,我知道。 阿辉在哭,我也知道。 大概,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他看完了这些信。 写给家人的、写给爱人的、写给朋友的还有写给我自己的,这些信。 辉: 小时候你常说我的画很漂亮,说长大后要和我一样当一个很厉害的画家,我总是一边拿着画笔一边对你承诺以后我一定会敎你。 没有按照约定敎你画画,对不起。 还记得吗?你国小的时候很喜欢翻我的相册,然后指着那些照片大声的说着长大后你要去很多地方玩很多次、一百次、一万次,我当时回答你不管你想去哪我都会陪你,不管是一百次还是一万次。 没有按照约定陪你环游世界,对不起。 还记得吗?某次我生日的时候把我的三个愿望送给了你,你说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买一架飞机,然后带着全家的人一起出去玩,第二个愿望我忘记了,也许是希望成为卡通里的英雄吧! 你的第三个愿望,还记得吗?当时妈妈告诉你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才会实现,但你还是偷偷告诉我了,你说你希望以后的每一次生日爸爸、妈妈还有我都在。 无法陪你过每次生日,对不起。 在你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我人在医院里,你带着一个小蛋糕走进我的病房,你开心的和我分享着蛋糕,开心的在我的病房里睡着,然后在深夜里默默的哭着。 当时我没有睡着,所以我知道。 对不起,我是一个不争气的哥哥,只能这样静静听着你哭,静静的听着你喊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只能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假装我睡着了。 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哥哥,无法为你做什么,也无法将南让给你。 但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有一个爱你的哥哥,就算那个哥哥毁了很多承诺、缺乏勇气还很自私自利。 ※ 「你永远的哥哥,许廷凯。」我拿着那封写给阿辉的信,慢慢地唸完信里的一字一句后我将那张纸对折,随后走到阿辉的身前将那封信递给他。 「对不起……」我轻轻的拍着他的头,听着他不曾停过的道歉,抬头看着天花板用力的深呼吸了一下。 那天夜晚,我和阿辉聊了很多关于以前的回忆,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我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他说,自从我病发以后,客厅的电灯就不曾再亮过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但那充满着寂寞的微笑彷彿解释了一切。 「每次看到外公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都是问你的近况如何,关于我的,他不曾问过。」 「现在敎我的老师正好是你之前的班级导师,他总是夸讚着你有多优秀,藉此嘲讽我的成绩。」 「走廊的墙壁上掛的全是你的画,从国小到国中都有。」 「你种的那盆雏菊已经不在了,因为爸爸去年请人在院子里种了一整片的雏菊。」 「我们一起养的那隻黄金猎犬上个月因为胃痉挛死了,牠被埋在院子里的那片雏菊下。」 「爸爸说下礼拜会把仓库里的奖盃全拿出来,全部擦亮后一一摆在客厅里,也许那天过后客厅的灯就会亮起了吧!到时候……」 阿辉突然停止了说话,他有些犹豫的看了我一眼说:「到时候,你就会回来的,对吧?」 「不知道呢,也许会,也许……永远不会。」 「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你之前不是都拒绝了吗?为什么会突然……」 「你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吗?」我打断了阿辉有些激动的情绪,而面对我的提问,他变得沉默,「回答不出来,对吧?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庄医生喔,而他给了我答案。」 「『只有选择与否,没有对或错。』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选择,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黑和白是无法说分开就分开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选择。 并不是去选择绝对,而是照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的走下去。 「为什么在决定之前不和大家讨论一下?」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思考,那么就算那样是错的,我也会觉得是正确的。如果依循着心里那条对的路走,我想,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的喔!」语毕,我望向阿辉,而他则是以一张有些疑惑的面容面对着我,我拍着他的头说:「现在的你也许无法理解,但也许在某天的某个地点,你会突然顿悟这一点喔!」 「那……你告诉薇涵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而她也来不及知道了,现在的她应该在火车上期待着与父母的相见吧!」 听完我的回答后,阿辉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大概是我的回答让他感到不满意吧! 「如果……手术失败了怎么办?」他用着尚未变声的嗓音诉说着他的疑惑,而那样的问题也敲击着我的内心。 因为他说出的我的害怕,不偏不倚。 如果,手术失败了,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我故作洒脱的说着。 「该怎么顺其自然?」阿辉愤怒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手术真的失败了,不要说是薇涵,连我都无法顺其自然的你知道吗!」 「我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办法了啊!我想要活着,所以我选择赌一把啊!趁我手中还握有筹码之前,赌一把啊!」也许是阿辉的愤怒从字里行间传染了给我,我难得地朝他大吼了一次,而我看的出来阿辉因此而有些惊讶,甚至是害怕。 但那样的嘶吼,却是我最真实的心情。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比如说,我不可能一直活着,这我自己当然知道,甚至我每天都会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剥夺。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着即使会失去一切也不想让生命结束的欲望,而为了满足这样的欲望,我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之后,他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但他始终没有离开过病房,那天晚上,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既没有打开电视看万年不变的频道,也没有拿出包包里的小说阅读,他就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 隔天早上我醒来后,他已经离开了房间,我起身走向洗手间后发现了桌上的一张小字条。 『我去买早餐。』纸条上写着。 我拿着那张字条躺回了病床,茫然的看向窗外后,我再次意识到我所处的所在是一个新的病房,因为那片海已经不在了。 此时,我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廷凯,还好吗?」那是修寧的声音,我认得。 「还好。」我回头望向她后,发现她站在离我有些距离的椅子旁,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佈满着血丝,脸色不是很好。 「昨天……佳宣告诉我你要动手术了。」她的声音很轻,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呢?因为徐薇涵吗?」 她拉开了那张椅子,慢慢地将包包放在地上,她的动作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像她的哭泣一样,安静的不被任何人察觉。 「不是特别为了谁,只是想这么做。」 「你不是对麻醉过敏吗?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而休克?」她用力的握紧双手,放在大腿上的拳头因此而有些颤抖,她有些吃力的问我:「这对你而言是自杀你知道吗?」 「可是不赌一把的话……」我努力的扯出一道笑容,「我就註定会死啊。」 语毕的剎那间我看见了她的诧异,大概,是因为「死」这个字。 我们都很明白,死亡是多么的让人畏惧与让人痛苦,因为有这样的情绪的人不单单只有面对死亡的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也是。 再加上,我说了这样无法让她反驳的话。 因为「註定」,所以我没有退路,修寧也明白这句话的涵义,所以她才无从反驳我,真正能改变现状的只剩下动手术这个选择,就算它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我还是必须去走。 想要与命运对抗。 想要活着。 29. 几分鐘过后,她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徐薇涵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嘴上那道牵强勾起的笑容还在,彷彿我正嘲讽着自己。她的眼眶盈满着泪水,听到我否定回答后表面张力支撑不了她的眼泪,泪珠应声落下。 她就这样孤独地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着,然而我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哭泣,看着这样的她,心彷彿被什么触动着,那份悲伤的情绪似乎也渲染了我、渲染了整间病房,我们各自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各自有着不同的情绪。 她哭了多久,我不知道,也许一分鐘、也许五分鐘,对于时间我其实很不会拿捏,对我而言,看着她哭的那段时间像是过了半世纪那么久,源自心里的罪恶感不断地加深我对她的抱歉,明明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但我就是觉得我愧疚她。 没能伸出手安慰她,我为此而感到歉疚,因为我选择了伤害她。 「那天晚上的话,请你忘了吧。」片刻过后她抬头,那空洞的眼神瞬间闯进了我的视线,「那天我喝了点酒,情绪有点失控,抱歉了。」 「嗯。」我点了一下头,简单的告诉她我的回答后伸手打开了一旁的抽屉,拿出我写好了那封信,随后起身走向她,「给你的。」 她用着有些疑惑的眼神收下了那封信,问我:「可以看吗?」 「随便你。」 我听到了纸张从信封里被抽出的声音、被打开的声音、修寧呼吸的声音还有非常细微的啜泣声,她用力的握着那封信,纸张因为压力而產生的皱折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显,她的手颤抖的非常明显,头也低的很低,儘管如此,她还是握紧着那封信。 「请你加油。」 那是她在看完信后的唯一回应,随后她匆忙的拿起地板上的包包,迅速的离开我的病房。 我知道她哭了,因为她那震聋欲耳的哀号声穿透那扇房门,就像一把利刃不断地来回割划我的胸口,我极力的忽视自己血流不止的内心与她心如刀割的哭喊,闭上双眼,然后拋开所有顾忌,坚守着我的决定。 加油。 週遭又变得安静是隔了多久以后的事呢?大概不到十分鐘吧!我缓缓地张开双眼,耳朵里的水因为轻微的晃动而滑进了更深处,胡乱抹去眼角那似有若无的冰冷感后,我将右手的拳头松开了些,手心里那张字条上的字跡变的有些模糊,黑色的笔跡夹杂着汗水染灰了週遭的白色。 「我去买早餐……」我看着那张纸,用着属于自己的声音唸出那段文字,然后我发现,那是我第一次仔细聆听自己的声音。 几分鐘过后,我的房门被敲了两下,用着不太大也不太小的音量说完请进后,我看到提着一袋早餐的阿辉笑脸盈盈的走进了我的病房。 「你的。」他递给我一包用白色纸袋包起来的谜样物和一杯温红茶,「蓝莓贝果和红茶。」 「谢谢。」我语气平淡的对他说着感谢,但说实话,我有些讶异,因为他竟然还记得我最喜欢吃的早餐是什么。 他一脸满足的吃着口味不明的汉堡手里还拿着大杯冰红茶,看着那样的阿辉,我想我笑了。 「啊对了!」突然,他用着充满喜悦的脸庞对我说:「等一下陪我去空中花园好不好?」 「为什么?」 「突然想看花。」 「……可是空中花园没有花。」我很认真的对他说,因为空中花园真的没有花,那里只有盆栽,而偏偏盆栽里的植物都不会开花。 「那我想看海。」他脸上的笑容没有退去,手上的冰奶茶还剩一半。 「好。」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拒绝他。 到了空中花园我才知道他去买早餐的时候顺便买了一颗棒球,他说那是牛奶罐附赠的礼物,而牛奶在他等早餐的时候喝完了,但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塑胶包装的右下角贴着白色的售价贴纸,可是,我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我知道就算我拆穿他的谎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还是会在空地里玩着丢接球的游戏、还是和彼此说出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还是会在大太阳底下喊着好热,那样的剧情,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所改变。 那就像是早该出现的剧情,只是太晚上演。 「哥。」阿辉站在离我三十步左右的地方对着我说:「对不起。」 我伸出准备丢球的右手,在手指施加了一些力道后感受着棒球上凹低不平的纹路,然后奋力地朝他丢去,阿辉没有接住,因为我丢偏了。 他匆匆忙忙的追着那颗偏离行径路线的棒球,而我站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被红砖绊倒的瞬间,我很不给他面子地大笑了一下。 然而,那样的笑到了最后却使我的眼眶渗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阿辉着急的站在一旁看着我,而我则是一句话不说的让眼泪恣意的奔流。 他的手足无措,在此刻却让我感到温暖。 有人会因为我的悲伤而慌张,我竟然为此而开心着。心里的某个自己正嘲笑着自我的丑陋,同时也为自己的可悲感到难过。 我一直想忽略的那个自我缺陷,已经明显到我无法假装看不见了,那鲜艳的自私,如今已扩张蔓延到我必须面对它的地步了。 于是我崩溃了,只能藉由哭这种无法解决问题的情绪来宣洩内心的坍塌。 说出我丑陋的内心,让自己好过点吧。 这是我的决定,所以接受接踵而来的人心险恶吧,阿辉。 「阿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喔!」我抬眸,微笑着说:「我对不起你们全部的人喔!」 阿辉面容严肃的聆听着我说出的一切,他大概是无法接受我口中的真相,所以不断的拜託着我别再说下去了。 然而我无法满足他的期望,因为只要有一点隐瞒遗留在我的心里,我就无法坦然无恙的进入手术房。 这是第几次我无视他人的感受,逕自的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了呢? 我说,会选择动手术是因为我想让在我身旁的人记得,我曾经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付出过努力。 我说,会选择不告诉南是因为我想让她永远记得我,倘若我手术失败了,那么我就会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或许是憎恨或许是悲痛,我都无所谓。 因为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只要她记得我就足够了。 我告诉阿辉,我早就猜到他会喜欢上南了,但我选择假装不知道,因为我想不管到最后是谁住进南的心里,她一定都会记得我。 如果她拒绝了阿辉,那么就证明了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是如何;如果她答应了,那么她会对我抱有歉疚。 「为了活在你们的记忆,我选择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依然微笑着,阿辉的眼神有些分神,馀光中,他手里的棒球有些变形,我伸出手试图拍拍他的头,却被他一手挥开。 「对不起。」我说。 语毕,我缓慢的撑起身体,毕竟数十分鐘的蹲姿是很累人的。 在我转身准备走回医院内时,阿辉拉了我的手一下,我转过身子望向他,然而他却没有看着我,他将他手里的棒球用力地放在我的手上,然后低着头走到方才我们玩丢接球游戏时的位置。 「丢过来。」他抬头,脸上掛着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愣然的看着站在我对面的他,而那颗想回到病房的心也因为他的笑容而动摇了。 「哥!丢过来吧!」他依然朝着我大喊,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不是说好要玩到三点的吗?」 最后,我丢出了那颗变形的球,而那颗球也不偏不倚的飞进了阿辉的手里。 「丢得好!」阿辉朝我灿笑了一下,无可否认的是,看着那样的阿辉,我得到了救赎。 之后,我们又再次玩起了丢接球的游戏,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才刚吃完早餐、刚到空中花园、刚拆开棒球的包装纸。 然而我们都很清楚,几分鐘前的那段现实,并非梦境。 「哥。」时间正好是三点,阿辉接下我投出的棒球后站在原地用着普通的音量与嗓音对我说:「我相信你。」 「相信什么?」相信我就是个自私的人吗? 「我相信我永远的哥哥,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在我准备揍他一拳之际,他微笑着说:「所以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因为害怕。」 「怕什么?」 「你自己知道。」他将那颗棒球轻轻地往上丢,大概飞了十公分左右后顺着原来的轨跡回到他的手中,他看着我说:「回去吧。」 我和他肩并着肩慢慢的走回病房,他的手没有停止过那轻巧的拋丢动作,而那样流畅的动作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擦撞被迫停止,阿辉毫不在意的弯下腰捡起那颗棒球,随后又开始玩着它。 「你好像很喜欢这颗棒球。」 「嗯。」阿辉的视线认真的专注于那颗棒球,嘴角勾勒的弧度很明显,「因为意义非凡。」 我在心里暗自期待着它意义非凡的理由,是因为它包含着我们的回忆。 对我而言,这是我和阿辉一起写下的第一个回忆,就算它只有薄薄的一页章节,也是独一无二的记忆。 阿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在心里这样的问他,然而内心的声音倘若不说出口,思考的再多再复杂都是不会有答案的,那道难题就只能存放在心底,慢慢的淡去,直到最后了无痕跡。 那样的结局,真的可以吗? 将所有的问题放逐记忆,真的好吗? 「为什么意义非凡?」在一番的内心纠结之后,我选择提出疑问。 「因为是早餐店送的。」他笑着说,然后将那颗球拿到我的眼前,「现在送给你,有早餐店阿姨满满的爱心喔!」 我有些无奈的收下号称有早餐店阿姨满满爱心的变形棒球,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阿辉的回答而感到失落。 我盯着那颗球看了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阿辉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他陪着我以极缓慢的步伐走回病房。 「快七点了。」他看着掛在纯白色墙上的时鐘,低声的说。 「嗯,今天要结束了呢。」我看向窗外的漆黑,一边体认着时光的流逝,一边微笑着说:「明天……就要一决胜负了。」 「要赢喔。」他的双手紧紧的交握着放在小木桌上,「一定,要赢喔。」 「嗯,一定。」我依然微笑着,用尽全力的微笑着。 我,会赢吗? 30. 「有吃早餐吗?」负责照顾我的护士一大早就来到我的病房,她拿着一个深绿色的板夹面带微笑的问着我。 「没有。」 「很好。」她笑着点头一边书写着一边说:「果然是动过手术的人,该注意什么都知道。」 「嗯。」 「会紧张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的口头回答是不会,但我真正的回答是什么,我不知道。 其实我忽略了很多事情,手术的风险、我自己的情绪、其他人的心情……,这样的忽略就像是体内自身的保护系统一般,为了不让自己受伤所以选择忽视很多事情。 就像我现在略过了自己紧张的情绪一样,我回答了否定的肯定句,为的是不在这件事上挣扎太久,因为我知道专注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一点帮助都没有,甚至会带来反效果。 紧张源自于害怕。 但我不能害怕,害怕就代表着不相信自己了。 「真的不会?」她半信半疑的看着我,头微倾向了右侧。 我点头,然后微笑着说:「真的。」 「那就好。」她微笑着点头,「你的手术时间预定在下午,到时候会有护士带你过去,在这之前好好待在病房吧。」 「嗯。」 「对了。」原本已经早到门口准备拉开房门的她,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倏地转过身来问我:「你知道佳宣为什么辞职吗?」 佳宣辞职了?那个不称职的护士辞职了?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不知道。」我用平淡的语调压抑着心里那些源源不绝的问句。 「是喔……」她有些可惜的说着:「还以为你知道呢。」 语毕,她缓慢的拉开了那扇木质的门,离开了病房,留下了疑问。 「佳宣是那个和我们一起去垦丁的人吗?」坐在一旁的阿辉这么问我,看到我点头之后他说出了他的困惑,「到底为什么要辞职呢?」 他的疑问和我的相同,已经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快四年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辞职,这样的问题让我不断地联想到那天她在垦丁的笑容,看着海洋的她所露出的欣慰笑容。 说没有头绪是骗人的,我想,她会辞职的理由和那天的垦丁之旅脱不了关係,但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还是无法给出一个最好的解释,好烦。 没有釐清就无法释怀,这样的自己好烦。 「不知道。」我叹了一口气。 「以后见到她再问她吧!」阿辉小声的自言自语着,但那样的声音却轻易的被我的耳朵捕捉。 我低下头问自己,我还能够有以后吗? 「你会饿吗?」阿辉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询问着我,而我也以平淡的情绪回答很饿,我不知道阿辉是否和我一样只是用普通佯装忐忑的不安,我想问他,但这样就会揭穿自己的防御,也会使那找不到出口的恐惧传递给他。 「好想吃早餐。」 「明天去吃吧!我昨天买的那个贝果好吃吗?它的汉堡超难吃的,里面的肉是冰的欸!」 「贝果很硬。」 「真的吗?唉,早就知道不买那间的了。」他笑着继续说:「十字路口那家好像不错,明天我们再吃看看吧!」 「嗯。」我简短的回答让他找不到理由延续话题,须臾过后我说:「如果,手术失败了的话,你……」 「手术不会失败的,想说什么以后再说吧。」他打断我的话,声音有些紧张、表情微慍。 「那只是你的任性。你自己也很清楚我能活着走出手术房的机率有多少,不是吗?」我看着他,但诉说的对象却是我自己,「上帝不会偏爱谁,生命的额度是打从出生就决定好的,我们能够做的只有完成该完成的,以及不让自己后悔,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 我走下病床,当双脚接触到地板时,那冰凉的感觉使我冷静了不少,我拉开了小柜子的最下层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小盒子的上头有着大大小小的手印,他们大小不同、顏色不同、纹路不同,是附有温度的人印上去的、是我走遍了医院才收集到的。 我将那个盒子交给阿辉,并嘱咐他倘若我的手术失败了,要将盒子转交给南。 「这是什么?」他问。 「潘朵拉的盒子。」 我的回答似乎没有给他完美的解释,但那是我认为最佳的解答。 潘朵拉的盒子源自于希腊神话,是宙斯给潘朵拉的神秘盒子。宙斯要求潘朵拉不可以打开,但是潘朵拉不敌好奇心的诱惑,还是偷偷的把盒子打开了,然而在盒子里面装的是许多不幸的事物,疾病、祸害等。 潘朵拉把盒子打开后,原本寧静没有任何灾害动乱的世界开始动盪不安起来;慌乱中,潘朵拉赶紧盖住盒子,结果盒内只剩希望没飞出去。因此,即使人类不断地受苦受难,生活中遭遇种种挫折和折磨,希望都不会消失。 而现在阿辉手上的那个盒子,是已经被开啟过的盒子、只剩下希望的盒子。 「还有这个。」接着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台v8,并转交给阿辉。阿辉用着疑惑的眼神盯着那台机器看,似乎是不懂在那之中有着什么讯息。 那台v8是我用之前的储蓄所买的,花大钱买下那台机器的原因我已经忘记了,也许是因为当时流行,而我盲目地将金钱挥洒于那股潮流中吧! 「这里面有什么啊?」阿辉问我。 「有海。」 去垦丁的前一晚,我从那一堆衣物中发现了这台被我遗忘的机器。 我停下手边的准备工作,轻轻地按下电源键期待它依然能够运作,几秒鐘过后萤幕探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我注视着镜头所拍下的桌脚,以及右上角那所剩不多的电量,思考着要拍下什么、留下什么。 然后,我看见了那片海。 「只有海?」阿辉蹙着眉,用着不解的表情问我:「海有什么好拍的?」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叹了口气。 我乖乖地躺在手术准备室里的病床,有点鸡婆的护士替我盖了两条被子,说医院很冷怕我感冒,我还没告诉她现在是夏天她就离开了,託她的福,我留了很多汗,也许是人生中新陈代谢最好的一次。 每当眼前的那扇隔离门打开,我就会紧张一次,但那都只是医护人员从门前掠过而感应太好所造成的巧合,紧张到最后那绷紧的神经逐渐变得迟缓,等到我的主治医生真的到我的病床旁时,我已经懒的再抬头看了。 庄医生拿起床垫下的绿色板夹,仔细阅览着我的资料,我平躺在床上看着他,一旁的护士则开始问我关于基本资料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都认识我这么久了竟然还忘记我的名字。」就算知道那是必经程序,我还是忍不住对她开了玩笑。 然而她却没有骂我或是翻我白眼,她叹了一小口气后说:「你叫许廷凯,我怎么可能忘记?但这是一定要问的啊。」 「我知道,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对她微笑了一下,但她只是面色凝重的继续问我其他问题。 手术准备室到开刀房的距离并不远,三条走廊、两个转角还有一扇门,在这样不短的距离里,我躺在病床上听着手术床的滚轮声以及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内心着实地不安着。 开刀房的温度又更低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没有想像中的刺鼻,我被推到了手术床的旁边,我斜眼瞥了一眼那张手术床,不知为什么,有种想哭心情。 「等一下我会逐量加重点滴液里的麻醉药,如果有任何不适要立刻告诉我喔!」闻言,我对带着口罩的男医生点点头,馀光瞥见庄医师正背对着我和医疗团队讨论着我听不懂的问题,时不时都会有人来问我感觉如何、冷不冷,我总是笑着回答我很好。 这几分鐘的和谐让我產生了一种错觉,我很好的错觉。 我将头侧向右上方紧盯着点滴袋,缓慢滴落的点滴液就像刻划着心跳,时间在此刻流逝的极度缓慢。突然,我的手开始发痒,然而我没有立刻告诉医护人员,并不是我想死了,而是我以为这样的一小段坚持只要我能撑过去了,我就是赢家。 但我以为终究只是不可能的翻版。 「会成功的、会有奇蹟的。」我将心里的声音吶吶地唸出,然后不断地覆诵,试图说服自己会有奇蹟。 然而接下来我不停的咳嗽、不停的乾呕,现实不断的逼我正视恐惧。 嘴里低喃的声音模糊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努力努力追寻氧气的声音。 那位男医生发现我的异状后立刻跑到庄医师的身旁,他紧张的对他说了几句话后,手术房的医疗人员开始手忙脚乱了起来,我的手被拉到棉被之上,一整片的红肿与大小不一的红斑闯进了所有人的视线,我听到离我最近的医护人员深吸了一口气。 庄医师急忙拔掉了我手上的点滴管,那瞬间,我感觉像是被上帝收回了身为人类的资格,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冰冷的温度慢慢地滑进耳朵。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用尽全力的呼吸,心脏彷彿被用力掐住一般,无法规律地运作也无法畅快地跳动,好痛苦。 脑中开始回盪着那些曾与我相处过的人的声音,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痛苦、悲伤在此刻瞬间涌上心头。 ──许廷凯的世界,永远都只有许廷凯。 ──不要管还能活多久,只要记得活在当下就够了。 ──你可以哪里都不去吗? ──为什么走进你心里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拿家人的爱和薇涵的爱来与我交换好不好? ──我也喜欢你,而且是很喜欢、超喜欢的那种喜欢喔! ──我相信你。 遇见南的这一年,发生了好多的事,这样的一年是我从未想过的美好生活,如果、如果我能早点遇见她就好了。 可是面对为我付出这么多的南,我唯一做到的,就是违背我和她的约定。 ──反悔的是小狗。 「我……」我所剩无几的力气只够我说出一个字,甚至我猜,能听见那个字的人只有我自己。 后来,痛觉慢慢地从我的身体被剥夺,身体的滚烫我也逐渐感受不到了,没有力气的我也无法睁开双眼,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啜泣声到了最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不起,我输了。 31. 南,现在我拍的这一片海是我看了将近十年的海喔! 这片风景在我遇到你后,依然没有改变,下雨的时候依然会变成灰濛濛的一片,晴天的时候海面还是会反射光线,什么变化都没有喔! 不只这片海,天空也是、四季也是、昼夜也是,还有,我的生命也是。 南,几个月前我签了手术同意书,垦丁回来后的那个礼拜我就要动手术了。 我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也选择了那所承受的痛苦。 也许那对我而言是自杀,但为了继续活着,我必须这么做,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继续看着这片海,我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我想活着。 活下来对阿辉说声抱歉、对修寧说声抱歉、对宣说声谢谢、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出现了、谢谢你牵我的手、谢谢你拥抱我、谢谢你亲吻我、还有……谢谢你爱我,真的,我真的很感谢你。 这些压抑着的情感、从未诉说的情感,我都想一併的说出口,只是,当这部影片转交给你的时候,我恐怕只能藉由这样的影片,将我的感谢传达给你了。 原谅我输给了命运、原谅我欠缺运气。 原谅我没能在你最需要拥抱的时候张开双手拥抱你。 我一直觉得我没有走进你的内心过,即使我们交往了,我还是觉得你距离我好远、好远,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式去面对这样与我疏远的你,一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才有勇气和你坦白,我很胆小,对吧? 南,我想好好的问你一次,我有走进你的内心过吗?你真的爱我吗?你的世界里有我吗?对你来说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有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吗? 就算我知道我听不见你亲口回答我这些问题,但我还是很想很想问你,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可以欣然接受,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釐清感情、去摸透你,所以,你能好好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面对自己是不用说谎的,所以你就随心所欲的告诉自己答案就好,我不需要聆听,反正我也听不见你的回答,不是吗? 这一次,就当作是为了你自己,好好的想清楚吧,到底我们的关係是什么,到底我们算不算男女朋友。 如果,你想先听范例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喔!虽然我听不见你的回答,但我并不会觉得不公平喔! 因为我终于能够好好地、好好地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了。 与你相处的每一天大概是我此生最无悔的日子了,这样的话倘若让其他人听到八成会觉得我不具有身为人类的自觉吧!竟然是因为爱情才开始有了活着的感觉,说真的,要是我听到我朋友这样告诉我我也很想臭骂他一顿,还好我没有什么朋友呢,不然他们一定会骂我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你之前曾对我说过人生有百分之九十八都在于过程,对吧?那么我想你存在于我记忆的百分比大概就这么多吧!因为,是你让我感觉活着真好,是你、让我开始期待每一个早晨。 谢谢你,徐薇涵。 这就是我的爱,你感受到了吗? 你曾经问过我我喜欢什么,对吧?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实在找不到答案,而现在我能回答你了。 我喜欢看海、喜欢飞机云、喜欢顏料的味道、喜欢倾斜75°的画架、喜欢鼓的声音、喜欢被我解开的魔术方块、喜欢影子、喜欢空中花园、喜欢蓝莓贝果和红茶、喜欢佳宣的爽快、喜欢阿辉的睡脸、喜欢修寧的专注、喜欢庄医生的认真、喜欢你的偽装……。 南,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假装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如何,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和你一样,选择忽略那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关于手术的事情。 平常我们的间聊都与我的病情划清界线,冥冥之中我也缺乏了提起它的勇气,于是最后我决定沉默到底。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你好还是在伤害你,而我,注定一辈子都无从得知你的感受。 阿,对了!刚刚我从抽屉里拿出了那颗魔术方块,把原本拼好的红色那面打乱了,因为我要把白色的那一面拼出来,并且写上我的最后一个愿望,然后,我完成了喔! 你猜我写了什么? 不是「看海」或「环游世界」这么具体的梦想,也不是「未来」或「明天」这种抽象的名词,因为不管我许了多美的、多大的愿望,我都无法去完成不是吗?所以我想将那个希望寄託在你身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南,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幸福。 我祝福你。 亲爱的徐薇涵,我们分手吧! 因为我,再也无法保护你了。 等我们来世重逢,我会好好的再爱你一次的。 愿你在我缺席的未来,依旧幸福。 我们,来生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