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警是他男朋友[强强]》 朱哥是个爱操心的人1 八月下旬,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一大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办公楼,忙忙碌碌的警员们拿着各种档案、报告在楼道里快速走着。 一个留着干净利落寸头的小年轻,抱着一摞文件走到一大队队长办公室门前,敲门道:“朱队长,我进来了。” 长了一副“年轻”面孔的朱开旭朱队长,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戴兴宁把一份《调任通知书》放到他桌上。 “刚送来的,越城警察学院的任教通知书,是高警官的。” 朱开旭拿过调任通知书,脸上一沉问:“他来了吗?” “还没呢。” “这个月他第几次缺勤了?” “第三次。” 朱开旭就快要蹦出“擦”字了,又不想在这个年轻警员面前丢了面子,生生憋回肚里。盯着“越城警察学院任教通知书”几个字,眼睛就要急出火星来。 戴兴宁瞥见他上司大大眼睛里说不尽的情绪,好奇地问:“高警官不是说要报‘骤雨计划’吗,怎么突然去警校当教官了?” 听到“骤雨”二字,朱开旭立刻忍不住,拿出北京爷们的火气说:“打来哪来从哪出,该干嘛干嘛去。案子没破几个,八卦到不少打听。” 戴兴宁吃了瘪。朱开旭一口京腔说快了他还真听不太懂,只好乖乖出了办公室,心想离那个干了四年还没升职、绩效考评年年下降、连基本底薪都快扣没的高修旸警官,稍微远点。 不求上进、阴晴不定、吊儿郎当的高修旸高警官,是越城禁毒支队一大队的“名人”。他当年从越城警察学院本科毕业时,专业考核成绩非常优秀,是越城警校的风云人物。可几年前高修旸在警校读研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参加一次实战任务后性情大变。在当年的教官,也就是现在办公室里的朱警官朱开旭一再担保下,勉勉强强进入禁毒支队一大队。 几年过去,高修旸从刚入职人见人欺的新菜鸟,到多年后人见人躲的老菜鸟,除了朱开旭,一大队没人愿意跟他搭档出任务。但凡高修旸出警,要不就是负伤,要不就是拖着三个月、半年结不了案。后来朱开旭升了一队队长,再没人愿意跟高修旸组队。有朱队长在上面罩着,高修旸也成了名义上的“功成身退”,实际上的“混吃等死”。 戴兴宁从朱开旭办公室一出来,几个警员立刻围上去。 “咋着,又因为高修旸被骂了?哎呀你说朱警官和他到底啥关系啊?”东北口音略重的男警员问。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在一个满大街都是腐女,遍地都搅基的时代。 “他俩不就是普通上下级吗,干嘛事事这么维护?”一个长相略女性、戴眼镜的男警员说。“我看这个高修旸常年单身光棍一名,咱朱队长也……难不成他俩是?哎哟哟我的天啊!” “行了,你瞎猜什么啊,你说那关系他俩肯定不是。”另一个年纪纪轻轻的女警员直截了当地判断说。 “为什么?”戴兴宁问。 “因为我就是腐女啊。腐女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给你吹成星火燎原。他俩的互动实在太少,连咱局的论坛里,都没什么他们的文章。唉,可惜了朱开旭年轻的脸和高修旸的大高个~” 戴兴宁脸一绿:“什么文章?你该不会指——咱论坛里还有那种文章?” “是啊!”女警员一脸兴奋地说,“小宁宁,你刚入队不久,咱网站里就有你的cp文了,虽然数量少,但质量都不错,我发你几篇啊!” 戴兴宁一怔,把刚才朱开旭憋回去的那个词,终于骂了出来。 “擦——” ----------------- 这天下班,朱开旭把桌上的《调任通知书》放进包里,犹豫了一下,又从埋得老深的文件中,找到了高修旸那份申请“骤雨”二期计划的表格。 出了警队大楼,开车行了二十多分钟去了体育西路。经过简陋、嘈杂的闹市,开到褪了色的老楼前,朱开旭连停车位都找不到,只好冒着被开罚单的危险把车扔在街边,上了一栋墙皮都掉光的矮楼。 朱开旭心想,这几年因为过来找高修旸开的罚单,一定要攒下来订成册,再多复印几本,找个机会对着高修旸的脑袋砸。 上了四层找到410,门都没敲,直接掏出钥匙打开外面的易拉门,知啦知啦的门轴声每次都让朱开旭神经抽搐。 低矮的小屋,一间卧室、一间厕所、一个阳台,外加厨房和客厅的连体,就是高修旸寓所的全部。 朱开旭忍着满屋子的霉腐味道,越过臭袜子、烂鞋和剩了好多天的泡面桶,照着沙发里睡觉的人就是一脚。 “你给我醒醒,听见没有!亏你上学时还自称高悠然,你现在都快成高凄惨了!” 捂在被子里的高个年轻人翻了个身,全当屋子里有苍蝇在叫,一点不为所动。 好你个高修旸。朱开旭咬咬牙,这次不动粗了,低沉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清楚。 “你还想不想参加骤、雨、计、划?” 沙发里的人好像突然被吵吵嚷嚷的蚊子咬醒,噌地扯开被子坐起来。 “结果出来了?我能参加了?什么时候去?” 高修旸顶着乱七八糟的一头短发,眼里的神色太过真挚,以至朱开旭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觉得拿这件事骗他,很不厚道。他从包里掏出《调任通知书》,扔在高修旸身上道:“自己看吧。” 高修旸亟不可待地翻开,表情坚定而认真,蓦然间又皱起眉头,望向朱开旭:“这是什么,让我去警校当教官?” 大高个眼中的失落太过明显,朱开旭顿了顿道:“每年九月警校开学,都会选教官,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普通警员升职到队长后,朱开旭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工作比冲在一线容易些,因为有一件事他一直消化不了,就是不得不把虚伪的上级说辞,先蒙骗自己,再继续蒙骗给下级。 更何况,现在他要蒙骗的是高修旸。 “上面觉得,你……嗯,算是有些资历的了。” ——高修旸,你年纪也不小了。 “……又在一线待过。” ——虽然办成的案子没几件。 “这么多宝贵的经验,应该教一教新人。” ——除了把你打发到越城警校去教新人,上级也实在给你找不到好去处了。 “所以……马上就九月了,你收拾收拾准备过去吧。” 所以,从今以后,禁毒支队一大队再也不用养你这个“废物”了。 朱开旭把该说的都说了,高修旸睁着眼睛,但看不懂神情,只是回了句: “所以呢?” 所以?朱开旭心里也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特么还有什么不满的,赶快打包行李给我滚!早知道你现在这么颓废,我当年就不该保你进禁毒支队!你知道现在外面竟然传我跟你有一腿才这么护着你,就你这样儿的?我朱哥哥心里能平衡吗我! “咳咳……”朱开旭清清嗓子。 好歹在领导的位子上坐了些时候,苦口婆心、洗脑教育这种事还是学了几招。 “修旸啊,你看,这些年我能护你的都做了。去警校当教官的机会很好啊,我当年不也是去了那里才认识你和……呃,就是……你去那里也不用忍受禁毒支队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顺便教教小朋友。而且你当年在校园的云风事迹还在传呢,嘿嘿还有那些风流韵事……哦哦,咳咳,总之呢,你去那里是百利无一害。” 朱开旭滔滔不绝讲了半天,高修旸的眼睛只在“你和……”以及“风流韵事”两处闪过寒芒,此后又变成贪睡的少年,懵怔无神。 “嗡~嗡~嗡~” 高修旸突然学起蚊子叫,嘴巴抿成奇怪的形状,脑袋一直晃到朱开旭身旁,然后一个大巴掌下去,“啪”的一声在昏暗的房间内极其响亮。 “你走吧。” 高修旸侧了身,没有多余的言语,拉过被子准备再睡。 朱开旭就知道他冥顽不灵,只当喷了一嘴吐沫。可看到高修旸大高的个子在又短又挤的沙发里窝成了罗锅,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内心没来由的心疼。 “高修旸,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沙发里的男人用被子捂住头,脑袋深深埋进靠背与座椅之间的空隙里。朱开旭拨开一边的泡面桶,无可奈何地坐到茶几上。 “修旸,去当教官吧……你在这里根本就是受罪。我以前认为,进了禁毒支队你会有新的开始,可这几年来你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去警察学院可以当一个新的起点,跟那些学生在一块,起码不用想这么多。” 朱开旭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阵,沙发里的人没半点回应。过了一会,被子里传来“呼噜”声,不知高修旸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朱开旭赌他是装的,凭他跟高修旸认识这么多年。 把《调任通知书》摆在茶几上,扫了眼这垃圾般的生活环境,朱开旭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打开屋门的时候,沙发那边的“呼噜”声也断了,只剩高修旸深沉的声音,经过厚被子的加工又低沉了一个音阶。 “帮我申请骤雨计划。” 看吧,果然是装的。朱开旭撇撇嘴,表示他早就料到高修旸的把戏。 你装啊装啊,我让你去警察学院当教官,你就把我当苍蝇要拍死我,有本事你就继续装。 朱开旭转身想找补几句,却被高修旸最后一句话堵住了。 “……求你了,朱哥。” 他们在越城警察学院初识时,俩人性格都比较爽快,又差不了几岁,即使朱开旭是高修旸研究生时期的教官,他也很少叫他朱教官,高修旸叫他朱哥。这些年高修旸忍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从未轻易开口求助。五年了,高修旸重新对朱开旭用这个称呼,求他,让他帮他,可能都是因为那个人吧,朱开旭想。 唉,真特么衰(sui),朱哥就是个凡事爱操心的人。 帮吧。 ※※※※※※※※※※※※※※※※※※※※ 1、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 2、祝大家春节快乐,多戴口罩少出门,勤洗手,注意健康。 朱哥是个爱操心的人2 新的一天开始,旭日东升,阳光灿烂。 朱开旭站在越城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门外,手里拿着高修旸的申请表,等着唐毅礼开完会。 女秘书给他送茶过来,朱开旭厚着脸皮,明知打探内部消息是不允许的行为,还是堆笑询问“骤雨计划”的申请情况。 “的确报的人挺多,连刑侦队那边也想参与。” “他们也有报?”朱开旭不以为然地问。 “骤雨是大计划,上面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关系国际贩毒组织,刑侦队的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女秘书欣然一笑,“朱队长,你这是套我话呢~” “没没没。”朱开旭赶紧否认,“这计划既然是咱们禁毒支队牵头,自然不想落给外人。你这也算帮自己人,要是计划成了你也有功,要颁锦旗和奖章的~” “哈哈。”女秘书被他说乐了,随口一问,“你那边谁报啊,我帮你在唐局长面前说几句话。到时真给我奖章了,我也不算无功受禄。” “这个……呃,我们队打算报高修旸。” “他?”女秘书眼睛都圆了,“朱队长你别开玩笑了,高修旸这个人,你别说上边不会批,就算批了,他能完成任务吗?” “这个……” “这奖章我还是不要了。你推荐谁不好,偏推荐他,你自求多福吧。” 刚才还笑靥如花的女秘书,说起话来黑别人一准一准的。朱开旭被她呛的没话说,拿着申请表又多了几分忐忑。 高修旸在禁毒支队的劣迹斑斑是出了名的。入职几年办案件数全队最低,绩效考评连年排名最末,没升职、没功绩、没荣誉,朱开旭升任一大队队长后,高修旸更是完全沦为“闲人”,拿着底薪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你问为什么拿着底薪,还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因为他迟到、缺勤、行动时毁坏公物、工伤医疗开支,如果这些情况都发生在同一个月里,他就连底薪也拿不着了。 唉,朱开旭深深觉得,自己来副局长这里给高修旸申请骤雨计划,真是个错误。 朱开旭还沉浸在苦恼中,女秘书招呼了一句:“朱队长,唐局长的会开完了,正往这边走呢。” “哦,好的。”朱开旭回过神,把手中的申请表握紧了一点。 来都来了,就当被高修旸那句“朱哥”蒙蔽了心智吧。如果可以,朱开旭希望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时光蒙蔽下的一场梦而已。 人到中年的唐毅礼穿着正式的西装,迎面朝朱开旭走来。唐毅礼生得一张俊朗的面容,即使年过四十依然掩不住英气逼人。 唐毅礼微笑着拍着朱开旭的肩膀说:“小朱啊,从远处看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吧?” 朱开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赶紧换上笑脸连说“没事没事”,就怕待会给高修旸求情时,唐毅礼怀疑他心思用在多余的地方,怠慢了工作。 跟着唐毅礼进了办公室,他问最近柯木佛的贩毒案查得怎么样。柯木佛是越城红灯区,过往发生过多宗严重罪行,包括毒品交易、地下社团公然招兵及藏械等等。朱开旭说正在收集情报,但因为二大队队长尚未确定人选,不好联合一起出任务。 “嗯,二队那边过几天会调一个年轻新队长来,这人以前在刑侦队表现非常优秀,能力上不用担心……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朱开旭斟酌了一下语句:“我们组……有人想申请骤雨计划。” “嗯?之前你不是一直抵触吗。早说了让你们组也出人,毕竟是大计划。拿来我看看吧,你们打算报谁啊?” 朱开旭把申请表递给唐毅礼,他打开文档第一页,只是瞟了眼姓名栏,眉头就立刻皱起来。 “高修旸……” 唐毅礼念着申请表上的名字,朱开旭心里没底不敢接话,等唐毅礼翻完整个档案,抬起头看着他。 “为什么,推荐他。” 唐毅礼这句不是问话,似乎想到了答案,但又希望听朱开旭解释。 “高修旸一直坚持想参加,况且……” 朱开旭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正的答案,最后左思右想,把心一横。既然人家都叫你朱哥了,既然这么多年的情谊在这,朱开旭也不再拐弯抹角。 “况且,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朱开旭道,“唐局,您是看着他从越城警校进入禁毒支队的,他真正的实力如何您肯定清楚。抛开他这些年的表现不谈,不论是专业能力还是对这个计划的熟悉程度,我觉得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毅礼嘴角一沉,问:“你觉得,他还有专业能力?” 高修旸从前在警校叱咤风云。枪械第一,体育综合第一,刑事侦查第一,连年政府奖学金获得者。他读警校那会儿,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年少得志的高师哥,就连多年后入队的戴兴宁,比高修旸他们差了那么多级,说起越城警察学院里流传的高修旸的光荣事迹,依然神往无限。 当然,传说都是用来攻破的。 戴兴宁来禁毒支队一大队报道第一天,看见满脸颓废的高修旸时,真心觉得□□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说的太到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必然死在沙滩上。 “小朱。” 唐毅礼语重心长道,“骤雨计划的重要性不用我解释吧。我们需要组织、指导、监督毒品案件侦查工作的人,需要选拔统筹扫毒行动的人,行动力、意志力、思考能力缺一不可。现在的高修旸,我问你,他具备哪一点?” 唐毅礼说的句句在理,朱开旭找不到反驳的余地。 当年,当年,当年。当年那些潇洒荣耀的光辉事迹,早被时光磨去了神采,纵使千里风光,大浪淘沙,现在的高修旸,不过是个消极浑噩的小警员而已。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朱开旭握了拳,也明白说出接下来这句话,要承担的后果。 “唐局,高修旸变成今天这样,我觉得,禁毒支队也有责任。” 朱开旭算认得清形势,他只是笼统地指责禁毒支队,没有指名道姓归咎到唐毅礼身上。其实,就算从前的禁毒支队总队长唐毅礼,现在的越城公安局副局长唐局,也挽不回高修旸和朱开旭的无忧年少。 唐毅礼几个手指敲着办公桌边缘,冷冷地说:“小心你的话,在越城,每说出一句话,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朱开旭脸色一顿,唐毅礼继续道:“这些年我对高修旸一忍再忍,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限。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他哪里能在禁毒支队混这么多年。” 唐毅礼把高修旸的申请表推到朱开旭面前:“小朱,你是聪明孩子,现在派高修旸去警校当教官,既是帮他找到合适的位置,也是给他台阶下。顺势承情,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劝服他,而不是到我这里做说客。” 唐毅礼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事。朱开旭拿起申请表正要出门,唐毅礼又补充了一句,他说小朱啊,不要事事都操心,你就是太善良了。 朱开旭微微一笑,把回答咽进肚里。 有句老话是怎么形容善良的人来着?说善良的人,总是不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朱哥是个爱操心的人3 中午吃完饭,朱开旭给高修旸打电话,让他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收拾一下,晚上开车去接他。高修旸问去哪,朱开旭说,去骤雨。 今天朱开旭下班有点晚,因为新队长还未调任,禁毒支队二队一时无人管理,使一大队的工作增多,忙到八点半才匆匆下班去接高修旸。 高修旸已经站在楼下街边,双手插兜,低着脑袋死盯地面。朱开旭老远就望见他的大高后背,从车窗看过去,高大的高修旸只剩一个寂寥背影,不觉叹了口气。 按了两下喇叭,高修旸开门上了车,眼睛睁得老大。 “你去见唐局了,他怎么说?同意吗?” 还真是急不可待啊,朱开旭想。 “你说他能同意吗?我怀疑你去警校当教官都是他的意思。” 高修旸听见回答,眼神又暗下去。朱开旭把车开向番客城方向,过了半响高修旸才问:“……所以呢?” 唉,没有“所以”了,高修旸同学。 朱开旭开上环路,找了一处车少的岔道,把车停到一个便利店旁,拉上手刹。 “我问你高修旸,报这个骤雨计划,你到底怎么想的?” 大高个窝在副驾驶座上,踌躇地看着前方的路灯,一声不吭。 “你装,你再装!”朱开旭心急,“这个计划报的人特别多,刑侦队那边都想参与。唐局当然希望禁毒支队自己出人,而且他很重视一大队……” “那干嘛不让我去?”高修旸转过头,紧盯着朱开旭问。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人敢用你吗?唐局说,行动力、意志力、思考能力缺一不可。他还问我,你现在具备哪种能力。” 朱开旭扯了扯高修旸的头发:“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是不叫你出来,你敢窝在家里五天不出门,三天不洗澡。高大修旸同学,你告诉我,你现在还具备哪种能力?” 高修旸忽地垂下眼睛,似乎这个问题也难住了他自己。 他现在还有哪种能力? 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运动了,去靶场练枪环数低得吓人,毒品也只记得海|洛|因、冰|毒、k|粉几个常见的种类,《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理条例》是什么东西早就不知道了。 “都没了……”高修旸咬着嘴唇,小声说,“行动力,意志力,思考能力,我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靠,你还好意思说出来。朱开旭一巴掌拍到方向盘上,真不明白今天上午舔着脸去找唐毅礼说情,到底为哪般。 “我就只剩一个能力了。” “什么?”朱开旭没料到还有下半句,偏着脑袋看高修旸。 “在那些传回队里的视频资料里,我就是一眼能认出来。虽然他带着墨镜,全身裹着深外衣,室内的光线又非常暗。” 但我就是能认出来。 旧时年少轻狂,纵情愁已逝,韶光流转,风月不再。 “我就是能在人流万千中,认出付南风。” “付南风”三个字从高修旸嘴里蹦出来,朱开旭也是一瞬失神。 进来在柯木佛一带,有贩毒比例大大增加的趋势。朱开旭带领的禁毒支队一大队,查到当地的地头蛇,是个从马来西亚刚刚来越城的年轻人,身份、资料、履历全无。 当夜总会贩毒的一小段偷拍视频,被传回禁毒支队时,技术人员对模糊不清地人物进行多方比对,依然查不出此人身份。 而频频翘班、整天不见踪影的高修旸,那天恰好破天荒的出现在办公室。 高个男生随便瞟了一眼屏幕,然后整个人愣在原地,有种无力感在全身徘徊。 只是几秒钟后,高修旸大声喊戴兴宁道:“之前申报‘捣毁东南亚在越贩毒势力’的骤雨计划申请书给我一份。” 当高修旸拿着熬夜赶制的申请表,站在朱开旭办公桌前时,朱队长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又看见了当年校园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高师哥”。 “干、干嘛?”朱开旭有点打磕。 “我要报骤雨计划。” “你?……哈哈,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你早上照镜子时牙太白闪瞎了自己的眼。” “我要报骤、雨、计、划。”高修旸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遍。 朱开旭收起玩笑的态度,正经起来。 “凭你在禁毒支队的表现,你、没、戏!” “那个人……柯木佛贩毒的那个地头蛇,我认识。” “谁?”朱开旭想了一下,“你说那个在‘北去夜总会’里、近来很猖狂的小年轻?” “对。” “高修旸,我确定你今天早上没吃药就出门了。”朱开旭不想再跟他耗下去,站起身走到门口。 “技术部的人恢复那段视频数据都没弄出头绪,你看一眼就说是你熟人?” 朱开旭拉开办公室的门:“你今天没迟到我很高兴,这个月你的绩点还剩两分,你自己掂量下。请出吧。” 高修旸没有理会朱开旭“送客”的意思,反手用力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朱队长,他不光是我熟人,你也认识他。” 朱开旭莫名紧张了一下,而高修旸接下来森冷的语气,更让人心慌。 “付南风——不光你认识他,我认识他,我们,还欠他一条命。” 此刻,高修旸和朱开旭坐在街边的车里,一个生硬执着地与所有人抗争,一个在对方决绝的气势里毫无办法。 “修旸,别痴人说梦了。如果那个人真是付南风,我不可能让你去。付南风认识你,你去的话,等于暴露整个计划。更何况……” 朱开旭都不忍心点破那句话,他沉下脑袋闷闷地说:“更何况,那个人不可能是付南风。” 因为付南风,已经死了。 两个人都不想回忆过去。“付南风”这个名字隐藏太多的不能言说,朱开旭总会不自觉地追念往事,然后沉溺在沮丧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可比起高修旸,朱开旭根本没有立场悲伤。 高修旸才是真正受创的人,他带着巨大的骄傲和张扬的青春,奔赴一场残忍慌乱的围剿,留下满身爱恨流离的伤。 新调任的二队队长1 高个男人看向车外,藏起暗涌心事的双眸,车里一时无语,气氛冷到极点。 忽然朱开旭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南拳妈妈的《下雨天》,高修旸听见第一声就笑了,眼睛里有不屑,可朱开旭没在意。 接起电话,是朱妈妈打来的,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朱开旭应着说警队有事耽误了,瞥了眼高修旸又补充道:“您再准备点饭菜吧,我今晚带高修旸来家里吃饭。” 朱开旭驾车开上主路,经过盘桥、堵车、绕路后又开了许久,终于到了朱家。 朱开旭一家人的背景有点复杂。朱开旭的爸爸朱义明是警察世家,地地道道的越城人,早年在北京求学,认识了个正宗的北京姑娘,两人结婚后有了小开旭。朱义明一直在北京工作,朱开旭也是打小在北京满大街地跑,后来朱义明的父母年纪大了,正值朱义明工作调动,于是和太太家的二老商量后,举家搬回了越城。 朱开旭来越城时已经二十多岁,警校本硕优秀毕业生,在大北京待了那么多年,虽然跟着老爸多少学了点粤语,但真生活在一个成天“唔、系、佢、咁”的环境里,满口京腔的朱哥着实有点受不了。 朱义明调到省公安厅工作,为了让朱开旭熟悉越城环境,把儿子安排到越城警察学院担任教官。越城警察学院是越城警员的主要教育训练基地,担负着为越城公安机关培养和输送高素质人才的任务,朱开旭就是在那里当教官时,认识了当时读研的高修旸。 那时的高修旸,绝对是大方明朗的帅哥,健谈又爽快,成绩好又听话。虽然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身世有点可怜,但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从来都看不到消沉。朱开旭虽然比他大了几岁,但他长相显小,高修旸又很耐心地教朱开旭说粤语,两人很快成为好朋友。 朱开旭来越城后,带回家里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高修旸。朱家人对这个开朗的男生也特别喜欢,只是多年未见,再次看到清瘦颓唐的高修旸时,朱妈妈都有点不敢认了。 “这、这个,这个是修旸吗?” 朱妈妈不敢置信地望着站在儿子身后的大高个,消瘦的脸庞,耷拉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 “阿姨好。” “哦……你、你好。” 朱妈妈虽然从儿子口中听过高修旸的颓丧,可真看到阳光男孩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又吃惊又心疼。 女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朱开旭催促道:“妈您别看了,饭做好了没,我俩还没吃饭呢。” “做好了做好了,你们去餐厅吧,我去叫你爸出来。” 四个人都聚到餐厅,朱义明看见高修旸的样子没怎么太过惊讶,都是警务系统里的人,高修旸的事多少有点耳闻。 因为家长在旁边看着,两个小伙子吃起饭来也不自在,加上朱妈妈一直唠唠叨叨,朱开旭这顿饭吃的特别不踏实。朱义明问了问高修旸的现状,他在长辈面前不好放肆,简单交代了几句。 吃完饭时间不早,朱开旭送高修旸出门时,朱妈妈塞给他好多吃的,有排骨、水饺、酸奶和一大堆零食。朱妈妈说:“修旸啊,千万别委屈自己,二十几岁的人,看着像老头子似的。” 高修旸拎着袋子,内心有些触动,笑着对朱妈妈说“谢谢阿姨”,然后又望望站在客厅里的朱义明。 他鞠了个躬,说:“谢谢叔叔。” 朱开旭要开车送他回家,被高修旸拒绝了,他抵搂着大包小包说:“我想自己走一走,待会儿再打车回去吧。” 朱开旭似乎也想着心事,没再坚持。等高修旸走远了,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朱开旭忍不住喊道:“修旸,别再这么倔了,行不行?” 高修旸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倔强,是执着。” 朱开旭“哼”一了声:“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执着有个屁用。” 高修旸想了想说:“那你呢,你不执着,为什么不换手机铃声?” 本来处处操心别人的朱队长磕巴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没了下文。 高修旸不再逼他,指指胸口道:“朱哥,将心比心。感情这件事,不一定要以在一起的形式,才能证明情深。” 送走高修旸已经十一点半,朱开旭慢腾腾地回到家,进门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问朱妈妈: “我爸呢?” “在书房呢。这么晚也不睡觉真是的,你去叫叫他。” 朱开旭点点头,敲敲门进了书房,朱义明正在看书,眼睛从书本转向朱开旭:“修旸走了?” 儿子应了声,朱义明接着问:“然后呢?” 朱开旭忽然回忆起母亲的话,又想起高修旸临走的鞠躬。啊,看来,带头回家的人不傻,来吃饭的也人不傻,被蹭饭的人,更是聪明。 “……您看出来了,我叫他来家里吃饭,不光是吃饭这么简单。” 朱义明把老花镜摘下来拿在手里,父子二人单谈,也不再拐弯抹角。 “听小唐说,他在申请骤雨计划。” “对,今天我去找唐局了,他只翻了翻就把修旸的申请书退回来了。” 唐毅礼甚至都没有上报,没给高能风一个机会,朱开旭想到这里有些不忿。 “小唐做得很对。与其给你们希望最终又只能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打消念头。” 朱义明脸上有些倦色,可声音依旧清晰。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朋友。初到越城时被人嘲笑北方口音太重还会脸红,在禁毒支队历练了几年,身上的锐气和傻劲磨平了不少。朱义明很喜欢儿子现在的状态,除了一点,朱开旭还是太重情谊。 从太太说朱开旭要带高修旸回家吃饭起,朱义明就猜出端倪——这个傻儿子又在瞎操心了。当年拼死拼活保高修旸进禁毒支队,后来又百般维护,临到现在,已经给那个颓废的人找好了下家,朱开旭却还是劳神顾虑。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带修旸回家吃饭是想让您看看,他真的过得不容易。我想求您,求您帮帮他。” 不是因为朱开旭处处保护高修旸,他才能在禁毒支队混到现在;也不是由于唐毅礼网开一面,高修旸这几年颓唐依然不被开除。还有更多的人在照顾这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或者出于善心,或者出于内疚,或者真心期待他能重新振作。朱义明便是这其中,分量最重的一位。 高修旸和朱开旭所在的禁毒支队,隶属越城公安局,而在市公安局之上的,是省级公安厅,朱义明现在的职位,就是省公安厅副厅长。 高修旸作为朱开旭的好友,朱义明身为一位父亲,省公安厅副厅长,于公于私都对高修旸照料有加。临走时高修旸的那个鞠躬,更多的意思不是求情,而是感激。 朱义明想到这,把手里的花镜和书本都放到桌上。 “小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高修旸的情况不适合参加骤雨计划,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具备参与这个项目的能力了。” 没有能力这件事,高修旸自己都承认了,朱开旭无法反驳。 然而朱义明不晓得几个少年人的故事,唐毅礼也不知道高修旸的执念,有很多事情,藏在他们年轻一辈人的心中,却无法与外人言说。所以高修旸临走时才跟朱开旭说了四个字,将心比心。 那首许久没换过的铃声《下雨天》,只有朱开旭明白高修旸的心思,也只有朱开旭,能帮高修旸最后一把。 “爸,能力、实力这种事可以慢慢找回来,毕竟修旸曾经那么优秀。”朱开旭望着父亲,语气郑重而恳切,“我觉得修旸适合这个项目的原因,只有一点,我请您帮忙的原因,也是这一点。” 朱开旭眼睛里闪过微弱的哀伤。他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来于朱妈妈的遗传,只在偶尔闪过的失神里,让人想起他身上还有朱爸爸南方人的柔软。 我们把青春的错误归咎于命运,可这宿命的跌宕起伏,背后又掩藏了多少只推波助澜的手。你们翻云覆雨只是一句话、一个命令、一份文件,我们却断送了梦想和爱情,踏上苦涩的归途,途径绝望和胆寒,无所逃逸。你们是高高在上的警局高官,我们当初还不过是在操场上做着仰卧起坐、在靶场里放空弹、在课堂上学着法律条文的傻小子。 “你们能不能给一个机会,让修旸参加骤雨计划,当做你们的补救,当做修旸和我的解脱。” 朱开旭这句话,让朱义明着实吃了一惊,他用“补救”这个词,让在警务系统工作一辈子的男人,忽然生出心寒。 高修旸现在申请的是骤雨二期计划,几年前的一期计划,也是在朱义明的审批下立案展开。公安厅几个领导为了历练新人准备的项目,却不想成就了一群人的青春散场。 朱义明看着自己奔三的儿子,想起朱开旭小时候在北京胡同口吃冰棒的样子。那时笑得甜甜的小孩,和如今执拗的男人重合在一起,恍如隔世。 “爸?”见朱义明许久不说话,朱开旭试探地叫了一声。 书房里的大钟敲了十二下,今日已经翻篇,新的一天到来。 朱妈妈实在忍不住,在门外催促他们快点休息。 朱义明从椅子上站起身,沉沉叹了口气。朱开旭说的他都明白,但他想表达的,朱开旭却不懂。 他走到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旭旭,人生不是一环扣一环的电视剧,你和高修旸都沉浸在以前,却看不到将来。” 他把刚才看到一半的书递给朱开旭道:“这里面有一句话说得很好,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你和修旸都是一样。” 如果不把眼光放远,活在过去的人,终究会死在未来。 新调任的二队队长2 太阳初升的时候,禁毒支队年轻警员们已陆续来到警局。 一大队唯一的女警员,眉梢写满喜悦,故作神秘地说:“天呐你们不知道,二队新来的队长实在太帅了!” 另一个男警员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屑地接话说:“来警队又不是靠脸吃饭,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哼,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酸味太冲了。”女孩讽刺地回道。 “太好了,二队终于有人接手了,不用我们这么辛苦了。”戴兴宁在电脑前看着资料,插话说。 “啧、啧,你们这些人啊,天天跟贩毒集团打交道,一点情趣都没有。新来的二队队长根本就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啥就还人间哪得几回见。”东北来的小伙一张嘴就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当年那高修旸也瞎传,说贼拉拉的帅,我来这一看,哎呀妈呀,就那样式的也能叫帅!” “大早上起来都没事干了都在这臭贫!” 门口一声高喊,顶着两只黑眼圈的朱开旭,皱眉盯着一窝小兵。众人看小领导气色不对,忙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朱队长带着低气压,一路走进办公室。 故事进行到这,有必要介绍下一大队的几个小年轻。在未来极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虽然单独出场的机会不多,但作为群戏的主要演员,还是对这部小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朱开旭是越城禁毒支队一大队的队长,手下管着五个人,四男一女。戴兴宁和那个八卦的、爱看bl小说的女孩,是今年刚入队的。小丫头有点话唠,有事没事咋咋呼呼,相比之下稳重、勤快的戴兴宁,比较得朱开旭喜欢。 另外两个男警员,眼镜男算资历老的,有点娘有点闷骚。另一个东北小伙,入队也有三年,主要负责北方来越城人员贩毒情报的搜集,因为朱开旭说,他的口音“会让贩毒集团觉得亲切”。 这四个人加上高修旸,就是朱开旭带领的一大队的所有成员。和一大队共处同一楼层的,还有越城禁毒支队二大队。 朱开旭前一天晚上没睡好,此刻坐在办公室里,脑袋直犯懵。戴兴宁敲敲门进来,拿给他几份案件的跟进档案,还有越城警察学院的教官任教催促通知函。 “那边叫高警官快点过去报道,马上九月份就要开学了。” 朱开旭一个头两个大,捏着通知函愁眉不展。 “他今天来了吗?” “早上来过,后来说要出去查柯木佛那边夜总会的新案子,又走了。” “柯木佛有新案子吗,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之前传过来的视频啊,那个来越城不久的马来西亚小年轻。” 擦。 自从上级准备“骤雨计划”后,怕破案的过程中走漏风声,所有和东南亚贩毒集团相关的调查都叫停了。高修旸本来申请成功的希望就不大,现在又自己出去找事,朱开旭看着调任通知函,真巴不得赶紧让高修旸走人。 “你你你,放下手头所有事,先去把高修旸给我找回来!这家伙简直无法无天了!” “收到。” 戴兴宁领了命令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朱队长,今天行二队队长任职,你要不要过去认认人,以后办事也方便一点。” 朱开旭之所以欣赏戴兴宁,是因为他身上有许多高修旸和自己当年的闪光点。 戴兴宁也是北方人,地域和朱开旭接近;家人都是一般公司的小职员,靠着努力考上警校,奋斗经历又和高修旸很像。戴兴宁上进、用功,接人待物谨慎细心,侦查办案一丝不苟,枪械和刑侦考试专业排名都是第一。 最重要的是,不比高修旸的消沉,不比朱开旭一心图稳,戴兴宁还是有冲劲的。比起在青春的鸿门宴里全军覆没的他们,起码,一大队还后继有人。 朱开旭缓和了语气,点头说:“我知道了。去柯木佛,你自己小心点。” --------- 朱开旭不应该答应戴兴宁去二队“认人”的,他现在追悔莫及。 临到中午时,他打电话给唐毅礼的女秘书,问唐局中午是否方便,想约他和新来的二队队长一起吃饭,“联络感情”。 女秘书的声音听起来,跟自己组里的小姑娘一样花痴。 “哎哟,唐局和新来的队长聊了好久,兴致这么好,我不敢打断。要不你自己过来问问吧。” 朱开旭挂了电话,心想现在的女生真是视觉动物,凭一张脸就被迷得晕头转向。 到了顶层直奔唐毅礼办公室,门外的女秘书还向他抛了媚眼,朱开旭一阵哆嗦赶紧敲门进去。 副局长办公室他来过很多次,唐毅礼坐在办公桌正面,每次见到朱开旭都十分重视。这次唐局明显心情不错,冲朱开旭招呼说:“刚好也要去找你,过来见见二队的新队长。” 那人背对着朱开旭,宽阔的肩膀,穿着正装制服。男人缓慢地站起身,朱开旭的视线也跟着他抬高。想这家伙快跟高修旸的身高有一比了吧,隐隐对“二队新队长比自己高”这件事有点不爽,然后那人转过身说。 “……你好朱队长,我是新来的二队队长,纪还彬。” 那人微微一笑,指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表示友好,深沉的嗓音虔敬有礼。朱队长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好了,像被抽茧拨丝一般,呆愣地站着。 瞥见唐毅礼催促他握手还礼的眼神,朱开旭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想咧嘴笑,终是只能挂上一个尴尬的表情,心头充满酸涩。 对面的男人没有在意,唐毅礼打圆场道:“还彬当年在警校读研究生时,小朱你还是他的教官呢,没印象了?” 纪还彬笑笑说:“是啊,贵人多忘事,朱教官似乎不认识我了。” “小朱最近比较忙,一队、二队都要照应着,你来了就好了,二队以后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唐毅礼拿起外衣,跟纪还彬说着中午一起吃饭,又让朱开旭推荐好的餐厅,以后相互协作之类的。 两人聊得投缘,往门外走时,朱开旭突然说:“唐局,我忘了。哈哈,看我这个脑子,我中午过来就是跟您说,我下午出去查案,没法吃午饭了。” 唐毅礼的内心活动,顿时变得特别复杂。 朱开旭这孩子一直靠谱,昨天帮不着调的高修旸求情,今天新人刚报到,明摆着过来一起聚餐的节奏,又突然说什么“我过来就是告诉你我不能吃饭了”。 那你还过来干嘛,成心吗。 如果不是碍于纪还彬在场,唐毅礼一定当场黑脸。不过被拒绝聚餐的纪还彬似乎不怎么生气,客气地说:“朱队长既然这么忙,那也不好耽误。唐局和我简单吃吃就行了,以后工作上的事,希望朱队长多多指点。” 朱开旭听完也不回答,脸上的表情绝壁可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 这些年他努力告诫自己,要忘记曾经的年少心动,然后带着疲惫奔赴自己的人生,途中还要随时关照一下落魄的高修旸。《下雨天》里唱到—— “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我要怨、要恨、要耍赖,不听、不信、不期待,可看见你回来的那一刻,我全都释怀了,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朱开旭想起曾经在警校操场上说着“大家好”的自己,想起穿着制服站得笔直的警校学生纪还彬,最后突然明白昨天晚上,高修旸说的那四个字,将心比心。 其实,《圣经》上还有一句话,比他说得更好: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朱开旭那边厢感慨着“落花时节又逢君”,高修旸这边厢也在执拗地“众里寻他千百度”。 高修旸已经是本月第四次,来柯木佛这家叫“北去”的夜总会了。对,你没猜错,前三次的缺勤他也是来了这里。自从在传回警队的视频资料里认出了“全副武装”疑似付南风的人影,高修旸隔三差五都会来这里。 北去夜总会只是柯木佛众多小型娱乐场所之一。自从代号“南城”的马来西亚小年轻到越城后,这家伙散毒的场所专挑这些规模小又隐蔽的地方。 平时禁毒支队出动扫毒任务,都要申请批示公文。为了不浪费申请的机会,队里一般会借着一次批示条文扫查规模大的酒吧、赌场、色情场所,而那些零散的散毒点,因为毒品量少,交易双方也是小咖,偶尔会被队里忽视。 有线人举报说,最近柯木佛传播的海|洛|因,都是从小型夜总会散货,而那段模糊的视频资料,正是在北去夜总会偷拍的。 北去夜总会刚开门,高修旸就“准时到场”,为了掩人耳目,他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服务生过来问他要什么,他说要一杯啤酒。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端着啤酒过来。高修旸假模假式打开带来的《越城日报》,服务生瞥了他一眼实在装不下去了说:“警官,你天天来我们这干什么啊,我们做正经生意的,非法的事情我们不干。” 高修旸一惊。他尽可能小心谨慎不暴露身份,怎么着,一个夜总会服务生都能看出他是警察? 服务生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愚蠢,不屑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好歹换个ipad过来装,哪还有来酒夜总会看报纸的。再说了……”服务生拎起他的报纸说,“您都拿反了。” 高修旸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受挫,服务生也冷着脸离开了。 既然北去夜总会已经成了散毒场所,这里哪个人不是小心翼翼,脑袋每天系到裤腰带上过日子,高修旸这个生脸一个月来四次,不招人注意才怪。 都忘了每次要化妆易容、都忘了找搭档做掩护、都忘了轮换时间掩人耳目——高修旸这么多年来做警察学的本事,在事关付南风后整颗心都乱了。 他还真是像自己说的,行动力,意志力,思考能力,现在一个都没了。 在酒吧里又坐了一会儿,远处,刚才的服务生正跟同事向这边指指点点。高修旸有点心烦,正打算离开,夜总会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留着寸头的小年轻。 “高……” 戴兴宁意识到高修旸来这里也是为了案子,改口道:“……修旸哥,朱哥叫我来的,让你回去。” 高修旸本来也是打算要走的,可余光瞧见好事的服务生正朝这边观望。他们是不是在说,瞧这落魄的警员,查案露馅,还要上司派人“押送遣返”,高修旸心头瞬间有股无名火,直冲上头。 “让我回我就回,凭什么。”高修旸没好气地说。 “朱哥叫我来找你,我就得把你带回去。而且……”戴兴宁有些为难,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这件事上面已经不让查了。” 高修旸可是不管不顾,扯着嗓子喊:“上面要是管得了我,我还能在禁毒支队混这么些年?” 他连警队的名字都报出来,戴兴宁也是着急:“你也知道自己在混日子,还这么继续下去……你、你不嫌丢人!” 戴兴宁在警校是以专业第一,综合第二的成绩进入禁毒支队的。来之前对风云师哥高修旸充满了期待,来之后玻璃心碎的渣都不剩。 虽然平日相处中端着恭敬过日子,但其实很想冲上去给师哥两巴掌嚷他:“你醒醒、你醒醒!你知道越城警校里有多少平民区来的孩子以你为榜样吗!” 榜样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是偶像,你都必须立在那里供人敬仰。不管你多痛多苦,你都必须挺住。因为你身后是千千万万,以你为精神动力,拼搏奋斗的芸芸众生,如果你不努力,那他们靠什么撑下去? 从戴兴宁入队那天起,朱开旭就经常在高修旸耳边叮嘱,让他多照顾这个孩子。朱开旭觉得戴兴宁身上有无尽的优点,这些优点需要高修旸开化、提点,同时他也希望这些优点能感化、教育高修旸。 可惜事与愿违,高修旸和戴兴宁的气场似乎并不相投。年轻人是对前辈心灰意冷,前辈看见年轻人嗤之以鼻,俩人表面上维持同事关系,私底下并无往来。 当然了,高修旸除了朱开旭,跟禁毒支队的任何人都不来往。 刚开始,朱开旭会特意安排他们一组行动,等小年轻频频上报“高警官把我一人扔到夜总会就跑了”、“约好七点在市区商场见我十点就到了高警官下午一点才来”、“我明明打印好了一万字的‘麻醉和精神药品目录’,高警官非让我手抄一份给他”,朱开旭终于放弃让戴兴宁拯救高修旸的计划。 这个计划停止的非常正确,以后前辈和后辈见面打打招呼、互不接触、相安无事就好。偏偏这个时候,朱开旭又让戴兴宁去柯木佛“召回”高修旸。 高修旸对这个年轻后备的隔膜,正来自于朱开旭对他的欣赏,戴兴宁太优秀了。 高修旸当年在警校枪械专业连年第一,戴兴宁在校期间的绰号是“神枪手”;高修旸在警校一直保持了多年1000米记录,戴兴宁是100米短跑最年轻的第一名。身边有个这么优秀,还比自己年少的后辈,高修旸不像心胸狭窄的眼镜男一样嫉贤妒能,而是隐隐觉得自卑。 自卑于那个曾经无限耀眼的高修旸,变成了现在一事无成的高凄惨。没有人能理解高师哥的的无可奈何,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连朱开旭都不忍心责怪。 可年轻气盛的戴兴宁,却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在高修旸刚被一个小小的服务生戳穿身份后,叫喧着“你不嫌丢人!” 丢人、良心、责任、担当、懊悔、沮丧、愤懑、绝望。草必枯干,花必凋残,从付南风死于高修旸面前那刻起,他就走进披荆斩棘的绝境,靠堕落麻痹心智。 没有你的日子,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1。 高修旸挥起拳头,冲着戴兴宁猛的就是一拳。 许久不动武的高警官,把心里的憋屈都发泄到这一拳上。戴兴宁摔倒在地,桌椅酒杯乒乓直响,侍者们瞠目结舌,高修旸被惯性带着后退了半步大喊: “——我变成这样,都是拜禁毒支队所赐,谁他妈都没有资格教训我!” ※※※※※※※※※※※※※※※※※※※※ 1、语出《圣经》。 2、纪还(huán)彬,二声,与”还给“的”还“同音。 3、明天付南风出场。 四人的相遇1 憋了将近一万字各路男主才齐齐出场,读者们是不是等得有点着急?何止是你们,高修旸自己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想接近那个人,想探得真相,想弄清明明死在他眼前的付南风,几年后怎么又会“复活”。那么到此为止,我们不再卖关子,开始交代一下,五年前那一群人的“青春盛宴”。 做好准备了吗,虐点被剔除,纸巾不需要,情绪别太高。我们只是写写几个少年风华正茂的往日时光,这故事里有曾经的警校优秀生的高修旸,有跳级的高材生付南风,有满口京腔的朱开旭朱教官,还有温柔有礼的纪还彬。 你们想知道付南风是怎么死的,想知道高修旸为何变成现在这般,想知道朱开旭的手机铃声为什么是《下雨天》,想知道纪还彬当年为何离开? 无关正义、无关责任;还没去越城禁毒支队,也没接触社会,只是校园的一段难忘时光。关于,爱情。 几年前的九月十号,高修旸以全年级第一的优秀毕业生,直接保送越城警察学院研究生,直升的学生把行李寄存在学校,高修旸同学一大早空着两手回到了校园。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两手空空回来的,优秀的高师哥被选为开学典礼新生发言代表。那会儿已经过了开学报到的时间,高修旸带着演讲稿,在操场上一边瞧着新生出操,一边朗读。 “你现在才来报道?咱们班所有学生昨晚都基本报到完毕了,就你一人没有时间观念,慢慢腾腾,我要扣考勤!” 不远处传来的大喊,吸引了高修旸的注意力。一个教官正在训人,被训的小孩竟然染了一头扎眼的红色头发,加上他是寸头,很像《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的造型,对面的教官当即黑脸。 “你看什么,别以为你是跳级的就翘尾巴了!你这是什么头发,一个暑假玩疯了,都敢染头了?!再扣考勤!” 警校命令禁止烫发、染发,那男生满目冷清,拖着行李箱、抱上脸盆转身就走,整个背影都透着高冷设定。那教官还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嚷嚷:“付南风,你无视教官训话,我还扣你考勤!” 看着那不听话的小男生和无可奈何的男教官,高修旸被这一幕逗笑了。放下演讲稿,眼睛跟着红头发的男生一路走远。 小男生的行李箱特别大,他一手拉着,另一只胳膊抱着脸盆,里面还有些洗漱用品。走到操场跑道时,出操跑步的几个男生撞了他一下。 红头发男生的东西稀稀拉拉掉了一地,那几个跑步的家伙好像认识他,没上前帮他捡反而嘲笑地说:“哎哟付南风,你刚读大四就被骂,什么天赋过人,还跳级呢,我看你还是乖乖在大一待着吧!” 几个男生笑着跑开了。在高修旸的方向,看不清付南风的表情,大太阳照着,那男生蹲下身开始捡跑道上的东西,身板缩成一团。 高修旸之所以能和朱开旭成为好朋友,有着非常深刻的原因。抛开他性格好、成绩棒、招人喜欢这些因素,还有一点就是,他和朱开旭都是那种没事爱操心的老好人。 彼时的高修旸,像所有善良懂事的优秀师哥一样,哪能看得惯师弟这样被欺负,从操场边跑过来,蹲到付南风身边说:“同学,我帮你啊。” 高修旸想着小师弟可能正蹲着身子郁郁寡欢呢,胳膊伸过去要帮他捡洗漱用品,却看见那人白皙的小手,扣在落地的肥皂上,在肥皂上划着一道道刻痕。 高修旸一惊,再去看那小孩,男生翻着白眼,“生人勿近”、“惹我试试”、“近者必死”的无字标签,贴了一脸。 这家伙还真是高冷人设啊,高修旸想。 付南风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使劲往脸盆里一砸,抽过高修旸手中的一管牙膏。高修旸也没想从他嘴里听见“谢谢”、“麻烦你”、“真感谢”一类的说辞了。本以为那小孩拖着行李抱着脸盆甩脸就走,谁料这个叫付南风的家伙的性格品行,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想。 那人瞥着高大个子的高修旸说:“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欺负我?” “啊?”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欺负我,觉得我特别可怜,所以过来帮我?” “啊,是、是的……” 高师哥很诚实,他在见到这小孩划肥皂的举动之前,的确对他心怀恻隐。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红头发的小男生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个……不知道耶。” “那你记住了,我是越城警察学院,建校一百多年里,少有的连跳两级的学生。并且在两千年之后,我是第一个跳级的学生。” 付南风得瑟地指了指自己:“被别人欺负,被别人嫉妒,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什么?”高修旸不知怎么回事,无缘无故被付南风牵着鼻子走。 红头发的男孩扬了扬嘴角:“因为我比他们优秀,哼!” 那一声“哼”根本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小男孩抬着脑袋,神情太过骄傲,高修旸忍不住笑了。 “那么同学,你知道我是谁吗?” 高修旸拿出倚老卖老的姿态,想教育教育这个过分自大的师弟。谁知付南风斜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高修旸。高师哥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但想到待会报出名号肯定会吓到他,这会儿的无礼也就忍下来了。 谁知付南风打量完了,预想的“不知道”没说出来,而是转身拉起行李走人。 “你只要记住我是谁就够了。你是谁——关我屁事!” 哎哟喂,高师哥站在原地那个憋屈啊,这才开学第一天,自己就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师弟摆了一道。好家伙,这警校的后辈们,一个个都是酷炫狂拽吊炸天的节奏。 第二天全校开学典礼上,付南风染回了黑发,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瞧见台上演讲的高修旸,神色有些难看。教官念高修旸名字之前,加了好多好多定语——枪械第一,体育综合第一,刑事侦查第一,连年政府奖学金获得者,校优秀毕业生,保送研究生。 按说你在台下,拿过和台上站着的人一样优秀的成绩,应该高兴开心,或者如付南风的性情,骄横自得才是。可高冷性格的付南风就是与众不同,人家大师哥在台上演讲,付南风一个人在底下生闷气。生气的主要原因就是,明明同样优秀,甚至付南风是跳级生应该比高修旸更优秀,为什么站上台上新学期讲话的人不是他? 付南风入校时也听过高修旸的名气,以为长江后浪推前浪,等付南风这一浪狠狠砸到越城警校海滩上时,高修旸这前浪已经死在沙滩上了(就是离开警校毕业入职),付南风自己的光辉事迹应该响彻在越城警察学院上空,彻底取代高修旸的名声。 付南风心里想,好你个“老气横秋”的家伙,二十多的年纪了跟我这倚老卖老,帮我捡东西以为你好心告诉你我的名号,你却暗地里憋着,等开学典礼将我一军。 付南风当时就瞪着台上的高修旸,眼神里全是愤懑。台上的大师哥也感觉到了不知哪传来的镭射眼波,全身打了个颤,演讲的声音都变小了。 等确认了这眼波来自昨天操场上遇见的那个付南风,高修旸心里徒生一阵担忧。那孩子本来眼睛就不大,总这么一天到晚、随时随地瞪人、翻白眼,要是某一天眼珠子给翻没了怎么办? 开学典礼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几个相熟的教官走过来跟高修旸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等离开了教官,研究生还没有正式开课,高修旸就一个人先回宿舍,走到宿舍楼前时,眼睛一瞟就看见凝神盯人的付南风。 “啊,是你啊。” 高修旸有点意外,那小男生站在研究生的宿舍楼下,微垂着头,阳光照在雪白的皮肤上。还真别说,这小孩脾气性格不好,长得倒有几分好看。 高修旸想,刚才开学典礼上,付南风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么他来找自己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为昨天操场上的无礼态度道歉,要么以付南风那般别扭的性格,就是再放狠话壮壮自己的威风。高师哥也挺好奇的,想看看这小孩到底想干嘛。 忽然,付南风脸上泛起嘲讽的笑意。哎哟来了来了,高修旸有点得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付南风肯定是第二种要继续放狠话的人。 谁料付南风还有更绝的。那小男生一句话都没说,站直了身,伸出手,冲高修旸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去,有点蒙。高修旸好生意外,向来冷静持重的师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洋洋得意地接受吧,不符合高修旸谦逊的性格;不理不睬吧,又实在被小孩昨天的态度气到,心里那股小火怎么也灭不了。 正发愁着,对面那家伙突然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然后把大拇指转了个,冲向地面——一个倒地的大拇指。 人家嫌弃你low呢,高修旸同学。 研究生刚开学似乎有点不顺,高修旸瞧着付南风跑走的背影,揉着太阳穴,不知自己触了什么霉头。 四人的相遇2 这时手机响起,人事处的老师给高修旸打电话,说学校来了一个新教官,刚好也是高修旸研究生班的教官,想让他带着逛逛校园。 听话如高修旸一般,挂了电话立刻去了行政楼。敲敲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没见过的、眼睛很好看的男生,高修旸不知怎的忽然想到方才阳光下的付南风,心想我去,不会又来一个高冷教官吧。 高修旸没敢跟他人正面对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就侧身进了屋。 “……老师我嚟嘞。”(老师我来了。) 人事处的老师笑着说:“哦修旸啊,呢位系你哋班嘅新教官,叫朱开旭,小朱系捞松,新离嘅越城,你哋好好相与。” (这位就是你们班的新教官,叫朱开旭,小朱是北方人,刚来越城,你们好好相处。) 高修旸本科时一直在学生会工作,与教官、教授、学校领导等相处得颇为顺风顺水,他赶紧伸出手温和地对朱开旭说:“朱教官垒好,我系高修旸。” 对方微微一笑,神态有些拘谨,也没出声,算是应答。 人事处的老师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粤语,让高修旸领朱开旭到学校四处逛逛,看看环境,再讲讲学校历史,跟教官好好交流一下。 高修旸说着“我知嘞”、“你放心”、“冇问题(没问题)”,瞧了眼朱开旭,发现这新教官有点心不在焉。 领着朱开旭出了办公室,高修旸先自我介绍道:“我喺越城差佬学院读四年大学,今年畀保送到研究生,对呢度好熟,你以后有咩事要帮手,即管搵我。” (我在越城警察学院读了四年大学,今年被保送到研究生,对这里很熟悉,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朱开旭轻轻点着头,走了几步,高修旸还在哇啦哇啦履行“导游”的职责,朱开旭忽然站在原地。 高修旸好奇地问:“你点呀(你怎么了)?” 朱开旭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同学,你会说普通话吗?” “哦,梗系啦。” 朱开旭听懂这句是“当然”的意思,认真看着高修旸问:“真、真的?” 高修旸恍然大悟,原来刚才新教官心不在焉是因为语言障碍啊,于是他连忙转换成普通话说:“当然了朱教官,因为我们这里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所以平时说粤语比较多,刚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 想着这人刚才的窘状,高修旸还觉得好笑,以为又是跟付南风一样的高冷小伙,不想是因为口音害羞的年轻教官。不过很抱歉,高修旸今日又失策了。 朱教官被人事处的一大串粤语弄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个说普通话的人,内心有千万匹草泥马奔驰而过,也不管不顾了,张嘴就来。 “我去得类,总算是找到能说话的人了。你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在里面倍儿抓瞎啊!听着叽里呱啦的粤语我就一个劲儿杵窝子,一句都听不懂我也不敢接不是!好嘛你猜怎么着,人家还上赶着找话茬,哎哟还没个消停时候了!要不是碍面子,我一早麻溜儿撂挑子颠儿了! ” 朱开旭那嘴巴捯饬的、语速快的、吐沫星子喷的,把高修旸说得一愣一愣。他都没反应过来,方才那般安静认生的人,怎么一秒钟就变成街边提鸟笼遛弯的老大爷模式了。 朱开旭肚子里的憋屈都吐完了,咧嘴乐着说:“哎小兄弟,你普通话够可以的啊(北京话“不错”的意思),你是越城本地的吗?我打大帝都来的,我看你跟我有眼缘,以后别叫‘教官’了,特批你叫我‘朱哥’哈,听着得劲!” 高修旸从怔愣中缓过神来,神思还在朱教官之前狂吐的一百多个字里,颤巍巍地说:“教……朱哥,你刚才说的那通话,其实我大部分都没听懂。” 朱开旭一顿,撇撇头,毫不在意地勾搭着高修旸的肩膀道:“嘿嘿没事、没事。小兄弟你不知道吗,人一天中有95%说的都是废话,我刚才说的全是那95%里的,你别介意哈哈哈!走着,带朱哥先逛逛校园的!” 高修旸面上也跟着朱开旭笑开了,心里却在祈求,麻烦下次,下次能不能找个性格跟颜面成正比的,跟我演对手戏啊。 研究生的正式上课时间是9月12号,11号晚上基本全部新生注册入住完毕。研究生住宿条件比较好,两人一间,且高修旸原本安排的舍友不知为何因故退学,所以高修旸同学的宿舍变成了单人间。 高师哥也太幸运了吧,各科成绩优秀也就算了,怎么单人包间这种好事也轮到他头上?你以为是老天爷偏爱勤奋又努力的人吗?当然不是啦各位读者老爷,这是在为以后两位男主“同居”埋下伏笔嘛。啧啧,作者可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呐。 9月12日研究生正式开课,全年级九个班,高修旸在一班,同班35名学生,大家年龄相差不大,但学历背景各有不同。 研究生通常有两类学生,一类是正规警校毕业,循着“本科-研究生-工作”这条路规规矩矩走的学生。还有一类是社会上的自考生,不管你以前学的什么专业,干的什么行当,只要通过选拔考试,都可以进入警校读研。 一班教官朱开旭,带有两名副手。因为高修旸是本校直升,成绩优秀,又和朱开旭最早熟悉,所以很自然的朱教官开学第一天,就选了他当班长。 在漫长悠闲的暑假之后后,高修旸还是第一次出操。 早上六点钟铃声一响,高师哥当即拿出未来警员的职业素养,一分钟换衣服、两分钟整理床铺、五分钟洗漱、一分钟整理仪容仪表、十分钟去其他宿舍叫醒同学——提前十分钟,六点二十站在宿舍楼下,成为全班第一个到达的学生。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望着陆续赶来的学生,已经习惯每次出操第一个到达,对于后来赶到的人的种种百态,高修旸也见怪不怪了。后来的学生里,有胳膊上缠着腰带慌忙赶来的,有提着裤子匆匆插进队伍的,有一边走一边将上衣掖进裤腰的,还有在最后一分钟上气不接下气窜出楼门的。 朱开旭新官上任第一天自然不敢怠慢,五点半就到了宿舍楼下。也不好表现自己第一天执教的兴奋与紧张,找了一处树荫,掐着秒表到了六点二十五,才溜溜达达走到一班队伍前。 “修旸,点人。” “是!” 高修旸敬着队礼,调整队伍,开始报号。最后一个矮个的学生喊出“34”后,所有人都看向朱开旭。 开学第一天,竟然有人敢迟到。 朱教官对自己的执教能力并不怀疑,之所以前文说他紧张,是因为他还有个大麻烦,那就是说粤语。 朱开旭既然已经来到越城,并且需要长时间生活在这里,说粤语是一项必须达成的基本技能。且如果他能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与人交流,既能融入学生群体,也能防止他们说小话自己听不懂。 但是北京人都爱面子,朱开旭目前的粤语还不流畅,生怕在学生面前露了怯。本来安排好的流程,整队、点人、出操,整个过程除了简单的命令外不用再和学生对话,就算有什么需要指示的,让高修旸代劳就行。 敢情好,想的永远比做的容易。第一步整队就遇上麻烦,朱开旭不得不硬着头皮,用不太流畅的粤语问:“边个冇嚟(谁没来)?” 所有学生今天都是初次见面,除了同宿舍的其他都不认识。过了半响,一个男生怯生生地举手说:“教官,我哋屋嘅纪还彬冇嚟。”(我们屋的纪还彬没来) 朱开旭没怎么听懂那个学生的话,把“哋屋嘅”当成了没来学生的名字。脑袋里过了一遍人名,怎么也想不起昨晚背熟的人名册里,有“哋屋嘅”这个人。 朱开旭求助地望了高修旸一眼,高修旸以为朱教官是让他去宿舍催人,想都没想就跑回楼里。跑上二楼才想起来,他光知道没来的人叫纪还彬,却不知道这个人是哪个宿舍的。 那边宿舍楼下,朱开旭眉毛一挑就瞧见高修旸撒丫子跑了,心想这怎么回事,我就是使个眼色想问你这没来的学生叫什么,你抖什么机灵儿跑哪去啊。 朱开旭表面故作镇静,心里早乱成一团。朱开旭来越城多日,京城小朱哥平时绝对是臭贫的主,在越城这个地方大气都不敢出,以前走哪哪显示优越性的京腔,半句也不敢冒。 不耐烦地脚底敲着地面,和无辜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学生也不知教官什么意思,教官自己心里也憋气。 就这么耗了五分钟,远处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走了过来。 “报告。” 那男生长得比较健硕,声音却异常温柔,不过朱开旭显然没心情倾听那学生的优美声音。 四人的相遇3 朱开旭总算逮到迟到的人,不好好教训一顿以儆效尤,本来年纪就没比这帮学生大多少,以后怎么服众? 朱开旭皱眉看向他道:“你嚟咗呀,哋屋嘅!”(你来了,哋屋嘅!) 那男生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教官在叫自己,略显惊讶地回了句:“嗯?” 嘿哟喂,还给我装。朱开旭北京人的脾气上来,最见不得人做作,更何况还是这么健硕的大傻个。朱开旭忍不住了,上来先说了一句北方话道: “往后看什么啊,就说你呢‘哋屋嘅’,都几点咗你先嚟?”(都几点了你才来?) 又一次被叫成“哋屋嘅”时,那男生忍不住笑了,列队的学生也看出端倪,纷纷侧目看着朱开旭。迟到的男生听出朱开旭的北方口音,故意用粤语道:“教官,我唔知哋屋嘅咁系边个,我系纪还彬。”(教官,我不知道哋屋嘅是谁,我是纪还彬。) 妈蛋,那男生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大串,朱开旭已经完全分不清哋、嘅、咁、系了,不耐烦地盯着那人,心想非逼我使大招儿爆京腔是不是。 朱开旭其实很想骂那学生,“你迟到了知道吗,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知道纪律两个字怎么写吗”。 然而端着架子、又揣摩着粤语,朱教官小心翼翼地教训道:“你迟到咗你知呀,返学第一次就迟到,你知纪律两个字点写呀”。 但事实上,朱教官内心最想表达的是—— 你丫迟到了知道吗!上学第一天就迟到你特么成心搓我火儿是吧!得类,小子你等着,早晚有一天让你知道纪律俩字怎么写,让你特么的能个儿! 那个体格健硕的男生似乎也有悔意,没有马上接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朱开旭对开学第一天有学生迟到很不满意,再加上这男生又高又壮,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朱开旭本能地有一些抵抗情绪。现在看这大高个“娇羞”地低下了头,朱开旭内心的小火苗熄灭了不少。 正想叫他归队,那男生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漾起一层涟漪,波光粼粼看向朱开旭。 朱开旭突然间像触电般浑身一抖,急急低下头,耳根处泛出大片红意,生生挺住活蹦乱跳的小心脏,装出高贵姿态紧绷着脸,心中却叫喧着——哎哟我去,这眼神是几个意思?没点名儿,没点姓儿,没点我今儿出门戴眼镜儿啊!1 纪还彬注意到朱开旭的不安,笑意凝结到眼底。他早看出这位年轻的教官粤语不好,于是怀着可爱的坏心思,准备逗他一逗。 “教官,其实我好早就起咗,只系摊喺张床上睇到好搅笑嘅一幕,就耗住费事落嚟。你想听下系乜嘢啊?” (教官,其实我很早就起来了,只是躺在床上看到很搞笑的一幕,就耗着懒得下来。你想听听是什么吗?) 朱开旭表情更拧巴了。 擦,这一段话少说也有五十个字了,朱开旭十个字里八个都听不懂,这男生五十个字喷出来,朱开旭打小在北京胡同里狂奔的,压力很大好吗。 旁边列队的学生也都明白朱开旭听不懂粤语了,既抱着捉弄教官一起看热闹的心态,又幸灾乐祸等着这个“哋屋嘅”事后怎么收场,纷纷掩了声,准备看一场好戏。 朱开旭自然不想让人看扁,只能猜度着意思问:“什么?” 纪还彬知道他上套了,瞧着朱开旭半遮半掩的怒气,心中只觉盈满暖意。 为什么人总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呢?纪还彬事后想起和朱开旭的初遇,总会这样问自己。朱开旭那张脸蛋,就差喷出火焰了,但纪还彬就是忍不住,很想作弄他一下。 不过就在纪还彬要开口说话时,屁颠颠跑到楼上的高修旸回来了。 救兵一现身,朱开旭立即挥手让他到身边来,眼睛瞥着纪还彬,小声对高修旸说:“这小子不知道搞什么,他待会说的话你给我翻译一下。” 高修旸不知内情,只能点头。纪还彬看教官连同声传译都找好了,更加重了逗弄的心思,大大方方说道: “教官,朝早喺我宿舍窗忘落嚟,我睇到个人匿埋喺树荫里,一路行宿舍楼门口睄,度重一直用广东话反复读住‘大家好,我系朱开旭’。读咗好几次,嗰个系字系发错音。嗰个人心急就闹咗句‘我靠’……教官,你估佢系边个?” 纪还彬刚一说完,列队的学生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一句都听不懂的朱开旭露出无助又焦灼眼神看向高修旸。 高修旸虽然听得懂,可脸色特别难看,心想这大高个到底是谁,第一天上学竟然这么大胆,敢拿教官开涮。 “喂,他到底说什么?” 朱开旭瞧着一众学生笑得前仰后合,心里更加着急,拽拽高修旸的衣服。这小动作被纪还彬看在眼中,瞧着新教官那焦急的眼色,似乎生出同情之心。 “教官,你是需要人给你翻译成普通话吗?” 纪还彬开口说出普通话,朱开旭眼睛都瞪圆了。尼玛这臭小子会说普通话啊,啰啰嗦嗦半天装什么大拿! 朱开旭胸腔里的愤怒越来越高,好像高修旸翻不翻译都不重要了。 他侧目看着对面的大高个。这个叫粤语名叫“哋屋嘅”的家伙,朱开旭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心理,那感觉时而吸引他、让他羞涩,时而又使他怒火丛生、气不打一处来。 高修旸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班里的纪律乱成一团,从小作为班干部的责任心,不允许高修旸视而不见。 他掂量着该怎么给朱开旭“避重就轻”挑些重点传译,还没开口,纪还彬主动人工翻译起来。 古人讲翻译要注重信、达、雅。信即忠实原文,达即通顺流畅,雅即文采斐然。纪还彬不是什么翻译大家,他把粤语译成普通话,达和雅都做不到,独独能保证一点,那就是忠实原意。 纪还彬说:“教官,早上从我宿舍窗户望下来,我看到一个人躲在树荫里,一直往宿舍楼门口瞟,嘴里还一直用粤语反复念着“大家好,我系朱开旭”。念了好几遍,那个系字总是发错音。那人着急了就骂了句‘我靠’……教官,你猜他是谁? 北京城小朱哥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羞辱。他朱开旭满嘴京片子,这张嘴只要一开口,基本上没别人回嘴的余地,就算到南方之境的越城,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朱开旭登时就炸了毛,脑袋里响当当的京骂都准备好了,要不是高修旸一直在旁边安慰着“朱教官、朱哥!淡定、淡定!”,朱开旭还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纪还彬就捶上了。 尼玛淡定个毛线啊!不就数落你几句迟到吗,你小子蹬鼻子上脸也得有个够啊!长行市了是吧?会粤语了不起啊,这要在大帝都,看我那大嘴叉子一张还能有你活头! 朱开旭内心有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直到操场那边一个年纪更大的教官喊“小朱你们班怎么还不出操”,朱开旭才清醒过来。 朱开旭立即让高修旸带队去跑步,却把纪还彬单独留下来说:“今天的课你都不用上了,回去抄校规校纪,一千遍!” 丫丫的小样不治治你,以为我京城小朱哥是好欺负的吗!踏、马、的! 就这样,我们京城朱哥和会说粤语的纪同学,正式在彼此波澜壮阔的人生路上登场,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纠葛。 这边厢纪还彬被憋在宿舍里抄校规校纪,那边研究生的课已经进行了半天。 下午有一堂室外体活训练课,朱开旭从小就喜欢打篮球,来了越城语言憋屈,早早的就想展露两手自己的强项了,随即整训了队伍说:“今天咱们体活课就来场篮球比赛。” 越城本身就是体育强地,篮球、足球等体育运动发展得都不错,主要是越城经济发达,不仅有成熟、完善的青训体系,还可以引进先进的体育器材,而且城市大,运动场地大,又沿海,与国外沟通方便,越城本地人自然是不怕比体育的。 经过几分钟的交流和调整,朱开旭带的班分成了两队,朱开旭自己担任其中一队的前锋。高修旸为了教官的面子,自告奋勇担任朱开旭队伍的中锋,方便给他传球。 哨子一吹,比赛就开始了。不过咱们先打住,因为这本小说并不是体育小说,写球赛是为了推动故事发展,不是为了让读者玩文字版nba 2k。 打到上半场快结束时,朱开旭一次远距离投篮,圆鼓鼓的篮球不偏不倚,砸到场外一个练习跑步的学生身上。 各位读者老爷想必应该猜到了吧,那球自然是要砸到付南风脑袋上的,不然这章的标题就白起了。看到这里,肯定会有人抬头看一眼本章标题,你不用看我会告诉你哒,这章标题叫作—— 《四人的相遇》。 ※※※※※※※※※※※※※※※※※※※※ 1改自北京顺口溜:没点名儿,没点姓儿,没点你妈戴眼镜儿。 四人的相遇4 那篮球砸到付南风脑袋上后,小男生摸着头皮,犀利的眼风一扫,就看见篮球场上并排而站的两个男生。 一个高个男生,似惊恐又意外地望着付南风。另一个站在他旁边的陌生男人,比第一位稍微矮些,眼睛很亮,长得有几分好看。 怎么形容这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给付南风带来的冲击?那个陌生男子,乍一看跟付南风差不多身高,喧闹的篮球场上,欢笑、青春、阳光,站在远处的二人,像青春电视剧里的海报。 付南风心里麻麻的,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冷淡地扫过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朱开旭,然后视线升高又望向高修旸,白眼翻得更加锋利。 “喂——同学你没事吧,麻烦把球给我们扔过来好吗!” 朱开旭扯着嗓子嚷嚷,却见对那人抱着篮球纹丝不动。一旁的高修旸叹了口气道:“我看还是我去拿吧。” “怎么了,你认识啊?” “也……不算吧。你等会儿朱哥。” 高修旸小跑着到了付南风旁边,付南风竟然二话没说把篮球递过去。高修旸一愣,心想以这小孩的个性,被他们砸了脑袋竟然没有恶言相向,反倒这么爽快就还了球。 高师哥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砸到你了真抱歉。” 说着要去拿篮球,付南风却一个回手把球圈回自己怀里,煞有介事地看着高修旸道:“恶意伤人罪,依伤情鉴定,如果构成轻伤以上可追究刑事责任。如若造成精神损害,不仅被害者有权要求赔偿,还可上诉控告,最高刑罚为终身监|禁。” 付南风瞥见高修旸僵硬的表情,整颗心都开朗起来,把篮球放在指尖上转了一圈问:“师哥,你看这事,我们是私了还是公了?” 高修旸真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跟这个付南风非亲非故,不就是开学之前看到他被人欺负,伸出友善之手帮一把吗,现在演变成每次见面都要被奚落一番,到底是什么虐缘啊。 “修旸,干嘛呢,还不回来?” 朱开旭在后边催促着,付南风还转着篮球,高修旸真是哭笑不得。 “……你,你先把球给我,行不行?” 付南风毕竟是比他小的跳级生,高修旸把他的所作所为理解成——为了在比自己更牛的人面前找存在感,自尊心作祟,处处敌对,肆意挑衅,不肯服软。这种心态他不是不能理解,一次过、两次容、三次忍,高修旸对这小孩的态度无奈大过厌烦。 付南风那厮还得意地笑呢,眼睛眯成一条缝,乍看之下竟有几分天真。高修旸想,如果可以的话,这小孩一定会吐出舌头上下翻腾,然后小儿得志地冲他喊“不给不给就不给”。 唉,傲娇的人哪,往往都是因为寂寞。 高修旸正要上前一步抢过付南风手中的篮球,远处一只篮球又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正好砸掉付南风指尖上转的篮球。 “都唔晓打球仲要学人家转球,小朋友你返归练练再嚟。” (都不会打球还要学人家转球,小朋友你回家练练再来) 高修旸和付南风同时转身望去,嘿哈,我们抄完一千遍校规校纪出来放风的纪还彬同学,明朗日光中,站在朱开旭身边,盯着要不回篮球的小朱教官,温暖如玉。 妈蛋,朱开旭内心又要爆炸了。这货说什么又说什么呢,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帮对面那个臭小孩的?! 付南风哪忍得了这种羞辱,踢开脚下的球不管不顾朝纪还彬走去。高修旸下意识地想拉住付南风,可那人已经瞪好眼睛、准备好嘴脸,嫌弃、不耐的表情开了挂,指着纪还彬叫道: “你说谁小朋友呢!” “说你啊。” “哼你个傻大个!” 付南风说完竟然比划着拳头就要上手了,朱开旭见势赶紧挡住纪还彬嚷嚷道:“得得得!咱们消停会行吗!” 从后面跑过来的高修旸也拽住了付南风,四个人在操场的骚乱很快引来一群人围观。 这就是四个人最早的相遇。 彼时高修旸师哥,还是一个标准的老好人,事事操持,事事关心,事事照应。教官听不懂粤语要给翻译,遇见不省心的师弟要处处担待,同班有个高大威武又捉摸不透性格的同学要慢慢相处; 彼时京城来的朱开旭,还只是一个满口京片子的年轻小教官。听不懂粤语,为口音自卑,偶尔会炸毛,当教官第一天就被挑衅。有个得力的班长,邂逅调戏自己的学生,还碰见个动不动翻白眼,但未来却对自己有莫大帮助的小同学。 彼时的跳级生付南风,还只是个警校没毕业的臭屁小孩。因为太过优秀,性格清高自负,常常被人欺负,不太招人喜欢。想挑衅师哥,又禁不住心动,不待见长得和年轻优秀的陌生教官,更看不惯人高马大的高年级学生。 彼时的纪还彬,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仔。从小就身高突出,无数老师让他走运动员路子,他偏偏选了警校。恰逢可爱的意中人,坏心思上来想要调戏,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那耐人寻味的眼神之下,藏匿的都是隐隐情动。 如果回到五年前相遇的路口,高修旸知道此后的情节发展,一定不会好心好意帮付南风捡洗漱用品;如果回到五年前相遇的路口,朱开旭知道此后的情节发展,一定不会又傻又笨地把纪还彬的名字听成“哋屋嘅”。 有些人后悔,有些人自责,有些人却觉得这是宿命。如果付南风注定要离开,至少,他喜欢过高修旸;如果纪还彬注定要离开,至少,他遇到过朱开旭。 想让时间匆匆走去,看看我们最后的结局,好让我现在有更多底气,陪你一路走去;也想让时间慢慢流逝,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无论结局怎样,此情至死不渝。 ------------------- 新学期正式开始,研究生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张,分为基础训练课、专业课、文化课、实战演练四大部分,包括刑事侦查、枪械战术、素质培养等等近十门课程。 高修旸因为是警校直升,许多专业课可以申请免修。除了每天出操、练体能,还有一些必修课要上外,高师哥的空闲时间非常多。 这么空的时间,朱开旭自然不能放过他,拉着高修旸当自己的粤语老师。 自从朱教官当着全班的面被纪还彬戏耍后,那心里叫一个气啊,发誓一定要学好“唔、系、佢、咁”。咱们的主人公高修旸同学,就是古人说的那种“古道热肠”,别人有麻烦找他帮忙他要帮,别人没找他帮忙,他遇上别人有麻烦,也要帮。 就在他帮朱开旭去图书馆借《粤语入门速成法》的路上,高修旸在三楼的卫生间,遇到了一帮打架的学生。 那卫生间离图书馆正门不近,高修旸本来在楼道里找图书卡,老远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的叫声。声音不大,上了这么多年警校的高修旸觉得有点奇怪,走过去多瞟了一眼。 卫生间里,三个男生在水池前围成一圈,其中一个大高个面目狰狞,揪着一个少年的脖子把那人狠狠压进水池里。 训新,是高修旸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警校有训新的“规矩”不是一两年了。多年来新生入学后,年级高的老生都会组织集体训新,以罚站、辱骂、体罚等不同的方式侮辱新生,表面上说是“驯服”,怎么也有点欺生的意思。 高修旸刚入校那会儿,刚好赶上训新风气最强的时候。那年,他们班40多人凌晨两点全部被叫到操场,然后师哥师姐从四层的宿舍楼,把班里同学的洗漱用具统统扔到楼下。 刚入校的小孩们一个赛一个胆小,没人敢反抗,大家站到五点钟,太阳都快出来了。有个师哥得意洋洋地说,“训新”是一种仪式,告诉你们尊卑有序,新老有别,这点体罚都是蜻蜓点水。 在场的孩子们早给吓傻了,哪听得进去他叨念。只是高修旸还隐隐记住一句,后来他和付南风经历种种,想起这次训新,想起师哥说的这句话,总觉得意味无穷。 师哥说,以后你们到了社会上就会明白,身体上能承受住的伤害,都算轻的了。 不过把一年级拉到操场上扔洗漱用品这件事,还是惊动了校领导。越城警察学院紧急颁布规章制度,明令禁止训新,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为了在新生面前显权威、树威望,不少老生都私下对新入校的学生进行体罚。高修旸站在卫生间前看到这一幕,遥想当年入校的情境,不觉有些晃神。 就在他懵怔的当口,高个少年猛的把压在水池里的人拉出来。因满脸水花阖上的双眼,挂了水滴的白皙皮肤,微微颤动的睫毛,整个脖子被人拉扯不情愿的抬头的动作——然后付南风半睁着迷糊的双眼抬头像门口望,一眼就看到了高修旸。 我们组队打妖怪1 有一个瞬间,熙攘的吵闹被空气化去,时间取代了空间。高修旸看见一双眼,一双深邃的眼,让他整颗心“噗通”一沉。 就在高修旸既愣神的时候,那三个男生把付南风推到厕所的隔间,为首的大高个狠狠一脚踹下去。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没事就装清高,你臭屁什么!哼,跳级了不起啊,跳级就天天拿眼白当眼球?!你他妈也不怕把眼睛给翻出来!” 那男生骂得很难听,另外两个人也憋着怒气向付南风猛踹。付南风没忍住疼,大声喊了句“操”,为首的那个听见他的叫骂更猖狂,一手扥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 “喂你们要干嘛!” 高修旸终于忍不住了,英雄救少年的桥段要上演了。 “在这欺负人?你哪个年级的,德育课没上过是不是。” 闹事的几个男孩,有一个认出了高修旸,讨好地说“师哥好、师哥好”,又赶忙给同伴使眼色,让那两个人松手。 另外两个不敢造次,反正教训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臊眉耷眼地瞥了付南风一眼,离开了卫生间。 高师哥充分发挥团结友爱的精神,对着衣衫不整、满头是水、气力全无的付南风说:“我扶你起来吧。” 大手伸过去,那傲娇的小孩看都没看他一眼,打掉了他的手。 啧。 刚才还因为他被欺负心生怜悯的高修旸,这会只觉这孩子就是欠揍,早知道刚才让那群人多打他几下。 心里明明想说,“喂你可别给我使性子,你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分分钟甩掉你替朱教官借粤语书去”。 可低下头,瞧见付南风脸上的小表情,高修旸又心软了。 这个寸头小男生整个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集中在细长的眼睛上,那是一种孩子般的受辱和不甘的神色,傲娇的付南风白眼也翻不出来了,坐在地上忍着身上的疼,心里的疼,固执得不肯顺从。 不知哪一点触动了高师哥柔软的内心。平时骄横的付南风和此刻衰败的男孩,太过明显的对比,高修旸忍不住想,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其实内里已经孤单逞强了很久。 怎么办呢臭小孩,看你这样子,高修旸就是忍不住要拯救你啊。高师哥二话不说,竟然一下用公主抱抱起了付南风。 “你、你、你、你干嘛?!”付南风也惊到了,竟然变成小结巴。 高修旸双臂用力,又往上抱了抱他:“你乖乖别动啦,我送你去医务室。” 说完又咧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可完了,付南风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离他的脸颊很近,也不知是不是被高修旸的白牙闪晃了脑袋,一些模糊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他心里一个声音大喊“谁让你多管闲事,快放我下来”,另外一个声音却说——就这样抱着我吧,别放手。 付南风身上的伤不疼了,脑袋无法思考了,表情都僵硬了。高修旸察觉出他的变化问:“你怎么了,被揍傻了?” 付南风收回了胡思乱想,赶忙又摆出不屑的眼神说:“不是你让我乖乖别动的嘛。” “哦对耶。”高修旸笑笑说,“那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吧,搂我脖子紧点,你都快掉下去了。” 这个命令,或者说要求,或者说提议,让付南风的表情更僵硬了。 搂、紧、点?怎么搂?怎么紧?还要“点”?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一向孤高的付南风犯了难。胳膊用力也不是,身体前倾也不是,眉头都快挤成一堆了,高修旸抱着他也越来越难受。 “你干嘛呢,你搂着我脖子行不行?” “你让我怎么搂啊!”付南风小脾气上来,晃悠着身子说,“你放我下来吧!真烦人!” 嘿,我还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高修旸忽然假势松手,付南风身子一坠,下意识地死死圈住高修旸的脖子,整个胸膛贴到他前胸。 有什么在擂擂作响,付南风矫情地想,那一定是高修旸的心跳,可不是自己的。 高修旸那厮特别乐呵,声音也高了一个八度:“就这么搂,会了吗?待会下楼梯,你要是再不听话,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高师哥想,这付南风性子太别扭,总得有人降住他。只是高修旸同学自己不知道,他治了那付南风,顺带还牵走了一颗小男生的心。 到医务室检查的时候,校医简单给伤口上了药。下手踢付南风的人看来早做好准备,竟然穿着带钉的跑鞋踹他。看着医生上药时付南风咬成紫色的嘴唇,高修旸一阵心疼。 付南风一直问伤口什么时候能好,因为下周有大四的野外战斗对抗赛,让医生多给他开点消炎药。 “训练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啊。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拿成绩换健康,太不爱惜自己。”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扶着付南风出了医务室,高修旸忽然问:“你们的对抗赛是同年级比吗?” “是啊,怎么了?” 高修旸还搀着付南风的胳膊,走了一阵说:“你知道这次为了鼓励本科生,对抗赛排名靠前的人,之后好像还会安排一次和研究生的实战演习。” 付南风眼睛一亮,停在原地问:“跟你们打实战比赛?” “不是跟我们。”高修旸看见他眼睛里的闪光,以为这小孩听见要“打师哥”特兴奋,不自觉地笑了。 “是研究生和你们配对分组,一个带一个,进行实战演习比赛,互相交流学习,年轻的教官也会参加。” 什么交流学习、什么教官参加、什么实战演习,高修旸这段话中的所有重点付南风都略过了,只有四个字在脑袋里不断闪回,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配对分组。配对分组。配对分组。 付南风眼睛眯起来,脸庞渐渐生出一点红润。刚才在医务室开的消炎药、止痛药、维生素,医生说一天两到三次,绝对不能过量。可付南风立马决定,从现在起,受伤的、没受伤的地方都要上药,该吃的、不该吃的药剂全部吞下。 高师哥,配对分组耶,我觉得那这次大四的对抗赛,我就是跪着也得赢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警校很快下发消息,大四的野外战斗对抗赛时间定为下周一。在那之后,越城警察学院为了加强学生之间的交流,安排对抗赛成绩靠前的大四本科学生,和研究生一年级学生、年轻教官组队进行实战演练。 这次实战演练公布了一个新规定,即研究生的师哥们,可以在本科生中亲自选人搭档,最终的确定分组采用双选制,本科生和研究生同时上报希望分组的人选,由学校管理组调整安排。 大四对抗赛当天,研究生一年级的师哥和教官们集体前往观战,一来“莅临指导”,二来为自己的搭档参谋人选。 大四对抗赛上午九点举行,朱开旭带着自己班的学生八点半到了现场。研究生的人站在野战场外的高地上,可以直视比赛现场,也可以通过电子监控近距离观看学生表现。 那天的太阳特别大,高修旸戴着墨镜,一眼就看见身着深蓝色警服的付南风。那小孩收起往日的装腔作势,靠在一个战壕前,认真地擦拭仿|真|枪。 高修旸在遇见付南风之前,绝对是个直男,当然因为他现在并不知道咱们这个剧情的走向,所以对付南风也没那方面的想法。唯一称得上对付南风关心的正常理由,就是高师哥打心眼里可怜这个孩子。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思是什么?就是把国家、民族利益摆在首位,为祖国前途、命运担忧,为天底下的人民幸福出汗流血。 高修旸彼时也是个忧国忧民、身怀大志的好少年,面对既是祖国未来希望、警察学院里的尖子生,又是处处被人欺负、不招教官待见的“另类”,高师哥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拯救失足少年于水火之中。 于是高修旸在扶付南风去了医务室后,除了记得帮朱教官借粤语教材外,还去学籍科走了一圈,把认识的、能说得上话的老师求了一遍,终于打听到了付南风的个人资料。 付南风,越城本地人,单亲家庭,和母亲住在一起,父亲不详,成绩优秀,以各科全优的成绩申请跳级,并且正如付南风所言,他是越城警察学院建校一百多年里,唯独的几个连跳两级的学生之一。 虽然成绩优异,专业凸出——枪械测试连中十环稳拿第一,刑侦考试提前半小时交卷却成为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在体育综合中破了多项纪录,但是——所有教官给付南风的评语,都与他如此风光的成绩截然不同。 付南风入学考试时得到的评语是,表现出色但态度恶劣;他大一第一学期结业,教官给的评价是,专业素质较强,但以自我为中心,不善团队合作;他申请跳级得到的回复是,该生学习能力达到四年级标准,但综合素养有待提高。 我们组队打妖怪2 纵使高修旸和付南风仅仅认识几天,高师哥也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一探究竟。这明晃晃的就是从小成绩太好被捧上天宠坏了的小孩,只知道学习,不知道做人。教官不喜欢他、同学欺负他也是情理之事。 不过,既然你遇见了三观正、天使心的高修旸师哥,如果不拯救你这个折了翼的付南风,那就对不起看文的各位读者老爷了。 “四年级野外战斗对抗赛,现在开始!” 随着一声枪响,四年级的对抗赛正式拉开大幕。在这里要为各位不了解越城警察学院内部机制的读者们,解释一下所谓的“野外战斗对抗赛”。当然了,如果你觉得这个称呼太麻烦,想把它缩写为“野战”,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所谓战斗对抗赛,有点类似真人cs,是一种考察警校学生战斗力、团队协调力、组织分析力等多种综合实力的实战考核,所有人装备模拟仿|真|枪,身上佩戴传呼机和红外线扫描器。 对抗赛大多为三人或四人一组,要“歼灭”除本组以外的所有成员,需要团队配合、部署战略和实打实的射击作战能力。 当然,评判学生个人表现并不全以最终获胜为标准。整个赛场共有两百六十个摄像头,参与学生佩戴麦克风,再加上场内的巡查教官,场外的检测考官,会从技术、作战、团队等多方面考核学生能力。不过越坚持到最后,你表现的机会越多,你的分数自然越高。 于是,做事一贯坚持己见,且特立独行,且落落难合,且不同流俗,且自恃清高……打打打打住,反正就是形容一个人,永远翻着白眼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词都可集成一身的付南风同学,在这次野外战斗对抗赛中,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举动。 付同学竟然开枪,攻击自己的队友。 这件事传回监看中心时,高修旸和朱开旭还站在场子外交流感想。朱教官近来进步很快,和高修旸对话一直坚持用粤语,听见有教官报告“有学生违纪开枪打自己组员”,为了显摆自己能听懂,朱开旭紧接着问:“边个丫(谁啊)?” “付南风。” 高修旸一听就傻了。 好啊付南风,本以为你是处处受人欺负的小傲娇,合着你才是作恶多端的大boss。人家背后斗殴挑事,你是“真刀真枪”的打击报复啊。 等付南风被带到场外监看中心,研究生的师哥师姐们都在看呢,付南风扫视了一圈,就看到小眉头皱在一起的高修旸。 “付南风你怎么回事,开枪打自己的队友?你上了四年白学了,懂不懂团队合作!” 教官碍于一旁有人在场,也不好扯着嗓子大骂。这种语气训人,在警校已经是压着火气了。 可付南风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瞧高修旸也在,蹬鼻子上脸的功力越来越见长,只想赶紧让师哥看看自己的能力,不管死活地回道: “不好意思啊警官,我没上够四年,我大一读完直接跳级的。还有,有没有一项规定说不能袭击自己的队友啊?” “你你你,你还顶嘴?不能袭击队友这种规则还用定吗!” 教官被气得够呛,可旁边的高修旸却被那句“我大一读完直接跳级的”逗乐了。付南风真的很爱炫耀自己跳级生的身份,就是那种有一点成绩,恨不得天天吹嘘的人,更何况他这“成绩”还不是一点点。高修旸忍不住扑哧一笑,身边的人都侧目看去,连朱开旭都示意他安静。 付南风一见高修旸乐了,“找存在感”的意识更强了。不但没有反省的念头,反而上赶着对教官说:“成王败寇,战场上真枪实弹的,哪有人、有闲工夫跟你谈规则纪律。” 那吹鼻子、翻白眼的架势,那嘴巴撅的,高修旸觉得在上面放三根铅笔都掉不了。 对抗赛的评分表里,的确没有攻击组员减分的一项,因为正常人的思维里,都不会想到开枪“杀”自己的队友。 而付南风开枪“肃清”队友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木桶原理。一个木桶要盛满水,必须每块木板都平齐。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而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换句话说,集体在一起,智商会降低,因为一个团队的综合能力,取决于才能最差的那个人。 付南风不遵循团队分组和愚蠢的作战布置,在拖累自己之前先扫清障碍,的确符合他的作风。 双方僵持了几分钟,有数据团队报告说,到目前为止,付南风是射击命中率、掩藏路线安排、综合评分最高的学生。 付南风那得意的劲头,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一二,嗓子抑制不住地发出轻蔑的一声。 教官咬咬牙道:“好付南风,今天就算让你排名高,入选了和研究生的实战演习。但是你想想,哼……” 教官转身指指研究生的学生们,目光扫过高修旸和朱开旭。 “之后的分组是双选制,以你这种作风,会有师哥师姐愿意跟你一组吗?到时候你自己迎战,还不是得第一个下场!” 如果按照以前,付南风是完全不在乎分组的,他更喜欢一人作战,独来独往。本来这个世界,没什么看得上他的人,也没什么他看得上的人,一切于他都是身外之物,相看两生厌,何须慰寂寥。 现在可不一样了。付南风听完教官的话,竟然偷偷地、怯怯地、战战兢兢地,瞥了高修旸一眼。 那种小心翼翼,那种惊慌羞怯,那般婉转心思,高修旸触碰到他的目光,也是大脑一滞,心想你看我干嘛啊,这么优秀的跳级生,有本事你再跳到研究生,自己挑师弟师妹组队呗。 付南风只是偷偷看了高修旸一眼,之后又赶紧收回目光,小脑袋做作地扭向一边,神色恹恹。 那高师哥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只觉得付南风的神色没那么简单。而付小同学的心思可复杂了,数千字尚不足以形容。为了不耽误各位看文的时间,作者诚惶诚恐地替付南风总结了二十个字。 他那纷乱神色的初衷,大概可以用以下这句话来表达——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天野外对抗赛结束,最后取成绩前十名进入与研究生的实战赛。付南风下半场被取消比赛资格,但最终位列第五,顺利录取。 实战演习日期确定后,研究生和年轻教官,按综合排名也选出十人,高修旸、朱开旭和纪还彬顺利晋级。 当高修旸拿到双选报名表时,心里的确有过一阵纠结。 每人限制报三人,若对方师弟、师妹在志愿中也选了研究生的师哥师姐,则分组成功,分组不成的由学校调剂。 实战演习和野外对抗赛不同,学生们带上武器装备、激光标靶、配发干粮、乘坐飞机、空中跳伞,达到位于越城军区的实战演练场。他们要在此作战48小时,到达终点山头高地,且最后只能有一组学员胜出。 学生须在48小时内和体能、限制弹药、严苛的环境、四面受敌等等艰难的情况做斗争,若因保护队友一人牺牲,到达终点的胜利者算同组获胜。 为了取得唯一的获胜名额,选择队友非常重要。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谁不想强强联合,一举夺魁?若不幸命中付南风这样的家伙,比赛还没开始自己已经提前game over。 为了考验学生的临场应变能力,分组结果在比赛当日公布。 实战演习那天上午,20个人,十名大四对抗赛的优秀胜出者,和研究生、年轻教官组成的十人,坐在一间教室里。 他们穿着野外作战的正规作战服,拿着突击步|枪,裤袋里装着小型手|枪,身后背有激光标靶,统一佩戴通讯传呼装备,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等待分组结果。 高修旸坐在教室后排,朱开旭坐他旁边,因为朱开旭的头盔有些大,时不时往上顶顶帽檐。 最近高修旸一直在教朱开旭说粤语,关系越来越铁,忍不住开他玩笑说:“朱教官你面好细个丫(朱教官你的脸好小啊)。” 朱开旭没听懂,反倒是坐在他们远处的纪还彬侧了个头,嘴角微翘地看着朱开旭。 负责这次实战演习的三位教官走进教室,从高修旸的位置可以看见坐在前排的付南风。高师哥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想,付南风会选谁呢? 一个年龄稍大的教官,先简要说明纪律规则之类的废话,然后另一个年轻教官公布组队结果。 宣布顺序按四年级野外对抗赛的排名公布,念到第四位时,付南风忍不住摘了头盔,胡撸了一把头发。 “第五组,付南风和……” 付南风的寸头有点扎眼,显得整颗脑袋毛茸茸的。高修旸为之后作战考虑,还想听别人的分组情况,可视线就这么被付南风的小脑袋牵走了。 ※※※※※※※※※※※※※※※※※※※※ 1语出《妙色王求法偈》。 我们组队打妖怪3 高修旸想待会实战开始后,一定不能让他摘头盔,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射击点。 “第五组,付南风和……高修旸。” 付南风肩膀抖了一下,心里像开了一朵太阳花。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选他,或者高修旸是真的选了他,还是服从了学校调剂;如果那人真的选了他,在高修旸的双选表里,自己又排第几。 反正付南风的双选表并没有填满,三个空格里只写了第一个。第一个里,写的是高修旸。 他转头去找那人。高师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瞧见付南风带着几许紧张的眼神,高修旸咧开嘴冲他一笑,又指指头盔,示意他戴好。 付南风不知道,高师哥的双选表都填满了。高修旸写了三个名字,三个,都是付南风。 其实论选队友,付南风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可如果不选他的话,高修旸怕他会落单。如果没人选付南风,以他那傲娇的心性和脾气,恐怕又要露出高处不胜寒的失落和孤单。没办法啊,走不开,放不下。 唉,高师哥摸摸自己的胸口,有些自得地感叹道,我特么,是个多善良的人啊。 哦对了,写到这顺便说一句,还等着朱开旭和纪还彬组队的人,你们要失望了。因为前文明确表示,这是研究生、年轻教官和本科生组队,一个带一个。所以朱开旭和纪还彬不可能在一起,朱开旭带的是个四年级的胖憨憨,和纪还彬一组的,是个长相秀致的女生。 至此,实战演习分组结束,学生们带上装备和武器,喊着口号跑到飞机起飞的广场,一个接一个跳上飞机。 站在飞机旁边喊话的教官,声音高亢而严厉。 “从现在开始,48小时归你们所有。你们将面临各种险阻和危急,记住,获胜者最多两人。” 教官最后敬了一个礼,望着在场的学生们,大吼道。 ——“希望大家全力以赴,展现你们的学习成果和能力。祝你们好运!” ============= 在直升机跳伞的那一刻,付南风才意识到“实战演习”和“野外对抗赛”的区别。 整队、登机、起飞、预降,整个过程机舱里异常安静。不比大四学生起跳阶段的磨磨蹭蹭,研究生的师哥、师姐们在教官的安排下毫不犹豫地执行跳伞命令。 高修旸扥着付南风走到舱门旁边时,少年表面上强作镇定,但好似涂了胶的两只脚,站在机舱边缘迟迟不肯动作。 “怎么了……怕啊?” 高修旸顶着巨大的强风,回头问他。 付南风想都没想,本能地摇摇头:“没啊!” 最后一个“啊”字比表示否定的“没”字高了几度,高修旸早看出他逞强,笑着朝大敞的舱门跑了几步准备起跳。 付南风不敢表现出迟疑,跟在他后面到了舱口,向下张望时,强烈的巨风吹得他身子不稳,他突然抓住高修旸的作战服。 高师哥一回头,瞧见那人的动作,心上一软,想他到底是个本科都没毕业的小屁孩,自以为是地跳了级,真遇到大阵仗免不了退缩胆怯。 为了鼓励付南风,同时也是可怜付南风,高修旸干脆全力抱住他,喊着一、二、三,一起跳下了机舱。 双脚离开踏板的一刻,付南风有种异样的恐惧,也有种异样的欢喜。 恐惧来自耳边巨大的轰鸣,身体失去重心,面对广阔的苍穹,人类自发的畏缩。而欢喜,则来于那个怀抱。 付南风没想到高修旸会抱着他一起跳伞。他们穿着一样的作战服,腰上挂枪,头上带着头盔,一点没有电影里晴空万里,天地间只剩你我的那种浪漫和惬意。 俩人快速下坠,付南风因呼吸困难,眼睛发紧,高修旸搂住他,在大声喊着什么,付南风什么都听不见,但觉得耳朵像发烧一样滚烫,连嗓子也变得干燥。 高修旸吼着“别发晕待会打开降落伞”,付南风尽量保持清醒,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坚守“跳级生”的水平和尊严,漂漂亮亮地着落,决不能让高修旸看扁了去。 然而理性提醒的和感性认识到的,存在巨大的差异。付南风头脑清晰,双眼却焦点模糊。 下坠的时候,被高修旸拥在怀里的时候,他看见天上那些纯洁的羊毛般的云朵,变幻出各种丰富奇异的形状;他看见千千灿阳,和缓的空气同地面上升的朝露一起颤动;他看见低地上的草像大海似的伸展,浅绿色的浪涛随风波动,他仿佛都能闻到沁人的草香。 付南风觉得一切都是美的,好的,梦幻的。和他身上这身作战服不配,和他手中的突击□□不配,和他要面对的胜负率只有百分之五的实战演习不配。 那什么,才配得上这一切呢? 付南风忽然侧了脖子,用最大的力气——他仿佛要用意念克服万有引力似的——拼命抱住高修旸,而且他闭上眼睛,怕在高修旸的头盔盖子的投影上,看见羞赧又倔强的自己。 高修旸没跟上付南风离奇的反应,他本来已经准备好推开小男生,拉伞着陆。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付南风靠近自己的时候,高修旸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好像揉碎了一朵花。 而付南风心中,还有更文艺的比喻。少年想,只有你。 只有你,和这一切天际的美妙,才相配。 哦,对了,还有我。 我和你,在天际,今生俱尽,日久永昼。 付南风预想的漂漂亮亮着陆的计划失败了,因为他根本没拉降落伞,俩人靠高修旸的降落伞在一处浅滩降下,彩色降落伞将他们包裹进巨大的纺织材料里。 等高修旸收拾好降落伞,检查装备、通讯、食物一切正常后,发现付南风一人蹲在树下,有些懵怔。 高修旸想他是第一次参加正规实战所以紧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还怕呢?” 他伸手摸摸那人脑袋上的头盔。他是带着“你这个秃脑袋、行走的射击靶可别给我摘头盔、暴露目标”,这样的意思做这个动作的,可在付南风那里,却变成鄙视他的胆怯。 付南风拍掉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 哎哟喂,瞧这眼神。高修旸心想要是有机会再摊上跟付南风组队,一定提前买个墨镜,不然演习还没结束,自己不是被敌人打死了,而是先被付南风的眼波给射死了。 “没事别怕。”高师哥继续安慰道,“你第一次来见这这阵仗,缓一会儿就好了。” 实战演习因程度严苛,组织的次数很少,但高修旸好像说得跟自己轻车熟路似的。付南风没好气地问:“你不也就是刚升上研究生,第一次来吗?” “哦……你知道毕业考核吧?就是越城警察学院的毕业考试,每次考前不知道题目,被教官临场分配的那种。” 付南风点点头。 “我自己大四毕业的时候,被分配的就是实战演习。而且,我是最终的获胜者。” 高师哥笑得几分得意,那样骄傲的笑容很少表现在他脸上。倒是付南风这种自命不凡的人,经常拿这种表情招摇过市。 付南风很是不爽,可一时也找不到鄙夷的理由,于是轻蔑地挑挑眉。 “如果连续两次实战演习,最终获胜者都是同一人的话,教官也会觉得无聊吧。” “哦……你也觉得我们这次会赢?” 付南风用一种“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着他。 “当然了,因为你跟我一组啊。” “……哈、哈、哈哈……” 高修旸无奈的笑声只响了几下,远处砰砰几声枪响,四处的灌木枝叶发出响动,高修旸赶紧压低付南风的脑袋护着他,枪响过后就听见一口的京片子。 “哎呀我去,这大言不惭的,没皮没脸啊!” 付南风握着步|枪的手指迫不及待要扣扳机,高修旸却敲了敲他的头盔,站起身掸掸土,冲对面那个穿着一身作战服,带着头盔也挡不住嘴贫的人说: “朱哥枪法不错啊,没一枪中靶。” “呵呵,我那是成心的。”朱开旭掂掂手中的□□,“我提醒你们,别光做春秋大梦。这次是碰见我,下次一不当心,一个两个都得翘辫子。” 朱开旭瞥了眼满目敌意的付南风,付南风举枪的姿势毫不放松,眼睛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高修旸知道朱开旭是好意,和颜悦色地点头:“知道了,放心吧。” “喂,过来小胖子……顺便介绍一下我队友,有事没事的,照应点。” 朱开旭向身后摆摆手,一个体型略胖、缩着脖子的男生,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付南风看见那人的第一眼,手指就止不住发痒。 其实从朱开旭向他们射击的那一刻起,付南风已经有了报复的冲动。只是念在高修旸敲他头盔那下似有似无的警告,以及朱开旭看似吊儿郎当地讲话,其实周身戒备,目光炯炯,并没放松警惕。 你的团队只有我1 付南风全盘衡量下,并没做出格的举动。而当他看到不成器的小胖子畏畏缩缩的样子,那套被他演绎歪了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一下占了上风,对这种胆小如鼠的“敌军”,没来由地想要“铲除”。 于是当胖憨憨侧在朱开旭身旁,小声说“大家好,我叫xxx”时,付南风即刻瞄准,砰一声开了枪。 “卧槽!疯了吧你!” 朱开旭眼疾脚快,慌忙踹倒胖憨憨。付南风手指再弯,却被高修旸一把握住枪口。 “你干什么!” 被弹药吓到的小胖子在草地上滚了一下,朱开旭抄着枪要打付南风。付南风毫不所动,一副令人难堪的傲慢神气。高修旸架在两人中间,一边喊“朱哥消消气”,一边皱眉斥责付南风:“把枪放下快点!” “凭什么!胜者为王败为寇,最后只能有一组胜者,现在灭一个是一个!” “哎哟你个牙尖嘴利的!” 朱开旭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次在操场付南风不还他篮球,破坏他耀武扬威的大好机会,他已经看这小孩不顺眼了。 朱开旭举起步|枪对准付南风的脑袋:“你这是逼我使大招儿呢是吧!” 付南风既不惊慌也不服软:“不好意思,麻烦你说粤语,我听不懂使大招儿是什么意思。” “你丫……!” 朱开旭破口而出,不过估摸着这句付南风也听不懂,于是“你你你”了一阵,竟活生生不知怎么接下文。 “行了行了朱哥,你别生气,你先走吧我跟他讲。” 高修旸稍微用力推开付南风,朱开旭象征性地冲他挥挥拳,然后去找躲进灌木后面的小胖墩。 临走时气呼呼地撂下一句:“尼玛真是气死我了!高修旸我就不知道你选他干嘛,自求多福吧你!” 太阳快升到头顶,炙热的阳光照在朱开旭的背影上,照在高修旸一脸无奈的眉头上,也照在付南风略显红润的脸颊上。 放过对手自然不是付南风的风格,如果不是高修旸在场,他一定会照着朱开旭后背放弹。 不过先他一步的是,朱开旭不知不觉投下了一颗手榴弹,炸的付南风,头晕眼花。 朱开旭说,高修旸,我就不知道你选他干嘛。 高修旸不是被调剂和付南风一组,是他亲自,选的付南风。 如果是一般的呆萌小孩,定会在发现良人遂了自己愿后,巴不得捧着真心告诉对方,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也选了你,而且我只选了你。 如果是一般的呆萌小孩,定会在发现良人遂了自己愿后,放不下心思怯怯地问一句,那你除了选我还选别人了吗,你把我排在第几位啊。 如果是一般的呆萌小孩,定会在发现良人遂了自己愿后,甜甜地表明一下忠心,害羞地撒娇道,早知道你也选我,前阵子我就不用胡思乱想了,讨厌。 可是,咱付南风不是一般的呆萌小孩呀。 付南风心里手舞足蹈,可嘴上丝毫不松,把所有欢喜藏在心中。就算小心脏开礼花放喜炮,面子上依旧稳如泰山,任这份窃喜把自己烧得里焦外嫩。 有一个词可以很好的形容付南风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状态,叫不装逼会死症,而且而且付南风约莫已经到晚期了。 哎,好好的国家栋梁,就这么糟蹋了,高师哥,快给治治吧。 高修旸没有听见人民群众的呼唤,付南风那厮自鸣得意的当口,他正一脸严肃,铁了心要给付南风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你懂不懂什么叫团队合作,付南风?” 付南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分个神出来应付高修旸,美滋滋地回道:“懂啊,就是我和你。” 这一句登时把高修旸堵死,他只能顺着付南风的话继续说:“……是,没错,我和你是队友。但实战演习想要获胜,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绝对不够的。” 高修旸转身看看身后的山林。 全程直线距离一百公里的山林,终点是山头高地。48小时20个人,一个队获胜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如果同队有人牺牲,那一个人的获胜率只有百分之五。 如何增加胜算、坚持到最后?除了自身实力过硬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伴结盟,相互照应,以防不测。 朱开旭一上来开枪提醒,除了二人较好的关系外,也是借机表明立场,要和高修旸结盟。高修旸当然会意,付南风却不明白。 高修旸想,在付南风眼里拉帮结派一定都是庸人所为,他根本不需要“队友”。说不好付南风是抱着“屈尊俯就”的心态和他组队,能选他已经给足了面子。 高师哥一想到这,更加苦口婆心地教育:“这不是组团打怪兽,game over之后读档再来,这是真刀真枪的实战演习,我拜托你别一个人逞英雄。我们第一步是结交可靠的盟友,要是见人就打,我保准你的弹药撑不过今晚。” 付南风撅起嘴,挥了两下手,高修旸知道他没听进去。但容不得二人废话,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传来响动。 付南风像猫一样警觉,旋即举枪摆上标准的射击动作。他们现在的位置是一处通透的浅滩,四处没有躲避,付南风向灌木丛指指,示意俩人分头搜敌。 在危急时刻临阵部署的能力倒不差。高修旸听从了他的指挥,又低声警告道:“随时用传呼告之我你的方位和状况,知道吗。” 高修旸显然把他当成刚入校的学生仔,要知道付南风年纪虽比他小,好歹在越城警察学院待满一年才跳级,基本的作战规则还是明白的。 付南风甩开他以示不满,高修旸又补充了一句:“我叫悠悠然,你叫什么?” “啊?” “代号啊,行动的时候不都有代号吗。” 付南风眼中第一次透出“讶然”的神色。他知道警队警察有自己的编号,警校生有自己的学号,但他第一次听说警校学生有代号这件事;二来“悠悠然”这个代号,也太难听了吧,这谁起的,什么破名啊。 “你们没教吗?每个人作战前都有代号,为了防止敌军窃听。比如我是‘悠悠然’,朱教官是‘猪脚姜’,你没有?”(注:“猪脚姜”是粤菜里的一种) “……好像没有。” 可“猪脚姜”听起来也比“悠悠然”好听一些啊,高修旸你是不是语文没学好肚子里没词,或者起代号时脑袋被门挤了? 付南风还在心里腹诽高修旸的代号,而这个向来没什么语文天赋的高师哥,在他那一小升的词汇量里,立即挑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就把他,赐给付南风当代号。 “那我给你起个吧!”高修旸有点来劲了,忽然笑起来。 “什么?” 付南风并没寄托于高修旸的灵光闪现,事实证明,他的不寄托是对的。 高修旸闪着他那口白牙,乐颠乐颠地说:“你干脆,就叫小白眼儿吧!” 呸,你二大爷的! 故事进行到这里,实战演习正式拉开帷幕。为了更好地开展接下来的剧情,有必要占用点时间,给大家讲解一下演习的规则。 首先,实战演习的进行地点是在一处警队专用山头,终点是山头高地,打败所有队员于48小时内赶到终点的队伍,即为获胜。 其次,全体学生带有三把武器,一架突击步|枪,一把随身小手|枪和一柄匕|首。手|枪里没有真子弹,每个学生背有激光标靶,射击次数有限,被空气弹打中后,激光标靶接收信号发出白色烟雾,以示淘汰。 最后,每名被淘汰的学生必须即刻回报信息,规定用语为学号xxxxxxx out,以通传其他学生仍在进行比赛的人数。 话说付南风和高修旸两人分开行动后,付南风当即关了耳麦。他不想在耳机里听高修旸左一句“付南风请报告方位over”,右一句“悠悠然在六点钟方向,一切正常over”。 没有那个人在身边强调“团队合作”,付南风才能放手“杀敌”。队友要一个就够了,多了他不愿意,别人也配不上。 他走进绿色的灌木丛,蹲身靠前方灌木掩护时,林中闪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以惊人的敏捷掠过,消失在树林中。 有情况。 付南风迅速朝黑影追去,追到低地时藏在大树后,将突击步|枪架好,一只眼闭着,嘴角下沉。 低矮的灌木间,黑影再次闪动。付南风刚要扣动扳机,对方投来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擦伤了男生手臂,步|枪坠地。 对方三两步冲到付南风眼前,他定睛看去,那人和他一样身着作战服,不一样的,是精致的脸孔和稍微凸起的胸部。 这是实战演习里,少见的女生。 付南风有片刻犹疑,对方却步步紧逼,他被藤蔓绊倒,千钧一发之际右脚一勾,女生向他仰过来。 你的团队只有我2 顾不得男女有别,付南风一心求赢,照着女孩胸口就是一脚,然后纵身一跃骑到她身上,从裤袋里快速掏出小型手|枪。 从开局到现在,这是付南风制服的第一个敌人,因为高修旸阻碍,他对现在战果并不满意。 不想跟这个女生浪费时间,付南风一边打开通讯器联系高修旸,一边要用小手|枪射击对方的激光标靶。那女生抿了唇,倔强地看着他。 第一声枪响,女孩的激光标靶却没有反应。子弹数量有限,付南风不敢冒然再试,微微皱了眉头。 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俘虏,还不能让对方就范,正憋屈的当口,不远处传来高修旸的声音。 高个男生正在跟什么人说话,后背冲着付南风。从分叉的碎草间,可以看到他的枪戳着地面,两腿保持放松的姿势。 在实战演习里这么漫不经心,简直是自寻死路。付南风很不满意,捡起自己的□□,推搡着那个被俘的女孩走过去。 “高修旸,我干掉一个敌军,你却在这聊天!” 付南风的吼声传来,谈话的两个人警觉并不算晚。高修旸听见是熟人的声音,手上的武器没拿起来。 而高修旸正对的那个人,神色就不对劲了。 付南风举着步|枪对准女孩腰部,那女孩虽然被俘,但依然保留了警校生的坚定和刚强。 然后突然的,和高修旸谈话的那人后退半步,熟练的动作也猛地架起步|枪。 付南风一惊,高修旸看看那作战服都是泥巴的女孩,再看看举枪对着自己的人,恍然大悟后忙说: “纪还彬,这是误会,真的。” “这就是你说的合作?这边拉拢我,那边偷袭我队友。啊,原来你用‘合作’来形容这种做法。” 人高马大的男生冷笑道:“高修旸,你语文学的,真不错啊。” 付南风眯起眼睛,努力去看那个跟高修旸差不多高的男人,终于在遥远的记忆中搜索到这个家伙。 那次他在操场被高修旸的篮球砸到,被骂“小朋友”的,正是眼前这个男生。冤家路窄,碰到的还真是时候。 付南风反应过来,他俘虏的女孩正是那人的队友,于是毫不怜香惜玉地踢了女孩膝盖一脚。 “你住手付南风!” 第一个制止付南风的不是女孩的队友纪还彬,而是还在纪还彬枪口下的高修旸。 “放了她,我们要跟纪还彬合作。” 哼,合作、合作、又是合作。付南风又可气又好笑:“你天天合作、合作,到底什么意思?你一共有多少子弹,现在用了几发?靠嘴皮子功夫想赢,你也太天真了吧!” 高修旸不愿跟他辩驳,眼下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太过不利。稍有不慎付南风开枪淘汰那女生,下一秒纪还彬的枪就会打向自己。 于是高师哥就在一发子弹都没用的情况下,光荣淘汰了。 唉,现在想想朱哥的话,他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要选付南风做搭档? 抱怨归抱怨,如何解决眼前处境才是正事。耳麦里并没报告有人淘汰,说明纪还彬的队友现在还没“牺牲”,所以高修旸的当务之急,是稳住付南风情绪。 “小白眼你听我说。” 高修旸因为着急,当着别人的面叫了这个名字,付南风对这个名字很是厌烦,冷脸瞅着起名字的人。 “胜利不是一个人的事。哪怕这次实战演习最后留下两人,甚至一人,他在取胜之前一定有团队、有集体在帮忙。” 这番洗脑并没达到目的,付南风极为不屑地回道:“那你的团队是谁?” 付南风看看举枪对准高修旸的纪还彬,又看看被自己钳制的俘虏女孩,语气嘲弄又鄙夷。 “是被我制服的这个女生,还是马上要失去队友的傻大个,还是刚才连粤语都说不利索的朱开旭,还是朱开旭身边吓得屁滚尿流的胖子?”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高修旸在这个瞬间对这句话深有感触。他曾对“优秀却又处处被排挤”的付南风,稍稍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听到他这番大言不惭的说辞,听到他讽刺教官、辱骂同班、对所有人不屑一顾—— 有那么一刻,好心如高师哥,也对这个付南风,气愤程度呈等差数列,不断递增。或许在之前的本科生野外对抗赛中,就算付南风不动手“杀”队友,其他人也会因他的毒舌联合起来,把他赶尽杀绝吧。 这么看来,付南风歼灭队友的举动,也是提前预料、为求自保了?想到这,高修旸还有几许无奈。他查过付南风的档案,知道他是单亲家庭长大。可他还是想象不出,付南风到底生长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竟培养出如此扭曲的性格。 付南风不再浪费时间,一手扳着女生的双臂把她固定,一只手鼓捣她背后的激光标靶。 这女生已是瓮中之鳖,如果步|枪里有真弹,她早就战死沙场。付南风没耐心耗时间,他要弄好她背后的激光标靶,一枪解决她。 虽然这样的做法,明摆着是把高修旸逼上死径。 “付南风你还不放手!”纪还彬看着他的动作,眉头皱得一寸比一寸深。 纪还彬也是深谋远虑的人,他赞成高修旸的合作提议,也明白一意孤行、不顾长久利益的是付南风。他没有即刻解决高修旸,而是盯着付南风的举动,只要他敢开枪,下一秒他也会如法炮制,让高修旸立时淘汰。 而站在他身前的高修旸,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注视着付南风。 高师哥有些心酸。自己一世英明,保送研究生后第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就这么白白葬送在付南风身上了。他这些日子到底得罪谁了,老天爷非派付南风来惩戒他。 也许老天爷真的听见高修旸的哀怨了。他老人家勾勾手指,不知在付南风心里施了什么法术,付南风的态度突然来了180度大转变。 又或者,这转变本就藏在付南风心中,只是高修旸没来得及看清罢了。 纪还彬的步|枪对准高修旸,只要付南风一个动作,纪还彬一声枪响,形势就将果断改变,两个队伍,两人淘汰。对剩下的对手来说,获胜的机会又增加了几许。 就在这时,女孩背后的激光标靶响了一下。似乎摆弄成功,付南风将步|枪对准她后背,同时又掏出小手|枪。 对准了自己。 “喂,傻大个!”他避开高修旸的目光冲纪还彬喊。 “一人换一人,你不亏吧!” 对面望着他的二人,终于明了他的意思。高修旸心中那些抱怨的、绷紧的弦,猛地都断了。他肚子里有千百种大道理可以搬出来,阻止付南风自爆,可他愣是眼睁睁看着付南风把举对准自己,没有一句言语。 有一种愧疚排山倒海而来。高修旸惊讶于前一秒不顾队友死活的付南风,下一秒竟做出自爆的决定;他惊讶于向来趾高气昂的付南风,竟为自己放弃实战演习的胜负;而他更惊讶的,是付南风接下来说的这句话。 付南风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脸,但语气那么义正辞严,表情那么天经地义,气势那么汹涌澎湃。 他望着高修旸,带着强烈的自尊和易怒的羞赧,甚至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愤喊道: “高修旸你记住了,你的团队,从始至终——只有我!” 就在付南风决定解决敌人然后自爆,就在高修旸怔愣于付南风的大公无私无法自拔,就在纪还彬抉择放人一马还是斩草除根时,一个地道的京腔破口大嚷: “高修旸你给我蹲下!别在爷眼巴前儿碍事!” “砰砰砰砰”连续的一阵扫射,灌木中发出枝叶碰触的嘈杂声,纪还彬赶紧躲进一处草丛掩护,高修旸、付南风等人紧忙蹲下。 高修旸半蹲着凑到付南风身边,要夺过他手中的枪。争夺间付南风不小心擦枪走火,那个被俘虏的女生不幸中弹,身后白烟冒起,彻底宣告淘汰。 混乱的扫射和耳机里女孩“学号xxxxx,out”的声音过后,灌木丛归于一片异样的安静。所有人暗中不动,又各自留心周遭的一切。 突然有个胖乎乎的影子在林中攒动,从一处跳到另一处,还伴着吭哧吭哧的粗重喘声。 暗处的朱开旭看见自己的傻队友,毫不掩护地在草丛中行动。除了瞄准时机的纪还彬,还有一心求胜的付南风,早已架好枪瞄准这个活靶子。 在草丛里藏身的纪还彬嘴角下弯,对准那身影,食指即将扣动扳机的一霎,朱开旭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朝队友扑去。 “小胖子蹲下!” “教官——” “可恶又被抢先!” “付南风!——” “砰——!” 代号1 巨大的枪声响起,始终游离状况之外的小胖子,激光标靶被子射中。 白烟从他身后冒起,像一根直立的柱子升到青天。眼花的朱开旭似乎还看见那上面升起一面面白色小旗,和胖憨憨一边擦汗一边神伤的神情,特别相配。 接受情况、转动脑筋、思考对策。朱开旭在短短几秒内,从“你个傻小子也太不中用了吧”到“我擦这以后就我一人了”,再到“那我特么得找个人为小胖子陪葬”,于是干练地架枪,思考着挑哪个下手。 可惜朱教官慢了一步。 就在他转身拿枪,动作猛似旋风的同时,身后蹿出了三个人,急如闪电。 形势在瞬间变得微妙。 毙掉胖墩的纪还彬迅速换上小手|枪,犹豫地把枪口对准朱开旭。刚才那声“教官——”是他叫的,他没想过这么快跟朱开旭短兵相接,他能猜到朱开旭下一步的行动,却不愿束手待毙。 向来果断的付南风,战火一开便把持不住。方才那句“可恶又被抢先”是他说的,纪还彬先他一步收拾了胖墩,怎能把这个年轻教官也“拱手让人”,于是他也举枪对准朱开旭。 于是眼下的情况演变为,大高个纪还彬、在场唯一的本科生付南风,都把枪口对准了刚刚失去队友、本想找人陪葬、不过恐怕自己要先一步归西的小朱哥。 那朱教官,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不不不,你忘了,咱们不是还有高修旸吗。 最后一个喊着付南风名字蹿出来的高修旸,眼看着付、纪两人同时围攻朱开旭,他与自家的年轻教官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实战演习开始到现在,第一次架起了手中的枪。 并且他把枪口,对准了付南风。 付南风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露出惊讶的不安表情。 “……高修旸,你,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吧,朱哥是盟友,放下枪。” 高修旸的眼睛一眨不眨,严慎地盯着付南风。 被两把枪同时指对的朱开旭,不慌不忙冲付南风白了个眼色。 这故意模仿的动作让付南风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愤怒地看着高修旸说:“我要是——不呢?” 付南风脸上的倨傲和藐视,简直浑然天成。不管他对高修旸有多少私心,在外人面前,或者说在求胜的道路上,他依然摆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挑战高修旸的忍耐。 可惜了,高修旸的忍耐,还真是有限的。 高师哥一向自居好人,在帮助朱开旭学粤语、拯救傲娇少年付南风这条道路上,他的确做了许多好事。但好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脾气,脾气忍不住了也会爆发。 高修旸平常笑的时候,都是咧嘴露出白牙,一脸的慈眉善目。偶尔,有时,不常,也会露出那种让人看了忌惮的严峻寒光。 比如此刻,高修旸平静而严肃的脸上,眉毛上面的筋肉抽动着,带着被触怒的声调说: “你可以试试,在我面前,说不的结果。” 哎哟我擦,虽然是众矢之的、却丝毫没被破坏心情、反而上赶着看热闹的朱开旭,心中一惊。高同学这是要,开、外、挂、啊! 付南风也是一怔。印象中高修旸从来都是开朗热情、不拘小节,突然摆出少年漫画中男主角hp血量猛增的正经嘴脸,付南风不仅没怕,反而揣了叛逆想,好,那我还真要试一试。 他真的毫无所谓地冲着朱开旭就要开枪,手指握紧的一瞬,颈部突然遭到重击。 你特么还真袭击我啊高修旸! 当然了,高师哥黑化后,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你当校园传说、风云师哥高修旸是吃菜的吗,人家好歹是考核全优、连年奖学金、报送研究生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哼哼哈! 付南风眼睛一黑,没空对付朱开旭,挥着步|枪要打高修旸。高师哥仗着身高优势,用枪身抵住他的攻击,迅速从口袋抽出匕首,向付南风的手腕刺去。 少年躲闪间步|枪掉落,人也没站稳倒在地上。高修旸的匕首划过他脸颊,身边的落叶一下变成碎片。 付南风没想到他会动真格,若高修旸此时出枪,自己在战场上早就毙命。高修旸似乎有意驯服他,愣是一下一下用匕首攻击,要凭真功夫把付南风逼到绝境。 两个围观的“二线演员“,都对高修旸的近身格斗技术惊呆了。朱开旭以为高修旸撑死教训教训人得了,没想到他那一下下真是往狠里刺。纪还彬更是乐呵,他用一个牺牲的队友换来窝里斗的好戏,也不算亏。 那边付南风掉了枪又丢人,仍死撑着不肯认输,直到高修旸使出擒拿手,付南风整个腹背受敌。高修旸找准机会夺过付南风身上仅剩的小手|枪,用力把他推倒在地。 “别!——” 身上没有枪的付南风立马着慌,脸都发白了,胸口一起一伏的。他真的觉得高修旸做得出,当场淘汰队友的事情。 “怕了?”高修旸望着他,把小手|枪一下下抛向空中。 付南风讨厌这种被玩弄的感觉,突然想起裤袋里的匕首,发狠想冲高修旸扔。手一摸裤子,随即又听那人说。 “找这个?” 匕首不偏不倚被扔到付南风身上,那小小的撞击虽然不疼,却足够让小男生脸色铁青。 双方都沉默了几秒,在一旁当看客的朱开旭咳了几声。这一咳立马让纪还彬认识到形势,胳膊直了直,枪口依然对准朱教官。 朱开旭也没迟疑,步|枪同时顶住纪还彬胸口。高修旸看那边的矛盾还没解决完,这边的付南风已是明显气恹。 他把小手|枪又抛向空中道:“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朱哥和纪还彬都是我的盟友,你再擅自行动,别怪我不客气。” 小手|枪落下时,高修旸把它扔给付南风,少年接过手|枪,用一种满怀敌意的眼神看着他。 高师哥继续扮演少年漫画里被黑化的主人公,似乎还越演越上瘾,厉声斥道: “不服来战,随时恭候!” 晾下这边的付南风,高修旸向对峙的另外两人走去。 他先瞄了朱开旭一眼,那人冲他点头,高修旸才对纪还彬说:“我说要跟你合作,是真心实意的。至于付南风淘汰你队友,我真不知情。” 纪还彬审视着高修旸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他的可信度,枪口仍冲着朱开旭。 高修旸继续说:“你也淘汰了朱哥的队友,双方各损失一半,算打平了吧。” 纪还彬轻笑:“呵,你这个算法真新鲜。付南风淘汰我队友,我又淘汰朱教官队友,到最后却算我俩平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修旸你语文学的不好,数学倒是挺棒。” 高修旸被他一顶,顿时语塞。俩人用粤语对话,心急的朱开旭没太听懂,手上的枪也不敢离开纪还彬,只能踢了高修旸一脚,用眼神告诉他,嘴皮子不行,用强的! 高修旸会意,立即说:“那我这么讲吧,我和朱哥一早就结盟。现在我、朱哥、勉强算上付南风,都是一个队的。你能以一敌三?” “你这是威胁我?” 这句话纪还彬说得很慢,朱开旭刚好听懂,装模作样地跟了一句: “你可以试试,在高修旸面前,说不的结果。” 说完还瞪大眼睛瞧着纪还彬,额上的皱纹因过分得意挤出了三条。 另外一边,付南风重新装好了手|枪,整理好军装。虽然背对着他们爱答不理,耳朵却字字句句听得真切。 纪还彬快速分析了一下形势,然后轻松收了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一般都是强者。而以校外生第一的成绩,考到越城警察学院研究生班的纪还彬,就是这样的强者。 “ok,我跟你们合作。” 组队这件事引发付南风强烈不满,更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其他人也选择了这种模式。 在他们向高地行进的过程中,遇到了两组人马,同样的,对方也是组队而战。第一次遇敌付南风毫不手软,一枪就“击毙”了先头兵。当他准备寻找那人的同伴时,却发现周围的树丛里三架突击□□早就对准了他。 心里暗骂不好,身后的“监护人”和“军师”已瞄准开枪,树丛中的三人纷纷中弹。付南风转身后,朱开旭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那意思是说,看吧,要不是组队,你早就响起悲壮的bgm、升起“英雄别怕,改日再来”的字幕了。 付南风再看看高修旸,对方倒没说话,继续向前开路。可付南风叫住了他,幽幽地问了一句话。 灌木中藏身的四人,明摆着是早有准备,让第一个出头的队友诱敌,其他人伺机而动。在付南风的思维里,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坚持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他完全不会认为,被他打中的人是主动承担诱敌任务,舍己为人,付南风只会觉得,这个蠢蛋是被队友蒙骗,死得其所。 那么,被任命为“前锋”的付南风,在朱开旭、高修旸、纪还彬都是同班的情况下,会不会也遭此暗算呢? “……高修旸,你,也会这样吗?” 代号2 也许纪还彬会因他淘汰了自己队友而伺机报复,也许朱开旭跟他非亲非故最终也会举枪相向。这些付南风都不管,也不在乎。 他只想知道,如果在迫不得已、千钧一发、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高修旸也会为求得胜利,牺牲付南风吗? 高师哥顿了下,不由叹了口气。 付南风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顺着付南风的线路思考,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这孩子,是在害怕啊。 付南风不想组队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不善处理人际关系,比如怕队友拖后腿,比如双方互相看不上眼。他这么问高修旸,或者他担心害怕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付南风一旦同意组队,一旦托付了心意,一旦把整个后背亮出来不理后方,那么他最害怕的,就是背叛。 因为他不曾相信别人,所以更加惧怕背弃。 等闲变却友人心,却道友人心易变1。 想到这,高修旸有点心酸。这小孩究竟在什么样的单亲家庭长大,身世凄惨如高修旸,也没活出这么个扭曲的性格。 唉,大概是高修旸在孤儿院被老师、阿姨们灌输的友爱互助思想太深了,高师哥就是忍不住,就想拯救苍生。 “不会的。” 高修旸故意放慢了步速,凑到付南风耳边小声说:“你不是说了吗,我的团队里从始至终,只有你。” 一行人来到茂密的树林,距高地还有一半距离。天色已晚,为避免树林里其他人突袭,四人决定吃完食物补给,停止前进。 他们在树林中找到一处空地,掏出行动之前发的食物,一边吃东西一边留神周围情况。 付南风心思很细,之前纪还彬、朱开旭的队友被淘汰,从他们身上搜刮了食品。高修旸吃完自己那份根本不饱,看付南风完全没有贡献战利品的自觉,不好意思地说:“小白眼,你能不能……” 付南风明白他的意思,眼风扫过去:“你不是口口声声要组队吗,这个时候干嘛不去找你的队员……还有,别叫我小白眼,真难听!” 在一边吃东西的朱开旭笑了:“小白眼?哈哈哈哈哈哈,谁给他起的名,太有才了。” “我啊。” “啧啧啧,您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好学生,一秒钟总结全部精髓!倍儿传神,把他那搓人火儿的劲全表达出来了,高,实在是高!” “朱教官是吧?”付南风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句。 朱开旭看他一脸臭屁的样子,得瑟劲也上来了。他京城朱哥还怕一个翻白眼的臭小子不成,点点头道:“是啊,怎么着?” “唔该你讲粤语好啊,我都听唔明捽火系乜嘢意思。仲有呀,你以为我唔知你叫猪脚姜呀,咁大一个人,起个粤菜入面嘅名,你以为你演《舌尖上嘅中国》呢。” (麻烦你说粤语好吗,我也听不懂搓火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叫猪脚姜吗,这么大一人了,起个粤菜里的名字,你以为你演《舌尖上的中国》呢) 付南风故意说得很快,朱开旭皱着小眉头认真听了,可大部分都没听懂,求助的眼神投向高修旸,高修旸却不敢给翻译,怕火上浇油。 倒是有事没事要来插上一脚的纪还彬,凑过去问:“朱教官,需要翻译吗。” “咳咳,咳。”朱开旭清清嗓子,似有似无地点点头。 纪还彬笑得一脸无害道:“其实小白眼的意思很简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他夸你代号取得好,跟中华美食、粤菜文化紧紧结合在一起,都可以再单拍一部优秀的美食纪录片了。” 哼? 朱教官脸一黑,嘴一耷,心想好你个“哋屋嘅”,又欺负我听不懂粤语。这个小白眼的表情哪一点像在夸奖,你当我耳聋眼也瞎吗! “对了,那边那个傻大个,你叫什么?”付南风话锋一转,看向纪还彬。 纪还彬对这个自视甚高的小孩,用“傻大个”称呼自己很不满意,不过现在他正一心一意欣赏朱教官丰富有趣的表情,也就忽略了付南风的无礼。 “我?高修旸没告诉过你吗,我是他的同班同学,纪还彬。” “我不是说名字,我是问代号。高修旸说你们每人都有一个代号。” 似乎我们的四位主人公除了纪还彬外,都介绍过代号了。 付南风不知道行动要取代号这件事,是因为付南风只读了一年就跳级,很少接触实战任务,这之前没有这项要求。此时付南风刚升入大四,这次实战演习是校方,为大四优秀学生和研究生交流学习特意安排的,所以付南风没有正规代号。 而作为研究生学生的高修旸、纪还彬,还有教官朱开旭,在开学第一天就要求上报代号,以便演习行动中相互配合。 纪还彬的目光从朱教官脸上移开,对付南风说:“我的代号是英文,叫bingo。怎么样小白眼,这名字洋气吧。” “谁跟你说我叫小白眼了!”只会吹鼻子翻白眼的付南风叫道,“再说了,不就是个英文吗,你以为现在国民素质是什么水平,有个英文名字就洋气了?你跟谁比洋气啊,阿黄、大花、毛毛、豆豆吗?” 高修旸到是被付南风逗笑了,而且还好奇地问纪还彬:“为什么叫这个啊?” “这个嘛,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彬’,bingo听起来很像粤语里的‘彬哥’。” 纪还彬浅浅一笑,眼波对着朱开旭深深一瞥说:“朱教官,以后欢迎你多叫我的英文代号啊。” “嘿!你这是占我便宜啊臭小子!”朱开旭赶紧对付南风道,“小白眼,快送他一个白眼!” “我不送!呸呸呸,谁是小白眼!” 高修旸在一旁又笑又挠头,他既希望朱开旭和纪还彬煞煞付南风的威风,又不希望这种戏耍太过激,不然他千辛万苦组的小集团就真要废了…… 高修旸日后想起那段时光,都觉得异常怀念,因为人和人刚认识的时候,往往是新鲜而浪漫,热情又有礼。可时日去悠悠,岁月去悠悠,往日旧情,终究一去不可留。 良辰美景忍虚废,骤雨飘风无定期。1 晚上为了避免有人半夜偷袭,组团的四人采取轮班守夜。第一个值守的是高修旸。因为全天疲乏、神经紧绷,另外三个很快睡去了。高修旸在黑暗中握着枪,仔细留神每一处景观,耳朵聆听着四处的声音。 有时打呵欠了,就抬头望望明晃晃的月亮。今天夜里云开雾散,皓月当空,柔和的月光洒下一片。 于是在这片金光中,高修旸很自然地注意到熟睡的付南风。 付南风摘了头盔,他剃的寸头,显得脑门很大很亮,不知他梦到了什么,面孔呈现一种不自然的表情,眉心拧成一个十字,嘴唇也撅着。 这小子,还真是傲娇的典型啊。 高修旸想起刚才自己“教训”付南风的过程。想他高师哥历来与人交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恶拳相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高修旸好像一直被付南风欺压着,实在忍不了这口气,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高修旸眉目一舒,想起下午付南风为了保护自己,不惜甘心自爆的事情。在他心中,付南风一直是“自私自利”的典型,这话没有贬义,只是说付南风一心求胜,从不考虑周围人死活。 这样的付南风,自尊心强,好战心旺,高修旸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自己不惜放弃胜利。 高修旸感动是不假,但他报答付南风的方式,是以强力让他明白——当纪还彬的枪对准自己,高修旸相信凭他的反应力和瞬间战斗力,若在那一刻反攻,即使他自己被淘汰,也能拉纪还彬下水。 高师哥很牛逼,他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付南风,因自己牺牲。 付南风说因为有他,这次演练他们定能获胜;付南风说因为有他,高修旸的团队不再需要别人;开始高修旸不屑,后来他不信,最后付南风救他时他想——也许别的人、可以在别的时间、别的场合打败高修旸,毕竟高师哥不是战无不胜,但绝不会是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场合,这次实战演习,高修旸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和付南风一起,赢。 天光微亮时,最后一个值守的纪还彬叫醒了所有人。 他先是拿脚踹了一下付南风,然后走过去拍拍高修旸,最后走到朱教官身边,冲着他的脸,吹了口气。 朱开旭还在梦乡,怀里抱着步|枪,鼻子赶到一股热气,用手蹭了蹭。纪还彬忍不住俯下身,又吹了一口气。 离近了看朱开旭,他睡觉时半梦半醒的,稍稍鼓起了嘟嘟脸,连带着嘴唇的曲线特别诱人。 这么看着看着,纪还彬渐渐身子向下压住了朱开旭。似乎被怀里的机枪搁了一下,朱教官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翻身,腿部用力,生生将高大的纪还彬压在身下。 突击步|枪的枪口顶住纪还彬的下巴,待朱教官看清那人容貌,已是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 1原句语出纳兰性德,此处有改。 2语出北宋诗人邵雍。 所谓“待见”1 “早啊教官。”躺地下的男生笑着说,“梦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吧,瞧这姿势。” 朱开旭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色绯红,正想起身,却被纪还彬长胳膊一勾搂在怀里,转瞬间视线颠倒,朱开旭背靠大地,躺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男生有微不可察的紧张,看着朱开旭憋红的脸蛋,愉快地说: “就算梦见了,也得是现在这个位置,对吗?” 一阵不明不白的喧闹扰了付南风的好梦,他听见朱开旭又说起乱七八糟的京骂,翻了个白眼,起身检查枪械。 简单吃过“早餐”,四人又采取昨天的战术,向高地前进。日头高升,耳机里的报数一个个减少,等他们到达高地前一个凹陷的山谷时,耳机最后传来,这次实战演习,还剩七人。 包括高修旸、付南风、朱开旭、纪还彬在内,一共还剩七人,那么除组队的四人外,还有三个“其他人”。 空气里开始流动沉默的、异样的气息,但凡聪明一点的,都会认识到此刻的形势。 高修旸和付南风是一组,朱开旭、纪还彬落单,此刻最有利的作战方针是合作淘汰高修旸组。若三人成单还尚有转圜余地,若高修旸组以二对一,那朱开旭和纪还彬必死无疑。 沿途前进时,在后方作掩护的纪还彬形成了这种念头。他去看朱开旭,那人却跟没事人似的,依然拿着枪留心查看地形。 纪还彬又去看打前哨的高修旸,那小子也一脸镇定之色,只有在最前方行动的付南风看不清表情。纪还彬有一秒钟还怀疑,凭高修旸昨天“惩治”付南风的样子,难道他会杀了自己队友和朱开旭组队? 他知道高修旸和朱开旭关系好,但这好的也有点过分了吧。一想到这,纪还彬更加深笼络朱开旭,先下手为强的打算。 “臭小子小心!”突然朱开旭一声急吼,把纪还彬拉回现实。 树丛中有枪声响起,四人迅速躲进灌木掩护。 付南风在一块大石头旁蹲下,把枪搁稳,瞄准后放了一枪。子弹射出后天边一缕青烟,随后耳机传来“学号xxxx,out”的声音。 又有一个人被淘汰了,除眼前的四人外,实战演习还剩两人。 纪还彬脑中迅速转换思绪,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掏出匕首,打掉高修旸的枪,把匕首架到他脖子上,一手用枪抵住他后背。 被挟持的人、被挟持人的队友、围观挟持的人同时惊住。 “纪还彬你……” 被挟持的高修旸最为镇定,被挟持人的队友咬牙切齿,怨恨的目光一半给了纪还彬,一半给了引狼入室的高修旸。而围观被挟持的朱开旭,面上一丝犹疑。 “朱教官,麻烦你……” 架在高修旸脖子上的匕首晃了晃,纪还彬对朱开旭说:“干掉付南风。” 听见这话,付南风毫不犹豫退后一步,枪身在纪还彬和朱开旭之间转换,细心盯紧二人。纪还彬的背叛,让他对朱开旭也不报期望,只待时机允许,看先对哪个下手。 而这时已是刀俎鱼肉的高修旸忽地叫了声:“朱哥,别!” 朱开旭就真真没有动作。 纪还彬发起语言攻势道:“朱教官你还不清楚吗,留下高修旸,我们三人尚能势均力敌,若留下付南风,我们俩早晚得淘汰。” 看来纪还彬的目标十分明确,六亲不认的付南风绝对留不得,而留下高修旸或许之后还能继续组队。表面上他钳制高修旸,实为铲除付南风。 然而朱开旭却摇摇头,正经地来了一句: “我不跟你合作!”他声音响亮,思路清楚地说,“现在除我们外还有两人,你窝里斗就是逼我和你共反。可如果跟你组队,一旦另外那两人是同队,我们不是同队,你又提前背叛,那我不是自找死路!” 前前后后、因因果果都说清道明清了,朱开旭自以为聪明地冲高修旸笑了下,又冲付南风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边。 可纪还彬却还是笑了:“朱教官,从我决定叛变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让你拒绝。” 朱开旭得瑟的下巴刚收起来又立即掉下去,纪还彬继续说:“你现在不跟我组队,如果我当场解决了高修旸,那边付南风第一个放倒的,就是离他最近的你。” 没有高修旸的牵制,早就不愿组队的付南风,一定会“大开杀戒”,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也不知付南风是真傻假傻,这时他应该保朱开旭同队,救高修旸才对,他却直接往纪还彬的陷阱里跳,对朱开旭嚷嚷道:“对,我绝对会先杀你!” 他,妈,的。 朱开旭这下明白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了。他深情地望了高修旸一眼,那意思是我能做的都做了,本也不想落井下石,怎奈你队友“愚不可及”,我只能先求自保了。 纪还彬看朱开旭有动容之色,唇边溢满笑意。 就在朱教官和付南风对峙时,草丛里又一阵枪响。拿匕首挟持的纪还彬恍惚了一下,高修旸逮住这个机会后肘用力,一胳膊甩在纪还彬鼻子上,趁乱向付南风跑去。 “付南风别开枪,先跑!” 草丛中密集的扫射袭来,高修旸抓着付南风飞快跑走。两人猫着身子,急速地在灌木中蹿跃,身后有脚步声一路跟随。付南风非常不爽,转身要开枪,高修旸却扑到他身上,脚下一个趔趄,两人双双滚下矮坡。 付南风本是怒气冲冲,下坠时被高修旸紧紧抱在怀里。他怕他受伤,还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结果碰掉了付南风的耳麦,步|枪也不知何时离手。 等他们滚到草堆里,高修旸没敢立马起身。付南风窝在他怀里,不知是看多了小黄片还是姿势太容易入戏,整个脸孔火辣辣地烧。 高修旸静候片刻,觉得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才放了心,付南风推搡着他坐起来,压低声音道:“你跑什么跑,我枪和耳麦都掉了。” 他此刻哪还想到枪和耳麦,他那么大声地叫,不过是为了掩饰异样的心跳。 这句话嚷完,高修旸堵住他的嘴道:“……敌我实力不明,他在暗我们在明,不易交火。” “他刚才打了那么多枪没一枪打中的,活生生的废柴,还不明个屁!” “他是故意的,要用枪声将我们分开,然后再逐一击破。不然那么差的实力,他敢一人追着我们两个?” 高修旸说到这,付南风才有些了然。能进实战演习的都是警校尖子生,开那么多枪还一枪没中,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你起开,我要去找枪!” “先别……” 高修旸拉住不耐烦的付南风,心里另有计算。现在整个“战场”还剩六人,跟着他们的那个,朱哥、纪还彬,还有一人。 朱开旭说剩下的两人有可能是同队,照目前情况来看,同组人不可能分开行动,所以高修旸猜那两人也是单人。 如果是这样,现在形势下最有胜算的,就是他和付南风。 此刻他们所在的矮坡离高地不远,地势低矮鲜有人注意,离48小时结束也没剩多少时间,高修旸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他顶着付南风犀利的眼风,耐心地说:“你在这藏好,我去给你找枪。我们等快结束时突袭高地。那时其他落单的人会互相厮杀,只剩一个赶到终点,我们以二对一,绝对完胜。” 高修旸是非常优秀的警校学生,他获得大大小小的奖项,表明他专业能力上的过人之处,而他备受老师、同学喜爱,也证明此人情商上的优越。 在高修旸看来,取得胜利的方法有很多,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一种。意外滚落矮坡、细致勘察地形、缜密思考之后,高师哥认为,让剩下四人鹬蚌相争,最后不论凭实力还是凭计谋,他们都是坐山观虎斗,兼收渔翁之利。 可我们大呼小叫、一心想凭实力得胜、自视甚高的付南风,在听见“藏”这个字后,脸上的表情足以用狰狞来形容。 他一直以为实力超群的高修旸,先是无条件见人组队,现在又要靠“藏”拖延时间。整个实战演习除了教训自己那俩下子,让他不得不服外,付南风真不明白,高修旸到底是靠什么在越城警察学院流传了那么多传说。 付南风甩手道:“藏?哼,我付南风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个字。我要堂堂正正用枪干掉所有敌人!要藏你自己藏,一辈子都别出来了,在里面冬眠吧你!” 前面是自己的豪言壮语,后面就是讽刺高修旸畏手畏脚。但高修旸绝对是好学生当多了,走在思想教育这条路上毫不气馁。 “你现在没枪又没耳麦,待会遇见敌人怎么办?” 小手|枪在裤袋里,贴身还有一把匕首,再不济就近身格斗,没枪又怎样,付南风根本不怕。 他气冲冲地离开高修旸,想着刚才怎么会被他抱在怀里还心动,高修旸根本就是一个怂包。 可他没走几步,就看见怂包急匆匆地跑来,拉住他的手说:“付南风,如果你没有枪,我肯定会因为照顾你……而分心。” 付南风一听,脚一定,脸一红,眼一闭。 也怂了。 所谓“待见”2 付南风看着高修旸摆弄着乱草和枝杈,勉强弄出一个拱形的遮蔽点。 “你就藏这里吧。” 高修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还冲付南风咧嘴笑了一下。付南风很有把乱草塞他嘴里的冲动。 可到底还是年纪小的少年,付南风为那句“分心”,竟然把自己弄得跟兔子似的,钻进了高修旸亲手搭的草窝。 “你没有耳麦,别乱走知道吗。” 高修旸搭“草窝”的时候,就得得巴巴不停嘱咐,什么别擅自行动,不要有抵触心理,配合队员完成任务,付南风耳朵都起茧了。 “啧,你烦不烦,赶紧走、赶紧走。”付南风蹲在草窝里,理都不想理他,心烦还把头盔摘了下来。 高修旸看着他毛茸茸的小寸头,真有种自己圈养宠物的感觉,不自觉上手摸了摸。 付南风在那一刹对上高修旸柔软的目光,脚底板顿生一股骚动。可他的不装逼会死症也立马爬上心尖,提醒主人你可得履行你的人物设定,别抛下傲娇的小状态。 于是付南风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你走不走!要不你把枪给我,你在这藏着!” “别、别……” 见他生气了,高修旸笑眯眯地收了手:“你不能去,还是我去吧……” “哼,你说跟踪我们的人厉害,我还真怕师哥你不是他的对手!” 赤|裸|裸的嘲讽听进耳朵,高修旸却没生气。 “这我个倒不怕。我只是怕如果你去,可能会抛下我找别人单挑。如果我去,我就一定会回来,而且你也不会跑。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你的枪。” 高修旸望着草窝里的付南风,做出一个“放心,师哥了解你”的表情。 但付南风这次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脑袋。因为他觉得,“我不仅等枪,也会等你”这样的话说出来,有点违背他的人物设定。 这边厢高修旸和付南风滚下矮坡,那边厢朱开旭和纪还彬并没离开。 还真被高修旸料对了,实战演习剩下的二人,的确不是一个队的。当一人紧跟逃跑的高修旸那队时,剩下那个选择留守,等待时机歼灭朱开旭、纪还彬。 可惜这人失策了,因为躲在草丛里的朱吴二人早就发现了她。 对,是“她”。让朱开旭和纪还彬二人没想到的是,实战演习中仅剩的六人中,竟然还有一个女生。 能在48小时的艰苦环境下,歼灭敌人并活到现在,这女生绝对不容小觑。纪还彬在暗处盯着她时,忽的想到自己牺牲的队友,对这女孩也多出几分敬佩。 “怎么样朱教官,咱俩对她一个,胜算很大啊。” 朱开旭握着枪没有出声,心里也打着小算盘。 说实话,朱开旭对纪还彬这个人,感觉有些复杂。纪还彬是个人高马大的家伙,长得有点小俊,是姑娘见着他都应该脸红心跳,喜欢得不行。朱开旭虽然承认他的种种优点,私底下又隐隐觉得他可恶。 开学第一天就受他调戏,今天早上又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出,刚刚纪还彬还怂恿他背叛高修旸,朱开旭怎么都觉得,纪还彬这个人有点不太靠谱。 在实战演习这个地方,这么不靠谱的、捉摸不透的男生,比起一个女孩来说,对自己的威胁,明显更大吧? 朱开旭想了想,确定心意后,握枪对准纪还彬胸口。纪还彬反应过来后眼神一晃,看见远处单独作战的女孩,故意大喊:“朱教官你!” 这一声明显是要把女生引过来。已经和纪还彬撕破脸,若待会他伙同那女孩作战,朱开旭可就自身难保。 一想到这里朱开旭有些走神,纪还彬看准时机打掉他的枪,还冲他胸口踹了一脚。这一脚直踹在心脏的位置,力度相当大,朱开旭哎哟一声滚了出去,心里把纪还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而高个男生撇下他没管,径自和迎过来的女生交手。 纪还彬放弃步|枪而用小型手|枪随便乱射,那女生不但不还击,反而往树丛里乱跑,纪还彬紧紧跟着她。 果然,猜对了。纪还彬一直在想,这女孩既是单打独斗,能撑到现在,弹药一定很少,甚至早就耗尽。他的弹药也所剩无几,若确定对方没有弹药,论近身格斗,纪还彬的体能非常占优。 为以防万一他还是省下些弹药,离近女孩后抓起地上的泥向她扔去。女生闭眼退后几步,纪还彬瞅准机会迅速瞄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正得意忘形时,那女生也掏出小手|枪。同一时间林里两声枪响,两缕白烟扶摇直上,烟雾惯有的糊味冲入鼻腔。 纪还彬,out. 当朱开旭骂完纪还彬祖宗十八代,看见不远处两缕青烟直上,耳机里传来两人接连淘汰的声音时,急匆匆跑到“事故”地点。 那女生无奈地叹气,纪还彬倒是不慌不张,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好像被淘汰的人不是他一样。 朱开旭走过去,面色有些难堪地问纪还彬:“你刚才,干嘛把我推开……” 言外之意是,如果我俩一起对付这女生,你可能不会被淘汰。 那人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合作。” 当朱开旭的枪口对准纪还彬,纪还彬已经明白他年轻教官的心思。他想和朱教官联手御敌,然而在朱教官心中,自己才是最大的敌手。 也对。就算他们一起淘汰那女生,到最后还是得拔枪相向,先除掉纪还彬,再单独对付女生,对朱教官来说难度就大大减少了。 这是人之常情,纪还彬也应该这样做的,但是,他没有。 他踹翻了朱开旭,而后将他晾在一边,自己应对那个女生。或许他太自信,认为有能力单独制敌;或许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同归于尽。而不论哪种,在朱开旭向胜利前进的道路上,都是重大的贡献。 想到这,纪还彬才会心满意足地坐在地上,等着被他踹了的朱教官,满心愧疚地跑来找他。 “你欠我人情。”纪还彬悠悠哉哉地说。 朱开旭不知为何有些狼狈,半天才答:“……啊,嗯。” “怎么还?” “……你、你想怎么还啊?” 纪还彬想都没想,扫过那人脸颊的红云说:“去把胜利带回来吧。” 朱开旭抬起头,对上纪还彬的眼睛再没怯意,换上京城爷们的得瑟表情。 “那必须的!” 他拍拍怀里的枪,冲纪还彬竖了个大拇指。转身要走,那人又说:“还有……” 朱开旭停下来,回头看他。 “以后我不想叫你教官了。” 那叫什么?也跟高修旸一样叫朱哥? 朱开旭还没问出来,就听纪还彬笑着说: “我要叫你旭旭。” ============ 高修旸去给付南风找枪的时间里,付南风安静地在“草窝”等着,眼睛、耳朵、脑袋一刻都没闲着,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忽然地,低矮的草丛有黑影闪过,付南风手上只有一把小型手|枪,不免有些紧张。他咽了口水,凝神屏息,下一刻,黑影立马蹿出草丛直冲付南风而来。 付南风本想开枪射击,对方一把匕首扔过来,生生划破了他手腕。 敌人行动速度非常之快,付南风手腕辛辣的疼,下一秒就看见对方朝自己扑来。 付南风一把打坏“草窝”,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尽管他勇敢灵活,竭力躲闪,对方的力量、招式更胜一筹,付南风完全处于被动局面。 付南风这才领悟高修旸的话,跟踪他们的人真的是实力过人,所以才敢独身行动。 付南风当然不甘被别人制服,使出生猛的力气猛捶敌人后背,那人也燃起火气,不管不顾照着付南风膝盖骨用力一踩。 “靠!” 听得见骨头的脆响,龇牙咧嘴的付南风当即失了力气。对方男生的步枪笔直地对准他,付南风又疼又气,冰冷的眼神瞪着对方。 那人的脸被头盔挡得严实,根本辨不清样貌。他朝周围扫了一眼,瞧见付南风落地的小手|枪,忽然问:“你的步|枪呢?” 付南风坐在地上,腿疼的厉害,想着自己现在衰颓的样子,嘴唇都气白了。 对方见他不说话,顿了顿,竟然拿开了对准付南风的枪口。 哎,什么意思? 付南风一惊,脸上除了愤怒终于露出一点别的表情。 那男生踢开付南风落地的小手|枪,转身要走。 “你什么意思啊?!” 被俘虏是丢脸的事,更丢脸的是被敌人蔑视。眼前这位显然没把“制服付南风”当回事,沉默半响才问:“高修旸,不是你同队吗?” 嗯……嗯? 一听对方问起高修旸,付南风蹦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还没等他嘲笑自己幼稚,对方竟坐实了他的猜测。 “分组时我选的他,但没分到一组。我想一定要在实战演习里打败他队友,证明他选人的错误……” 那男生上下打量着不能行动的付南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所谓“待见”3 那男生上下打量着不能行动的付南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现在看来,打败高修旸,会让我更有成就感。” 男生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折了骨头坐在地上的付南风,一脸仓皇。 我说作者,你给我个傲娇人设,为什么又写来一个霸气侧漏的家伙来灭我气势,你成心吧你! 付南风一边揉着碎了的膝盖骨,一边冲老天爷比中指。 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个不知出于羡慕、还是嫉妒、还是恨的实力很强的男生,正准备去单挑高修旸呢。 一想到这,付南风觉得心上有什么也要折了,想要传呼报信,才想起耳麦早跟步|枪一起丢了。 付南风现在有点明白,朱开旭那句北京话“搓火儿”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付南风不知道,北京话里还有一个词,叫“待见”。他没听说过,却用之后的行动,圆满地诠释了这个词。 坐在地上的付南风,很受不了那个男生的羞辱和无视。对于好胜心极强的他来说,就算现在苟且逃过一劫,又或者能侥幸赢下最终胜利,他也绝对不会有半分开心。 在他心中,自己已经输了这场比赛,可输了比赛的付南风没有自暴自弃,他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做。他要想办法提醒高修旸,你身后正有个敌人盯着你,你不要回来找我了,你只管小心自己,你要努力取得胜利。 或许结果,或许输赢,或许自尊,都不如这件事重要。付南风可以放下好胜心,放弃争第一,只要他通知了高修旸敌情,只要他尽全力保住了师哥,只要他没有辜负那句,“你的团队,从始至终,只有我”。 付南风忍着腿上的疼,一只胳膊拖地,匍匐了很久,才够到被踢走的小手|枪。他黑乎乎的手拿起枪,呼吸还没喘匀,调转枪身,将枪口对准胸膛。 闭上眼睛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付南风在心里喊,学号xxx,付南风。 out! 高修旸,我依然在原地等你,可你不用回来找我了。若因我桎梏了你的脚步,我愿意为你,牺牲我自己。 正在攀爬矮坡的高修旸,突然看见远处一缕青烟,他停下动作,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他认出那个方向,是他刚才辛辛苦苦搭建“草窝”的地方。那里,有人被淘汰了,但耳麦里,却没又传来淘汰者的报号。 因为付南风的耳麦,拴着几根杂草,正握在高修旸手中。 北京人爱说“待见”这个词,最通用的句子是,“我待见你”。 所谓“待见”,就是“喜欢”的意思。 ========= 高年级实战演习最终留下来的三个人,于傍晚七点,在终点山头高地东侧聚首了。 越城警察学院出名的优秀学生高修旸,年轻的新任教官朱开旭,还有一个实力超强的男生。 三人来自三个队伍,最终取胜者只有一人。这场48小时的角逐终于迎来结局,而获胜者并不是我们的主人公。 对,在付南风主动牺牲、纪还彬意外失手,二人双双把高修旸和朱开旭送到胜利前只差一步的地方时,那个打败付南风的“黑马”,出人意料利压高、朱二人,取得了实战演习最后的胜利。 对这样的结果,每个人都有不同心态。 纪还彬泰然处之,这越城警察学院本来就高手如云,若真被相熟的人取得胜利,反到因为毫无悬念而引不起兴趣;朱教官一对一作战本就不是强项,最后关头和那匹“黑马”交手,对他的实力非常清楚,所以输得心服口服;只有付南风不依不饶,非逼着高修旸问来问去,非要他说出个失败的理由来。 高修旸说就是自己和朱哥技不如人,输了比赛,没别的理由。 付南风对这个答案更不满意,翻着白眼问:“你不是风云师哥吗,风云师哥也能被人打败?” 高师哥笑得牵强,心想呵呵呵,别人捧我是风云师哥,你就真当我是腾云驾雾的孙悟空啊。再说孙悟空还有被如来佛关押的时候,青出于蓝胜于蓝,一山更有一山高啊。 实战演习结束后,付南风因膝盖受伤,在校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高修旸总是买肉啊、牛筋啊、脆骨啊去看他。付南风心里高兴,表面上还装腔作势地说:“你别买那么多吃的,食物对于我来说只有裹腹的作用,我不感兴趣。” 高修旸也挺无奈,医生说付南风的骨头受伤,吃哪补哪。他天天出了学校走好远,到大超市给他买来,人家还只当是裹腹,半点不领情。 朱开旭也来看过付南风。小男生对他不太热情,却在闲聊中获得一个大机密。 越城警察学院的学生宿舍都是六人一间,研究生是两人间,而高修旸这个荣誉、表扬、奖赏集大成者——老天爷竟偏心至此,让他碰上了单人间。这在处处受同学排挤、经常发现褥子上被洒冷水、隔三差五宿舍里丢书、丢东西的付南风看来,简直应该拉出去斩了。 朱开旭来时,付南风还能正眼看他,等他起身要走,付南风已经眉毛鼻子拧在一起了。朱开旭笑着说:“我走了小白眼,你好好休息。”。 付南风心里道,你个猪脚姜,我压根没让你来好吗,快回你的粤菜里去! ----------- 距离九月开学已过去很久,时间来到十一月末。冬天即将到来,温度逐渐转凉,都说春天是思春的季节,可谁说冬天不是呢? 当清晨闹钟响起,你被迫起床上课,如果教室里也有你想见的人,你怎会按掉闹钟,再躺回被窝呼呼大睡?当冷风吹过脸颊,脖子嗖嗖灌风,如果有人牵起你的手放入他温暖的口袋,你又怎会觉得寒风料峭,冰冷刺骨?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当时间停住日月不分,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好好的,打住。 如果以上这些想法你都有,那就怪不得人家付南风也有了。付同学虽然性格别扭了些,可凡人那些心思和需求,他也是一应俱全的。而付南风思念的人,自然是高修旸啦。 实战演习结束后,付南风就辨明了心意。在校医院养伤时他没好意思开口,一来不太确定对方的意思,二来他不想以类似下半身瘫痪的样态,在高修旸面前告白,这有违他傲娇的人设。 离开校医院重回宿舍,付南风的伤并没全好,不过膝盖上的护膝已摘,可以半瘸半拐的行动了。 本来他打算等彻底养好伤再表白,奈何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迅猛,付南风一颗燃烧的心被寒风吹得左|倾右倒,欲|火大有燎原之势,所以他只能置人设于不顾,以瘸子的形态向师哥告白了。 这天中午,在食堂吃早饭的高修旸接到付南风发来的信息。 付南风:你今天上午11:11,在操场旁边的第11棵大树旁,走11步后和我接头。若先到给我打电话,若我挂掉电话则会在两分钟后出现。若我接电话则见机行事。绝密。阅毕销毁。 高修旸收到信息,第一反应是朝四周巡视了好长时间,两只眼睛都快跳出来了,就怕是谁利用了付南风的号码,成心跟他恶作剧。 在警校待多了,在处理问题上比一般人想得多、想得广。可就因为脑袋里的沟壑太多,这些人要么脑洞太大,要么容易憋死脑回路。 前者自然是发送离奇信息的付南风。他自作聪明,所谓的11:11、第11棵大树旁、走11步,是他把所有内容设置成了4个“11”,每一个单独的“11”都是成双成对,两个“11”也是成双成对,而4个“11”更是双双对对,他想着以后要是和高修旸真在一起了,回忆起这段互明心意的故事,那该是多么罗曼蒂克。 而想问题容易憋死脑回路的后者,最典型的就是高修旸了。他凭借多年刑侦课的经验,果断认定这绝对是无聊的恶作剧。要么是付南风串通好其他人要整高修旸,要么是付南风被别人整了顺带还牵连自己。 对于第一种情况,高修旸觉得可能性很小。在越城警察学院这个地方,付南风不招人待见是公认的,向来只有别人联合起来欺负他的份,怎么会轮到他串通别人,而且还是整蛊高修旸。 那么剩下的第二种情况,又引起高师哥的忧思。别人整付南风都整到自己头上了,看来之前替他解围、实战演习分组、校医院种种照顾,的确引来了一些侧目,那些看不惯付南风的人,要找机会在他身上泻火。 这么想着,高修旸饭也别吃了,立马回宿舍换了身训练服。出门前还演练了一遍格斗术,确保精神抖擞、体力充沛,严阵以待地去了操场。心想这回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听话的师弟们,以正校规,以儆效尤。 看吧,就说付南风自作聪明。他正怀着一颗小清新的少男心,扑腾扑腾地飞向高修旸。他情郎的脑洞早已飞跃千山万里,把荣誉纪律、道德建设、校规校纪,背了好几个来回了。 可能喜欢上你了1 付南风的信息上写着,“若先到给我打电话”,可高修旸没有掏出手机的必要,因为他到了操场以后,付南风那歪瘸的身影,一下就映入眼帘。 付南风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走路不太顺溜,连带着站姿也有些奇怪。 当他看见高修旸一身训练衣,表情严肃地站在面前,似乎腿上的歪瘸也攀升到脸上。 “你……你这是要干嘛?没人欺负你?没人恐吓你?没人要整你?” 付南风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想了一遍,沉默许久,确定最后一次被众人围殴发生在实战演习之前,高修旸解救自己那次,重重摇了下头。 他这漫长的回复,差点让高修旸以为有人在暗中监视,付南风不好直接回答。高师哥还机警地用余光扫视周围,心下给自己的周密计划点了个赞。 然而付南风的一下摇头,彻底击溃了他的接受底线。 “我说,你好端端的养伤养闲了吧,你给我发那个信息干嘛?” 高修旸身上带了小匕首,用来吓唬人的;口袋里的手机早停在朱开旭的电话页面,心想只要一有应对不了的情况,立刻直呼朱哥。而此刻他恨不得把匕首和手机都扔到付南风面前,让他看看,他快害自己成为大笨蛋了。 “这个……我当然是有事找你。”付南风有些做作,身子站得更歪了。 “你有事打电话不就得了!”高修旸看他扭捏的脸,语气又缓和下来,“唉算了,什么事快说吧。” “这个你听完,可能会被吓着,所以我在纠结到底要不要……” “付同学,有是说事,没事散会好吗。” “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有……” “哎行了行了,我怕你了行不行……你到底要说什么?” 付南风往日那种倨傲的气势不见了,他睁大了眼睛,好像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定神似的,看着高修旸诚恳地说: “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付南风之前说这件事“可能”会把高修旸吓着,他实在太低估自己的实力了,事实是高修旸不但被吓到,而且简直要两眼一抹黑——晕倒了。 这这这,这世道实在欺人太甚,大好人高修旸原本是来解救小师弟,怎奈“英雄救少年”没上演,反倒来了一出断袖分桃。 高师哥是个三观正、脑袋清、思想优的好学生,他立马把满脑子的淫思乱欲丢进垃圾箱,端出假大空的一套,郑重地咳嗽一声说:“哦……你这是,在表达对我的崇拜之情,是吧?” “不是崇拜!” 付南风马上摇头,毛茸茸的寸头一晃一晃的,让高修旸想起实战演习时把他当成了小宠物。现在真觉得付南风要是一条狗的话,一定在身后欢快地摇尾巴呢。 “……呃,那是什么?” 妈呀,我竟然还追问?快打住好吗! “就是喜欢啊,你不懂吗?” 天哪付南风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腿瘸了脑袋也坏了吗?有事没事约我到操场告白,我能懂才怪呢好吗! “这个……你要知道,喜欢分好多种的……比如说,我很喜欢朱哥,因为他这个人很好。再比如说,我也喜欢你啊,因为你是我师弟嘛……” 高修旸说着惶恐地瞥了付南风一眼。他这话已经很明白了,他只把付南风当弟弟,当小朋友看待。 “还有还有,路边的花花草草,食堂里香喷喷的大米饭,我都喜欢啊。哈,哈哈……这也喜欢那也喜欢,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 这话刚出口,也不知哪传来一声犀利的狗叫。高修旸还沉浸在作死的瞎掰中不能自拔,登时被狗叫吓了一跳。 而更让他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付南风似乎真在他神神叨叨的瞎扯中迷了心智,正认真琢磨自己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这狗叫仿佛《名侦探柯南》中贯穿大脑的那根白线,于是bgm一响,付南风立刻明了真相,冲着高修旸喊道: “我对你的喜欢,就是动物想要交|配的那种!” 我靠!付南风你脑抽了吧你! 付南风这个警察学院的好少年,差点没失口叫出来。越城不像其它小地方,对同性之恋这种事看得还算比较开放,况且警察学院里男生居多,小男生之间互相暧昧也不算少数。 如果说“喜欢”这个词,高修旸还能稍微接受一点,那“交|配”这个词,就完全超越“对优秀师哥怀有美好的向往”这种单纯的暗恋阶段,直接横跨梯度奔到19禁那层了。 付南风我没看出来你口味这么重啊,你说你喜欢男的就算了,你竟然还要“交|配”,你把自己当动物别把我也当畜生啊!你你你,你简直是口无遮拦! 高修旸一般情况下很少生气,然而付南风的话实在过火,他必须得好好拯救这个处在道德沦丧边缘的少年。 于是收起玩笑态度,高修旸严肃地呵斥道:“付南风,我明确告诉你——我不知道动物交|配是哪种喜欢,但我对你,绝对没有动物交|配那种想法!而且我警告你,对我以后也不要再有了,听清了吗!” 付南风的眼睛瞬间失去光彩,那表情转换之快,让高修旸一下又觉得心有不忍。 “所以,你是拒绝我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高修旸的于心不忍即刻烟消云散,你让我跟你交|配我能不拒绝吗! 高修旸相当谨慎、镇定、肃穆地点了下头。觉得自己在这一个点头、一次拒绝中,拯救了一位即将沦丧心智、失足走入歧途的少年,实在太光荣伟大了。 “好吧,反正我想你也不会立刻答应我的。” 付南风突然一个转身,拖着瘸掉的腿准备走了。 哎,光荣伟大的高修旸一懵,这就走了?不知为何,他心里还生出点失落。 这种喜欢是不能回应的,这种交|配是不能答应的,这种丧尽道德是不能纵容的。可是你这么干净利落脆地转头一走,我这满肚子的道德建设,背给谁听啊? “哎……那什么,付、付南风……” 付南风猛地回身,瘸掉的腿只是抬起来一下根本没打算迈开,立即期待地对高修旸说:“你回心转意了?你发现你也喜欢我?你同意跟我……” “打打打打住可以吗!” 高修旸真怕他再蹦出那两个字,砸碎了自己辛苦建立多年的道德观。 “可是!”付南风不依不饶地辩解道,“你问我对你是哪种喜欢,我仔细想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花花草草,对于不能入口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也不喜欢大米饭,因为能入口的食物对我来说只有裹腹一个作用……还有你说的朱开旭,他的粤语一点都不好听,说北京话的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就只喜欢你!” 付南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每句都让高修旸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心想这小孩是如何在这扭曲的价值观中活这么多年的啊,简直毫无人生乐趣可言。 而最后那句“我就只喜欢你”气冲云霄吼出来时,高修旸脸色更绿了。能在这么扭曲的小孩的人生中,战胜花花草草、战胜大米饭、战胜朱开旭的京腔,他真不知该欢欣鼓舞还是泪流满面。 付南风豪气冲天地表完白,高修旸却愣着不知如何回答,半响后才唉声叹气地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啊?” 难不成是因为你被人围殴时我恰好救了你,难不成是因为我给你起了代号“小白眼”,难不成是因为我不会说北!京!话!? 早知道我就让朱哥教我北京话,早知道我就叫你“付天才”,早知道你被人围殴时我就在旁边拍手大喊:“好!往死里打!” 高修旸这么问了,其实并没多想听答案。可付南风却犯了难,琢磨半天才说:“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 “因为我……” 付南风想靠近高修旸小声告诉他,可步子有点急,瘸着的腿用劲太大,直接栽倒在地。 “你你你!你没事吧?” 高修旸赶紧扶他,蹲坐在地上的小白眼欲哭无泪地说:“靠!” “怎么了?……” “那天那个实战演习获胜的男的踢我膝盖骨的时候,我听见嘎嘣一声,刚才我听见咯叽一声。” “啊……那是?” “我脚踝筋脉断了……” 可能喜欢上你了2 付南风以瘸子的形态表白,结果以瘫痪的形态收场。他膝盖上的伤还没好,脚踝骨的筋脉又错位了。 高修旸扶他去校医院看病,惊奇地发现他们总是遇到同一位校医。那校医不是别人,高修旸第一次遇到付南风被围殴,到第二次实战演习膝盖骨被踢碎,再到这次脚踝骨受伤,全都是由这位校医治疗。 高修旸陪着付南风治疗的时候忍不住说:“大夫您一定是腿部疾病的权威吧,真厉害。” 穿白大褂的人白他一眼道:“校医院人手不够,脑袋归一个人看,上半身归一个人看,腿归我看。” 高修旸脸色一僵,付南风不知是真纯良还是假挑事,眨巴着眼睛问:“那上半身和腿之间的位置归谁看?” 高修旸以为白大褂医生绝对会把付南风的另一个脚筋脉也挑断,结果他很镇定地接话,简短利落地说:“——自救。” 高修旸真怕付南风再接着问如何自救,赶紧拿着他的x光片离开校医院。 俩人往付南风的宿舍走。付南风膝盖上伤还没痊愈,脚踝骨又被打上钢钉,只有一条腿能正常行走,另半边都靠在高修旸身上。 大冷的天,因为行走费劲,付南风脸上都是汗。汗水把他的小寸头打湿,原本高冷的小孩乍看之下还有点可怜。 高修旸关心地问他在宿舍睡上铺还是下铺,付南风专注于走路,头也不抬说:“上铺。” “那你跟同学换一下吧,你这样也……” 高修旸还没说完,就发现架在肩上的力道忽然轻了,付南风在原地站住。 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宿舍楼,冷哼道:“他们怎么可能跟我换。” 高修旸望着他的脸,立马生出心酸。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本身就是福利机构,靠政府、慈善机构和好心人士帮扶,孤儿院的老师、阿姨们从小就教导他们,要心怀感恩,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倾尽全力。 于是好心泛滥的高修旸,怀着赤诚的仁爱之心,要用师哥的伟大光辉,拯救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的付南风了。 高修旸说:“我宿舍还有一张空床……要不,你来我这住?” 上一秒还缠着绷带、打着钢钉的付南风,下一秒立刻投身地狱变成撒旦,心里可劲挥舞着胜利的小鞭子,脸上却一副屈尊驾临的样子说:“那,就委屈委屈吧。” 哎哟高修旸,你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你忘了他刚刚还说要跟你交|配了? 唉,算了,你忘了也无所谓啦,反正作者本来也是要安排你们同居的。在前面就有留下伏笔哦,各位读者老爷们注意到了嘛。 高修旸所在的研究生是双人间,他进校时同屋的舍友申请退学,所以另一张床平时都空着。他陪付南风回宿舍收拾东西,一边搀着小白眼,一边背着大包小包,正式移驾。 同屋生活并没有付南风想的那么火辣,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他自己行动不便,二是高修旸白天大多在外,要么有课,要么做一些学校事务。 他中午会按时回宿舍给付南风送饭,等晚上回来了,要么聊聊自己上的课,要么跟付南风玩几局游戏。就这样过了十来天,付南风再没提表白的事,高修旸也当他是热情渐灭,逐渐安心。 年末将至,12月31号这晚是跨年,越城本地的孩子都回家了。付南风有腿伤行动不便,自然留在学校。高修旸无家可回,每年这时都留守警校,等待年后的期末考试。 而今年他被一个朋友邀请吃饭,这个人自然是我们的朱教官。 从九月开学到现在,算下来高修旸和朱开旭也认识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来,朱开旭作为不会粤语的北京小伙子,高修旸作为他的得力班长兼同声传译,两人建立了坚实的革命友谊。 实战演习之前,他们之间的话题从未涉及过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实战演习之后……自然更不会涉及。这两人凑在一块,要不就是朱开旭狂飙北京话,秀他在北京各种景点的游客照,要不就是朱开旭吐槽越城的饮食和气候,顺便说说看不惯的“哋屋嘅”。 可实战演习之后,高修旸再也没从朱开旭口中听到“哋屋嘅”这个名字。 年末的时候,朱开旭请高修旸去家里吃饭,他很开心地答应了。从学校去朱家的路上,朱开旭突然挑起一个奇怪的话题。 “修旸啊,我有个朋友,他的朋友还有另外一个朋友。” “哦……” 高修旸同学作为从小到大的优秀学生,心理开导这种事做多了,立即在心中默默转换。朋友是朱哥,朋友的朋友就是朱哥朋友。 “哎,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分不清?”朱开旭道,“那就当我这个朋友是甲,我朋友的朋友是乙。” 高修旸赶紧点头道说“明白明白”,然后继续替换,朱哥是甲,朱哥的朋友是乙。 朱开旭继续道:“甲以前很不爽乙,不过近来甲有点不敢直视乙了。” “嗯?为什么?” 朱开旭说:“因为甲发现,每当他看乙的时候,乙的眼睛总会闪出一种介于挑逗和卖弄、卖弄和勾引、勾引和诱惑、诱惑和挑逗之间的复杂神色。他甚至还给甲起了一个很腻歪的小名,哦呸,我听了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天、天呐。高修旸在心理上把甲替换成朱开旭,他几乎不能想象,谁这么有胆色,敢冲朱哥放送这种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的复杂眼波,那人肯定是没见过朱开旭爆京腔的样子。 “那人这么明送秋波,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啊朱哥。” “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朋友的朋友肯定是对朋友有意思的!”高修旸赶紧改口。 还以为被看透了心事,朱开旭听他改口才稍微放心,却依然沉着一张脸。高修旸心中明了,一定是有小姑娘追求朱开旭,但朱哥对人家无心,只觉困扰。 咦,这情节怎么有点眼熟? 高修旸摇摇头赶走胡思乱想,试探着问:“那什么,你朋友不喜欢他朋友啊?” 朱开旭眉头皱着,半响才道:“我朋友和他朋友,都是男的呀。” 天啊,这情节不仅眼熟,简直一模一样了!高修旸真是无语问苍天。作者你才思枯竭了吧,还复制粘贴自己的桥段啊? ---------- 在邀请高修旸来家里吃饭之前,朱开旭已经大致向他介绍过家人。 朱开旭的父亲朱义明,典型的越城男人,警察世家,现职省公安厅。他年轻时去北京读书,认识了朱妈妈,今年年中一家人才回到越城。 朱开旭十分热情地招待了高修旸。朱妈妈有北京人的豪爽大方,早做好一桌子菜等他们回来。朱义明对高修旸这个优秀的学生十分欣赏,跟他聊学习上的专业问题,还表示对高修旸的警察职业道路十分看好。 一顿饭吃得很开心,临走时朱妈妈给高修旸装了好几袋北京特产,有小包装的豌豆黄、糖葫芦、驴打滚等。出门坐公交回学校,时间已经不早,远处有人在放烟花,绚烂的烟火,热腾腾的晚饭,回去后宿舍里还有个“毛茸茸”的小师弟。高修旸那一刻,才真正感受到自己代号的深意。 最美的不是行走路上两边的风景,是路的尽头,有等你回去的人。真悠然。 可在宿舍里憋着的付南风,就一点都不悠然了。 高修旸去朱开旭家吃饭前,给他买了面包和饮料。可嚼着干冷的面包,看着宿舍楼下学生们放烟花喧闹,付南风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 要是以前,付南风是一点都不在乎凑这种热闹的。12月31日和1月1日到底有什么区别,日历和时间都是人类看不懂日照角度,自己设计出来的自娱自乐。 付南风认为,人类自以为是地规定了一年365天,好像每一个新年头到来,都能洗涤旧日污浊、拥抱崭新开始似的。拥有坚强毅力和决心的人,不会打着“新一年”的幌子自欺欺人,他们所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上半生和下半生的分界线。 而今天独自被冷落在宿舍的付南风,却失去了这份坚强的毅力。他也不能免俗的觉得,12月31日和1月1日之隔,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 崭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旧日的得失皆可不理,美好的心愿将会实现。这么重大的日子里,高修旸不光不照顾他这个体弱病残的人,还跑去朱开旭家吃饭!宿舍楼下的烟花越放越灿烂,付南风全然不懂欣赏,只觉得那一声声“叮”、“咣”“乒”、“乓”像地雷炸弹,炸乱了他的神经中枢。 于是气急的少年拿起高修旸买的饮料,瘸着一条腿蹦跶到他床边,把饮料都倒在他床单和被子上。一边洒还一边想,要不要借此机会创作幅清明上河图。 可能喜欢上你了3 晚上九点半高修旸终于回到宿舍,先是一脸喜庆地把朱妈妈给的小零食递给付南风,坐到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被褥上付南风版的“清明上河图”。 高修旸眉间一沉,付南风乔装看屋外的烟花,心里叫喧着你问啊你问啊,你问我就说是我干的。 “这是怎么回事?” 高修旸有些不悦地问了。 付南风精明一笑说:“天气太潮了,大概自己发霉了吧。” 我去,大冷的年底天,不结冰反而发霉,付南风你可以去唱《绿光》了——“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我的生命里!” 唉,高修旸念在今晚是跨年的份上不想说他,自己换下床单被罩去厕所洗了。 可他不说话、不追究,反让付南风更生气。高修旸抱着脸盆从厕所出来,打开窗户,一边笑说你看烟花多漂亮,一边准备晾床单时,付南风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早知当初不该洒饮料,应该直接把他的被子扔到楼下,让那些放烟花的给烧了。 然而老天爷没有抛弃心理受难的付南风,当小男生拖着瘸腿准备上床睡觉,忽听高修旸叫道:“呀,糟了,褥子和被子里面也湿了。” 付南风正悠悠哉哉地趟上床,而刚一躺下,他又像诈尸一样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付南风神奇地发现,他方才因高修旸在跨年夜抛弃他,独自生闷气才往他床上撒饮料,而这件事的结局竟然是——付南风似乎迎来了可以和高修旸同床共枕的机会! yes! 付南风立马拍拍自己的床对高修旸说:“来来来,我的床没发霉!” 高修旸也不是没有火气的人,他瞅着湿漉漉的被褥,慢慢转过头,不满地看向付南风。 那人正殷勤地敲打着自己的床,一边敲一边使劲往墙里靠,以表示自己占地很小,这张床绝对睡得下两个男生。 高修旸一看这举动,就认定付南风早有算计,一边腹诽这臭小子鬼心眼太多,一边感叹上帝啊你这么能帮付南风哄我上床,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大冬天躺在湿漉漉的床上睡一晚,高修旸可不想明天弄个发烧感冒。他虽然不是迷信的人,可新年第一天就生病,绝不是吉利的事。 思来想去也没办法了,不就是和付南风睡一张床吗,他要敢胡来,就用格斗术办了他。高修旸无奈地默认了这件事,去厕所刷牙洗脸,使劲磨消磨时间。 床上的付南风,心里亮堂得比窗外的烟花还美丽。只觉膝盖骨、脚踝筋脉都神奇地复原了,哪哪都不疼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十一点整,高修旸磨磨唧唧上了床。付南风不像一般小说里写的那样,立刻就感受到身边床铺陷下去一大块,因为越城警察学院的学生宿舍装的都是板床,高修旸还没达到能在板床上陷下去的斤两。 不过,一般小说里写的那种呼吸相闻,付南风还是可以感受到的。因为越城警察学院的宿舍,也秉承了大多数学校宿舍节省原料的传统——床窄。 两个180+的男生,挤在一张宽度还不到一米的窄床上,彼此距离异常接近。付南风心里的小恶魔,在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后,竟也放下恣意妄为,害羞得低了头。 高修旸半响都没有动静,呼吸均匀。付南风以为他睡着了,这才敢搬动自己的瘸腿稍微翻个身。他刚一侧身,就听见对方压低嗓子在他耳畔说:“你动什么呀?” “啊,我就是……” 付南风想解释“我的腿一直这样有点麻”,转念一想,怎么了这床可是他的,他都快跟墙根“接吻”了,动一下都不行了? 心里的小恶魔又踩在付南风脑袋上出来横行霸道了。他不管不顾地在床上扭动起来:“我就动、就动,怎么着吧你!” 他胳膊、手、腿都打在高修旸身上,高修旸被搞得有些烦躁,于是二话没说翻身压上付南风,左勾右推,脚攀腿缠,几下制服了这个臭小孩。 宿舍外还有烟花闪过,一晃一晃的光亮照进窗里,两人四目相对,付南风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高修旸的容貌。 胸膛微微起伏,正皱眉审视他的高修旸,英俊的脸上挂着深邃的眼睛,因为生气紧抿的嘴唇,嘟起的脸蛋上还有轻轻浅浅的酒窝。 “嘭”的一声,窗外烟花炸开,纷碎的烟火变成一朵朵艳丽的朱砂花雨,也似有漫山红缨在付南风心间盛开,他勇敢地探了脑袋,在高修旸唇边亲了一下。 温润的唇瓣碰到高修旸略微粗糙的皮肤,常年和枪械、武器打交道的高修旸,第一次感受到细腻的柔软,漆黑的眼睛漾起一片涟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原来破解高修旸近身格斗术的不是机枪和弹药,而是付南风轻轻淡淡的一个吻。 付南风见他没有抵触,竟自觉闭上眼睛又靠过来。 多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立刻叫醒了心中赏梨花的高修旸,他用力一推付南风,身子向外差点掉下床去。 “付付付南风!你干什么呢你?!” 付南风羞涩了,小小声地说:“……我,我亲你呢……” 啊啊啊!我当然知道你亲我了,可你一脸又享受又继续诱敌深入的架势是什么意思?你别大半夜黑灯瞎火地演禽兽行吗! “你你你,你听好了付南风……”高修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自若,“我之前跟你说的很明白了,我对你……我对你就是一般的师兄弟之爱,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我哪动手动脚了,分明是你压在我身上,掰着我的胳膊、架着我的腿!” 这这这,高修旸一想事实的确如此,只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而且越想越不对劲。 “那……那你亲我干什么?!”就算我掰着你架着你,先动嘴的可是你啊! “就是……就是想亲你了……” 付南风声音越来越小,脸飘忽的一红。不过宿舍里太暗,高修旸没看见,把他的害臊当成了耍无赖。 这还得了!高师哥是来拯救你的,不是来跟你一起沦落风尘的! 高修旸强忍着愤懑,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付南风,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青春期性萌动什么的并不可怕。 “你也快大学毕业了,你要有……有自制力明白吗……” ——青春期性萌动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坐视不管还助长萌动,更可怕的是你的萌动还有星火燎原之势! “很多事情,情啊、爱啊、欲啊,你要克制自己……” 高修旸这边越说越口干舌燥,付南风却一点反应也无。高修旸有些窘迫,伸长胳膊碰了他一下,又立马抽手道:“你……懂没懂啊?” “可是你说的不对!” 付南风倏然拖着瘸腿向他靠近了几分,高修旸一个机灵跳下了床。如果不是大男生的自尊心,他一定会张嘴喊“臭流氓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你再过来我喊非礼了!” 付南风的伤让他没法再移动,看着那边像躲瘟神一样逃得远远的高修旸,付南风忽然觉得心寒。 他犯了什么错啊,他犯了什么法啊,他招谁惹谁了啊。 他不过就是抱着喜欢的人轻轻亲了一下,那膈应的皮还扎了他的嘴唇。高修旸让他克制隐忍,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付南风没什么心机,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喜欢。可高修旸呢?他那么英俊,那么善良,那么阳光。高修旸替他解围时,选他组队时,带他跳伞时——高修旸帮助他、保护他、温柔待他的每一刻,付南风想把这些时刻像烙铁一般印在心里,落锁珍藏。 付南风好想大喊,高修旸你知道吗,很多事情与爱欲无关。 我就是克制不住的怦然心动、情不自禁、身不由己,我就是想亲亲。 对我这么好的你。 窗外的烟花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想必离零点不远了。 付南风沉了脑袋,淡淡地说:“算了,睡觉吧。” 高修旸当然想睡觉,从始至终这些事都是付南风搞出来的,他是名正言顺的被害人加目击者。 见那人不再折腾,又安安静静地靠到墙边,高修旸才半信半疑地上了床,只不过身子紧紧把在床沿。一旦付南风再有风吹草动,他立马跳床逃逸,就算忍着湿被子睡一晚,也不再跟他同床。 就这么想着,宿舍外的烟花声、喧闹声跃入耳中,高修旸觉得自己新的一年,要在陪一个性萌动增生的小伙子睡觉的情况下展开,仿佛也不比发烧感冒强多少。 “咚——咚——咚——” 屋外烟花响声达到高潮,随后传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的喊声,新的一年真的到来了。 高修旸在内心深深叹息,祈祷新一年里,老天爷别再折腾他这个好儿郎了。 身边的付南风又靠过来,高修旸当真准备跳床,却听那人说:“高修旸,新年快乐。” 一见钟情的时间1 “啊,这个……你也快乐。” 高修旸有几分尴尬地说。 “我就算了,我要快乐,估计你该不快乐了。” 高修旸觉得他指的是回应他感情的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付南风又说:“反正我不快乐也惯了,你还是继续保持你的代号,悠然快乐下去吧。” 这句话语气凄凉,联想付南风在学校处处受人欺负,又不讨人喜欢的性格,高修旸心中不免酸楚。 楼下的烟火和喧闹终于渐渐变小,付南风掰着瘸腿,默默转身对向了墙壁,身后的好大一片空间,都留给了高修旸。 高修旸刚开始没有接受好意,不敢冒然靠过去,后来发现付南风渐渐进入梦乡,才一点点蹭到他身边。 窗外的烟花越来越少,放花的人也陆续回了宿舍。突然又升起好大一朵美丽的烟花,那灿烂的光亮打在窗户上,照亮了付南风毛茸茸的小寸头,甚是可爱。 高修旸忍不住侧向付南风的后背,上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白眼,付南风,高修旸师哥刚才有偷偷求老天爷,希望新的一年,可以从自己的悠然快乐里抽走一半。 分给你。 ============= 新的一年到来,对警校里的教官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期末考试。而在考试之前,还有一场奖学金颁奖典礼,所有取得上一年度各类奖学金的同学,接受校方颁奖。 付南风是上一年度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他由于腿部受伤,不想参加颁奖典礼,只希望奖学金及时到账就好了,却得知高修旸要在颁奖典礼上发言。 高修旸真是越城警察学院的标杆、旗帜性人物。新学期开学他要演讲发言,去高中招生他要带队前往,前段时间学校要拍宣传片,也选他当主角拍视频。付南风都怀疑,他被保送研究生,学校到底是看上他的实力,还是看上他的脸面和名声。 不过猜疑归猜疑,既然高修旸都要参加颁奖典礼了,付南风自然要负伤前往了。 其实跨年夜之后,付南风就一直在高修旸宿舍赖着没走。自从那晚“同床共枕”,付南风的气焰有所收敛,眼看就要放寒假,高修旸的心思也有点飞,心想反正寒假结束就各奔东西了,付南风愿意待在他这,高修旸也不好意思轰他。 颁奖典礼定在1月7日,高层领导、所有获奖学生、全体教官都要出席。高修旸准备了尽千字的发言稿,无外乎“尊敬的领导”、“欢聚一堂”、“坚强奋斗”之类的模板用语。他在宿舍练习时,付南风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除了高修旸和付南风,执意要参加颁奖典礼的,还有我们从小在北京城长大的朱教官。在期末之前,面临繁重工作任务的朱开旭,把自己写总结等一部分不重要的任务,丢给多门免考的高修旸,因为这小子本校直升研究生,很多课程可以不用参加。 高修旸问朱开旭,为什么非要去一个跟他不相关的颁奖典礼,朱开旭说自己想去凑个热闹,看看这帮“人类幼崽在学校凭实力拿到奖学金后欢天喜地的样子”,高修旸说你这么表达好像很奇怪,而后又想起什么,小心地问:“你……你朋友,最近还好吧?” “嗯,哪个朋友?”朱开旭没反应过来,“你朱哥我交际广、面子大,是个人都能称兄道弟。” “呃,就是,就是……” 糟了,这怎么应付。高修旸知道那朋友是朱开旭自诩,人家有心隐瞒也不好当众拆穿。 高修旸想破脑袋,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朱哥那朋友叫什么了,于是非常淡定地对朱开旭说:“你朋友甲啊!甲他最近怎么样了,他和乙还好吧?” 甲他最近有点郁闷,他发现乙的攻势越来越强,用北京老话形容,叫蹬鼻子上脸。 自实战演习纪还彬给朱开旭起了“旭旭”这个昵称后,小朱哥到哪瞧见纪还彬都不自在。 大老爷们瞎腻歪什么啊,你叫我朱教官,或者叫我朱哥,叫我朱爷也成,你说你整出个“旭旭”算怎么回事,听着我牙都酸倒一片! 朱开旭是这个的班教官,出操、纪律考评、学习成绩都要管。每次大早上起来出操,纪还彬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他。 以前朱开旭不会粤语,又曾经被他整蛊,觉得那眼神是赤|裸|裸的挑衅。可自从纪还彬那一嗓子折煞寿命的“旭旭”,朱开旭彻底被他的眼神弄晕了。就算纪还彬故意挑衅、事事找茬,也犯不着用这招折磨他啊,朱开旭自己听得都肾虚,纪还彬叫着不膈应? 以前出操时朱开旭小性子上来,有事没事会单独训纪还彬两句。现在小朱哥被吓得,一瞧见纪还彬的眼神就低头,生怕他当着所有学生叫一句“旭旭”,朱开旭真要打地洞遁回北京了。 朱开旭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纪还彬也没成心整过他。他或许是开开玩笑,或许朱开旭躲他躲太厉害了,总之实战演习后纪还彬并没用过这个昵称,他没事人一样不闻不问,朱开旭却真真对他的眼神着了魔。 朱开旭对高修旸说的话都是真的,每次对上纪还彬的眼睛,朱开旭都觉得对方眼中闪现着一种介于“挑逗和卖弄、卖弄和勾引、勾引和诱惑、诱惑和挑逗”之间的纷杂神色。 有一次他问自己的副手:“你不觉得纪还彬看人的眼神很奇怪吗?” 副手说:“怎么奇怪了?“ 朱开旭不敢把那一长串超长形容词搬出来,正琢磨怎么表达合适,副手插了一句话。 “提到纪还彬那小子,朱教官你知道我女朋友也是咱们学校教官吧?她教的学生里,有女声说,每次在操场上遇见纪还彬,都有一种‘我和我的男神对视了怎么办’的感叹。唉,你说这些小姑娘们真的是……” 副手的话没说完,朱开旭突然惊叫而起,拍着对方肩膀大义凛然地说:“卧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啊!” 让朱开旭醍醐灌顶的,并不是他认识到纪还彬是男神,而是他终于明白,纪还彬那眼神并不是掩藏了复杂的情绪,而是一个那么高那么帅,那么多人崇拜又不能跌碎少女心的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不得不维持的人物形象。 你想啊,被那么多人捧上天,都被称为男神了,怎么能不装逼、不耍帅、做个沉默安静的美男子呢?一个人的人设一旦确立,即使他不想装帅耍酷,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也不好在公众场合掉链子。 所以喽,纪还彬的眼神并不是针对朱开旭一个人的,而是他看人的习惯性目光;并不是自己不敢正视,而是千千万万的女性都不敢正视;并不是…… 哎等下,朱开旭刚才是不是把自己也算在千千万万的女性里了? 擦擦擦擦擦擦。 哎,算算算算算算了。朱开旭一想明白这个道理,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乐乐呵呵地去参加颁奖典礼,欢迎小崽子们,走进弱肉强食的成人世界。 1月7日上午十点,颁奖典礼在越城警察学院的大礼堂举行。会场布置豪华大气,主台上方挂着标语。朱开旭今天穿的特别帅,早上特意吹了头发,站在一堆年轻教官里绝对亮眼。校方安排他们坐前几排,朱开旭还发现坐得更靠前的高修旸。 高修旸穿的很简洁。他自从在越城警察学院上学后,每年都会以代表发言身份,参加各种各样的典礼。 刚入学读大一时他作为低年级代表,给师哥师姐们问好,顺便表达一心向他们看齐的决心;大四时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抒发毕业的喜悦,并表达为越城、为祖国效力的宏伟志向;今天他作为研究生代表,送出对师弟师妹的祝福,顺便表达继续服务人民、贡献社会的伟大理想。 高修旸绝对是各种颁奖典礼的常客,校长讲话、教官发言、学生上台领奖等等流程,他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所以他没像朱开旭那样大费心思,穿个小西装,拿着演讲稿就来了。 上午九点半,接受颁奖的学生们陆续入场。朱开旭坐在前排还有些小激动,扭着脖子盯着一群群小鲜肉们,好像看着待宰的羔羊进入名为“社会”的屠宰场,心里又无奈又想笑。 他瞧见付南风。那人腿伤还没好全,走路有点跛,也穿着套上一身正装,跟着队伍慢慢走进会场。 朱开旭小声叫他的名字,又指指前排的高修旸,示意“我俩都来了”。 朱教官并不知道这个示意有什么意义,他既不是特意给付南风捧场的,也不是来陪高修旸的,他参加这个颁奖典礼纯粹就是为了凑热闹。 朱开旭和高修旸走得特别近,高修旸经常会在宿舍里提到“朱教官”、“朱哥”,以致于付南风有点把朱开旭当假想敌的意思。所以他这个动作落在付南风眼中,就变成朱开旭正得意洋洋地冲他示威呢。 一见钟情的时间2 朱开旭好像在说,看吧付南风,你还是在台上领奖的小朋友呢,我和修旸已经是在台下观礼的成年人了。高修旸跟我才是一路的,你没戏的。 付南风心里那个小火苗烧得,脚下一趔趄,差点把另一个脚筋脉也弄错位。 上午十点,由校领导宣布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台下的学生和教官嘁哩喀喳,噼里啪啦,一通鼓掌。 校长上台讲话,用标准的粤普,把朱开旭笑得够呛。好不容易校长讲完了,台上又换了一位教官,朱开旭有点无聊地打着哈欠,等教官讲完了,又轮到高修旸上台。 如果那人不是修旸,朱开旭肯定尿遁了。心想怎么也得给自己的得意门生、好朋友、高哥们撑撑场,虽然他知道高修旸在台上,可能很难看清台下的每个个体。 等高修旸也发完言,朱开旭实在受不了,弓身离开座位,刚走到会场侧门,就看见刚走进来,往前方主席台闲望的纪还彬。 我去我去,别看他眼睛。 朱开旭皱眉头蹭过去,“嗯”了一下算打招呼,然后急忙跟看门的学生说:“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学生说前半小时禁止离场。朱开旭脸色尴尬,不是因为出门受阻,而是因为出门受阻,还路遇纪还彬。 那学生又说:“如果你想走,不如去后门等,待会后门先开。” 朱开旭正要跟他说谢谢,就被纪还彬拉住胳膊。他慌张抬头,纪还彬笑着说:“一起走吧教官,我过来本来想凑个热闹,不过现在也想撤了。” 哎哟哎哟,朱开旭只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头,心里道,你特么不是才刚进来吗。 被纪还彬拉着,两人走到后门。台上还在进行不知名的演讲,这二人目视台上,却都没听进去。朱开旭觉得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等开门离场,总比话不投机半句多强。 结果,“话不投机”真的扔过来半句:“旭旭……” 我操! 朱开旭脸一抖,手一抽,腿一哆嗦,脚一软。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他尽量压低声音,不满全写在狰狞的脸上。 “怎么了,你不喜欢?”高个男生俯视他,眼光微亮。 废话你这么叫我,跟小伙子叫媳妇似的,我能喜欢吗! “你叫我朱哥,或者朱教官都行。” 朱开旭心道,“旭旭”是我家里人小时候叫我的小名,你就别凑热闹了,咱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听懂了吗,以后别叠字叫我,听着我肾虚……” 纪还彬听见这形容笑开了:“你们北京人都爱这么自谦吗?” 朱开旭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槽点,正想爆京腔,一抬头对上纪还彬的眼睛,真真觉得肾囊有些翻涌。 “其实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叫我彬彬的。”纪还彬颇为大方地说。 “得得得,快得了吧……咱们能不能别这么腻歪行?” “你觉得这是腻歪?” 不然呢?朱开旭尽量忍住不耐烦。他以前不相信南北差异这种事,来到越城后发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实在有道理。在北方人看来绝对受不了的腻歪,在南方人看来却是表达亲昵的方式。 台上好像要进行下一个环节,纪还彬忽然侧身。 质问的口气像撒娇的孩子,一点没有“男神”的样子,执着地问朱开旭:“你觉得,叫‘旭旭’,是腻歪?” 对某个人一见钟情,大概不需要太长时间。 就像用手机搜索wifi,信号源往你身边一站,主动就想连接。他要是不设密码,轻松连上自然很好;他要是要求较高,又注册又要输验证码,只要你想,依然会克服一切困难攻下他。 哦,作者指的是攻下wifi信号,你们别多想。 纪还彬开学第一次出操,看见楼下树荫里练习粤语的朱开旭,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身上那个打开wifi连接的按钮,悄悄被开启了。 他喜欢这个朱教官,朱开旭不会粤语慌张的样子,他为了掩饰不会粤语更加着急的样子,他被学生识破不会粤语要跳脚的样子,纪还彬都喜欢。 纪还彬是典型的南方男生,细腻、温柔,骨子里带点慵懒。不容易生气,不容易上火,这样的人,看见朱开旭那急脾气,不由自主想调戏,想逗弄。 想在朱开旭说北京话的时候陪他一起笑,想在他身边做温柔的同声传译,想操着柔软粤语喊他,旭旭。纪还彬想,就算语言不通,气候有别,地形差异,那也没关系,喜欢的人出现在身边后,一切千差万别都微小如同尘埃。 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台上的颁奖典礼进入一个新流程,会场里爆发巨大的掌声,随之而来的,是天空飘下的用于庆祝的彩色纸片,细碎的纸片满天飞舞,会场里的学生们发出阵阵笑声。 站在后门的朱开旭和纪还彬被落下的纸片弄懵了,那纸片细密如落雪,不一会就飞满头发和肩膀。朱开旭去抓脑袋上的纸片,眼神里透着迷茫和可爱。 旁边的纪还彬用手扇着纸片,微微皱起眉头,好像他特意创造的旖旎情绪,都被突如其来乱飞的纸片搅乱,变得混乱又不伦不类。 朱开旭抬头看他,纪还彬的样子还挺搞笑,收起了会让人受孕的眼神,专注地拍着身上,然后就有一张小纸片非常不听话地,沾到纪还彬的嘴角。 彩色纸片沾着纪还彬唇瓣的湿润,好久都没下去。朱开旭乐了,盯着纪还彬一下一下揪那纸片,可半天没弄下来。 看吧看吧,什么男神,笨得像小孩。朱开旭带着“大几岁也是哥”的自得心理,脸上挂着装出来的不屑,手指伸向纪还彬的唇边。 飞舞的彩色纸片像电影里的落雪,那落雪模糊了纪还彬的眼帘,仿佛周遭世界全部安静,时间只为他和他流淌。 朱开旭的手指攀上纪还彬的唇角,扯掉纸片时指尖划过他的唇。纪还彬的心猛地跳起来,有一股柔情迷住了他。 刚才朱开旭问他,咱们能不能,别这么腻歪行? 其实,纪还彬也觉得挺腻歪。他隔着不断飞舞的纸片去抓朱开旭的手,时间和勇气一路伴他向前,打碎纸片组成的细密薄纱,终于握住那人发凉的手指。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那个名字。” 朱开旭一愣,被纪还彬握住的手有些尴尬,想挣脱,却被男生使了力气。 “我只是喜欢,拥有那个名字的人。” “旭”是形声字。从日,从九,亦声。“九”指1到9,共九个自然数的最后一个,引申为“最后”。“日”与“九”联合,表示“太阳上一旅程的最终时刻”。 人生天地间,性分各自足。 不如长默默,与君共昏旭。1 ※※※※※※※※※※※※※※※※※※※※ 1语出宋代僧人释智圆,此处有改。 一见钟情的时间3 礼堂里飘纸片这个流程结束后,紧接着是最后一个步骤,即全体四年级的学生上台,接受校领导颁发的奖学金证书。 四年级的学生们,统一穿着正装,按班级顺序排队上台。 因为是最后一个环节,且距典礼开始过去三十分钟,很多没事的教官、凑热闹的学生已经往后门走,准备撤退。人声、喧闹声和台上的话筒声混在一起,一时间礼堂里混乱无比。 坐在前排的高修旸完成了演讲任务,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纸口袋,里面,是一束新买的鲜花。 高修旸今天穿得不正式,心里却很重视。在他宿舍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付南风,迎来四年级的最后一场奖学金颁奖,过了这一年,他就大学毕业,不管他未来是继续读研还是进入社会,他终于告别幼稚的年少时代,高修旸准备了一束鲜花想送给他。 祝他获奖快乐,日后开心。 这算不得什么意外惊喜,高修旸却想做得惊喜一点。他先是故作随意地拎着袋子离开座位,看见付南风左右晃头找自己时,偷偷藏到后门。 那傻小子付南风,扳着身子,恨不得把脑袋伸向舞台后方,一心一意寻找“失踪”的高修旸,看着他的样子,高修旸不觉几分好笑。 付南风班级的队伍往前走了,再过两个班就轮到他们班上台。上台的学生都有亲朋好友来送花,还要合影拍照、拉手谈话。虽然只是颁发获奖证书,但一个班也要耗掉十分钟左右。 台下排队的付南风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高修旸不知什么时候不见,更重要的是,朱开旭也不在了。付南风心中憋着一股气,看着台上送花拍照的人,皱眉头夹杂间歇性翻白眼,就差鼻孔里喷火苗了。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高修旸看见,误会成付南风看见别人朋友成群,自己妒火中烧。于是把花束小心藏在背后,心里对付南风的怜悯,又增高了新指数。 付南风说喜欢高修旸,还亲了他,跨年的晚上祝他一直悠然自得。高修旸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付南风是个孤独的、渴求温暖的孩子。他被同学排挤,自身优秀却经常挨训,也不知怎的,句懵懵懂懂地对高修旸产生了情愫。 其实爱与被爱都不是难事,难的是求两情相悦。高修旸这么想着,反倒对自己不喜欢付南风倍感歉意。 快轮到付南风的班级上台了。 那小孩很推拒,别别扭扭走在最后。等他走上台,其他同学早就接过颁奖证书、和领导握完手,轮到全班集体照相,校领导嫌麻烦直接把证书递给付南风,也没握手,连句寒暄的“恭喜”都没说。 而冲着台下站立的付南风,和身边笑意盈盈的同学们,明显不在一个世界里。那边欢笑的同学们搂在一起,对着台下的相机快乐地比着剪刀手,或者关系好的伙伴们换了位置,三三两两一起合影,只有付南风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他腿受伤那段时间没去上课,再加上他本就是跳级生,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个班的人还都是他师哥师姐。师哥师姐们最不喜欢比自己强的师弟师妹,更何况是付南风这种专业能力“声名远播”,个人品德又“臭名昭著”的家伙。 于是很明显的,付南风身侧和其他同学隔了一大块空隙,一边是同龄人的欢乐,一边是少年人的孑立。 其实他早该熟悉这种环境。他一向自诩优秀,优秀的和孤独是最好的伙伴,他以前很喜欢孤独这位伙伴,只是最近又来了一位新伙伴。 新伙伴和旧伙伴在他心头争抢着位置,新伙伴的名字,叫“悠然”。 身旁一群人欢闹嬉笑时,付南风沉着脸站在一边。他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喜欢叫孤独的老伙伴,反而特别想念另一位新伙伴。 可恶。如果孤独真是个人,如果孤独真就站在付南风身边,付南风很想立刻把他推下台去。 但是,但是,等一下,请等一下。 那是谁? 付南风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见远处一位高个同学冲着前台走过来。那人脸上带着悠然又真诚的笑容,手中拿着一束鲜花,脸色明朗又开怀,一步步向他走来。那位同学长得,和“悠然”这位新伙伴,还挺像的。 高修旸乐呵呵地举着鲜花,笑得一脸愉悦,穿过礼堂里的人群,笔直地向付南风走去。那种扮演多了知心大哥哥的质朴之心又复苏了,高修旸想着自己可能是硕大的越城警察学院里,唯一给付南风献花并祝他快乐的人,于是高修旸更加卖力地展露笑颜。 时间不知被放慢多少格,心跳不知漏了多少拍,当高修旸走到舞台下方笑得露出白牙时,付南风竟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付南风很少这么笑的。他那么孤高,他的笑大多是嘲笑或者讪笑,那笑容里半骄横半自傲,很少有真心。 付南风一边忍俊不禁,一边迫不及待地向高修旸走过去,脸上挂着朝气又蓬勃的红晕。 少年的笑容让台下的师哥有些意外。这小孩,要是性格不这么扭曲,其实细看长得还是挺好看。想到这,献花的高修旸也笑了,举花的手更加用力,整个脸孔都亮起来。站在台上伸手过来拿花的付南风,眼睛看着高修旸,张口说了什么,只是周围噪声太大,主持人催促这个班级的学生下场,高修旸没听清。 他只顾自己乐呵,眼睛闪着快活的光,心里祝福道,付南风,恭喜你获得奖学金啊。 希望你以后每天开心,不要受伤,保护好自己;希望你以后不要自负,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希望你以后更加优秀,改掉你翻白眼的坏毛病,成为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 高修旸这些祝福都没好意思当面说出来,他只是愉快地望着付南风,望着付南风接过他的鲜花,然后自己一个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回到人群,因为开心,两只胳膊还摆动起来。 捧花回到台中央的付南风,鲜花的艳丽伴着少年脸颊,像天边的彩虹,璨烂又绚丽。 他随着前面的同学一点点走着,周围的欢闹于他已是无声。少年低头嗅了一下花香,侧脸忽的扬出一抹笑,衬着雪白容颜,丽得惊人。 这位叫“悠然”的新伙伴,你知道吗,对某个人一见钟情,大概不需要太长时间。 鲜花并不是特别的礼物,我今年得到的真正的宝物,是实战演习选我组队的那个人,是我退缩时抱我跳伞的那个人,是跨年夜晚陪我入睡的那个人。 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歌,高修旸是付南风,种下情种的那个人。 ========= 越城警察学院放寒假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回了家。春节时高修旸回了孤儿院,朱开旭和父母回了北京。 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完,一个月的暑假接近尾声,2月25日是新学期返校的日子,2月27日正式上课。 趁着假期彻底养好腿伤的付南风,新学期开始后非常繁忙,他要补上学期落下的课程,同时还要准备毕业实战考核。 所谓“毕业实战考核”,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毕业大考,学生在毕业前必须完成一次真正的警队任务,由教官临场分配,考前学生们会加强练习射击、刑侦、突击行动、体能等多个项目,以求最好的状态应对考试。付南风对毕业考核非常期待,之前实战演习没有获胜,他希望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只读两年的研究生,也要在研一下半学期参加一场实战考核。巧的是,付南风和高修旸,正好被分到一个题目中,且这次考核不仅涉及他们,还有朱开旭和纪还彬。 或者,与其说是意外分配,不如说是早有内定。越城警察学院每年的毕业实战题目,需校方和警队协商,方能将学生们安排到真正的警队行动中,而我们四位主人公被安排的这次行动,是一项半年前就开始筹谋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总负责人,是当时任职省公安厅的朱义明,而这个计划的直接执行官,是时任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总队长唐毅礼。 这个行动的全名,叫“骤雨计划”。 在高修旸只能用献花,表示对付南风的一点点情谊时;在付南风捧着鲜花想,反正他和高师哥的时间还有很长,犯不着步步紧逼时;在朱开旭被那句“旭旭”苏得浑身发麻,被纪还彬的告白吓呆时;在纪还彬握着朱教官擦过他唇边的手,觉得应该给年轻的教官一点思考余地时,他们都没有想到—— 这世界上有些人忙着生,有些人忙着死,而我们主人公未来的命运则是,生不可得,死亦无门。 他心慌1 开学第一个星期,高修旸和朱开旭被叫到一间会议室,他们去的时候门口还站着付南风。寒假期间高修旸也跟付南风联系过,或者是发信息或者是朋友圈点点赞。而付南风的回复都异常简洁,“嗯”、“对”、“你也春节快乐”,寥寥数语。高修旸收到回复有点落寞,似乎不久之前还说着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付南风早就来了,看见高修旸又跟朱开旭在一起,白了那两人一眼进了会议室。 那是三个年轻人第一次见到唐毅礼。彼时的唐毅礼在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干了多年,即将升职,升官之前公安局交予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骤雨计划。 几个人在教官的介绍下打了招呼,唐毅礼说明身份后,开始介绍骤雨计划的内容和重要性。 在越城西部,有一个叫独狼的贩毒组织日益猖狂。禁毒支队接到线报,独狼将在近期进行一次大规模毒品交易,对象是不知名的东南亚贩毒集团,“骤雨计划”要从警校挑选优秀的年轻人,参与此次扫毒行动。 这次计划预定有五个名额,越城警察学院推荐了高修旸和付南风,这个计划由朱义明全权负责,他本着率先垂范的原则,将朱开旭选入其中。 在会面结束时,唐毅礼严肃地对三人说:“此次任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毕业考核,如果你们愿意参加,无论成功与否,事后都可以加入越城禁毒支队,当然你们也有权利拒绝。” 付南风想都没想,当时就打断说“我参加”。唐毅礼很意外,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二人。 朱开旭有点迟疑。既然老爸主动请缨,他不好驳了面子。忽然高修旸插嘴问:“唐警官,你说有这次行动五个名额,那另两个是谁?” 唐毅礼若有所思地回道:“另外两人我已单独见完,不过他们都没给我回答,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一场谈话到最后,气氛有些僵硬。负责接洽的教官说了些客气话,保证一星期后给予答复,送走了唐毅礼,三个年轻人离开会议室。 刚一出门,付南风立即离开高、朱二人,高修旸有点着急,没跟朱开旭打招呼就追过去。 “付南风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高修旸在楼道截住他,一个假期没见,付南风的腿好利索了,白眼的毛病也长进不少。 “干嘛?”付南风不耐烦地问。 “这个骤雨计划,你最好别去。” “哼,怎么了,担心我啊?” “对啊,我怕你出事。”高修旸很诚实地回道。 “哦?”付南风脸色古怪地望着他,突然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啧,高修旸倍感无力,心想付南风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担心你就是喜欢你,那我担心臭氧空洞,担心大气变暖,担心野生动物灭绝,我是不是就喜欢臭氧层、喜欢大气层、喜欢藏羚羊喜欢白鳍豚喜欢中华鲟啊? 高修旸在警校念了四年,回回刑事侦查考90+,担心付南风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骤雨计划”并不单纯。 首先,唐毅礼表示只要参加,毕业后一律入职越城禁毒支队,无缘无故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明摆着诱人跳坑。 其次,如果只是普通的缉毒行动,按警校规则,为考察学生临场发挥能力,真实体验警队作风,不会提前透漏考核内容。唐毅礼不但把骤雨计划详细介绍,连选择人员的理由、参与的有利条件统统摊牌,实在有违常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骤雨计划由禁毒支队总队长负责还说得过去,可朱开旭的父亲是省公安厅官员。一个仅需五名警校学生参与的项目,由省公安厅官员统筹管理,是不是太大题小做? 分析以上种种,高修旸最后的答案是,这个“骤雨计划”表面是对五名学生的考核,内里一定另有乾坤。 考虑到这些,考虑到付南风到底是个未毕业的学生,考虑到他横冲直撞的作风,高修旸觉得付南风实在不适合这个行动。 实战演习时,他对付南风说“我会因你分心”,而这场“真刀实枪”的毕业考核,他们要面对的是凶恶的毒贩和危急的战场,不知道叱咤风云的高修旸出了警校大门,还能不能护付南风周全,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一开始就阻止他参加。 高修旸一直记得跨年那晚许下的愿望,他说希望把自己的悠然快乐,分付南风一半,怎能新年刚过,就推付南风入危机边缘呢,高师哥不忍心呐。 付南风见他半响都没回答,探寻地问:“你……犹豫了?” 少年凑上来,高修旸看见他眼中两个小小的自己,脸一红作势推他道:“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可他没推开付南风,反被那人抓住了手,一路带着覆在左边胸口上。 “你摸,你刚才犹豫的时候,我心跳都停了。” 高修旸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要是心跳停了你还站在这里,你是诈尸吗。可他的手被付南风拽着,在胸口处一直放着,真的没感觉到心跳。 “怎、怎么回事?” 高修旸有点懵,付南风见他中招,戏谑地笑着,把他的手又移到自己右边胸口。这一回,高修旸强烈地感受到,付南风那颗炙热跳动的小心脏。 “你、你……你是那什么?” 以前上刑事侦查课时,学过粗略的解剖学,高修旸知道有些人心脏长在右边,只是他没料到,付南风竟是教科书上活生生的案例。 见他诧异的样子,付南风得意地说:“你想多了。” “啊……” 高修旸想也不会这么巧吧,世界上几百万分之一的右心房几率都让付南风赶上了。可付南风刚才左边真的没心跳啊,高修旸更懵了。 “因为你那一下犹豫,我紧张到心脏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什么?!” 手还被付南风握着按在右边,擂鼓般的心跳,和着自己手腕的脉搏,一下下冲击着身体。终于意识到付南风说的是句玩笑话,他是真的拥有“右心房”的人,高修旸猛地抽出手:“你耍我啊臭小子!” 他说着要去勒付南风脖子,本是开玩笑的动作,付南风却突然用了力气,反手一个绞背把高修旸按到墙上。 “你干什么!” 付南风靠他越来越近,高修旸想起跨年那晚出其不意的亲吻,以为他又要胡闹,保护自己的小节操,高修旸撅嘴扭向一边,不想让他偷袭亲到。 付南风其实没什么不干净的想法,却被高修旸这个撇嘴的动作气到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跟他开玩笑,伤的都是自己,付南风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他表达委屈的方式就是嘴损,他一把放开高修旸大喊道:“你又不喜欢我,担心我干嘛?去不去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高修旸,你以为你想到的那些,付南风想不到吗?你担心他的时候,他也在担心你呢。 作为现在好学生、未来好警察的你,肯定会答应骤雨计划,如果你都答应了,付南风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付南风怎么能不跟你一道直捣敌穴,惩治毒贩,紧随其身,护你周全? ============== 唐毅礼走后,高修旸一心去追付南风,单独被甩的朱开旭,溜溜达达去了操场。 高修旸所想的种种,朱开旭同样心有余悸。他感到骤雨计划并不简单,讶异于老爸竟没跟他提起,措手不及的任务让朱开旭有些踟蹰。 在操场的看台坐下来,眼睛一瞟,竟然看到了大高个纪还彬。 寒假之前的颁奖典礼上,纪还彬赤|裸|裸地地坦陈心意,让朱教官不安了一个寒假。幸亏过年跟家人回了北京,不然真不知怎么消化纪还彬那套“受孕眼神+柔声细语+旭旭昵称+漫天纸片+深情告白”。 朱小哥根正苗红的北京小青年,对同性相恋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不自然。就算高修旸不接受付南风,可他理解这种感情,而且他不排斥这种倾慕。朱开旭就不一样了,他过去以为纪还彬的眼神只是当男神当多了放不下架子,现在朱开旭已经不能骗自己,纪还彬看他的眼光,绝对是贼闪闪的放电。 正出神地想着,朱开旭就看纪还彬往自己这边望过来了。我操卧倒!朱小哥即刻俯地低头,就怕被“男神”的受孕光波扫到。 不过这回朱教官想多了,纪还彬不是向他望过来的,他压根没瞧见坐在看台上的朱开旭。纪还彬看见操场外围,有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正温暖地冲自己笑着。 那男生正对着纪还彬,背对着朱开旭。朱小哥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纪还彬的大长腿急速迈了几下,嘴不能咧得更大了。朱开旭还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可能因为太高兴了吧,他快步走到白衬衫男生面前,一把拥住他说:“你怎么来了!” 他心慌2 那男生应该是笑着跟纪还彬说了什么,朱开旭离得太远没有听清。只等那男生微微侧脸的时候,濯濯灿阳下,朱开旭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那男生长得很清秀,而且右边眉毛下面有一颗痣,显得既清纯又性感。 且说纪还彬这边,兴致勃勃地拉着男生的胳膊说:“邱天声,走走走,去食堂我请你吃饭。”对方推拒不开,只能跟着他离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住哪?待几天?有空吗,我可以带你转转越城。你走了这么多年,现在越城可大不一样了。” 纪还彬像大炮似的一连串吐出好多问题,让邱天声措手不及,他一一回答,只是眼睛有些走神。 纪还彬一个人傻开心,说了自己这些年的情况,考警校的新奇,参加实战演习的刺激,一旁安安静静的邱天声只是听着,不知该回应什么。 很多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明明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忽的慢慢疏远了,对方说的话你听不懂,你说的话对方不知如何回应,一个眼神、一秒沉默都会觉得难挨。 纪还彬此刻滔滔不绝地聊着自己的种种,内心却不得不承认,他拼命说话只是无法接受缄默的尴尬。邱天声也在点头呼应,也会蹦出几个感叹词接话,但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表明,隔着岁月的距离,他们都不似从前。 觉得这种想法太矫情,纪还彬用笑容掩盖心底的伤感说:“快走,我请你吃饭,越城警察学院的食堂特别大特别豪华……” 两人在食堂吃完饭,天色渐渐变暗,纪还彬带邱天声参观校园,两人聊开小时候的趣事,气氛才不似刚才那般别扭。 快九点时,邱天声提出要走,纪还彬只是关心地说:“学校离市区远不好打车,要不你今天别走了,我宿舍同学校外租房,你可以睡他的床住一宿。” 无非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提议,下一秒瞥见邱天声欲言又止的表情,纪还彬脸上忽而飘过红云。 邱天声全当没看见,笑着说:“不了,我还是回宾馆住吧。” 浓重的夜色下,邱天声又说:“你好好照顾自己,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纪还彬望着比他稍矮一些的男生,邱天声鼻尖的那颗痣特别明显,纪还彬忆起小时候的种种,忍不住上手想去戳,终在对方退了半步后,转变了手的方向,拍拍他的肩膀:“好,你也保重。” ========== 晚上十点半,朱开旭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让他去操场认领学生。他特别纳闷,穿了衣服风风火火赶过去,操场边上,一个教官正架着一个高个男生,那人哈着腰,地上摆着四五个空的啤酒易拉罐。 朱开旭一眼就认出来,喝醉的人是纪还彬。 “是你们班学生吧朱教官,交给你了。” 朱开旭一边上去扶纪还彬一边道谢,纪还彬大半个重量都压向他。朱开旭心里骂着该死,出门忘带手机了,这种情况应该让高修旸来接应啊,毕竟朱开旭跟纪还彬还是有几厘米的身高差。 “啊,我认识你……” 喝醉的男生搂着朱开旭脖子,说出的话伴着酒气,脸上少见的潮红。 “你怎么来接我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是有良心的。我收回以前说的话吧,我觉得小白眼这个称呼还是不适合……善良的你……” 哈?纪还彬这是把自己认成付南风了?呵呵真有你的,朱开旭扶着纪还彬,吃力地往宿舍楼走,一边走一边问:“……你好端端地干嘛喝酒啊?” 纪还彬一声长叹,含含糊糊地说:“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我,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出生地不在越城,后来和爸妈移民过来,跟他也再没联系……” 朱开旭对纪还彬的身世有些了解,学生档案上写明他是移民,十几岁时跟父母来越城移民定居。 朱开旭想起下午在操场边,看到的白衬衫背影的男生,心下了然。 “你们这么久没见,应该是高兴的事,你还喝这么多酒?” “……你不知道付南风……我默默喜欢他好久了。” 操! 朱开旭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猛地歪了半边。 纪还彬没随他歪倒,用尽力气支撑身子,目光看着前方,幽幽地说:“刚才我们分开时我还想,虽然他不说,不过或许对我也是有一些曾经的怀念的。可刚才,我只不过想让他在我宿舍住一晚,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独自背负这份年少情意那么久,可那个人对我,却是半分垂爱也无。世间有很多可悲的事,我爱的人不爱我,大概算其中比较常见,又特别无可奈何的一种。 纪还彬安静地站在原地,朱开旭看着这个大个子说出这种单恋故事,背影特别落寞。但是但是,朱开旭想,你不是之前还向我表白吗?现在这种你单恋别人、别人又甩你的戏码,你还告诉我,我特么算什么呀! 朱开旭很想吼他,话一出口,却变成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纪还彬回的也快,摇摇头道:“不了,只是以前的心结而已。” “啊……这样啊。”朱开旭自己都没发现,他竟然轻快地、默许地、愉悦地,点了下头。 然后高个男生忽又正色,眼睛深沉似水,流淌出许多无法辨明的意味,望着朱开旭问:“只是我很怕……我怕我现在的这次喜欢,也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你说,这可怎么办?” 朱开旭在一片怔松中没有回复,月光下喝醉的纪还彬有些急色,主动凑过来问:“付南风,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我、我……”朱开旭一着急成了结巴。 我特么不是付南风啊!不过这种情况下,在你面前当付南风,或许更自在些吧。 见对方不答,纪还彬笑了一下,自嘲地说:“算了,你根本还是毛头小子。” 他晃晃悠悠地转身,扶着路边的树慢慢走,身后的朱开旭心虚地问:“你现在喜欢的人……是朱开旭吗?” 纪还彬转身看对方,天色太暗,纪还彬看不清对面那人眼中的期待和紧张,只是漫不经心地摇头道:“不是啊……我喜欢的人,是高修旸。” 我擦擦擦擦擦擦! 朱开旭好像冥冥中被人射中一箭,还箭中心脏,他眼睛瞪得圆圆地嚷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哈哈,被吓着了吧付南风……你对高修旸的眼神,我一下就能看出来。” 朱开旭大脑急速运转了一秒,随后才回过味来。啊啊啊,他是说付南风喜欢修旸?!我操,今晚的八卦也太高能了! “不过啊,我觉得你可能没戏……” 纪还彬摇头晃脑地说,朱开旭被八卦的小心脏驱使,赶紧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在高修旸的眼神中,看不出他对你有意思。” 他说得很坚定,像能凭眼神断人心似的,朱开旭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那,你能看出,你这次喜欢的人,他眼神中的意思吗?” 醉酒的潮红慢慢退下,纪还彬脸上只剩疲惫,无精打采地说:“看不出啊……因为每次我看他,他都躲我。” 月光柔柔,深夜凉薄。月下两人,高个的男生眼神深邃,抬起一只手,轻抚对面那人的脸颊。 “你说,为什么我看他的时候,他总是躲我呢?” 朱开旭再一次习惯性地、条件反射地、本能地低下了脑袋。 “他、他、他……他心慌。” “啊,为什么心慌?” 低头的人想了许久,雪白脸庞染出绯红,终于下了决心,顺着那人灼灼目光,抬起脑袋。 “因为他怕看多了,也会 骤雨计划1 自唐毅礼与三个年轻人见面,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天是三人答复的日子,高修旸、朱开旭去了会议室,发现付南风早等在里面,令人意外的是,屋子里还有纪还彬。 朱开旭非常惊讶,想他应该是剩余两个名额中的一个。他习惯性地低头,刻意避开那人,挨着高修旸坐下。 会议室正中坐着唐毅礼,他完全没提第五名参与者的事情,上来想先介绍高修旸等三人与纪还彬认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纪还彬抢话道:“对不起唐警官,我准备不参加这次行动。” 高修旸和付南风都惊讶地看他,朱开旭身子一颤,没有抬头。 “我……能问问理由吗?”唐毅礼道。 “我自己有私事,心境比较乱,我怕完不成行动还拖累他人。” 唐毅礼犹豫了一下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那,你们三位……” “我参加!”付南风简直迫不及待地举起手。 唐毅礼的目光又移向高修旸,他瞥见付南风的小眼神,无奈地说:“我也参加。” “好。那……朱开旭?” 朱小哥自从进了会议室,瞄到纪还彬的第一眼,就再没抬过脑袋,这会儿正不知想着什么。 “我……我……” “朱教官。”坐在另一边的纪还彬突然插话了,“这次任务可能很危险,你刚从北京来,没参与过越城警队的行动,我觉得你……” “纪还彬,现在我没问你。” 唐毅礼目光沉沉,盯着那高个男生,气势渐盛。纪还彬没了声音,眼神焦灼,紧紧注视着朱开旭。 “朱哥。”高修旸看他走神,唤了一下。 “朱教官你到底怎么着,摆架子啊。”付南风不满地嘟囔道。 唐毅礼看他迟疑不决,谨慎地说道:“朱开旭,我知道你和省厅那位……总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慎重考虑”四个字咬得尤为重,朱开旭终于在这气势里败下阵来,喃喃地说:“我……参加。” 四个人中三人参加,一人放弃,本以为会让继续等第五人出现,结果唐毅礼宣布散会,之后的具体行动内容会再做通知。 从会议室第一个走出来的是纪还彬,他忍不住心头的烦躁率先离开房间。朱开旭紧随其后追出来,拉住他说:“那个……” 他抬头望上纪还彬的眼睛,那人的目光不是他往日的殷切凝望,不是他遇见年少朋友的喜出望外,不是他昨夜的迷惘神思。 此刻,与朱开旭四目相对的纪还彬,眼神含了冰冷,似严寒,似极地。 北京爷们的火气也不小,朱开旭转了话锋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纪还彬甩甩手,“我说了,最近有私事,心里乱……” 其实朱开旭并不清楚,纪还彬昨夜是真醉还是半装。昨晚他那句心里说完后,纪还彬突然扶住他的胳膊,弯着身子在路边吐开了。 朱开旭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着急,耗到十二点才把他弄回学生宿舍,自己回到住处也是辗转难眠。 你说你心里乱,难道我就不乱?可“骤雨”朱义明负责的项目,朱开旭虽然明了其中必有利害,却依然不能后退。 “我知道,你觉得这个项目有些不靠谱,可能担心我……其实我很强的,我在北京也……” 朱开旭支支吾吾想解释,却被纪还彬截住:“没关系朱教官,你参与骤雨计划或不参与,都是你的自由。” “……啊?” “我当然知道你很强,强到不计后果,不需要关心别人,也不在乎关心你的人,对吧?” 纪还彬似有谑笑,朱开旭终于明白他的火气在哪,正想申辩,纪还彬退后半步冷冷地说:“很好朱教官,我就祝你行动成功。” 其实朱开旭非常受不了纪还彬语气里的无礼和讽刺。一个大男人,这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受不了?朱开旭参加骤雨计划是他的权利和自由,别说朱开旭现在没回复他的爱意,就算回复了,朱小哥想做的事,也不容别人阻挠。 所以纪还彬离开后,朱开旭不仅没追,还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心想你等着吧纪还彬,看我朱小哥勇斗毒贩,光荣进入越城禁毒支队,一路高升,哼! 可朱开旭不知道,纪还彬离开的背影看起来高大又冷漠,其实他心底藏了不安,不敢与外人坦诚。 骤雨计划打着毕业考核的幌子,任谁都看得出绝不简单,或者是警队高层的利益角逐,或者是危机暗涌的扫毒任务。纪还彬怕朱开旭出事,怕他遇险,怕他落入危境。可是他发现即使把自己当砝码,也无法阻止朱开旭冒险,也依然拴不住他的心,留不住他的人。 那纪还彬能做的只有望他安好了。 等尘埃落定,尊重你,所有决定。 围剿独狼的日期是四月初。所有本科生都忙着准备毕业考核,申请警队工作时,参加骤雨计划的三个年轻人,被单独带到越城禁毒支队,接受制毒、贩毒情报搜集、毒品条例规范等等的学习。 每次来这边,最让高修旸兴奋的是看着一种警察们奔奔忙忙地查案、开会。高修旸在越城警察学院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觉得满腔的抱负即将有用武之地,乐呵呵地对朱开旭说:“这次真选对了地方,我以后要进禁毒支队,当队长!” 付南风白他一眼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的目标就是个队长,真没志气。” “呵呵,那你想当什么?” “如果真进来了,当然要做到最好,我要当越城公安局局长。” “啧啧啧。” 高修旸对他的大言不惭早就习惯了,不跟他废话,转头问朱开旭:“朱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朱开旭为纪还彬的事情分心,随口说了句:“就在唐警官手底下,当个小警员就行了。” 想当禁毒支队队长的高修旸,想当越城公安局局长的付南风,想踏踏实实当个小警员的朱开旭,以及一开始就退出骤雨计划的纪还彬。 你知道的,这个故事是倒叙,所有人五年后的结局,你一早就看到了。在禁毒支队浑浑噩噩干了五年,混吃等死的高修旸;因为不知何故,意外死亡的付南风;勤勤恳恳干活,升上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的朱开旭;以及从越城刑侦队调任,升成禁毒支队二大队队长的纪还彬—— 人生总有几个梦是用来破碎的,纵使高修旸把一半的悠然分给付南风,纵使纪还彬将全部的真心捧给朱开旭,却依然感动不了这个严苛的世界。 ================== 3月末的时候,越城禁毒支队每个人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三个越城警察学院过来学习的年轻人也结束课程,跟着老警察们一起进行日常事务。 在正式介绍三人的会议上,唐毅礼说明了整个围剿计划的内容。独狼将于4月3日,在天昼山山顶“空中花园”,与东南亚某个贩毒集团交易。警队已在独狼中安插卧底,到时禁毒支队会由唐毅礼亲自带领,进行围剿行动。 会议结束后,唐毅礼又把三个年轻人留下来,说了一件颇为意外的事情。 唐毅礼说,你们参加的骤雨计划是秘密进行的,围剿独狼的行动另有代号,你们只当一起参加这次任务,不得向任何人透漏。 三个人都知道深浅,点点头答应。出了门等唐毅礼走远,高修旸才说:“朱哥,我觉得这行动有点奇怪,你要不要问问你爸?” 朱开旭表示在家跟老爸提过,他只说全听唐警官调遣,没说其它。 付南风看他们小心谨慎的样子,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4月3日,禁毒支队全体出动。早上六点,两辆警车开向山路,六点三十分到达此次毒品交易的地点——天昼山山顶“空中花园”。 天昼山虽然是景区山林,但其中有一片私人豪宅别墅区,山顶的“空中花园”偏僻处有停车场和一个纳凉的长亭。相传这个长亭以前是打仗时期供军队休息所用,建国后长亭没有拆除,不过山顶已鲜少有人。 禁毒支队的队员们穿着防弹衣,在车里听唐毅礼做最后一遍行动部署。山顶长亭周围是开阔的空地,亭下是山地和大海。唐毅礼安排了三个阻击手伏击,两人在长亭左侧的瞭望台。付南风被分配到靠近山崖的长亭外的矮墙,由大约一米左右的矮围墙做掩护,埋伏在下陷山地的草丛中。 其他禁毒支队队员,有人假扮山上小卖部老板,有人假扮瞭望台游客。高修旸假扮山路清洁工,朱开旭假扮停车场管理员。另外几人与唐毅礼,坐镇山下监控室,随时指挥行动及带领特警队支援。 根据线报,独狼的交易将在中午十二点进行。上午九点,唐毅礼最后检查了所有部署,针对三个狙击点的队员做了训话,然后带领其他人下山。 “老板出现。” 骤雨计划2 当山下监控点人员的声音传入耳机,山上所有埋伏的警员都严阵以待。 唐毅礼所在的车载监控室里,两辆汽车徐徐驶入画面。打头的一辆普通黑色大众,后面一辆灰色的高装面包车。 “是独狼。各单位注意,老板入局。” 耳麦里有微微的喘息,在山路上扫垃圾的高修旸,在停车场坐小板凳的朱开旭,以及穿着防弹衣后背不停冒汗的付南风,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不同以往的严肃。 黑色慢慢悠悠地开上山,“老板到达第一个转弯处”、“老板到达中段”、“老板左侧转弯”的回复一个接一个传来,忽然耳机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有一辆白色丰田上山了。” 交易的另一方,终于出现了。 线报说独狼此次交易的对手,是东南亚地区一个匿名的贩毒组织,唐毅礼曾和国际刑警接洽,得到的资料非常有限。 独狼在越城贩毒猖狂,而交易另一方只开了一辆丰田前来。车上人数估计不会超过五人,唐毅礼心中对这个匿名的组织更加不敢小觑。 “黑色大众到达停车场。” 这次说话的是朱开旭,黑色大众和灰色的面包车到达山顶停车场,小板凳上的朱开旭站起身。 从黑色大众下来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后,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骚男下了车。 朱开旭咽了咽口水,颠颠跑过去说:“老板,这停车要交费的,一小时25元。” 蓝西服骚男瞥了他一眼,大汉立刻会意,招手示意把黑色大众和面包车开进车位,将一张纸币扔给朱开旭。 “多余的下山喝茶去。” 这话里意思是强制他离开,朱开旭搓搓手强笑道:“老板这不行啊,我也是混饭吃的,每天停车费挣不了多少,您就别为难我了……” 大汉见西装骚男走远,也不爱磨叽,不客气地说:“操,行吧。待会儿老板做大生意,给我安静点,小心你的命。” 朱开旭立马装出怂样:“您放心、您放心……我只看停车场,其它什么也看不见……” 和大汉周旋完了,灰色面包车里的人也陆续下来,朱开旭小声报告着,独狼这边共有九人。黑色大众上三人,蓝西装骚男是交易老板,保护他的大汉、司机。面包车上一共六人,有两人提着四个银色箱子。面包车司机年纪不大,戴着棒球帽,一人留守车上。 另一边,在山道上行进的白色丰田车窗紧闭,各处摄像头都拍不到车里的情况。白色丰田顺着蜿蜒的山路行到转弯处,假装清洁道路的高修旸赶紧背过身,报告这一方的行动。 忽然,身后传来叫声:“excuse me.” 白色丰田被拉下车窗,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冲高修旸喊着,那男生面色白皙,声音温婉,他身边还坐了一个黄毛老外。 高修旸镇静地走过去,思考片刻没有立即开口。 并不是所有越城人都会说英语,更何况一个山道上扫地的清洁工。问话的年轻男人也是亚洲人面孔,为了显示自己接地气的身份,高修旸很自然地用起了粤语。 “……有咩要帮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戴墨镜的男人却是犯难,想了一下才说::“……啊,你能说国语吗?”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高修旸点点头:“嗯,可以的。” “是这样,我想问上山路只有这一条吗,下山也只能从这边走?” “对,到山顶没有别的路。” 戴墨镜的年轻男人跟老外翻译了一下,两人又交流几句,随后那男人冲高修旸说了句“thank you”,随后关上车窗。 站在原地望着开上山的车子,高修旸对耳麦说:“白色丰田共有四人,司机三十岁左右,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一个黄发老外,后座还有一个光头男人” “收到。你慢慢上山顶,注意他们交易。” =============== 白色丰田开到停车场时,已然摆好阵仗的蓝西装骚男,抽着烟斗,狂傲地瞧着来人。 丰田车上的四人下来后,高修旸报告的年轻男人给了朱开旭停车费,末了还微微一笑,比刚才那个大汉素质高好几个level。 “welcome!” 西装男笑得一脸奸诈,盯着走过来的四人。戴墨镜的人在老外耳边低语几句,老外礼貌地伸出手,生涩地说了句“雷候(你好)”。 双方站在长亭正中,离他们最近的是潜伏在矮墙边上的付南风。从枪口望去,双方主要人物一阵寒暄,戴墨镜的男人负责翻译。 之前布置现场时,唐毅礼在凉亭隐秘位置安装了针孔窃听。不过收货那方经验十足,从老外和墨镜男走进凉亭开始,所有警员耳机都发出“呲啦”的噪音。 可恶,这群人带了干扰器,伏击在矮墙外围的付南风心下骂道。他只能留心盯着枪口,一动不动。 “狙击手,报告情况。” 唐毅礼的声音传来,付南风回道:“独狼一方有四个银箱,应该是毒品,双方还未交易。” “好。特警队现在上山,你继续紧盯。” “收到。” 此时山顶山的主角们也走过扯淡阶段,开始进入正题。 西装男示意大汉打开银箱,箱子里摆放着整齐的、用纸包裹的长方形固体。 “一共32套,每套350克,纯度70%。市价一套要80万,我60万卖给你们,你们可赚大发了。” 1西装男得意洋洋地对老外说。 墨镜男人给老外翻译成英文,那黄毛很冷静,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头。墨镜男朝银箱走过去,西装男立刻呵道:“哎怎么回事,这么没规矩!” 独狼一方的几个大汉迫不及待地掏出枪来,在远处乔装小卖部老板的警员,在停车场偷偷盯着的朱开旭,在矮墙后监视的付南风,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有m16a2步|枪,还有m9a1小型手|枪,一水的军用级别。 而那个墨镜男人却不慌不忙,淡然道:“老板应该清楚流程吧,我们要先验货。” “哼,我们独狼在越城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验我们的货!” 墨镜男看了看老外,他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于是墨镜男继续说:“老板别生气,我们是外来的,顾虑比较多,希望你谅解。” 他语气和缓,态度又特别诚恳,弄得西装男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个小翻译不一般啊。干他们这行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要不就像那老外似的,一副k粉吸多飘然欲仙的德行。只有这个小翻译,年纪不大,文质彬彬,说话不紧不慢,让你无法动怒。 西装男憋着气,冲举枪的大汉们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查吧!” 墨镜男微微一笑,蹲下身。箱子里的毒粉被包成一个个方砖的形状,他伸出指头探进去抹了点,放在嘴中抿了片刻,然后冲老外满意地点下头。 “ok,thank you.” 沉默寡言的老外终于说了话,眼放亮光,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保护西装男的大汉,随即接到一通来电,凑到老板身边说,到账了。 “haha,good job!(干得漂亮!)”西装男也秀了句英文,冲老外竖起大拇指。 从付南风的枪口,可以直直看到西装男那个翘起的指头。然后山顶周围,所有禁毒支队埋伏的警员,都听到了耳机里无比清晰的一句命令: “收网,行动!” 登山入口道上突然出现警车,身穿防爆衣的警员们迅速下车,拿着防护板敏捷地举枪靠拢,让毒品交易双方陷入一阵混乱。 “我是越城禁毒支队总队长唐毅礼,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唐毅礼拿着大喇叭走在特警队身后,脸上的紧迫神色,并不比被围攻的毒贩轻松分毫。 “妈的!” 西装男第一个骂出声,跟他一起的大汉立马靠近老大,掏枪对敌。 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和同车的司机拿起四只银箱,与老外互换眼色后集体向停车场跑去。 “站住不许动!警察!” 从停车场那边围拢的,有朱开旭,还有刚跑上山顶的高修旸。 墨镜男让人看见高修旸,忍不住蹙起眉头。 “我再说一遍……”唐毅礼威严沉着的声音传来,“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投你妈的降!给我开枪!” 西装男一声令下,大汉们纷纷射击,子弹呼啸而过。特警队员屏住气息,用防护板掩护,一时间山顶火光四射,枪击不断。 与此同时,停车场边上,黄毛老外突然拔枪,朱开旭和高修旸立即躲到车后。老外冲墨镜男人做了个分头的手势,那人扔给他一箱毒品,然后左转跳下山间小道。 “分开行动!”朱开旭冲高修旸喊道。 “ok你小心!” 朱开旭顶着老外的枪击,穿过一辆辆汽车,跟着墨镜男人跳下小道。 ※※※※※※※※※※※※※※※※※※※※ 1这句台词参考了影视作品里的一句,武器和药品都参考百度,瞎写勿深究哈~ Chose one(二选一) 1 由特警队亲自出马,制服独狼群伙并不困难。西装男带领的团队,拼了命向停车场靠近,可他们跑到停车场后,发现留下的司机擅自逃跑,西装男彻底崩溃,也不顾子弹多少,叫骂着胡乱射击。 子弹多而密集,有两枪打中特警队员,唐毅礼估算了一下时间,决定增加火力尽快围剿毒贩。他下达命令,让事先埋伏的狙击手待命,随时射击毒贩头目。 接到命令的三名狙击手,离战斗地点最近的付南风,靠矮墙掩护,从枪口谛视毒贩的一举一动。小小的圆形枪口中,时而出现面目凶恶的西装男,时而出现顽强进攻的特警队员。 毒贩渐渐被缩小的包围圈逼到山崖一侧,离付南风所在的矮墙越来越近,空中子弹飞啸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鼻腔充满硝烟的味道。 耳麦里传来唐毅礼的声音,他让付南风找准时机,如果毒贩冒险跳崖,立刻击毙头目。 付南风眨了下眼睛。他在这里埋伏太久,有尘土落在睫毛上,他轻轻抖着,顺带活动了一下肩颈。 结果就是这一下,炽热的太阳烧烤着正午的大地,阳光照射着枪口,金属短暂的一个反光,刺痛了正在后退的西装男。 西装男身边的大汉即刻明了,手中步|枪对准身后矮墙,“嗙”的一声,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端好姿势准备回击的付南风,肩膀一阵撕裂的疼痛。 那疼痛不同于被同学欺负时皮肉的刺痛,不同于实战演练时被最后获胜那人踢碎膝盖骨的痛楚,不同于向高修旸告白那刻脚踝筋脉错位的抽搐。 有某种东西带着炽热的温度,裹挟在极冷的金属上,粗猛地、甚至是爆裂地嵌进血肉之中。锁骨和肩胛骨被重力挤压,付南风觉得整个人就要被拧碎,整条右臂突然没了知觉。 他听见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在格外安静时被放大的回响声。嘭,嘭,嘭嘭。 机枪,坠地。 在战场上,优秀的狙击手可以在一秒内让敌人毙命。若把一分钟分解成六十秒,此刻的付南风已经死了六十回。 然而他没有。西装男要用剩下的五十九回,解救处于窘迫地步、被警方重重包围的独狼团伙。 大汉把被击伤的付南风拖到包围圈正中,西装男用步|枪狠狠戳他后背,凶神恶煞地对警方喊道。 “都他妈给我住手!谁再开枪我把这小子脑袋打成窟窿!” 他粗鲁地把付南风踹到地上,射击的特警队员停顿了动作。穿着一身防护服的付南风,头盔落在地上,面色苍白,刚被打伤的肩膀疼得摇晃,鲜血从胳膊流到胸前。 站在特警队外围的唐毅礼,缄默片刻。刺眼的太阳将付南风痛苦的表情照得狰狞,而对一个自命不凡的警校学生来说,这表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屈辱。 “……你,想要什么。”许久后,唐毅礼沉着嗓子问道。 “把我们的车开过来!老子他妈的要下山!” 唐毅礼眉头紧蹙,他们周密计划许久,离一网打尽只差半步,不可能放走独狼。他审视着西装男,又看看被他挟持的付南风,好像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向瞭望台的另两名狙击手做手势。 向下的手势是待命,上挑的手势是射击。唐毅礼显然也在踌躇,究竟是一击制敌,还是保人质性命。他充分相信狙击手可以击毙西装男,但他同时也相信,西装男中枪的瞬间,恼羞成怒的毒贩定会立即解决付南风。 身为警务人员,维持人质安全和顺利完成任务两个砝码摆在天平两端,唐毅礼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手悄悄背到身后,慢慢向下按着,就要上挑的那刻,一个低音声音突然响起: “等一下!” 围绕在长亭主战场的特警队员,因为付南风被俘没有进一步行动,而在停车场单独行动的高修旸,成功制服了交易的黄毛老外。 枪架在老外脖子上,他推搡着老外走进包围圈,所有待命的特警队员都注视着高修旸,他和唐毅礼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付南风。 付南风孤高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辱的不甘。付南风只看了来人一眼就快速移开目光,那眼神中有什么东西,高修旸来不及读懂,也不忍去明白。 没关系,小白眼,我来救你了,高修旸心里想。 “喂,你——”高修旸严肃地叫着西装男。 “用这老外,换你手上的人。” 在西装男的阵营中,有个光头男人焦急地冲老外喊了声“boss”,高修旸认出那人是白色丰田车上坐后座的家伙。 他刚想说“一命换一命”,却见西装男突然冲天一枪,张牙舞爪地嚷起来: “放屁!那老外是死是活跟我有屁关系!我们现在就要走,他妈的把车给我开过来,听见了吗,你们这帮死条子!” 他又用步|枪狠命地戳付南风,少年咬牙忍痛,肩膀的血不停外渗。 高修旸几乎是牙缝里紧咬出一个“你”字,冲着老外持枪的手,不自觉又握紧几分。 注意到他行为的唐毅礼顿了顿,已经擒获的老外不可能拿来换付南风,于是背到身后的手再次准备挑起。 只是这一次,他的行动又被阻截了,在停车场那个方向,剧情再一次反转。 所有特警队队员、负责指挥调度的唐毅礼、制服老外想救回付南风的高修旸,都瞪大了眼睛。之前分开行动的戴墨镜的年轻男人,拎着交易的毒品,唇边噙着一丝轻笑,走进了包围圈。 他身后,来时给他们开车的司机,正一手拿枪,一手推搡着腹部出血、面部惨白的朱开旭。 墨镜男人走到包围圈正中,西装男火气正盛。刚才他不管黄毛老外死活,这会儿看对方还有两三个“残兵”,露出一种既轻蔑又愤恨的表情。 墨镜男从容地扫过严阵以待的特警队员,又漫不经心地抬头,被墨镜挡住的眼睛,眺望着头顶的天空。 “臭小子你想干嘛!”西装男盯着另一个被挟持的警察问道。 墨镜男把装毒品的箱子放在地上,然后看向高修旸。高修旸敏感地察觉到,那人的目光,不似看见自己老大被挟的窘迫,也不似身陷困境的急虑,反倒是成竹在胸的讪笑。 墨镜男不疾不徐地打了个响指,那边光头大汉即刻跑来。墨镜男扔给他一把枪,指指跪在地上的付南风,光头马上枪指付南风。 于是,一场多方对峙的局面,像电视剧中上演的大决战一般,呈现在众人面前。西装男手上的步|枪戳着付南风,另一方东南亚贩毒集团一伙,光头男人也枪指付南风,跟在墨镜男生身后的司机钳制着朱开旭,警方这边有停下攻击的特警队员,还有高修旸挟持着黄毛老外。 你以为只是这样就结束了吗? 墨镜男忽然笑眯眯地问:“刚才是谁说,我们boss的生死跟他无关?” 他迅速冲天鸣枪,又摆正枪口,顶住西装男的前额问:“现在,有关了吗?” 连高修旸都有一个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警方,还是被那墨镜男子威胁的独狼群伙。 那墨镜男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他皮肤白皙,脸型很小,高修旸想,如果他不是贩毒团伙,墨镜下定有一双温暖的眼睛。 而此刻那人却像化了妆的演员,剧本赋予他这种角色,剧情让他演坏蛋,不管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入戏太深,他只管用心献技,周身散发着让人颤栗的气场。 枪口的炽热灼伤着西装男,他对准付南风的步|枪脱了手:“妈的……都放下枪、都他妈放下枪……” 在包围圈中的独狼团伙,见老大受人要挟,纷纷放下武器。于是墨镜男正过身,直直望着挟持老外的高修旸。 “这位警官,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手上有两个,两个都有伤,你挑一个不想让先死的,换我们boss。” 他说着示意司机把朱开旭带到前面。朱开旭整个腹部都在流血,嘴唇紫白,使劲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凭身形认出不远处的高修旸,要张嘴叫他,舌苔立刻一阵苦裂。 “朱开旭……” 同样被俘的付南风看出他伤势很重,轻轻叫朱开旭,却得来光头一记狠拳,脑内“嗡”的促响,耳朵烧起火来。 付南风恶狠狠地盯着光头,对方同样投来暴戾的目光,仿佛下一秒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墨镜男忽地拧过付南风的头道: “这位的伤,好像没那个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高修旸:“警官,如果你再犹豫,我保不齐他会比那位,伤得更重。” 高修旸也是如坐针毡,血涌到脸上,手在发抖。理智让他保持镇静,情感却烧灼着他烦躁不安。 “你要是敢、敢动他……” 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三观皆正的高修旸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也不过如此了。 他推搡着老外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墨镜男不要轻举妄动。而对方仿佛故意示威似的,嘴角一颤,冲着付南风的腿开了一枪。 “靠!!!” “付南风!!” Chose one(二选一) 2 付南风咬牙切齿,伤口疼得仿佛在抽骨扒筋。墨镜男失了耐心,直接用母语英语质问高修旸道:“you can understand english,right?”(你能听懂英语的对吗?) 他方才上山时就起了疑心,若高修旸当真只是一个普通清洁工,遇到路人用英语问路,如果他不会英语,第一反应应该是直说“我听不懂”,而不是继续操着粤语诱敌深入地问 “有咩要帮手”,这位警官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墨镜男最后一声高喊,对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警察”道: “chose one, now!”(现在就选择救一个,立刻!) 空气中有一种焦炙的味道,高修旸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他觉得所有血液都涌到脸上,自己根本喘不过气。 肩膀和小腿都被打伤的付南风,身上像刀剜般疼痛,他下意识地抿着嘴。原本应该思考的脱身、制敌和反击,可是此时此刻,他哪一点都顾不上了。在他身边同样身受重伤的朱开旭,在他身后举枪威胁的光头,以及十几米开外的特警队员,调动指挥的唐毅礼——所有这一切,付南风都忽视了。极目所及,只有又高又瘦的高修旸,严肃和急躁的神情,在那人脸上轮番交替。 他和付南风一样,他们都在思忖同一个问题:付南风和朱开旭,选谁? 一个是自己师弟,揣着或明或暗的小心思;一个是自己的教官,警校里最好的朋友。这样的两个人,高修旸根本无法选择,伤在那两人身上,他却觉得自己也像被烈焰炙烤。 忽然,耳麦里传来唐毅礼的声音。 “我已联系队内支援,你尽量拖延时间,先按他们说的做……” 高修旸握枪的手渗出汗湿,身前的老外倒也老实,好像确定会获救,并不挣扎。 唐毅礼说已联系支援,这话听进高修旸耳中,却莫名胆寒。他挟持老外冲进包围圈时,明明看到唐毅礼示意狙击手射击的手势,而意外被俘的朱开旭,却让唐毅礼改了主意,联系了救援。 高修旸知道,高修旸很清楚,高修旸对这种事特别明白。只是一个优秀但秉性不好的跳级生付南风,根本抵不过公安厅官员的儿子朱开旭,唐毅礼所谓的“救援”,大概要救的,只有朱开旭吧。 想到这,高修旸周身重重一抖。救谁的答案一开始就被警队定了好,那高修旸心中的答案呢?这么两难的境地,这么对立的选择,这么微妙的情境,高修旸不自觉的,会偏心受人冷落的一方。 高师哥从小都是个好心泛滥的人,看见付南风被欺负时会心疼,实战演习组队时选他一组,让他在宿舍住了那么长时间还一直悉心照料。高修旸自己都搞不清,究竟因为付南风被冷落、被欺侮、被伤害的遭遇勾起了他的善心,还是因为,被冷落、被欺侮、被伤害的那个人——是付南风。 一次次在心中明示暗示自己和付南风绝无可能,又一次次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若即若离的态度,不明不白的担心,辨别不清的情绪,却总在危急关头,做出最本能的、倾向于付南风的决定。 不顾朝夕相处的朱哥,不理唐毅礼的心思,没空想行动成功与否——看在付南风向他表白的份上,看在付南风忍不住亲他的份上,看在付南风祝他新年快乐的份上,高修旸不想听从别人决定他俩的命运,高修旸要当上帝。 跨年夜晚上他许愿要把悠然快乐分给付南风,怎能食言? “我选……” “选”字后面的人名没说出来,天空中遽然传来轰隆声,一辆小型直升机朝山顶开来,飞速旋转的桨叶伴着独有的噪声。 “糟了他们计划逃跑!” 唐毅礼第一个反应过来,命令特警队瞄准直升飞机,严防空中袭击。 逐渐靠近的飞机掀起狂风,独狼团伙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一切。西装男想到这些家伙逃走后自己显然逃不掉被抓的命运,更是惶恐不安。 墨镜男在直升机掀起的巨大声响中笑得更加恣意。他冲高修旸喊: “警官,你想的时间太长了。不过也谢谢你,替我们争取时间……还要谢谢你,告诉我们只有一条下山道。” 这句话让高修旸异常狼狈,他刚要向前走一步,盘旋在山顶正上方的直升机投来阵阵扫射。 地面上的特警队员把防护板举过头顶,唐毅礼弯身躲着,独狼团伙中有人被击中,那西装男怒气冲天地大喊大叫。 直升机在扫射的掩护下开了一闪舱门,抛下蹬梯。探头出来的拿着突击步|枪的男人,一边瞄准特警队员射击,一边冲墨镜男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墨镜男表情忽变,沉思片刻,竟附在西装男耳边说了几句话。 警方这边,既掩护自己又紧抓老外不放的高修旸,顶着直升机掀起的阵阵强风,看见西装男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然后二话没说登上梯子。 没了西装男,墨镜男把枪口对准朱开旭,示意司机带上毒品上蹬梯。 被包围的毒贩,现在只剩下独狼团伙、墨镜男、受伤的付南风和朱开旭、挟持付南风的光头。高修旸的眼睛被风刮得睁不开,头顶的扫射依然继续,大地仿佛连续受了打击,不断发出惨叫。 随后那光头也把枪交给墨镜生,爬上蹬梯。墨镜男一手一枪,对准朱开旭和付南风,不耐烦地冲高修旸喊:“警官你到底要哪个,小心两个都被爆头!” 独狼团伙还在原地,而对方交易的人基本逃走,若放了唯一逮到的老外,这次扫毒行动抓到的全是虾兵蟹将。可朱义明的儿子就在毒贩手下,唐毅礼实在没必要为了一次围剿,让省公安厅高官恨自己一辈子。 “换朱开旭!换朱开旭!” 直升机强烈的轰鸣和扫射的嘈杂声中,唐毅礼的喊声尤为轻飘,但高修旸的耳麦又无比清晰地传来三个字,或者说那声音不是传到耳朵里,是刺进心中。 不能换付南风,要换朱开旭。 “高修旸快去!” 高修旸咽了下口水,画面像电影慢放的镜头,一帧帧一秒秒都被无限拉长。他开始推着老外一步步向墨镜男靠近,眼睛不断凝视着付南风,头发被汗水湿透,神情似初秋凉雨。 付南风肩膀、小腿都是枪伤,身上有一种浓重的血腥气氤氲不散,意识渐渐模糊。 然而付南风的眼睛尤为生动,仿佛溢出万般华彩。因为他看见,他等待,他痴望,高修旸来救他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看着高修旸一步步走近,付南风心里想,其实不管你救谁,我都没有怨言,甚至我更希望,你能选择救朱开旭。 六步,七步,八步,九步,十步—— 付南风心里想,你看那朱开旭多弱不禁风,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天天跟他凑在一起。 十一步,十二步,十三步,十四步,十五步—— 付南风心想,你救他吧。如果我因为这样而死,我就算舍身取义,身先士卒,那也算是一个警员的光荣和自豪。 十六步,十七步,十八步,十九步,二十步—— 付南风想,或许这样,你也终能明白我的好、我的优秀,也能想着,跨年那晚,其实是我对你的吻别。 高修旸停下了。 他一只胳膊架着老外,全身僵持成举枪的动作,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神情憔悴。 他看看墨镜男,看看朱开旭,又看看付南风。墨镜男回望着自己的黄毛老板,用一种决战前刻的严肃表情盯着高修旸。 微微发抖的朱开旭,腹部的伤不断流血,嘴唇越来越白,美丽的眼眸染了霜降,痛苦地望着高修旸。 只有付南风在感到高修旸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时,抬起眼睛,又随即垂了下来。 ——可是你知道吗,即使有那么多道理,即使不断说服自己,即使真心实意希望朱开旭没事,但我心里有多渴望你一开口,念的是我的名字。 我不敢讲。 “……我选,朱开旭。” 高修旸定定说出这句话,主谓宾四个字,却耗尽所有气力,一贯的处变不惊荡然无存。 被叫出名字的朱开旭,被晾在一边的付南风,没人回应。 眼前的境况再清楚不过,当警队按兵不动,唐毅礼等待救援——主要是救朱开旭——时,墨镜男同样也在等待直升机到来。他手上的两个人质,一个用来换他的boss老外,另一个就要用在直升机到来之后。 毒贩们一个个上了直升机,总得有人押后,而押后的这个人,必须找个警察替死鬼,保他们最后一程。 或者带人质上飞机后解决,或者一旦最后一人踏上飞机,即刻就地开枪。无论哪一种选择,被高修旸不选的那个——只有一死。 他选了朱开旭,他没选付南风。 虽然付南风内心也骄傲地觉得,如果他因救朱开旭而死,那一定是因公殉职,会得荣誉奖章。 然而,他不需要主动求死,因为向他走来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 心脏的位置1 “修、修旸……”重伤的朱开旭先开了口。 他想到高修旸可能会选他,可身为警察,或者身为比高修旸大几岁的教官、比付南风大好几岁的哥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作为最后舍身的那个人。 他叫了高修旸的名字,想表示自愿牺牲,可高修旸没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高修旸这一刻代表整个警队的利益,没给朱开旭这个机会。 “省公安厅官员之子行动牺牲,警队内部指挥不利能力受疑”这种事情,比“警队缴获贩毒团伙,一人不幸身亡”,严重太多了。可能会危及市民的对越城警察的信任,可能会不利于警队形象建设,可能会在体制内部展开各种批评和斗争。也只是两个男生谁生谁死的问题,这背后掩藏的是是非非,远非生命本身能够承受。 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根本就是假的。 “朱哥你过来!” 高修旸眼中的冰冷是朱开旭从未见过的,他用一种冷酷的声调喊他,眼睛盯着戴墨镜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敲敲朱开旭后背,对准他的枪明显放开,高修旸也使劲推了老外一把。 他听见老外轻蔑地一哼,随后盛气凌人地向对面走去,而被墨镜男放开的朱开旭,却在原地犹豫起来。 他看了看眼神暗淡的付南风,那少年身上像施了什么魔法,整个人苍老千岁。 “修旸……” “朱开旭你给我过来!” 高修旸第一次直呼他本名,那声音被轰轰作响的直升机割裂成破碎的颤音,飘零在风中。而高修旸从始至终没再看过付南风,他不敢看。 老外已经向这边移动了,如果朱开旭不想因自己的踟蹰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最好立刻离开。理智逼迫他做最正确的选择,于是他迈着千斤重的双腿,颤巍巍地离开墨镜男,离开付南风。 并且他走的时候,也都不敢看付南风一下。 朱开旭和老外在正中间的地方交错,擦肩,彼此向前。朱开旭不知道这一幕不过瞬间的事情,在高修旸眼中却仿佛过了几世纪。因为一旦用老外交换朱开旭,付南风将再无生还可能。 是高修旸眼睁睁看着付南风死,不但不救他,还迫不及待推他一把——在付南风向他表白、还情不自禁吻了他之后。 黄毛老外走到墨镜男人身前,挑高声音说了句“well done(干得好)”。墨镜男不敢放松,示意boss登上蹬梯,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用力拽起跪在地上的付南风,少年眼中闪着绝望的光,整个面孔显出僵死的样子。 “thank you, sir.”(谢谢你,警官) 墨镜男戏谑一笑,拽着付南风上了蹬梯,怀中的少年似乎失去反抗能力,任由他推着,一直胳膊还就势扶住蹬梯。 “付南风!” 直升机上的人开始收蹬梯,付南风呆愣地看着向他跑来的高修旸,眼角有凛冽的风吹过,把眼睛刮得生疼。 “take care, sir!” 墨镜男最后喊了一句,枪口对准付南风的脑袋。蹬梯逐渐上升,付南风的视野一点点变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看见围拢过来制服独狼剩余团伙的特警队队员,他看见依然拿着喇叭指挥的唐毅礼,他甚至还看见小亭子后面狙击手的伏击点。然后视线又落回山顶,有两个人,在混乱中始终抬着头,看着渐渐飞远的付南风。 朱开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高修旸皱起的眉头。其实付南风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只是,他觉得他能想象出来。 他还能想象到什么呢? 其实有很多事情,付南风都想不到。 全年的九月初,来越城警察学院报道那天,他想不到因为那头红毛被训,更想不到有个好脾气的师哥站出来帮他解围;实战演习的时候,他一心一意想和高修旸组队,他想不到高修旸也主动选了他;年末跨年那夜,他想不到有机会与高修旸同床共枕,他以为他会因过度表白被厌弃时,那个人竟轻轻摸了他的头发。 有好多好多的想不到呀,然而这些想不到,都比不上今天高修旸放弃他,选择朱开旭,来得让他印象深刻,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因为,这很可能是付南风人生中最后一个“想不到”了,他开始后悔实战演习为高修旸主动牺牲,开始后悔跨年那晚祝高修旸新年快乐,开始后悔因想与高修旸并肩作战而主动参加骤雨计划。 如今付南风站在蹬梯上,蓝天白云,强风刺脸,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他看见山顶上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高修旸,突然觉得悲哀。 心有感慨,却说无言。 你选朱开旭,我不怪你。你终是不喜欢付南风,佛曰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也,可我等来风,等来雨,却等不来你高修旸的一颗心,还要看着你跟那人,目送我死前一程。 这一场生死天命的故事,你是男主,他是男配,我当炮灰。 而在山顶抬头仰望的高修旸和朱开旭,一样惘然若失的眼神,不一样的繁杂心境。 就好像每一部悲情电影进行到尾声,缓慢的镜头长久停留在主角脸上,匆忙而过的人群,衬托着不能言说的心境。画面每一秒都在慢放,那是bgm该出场的时刻。 特警对队员拿着防护板越过主角,独狼剩余团伙或求饶或抵抗,获救的伤者被抬上担架,忙碌的队长清点围剿的毒贩,尽职的警员封锁现场, 朱开旭被警队人员强行拉走,耳边全是混乱的脚步声,天空有云层翻涌,静立在原地的高修旸,看着升高的直升机,看着蹬梯上的付南风,还有付南风身旁的墨镜男。 还有几步,那墨镜男生就可以登上机舱,和他的团队、boss击掌相庆。就像他预料好的,挟持人质登机,警方不敢贸然开枪,一旦脱离危险,付南风的性命便不再有用。 这盘角力棋局的最后一招,只待付南风死亡,便可宣告胜利。 墨镜男挺热闹有些迫不及待,他一手扶住登梯,一手死死卡在付南风脖子上。被劫持的人质也有将死的觉悟,毫不抵抗,任枪口灼烧额头。 然后下一刻——在朱开旭被警员拽走,强行地回望高修旸的一刻;在唐毅礼组织押解毒贩,也停下身看向天空的一刻;在墨镜男准备开枪,付南风行将毙命的一刻—— 山顶上孑然一身的高修旸,骤然抢过身边警员的突击□□,用他多年警校养成的习惯动作,端好姿势,瞄准了付南风的心脏。 m200步|枪,408英寸口径狙|击|枪,理想状况下可对2000米距离的人体头部,进行□□射击。这些在课堂上背过的知识,考试答题的重点,第一次以令人胆寒的方式出现在高修旸脑中。 风力不大,视野清晰,射程正适。他都能从枪口清楚看见付南风白皙的脖颈,他紧咬的嘴唇,他潮湿的眼睛,他圆鼓鼓的小寸头。 如果现在射击的话,付南风绝对会皮开肉绽,一枪毙命。这个想法一朝充斥高修旸脑海,厌恶与绝望使他浑身抽搐,发抖的肩膀调整了位置,于是枪口沿脖颈向下,一路来到了胸口。 付南风曾经说过那句玩笑,他说因为高修旸的犹豫,自己紧张得心脏从左边移到右边。高修旸当时真没在他左胸口感觉到心跳声,就是说付南风的心脏,当真长在右边。 心脏在右,医学上称为右位心,几率低到只占正常人的万分之一。这么珍贵的付南风,遇见这么善良的高修旸,这么善良的高修旸,却不能给他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现实本是重口味,何必强求小清新。 蔚蓝的天空朗朗清清,圆圆的太阳犹如血红的空心浮标,乳白色的雾海在高空升起。举枪的高修旸此刻没有任何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完全占据了他。 书里有句话说“要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高修旸一直认为自己英勇正直,可以教育、帮助甚至扶正付南风,可如今他想,也许是他太自大了。他不是上帝、不是天使也不是万能的师哥,他救不了受难的付南风,还要把那个人逼上绝路。 如果付南风能从敌人手中逃脱,坠入深海,那高修旸就会抢先一步开枪,让他仍有一丝生还可能。 小白眼,原谅我为救你出此下策,如果真下辈子,请你做我的心脏,这样你不跳,我也好和你。 一同死。 “砰——” ※※※※※※※※※※※※※※※※※※※※ 剧情马上就要回到开头的“现在时”,忘记前面内容的可以回看1-5话。 心脏的位置2 朱开旭再回到越城警察学院,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喧闹的操场,嬉笑的学生,朱开旭踏入校门的一刻简直觉得恍如隔世。同样的校园,同样的学生,同样的季节,离开时初春乍寒,回来时已春末迎夏,而心却似冰天雪地。 为毕业忙碌的大四学生和研究生班的学生们,觉得时间快如流水。每天操练、看书,准备五月中旬的毕业考核,或者递交简历、申请,迎接警队不同部门的考试。 骤雨计划本身是秘密进行,又涉及人员伤亡,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把这件事压下来。学校里没人关注一直不讨喜的付南风,研究生班的教官离校一两个月也不是什么新闻,唯一称得上震撼的,是风云师哥高修旸的退学。 虽然那次扫毒行动,最后只抓获独狼团伙,西装男、交易另一方和毒品全无所获,但按骤雨计划事先约定的条件,参与者最终都可入职禁毒支队。没有受伤、救出朱开旭、在行动中表现优秀的高修旸,却拒绝加入禁毒支队,同时申请退学。 行动结束后朱开旭因伤住院,高修旸只来看过他一次,当时高修旸脸色疲乏,二人四目相对坐了一会,都是无言。 朱开旭极力不去回忆付南风坠机的一幕,只寄希望于唐毅礼的海上搜救,希望付南风还有生还可能。他和高修旸都对此事决口不谈,高修旸得知朱开旭伤无大碍后就走了,从此再没来过医院。 朱开旭养伤的一个月里,高修旸一个电话、一条信心都没有过。朱开旭只当他因付南风的事自责伤心,自己替换了付南风也觉有愧,便没再主动联系。谁知快出院时忽然听说高修旸停课了,而同一时间,唐毅礼也打电话告诉他,高修旸拒绝加入禁毒支队。 朱开旭的讶然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高修旸绝对是越城警察学院多年来培养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聪明、懂事,乐于助人又成绩优秀。所有警员应具备的优良素质他不光齐备,而且作为孤儿出身,他无牵无挂,可以一心为警队效力。 就算因为付南风的死愧疚,高修旸不愿加入禁毒支队,朱开旭也绝想不到他申请退学,要知道警队最主要的输送来源就是越城警察学院,退学无异于舍弃大好前途。 重回警校后,朱开旭手头上有三件要紧的事。一是继续带班,等自己担任教官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学生顺利度过研一;二是办理档案,将人事关系从越城警察学院调往禁毒支队。 第三件事,也是最紧迫的一件,就是找到整整消失一个月的高修旸。 发信息给高修旸不回,打电话给他关机,重新回校的第二天,朱开旭向人事处要了高修旸退学前报备的住址,坐上公交车去了体育西路。 公交到站后朱开旭下了车,面前窄小喧闹的街道,老旧灰白的矮楼,朱开旭不会想到以后的五年,他总是因为在这条街违章停车收到罚单。 按地址上了楼,在410室敲了几下门,“吱扭”一声刺耳的铁门拉开,屋子里一个灰头土脸的男生,愣愣望着他。 “修、修旸?!” 朱开旭简直认不出,这个穿了一只袜子、邋里邋遢、面色疲乏的男生,是警校里他最得力的班长,闻名校园的传奇师哥。 屋里的人拉开门,一句话没说又转了身,朱开旭进了门还没开口,又被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乱扔一地的果皮屑,散乱的杂志、书籍,茶几上摞起来的泡面桶,还有屋子里难闻窒息的味道。 “你捂蛆呢你!” 他要打开阳台的窗户,像僵尸一样的主人猛地叫道:“你干嘛!” “开、开窗户……”朱开旭吓了一跳,竟然犯起结巴。 高修旸微长的头发挡住眼睛,裹了毯子闷头躺到沙发上:“你……走吧……” 这,什么意思?请出,赶人,逐客,装死? 朱小哥北京人的脾气上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巴掌打在高修旸屁股上。 “禁毒支队人事部现在收集档案呢你知道吗?退学也就算了,你起码也有本科学历,为什么连到手的工作都不要?” 沙发上的人不回答,反而把毯子捂住脑袋。 “嘿你什么意思!是,付南风死了大家都不好受,可你这么闹脾气,他……他也活不了啊。” 他不愿看高修旸作践自己,一气之下连付南风的名字都说出来,可高修旸听后也没反应,朱开旭没了耐心。 “你成心是吗?哼,真可笑,你去不去禁毒支队,你是死是活跟我有毛关系!” “当然没关系,因为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高修旸登时坐起身,愤怒地扔了毯子,周身像燃了火一样冲朱开旭吼着。 他不知道喊了什么,只是觉得必须要说话,要发泄,在这个唯一关心他、也关心付南风的人身上。 “呵,呵……”朱开旭竟然笑起来,“我知道,你恨我是吧,恨当时选了我却不能救付南风是吧?” 他后退几步继续道:“我想让你选我吗,我不想救付南风吗?好像他死了我就活的好似的,我在医院里天天做噩梦,他妈的恨不得掉海里的人是我!” 朱开旭越说越激动,眼眶渐渐变红,指着高修旸喊:“好像我活着,就像欠了谁一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选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高修旸,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救付南风? 朱开旭的质问像砸在心中的重石,只是一句,就把高修旸弄得晕头转向,头痛欲裂。 他们之间似乎从没把付南风的事搬到台面上谈过,高修旸不了解朱开旭的自责,朱开旭也不知晓高修旸的心伤。在隔阂与不解中,他们只能靠嘶吼的方式,逼迫对方明白,“其实我也很痛苦”。 朱开旭不理垂下脑袋的高修旸,自顾说道:“我良心不安,我有错,错在我太弱被那个男的抓了,错在我没坚持替换付南风。我养好伤,我去禁毒支队工作,因为我想弥补。如果付南风活着他一定是个好警察,那我就代他成为好警察。可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手指了一圈,所到之处不是垃圾就是臭袜子:“如果他活着看见你现在这样,还不如死了眼不见为净!” 高个男生浑身颤抖起来,有什么情绪波涛汹涌,有什么困惑郁结于心,有什么痛苦巨大无比,却永远看不到边际。 他把身子弯得很低很低,两只胳膊紧紧圈住自己:“不是的……朱哥,你不懂,你不懂……” 朱开旭不懂,高修旸自认欠付南风太多。付南风那么优秀,是两千年后学校唯一的跳级生,在四年级对抗赛中提前淘汰也能排名第五;他那么孤独,在单亲家庭长大,被同学排挤,得不到教官的欣赏。可这样的人,在实战演习中为高修旸牺牲,没头没脑地跟高修旸告白,还在跨年夜带着懵懵懂懂的怯意亲了他。 很多东西付南风今生只留给了高修旸,比如那傲娇的白眼,比如收到鲜花时的笑容,还有为他留出的左边心脏的空位,而高修旸却用那空位当了枪靶,完成了他前半生最痛恨的十环。 一直被叫作“悠然”的男生,第一次哭得泪眼模糊。那撕心裂肺的样子,仿佛有人拿刀一下下刺他的心胸,声音破碎,双肩战栗。 高修旸一个劲地哭,想宣泄心中的痛苦,可是越哭越吸进更多的悲伤。他哭了很久,哭得屋里的另一个人似乎都不认识他了。 朱开旭只能携着小心翼翼走过去,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安慰着:“修旸,别哭了。去禁毒支队吧,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做个好警察。付南风不是想当越城公安局局长吗,你就替他,实现他的梦想……” 少年,请你不要哭泣。如果你知道未来的苦难会更加沉痛,请现在擦干眼泪。你要知道,上帝为你关上一道窗,也必然会为你锁紧所有门。 朱开旭当晚没有回警校,而是直接回家找朱义明。禁毒支队最近在收集档案,新招的警员在这一时期将个人简历、档案材料、推荐书等交由人事处,以备后期编档记录。 在骤雨计划实行之前,唐毅礼明确表示,只要他们参加,不管任务成功与否都会收编禁毒支队,高修旸却突然拒绝加入。朱开旭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估摸着北京人的翘舌莲花也没啥作用,只能让老爸帮忙,强制他入队。谁想朱义明非常公事公办地说,警队无权干涉个人选择。 朱开旭不服气,说你们把他害成这样,难道不该负责吗。父子俩有点争吵的意思,朱妈妈圆了几句,朱义明才放下架子叹气道,真正能对高修旸负责的,只能是他自己。 这话让朱开旭一惊。一蹶不振的始终是高修旸,没人拿枪逼着他,让他在付南风死后自暴自弃。 入职禁毒支队1 朱开旭还想还嘴,朱义明又说,我能帮的,只有让小唐延长调档时间,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第二天回警校,朱开旭一直琢磨怎么让高修旸重新振作。带领学生出操时,眉头一直皱着。如果他知道这个问题,在此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解决办法的话,朱教官当时就不想了,还能少几条皱纹。 操练跑完二十圈后,他带学生回宿舍。没有高修旸,喊口号、整队这些事情朱开旭都亲力亲为,他现在粤语长进不少,况且当教官的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 解散之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朱开旭脚下一停,顿了半秒才转身。叫他的是纪还彬。 “聊两句行吗,朱教官。”纪还彬看着他,脸上既期待又紧张。 朱开旭这次迎上他的眼睛,没有躲,点了点头:“嗯,聊两句。” 那就聊聊,怎么跟过去说再见吧。 他们两人沿着大操场慢悠悠地走。纪还彬已经听到风声,朱开旭教完这个学期就要离开了,按照骤雨计划一开始说好的条件,朱开旭会入职禁毒支队。而纪还彬还有一年的研究生要读完,他们都预感到,这会是他们越城警察学院里的的最后一次对话了。 自从朱开旭重回警校后,纪还彬觉得他有很大改变。骤雨计划是秘密进行的,朱开旭受伤、高修旸拒绝加入禁毒支队的事情,纪还彬都不知道。高修旸回校后当即退学,纪还彬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这段时间发生。 直到他看见朱开旭重新回来。一样的面孔,却是两副不同的神态。 就比如此时,不愿说话、不愿打破氛围、不愿结束二人“约会”的纪还彬一声不吭,朱开旭却先问道:“我听说你在申请刑侦队的实习,选上了吗?” 朱开旭不再回避纪还彬的眼神,连问话都是直线球。纪还彬停下脚步说:“对,反正暑假没事做,我就申请试试,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申请。但也得等六月的期末考试结束,如果申请通过的话,暑假应该都会在刑侦队了。” 研二的实习,很大程度上关系着毕业工作问题,刑侦队是个非常好的去处,可“恭喜”这样的话,朱开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的确是让人高兴的事,他却没来由地觉得伤感。 纪还彬又忽然问:“付南风是不是出事了?你们的行动结束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人性的特点就是对越严禁的东西越好奇,纪还彬作为骤雨计划最初招募的人选,对没有回校的付南风自然关注。 执行警队任务未归,唯一的结果只有死亡,而警方既然封锁消息,这其中定有隐情,比如公安官员之子被挟、牺牲的警员还是在校学生等等。 当然,这一层朱开旭并不想坦陈,或者说,朱小哥到现在,还不愿面对这个现实。他含含糊糊地点下头,两人都陷入沉默。 纪还彬盯着朱开旭的脸,他不知朱开旭在想什么,只是他清楚,朱开旭脑子里想的事情,一定没有纪还彬。 是该聊聊,怎么和你,说再见了。 纪还彬不明白一个警队行动任务,为什么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他本想等朱开旭回来,也许他们能尽释前嫌,也许以后能由纪还彬教朱开旭粤语,也许付南风最终能俘获高修旸的心。 然而人归来,心不在,物事非。朱开旭不再炸毛了,高修旸退学了,付南风成为记忆里的人。他们都不告诉纪还彬发生了什么,而纪还彬也怕揭开他们的伤口,所以只能忍着孤独,说一声珍重。 “朱教官。”纪还彬收起内心的情绪,望着朱开旭,“你以后去了禁毒支队,我如果也能在刑侦队工作,虽不是一起共事,也算同僚。” 他伸出手,唇角挂上牵强的笑:“希望我们,都有好的未来。” 朱开旭白净的脸上现出复杂神色,好像迷惘,好像不舍,也好像从容,好像决绝。他终是伸出手,第一次握住纪还彬那双大手,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男神和他对视了,可他不慌张,只觉心凉。 “你好好加油,下次再见面,就该叫你纪警官了。” 朱开旭露出一个微笑,眼角还堆起细小的皱纹。纪还彬也笑了,他嘴上说“好的,朱教官”,心里说。 再见了,旭旭。 六月份,越城警察学院本科生大四学生,将迎来决定人生关键时刻的毕业实战考核。此次考试关系是否能拿到学位证书,也是进入警队就职的关键一步。 朱开旭被分配到野外实战组监考,和半年前的实战演习一样的地方。这一次他作为考官有直升飞机直接派送场地,落地的那一刻,满心复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朱教官不懂吟诗作赋,也不想整这些酸掉牙的东西,可心比牙还酸。野外实战同样进行了48小时,共参与学生17人,只有两人的成绩是“不合格”,没有通过考试。 考核结束后,朱开旭又投入研究生的期末考评工作。每班教官录入研究生的期末考试成绩,朱开旭看到纪还彬被分配的任务是防暴演习,得到了90分的成绩。 六月末,警队各部门进入招聘尾期,大部分毕业班的学生都忙着调档,退宿,办理离校手续。 朱开旭得知禁毒支队的调档时间还有最后一天,连忙向学校请假,急急忙忙打车去了体育西路。正赶上晚高峰,道路上的车特别多,等他下了出租车都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跑上高修旸住的矮楼,刚好在楼道里遇见唐毅礼。朱开旭不知为何一阵尴尬,与唐毅礼这个人相关或不相关的事情,骤雨计划、付南风意外身亡、高修旸的颓废、和纪还彬最后一次说话,种种事情涌上脑袋,让人不知所措。 唐毅礼倒是大方,冲他点了个头,朱开旭这才恭敬叫了句:“唐警官。” “是来找高修旸的吧。” “嗯,对。您……” “是你父亲让我来的。” 唐毅礼直接点名,到底让朱开旭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他顿了顿问:“那修旸他……” “我跟他谈了一下午,他算是答应了。” 喜悦来得太突然,让朱开旭一时难以招架。他想说“谢谢”,却半天没张口,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乍看之下竟有些呆板。 唐毅礼温和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 “没、没什么,应该谢谢您。修旸这个人……” 朱开旭想吐槽高修旸执拗起来也是顽固不化,对上唐毅礼的目光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大概不是慰劳他鼓励高修旸、极力促使他加入禁毒支队,才跟他道这句“辛苦”的吧。 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哪怕他再出色,对于庞大的警队系统来说,他又算什么呢? 最初加入骤雨计划时,这三个年轻人就有所共识,这个行动神神秘秘,背后必有内情。直到付南风牺牲却隐情不报,高修旸自甘堕落警队却熟视无睹,若不是朱义明开口,恐怕唐毅礼根本不会走这一遭。对于禁毒支队来说,几个少年的命运,太不值一提了。 想到这,朱开旭忽然替小白眼不值,替高修旸不值,也替自己不值。 然而他朱开旭有什么不值呢?他是被保护的那个,他是活下来的那个,他是看似不受骤雨计划影响、依然常规生活、行进着美好前程的那个。比起付南风,比起高修旸,朱开旭真的太没资格愤懑了。 唐毅礼自顾说了几句场面话,朱开旭一直乖乖点头,告别那人后敲开410的门。 他敲门时还想,唐毅礼这个做领导位置的人就是不一样,自己连哄带吼闹了一大通,也不比唐毅礼苦口婆心来顿思想教育。 只是朱开旭不知道,门另一侧的高修旸,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才答应加入禁毒支队。 唐毅礼和高修旸聊了一下午,说着警务工作者的责任、越城的未来、牺牲的意义。这些大道理高修旸从18岁进入越城警察学院时就全明白了,况且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端正如他,又怎会需要唐毅礼的教诲。 可人一辈子懂得那么多道理,却终究活不好这一生。高修旸明白付南风的丧生是意外,一个警员在任务中牺牲并不算特殊情况,因为他们在选择这个职业时,已经做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所以唐毅礼说了那么多话,始终没到点上。 直到他叨念出朱义明也是不易,朱开旭几乎不回家,因为高修旸的事和父亲冷战。朱开旭找认识的叔叔伯伯帮忙,还挨了朱义明一顿臭骂。 那一刻,窝在沙发里的高修旸,终于抬头看了唐毅礼一眼。 时任越城禁毒支队总队长,后来成为越城公安局副局长的唐毅礼,在这个时刻适当的沉默,用淡淡的目光,审视着这位曾经优秀的警校学生。 ※※※※※※※※※※※※※※※※※※※※ 剧情马上就要回到开头的“现在时”,忘记前面内容的可以回看1-5话。 入职禁毒支队2 唐毅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到了吗少年,付南风牺牲、任务失败;你退了学、拒绝了禁毒支队;朱开旭心怀愧疚、和家里闹僵——这件事从始至终,死的死了,但活下来的人,却并不愉快。如果这样,那死去的人又为什么而死呢?至少,应该有一人是受益者吧。 如果人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不远的将来产生影响。如果付南风的死让高修旸郁结终生,颓废沉沦;如果付南风的死最后也无法全盘缴获独狼,让任务成功,而活下来的朱开旭也不能快乐地进行他的生活的话,那么在这场浩劫里,究竟谁是获益者呢?高修旸这么想着,肩膀瑟缩着。 我们留别人快乐好吗,付南风? 高修旸都已经这么惨了,可他还是做了一件帮助别人的善事,他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那我入队吧。” 他不想,他不想让替付南风活下来的那个人,一直为难。 警队编号219530,姓名高修旸,同意加入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人民警察入职誓词 ================== 越城禁毒支队正式接收了高修旸和朱开旭的档案,紧接着六月最后一天,越城警察学院举办了大四本科生的毕业晚会。 从没参加过越城学生的毕业晚会,以后也再没机会参加的朱开旭,身着正装去了。他还穿着年初付南风颁奖典礼时的那套西装,甚至他来之前,还怕会偶遇纪还彬。 好像人老了,就特别怕场景重现。给大四学生监考野外考试时是这样,参加他们的毕业晚会也是这样,一来朱开旭怕回忆过往的光阴,二来他怕想起已不在光阴中的人。 不过朱教官想多了。他坐在大礼堂中间的位置,认认真真观看台上的节目,直到退场,都没有偶遇到纪还彬。 因为今天,纪还彬通过了刑侦队的实习考核,在正式成为纪警官的路上又迈进了一步,而今晚刑侦队恰好举行聚会,就叫上实习的新人一起去了。 那天晚上,纪还彬在朋友圈里更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实习期的警员证。朱开旭刷到这条状态时,特意点开了照片,那张警员证上写着,“刑侦队实习警员,纪还彬”。 证件上面是纪还彬的大头照,像所有证件照一样,这张照片拍的也有点窘,纪还彬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没拍出半点神采。 照片下面放了一首音乐链接,还用英文写了一段话。纪还彬是移民来的越城,他的母语不是中文,是英语。纪还彬用英语写道,这首歌是他以前和一个朋友录的,他们都很喜欢这首歌。朱开旭总觉得他这段话好像意有所指,好像欲语还休。 纪还彬没有说的是,他和他朋友录制的时候很开心,只是没想到长大后,他们亲身演绎了歌里的故事。 朱开旭点击了音频链接,一开始是轻快的吉他伴奏,大概响了十几秒,一个沉稳的声音进入,那声音唱了一段,另一个更温柔的声音继续唱着。朱开旭能听出前一个唱歌的是纪还彬,后一个,大概就是他说的朋友了吧。 朱开旭听着听着就会想,跟纪还彬一起唱歌的是他的哪个朋友呢?是不是那天来操场找他的那个朋友?还是朋友甲,还是朋友乙,还是朋友丙,还是朋友丁?…… 朱开学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时,他给这条状态点了个赞,他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也很悲伤。他看到下面有人留言说,“这歌原名叫什么,很好听耶”。 朱开旭想了想,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于是他在手机上敲下了原唱和歌名: ——南拳妈妈,《下雨天》。 “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六月结束后,大四毕业班正式离校,而朱开旭终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教官生涯,准备入职禁毒支队。他去了一趟教官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和同僚教官打招呼,去他带班的学生宿舍最后见见人。 他遇见去年九月开学时,说“哋屋嘅”没来的那个学生。两人笑聊了一阵,朱开旭现在的粤语水平,完全可以间接插着北京话耍贫嘴了。 那学生说教官你这样不厚道,应该把全班召集起来搓一顿再散。朱开旭自顾乐着,那人又说,可惜了,纪还彬在刑侦队实习,也没见到您,高修旸也退学了。朱开旭听了,面上还保持着笑容,只是眼神明显暗了一块。 下午时,朱义明开车来接他。朱开旭把大件行李搬上车,最后站在校门口遥遥望了一眼。所谓望眼欲穿,大概不过如此吧。 七月初,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新一届招募的警员来报道。朱开旭穿着正式警服,佩戴□□,挂着警官证,正式开始工作。当天的迎新仪式,由局长亲自主持,全部招新的九名警员,八名都提前到达。 迎新仪式快开始时,唐毅礼走到朱开旭身边问高修旸怎么还没来。 朱开旭有点着慌。得知高修旸加入禁毒支队后,他一颗心也踏实下来。最近忙着离职的事情,和高修旸联系也少了。正要掏出手机打电话,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怎样的雨怎样的夜/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想念/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够有你的体贴” 这铃声是两个男生唱的,低沉悲伤的调子跟警队的气氛特别不符。朱开旭赶紧接了电话,转过身小声说。 “高修旸你行不行啊,第一天报到就迟到!你知道纪律俩字怎么写吗!” ※※※※※※※※※※※※※※※※※※※※ 明天回到开头的“五年后”的剧情,忘记前面内容的可以回看1-5话。 你还能干什么,高警官1 五年后,越城,八月下旬,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一大队。 朱开旭接到唐毅礼女秘书的电话,说一大队的高修旸和戴兴宁在公众场合斗殴,被巡警送回来,现在在唐局办公室,让朱开旭来一趟。 朱开旭挂了电话第一个反应,是想对着老天比中指。 一溜小跑上了楼,在楼道里看见蹲在墙角的高修旸,一边的女秘书说:“唉,朱队长你别着急了,戴兴宁已经在唐局的办公室里‘受训’了。” 朱开旭没理角落里“装深沉”的高修旸,堆笑着问女秘书:“我们队的事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就直接就报给唐局,你看我这慌慌忙忙的,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多被动,哈哈。” 女秘书也不傻,朱开旭的言外之意是,下次再出这种事麻烦给拦一下,我也好跟下属串个词,大事化小。 女秘书指指高修旸说:“你问他啊。你下属关心你,非说这事和朱队长无关,先动手的也是他,要罚就罚他一个。” 朱开旭心一沉,走到高修旸身边,瞧着他塌下去的头发,心想这小子到底还算有良心。 “你先站起来行不行,蹲在唐局办公室门口,你以为你拍海报呢。” 高修旸因为身高和长相,在警校读书时,参加过校宣传视频和海报的拍摄。有一阵天天对着镜子练表情,上课还冲朱开旭抛媚眼,那会朱教官都快疯了,真想拿枪爆他脑袋。 高修旸也没犯倔,站起来整整衣服:“没什么好问的,就是我动手打了戴兴宁。” “还没什么好问的?我就是得问问你,好好的我让戴兴宁去找你,你打他做什么?” “他骂我。” 我擦咧,高修旸你在警校本科和研究生一年也一共五年吧,骂骂别人再被别人骂骂这点常识还用我教你吗! 朱开旭还没开口教训,唐毅礼办公室的门就开了。戴兴宁嘴角贴着创口贴,脸上有几处轻伤。朱开旭瞧他也没大碍,倒是左眼一大块被打的阴影,看起来很像国宝大熊猫,忍不住还有点想笑。 唉,朱哥,你是坏人哦。 “那什么,兴宁,委屈你了。”朱开旭象征性地拍拍他肩膀,“我待会一定好好教训高修旸,今天辛苦,准你早点下班回家休息。” 戴兴宁点点头,高修旸没理他直接进了唐毅礼办公室,朱开旭调整好“装不幸卖可怜”的模式,也跟着进了屋。 唐毅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朱开旭心想不好,武林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无招胜有招”,唐毅礼不发话,自己反倒不知该怎么“求饶恕”了。 “唐局,这件事都赖我……” 高修旸先开了寇。他不想推脱任何责任,也没必要。大包大揽后无非是写报告、扣钱、回家歇几天,他早就习惯了。 可唐毅礼忽然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修旸,越城警察学院的调任催促通知函,你收到了吗?” “啊,什么?” 朱开旭想起早上戴兴宁交给自己的文件,忙插话道:“那个,今天我刚收到还没来得及……” “因为快开学了,警校那边催得比较急,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唐毅礼再次打断,直直看着高修旸,没有理会朱开旭的解释。 “……唐局,我不想去当教官。” 妈蛋,朱开旭心上叫了一下。剧情发展的太跳脱,本来不是教训高修旸打人的吗,怎么一下快进到调任教官了,待会高修旸一定会直接跳转“申请骤雨计划”这一集的。 “我想申请骤雨计划,档案、材料都准备好了。而且我认为,自己是整个禁毒支队,唯一合适这个计划的人选。” 看吧,我就说这家伙一定会憋不住的。朱开旭为自己的精准预测拍手叫好,同时对高修旸的申请前景忧心忡忡。尼玛这个节骨眼上还提什么骤雨计划,高修旸明明你是打人的,怎么像被打的一样脑残了! “那什么,唐局啊,是这样的,我觉得吧……” 朱开旭还想圆场,唐毅礼忽然郑重地叫:“高修旸警官。” 这已经是唐毅礼今天第三次打断谈话了,所谓事不过三,唐毅礼接下来说的话,没有人敢回应。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立刻去警校任职……” 对面两个男人都屏住了呼吸。朱开旭一开始就认为,高修旸申请骤雨计划成功的几率太小了,而现在,高修旸又将迎来人生的大灾祸。 “要么——我以越城公安局副局长的身份,对你进行除名处分。” 下午两点整,高修旸和朱开旭蔫蔫地走出唐毅礼办公室。门外的女秘书还想找补两句,让朱队长看好下属,见二人脸色不悦,也收了声。 “你怎么办?”两人慢腾腾地朝电梯走,朱开旭先开口问。 “不知道。” “还特么不知道?现在唐毅礼说要除名,除名你总知道吧!”朱开旭站定了脚,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年来高修旸郁郁寡欢,攻击力零、战斗力零、策划力零、组织力零,一朝离开禁毒支队,以他现在的状态,再回到社会,只能当一个废人。 学警科和别的专业不一样,他们的领域太窄,就业的选择只能在这个体系里。而这个体系又太看重个人品性,高修旸若被禁毒支队除名,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再会要他。 而不在这个体系里混,开枪、抓人、扫毒这样的技能,又有哪个领域用的上? 高修旸不理他自顾去按电梯,而朱开旭生硬地拽住他的胳膊说:“你要真的被除名,现在离开禁毒支队,你还能干什么,高修旸警官,请你认真回答我!”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空气中有疏远的味道。 “叮!” 被按下按钮的电梯上到了顶层,银色的门向两边分开,对峙的二人映入电梯中男人的眼帘。 “呵,今天还挺巧。” 高、朱两人的视线同时望过去,高大的男人一派自然看着二人。朱开旭猛地松开拉住高修旸的手,高修旸皱眉问道:“纪还彬?……你怎么在这?” “哦,看来朱队长没跟你说?我是新来的二队的队长。” “你?”高修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修长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目光,高挺的鼻子,读研时那个和高修旸同样优秀的人,五年后竟又出现在眼前。 “高修旸,我现在品级比你高,你这么看我,有点失礼吧?” 纪还彬微微一笑。这笑容在上学时迷倒多少少男少女,可高修旸不为所动,只是奇怪地看了朱开旭一眼。 “……啊,对,是,这是纪队长,新来的二队队长。”朱开旭撇过头不敢看纪还彬,“这个……以后也得一起共事,修旸,打、打个招呼吧。” 纪还彬首先伸出手来以示友好,高修旸挑挑眉毛,侧身进了电梯。纪还彬今天第二次为表友善,主动和对方握手,都被拒绝了。 朱开旭也低着头进了电梯,按下一大队所在的楼层,电梯正要关门,纪还彬突然转身掰住了电梯门。 “你干嘛!不怕夹手啊!”朱开旭心急之下忙按了开门键。 纪还彬抽回手笑笑说:“怎么,还担心我呢,教官。” 听见“教官”两个字,朱开旭的脸忽的涌上绯红,高修旸在旁边冷眼看着二人。 “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纪还彬道。 朱开旭不应,高修旸心烦意乱,一手把纪还彬推出电梯,一手按下关门键说:“我们没空。” 纪还彬退到电梯外,明亮的眼睛隐在睫毛下,轻柔一笑:“高警官,我说的不是我们——是我跟朱队长。” ================== 高修旸拿着朱开旭交给他的调任催促通知函,一人回了住处,随便吃了泡面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节目的质量越来越差了,随便转到哪个台都觉得没有可看的,还不如看新闻频道。 高修旸把遥控器一扔,翻起了通知函。警队编号219530、越城警察学院、教官,这些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一阵彷徨高修旸直冲心间。 在越城警察学院读了五年的书,本科四年,研究生一年,入职禁毒支队五年,高修旸在越城警员这条道路上,一意孤行了九年。当初从孤儿院离开去警校读书,从院长、看护到同龄的伙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当警察这条路太危险,可高修旸心宽,他觉得既然自己体力好、心思细,没有家人又无牵无挂,为越城治安惩恶扬善、保卫和平,多光荣,多有价值。 可现实往往比想象残酷的多。 高修旸把通知函扔在一边。他不愿去当教官,除了一心申请骤雨计划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越城警察学院那个地方,埋藏他太多青春的秘密。他不敢旧地重游,不敢回忆疯狂时光的一路执迷,不敢在那个拥有付南风气息的地方,看悲欢化成灰烬,留思念残影依稀。 高修旸想着想着,在懵懵忡忡中渐渐有了困意,又猛地被一阵敲门声弄醒。 你还能干什么,高警官2 他离开警校后出来单住,基本不和别人来往,知道这个地址的只有朱开旭。高修旸想都没想就开了门,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戴兴宁。 “……你?你来干嘛?” 小年轻手里拎着塑料袋,隐约露出啤酒和外卖的包装。 这一出戏是什么意思,高修旸不明就里。不过今天他打人在先,人家既然登门找上了,他也不能拒之千里。 戴兴宁从警队的资料库找到高修旸家的地址,买好吃的就来了。小年轻进屋后还有些放不开,摸摸脸上的伤,看着高修旸乱作一团的沙发和茶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高修旸也有点不好意思,把桌上的臭袜子、乱杂志收在一边,戴兴宁把吃的喝的放在茶几上,开了瓶啤酒说:“高警官,今天对不起了,干了这杯,你也别生气。” 小年轻说着仰头就灌,高修旸一看架势不对。明明对方是挨打的,大半夜不睡觉过来喝酒请罪,难道真被自己打傻了。 高修旸毕竟大着几岁,抢过他的啤酒道:“你干嘛啊,你这样我真不理解,成心给我难堪吗?” 戴兴宁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是真心给你道歉的。” 高修旸望着这个年轻人,蹙眉不语,拿着他的啤酒也喝了一口。苦涩的酒汁下肚,晚饭本就没吃好的高修旸,胃里一阵难受。 戴兴宁对高修旸的崇拜,朱开旭也跟他提过。说这小伙子以你为偶像,在校时把你拍的宣传海报贴在宿舍里,来禁毒支队时本来是安排去二大队的,结果傻愣愣地说自己就是为高修旸来的,无论如何都要去一大队。 高修旸那时只当个笑话来听,他被人当偶像太多年了,以前还虚心地觉得背负不起,现在只剩徒有空名的不屑一顾。 戴兴宁跟他办案那段时间,高修旸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耍他,只是不想让年轻人有所期待。期待谁都好,期待高修旸就是个错误。他都已经放弃自救了,又拿什么肩负别人的崇拜? 等戴兴宁真的跟他疏远起来,高修旸看着他自己办案,渐渐独当一面,忍不住还有几分欣赏。当然这欣赏里更多包含的,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付南风现在还活着,也一定是跟戴兴宁一样,非常优秀的警员吧。 高修旸屋里的灯光特别暗,戴兴宁看不真切脸上的神色,犹豫着怎么再开口,高修旸忽然说:“你跟我道什么歉啊,你又不欠我的。” 你不欠我,相反,我欠了你。我不止欠了你,还欠了好多人。一直帮我的朱开旭,处处忍受我的唐毅礼,私下照顾我的朱爸爸。这些我都懂,而且也很感激。 “但是,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还你们。” 幽暗灯光下的高修旸,满脸迷惘,神情如四月冷雨。那些遮挡不住的刻骨铭心,让他沉溺在自责和悔恨中无法自拔。他渐行渐远,没了目标、没了梦想,根本不知要向哪里前行。 他负了那些向往他的学弟学妹们,也负了自己,最重要的是,在他年少气盛时,负了付南风。 “高师哥——我叫你声师哥——你不用还我们。” 戴兴宁虽然不知高修旸的“你们”里到底包含谁,却也顺着他的话,吐露自己的心思。 “你去看看警察学院里现在上学的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想为越城做点什么,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志向。” 小年轻又开了一罐啤酒,嗵嗵几口下肚,摸摸嘴说:“高师哥,我家境其实并不好,老家离越城也远,上学那会儿没少被别人欺负。当年警察学院来我的高中招生时,你在台上做演讲,说‘莫道小小少年狂’,说将来的社会和国家需要热血的年轻人,说‘理想是未来的现实’。当时你穿着警校的制服,声音很洪亮,特别帅。” 高修旸无奈地笑了,他记得自己读本科时,以优秀师哥的身份带队去各个高中,给越城警察学院招生。 高修旸晃晃手中的啤酒说:“我记不清去的哪个高中了,当时有个长得不起眼的小男生,在底下举直了胳膊问我,说自己学习不是最好,性格可能也比较固执,家里条件也不行,就算有心想考警校,也不一定能考上怎么办?” 高修旸喝了酒,话也多了,笑着对戴兴宁说:“那小孩长得挺稚嫩的,留着跟你一样的寸头。我唯一记住的就是他的眼睛,眼神又迷惘又决绝,你知道我当时回他什么?” 戴兴宁眼中一丝光亮,捏着易拉罐想都没想就说:“你问他,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分界线在哪里。” 高修旸一愣,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警队后辈。戴兴宁干了最后一口啤酒,定定神道:“高师哥,我就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男孩。” 那小孩拼了命地努力学习,终于考上了警校,又在警校里处处争优,他以当年去学校宣讲的师哥高修旸为榜样,希望自己成年后,也能成为像高修旸一样优秀的警员,因为当时高师哥说过,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分界线在哪里? 此时此刻。 ============ 大早上起来,高修旸在八点之前出现于禁毒支队的大楼,成了今日所有警员的八卦谈资。当他迈着步子走进一大队办公室时,屋子里的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早。” 高修旸很久不见这些同僚,他们的眼神诧异得又太过明显,高修旸实在不知怎么和他们打招呼。 “早啊,高警官。” 戴兴宁第一个热情地回复,其他几个也跟着点头。东北小伙就是好客,跟高修旸待的时间也算长,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说:“哎呀妈呀终于见着你了,见您真身一面,老难了。” “那以后见着的机会可能更小了。”高修旸接话说。 “咋了,你又闯祸了?” “不是,我要去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哗然一片。眼镜男端着架子,心里巴不得邋遢男高修旸赶紧滚蛋,表面上还装腔说:“哎哟,以后你也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哦,大家会想你的。” 唯一的女警员虽然跟高修旸不算熟,依然开玩笑道:“要是警校里有“鲜嫩”的师弟,高警官你记得给我介绍呀!“ 高修旸难得心情不错,没给众人甩脸子,一一应着。东北小伙帮他收拾东西,问他用不用等朱队长来了打个招呼再走,高修旸想想觉得没必要,抱着大大小小的纸盒,离开了禁毒支队。 临走时他冲戴兴宁摆摆手说:“小伙子,跟着朱队长好好干,加油。” 一大队的几个人,瞧着昨天还打架闹到唐毅礼办公室的两人,今天竟惺惺相惜起来,不免有些奇怪。而高修旸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终于离开禁毒支队一大队,也让大伙着实松了一口气。 要是曾经的风云师哥,知道自己的离开让同僚们普大喜奔,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当然,高修旸对这些“凡夫俗子”的态度,也并不感兴趣。 高修旸只是想,他的前半生里,遇见了好多像戴兴宁那样,特别优秀的年轻后辈。如果高修旸要摆脱灰心低落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去警校,多教出点像“他们”这样优秀的年轻警员。 当然这个“们”里,必须包括我们到现在为止,五年后的故事里,依然没有正式出场的男主角付南风。 朱开旭收到高修旸去越城警察学院报道的消息时,高修旸已经踏进警校的大门,站在硕大的操场上,望着来来回回奔跑地少年少女们,晒了好半天太阳了。 朱开旭给他打电话,声音冲破手机刺入高修旸耳膜:“你哪根筋终于归位了,我求爷爷告奶奶希望你对“骤雨计划”死心,踏踏实实去学校当教官,你竟然用了一晚就‘放下屠刀、弃暗投明’,我替我全家谢谢你啊!啊啊啊!” 高修旸把手机拿远听他嚷嚷完,半天没出声,朱开旭又在那边喊:“高修旸你怎么回事,哑巴了?” 高修旸的眼睛望着操场上年轻的学生,手抬到脑袋上,阳光从指缝透过,他眯着眼睛说:“嘘,朱队长,请你小点声,我现在有点分不清,我到底是来当教官的,还是重新新生报道的。 ” 许多年前的那个金秋九月,高修旸被保送研究生班,当年开学前一天,他也是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晒着太阳,准备着开学典礼上演讲的稿子。 眼睛随便一瞟,就看见了被教官训斥的,染了扎眼的红色头发,站在大操场上翻白眼的付南风。 你还能干什么,高警官3 九月初,越城警察学院开学的日子。这所隶属于省公安局的全日制普通本科院校,成立于1984年,其前身是建立于1950年的省公安干部学校,距今已经有70年的历史,学校占地面积共600多亩,将近三千多名教职员工、学生在此,肩负着越城警务工作的未来。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在南操场举行,高修旸因为报道较晚,人事处没有安排执教班级,让他先负责校内纪律巡查。 早上六点,已经有班级陆续出操,再加上今天要举行开学典礼,宿舍楼命令规定上午八点后禁门。高修旸来越城警察学院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开学典礼举行之前,在各宿舍楼查楼,防止翘班的学生。 高修旸许久没回过学校,看着熟悉的大楼,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不过更让他恍惚的,还在后面。 他检查到二号宿舍楼时,发现一对男生在楼道里拥吻。两个男孩也没干柴烈火,只是靠在一起轻轻亲吻。 晨曦间,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染上粉色,在二人周身氲氤弥散。调皮的小攻嘴角一丝坏笑加重了力道,怀中瘦弱的男孩羞红地垂下眼睑,睫毛在光影间颤动。 清晨,阳光,情人,缠绵。 这本是如画一般的景色,却突然刺激了高修旸的大脑。就像朱开旭说的,高修旸脑袋里真的有一根神经是错位,。本来被戴兴宁的鼓励归位了,却又被这如梦般的恋人旖旎,投下一颗手榴弹,炸烂了所有神经元。 “你们干嘛呢?!” 忍着怒气,高修旸走上去拉开二人。个子矮的小受吓了一跳,被高修旸推拉地撞到墙上,高个的小攻脾气不小,拉过爱人的手腕,瞪着高修旸。 “马上就要举行开学典礼了,还在这亲亲我我,你们几年级的!” “一年级的,怎么着!”小攻一点不客气,护着小受也不忘冲高修旸挑衅。 “怎么着?你还敢问我?学校里的纪律懂不懂,让你们去开学典礼,你们逃出来在这……再说了,刚一年入学就不好好学习?” 高修旸语气不善,嘴里的说辞却毫无力度。大学本来就可以谈恋爱,一年级怎么就不能恋爱了?而且情动之事哪是说抑制就能抑制得了的。警校里男生居多,男男之事教官们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攻翻着白眼撇嘴道:“教官,你新来吧?谈恋爱怎么了,学校里多的是,有本事你一个一个去抓啊!” “算了阿洹,我们走吧。” 小受不想把事情闹大,扯扯小攻的袖子,又对高修旸说:“教官对不起,我们现在就去操场。” 叫阿洹的男生,死撑在原地不动,嘴里嘟囔着:“教官了不起啊,教官就都是好狗?” 高修旸听后立即上手,用力捶了男生一下:“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这一拳力道不小。学生仔本就是暴戾性格,被打了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不顾小受的劝阻冲着高修旸猛扑上来。 好歹比对方大个八九岁,高修旸几招就制服了小攻,男生嗷嗷大叫喊疼,小受在旁边干着急,最后实在没招了,脑袋一乱竟然抢了高修旸身上的配枪。 形势在瞬间逆转。 “放、放、放了阿洹……求求你……”小受颤巍巍地举着手|枪,高修旸慢慢松了手。 刚入校的小孩根本没摸过真枪,那小受不一定会放枪,但万一擦枪走火,高修旸可不想“培养优秀警员”的蓝图还没展开,就交代在偷情的小孩手上。 被他压制的小攻立马站起身给了高修旸一脚,抢过小受手中的枪,对高修旸骂道:“操!小爷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打过,你他妈给我尝尝挨子弹的滋味!” 那个叫阿洹的男生,气呼呼翻白眼的样子,跟某个记忆中的少年特别像。高修旸有一瞬怔忪,在瞧见他上膛的动作后,怔忪变成了冷汗。 很多时候高修旸都会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落魄成这般模样。在人生许许多多的十字路口上,我们面临选择时都会彷徨,如果最终结果不如预期,我们就会后悔,希望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然而,假若时光倒流,再把你送回当初的十字路口,你确定会选择正确的路吗? 在阿洹按了扳机,高修旸冲向他反手压下手|枪的瞬间,他心里几分可笑几分可悲地想,他不会的。 高修旸心里有某些底线,很多事触动了这个底线,不管他在外人看来多阳光、多开朗、多优秀,他内心依然果断决绝。他依然会选择自己认定的那条路,独断独行。 比如他明知道,阿洹开枪射伤他只会造成轻伤,而他冲过去下压手|枪则绝对会打伤阿洹;比如他明知道,当年的付南风有多无辜,可再让高修旸重新做选择,他依然会让付南风死,不留情面。 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现实,就是每天改造理想中的自己。 “砰!——” “阿洹!!” ================= 朱开旭和东北小伙去柯木佛查一宗贩毒案,两人跑了一上午都没线索,大中午的本来想踏踏实实吃个饭,朱开旭的手机突然亮起唐毅礼女秘书的号码。 那首《下雨天》一响,朱开旭就右眼狂跳,心想高修旸那厮去了越城警察学院,自己不应该再衰神附身了。 战战兢兢接起电话,女秘书说,唐局让你去越城刑侦队把高修旸领回来。 “修旸?……他不应该在警校吗?” “哦,他今早在警校开枪射伤学生,在刑侦队做调查呢。” 朱开旭挂了电话,真想把手机摔出去。 高修旸,早晚得有人拿精灵球收了你,我丫丫的就不信了! 让东北小伙提前回了禁毒支队,朱开旭自己开车直奔刑侦队,问清高修旸在哪做笔录,朱开旭风风火火奔向了三楼。 一对尖声怪叫的夫妇正冲着高修旸张牙舞爪,旁边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低头不语。高修旸神情冷淡地望着骂他的夫妇也不回话,而站在高修旸身边的,竟然是纪还彬。 “哎哎不好意思,我是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朱开旭,高修旸的直属上司。”朱开旭走过怒气不平的那对夫妻,对一个拿着档案的中年男子说。 对方见高修旸的上级来了,制止了被枪伤孩子父母的吵闹,把朱开旭拉到一边交代情况。 高修旸查楼时发现这对小孩在谈恋爱,劝说无果,争执间矮个子的抢了他的枪,后来高修旸和高个子殴打起来,擦枪走火。 “伤者现在在医院,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但那孩子……”警官看了眼那对趾高气昂的夫妇,“是我们刑侦队前任大领导的孙子,本来也是能学校内部和解的事,非闹到这里来。” 朱开旭心上一沉。高修旸太会整事了,在禁毒支队打自己同事就算了,还要牵扯到刑侦队来,招惹的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正想着,朱开旭又指指站在一边的纪还彬问:“那个,纪还彬怎么会在这?” 对方还没回话,一个冷面严峻的警察走进来,跟朱开旭说话的警察立刻叫了一声“沈队长”。那沈队长气压很低,声音冷漠,三两句整理了高修旸事件的处理结果。 “笔录已经签字了,处理结果几天后出来。”沈队长看了眼纪还彬,“今天卖还彬你人情,这个高修旸你就先带走吧。” 朱开旭突然明了,想起唐毅礼说过,纪还彬来禁毒支队之前,在刑侦队工作过。 被枪伤孩子的父母很不满意,朱开旭被他们吵的耳朵疼,拉着高修旸立马朝外走。朱开旭一路上都忍着怒气,二人一前一后上了他的车。 高修旸坐进副驾驶,朱开旭让他系安全带,他说什么也不系,朱开旭实在忍不住,骂了句:“你要疯吧你!” 高修旸还没还嘴,更让人“抓狂”的事发生了。 车窗外有人敲了三下,朱开旭表情拧巴地转过头来,车外的人修长的颈项,浓黑的眸子,伴着午后的阳光,一时间打消朱开旭的所有气焰。 朱开旭以前就有个习惯,他每每与纪还彬对视,总会不自觉地避开目光。那男人太耀眼,只瞥一下,心会融化。 男神站在车窗外,笑着问:“朱队长,回队里吗?我今天过来没开车,能不能载我一程。” 拿着精灵球收服高修旸的人已经死了,而收服朱开旭的人,却转了个弯,回到他身边。 ※※※※※※※※※※※※※※※※※※※※ 这话埋了个梗,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我另一个完结文《[强强警察]暴雪将至》哈~ 高修旸,你太天真1 朱开旭开车,高修旸坐副驾驶,纪还彬一人坐后排,车里静默无语。 本来要责怪高修旸的话,因为纪还彬在场不好说;本来要象征性感谢纪还彬的话,因为高修旸在场又显得矫情。 车开了一阵,纪还彬忽然半自嘲地说:“气氛有点冷,是不是?” 朱开旭松了松领口,一时找不到话说,谁知道高修旸来了句:“你不说话就不冷了。” 这句话把气氛弄得更僵,纪还彬默默回道:“我觉得冷的好像不是我,是你高警官吧。” 前排两个人立即语塞,高修旸烦躁地瞥向后视镜,朱开旭表情也不好看。就目前的关系来讲,高修旸是自己下属,还轮不到纪还彬教训。 朱开旭刚想回两句,又听纪还彬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让高警官多向朱教官学学经验。传道授业,可不是舞枪弄刀那么简单。” 纪还彬每次称呼他“朱教官”,朱开旭心里就痒痒的。他入职禁毒支队五年,熟一点的人叫他“朱哥”,普通同事叫他朱队长,上司叫他小朱,当教官的岁月渐渐被人遗忘。而每每纪还彬提起“朱教官”这个称呼,他们这群人的青春往事,就收敛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中。 那些跳动的日子失了颜色,那些年轻气盛的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和今天一模一样,多年前的九月初,越城警察学院开学的日子,朱开旭认识了三个小孩。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成为朱开旭来越城后的第一个好朋友,教他说粤语,喊他“朱哥”;另一个也很高的男生,似有似无的暧昧流露在眉间,总称他“朱教官”;还有一个爱翻白眼的本科生,他甚至都不是朱开旭的学生,见着朱开旭就没礼貌地喊他“猪脚姜”。 朱开旭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进禁毒支队的地下车库,踩了刹车,从后视镜瞧了一遍那两人说:“到了。” 到了,回忆也就到这里吧。五年一梦,今夕何夕,未等秋风起。 下了车高修旸大步离开,朱开旭没去管他,低着头走在纪还彬身后,进电梯时犹豫良久才小声说:“那什么,谢谢你今天保释修旸。” 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朱开旭撇着脑袋,也不看纪还彬,致谢的话说的别别扭扭。纪还彬看他那怯生生的样子,眼底闪过柔情。 纪还彬知道他前段时间照应过禁毒二队,自己的到来再加上高修旸的“不安分”,朱开旭没少被唐毅礼找去谈话。他脸上冒出几颗痘痘,纪还彬有点心疼,他抬起两根手指轻轻捧起朱开旭的下巴,轻声问:“想、报、答、吗,朱教官?” “啊?”朱开旭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就是“谢谢你”、“不客气”的模式对话,怎么就整出“报不报答”的问题了。下巴被纪还彬碰触的地方一片火热,晃晃脑袋后退了半步。 “别紧张,朱教官。”纪还彬笑笑说,“我还是之前那个邀请,有空的时候,跟我吃饭吧。” 朱开旭为自己的仓皇感到难堪。电梯到达顶层纪还彬先出去,瞥见等在唐毅礼办公室外的高修旸,小心思上来,又突然转身。他双手扶着电梯门框,附在朱开旭耳边,脸颊贴近的一刻,仿佛听见对方心脏,漏跳的节拍。 纪还彬说:“就我们俩,可不带高修旸的。” 冷眼站在唐毅礼办公室外的高修旸,瞧着高高大大的纪还彬,走进禁毒支队二队的办公间,又瞥见失魂的朱开旭向自己走来。 “调完情了?” “说什么呢你……” 朱开旭一想自己为什么要窘迫,明明高修旸才是今天所有焦头烂额的肇事者。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去当教官,你开枪打学生?!” 朱开旭要是曾经当教官时也有这份魄力,要是当年就预见到高修旸这个“优秀”学生,日后惹出这么多麻烦,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在开学典礼上,开枪爆了他的脑袋以绝后患。 “朱开旭,你们进来。”办公室里传来唐毅礼的声音,两人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是朱开旭一个月来第几次,因为高修旸出入唐毅礼办公室,朱警官双手双脚加起来估计都数不清。 唐毅礼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开门见山道:“高修旸你的笔录已经交上去了,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没有唐局,这件事是我失误,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很好。” 唐毅礼忽然站起身。高修旸这些年没少捅娄子,若说他唯一仍存的优点,就是性格比较直爽,不会推脱抵赖。 “如果没意外的话,几天后出结果,这段时间你不用来禁毒支队了,也不用去警校了。” 唐毅礼伸出手,高修旸很自觉地拿出警员证递给他,然后开始卸下配枪。这种“暂时离队、留待观察”的流程,他做多了,太熟练。 朱开旭有些奇怪唐毅礼竟没一句责备,正纳闷,高修旸的手|枪已经交出去。唐毅礼接过枪往桌上一放,沉了口气说:“——还有就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高修旸,你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后,你可以净身离开禁毒支队了。” 对,剧情就是这么狗血。 当高修旸准备好从头面对这个世界,抱着重生的心态,要像朱教官一样教出优秀的年轻警员时,命运却无情地把他抛向另一个深渊。 “唐、唐、唐局……”朱开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被打伤的那个孩子,是刑侦队以前大领导的孙子,但整件事不能全算修旸的责任……” “你们俩都出去吧。” 唐毅礼黑着一张脸,完全不留情面。朱开旭还想再做解释,倒是高修旸一语不发立刻出了办公室。 朱开旭在身后小跑着叫他,高修旸不闻不顾,一人进了电梯,银色的门生生把朱开旭隔在外面。世界被间隔的瞬间,高修旸有气无力地蹲到地上。 被警队除名,是一个警员最大的耻辱。高修旸之所以同意去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一方面确实被戴兴宁的劝说感动,另一方面也因为唐毅礼的“威胁”。 没有人理解当警察对高修旸的意义。他一心考入越城警察学院,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保送研究生,来日方长,前途无量,要不是因为付南风,现在担任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的,未必会是朱开旭。 多年的夙愿一朝达成,携手走过最美年华的人却已不在,心似已毁之木,好歹渡在警队这艘小舟上得过且过。早已没了社会生存技能的高修旸,好似不会泅水的旅人,现在木舟上的船夫要哄轰他下船,他知道投水后只能溺死,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纵身一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那个学生开枪,或者再之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戴兴宁,那时唐毅礼已经暗示要将他除名了。或者更早,在高修旸被朱开旭千辛万苦地托关系,拽进禁毒支队的时候,唐毅礼就不想要他。 那个风光无限的大师哥,那个春风得意的警校传奇,以被除名的方式,彻底终结了自己的警员生涯。 人生最失意的事情,莫过于亲手践踏自己梦想,那种隐忍不甘,那种求而不得,那种放纵失意,非常、非常、非常难受。 今天和今早,和所有过去和未来的日子。 =============== 朱开旭给高修旸打了12通电话,全部无人接通。朱开旭心想,行吧高修旸,你既然这么孬、这么怂、这么认命,那我还皇帝不急太监急个什么劲。朱开旭开车回了家,路上又回味了一下这个比喻,擦,把自己当太监了。 此时高修旸在大街上溜溜达达,沉着脑袋走着,竟然来到了北去夜总会。 他心想自己真够可笑的,执意要报骤雨计划,藏着掖着来这里打探风声,现在连警队都不要他了,竟然还“一心为公、情系案件”走到了这里。 反正也不是警员,高修旸大摇大摆进了夜总会,也不挑角落坐了,直接去了吧台,坐下后对服务生豪气地说:“什么酒最贵,给我都上来。” 夜总会的舞池边,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牌。一个肤色微深的男人从高修旸进夜总会的那一刻,就不停朝他看,他旁边有个绿色头发的小弟附在他耳边低语,男人一笑,站起来整整衣服,穿过舞池走到高修旸身边。 高修旸几杯烈酒下肚继续要酒,服务生有钱瞧不起地问“先生您钱够吗”,忽然身后一个声音说:“没事,让高警官喝,算我账上。” 高修旸眯起眼睛去看那人,起身要走,男人挡了一下,手擦过他上衣口袋。高修旸不耐烦地问:“你谁啊?” 男人笑着说:“高警官,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很清楚你。上个月你来了我们这里十次,我可都给您数着呢。我是北去夜总会的老板,单秋易。” ※※※※※※※※※※※※※※※※※※※※ 我来求个留言吧~ 高修旸,你太天真2 那人说了一大长串,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跟高修旸搭讪,都白搭了。因为夜总会的音乐声太大,高修旸喝得脑袋也不太清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冷笑着说:“我问你是谁,你可以不答,因为我问的不是你,是寂寞。” 高修旸说完要走,单秋易故意挡住他,撞了他前胸一下。高修旸脸上一僵,看样子要动怒,单秋易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装,强笑道:“高警官寂寞啊,是因为禁毒支队开除了你?” 干这行就是这点不好,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高修旸眼睛一耷说:“你有完没完,有空多卖点毒品,跟一个落魄警员贫什么。” 单秋易讪讪笑着:“瞧你说的,我们做正经生意的,毒品什么的我们不沾。” “哼,装什么蒜。”高修旸轻蔑地说,“你们刚才打牌桌子底下互相换的什么,四小袋k粉大,搜出来够你坐几年牢的。” 单秋易冲高修旸的衣服口袋瞟了一眼,双手举过头顶:“高警官你可别冤枉我,我让你搜身,搜的出来我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夜总会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几个警员高喊着“开灯、关音乐、拿身份证”,是民警的例行检查。 高修旸冷笑道,时机真好,不用我查,自有人会查你。 “警官,这里有人卖粉。” 几个警察分开查看身份证件,一个胖警员听见高修旸的举报走过来。 “怎么回事?” “警官同志,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和几个人交换k粉。” 高修旸做警员时没这么积极,现在被罢职了,竟然主动报案。 “先生,麻烦您出示证件,转过身去。” 单秋易递出身份证,双手举高转过身,大胖子从袖子口开始搜身,沿着双臂一路摸到裤腿,没有找到任何毒品。 高修旸的眼神从得意到恍惚,等胖警员把身份证还回去,单秋易嘴角一翘。高修旸忽的摸了把上衣口袋,心想该死。 “这位先生没有毒品……那位,你的身份证呢?” 高修旸猛的转了身,胖警员以为他要逃跑大力拉住他胳膊,神情也变得严肃。 “先生,你怎么回事?” 高修旸左脚后退了半步,胖子警员说“请你配合我们搜身”,他只能尴尬地举起手,紧紧闭着嘴。 单秋易像看好戏似的,抱臂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瞧着高修旸被搜,当胖警官的手经过高修旸的上衣口袋,单秋易眼睛都亮了。 只可惜,胖警官搜完了口袋——又一路向下搜到裤腿,和单秋易一样,高修旸身上也毫无所获。 夜总会老板有些失望,而高修旸的眼睛里,一团阴翳。 民警检查进行了20多分钟,高修旸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看那些民警离开,单秋易尽地主之谊送走警官,再回到夜总会,人魔鬼畜们依旧歌舞欢闹。 在人群中盯见一动不动的高修旸,似有疑问地向他看去。高修旸的手指伸进嘴里,从里面掏出一个由透明小袋装的小包k粉,正式方才单秋易“送进”他口袋的那包毒品。 阿,单秋易恍然大悟,戏谑地朝对方比了个大拇指,高修旸却冲过来一把拽住他衣领按到墙上。 “高警官你最好掂量清楚再动手!” 单秋易的声音不大,但舞池里的dj看见老板有难即刻关了音乐,他的声音在空白的间隙传进了高修旸耳朵。 “叫你声‘警官’,真以为自己还是警察?” 单秋易毫不紧张,脖子被高修旸勒得难受,气势却不卑不亢:“夜总会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k粉可是在你脚下踩着的。” 高修旸脸都憋红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围观聚拢服务生要拉开二人,单秋易一摆手,就是要等高修旸自己松手。 “你当自己还在禁毒支队呢,高、警、官?” 那敏感的四个字戳中了高修旸的心,眼里满是怒火的男人,最终收了手。他已经没有资本动不动靠武力解决问题了,纪还彬说得对,传道授业和舞刀弄枪不一样,被人护着的时候胡闹,顶多被教训一顿,没人护着的时候胡闹,教训过一次,就没命再尝下一次。 高修旸松了手,冲周围的人喊:“看什么看!没见过被警队开除的吗!” 他冲着墙壁捶了一拳,单秋易都听见他骨头的响声,心想这个高修旸,也是条汉子。 一个被警队除名的警员,一条落魄的无家可归的硬狗,了解禁毒支队的内部系统、人员配置、行动规律;在警校学过侦查、制毒、跟踪,在社会上遇过小混混、出入过社团赌场、有一票隐匿的线人。 若能被自己所用,被除名的高修旸,绝对是他们捡来的“珍宝”。 单秋易对身边的手下人说:“去给我查查,高修旸住哪。” =============== 朱开旭这几天工作特别忙,高修旸离开禁毒一队后,朱开旭一方面要再招新人,一方面又对他放心不下。 他去过唐毅礼办公室几次,在门外就被女秘书拦下,说唐局有命,几天之内都不会见你。朱开旭心里烦躁,也不听她说完掉头就走,心想几天后高修旸就正式被除名了,那会儿再来找唐毅礼有个屁用! 他闷声进了电梯,迎面竟撞上纪还彬。 “哦、哦……哦,对不起。” 第一个“哦”是朱开旭被撞得脑袋疼,第二个“哦”是抬眼后发现对方是纪还彬,第三个“哦”是赶紧藏起了失神给道歉做铺垫。一句“对不起”竟整出这么多内心戏,朱哥都要为自己的纯情拍手叫好了。 “怎么没精神?你黑眼圈都要掉到地上了。”纪还彬打趣地说。 “嗯,太忙了……” “是因为高修旸吧?纪还彬问。 朱开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虽然是为了高修旸着急,可从事发到现在,他并没有为高修旸做过任何事。他唯一做的,就是撺掇高修旸去当教官,然后遭了这趟劫难。 “那不如换个心情,跟我吃个饭怎么样。” 纪还彬现在邀约绝对是撞到枪口,朱开旭想都没想就答:“现在不行。” 他几步走进电梯,被拒绝的纪还彬忽然开口道:“那一起吃饭说说高修旸的近况,怎么样?” 朱开旭猛地按住电梯开门键,直直盯住纪还彬。 “我听之前认识的警队同僚说,他最近经常去北去夜总会,前些日子例行检查也遇见他了。” 纪还彬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朱开旭,也不着急。朱开旭皱起小眉头,犹豫良久说:“那……在哪吃啊?” “哦,你刚才不是说不行吗?” “那个、那什么……” 朱开旭一时语塞,急急要辩解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开玩笑的。”纪还彬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关上电梯门。 “定好餐厅,把地址发给你。” “……嗯,好。” 两扇银色的门徐徐关上,纪还彬在电梯前站了一会,独自笑了。因为他在电梯门的映像里看到了自己,一个高高大大的傻大个,却露出憧憬专注的神情,只因为他的朱教官,最后给了他一个“好”字。 你说好就好,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有空我们就一起吃饭。拒绝只是一瞬间的事,邀请却隔着两颗心,需要很大勇气。 可朱开旭和纪还彬的这顿饭,到底也没有吃成。耽误他们聚餐的原因,要从高修旸收到的一个快递说起。 在等候“枪击学生案”的结果,以及等待“被禁毒支队除名”的这段时间里,高修旸完全变成了夜行生物。 上午十二点起床,下楼去个外卖,四点钟溜溜达达出门,到酒吧、夜总会等等消磨时间的地方耗耗,晚上十二点回家,澡也不洗,倒头就睡。 就这样过了几天,第四天早上屋外有人敲门,打开门是一个快递小哥。 对方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说:“先生不好意思,这是对门的快递,他不在家,您能帮忙签收一下吗?” 老死不和别人往来的高修旸,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对门还住人吗?看快递小哥怯生生的表情也没多想,收下包裹签了单。 到了傍晚,在“垃圾堆”般的家里快要憋出蛆的高修旸,照例出去放风。因为第二天就要出枪击事件的调查结果了,而同时他也将被警队除名。高修旸心里烦躁,坐上公交车离开体育西路,随便找了一站下车,竟然逛到了柯木佛的红灯区地带。 那红灯区的一家场子门口,有蜂腰长腿、穿着蕾丝钩花针织衫,翘臀短裙的美女们,在街边笑着揽客,她们拦过路人,相贴的肉|体不断勾引挑逗。 高修旸胃里一阵恶心,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一阵叫喊。 “阿洹我求求你了,你别去行不行!阿洹、阿洹!” 高修旸循声望去,不远处纠缠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开学典礼上逮到的那对男男情侣。 叫阿洹的小攻扯着小受的胳膊,硬要把他往场子里面拉,旁边一个只穿吊带背心的少女,推着小受的后背,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在旁边冷眼看着。 ※※※※※※※※※※※※※※※※※※※※ 再等等,付南风快出场啦~ 高修旸,你太天真3 阿洹因为被高修旸打伤,瘸着一条腿,力气却丝毫不小。 小受又哭又闹,最后阿洹猛地一把将他推到地上说:“爱去不去,有乐呵叫你,你还不领情?”然后搂着少女,自顾跟着大汉进了那灯红酒绿的场子。 欢愉享尽,逢场作戏,曲终人散。爱情的名利场上,每天都在上演驱去复返的戏码,几天前还亲密无间的恋人 ,此刻也只是浮云一别而已。 高修旸自嘲地想,与其人间相隔,倒不如像他和付南风这样,生死离别。 高修旸不想管闲事,正打算离开,那小受看见他跑过来喊道:“教官!教官你救救阿洹,求你了!” 小受死死拽住高修旸的衣服,祈求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慌。 “我凭什么?” 曾经也有人这样死死盯住高修旸,可高修旸大义凛然地视而不见。他在禁毒支队是个臭名昭著的的警员,现在连警员都不是了,人情似纸张张薄,他顾不上自己,也管不了别人。 “那些人是贩毒的,找了一大帮小孩给他们毒品吸。我求求你了教官,进去救救阿洹吧!” 小受急得红了眼眶,肩膀瑟缩得像个孩子。 高修旸遥遥望了眼那场子的大门,他哪里不知道这些纸醉金迷的地方干的什么勾当,衣着光鲜的美女,午夜交欢,罂粟荼毒,醉生梦死。 高修旸抿下嘴唇,最终拉开小受紧拽自己衣服的手。 “你打电话报警,在这等着警察,不许进来!” 高修旸最终没有战胜自己的良心,硬着头皮进去找阿洹。喧嚣迷幻的过道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火热的动作片。一间间包房发出声音,传进耳朵里的,全是赤|裸|裸的情欲。 一个上了年纪浓妆艳抹的女人迎着高修旸走过来,很自然地把手搭上他肩膀问:“帅哥几个人来玩啊,我找漂亮妞儿给你。” 高修旸不耐烦地挑开她的手问:“有个走路瘸的年纪不大的男孩,你知道在哪间吗?” “哎哟帅哥你走错了吧,我们这只做鸡不做鸭,出门左拐300米开外才是gay吧。” 高修旸脸色难看,撇下女人又继续往里走。到达过道尽头的时候,看见刚才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进了右手边一个包间。 高修旸悄悄跟上,从门缝望去,五六个年轻的少男少女都俯身趴在桌上,拼命吸着一小撮白粉,表情满足又惊颤。大汉坐在沙发上满意地看着,那个叫阿洹的递给他一叠票子说:“谢了宇哥。” 高修旸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小孩吸毒,用力打开门吼道:“你们都干嘛呢!” 几个正享受的年轻人具是一怔,大汉站起身上下打量高修旸。阿洹想起腿上的伤不觉后退了几步,嘴上骂着:“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我就是当初没开枪打你脑袋,你一个警察的后代,在这带着一帮人吸毒!”高修旸一边说一边拉起几个正吸毒的少男少女,大手一挥把桌上的毒品全扫到地上。 叫宇哥的大汉急了,抓住高修旸的脖子往后一扔叫道:“你他妈是谁啊!” 高修旸要报出“越城禁毒支队警察”的名号,然而想想还有不到24小时就要被除名,又把要出口的话憋回肚里。 站在旁边的阿洹眼珠子一转,忽然扽了扽大汉的衣服,假惺惺地对高修旸说:“教官、教官,我们这都是第一次,就是想尝尝鲜没别的意思。” 大汉听见阿洹叫高修旸教官,想着也是警校的人,立马泄了气势。高修旸甩开他的手,冷脸问:“还有没有了?” 大汉瞧了阿洹一眼,男生竟然主动掏出口袋里的三小包白|粉。高修旸抽过来就要走,阿洹一把抓住他的手跪在地上。 “教官教官,您行行好啊,我才18,我不能进局子啊!还有我爷爷,他老人家都六十多了,要是知道我在外面吸毒,心脏病一犯指不定立刻就翘辫子了,教官你也不想我家破人亡吧!” 阿洹哀声大叫,还使劲捶自己那条伤腿。高修旸神色一暗,瞧着他的假模假式的样子,最后在男生使劲憋出的一滴眼泪中,败下阵来。 高修旸踹了一脚跪下的男生,出了包间朝洗手间走去。大汉一把拉起阿洹嚷道:“你小子他妈的不想混了。” 阿洹满不在乎地在大汉耳边低语几句,听见“除名”二字后,对方才稍微松了气。 “宇哥你快走,这里我担待着。你放心,那怂包惹不出乱子。” 大汉离开后,男生又跟包间里剩下的几个小孩套好了词。瞧着墙上的表一分一秒的过,嘴角一丝冷笑。 拍拍自己那条带伤的腿,男生想,高修旸,你敢冲刑侦队领导的孙子开枪,你以为将你除名就能解我心头之恨? 呵呵,高修旸,你太天真哦。 =============== 朱开旭按地址开车来到番客城附近,纪还彬定了一家很雅致的餐厅,提前点好了菜,一边看手机一边等人。 朱开旭脸色很差,这么久都联系不上高修旸,唐毅礼那边又一直不松口。他早上起来右眼皮就一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朱开旭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情况比现在更糟了。 纪还彬点的菜都很适合北方人的口味,朱开旭入座后才发现,心中平添安慰。可一旦两人独处,朱开旭就紧张得不敢看那人的眼睛,一边夹菜一边说:“那什么,说说修旸的情况吧。” 纪还彬刚喝了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心想朱教官你还真是实在啊。 “我提高修旸只是约你出来的借口,你这个禁毒支队的队长,还需要我这么明白的解释吗?” 朱开旭嘴里的菜顿时失味。妈蛋,他能不明白纪还彬只拿高修旸当借口吗?但是纪还彬你能不能再装一会儿,你这么赤|裸|裸地表露心计,我特么这顿饭还怎么吃下去啊。 “……朱教官,我在刑侦队其实也马上要升队长了,突然调到人生地不熟的禁毒支队,你没有惊讶吗?” 纪还彬的眼睛深不可测,盯得朱开旭觉得自己身上都要开出洞来。朱开旭骨子里北京小孩的习惯上来,从桌上端起碗往嘴里送饭,用碗底挡住自己的脸。 “……啊,那个,你能不能别再叫我朱教官了?” 朱开旭不愧是个好警察,转移话题的能力真不是盖的。对方明明问他“惊不惊讶”,他却揪住前面的破绽回“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为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教官啊。”纪还彬也没有勉强,顺着他的话说。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呵呵。”朱开旭强笑着,“既然我们现在平级,你就叫我朱警官吧。” “叫朱警官显得多生分。” 朱开旭端着碗吃饭,脸离碗越来越近。纪还彬瞧见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大手伸过去拿开了他的碗。 “碗都比你的脸大了一圈。你脸这么小,你家里人知道吗,旭旭,嗯?” 朱开旭的手抖了一下,有一刹那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有人叫他朱哥,有人叫他朱队长,更多人叫他朱警官,只有一个人叫他朱教官。而那唯一的一个人,对朱开旭却不是只有这唯一的一个称谓。 旭旭,旭旭,旭旭。 陌上花已开,可君缓缓归,心念君兮君知否 当着两人都沉浸在旖旎暧昧的氛围里时,纪还彬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朱开旭打了个寒噤,仿佛刚刚那两个字从未被人叫过,盯着碗里的饭,食欲全无。 纪还彬接起来,简单回了几句“好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过去”,“是我同事希望能照顾一下”,匆匆挂了电话。 “怎么了?” 朱开旭见他神色不安,纪还彬迟疑了一下,终是隐去了实情说:“你先回禁毒支队一趟,待会可能有事。” 他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pm8:00,还有四个小时。 距高修旸等候“枪击学生案”结果出来,还有四个小时,以及,距高修旸等待“被禁毒支队除名”,也只剩四个小时。 纪还彬是第一个开车赶到柯木佛的,其他无关人员都已撤出现场,几个执勤民警在维持秩序,见纪还彬来了点头打个招呼。 他走进出事的包间,高修旸和几名年轻学生站在一起,旁边一个瘸了腿的小年轻,散漫地嚼着口香糖,还有几天前在刑侦队见过的,那个矮个子的男孩。 呵,倒还真都是熟人,纪还彬想。 “警官,我是禁毒支队二队的队长纪还彬,现场什么情况?” 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员说,接到报案有人在这里散播毒品,赶到的时候那个叫阿洹的指认高修旸贩毒,拉着警察去洗手间,高修旸刚好在冲白|粉。 “从始至终他只有一句我没做,几个小孩都指认是他提供的货。毒品被冲了,因为涉及贩毒,又是你们的人,就叫你来了。” 高修旸一语不发,紧紧皱着眉头,那个叫阿洹的笑得自大,旁边的矮个子男生面色苍白。 “行,交给我吧,我的同事会带他们回去笔录。” 装正义没有用1 执勤的民警陆续离开现场,一个中年女人侧身进了包间说:“请问警官啊,什么时候能办完事,你们往这一站是查案,我这分分钟的真金白银都打水漂了。” 纪还彬回道:“你真金白银打水漂,总比因窝藏毒犯进监狱的强。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进去了,别说钱了,命都得搭上。” 女人听后狠狠瞥了他一眼,气汹汹地撞上门。 在等待禁毒支队的后续警员过来押解疑犯的时间里,纪还彬向在场的小孩问话,一水都咬定是高修旸跟他们接洽,带他们过来吸毒。 当问到矮个子男生时,瘸腿的阿洹和高修旸同时看向他。那男生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扭头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外面没进来过。” 阿洹得意地挑挑眉,高修旸无奈地笑了。那小受帮了小攻,而当年的高修旸,却没有帮付南风。 等禁毒支队的警车把高修旸等人押回警队,已经夜里十点。在楼下停车时,纪还彬看到一大队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按照警队的规矩,和嫌犯有关的人员都要回避,更何况高修旸现在还算禁毒支队的警察,朱开旭作为他的直属上司,应该禁止接触。 高修旸带着手铐坐在后座上,押解他的警员讽刺了一句:“高修旸啊,想不到再回来,是以这种方式吧?” 那警员也刚入队不久,听多了高修旸不着边际的事迹,高修旸瞪了他一眼,纪还彬叹了口气。 当年高修旸在警校风光无限时,那警员还在初中的校园和小孩打架呢吧。想到这,他又看向一大队亮着的明灯,纪还彬拿出手机给朱开旭发了条信息: 高修旸贩毒当场被捕,来我们这里吧,能帮你跟他见一面。 在贩毒现场的几个小孩都是未成年,作为指认证人,纪还彬安排他们先做笔录。 把高修旸关在审问室将近一个小时,纪还彬和另一个警员走进来,纪还彬还拿了一个小纸杯,墙上的表刚好走到十一点。 还有一个小时,距高修旸等待“被禁毒支队除名”,还剩一个小时。 纪还彬把纸杯放到高修旸出面前说:“喝点水吧,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会渴。” 高修旸出奇的平静。一来他问心无愧,那个叫阿洹的臭小子再怎么指认,警察没有在高修旸出身上搜到任何毒品,无法定罪。 二来就算全世界都认定他“贩毒”,高修旸相信禁毒支队,或者说他相信朱开旭,绝对不会将这种“无稽之谈”当真。 “……喝水、耗时、松口、认罪。”高修旸手上带着手铐,伸出一个指头杵了杵纸杯,“纪还彬,我在这待了五年,你觉得这套对我有效吗?” “好吧。”纪还彬和另一名警员坐到他对面,“既然你这么明白,那就坦白点,你到底有没有卖白|粉给那些小孩?” 高修旸的眼神嘲弄而傲慢,扭头瞧着墙上的监视器。 那屏幕后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收看这场审讯的直播,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在以后 “高修旸受审”这件事上添油加醋 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纪还彬终于忍不住道:“高……” “纪还彬。” 高修旸的双手被烤住,他左手比“四”,右手比“八”,手铐发出声响,他说:“我们就等48小时吧。” 和高修旸打交道,根本不需要废话,律法、条文、警队纪律,高修旸比刚调任的纪还彬更清楚禁毒支队的办事原则。没有证物,48小时是警方的扣留极限,如果这期间没有进一步的有力证据,警方只能放人。 纪还彬无话可说,跟另一个警员耳语的几句,然后两人起身要走,高修旸补了一句:“纪还彬,带走您的水吧,我怕下了迷药。” 纪还彬笑了:“没有药,你留着吧,可能待会审讯的时候会口渴。” “还审?”看来纪还彬没明白他的意思,高修旸摇摇头。 清者自清,信他的人不会多问,不信他的人,他也懒得多说。 但这回高修旸有点自信过头了,因为纪还彬打开审讯室的门,屋外站着的,是朱开旭。 不相疑,才能长相知,但长相知,未必不相疑。 纪还彬和另一名警员出去后,朱开旭关上门,坐到高修旸对面,黑色的眼睛全是复杂神色:“你怎么回事?” 高修旸的语气松了一些,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真的好吗朱队长,按规定你应该回避的。” “你少废话,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高修旸长出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回事,被那几个小子摆了一道。”他摆出个无辜的表情,大眼睛看着朱开旭。 然而朱开旭的眉头越来越拧,不客气地问:“纪还彬说他有警队的朋友,说看见你天天去夜总会、去酒吧,临检的时候还查到你。” 此话一出,高修旸脸色忽变,坐直了身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问:“所以呢?” 朱开旭神色凝重,向前倾身道:“所以,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去夜总会,到底是干什么?” 朱开旭抿着嘴唇,还有一句话他没问出来。他想问,高修旸,你是去闲逛消磨时间的,还是知法犯法去贩毒的! 高修旸不自觉地盯着桌上的纸杯,还真被纪还彬料到了,他口渴。朱开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高修旸盯着纸杯说:“朱队长,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 “要我帮你,也得看你得不值得我帮。” 朱开旭板起面孔,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高修旸,我是警察,我不能——帮、毒、贩。” 古人说,天做虐,由可活,自作虐,不可活。 亲耳听见朱开旭说“我不能帮毒贩”这几个字时,高修旸真真明白自己这些年的“活作”,到底换来什么。 就算唐毅礼对他忍无可忍下了“除名”的通牒,就算戴兴宁抱着对他的崇拜来到禁毒支队又被他戳的渣都不剩,高修旸认为,至少至少,最后最后,还有朱开旭是信任他的。 那个怕别人嘲笑京腔、拼命跟高修旸学粤语的教官,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照料高修旸、其他重新振作的队长,那个高修旸叫一声“朱哥”就彻底缴械,到处帮他求情申请骤雨计划的朱开旭。 现在现在,原来原来,连朱开旭也是不信任他的。 高修旸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监视器。想到那监视器后面的人,纪还彬可能在看,禁毒支队的人可能在看,甚至连那个出卖自己的臭小子阿洹,可能也在看。 所有人都嘲笑他,鄙视他,他是知道的。高修旸从他们身上除了敌意外,也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别的,他早已习惯了。如今,连朱开旭也成为自己不屑搭理的那一方,高修旸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完全孤立的,唇齿间一丝凉气。 曾经深信不疑,如今物是人非。强硬如高修旸,容不下别人一丝一毫的怀疑。他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变回之前应对纪还彬那套爱答不理的口气,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我们,就等48小时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许多暗藏的情绪涌动。 朱开旭也累了。他和高修旸非亲非故,靠着“友情”的维系认识了五年,这五年他一直为高修旸忙前跑后,一心想他重振旗鼓,没有半点怨言。 而这些,都是建立在“高修旸本质并不坏”,“高修旸终归是个好警察”,“高修旸总有一天会奋起”这些基础和假设之上的。 朱开旭是警察世家,朱小哥根正苗红活了二十多年,重情义、讲义气、爱操心,他能容忍高修旸的一切,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高修旸越界。身为警务人员知法犯法,本质和底线的污损和践踏,是朱开旭绝对不能原谅的。 更何况,扪心自问,现在的高修旸。还是刚直如五年前的警校优秀学生吗?他纪律不正、态度散漫,殴打同僚、开枪伤人。他现在是贩毒疑犯,以后就可能成为从犯、共犯,甚至主犯。 一想到这,朱开旭心中深深地失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付南风死了,纪还彬曾经离开,他以为自己和高修旸能奋力趟过时间的河,会带着固守圆缺的心里,作为朋友相伴走下去,却不想友情还有48个小时。 这48个小时,不仅是案情的终结,更是他和高修旸,背道而驰的开始。 然而朱开旭估计错了,48小时,有点长。朱开旭的手机响起,那首《下雨天》刚响了两句,接起电话,纪还彬低沉的声音说: “在高修旸住处,发现30g左右一小箱毒品,疑似海|洛|因。” 朱开旭神色一顿,按下免提,把电话凑近高修旸。 纪还彬的声音响在整个审讯室里:“现在我们二队正把证物带回来,着手进行取样调查。如果证据确凿,将起诉高修旸贩卖毒品,引诱、教唆未成年吸毒……” “我没有,毒品不是我的!”高修旸双手挣扎想站身来,听见被查到“证物”满目诧然。 朱开旭也不顾情面了,走到他身旁,推着他的肩膀吼道:“高修旸,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背地里干了什么!” 装正义没有用2 高修旸被他一推,似乎脑袋也清醒了,忍着怒火道:“朱开旭,我说了我没做过!那个刑侦队老领导的孙子明显要栽赃嫁祸,你不去查他到在这反反复复问我!” “我就是相信你才问你,我要听你告诉我真相!” 高修旸听到“信”字冷冷一笑:“信我?你要信我就不会亲自来审我。朱队长你滥用职权、与案人员疑似嫌犯却不回避,你这是信我的表现?!” 滥用职权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头上,朱开旭愣了下,随后一双眼睛愈加深沉。 朱开旭道:“是,是我滥用职权,我不该来审你!可高修旸你扪心自问,这么久以来你的所作所为还值得别人相信吗?!” 高修旸咬着牙,双眼浮出揶揄之色,他奋力踢了桌子一脚,桌上的纸杯晃晃悠悠,最后落到地上。溅出的水滴擦到朱开旭裤腿,高修旸像个失了耐心的孩子,只能靠发泄死物博取一点解脱。 也许现在最伤心的,是看着高修旸一路走过来的朱开旭,而一路陪他过来的人,也最能戳中他的痛处。 “说句难听的……”朱开旭掂量着到嘴边的话,一狠心道,“现在……估计只有死了的付南风,信你了。” “付南风”这三个字传进耳朵时,高修旸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炸开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重重砸在他心间,轰起满地惊雷。他的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的战争,那战地里曾经牺牲的人是他的全部寄托。如今昔日战友毫不留情地撕开记忆的裂口,往伤口撒盐,向伤疤荼毒。 高修旸失了理智,一个起身向朱开旭出拳,朱开旭本能回身,可高修旸的手却伸向他侧身的配枪。 “你……” 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响,屋顶的监视器瞬间散成蓝色的碎片,啪啪啪掉到地上。屏幕后面的监视人员乱作一团,纪还彬立刻指挥警员去审讯室保护朱开旭。 高修旸眼中全是恼意,眼睛紧盯朱开旭,手里的枪高举着,瞪着他说:“禁毒支队所有人,都不配叫他的名字!” 然后胳膊又沉下来,手|枪直指朱开旭额头道:“——尤其是你!” “不许动举起手来!” 审讯室外三四个警员拔枪进屋,纪还彬走在后面对高修旸高喊:“放下武器。我以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二队队长的身份,怀疑你和贩毒案有关,现在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高修旸的枪对着朱开旭,纪还彬和其他警员的枪对着高修旸。只有朱开旭脸上一副毫无表情的空白,从没想过会和那人举枪相对,空气和人心都为之颤抖。 “高修旸,我对你……很失望。” 这是沉默半响后,朱开旭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高修旸听后笑了。他把手|枪扔给朱开旭,立刻有警员上前将他反手压到桌上,高修旸的脑袋被按着紧紧贴在桌面上,小声说:“……彼此彼此。” 现实本来就是这么残酷,“如果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会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这样的情节,只存在于玛丽苏的小说中。 你看吧付南风,当初我没在你身上做到,现在同样不会有人这样对我。 几个警员对高修旸搜身,确认他身上再没任何武器,押送他去监狱。朱开旭和纪还彬站在一边看着整个过程,高修旸始终没有反抗。 当警员拽着他走出审讯室时,朱开旭瞥了眼墙上的表,秒针,分针,时针,全部重合。 朱开旭平静地说了一声:“……十二点了。” 正要拉开门的警员停下来,高修旸也转头望向朱开旭。那一眼,暗含了多少冷漠和疏离。 “所以呢,朱队长,还有什么指教?” “唐局说过,等你的枪击学生案的结果出来,就将对你出名。现在,今天,就是你的案子出结果的那天。” 审讯室的灯光打在朱开旭脸上,在侧脸照出一块暗影,他的声音也像光影般阴沉。 “高修旸,你彻底被禁毒支队——除名了。”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警察;从今以后,禁毒支队再也没有高修旸;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朱开旭没有想到快乐的相遇开端,更不会想到悲痛的离别中段,连这分道扬镳的结局,都如此出人意料。 审讯室里好像被劈出一方天地,与高修旸相关或无关的人都是背景,时光悄然停止。 “好吧。”画面定格的瞬间,高修旸嘴角扬起释然又酸楚的笑。 “朱开旭,纪还彬——后会无期。” ============== 高修旸在监狱里关了五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蓬头垢面,胡子拉碴。 第六天早上有禁毒支队的警员来找高修旸说,那个被发现的包裹是你对门的,他承认了一切罪证,说明你只是代收,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关进监狱的高修旸,又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出来。 监狱归还了他的手机、钥匙和钱包,高修旸打开手机,连上网络,发现里面没有一条信息。哼,他冷笑了一声,拿到自己的东西后,第一件事就是打车去了越城公安局。 他在公安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走进,而是望着大楼发呆。他把青春、理想、甚至爱情都献给了警队,到最后,警队归还他的,是看不见尽头的怀疑和摒弃,往事成了一场空。 年少盛名也好,叱咤风云也罢,如今的高修旸众叛亲离,黑暗无边,其他人都不陪他了,他该与谁并肩? 各位读者老爷别急,有正主在后面等着高修旸呢。 高修旸发完了呆刚要离开,街边一辆黑色的宝马开了过来,车上一个染着绿毛的小伙子,笑嘻嘻地摇下窗户说:“高警官,我们单老板有请呢。” 高修旸接到了北去夜总会,下了车他直接冲向吧台,单秋易一边玩ipad一边喝酒,背影在幽暗的灯光下很是惬意。 高修旸冲过去拎起吧台上一瓶啤酒,照着柜台一砸,酒液瞬间炸开,参差不齐地碎玻璃边闪过寒芒。 他拽住单秋易的领子,碎边扎着对方脖子吼道:“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几个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单秋易不紧不慢地说:“高警官淡定、淡定,我好心好意派人请你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高修旸冷笑,“谁往我住处送的快递?我对门到底住有没有住人你比我清楚?我什么时候出狱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派人在公安局门口准时准点接我?” 高修旸吼着,喉咙里喘着粗气,单秋易笑笑说:“高警官真厉害啊,既然这些你都想通了,怎么还有一点不明白呢。” 高修旸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样,眼中闪过疑虑。单秋易逮到一丝空隙松了他的手,退后一步双臂张开说:禁毒支队不要你,这个社会不要你——我们这里,北去夜总会,要你啊。“ 高修旸二话没说,拿着手里破碎的酒瓶子一挥,将吧台的所有酒杯全部打烂。 噼里啪啦一阵剧响之后,遍地碎裂的玻璃渣在灯光下明亮刺眼,高修旸眯起眼睛问:“单老板,你招一个我这样的人,给你恩做服务生吗?” 围观的服务生忍不住发出骂声。单秋易到沉得住气,拿起一个笛形的只剩杯底的高脚杯说:“服务生的种类有很多种,高警官做不惯端茶送水的,我们还有别的。” “哼,比如呢?” 单秋易走近他,轻轻抽出他口袋里的钱包,捏着那几张纸币笑道:“高警官,凭你身上这点钱,你在我们北去夜总会这里,一个小时都消费不起。如果我雇你当服务生,你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只能在我们这消费一晚上。” “所以呢?” 这句话快成了高修旸的口头禅,不管在禁毒支队还是在这里,他总是等别人把所有意思表达完再接话。 “所以……”单秋易把他的钱包扔到地上,眼角牵出一个挑衅的笑,换了称呼道说:“高修旸,我给你找个新工作,你一天赚的钱,能买下我们整个夜总会。” 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条,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无论数量多少,都当追究刑事责任,予以刑事处罚。轻者三年,重者五年或七年。 可很多人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毒品交易的背后,掩藏着巨大的金钱利益。 高修旸上学的时候,越城的课本里有一篇古文叫《御试策》,作者是文天祥。文中有一句话说,牛维马絷,狗苟蝇营,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者,无怪也。 那么多芸芸众生,哪个不想平步青云,功成名就,腰缠万贯?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才是至理。尊严如破铜烂铁,良知换不回斗米五升,谁也别提什么“国而忘家,公而忘私”,那背后的分量太重,高修旸承受不起了。 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把罪责、猜疑、背弃一股脑全扔给他,哪怕是当年正值爽朗的“高悠然”,也会闹个情绪、失个落。 更何况朱开旭早就疑问过,现在的高修旸,还是当年刚正不阿的高师哥吗?他在禁毒支队五年,开过六十多次枪,被打伤十多次,一半时间都混在红灯区、酒吧、夜总会,跟小混混在一起的次数比回队里报道的次数还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说他是警察,如果没有警员证,高修旸自己都不信。 为势所迫,狠心渐起,爱势敛财。装正义没有用,心里阴暗,从来都不是病。 “复活”的付南风1 高修旸来了北去夜总会这么多次,都不知道舞池后面有一道暗门。吧台上有一瓶特殊的红酒,那不是真品,只是一个外观做成红酒瓶的按钮。 单秋易按了瓶口,舞池后面的暗门打开,一件装潢高档的大会议室,出现在高修旸面前。 “来吧高警官,给我们讲讲禁毒支队的套路。” 距高修旸被禁毒支队正式除名,过去一个星期。上周他去越城公安局办退队手续,当天一大队的人都外出查案,只有眼镜男一人在。 眼镜男自始至终没跟高修旸说一句话,等高修旸收拾完自己的事情离开办公室,眼镜男也不知是不是跟朱开旭学了一句北京话说:“您走好啊。” 高修旸这一走,直直扎到了单秋易这边。 北去夜总会私下散播毒品已不是秘密,只是因为骤雨计划,对这里的调查全部叫停。单秋易只是稍微把目前北去夜总会走私制毒的情况说了一些,高修旸已经频频咂舌。 单秋易手下散毒的数量不多,且每次都由接头人单个贩卖。也就是说,北去夜总会并不贩卖大批毒品,他们把走私的毒品分成小份,极其小心地单独卖出。每个接头人只负责一或两个买家,为防止独大,接头人的身份和贩毒数量都严格控制。 “就如你所看到的高警官。”单秋易毫不避讳,依然称呼高修旸“警官”。 “我们的量很小,使用接头人也是为了确保安全,关键时刻找人替罪,警方永远查不到我们头上。但这么小的量想挣钱很难,每次出动都会被禁毒支队盯梢。” 单秋易坐在大会议室里,摇着杯中的酒道:“尤其是你们一大队,简直是无孔不入的狗仔。透露一下吧高修旸,怎么在散毒的时候甩掉那些人?” 高修旸拉过椅子,他面前是几个雅痞的小年轻,还有得意洋洋的单秋易。他那头乱发已经不在,归顺北去夜总会的第二天,他就去剪了头发,并且把头发挑染成暗红色的,就是那种平时看不出颜色,在阳光照射下是酒红的发色。 很好看,是单秋易看见他那头红发的第一句评价。 “我们缉毒警上班不穿警服,平时都是便装,为了藏在人群中混淆视听。有时候为了盯人,还会扮成各行各业的人,比如小商小贩、外卖、快递等等。”高修旸似乎从没这么兴致勃勃地,聊过禁毒支队内部的事情。 “我们行动时有通讯装备,相互报告情况。你们也知道,抓毒贩必须人赃并获,否则很可能无罪释放,我们只能等嫌犯交易的关键时刻出动,卖方和买方同时捕获。” 单秋易若有所思地听着高修旸的讲述。 “我们行动时为了防止通讯被窃听,每个人都有代号,每个警员行动时也只叫代号。” 高修旸迟疑了一下,望着单秋易严厉又寻衅的眼神,终于下了决心。高修旸知道他说出接下来的这番话,算是彻底跟禁毒支队说“再见”了。 “比如我以前所在的一队,一队五个组员,年纪最小的戴兴宁,代号和平,眼镜男,代号骚男,一个东北小伙,代号乱炖。再比如我们队的队长朱开旭……代号猪脚姜。” 几个小跟班嘻嘻哈哈地笑了,这种代号可真不配禁毒支队的风格。 “那你呢高修旸,你的代号什么?” 比起朱开旭,单秋易对高修旸的代号更感兴趣。 高修旸刚入队时,时任禁毒支队的总队长唐毅礼让新人给自己起代号,高修旸在听到朱开旭报出“猪脚姜”这个代号时,心里想的是,好怀念啊。 他那会儿已是消极怠工,哪有心思想花名,轮到自己上报时,毫不犹豫地说了上学时的外号。 “——悠悠然。” ============== 朱开旭连着三天没有回家。自从高修旸离队,一大队人手不够,紧接着柯木佛一带散毒趋势增加,唐毅礼让他们避开重点的北去夜总会,调查有没有其他人趁乱贩卖毒品。 朱开旭明白唐毅礼的心思,可是一大队的其他人并不懂,越不让他们调查,他们越好奇,越好奇,越是拼了命地想一探究竟。 有一次戴兴宁和东北小伙找好了线人,集体盯梢一个北去夜总会的酒保。深夜他们两人跟着酒保在地下赌场待了三个小时,酒保赌输了钱急急往后门走,戴兴宁意识到他是要去见买家了。酒保蹿得很快,戴兴宁和东北小伙赶到后门时,已不见那人踪影。 等他们再回到赌场正门,酒保煞有介事地抽着烟等在一辆黑车边上,看见他们狼狈地跑回来,扔了烟头挑眉笑笑,上了副驾驶。 黑车故意朝东北小伙驶来,他用东北话骂了一句,站在他身侧的戴兴宁呆若木鸡。 “你咋了,哎哟这样就吓傻了?” “你看见了吗……”戴兴宁指着离开的车紧张地问。 “看见啥?” “开车的人——是高修旸。” 第二天一上班,戴兴宁就把这件事报告给朱开旭。朱队长这几天焦头烂额,沉着嗓子说:“不是说了不让你们去查北去夜总会吗!” “现在不是北去夜总会的问题,是高警官,是他也牵扯到这件事里。” 戴兴宁情绪有些激动,朱开旭更是心烦,站起身指着他说: “戴兴宁警员,请你记住,第一,高修旸被警队除名,他不配再用‘警官’称呼。第二,上面不让查北去夜总会就是有上面的考量,你上警校时应该有人教过你‘服从命令’四个字吧,还用我再重复吗?” “可高警……高修旸他……” “你除了回答我‘收到明白’,其它什么我都不想听。再叫一声‘高警官’你就别查案了,抄入队守则去吧,一千遍!” 朱开旭好像一惩罚人就爱用抄书、抄纪律手册的方法,而且遍数永远是一千遍。 戴兴宁从没见过这么较真的自家队长。朱开旭长得年轻,平时也不严肃,偶尔笑闹间只觉他跟大伙都是同龄人,这会儿脾气一出,戴兴宁才意识到,朱开旭到底是上司,到底是一队的队长。 戴兴宁跟朱开旭不一样,他还年轻。能劝说高修旸去警校任职这件事,他不知有多高兴、多自豪,可新官上任第一天,高修旸就伤了学生、停了职。才几天不见,等戴兴宁查完案子再回警队,就听说高修旸贩毒被抓,进了监狱。 他知道高修旸和朱开旭关系好,去求朱队长出面再查。可朱开旭摆摆手说,兴宁你太年轻,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高修旸只是外表腐烂,你以为他的消极颓废只是伪装,可装着装着,他的心烂没烂,我们早就看不清了。 戴兴宁不理这些,他去监狱想见高修旸,得到的结果是他没有探视权限。 戴兴宁听说抓高修旸回来的是二队的队长纪还彬,他就又硬着头皮去找这位新队长,可纪还彬说,年轻人,如果我是你,这个节骨眼上,能离他多远是多远。 戴兴宁愤愤不平地上了几天班,从外面查案回来,突然又得知高修旸被放了,理由是他家里的毒品是对门邻居的。 小年轻简直觉得这事情太“不可思议”了,下班后直奔高修旸体育西路的住所,敲了一刻钟的门,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高修旸都没回来。 他心目中神样的师哥,在离开禁毒支队的最后一刻对他说,兴宁你跟着朱队长好好干,于是小年轻就拼了命、堵着气地查案、破案。结果他谨慎小心,以为抓到了毒贩的狐狸尾巴,却不想当头一棒,他的偶像大摇大摆地开着车,接毒贩从他身边离开。 这逗比的剧情,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 虽然会涉及剧透,但我还是得说,请大家相信我方自己人⊙w⊙ “复活”的付南风2 “那绝对有问题我跟你说。” 戴兴宁从朱开旭办公室出来,听见东北小伙跟另两个人坎上了。 “那酒保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甩掉我们,而且我和兴宁一人挂着一个耳机,只要离他一近了就有信号干扰。” “会不会有人跟他合作,帮他扰乱视线啊?”女警员猜测着。 “没可能的。我们俩都死盯着他呢,一直都是一个人。嘿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哎哟喂,等我们俩再去赌场前门的时候,那小子还笑冲我们扔烟头呢!我就丫丫的我……” 朱开旭的身影一出现,东北小伙立刻掩了声离开,其他两人也作鸟兽散。 戴兴宁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朱开旭盯着他,那意思是让他少做点没意义的,别成为第二个越界的高修旸,戴兴宁心中却是另一番琢磨。 信号干扰、甩掉警员、街边讪笑,如果没有熟悉警队事务的人帮助,一个小小的酒保怎么可能做到呢?难道真的高修旸吗,难道高修旸真的弃明投暗,被禁毒支队开除后怀恨在心,不仅贩卖毒品,还帮助毒贩为非作歹? 其实戴兴宁上报的情况,朱开旭不是没有一点顾虑。最近有线人爆料说,之前那个关于马来西亚小年轻的视频传回警部,对方行动有所收敛,上级怕牵掣骤雨计划,一直不让警员对北去夜总会进行调查。 命令就是命令。一大队人员紧缺,而高修旸又成为整个禁毒支队的笑柄,朱开旭带领的一队内部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朱开旭就算有再多担心、再多私心,也必须独当一面,整肃内部纪律,执行上级任务。中层领导就是夹在上下两级之间的受气包,你做不好,上面一句话把你开除了不要紧,下面那些虾兵蟹将,再靠谁去护着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朱开旭在餐厅正苦恼郁闷的时候,恰好遇见了纪还彬。 似乎每次跟这个人见面,都躲不过“吃饭”二字。前几次纪还彬约他,朱开旭拿着架子、端着面子不肯,后来好不容易聚餐了,高修旸又临门一脚,把破镜重圆踢得稀巴烂。 等、等、等,等一下,请把朱开旭的思维录像带往回倒一下。对,停,就是那里。我去,没看错啊,朱开旭用的就是“破镜重圆”这个词——尼玛竟然是破、镜、重、圆! 在高修旸被除名,戴兴宁气愤难平,一大队人心惶惶的当口,小朱开旭竟然想的是跟纪还彬破、镜、重、圆! no、no、no,朱开旭自己也被这个词吓到了,在打饭的队伍前看见纪还彬的一刻,额头直冒冷汗。 纪还彬也看见朱开旭了,当然也看见朱开旭习惯性地低头。不光是低头,这次朱开旭连脚下都不稳,踉跄后退了几步。纪还彬立刻就笑了,心想自己眼神的威力都到这份上了。 朱开旭后退半步转身要走,迎面自己组里那个小姑娘过来了。 “朱队长,吃饭啊。” 朱开旭本来打算谎称自己吃完了要走,结果肚子一声闷响,咽了咽口水冲小姑娘点点头。 他的脸色不知是饿的还是急的,几分红意几分羞涩,而且不可抑制的心跳过快。 转过去、转过去,你行的、你行的,朱开旭给自己默默心理建设。你看一下他的眼睛能死啊,你是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京城朱豌豆,你还怕纪还彬那个大高个不成! 想到这,朱开旭运气呼吸,整理好表情正准备转身,旁边的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凑上去问:“朱队长,你没事吧?我怎么看你,这一副小媳妇孕气不畅的表情呢?” ============= 单秋易近来兴致非常高,因为在高修旸的帮助下,他不但成功扩大了散毒的数量,还在各处逃过了警察的跟踪。 眼看着生意越做越大,单秋易也不甘再零散贩毒,他不知从哪联系到一个南美大佬,要从他那里走私海|洛|因。 单秋易对高修旸并不十足信任,这件事一直瞒着没说。从南美贩毒,最大的障碍是运船,单秋易找到一个道上贩卖快艇的私人老板,那老板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上千美金。 单老板遇了难题,才把高修旸找来一起想办法。高修旸听后立刻说,没问题,我有主意。 进来越城刑侦队收到线报,说北去夜总会老板单秋易有意抢劫,目标直指10月4号从外省运来的一批钞票。 刑侦队的旧同事把这件事告诉纪还彬,并且说,你们禁毒支队刚被除名的高修旸,进来跟单秋易走得很近,我们盯他很久了。 抢劫案不属于禁毒支队的管理范围,可纪还彬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朱开旭。朱队长眉头紧锁,回到办公室叫了戴兴宁和东北小伙来。 “10月4号从外省有一批钞票进运越城,你们两个人盯一下这件事。” 戴兴宁有点不耐烦,心想高修旸一个大活人你不管,进运钞票关禁毒支队什么事? 朱开旭看出他还闹脾气,也不多解释。东北小伙比较懂形势,点点头道:“朱队长你交给我们吧。” 10月4号上午九点,从外省运来的钞票进入越城城内,交由越城银行的解款车,四五辆高装车坐了警察,跟着解款车徐徐开上公路。 在番客城一带公路转弯时,好几辆破旧的桑塔纳从左右插入主道,迫使解款车拐入辅路。 刑侦队警员早有准备,后面的高装车围逼向前,几辆桑塔纳被迫开上高架桥。车里带黑色面罩的人纷纷着急,拿着冲|锋|枪下车扫射。刑侦队领队示意解款车先走,剩下高装车上的警员阻截抢劫犯,将劫匪一网打尽。 同一时间,禁毒支队一队收到消息,番客城一带发生抢劫案,犯罪团伙正在和刑侦队警员枪战。 东北小伙首先把消息告诉朱开旭,朱开旭怕这件事真和高修旸有关,犹豫再三,叫上戴兴宁要出车。可东北小伙拉住他说:“朱队长,这可不能去啊。” 朱开旭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东北小伙说:“抢劫案不属于禁毒支队的管理范围,你这样冲过去万一搞砸了刑侦队行动,说轻了是越俎代庖,说重了就是包庇嫌犯。这么大的责任,你怎么担啊?” 朱开旭也是一愣,想不到平时嘻嘻哈哈的东北小伙,真赶到正事时,心思也是缜密。 他夷犹着该如何行动,吞吞吐吐地承认说:“之所以让你们盯紧这个案子,就是因为……高修旸可能也参与其中。” 戴兴宁听见这话脸都绿了,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在场的人都看向戴兴宁,朱开旭大声喊道。 戴兴宁转过身指指身上的配枪说:“我不想让刑侦队的人,开枪伤了我禁毒支队的师哥!” 朱开旭一直觉得,升任一大队队长后,自己性格更加沉稳,做事更加持重了。然而任天真的时候怀念成熟,成熟之后又总会想,如果还能像戴兴宁那样,保有一份至真的性情和果决的魄力,或许也不错。 戴兴宁开着警车,朱开旭坐在副驾驶上,二人赶到番客城时,枪战还在继续。他们远远的看到一个大高个,拿着轻机枪朝警方扫射。 虽然那人带着黑色面罩,虽然混在一窝匪徒中辨不清样貌,但就像高修旸能在人流万千中认出“付南风”一样,朱开旭也同样能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下一眼就确认,握枪扫射警方的那个人,就是高修旸。 较大的弹匣供弹,战斗射速单发40发每分,长点射时100~120发每分。 朱开旭犹记得,在越城警察学院读预科时,高修旸的枪械考试每回都考第一。五年前的高修旸,绝对是警界的明日之星,可这五年中,他在禁毒支队磨光了所有勇气和毅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那个曾经的高师哥,精准度、敏捷性、观察力、战斗力全都回来了,对着刑侦队的警员开枪,那股决绝和狠毒,让朱开旭惊颤。 突然冲进战局的警车引起劫匪注意,“砰砰砰”几声,几发子弹频频向朱开旭这边袭来。高修旸也注意到后来的警车,眯起眼睛瞧见副驾驶上的朱开旭。 那种既挑战又快乐,既疯狂又悲凉的目光,朱开旭的心脏在突突突的枪声中,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高修旸,你既无情,那也休怪我无义了。 朱开旭受够了挑衅也要拔枪加入战局,戴兴宁伸手一挡问:“朱队长你干嘛?” 朱开旭推开他的手下了车说:“你要来,我陪你来了。” 可你说不想看刑侦队开枪打伤禁毒支队的师哥,你错了,我是来开枪,惩戒禁毒支队叛徒的。 “复活”的付南风3 另一边枪战正酣的劫匪们忽然收到消息,有个绿毛的年轻人冲高修旸吼了一嗓子。高修旸点头示意,举着轻机枪向对面的高装车最后扫射了一阵。 警方的火力愈加密集,高修旸无心再战,吹了声口哨,劫匪们纷纷上了桑塔纳。高修旸正要上车时,车窗突然被爆了一个小口,那个位置如果画条垂直线,线的另一端直指高修旸的心脏。 高修旸表情严峻,目光望过去,一片枪林烟海中,朱开旭正举着手|枪,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朱开旭自小跟父母生活在北京,为了父亲朱义明在越城就职,从警校毕业后才来的越城。而朱义明能直接把他调到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除了靠关系,自己儿子没有两把刷子,做父亲的也没那个脸面。 如果说高修旸是炙热的阳光,朱开旭就是温暖的晨曦。这个比喻对照到他们的行动力上,高修旸是那种出挑的、冲在前线的主要战力警员,而朱开旭则是出谋划策的军师。 枪械不一定最厉害,体育不一定拿第一,但头脑、思维、逻辑这些软件条件,绝对是一等一的,这也是五年后朱开旭能轻松升到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的原因。 一个军师毕竟也要在前线出谋划策,“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行。躲得过偷袭,保护得了自己,关键时刻还能给敌人重创,才是“坐为计谋,遂以为师”受人尊敬的原因。 所以单论枪法来说,朱开旭比不上五年前的“高师哥”,却也绝对不输五年后的高修旸。 那一发子弹正中高修旸胸口前的车窗,打碎的是玻璃,敲响的,是他和高修旸分路而行的警钟。 “高修旸,走了!” 绿毛吼了一嗓子,高修旸也根本顾不得系安全带了,踩上离合器的瞬间,他从车窗破碎的小孔望过去,破裂的白色毛边,七扭八歪的裂痕,模糊了朱开旭的脸。 高修旸定睛去看那小小裂口里的朱开旭,悲哀地想,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挂三档,引擎转速2500,高修旸冷着一张脸,在枪弹夹缝中把车直直开向朱开旭。朱开旭跳上车对戴兴宁喊:“开过去!” 两辆车,桑塔纳和警车,狂暴而愤怒地呼啸,穷凶恶极得毫不相让。 最终,在桑塔纳的车头重重撞向警车侧身后,驾驶席里的戴兴宁头撞上了方向盘,副驾驶上的朱开旭身体和胳膊剧烈摇晃,以及桑塔纳上的高修旸,决绝冷酷地盯着这一切。 说什么年少相伴,说什么兄弟情义,说什么来日方长,在两车剧烈撞击的瞬间,禁毒支队一大队曾经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励志、所有的惺惺相惜,全都湮灭了。 高修旸跳下车,从警车车顶而上滑到副驾驶一侧,打开门将胳臂受伤的朱开旭拉出来。他瞥了眼晕在方向盘上的戴兴宁,掏出手|枪对准朱开旭眉心。 高修旸没有说话,眼神却都是声音。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朱开旭,你挺狠。 朱开旭因为剧烈冲撞全身无力,他望着戴面罩的男人,脖颈之下露出的一点头发,被染成深深的红色。 最熟悉的朋友,也是最危险的敌人。朱开旭看着面前的劫匪说:“我当年在警校当教官时,有个学生也染过这个色系的头发。” 那个染过一头扎眼红发的付南风,在高修旸脑中忽的一晃,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高修旸腹部一阵剧痛,大股血腥的粘稠涌出。 高修旸皱眉去看朱开旭,对方一副冷淡的锋芒,左手握着手|枪,直对高修旸腹下。 朱开旭说过,他是来惩戒禁毒支队叛徒的。 匪车上,那绿毛开车再撞警车,高修旸推到了朱开旭,被绿毛拽上了车,当即就晕了。 绿毛带着手下逃跑后,甩开警车追击就给单秋易打电话,单老板让他开车带人去慈耳山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 无证营业,破败的环境,没有麻药,高修旸腹部大出血,咬着牙忍着痛,等爱答不理的年轻医生取出子弹后,真个人瘫在床上,毫无知觉。 单秋易把绿毛拉出来问怎么回事,绿毛一五一十讲了高修旸拼死拼活的全过程。单老板点点头道:“等他醒了好生伺候着,以后别叫他高警官了,叫修旸哥。” 绿毛连连称是,忽然单秋易的手机响了,电话里的小弟报告说,钱已经安全到位,之后和快艇老板四六分。 单秋易笑着挂了电话,瞥了眼病房床上脸色苍白的高修旸,又拍拍绿毛肩膀道:“待会老板来,这一票,你们全都有赏。” 同一时间,禁毒支队大楼,唐毅礼办公室。 朱开旭表情有些僵硬,眉毛上面的筋肉抽动着。唐毅礼闭上眼睛,显出疲惫和冷淡,手指不断敲着桌沿,显出内心的焦虑。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唐毅礼按下免提,屋外女秘书的声音传来,说戴兴宁在医院已经止住血,包好伤,醒过来了。 唐毅礼刚想松一口气,女秘书又说:“运钞车在三溪朗处被劫,因为没有高装车护送,车里有内鬼接应,现在刑侦队正在全力调查。” 唐毅礼脸上毫无表情,而女秘书接下来的话,让屋里的两个人几近窒息。 “刑侦队已在警队下发通知,会全力调查此次抢劫。另外,刑侦队怀疑高修旸也参与其中……” 啪的一声,女秘书还在说“希望我们配合提供高修旸的资料……”,唐毅礼就挂断了电话,冷峻地问朱开旭:“你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说什么,获奖感言吗? 这招是调虎离山。在禁毒支队待了五年的高修旸,就算被别人视作废物,也到底是越城警察学院曾经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在高架桥突袭运钞车,被警方多辆高装车围截,运钞车都走了,高修旸还带着那群劫匪一通乱战。刑侦队警员,甚至后赶到的朱开旭,都只想亲手抓住劫犯,根本没料到高修旸带人的目的,就是拖住运送队,声东击西。 朱开旭不回答,唐毅礼往椅背上一靠,无奈地说:“小朱啊,你知不知道这次抢劫案是刑侦队负责,现在巨额钞票下落不明,就算你是带人去现场支援,一旦上面怪罪下来,很可能告你违反法纪、妨碍公务。” 唐毅礼沉沉叹了口气:“只要你出去行动,你代表的就不只是朱开旭、不只是一大队,是整个禁毒支队。你带着下属逾越职权,现在劫匪跑了、钱没了、你下属在医院躺着,你这个队长的位置是不是坐腻了!” 唐毅礼的声音越来越大,朱开旭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默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唐毅礼没办法,站起身背对着他说:“出去写报告和检讨吧。” 朱开旭过了好久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唐局”,正要开门离开办公室,唐毅礼又问:“这次刑侦队部署行动的线报,是谁给你的?” 朱开旭的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开门。那三个字反复在心间掂量,最终没有说出口。 “线、线人……”朱开旭道。 禁毒支队为了保证情报的机密性,每个人掌握的线人资料允许不上报。 唐毅礼无奈一笑:“刑侦队的行动属于高级部署,你的线人得是什么级别才能拿到这种情报?还是说你的线人是开车撞晕戴兴宁、举枪对着你的劫匪?” 朱开旭脸色一白,迟疑很久转身说:“唐局,这件事都是我考虑不周,不管什么处分下来,我一人承担。” 唐毅礼冷冷一哼:“朱开旭,你还真是跟高修旸越来越像了,什么叫一人承担?纪还彬刚来禁毒支队不到一个月,让你审讯高修旸,违反规矩在先,透漏其它部门行动,泄露情报在后。如果他成为第二个不听命令、玩忽职守的你,这种责任,你要怎么承担?” 朱开旭听见纪还彬的名字,终是没沉住气,张皇失措起来。他也傻了,唐毅礼在禁毒支队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事瞒得过他。 纪还彬报道第一天,唐毅礼就明指他和朱开旭曾经的师生关系。能得到刑侦队高级行动部署的情报,除了曾经任职刑侦队的纪还彬,禁毒支队里任何人不做第二设想。 唐毅礼没再说话,朱开旭出了办公室。走廊另一侧,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纪还彬所在的二大队办公室。朱开旭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叫人把纪还彬找出来。 “朱教官,麻烦你每次见我之前管理好表情行吗?”纪还彬打趣地说,“要不就是疲惫不堪,要不就是愁云满面,能冲我笑一个吗?” 朱开旭实在没心情开玩笑:“你知道吧……刑侦队那件事,我去了……” “嗯,听说了。你们组还有人受伤了?” “对,戴兴宁在医院已经醒了。不过……唐毅礼知道是你告诉我的情报,所以可能会……” 朱开旭说到这顿了顿,纪还彬立刻问:“你自爆的?” “当然不是!” “那你是怕连累我?” “对!哦不是、我……” 朱开旭窘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纪还彬问他“你是把我爆出来了”,朱开旭很不高兴地想“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所以立马否定;纪还彬问他“你是怕连累我”,朱开旭心想“是啊是啊,你好心好意告诉我,这件事虽然搞砸了,但不能牵连你啊”;可刚一肯定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如果承认怕连累纪还彬的心思,面子上总是一百个难为情。 哎哟,小朱队长,每次写你的心理活动作者都很累好吗。 朱开旭脸上不自然的红晕,泄露出他心里不寻常的变化。纪还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既温柔又沉静。最后朱开旭兜不住了,轻轻点了个头。 对啊,早承认你是怕连累他不就好了。朱开旭你在禁毒支队待多了,想问题总得走个九曲十八弯,真神烦。 二大队有人在叫纪还彬的名字,纪还彬回头应了下。 朱开旭急急地说:“总之唐毅礼要是找你,你都推到我身上。情报也是我逼你告诉我的,之前审讯高修旸也是我执意要求的,刑侦队追究责任的话都与你无关。” 纪还彬听着他说了一大堆,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朱开旭一愣问:“怎、怎么了?” 纪还彬凑近他耳朵,朱开旭感到他轻轻的气息,满心焦灼,比他刚才站在唐毅礼办公室里挨骂,还要焦虑不安。 因为纪还彬说:“朱教官,就算因为这些事情你连累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复活”的付南风4 抢劫案8小时后,在前往慈耳山私人诊所的路上,单秋易亲自开着车,后座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穿着风衣、浪奔头的男人。 单秋易打着方向盘说:“一开始我也不信任那警察,但这次抢劫干得漂亮,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很拼。” 后座上的男人回道:“出来干这行,不拼就是死,他既然要加入我们,自然要拼。” 单秋易连连称是,接着又说:“我觉得这个人非常有利用价值,毕竟是禁毒支队待过,资料、情报都掌握很多。而且他说自己手头上有线人,我们可以反击制敌,让线人卖假情报给警方。” 后座上的人有点疲惫,淡淡地说:“这些你看着办就行,北去夜总会那些‘小生意’全权由你负责,不用再报给我。” “好。” 单秋易从后视镜看去,那男人性质不高,于是关心地问:“还有二十分钟才到,你刚下飞机也累,要不先睡一会儿?” 男人点点头,又扶扶墨镜说:“南美这次生意结束后,卖快艇的那个老板,干了。跟我们做生意,还有讨价还价的道理?” 单秋易笑笑说:“放心,一开始美金四六分,他拿的那份就不是四。” 是“死”。 ============= 高修旸躺在又黑又暗的私人小诊所里,绿毛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瞌睡,有大夫进来给高修旸全身检查,绿毛才擦擦口水醒了。 “修旸哥、修旸哥!”绿毛殷勤地叫着。 高修旸瞥了他一眼,四肢无力,小声问:“单秋易呢?” “去接大老板了,让我在这伺候您。” 高修旸听见“大老板”三个字,眼里隐约含了什么情绪。他手指拂过腹部的绷带,心中一遍遍默念,大老板。 卖命五年的禁毒支队将他除名,曾经最好的朋友向他开枪,这些难受、这些痛苦、这些背叛,高修旸一一忍到今天,因为这一切都抵不过思念。 这些人葬送了高修旸的青春,他们不让他申请骤雨计划,他们将原本优秀的高修旸逼入绝境。可是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的,一切在靠近那个未知的人的道路上,不管有什么阻碍,高修旸都要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来吧。”高修旸伤口的地方阵阵剧痛传来,身体又乏,肚子又饿。 绿毛领命出了屋,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霉腐的味道。高修旸这几天都在北去夜总会耗着,好久不回家了,这会突然想起体育西路的家。一样发霉的味道,破败的环境,高修旸想,自己还真是和“垃圾堆”有缘啊,到哪都逃不了这破环境。 门外有人说话,他以为是绿毛回来了,用力撑起自己坐起来。 他的眼睛有些恍惚,看不清第一个进门来的人,可那人的头发不是绿色的,高修旸才反应过来不是绿毛。第一个进屋的人又侧了身,他身后有个跟他一般高的人显出身形。 等高修旸蹙起眉头,仔细盯着来人审视了一刻,世界在瞬间骤然轰塌。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清晰生动地在眼前跃动,一瞬间所有情绪夹杂巨大的恐慌在心中翻滚。像3d立体电影般,垃圾堆一样斑驳的墙皮,顷刻间裂变,所有场景都因为那人的进入熠熠生辉。 那男人缓步走来,他摘了墨镜,漆黑的眼眸辨不出情绪,长身玉立,一对细长的眉眼,英气十足。 他走到床边,高修旸的所有感官都变得强烈,说话声,呼吸声,心跳声,统统撞击在耳膜。 第一个进屋的单秋易说:“高修旸,这位是我们老板,代号北去,我们都叫他风少。” 大老板,大老板,大老板。北去,北去,北去。风少,风少,风少。这个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称呼,高修旸竟然都不知道。 那男人伸出手,对着病床上神色怔松的高修旸说:“你好高修旸,我是付南风。” 南风北去,所以你现在的代号叫“北去”是吗?高修旸望着他,一时无语。 我只知道,五年前我总是叫你,付南风,你个小白眼。 “你行不行啊,风少跟你说话呢,高修旸。” 单秋易的声音打破了高修旸漫长的回忆,他睁着呆滞的眼睛,茫然若失。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独自站在天昼山顶,全身冰冷彻骨,手中握着m200□□,枪口指冲的地方,那个寸头的小男生坠入深海。 五年前,直升机载着贩毒团伙离开的一幕还在脑中,唐毅礼命令搜救队下海找人的命令也在耳边,警队最终没有找到付南风尸体的消息,一直记在高修旸心底。 可梦里的时光骤然翻转,好像打破了时间的沙漏,当付南风真真出现于他眼前,高修旸只觉恐怖。 付南风,竟然,真的,没有死。 一个多月前在禁毒支队,高修旸看见那段在北去夜总会偷拍的视频,当时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视频里的那个人像付南风。他太需要靠一个谎言、一个念想支撑残破的心灵,哪怕只有0.01%的机会,他也要申请骤雨计划,直捣毒窝,一探究竟。 现在,他以种种不光彩的行为,堕落到北去夜总会靠贩毒生活。0.01%的可能变成现实,付南风批了一身冷色重新出现,高修旸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心中充斥的,全是绝望。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高修旸!” 付南风一直伸着手,高修旸没有任何回应,单秋易不耐烦地叫了他一句。 病床上的男人歪着脑袋斜视付南风,那人脸上有一种严厉而轻蔑的表情。那表情太过直白,哪怕高修旸有丁点怀疑,眼前的男人只是和付南风长得一摸一样、名字一模一样、时间点恰好是五年后与他相遇的贩毒集团的老大——可眼神骗不了人,五年前高修旸在越城警察学院第一次遇见付南风,那少年翻着同样的白眼,不屑地瞥着他。 付南风真的没有死,付南风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高修旸强烈地激动,心烦意乱,百感交集。 在付南风放下那只手,脸色掩不住藐视时,高修旸忽然幽幽地问:“……你,你认识我吗?” 没有道理的,付南风不该还活着;更没有道理的是,付南风活着,竟然还成了毒贩头目;最没有道理的是,付南风不仅活着,不仅成了贩毒集团的大佬,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出现在曾经禁毒支队警员,高修旸的面前。 如果你知道,我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成了什么样子,我信你也一定感同身受,心疼你面前被懊悔和愧疚,折磨了五年的人。 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没有你的日子里,这些年从头到尾,高修旸都是一个人,无人问津。 “当然认识了,禁毒支队被除名的高修旸,你的‘事迹’道上都传开了。”付南风冷淡地沉着嗓子说。 高修旸依然一派迷茫:“……还、还有吗?” “还有秋易说,高修旸很靠得住。” 单秋易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似乎在说高修旸你看见了,你这么拼,我可没少在风少面前说好话。 只是高修旸不理单秋易,不依不饶地问:“……还、还有吗?” 付南风脸孔浮上狡狯的笑:“那高警官你说,还有什么呢?” 还有。还有你在越城警察学院的大操场上向我表白,还有你耍赖地往我被子上洒水,还有你在颁奖典礼上收到我送的鲜花。 还有还有,那些那些。曾经曾经,旧时繁华。付南风不记得高修旸,小白眼忘记了高师哥。 高修旸你看,你千辛万苦来找他,辞去职务、背叛朋友、身负重伤,可你跟他并不一定有未来,现在,就连过去,付南风也吝啬施舍于你了。 痛苦源于我们对过去的贪恋与欲望。可是走着走着,人就散了;回头去找,人又不见了;再相逢时,回忆都没了。 他和他和他的较量1 付南风和单秋易离开私人诊所后第二天,高修旸主动出院回家。在家养了半个月的伤,绿毛说去照顾他,被高修旸毅然拒绝。 这半个月高修旸过得很清净。以前他使性子不去禁毒支队上班,朱开旭还会隔三差五上门找人,现在和禁毒支队闹成这样,他真成了“孤家寡人”,无人问询。 孤独,是留给他思考自己的时间,高修旸现在很需要,好好思考一下眼前的境况。 首先,付南风真的没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死;其次,付南风真的在贩毒——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贩毒;最后,付南风的确不记得他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忘记高修旸。 那么,由此可以推知,传回禁毒支队的视频,高修旸真的认对了人。虽然被警队开除,他自甘堕落,众叛亲离,但找到了付南风,这一人独殇,终没有辜负自己。 高修旸在家歇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单秋易打电话问他伤怎么样了。自从在慈耳山私人诊所分别,付南风再没出现,每次单秋易来电话问候,也从不提“大老板”。 高修旸本能地意识到可能有事,急忙回答说:“伤是没大碍,可身子再不动,就要成散骨头了。” 单秋易一听乐了说:“既然高警官这么心急,那来北去夜总会一趟吧。” 高修旸沉了嘴角道:“好。” 劫款案时高修旸被朱开旭枪击出血,没接受正规治疗就被扔到私人小诊所,昏迷许久才清醒。单秋易佩服他敢拼,让手下人叫他“修旸哥”,但单秋易依然戏谑地叫他“高警官”,一半嘲笑一半佩服的意思。 高修旸走进北去夜总会后,之前看他不顺眼的几个服务生都不敢造次。付南风正和单秋易喝酒,见高修旸来了,单秋易起身招呼道:“高警官,气色不错啊。” 高修旸的眼睛直直望着付南风,摸摸腹部说:“阎王爷没要我,我要留着命活得更痛快,气色自然好。” “那我给你找个机会痛快,怎么样?”单秋易接话道。 “什么意思?“ 坐在一边的付南风,作势要递给高修旸一杯酒,手伸到一半却没给出去:“金猎马大桥那一带有批货,数量不大。但不知被哪个小的捅出去消息,禁毒支队盯上了,现在货散不出去,有点急……” 他把杯子举高递到高修旸面前:“不知高警官,能否救急?” 听到“禁毒支队”几个字,高修旸旧伤未愈的脸上,又添一丝憔悴。 见他没有作答,付南风那杯酒晾在半空,单秋易接过来硬塞给高修旸说:“散个货、甩掉条子而已,对高警官来说没什么困难吧,哈哈。” 那两声“哈哈”笑得无力,高修旸眼中却忽然露出自信,一仰头喝光了酒,杯底反过来对付南风晃了晃说:“给风少办事,没困难得上,有困难克服困难,也得上。” =============== 劫款案之后,南美运货的通路问题算成功解决,只等对方出货,期间在越城做做小“生意”便可,但付南风非要趁这个当口,把金猎马一带的货散出去。 单秋易已经认定高修旸是自己人,看他敢闯敢干又对警队内部熟悉,这才引荐给付南风。说了高修旸千般好,最终还是着眼于这个前任警员的利益最大化,付南风点头应着,脑袋里却有自己的考量。 高修旸去金猎马大桥拿货那天,付南风带着单秋易去打高尔夫。有电话打进来问,高修旸已到,是否出货,付南风回说,出,盯紧他。 几杆球下去,付南风成绩不错,单秋易这才插空问:“我觉得高修旸够可以了,你还试探他什么?他的枪伤是实打实的,我派人查他,和禁毒支队的人都断了关系,我看真没什么可怀疑的。” 付南风挥杆找着角度,这一杆下去球没进洞,他嘴角下沉,有点遗憾的样子。他俯下身从更低的角度看球洞和圆球之间的直线,突然问单秋易:“你知道人的眼睛有多少像素吗?” “啊?”单秋易一愣。 因为贩毒的关系,智能手机容易被锁定位置,单秋易一直随身带着一只“古老”的翻盖手机。他连自己破翻盖手机的像素都不知道,哪知道人眼的像素。 付南风看好了球洞的位置,直起腰,调整一下姿势说:“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 他一杆下去,不知是成心还是失误,因为用力过大,白色的圆球甩出环形曲线,直直出了草坪。 付南风一手遮住眼睛,去望那甩远的高尔夫球,声音既迷惘又沉重:“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却还是看不懂人心。” 付南风和单秋易悠闲地打高尔夫球时,禁毒支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的几名警员,在金猎马大桥附近街边,一栋矮楼的屋子里,忙碌地调整着设备。 屋里我们认识的人,一大队的眼镜男戴着耳机,对着一台电脑,在键盘上不停敲击。女警员正在帮东北小伙佩戴耳麦,窗户边戴兴宁和几个二大队的警察,拿着望远镜观察楼下,戴兴宁脑袋上还有之前劫款案留下的伤痕。 “你说这线报准不准呀?”东北小伙出任务次数算多,紧要关头也能闲坎。 “我就邪了门了,你说怎么这么巧,放出来的都是高修旸的消息。” 在窗边监视的戴兴宁,听见那人的名字,神色一顿,把望远镜交给身边二队的同事。 “好了,所有设备通讯正常,你们可以出发了。”女警员第一次出集体任务,忍不住有点小激动。 “好吧,走啦兴宁。骚男这里交给你!” 东北小伙拿上车钥匙,和戴兴宁一前一后出了门,眼镜男也没再拿出臊眉搭眼的劲,严肃地紧盯电脑屏幕。 就在禁毒支队占用的那栋矮楼旁边,有一家小咖啡店,高修旸正坐在店里,一边喝饮料,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对面街边的行人。 从他进来这间咖啡厅到现在已经半小时了,高修旸的饮料喝得差不多,对面街边也慢慢站齐了三个吃叉烧包的男人。这三个男人不仅同时吃着叉烧包,而且衣服颜色非常亮眼,一人穿红色,一人穿绿色,一人穿黄色。 站最左边的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头尤为显眼。高修旸看了他一会儿,一手还拿着饮料纸杯,一手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他紧紧盯着对面老头的举动,几秒钟后,红衣服老头也低头紧张地看着手机,他收到了一条信息:粤a·da3235,四分钟后到车。 从高修旸身侧的玻璃窗望过去,那红衣服老头慌张吞下叉烧包,颤巍巍地在手机界面上打字:好的。 高修旸的饮料全部喝完,他彻底扔了杯子,两只手快速敲字:司机会带你们去拿货地点,你旁边两个小绿和小黄也一起上车。 小绿和小黄,呵呵,高修旸觉得自己起的这个称呼还挺可爱。红、绿、黄,真像行走的红绿灯啊。可小绿和小黄是通行的意思,小红就是禁止。如果小红也走,那就是闯红灯,而闯红灯的引申义是,违反法律或道德规范的行为。 与此同时,东北小伙和戴兴宁坐上一辆改装过的明黄色的出租车,后面还有打掩护的二大队同事驾驶着一辆普通的银绿色出租车。两辆车停在街边,注意着街边三个吃叉烧包男子的举动。 几分钟后,一辆全绿色的挂着电动拍照的出租车停下,三个男人快速上车,禁毒支队队员的耳机里同时传来指示。 “粤a·da3235,一部车二车,开始做嘢。”(一车二车,开始行动) 标准的粤语,语气里全是戒备和审慎。 电动出租车出发,戴兴宁对驾驶席上的东北小伙说:“咱们走吧。” 这次面对金猎马大桥一带贩毒的线报,先头出动跟踪买方客车的,只有一大队的明黄出租车和二大队的银绿色出租车。 高修旸在咖啡厅里吹着空调,慢慢悠悠地看着全绿色的电动出租车开走,冷笑了一声,收了手机出门,上了街边一辆黑色小轿车。 “队长,高修旸出来了。”矮楼楼上,用望远镜监视的二大队警员说道。 那声音传到楼下一辆捷达里,车里的司机慢慢挂档,起步跟上了黑色小轿车。 “朱队长真是料事如神啊。”开车的纪还彬眼睛一眨不眨,“就知道背后还有正主。” 坐在副驾驶上的朱开旭,没有因夸奖高兴,看见高修旸从咖啡厅走出来的那一刻,脸上全是僵硬。 朱开旭死死盯着前面的黑车,提醒纪还彬别跟太近,又冲着耳麦说:“兴宁,让二大队那辆出租车继续跟买家的电动车,你过来跟我们。” 纪还彬稍稍偏头问:“电动车上有三个买家,高修旸只有一人。你让一辆车跟买家,却让两辆车跟高修旸?” 朱开旭眼中谨慎愈盛,沉着嗓子道:“那是高修旸,就算我们两辆车,也不一定跟得上。” 他和他和他的较量2 高修旸开着黑色小轿车从嘉禾路驶上了长勺道,戴兴宁和东北小伙的黄车也跟上了朱开旭的捷达。 高修旸一路上没刷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地开车,目的地似乎也很明确。在金猎马大桥转弯的地方,因为连续几个弯道,纪还彬有点着急加大了马力,朱开旭说慢点开,高修旸跟别人不一样,稍有不注意很容易发现我们。 朱开旭对高修旸的小心谨慎,纪还彬颇有微词。在他看来,高修旸早不复当年警校神勇,他不过是个被禁毒支队开除、走上歪门邪路的“废物”。 而朱开旭之所以对高修旸小心翼翼,不仅因为高修旸过去能力超群,了解禁毒支队的内部系统,更重要的是,高修旸和朱开旭一直以来相处和共事,他们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战场上最怕遇到的敌人,就是曾经的朋友。 朱开旭擅用的跟踪套路,朱开旭想问题的思路,朱开旭制定计划的模式,这些习惯和套路没有一点是高修旸不熟悉的。因为太熟悉了,朱开旭总有后顾有忧。 故意放出来的线报,埋伏好的警方,太简单的作案手法,高修旸自行出来贩毒,毒贩能给警方这么多破绽?高修旸投奔北去夜总会,朱开旭试着接受,高修旸劫款作案,一石二鸟的套路也说得通。既然手染毒品,高修旸也该明白他再无回头可能,这么轻松让警方抓到把柄,实在有违常理。 黑色小轿车开上金猎马大桥时,高修旸朝反光镜里看了一眼,紧跟不放的捷达,还有最早随电动车而去,之后又掉头回来的明黄色出租车。 自己被盯梢,意料之中。 道上都在放消息,说最近警方盯得紧,刚刚抢劫了钞票,毒品的事还没落定,又立刻让他散货,高修旸用脚指想也知道,付南风在试探他。 高修旸一开始真没注意身后的捷达,以为紧追电动车不放的两辆车已是全部警力,哪知螳螂捕蝉,麻雀在后。看来跟禁毒支队过招,高修旸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身后捷达里的人是谁呢? 眼镜男一向负责技术操作不会出车,女警员刚入队犯不着让她出动。或者是朱开旭,或者是东北小伙,是戴兴宁也不一定,又或者二大队也会加入? 高修旸意识到这些,转着方向盘想了很久,下了金猎马大桥后,在第一个红绿灯还剩五秒变成红灯前,突然减速停了车。 开车的纪还彬也要减速,朱开旭谨慎地说:“别停车,右转掉头绕到后面。” 随后朱开旭又对耳麦道:“兴宁,我怕高修旸发现,我们车走你们继续跟。” 接到命令的戴兴宁,示意东北小伙停在黑色小轿车后面。 此时纪还彬开着捷达左转上了弯道:“是发现了吗?还挺聪明。” 朱开旭转身看车尾,发现高修旸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而此时纪还彬正想从左掉头,绕到后面继续跟车,朱开旭立刻喊道:“别右转了直着开走!” 纪还彬有转弯的意识所以减了速,捷达晃晃悠悠了半天,在马上要转弯的一瞬又正直了车头。 探出车窗的高修旸看见这幕,讪讪一笑,心想开车的绝对不是一大队的人。 后视镜里,停在他后面的明黄色的出租车,像呆板的禁卫军,高修旸嘴角一扬,摇下车窗。 红灯变绿的瞬间,黑色小轿车并没有起步的意思,坐在黄车里的戴兴宁有点心急。 “朱队长怎么办,他的车没走?” 朱开旭和纪还彬的车绕了好大一圈,正打算从外侧环路开上去继续跟车。朱开旭对耳机说:“你别等他超过去,我们在下高架桥的地方前后夹击。” 戴兴宁领了命,让东北小伙超过黑色轿车。 朱开旭认为高修旸刚才向外张望,八成是发现了自己的车。他本没打算轻轻松松跟踪高修旸,如果那样,朱开旭反而心有不安,觉得还有更大的招数在后面。 而连续让自己和戴兴宁的车离开,一来可以放松高修旸警惕,二来,朱开旭心中也较着劲,很想和高修旸玩上一局。 关于朱开旭和高修旸谁更厉害的问题,似乎从没有人提过。以前在警校,高修旸是学生,朱开旭是教官,本没有可比性;后来两人是朋友、是战友,同仇敌忾,你强就是我硬;再后来到了禁毒支队,高修旸自甘堕落,朱开旭的比较更无从谈起。 现在,朋友不再是知己,同僚变成了敌人,共同情境的较量下,究竟高修旸和朱开旭谁更胜一筹? 往日他们并肩而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今日他们各事其主,完胜一场,也并无不可。只不过朱开旭的这个“胜”要是拼下来,从今往后,高修旸将再无青天白日。 不顾旧情,教唆吸毒,协同犯罪,兜售毒品——身陷囹圄,将是朱开旭送给高修旸,唯一的战利品。 戴兴宁超车的一瞬,黑色轿车里高修旸立刻挂档,和方才的小心谨慎不同,这次高修旸开得慢慢悠悠,离前面黄色出租车的距离越来越远。 戴兴宁冲耳麦问:“队长,前面是就是三岔路了,黑车太慢了,我们快看不到车了。” 高修旸显然发现自己被跟踪,无论是提前转弯的捷达,还是后来超车的黄色出租,他故意慢悠悠地开车拉开距离,企图在前面是三岔口甩掉警察。 戴兴宁着急又问:“怎么办朱队长,现在我走哪一条路高修旸都会跑掉。” 三岔口不论前车选哪一条,后车黑车都能轻易逃脱,高修旸着挑眉毛,几乎能想象前车里警员纠结的神态。 这辆黄车也一定不是朱开旭开的,高修旸想。怎么办呢小朱队长,还没较量一番,你的手下就全军覆没了。 眼见着离三岔口越来越近,顶在前面的黄色出租车没有选择,随便选了左边开上了高架桥。 高修旸冷清一笑,转着方向盘正要右转,突然身后一辆捷达擦着反光镜快速开到身侧,在黑色小轿车右转的当口,死死顶住,硬把高修旸的车挤上了左边的高架桥。 “靠……” 高修旸摇下车窗,反光镜被蹭花,凛冽的风吹过眼睛,开上右车道的捷达车窗也放下来,里面的人几分沉重几分严厉地看着高修旸。 那双眼睛的主人,不是朱开旭又是谁呢? =========== 在高尔夫球场打球的付南风接到电话,手下人说高修旸到现在还没交货。 付南风放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单秋易不安地问怎么了,付南风把球杆插进球套说:“不想打了,我们回北去夜总会。” 那边付南风对高修旸是否“归顺”疑虑重重,这边高修旸被生生逼上高架桥,嘴唇抿成一线,心想朱开旭你藏的挺好,最后一刻冲出来发狠。 左车道是高架桥,不能超车没有岔路,除了跟着前面的黄车开到下桥,没有别的去路。而朱开旭所开的右车道是下桥路,等高修旸开到桥下,朱开旭的车早在那边候着了。 高修旸一朝停车,等待他的将是左右围困,四面楚歌。朱开旭有种啊,高修旸想。他紧盯着黄色出租车的后屁股,冲反光镜看了眼后面无车,自顾笑了。 他掏出手机,边开车边打了一个电话:“你甩掉人了吗?现在在哪……嗯,从金猎马大桥出来,从南边开上来,第三个转弯处打开车窗。” 高修旸挂了电话,逐渐开始减速,前面的黄车意识到时,已经跟黑色轿车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高修旸从车座底下掏出一个黑色小包,摇下车窗,眼睛眄着对面车道。 “怎么回事?他又慢下来了。” 东北小伙把着方向盘,戴兴宁皱眉说:“这条路跟刚才不一样,只能下桥,没法从别的地方走掉,你也开慢点,等他跟上来。” 桑塔纳渐渐减速,车上的两个人盯着反光镜,等待后面黑色轿车的动静。就在下桥的当口,戴兴宁忽然发现对面车道上,最早跟踪过的那辆全绿色电动出租车开了上来。 怎么回事? 戴兴宁还没反应过来,电动车就和他们的全黄出租车“擦肩”而过。 “糟了他们该不会!” 戴兴宁赶紧打开车窗,回头的瞬间,黑色小轿车和绿色电动车侧面相遇,前者司机扔出的塑料袋被后者司机伸出的手牢牢接住,仅过了几秒,在这高架桥之上,一宗价值上千万的毒品生意,隔着两个车窗,漂亮地完成了交易。 朱开旭说什么来着,就因为是高修旸,即使警方有两辆车也不一定跟得上。 就因为是高修旸,即使禁毒支队一大队和二大队的队长同车出动,即使千钧一发之际迫使高修旸的车转道,高警官照样有能力散货出去。 因为高修旸说过,给风少办事,没困难得上,有困难克服困难,也得上。 ※※※※※※※※※※※※※※※※※※※※ 这段的灵感来自电影《门徒》,在大桥上车与车交货的一场戏。 自己人1 戴兴宁和东北小伙的车下了高架桥,朱开旭和纪还彬的捷达早等在路口。高修旸的小轿车“慢条斯理”下了桥,开了百米停在路边。 显然,高修旸是要摊牌的节奏。 距上次劫款案,高修旸开车撞伤戴兴宁,朱开旭开枪射中高修旸,已过去半个多月。高修旸腹部的伤还没全好,戴兴宁脑袋上还有伤痕。 高修旸下了车,轻笑着撞上车门,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点燃,若无其事地望着后面两辆车。 “怎、怎么办朱队长……” 戴兴宁对高修旸的坦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警察还这么嚣张的,估计也只有曾经在警队待过的高修旸了。 那也只是“曾经”了,不是吗? “全下车,会会他!” 朱开旭首先解开安全带,出了车门向高修旸走去。 高修旸吐了口烟圈,瞧着朱开旭、纪还彬、戴兴宁和东北小伙都出了车,冷冷一笑。和自己预想的人数、车次安排,果然差不多。 “朱开旭、纪还彬,是不是坐办公室坐多了,很久不出一线行动了。” 高修旸嘴角藏了得意,瞥了眼蹭花的反光镜说:“车技不给力啊。” 东北小伙火气最冲,受不了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用力把高修旸按到车盖上。 “你丫干什么不好去抢劫还贩毒!” “喂喂喂,干嘛干嘛!”高修旸双手摊开向后仰着身子,“这位警官你自重啊,什么抢劫、贩毒?我也是学过法律的,没有证据,小心我告你诽谤。” 劫款案时所有匪徒都带面具,没有证据证明作案人员,刑侦队的人反复去北去夜总会调查,单秋易一口咬定,劫款案那天,自己始终和高修旸在一起。 “你他妈……” “够了。兴宁,去搜车!”在一旁的朱开旭冷脸命令道。 戴兴宁听了命令有点蒙。刚才明明报告过高修旸在高架桥上“交货”,怎么朱开旭还让他搜车。 “愣着干嘛我让你搜车!” “可是朱队长,我亲眼看见……” “去、搜、车!我说的不是粤语吗,你听不懂吗?!” 朱开旭绷着脸,少见的冷峻和严厉。一直没说话的纪还彬明白,朱开旭丢了任务,不能再输了气势。 戴兴宁打开黑色轿车的门,东北小伙拉着高修旸往一边靠。象征性地搜查了一番,戴兴宁报告说:“车上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高修旸面孔上一层笑意,把所有警方的人扫视了一圈道:“我是好人啊各位,到现在都不明白吗?” 他眼睛又对准冷脸的朱开旭,狠狠望他一眼道:“不要怀疑我,朱队长。” 许久之前,在高修旸被刑侦队前任领导的孙子陷害时,朱开旭通过纪还彬的关系,亲自来审讯高修旸。 朱开旭当时问他,“这么久以来,你的所作所为还值得别人相信吗”,高修旸此时的这句“不要怀疑我”,就是对应那时的回应。朱开旭不傻,在禁毒支队干了这么多年,审了这么多犯人,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牢记于心。 以前记住这些东西,是希望能侦破推理,从细微之处明察秋毫。而今日,这些明明可以忘记的只言片语,这些暗藏伤害却破口而出的冷言冷语,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海。 那时的高修旸没有回答,那时的朱开旭接着道,说句难听的,估计只有死了的付南风,信你了。 “哼,不怀疑你?这世界上如果还有人相信你,唯一的一个也只能是……” 朱开旭的话没说完,高修旸几乎是猛力拽着把他按倒在车门上。 “高修旸你干什么!” 一直按兵不动的纪还彬终于发话,在场所有人里最高个的他,用力拉开了高修旸和朱开旭。 高修旸甩开纪还彬的手,眼睛瞪着朱开旭,朱开旭毫不示弱,恼意冻结在眼底。 “你可以走了。”纪还彬见两人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推搡着高修旸让他赶紧上车。 不过高修旸不肯服软,拉开车门时,转头又找补了一句: “朱开旭,成你吉言,拜你所赐。信我的那个人,在你跟我的车跟丢后——会更加信我。” 拜拜了,各位警官。 =========== 禁毒支队顶楼,唐毅礼办公室外。 跟车事件第二天,纪还彬早早来到警队,朝唐毅礼的办公室瞅了一眼,发现朱开旭低着头在里面挨训。 “怎么回事?”纪还彬问屋外的女秘书。 “跟丢了高修旸,挨骂喽。” 朱开旭沉着脑袋,跟大多数不敢看自己时的样子一样,只是纪还彬见了这幕,心里有些难受。 这位长在北京城的小队长,并不是一个性情沉静的热,能让他低下高傲小脑袋的,纪还彬并不自恋地希望只有自己。但是至少,在别人面前不要服软低头太多次。 “朱开旭今年一定是犯太岁,水逆,倒霉的事太多。”女秘书见纪还彬对这事上心,在一旁自顾唠叨开。 “以前因为高修旸,朱队长处处背锅,现在高修旸都走了,他还要受牵连,还跟唐局对着干,把事情越闹越大……纪队长啊,我看你最好也离他远点。” “哦,我离他很近吗?” 女秘书说的一大串话,似乎只有这句引起纪还彬注意。纪还彬眉毛一疏,笑着问。 对方拿不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多嘴说错了,赶忙摇头:“啊不是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这时唐毅礼办公室的门开了,朱开旭神色恹恹地走了出来。纪还彬赶忙安慰女秘书道:“别紧张啦,我开玩笑的。” 他朝朱开旭走去,现象自己离他近吗?还好吧。纪还彬自认为,任职禁毒支队以来,和朱开旭的距离并不算太近。 说好的聚餐到现在也没完整实现;被高修旸的离职搅得,每次和朱开旭见面,只能以“我以前刑侦队的同事查案,似乎又牵扯到高修旸……”这样的句式开头。 离朱教官并不近啊,至少,和“要陪他走过每个春夏秋冬”这样的目标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又被骂了?”纪还彬走到朱开旭身边,柔声问。 “啊?……哦……嗯。”朱开旭一脸倦意,明亮的眼睛毫无神采。 “没办法抓到高修旸人赃并获,也不是你的责任。他在警校那么优秀,警察和警察斗智斗勇,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唐局应该理解。” 朱开旭听后忽然抬起脑袋,露出惊讶的表情。纪还彬竟然说,“他在警校那么优秀”,他在承认高修旸优秀? 朱开旭为什么这么惊讶呢,因为警校的研究生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正规警校本科毕业,一类是外校自考,而高修旸和纪还彬,恰恰是这两类人中的佼佼者。高修旸当年是警校本科直升的保送生,纪还彬是非警校专业学生选拔考试中,成绩最高的。 这么优秀的两个人,注定当不了朋友。虽然也没有严重过节,但开朗的高修旸和这个温柔的大高个纪还彬,就是合不到一个拍子上。 而此刻,互相僵持、绝不会倾吐佩服的两人,纪还彬,竟然承认了高修旸的优秀。朱开旭可不可以自恋地想当然一下,纪还彬这是为了安慰自己,特意放低了架子。 哎哟,朱队长,你这么想,这剧情的发展可就不妙了。但是作者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咱们本来也是没什么节操的,就按朱开旭的心意走吧。 “纪还彬,不如这周末,我请你吃饭吧。” 朱开旭疲乏的脸上生出三分笑意,像盛开在日光下的太阳花,干净又漂亮。 纪还彬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着了,想来真是在警队待的日子太多,学会鲁迅那套“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人心的”。 可是朱教官的殷勤嘛,不管“奸盗”都要照单全收呀。因为不管是“奸”是“盗”,吃亏的那个,总不会是纪还彬的。 这么想着,纪还彬爽快地点点头:“好啊,那周末约。” ================== 高修旸散货后第一个打电话给单秋易。当然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价和位置,这桩交易的结果,绝不可能是自己第一个通报给他们的。 单秋易电话里语气和善,说明今晚北去夜总会风少包场,为了给南美生意博个好彩头,带大伙玩一玩,请高警官一定要来。 第二天晚上,高修旸很晚才到了北去夜总会,比起往日的灯红酒绿,今日的这里格外安静。所谓带大伙“玩一玩”,就是几个重要散货接头人的聚会。关乎金钱和性命的事情,不是谁都有资格“玩一玩”的。 还好,高修旸现在已经被这伙人,算在可以带着“玩”的范围里了。 “哎哟,高警官来了。” 单秋易看见高修旸后让服务生递酒,笑着给其他人介绍说:“这就是在金猎马大桥甩了条子给咱散货的高警官。怎么样,厉害吧,三辆车全让他给耍了,哈哈哈。” 单秋易笑得开怀,另几个人怀着迥异的心态望向高修旸,付南风坐在正中间,看不清情绪。 自己人2 高修旸顺势承情,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酒,一饮而尽。 “我是被禁毒支队开除的高修旸,在一大队干了五年。以后,还靠各位照顾了。” 所有人都对他的警员身份讳莫如深,高修旸却开门见山,自报家门。在座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欣赏这份态度,端起酒冲他示意了一下。 “看看、看看,人家高警官多大气。”单秋易再次捧场,“还说什么靠你们照顾,咱以后都得抱高警官大腿呢。” 有几个人碍于面子,堆笑着捧杯,还有几个人,看了看付南风的脸色。 或者说,整个夜总会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看付南风的脸色。 高修旸投靠单秋易,单秋易“收留”高修旸,这其中有几分是单秋易的主意,有几分是付南风授意,目前为止没人清楚。 弄个“警察”在毒枭的窝里,本身就不是值得炫耀的事,纵使他身上有千百倍的利用价值,他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就像警队不会要有前科的人当警察,毒贩也不愿意一个前“警员”天天跟着自己——他朝警察先生一日归顺警队,北去夜总会今晚出来“玩一玩”的人,全都得命丧黄泉。 一直面无表情的付南风不发话,其他人都揣测着对待高修旸的态度,向来事事冲前的单秋易,也不好擅自贴热脸了。 僵局总得有人打破,已经有过心碎的别离,高修旸不想让惊喜的重逢,成为下一次悲剧的前戏。 “风少。”高修旸的侧脸扬出一抹笑。 这名字既陌生又熟谙,既熟谙又疏离。 “别再试探我了。” 他去金猎马大桥散货,禁毒支队一队、二队全员出动,时间、地点、接头人一个不差。除了内鬼自爆,高修旸实在想不出禁毒支队什么时候牛成这般,拿到的情报准得分毫不差。 付南风没有回话,单秋易首先坐不住了。 “高警官,这话太严重了吧,什么试不试探的。今天让你来,就认定你是自己人,你这么讲明显不把我们当兄弟啊。” “单老板可能当我是自己人,但是……” 高修旸环视一周,没几个人敢跟他对视。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付南风身上,无奈地笑道:“是不是自己人,风少给个准话吧。” 场子里有片刻静谧,随后付南风喝了口酒,慢腾腾地开始说话。 “高警官,你在禁毒支队待了五年,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 这是高修旸和付南风相遇后,那人第一次说出这么长的话。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浓黑的眼睛里透着千万种复杂的神思,终是隐藏在平静的面容下,不见一丝破绽。 “‘自己人’这个词,太不好把握了。你说,什么是自己人?” 付南风摇摇酒杯,玩味地看了看其他人。 “给你散货就是自己人?那买家算不算?这间夜总会的服务生很少散货,但他们也分成,他们算不算?还有我们手下那些拼命的小弟,卖消息的线人,制毒的师傅……这些都是自己人吗?” 付南风站起身,光影晕在身上,细长的眼睛淡出冷清神色。他举高了酒杯,那沁人的酒液映出高修旸的脸庞,付南风眯起眼睛问。 “高警官,你告诉我,你是自己人吗?” “风少”这个名字,不是白叫的。和五年前的小白眼比起来,现在的付南风,士别五年,当刮目相待。 如果连上述这些人,付南风都不把他们算为自己人的话——那么只散了一次货,不吸毒品,没做过服务生,不是拼命的小弟,手下线人皆被警队监视,制毒经验仅限在越城警察学院学到的那些的高修旸,又有什么资格,说他是“自己人”呢? 高修旸并不服软,付南风既然质问,他也要反将一军。 “……那风少,今天这间夜总会里,谁又是‘自己人’呢?” 你把一一二二都排除了,难道你以为,今天坐在这里跟你把酒言欢的,都是自己人? 付南风和五年前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他总给能高修旸带来意外的能力。 他顿了顿,没有犹疑,声如洪钟:“除了秋易,一个都不是。” 在场所有人,不管被付南风包括进去的单秋易,还是大部分面如死灰的“局外人”,都着实怔愣了一番。 这个小年轻真有魄力。北去夜总会的“生意”以后肯定会做大,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原本散货少、分赃均,等日后规模壮大,少不了撕破脸、拆台子的戏码,付南风既是借这个机会“驯服”高修旸,也是提醒在场的同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生意没做大之前,谁也别想一人称王,否则他们都不是付南风认定的“自己人”,也都没有为他们两肋插刀的必要。如若罪行败露,谁都有可能被付南风推出去,做替罪羔羊,死无全尸。 被付南风点名属于“自己人”的单秋易,表情也坚毅起来。 高修旸对付南风的这个回答,似乎满意又似乎失望,盯住他半响,幽幽地问: “……那我,可不可以做除单老板之外,第二个‘自己人’呢?” 往日青春荒唐我负了你,今朝五浊恶世有我陪你。 付南风,有你的地方,再绝望,都是天堂。 ※※※※※※※※※※※※※※※※※※※※ 改了个文名,其它都没变化哈~ 没有放不下的事1 早上起来朱开旭一睁眼,又急忙想把眼睛闭上。如果闭上眼,世界都是黑的,总比睁开眼在光亮的世界中,还会看到黑暗强。 忽然手机微信声响起,是纪还彬发的信息,那人问:朱教官,今天去哪里吃饭? 朱开旭握着手机,脑袋还有些懵怔。和纪还彬的相处,完全超乎他的预期。见面低头,不敢直视,内心娇羞,犹犹豫豫——朱开旭把一个合格小受的心理状态都演绎完了,本该若即若离的二人,却因为高修旸生出的诸多事端,频频接触。 朱开旭对纪还彬的感情状态,实在太混乱了,比高修旸对付南风的感情,复杂了好几个level。 首先,朱开旭的性格有北方人的爽直,他觉得“攻”下纪还彬的难度太大,而做小受这种事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其次,就算勉勉强强承认在纪还彬面前禁不住情动,他们现在也都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孩了。眼看着朱开旭都是要往三十大关奔去的人了,和一个谈不上有曾经、更看不见未来的男人拉拉扯扯,终不是长久之事。 翻来覆去,瞻前顾后,思来想去,朱开旭心里叹道,唉,算了,就先这样吧。 他应该庆幸,纪还彬离开他多年之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身边。在三米之外的地方,还能看见曾经喜欢你而你也喜欢的人,终究是件幸福的事。这比死了付南风、被警队除名、走上不归路的高修旸,强太多了。 又想起高修旸,朱开旭大脑一阵抽搐,晃晃脑袋,在手机界面上敲字回复道:还在上次吃饭的地方吧。 中午十一点半,朱开旭先到了餐厅,点好了菜安静地等待纪还彬。 命运有时很爱开玩笑,大早上起来朱开旭还想着,自己三米开外的地方总有个纪还彬,要比高修旸只有去天堂才能见到付南风强。然而太阳明晃晃的大中午,朱开旭就看见高修旸一脸得瑟的,带着“天堂”里的人,到处转悠了。 只不过那对高修旸来说是“天堂”的地方,对朱开旭来说,只怕用地狱形容都不为过。 餐厅里迎面走来的三人,打头是穿衣打扮了一番的高修旸,他身后是个眼生的男人,但朱开旭在禁毒支队内部的资料里见过他的照片,知道他是北去夜总会的老板,单秋易。 等单秋易侧身进了餐厅,他后面又走进来个男人,那个阔别五年的人,不见当初的稚嫩和青涩,浑身散发出冷艳孤傲的气场。 朱开旭整个人怔住了,仿佛被定在座位上一般,全身上下的血液里,都充斥着惊骇和仓皇——付南风没有死,而且还和高修旸在一起?! 那边三个人正要落座,高修旸首先发现了朱开旭,嘴角一翘,和付南风低语几句,向朱开旭这边走来。 付南风也朝朱开旭一侧看过来,那神色里的高傲和冷淡,与五年前的小男孩分毫不差。 朱开旭整张脸都扭曲了,在高修旸阴阳怪气的问好到来之前,急速站起身。 “哎、哎,朱队长什么意思?” 看出朱开旭要冲到付南风身边,高修旸立刻拉住他。 “你、你……”朱开旭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没死?!” “你希望他死吗,朱开旭?”高修旸凛然一笑。“哦,对,我都忘了,他死,你才能活下来,对吧,朱、教、官?” 高修旸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称呼,朱开旭听见这句下唇颤栗,挣扎着要走到付南风那边,高修旸一把将他推回座位。 “高修旸你不要发疯!”朱开旭一声大吼,引得付南风和单秋易同时朝这边张望。 “他活着我没什么不高兴,但你自己想清楚了,他现在是什么人、干的什么勾当!你还要和他同流合污?!” 高修旸冷冷一笑:“哼,朱队长,同流合污是什么意思?我太久没读过书了不知道。我只知道,背、信、弃、义。” 那四个字他咬的很重,手抚上腹部,劫款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可高修旸扔下的这句“背信弃义”,只让朱开旭觉得好笑。高修旸放着光明大道不走,为付南风发了疯、成了痴,那些信誓旦旦说着梦想、说着保家卫国的日子一去不返,这个傻大个在贩毒、抢劫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还要骂朱开旭背信弃义? 朱开旭突然来了火,推开高修旸直直向付南风走去。 “你干什么朱开旭!” 朱开旭眼里含着异样的愤慨,单秋易见来者不善,起身有要干仗的架势,但付南风一个动作示意他稍安勿躁。 付南风面上一派冷淡,看着这个并不相识的男人走近,冷冷地说:“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付南风站起身来比朱开旭还要高一点点。曾经青涩的少年长大了,他不再是一头短寸,抹了发胶的浪奔头,用审慎回应朱开旭的急怒。 朱开旭一把扯住对方衣领:“臭小子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知不知道这些年高修旸……” “嘭”的一拳,朱开旭的话还没有说完,单秋易的手先上来,对着他毫不客气地一拳挥下。朱开旭踉跄着后退几步,高修旸站在一边没有任何阻挡的意思。 单秋易还要出手,正前方一个警员证贴上额头,高个男人浑身散发着逼人气场,皱眉看着闹事的众人。 “——这顿饭大家要是不想吃,可以集体移步禁毒支队,如何?” 纪还彬一来,整个局面产生了些微的平衡,朱开学再也不是单打独斗了。单秋易两手一摊,无所畏惧地对纪还彬说:“这位警官,你也看到了,是他先动手勒脖子的。” 纪还彬扶着嘴角红肿的朱开旭,扫了其他人一眼,目光停在付南风身上,似有微怔。 “我们走吧,不在这里吃了。” 纪还彬拉着朱开旭要离开,可朱开旭不顾火烧火燎的嘴唇,依然看着高修旸和付南风。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不光只有愤怒。 高修旸眼见纪还彬扶朱开旭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一下。 出了餐厅,朱开旭沉着脸说:“对不起了……今天这饭,我看还是吃不成了。” 纪还彬点头道没事,心里却不安稳,上手去摸朱开旭嘴角的伤。朱开旭不像以前一般低头避开,直接打掉了他的手。 朱开旭今天情绪不对,是纪还彬最直接的感觉。他进餐厅时就看到了,一向善于扮演“和事佬”角色的朱开旭,竟然直冲冲上前扥住付南风的衣领。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直接指控说是朱开旭先动手,纪还彬无法反驳,只能先带人离开。 行吧,这顿饭先欠着,以后也好再找机会约你出来。 纪还彬这么想着,没有因朱开旭甩手的动作破坏心情,叮嘱他开车回家小心,然后穿过马路上了自己的车。 可能今天命中注定,纪还彬和朱开旭这顿正餐吃不成,还会有“甜点”。纪还彬上车后发现朱开旭的车还没启动,他的车钥匙似乎掉进下水道了,他趴在地上寻摸了一下,实在找不到后站起身来,“嗙嗙嗙”对着车门踢了三下。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很怪,纪还彬夷由再三,又下了车。就在朱开旭准备继续向车门砸拳头时,纪还彬一把拉住他说:“这么打它,你想过车的感受吗?” 朱开旭咬牙切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就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被纪还彬塞进了他的车里。 上车后朱开旭一直叹气,要不就是抓头,要不就是掐眉毛,两只手握着小拳头。这一幕幕看进纪还彬眼中,只觉又奇怪又可笑。他觉得自己的朱教官简直可以能当影帝了,这么痛苦的内心戏演绎得丝毫不差,不走演艺圈来警队,真是糟践才华。 纪还彬这么想着,竟然听朱开旭开口说话了:“都是为了付南风……他一定是为了付南风,才做这些事的……” 纪还彬盯着前面的路况,耳朵听着朱开旭的话。 “我就想,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去贩毒……一定是因为付南风,一定是……” 纪还彬转动方向盘,似乎明白朱开旭所指是谁,可又更加疑惑。突然朱开旭一拍车门骂道:“可恶!早知道这样,当年无论如何我也要让他救付南风!” 纪还彬认识朱开旭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如此气愤。纪还彬这车也开不下去了,驶到一处无人的辅路,在路边停了车。 朱开旭立刻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对着马路一通乱喊,什么“高修旸你就是个大傻帽”、“犯浑也得有个限度”、“你脑袋进屎了还是被门夹了”,怎么难听怎么骂。 等他骂够了,嗓子喊哑了,满脸通红,纪还彬锁好车走到他身边。朱开旭眼睛都红了,一屁股蹲坐到地上,那种怜悯的、无助的神情,看得纪还彬心疼。 他坐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我能不能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 ” 没有放不下的事2 在纪还彬看来,朱开旭的火气有些莫名其妙。 高修旸离开了警队,就算他曾经是朱开旭的好朋友,当初在夜总会查到他贩毒时,朱开旭就亲自对高修旸说,“你彻底被禁毒支队除名”,纪还彬以为他早调整好情绪,为何再见到高修旸,或者说再见到付南风后,他的怒火如此之冲。 朱开旭没回答,纪还彬只能自顾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高修旸放弃了警队,放弃你这个朋友,你这么执着于他,何必呢?” 过了好久,朱开旭慢慢摇着头说:“你……不懂。” “什么?” “如果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愿选的,我无话可说。但我明白,高修旸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为了付南风才做这些事……你知道骤雨二期计划吧?” “嗯,听说过。这不是我来禁毒支队之前的事吗?” “对。当初高修旸要申请骤雨计划,上面始终不批。他一定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这么一个方法,自己接近付南风。” 为了接近付南风吗?纪还彬默默思考了一下。之前他们在警校读书时,他的确看出付南风对高修旸有意,但后来付南风神秘失踪,高修旸又退学,这么多年过去了,剧情骤然直转,变成高修旸为爱接近付南风了? “……好吧。”纪还彬低声回道,高修旸和付南风的爱情故事他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开导眼前的人。 “那朱教官我问你,高修旸为了见付南风,贩毒、抢劫、离开警队。现在他所做的一切,无论对错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你又在这气什么呢?” “你不懂……你不懂……”朱开旭心中在叫喧,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事情才变成成这样。 纪还彬愈加疑惑,等了半响,才在朱开旭口中听到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当年在警校,你没有参加的骤雨一起计划,当时高修旸为了救我……选择牺牲了付南风。” 人的愤怒大抵只因为一个原因,即自己现在的能力,无法解决眼前遇到的困难,所以生气,所以不甘,所以发泄,所以痛苦。朱开旭就是这种状态,付南风因他而“死”,他背负着一条命,怀着歉疚和自责照顾高修旸,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付南风没死,而且还走上了不归之路。 更重要的是,那个傻小子高修旸,为了当年的选择,为了愧疚,为了弥补,放下道义和责任,赌上自己的性命,甘心追随毒贩。 朱开旭眼圈都红了。他和高修旸认识这么多年,高修旸被警队除名时,说他不伤心是假的,看高修旸走上歪路,他不难受更是假的。最让朱开旭痛苦的是,高修旸因为当年救下自己的这个选择,葬送了五年的青春,如今更是要亲手葬送后半辈子的希望。 和毒贩为伍,抢劫贩毒,利欲熏心,丧尽天良。 “他放不下的那件事,我也放不下……但我、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他用这种方式补偿……” 朱开旭像个孩子似的瑟缩起来,抽抽噎噎地说着。纪还彬一直安静地听,时不时轻轻拍他的背,深邃的眼睛里,化不开的怜惜。 等朱开旭哭够了,不说话了,蜷着腿,目光有些呆滞。纪还彬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过了半响才接话道:“朱教官,你说的这些,有一点我不同意。” 朱开旭侧目看他,纪还彬笑得忧伤:“你说高修旸是因为歉疚,因为补偿,所以去付南风身边,在我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纪还彬的个性从来不走极端,朱开旭认为的悲剧,在纪还彬眼中并非如此。他觉得,人这一生没有放不下的事,只有舍不得的人。 “我想高修旸去找付南风的那一刻,成为毒贩的那一刻,肯定早就想好了。如果不能与他同享阳光,至少,可以与之共赴地狱。” ============== 南美毒品的进货时间定于11月中旬,付南风频繁和货源接洽,这天他带着单秋易和高修旸,上了一艘豪华游轮。 南美货源的大佬是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带着三四个漂亮的外国妞,还有自己的妹妹。高修旸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全程付南风用葡萄牙语对话,没有任何犹疑和胆怯。 整个谈判进行下来,高修旸没听懂一句,自然也没说过一句。南美大佬临走时,他妹妹向高修旸抛了个媚眼,付南风和单秋易瞧见这一幕都笑了,高修旸在关键时刻还能充当“牛郎”这一点,他们倒是怎么也想不到。 南美大佬一行人走后,付南风、单秋易和高修旸三个人站在甲板上。三人喝着香槟,付南风望着海面驶过的轮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海运问题。 贩毒最重要的是运输,价钱争议点都在运输线路上,就算货源不好找,只要有自己的制毒师傅就不算难事。 “干我们这行的,一旦出事就是死罪。”付南风一边说,一边望着高修旸和单秋易。 “所以运输非常关键。只有用自己的船放心,别人的船不但要掏钱,还得分清谁是‘自己人’,谁的‘船’用着安心?” 付南风脸上浮现出特有的冷淡神情,最后说:“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等游轮快开回码头时,单秋易喝得有点多,高修旸扶他去了船舱,返回甲板时,望着孤身一人的付南风。 付南风背对着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被海浪吹起的衣角,隐约看得见瘦削的身形。 有浪花拍打游轮,有海鸥飞过头顶,付南风忽然转过身,望着高修旸道:“怎么高警官,有话要说?” 高修旸默默一笑,走近他说:“风少,我在禁毒支队被除名前,看过一段视频,是在北去夜总会里偷拍的。数据太过模糊,技术组的人没法恢复,最后不了了之。可那天我在私人诊所,你一出现,我就认定视频里的人是你。” “……哦,为什么?”付南风偏头问他。 高修旸抿着唇,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恳切又柔和的声调说:“因为你,跟我一个老朋友长得很像。” 甲板上吹着带水腥的微风,有什么搅动了高修旸内心的宁静,而付南风却不知道。 那人笑得开怀:“高警官,这种套近乎的方式,是不是有点out了。” “是吗?”高修旸半自嘲地回问,真诚地看着付南风说,“那现代人,都是怎么套近乎的?” “哈哈,什么方法都有,送票子的,送房子的,送女人的,应有尽有。” 付南风也直视高修旸的眼睛,继续道:“高警官之前在夜总会里说,想做除秋易外的第二个‘自己人’,如果光靠套近乎,可做不成‘自己人’啊。” 高修旸点点头:“好,那我来说个别的。风少难道不想知道,那视频是怎么拍的,是谁拍的?” 北去夜总会内部的视频被传回禁毒支队,劫款时明明是刑侦队部署行动,禁毒支队的人又突然赶来。 高修旸摸着新伤刚好的腹部说:“北去夜总会里有内鬼,我帮风少除掉,怎么样?” 他出神地盯着付南风的脸,表情坚定而认真。蓦然间,付南风觉得这神色中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以前忽视的,并且现在也不甚明白。 “高警官,你还真是上赶着要‘立功’,心思很急切啊。”付南风轻佻地说。 “当然了,因为风少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高修旸往甲板上的餐桌走去,拿起两个高脚杯,递了一支给付南风。 “我不是要做除单秋易外的第二个‘自己人’,我是要做唯一的,第一个。” 很久很久以前,在越城警察学院的实战演习时,高修旸和付南风组成了一只小分队,当时高师哥想拉拢其他人结盟,付南风说了一句话,高修旸一直记着。 当时付南风说,高修旸你记住了,你的团队,从始至终,只有我。 高修旸捧杯望着对面的人,他好想把这句话,送给现在的付南风。 这乱世的摧拉枯朽,这人心的尔虞我诈,这暗途的流火弹屑,只要你在,我就有归途,就可以放下一切,为你赴汤蹈火。 付南风目光穿过高脚杯,对上高修旸如火般的锋锐眼光,终是掩了疑忌和不解,浅浅一笑。 “cheers!” “cheers!” ※※※※※※※※※※※※※※※※※※※※ 我来求个预收哈,写文这本,预计2020年下半年就开。 《这个警察我收了[强强]》,现实向强强年下边境警察体裁,傲娇嘴欠能力强边境中队警察队长年上受vs本是低调内敛,遇到受变成冲动固执情深警校生年下攻。现实向边境警察执法办案,强强,微悬疑+侦破,有故事的两个男人互怼互爱,1v1,日更。欢迎大家收藏哈~ 背叛太多,信任太难1 南美那批货的交接时间定为11月14日,为了躲避风声,不在关键时刻被警方盯梢,付南风减少了北去夜总会的“生意”,有几批货暗地里派高修旸散播,这让单秋易有些不满意。 那天在游艇上谈生意,单秋易并不是完全喝醉。高修旸把他送回船舱后,他盯着手机一阵愣神,等不到想收的信息,小睡了一会儿又去了甲板,上楼梯时刚好看到付南风和高修旸干杯。 怎么说呢,单秋易是个大男人,心酸这种矫情的字眼说不出来,可总归心里是不痛快的。 付南风一直怀疑高修旸,单秋易好说歹说帮他在北去夜总会站住脚,高修旸也强烈表示了自己的“忠心”。单秋易对高修旸的积极主动,不是没有半分疑惑,你说他心急求上位也好,说他为了报复被警队除名也好,总归是为了利益和野心,无可厚非,但那句“我是要做唯一的第一个”,让单老板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这臭条子竟然连自己的位置也想占,引狼入室,为虎作伥,一朝高修旸真成了付南风心中的“自己人”,那单秋易的位置何在? 当初拉拢高修旸来北去夜总会,单秋易说要给他找新工作,让他一天赚的钱能买下整个夜总会。单老板就这么随口一说,那随耳一听的人,却真的听进去了。 还特么真想做主北去夜总会呢?站在甲板下的单秋易,终是没有登上甲板,侧了身子,对高修旸的后背,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付南风当然不知道单秋易这些小心思,他之所以避开单老板找高修旸散货,单纯想转移警方对北去夜总会的注意力,为11月南美进货制造良好条件。 高修旸单独散货以来,每次交易都顺利进行,没出过任何岔子,慢慢的,付南风逐渐把数量多、分量重的“客户”交给他。高修旸面对警察的围追堵截,真是一位散货的好手。他在警校学过刑事侦查,对跟踪套路熟门熟路,甩开几个街边巡警的小警员,简直分分钟的事。 后来付南风给的任务越来越重,高修旸也改变了作战方针。传呼通讯、街头对峙、远程遥控纷纷上场,把接头的买家都快弄晕了。而高修旸跟警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似乎玩high了,特别上瘾。 不过来北去夜总会之后顺风顺水惯了,他的预警能力好像有所下降,在帮付南风和一个社团大佬接头时,险些送命。 这次接头的大老板是个中美混血,在道上很有名气,高修旸当警员时,就听说过他的名号。这个人洗钱、贩毒、走私无所不干,警方追捕多年都因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混血大老板和高修旸商定拿货时间、地点时,特别谨慎,定在慈耳山附近一个超豪华的高档会所。谁也不会想到这气派豪华的会所,进行着多么罪恶的买卖和勾当。 交货当天上午,高修旸为了配合气氛,穿了正式的西装,拿着名牌公文包,西装里藏了一把小手|枪,公文包里是四套市面价值八百万的海|洛|因。 来到高档会所,到前台报“高悠然”这个名字,柜台小姐甜美一笑。 高修旸以为她是觉得这名字幽默,正要回以一个绅士的笑容,柜台小姐凑近他说:“大门铃响两声后,报名tom的客房服务。” 柜台小姐离远高修旸耳边,继续保持优雅的身段给他办理入住。高修旸那个绅士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讽刺问:“那我该回什么呢,小姐?” 柜台小姐双手奉上门卡,柔声说:“四层805号房间,jerry先生。” tom and jerry,猫和老鼠。 高修旸上了电梯,到805刷了门卡,多年来在警队养成了习惯,他并没有立刻推门,而是轻轻踢开门后迅速闪到墙边。 确定屋内没有危险,高修旸警惕地进了屋。这是一间超豪华的单人包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高修旸,想起自己那体育西路的那个小破屋,又看看这间房的装潢,轻轻吹了声口哨。 深蓝色的沙发,嵌进墙里的超大电视机,天花板挂着闪花眼的吊灯。高修旸望着明朗阳光照进来的落地窗,心想离开禁毒支队果然是对的。 你在那一心为民、苦逼奋斗那么多年,名义上是英勇光荣的越城警察,实际上不过是拿着政府补贴工资的民工1。就像单秋易说的,高修旸现在干的每一票生意,一天能买下一座北去夜总会,再多干几天下去,房产铺满越城都不是问题。人心从来不会因失去动力而萧条,欲求不满这个词,古往今来所有人都在演绎。 忽然大门口传来两声铃响,高修旸意会柜台小姐的话过去开门,推着餐车进来的是个白皮肤的外国人,操着不太熟练的粤语问:“这里是tom的客房服务,请问是您点餐了吗?” 这别扭的口音,让高修旸想起多年前不会粤语的朱开旭,发音不准,说话不清,像吐字一样语速特慢。 有什么情绪涌上来,高修旸仓促一笑道:“yes, and you can speak english.”(是的,而且你可以说英语) “ok,sir”(好的先生)。侍者把餐车推进屋,向餐车下层伸手找什么,嘴上换成英语流利了很多,继续说道:“and i need check your name.”(我需要核对一下您的姓名) 高修旸关上大门,背对老外,刚要说出“jerry”这个名字,从门上猫眼的小孔里,竟看见老外从餐车底下拿出一把手|枪。 崩在耳边的子弹经过消|音|器的处理没有发出声响,高修旸的耳朵却火辣辣的疼。身体先于大脑行动,马上蹲下身立起餐车挡住自己。 餐车上的吃的、盘子、餐具叮叮咣咣掉了一地。老外的子弹毫无间隙,迅速而准确地落到餐车上。 被打成筛子的餐车露出高修旸的身体,刚巧老外的子弹打完准备换弹夹,高修旸瞧准时机将餐车推向老外,从衣服里拿出手|枪。 高修旸心里叫喧着“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olly kitty”,正要冲老外开枪时,发现对方没有换弹夹,而是抬起手再次对准高修旸。 “靠!” 高修旸可能忘了,在故事最开端,柜台小姐告诉他名字时,这盘游戏的角色就定设定好了——tom and jerry,高修旸是老鼠jerry,对方才是花猫tom。老外不傻,他假装用光子弹,实际等着高修旸暴露。 不过呢,虽然高修旸是jerry,对方是tom,但《猫和老鼠》的故事结局,不总是小jerry获胜吗。主角不死定律,天下文章都是共用的。 老外的鬼心眼虽多,但枪法就不能跟曾经的风云师哥比了。老外最后一枪本来是朝高修旸心脏打的,偏偏只射中高修旸手腕,他疼得大叫一声,枪甩出老远。老外这回真没子弹了,换弹夹时高修旸迅速跑进卫生间。 高修旸关上门后,气还没喘匀,咣咣咣又是三枪,厕所门成为下一个漏斗餐车,只是转眼间的事,高修旸瞧了眼浴缸前透明的帘子,心上来了主意。 等傻老外举枪踹门,整个卫生间空空如也。老外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地移步进去,对着浴缸前被拉上的帘子肆意开枪。 一颗子弹打破笼头,花洒哗哗哗往外喷水,帘子上好几个窟窿透出朦胧的水汽,里面的景象看不真切。 老外着了急,上前一步扯掉帘子。我们的男主角高修旸,就挂在天花板的浴霸上,在老外掀开帘子一刻,双腿夹住对方脖子,漂亮的空中旋转踢,把老外生生摔进浴缸。 这当然没完。老外再笨,到底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体力和个头都比高修旸高了一个等级,高修旸也不会傻到以为自己能一招制敌。 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高修旸在禁毒支队,再抓毒贩、再捣毒窝,法律都是优先保障生命的,无特殊情况,警察不得随意开枪。而离开警队,高修旸成为贩毒的一员,他清楚明白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要这老外还有意识,自己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高修旸不再迟疑,长胳膊一伸拽下花洒,用花洒的软管死死缠住老外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还得观察老外的表情和状态。最终,那老外四肢无力,口吐白沫,倒在盛满水的浴缸中。 这世上本没有正邪之分,胜利的人,就是正义。 “呼……呼……呼……” 高修旸喘着粗气,额头沾满汗水,新买的西装染上手腕的血迹,领带和白衬衫被扯得不成样子。 他一手压住受伤的伤口,气衰力竭地望着倒在浴缸里的人。他用了十秒钟镇定情绪,然后去探那老外的鼻息,搞清楚这人还有气后,他便不敢再耽误时间。 他简单地给手腕包扎,收起自己的枪拿上公文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步离开房间。在一层见到柜台小姐时,还雅痞一笑还以颜色。随后他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又在手机上快速发了条信息。 出租车开到一家黑店,这是付南风交给他的秘密名单上的地址。名单上有私人医疗诊所、有卖枪的黑店、有办假|证的小摊等等,总之跟贩毒走私挂钩的,一应俱全。 高修旸在警队混了五年,竟不知道越城表面上一派和谐,暗地里藏了这么多妖魔鬼怪。 私人诊所的医生给他缠了纱布,高修旸还没想好怎么跟付南风汇报,那边的电话已经打来。 交易未成功这件事,付南风似乎并不恼怒,最起码没直接把恼怒表现出来。高修旸几句交代了经过,付南风说你来北去夜总会我们细谈,可高修旸却说: “我们最好在外面谈。” 他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后半句是,现在北去夜总会,也未必安全。 付南风沉默半响,猜到他的意思说:“就算北去夜总会不安全,我也想不出外面有哪里安全。” 高修旸脑袋里快速转着,然后道:“有个地方很安全,如果风少愿意来。” “……哪里?” “我家。” ※※※※※※※※※※※※※※※※※※※※ 1这么写只是暂时为了剧情需要,大家还是要相信人民好警察,相信我方主角的正义性^^ 2前面写付南风,是要展现一下他五年来的变化,但随着剧情进展,他本来的性格还是会逐渐展露出来。 背叛太多,信任太难2 高修旸加入北去夜总会后,基本不回体育西路的家了。朱开旭很了解他的秉性,禁毒支队提议在高修旸家安监视器,他第一个反对说没必要。警队能想到的地方,高修旸自然不会自投罗网,而高修旸正好利用这一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私人诊所离开后他先回到体育西路的住处,谨慎起见还是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确定真的没有监视器和窃听器后,才收拾茶几上的破烂,坐在沙发上等付南风。 等人时总觉得时间被拉长一倍,可高修旸没有这个感觉。“邀请”付南风来自己家,一方面是提防北去夜总会人多眼杂,另一方面,高修旸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高修旸闯入北去夜总会,闯入毒窝,闯入付南风的生活,不管他多拼命、多表忠心,他到底是个外人。北去夜总会内部有多“协调”,高修旸的插入就有多别扭,群体归属感跟群体排外感,本质是一回事。 而一想到付南风要来自己的地盘——不管这个小屋子多么不起眼,多么简陋,多么肮脏——他都是高修旸的窝。 在这里,高修旸是主人。他好像张开双臂对付南风说,你来吧,我在这等你,我的一切都在这了。这个组织只有我一个人,会长、副会长、看门的、清洁的、保安的全是我。 可只要你加入,我就立刻把会长的职务交给你,然后做你的副会长、做你的看门人、做你的清洁工、做你的保安员。 然后付南风听见他肉麻兮兮的内心读白,像多年前一样给他个白眼,却还是屁颠屁颠地向高修旸跑来,带着一脸的嘚瑟,还有身后的长久和幸福。 这些都是高修旸在沙发上睡着后,迷迷蒙蒙做的梦。可高修旸真不愿醒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 ================ 付南风不会开车这件事,北去夜总会的服务生背地里笑过他。在越城这段时间,出门有单秋易给他当司机,这次特意避开其他人出行,付南风只好自己打车。 他之前生活在马来西亚,对越城的地形交通并不了解。单秋易开车技术稳健,又专门挑地形好的路走,让付南风坐得舒服。可出租车司机没义务照顾他,人家急急忙忙拉客、跑单,挣钱糊口,车开得横冲直撞,让付南风特别头疼。 等出租车停在高修旸家楼下,付南风不耐烦地掏出一张卡。那司机以为天上掉下金主要拿卡赏他,谁料付南风甩下一句:“这车我买了,你赶紧滚。” 那司机也是个奇人,问清卡里的钱后,竟然真的扔了车,乐呵呵地道谢然后“滚”了。 付南风上了四楼敲敲门,老式的铁门从里面打开,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付南风不悦地瞥了眼开门的高修旸,如果他手头还有卡,真想给高修旸换个门。 这一路上的经历都让付南风颇为心烦,进屋后他直接进入正题道:“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高修旸关上铁门说:“你别急,先坐。” 付南风瞧着脏兮兮的茶几和几乎褪色的老沙发,心底的烦躁又涌上来,冲口而出道:“你让我往哪坐!” 高修旸愣了下,不明白一句“先坐”怎么惹了他这么大火气。他见付南风眼睛斜视的样子,恍然间看到了曾经警校里别扭的小孩,也不管身份地位和眼前状况了,调侃道:“要不,你垫着我坐?” 高修旸并没开玩笑,当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指指自己大腿,无辜地看着付南风问:“来吗?” 付南风可不是当年那个调戏一句道个歉,翻个白眼、哄几句软话,就能应付的小男孩了。他生生压住怒气,既冷漠又迷离地瞪着高修旸,那眼神太过严苛,让对面的人觉得仿佛身处南极冰凌之中。 高修旸在僵持中泄了气,缓和语气道:“我开玩笑的,我们、我们说正事。” 可什么是正事呢? 付南风觉得了解散货过程、理清利害关系、考虑之后的部署才是正事。而在高修旸看来,和付南风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心在跳,火在烧,爱不少。 那就是正事。 “买方安排的很好,楼下有小姐接应,接头代号、□□消音全都做足,我看是有备而来。”高修旸正经地说起刚才经历的种种。 “这件事可以有两种解释。”高修旸分析道,“首先,买方想做掉我们,提前安排好各种接应,请君入瓮。这个大老板跟你近来交易不少,这样背后捅刀没有任何理由。” 付南风认真听着,一言不发。 “第二种解释是,楼下接应的人、楼上的杀手都不是真正的买方,有人想在交货之前整垮这次买卖。” 高修旸说着伸出手指指自己:“要么冲我……”然后又指向付南风,“要么冲北去夜总会,也就是你。” 付南风以为他的分析结束了,可高修旸变了语气又说:“我刚才讲的都是最正常的情况,其实我还有第三个想法。” “……什么?” “知道这次交易的人只有买方和卖方,买方会为了砸自己场子大动干戈吗?可外人又根本不知道交易情况。那么风少你说,排除买方和外人,还有谁?” 房间里一片静谧,高修旸分析了所有可能,句句到点,无所遗漏。 他那天在游艇上就表示要查内鬼,付南风既没允许也没反对。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付南风刚从马来西亚来越城发展,根基不稳,这个时候随便怀疑只会扰乱人心。 内鬼要抓,但高修旸大有急功近利、招摇过市之嫌。如果最终徒劳无获,付南风背地里东猜西疑还搞得人尽皆知,绝对是得不偿失。 付南风思考良久,忽的一抹冷笑,望着高修旸说:“高警官,你不觉得比起怀疑别人,你自己是内鬼的可能性更大吗?” 说什么有备而来,说什么背后捅刀,在付南风对面不足一米的高修旸,载满欲望的肉身他都看不破。要说怀疑,要说背叛,付南风想问,高修旸,你一个前任警员,有什么立场? 付南风这句话一出,两人都保持静默的态度。付南风的眼睛像一柄刻刀,深深扎进高修旸心中。 他为他将信念改变,峥嵘岁月一并抛弃,执意孤身要来这暗世。五年间高修旸饱受摧残,灵魂落魄,五年后他为赎罪来到付南风身边,那少年容颜未变,情义却已不在。 高修旸今天卖了命、受了伤、流了血,最后只换来一句——你不觉得比起怀疑别人,你自己是内鬼的可能性更大吗? 高修旸嘴唇在动,却没有说话,心里的台词是,我是真晕了头,两情相悦相信得太久,竟忘了还有个词,叫一厢情愿。 过了好久,高修旸才问:“风少,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付南风两手放在腋下说:“高警官,你想当自己人,可那天在游艇跟我套近乎,今天搞砸了交易没有散货,方才又暗示、挑拨我和北去那些人的关系。你自己说,哪一点你能成得了自己人?” 高修旸无奈笑笑:“好,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信任我。” 付南风摇摇头说:“sorry sir,世道凶险,背叛太多,说信任太难。” 背叛太多,信任太难3 付南风在高修旸的住处,一个电话打回北去夜总会,让单秋易今晚暂停营业,聚齐所有接头人。对方问了怎么了,付南风没回话就挂了电话。 “走吧,回去捉鬼。”付南风指指门口说。 高修旸明白过来问:“怎么,你不怀疑我了?” 付南风白了他一眼道:“我又没说,捉鬼的人里不包括你。” 高修旸讪讪一笑,等付南风捂着耳朵拉开铁门,高修旸问他是开车来的,还是需要打车去北去夜总会,因为这个时间点刚好是下班高峰,可能不好打车。 付南风走着一层一层斑驳的楼梯,心里腹诽,这到底是哪个年代建的楼房,为什么连个电梯都没有,语气不悦地说:“不用打车,我的车在楼下。” 等下了楼,高修旸看见一辆贴了罚单的出租车,而付南风直直走过去撕了罚单,钻进副驾驶。 “愣着干嘛,你不上来?”付南风不耐烦地问。 “这……这是你的车?”高修旸不可置信地问。 “对。”付南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你……你为什么要买一辆出租车?” “司机开车技术太渣,我怕残害其他人,买了车让他滚蛋。” 高修旸听了解释后更加无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付南风性情变了,骨子里的小别扭还在。 “你上不上来?”付南风没好气地叫着。 高修旸没有过去,犹豫着问:“……你,不会开车吗?” “废话,不是把驾驶席留给你了吗。” 哎呀,糟了,高修旸举起受伤的手腕道:“我就一个手,你让我怎么开车?” 付南风真恨自己刚才让那个司机滚蛋,现在只想再给他一张卡,让他回来开车。 这回有车都开不了,晚高峰叫车又困难,付南风坐在副驾驶上,手握拳头,额头中间拧出一个十足路口。 高修旸看他忍着不发作的样子,心上一片柔软,开门钻进驾驶席。 “你干嘛?” “没有右手,我不是还有左手吗。”他说着去拉付南风握拳的那只手,“而且你有右手啊。” 付南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瞪大眼睛好像在说“你跟我开玩笑吗”。可高修旸已经用一只手快速系上了安全带。 “走吧……” “停!” 付南风真觉得他有病,要开门下车,高修旸眼疾手快锁住车门,付南风扭头白他,那人却咧开嘴笑了: “没事风少,就算死也有我陪着你。况且要是真出事,我是司机,全责在我,你的车拿去4s店修,保险费还能理赔。” 付南风气得脸都发绿,教养和性格不允许他破口大骂,只能狠狠回了一句:“高修旸,你脑袋进水了?” 高修旸没理他,放下手刹踩下离合,心想可能是进水了吧。 都是幸福的小水花呢,就因为刚才那一句,“就算死也有我陪着你”。不求同年同日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同月死,多美好。 这趟驾驶并没有付南风想的那么不顺。高修旸尽量把车速放慢,一只手应付道路上的突发情况也还有余地。他让付南风把右手备在旁边,以防不时之需。 其实付南风根本没帮什么忙,一来路况良好,二来就算他想上手帮忙,高修旸也会说“别别别,我怕你力道不好弯转大了”。最后付南风只能恹恹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高修旸看他受挫,又找话题问:“你完全不会开车吗?……你考过驾照吗?” 付南风回道:“我在马来西亚有专车接送,在这边秋易给我开车,我为什么要考驾照?” 高修旸没话可说,心想是啊,真正的金主,都不是自己开车。 车开了好久到了北去夜总会,付南风甩车而去,夜总会里各路“牛鬼蛇神”早就聚齐。单秋易坐在吧台上玩手机,眼睛都快扎到屏幕里了,那个绿毛推他肩膀,他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 等高修旸停好车进了夜总会,付南风开门见山说:“今天高修旸去散货,结果遭人暗杀,货没散成,还受了伤。” 他一个眼风扫视着众人,脸上露出可怕的表情。 “我这么坦白,是希望你们也能坦诚相待。今天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无意间透了风声,还是有人嘴快说漏了,或是有人成心作梗?” 夜总会里的人都低下脑袋,付南风的目光像炮火一样轰击着他们,没有人敢回话,连单秋易都隐隐不安。 高修旸跟付南风一样观察着众人,瞧见绿毛一直在发颤,提高音量问:“你抖什么?” 所有人都去看绿毛。这个节骨眼往枪口上撞,是他的不幸,也是其他人的解脱。 绿毛成为视线焦点后更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没抖。” 付南风走过去注视着他,眼睛里有乌云过境。绿毛吓得哆嗦:“风少、风少,不、不、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 那个“道”字没说出来,生生被哽在喉咙里,付南风突然抽出他腰间的手|枪,卡住他的脖子。 缴械对方的武器攻其不备,这一些列动作快得行云流水,场子里的人大都选择沉默,只有单秋易上前一步:“风少,大生意还没做成,先窝里反了,这得不偿失啊。” 付南风没有松手的意思,单秋易迟疑了一下继续说:“绿毛是我的人,跟着我这些年,他的为人我信得过。” 高修旸逮到机会开了腔:“单老板,你信得过他是你的事,跟我们无关。” 绿毛还被挟持着,全身瑟瑟发抖。付南风手上的枪没有放松,眼睛向单秋易瞟过去,似乎也在重复高修旸那句话,“你信得过他,但我信不过”。 单秋易嗓子有些干,沉着声问:“那风少,你怎么才能信得过他?” 付南风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单秋易盯着他,连高修旸的眼睛都亮了。 是啊,高修旸也问过的,风少,你怎样才能信任我? 曾经的小白眼被高修旸狠狠背弃过,但他已经不记得了。现在的付南风,身边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为他效命,他却道背叛太多,说信任太难。 人世惊惶一番,终不是年少心境。就算高修旸怀着一腔孤勇朝他而去,付南风却巧妙地斡旋平衡与距离,划出一道隐匿的方圆界限,不让任何人踏足半步。 高修旸以为爱是砝码,流血是契约,忠诚是诺言,付南风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竭心尽力是为求上位,恫疑虚喝是一心自保,苦尽甘来终不过飞蛾扑火。 付南风松了绿毛的脖子,他瘫软地靠在单秋易肩膀上。付南风看看单秋易,又看看高修旸道:“你们不都问我,怎样才能相信你们吗?” 他揣了冷色把手|枪上膛:“南美交易之前这几天里,你们两个人,各自去查内鬼,查到的那个,我就信他。” 单秋易扶着绿毛坐到椅子上,高修旸对这个提议不解,问:“那如果查不到呢?” “哼。”付南风冷笑一声,对着绿毛的膝盖,扣动扳机,“那就这样。” ——砰! 天声财务公司 禁毒支队每周都会举行一次例会,一大队和二大队的所有警员都要参加。例会由唐毅礼组织,各分队队长汇报一周以来的工作情况、案件进展、需要其它部门提供的帮助,最后由唐毅礼部署本周工作安排。 例会固定在周一上午召开,当天正好赶上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隶属单位)每月一次的大会。纪还彬刚进入禁毒支队,唐毅礼为让他尽快熟悉业务,联系部门领导,钦点纪还彬出席,所以纪还彬缺席了周一的例会。 各个部门在例会上介绍工作进展,朱开旭第一个发言,代替纪还彬出席的警员第二个发言。当天的例会上,经济犯罪侦查大队的一位女队长也参会了,她向禁毒支队汇报了最近正在调查的贩毒团伙账户情况。 今天纪还彬没来,朱开旭不需要分神,听会格外认真,对其它组报告的信息一一记录。等经侦队的女队长说起稽核贩毒团伙账户时,提到发生了一些意外,朱开旭竖起耳朵听起来。 “在我们查核账户过程中,贩毒头目把最大的账户转移。我们想要找到转移的赃款,却发现有一家小财务公司的系统,拒绝了我们提取数据的要求。” 经侦队女队长介绍这家小财务公司的状况,列出该公司的地点、经营状况、经理信息等内容。 唐毅礼说这件事可能与毒贩无关,拒绝了女队长请求禁毒支队协助的提议,让经侦队自行调查。可朱开旭看着大屏幕上那个经理的照片,小眉头皱了起来。 财务公司拒绝经侦队查核,可能存在很多理由,比如做假账,偷税漏税等等,他们不敢公布账目,未必是因为给毒贩洗钱。可朱开旭望着那个经理的照片,迟迟移不开视线。照片里的那个男人长相非常年轻,皮肤白皙,染着淡棕色的头发,抿着嘴唇一脸温柔的样子。 这人看着眼熟,朱开旭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可经侦队女队长说话的语速很快,朱开旭记不得她说的那人的姓名,只能盯着照片不断回忆。绞尽脑汁费了半天劲,除了发现那人右边眉毛下面有一颗痣外,一无所获。 哎哟我去,难道我提前进入衰老期了?啧啧啧,京城来的小朱哥还就是不服老了。 朱开旭拍了下桌子说:“唐局,这个案子,能不能让我们组跟进一下?” 唐毅礼没有反对,问了一句:“你有线报?” “也不是,就觉得这个经理很眼熟。” 他转头问经侦队的女队长:“您刚才说这家财务公司叫什么?” 女队长说了半天也口干舌燥,喝了口水道:“天声财务公司。” 哦,这名挺俗气,朱开旭想。 朱开旭主动要跟进天声财务公司的案子,忙了几天查资料,逐步熟悉这个不起眼的小公司。这家公司创立至今两年,创始人邱天声,马来西亚移民,现职总经理。 这家财务公司主要帮市民做投资理财,兼或兜售小额贷款。每年的财务报表都清楚明晰,成立两年一直都处于进出抵消的状态,盈利状况不好不坏。 朱开旭让戴兴宁整理这些内容,戴兴宁有些摸不着门道。他是警校毕业,又不是财经专业,对账目、收支搞不懂,好几次问朱开旭为什么不交由经侦队自行调查。 这案子本来就是从唐局手下抢来的!唐毅礼说这事跟毒品没关系,根本没让禁毒支队接手!本来就只给我一周时间跟进,你出去做事别在这叨叨叨行吗! 这丰富的内心戏,朱开旭自然不能全盘说给戴兴宁,只是拿起外衣到:“你嫌整理数据麻烦是吧,那行,咱去一趟天声财务公司,实地考察吧。” 朱开旭开车,带着戴兴宁来到位于番客城的天声财务公司。最普通不过的二层写字楼,走进大门才发现一层还是卖窗帘的店面,二楼才是正经的办公区。 这家公司是有多小、多寒酸,朱开旭想。 朱、戴两人上了二楼,前台接待的秘书问清来意,说老板邱天声在外面谈生意马上回来,让两位警员稍等片刻。 等待的空闲,朱开旭和戴兴宁里里外外转悠了一下。整个公司只有一个办公间,数十人挤在一起,最里面有个单间,门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 大约等了半小时,楼梯走上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前台小姐走过去说明情况。邱天声听后望向朱开旭和戴兴宁,微微一笑。 朱开旭亲眼看到邱天声时,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见过这个人,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在警校学过一门课程,大意是讲,图像成型或录像录影,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犯罪嫌疑人。拍摄的图片和录制的影像,受特定光线、角度、方位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的证件照,和本人相差甚远的原因。 对面那个白皙皮肤的人走过来,朱开旭对邱天声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右边眉毛下面的那颗痣,特别显眼。 邱天声是马来西亚人,不会说粤语,柔柔地说开国语道:“两位警官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戴兴宁到底年轻、经历少,被对方暖洋洋地一问候,红了脸结巴地说:“没、没事,其实没等多久。” “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谈吧,这边请。” 邱天声领着两人进了里面的单间,朱开旭盯着他的背影拼命想回忆出蛛丝马迹,可当真一点也想不起来。 “有什么能帮两位警官的?”邱天声坐在办公桌前,落落大方地问。 朱开旭整理好情绪道:“我们是禁毒支队的警察,在核查一个贩毒头目账户时,扫描到你们公司的账户信息,但你们的系统拒绝了读取数据的要求。” 朱开旭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戴兴宁觉得太过逼人,帮腔道:“我们就是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怕你们……” 戴兴宁的话没说完,朱开旭打断他:“我想任何一家财务公司,都没有理由拒绝警方核查。” 朱开旭上面目严肃道:“邱经理,我们有权知道你公司的账户情况。” 邱天声不像朱开旭那么沉重,目光温和,好像陶渊明笔下的钓鱼老头,隐于世外桃源,一派云淡风轻。 “当然了。我们公司刚起步,注重客户信息,可能把账户隐匿了。不好意思,还麻烦两位警官亲自前来。” 邱天声说着按下座机电话,让助理将账户信息解码,整理出纸质版送过来,末了还吩咐前台泡咖啡。 “两位警官稍等一下,整理资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戴兴宁挺客气地坐到沙发上。朱开旭因职业习惯,观察了一圈邱天声的办公室,视线落到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一个被放倒的相框。 朱开旭疑惑的目光看向邱天声,正好赶上对方接起一个电话,用的是一种奇怪的外语。朱开旭一句没懂,听发音像是西班牙语或者葡萄牙语。 朱开旭对大概和对方聊了一刻钟,前台小姐送来咖啡,之后助理送来资料,邱天声才挂了电话。 “这是我门公司所有账户信息,希望可以帮上警方。” 朱开旭和戴兴宁都不是专业分析财务报告的,只能提议要带回去研究,邱天声点头道:“当然可以。” 正事办完,再没有久留的道理。邱天声让助理送两位警察出去,朱开旭踏出办公室一步,终是不甘心,扭头问:“邱经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让戴兴宁、邱天声和助理都是一怔。戴兴宁想,朱开旭该不会是高修旸走后空虚寂寞冷,饥不择食乱找基友吧。 低头正看文件的邱天声也是惊讶,顿了顿才露出笑意道:“应该没有吧,我想我是,第一次见您。” 邱天声的助理在旁边清嗓子,朱开旭只能欠身说:“打扰了。” “没事,两位警官慢走。” 走出财务公司后,戴兴宁跟朱开旭玩笑,朱开旭却皱着眉心不在焉。 从玻璃窗望着他们走出大楼的邱天声,扫了眼给他们端上来的咖啡,一口未动。当警察的真是疑心太重,邱天声这么想着,扶正了桌上的相框。 画面上是他和另外一个高大男生的合影。那男生长得很成熟,却调皮地戳着邱天声的脸。照片角落里写着,彬哥赠,天声收。 ※※※※※※※※※※※※※※※※※※※※ 需要给大家指路邱天声最初出场的情节吗^^ 你会这么好心? 高修旸手腕受伤这几天,特意避免喝酒、吃辛辣食物,隔了三天都没去北去夜总会。第四天出门去私人诊所换药,一上出租车就发现有车跟踪。 跟踪他的小轿车,不是禁毒支队惯有的、小心谨慎的跟踪风格,从出体育西路的第一个路口开始,后撤就紧咬不放,高修旸的出租车停在红绿灯前,后车死死地撞上来。 高修旸的胳膊被撞得生疼,司机按着喇叭骂着后车,后面的人不为所动,依然停得非常靠近,连起步的余地都不给。 高修旸想了下,给了司机钱后下车,站到了马路边,后车果然放弃出租车,直直向高修旸开来。高修旸也不躲,安静地站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路人围观的尖叫中,那辆小轿车在高修旸身前几厘米的地方刹了车。高修旸安心地叹了口气,好像一切都解决似的,抱臂等司机现身。 车上的人解了安全带下来,高修旸一看是他,淡笑着问:“单老板有什么事啊?” “是我该问高警官什么意思吧?”单秋易上前一步冲他吼道。 高修旸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不明白他所指。单秋易不屑地瞟着他,好像在骂“装什么洋蒜”。 “你跟风少说了什么,他要查内鬼?!” “哦,这个呀。”高修旸看着身边的路人慢慢散开才道。 “我就跟他说,之前禁毒支队有人偷拍他的视频,这次又有人蓄意破坏交易,我怀疑北去夜总会里有内鬼。” “北去是我一手办起来的,里面几个颗钉子、几块砖我都数过,能有人背着我给警方通风报信?” “是,你在夜总会一言九鼎,为你是从。但信单老板的人未必信我们,单老板信的人我们也未必信。” “所以现在闹成鱼死网破、你死我活,高修旸你能从中得什么利!” 单秋易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从高修旸说要取代他成为唯一的“自己人”,单秋易对他已经心生嫌隙。 高修旸侧了个身,手指抚过停在身前的车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单秋易开的车竟是一辆纯黑色的宝马,因为那颜色太黑、太浓重,乍一看不像什么好车。 车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高修旸凑近单秋易道:“单老板难道没看出来吗,付南风的用意,根本不在内鬼。” 高修旸手腕受伤后,把付南风单独叫出来谈内鬼这件事,为的就是引人耳目,背地里找出内鬼。而付南风是什么态度呢?他叫停北去夜总会的营业,让所有人聚到一起,当众宣布此事。是付南风傻,还是他以为内鬼傻,大张旗鼓抓内鬼,能抓得到吗? 单秋易并没想通高修旸的意思,挑眉问:“你想说什么?” 那天分析被老外暗杀的种种可能,高修旸还隐藏了另一种情况。当时他没有十足把握,可付南风在北去夜总会上演“兴师问罪”后,这个想法愈加坚定——窝里反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天下易主。 高修旸一下下敲着车盖,那声音让单秋易特别心烦:“单老板,你自己也说,你在北去夜总会里威望很高,你这么高的威望,付南风能忍得了你? 高修旸轻蔑一笑:“如果这整出事件都是付南风自导自演,最终的结局,要么是他推你下神坛,拥我上位,让手下人除他之外,不再一心二主;要么是断了我这个前警员的后路,给其他意图不轨的小弟杀鸡儆猴。” 最后一个指头重重敲在车盖上,高修旸停了动作对单秋易道:“每一个结果,付南风都坐享其成,百利无害。” 没有人愿意把付南风往坏了想,但高修旸也不能善良地认为,付南风还是五年前那个,有点玛丽苏情节的小白眼。任何一个有善良的人,总会被现实磨光棱角,抚平倒刺,剩下一具无坚不摧的空壳,因麻木而变得冷酷。 光阴抹去曾经的稚嫩,高修旸非常想问,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呢,付南风? 单秋易的车停在路边终不是回事,高修旸想说完这番话让他把车移开,单秋易却拉住他的胳膊冷冷地问:“高修旸,不管风少傻还是内鬼傻,你是不是以为,我也傻?” 高修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单秋易继续道:“挑拨离间这招早过时了。风少说了,北去夜总会里的自己人,只有我一个。” 没想到话说到这份,单秋易竟质疑他而不是付南风,高修旸觉得这人有点愚昧,更多的却是心安。 小白眼你都坏成这样了,身边竟还有人对你这么死心塌地。高修旸忽然觉得付南风很幸运,因为在他身边死心塌地的,又何止单秋易一个? “好吧。”高修旸拿开单秋易抓住自己的手,淡淡道,“既然你不信我,这内鬼我并不想抓,付南风都不在乎,我又操什么心。你随便找个人替死吧,我会接受他的处罚。” 单秋易眼中闪过夷犹:“你会这么好心?” 他想起绿毛被打伤的腿,冷笑道:“你也想变成瘸子吗,你不是想取代我,当唯一的那个 ‘自己人’吗?” “哟,原来你听见了。”高修旸坦然一笑。 刚才他所说种种,一方面是怀疑付南风的“阴谋”,一方面也揣了私心,想试试单秋易的忠心。 ok的。高修旸不清楚单秋易和付南风的关系,但一个外人告诉你“你主子要玩你”,这个人快速转投敌方跟外人合作,都比不过冷笑一句反问“你挑拨离间呢”。这样,高修旸可以更放心。 说什么要当第一位的“自己人”,对高修旸来说,其实最重要的还想护付南风周全。高修旸说要当第一位,是因为他清楚,没有人比他对付南风更死心塌地。在这剑锷刀锋般的现实中,高修旸不放心把付南风交给任何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行。 可是怎么办?付南风怀疑他、试探他、伤害他,这些他只能忍,只能认。 “单老板……”高修旸望着单秋易的眼睛,专注地说“在付南风还没有准备好接纳我之前,我就先把他,托付给你了。” 请在这冷酷和粗暴的世界里,护他安康。我会努力做一个他信得过的人,等那一天来临,我会从你身边牵过他,直到死别,绝不放手。 就在高修旸深沉地说着托付、说着照顾时,一个年纪轻轻的交警过来,批评单秋易胡乱停车,影响交通。 单秋易不耐烦地等着交警写罚单,高修旸在一边看着,忽然想起朱开旭。 以前朱开旭每次去他家找他,都把车扔在大街上。攒了厚厚一沓罚单后,朱开旭咬牙切齿地说,早晚有一天,要把罚单冲高修旸脑袋狠狠砸。 也是好久没见过朱开旭了。高修旸摸摸腹部的旧伤,劫款案时朱开旭亲自朝他开枪,没有半分犹豫。 高修旸自嘲地一笑。明明是他先抛弃朋友,选择相反的道路,却还怀念曾经,怀念那些回不去的物是人非。看吧,人类的本质就是矫情。 交警走后,单秋易上车要走。高修旸凑过去,抬起还缠着纱布的手腕说:“单老板能不能施个好心,送我去诊所换药?” 单秋易却转移话题,指指自己的车问:“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 “啊?”高修旸一愣,他一个响当当穷光蛋,对豪车并不了解,赶紧摇头。 “我这车九十万。高修旸,你刚才说话时一共敲了十三下,我都给你数着呢。” 高修旸还是不明白,问道:“……所以?” “所以,我没管你要钱补偿你敲我新车,你特么还好意思让我当你司机!” 单秋易一个起步,前轮差点撞到高修旸,转着方向盘扔下一句:“要点脸可以吗!” 请你抱紧我1 朱开旭和戴兴宁拿着天声财务公司的信息回了禁毒支队,找经侦队的警员帮忙。对方把数据输入电脑,仅仅过了半小时就得出结论说:“朱队长,这些账户数据都没又问题。” 账户没问题,邱天声邱经理又说,他们是为了保护客户信息把账户隐匿的,这么看来,这件事似乎没有调查的必要了。朱开旭把相关档案一并交给经侦队的警员,让他向经侦队的女队长回话。 经侦队和禁毒支队二大队同时位于顶层,那警员拿着档案上了电梯,到楼层后正好和进来的纪还彬撞了下,档案纸散了一页。 纪还彬赶忙蹲身去捡,手伸向散落的纸页,那上面写着七个大字,天声财务公司。 纪还彬干警察这么多年,立刻收拢表情,捡起档案递给警员,微笑着陪不是。 警员拿着档案出了电梯,留纪还彬一人在电梯里。,那七个字刻在脑袋里久久不去,纪还彬面色恍然,无数想法奔涌而来。 那个人来到越城了,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还开了公司? 待电梯门徐徐打开,纪还彬拔腿就往外走,走了三步才发现自己还在顶层。他在电梯里根本没按楼层,电梯自动关门,又在同一地点打开。 而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还会在同一个路口,等待你去找他吗? 纪还彬想到这,突然回身跑到电梯里,使劲按下层数,恨不得立马下楼。纪还彬想,如果他不来找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 谁的初恋不是一身伤呢?就算刺伤也未怕,满手鲜红当摘花。 在警队查找一个人的信息太简单,纪还彬用警队密码进了总数据库,调出天声财务公司的地址和信息,当天下班立刻开车去找人。 纪还彬不敢停在街边,怕被那人发现,只能远远停在对面。他拉下一点车窗,耐心等待那人出现。 六点多钟,大多数公司下班的时间,二层的天声财务公司的灯一盏盏变暗,楼下纪还彬心里的灯,一盏盏点起来。 对街的地下车库开出一辆辆汽车,纪还彬觉得又多又碍眼。瞥一眼不断出现障碍物的车库入口,就看见一辆蓝色本田徐徐开上来,轮胎一转,擦着纪还彬的车开走了。 那辆蓝色本田的车窗慢慢升起,在愈来愈小的缝隙里,纪还彬清楚地看到了车里的司机。那人还是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手指转动着方向盘,心无旁骛地直视前方。 等那辆车开出他的视线,车窗被彻底关上,回过神来的纪还彬,手心一片潮意。 是的,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他和他分道扬镳这么多年,那个一直被纪还彬藏在心中的朱砂痣,再次回到他身边。 邱天声就在这里,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和他脚踏一样的大地,和他拥有一样的时区。 什么是初恋?他在或不在,时间忽快忽慢,天空忽明忽暗,暗恋的人忽静忽乱。 ================== 纪还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邱天声回到越城,他却不敢约他见面,每天像暗恋中的小伙子,下班开车往天声财务公司跑,把车停在路边,既不上前也不离开。 他耐心等着蓝色本田从地下车库开出,擦车而过时又别扭地拉上车窗。等本田离开,纪还彬一边叹气一边放下手刹,开车回家。 就这么“监视”了十来天,纪还彬把邱天声公司的关灯时间、下班情况、开车习惯等等研究了个透。甚至那人每次从车库出来,右侧轮子总会蹭到门口的墩子,纪还彬还自替他担心,心想是不是该换个反光镜了。 有一天晚上纪还彬回到家,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傻了。不是默默关注、不敢上前认人太傻,而是跟踪了这么多天,竟只是在公司盯梢,都没想过要跟车了解一下那人住在哪里。 于是纪还彬当晚敲定新的作战计划,次日一定要跟上那辆蓝色本田,“深入虎穴”。 第二天,纪还彬照例开车来到天声财务公司,照例把车停在对街路边,照例掐表等着二楼灭灯。第一盏灯灭掉时,另一辆车慢慢开来,和纪还彬的车隔着一辆,停在了他的车前。 纪还彬盯向黑幽幽的车库入口,脑袋却思忖着,怎么那辆刚开过来的车特别眼熟。他伸头一望,正好看见那辆车的司机,也探着脑袋在看他。 一个诧异,一个惊怔。 纪还彬克制自己,把极其想盯住地下车库的眼睛,转向从前车里走下来的朱开旭。 朱开旭今天下班早,开着车在街上闲逛,也不知怎么就开到天声财务公司。自从上次见过温文尔雅的邱天声,朱开旭对他的印象挥之不去,就算案子不归他管了,依然挡不住朱开旭忧心忡忡的心。 以前他为高修旸操碎了心,现在高修旸甩甩屁股离开禁毒支队,朱开旭立刻把重心转移,将目光瞄准“看着实在眼熟,可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邱天声。 朱开旭停好车后发现纪还彬的车,心里一阵纳闷。他下车走到那人车边,纪还彬将车窗开的更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双方具是一怔,随后都用借口掩饰。 “路过啊……” “路过啊……” 都是当了警察这么多年的人了,还是两个分队的队长,那种欲言又止,那种似是而非,两人都明白,又故意装傻。 他们就这么望着对方,张着嘴,透着笑意,郁闷窝在心里。 直到街对面的地下车库开出一辆蓝色本田,依然在侧身路过纪还彬的车时,缓缓合上车窗。只不过这次,纪还彬的车前,还站了朱开旭。 朱开旭望着本田车上,那个男人似曾相识的脸,心上无奈。他本想算了,想不起来就过去吧,何必为难自己呢。他像小孩子似的,一件事失落了,却因为另一件事得了意外的收获,立马高兴起来,因为这意外的收获,是纪还彬呀。 于是朱开旭粲然的眸子笑着,对车里的纪还彬说:“纪队长,好不容易碰上,这次我真得请你吃饭了。” 纪还彬邀请他那么多次,朱开旭都半推半拒,好不容易上次要一起吃饭,又被高修旸搅了局。而那天纪还彬还说,没有放不下的事,只有舍不得的人。 纪还彬那时只想着自己的苦衷,并没有注意朱开旭的表情。那人被戳中了心事,羞涩的红脸蛋,宛若枯树渐生红花。 就如现在,朱开旭垂首望着纪还彬,脸颊晕出红色,却又固执地隐了神色,学着慷慨的样子邀请人,心里却扭捏得要死。 是了,纪还彬真的没有注意朱开旭的表情。 当他同时遇见邱天声和朱开旭,当他在规模略low的财务公司守了好多天,当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跟着那人的车,探明他的住址时——纪还彬一心想着邱天声,哪有心思,去理会朱教官的表情呢。 他都没有抬头看朱开旭一眼就说:“今天不行,改天吧。”然后摇上车窗,掉了头开过朱开旭身边。 “……啊,为什么不行?” 眨着眼睛的朱开旭站在街上,遥遥望着开远的纪还彬的车,默默问了一句。 因为彬哥现在,要去追发小+初恋呢。 ※※※※※※※※※※※※※※※※※※※※ 副cp也是1v1,纪还彬没有变心,请大家继续往后看剧情。 请你抱紧我2 初恋嘛,就是注定不能成功还要抵死奔赴,一批人倒下又站起来,对着下一批即将倒下的人说,来吧来吧,来尝尝倒下的滋味。那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所以纪还彬把朱开旭撇在大街上,开着车去追他的初恋,纯粹就是奔着怀旧去的。各位读者老爷不需要替朱开旭担心,也不要责怪纪还彬无情,因为作者嘛,是绝不会让“彬哥”追上“初恋”的。 纪还彬开车转了好几个弯,终是跟丢了那辆蓝色本田,纪还彬懊恼自己太笨,又孤单又心累地开车回家,这才想起方才遇到的朱开旭。 他开始“盯梢”邱天声那天,才得知天声财务公司的案子,本来属于经侦队的管理范围,硬生生被朱开旭截了去。纪还彬可不敢单纯地想,朱开旭是没事闲的,想帮同事减轻工作量,也不敢贸然把朱开旭主动申请调查,联系到纪还彬自己和邱天声的关系上。 他是曾经向朱开旭透漏过年少情|事,但他没说过姓名,朱开旭也没见过邱天声。朱开旭那句“路过”,纪还彬权当他在说笑,可想信他太难,不信他又生出无数疑惑。哎哟,他跟朱开旭这才走到哪啊,相爱还没学会呢,竟开始相疑了。 第二天到了禁毒支队,纪还彬为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主动去一大队找朱开旭。戴兴宁说,朱队长去外面查案,晚上才回来。 “他去哪了?我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楼下,他的车还在啊。” “坐东北小伙的车,去金猎马大桥那边查案了。” 纪还彬不能动不动就离岗,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去一大队看朱开旭还没回来,于是在天声财务公司和金猎马大桥之间犹豫半天,不知如何选择。 站在一大队办公室门外,纪还彬有点失神。从钱包里掏出一个一元硬币,如果是菊华图案就去天声财务公司,如果是数字就去找朱开旭。 一、二、三…… 纪还彬默数三声将硬币抛出,眼看着硬币绕了一个不圆的弧线将要落下,恰好戴兴宁开门出来。硬币撞到门边,哗啦啦滚到办公桌下面。 “哎哟,纪队长……” 戴兴宁赶紧蹲身帮忙捡硬币,可是胳膊够了半天,鼻子碰到桌子都弄疼了,站起身却发现纪还彬早已不见。而跑到楼下开车的纪还彬心里想,一定是数字。 开车去金猎马大桥的路上,纪还彬没有给朱开旭打电话问他在哪,而是先打给戴兴宁,问他要东北小伙的电话号码,戴兴宁报了号码以后问:“纪队长,你的硬币不要了。” 纪还彬笑着说:“硬币留给你了,谢谢你。” 谢谢你关键时刻,没有让我看到硬币的结果。其实人有时面对选择题,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推自己一把的助力。 纪还彬挂了电话,立刻给东北小伙打,问他和朱开旭现在在哪,东北小伙说,他们正在嫌疑人家属这里了解情况,大概还要一会儿才能收工。 报上小区地址后,纪还彬客气地问:“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纪还彬开车来到小区门外,在车里等的无聊,瞧见街边有一家格子铺。纪还彬锁上车去店里逛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值得买的东西,倒是出门的时候,笑着问女老板:“能给我一个可爱的小袋子吗?” 这店铺本来就是吸引附近的初高中生的,东西花里胡哨、品目繁杂,包装袋都是那种可爱的印花小塑料袋。女老板从没见过人高马大的男人来这里,客气地说:“给给给,你这么帅给几个都行。” 纪还彬道谢说:“没事,一个就行。” 他接过包装塑料袋,刚巧上面印着可爱小猪的形状。他拿着小塑料袋从店里出来,刚巧看见朱开旭和东北小伙从小区大门走出来。 朱开旭还在很认真分析案情,说这个家属的不在场证明略有可疑,回去要细加研究。 他一直看着东北小伙,专注说话,没往周围看,而东北小伙一眼望见对面街上的纪还彬。朱开旭正打开车门上副驾驶,东北小伙突然打断说:“哎呀那什么朱队长,我、我、我忘了,我家里有点事不回警队了。” “哦……那行。”朱开旭的车还在警队,必须回去取车,关上车门说,“那你快回去吧,明天队里见。” “那、那你咋回去啊?” 东北小伙使尽了眼色,一个劲往他身后撇嘴,等朱开旭反应过来扭头一看,纪还彬迈着大长腿已经走到他身后,手中拿着可爱的小袋子。 东北小伙冲纪还彬笑得一脸无邪,好像在说我可照您的意思办了。朱开旭也直直看着纪还彬,余光扫见路边,昨天擦着他身侧开走的那辆车。 朱开旭想了一瞬,然后对东北小伙说:“你别担心我了,我打车回去。” 啧啧,朱小哥,有个性啊。 朱开旭真走到路边,招手准备打车。东北小伙讪讪看着纪还彬,纪还彬温柔地点了个头,示意他辛苦了,而后走到一直挥手但死也招不到车的朱开旭身边。 “朱教官,我开车过来了,坐我的车回队里吧。” “不麻烦了,您这么个大忙人,我哪敢耽误您的时间啊。” 朱开旭还在招手等空车,纪还彬一听这话,眼底泛起轻快的笑意。 朱开旭这是生的哪一门子气,纪还彬到真有点好奇了。来禁毒支队后,他邀请朱开旭多次都被推拒,朱开旭要么是害羞,要么是没心情,要么是端架子。昨天纪还彬只不过拒绝了一次,朱开旭就生气了。 这么傲娇可不行。纪还彬举起手中的袋子对他说:“朱教官,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朱开旭一愣,语气还是不悦,但明显瞥了眼袋子。 “好端端的,你给我买什么礼物?” 纪还彬不答话,安详地看着他,把袋子又向前伸伸。 朱开旭面子上挂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拿,纪还彬忽然抬高了一寸,让他扑了个空。朱开旭的眼睛执拗地睁大,纪还彬还是笑着看他,举着袋子示意他过来拿。这本来没什么意味的笑颜,落到朱开旭眼中,却像在嘲讽他短身一样。 朱开旭哪里气得过,踮起脚尖又去够,纪还彬一点点抬高他就一点点往上跳,到最后脚下站不稳了,往纪还彬怀里倒去,然后纪还彬张开胳臂,一把抱住朱开旭。 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在耳边,朱开旭没料到剧情往这个方向发展,只感觉到纪还彬轻轻环住他的腰说:“朱教官你看,你一次次蹦跶,就像我之前一次次约你吃饭。你每次都够不到,也像我每次都约不着你,但最后你倒下时,我却抱住了你。” “所……所以呢……”朱开旭的身体几乎僵住,他实在有点不习惯南方男人的这种“温柔”,就像好几前在越城警察学院他对纪还彬说的,他觉得有点腻歪。 “所以……”纪还彬继续说,“等我什么时候再拒绝你,请你不要放任我不管,而是赶紧伸出胳膊,也紧紧抱住我,好吗?” ============ 高修旸让单秋易随便找个人替死,处罚自己全担,单老板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放心,他怕高修旸会暗地使诈,将他一军。 距南美交易还有几日,这天,原本营业到凌晨的北去夜总会早早关门,所有人聚在吧台周围,付南风坐在正中间,等着高修旸和单秋易汇报调查“内鬼”的结果。 单老板随便找了手下的小弟,说谎称高修旸是他暗害,因怕他和单秋易争上位。付南风终究精明,没听那人多做辩解,立刻开枪,“就地正法”。 高修旸是警员出身,看着这出草菅人命心中膈应。就算他投奔付南风,做好出生入死的准备,但天生的良知时不时冒出头来,要对滥杀无辜坐到熟视无睹,高修旸还有些困难。 单秋易命人把尸体抬走,付南风口气淡淡地问:“绿毛怎么样了?” 单秋易道:“没什么大碍,休息三个月就能恢复。” 休息三个月还叫没大碍?高修旸想起那天,付南风端枪直射绿毛膝盖,仿佛自己都能听见子弹穿破骨头的声音。 付南风点点头道:“冤枉他了,好好照顾着。”而后转向高修旸,似冷酷似阴狠地说:“高警官,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吧?” 单秋易也望向高修旸,等着看他有什么后招。 “当然记得。”高修旸回道,“风少说,谁抓到内鬼就信谁,没抓到的像绿毛一样处置。” 若“暗杀风波”真是付南风整出来的闹剧,要么他是打算收拾威望渐起的单秋易,要么是打算干掉一直招人猜忌的高修旸。现在看来,是要演绎后面这段剧情了。 爱情动作片1 付南风掏出手|枪,目光凛然。高修旸倒不着急,神色兀然一缓,带着调皮的语气问:“风少真的认为,内鬼除干净了?” 付南风面色一冷,单秋易心中诧然,心道不好,这特么高修旸果然还有后招。夜总会里的人经过刚才一幕,都冷着脸不敢出声,生怕冒犯了付南风。 这真正的幕后boss太不讲人情,以前北去夜总会的人跟着单秋易做事,单老板虽然性子虎了点,但从不动手伤人,赚了钱也是大家伙分摊。自从付南风来到越城,北去夜总会完全由他掌控,一直跟着单秋易的绿毛惨遭毒手,其他人更是提心吊胆。解决了内鬼算是让大家暂时了安心,只是不知这条子又要挑什么头。 高修旸说了那句话后再没声音,付南风望着他,夜总会的灯光在他脸上分割出一块块阴影。 高修旸以前未曾和朱开旭比较过孰强孰弱,和付南风亦是没有。在警校那会,一个是优秀师哥,一个是出色师弟。初遇时师弟嫌师哥压了自己风头,跑到他宿舍楼下专门等他,就为给他比个倒着的大拇指。后来师弟爱上师哥,小白眼心中满满都是对高师哥的欲说还休,哪管什么谁强谁弱。 而现在,师哥和师弟早不是警校里小打小闹的学生仔,在真假难辨、刀眼无情的世界里,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只因这世界的铁血法则——胜者为王败为寇。 高修旸早就注意到,付南风嚷嚷要抓内鬼,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偷拍视频的事情。 游艇上和南美大佬谈生意那天,高修旸着急表忠心,透漏禁毒支队收到过线人视频。高修旸从警队离开前,正是看到那段视频才执意申请骤雨计划,那时他还不确定视频的主角就是付南风,而代号“北去”的马来西亚小年轻恰好在当时迅速离开越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如此吻合的时间点,仿佛有人通风报信一般,禁毒支队拿到视频,付南风就躲避风声。高修旸有理由相信,付南风大概早知道北去夜总会里有内鬼,又隐而不告。 抓内鬼嚷嚷的人尽皆知,付南风难道是傻吗?他找人暗杀高修旸,只因北去夜总会里多一个人外人知道“真内鬼”,要找出这个潜伏的敌人,就多一分难度。 高修旸还天真地以为,向“风少”表忠心就能消除他的疑心,可付南风已然在计划怎么铲除他了。多亏高修旸福大命大,单枪匹马ko了老外,至于后来付南风伤了绿毛、又将了单秋易一军,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借东风,就无从得知了。 是谁说的来着?好像是唐毅礼吧。高修旸要申请骤雨计划时,唐毅礼不是说他的行动力、战斗力、思考能力,一个都没了吗。现在高修旸是回到了“毒枭”付南风的身边,就算这些能力都没了,也得给一一找回来。 你尽管责难我、试炼我、考验我吧,小白眼,高修旸想。趁我还年轻,死还能重生。 此刻北去夜总会夜总会里一片死寂,付南风不说话,高修旸不说话,单秋易也不说话。他们不说话,周围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而高修旸之所以这么大度让单秋易找替死鬼,自己接受惩罚,就是因为他还有后招。他知道付南风真正想抓的是哪个“内鬼”,他缓缓伸手摸进衣服口袋,拿出了一个小u盘,用口型轻轻说出两个字:“视,频。” 付南风的脸顿时僵住。他的肤色本身就浅,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表情,而高修旸却看得清楚。 读警校时,几十米外射击依然百发百中的高师哥,双眼视力1.5。他怎么会看不到付南风志在必得的骄傲,在听见“视频”二字后,眼中瞬间熄灭的光彩呢? 这是高修旸最后的筹码了。离开警队前他去禁毒支队收拾东西,悄悄把关于付南风的那段视频偷了出来。他先交给单秋易警队的跟踪技巧,又亲自带绿毛劫款作案,现在连作为重要证据的内部资料也一并泄露。高修旸靠不断出卖禁毒支队博取付南风的信任,他只当代警队里的那些人,对于曾经的所作所为,向付南风谢罪。 夜总会里的人瞧见那个u盘,心里都在腹诽。怎么着,这条子难道给大老板修电脑然后偷走了他的不雅视频?或者u盘里几个g的爱情动作片? 这时正好付南风的手机响起,他藏起眼中的僵色,对着手机说起听不懂的外语。 可能是南美交易的事,高修旸隐隐猜测着。 付南风挂了电话,脸色好看很多,钩钩手指对单秋易说了句话。单老板连忙示意夜总会的人都散了,然后让高修旸跟自己走。 高修旸没明白什么意思,跟着他去夜总会后面的车库上了宝马。 单秋易把车开到街边,问副驾驶席上的高修旸:“你那u盘里是什么玩意?” 在北去夜总会称王称霸,单秋易的观察力、敏锐性、推测能力,肯定不会太差。 高修旸笑得轻浮道:“就是爱情动作片啊。”顿了顿又说,“单老板爱看哪国的?我倒不太喜欢岛国那些,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位置没劲。欧美的挺不错,每次总能出些新东西。” 单秋易面无表情道:“哦,是吗?我倒喜欢岛国的,尺寸代入感比较强,不像那些欧美的,每次都让人自卑。” “呵呵。”高修旸干笑着,想这单秋易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家伙,连这方面都敢自嘲。 等了一会儿,单秋易出了车门,而夜总会门口,付南风整理好着装正走过来。 “你还不换位子准备当司机。”单秋易冲高修旸喊。 付南风要上车,单秋易却不开车。高修旸赶忙问:“这是要干嘛?” “去风少家。” “啊,去他家干嘛?” 单秋易讽刺地瞪了他一眼道:“哼,大概要跟高警官你,一起看爱情动作片子吧。” 付南风上了副驾驶,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往座位上一趟,闭上眼睛。单秋易给他关上了车门,什么都没说,用眼神示意高修旸开车。高修旸不好多问,他右手的伤稍微恢复了点,可以两只手把着方向盘,慢慢按导航开车。 车子行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一处私人别墅。高大的房子,宽阔的外院,高修旸忍不住一直偏头看。 付南风见他吃惊又羡慕的眼神,淡漠地甩了一句“把车开去地下车库”,解了安全带自顾下车。 高修旸把车开进黑幽幽的车库,出神地想这情节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他才跟付南风“重逢”多久啊?作为一个完全不认识高修旸的“付南风”,仅用这么几天的时间,他就敢把一个前任警察带回家了? 原本是普大喜奔的好事,用惯了警察思维的高修旸竟生出一丝寒意。付南风既然自谋自画找老外杀他,为什么不能亲手在家解决他?尤其是现在,高修旸握有重要贩毒证据的当口。这么想着,高修旸下车前特意检查了一遍腰间的手|枪,查看弹夹时,蓦地闭上眼睛。 他忆起五年前,选择朱开旭而放弃付南风的那一刻。如今他千辛万苦来到付南风身边,为何还要这般举枪相向呢? 世界是一个轮回的圆。他和付南风的这份情,预想中的春花冬雪、同甘共苦,实际上却是貌合神离、勾心斗角。那些与爱的人亡命天涯的浪漫,也许只是五年后高修旸一个人,浮生经年的梦。 大概十分钟后,高修旸按响付南风私人别墅的门铃,那人在猫眼里盯了他好久后,方才开门。 进屋后,高修旸还来不及观赏这比自己的“狗窝”大上千百倍的别墅,付南风就使劲把他按在门上。 “干、干嘛?” 付南风的身体直直压上他,嘴巴都快贴到他耳边了,高修旸的心一下鼓胀起来,既紧张又诧异。 男人的心思都不会太纯,高修旸想起单秋易那句“一起看爱情动作片子”,呼吸都乱了频率。 付南风这厮毫无收敛,用身子挟持住高修旸,两只手胡乱在他后背摸索。高修旸被这一摸,脑子里万分之一的警觉也化为泡影,身后靠着冰冷的门板,身前却是付南风的温热。 高修旸看不见他的表情,低着眼睛只能看见付南风的头发。高修旸想起最早见过付南风那头扎眼的红毛寸头,突然无意识地用嘴蹭了一下他的脑袋。 爱情动作片2 付南风感觉脑袋上被人蹭弄的一下,含了唇齿拂过的温热。他像个蚂蚱似的,揽在高修旸腰间的手臂用力一滑,右手还勾到了对方的腰带,赶紧退到一边。 付南风沉下来的脸色很是不善,望着高修旸好像在质问“你敢动我?你是不是疯了!”。而靠在门上的高修旸也是一惊,脸上带着轻浅的红晕,察觉不出的仓皇。 最后付南风不再看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吧台,冷冷扔下一句话,算是解释刚才的闹剧。 “还算你聪明,没带枪来。” “啊?……哦……嗯……”高修旸终于回味过来。 他以为,付南风要跟他上演爱情动作片呢,谁知道,人家还在警匪剧里没有出戏。高修旸想过拿枪自保,但他明了,就算手上有枪,他心中,也没有子弹。 他去看付南风倒酒的冷清背影,浅色衬衣下瘦削的双肩,杯中酒液浮起的气泡,高修旸心中也像酒精荼毒,溢满泡沫。 多年前的某个跨年夜,同床共枕的小白眼亲了高师哥的嘴唇。当时高修旸的道德观差点崩盘,跳脚教育他要隐忍、要克制、要自爱。 可是现在,忍不了的那个人,是谁? 高修旸望着付南风的背影,心里问,如果五年后我想跟你上演爱情动作片,你会跟我演吗? “u盘给我吧,高警官。” 谈到内鬼,没有哪里比自己家更安全。付南风举了高脚杯,冷眼望着对面的人。 高修旸淡淡一笑,想都没想,从口袋里拿出u盘抛给付南风。 小小的u盘在空中划过好大一个弧线,付南风伸手去够,手心握住u盘后,脸上竟浮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你很惊讶,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给你,是吧?” 高修旸笑得开朗,付南风被他戳中心思,更是沉着眼眸。 “风少,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跟你作对。我离开禁毒支队的事人尽皆知,警队怀疑我不忠,我没必要再替他们卖命。” 他靠近付南风,不等对方邀请,自顾倒了杯酒。 “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凡我认定的,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我归顺北去夜总会后,为你、为单秋易做了多少事,哪一件不是拼尽全力。” 高修旸抿了一口酒,被这叫不上名字珍酿刺得鼻腔难受,却也正合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望着缄默无言的付南风,无奈地说:“这视频是我最后的筹码,连它都给你了,我再也没有可以威胁你的东西。你可以不用再防着我了吗,风少?” 高修旸的眼神太过直接,盯着付南风一动不动,薄薄的嘴唇也无血色。可对面的人,乌黑的眼睛里却是深藏不漏。 高师哥的一片真心,到底是换不来小白眼的既往不咎。半响后付南风终于开口,放下酒杯直视高修旸道:“高警官,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不能做朋友的人,就要在变成敌人之前斩草除根。” 付南风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人,想从他苍白的脸色中,疲惫的神态中,微不可察的紧张中,分辨出他这番赤心表忠,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 付南风赌后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一个前禁毒支队的警员,付南风实在想不出高修旸有任何理由,对自己这般忠诚不二。 “你的警员编号是219530,你在越城警察学院本科读了四年,连年政府奖学金获得者,以优秀的成绩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之后直接进入越城禁毒支队一大队,一直工作到现在。” 付南风这一串话说得毫不磕绊,末了得意地翘起嘴角。 “高警官,你这样辉煌的履历,我如何跟你做朋友,又如何信你呢?” 高修旸心中一凉。付南风查他在情理之中,可这样赤|裸|裸地展示着他们巨大的悬殊,还是让他抑郁不安。 被付南风不冷不热的态度激着了,高修旸忽然成心道:“我也没说要和你做朋友啊,风少。” “什么意思?” 高修旸上前半步,脸上的神情前所未见,坚定地说:“有很多关系,比朋友更密切,比信任更强烈。” 有人说,接吻是气氛刚好的浪漫。此刻高修旸想,他一定是被刚才那口酒弄醉了,他醉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手不自觉地攀上付南风的脖颈,顺着他轻柔的碎发升到脸颊。 再进一步,抚过嘴角。 他离付南风那么近,近到能看清他眼中流泻的琐碎的光,近到能看透他包含意味的眼神,近到觉得他柔软的嘴唇仿若花蕊,散着迷人的香气,若即若离。 高修旸全凭本能驱使,侧头冲着花蕊而去。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喧嚣奔腾而来,他觉得自己和付南风都不是“高警官”和“风少”,而是五年前警校里的高师哥和小白眼。他终于要回应付南风跨年夜的那个吻了,他们的爱情越过了藩篱,青春解放出双脚,手舞足蹈。 可付南风的眼睛却像淌着一条黑色的河,在高修旸即将碰到他嘴角的一刻,右手快速从身后掏出手|枪,抵在高修旸腹部。 枪身发出零丁声响,枪口顶住身体,阵阵灼热烧着。 “高修旸,你套近乎的功力渐长,可惜我不吃这套。” 付南风说得那么一本正经,还加重了握枪的力度。高修旸好像看见当年满口道德正义的自己,那时他不会想到,日后要亲一亲这傲娇的小白眼,还要“以身试枪”。 小时候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抓住整个夏天。长大后吻过他的脸,却还是不能和他走永远。 高修旸离开付南风身边,双手高举一步步后退。 “风少,我能说的、能做的、能给你的,都说了、都做了、都给了。可你还是忌惮我、猜疑我、暗地里查我。” 高修旸自顾说着,无奈地笑了:“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朋友,跟你这别扭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 “哦,是吗?”见他走远,付南风也收起枪,漫不经心地说,“那有机会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啊,兴许我们会投缘。” 只是这一句“会投缘”,让高修旸愣在原地许久,待回神后,缓慢地摇摇头。怎么可能,介绍你们认识? 自归顺北去夜总会,高修旸一直在打探,付南风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会记忆全无。可付南风的身份在北去夜总会里中讳莫如深,高修旸自然问不出什么东西。 有时候高修旸很懊恼,认为老天爷耍了他,让他找到付南风,却丢了曾经正义警察的身份;有时候他很焦灼,付南风这个执拗不化的性格,他真不知该怎样做,才能打消他的疑心;有时候他很茫然,他孤身一人投入龙潭虎穴,三番五次腹背受敌,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而此刻高修旸突然想通。付南风审视他时,高修旸觉得也许这个人的失忆,是老天爷给高修旸最好的礼物,因为他和他都拥有一个机会,让过去的过去,迎未来的未来。 胸腔里有轻微的起伏,高修旸嘴角牵出一个莫名的笑,他说:“没办法给你介绍了,因为我那个朋友,已经死了。” ——你不记得实战演习为我牺牲,那就算了;你不记得跨年夜晚的亲吻,那就算了;你不记得天昼山上我为朱开旭将你背弃,那就算了。 高修旸弯下腰,从裤腿里掏出藏起来的手|枪,付南风眼眸微颤。高修旸是何等之人,在越城警察学院连拿几年奖学金,想躲过搜身简直轻而易举。 高修旸靠近面容冷酷的付南风,在付南风重新握紧手|枪的一刻,快速将自己的枪递到他手中。 高修旸说:“现在我看到你,你和他那么像,我就想,一定要保护好你。” ——以后我护你在如狼似虎的毒窝里征战天下,以后我守你岁岁年年爆竹声中辞旧换新,以后我与你烽火共行沙场,与故人兵戎相见。 他握着付南风的手,和他手中的枪,一路上扬,指向自己的胸口。 为了护你永远,我要练就刀枪不入,高修旸这么想着,张口郑重地说: “付南风,这世上唯一能伤我的人,只有你。” ※※※※※※※※※※※※※※※※※※※※ 明天是晚上更新哈,下午我有点事^^ 你选谁1 付南风拿到视频后,再未提抓内鬼的事。南美毒品交易日期将临,高修旸也把注意力转移到此事。 11月14日深夜,洪文湾码头,北去夜总会在此收货。 这是付南风来越城后进行的第一笔大生意,当晚他让单秋易关闭北去夜总会,大摆宴庆,邀南美大佬豪饮,做足场面。 毒品交易时间在深夜十二点,两艘货船在洪文湾进行价值过亿的勾当,买卖双方在北去夜总会举手相庆,理智如高修旸也觉神志恍惚。 酒桌上,付南风操着熟练的外语和对方侃侃而谈,那老外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欲求不满,付南风早准备好小姐在北去夜总会包厢里侯着。 高修旸听不懂外语,也不出声,默默喝酒。只是对方老板的妹妹,那个波霸的南美姑娘一个劲在桌下骚他的腿,高修旸心想我都背弃良知转投毒贩了,不用再赔上节操吧。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单秋易,对方正一脸戏谑地欣赏他的表情。高修旸当下心烦,想出去透气,忽然看单秋易接了个电话,附在付南风耳边匆忙说了几句。后者的脸色从镇定自若变成愁云满面,一点过渡也无。 同一时间南美大佬也接到电话,通话后竟怒骂着砸碎酒杯。他的保镖拉他往外撤,他却不甘地指着付南风吼开了,高修旸看南美大佬的架势,就知他骂得不是什么好话,赶紧去看付南风的脸色。 付南风也是强忍着,身边手下早就起身准备掏枪,单秋易一个眼色呵住他们。付南风和老外说了几句,双方都怒气冲冲,连波霸姑娘也不顾形象开始叫唤。 突然间,从北去夜总会大门传来响动,急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停止争吵纷纷向后聚拢,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走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人一脸英气,举着警员证说道。 “我系越城禁毒支队二大队队长纪还彬,我哋喺洪文湾缴获大量毒品,而家怀疑你地有涉案嫌疑,唔该同我返去调查。”(我是越城禁毒支队二大队队长纪还彬,我们在洪文湾缴获大量毒品,现在怀疑你们有涉案嫌疑,请跟我们回去调查) 纪还彬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高修旸终于明白付南风和南美大佬争吵的原因。他皱眉盯着为首的纪还彬,似乎还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发现了曾经的同僚——小年轻戴兴宁,和他曾经亲切称呼“教官”的,朱开旭。 对峙的双方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秒,这一秒里没人敢动。南美大佬气呼呼地瞪着说着听不懂的粤语的警察;单秋易挡在付南风身前,一边看老板眼色,一边眄视着半途闯入的警察;付南风满脸严肃,看得出也是压着火气,如果眼神可以当子弹,他早就扫射全场。 高修旸在包围圈最外侧,直接对着警察。纪还彬、戴兴宁和朱开旭三人都盯向他,目光又各不相同。 纪还彬与其说是审视高修旸,不如说观察着所有人;戴兴宁与其说是看着所有毒贩,不如说他只注意到高修旸;唯独朱开旭的目光让人看不真切,比起高修旸刚离开禁毒支队那时的愤怒,似乎多了不同的东西。 高修旸犹豫了一下,退到付南风身边,握住他准备掏枪的那只手。他手心覆盖到付南风手背的一刻,二人都是惊诧。付南风惊讶于他的举动,高修旸诧然于看似镇定的付南风,手却冰凉似雪。 付南风在害怕。他来越城的第一次交易毁了,生意伙伴翻脸了,警察来抓他了,他握着武器茫然失措。高修旸温暖的手覆盖的一瞬,仿佛有暖流穿过付南风心间,手的主人温柔地在他耳边说:“别开枪,有我在。” 付南风睁大眼睛瞧他,四目相对,高修旸淡淡一笑。付南风的血液从心房回流到身,耳朵忽然轰鸣了一下。在巨大的静寂里,他仿佛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说:我的团队,只有你。 高修旸示意单秋易保护付南风,自己走向警方说:“纪队长,我们愿意回警局配合调查。” 他站定在纪还彬面前,朱开旭和戴兴宁同时仰头看他。 “和警方配合,是我们每一个市民的责任,对吗?” 他故意偏了脑袋,看着曾经的同事。那些人或嘲笑着回望他,或黑着脸默不作声。纪还彬冷冷回道:“你最好是这样,高先生。” 话音刚落,立刻有突突的枪声响起。警察们训练有素地蹲身掩护,高修旸第一反应是着了慌去找付南风。 开枪的是南美一方,大佬带来的保镖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扫射。单秋易眼疾手快掀翻了桌子当掩护,一边护着付南风一边组织手下人围攻。 高修旸之所以愿意跟警方回去调查,主要是拖延时间。付南风的国籍不是中国,关押时间有限,况且凭他的后台,为他替死者千千万,一次交易失败并不会轻易定罪。但若主动开枪拒捕,那问题就不只是贩毒这么简单了。 越城没有枪械自由,私戴枪支本身就是犯法。不管贩毒有没有坐实,若之后牵扯出军火贩卖、跨国走私,那绝对是自掘坟墓。 可现在南美大佬正怒火中烧,付南风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若真较上劲和警方拼个鱼死网,后果将不堪设想。高修旸想到这心中盈满不安,抱着脑袋、盯着子弹,想爬到付南风身边。 警方那边纪还彬下了命令,警队人员分散成三组,一组狙击,一组从后路包抄,一组前冲制服嫌犯。 同为队长级别的朱开旭、纪还彬与南美大佬枪战,戴兴宁带了两三个人朝付南风那边过去。 单秋易等着付南风的指示,到底是开枪御敌还是按兵不动。高修旸在枪林弹雨中靠近他们躲藏的桌子,拖住付南风要往后撤。 “别冲警察开枪!乖乖合作还能……” “拘捕”和“协作”,不仅是两个动作,还代表两种态度,这在警校读了五年书、当了五年警察的高修旸看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可付南风不懂,而且他此刻非常愤怒。他被高修旸又拖又抱时,全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硝烟弥漫间,在四面楚歌中,大脑竟晃过和这个人滚下土坡的片段。 付南风自己都惊惶不安起来。他捶着高修旸后背,想推开他命令单秋易开枪制敌,可是紧接着三声干脆的枪响,伴着哪里传来的一声高喊“高修旸!”,拥着他的高个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向他倒去。 那人脑袋沉在他怀里的刹那,付南风身前的视野顿时明朗。 在付南风正前方的南美大佬胸口中弹,挣扎地倒在地上,一只胳膊还颤巍巍地拿着枪,朝向高修旸的方向。 视线再向远看,一个面色苍白的警察,枪口对着南美大佬,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倒在付南风身上的人。 付南风记得这个人,那次和高修旸在餐厅吃饭,就是这个人径直向他走来,引起了冲突,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此人就是朱开旭。此次禁毒支队一大队和二大队联合行动,领队的是纪还彬,而不是年龄、资历都更大的朱开旭。因为禁毒支队拿到的线报清楚的显示,高修旸也在贩毒团伙中间,所以唐毅礼为了以防万一,安排了纪还彬带队。 方才朱开旭一枪瞄准了南美大佬的胸口,那老外也正要射击,枪口一偏,砰砰两枪正对上高修旸的后背。 而高修旸当时护住付南风,现在付南风颤抖地抚上他的后背,看着手心淋漓的鲜血,听见高修旸沉重的鼻息,眸中有什么闪烁的心绪,忽然都湮灭了,变成仓皇和恐惧。 付南风想,高修旸这个人太可怕了。套近乎不留限度,争上位放弃底牌,现在这家伙把命都要给他了,他是收还是不收呢? 其实付南风不知道,高修旸也很可悲。他想赌付南风的未来,除了性命,他真的没有别的本钱。 ※※※※※※※※※※※※※※※※※※※※ 明天也是晚上更新,大概九、十点钟左右。 你选谁2 警方在洪文湾夜巡时发现走私毒品,当时货源还在南美人手上,付南风的手下并未接手。双方在海上展开枪战,警方最终制服敌人,但狡猾的毒贩将毒品倒入海中,实际缴获的毒品只剩一半。 这件事涉及国际贩毒,唐毅礼亲自监审,和南美警方取得联系,将一众老外押送回国。同时收货的买方不供认主使,付南风的国籍是马来西亚,越城警方没有审查权限,而单秋易等人因证据不足释放。 在离开禁毒支队时,付南风和单秋易二人在楼道里遇见了朱开旭和戴兴宁,他们一方刚出了审讯室站在楼道尽头,一方正走下电梯要去见唐毅礼。 十几步不到的距离,朱开旭却觉走得异常艰难。他看着付南风的浪奔头,凛冽的脸部线条,早已找不回当年的青涩。 单秋易在付南风耳边叨念着“是那个警察”,朱开旭停在原地没动,他以为付南风好歹会瞟他一眼。然而长高了个子的男人连眼皮都不愿意抬,倨傲地从朱开旭身边走过,和从前一般的高冷。 擦肩而过时,朱开旭想起五年前天昼山顶上,他被高修旸选择后,也完全不敢回头看付南风。 内心的胆怯、愧疚、愤懑如海水一般涌来,朱开旭立刻转身,犹豫着是叫住付南风还是走过去拉他,身边的戴兴宁抢先一步喊道:“哼,神气什么!”说着还作势挥了一拳。 走进电梯的付南风根本没搭理他们,反倒是单秋易回了头,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刻,不知是对朱开旭还是对嚷嚷的戴兴宁,竖了个中指。 付南风回到北去夜总会,首先要处理的问题是高修旸。 付南风和单秋易被带到禁毒支队时,高修旸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南美大佬的两枪正中高修旸脊椎,在医院医生把高修旸身体里的子弹取出来,人还昏迷着就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付南风这边还没得到高修旸醒来的确切消息,单秋易就问找哪个律师帮他保释。而这一句问话,付南风久久没有回答。 他跟单秋易之所以能轻巧脱身,首先是接头人并没有拿到货,罪行很轻;其次北去夜总会一直秉承分层管理的方式,接头人自己也不知道上头的人是谁,无从指正。等高修旸醒后,只要他自己不供认,找个律师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可解决。 而付南风,却在这一刻迟疑了。他始终不相信,高修旸投靠北去夜总会毫无所图,可他无数次的试探、挑衅、作难,得到的结果却又违背他的预想。而南美交易失败后,高修旸帮他挡枪的那刻,这种怀疑又变成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这感觉很奇怪,付南风从没有经历过,烦躁抓挠着心房,他看不透、想不明,更加不安。 高修旸一定是装模作样,一定是别有用心,一定是图为不轨。付南风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挑了眉对单秋易说:“不给他找律师,让接头人,全推到高修旸身上。” ============== 纪还彬再见到高修旸是四天之后,医生说他高烧已退,身体虚弱但神志清醒,可以进行审问。 那天纪还彬、朱开旭和另一个警员来给他做笔录,车开到医院楼下,朱开旭很自觉地留在车里。 纪还彬说:“其实你上去等也可以。” 朱开旭连苦笑都装不出来,小声说:“我怕。” 他怕接头人指认主使是高修旸,而高修旸又不肯,供出付南风。 纪还彬和另一名警员去了病房,高修旸正坐在床上喝粥,整张脸煞白煞白的,穿着宽大的病服,单薄而瘦削。 虽然都是相熟的人,纪还彬还是按流程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架好摄像机,开始进行审讯。 纪还彬进行案情回顾时,高修旸显得很疲惫。他昨天刚醒,全身上下像散架一般,被伤口的疼痛牵扯,大脑根本钻不进别的事,纪还彬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嘴里的粥全是无味,咽下去要缓解饥饿,却让胃里更加烧灼。直到纪还彬说接头人供指你是贩毒主使,高修旸才猛地清醒,懵怔地看向纪还彬。 “付南风和单秋易呢,他们什么情况?”他问。 “你无权提问,只能回答我们的问题。”纪还彬回道。 高修旸扭了头,脸上露出死气沉沉的表情。纪还彬似乎有些心软,踟蹰很久才轻声道:“我们审不了付南风,单秋易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了。” 那一刻,高修旸紧紧抓住被角,纪还彬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那瘦弱的身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掉。 念他有伤在身,纪还彬也不便强求,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审问可以待会进行。” 纪还彬站起身想扶他躺下,可高修旸突然正直身子,炯炯目光似坚硬磐石,道:“我都认了,全是我干的。” 越城警方审不了付南风,单秋易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了。他们都安安全全了,只剩下受伤的、垂死的高修旸,于是他们让接头人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高修旸身上。 世人有人轻我、疑我、伤我、弃我,我当如何处之?只得忍他、让他、由他、耐他。为他一生安乐,我愿弃甲丢枪。 朱开旭大概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眼睛始终盯着医院大门。看见纪还彬和另一个警员走出来,整个人呈现一种高度戒备状态,似乎那两人不是刚审完高修旸,而是来抓朱开旭的。 纪还彬上了驾驶席,朱开旭咽了口水,不敢去问,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纪还彬察觉他的目光,失了回答的勇气。 只听后座的警员说道:“哼,我早说高修旸不是好东西,看吧,全招了。从警察到毒贩,这条路走的真是……” 纪还彬瞥了他一眼,那人才住了口,只是呆愣在一边的朱开旭,重重靠在座椅上,哑口无言。 看吧,朱开旭就知道,他早就料想到。 别人都说高修旸不复从前,自甘堕落、作奸犯科,根本没有往日越城警察学院风云师哥的风采。高修旸退队时,朱开旭也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雄心已死,但得知付南风“复活”,朱开旭就知道,高修旸从始至终都没变。 落下的能力可以补上,消沉的意志可以振作,只有那颗善良的心是天生的,那是一个人骨子里的烙记,任谁都抹不去。 接头人更改口供指认高修旸时,朱开旭就心有不安,现在,他全部最坏的预想都发生了。善良如高修旸,一定会满口认罪,只求保住他的小白眼。 高修旸明明晴朗如春夏,却偏要守在秋冬身边,忍着冰冻和风雪,捧着炽热的真心,只为给那人一个四季如春。 这边警方刚审完高修旸,那边单秋易就收到消息说,高修旸供认不讳,但伤口恶化高烧不退,警方只能等他伤好后正式起诉。 单秋易把这个情况告诉付南风,转述时语气多了点不忿。高修旸算他一手带进北去夜总会,虽然付南风来越城后与高修旸发生诸多矛盾,但眼见高修旸身受重伤又主动认罪,付南风却不闻不问、落井下石,这在仗义的单老板看来,显然做得略有过分。 付南风听出他的语气,沉思着不言不语。单秋易更是添油加醋,说高修旸伤的厉害,可能等不到警方起诉就得死在医院里。高修旸本是孤儿院长大,生前频频受难,临死也得不到主的拯救,真是阿弥陀佛。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也不管弄混了基督和佛门,付南风听烦了拍着桌子道:“你有完没完?” 单秋易偃了旗息了鼓,带点小脾气转身要走,付南风又在背后叫他:“你去找个厉害的律师来。” 知道他改变主意,单秋易却故意问:“哦,找律师干什么?” 付南风是个面子薄的人,最讨厌这种明知故问的口气,咬牙道:“那别去了,去找个和尚来吧!” 单秋易明知付南风说的是反话,还装傻继续问:“啊?找和尚又干什么?” “你不是说他要死在医院里了吗,找个和尚来,超度他!” ※※※※※※※※※※※※※※※※※※※※ 这一话里有很多埋下的秘密,等最后结局解密了,大家可以返回来再看。 你选谁3 付南风一朝下命,单秋易不仅找了律师,还找了替死鬼。 原先供认高修旸的接头人,突然推翻口供咬定另一人主使,等纪还彬带人赶到那人家中,他已割腕自杀。 死无对证,这件事的线索全断。之后高修旸和律师见面,态度反转,原先一口咬定自己是主犯,现在全权交由律师负责,再不回答一切审问。 律师找医院开了证明,指出高修旸供罪审讯时神志不清,没有具备理解警察提问的能力,他所阐述的一切不能作为真实口供。 事已至此,警方再无法扣押高修旸。距南美毒品交易十天后,具高修旸离职禁毒支队两个月后,作为前一大队警员、现脱罪嫌犯,高修旸带着朱开旭给他侧腰上的伤疤、带着南美贩毒大佬背后那两枪还没好的口子,发着38度的高烧,再一次踏入禁毒支队,参加结案审讯。 朱开旭作为和“嫌犯”相关人员不能直接参与审讯,他和唐毅礼坐在审讯室后面的监控室里,透过监视器屏幕、通过收音,看完了整个审问过程。 瘦削无力的“高警官”坐在椅子上,纪还彬和他的律师交谈涉案过程,从始至终高修旸没有半句回应。 在监控室里,唐毅礼单手托着下巴,朱开旭眉头紧蹙,恨不得整个人贴到监视器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修旸。 审讯室里,律师表情似有张扬,纪还彬总结说了几句,随后拿出一个文件,让高修旸签字。高修旸像□□|控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拿起笔,接过文件纸。 曾经有好多次,他也在这种纸上签字,只不过签的是“审讯员”或“笔录员”的名字。他第一次,可能也不会也是最后一次,把“高修旸”三个字,签在“犯罪嫌疑人”后面。 越城警察学院五年读书,越城禁毒支队五年工作,他终于从“编号219530”的警员,变成“犯罪嫌疑人高修旸”,寒暑十年,冷暖自知。 高修旸选的路未必正确。他在北去夜总会参加四次作案,劫款案、金猎马大桥一带散货、tom and jerry的游戏、还有这次南美交易。四次中他一次手腕割伤,一次枪伤昏迷,还有一次被朱开旭打穿了侧腰。 他拼命至此、尽责至此、忠心至此,在关键当口,付南风还是毫不犹豫地全盘嫁祸给他。曾经付南风为高修旸喜怒哀乐,现在高修旸被付南风折磨得几近丧命。 可他不怕,亦是无悔。小白眼五年前说想和高修旸“交|配”,大概是付南风曾经透支了以后的得意人生,将年轻的冒失与勇气一并给了高修旸,才让他今日这般,遇敌千万,为付南风赴死,也说无妨。 高修旸在档案上签完那三个字,终于恢复一丝力气,半刻停留的欲望都没有,起身向门口走去。 监控室里,朱开旭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往外冲,开门的一瞬被唐毅礼拽住问:“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高修旸。” “你清醒点,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朱开旭停在门口,肩膀在打颤,他很想回一句,我有什么身份? 禁毒支队的警察吗?如果高修旸还在,他可能会干得比朱开旭的好;一大队的队长吗?如果高修旸还在,这个位置也许会是他的;省公安厅高官的儿子吗?那不是朱开旭争取来的,这个身份赋予他的时候,没人问过他到底想不想要。 在朱开旭心中,他不过是个苟且留下性命,眼睁睁看队友牺牲,还亲手糟蹋了挚友人生的人。如果这样的身份有谁想要,朱开旭巴不得别人赶快拿走。 高修旸走了歪路,付南风在黑道贩毒,禁毒支队因为五年前的一场计划,将一行人的青春扭曲至此,这样窒息的环境,朱开旭快活不下去了。 他眼眶红了一圈,分不清是气愤还是心酸,看着唐毅礼道:“唐局,我现在要找去的人,不是背叛了警队的毒贩,而是五年前在天昼山上救我性命的人。您让我对他说一句谢谢,总可以吧?” 朱开旭真的想说一句谢谢。他知道高修旸有多想念付南风,他知道高修旸心中有多少愧疚深埋。他想谢谢高修旸,在自己身边陪了五年,五年里没有一句责备。可他也想让高修旸骂他、打他、怨他、恨他,不管高修旸做什么,都比拿自己的前途,陪付南风亡命天涯,要强得多。 朱开旭冲出屋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刚从审讯室出来的纪还彬。纪还彬还和那律师说着什么,瞧见朱开旭神色匆匆往楼下跑。另一边监控室里,唐毅礼也走出来,眉间有忍耐,对纪还彬说:“你去盯着小朱。” 已经坐电梯到达正门出口的高修旸,高烧未退,胸口不断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在地上。然而他走出大门后,脑袋一下又清醒,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他认出那是单秋易的车。 车上当司机的单秋易拉开车窗,扭头问后座的付南风:“用不用下车扶他?” 付南风瞥着路边虚弱的高修旸,挑眉道:“就这么几步,还死不了吧。” 可是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忍着疼痛走路的高修旸顿住,车上二人也朝外看去。在禁毒支队正门,朱开旭警察不安地喘着气,望着高修旸的背影。 “是那个警察,上次吃饭闹事的那个。”单秋易撇头跟付南风说。 不知怎的,这个人的出现每次都会戳中付南风的怒点,他烦躁地哼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同一时间,朱开旭身后又走来一个高大的男警察,神色看不分明。 正午的阳光刺眼地打在头顶。浪奔头、一身小西装、满目清冷的付南风,靠在宝马车旁,车里的司机单秋易,煞有介事地望向对面。他们距高修旸,仅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而穿着警服、慌慌张张、眼中急色的朱开旭,站在禁毒支队大门口,他身后是听了唐毅礼命令,追上来的纪还彬。他们距高修旸,也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在这段距离中间的,身心俱疲的高修旸,伤口作痛,脸色苍白,眼睛被太阳晃得,险些失去意识。 这场景太像了,太像五年前天昼山上那个致命的时刻。那时付南风和朱开旭,也是站在高修旸的两边,同样期待地望着他。 两道相似的目光,相似的命运,在同样的距离之外,同时喊道: “高警官……” “高修旸……” ——你选谁? 这是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无论被选者还是旁观者,都对答案充满好奇。 宝马车里的单秋易觉得搞笑,这一出生离死别,跟电视剧似的跌宕起伏; 朱开旭身后的纪还彬似有隐忧,这微妙的情境设定,跟朱开旭告诉他五年前骤雨计划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 正对禁毒支队大门的付南风,心里有什么在聒噪不安。他尽力克制着,盯着虚弱疲惫的高修旸,表现出往常一样的漠不关心; 始终望向高修旸背影的朱开旭,整颗心都在忐忑地跳动。五年后同样的选择,他不希望高修旸选付南风,又没有把握,高修旸会选自己。 所有人都焦灼万分时,万众瞩目的、拥有主动权的那个人,连想都没想——高修旸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宝马走去。 胜利的笑靥还没在付南风脸上绽开,他对面的朱开旭用了最大的力气喊道:“高修旸,你想清楚了!付南风他活着,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清醒的,是他自己选的这条路,跟你没任何关系!” 纪还彬拽住朱开旭,可他像发疯似的全然不理。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都要赌上全部可能,唤高修旸回头。 “你为当年的事情,打算陪上一辈子的前途吗?你觉得值吗,值得吗?!你告诉我!” “算了朱教官,别叫了!” 高修旸还在向前走,付南风脸上呈现出一种得意和厌恶交织的表情。他得意于高修旸对那个警察无动于衷,厌恶于那个警察不依不饶。 朱开旭真的气急了,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怕这次亲手放走高修旸,下次再见时只能拔枪相向。 他用力甩开纪还彬的手,踉跄跑了几步,不管不顾地嚷着:“高修旸,你忘记你的入队宣言了,你忘记你的理想了,你忘记你说要当禁毒支队的队长了!” 不知道哪点触动了心弦,高修旸即将靠近付南风时,猛地停下脚步。 付南风神色一滞,对面的纪还彬也有意外,单单朱开旭像捡到宝似的,紧张地期待着那人转身。 他转过来了。 高修旸面色阴沉,发烧的、痛苦的身体轻微颤抖。朱开旭想叫他的名字,想劝他别错下去,还没张口,只听那人喑哑着嗓子说:“朱队长,这是我,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五年前天昼山上,高修旸代表警队利益,听从唐毅礼的命令,选择了朱开旭。而他真正想选的人,其实是付南风。付南风深陷泥潭,而高修旸却陪了朱开旭五年,看他安然无忧,看他平步青云。 如果付南风、单秋易和纪还彬这些旁人都不在场,高修旸其实很想对朱开旭说,假如你也曾感谢我救了你,不用跟我说谢谢,请让我走。 可那些人都在场,那些与五年前的“离别”相关或不相关的人都在场,所以高修旸只能对朱开旭说:“朱哥……” 朱开旭怔了一下,高修旸叫的不是朱队长,不是朱开旭,不是朱教官,是朱哥。 那是他们多年前在越城警察学院的亲昵称呼,那会儿高修旸教朱开旭学粤语,和他组队通关实战演习,听他吐槽“哋屋嘅”。 而现在,这称呼后面只剩两个字。 “……保重。” 回马来西亚 高修旸扭过头,带着从来不属于他的狠绝和固执,抛下朱开旭,抛下他身后的禁毒支队,抛下他奋斗了五年的警察岁月,义无反顾地走到付南风身边。 冷漠的付南风,瞧着那个被抛下的警察,被另一个高大男人半推半拽地拉走,他脸上的快意简直掩藏不住。 付南风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真想对那个警察说,你看,高修旸选我了哦。 疲乏的高修旸终于走到付南风身旁。付南风好整以暇地伸出一只手,还没说出“欢迎归队”,高修旸就四肢瘫软地倒在他身上。 高修旸滚烫的唇蹭着他的脸颊,一路到了颈窝,付南风打了个寒颤,身体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贯穿。他来不及思考,后背已紧贴车门,被高修旸死死地压住。 高修旸重重的鼻息洒在他肩膀,付南风侧着眼睛,就能看清他一根根的睫毛。高修旸整个身体滚烫似火,口中喃喃呓语。 付南风听得很清楚,高修旸说:“小白眼……我想选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付南风不知道“小白眼”是谁,也不知道高修旸说的什么,但他突然不敢动了,心上像煮了开水,一个个气泡砰砰破开。 这时单秋易下车,帮他把高修旸扶到后座躺好,付南风上了副驾驶,单秋易开车去了慈耳山的私人诊所。 到了诊所,医生护士们忙着打针、缠绷带、检查伤口,付南风和单秋易就在楼道里等着。付南风脸色淡淡的,始终没说话。 等了一个多小时,医生从病房出来,单秋易赶紧询问情况。医生说病人高烧能退,伤口也会好,但是病人意志太消沉,情况并不乐观。 单秋易很奇怪,问意志消沉是怎么看出来的,高修旸烧成那样,离死不远了,还能看出“意志”来? 医生道:“就因为病人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意志,所以离死不远了。” 单秋易听后看看付南风。高修旸一而再再而三被试探、被耍弄,现在变成这样,单秋易觉得付南风多少有点责任。付南风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不理会,推门进了病房。 高修旸打着点滴,昏睡在床上,嘴唇紫白,毫无神采。单秋易又意有所指地瞧了付南风一眼,后者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看什么?” 单秋易乔装无辜,靠近病床作势要给高修旸曳被角,谁知昏迷的人突然抓住他的手。 “我靠,这他妈还魂了!” 单秋易骂了一句想挣脱,高修旸更加使劲攥住他的手,胡乱的喊声让让房间里两人都吃了一惊。 高修旸在喊付南风的名字。他一声、一声的“付南风”,还伴着含糊的“我错了”、“终于找到你”之类的,脸上的慌乱和惊恐,像找不到方向的孩子,脆弱得一塌糊涂。 他手中都是汗,单秋易觉得十分恶心,用力掰开他的手,下一刻,有另一双干净、纤细的手握了上去,顺着高修旸手指的交缝,温柔地滑入。 汗湿的手的主人高修旸,触到这惬意的微凉,将付南风那双手抓得更紧,也不再说胡话了,口型还是那三个字的样子,情绪平静了一些。 然后付南风耐心地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说:“我在,我在……” 单秋易不知为何后退半步。他在自家老板脸上,看到了难得的安然表情,忽然就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小会儿,高修旸额头的汗落了,手也渐渐松了,单秋易才又在付南风脸上看到他惯有的冷淡。 不过这冷淡,也遮了一层粉色。 他们走出病房时,付南风对单秋易说:“你再彻底查查高修旸,包括他进入禁毒支队之前,在孤儿院的情况。还有,他在越城警察学院念书时的详情。” ============ 单秋易交给付南风的第二次资料整理,跟第一次没太大区别。 高修旸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高中毕业后上了越城警察学院,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校内保送研究生,毕业后加入越城禁毒支队,任职到现在。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单秋易顿了顿。 北去夜总会许久不开张,吧台边上只有付南风一人,淡漠的眸子瞥过来,单秋易继续道:“他这个研究生并没有读完,读了一年就莫名其妙退学了,之后直接入职禁毒支队。难道是成绩太优秀,禁毒支队迫不及待,直接收了他?” 退学对一个全优的好学生来说,的确奇怪,而单秋易的猜测也并不靠谱。付南风喝着红酒,神色看不分明。 刚好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单秋易怕打扰他退到门口去接,私人诊所的医生打来,说高修旸醒过来了,烧也退了。 单秋易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付南风,问他要不要去看高修旸,那人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去,我稍后过去。” 看他脸色奇怪,单秋易试探着问怎么了,付南风暗了眸子说:“老头子来电话了。” 单秋易立刻明了,南美的生意黄了,大老板自然不会放过。只是这是“付家”的事,轮不到他说话,单秋易点点头,独自离开北去夜总会。 出了夜总会,单秋易看看天空,有低云过境,遮住了高空的太阳。他启动了宝马,回想自己在付南风身边这些年,和那个大老板打交道的次数,心里暗想。 这天,恐怕要变了。 单秋易来到私人诊所时,高修旸睁着眼睛在床上发呆。脸色不似之前那样惨淡,见单秋易进来,定睛瞧着他身后。 单秋易看他这么明显的反应,原本还想藏着掖着的话题,一下冲到嘴边:“你等风少?” 高修旸抿着唇,没有回应。 单秋易悻悻地拉过椅子坐到他床边:“伤怎么样了,烧退了?” 高修旸点点头。单秋易想起之前把南美交易的事情全盘推到他身上,自己的关心显得特别虚假,略有几分尴尬。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八卦比较好开口,于是单秋易说:“我有点事,不知好不好问……” 高修旸看他,算是示意继续。 “那个,我们带你回来的时候,你一直迷迷糊糊地喊话……” 单秋易刻意把“你和风少十指交握、眼睛亮闪闪、脸蛋红扑扑”这样的事实掩去了。他倒不是怕高修旸难堪,只是主角涉及付南风,单秋易有些顾虑。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高修旸有一丝紧张。 “就是,你一直在叫风少的名字……” 单秋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看高修旸的反应,那人却像松口气似的。 “你、你不会是?……” 单秋易把欲言又止、半推半就、八卦鸡婆的状态演绎到极致了。 高修旸一心追随付南风,这种事也没必要隐瞒,于是正了正身子,摆出要讲故事的架势。单秋易一看这势头,也卖力扮演观众往前凑了凑。 “他……” 高修旸开讲了,故意隐去主语,仿佛他跟单秋易心照不宣似的。 “他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长的很像。” 嗯,单秋易应着,很俗的开场,心里想。 “后来那个人死了。” 哦,有点意外的发展, “是被我亲手杀的。” 操,这结局高能! “没了。” “呃……这个,怎么说呢……” 单秋易依循着心理学的“认知和谐理论”,总试图在事实中总结出点什么,以彰显自己的真知灼见。 可面对这么个起承转合都很是意外狗血的故事,单秋易大脑有些短路,他瞬间领悟出,八卦不是你想谈,想谈就能谈,现在涉及了风少,不谈也得谈。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 单秋易脑袋里回响着神曲,一时有点停不下来。幸亏门口一声咳嗽,打断了他想要站在椅子上继续rap的冲动。 付南风望着病床上虚弱的高修旸,又转向摇头晃脑的单秋易。 单老板脑内的歌曲还在上演,被付南风冷眼一盯,心想糟糕,自high的表情已来不及收回。 他尴尬地笑说“风少好”,心里想,次奥!高修旸你不该说这个高能的故事,现在我像你俩之间100瓦的大灯泡,还不是节能的那种! 付南风瞪了单秋易一眼,直接撇脸问那边的病人:“你伤怎样了?” 这是高修旸被“诬陷”南美贩毒主谋后,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付南风。 不知是连烧几天把高修旸烧糊涂了,还是高烧退去他整个大脑更加清晰,高修旸觉得,付南风对他说话的态度,发生了些许变化。 有什么情绪在付南风眼中微微停顿,和高修旸四目相接后,他脸上竟有红晕闪过,继而又换成往日的镇定。 “你还要多久能下床?”见高修旸不答,付南风追问了一句。 “医生说起码得半个月才能走动吧,要彻底好的话怎么也得……”100瓦的大灯泡单秋易,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出声接话道。 “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最多一个星期之后,我们要离开越城。” “去哪?”单秋易又问。 付南风顿了顿,还是望向高修旸,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回马来西亚。” ※※※※※※※※※※※※※※※※※※※※ 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很治愈,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写,也有大家在看的感觉,我再来求下留言吧^^ 好,我等你 朱开旭这几天脸色很难看,禁毒支队一大队的警员都不敢招他,有什么报告、案情资料之类的,都让戴兴宁送到他办公室。 高修旸离开那日,朱开旭像发疯似的冲进唐毅礼办公室,不知道那两人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只是发出很大吵声,惊动了不少警员。 最后朱开旭红着脖子从办公室出来,警员证、配枪全摘了。戴兴宁吓坏了,以为高修旸走后朱开旭也要离开,急忙跑去找女秘书打探消息,才知道是唐毅礼给朱开旭批了两天假,让他回去“休息”。 或者说,是反省。 朱开旭身为队长,管理整个一大队,而他父亲更是省公安厅官员。唐毅礼一再提醒他不要为高修旸越界,干扰刑侦队部署、违规审讯嫌犯、扫毒行动接连失败,条条罪状真要一一追究,朱开旭当天就可以步高修旸后尘,离职回家了。 可朱开旭并不在乎这些。 自从知道付南风没死,他就断定高修旸是为偿罪追随那人。不论他抢劫、贩毒、还是加入黑道,朱开旭都认为元凶是当年的“骤雨计划”,唐毅礼和禁毒支队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朱开旭休了几天假再回禁毒支队,火气是消了,态度却从未有过的冰冷。重新复职后,他都没跟唐毅礼打过招呼,周一上午固定的例会,也以查案为由让戴兴宁代替。 一大队几个人凑在一起,东北小伙感叹道:“说到底朱开旭有个老爸靠着,不然这么耍脾气,要搁别人,早被唐局开除了。” 唐毅礼自然不会随便开除朱开旭,这么惯着他的脾气也不是事,自来深谙管理之道的唐毅礼,采取了侧面进攻战略。 这天朱开旭下了班去取车,突然看到自己的车边站着一个人,纪还彬正耐心等着他。 朱开旭看清是他,面无表情地问:“有事吗?” “啊,就是……” 纪还彬望了他一会儿,犹豫地说:“看你最近状态一直不好,唐局让我找你聊聊。” 呵,思想教育,朱开旭一丝讪笑。 他当一大队队长的日子里,唐毅礼也总是思想洗脑,然后朱开旭还要耐着性子,把这些灌输给下属。现在是怎样,唐毅礼觉得对高修旸有愧,自己不出马了,派个局外人来? 朱开旭靠在车门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道:“好,那你说吧。” 他心里有气,不管纪还彬说什么,他都会反驳,因为他认为纪还彬根本不了解。在没有纪还彬参与的骤雨一期计划里,经历过生与死的朱开旭,不屑跟活着的人讨论生死。 不能同生共死,何来感同身受呢?矫情。 而纪还彬看着朱开旭,似乎在琢磨该从哪句开始。可他越沉默,朱开旭越着急,叉着腰喊:“讲丫,唐局畀你教育我咩?身份、纪律、克制情绪,遗忘、放弃、重新开始,仲有乜嘢新鲜嘅,你又讲啦!” (说啊,唐局让你教育我什么?身份、纪律、克制情绪,遗忘、放弃、重新开始,还有什么新鲜的,你倒是说啊!) 朱开旭故意在高个的纪还彬面前扬起头,那副恼怒的样子,让纪还彬想起他研究生开学那天,不会粤语却死要面子的朱教官。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纪还彬觉得印象那样模糊,又那样清晰。彼时连他名字都听不懂的朱开旭,现在可以操着流畅的粤语,骄傲地扬起下巴示威了。 而“哋屋嘅”却没了当初调戏教官的心情,唐毅礼告诉他“思想教育”的出发点也忘干净了。纪还彬灼灼目光望着那人,眼光深邃,忽然开口说: “朱教官,跟我在一起吧。” 纪还彬厌倦了每次请客都被拒绝,慢慢吞吞的拉锯战他也不想再持续。五年前的暧昧,五年后的真心,纪还彬用五年时间,等越城警察学院的“朱教官”变成“朱队长”,自己也从“哋屋嘅”变成了禁毒支队的“纪队长”。可横在他们之间的高修旸总也不能退场,纪还彬不得不抓住间隙,英勇进攻。 他往前近了半步,不理朱开旭的满面红云,嘴唇都快蹭到他额头。 纪还彬等也等了,抱也抱了,表白这种事,五年前就做了。现在时机简直不能更好,他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跟我在一起吧,朱开旭。” 朱开旭没料到这突然急转的剧情,被纪还彬的身高压制得慌张无措。 “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我我,我现在没……” 纪还彬一手掐住他的腰,有些着急地说:“别告诉我你没心情,高修旸跟了黑道,绝对不可能再回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向前看。” 哼,果然,刚被告白晃了心神的朱开旭,听见这教训的口气,脑筋立刻清醒。 “你放开我,高修旸怎么样不用你管!” 他去捶纪还彬的肩膀,用力把他扯开。这一下弄得纪还彬生疼,他松了手也有些着恼:“我管不了他,你以为你能管得了?高修旸他当年选了你,可能这五年来,每天都在后悔!” 朱开旭突然愣住了,大脑“嗡”了一下。他从来不敢承认,他一直不去理清,有个问题始终横在他和高修旸之间——朱开旭真的很想知道,五年前天昼山上的事故,高修旸到底是愧疚于自己抛弃了付南风,还是后悔,当年选择救下的人是朱开旭? 看朱开旭的眼睛渐渐失神,纪还彬也是心疼:“唐局让我来开导你,我也想让你明白,别活在往事里,出不来。” 朱开旭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沉沉低下头,纪还彬赶紧安慰道:“你有什么错,你不要自责,路都是他们选的……” 他抚上朱开旭脸颊,温柔地说:“你还有我,我会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可那人不理,那人不应。那人慢慢抬起脑袋,语声茫然道:“……你不懂。” 纪还彬怎么能懂?纪还彬不会明白,就像付南风是高修旸的心结,这两个人,都是朱开旭的心结。虽然到头来三个人都没事,但其实朱开旭明白,灵魂和身|体真正活下来的,只有他自己,“高师哥”和“小白眼”,早就死了。 朱开旭记得清清楚楚,他和高修旸、付南风第一次来禁毒支队时,当时三人开玩笑,说自己未来要做什么。高修旸非常清晰地说,他以后想当禁毒支队的队长,而当时心高气傲的付南风直接说,他要当越城公安局局长。 而现在,这两人,一个在贩毒,一个为了贩毒的那个,抛弃前程和朋友,义无反顾地陪着同去。 只剩朱开旭,只有他自己了。年少的梦想和誓言,只有朱开旭还有希望实现,或者,替他们实现。可如果真要替他们实现,朱开旭第一个要抓的,就是高修旸和付南风。 少年得意空欢喜。风一更雪一更,物是人非,梦不成。 “你能不能,等等我?”半响没有声音的朱开旭,神色蓦然松动,小声地问。 “嗯?”纪还彬摸着他冰凉的脸,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心上生了悲哀。 “你等我,亲手抓住他们……再,再谈我们……好吗?” 纪还彬没有立即回话。他的每一次等待,似乎都换不来善果。小时候纪还彬等他的初恋是这样,五年前等朱开旭也是这样。他信誓旦旦相信着未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可世界总不给他对的机会与爱人相遇,他该怨谁? 纪还彬的手顺着朱开旭的脸颊抚到肩膀,轻轻拥住了他。他们都是警队的人,他们都是缉毒警,他们都明白,干这一行,说未来,很可能是痴人说梦。 但朱开旭听见了,那高个的男人,用南方人特有的柔声语调说:“好,我等你……旭旭。” 如果我用你待我的方式待你,大概你早就走了,纪还彬想。 可那人是你,你说让我等,我愿傻傻站在原地,等你说的,虚无缥缈的来日方长。 ※※※※※※※※※※※※※※※※※※※※ 1感谢给我送营养液的starsky,今天因为你的营养液,我才搞清楚到底在哪里看谁送了营养液哈哈^o^ 2感谢之前给我投地雷的阿七,谢谢你~ 3还有之前《暴雪欲来》这个文,我今天才找到是“玫瑰骑士”这位小伙伴给我送了营养液,不知道你在不在看这个文,迟到的感谢!^o^ 玩游戏1 头等舱,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从越城到马来西亚,一路上高修旸都神色恹恹。付南风只带他和单秋易两人回马来西亚,而付南风坐在飞机上一直看手机,单秋易也是脸色不善。 南美交易这么大的事出了纰漏,上面的人不惩治才怪。高修旸几次询问单秋易到底去哪里、见什么人,对方心烦不愿理他。 下了飞机就有专车来接,付南风上了加长版劳斯莱斯,高修旸和单秋易上了后面的奔驰。路上单秋易用马来当地话和司机闲聊,高修旸一句没懂,舟车劳顿、大病刚好,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高修旸的嘴咧成o型。奔驰跟着劳斯莱斯驶进一座私人宅院,进了正门还开了一刻钟才见到别墅。 高修旸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上班后就窝在体育西路的旧楼,眼前的花园、流水、高树、蓝天,简直像在看电影大片。 可这不是电视台放的“请您欣赏”,这里是实实在在的私人住宅。付南风,单秋易,那些毒贩,以及马上要见到的毒枭大boss,就住在这里。 在热带植被深浅不一的掩映中,车子一路开到别墅门前。从车上下来,高修旸真想给眼睛安一台照相机,不过就算啪啪啪不停按快门,也无法把眼前的环境还原一二。 高修旸正对的是一个宽大的泳池,泳池内四五个穿着比基尼、身材热辣的年轻姑娘正在玩水嬉戏。泳池后方是庭院的主建筑,耸着一排排圆柱的高宅,像富丽堂皇的宫殿。 付南风下车后给单秋易比了个手势,身后有一群人跟着他,沿铺满砂砾、百花环绕的小径,向主宅走去。 高修旸正要跟去,单秋易拉住他,指指另一边用石头铺成的小路说:“咱走这边,高警官。” 高修旸望了眼付南风的背影,最后还是跟着单秋易走了。单老板把他送进一间超豪华客房,说了句“你先好好休息”就走了。屋子里有张king size的大床,上面摆着式样别致的靠垫。大理石的脸盆架,写字台,罗纱的窗帷和门帘,一切都崭新而高贵。 高修旸住的这间屋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泳池,几个美女在躺椅上喝饮料,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高修旸抬起一只手盖在眼睛上,阳光穿过指缝,影影绰绰。 吃午饭时单秋易来叫他,两人在一层餐厅单独用餐。金色的吊灯,高级定制的餐具和色香俱全的美食,高修旸拿刀叉切牛排不太习惯,吱吱声特别刺耳。 单秋易喝着红酒瞥他,神色有些不耐。高修旸停下动作,觉得这是个挑话头的好时机。 他与付南风重逢后,有三个谜团一直纠缠着他。不管付南风为什么没死——他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不管付南风五年间过得如何——今天看他的住处,想也知道他活得不错;不管付南风为什么忘记高修旸——显然有些事,遗忘比记得更好;最最重要的是,付南风,究竟为什么会贩毒? 他没死,可能是被人救了;他活得不错,可能本身天资聪颖;他忘了高修旸,可能是重伤所致。而得了救、过很很好、又失忆的付南风,怎么会来到马来西亚,在毒窝里一手遮天,当起贩毒的老大呢? “单老板……” 高修旸对单秋易素来如此称呼,就像对方总叫他高警官一样。 “我们要见的大boss,到底是什么人?” 单秋易瞪他一眼,瞧他大病未愈、暗淡无光的脸才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高修旸诚恳地摇摇头。 “看来禁毒支队的情报,也不怎么样啊。” 单秋易得意地晃晃脑袋,拿起高脚杯,“你今天赚大发了高警官,你要见的,是整个马来西亚最大的毒枭。” 高修旸安静地听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餐饮业大亨,马来西亚巨富,付、千、城。” 高修旸的眉毛轻微一蹙,他生在越城,对马来西亚的事情并不清楚,却对这个付千城有所耳闻。 就像此人的名字一样,传闻中付千城是富可敌国的存在,餐饮业涉及整个东南亚。此行业与毒品联系密切,高修旸以为付千城只是间接取利的富商,没想到,他竟然是背后真正的头领。 高修旸忽然记起,他在警校念书时,查过付南风的档案——越城人,单亲家庭,和母亲生活,父亲不详。 付千城,付南风。 有什么东西在高修旸脑海中猛地断了线,他哑着嗓子问:“那风少,难道是付千城的……?” 这时单秋易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竟然坏笑着对高修旸说:“走着吧高警官,大boss点名要见你了。” 高修旸脸色暗了一大块,双手渗出汗湿。如果付南风和付千城真有血缘关系,那之前的疑惑都可以解释了。五年前被高修旸枪伤的付南风大难不死,因为某种原因,由祸得福回到了付千城身边,名正言顺地成为“富二代”,制造毒品、走私贩卖,都不过是“子承父业”。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高修旸发现自己,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况。 南美交易坏事,付南风至少损失上亿。高修旸以为这遭回马来西亚,付南风是向幕后大老板请罪,可如果大老板和小老板是这种关系,那这个“罪责”,应谁来担呢? 一个前禁毒支队的警员加入毒窝,开拓越城市场的第一单大生意就黄了,就算付南风念在高修旸拼死挡枪的份上原谅他,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boss,怎么会轻易饶过他呢? 高修旸以为付南风带他回马来西亚是信任的表现,却不想此刻,他才落入真正的危险。他来到真正的狼窝,那毒狼的首领,正长着血盆大口,露出凶恶的獠牙,等着啃咬高警官的脖颈。 被单秋易领到主宅时,高修旸显然没心情欣赏金碧辉煌的府邸。他低着脑袋,和走在前面脚步轻松的单秋易形成鲜明对比。 高修旸此刻是孤立的。更最重要的是,由于意识到自己的孤立——付南风尚且不知是否完全信他,又要面对城府更深的付千城——这种孤独的感觉更加深重。 他和单秋易走在大理石铺成的过道里,在一扇大门前有门卫搜身,枪械都被收走,没有任何武器的高修旸,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单秋易敲敲那扇镶花拱门,有个化浓妆的年轻女人开了门,风骚地瞥了单秋易一眼,又笑看高修旸:“高警官,老板和南风等你很久了,请吧。” 单秋易向里走了一步,调笑地对高修旸说:“怎么了高警官,怕了?” 怕?当然怕,怎能不怕。高修旸眼睛直直的,面色沉重。他连最忠守的警队都背叛了,连最知心的兄弟都不要了,拼上一切向付南风而来。当他缴械防身武器,没有信托之人,做了孤胆英雄后,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时,他怎能不惧,怎能不怕呢? 可是,那是谁呢? 高修旸看见前方奢华吊灯的光影中,走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普通的t恤,平时的浪奔头不见,小头发垂在眼前,松松垮垮地朝高修旸走来。 高修旸那一刻忽然想,如果付南风再剃个寸头,真就是五年前的小白眼了。因为他的形象跟眼前阔绰气派的大宅毫不相配,往日的倨傲卸了一半。可能是在自己家里的关系吧,付南风此时真的很像曾经越城警察学院大操场上,那个执拗的少年。 付南风站在浓妆女人和单秋易身后,对高修旸说:“你进来啊,我爸在里面等你呢。” 天啊小白眼,你怎么能说的这么自然? 付南风说话的瞬间,高修旸觉得什么吊灯、什么拱门、什么大理石过道都消失了。那浓妆女人像付南风的妈妈,一脸坏笑的单秋易像付南风的兄弟,然后作为小主人的付南风,倚着门框对高师哥说,你进来啊,我就是带你,见见我家人。 然后高修旸就控制不住地迈开双腿,笔直地向付南风走去。 富商,毒枭,罪犯?管你家人是谁,高修旸等这一刻,仿佛已经耗尽千年。 玩游戏2 那浓妆女人在身后关上门,屋门关上的一刻,高修旸仔细观察起这间屋子。 深红色的柔软地毯,墙壁上的名贵油画,大到丈量不出高度的落地窗,高高的天花板和挂在大窗户上窗帷。 不远处的深色写字台后边,一个抽着雪茄的男人,默默审视着高修旸。 “老板。” 单秋易恭敬地叫了一声,自觉站到旁边。硕大的屋子中间,只剩付南风和高修旸。 那付千城半天没开口,付南风在难捱的沉默中饶了饶头,高修旸抿着嘴唇,故作镇定地望着付千城。 对方带着克制又轻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高修旸,一个个烟圈吐出,又一口口继续吸着烟斗。 该说话的人不说话,不敢说话的人急的发慌。 片刻寂静后,付千城放下雪茄,老城而威严的声音道: “高修旸,越城人,孤儿院长大,越城警察学院读书五年,入职越城禁毒支队五年,一大队警察,警员编号219530。” 屋子里一片阒然。单秋易讪讪看着付南风,还有一脸苍白的高修旸。 “高警官。” 付千城沧桑的眼睛对上高修旸道,“有哪一点,我说错了吗?” 没错。一句都没错。高修旸耳边嗡嗡地响,他听得真切。付千城每一句都到点,每一句都戳中,在毒贩的窝点,供述着一名警察的经历。 高修旸张嘴想回“你没得说错”,开口后却发现喉咙沙哑。不过显然,那付千城也不在乎他的回答。 那人拿着雪茄站起身,向高修旸走来。 “我手底下干活的,不是没有警察出身的。他们了解警队系统,会办事,枪法好,脑袋也灵光。” 付千城站在高修旸面前,余光还扫了眼付南风。 高修旸能闻到付千城身上雪茄的味道,这气味让他难受,好像无声的火烧着他的心。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人强大的压迫力。 站在他身边,你感觉到渺小。 “高警官你可知道,我手下那些反投黑道的警察,有一个什么共通的问题吗? ” 高修旸低着脑袋想了片刻,摇摇头。他心里明白,不管付千城要说什么,挑明的只会是高修旸自身的弱点。 那付千城笑了一下,觉得这小伙子还算聪明,于是道:“他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论多忠心,不论多卖力……” 他吐出烟圈,烟雾迷蒙中严正说道:“一旦我榨干了他们身上的血,我就不会再留他们。” 高修旸猛地一颤,眸中仓皇凌乱。 付南风的狠充其量只是试探、伤害、嫁祸,而付千城明确表示,高修旸在背叛警队、投奔黑道的这条道上,只有死。 干得好就晚死,干不好就早死,高修旸的身份没给他活路,他在这个圈子里无法立足,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行了吧,说完了吧。”付南风忽然插了嘴,用手扇扇雪茄的味道,不满地说。 付千城侧头看他,神色变得复杂,对付南风说:“南美的事全当教训,你自己反省反省。再给你一次机会,若12月地下赌场还搞砸,就乖乖待在马来西亚,哪也别想去。” “知道了、知道了……” 付南风不耐烦地摆摆手,冲单秋易比划着要离开,高修旸却在原地没动。 付千城知道他有话要说,他能感觉到,这个“前禁毒支队警员”身上有种力量,不会轻易认输。 果然,等另外两人走到门口,高修旸抬起脑袋,用毅然的态度望着付千城道:“我会陪在风少身边,等到你不再留我的那一刻。” 从他亲眼见到“复活”的付南风站在他明前,当他确认付南风就是北去夜总会贩毒的幕后黑手,从那一刻起高修旸就知道,开往地狱的列车已启程,怎能停? 等三人都走出大屋,高修旸依然神情恍惚。周围不时有人走过来跟付南风问好,他一直说着什么,高修旸全没在意。 “喂,你听见了吗?”付南风打了他一下,“你伤还没好利索,今晚的party就别来了。” “啧,这不够意思吧。”单秋易有点惋惜地说,“我都多久没回大宅了,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地盘,想带着高警官乐一乐呢。” 那句“自己的地盘”招来付南风的白眼,单秋易吐吐舌头示意说错话。 “泳池派对好吗,难道你想让他伤口化脓、死在这里吗?” 付南风一句话里好几个重音,高修旸都觉得奇怪,难道付南风这是在关心自己? 细想下来,南美交易后,付南风对他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同。从付南风去私人诊所看他,到刚才见付千城时站在高修旸身边,虽然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但依稀能觉出一些缓和。 不想扫兴也不想让他们担心,高修旸大方地说:“没事,一起去吧,大不了我不下水。” =============== “不下水的泳池派对”,晚上八点,在别墅正中的露天泳池里进行。 来了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单秋易说,这些人都是付千城生意场上朋友的“二代们”,不用明说,高修旸也猜到是哪方面的朋友。 白天见到的那个浓妆女人也来了,这女人不像其她女孩穿了性感的泳衣,她年纪不大,却身着深色长裙,那些同龄的孩子都叫她“凌姐”。 “凌姐”举起杯子,在泳池边说了几句场面话,一饮而尽的架势定是历练不少。男男女女笑着拍手,之后她凌姐落落大方地说,为了欢迎南风回来,今天大家就尽情玩吧。 凌姐走后,少年少女们真正到了旁若无人的境界,泼水的,唱歌的,接吻的比比皆是。 高修旸身上有伤不方便下水,在场的人他又一个都不认识,于是默默拿了盘水果坐在岸边吃,观望着刺激荷尔蒙的肆意狂欢。 高分贝的尖叫,丰乳肥臀的美女,热辣的比基尼让高修旸有些吃不消。他发现付南风到现在还没来,眼睛只能去找唯一认识的单秋易。 那小子也被一群人围着,似乎在划拳喝酒,整瓶整瓶生灌,眼里都写着酒精。也有美女往单秋易身上凑,但单老板根本不理,推着美女的大腿继续跟哥们喝酒。 高修旸看着这幕有点想笑。他认识单秋易有一段时间了,在北去夜总会时知道他威望很高。单秋易这个人重情义,做事有想法也有分寸。虽是毒贩,但自己不吸,不近女色也没什么恶习,除了行为粗糙了点,还真挺像“正人君子”。 忽然有人喊“风少来了”,少男少女都停了打闹,岸上的,泳池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付南风。 那人穿着普通的短裤和背心,背心上还有蓝天的图案,看着真像没长大的孩子。 有几个人给他递酒,付南风接过杯子说“你们玩吧,不用管我”,众人又像充好电的玩具,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娱乐中。 凑在付南风身边的几个男生,年龄应该跟他一般大,有的笑起来一脸奸相,有的精虫上身盯着赤|裸|的美女看。只有付南风在那群人中,天生的冷傲和卓卓的气质,凸显无疑。 当年在警校上学时,高修旸就承认付南风长得有一点点好看,隔着时间的伤痕再去看,现在的付南风又是另一番样子。 白皙的脖颈,更加标准的脸蛋,细长的眉眼和漂亮的身材。高修旸看着看着,嘴里嚼的水果越来越烂,咽下去时竟卡住喉咙。 他突兀地咳嗽了几下,付南风才看见暗影里的他。身体向那个人的方向倾了一下,但还是忍住动作,白了高修旸一眼。 “喂喂喂,我们来玩游戏吧!” 不远处,一个有六块腹肌的年轻男生站在泳池边,拿着果盘兴奋地组织大家。 “玩什么啊~” 小伙子和姑娘们一起问他,那人说:“咱们用嘴巴传水果丁啊。” 哈?这是什么破游戏,高修旸心里一阵无语。可那群狂欢的少男少女似乎习以为常,女生兴奋地撩水泼那男生说“真坏”,男生暧昧不清地笑着,搂着自己看上的姑娘去排队。 于是呼啦一大群人都下了水准备排队,有男生还拉着身后的女生说练习一下,上去就是狠亲。 离他们稍远的高修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付南风也下了水。高修旸眉头刚皱起,身后一个大力被人踢进水中。 “哈哈哈,高警官绷着干嘛呢,该乐呵就得乐呵!” 果然是单秋易这家伙。高修旸呛了几口水,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他擦着脸上的水要回到岸上,单秋易却一个劲泼他。 “过去啊过去啊,怎么着高警官,玩不起啊?” 玩游戏3 高修旸看着单秋易的无赖相,刚才真不该把“正人君子”的名号给他。他调转方向想从另一边上岸,游到那边时,发现众人排好了长队,付南风一人站在队尾。 而付南风的身后,没有人。 另外一头,游戏准备开始。腹肌男专门挑特别小的苹果片,每个挨着的人都得唇口相接才能咬到水果。 高修旸这种从小到大的优秀学生,哪见过这架势,那些明明咬到水果却还要进一步攻池掠地的伎俩,他根本不懂。但男人嘛,总会在一瞬间开窍。 他望向付南风,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没好气地回望着他,心想不该听单秋易的让高修旸来,他大病初愈,下水对伤口肯定不好。 “你还不上去。” 付南风不耐烦地冲高修旸挥手,高修旸却向他游过来,抓住他的背心。 “干嘛?” “哦……没事。” 高修旸正直了身,贴着池壁说:“我站你后面,玩游戏。” 游戏行进的速度很快,在叫骂和哄笑中,水果片传到了队尾。 站在付南风身前的热辣美女一点都不害羞,咬上果片立马转头找付南风。付南风盯着她的前胸,微微皱起眉头,在周围人的催促声中一手推着美女的腰,伸长脖子从她口中咬过果片。 还差最后一个人,游戏就结束了。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前面玩完游戏的人都笑着凑过来。高修旸耳朵充满噪音,又什么都没听到。 他盯着慢慢转身的付南风,整个世界化成虚无。那人脖子上还挂着水珠。水珠在灯光照射下晃了光,那一下让高修旸双眼失焦,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有人推着他的背上前,他顺势张开嘴去咬那果片。大概和付南风隔着几厘米的距离,耳边是混乱的叫,身下是冰凉的水,唯有身前这个人,温暖如初。 拂面的呼吸,鼻尖的碰触,轻细的颤抖。等高修旸清楚感受到这一切,牙齿咬下果片,酸甜的汁液顺入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启了闸门,浑身上下都为这一点酸甜燃起烈火。 高修旸的舌头本能地勾了出来,在对方有意退却时,突然上手掐住付南风的腰,然后整个唇舌不由自主滑向那人薄凉的唇。 付南风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缩了脖子,躲闪的动作更刺激了对方的意欲,高修旸竟上手扣住他下巴。 手指撩起的水滴,让付南风尖细的下巴又湿又冷,他伸手抵抗,去推越来越用力挤压他的人,却脚下一滑向后仰去,被高修旸圈在池壁和怀抱之间。 泳池的男男女女像疯了一样叫嚷,有人大笑,有人欢叫,有人起哄。 所有声音像炮弹一样轰炸着付南风的神经,突然间高修旸的舌头碾过嘴唇撬开齿贝,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付南风心头撕裂,迷醉感纷至沓来,他彻底落入深渊,窝在高修旸怀里没有动静。 感到怀里细软的人终于不再挣扎,高修旸最后一点边缘的理智也消磨殆尽。 周围的人在叫什么、笑什么他都听不见,眼前是灯光还是水面晃的光他分不清,只觉得身在水中,心在燃火。 环抱的姿势似乎也不用了。付南风后背靠着池壁,高修旸用前胸顶着他,腾出来的那只手使劲托住他下颚,力气大得在那细白的脖颈上掐出红印。 可离多近都不够,吻多深都不行。身外的海水和身体里的火焰,一半冰冷一半炙热,将高修旸躁动的心烧得更加难耐。 舌尖从细滑的触感变成激烈的麻木,付南风觉得这个吻简直让人窒息。可呼吸是什么?身前的人像浩瀚的宇宙包裹着他,他连神志都一起沉迷了去,又要呼吸何用? 身上起了奇怪的变化。从最初的瘫软到走火入魔,付南风身体的反应最诚实,他不再一味接受高修旸的深吻,双手也覆上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让两人挨得更紧。 动作间有股水流顺着衣服贯入体内,高修旸浑身一个激灵,突然睁开了眼睛。 付南风离他那么近,侧脸上小小的逗逗都看得见。他紧闭着眼睛,迎合着高修旸的吻,身子发烫,好像这灼烧的温度无法解决,只能一下下蹭着高修旸。 有一瞬间高修旸觉得时光穿梭,他和付南风又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那个跨年夜晚,他们躺在越城警察学院的宿舍床上,高修旸让付南风乖乖别动,那人却像猫一样黏黏亲了上来。 那时的吻怎么能跟此刻比呢,那时高修旸自己都是没长大的小毛孩,被亲过唇角就吓破了胆。那时他根本不懂付南风的心,认为亲吻是青春期的性萌动,得克制,得隐忍。 五年的艰苦成长不只是心智上的磨难,身体也跟着感情一样焚烧。情到浓时方难自禁,高修旸想要做些什么,一些只有成年后,高师哥才能对小白眼做的事,也是五年前,小白眼就想和他做的事。 呼吸更加紊乱,高修旸扶着付南风下颚的手突然松开,沿着脖颈一路向下。 每寸皮肉和血脉都那般鲜活,摩挲到锁骨处时,嘴唇也要跟着落下,可是突然,高修旸的脑门被一只大脚狠狠踩进水中。 毫无准备的水流刹那间涌进耳朵、鼻子和口腔,只听单秋易凶恶地吼着: “你他妈疯了吧高修旸!——” “呼,呼,呼……” “呼,呼,呼……” 同样潮红脸色的二人,靠在池壁上付南风,头发湿漉漉地挂着水滴,惊慌、羞怯、失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而另一边泡进水里的高修旸,游到较远的地方,喘着气把住池边。 没有付南风的惊慌,高修旸瞬间就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或者说,他在行动的同时就非常明确,他就是按着意识和本能去做的。 围在岸边的男男女女嬉笑着传递眼色。他们看了一场香艳的吻,碍于付南风的面子不敢直接雀跃,心里都在偷乐。可他们只看到那个吻,有很多事情,他们并不知道。 只有深吻的两人明白,他们贴得那样近,肌肤相亲,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颤抖,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风少……” 单秋易表情很不好看,拿了块毛巾给付南风披上,想把他拉出泳池。 另一边的高修旸自然没人关心。他还站在水中,注视着被单秋易半拖半拽的付南风,那人眼睛空洞,整张脸都是僵的。 好像空气中有人按了播放键,茫然若失的付南风才从香艳戏码中清醒过来,眼睛对向高修旸,突然哆嗦了一下。 “风少……” 付南风上岸后脚下打滑,却推开过来扶他的单秋易,慌慌张张走了,连浴巾掉了也没管。 单秋易不知该不该追,看见另一边湿漉漉爬上岸的高修旸,心上来气,走过去抓着那人的背心就喊: “你玩什么你!找死啊!” 不比往日的沉着冷静,高修旸红着眼,一把推开单秋易的手道:“别理我……” 单秋易被将了一军,借着酒劲骂道“你他妈什么意思”,举拳就挥。 在北去夜总会和警察周旋,单秋易也不是吃素的,那拳头力大无比,高修旸踉跄了几步,又跌回泳池。 周围的人看架势不对,男生们过来劝阻,女孩们嚷着避开。高修旸四周被腾出一片空间,他全身无力地浮在水面上,脸上的表情似万水绕了千山,映了蓝天。 单秋易在岸上骂骂咧咧,高修旸充耳不闻,任冷水没过全身。腹部被朱开旭打穿的伤口,和老外单打独斗时伤到的手腕,不久前南美大佬留下的枪伤,所有疼痛一起向高修旸袭来。这感觉像重病,痛入心骨,火烧火燎。 但无须开药,不看医生,让它煎熬。高修旸闭上眼睛想,别理我,只要是付南风,我愿放弃治疗。 功德一件1 越城禁毒支队例行的周一会议上,朱开旭终于不再请假,按时参加。 唐毅礼看他出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为让他尽快投入工作状态,还把经侦队的一个案子推到他手上,让两个组联合完成。 “之前你说有疑问的天声财务公司,最近又有动作。” 唐毅礼推给他一份文件,这动作同时吸引了另一个人的目光。 “经侦队查到数据,这家财务公司最近在帮军火商做账。这个军火商多年前靠贩毒起家,最近又在柯木佛搞一个地下赌场,叫千风|娱|乐|城。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有动作,你们一大队跟进一下。” 朱开旭刚要点头,坐他对面的纪还彬突然说话:“唐局,这个案子我也想参与……” “你们二大队手头没案子吗?” “有,不过……” “还彬,二大队先把南美交易那个案子结束。”唐毅礼打断他道,“财务公司的事,先交小朱他们组和经侦队一起合作吧。” 唐毅礼又看看朱开旭,那人却望着纪还彬,忘了回应领导的话。 散会后,纪还彬低着头回到办公室。有同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纪还彬叹口气说不吃,独自去了茶水间。 他一人坐在茶水间里插上耳机听歌。手机里来来回回循环着一首歌,歌里那句““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听得一阵心疼。 过了午休时间,纪还彬无神地走出茶水间,出来时正好碰见朱开旭。 “哦?” “哦!” 两人都是一惊,冷静下来又有点尴尬。这尴尬多半来自纪还彬,他心里想着“伪前任”,眼前又站着“伪现任”。 反倒是朱开旭大大方方地说:“碰见你正好,我有事问你。” “怎、怎么了?”纪还彬都没注意到自己结巴了。 朱开旭推着他又进了茶水间,认真地问:“那个天声财务公司,你是不是跟他们的人认识?” 在朱开旭面前撒谎没有意义。两人在天声财务公司门口相遇,今天会上纪还彬表现得那么主动,朱开旭是一大队的队长,分析出这些一点都不困难。 “对,是……有认识的人。”纪还彬诚实地说。 “是哪种程度的认识?认识谁?对方在公司是什么位置?” 朱开旭像审讯犯人一样提问。并不是他语气严厉,只是警队有要求,与嫌犯相关的人员必须主动回避。 若纪还彬认识的是财务公司的扫地大妈、楼道保安也就算了,如果是接触核心业务的员工,并且关系也不普通,这种情况应主动汇报,避免涉案。 “这个,是……比较高层的那种。” 纪还彬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邱天声,朱开旭已经一本正经地开始批评了:“那你还主动申请调查?你想干嘛,还给他们开脱不成,你就快知法犯法了懂吗?!” 他这一嗓子让纪还彬不敢回应。朱开旭的话突然点醒他,凭他现在的身份,再跟邱天声联系,稍不小心。就是知法犯法。 有几秒无言的沉默,纪还彬才张口说:“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了。” 纪还彬看着朱开旭,有些话他没说出来。他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为了自己,为了邱天声,或许,也是为了朱开旭。因为朱开旭奉命调查这个案子,而纪还彬和邱天声算熟识,他自然应当主动退避,而如果纪还彬也算朱开旭的“相关人员”,那他更应该退避。 那么我算吗,纪还彬想问。我算你的,“相关人员”吗? 一番谈话下来,训人的朱开旭和被训的纪还彬都还算满意,又随便聊了几句,他们走出茶水间时没有注意,一个人影飞快闪进楼道。 戴兴宁端着杯子,望着自己队的队长,和二大队的队长离开茶水间,他脑袋里一遍遍过着二人刚才的谈话。 ============ 无数事实证明,承诺和行动是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这边在朱开旭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再参与调查,几小时之后下班坐进车里的纪还彬,迟疑着不知该往哪开车。 他手握着方向盘,向左转一点,再向右转一点。有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一个说去找那个人吧,就当去见老朋友,就当闲聊自己的近况,无意透漏下禁毒支队在调查他,其它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然后另一个小人就拿着小鞭子嚷嚷道,好啊好啊,快去找邱天声吧。 踩下油门时纪还彬没有犹豫,所有思想都指向一处。在路上他给邱天声打了电话,原以为会慌张不安,结果他听见自己镇定地说:“我知道你来越城了,出来吃个饭吧。” 对方好像早料到他会打来,欣然道:“好啊。” 纪还彬把聚餐地点选在天昼山一代,离市区较远,离他住的地方也很远,但重要的是,离禁毒支队更远。 晚上七点多邱天声才开车过来。自五年前警校短暂的相聚,两人还从未见过。也许是打小在一起的默契,也许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两人都没有尴尬,坦率地开始了对话。 “来越城多久了?”纪还彬问。 “有一阵了吧。”邱天声落座后微笑答着,右边眉毛下面的那颗痣,仿佛露出一点老友相见的喜悦。 “怎么不来找我?” “我不去找你,你不是也来找我了吗。” 纪还彬一时语塞,低头看着盘里的食物,毫无胃口。 “最近怎么不来了?前段时间,不总在我们公司楼下吗。”邱天声拉长了声音,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在纪还彬和邱天声的相处中,邱天声永远是最早看清的那个。小时候的纪还彬像个幼稚鬼,个头虽大,思想特别简单,最爱做的事就是伸手去戳邱天声眉毛下面的那颗痣。 年纪尚小时,邱天声只当他闹着玩。可后来慢慢长大,纪还彬戳他脸的动作越来越奇怪。那手指不像要去碰眉眼,而是长久停在他脸上,纪还彬的眼睛像深潭千尺,邱天声一望就明了他的心思,之后纪还彬再做这个动作,邱天声都自觉地会往后一退。 邱天声家境不好,自认配不上纪还彬。十几岁时纪还彬跟父母移民越城,临走前吵着要跟他合唱《下雨天》,邱天声也算为自己留个念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这场关系里,似乎邱天声一直扮演着主动者、支配者的角色,而纪还彬的角色就是追随者、仰望者。纪还彬唯一能做主的,就是总让邱天声叫他“彬哥”,可是明明邱天声比他的年龄还大一些。邱天声问他为什么,大高个只是傻乐,也不回答。 纪还彬在财务公司楼下等他,邱天声每一次都看到了;纪还彬犹豫着不敢上前,邱天声也能理解。或者是近人情怯,或者是顾忌身份,总之,纪还彬不再靠近他了。 这样很好。邱天声靠着椅背,面上有不胜酒意的微红,出神地望着纪还彬。 每次看纪还彬欲言又止的眼睛,没有感情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他,更可况从小玩到大的邱天声呢? 但邱天声早慧,他很早就明白,很早就了然——路不同不相为伴,道不同不相为谋。 比起诱你情伤,我这样抵死拒绝,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 “还彬……” “天声……” 邱天声叫他,想对他说算了,不要因我踩线,因为你的身份,不值得。却听纪还彬也用一种深沉的语气唤他说:“我答应过别人,不会越界做对不起我身份的事情,可是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肩膀轻颤,看着邱天声右边眉毛下面的那颗痣,想起小时候自己幼稚的举动,这一刻倍感讽刺。 纪还彬终于张嘴问他:“你告诉我,你们财务公司,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是事?” 纪还彬听邱天声本人的回应,这于他来说不仅是一个陈述句,还是对他年少痴念的证明。 那份青涩的、纯澈的、单恋的少年感情,纪还彬整个青春的寄托,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的人? 功德一件2 对于天声财务公司的案子,朱开旭和经侦队的女队长商量后,决定分两头行动。首先由经侦队派人打入公司内部获取资料,禁毒支队一大队搜集在柯木佛即将营业的赌场信息。 朱开旭之前跟戴兴宁一起处理这个案子,这次也首先找到他。两人驱车前往,朱开旭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赌场信息,戴兴宁一言不发。 朱开旭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戴兴宁迟疑再三才问:“二大队的队长纪还彬,和财务公司的老板邱天声相熟,这件事你是不是没有上报?” 朱开旭脚下油门一滑,差点和前车撞上。他赶紧在路边停车,瞪大眼睛瞧着戴兴宁。 那天他亲自质问纪还彬,对方只承认在财务公司确实有认识的人。现在几天刚过,戴兴宁竟调查出纪还彬认识的人就是邱天声。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向来嘴皮子利索的朱开旭竟结巴起来。 戴兴宁拿出手机递给朱开旭,手机里是几张明显偷拍的照片,前景被桌布挡住,后景是温暖的灯光,照片里纪还彬和邱天声相对而坐。朱开旭两个指头放大了照片,仔细盯着邱天声的脸,戴兴宁的手机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拍的特别清晰,朱开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右边眉毛下面,有一颗痣。那并不相熟的男人,凝望着对面的纪还彬,脸上一抹微笑,美好而浪漫。 “那天我跟踪他们,发现他俩私下聚会,但最后不欢而散。你早就知道他们相识,为什么隐瞒不报?”戴兴宁质问道。 朱开旭有些晃神,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刚入队一年的年轻警员。大脑里充分整理信息、理清主次后,朱开旭平静地问戴兴宁:“这件事,你告诉唐局了吗?” 戴兴宁脸色难看地回道:“你需要我现在告诉唐局吗!” 朱开旭心情沉重,却讪笑说:“如果照片能定罪,越城的监狱早就人满为患了。” “朱开旭!” 戴兴宁愤怒地叫了一声。他以为朱开旭会为此解释,不想对方却拿出轻浮的态度。 “好,既然你和纪还彬都不上报,那就我来告诉唐局。” 戴兴宁正要拨通唐毅礼的电话,朱开旭手快抢过手机,刷刷两下删除了照片。他把手机扔还给戴兴宁时,小年轻真的气急了,二话没说解开安全带立刻下车。 “你给我站住!” 戴兴宁还置气地往前走,朱开旭也下了车,拿出少见的威严吼他:“如果你再走一步,我就以违抗命令、顶撞上级让你休假!” 戴兴宁听了这句停下脚步,转身生气地问:“你包庇同事,隐瞒纪还彬和嫌犯的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吗,朱、队、长?” 他那句“朱队长”故意声调上扬,讽刺意味呼之欲出。朱开旭却不生气:“纪还彬向我保证不会参与财务公司的案子,我就信他。” “哼,你跟我谈信任?”戴兴宁嘴角一挑,“那你知不知道,高修旸去警校当教官前,让我跟着你好好干。可现在呢?他去贩毒,你知情不报,我该跟着谁好好干,我该信谁,你告诉我?” 戴兴宁大声质问着,眼角都在抽搐,比他大了好多好多岁的朱开旭,这一刻竟无言以对。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去越城警察学院报道时,曾跟高修旸说过一句话。 彼时朱开旭还听不懂粤语,人事处主任的叮嘱一句不懂,好容易遇见会说普通话的高修旸,憋了许久的朱开旭,叽里呱啦跟崩豆似的说了一串京腔。 高修旸听完两眼无神地说没懂,朱开旭乐着跟他说,人一天中95%说的都是废话,我刚才说的全是那95%里的。 朱开旭回忆了半天,然后意味深长地对戴兴宁说:“你来禁毒支队也有些时间了吧。什么话该听、什么话该信,就算我做到队长这个职位了,很多时候也依然拿不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听到那么多话,大概就是被人骗骗,再骗骗别人。 朱开旭打开车门示意戴兴宁上车:“好在你的路还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信不信你的队长,信不信你的同事,呵呵……” 他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则有,不信则无。当朱开旭在戴兴宁的手机照片里,看见邱天声脸上的痣,看到他对面坐着纪还彬,朱开旭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一直觉得邱天声眼熟。他终于想起来,五年前越城警察学院的大操场上,邱天声也是这般脸上泛着笑意,真挚地看着纪还彬。 那天晚上纪还彬喝多了,把朱开旭错当成付南风,对他说今天有个朋友来看自己,是打小长大的朋友。 五年后纪还彬向朱开旭告白,向他保证不再参与财务公司的案子,却隐瞒自己和邱天声的关系,却背地里偷偷和邱天声见面。 朱开旭记得前几天纪还彬说,“朱教官,跟我在一起吧”;他也记得五年前纪还彬说过那个发小,“我默默喜欢他好久了。” 到底是谁的谎言,让听的人,当了真。 ============ 高修旸在豪华的私人别墅住了一个星期,慢慢搞懂了付千城和付南风的关系。 付千城白手起家,在马来西亚富甲一方。男人钱多了自然花心,娶了四个老婆都离了婚。之前看到的浓妆女人,是付千城第五个老婆,两人相差22岁。 付南风是付千城第一个老婆的孩子。那时付千城在越城做生意,混黑道,年纪轻轻,和漂亮姑娘草草结婚。老婆生下付南风后,付千城因贩毒跑路,逃到马来西亚再没回来。 这之后就有了性格扭曲的付南风,就有了越城警校和高修旸的相遇。至于后来为什么付南风中枪却没死,付千城又是如何找到付南风,大宅里的人一概不谈。 付千城年轻时对婚姻、女人、后代毫不珍惜,现在年纪渐长,虽有玩心也抵不过一把身子骨。他身边只有一个儿子付南风,面上对他不亲不近,却把开拓越城的业务都交予他,可见用心良苦。 从最初北去夜总会小规模贩毒,到之后南美交易,再到现在为付南风操办地下赌场,付千城可谓手把手教着儿子“做生意”。虽然南美交易最终失败,付千城并没怪罪。对他来说,损失的不过是货源和金钱,让儿子在成长中戒骄戒躁,稳扎稳打,才是最重要的事。 付南风12月即将在越城开业的地下赌场,也是付千城一手筹办。从接洽、融资、入股等琐碎的商谈到最后落成,一共准备了两年。地下赌场有个非常霸气的名字,叫“千风”,取自付千城和付南风的名字,参与投资的有军火商、企业大亨、黑道大佬等等。 这些人都是看准付千城的名号,赌场里干什么勾当自然没人关心。只要最后有钱赚,挂在付千城名下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在大宅住了一个星期后,高修旸跟着付南风、付千城、单秋易等人,参加了一次酒宴。 酒宴在马来西亚著名的first world hotel举办。来自各界的名流人士,女人们戴着闪亮的珠宝,璀璨光芒缠绕着她们的脖颈;男人们穿着长礼服,肥胖的凸起的肚皮,并不能阻碍他们聊着价值上亿的买卖。 宽大的墙壁,柔软的地毯,一张张照耀得通亮的桌子摆在主宴厅。桌上铺着白色桌布,银茶炊和瓷茶具在灯光下闪亮。美食、葡萄酒,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银钥,高修旸站在会场里,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穿着崭新的礼服,头发梳得工整,高大的身材引来女士侧目,但两手放在裤线旁拘谨的样子,一下显露了他的出身。 单秋易走过来拍了拍他说:“怎么了高警官,眼花了?” 高修旸听得出单秋易的嘲笑。他记得离职禁毒支队去北去夜总会时,单秋易曾说,会让他赚的钱买下整个北去夜总会。 他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到马来西亚后,宫殿般豪华的大宅已经闪瞎了他的眼,这奢侈华丽的宴会更是前所未见。 高修旸突然问:“这一场宴会,得花多少钱?” 单秋易笑得盎然,指指主宾位置的付千城。他小了尽二十岁的老婆穿着低胸礼服,谄媚地挽着他的胳膊。 “这一场宴会花多少钱不要紧,要紧的是,大boss笼络了多少关系。”单秋易攀着高修旸肩膀,一个个指过周围的人,“那个穿蓝礼服的,是布城1最有钱的商人,身家过百亿;那个穿露背裙子的女的,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念书,她老爸是马来商业部长;还有你后面秃顶的老家伙……别特么转头,他是警察局第三把交易,整个吉隆坡的警察都归他管。” 单秋易说了好多名字,高修旸都不认识,却耐着性子一个个辨认,他知道这些人以后会是付南风的朋友,或者敌人。 ※※※※※※※※※※※※※※※※※※※※ 1布城是马来西亚三个联邦直辖区之一,是马来西亚的联邦行政中心。 2不能剧透,但还是想提醒大家,这一话里的人物关系也很复杂,等大结局所有人的身份都揭秘以后,大家可以再重新回来看哈哈。 从没有1 突然有个穿燕尾服的男人向这边走来,拿了侍者托盘中的酒水,冲单秋易示意道:“哎哟,现在得叫你单老板了,听说你在越城打理北去夜总会的生意,干得不错啊。” 单秋易也拿起长桌上的高脚杯,轻蔑地笑道:“林少爷啊,好久不见了,从英国念书回来了。” “早回来了,啧啧啧,看看你今天这身衣服。”被称作林少爷的男人,用说不清的神态打量着单秋易,笑道,“你跟五年前,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他重重咬了“五年前”三个字,单秋易嘴角下沉,很快又管理好表情,好整以暇地盯着林少爷,却不接话。 那男人嘴上占了便宜,假模假式地走开了,高修旸听见单秋易小声骂了句:“操。” 这场宴会的主办者是付千城,目的是为千风地下赌场开业,提前给付南风造势。 高修旸在马来西亚这几天,渐渐明白了付南风的处境。虽然他打着付千城的儿子名头,但道上很多人并不服付南风。南美毒品交易失败的事传开,不少人背地里讥嘲他,认为新赌场定会毁在付南风手上。 付千城没有畏畏缩缩,反而大张旗鼓把儿子推到台前,一来为笼络各位大佬心思,二来也要给付南风树威。 高修旸有好多天没见过付南风了。自泳池派对后,付南风全力着手千风赌场开业,单秋易跟着他忙前忙后,从不叫高修旸。若是高修旸主动帮忙,单秋易就说你伤没好彻底,风少不让打扰你。 也许是警察当了太多年,“关心伤势”的幌子总让高修旸觉得别扭,心想不会是泳池派对玩的“太过”,让付南风生了嫌隙。 可那不是玩啊。高修旸一个人靠在会场桌边,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微醺脸庞。 富态翩翩的付千城站在宴会厅正中,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他穿着高定的西装,流畅地说着英语,高雅的腔调,像极了十九世纪的上流贵族。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目片刻) 华发男人笑容可掬,待全场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大手一挥,指向身后道:“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 son.”(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我的儿子) 付南风穿着深色西装,不苟言笑地走上前来,挺拔的身姿格外出挑,烫金袖口散发柔和雅致的光晕,高修旸在那一刹猛然发觉,付南风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别扭小孩,不再是校园里遭欺辱咒骂的师弟,不再是操场上对高修旸傻乎乎地说“想要和你交|配”的男孩。 他是付千城的儿子,他有亿万身家,他动辄百亿的毒品买卖,再也记不得曾经就读过警校,还有警校里那个高师哥。 “it’s so bad, isn't it?”(这太坏了,不是吗?) 不知是谁说了句英文,轻轻传进高修旸耳中,还在伤感今时不同往日的“高警官”随口接了一句:“yes, so terrible.”(是啊,太糟糕了) 他侧头一看才发现,问话的人问的不是自己,接话的人却给出了相同的答案——站在高修旸不远处,两个男人正拿着酒杯,煞有介事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的付南风。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深色西装裹身,突兀的是又圆又亮的光头。光头旁边是个老外,眉目深邃,一头狼奔的黄发,轻轻咬着嘴唇。 “my gosh,it’s so terrible!”黄发老外又重复了一遍,语声里全是愤怒。 高修旸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那二人。脑海里复杂的影像不停闪过,在某一个时间点停滞,有热潮涌上心头,他努力克制内心的冲动,死死盯住老外和那个光头,颤抖着用一只手捂住嘴巴。 耳鸣渐重,可高修旸还是听见了,那黄毛老外明显带着恶意说:“if i knew that the result like this, i would kill him on the hill five years ago lest the old man no longer reuse me.” (如果我知道结果是这样,五年前在山上我一定亲手解决他,免得现在臭老头一脚把我踢开) =============== 那场晚宴一直持续到很晚,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人模狗样的大佬们带着雍容大方的太太,恭谨有礼,一派风度,血气方刚的富二代、官二代们,却不是省油的人。 付千城太了解时下年轻人,他让年纪轻轻的太太,招呼一群人开泳池派对。付大老板在豪华的first world hotel定下一整层客房,留给夜不归宿、情到浓时的少爷小姐们,午夜狂欢。 晚宴进行到一半,互相勾搭上的男男女女提前移场,付南风被付千城带着陪酒。他年少气盛,厌恶虚与委蛇的场合,表面上给叔叔伯伯敬酒,却端着一副冷脸。 付千城最不喜他傲世轻物,付南风越闹别扭,付千城越不放过他。到后来,付南风拿出自暴自弃的态度,敬酒之前自己先喝个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付南风就醉了。付千城派人送他去楼上休息,单秋易正跟之前那个林少爷拼了命的对吹,于是我们的男主角高修旸,第一时间出现在需要他的地方。 “付先生,我送风少上去吧。” 付千城瞥他一眼,还没说同意,付南风颤巍巍地去够高修旸的胳膊。 “……哼,喝啊,继续喝啊。” 他傲娇地撅着嘴,在高修旸看来有几分可爱,在付千城眼中却是不成气候的表现。 最终付千城忍怒摆摆手,让高修旸带他走了。 抱着付南风上电梯时,高修旸感受到心中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激涌。两扇银色的电梯门缓缓关闭,下一秒,高修旸紧紧楼住了付南风。 付南风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呼吸覆在耳膜上,高修旸的心脏砰砰跳动,所有者一切都让身体升温。他几乎不能自持地抱住付南风,眼睛有些水汽、脸庞还红润的付南风靠在电梯门上,不出声,也不回应。 没有人按电梯层数,两个人就在静止的电梯里站着。高修旸的心被涨得满满的,他第一次有脚软的感觉。在宴会厅里看见那个老外时,他觉得胸腔仿佛吸尽时光仇怨,天地俱阒。 那黄毛老外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天昼山上和独狼交易的另一方。如果照那黄毛老外所言,他是付千城的手下,那中枪的付南风未死,名正言顺作为付千城的儿子,帮其开拓越城业务,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五年前黄毛所代表的势力就是付氏,机缘巧合下付南风参加了雷霆计划,探得他身份后,付千城派人找到重伤的付南风并收留身边——这一切像线一样明晰。 进电梯后高修旸根本无法控制情绪,兴奋、感慨、激动,他的内心像汹涌的海浪,只能用一个怀抱把付南风贴在胸口。 高修旸的脑子非常混乱。他认出了老外,老外并不认识他。一旦老外想起高修旸就是五年前天昼山山顶的警察,他也必然知道付南风是被高修旸所伤。那付南风忘记的一切,高修旸这么久以来最自责的所作所为,又将被翻出,到时他的处境会非常难堪。 可高修旸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此刻只想抱一抱付南风,抱抱这个披了一身醉意的小白眼。五年前天昼山顶上,他以为这辈子都要失去付南风,却不想命运早已做主。兜兜转转,颠沛流离,高修旸又找到了付南风。 他松开怀抱,眼睛染上一层氤氲,盯着咫尺前面色红润的男人,深情地说:“对不起……” 这句话似乎为五年前所说,又似乎在为当前这个鲁莽的拥抱道歉。高修旸的双臂还环在付南风腰上,平复了内心的情绪正要抽离,那人却轻轻拉住他。 付南风微睁着眼睛,额前发丝有些凌乱,脸上染着一层浅浅的粉,整个身子又黏又软。高修旸被他拉得复尔又是靠近,他们那样近,高修旸觉得付南风像艳阳天里白色的雪糕,在太阳下就能融化。 他想跟他一起化。 想到这里,高修旸拉过付南风的手圈到自己腰上,视线直直的。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一点点向他脸蛋靠近,表情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严峻。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付南风突然说话了,清浅的呼吸拂过高修旸的面颊,他问:“你……是不是,想吻我?” 高修旸的动作顿在那一刻,不敢靠近,也不敢回应。 他该说什么?“当然想”,会不会太直白;还是“你猜”,会不会略做作? 各种答案在脑子里来回翻腾,高师哥又像从前那样犯了二,傻愣愣地回道:“……你,你怎么知道?” 付南风粲然一笑,眉眼款款,凑近脑袋在他鼻梁上啄了一下说:“去508。” 付南风之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因为他在高修旸怦然心动的目光里,看见了另一个,意乱情迷的自己。 从没有2 高修旸以前在禁毒支队的时候,和前辈们闲聊,听过这样一个说法。说酒后乱性不是人被酒精烧糊涂脑袋,而是本身有情的人,借着酒精做点事。他当时嘲笑一帮大老爷们把这件事解释得这么煽情,真到情浓意动时,他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高修旸猜想,或者他确定,他和付南风都没醉。他在电梯里处于“可以乱来又不敢明来”的状态之间,脑子里一直天人交战。等508的房门被粗暴推开,走到床前的每一步,都是一番厮磨濡沫。 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想去开灯。黑暗中高修旸甚至有点害怕,他的经验仅限于吻,一遍遍告诫自己“我是攻、我是攻、我是攻”,但他索取的方式笨得让付南风想笑。 高修旸像小狗似的贴上对方的嘴唇,小心又生涩地伸出舌头舔着。没有激烈的撕咬,没有你争我夺的花招,温暖又黏湿的感觉,让付南风想到“相濡以沫”这个美好的词。 高修旸在电梯里欲言又止的眼神,五年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付南风,一下就看穿他的心思。高修旸想亲又不敢亲、想抱又不贪要、忍着冲动还强说“对不起”,质朴得不像样子。 付南风是什么时候放松警惕的,是什么时候接受一个前警员在身边转悠,是什么时候对高修旸的执着示意默默享受的呢?他记不得了。 他最初完全不信任高修旸。付南风生活在明争暗斗的毒贩圈子,小心谨慎、深于城府是自保的前提。从金猎马大桥送货开始,他一点点试探高修旸,想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可这个人总在刷新他的认知。 金猎马大桥送货时,高修旸受了伤,却执意帮他抓内鬼;南美交易前,高修旸一遍遍强调要当自己人,那专注的眼神,像要把一辈子的承诺都在这个眼神里挥霍掉;之后付南风把南美交易的罪责全都推给高修旸,得知高修旸一举承担后,他内心有多骄傲。 付南风好像在和自己赌博,输赢全系于高修旸一身。那次他去禁毒支队接人,单秋易说“吃饭闹事”的警察叫住高修旸时,付南风心中几多惶恐。人总会遇到这样的情景,抬眼的瞬间,好像现在经历的事,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也曾遇到过。 那个警察叫住高修旸时,付南风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脑海里也存在过这样一个时刻,只是二选一的情境下,高修旸最终弃他不顾。 怎么可能?置了气的付南风下了宝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握了拳头。 理智告诉他远离高修旸,可心脏告诉他做不到。付南风,动心了,他希望高修旸来他身边,带着日后的长久和幸福。 所以,现在,此刻,在这个房间——付南风也伸出舌尖,交缠着爱与欲望,轻吻高修旸有些干涩的嘴唇,绵长得像吻了一个世纪。 得到付南风的回应后,堆积的快感让高修旸如释重负。付南风身上有淡淡的清香,比糖果更甜,比美酒更醉,让他不能自控。手指插进那人发中,唇瓣翩跹落下,吻比之前更激荡。 他先含住付南风的耳珠,细碎的吻沿着下颚延向颈线,一手紧捞他的腰,一手划开衬衫抚上心脏的位置。 冰凉的手掌与炽热的胸膛相触,无间的距离能感受到最真切的热烈。付南风轻唤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快意与满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共振。 也许是太快乐了,付南风动了情,迫不及待要更进一步,颤抖地顶了高修旸下身。高修旸抽搐了一下,睁了眼,就着窗外昏暗的光亮,看到付南风细白的脸孔。 月色照在付南风的脸上,眼中仿佛聚了月华。付南风发现他在看自己,也出神地盯着对方,嘴角轻轻挑起来。 角度正当,光景正好,付南风那个自得的表情,恰似当年盛气凌人的小白眼,高修旸将近五年的沉迷和执念,终于拥有了一个清晰的形象。 他就是他的小白眼,可是怎么办,付南风却不知道,他是等了他五年的高师哥。 这么想着,高修旸觉得特别不甘。他能察觉出,付南风对他有所动心,然而情|欲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不需要感情。两个微醺的人,借着一点寂寞,有了一个空间,吻了一下嘴唇,擦枪走火都在意料之中。 高修旸消颓了这么多年,背叛了朋友,背叛了警队,背叛了多年来深信不疑的道义。他只想陪着付南风,保护他,爱他,甚至和他做最“亲密无间”的那个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付南风也爱他。 高修旸忽地停下动作,付南风空凉的身体不再感受到温度,只有嘴唇轻轻被覆上。不同于泳池那日的窒息,只是轻轻的,暖暖的吻,没有碾压,没有摩擦,无关情|欲。 高修旸搂着他的腰说:“我们睡觉吧……” 他顿了一下,道:“晚上闭眼之前,最后一个看到的是你,早上睁眼之后,第一个看到的还是你。我们就只睡觉,好吗?” 付南风脸上一副懵怔的空白,过了片刻也还了神。 爱情是一百年的孤寂,他们是不是彼此最正确的那个人,可能还需时间验证。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听得见呼吸,听得见心跳,在这疯狂的夜幕中,在这无边无涯的岁月里。 付南风眉眼一弯,小声笑道:“……那你抱着我睡,不要走。” 每一次睡眠都是一次小型的死亡,每一次苏醒都是一次崭新的生命。在生和死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朝辉与晚阳,生生共度。 …… 第二天清晨四点,付南风被手机声吵醒。 他睁开眼睛时满心愤怒,看见睡在身旁高修旸的侧脸,又忽的生出甜蜜。他压低声音接起电话,单秋易疲惫的声音传来:“都搞定了风少,yale和光头都解决了。” “……哦,知道了。”看高修旸动了身子,付南风应付了几句“辛苦了,好好休息”,忙挂了电话。 “怎么了?” 付南风扔了手机又躺回高修旸身边,侧头就能吻到他头顶的碎发。这样的平静,让付南风觉得特别窝心。 “没什么,让秋易解决几个人。” 高修旸微微皱眉问:“谁啊?” 付南风说:“昨晚的宴会上,你看见一个黄毛老外吗?” 高修旸脸色骤变,那人是五年前天昼山上唯一见过他的人,他强装着镇定问:“嗯,看见了,他怎么了?” 付南风身子贴得更近,鼻尖蹭着高修旸肩膀。 “他是我爸以前的手下,不服我,总跟我对着干,还要跟我争赌场。马上那边都要开业了,哪还能由着他。” 付南风说完轻轻亲了高修旸耳朵一下,调皮地说“睡吧”,可心思沉重的高修旸却睡不着了。他摸着那人细软的头发说:“你睡吧,我起来去外面走走。” 他背过付南风,沉着脸站起来整理汗衫。系皮带时,大手似乎有点不得劲,黑色的皮带总穿不进背后的孔里。 哼,真笨。躺在床上的付南风半睁着眼睛,心里默默鄙视了一把,带着智商上明显的优越感下了床,走到高修旸身后。 他从背后双手揽住高修旸,那一刻被搂的人都愣住了。高修旸的身体有异样的敏感,带着慌张与憧憬,一动也不敢动。 付南风细长的手指在他腰间游走,几秒钟就穿好了皮带。忽而双臂搂住他肩膀,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对方,把脸贴在他脖颈间,柔声道:“高修旸,你是自己人了。” 时间和空间在那一瞬都按了暂停键。 高修旸心里蓦地蹦出个小人,一边合不拢嘴地大喊“高警官你特么就是人生赢家”,一边以头抢地痛哭“可你昨晚竟然什么都没做还傻x地说我们只睡觉”。一时间悲喜交加,背景音乐在“今天是个好日子”和“倒带”之间穿插不停。 高修旸突然转了身,情不自禁抱起付南风,连退了几步,一下把他压到床上。 “你干什么?” 付南风红了脸,高修旸埋在他颈窝痴痴地笑,呼吸扫着那人的脖颈,痒痒的。 “起来……” 付南风脸颊发烫,声音也特别微弱的。高修旸不抬头也不动作,就这么抱着他说:“不起。” 被子好像生病了,我要和你一起留在床上,照顾它。 ※※※※※※※※※※※※※※※※※※※※ 甜吗,嘿嘿,调皮一下,注意章节标题哦。 从没有3 清晨5:03分,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一个穿着厚外衣的臃肿男人,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站在排队人群中。 入境过关时,工作人员用英语说着“cap、cap(帽子)”,那男人慢慢摘下帽子,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 过关后在机场叫了计程车,那男人冷声对司机说“bukit bintang”(武吉免登,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东部城区)。车子开得很慢,到武吉免登时司机问具体去哪,男人谨慎地盯着窗外,行了一会说“stop”(停车)。直到下车付钱,那人都是冷峻模样。 吉隆坡的商业和金融中心武吉免登,六点多的光景还一派冷情。男人兀自走进街边便利店,买了一份报纸。 夜班的店员熬了整宿,迷迷糊糊打量着奇怪装扮的男人。那人压压帽檐,整整衣角,离开便利店后,拿出一支笔在报纸上圈圈画画,又把报纸扔进垃圾箱。 “怪人……”店员挠挠头撇撇嘴,盯着手表,等待白班来接替的人。 怪人很快消失在街尾。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整点清洁的车辆缓缓驶来,这时,另一个高个男人也走向便利店。 店员以为他要进来,做好了微笑的表情,却不想那人直直走到垃圾箱旁,伸手拿出报纸,随便扫了一眼,将报纸投入清洁车内,转身离开。 上午九点半,马来西亚著名的贫民区古纳州,上午那个后现身的男人坐在一间破旧的木屋里。 手机卸了电池,无法和外界联系,紧张地盯着手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人。 九点三十五时,时间明明只走了五分钟,男人却觉度日如年,微抿着嘴角,神色凝重。就在这时,“咚咚咚”三声叩门,男人警觉起来,耳朵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小声问:“谁啊?” 对方很快对答出暗语。男人松了一口气,打开门看到屋外那人,眼角处有清晰的皱纹,帽檐下几缕白发。 “唐局……” 进屋的人点点头道:“辛苦你了,修旸。” 高修旸关上屋门,在唐毅礼张口问“情况怎么样”之前,内心默默回了一句,不辛苦。 只是把付南风哄睡而已,不辛苦。高修旸想自己和付南风留在床上,照顾被子,因为只有把付南风哄睡,他才敢离开。 他希望付南风做个美梦,忘记这现世的暗流汹涌,黑暗无边。无论是五年前天昼山上,亦或是五年后在越城重逢,高修旸自始至终都没选择过付南风。 从没有。 “付南风在马来西亚的地位并不牢固,全是付千城在掌控。” 唐毅礼进屋后,高修旸直入正题,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对方安静地听他报告情况,也不插嘴。 两人不需要过多交流,在境外安插卧底,本身已是极危险的事,时间每流逝一分,就多一份暴露身份的可能。 ——“千风地下赌场12月中旬开业,名义上是付南风做主,但入股的大佬全看付千城的面子。说是赌场生意,我认为背地里绝不简单。” ——“我知道付千城现在手上有一批货,他急于开拓越城市场。下个月赌场开业会邀请越城的地下社团前来捧场,同时将毒品运进大陆。” ——“我搜集到付南风贩毒的证据,但付千城一直深藏不露。千风地下赌场开业时他会和付南风一同赴越城,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们全部拘捕。” 唐毅礼听着高修旸拿到的情报,铿锵有力地用了一个“好”字作结。他告诉高修旸下一步的行动部署,提醒他在付氏中还需要关注什么情况,叮嘱他注意自身安全。 末了,唐毅礼无声地拍拍高修旸肩膀,眼中有鼓舞和欣慰。他参与“骤雨计划”这么多年,眼见这个行动收网在即,心中怀了巨大的喜悦和执着。 而作为一期和二期都参与的“警员”高修旸,此刻眼中闪动的,却不是坚定。那份神思,阅人无数的唐毅礼揣摩不清,只能低声问他:“修旸,你还好吗?” 唐毅礼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跟高修旸说话了,重要的是,以一个警员的身份。 都忘了这场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演的。或许是朱开旭来帮高修旸求情加入骤雨计划时;或许是朱义明把唐毅礼召到省公安厅独见面时;亦或是多年前,唐毅礼亲自去高修旸体育西路那个破败的家里,劝他加入越城禁毒支队时。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那么多的纷纷扰扰,高修旸迷失在往日情伤中无法自拔,不断挑战着唐毅礼的底线。迟到、早退、办案不力、破坏公务、违法乱纪、顶撞上司、消极怠工,无数条罪名砸在这个越城警校曾经最优秀的孩子身上,每一条都能让他滚蛋回家。 但唐毅礼没有这样做。朱开旭曾经说过,高修旸变成这样不是他自己的错,是整个越城禁毒支队的错。如果当年禁毒支队的总队长、现今的越城公安局副局长唐毅礼,能弥补哪怕半点当年罪责的话,那么唯一的方式,只有允许高修旸参与“骤雨”二期计划了吧。 唐毅礼目光幽幽地,看着略显疲态的高修旸。只是他不知道,高修旸找回了死去的付南风,赢得了付南风的信任,借由这份信任去深挖毒贩背后的秘密,并且终有一天会将毒贩们绳之以法——而唐毅礼究竟是在帮高修旸,还是以帮助他为借口,把高修旸推向更深的地狱? 想到这里,唐毅礼有些不忍心,又问了一遍:“修旸,你还好吗?” 高修旸回了神,唇边抿出浅浅的笑。 他有点走神了。他想起付南风把他引荐给付千城时,催促他说“你进来啊,我爸在里面等你呢”;他想起昨晚在宴会上见到黄毛老外,理清所有来龙去脉后动情地抱住付南风,那人问他,“你是不是想吻我”;他想起今天早上,一贯高傲的付南风放下身段,搂着他后背说,“你是自己人了”。 高修旸,你还好吗?如果五年前唐毅礼这么问他,他一定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但一心要成为警察,对荣誉、胜利、正义有强烈渴求的付南风死了,留下那个毒枭的儿子,即将迎来新赌场的经营权,将毒品带入越城,祸害更多无辜的人民。 现在唐毅礼问他,高修旸,你还好吗?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亲手抓付南风了呢? 高修旸郑重地望着唐毅礼,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准备好收余恨,改性情,且自新;休恋旧人,擒奸讨暴,苦海回身。 《无间道》1 得到高修旸掷地有声的回答后,唐毅礼才彻底放心。他拿出一个浅棕色的文件袋道:“这是我刚得到的付南风的资料。你在身边他这么久,估计也调查的差不多了吧。” 文件袋封口的地方,绕线的白绳缠了一圈又一圈。高修旸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接,却不愿打开。 唐毅礼叹口气道:“你要是不愿意看,我说给你听……付南风是付千城第一个老婆的孩子。付千城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我也不提,后来他因贩毒跑到了马来西亚,那女人独自带着孩子住在越城。 “当年天昼山事件,和独狼交易的另一方就是付氏。后来付南风被人所救,保住了性命但记忆全无,付千城查到他的身份,也没有联系他母亲,直接将人留在身边。” 唐毅礼说了很长一段话,高修旸半点反应也无,这些林林总总的细节和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还有一件事。”唐毅礼顿了顿,瞥向高修旸深沉的眼睛说,“现在付氏里有没有人,知道你是当年天昼山枪伤付南风的人?” 唐毅礼问的很隐晦,高修旸一听就懂。既然付氏就是五年前和独狼交易的另一方,如果当年交易中的人见到高修旸并认出了他,不但知道他曾枪伤付南风,还很容易暴露卧底的身份。 “没有,当初交易的那个老外,与付南风不合,今天早上被他干掉了。” 唐毅礼听后面色一震。他知道付南风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亲耳听见他的狠毒还是略有胆寒。 “好吧……那千风地下赌场的事你要盯紧,回越城后立刻跟我联系。省公安厅对骤雨计划十分重视,禁毒支队必须全力拿下。” 高修旸努力隐去眸子里一片暗淡,对唐毅礼点头道:“放心吧唐局。五年前我没有完成一期计划,这次,我一定会让“骤雨”彻底结束。” 不论是警察和毒贩,还是禁毒支队和付氏,亦或是高修旸和付南风——一起经历开头的人,高修旸也要和他,一起落幕。 讲完这些事情,唐毅礼和高修旸一前一后离开。当天下午,唐毅礼坐航班飞回越城,还没回家先接到朱开旭的电话,那人说有重要事情,必须立刻汇报。 之前交代的天声财务公司的案子,朱开旭迟迟没有上交案情进展。唐毅礼一方面关心在马来西亚单独行动的高修旸,一方面禁毒支队还有大大小小的事务等着处理,一听朱开旭有重要情报,也着急火燎回了队里。 晚上八点,警队里大部分人已经下班,还有些加班加点奋斗的小青年和固定值守的警员。朱开旭在唐毅礼办公室外的沙发上坐着,看见唐毅礼的瞬间,脸色有些沉重。 唐毅礼内心苦笑,他刚见完的高修旸也是这副阴郁寡言的样子,看来得找人给禁毒支队驱驱鬼,一个两个的,都是中毒晚期的脸色。 “进来吧,有什么事非要今天汇报。” 朱开旭跟着唐毅礼进了办公室,看出他也是披了一层倦色,不好直接张口,低头看着地板。 唐毅礼并不着急。他年纪大了,遇见的事多,凭直觉感到朱开旭一定发现了严重的事情,于是正直身体,耐心等他开口。 “唐局,我发现了一件事,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直说。”唐毅礼简短地回复了两个字。 朱开旭严肃的神情似有千言万语,表情和远在马来西亚的高修旸一模一样。 “……我最近发现,我们禁毒支队里,有人跟嫌犯联络。” 一起经历开头的人也要一起落幕,可要一起落幕的人,又岂止是警察和毒贩、禁毒支队和付氏、高修旸和付南风呢?你们都忘了当年在越城警察学院大操场上,整过队的朱教官;在越城禁毒支队供职五年,一大队的队长,朱开旭。 =============== 千风地下赌场定于12月17号举行隆重的开业仪式,付南风等人月初重返越城。 除开一直在他身边帮忙的单秋易、高修旸,付千城还安插了几个打手和一些处理商业事务的人,与他们一起飞回越城。 付南风这段日子脾气温顺得很,付千城让他做什么没有半点反驳。不仅如此,连对周围人的脸色都缓了几分。 他和高修旸的关系没有公开,但也没到隐瞒的程度。高修旸还担心这件事被付千城察觉,后来发现付千城不光知道,还任其自然,完全不加阻挠。 倒是单秋易有一次试探着问二人的关系,高修旸点点头算承认了。结果单老板拍拍他后背说:“高警官,你为风少出生入死,我们都看得到的,可是……” 他低身凑近高修旸,故意压低声音道:“可是,你别忘了要为自己考虑。” 看他欲言又止的口气,高修旸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付南风“在一起”,其他人都不甚在意。因为根本没有人认为,毒贩之子付南风跟“曾经的”条子在一起,是玩真心的。或许单秋易也在可怜他呢。 高修旸微微一笑,冲单秋易点头说了句“谢谢”,然后心里想,如果付南风不是真心,那真是再好不过。 高修旸最怕的事情,就是明明一秒钟都没有真心在一起,却又好像痛不欲生地,失去了一万次。 12月初,一行人回到越城后,随着千风地下赌场开业前琐碎的事务逐渐增多,作为付千城扶持儿子的第一个据点北去夜总会,渐渐退去原本做生意的功能,成为付氏一行人的聚集地。他们在这里商讨各种事宜和细节,北去夜总会只是偶尔才开张营业。 在这期间,付南风虽然心里认定了和高修旸的关系,行为上却没有进一步表示,倒让高修旸有几分焦灼。 他现在面对付南风,既向往又矛盾。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招架付南风,那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在高修旸这里都会被解读出无数个意思。想靠近又惴惴不安,想放肆又良心不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们回越城的第一个夜晚,付南风让他跟自己回家,高修旸没有拒绝。 他努力告诫自己是警察、是卧底,有责任、有义务。然而看见付南风那双眼睛,听见他的声音,脑海里总是有什么念头奔流不息,想拥抱、想亲昵、想一起睡觉的想法,毫不掩饰地化在每个细节中,让人禁不住悸动。 那天晚上他跟付南风回了私人别墅。硕大的别墅只有两人,高修旸想起以前看到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个段子。心有不轨的男女主角到了一个地方,男的问女的做什么,女的说,把“什么”去掉。 带着不敢言明又不由憧憬的心理进了屋,付南风突然说:“我们明天要去嘉禾路那边谈事情,知道你没地方住,窝北去夜总会一宿怪委屈的,就把你带来了。” 高修旸脸上片刻失神,这瞬间自然逃不过付南风的眼睛。他诱人的眸子闪着愉悦的光,慢悠悠地说:“高警官,你一脸受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付南风知道高修旸会想歪,他故意逗他想歪,而那人也真的想歪。明白过来自己竟被戏耍,高修旸嘴角勾起,戏谑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就是付南风啊,他的小白眼,无时不刻不再彰显自身存在感、优越性的付南风。 高修旸走过去,一把搂住付南风。怀里的人似乎早做好招架的准备,好整以暇地望着高修旸,手臂自觉地攀在他腰间。 “你知道你耍我赢了,是不是也让我尝尝甜头?” 高修旸眼中的明亮像一汪甘露,注视着付南风,周遭空气都成稀薄。付南风才不会惧他,诱人唇线紧抿,蹭着高修旸的耳垂问:“怎么尝?” 高修旸微微一笑,在付南风颈窝深深嗅了下,他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从不相信爱的人有体香,现在他信了。他觉得付南风不仅有体香,香中还有酒精,付南风只要稍稍一动,高修旸的皮肤就炙热起来。 而付南风撒娇似的要推开浑身难耐高修旸时,高修旸的舌尖忽然顶开付南风的牙,把他的舌头含在嘴里。 轻轻一吮。 做什么,把“什么”去掉;怎么尝,把“怎么”删除。 《无间道》2 这件事之后,高修旸开始正经考虑在越城的“居所”问题。 对于“卧底”身份来说,住在北去夜总会可以收集情报,是最佳选择。可北去夜总会向来由单秋易主管,除了包厢就是舞厅,正经吃和住的地方只有单秋易一人的房间。 高修旸曾提议自己想在这边住,单秋易死活不同意,付南风又不忍让他整日窝在北去夜总会里。 对单秋易的独断独行,高修旸有些微词,谁料在单老板的问题上,付南风表现的颇有义气。他说秋易跟我这么多年,为我出生入死,我不想他难做。 有那么一个瞬间,高修旸真为他们两人的情谊感动了,装模作样道:“你这样说,我可会吃醋的。” 付南风听了他明显撒娇意味的话,不像以前那般喜形于色。这时候高修旸就识趣地摸摸他脑袋,付南风那个小寸头不见了,狼奔到也适合长大的他。 “可我其实没什么好抱怨的,是吧。”高修旸一边摸他的脑袋,见到付南风经典的小白眼表情时,继续讨好地说,“你连心都给我了,我还跟你讨房子,这不是得寸进尺吗。” 于是眼下情况就演变为,高修旸要么搬回曾经的体育西路那个破楼,那么和付南风“同居”。不等付南风主动提出,高修旸已先一步收拾东西,滚回体育西路的破窝。 打车回体育西路那天,高修旸恰好经过禁毒支队门口。他从车窗望去,禁毒支队的办公楼威严挺立,在蔚蓝的天空下,好似一艘待命远航的战舰。 高修旸不知怀了什么心思,忽然让司机在相隔的马路对面停车。他顺着车窗遥遥望了一会,出租车司机看他年轻就问:“小伙子,你是要考进去当警察吗?” 高修旸笑笑并不回答,司机看他面善又多说了几句:“我儿子现在在高中读书,说以后就想考越城警察学院呢。越城警校你知道吧,从那里出来就能当警察了。你知道,我们一家子没什么文化,要不我也不会来当司机了。他要真当上警察,我们全家都得烧香磕头,哈哈哈哈。” 高修旸从前视镜里,能看见司机眼角的皱纹,笑起来脸上都是幸福的神采。他想起好多年前,自己在警校就读时,带队去高中招生。 那时台下坐着的愣头青的少年戴兴宁,后来竟成了警队同僚;那时年轻的高师哥风光正盛,那时他还没遇见傲娇的小白眼,那时他还没有一个好朋友说着满嘴京腔。 高修旸想起五年前加入禁毒支队时,入职仪式上的宣言,于是他意味深长地对司机说:“那让您儿子加油啊,争取考上警校,出来当个好警察。” 高修旸可能没办法骄傲地告诉路人,我本身就是越城禁毒支队的警员,我在越城警校读了五年书,我每年都拿奖学金,在学校里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因为他是卧底。 高修旸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无间道》里有句戳心的台词,不是天台对峙时梁朝伟说的“我是警察”,而是刘德华对答的后半句。 “谁知道?” ============ 重新回到体育西路破破烂烂的屋子,高修旸只觉恍如隔世。 熟悉的长沙发,五年前从警校退学时,他窝在那上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白天黑夜,只因昼如夜黑。 蹭掉了漆皮的老旧茶几。入职警队后,高修旸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有时候一觉睡到大中午,也不想出门去吃饭,随便冲个泡面,一星期的泡面桶在茶几上垒到半米之高。 人对时光的追忆,总建立在许多琐碎的细节上。那光景能唤起高修旸对痛苦的回忆,让他庆幸付南风现在的失而复得,然后又沉迷在僵死的结局中,不能自拔。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付南风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高修旸说在收拾老房子,准备搬回来住。对方说你简单整理一下,之后来北去夜总会。 高修旸的生活品质一向粗糙,挂了电话随便扫了扫地、做做卫生,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简单的洗漱用品,给长沙发铺了块像模像样的花色布料,锁门下楼去了北去夜总会。 到门口时,几个服务生都在窃窃私语,高修旸走过去众人又住了声音,还有一个忍不住吱吱地笑。 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往夜总会里面走时,在一个包厢外听见了喘息声。过道拐角的地方,他看见之前一直跟单秋易混的绿毛,守在门口在抽烟。 绿毛看见高修旸先是一惊,绿毛的夷由神色自然逃不过高修旸的眼睛,他稍微一琢磨就能明白包厢里在干嘛。 高修旸身为一个警察的正义感又涌上来,对大白天的宣淫无度很是恼火。他好像真把自己当成北去夜总会的一员了,走过去就要拉开包厢的门:“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就算风少没来,白天不营业,也不是用来搞这些的。” 绿毛赶忙拽住他,哭丧着脸说:“高警官、高警官,你别、你别。” 他们站在包厢门口僵持着,就听包厢里传来一波接一波沙发顶撞的声音,还带了忽低忽高的呻|吟。 两个大男人在门口听“叫|床”也是尴尬,绿毛在内心给自家老大的能耐点了个赞,高修旸只觉头皮发麻。 他连敲门都不想敲,抬脚就要去踹,突然听见一声严厉的制止:“高修旸,你别进去!” 高修旸转头看去,付南风站在过道另一边,对他摆摆手道:“你过来……” 高修旸本质上还是面皮薄、三观正的好青年,对荒淫的举动看不过去,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包厢,又看看绿毛。 绿毛立刻背过身做仰头望天状,随后包厢再度传来叫喊,一句“你轻点行不行”和“都多少天了要你你忍得了吗”,彻底让高修旸傻眼。 付南风看见高修旸又红又绿的脸也是好笑,不催他了,玩味地说:“你还想继续听?” 高修旸愤愤地转身离开,付南风象征性地叮嘱了绿毛一句“看紧了别出岔”,然后把高修旸带进另一间屋子。 进屋后高修旸脸色不悦,语气都带了一层气忿:“是不是……单秋易?” “你知道还站在那听。”付南风笑着给他倒酒,高修旸推拒了没有喝。 “就算是单秋易,这像什么样子?门口的服务生都在笑。大白天把这里当夜总会,北去夜总会什么时候改行了,我都不知道!” “哎哟高警官,什么时候北去夜总会换生意,也需要告知你了?”付南风一边摇着高脚杯,一边谐谑地看着他。 这话让高修旸无言以对。他好像太没把自己当外人,毕竟单秋易才是北去夜总会的老板,高修旸并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对他的行为评头论足。 看高修旸的脸色渐渐暗下去,付南风不再抬杠,把酒杯放好招呼他说:“你过来,来。” 付南风走到墙边,拉开柜子最上层的抽屉,露出一个保险箱。高修旸不明所以,见付南风从保险箱拿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里面装着用报纸包好的四大块类似砖头的东西。高修旸一下明白,这是毒品。 “这是我偷偷从马来西亚带来的,份量重得很,值大价钱。” 付南风说话时眼中光彩异样,高修旸出于警惕,一时难以分辨他的意思。 现在付南风的首要任务是千风地下赌场开业,那时将有一大批毒品从马来西亚运进越城,为了避免到时走漏风声,这之前不应该冒险散货。 高修旸用尽了脑细胞,也参不透付南风的意思,只能含糊其辞地问:“你爸爸不知道?” “对,我背着他拿的。”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买房。” 付南风看着高修旸,脸上洋溢的欢欣简直不能直视了。 他说:“我想要一个新家,我和你,两个人住。” 大战即临1 高修旸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女生表白。 五岁在孤儿院时,睡在对铺的小女孩,把过节得到的糖果送给他,高修旸把糖果藏在枕头下面一个,梦里都有甜味; 十二岁上初中时,梳着单马尾的女孩把情书塞进他课本,秀气的小字写着,“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是最美的情诗”,搞得高修旸满脸通红; 二十岁在越城警察学院读书时,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校园人物,暗恋他的师姐毕业典礼后在他面前哭花了妆,高修旸无奈又心疼地说,你值得更好的人。 他见过太多的人,听过太多表白,这其中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读研时在警校操场上付南风那句“我想和你交|配”;而最让他心潮澎湃的,是峥嵘恍惚五年后,付南风眨着眼睛对他说,我想买房,我想要一个新家,我想和你一起住。 在高修旸还猜疑付南风是不是要暗中派他散货时,在他还怀着警戒揣摩付南风一词一句的深意时,付南风突然从高冷的设定变成温顺的小狼狗,迫不及待地,想和高修旸拥有一个未来。 可是怎么办呢,付南风越对他这么好,高修旸越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越会以为,“高警官”真的离开了越城禁毒支队,真的不再是警察,真的可以毫无牵挂,和他的小白眼双宿双栖。 真的可以吗? 高修旸低下头,去看付南风脸上幼稚又可爱的沾沾自喜的表情,付南风说:“我要在越城专门买一座房,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地址,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他眼前仿佛都是美好未来,也不管高修旸的反应,继续兴奋地说:“你不用再回体育西路,更不用委屈在北去夜总会,北去夜总会就留给秋易,让他和他的‘小情人’在那里祸害吧。” 原本美好的气氛,莫名被付南风这句话破坏了。高修旸忍不住笑了,心想你这么说单老板真的好吗,他和他的“小情人”就在隔壁呢。 “我在马来西亚的时候就想了很久。”付南风靠在高修旸肩膀,使劲吸气,入鼻都是那个人的味道,清爽又舒服。 “以后赌场一开,北去夜总会这边的生意就给你接手,我和钟仁去赌场那边。” 从高修旸的角度,能看见付南风修长的脖颈,他忍不住伸手覆在上面,一下一下轻轻摸着问:“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 “赌场一开,那边才是重头。如果一切顺利自然好,如果社团掐架、贩毒被抓……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我不想你牵扯。秋易不怕,就让他承担这些粗活累活好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竟说单秋易坏话,小心被他听见不高兴。” “他有什么不高兴,他正翻云覆雨,他美着呢。” 高修旸心底似蓦然注入一泓冷泉,轻抚付南风脖子的动作忽然停住,心房冰凉到底。他此刻多想捧着付南风的脸,温柔地问一句,那我们也翻云覆雨,好不好? 可是不行,高修旸知道自己不能,他的良心不许。 所有悲欢都会化成灰烬,到底世间哪一条路,才能让他和付南风,一路同行? 故事还没完。 当高修旸和付南风说着腻人情话,一个憧憬将来、笑逐颜开,一个看透结局、悲不自胜时,另一间包厢里,早已被付南风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单秋易,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两眼放空。 绿毛把单秋易的“小情人”送走了。出门前,单秋易盯住那人的后脊线条问:“你什么时候还来?” 那人缓慢地穿着衣服,身后被弄得生疼,心里咒骂单秋易的粗鲁,语气却颇有几分无奈:“估计最近没时间吧。” 单秋易一听,眉毛紧蹙,也不管那人浑身汗湿,猛地又把人拽过来压到身下。 “你干嘛、干嘛,没完了?” 那人明显不奈,一下下打在单秋易开阔的胸膛上。单老板不理这些,逮到那人的嘴唇上去就一阵啃咬。对方的拳头在这样的攻势下渐渐失了力气,变成软软的棉花糖,一下下顶在单秋易心口。 见那人没什么力气,单秋易跟他小boss付南风一样,露出意气洋洋的表情,咂摸嘴道:“你给我个时限,好让我有个盼头。” 那人一双失神的眸子,单秋易的呼吸拍打在面颊上,那人蓦然来了主意,攀上单秋易的脖颈,在锁骨的地方深深吻下去。 唇瓣和肌肤相接产生的热度,让单秋易来了劲头。对方感受到他的冲动,嘴唇离开后看着深红色的小草莓满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推开身上的人。 “你够了啊,别没完没了……” 那人说什么也不愿再待,起身去拿衣服。坐在一边的单秋易摸着脖子上还炙热的一小块肌肤,贱贱地问:“哎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对方干脆利落地套上衬衣,头也不回地说:“吻痕下去,我就再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唐毅礼收到高修旸返回越城的信息后,着手策划千风地下赌场围剿一事。 作为此次围剿行动的总负责人,唐毅礼在禁毒支队一大队和二大队圈定了几名可靠的人选。朱开旭作为朱义明的儿子,根正苗红自不必说,唐毅礼任命他为此次行动的第二负责人,所有行动的细节、安排都与朱开旭充分商讨后敲定。 根据高修旸的线报,千风地下赌场于12月17日开业,当天付千城会从马来运送一百千克毒品过境。赌场的开业典礼,毋庸说,正是付千城正式进军越城,建立自己海|洛|因帝国的开端。 唐毅礼已向上级报告,在千风地下赌场开业之日将有两批警力联合行动。首先,越城禁毒支队二大队出击沿海,在围沙壁旧日湾附近单独围剿毒品;其次一大队将潜伏在千风地下赌场,一旦海上行动缴获毒品,立即逮捕付千城、付南风等人。 两边行动分开进行,且因严格保密,除了主要领队外,每一方都不知道另一方的计划。上级提供了外援支持,在千风地下赌场有特警队后备支援。两方部署分别由两人带队,千风地下赌场由唐毅礼带领禁毒支队一大队行动,而海上围剿,由一大队队长朱开旭,带领二大队展开行动。 且这次扫毒行动的名称,叫骤雨计划ii。 顶着一大队队长名号的朱开旭,海上围剿的经验不是太多。为制定作战计划,唐毅礼和朱开旭单独开过好几次会议,包括圈定人选、拟定部署、商议细节等等。整个禁毒支队还忙于日常事务,每次和唐毅礼商讨完骤雨二期计划从办公室出来,朱开旭就能感觉到,一场规模浩大的扫毒行动即将展开,禁毒支队将击垮国际犯罪集团,这会在整个东南亚毒品交易市场,引起轩然大波。 在骤雨二期计划缜密布置的这段时间里,朱开旭每天回家都闷闷不乐。朱妈妈问他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没事。 女人年纪大了特别爱东想西想,朱妈妈见他这个态度自然不放心,让丈夫好好开导儿子。 朱义明对骤雨计划心知肚明,某个周末的早上,约了朱开旭一起晨跑。 朱义明在省公安厅工作多年,有心事的人问题出在哪、什么时候该进行思想教育、谆谆教导时该说什么话,他早就想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对方是自己儿子。 两人跑累了坐在路边椅子上休息,朱义明刚要张口,忽然被朱开旭打断说:“爸,今天能不能,不谈工作。” 朱义明一惊,去看儿子那张略显疲态的脸,一瞬间觉得,朱开旭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退去往日的心浮气躁,阅过世事而变得稳重起来。 知父莫若子,朱义明清楚地明白,儿子的病症到底在哪。而这一点朱开旭自己也明白,就因为明白、看透、想清,所以烦躁。 朱开旭的人生,正处在一个焦灼的十字路口。先是高修旸为付南风变节,后又查到纪还彬和邱天声前情未断,自己身边的人都披着两张面孔过日子,一想到这里,朱开旭心中就泛起寒凉。 所有人都困守于昔日情谊,同时又在往日的情深意切里,遗忘了现在的朱开旭。 朱开旭和高修旸不是认识了五年吗,他当教官时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跨年夜那晚他不是把高修旸约到家里和家人一起吃饭吗? 可高修旸对天昼山上的选择有没有后悔?就算他说不悔,为什么他五年来的行径又一直在表达痛不欲生?他最终面对正与邪、善与恶的取舍时,又为何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付南风? 朱开旭和纪还彬不是也认识多年了吗,纪还彬不是五年前就向他告白了吗,他们不是约好,等过了高修旸这关,再谈他俩吗? 可纪还彬对朱开旭到底是怎样一番心思?他和邱天声的关系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朱开旭?纪还彬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信誓旦旦保证不涉案后,为何又轻而易举打破承诺? 五年了。 朱开旭以为活在高修旸给的友情里,活在纪还彬送的倾慕中,在警队最大的任务骤雨二期计划收官之时,他突然发现——这个计划一旦结束,他人生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两个支点,都面临土崩瓦解的危险。 朱开旭忧伤的眼睛望着远方,他想起多年前在北京上学时,语文课本里有首特别哀怨的诗。 当时他的女同桌还把那首诗抄在日记本上,那是朱开旭觉得最落寞的诗人,柳永写的《昼夜乐》。 诗的第二阕开篇写道: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 昨天忘记给大家预警了,写到这里有一对隐藏cp,戏份较少,最后大结局再揭秘身份。 大战即临2 那天朱义明终是没有和儿子聊上太多。好像二人都知道,不管怎么开口,都解决不了心结。 第二天,朱开旭顶着愁云密布的脸孔,来禁毒支队上班时,我们的另一位主人公,二大队的队长纪还彬,被叫到唐毅礼的办公室训话。 一大早,女秘书就传讯纪还彬说唐局有请。纪还彬凭借当警察多年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果然,他走进唐毅礼办公室后,对方递给他一叠厚厚的档案:“这是骤雨二期计划的全部资料。” 唐毅礼面容严峻,声音略显低沉。 “行动部署、策略计划、后方支援、组织者、参与人员等等所有事项都详尽写明。计划分两方进行,为严格保密不得相互透漏。你回去看熟,照计划安排人手,行动时间定于12月17日,千风地下赌场赌场开业当天。” 唐毅礼表情凝重地望着纪还彬,他接过那厚厚的档案,看见“骤雨计划”四个字,一时无言。 他是在那天朱开旭重见高修旸后,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知道五年前的事的。 有先验的纪还彬,五年前在警校读书时,拒绝了骤雨一期计划。他原本不知道天昼山上的故事,关于当年警校里臭屁到不行的付南风中枪牺牲,关于曾经风光无限的高修旸沉沦五年,关于他最爱的朱开旭深藏着内疚和自责,他都不知道。 纪还彬错过了很多情节,好在这错过的故事里太多都是伤痛,好在付南风虽然变成了毒贩、高修旸随他变节,他心爱的朱开旭还在身边,还在警队。 他们当警察的,上学时就在警校受到教育,对与错,善与恶,黑与白,这之间有明确的界限,他们不能踩在灰色地带游走。 这些纪还彬都懂,正由于懂,他拿着那叠印有“骤雨计划2”的档案时,忽然想起邱天声,手忍不住打颤。 很多事情,你不说不代表没人知道;比如唐毅礼看见纪还彬颤抖的肩膀,多说了一句:“还彬,禁毒支队很器重你,我想你明白这次任务代表什么,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也有很多事情,别人知道,但他们不懂;比如纪还彬在翻开档案的第一页后,看见带领二大队前往围沙壁旧日湾的,不是自己这个二大队的队长,而是一大队的队长朱开旭。 他看见“骤雨计划”几个字时,还庆幸高修旸和付南风的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和朱开旭身上,却赫然当头一棒,发现这这悲剧不是不来,只是时候未到。 他曾在朱开旭痛哭流涕时对他说,没有放不下的事,只有舍不得的人;他曾在朱开旭迷茫忐忑时对他说,朱教官,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纪还彬不顾一切来到禁毒支队,放下身份、三番四次邀朱开旭吃饭,痛苦地纠结在朱开旭和邱天声之间到底选谁——当他破釜沉舟地决定,如果有一天真和邱天声指枪相对,他绝不会心慈手软,因为他心爱的朱教官在面对挚友时,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正义,纪还彬就希望自己更优秀、更坚强,才能配得上那个人。 可是啊,是谁呢? 是谁前后两次接受表白无动于衷,说着推辞、说着借口,接二连三把高修旸挂在嘴边,不断消磨纪还彬的耐性和真心? 是谁越职代理,前脚假装关心问是否认识财务公司的人,后脚在骤雨计划中毫不留情地,架空了纪还彬二大队队长的职位? 是谁孜孜不倦去窥探他和邱天声的关系,不知何时已与上司串通一气,欲在扫毒行动中以指挥为目的,监视纪还彬的一举一动? 纪还彬抬起头,直视唐毅礼的眼睛,心里在叫喧,却不敢问出来。 是谁呢,是谁啊?我的朱教官,请你告诉我。 纪还彬拿着档案袋出了办公室的门。女秘书看见他本想递个娇媚的笑脸,但看他发青的脸色,随即收住上前献媚的冲动。 二大队和唐毅礼的办公室都在四楼,纪还彬多走几步就可以直接回去队里。他要仔细研读计划书,他要安排人手,他要了解行动步骤。 纪还彬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身子却直直走向电梯。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站在电梯门口,盯着一点点变化的楼层数字,目光最终落在徐徐打开的电梯门上。 刚想迈步出电梯的朱开旭和戴兴宁具是一愣。看见冰冷面孔的纪还彬,又瞥向他手中的档案袋,朱开旭本能地往后一缩。 倒是戴兴宁毫无惧色,端着年轻人特有的神色问:“纪队长,有事吗?” 纪还彬看看他,再看看缩到一边的那人。朱开旭长得本就不高,肤色又白,站在戴兴宁这小子身后,更显瘦弱。 有那么一个瞬间,纪还彬心生感慨。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啊,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庞,刚来越城时连粤语都不会说,躲避他的目光躲了五年。 纪还彬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淡淡地问:“朱队长,你躲我干什么?” 戴兴宁听了这话顿觉异样。自他知道纪还彬和那家财务公司老板的关系后,对这个二大队的队长有些不屑。他赶紧把身子一让,心想可不能让自家队长在外人面前输了气势。 于是朱开旭又被推到纪还彬身前。刚好电梯门正要关上,合上的门把纪还彬的脸框住,缝隙里露出一个无望的表情。 北京的人小脾气一旦上来,朱开旭也不是吃素的人。他伸出一只胳膊挡住电梯门,挺直了腰杆冲纪还彬道:“我、我、我,我没躲啊。” 那神情倔强得不行,为了不落于下风,故意掂起了脚。 纪还彬用眼睛临摹着朱开旭的脸孔,怎么都觉得,这个人的容貌上和五年前实在看不出任何变化。 容颜未改,话语却变。纪还彬很想问,朱教官,你可记得五年前我问你为什么总躲我,你说,我怕自己也会喜欢上你。 现在不怕了吧,旭旭。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啊。 纪还彬不再盯着朱开旭,握紧手中的档案,转身走向二大队的办公室。他转身前最后留下一句话,语气既悲伤又沉重。 他说:“朱队长,骤雨计划,我们12月17号见。” ============ 就在越城禁毒支队上上下下,紧密监视千风地下赌场开业情况时,北去夜总会也忙碌起来。 单秋易的工作尤为琐碎。一方面他要安排开业庆典、预定酒席、发邀请函,一方面还要接洽运货,接头人、船只、储货仓库都得齐备,每天忙到半夜两三点才回北去夜总会。 付南风自然也不轻松。只是对于他,或者说对于付千城来说,北去夜总会是初探越城的小试牛刀,千风地下赌场赌场是入驻越城的起步,真正的大生意还是扩展越城的贩毒业务。 因此付南风的重心都在马来西亚运进的毒品上,千风地下赌场开业庆典的事全全委托给单秋易。而在他身边跟进跟出的那个人,变成了高修旸。 除了司机、保镖、随从等等身份不定、功能不齐的职务外,高修旸另一个重要的功能,是让付南风看着安心。 和高修旸默认关系后,他决定买房,时刻把人带在身边等举动可以看出,付南风还和从前一样,表面上孤高傲慢,内心却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而高修旸也尽职地在这段时间内,扮演一个合格恋人的角色。 如果回溯高修旸的前半生会发现,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他还没正经谈过一场恋爱。 上学时忙于学习,收到女生示好无数却从未有过实质交往,唯一一次“同床共枕”的亲密体验,也来自不翻白眼会死的付南风。 后来他以为付南风死了,在禁毒支队混日子,警队里的人都知道一大队有个废物,哪有女孩会倾心于他。 他既没亲人又少有好友,身边算得上朋友的只有朱开旭,可朱开旭鼓励他重新振作还忙不过来,又哪有心思在感情的事上催促他。 所以到目前为止,高修旸真正算得上确认关系的,竟只有付南风一个。 每每想到这,高修旸内心都涌动一股莫名的心绪。岁月如梭,悲悲喜喜,一路坎坷走到现在,高修旸还有付南风在身边陪伴。 只是高修旸不知道这场陪伴,最后会不会变成,陪葬。 ※※※※※※※※※※※※※※※※※※※※ 这里只是这么写,结尾是he,不会死人的朋友们! 大战即临3 12月14日,距千风地下赌场开业还有三天。 马来西亚私运毒品的事情安排妥当,确定了17号晚的运货时间和接头人身份,付南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这才想起给多日不见的单秋易打电话。 单秋易为操办赌场开业庆典快被累死,声音听上去特别疲惫。付南风是老板,他不好抱怨,但语气中还是有隐隐的不满。直到付南风大方表示,赌场运营后百分之三的红利送给他,单老板的语气才变得愉悦。 高修旸在一旁听付南风打电话,笑着说:“搞不清你和单秋易,究竟谁才是老板。” 付南风眨巴眨巴眼睛,像小猫一样两只爪子伸向高修旸的肩膀,从后背抱住他,嘴唇贴在他耳旁,均匀地呼吸让人心痒。 付南风也是180+的大人了,这么用力倚着让人吃不消,高修旸晃晃悠悠地把他被背到沙发上,刚要离开那人忽然两条腿圈在他腰上。 高修旸好笑地说:“你多大了,这是干嘛,玩游戏?” 付南风根本没有自觉,舔脸道:“我五岁,大后天过生日,你说,你要送我什么?” 也许情场高手这时会回一句“我把自己送给你”,可高修旸没有。 距离付南风天昼山上“失踪”,真的过去了五年。而大后天是17号,是千风地下赌场开业的日子,是付千城来越城的日子,是付南风在越城事业的起点。在这个层面上,它相当于和生日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而高修旸心中又是另一番思量。大后天对付南风来说是新生,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前几天他和唐毅礼接头,拿到了骤雨计划ii的行动书。由于是卧底身份,计划书里没有他的名字。唐毅礼要求赌场开业当天,高修旸作为内应,配合主力队员缉拿付千城和付南风。 “到时我们会安排特警队进行支援,你的任务是确保抓住付氏二人。” 高修旸看着行动手册不停点头,最后唐毅礼又补充了一句:“必要时,可以予以击破。” “高修旸!” 付南风的声音重新把高修旸带会现实,他慌忙掩饰自己的走神,问付南风:“话说,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对单秋易这么好?” 以为高修旸吃醋,付南风心上还挺美,脑袋蹭着他的头发道:“我对秋易好是有原因的。当年我好像因为付千城的利益冲突被人打伤,是秋易救了我一条命。” 高修旸眉心微皱。他意识到付南风所说的“利益冲突”,恐怕就是当年天昼山上的毒品交易。 “我受了很重的伤,是秋易送到我爸那里。伤好后记忆全无,从那时起,秋易就一直跟着我做事。” 付南风说道此处有些动容,更加搂紧了高修旸,细软的声音都听得出可怜。 “你不知道我养伤那段时候,日子可不好过了。付千城忙于生意也没时间照看我,公司的叔叔伯父个个都把我当成眼中钉。多亏秋易百般照料,所以我一直把他当自己人看。” 他越说越激动,好像往事幕幕重现。处于被付南风两腿夹击姿势的高修旸,忽然往前探身,付南风腿上一松,没坐稳躺倒在沙发里。 然后高修旸也弯下身,两只大手捧着他的脸,漆黑的眼眸缱绻温柔。 他问付南风:“你当时,是哪里受了伤?” 付南风一愣,还没回答,高修旸的唇轻盈落下,顺着下颚、脖颈、锁骨一路延伸,最后停在付南风左边胸口。 “我知道你哪里受伤了。” 高修旸说着,轻轻撩起付南风的衣服。他皮肤还算白皙,可左边胸口的位置,赫然有个丑陋的疤痕。 高修旸闭上眼睛,轻轻吻了上去。 “嗯……” 唇瓣碰触的瞬间,付南风发出纤弱的声音,呼吸不可抑制地变得紊乱。 “你怎么知道的?” 有轻缓的笑声,伴着舒服的喘息,付南风把身子迎向他,那一刻高修旸的嘴唇像温暖的阳光,轻轻浅浅洒在胸口,温暖又清朗。 “因为那是我开的枪。” 这句话,不敢讲。 高修旸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哪一句都说不出来。他该如何让付南风知道,大战即临,而且他还很想和付南风,演一个“happy ending”。 =============== 12月17号星期六,早上五点半,朱开旭准时起床,六点整开车从家去了禁毒支队。车开在路上,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压,看起来似乎要下雨。 今天的行动代号“骤雨计划ii”,规定全体行动人员于七点半准时在禁毒支队集合。朱开旭比约定时间整整早了一个小时,他刷卡走进办公室时,整个一大队的办公室空无一人。 今天的行动分为两个部分。首先由唐毅礼带领一大队、特警队支援小分队,埋伏在千风地下赌场赌场,随时准备抓获付千城和付南风。 另一组人马,禁毒支队二大队由朱开旭带领,配合海关,集中火力在围沙壁旧日湾缴获毒品。 朱开旭孤单地坐在办公室里,台灯晃晃地打在眼睛上,他不断回忆计划书里的每一项部署,每一个细节。心里有千头万绪,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神情。 今天对他来说是大日子。唐毅礼给这次行动定名“骤雨计划ii”时,他就觉得一切仿若宿命。五年前因“骤雨计划”散伙的一群人,现在又神奇地聚首。且兵是兵,贼是贼;又或者兵不是一心抓贼的兵,贼也有惦念旧情的贼。 朱开旭分不清人心,也辨不明真伪。 他最害怕的情况,就是和高修旸、付南风正面接触。无论唐毅礼如何劝说他留守赌场,他都执意要去旧日湾。因为朱开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两个同样参加过骤雨一期计划,且是两个在那次行动中,都身死心碎的人。 朱开旭坐在办公室想了很久,回忆大家当初的相遇,回忆一起在越城警察学院的时光。他们出操、上课、打打闹闹,参加实战演习时,他和高修旸被另一个实力超强的男生打败1,然后他糊里糊涂被纪还彬告白,最后三个人参加骤雨计划,演变成现在这番不可回头的模样。好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又好像清晰可见如若昨日。 回忆是一场凄凉的悲剧,朱开旭想。现在银幕拉开,角色上妆,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众人一起,把戏唱响。 上午十一点,高修旸在体育西路的家中醒来。他要先去北去夜总会和付南风、单秋易汇合。赌场开业庆典在晚上八点举行,付千城的飞机将在六点半到达越城,毒品走私国境,时间预计在晚上十点。 出门之前,高修旸戴上唐毅礼提前给他的胶囊耳塞,在手机上安装反窃听仪,又检查配枪和子弹,确认无误后看了眼窗外。有低云压境,高修旸出门时顺手拿了雨伞。 中午十二点,所有参与骤雨计划的警员在禁毒支队集合。两部分行动分头进行又各自保密,唐毅礼带队一大队、朱开旭带领二大队分别进行训话,特警队支援小分队也都到场,全员重申行动方针、佩戴枪支、检测信号。 下午一点,单秋易首先出现在北去夜总会。他给接付千城的手下打了电话,叮嘱安全问题,又询问赌场庆典进程。千风地下赌场上午十点已开门迎宾,重头戏是晚上的开业庆典。 下午两点,从禁毒支队开出两量重型高装载车,直直开往千风地下赌场所在的柯木佛地区。下午三点,又有高装载车开上高架桥上,往围沙壁旧日湾方向行驶。 下午四点,付南风赶到北去夜总会,高修旸早就到了。和单秋易碰头后三人准备前往赌场,付南风突然捧住高修旸的脸,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高修旸全副心思都在“骤雨”行动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吻一惊。旁边的单秋易给了个白眼,付南风毫不在意,附在高修旸耳边悄悄说:“我手上的毒品找到买家了,就是打算买房子的那笔钱,等赌场开业的事情一完就出手。” 高修旸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这时耳朵里的耳机传来命令,唐毅礼的声音清楚明晰:“已到达狼窝,各部门保持高度注意。” 耳机共振产生的刺痛让高修旸皱了眉,付南风敏感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高修旸舒缓了眉角,露出一个笑说:“没事,我在脑补,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 ※※※※※※※※※※※※※※※※※※※※ 1警校实战演习时把高修旸打败的实力超强的男生,剧情回看指路第19话,《所谓“待见”3》 反转1 夜幕降临时,狂风乍起,有低沉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位于柯木佛的千风地下赌场却是一片灯火辉煌。 铺有红色长毯的大门前,身穿制服的警卫对每一位入内的客人进行严密检查。从各种豪车中走出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珠光宝气的女伴,脸庞上无一不流露出愉悦和自得。 在千风地下赌场一层金碧辉煌的大礼堂内,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捧杯交谈。头发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坦胸露乳的年轻少妇,高谈阔论的富家二代,还有觊觎这严密圈子借机上位的青年。所有人在声色天堂中,演绎着道貌岸然的人间喜剧。 而这巨大欢喜的背后,是涉黑集团权利的示威和对破坏秩序的炫耀。 开业庆典在八点准时举行。付南风带着高修旸和单秋易走进礼堂的一刻,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那目光有不屑,有挑衅,有漠然,有讨好。每个人都心怀叵测,面上却依旧向他点头示意。付南风极尽恭敬,把种种目光掩藏的心机一概过滤,显出一副虔敬的晚辈姿态。 走在他身后的高修旸,除了注意到各种目光外,比付南风还多了一层审视。 唐毅礼早在赌场内里安插了眼线,高修旸凭经验,机敏地辨识出乔装的警员。站在餐桌旁递水的侍者,某一个牌桌上颁牌的荷官,老虎机前心不在焉投币的男人。 高修旸细心数着出任务的同事,想着若禁毒支队出动警力逮捕毒贩时发生反抗或枪战,如何能与同僚之间照应,以最小伤亡完成任务。 这么想着,眼看付南风和单秋易继续往前走,高修旸脚下一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潜意识里默认,这场大战的尾声,免不了“枪战”和“伤亡”。 耳机里又传来唐毅礼的声音,说赌场监视器已被警方控制,让高修旸别东张西望,认真执行任务。高修旸扫过墙角的摄像头,轻声“嗯”了一下,跟上付南风。 这场开业庆典的流程并非常简单,单秋易心思缜密,十分清楚老板的心思和意图。 作为付千城在越城开拓事业版图的第一炮,庆典场面一定要豪华、阔气,做足排场。而与此同时,围沙壁旧日湾市值几个亿的毒品走私过境,付千城再大张旗鼓为赌场庆祝,心思也全然不在其中。 基于以上考虑,单秋易安排的庆典活动简洁又不失隆重。首先由付南风宣布开业,而后股东集体剪彩,付千城简单发表几句祝贺及期望。 不知是单秋易有意安排还是付千城私下授意,旧日湾毒品接货的时间,刚好是付千城剪裁的时刻。付氏野心之大,真正值得庆祝的,才不是柯木佛地界上开张一个集体分赃的“赌场”,而是作为东南亚最大毒枭之一的付氏,正式入驻越城,建立自己的丰功“毒”业。 就在高修旸和单秋易陪着付南风到处敬酒时,禁毒支队一大队由唐毅礼作为总指挥,在赌场各处隐蔽监察,紧盯宴会人员的一举一动。 付南风等人走进赌场时,在老虎机旁假扮赌客的戴兴宁,一眼就看见了高修旸。 距高修旸被警队开除已过去四个月。四个月不见,当初刚入队的小孩成为禁毒支队独当一面的警察,而一向颓废的高修旸“高警官”,也穿着得体的西装,抹了发油,跟在小boss身边,一派做作势头。 高修旸当然也看见他。目光碰触的瞬间戴兴宁赶紧转身,高修旸嘴角扬起,凑到付南风身边说:“有警察。” 以付家的地位和能力,对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可能不有所戒备。而赌场照开、庆典照办的唯一理由,就是故意让警方将注意力聚焦于千风地下赌场,给围沙壁旧日湾的毒品交易留出余地。 高修旸明白警察盯梢在付南风意料之中,他毫不在意地主动挑明,反而能让这些人掉以轻心。 付南风和单秋易也向老虎机那边望去。单秋易瞥了眼戴兴宁没说话,付南风轻蔑一笑,不知存了什么想法,竟迈步向那个方向走去。高修旸一下挡住他说:“让我去。” 今天的重头戏在毒品交易,以付南风的身份犯不着跟小警察一般见识。犹豫之下,付南风顺应了高修旸,不屑地说:“也好,你们怎么说也同事一场,就当见见老朋友。” 付南风笑得随意,那句“老朋友”说得格外轻巧。高修旸听后淡淡一笑,心里在想,谁和谁才是老朋友?是和老朋友相见,还是再见? 不过高修旸没有走过去会会戴兴宁,因为耳机里传来一句声音。 ——“各方注意,大老板出现。” ================= 千风地下赌场里一派热闹喧哗时,在围沙壁的旧日湾,朱开旭带领的禁毒支队二大队掩藏在码头不远处的废旧渔船旁。 彼时天色四合,幽黑的海岸边浪声不断。阴沉了整个白日的天空发出慑耳雷声,似天边敲起的大锣,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 朱开旭谨慎地盯着海面,手中拿着枪。在旧日湾缴获毒品的任务全权由他负责,第一次统领二大队,还是联合特警队大行动,再加上那些牵扯贩毒的人,朱开旭心头万千思绪。 就在他忧心忡忡观望海面时,他发现身旁持枪的纪还彬,眼中也流露着茫然。 朱开旭盯着那人,他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纪还彬在想什么。他在想如何制敌吗,还是在想邱天声,亦或是大脑一片空白? 朱开旭思考了半天得不到答案,却察觉到一件很巧的事情。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邱天声,恰好也是第一次遇见唐毅礼时。 大概五年前吧。彼时高修旸、付南风、纪还彬都在,彼时唐毅礼告诉他们那个诱惑力很大的扫毒行动,彼时他们还怀揣着梦想和责任。最重要的是,彼时,他们还有彼此。 那天唐毅礼告诉他们“骤雨计划”,然后四个少年走出屋子,高修旸不知什么原因去追付南风,一个人被甩在原地的朱开旭溜溜达达去了操场。 再然后,他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操场外围,静静看着纪还彬打球。 你瞧,明明过去那么多年,岁月都不知带走了多少个分分秒秒,有些画面,有些记忆却格外清晰,比如那白衬衫男孩的侧颜,纪还彬见到他时开心的傻笑,温暖的阳光下,孤零零地在远处看着他们二人的朱开旭。 时光可以裹挟记忆充斥脑海,却无法给朱开旭解释,为什么他可以记这么清楚——那个分崩离析的开端。 “朱队长,码头进出口路上有情况。” 朱开旭的思绪被耳机里的声音打断,他眨眨眼睛,视线终于从纪还彬身上移开,去看道路上的情况。耳机里继续通报道:“有一辆银灰色客车正驶向码头,车牌号粤a41510。” “收到。”朱开旭严肃地对耳麦说,“全体注意,可能是接货人来了。” 朱开旭一边说一边握紧手中的枪。他预感到毒品交易就要进行,强制自己忘掉那些伤感的情绪,这其中当然包括不去看纪还彬。 可余光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扫,纪还彬正出神地看着他。 朱开旭这次作为二大队的总指挥,肩负着全队的责任。被纪还彬这样的眼神弄得心烦,他丢过去一句:“你干嘛?” 纪还彬踌躇半秒,摘掉耳机,小声问:“你觉得……会是他吗?” “谁?” 朱开旭没过脑子问了一句,看见纪还彬脸色后顿时领悟。 他并不了解纪还彬和邱天声有多么“情深”的过往,既然唐毅礼没阻止纪还彬参加任务,可见也相信他的清白。 至于邱天声的财务公司,到底和付千城的毒品交易有没有关系,在这起关乎众人的骤雨计划中,牵扯少年们青春的人物会不会都粉墨登场,这些答案都太艰涩、太难以回答,朱开旭张不开口。 他沉默半响,随即也摘掉耳机,回望着纪还彬的眼睛,没有闪躲。 朱开旭脑袋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很想很想问纪还彬,如果这场毒品交易真的跟邱天声有关,如果此刻来交接毒品的人真的是邱天声,那么纪还彬会维持正义逮捕他,还是会为了情谊,放过他? 可朱开旭问不出,他怕纪还彬,会成为第二个高修旸。 “纪……纪还彬。” 朱开旭突然叫那人的名字,他从来没有正式地叫过他的全名。纪还彬眉眼一动,盯着朱开旭的嘴唇,觉得整颗心都在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住颤抖。 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朱开旭正视纪还彬道:“那首《下雨天》很好听,这些年,我一直都用你发在朋友圈的那个版本,当铃声来着。” 我是这么卑微地祈请你,祈求你别抛下正义,别抛下我,你听到了吗? ——“朱队长,有人下车了。” ※※※※※※※※※※※※※※※※※※※※ 1、感谢starsky给我送的营养液,谢谢你哈^^ 2、感谢“思君朝与暮”给我的预收文《这个警察我收了[强强]》送营养液,不知道你在不在看这个文,谢谢你啦^^ 反转2 屋外有狂风拔地而起,而室内的宾客浑然不知,空气中挤满骚动。 付千城走进赌场大厅时,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心扑在赌桌前的赌徒并不认识他,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毕恭毕敬、笑容可掬地过来问好。 有人是巴结奉迎,有人是维系场面,有人是利益驱使。总之,为了笼络关系的一干人等,在付千城到来后全部聚拢在大厅中心,以致于付南风这个亲的儿子,今天赌场开业的正主,被独独晾在一边。 几米外的付南风,背手看着付千城身边簇拥围拢的人,高修旸站在付南风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单秋易提醒了一句。 “不过去吗?” “呵。”付南风冷冷一笑,这反应和热闹的庆典很不搭调。 “趋炎附势。” 付南风能蹦出的这个词,高修旸并不意外。他了解他的性格,不论是越城警校读书那会儿自傲的小白眼,还是现在冷漠的风少,付南风骨子里的骄横和狂妄,让他容不下任何装腔作势。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这间赌场的大老板是他,明明在千风地下赌场里呼风唤雨的人是他,他生气于别人对付千城卑躬屈膝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去想,付南风自己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坐拥赌场,过亿毒品,只因他是付千城的儿子。 一想到这,高修旸就觉得几分好笑。那个曾经的付南风又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半分好,一不顺心就冷嘲热讽。 这一笑忍不住出了声,付南风偏头看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什么意思,想造反。 没有什么意思啊,我能有什么意思。高修旸用眼神回复他,赶紧掩了笑,这时耳机突然收到声音,说付千城正向他们走去。 转头去看,那人果然离开聚拢的众人,笔直地向付南风走来。 “去准备话筒,我待会上台。”付南风对单秋易说。 付千城到来,开业庆典也要开始了。 单秋易向走过来的大老板点头示意,而后离开二人身边。高修旸始终盯着付千城,这是他和付南风“在一起”后,第一次正面接触大boss。高修旸的脸色带点尴尬,付南风察觉了,悄悄捏住他的手。 细嫩的掌心放入高修旸常年握枪的大手中,指尖蹭着他手心的一圈茧子。这个动作简直让高修旸不能自持,他惊讶地去看付南风,那人白皙的脸颊展露出明朗的笑意,眉眼似日下弯桥。 他一定在说,你不要怕,这是我爸爸。 目光痴缠间,高修旸一时恍惚,随即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冲付千城的方向示意,悄悄松开了付南风的手。 这小儿女般情长的细节怎么会逃出付千城的眼睛。他站定在二人身前,眉梢隐约流露出不快。 付南风注意到了。他体谅高修旸的心思,刚才被众人忽略的事又占了上风,示威似的挡在高修旸身前,较劲般地看着付千城。 如果他们此刻不是在赌场,而是像马来西亚那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清晨,高修旸多想像付南风那天似的,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可他不能。他不能回应付南风一个牵手,也不能给予他一个拥抱。因为高个的高修旸,能透过付南风的肩膀,看见付千城身后,埋伏在四周的警察。 付千城走到两个人身边,只是一眼带过高修旸,首要的,还是向付南风交代开幕事宜。 该打招呼的叔叔伯父,必须要问候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待会上台的语气说辞。付千城说话的状态,让付南风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教导的小屁孩,却让高修旸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高修旸自小是孤儿,一个人长大,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和世界抗争。他在警校读书时,之所以愿意照顾付南风,很大程度上是付南风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跟他一样强烈的孤独。 而现在付南风有家人了。虽然他父亲是毒枭,虽然他父亲有五个老婆,虽然他父亲并没告诉他,他失去的那段记忆。这些高修旸没有的,残缺的,现在老天爷都在他亲手制造了那次错误后,统统补偿给了付南风。 可高修旸却还是要亲手,终结付南风的幸福。 命运是阴谋,你算计它,它就玩死你。 ——“现在,让我们用最大的热情,欢迎大老板付南风,宣布千风地下赌场赌场正式开业!” ============== 围沙壁旧日湾海域附近,乌云密布,雷声不减。 在禁毒支队的监控车内,一个警员默默向朱开旭传送千风地下赌场赌场的情报。 骤雨二期计划,是禁毒支队一大队和二大队分开进行的,且两队之间相互保密,只有朱开旭等少数几人清楚完整的部署。为掌握双方情况,传送耳机分了两个频道,声波转换之间的干扰让朱开旭耳膜刺痛。 “朱队长,赌场那边要开始剪彩了。” “知道了,继续……” “朱队长,车里的人下来了!” 朱开旭接到第一个信息,命令还没下完,又传来第二个情报。他赶紧瞪大眼睛,向码头方向看过去。 银灰色客车里走下来五个人。有一个提皮箱的男人,三个拿着机枪的壮汉,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风衣、带了深色帽子的男人。有微弱的光亮打在他脸上,可帽子帽檐挡住了亮光,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盯好他们,随时报告!” 朱开旭无心去管那些人是谁,不管是谁,身为警务人员,他的职责永远不变。 但朱开旭的行动不得不有所迟疑,他看见身边的纪还彬仿佛定住一般,脸色铁青地注视着码头。 “是……” 纪还彬张了嘴,发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可他想起了耳麦,又赶紧收住,只动了嘴型。 仅从纪还彬的唇形,朱开旭实在辨不出他的话,因为纪还彬的答案似乎和朱开旭原本的想不一样。 如果纪还彬说的是“邱天声”,第一个字嘴型应该凸出来,后两个字嘴型应该略平。但纪还彬说的三个字,每一个字嘴型都向外。而且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不是忧伤,不是悲痛,朱开旭从纪还彬的脸上,看到一种可怕的不幸。 于是朱开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距离太远,夜色朦胧,朱开旭使劲眯起眼睛,顺着高倍度的枪口望去。 圆形的视野里,为首那个穿风衣的男人,随后抬高了帽子整理头发,帽檐的阴影终于离开了他的脸,朱开旭看清那人右边眉毛下面,有一颗痣。 而纪还彬口型的三个字是:我发小。 “朱队长,特警队方面报告,南边海域发现可疑船只。” 耳机里传来的信息,表明毒品交易双方已经“就位”,所有埋伏的警员都预感到,大战即临。 雷鸣响在耳边,朱开旭握枪的手颤抖了一下。这个时候,无数细小的画面像电影快进一般呼啦呼啦地闪过。 高修旸在警校意气风发的样子、付南风瞪人时的翻的白眼、自己错把纪还彬叫成“哋屋嘅”、第一次得知“骤雨计划”时遇见的唐毅礼、每次和朱义明谈话后的浓重无奈——每个镜头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两秒,最后在ending的地方,朱开旭清晰有力地对耳机说: “所有人注意,标的已做嘢,特警队会力协助我哋,只要毒贩一取货上岸,即刻拉人!” (所有人注意,目标已行动,特警队会全力协助我们,只要毒贩一取货上岸,立刻抓人!) 朱开旭的命令严厉且直接,纪还彬甚至觉得,这一连串话不像是朱开旭说出来的。不像是五年前,不再是五年前,那个连粤语也说不好的朱开旭。 不是天声财务公司外每天等人的游戏,不是遇见朱开旭后笨拙地说“这么巧”的托辞,不是得知朱开旭带领二大队的诧然惊讶。这是真实的警察跟毒贩,正义与邪恶,选择和背叛。 五年前纪还彬没有参与的骤雨计划,五年后命运把他直接推到结尾,他们一行人的青春大戏,行将闭幕。 反转3 在千风地下赌场对面某栋楼的单元间内,唐毅礼坐镇指挥,脸上笼罩着一层肃杀。 赌场内安装多处监视器,每一个画面清楚地传到总控制室。他带着多频耳机,旧日湾与赌场两边的情况一起传来。 控制室中间有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它被切分成无数个正方形的小屏。此时屏幕右上角的镜头中,付南风正站在大厅主台上,用流利的英语说着开业贺词。 而其下四块小屏幕中,站在台下遥遥远望的高修旸,站在台上因角度关系看不清表情的单秋易,还有老虎机前暗中观察的戴兴宁。 每个人的形神,都真切地传到总控制室的屏幕上。唐毅礼盯着一个个小画面,他的敏锐告诉他,这是骚动前的镇定。 而骚动和混乱,正越来越近。 屏幕里正在演说的付南风,站在舞台正中。恰当的语气,恰当的停顿,恰当的与台下人目光接触。当全场陷入黑暗,只一束追光照在台上,付南风身着西装,掩盖了所有衰败暗影,只让人觉得光辉万丈。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 here!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来到这里。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 付南风的发音非常标准。这段节奏流畅的台词,足够调动现场所有人的情绪。人们像朝圣般,每一道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台下默默注视的高修旸,从不曾知道舞台上的那人竟是这般夺目。他与付南风相识四个月,分离五年,再见面后朝夕相对,却又注定分离。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 付南风的演讲渐渐到了尾声。他双眼含着得意,自信且镇定,再一次环视全场,确定所有人都被他的魅力征服后,高声说道: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and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and here , our dream will come true!”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所有人都应有尽有。在这里,我们将梦想成真!) 整个赌场大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脸上的喜悦在那句“our dream will come true”后达到顶峰。付千城满目自豪,写这个稿子的单秋易全身透着一股得瑟劲。 流畅工整的词句,富有深意的内涵,付南风念起来无不夸张的语气。一边拍巴掌一边面无表情的高修旸,听出了这极具煽动性的演说,来自狄更斯最著名小说的开头。 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 这段源自小说开头的最后一句,被付南风改成“our dream will come true(我们将梦想成真)”。 但原版小说的开头,最后一句是,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赌场对面的监控室内,正在监听的女警察、禁毒支队一大队唯一的女警员说:“唐局,朱队长报告消息,说旧日湾码头接货人和运船出现。” 唐毅礼神情严肃道:“让朱开旭跟我直接通话。” ================== 在围沙壁旧日湾附近停靠的监控车内,电脑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圆形蓝点,和三个围在其周边的小红点。亮点不断移动,逐渐靠近标有荧光黄色的码头。 监控车内警员向朱开旭报告情况,特警队在码头周边海域待命,禁毒支队警员在岸上埋伏待命。 天边骤然扯出一道闪电,眼看着狂风就要裹着雨云向下肆虐。朱开旭尽量压低身子,屏住呼吸。耳机里,联络员表示唐毅礼要与朱开旭直接对话。 “骤雨计划”中在码头缴获毒品的二大队,只有朱开旭和少数几人知道赌场正在进行的监视。为了行动保密并避免反监听,唐毅礼尽量减少和朱开旭联系。 码头海域上,已然可以看到一艘中型客轮和三艘快艇正在接近。另一边赌场内,付南风、付千城等人开始剪彩仪式。 两边都进展到最紧迫的时刻,唐毅礼和朱开旭对话的声音,听上去既严肃又沧桑。 “小朱你听着,这次行动,警队调动了大批人力物力。不仅这次,整个骤雨计划你也全程参与。切记要小心谨慎,毒贩接货后立刻围拢,一定要拿到证物,不许有丝毫闪失。” 两个频道的切换让朱开旭的耳朵无法适应,他强忍着信号干扰的嘈杂,听完了唐毅礼这番话,嘴上答应的那句“收到”,生涩又艰难。 朱开旭明白这个任务有多艰巨,他明白骤雨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朱开旭五年的警队生涯,可以说伴着骤雨计划从始至终。因为这个计划的开始,他失去了曾经最得意的学生“高师哥”;因为这个计划的持续,朱开旭又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高修旸;现在,朱开旭也要伴着这个计划结束了。 他耳机里的频道迅速切换,在监视点的警员说,船只靠岸,毒贩正在卸货。而朱开旭心里想,他很可能在不久之后,骤雨计划彻底完结之时,失去他最倾慕的人, “通讯组,切断所有讯号。禁毒支队以及特警队,所有人注意,立刻包围码头、逮捕毒贩、围剿毒品。行动!” 围沙壁旧日湾码头,伴着滚滚雷声猝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警笛。还在搬运毒品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从海域上围拢的警队快艇,从码头岸边迅速靠近的警察,还有手持重型机枪、全身武装的特警队员。 朱开旭作为总领队冲在前头,黑色的防弹背心,熟练地持枪动作。朱开旭平时管理一大队,总共能调动的警员不超过五个,今天他拿出平生最的大坚决和审慎,第一次做了特大行动的领队。 在他告别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的第五个年头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这么多的人下达过行动命令了。 “我们是越城禁毒支队,放下武器,双手放在头上!” 朱开旭带人第一批冲上码头,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纪还彬。码头岸边,还在卸货的人紧张地持枪自卫,只有为首的带棒球帽的那个男人,镇定自若地审视着不断围拢的警察。 借着月光看清那人面容时,朱开旭眼中满是激愤。冷情光亮下瘦削的身形,黑色外衣裹挟着周身冷色,那个戴棒球帽的人,真的是邱天声。 原本卸货的船还要逃离,但警队的快艇迅速围拢。船只无路可逃,卸货的人在邱天声身边聚拢成一个孤单的圆。 有人叫嚷“天声哥怎么办”,邱天声眼色复杂,缓缓摘了帽子,把目光停在朱开旭身上。 朱开旭心上一惊,结果往后侧头才明白,邱天声根本不是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纪还彬。而邱天声的目光让朱开旭有一种特别熟悉,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防弹背心使身体燥热,朱开旭用余光瞥了纪还彬一眼,发现他和邱天声正四目相对。 啊,想起来了。朱开旭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四目相接,会让自己如坐针毡。因为那眼神,曾是纪还彬看朱开旭的目光。 人类的大脑真是神奇,在这么紧迫、性命攸关的时刻,朱开旭想起多年前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 那时候,朱开旭觉得这段子做作得不行。 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是不是喜欢他?” 另一个人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答:“因为我在看你的时候,你在看他。” ※※※※※※※※※※※※※※※※※※※※ 两条线索交叉写。 反转4 “朱队长、纪队长,下命令啊。” 朱开旭和纪还彬二人身后的警员低声提醒道。带领他们行动的总指挥,和自己二大队的队长,看见那个没有任何反抗的毒贩后,竟都双双愣在原地,纹丝不动。 纪还彬听见催促后,把目光移向朱开旭,他在等待,等待朱开旭发令。 有细小的雨滴啪嗒一声,落在朱开旭的脸上。 “遣送警局、缴获毒品、扣押船只”,应该是最合理情理的命令。朱开旭理应即刻下令,后备支援的特警队、出动军用艇的警员、还有禁毒支队的同僚,都在等待他的指示。 甚至还有在千风地下赌场等待信号,才能展开下一步行动的唐毅礼,以及毒品缴获成功后,即将被逮捕、伏法、获罪的付南风和付千城。 朱开旭感觉到好多好多人的命运,都将因他即将展开的一句话,发生致命扭转。 可朱开旭,没有承担起这个责任。 在他准备下令的一瞬,观望局势的邱天声突然从背后掏枪,纪还彬眼疾手快推了朱开旭一把,随后两三声枪响带动了一片混乱的枪战。 朱开旭紧急调动特警队支援,禁毒支队的警员们退回岸上废置的旧船后掩蔽。码头上,毒贩们肆意开枪,企图做最后挣扎。有人腿脚被打中,有人被回击的子弹射中掉入水中,有人被特警队一枪击中,当场毙命。 邱天声一边应对警察,一边思考如何逃脱。有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低下脑袋,在快艇和码头之间来回思索,看清了纪还彬等人掩藏的位置,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缓和。 他迅速位移,跳上快艇俯身躲藏,检查枪支和弹药,又命令还迎战的同伴迅速上船。 在旧船后面躲避攻击的朱开旭,不断冲耳机下达命令,“缴获毒品、不留一人”,纪还彬听着来来回回重复的“不留一人”,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眼见着毒贩一个个被击毙,邱天声似乎有逃窜之意,朱开旭命令禁毒支队的警员也加入到进攻中。他第一个跳出旧船,码头上枪火交战间伴随着阵阵轰响。特警队的支援让毒贩无处可躲,快艇上的警察从海陆包抄让毒贩成了瓮中之鳖,一网打尽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乎,就在邱天声招呼其他人上船时,朱开旭镇定自若地举枪,隔着浓重的夜幕,站稳,瞄准,呼吸——射击。 朱开旭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纪还彬,眼睁睁看着邱天声痛苦地倒在快艇上,整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去寻找开枪的人,心中的怒火撞到了举枪瞄准的朱开旭身上。朱开旭摆出平时少见的苛刻神情,举枪的姿势像禁卫军般,严肃又冷酷。 人在危机时刻做出的决定,大多出于优秀素质显示出的临危不乱的能力。比如朱开旭在面对变节的高修旸时,基本秉持了铁面无私的原则。 而纪还彬此时才体会到,每每朱开旭遇见转投敌方的高修旸,内心究竟有多挣扎,多痛苦。因为他发现,当发小、初恋、深埋心中的邱天声中枪倒地的一刻,他本能地想法不是将他绳之以法,而是要救他逃出困境。 大脑传达信号的下一秒,纪还彬拿出严酷的劲头,将枪口调转方向,射向朱开旭脚边。 第一声预示着纪还彬反叛的枪声响起,朱开旭那双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失措。纪还彬不断用射击掩护自己,跑到码头后,跳上了快艇。 “纪还彬!” 枪林弹雨间有人拼命喊他的名字,后面那句“别成为第二个高修旸”,被枪声掩盖进无尽的黑夜里。 “天声、天声!邱天声!醒醒!” 纪还彬抱起倒地的男人,邱天声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血迹,意识还算清醒。 “你……你……” 不等邱天声说出完整的话,纪还彬又开枪回击警察。他把邱天声安置在艇仓中间较为平稳的位置,在火光与弹药中,开船离开了码头。 机动马达的声音在枪声中格外微弱,听在朱开旭耳中,却被放大了无数倍。随之而来的,还有快艇身后溅起的浪花,还有海面上吹来混合着硝烟气味的海风,还有暗黑的悲伤的天空——这一切都留给失魂落魄的朱开旭,陪他一起接受纪还彬的选择。 “朱队长,怎么回事?你们禁毒支队的人向我们开枪?!” 耳机里是特警队队长急促的声音,朱开旭脸上一副没有表情的空白,沉默片刻才说: “所有人注意,先收缴毒品,特警队方面继续追捕在逃毒贩。” 他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用严厉的声音说道:“禁毒支队二大队队长纪还彬变节,一并通缉!” ============= 此时千风地下赌场内,开业庆典正进行到剪彩部分。码头海湾附近大雨即临的情况,丝毫没有影响赌场内宾客的欢欣喜悦。 赌场对面楼内的总控制室里,直对舞台正中的监视器呈现的画面,付南风、付千城、社团大佬等等六人,笑意满面地用剪刀剪着一段红绸。 “唐局,围沙壁旧日湾传来信息,捕获毒贩十二名,缴获毒品一百千克。” 唐毅礼紧绷的脸上终于焕发一丝生机,策划了五年的“骤雨计划”,终于迎来了收尾。 他右手忍不住握了拳头,声音甚至带点沙哑,下达了这个计划最后的命令。 “一组人跟我进入赌场一楼,逮捕付千城、付南风极其余党,特警队后备支援。另一组人原地待命,随时汇报场内情况,以防毒贩逃脱——所有人,行动!” 在赌场一层大厅,当台上的大佬们兴高采烈地将剪刀还给礼仪小姐,当单秋易热情地招呼老板们落座,当付南风和付千城彼此默契一笑,高修旸已然收到耳机中的命令,手心渗汗,心有猛虎,却只是盯着付南风,一动不动。 开了业、剪了彩、庆了典,付南风今天心情大好,眼睛不住地寻找高修旸,抛给他一个得意的微笑。那笑容似有似无的幸福和炫耀,让高修旸心头一紧。 突然间,一楼大厅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八|九|个穿着防弹背心,戴着配枪的警察忽地闯入。 台上台下的人具是一愣。台上沉浸在开业喜悦中的大鳄们,台下挥霍无度的赌徒们,都停下动作,警觉地望着“异样”的来人。 付南风第一个换上嫌恶嘴脸,欲上前应对,却被付千城挡住。 经历大风大浪沉稳老练的毒枭,安如泰山,任凭一行警察穿过人群,在严厉的注视和低声碎语中走到他面前。 为首的男人正直中年,穿着英挺的警队制服,气势逼人。他带人在付千城面前停下,抬头看着台上一众地下社团的显耀人物,而那些人也用峻厉的目光打量着他。 “付千城先生。”维持了数秒对视后,为首的警察大步一跨,迈上主台。“我是越城禁毒支队的唐毅礼,我们怀疑你涉嫌大量走私毒品,且在越城分销,现在请你,和这里的一部分人,回警局协助调查。” 骤雨将至1 此话一出,赌场内顿时哗然一片。蹙起眉头的付南风,正言厉色的单秋易,神色冷峻的其他地下社团大佬们,还有惊愕万分的赌客们。 而事件的主角付千城冷冷一笑,面上看不出半丝起伏。 “这位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从马来西亚来,今天是我儿子付南风的场子开业的日子。” 付千城神色如常,指指了身后的付南风,仿佛真是来给事业起步的儿子捧场的父亲一样。 付南风很自然地向前走了一步,身后的单秋易手伸向后背去摸枪。离他们更远的高修旸,在台下注视着唐毅礼的背影,而高修旸的背影,也被混在赌客中的戴兴宁盯住。 付千城应对自如,继续道:“这位警官,你说我贩毒,真是好笑。你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吧,那请你搜吧,能在这赌场搜出一丁点毒品,我二话不说立刻跟你们走。” 唐毅礼并不着急,他策划“骤雨计划”长达五年,此时有无数耐心和付千城周旋。 “付先生,我们不搜毒品,我们只来抓人。” “哦,那你们以什么罪名、有什么证据,抓我回去呢?” 唐毅礼上前半步,横眉扫视台上的人,目光略过付南风。 这好像是他五年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付南风,那个他曾经亲自挑选参加骤雨计划的学生,初见时还是傲气少年。唐毅礼怎么也不会想到,天昼山一役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尸体的警校学生,五年后会在骤雨计划终结时,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然而怀旧的时光太短,被唐毅礼看得很不舒服的付南风回瞪过去,台下的高修旸如芒刺在背。唐毅礼和付南风两人也算是“故人重逢”,却让高修旸有一种行将结束之感。 而付千城则是不疾不徐,示意身边的人捧茶来,从容不迫地看着唐毅礼。 开业庆典中规中矩,走私毒品周详严密,各方打点照顾全面,任几个警察来赌场搜查,也抓不到半分证据定他罪行。 付千城这么想着,茶水还没入口,只听唐毅礼说:“我们的同事,在围沙壁旧日湾附近捕获你的大批毒品。” 付千城眼角一挑,唐毅力步步紧逼道:“请问付先生,这样够不够理由,抓你们回去?” 形势在瞬间急转直下。付千城的那杯茶没有喝下去,下一秒就冲着唐毅礼泼来,眼疾手快的手下迅速拔枪射击。台下的女宾发出惊异的尖叫,男人们或者掏枪或者四下逃窜。 警员们也纷纷举枪应战。埋伏在赌场各处的警察现出身份,有的保护无辜的宾客离场,有的参入混战逮捕毒贩。 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响在耳边,四处躲闪的慌乱人群,被人掩护的黑道大佬,还有我们的男主角高修旸,在硝烟弥漫中奋力逆着人流,想接近交战开火的双方,想接近付南风。 被几个手下保护的付千城、付南风父子退至大厅一角,单秋易靠赌桌掩护和警方火拼。由唐毅礼下令赶来支援的特警队迅速包围赌场,付千城在枪声四起中观察形势,看见一边开枪一边向自己这边移动的高修旸。 付千城方才说,自己为儿子的赌场开业捧场,不是他惺惺作态,不是他假意托辞。年过半百的男人虽然身经百战,在付南风面前始终是一位父亲。 看付南风开枪应战的样子,脸上有微黑的痕迹,被子弹擦过的胳膊泛出点点血迹,年轻男人脸上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付南风,竟然在恐惧。 付千城发现儿子并不如看起来那般无坚不摧时,心底泛出悲伤。付千城一生在名利场中奔走忙碌,地位、金钱、利益、女人对他来说都易如反掌。他风流潇洒,离了四次婚,取了五个老婆,最后只剩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漂亮小妞还在身边。 年纪越来越大,他却觉得人生越来越乏味。恰在这时,老天给他送来了付南风。 付千城后来得到消息,天昼山顶被挟持、被警方枪伤的男孩正是自己的亲儿子。他立刻联系到救了付南风的小混混单秋易,并且派人去了越城,接回当时左心口重伤的付南风。 医生说付南风是少有的心脏右长的人,左胸口虽然重伤却不致命。但由于高空坠落,失血过多且长时间在海中漂浮,记忆丧失。 付千城第一次见到付南风时,那男生惨白的一张脸,无神地看着他问:“秋易……呢?” 付南风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几分胆怯。他失了忆,不记得任何事情,唯一记挂的只有救他一命的单秋易。现在伤还没好又莫名被带离越城,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重重心事完全占据了他。 然而就是这声怯弱的问句,付千城的心仿佛被什么蒙住似的,罩上一层浓重的柔情。 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男孩是他儿子。二十几年前付千城在越城做马仔时,青涩得不成样子。他喜欢一个漂亮姑娘,对人家穷追不舍,闪了婚生了娃,却被当时贩毒的老大连累,落魄逃至马来西亚。年少青葱,付千城只当第一次结婚是场闹剧,从未联系过那个女孩,更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千辛万苦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后背有八处刀伤,住院二十一次,缝针十一次,打石膏四次,大手术三次,进监狱吃牢饭不尽其数,和黑道火拼更是家常便饭。 现在的付南风,恰好与年少的付千城一般年纪。付千城最青春的岁月,在黑暗、杀戮与痛苦中熏染,此刻他换来了一个当年的自己。 付南风白皙皮肤,细长眉眼,哀愁表情,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记忆。 付千城看着那人胸口的绷带,屏息不动,眼睛微微发光。他伸手摸摸付南风的头,亲切地笑笑,嘱咐他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后,他对手下人说:“花最多的钱,请最好的看护来照顾这个小孩。再把那个单秋易找来,然后在越城,全面封锁付南风的消息。” 付千城当时心里想,伤了你的人把你送到我身边,那就由我,让你成为新的付南风。保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而此时赌场内,付千城伸出一只胳膊,挡住正要射击的付南风,看着赶到身边的高修旸,竟然牵起了付南风的手,放到高修旸的手里。 付千城对高修旸说:“……你,带他走,替我保护他。” 付南风突然顿住,心中有些动容。那个对他不冷不热的父亲,那个从来不跟他提起过去的老头,那个处处叮嘱、尽心帮他开拓事业的付千城。 付南风看到他头顶有几丝白,眼角的皱纹愈加明显。 但是握着付南风的手、听着付千城命令的高修旸,脸上的表情,用复杂二字都不足以概括。 牵手的动作,或者说一位父亲把自己孩子的手,交到另一个人手里的这个举动,仿佛默认了什么关系,给予了什么希望。 可是那一对托付他的父子并不知道,高修旸就是五年前伤了付南风的人。并且五年后,也不会“保护”他。 骤雨将至2 不知哪里传来的枪声,子弹在混乱中响着不同调子飞去,恰好有一颗,正中付千城小腿。 “混、蛋!”付南风大骂了一句,正要举枪回射,羸弱的付千城尽力制止他。 “你快走!人力、物力都在马来西亚,在这里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不行一起走!” 付南风回击着警方的攻击,不容分说地拽起付千城的胳膊。 “你走……”付千城嘴唇有些泛白,腿上伤口印出一片血红,“必须有人殿后,否则警方不会松动。你听我的回马来西亚,在那边,总、总有办法脱身……” “我不……” “高修旸带他走!” 付千城不再理付南风,严酷地命令高修旸。可付南风不甘示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付千城只能拉起高修旸喊:“你帮我带他走!” 这时与毒贩交战的另一边,特警队员已包围整个赌场。禁毒支队的警员还在和毒贩枪战,在外围指挥调度的唐毅礼,耳机里收到一个意外通报。 情况是朱开旭亲自报告的,他说纪还彬携毒贩邱天声一起潜逃。 这消息既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唐毅礼并非不了解他们的关系,纪还彬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变节,唐毅礼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心凉。 五年前的“骤雨一期计划”选了五个人,五年后付南风成了真正的毒贩,纪还彬为了毒贩叛变。唐毅礼的目光投向正在和警方交战、退到大厅一角负隅抵抗的罪犯,寻找着“骤雨计划”的另一个人。 付千城让付南风单独撤退的信息,透过高修旸的胶囊耳塞,清楚地传给唐毅礼。唐毅礼犹豫片刻,厉声下令道:“高修旸,纪还彬和邱天声潜逃,很可能会和付南风接头。你带他离开,我随后派人支援,将他们全部逮捕!” 就在付南风执意要带走受伤的付千城时,高修旸的心紧缩了一下,拿枪的手抖了抖,迟迟没有动作。付千城着了急喊他:“你愣着干什么,带付南风走啊!” 耳机里唐毅礼的命令让高修旸再度迟疑不决,付千城实在忍不住,一把抢过高修旸的枪对准他嚷道:“带付南风走,快走!!!” 在年纪长、阅历多的付千城面前,两个年轻人被这一嗓子震住了。付南风从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印象中付千城永远是老成持重,从来都成竹在胸。 而高修旸的内心更加矛盾。唐毅礼说了一长串话,高修旸抓重点的能力很奇怪,他一直在思考那句,“纪还彬和邱天声潜逃”。 他或多或少知道朱开旭对纪还彬的态度,他在付南风身边潜伏期间,唐毅礼也提过邱天声这个人。 高修旸通过暗中调查得知,付千城为在越城扩充事业版图,开了几家不起眼的财务公司,为日后洗钱所用,但具体公司和成员名单他无法拿到。唐毅礼让他留心和财务公司有关的情况,顺带提起邱天声和纪还彬的关系。高修旸当时一门心思在付南风身上,现在想来,纪还彬的处境竟和自己如此之像。 付千城的枪口抵在他身上,高修旸没得选。虽然付千城的下令和唐毅礼的命令一样,可高修旸的身体却抵抗着大脑传来的信号。因为他明白,如果他带付南风单独走,他和付南风注定无缘的宿命,就要迎来大结局了。 高修旸心中自有正义,儿女情长早就弃之不顾。而面临结局的当口,他又突然意识到,连禁毒支队二大队的队长纪还彬,都为爱的人选择变节,这一场生死契阔的故事,自己跟付南风,到底会写出一个怎样的最终章呢? “风少,赌场后面有车接应!” 用赌桌掩护和警方交战的单秋易,忽然大喊一句,打断了高修旸的思绪。 付千城嚷着“秋易你带他们走”,把枪还给高修旸后使劲推了他一把。单秋易边换弹夹边朝他们的方向靠过来,外围的特警队越来越靠近,毒贩人单式微,不断有人被击中。 有两名警员接近他们作为掩护的赌桌,连续几次胡乱射击后,单秋易扯着付南风要撤退。 “再不走都得死在这!” “不,我要……” 付南风急迫地拽住付千城,话没说完,一颗瓦斯弹嘭地落地,烟雾弥漫,味道浓重的气体四散开来。 “快走风少!高修旸你跟上!” 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单秋易反而是在场最镇定自若的人。烟雾模糊了视线,再待下去他们只能束手就擒,高修旸也不再犹豫,推着付南风让他离开。 “放开我,放开我高修旸!” 付南风还要去拉付千城,男人决绝地送开他的手。小腿上的血逐渐蔓延到裤脚,付千城脸色苍白,唇角却掩了一丝欣慰。 “我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就算,就算我出不来,你在马来西亚,还有我全部的事业……” 烟雾渐渐充斥整个赌场。突然有子弹袭来,刺骨的疼痛猛地扎进付千城后背,男人顿觉四肢无力,缓慢地倒在了地上。他脸上没有一丝肌肉的颤动,唯那双沧桑的、炯炯发光的眼睛。 付千城看着单秋易在前方给付南风开路,看着高修旸一路护住付南风,看见自己的儿子奋力挣扎,眼角还有微弱的泪光。 付千城慢慢倒下了身,侧脸压在柔软的地毯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马来西亚豪华的大宅。那里有仆人,有手下,有老婆,有儿子,和儿子爱的人。意识混乱的付千城想,真美好。 鼻腔里充斥着瓦斯弹的味道,太阳穴被顶上冰冷的机枪,耳边响起警察的喊声。 真美好,付千城想,付南风,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亲人,我只为保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向赌场后门逃离的单秋易、高修旸和付南风,一边不住回望身后的情况,一边小心翼翼在楼梯间行走。 穿过挂着彩带的吊灯,推开一闪闪新装修的大门,行到一楼后门时,侧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高修旸立刻把付南风护在身后,然而刚抛下亲生父亲的付南风也是情绪混乱,竟不管不顾迎上前恣意开枪。 对面的警察掩藏在楼梯拐角处,自然不会直接回击。待付南风失控地大喊“出来!有种出来啊!”,那警察巧妙躲过攻击,正好侧身举枪。 眼看着完全暴露在外的付南风来不及躲闪,高修旸心急如焚。忽然从身后传来清脆的枪声,子弹擦着付南风肩膀而过,笔直地射中那名警察的额头。 对面的警察睁大了眼睛,直直向地上倒去。高修旸说不清,是付南风没受伤,他的庆幸大一点,还是眼睁睁看同僚在自己面前牺牲,痛苦更大一点。他强忍着惊颤转身去找,想看看这一枪稳准狠的毙命,出自谁手。 高修旸在越城禁毒支队待了五年,荒废了一身本事,饶是他现在开枪射击,怕也不一定有这位打得精准。然而当他辨清来人时,那点微弱的好奇瞬间被震惊取代。 他嘴角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开枪的人。 在纪还彬选择为邱天声变节,在高修旸不知他和付南风该何去何从时,有些角色,已经迫不及待地登场了。 那人举枪的动作,是警校教出来的标准姿势,胸前的防弹背心,还写着“警察”字样。 戴兴宁举着手|枪,对处于激动情绪中的高修旸——身后站着的付南风说: “……风少,我掩护你,快走。” 马来西亚富商、毒品大佬,付千城死前留给儿子的,不仅是钱、豪宅、名望和毒品,还有令高修旸胆寒的,一串深不见底的黑警线索。 ——付南风,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亲人,我只为保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骤雨将至3 赌场后门埋伏的警察收到唐毅礼的命令,明显有意放水,付南风、高修旸等人很快逃出赌场。深色的宝马静静等在后巷,单秋易跳上驾驶席,付南风坐上副驾驶,高修旸上了后排,戴兴宁也打开车门挤上来。 车窗外有阵阵雷鸣,高修旸心想,这场暴雨是免不了了。他脸色发青,用一种既冷淡又轻蔑的眼神去看戴兴宁。 戴兴宁熟练地换了弹夹,冷脸对高修旸道:“看什么,‘高警官’?” 高修旸没有回答,眼角却在抽搐。当初在他体育西路破烂的家里,主动提着啤酒上门道歉的戴兴宁,说着“我就是你去高中招生的小男孩”的警队新人,得到朱开旭信任、照顾、提携的优秀后辈,现在就坐在他身旁,开枪打死了一名警察,护着付南风逃命。 高修旸觉得这是得知纪还彬为邱天声变节后,自己经历的最操蛋的一幕。 “你真优秀啊,戴、警、官。” 他声音喑哑,语气里的鄙夷让戴兴宁急了眼:“你说什么?” “行了别吵了,没工夫让你们掐架!”付南风在前座上喊了一句,想起付千城生死未定,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 “兴宁给天声哥打电话,在蛇口码头接应,我们趁夜回马来西亚。” “知道了。” 戴兴宁拿出手机,车上的四个人都沉默不语,开车的单秋易三两下甩掉跟踪的警车,上了高速后飞快地开着。 暗夜的路灯像鬼魅的幽灵,低沉的夜空没有一颗明星。高修旸一只手抓着座椅,耳朵里的接收器传来唐毅礼最后一道命令。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掷地有声——一网打尽。 付南风很是机警,即使单秋易轻松甩掉的警车,他还是命令在高架桥上绕几圈,确认没有追车才开往目的地。 负责联络的戴兴宁回复说,邱天声受了伤,但已联系好逃跑的船只,大概二十分钟后在蛇口码头接应。 付南风默默点头,后座上的高修旸不再出声,用手指一下下敲着座椅,用莫斯密码向唐毅礼回传信息。 车子很快开到蛇口码头,码头边停着一艘快艇,岸上一个男人半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另一个人。 付南风等人下了车跑过去。暗夜无边,惊雷滚滚,两方相见,十几双眼睛相互辨认着身份,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复杂。 他们好像在做一场狂乱的梦,种种往事超过年月相接。 高修旸从未见过邱天声。此刻倒在纪还彬怀里的男人,无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受伤的腿不断颤抖,一下下虚弱地喘着气。紧紧搂着他的纪还彬,那份急虑和无措,高修旸从未见过。 纪还彬仰头看着来人。高修旸是他认识的,付南风是多年未见的,单秋易是警局里听过名号的,戴兴宁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 那么早就“叛变”的高修旸可以忽略,似有一次相遇的单秋易可以不理,剩下估摸出□□“黑警”身份的戴兴宁自是不屑,只对曾经的“小白眼”现在的大毒枭付南风地说:“天声受伤了,你们什么时候能走,我怕他撑不下去。” 付南风蹲下身查看邱天声的伤势,一声声“天声哥”叫着,像受了委屈的弟弟似的,诉说着赌场的情况、担心着付千城的性命。邱天声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慰着:“风少,别着急……” 高修旸看见有这个动作,胸口一紧,他没想过邱天声跟这群人的关系如此密切。 戴兴宁也关切地问邱天声伤势如何,被单秋易拉了一把说:“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戴兴宁似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要你管啊?” 然后一边安抚付南风、一边忍着伤口疼痛的“天声哥”,还要分神出来和解单秋易与戴兴宁,折让一直沉默不语的高修旸,忽然有种错觉。 他眼前所有人都是唐毅礼“一网打尽”的目标,但他同时也处在一个纠缠了感情、往事、忧伤和希望的境地。 这些人曾经相遇,又被迫分开,分开后再相遇。现在,相遇后,还要再分开吗? 当我们的主角高修旸清醒地认识到,接下来终局的走向,一群人命途的终点,将有他亲自收尾时,他感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个重担。 眼前的一切,关系着“高师哥”和“小白眼”五年的感情纠葛,关系着禁毒支队队长纪还彬对毒贩邱天声曾经的情愫,关系着无关北去夜总会的老板单秋易对“卧底”高修旸的照顾,甚至还关系着高修旸离开禁毒支队时,对“黑警”戴兴宁说的那句,“跟着朱队长好好干”。 如果过去的小白眼还在,高修旸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如果付南风“没死”,他现在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如果纪还彬不喜欢邱天声,他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如果戴兴宁不是黑警,他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这是一场宿命的祭礼,高修旸该代表谁来审判这些人?如果他自己,并不配当上帝的话。 ——“都不许动!” 不知什么时候,码头旁边停靠了一辆没有开车头灯的警车。车里跑出来的男人,绷紧身上所有神经,握着手|枪,一步步逼近码头的众人。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成为了非常优秀的警察。从北京到越城,从越城警察学院到越城禁毒支队,从研究生班的教官到一大队的队长——朱开旭举枪对着众人,视线从枪口一一扫过去,听见海浪声、风声、海鸥声。 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对面的人,有高修旸,付南风,纪还彬,单秋易,戴兴宁,邱天声。朱开旭用从未有过的严苛声音说:“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朱开旭收到唐毅礼传来的地址后,用最快速度赶到蛇口码头。唐毅礼说因为对方人数较多,你尽量拖延时间,等后续部队支援。 于是朱开旭单枪匹马跳出警车,以一敌六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边闪电忽闪,如神将的银枪划破苍茫夜色。望着年少青春里相互陪伴的那些人,朱开旭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眼中堆满焦灼。 “哼,这位警官,你可真够勇敢的。” 第一个对朱开旭说话的,是五年未见的付南风。 戴兴宁似有不忍,低了头不去看朱开旭。高修旸胸中充斥着强烈的情感,尽全力忍着。只有付南风,他戏谑地笑笑,越过众人向朱开旭走近一步。 “现在这种情况……”付南风顺手拿过戴兴宁的枪,凛冽眼锋投过去,枪口直对朱开旭,“你觉得你能阻止得了我们?” 六个人,除了受伤的邱天声,所有人都有手|枪。单薄的朱开旭举着警队标配的一把小手|枪,弹夹里还剩四颗子弹。即使他百发百中,还有两个人尚能反击。更何况现在他还不一定有完整的机会,把四发子弹都打出去。 这种情况下不能寄希望于客观条件,只能打心理战。 “高修旸,纪还彬……” 朱开旭的眼睛直直望着那二人,眼中的请求和哀伤,是坚强的朱开旭从没流露过的。 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喜欢的人。朱开旭用尽气力,拼上全部的感情和挽留道:“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一错再错了……好不好?” ※※※※※※※※※※※※※※※※※※※※ 感谢starsky送我的地雷,谢谢你^^ 骤雨将至4 海面上骤然传来机动马达的声音,暗夜里一艘中型舰艇快速驶来,波浪飞溅水花,伴随着阵阵强风。戴兴宁在付南风耳边说了句:“风少,船来了。” 付南风轻笑着看向朱开旭,完全不把眼前的人当障碍,故意提高声音道:“兴宁,你先带天声哥上船。” 戴兴宁低身要去抱邱天声,纪还彬似乎不忍松手,哽咽吐息在邱天声耳旁。朱开旭离他们有些远,只看见纪还彬低头在邱天声耳侧,是呢喃是亲吻辨不清楚。 但无论哪一种,朱开旭心中都充斥着难受,他忍不住大喊一声:“纪还彬,他们是毒贩,你是警察!今天要是放他们走,你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纪还彬听清了这一句。暗夜中他无法看清朱开旭的表情,却从这一句里听出了那人的恳求,或者说是绝望。 可纪还彬依然抱起邱天声,准备交给戴兴宁。 朱开旭看着他,看着他的动作。那个越城警察学院里,让朱开旭既喜欢又无奈、不断回避眼神却又害羞地说“怕看你眼睛会喜欢上你”的人,那个除家人外唯一叫他“旭旭”的人,朱开旭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慢慢拉远。 很多时候,并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很多人只是彼此擦肩而过的列车,相遇的时间长了一点,最终还是殊途陌路。 纪还彬转头望着朱开旭,一字一顿地说:“朱教官,我愿用以后所有,换这一次放他走……” 只是这一句,朱开旭所有心思都冻结眼底。有点滴落雨砸在脸上,砸进心头。朱开旭挽留过高修旸,结果那人打伤学生、劫款作案、离职禁毒支队,最后跟着付南风贩卖毒品。 朱开旭以为这次能挽救住纪还彬,结果那人比高修旸还要执着,直接对他说,“我愿用以后所有,换这一次放他走”。可是朱开旭很想问,纪还彬,你的以后里,不是说好有我的吗? 在场的人仿佛都围观着一场离别戏码,只是每个人的神色不尽相同。高修旸表情冷峻,戴兴宁默默寡言,单秋易淡漠不语,纪还彬神志坚定,他怀里的邱天声嘴唇泛紫。 只有素来傲慢的付南风,挑了嘴唇看向朱开旭。 他大概猜到这是一出什么样的狗血故事,心上对纪还彬的执拗拍手称快。一来有警察护着他们,逃走的几率增加不少;二来对面那个警察失魂落魄的表情,让付南风心理上获得很大满足。 “还不带快天声哥走!”付南风扭头去看戴兴宁,催促他接过邱天声。 怀抱着邱天声的人伸出双臂时,对面的朱开旭又喊起来:“纪还彬!” 他扯着嗓子,最后一个“彬”字出来后,声音几乎破音。朱开旭想,“你不能放走邱天声”、“不要做违背你身份的傻事”这样的劝告,大概纪还彬在心中也劝过自己。那么我求你别做傻事,我求你为了我别做傻事,我求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别做傻事,这样的央求,你大概也不会听吧。 朱开旭默默握紧手中的枪,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大声道:“纪还彬,只要你再动一下,只要你再敢动一下……” 如果祈求不通,朱开旭剩的,只有威胁,拿邱天声的命,威胁纪还彬。 “五年前天昼山上,邱天声伤我在先。现在只要你再动一下,我定会开枪报仇,绝不留情!” 没等纪还彬反应过来,他怀中受伤的人,先淡淡地笑了。 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疼,邱天声脸唇颤得厉害,却还是温和地说:“朱警官,原来……你认出我了……” 怎么能认不出。朱开旭眼中起了水雾,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邱天声现身码头的那一刻起,那身形样貌和天昼山顶交易并打伤朱开旭的人,太过相像。唐毅礼曾告诉他,当初和独狼交易的另一方就是付氏,联系今天邱天声为其接货,一切便推想而知。邱天声就是五年前与独狼那伙交易毒品的人,也就是当初天昼山上付氏的人,也是当年打伤并挟持朱开旭,逼着高修旸“二选一”的人。 彼时他能力有限,被邱天声制服,现在五年前的一幕似又重演,朱开旭不愿重蹈覆辙。他发了狠、开了枪射中邱天声,可面对执意要保护那人的纪还彬,他依然无能为力。他很想告诉纪还彬,五年前天昼山顶,邱天声对自己、对高修旸、对付南风,都做了哪些罪不可恕的事情。 纪还彬当然不知道,他也没心思去想,因为码头岸边,中型舰艇即将靠岸。能看清船舱里走出来的人,两三个彪形大汉喊着什么,一个人在甲板上拖着踏板准备着陆。 付南风没耐性再跟朱开旭耗下去,吩咐单秋易先去那边招呼舰艇。戴兴宁二话不说要抱起邱天声,朱开旭蹙眉望着纪还彬,浓重夜幕下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单秋易要离开他们身边时,就在戴兴宁一只手揽过邱天声的腰要将他抱起时,就在纪还彬贪恋怀中的人目光忧郁时,就在付南风将手|枪上膛欲解决对面的朱开旭时——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鸣枪响,让所有人的动作停在刹那。 “……一个,都不许走。” 至今为止,这场“故人相聚”里还没开口说过一个字,没有责备纪还彬变节,亲眼目睹付南风和邱天声的“兄弟情深”,赤|裸|裸接受戴兴宁是黑警现实的——我们的第一主人公高修旸,终于说话了。 他冲着邱天声的方向开了一枪,没有瞄准,打在地上。纪还彬和戴兴宁本能地缩了身子,弹壳掉在地面弹了两下,最终落入水中。 噗通,噗通,噗通。 第一声是子弹落水的声音;第二声是高修旸的心跳;第三声是不敢置信、眉头紧锁的,付南风的心跳。 高修旸的枪慢慢转移了方向,枪口从指对邱天声,转向付南风。 他到底是上演了现实版的《无间道》,模仿着他最崇拜的演员,说出了最伤人的台词。 一个炸雷骤响,似铁锤自高空砸落。伴着细如薄雪的四个字,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 “一个都不许走,我是警察。” ※※※※※※※※※※※※※※※※※※※※ 五年前天昼山上邱天声的剧情,指路28-33话。这里有看不明白的小伙伴吗?五年前邱天声代表付氏和独狼交易,邱天声就是当时打伤并挟持朱开旭的人。也就是说五年前在天昼山上交易时,高修旸和朱开旭面对的就是付千城的手下。 骤雨将至5 付南风像个受气的孩子般,带着大而惊怖的眼睛,茫然凝视着高修旸。 “你……” 最先冲动的是年纪最小的戴兴宁,高修旸毫不犹豫地冲他身侧开枪,戴兴宁吓了一跳,被面色冰冷的单秋易护在身后。 “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高修旸严苛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渗出丝丝寒芒。 付南风好像有一瞬间失忆。他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忽然记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忽然记得不得身在何处。直到他发现,那人枪口对准他的姿势是那么沉稳淡定,他才缓过神来,一一想清了上述问题。 他是毒贩的儿子付南风,眼前的人是越城禁毒支队的警察高修旸,他现在正要逃离越城,高修旸这个卧底终于爆出身份,拿枪对着他,阻止他离开。 “……你是……警察?” 付南风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语,整张脸上呈现一副扭曲的表情。 高修旸是警察,高修旸竟是警察,原来高修旸是警察。 他真不该信任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付南风原是抱着强烈的怀疑和戒心,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战战兢兢,他开始惦记高修旸,开始把重要的事交给他做,开始把他归为“自己人”。 高修旸曾经在禁毒支队的大门前,面对朱开旭毅然选择投奔付南风;高修旸曾经在泳池派对上,受伤了也要跳下水“玩游戏”;甚至就在今天,赌场开业庆典之前,高修旸还对付南风说,“我在脑补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 然而此刻,付千城生死未卜,付氏前景堪舆,付南风深陷困境时,那个本应站在他身边,最坚定、最忠诚、最无私拥护他的人,却成了这场浩劫里,最大的叛徒。 北去夜总会里究竟谁是内鬼,南美交易缘何失败,警方如何知道旧日湾运进毒品,然后在赌场埋伏伺机,将付南风等人斩草除根? 付南风这时才明白,原来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情的战争。他一直在掩耳盗铃,由掩耳盗铃而信以为真,因信以为真而死心塌地,因死心塌地,而自取灭亡。 雷声愈加沉重,海岸天边传来不知名的咆哮,像一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 付南风突然像发疯似的,一把拽住高修旸,将枪口抵住自己胸膛高喊道:“你开枪吧、开枪啊、开枪呀!” 连续三声吼叫让高修旸来不及反应,戴兴宁要上前拉住他,被单秋易挡住,靠在纪还彬怀里的邱天声满是茫然。 “开枪、开枪、开枪!” 高修旸手里的枪一下下撞着付南风的胸口,他能把“一个都不许走”说得斩钉截铁,可心中却满是挣扎。 付南风的眼睛像天际寒星,最后一声“开枪”没喊出来,断在嗓子里,咽进肚中。 他倏地笑了。他听见站在对面的朱开旭,本以为是对抗他们的唯一警察,竟劝他道:“付南风,你别这样……你知道高修旸为你付出了多少。” 哼,为我付出?付南风冷脸去看高修旸,眼中水雾愈盛,委屈夹杂着愤怒在心中翻滚。他心中在怒吼,在质问: 高修旸,我不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可你又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带你回马来西亚,见付千城,在泳池派对和你接吻,私拿毒品想跟你在越城买房。我脑袋里都是我们未来生活的图画,我还来不及告诉你那画面有多美,你就生生把我的画纸撕破了。 “……高修旸,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付南风冰冷地问道,高修旸的表情太过凝重,完全配不起他当年“高悠然”的名号。他望着付南风的脸,眼睛深如古潭,却不开口。 “……呵,对,你不配跟我解释。”付南风笑了,那笑容透着一股虚无的悲哀,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点点消逝。 然后他举起自己手中的枪,对准高修旸,稳稳拉动了扣环。 怎么办高修旸,你用五年时间演绎一个人的情深不移,却用几个月的卧底生涯换来无终无果。你知道吗,付南风对你仍有爱意,可他对“你们”,无能为力。 “砰!砰!砰!” 高修旸和付南风大概身隔半米的距离,零点几秒后,一颗子弹打偏,一颗子弹蹭皮,一颗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嵌入右边胸口,刹那间高修旸血液倒涌,痛楚蔓延全身。 高修旸中弹的一瞬,双腿无力地跪到地上。下沉的轨迹伴着视线交错的空隙,付南风看到对面朱开旭痛苦的眼神,看到码头不远处呼啸而来的警车,还看到自己,挽不回的浮生一世。 付南风突然好恨,恨警察,恨毒贩,恨高修旸,也恨自己。他的怒火一朝泛滥便随便发泄,不论身处何地。 他胡乱向警车开来的方向射击,直到把枪里的子弹放完,直到朱开旭瞄准时机向他们跑来,直到戴兴宁催促他说“风少快走”——可是所有的这些画面,付南风都看不见。 他只看见痛苦倒地的高修旸,看见他微微抽搐的身体,看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自己的胸腔也不断作痛。就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这么笔直地,举枪射向过自己一般。 警车的鸣笛越来越响,海天交际处,狂风卷着冰冷的海水袭来。纪还彬见势不再耽误,直接抱起邱天声向靠岸的舰艇跑去。戴兴宁抻着付南风催他快跑,付南风一边悻悻后退,一边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高修旸。单秋易默不作声,随众人一起离开。 另一边朱开旭冲耳机传达命令,指挥支援部队向这边靠近,自己跑向受伤的高修旸。 逃跑的人里,戴兴宁掩护着付南风,不断冲高修旸和朱开旭开枪。和他方才一枪射杀警员相比,这枪法示威的意图明显高于击中。朱开旭一边大叫着“叛徒”,一边去扶高修旸。 枪林弹雨中,警车鸣笛中,胸口不断撕扯的高修旸,头脑却像明镜般清晰。 他听见朱开旭急切的问询,他听见耳机里唐毅礼的命令,他亲眼看着逃跑的付南风、纪还彬、戴兴宁和单秋易,他预感到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在五年前骤雨计划开始于熟人、在五年后骤雨计划结束于陌路之时。 他眯起眼睛,去看跑在最后的那个人。 高修旸第一次见到付南风时,那人就炫耀自己是跳级生,一张稚嫩脸孔上刻印着骄横气焰,无所畏惧地在大操场上向师哥表白。五年光阴,韶华不在,五年后的付南风眼神锋利沉稳,行事狠辣无情,运作着动辄过亿的毒品买卖,那份心机和自傲——身虽在,名亦同,情堪绝。 “朱哥……扶我,扶我一把……”高修旸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跑到他身边的朱开旭说。 “修旸、修旸、修旸……” 朱开旭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担心他被付南风重伤,又庆幸高修旸终究不是叛徒。朱开旭千百种心思郁结于心,张口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高修旸满头大汗,强忍着痛楚给了朱开旭一个苦笑。他懂朱开旭的心思,多年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所有理解尽在不言之中。 朱开旭扶他慢慢站起来,还没问他要干什么,就见高修旸颤巍巍地举起小臂,对准了码头另一边。 支援而来的警车停在不远处,高修旸身后有警察跑来,他身前是向舰艇跑去的毒贩。付南风留下的伤口如烟熏火燎,疼痛使眼睛失去焦距,高修旸兀自架枪好一会儿,才瞄准奔跑中的那人。 瞄准他疯狂青春的所有。 ※※※※※※※※※※※※※※※※※※※※ 预告一下,本文应该是五月上旬左右完结^^ 骤雨将至6 3.86寸的枪管,15发弹匣,枪重2.5磅,双动扳机行程大约3毫米,扣力8.6磅,子弹射击时间不超过4秒。高修旸在越城警校上学时,他的射击考试从来都是a+。 对面奔跑的付南风回望追上来的警察,看到高修旸气喘吁吁地举枪对准自己,脚步顿了一下。 很好,付南风停住了。 运动战中,遇敌情况、所处位置、射击心理等因素会造成子弹偏离。高修旸有伤在身的情况下,如果被射目标原地不动,无疑会增加命中几率。 而停在原地的付南风,视线从枪口转向皱眉的高修旸,又从高修旸转向枪口。有什么画面突然冲破脑海,付南风整个心房溢满惊悸。 天昼山顶,受伤的朱开旭,唐毅礼领导的骤雨计划,跨年夜的亲吻,警校里的表白,实战演习中主动牺牲,还有越城警察学院开学那天,染了一头红毛的少年。 付南风心中筑建已久的记忆堡垒刹时被冲垮,过去种种历历在目,清晰生动地在眼前跃动。付南风眼中水光一片,在汇成珠子前硬硬逼了回去。 他一只手抚上左边胸口,隔着衣服按住那道丑陋的伤疤,然后手掌渐渐移到右边。正常人的心脏都在偏左的位置, 心脏长在右边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情况,几率小到只有几百万分之一。而付南风的心脏就长在右边,他盯着对面的高修旸心想,你知道我心脏的位置,五年前你故意射错,现在,大概不会了吧。 狂风呼啸耳畔,落雨点滴坠落,焦炙充满心间。高修旸持枪,呼吸,瞄准,食指下压,对着付南风左边胸膛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高修旸很想对付南风说,恐怕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成为环绕在你身边的星球,那就只好做暗物质,与你同归于尽。 ——“砰!” “呼、呼、呼……” 眼看着付南风倒地时,高修旸整颗心都在颤抖。拉着付南风跑的戴兴宁,快要登上踏板的纪还彬和邱天声,猛然转身的单秋易,还有扶着高修旸目瞪口呆的朱开旭——都在付南风倒地的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 半空中雷声卒然大作,像九天之上天河泛滥,大雨倾盆而下。这场憋了一天的大雨,终于伴着高修旸的枪响落下。 朱开旭惊慌地去看高修旸,用尽心神的高修旸重重瘫在地上,寒潭般的眼眸还注视着远处,注视着那个胸口中弹,一身憔悴的付南风。 雨滴砸在身上,躺在冰冷地上的付南风,疼痛贯穿全身,看不清任何东西。 高修旸到底向他开了枪,付南风没有愤怒和不甘,落进心底的,是寒冬里结冻的冰凌。周围有纷乱的人影,付南风认出抱着他的戴兴宁,还有许多不认识的,穿着警队制服的警察。 付南风心想,如果运行正轨,他也应该是一名优秀的警察的,不是吗?他努力偏了脑袋,想最后看一眼高修旸,看一眼大义凛然的,那名出色的警察。听说高修旸在越城禁毒支队五年来浑浑噩噩,险些被开除,现在他成功击垮付氏,付千城被捕,付南风重伤,那高修旸是不是可以荣誉加身、重回警队、鹏程万里了? 隔着无际黑夜,隔着凌厉凉雨,隔着纷重叠影,付南风看清楚了高修旸。那人眼中似有盈盈泪光,神情黯淡空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高修旸一遍遍无力地重复着,可距离太远,付南风好像无法听清,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胸口太疼了,他被雨淋湿了发,精心打理的小狼奔头落下来,遮住额头,遮住眼睛,眼角有淡淡的泪。 高修旸再一次对他开枪,像五年前一样,毫不留情。付南风很想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五年前和五年后都要遭受这样的待遇,他只不过是喜欢高修旸而已,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而这场喜欢,总是伴随着支离破碎,遍体鳞伤。 而另一边的高修旸,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也死死望着付南风的方向,他心中也在说,小白眼,对不起,心碎爱死,但正义还在,我是警察,我不能放你走。 雨势越来越大,钢针一样落在地上。警方包围了整个码头,跪在付南风身边的戴兴宁被强行拘捕,他一边抵抗一边哭喊。有警员接替朱开旭照顾高修旸,有警员向岸边停靠的舰艇跑去。 就要登上踏板的纪还彬不敢回头,邱天声一下下捶着他说“放我下去、我要去看风少”,纪还彬浑然不理。耳边有枪声、语声、警察的喊声,但他步履坚定,头脑清晰。 高修旸和付南风不可能再续前缘了,纪还彬和朱开旭也不可能了,如果还有人能逃过这场浩劫,他定要保邱天声平安。 当他看见舰艇上的人拼命挥手,当他听见对方大喊“上来”、“快点、快点”,当他还有一步就要登上踏板,背后突遭重力,纪还彬身子一沉,拼尽全力把邱天声扔给甲板上的人。随后他毫不犹豫地一脚掀翻踏板,身旁的人用力打上来,纪还彬重心不稳踉跄几步。下一秒他身旁的那人还要冲舰艇上的毒贩开枪,纪还彬挥拳而去,那人机敏地转身,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舰艇已然开走,被雨点打得零落不堪纪还彬终是松了一口气,慢慢转头去看打倒自己的人。 单秋易忍住愤怒,举着手|枪,对准他额头。 “……你,干什么?” 纪还彬不解地望着他,单秋易看向逃走的舰艇,又把视线落回纪还彬身上。 最后一声雷响惊天,单秋易面容冷峻,沉着眸子道:“不好意思纪警官,我是五年前骤雨计划,最后一个参与者——你被捕了。” ※※※※※※※※※※※※※※※※※※※※ 高修旸开枪打的是左边胸膛,付南风没死哦。 离职1 骤雨计划结束一个月后。 朱开旭再见到单秋易,是他离开越城禁毒支队,重新回到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的第一天。穿着警队制服,向他报出“越城禁毒支队一大队警员”名号的单秋易,让朱开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能聊两句吗,朱教官?”单秋易比他小几岁,拿出恭敬地态度望着他。 在操场上给学生们测1500米跑步的朱开旭,叫来助理教官,嘱咐几句后转头对单秋易说:“好的,单警官。” 朱开旭上次与单秋易见面,是一个月前在码头;再上次与他见面,是几个月前在餐厅遇见付南风。而以警察的身份和单秋易对话,朱开旭还是第一次。 正赶上一月末,上半学期即将结束,两人顺着学校操场溜达。单秋易说自己来选拔下学期毕业的优秀学生,朱开旭伤感地想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一直默默听他说话。 单秋易为人爽直,说自己做卧底这么多年,第一次迈进禁毒支队大门时,心情特别激动;他说自己出了警校就干了卧底,没有真正当警察的经验,刚进入一大队时,对事务不太了解,幸亏同仁相互帮助;他说因破获付千城的案子,警队上下振奋一心,唐局也鼓励大家再接再厉。 单秋易把朱开旭当成前辈,又因骤雨计划的渊源,所以来越城警校办完事后,特意来看他。 可朱开旭在禁毒支队干了这么多年,到底不是吃素的人,听单秋易一番坦陈后,笑说:“单警官,我现在的身份是警校教官,学校里很多事情等着我做,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单秋易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不再打马虎眼正经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受唐局所托。”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朱开旭微妙的表情,方说道:“唐局希望你能帮忙找到高修旸,让他重新回到禁毒支队,担任一大队的队长。” ============== 一个月前,付千城重伤,付南风中枪,邱天声最终被捕,禁毒支队一举捣破付氏贩毒集团,凭高修旸、单秋易搜集的证据将,付氏告上法庭。 国际法庭审理此案,最终判付千城终身监|禁,付南风极其余党依犯罪程度各判十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付千城、付南风、邱天声等马来西亚国籍被压送回国,戴兴宁等越城人在本地关押入狱。纪还彬协助疑犯潜逃,剥夺警察职务,终身不得踏入警界。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纪还彬离职后,唐毅礼给高修旸、单秋易恢复身份,安排二人复职。就在这时,高修旸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朱开旭忘不了那天下午,唐毅礼找他来商量二大队队长的空缺职务,高修旸忽然闯入唐毅礼的办公室,手中拿着一封信。 高修旸见朱开旭也在,一点没有惊讶。他特别镇静地把辞职信往唐毅礼桌子上一放,说道:“唐局,不用给我复职了,我想……离开。” 唐毅礼先是一愣,也不应允,皱眉望着他。朱开旭预感到什么不对,右眼皮始终在跳。 “修旸,你刚帮警队立功,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唐毅礼道。 高修旸笑得随意,语气既无奈又沉重:“唐局,付南风贩毒、洗钱、危害社会。我亲手抓他,我当警察的本分,全都尽了,我无愧于心。” 两个听的人都不出声,高修旸顿了一下,重重咬字道:“但禁毒支队,却愧对于我。” 唐毅礼的办公室里,因“愧对于我”四个字鸦雀无声。 所有警察都要为警队做贡献,没听过怪责警队亏负警察的。唐毅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暗,朱开旭的心越绷越紧,只有高修旸一个人滔滔不绝。 “唐局,你一开始说骤雨计划有五个名额,可第五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以为那人也像纪还彬一样主动退出,可五年前在警校,就连答复那天,第五个人都没有来过。” 朱开旭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也渐渐暗淡,高修旸继续对唐毅礼说:“当年你来警校选人,说我们有权拒绝参与骤雨计划,可是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任由内定的人选拒绝呢?孤儿院长大的我,自得的付南风,还有省公安厅官员的儿子朱哥,你选这些人,就是早料到我们会欣然同意。” 高修旸屏息看着唐毅礼,缓缓问道:“但最可笑的是,主动参与、一腔热血的我们,并不是主角。从头到尾,骤雨计划的行动者只有一人,就是从未现身的单秋易。可是他为什么不能现身呢,唐局?” 唐毅礼不语,高修旸就冷然自答:“因为五年前天昼山上所谓的骤雨计划,根本是个骗局。” “修旸你说什么呢?” 坐在一边的朱开旭满目诧然,唐毅礼依旧缄默不语。高修旸调整了呼吸,正要吐出一个多年的秘密。 “唐局,我早就怀疑,当年你根本就知晓天昼山上,与独狼交易的就是付氏,也清楚付南风的身世。后来单秋易的身份曝光,更确定了我的猜测,骤雨计划真正的目标,恐怕不是天昼山上捕获独狼团伙,而是在付氏中安插卧底。 “怎么在危机四伏的贩毒集团中安插卧底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拿他人作幌。于是你策划出一个‘骤雨计划’,越城警察学院推荐了我、付南风和朱哥,还有纪还彬和单秋易。 “付南风的身份你既知情,那么他肯定不能当卧底;朱哥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肯定也不行;估计我的履历太过漂亮,也不适合做境外卧底。那么真正参与‘骤雨计划’的,只剩纪还彬和单秋易,这也是你当年单独接洽他们的原因。 “纪还彬最终拒绝了你的提议,没有参加,那么最后就只剩单秋易,他从答应你们的那刻起,为保密身份,便不可能再露面。骤雨计划是一盘大棋,在付氏安排内应,密谋五年后的连根拔起。上级很聪明,唐局你执行的很好,你们选择的单秋易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是……可是……” 高修旸眼中满是激愤,压抑着心头的不甘,咬牙说道:“可是你们想过,被你们蒙骗的那三个人,后来的命运吗?朱哥尚且不谈,我和付南风,大概都是你们的试验品吧。谁的毕业成绩优秀,谁又能完成任务入职禁毒支队,甚至谁生谁死,你们根本毫不关心……” 高修旸强忍着恼怒,眼睛红了一眼圈道:“最讽刺的是,五年了,付南风当年那般凄惨,我却还心甘情愿,五年后依然为你们卖命……” 高修旸说到怒时,眼中甚至都有绝望,唐毅礼看着他,又看看表情僵硬的朱开旭,似乎只有叹气的份。 五年来高修旸在禁毒支队混混沌沌,阅历真是神奇的东西,只是当了一回卧底,明白的人都糊涂了,糊涂的人却明白了,渐渐的,也觉世事荒唐。 终于忍不住的朱开旭从椅子上站起来,劝阻道:“修旸,你别说了好吗……” 高修旸推开他,酝酿了好一番话,直直向唐毅礼走近一步:“唐局,之前除名的戏码您演的不错。现在,我想改剧本。” 高修旸头都不低,从腰侧拿出了配枪、警员证,放在那封辞职信上面,工工整整地摆在唐毅礼桌子上。 “我主动请辞离开禁毒支队,从今以后,再也不当警察。” 他满腔正义,一身热血,恣意年华,都献给最爱的警队。可最后也觉警队不过如此,而高修旸的人生,不止只有警队。 ※※※※※※※※※※※※※※※※※※※※ 1、五年前骤雨计划选人,指路26-29话。五年前天昼山事件,指路30-33话。要是还有看不明白的小伙伴可以给我留言^^ 2、付南风没死,结局是he,后面会交代,别着急还没写到哈。 离职2 许久不说话的唐毅礼,唇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气。 高修旸说的都对,那些安排部署,那些缜密心思,甚至那些质问和怪罪,唐毅礼没有一句能反驳。骤雨计划是警队高层精心策划的扫毒行动,目标直指二十多年前逃离越城,之后在马来西亚风生水起的大毒枭,付千城。 五年前唐毅礼还只是越城禁毒支队的总队长,他接到线报,说付氏欲来越城和独狼进行毒品交易,他敏锐地探得这背后的玄机。 当时付千城的毒品帝国笼阔整个马来西亚,本身在越城长大的他是否借机登陆越城。唐毅礼把这些想法上报领导,公安厅立刻安排人手负责此事,制定了骤雨计划,为首的组织者,正是朱开旭的父亲,朱义明。 假借扫毒,挑选学生,安插卧底,一切都循序渐进进行时,天昼山的事故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当时的唐毅礼,不可能眼睁睁看朱开旭牺牲。他调查过所有人的档案,查出付南风是付千城的儿子,所以就算付南风被毒贩带走,可能也不会真有性命危险,所以他执意要救下朱开旭。 谁知高修旸意外开枪,付南风重伤落海。被救起的少年在医院昏迷六日,生死听天,警方怕他最终挺不过去,高层下令封锁消息。 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付南风最终醒来,记忆全失,而这正好给了警方另一次机会。在原本的计划中,以围剿独狼做幌,设计让单秋易以小混混的身份混入付氏。天昼山顶事故之后,付千城收到消息,派人来寻付南风。 这是一个致命的当口,毫无记忆的付南风面临两条迥然不同的路,他可以做回越城警察学院孤傲的优等生,也可以找回毒枭之子的身份。 唐毅礼接到那个命令时,心中踌躇万千。这命令可能是当时禁毒支队高层下的,也可能是越城公安局的,或者是省公安厅下的也不一定。他日后常问自己,如果那时他位当高官,面对关乎一个少年人命途的选择时,他会如何取舍呢?可人生向来没有如果,那时唐毅礼只是禁毒支队的总队长,除了服从他无能为力。 他找来单秋易,看着那人稚嫩的脸庞,唐毅礼知道,自己将改写一对少年人的命运。他审慎地说:“秋易,你带付南风去付千城身边,从今以后,你将独自进行真正的‘骤雨计划’。” 回忆是一场浩劫漓殇。唐毅礼手指摸上高修旸的配枪,看着五年来皆成长不少的高、朱二人,眸色微动。 在高修旸大吐苦水之后,唐毅礼终于说话了:“修旸,你推想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只有一件事,你误会了……” 唐毅礼望着高修旸,语重心长地说:“骤雨计划并不是骗局,安排单秋易成为卧底是计划的一部分,让你们参与扫毒行动,测试你们的能力,为警队选拔新人,同样是计划的一部分。” 唐毅礼说到这里,语气特别沉重:“其实当年骤雨一期计划,我最看好的是你。警校推荐了五个人,纪还彬拒绝,朱开旭是朱义明安排的。除了他们,骄傲自大的付南风和尚且年轻的单秋易,都比不上稳重踏实的你。可你们在天昼山的意外,我们真的措手不及。 “五年后单秋易深入付氏内部获取信任,且他们在越城的动静越来越大,上级决定重开骤雨计划,彻底歼灭付氏。当时我本不打算用你,付千城对枪伤付南风的人没有追究,一旦他身边有人认出你,整个计划很可能付之一炬。” 唐毅礼把目光转向朱开旭:“有一天朱义明亲自把我找到省公安厅,我记得正是小朱替你求情,参加骤雨计划的第二天。朱义明那天说,骤雨二期,就选高修旸吧。我道明各种反对理由,结果朱义明只回了我两句话。 “他说各种因,自结果。我们给高修旸一个机会,算是弥补之前的事故,至于未来的道路终点在何处,我们陪不了他这程,只能等看落幕。” 唐毅礼拿起高修旸交上来的那封辞职信,没有打开,直视眼前的两个人。多年前越城警察学院初见他们的一幕幕浮现眼前。如果唐毅礼那时能预知,瓦解一个贩毒组织,需要毁掉这么多优秀孩子的青春,他一定三思后行。 “高修旸。”唐毅礼又冲那人唤了一声。 高修旸在禁毒支队五年,唐毅礼很少这么郑重地叫他。不比朱开旭的懂事和纪还彬的沉稳,高修旸的五年太过颓丧,唐毅礼对他的关心和态度,始终有一层隔膜。 “修旸,你是这个正直的孩子,我希望你好。我不得不承认,警队做了很多事,于大的方面来说是正确的,却免不了损害个人利益。 “我非常、非常感激你为禁毒支队所做的一切。五年前那次行动,还有这次瓦解付千城、付南风的贩毒组织,我都非常感谢你。你的辞呈我不会上报,我希望能等到,你向我要回的那一天。” 唐毅礼眼中闪着光,意味深长地望着高修旸。他说了很多话,但心中也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修旸,我曾有多么害怕,怕自己亲手毁了一个优秀的苗子。你自始至终选择正途,忍受朱开旭的怀疑,背负身边人的唾弃,毫不留情地逮捕毒贩,给了我十分满意的答卷。 我谢谢你,最终没有,把正与邪,我与你,逼上一个取意分明的绝境。 收到高修旸那句“感谢理解,唐局”后,唐毅礼把他的警员证、配枪和辞职信收进抽屉,最后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用谢。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再见。 ※※※※※※※※※※※※※※※※※※※※ 1、感谢“贫穷使人快乐”、“qiqi”给我营养液,谢谢你们^^ 2、应该再更个两或三次,五月初完结。 离职3 朱开旭和单秋易在操场边的看台坐下,这一段漫长的故事,朱开旭说了好久。单秋易没想到他会和盘托出这些细节,他来之前想好如何套话,但听着朱开旭坦诚的叙述,忽然发现自己没了立场。 朱开旭说完后,眼睛看着远方,很久才回过神来,笑着对单秋易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违抗唐局的命令。只希望你能理解,站在高修旸的角度,站在我的角度。” 单秋易一时无言,朱开旭看他不应,到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别人的故事我们都不懂,又怎能期望别人懂我们。 于是朱开旭又转了话题:“算了,不为难你。总之我不知道高修旸去了哪里,我也希望他清净,孤独是留给他最好的解脱。” 这样他才能跟他的他,不被人打扰。 单秋易听到这,脸上一丝松动,也笑道:“你既然对我这么坦白,我也想说说我的故事。” 他站起身,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说:“不知道朱教官是否听说过,我曾经,也是在越城警察学院读书的。高修旸当年在警校是人人崇拜的对象,我上学时也听过他的事迹。 “我一直把他当偶像、当目标。有一年警校举办实战演习,两两一组双选队友。我选的高师哥,心想好不容易有机会跟他一起作战,但最后还是组队失败,因为高师哥并没有选我。” 朱开旭忆起那次实战演习,似乎想到什么,心上一惊。 单秋易继续说:“我当时很不开心,憋了劲要赢他。结果那场比赛,我真的战胜你们两个人,也因此被学校推荐,参加了唐局的骤雨计划。” “你你你,你就是当年实战演习,最后赢的那个小子?!”朱开旭惊讶地大张嘴巴,“我真是一点都没认出你来!” “对,就是我。不过我认出你了。”单秋易得意地说。 “嗯,怎么说?” “当年天昼山上,你在停车场假扮收费员。我是给独狼那伙人开车,后来又逃跑的小司机。” 单秋易望着朱开旭再次险些惊掉的下巴,淡然一笑,随后说:“我在实战演习战胜了高修旸,又被指名参加骤雨计划,一时觉得自己所向披靡。卧底期间,我听说他在禁毒支队的种种恶行,更觉得自己从前花了眼,竟把这种人当偶像。 “可刚才听了你的故事,我才明白原来高修旸一直都没变。他蛰伏多年,终究选了正义,摧毁贩毒集团。你知道的,当初警校里多少学弟学妹对他一心倾慕,有个人跟我说,他之所以考上越城警校,是因为高师哥在宣讲会上的话,让他倍受鼓舞。 “高修旸上学时背负了那么多人的推崇,终是没有辜负。所以你说,你有你们的心伤和立场,可其实世间原无对错,也无是非,都各道各人是,他道他人非罢了。” 单秋易说到这,操场上的助理教官向朱开旭示意,表示所有学生的跑步都测完了。 “好吧……” 朱开旭不知道该回什么,他觉得单秋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单秋易镇定自若地看向他:“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高修旸的动向,还是隐瞒不愿说,我该说的都说了,希望你代为转达。” 朱开旭看见单秋易转身要走,愣了片刻才问:“……转达什么?” 单秋易没有回身,摆摆手道:“你告诉他,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界线在哪里,就在此时此刻。” 离开警校后,单秋易没有回禁毒支队,而是去了越城天明监狱。 天明监狱是越城高度设防的监狱之一,单秋易在监狱大厅登记身份,由狱警带领去了二楼一个探监室。等了大约十分钟,剃光了脑袋的戴兴宁穿着狱服,衣服上写着号码,带着手铐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单秋易神色如常地望着他。 领戴兴宁进来的狱警自动站到一边,戴兴宁却眼含厌恶,仰着下巴冲单秋易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滚蛋。” 单秋易并不生气,淡淡地说:“你还像以前一样性子这么冲,监狱也没能让你收敛。” “呸,混蛋……” 戴兴宁说着冲单秋易吐了一口吐沫。狱警立即不悦地喊:“你干嘛呢,乖乖坐好……这位警员,麻烦你也注意说话情绪。” “好的,我就几句话,很快说完。” 单秋易向狱警示意,又转过来看戴兴宁。 那人脸颊消瘦,能看出在监狱受了苦,单秋易觉得此刻安慰他也是白搭,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你被判的时间也不算长,在监狱好好改造,表现出色的话,也许还能减刑。我会一直等你出来,重新做人。” “哼,别假仁假义了,单、警、官!你等我干嘛,不用!” 单秋易没有回答。他上手解开衬衫领子的第一颗扣,脖子露出一点皮肤。戴兴宁脸色忽变,却又强作镇定。 “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吧。”单秋易拉着领子,目光真挚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说吻痕下去你会再来,我等你。” ================ 送走单秋易,朱开旭结束了教学,给高修旸发了信息,问他收拾好东西没有,想找他吃个饭。高修旸那边很快回复说:“还在整理,来我家吧。” 朱开旭回了个“嗯,”出了警校,开车去了体育西路。停好车、上了旧楼,朱开旭站在四层410室门前,仿佛觉得时间停滞。他好久没来过这里了,自从高修旸“背叛”警队后,他再也没来过体育西路,再也没来过这间破败的旧公寓。 他隐约还记得屋子里的霉腐,地上的臭袜子和烂鞋,茶几上的泡面桶,还有窝在沙发里软成一摊泥的高个警官。那是五年间消颓的高修旸,曾经的高师哥,禁毒支队的高警官。 这样的高修旸不会再有了。今天朱开旭来找他,就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高修旸要走了,要去追寻他的未来。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他的离开不知是好是坏,这么想着,朱开旭轻轻敲了门。 屋门很快打开,高修旸一脸轻松地笑道:“这么快就到了,我还得收拾一会儿,你等我一下吧。” “行行,你干你的,我等你。” 朱开旭进了屋,虽然心中已经料想到屋内环境会有变化,但真看到一尘不染的地面,盖上白布的沙发和茶几,心中还是有几分凄凉。 “我以前弄得太脏了……”高修旸在卫生间打扫,声音时断时续道,“不想给房东……留下这种烂摊子……就想弄干净再走……” 朱开旭听着他的话,想说“你终于明白你以前是什么德行了”,又想说“你赶紧干吧,早干完早吃饭”,还想说“何必退房,难道以后完全不回越城了吗”,复杂心思积上心头,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倒是一边打扫的高修旸停不下来,继续问他:“你最近不是去学校上班了吗,感觉怎么样啊?……以你现在的粤语水平,一定不会被学生笑了吧。” 朱开旭听后一愣,想到五年前他们在越城警察学院的日子,空气中有悲伤的味道。 骤雨计划结束后,高修旸离职,纪还彬被剥夺警察职务,戴兴宁入狱,单秋易回归,越城禁毒支队的中坚力量,基本等于大换血。朱开旭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向朱义明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他想换岗,暂时调离禁毒支队。 这个请求他思考了很久,他没有直接跟唐毅礼说,而是第一个向父亲说明,因为他觉得唐毅礼会挽留他,会开导他,会劝说他。就像今天单秋易来找他,即使骤雨计划结束一个月了,唐毅礼依然想把高修旸召回队中。唐毅礼的所有利益出发点都是为警队服务,他没有错,只是这份压迫和重担,朱开旭有点承受不了。 成年人的世界太辛苦了,领导的画饼本领又是一流,催促着好多年轻人放弃自我,选择成为庞大世界里,弱小的、永动的螺丝钉,朱开旭好累了,他想休息一下。他遭遇了破碎的青春,分别的朋友,叛变的恋人,很多职责、义务、事情确实应该担当、确实应该承受,可这个过程中从来都没有人问问他。 问他一声,旭旭,你还好吗? ※※※※※※※※※※※※※※※※※※※※ 1、五年前警校实战演习,最终获胜的人就是单秋易,指路19话。“前半生和后半生的分界线”这句话,是高修旸在警校招生时对戴兴宁说的,指路37话。单秋易和戴兴宁的吻痕梗,指路77-78话。 2、按倒叙交代这几对cp的结局,所以主cp的结局最后一天公布。 3、谢谢大家给我的留言,有留言就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写,感谢你们^^ 尾声1 没有人问过朱开旭,就连朱义明也没有问。朱开旭向父亲说明自己的想法时,朱义明直接说:“好,我来想想办法。” 朱开旭闷头犹豫了一会儿,想跟朱义明聊聊自己的心事,又觉得无从开口,最后只是小声说了句:“谢谢。” 相比于高修旸和付南风,朱开旭真的是幸运的,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有个避风的港湾,他累的时候还可以选择退居。他感谢当初来找朱义明谈话,警队到底为高修旸申报了骤雨计划,让高修旸求仁得仁;朱开旭也感谢朱义明赋予自己天然的优势,相比于高修旸、付南风和纪还彬的结局,自己终是与警队有一个得体的告别。 可这句“谢谢”在父子之间,显得非常陌生,朱义明深沉地望着他,忽然道:“不是每个人,都要选择向上的。” “……啊?”朱开旭被父亲说得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朱义明道:“你压力太大了,总觉得世界非黑即白,一定有绝对的公平,每件事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所有事情的结局都完满——这是不可能的。” “我……” 朱开旭想反驳,朱义明打断他继续说:“世上有万千种可能,人也有万千种选择。小唐跟我说高修旸离开很可惜,我到觉得未必,他要去寻找自己的人生,警队未必是唯一的选择。你也一样。” 朱义明竟然赞同高修旸的离职,朱开旭很是惊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要坚定,要自信,要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一直认为,上学的时候,考试成绩不是评判孩子的唯一标准;长大之后,成家立业或事业有成也不是。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不必做太多的事,不必有妻子、孩子、车子、房子。有这些不一定幸福,没有这些也不一定不幸,关键是你要想好。1” 朱开旭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人,他听了这番话,仿佛感到朱义明完全了解他过往经历的所有。 父亲的话像暗示,像安慰,像开导,也像鼓励。朱开旭从小到大性格都特别好,爱交朋友,爱照顾人,因为他的共情能力强,总能主动为身边的人分忧解难。也正因如此,别人的悲伤和痛苦,他也能双倍地感受到。他一直以来的心累就在于,他太在乎身边人的命运、太在乎公平、太在乎圆满的结局,他的共情和心软,让他无法面对高修旸的离别,无法与背叛警队的纪还彬和好,无法承受禁毒支队的大换血。 可就像朱义明说的,在“社会”这个巨大的、狰狞的、无情的机器里翻滚,想讨个完美的结局,那是小孩子的思维,成年人应该有面对失败、面对变化的勇气。 朱开旭还是没回答,可朱义明的点播就到此为止了。他拍拍儿子的肩膀道:“旭旭,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活在过去的伤感里。人生只有一次,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活好现在的自己。” “朱哥……朱哥……” 朱开旭想着父亲的话出神,直到高修旸一遍遍地喊他。 “啊?” 高修旸洗干净手,提着垃圾从卫生间里出来问他:“你想什么呢?” “哦,我……” 朱开旭顿了一下。高修旸马上就要走了,要去拥抱自己的人生了,连朱义明都赞同他的做法,朱开旭也不想用自己的烦恼缠着朋友了。他转了话题说:“我在想,今天在学校碰到了一个人,刚好你也认识。” “谁啊?” “你记得当初被你打伤的,那个刑侦队前任大领导的孙子吗?我是真没想到,他也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高修旸想起来那个小孩,欣慰地笑了一下问:“他怎么样,腿‘伤’没事了吧?当初那是假的,并没有真的射伤他,只是擦破了皮。” “嗯嗯,今天在学校我看见他了,他还跟我打招呼呢。看起来,那小伙子能参加这个计划,很高兴啊,就好像付……” 朱开旭差一点就说出“付南风”的名字,可付南风在警队的结局并不好,好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高修旸一听,还是那个熟悉的铃声《下雨天》:别说你会难过/别说你想改变/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朱开旭匆匆划开屏幕,明显稍微侧了一点身子,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喂……嗯,今晚不行,我跟修旸约了吃饭……嗯,好,拜拜。” 朱开旭挂了电话,高修旸用一种介乎调侃的语气问他:“怎么,还用这个铃声呢?” “就……懒得换了……” 朱开旭敷衍地回了一句,高修旸继续追问道:“谁打来的电话啊,要约你一起吃晚饭吗?” 朱开旭不想骗人,又不想直说,犹犹豫豫地,高修旸忽然直接问:“哈,是朋友乙吗?” “哎?你?”朱开旭猛地反应过来这个梗,又是一阵唏嘘,最后只剩叹气,“唉……” “还真的是朋友乙啊?”高修旸笑着说,“朱哥,我刚才炸你呢,可你的表情一看就真的是朋友乙了。” “是是是,行了吧!” 朱开旭有点嫌弃他了,不知为何跟高修旸谈话的走向,突然变得有些八卦。可高修旸无忧无虑地说:“既然是他,那就一起吃吧。” “啊,你要跟他一起吃?” “这有什么不能的,反正我要走了,他也算老朋友,就当作别吧。” 高修旸说的这么坦然,倒让朱开旭有些迟疑。高修旸意识到,他的朱哥虽然粤语说利索了,但心理上还是当年那个,面对“哋屋嘅”有些迟疑、有点害羞的朱教官。 朱开旭就是太在乎了。每一个爱过的人,遇到心动之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惊喜,是心有余悸。高修旸觉得这种时刻应该推好朋友一把,他问:“朱哥,你是不想我跟他一起吃这顿饭,还是你不想跟他一起吃?” “我……” 朱开旭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高修旸立刻打断他道:“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吧——总之朋友甲,你勇敢点,行不行?” 高修旸真诚地、热情地、鼓励地望着他,朱开旭好久没在他眼中看到那种光亮了。那是他在重新找回付南风、认定了结局、求得了结果之后,再次露出的自信的眼神。 高修旸拼尽一切去改变、去争取、去守护,朱开旭问自己,小旭旭,人生只有一次,你像你的朋友学学,勇敢点、别犹豫,行不行? “行。” ※※※※※※※※※※※※※※※※※※※※ 1引自杜尚。 2“朋友甲和朋友乙”的梗,指路23话,被打伤的刑侦队前任领导的孙子,指路38话。 3谢谢“贫穷使人快乐”给我的营养液,谢谢你!^^ 4明天最后一次更新就完结啦。 尾声2(最终章) 那天的晚饭,高修旸没耗太长时间,一方面他第二天要坐飞机去马来西亚,想早点回家休息,另一方面他想给那两个人,单独留点时间。 吃完饭和另外两人告了别,高修旸回到体育西路,最后洗了个澡,定好闹钟,躺到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早起他去给房东送钥匙,然后提着行李箱,打车到了机场。 从越城到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4个小时的飞行,不长不短,高修旸的心情却异常激动。出了吉隆坡国际机场,他火速打车去租好的房子,放下行李就直奔巴别监狱。监狱警察对他进行护照信息核对、搜身等等,等他坐在探监的小房间里,已经下午5点了。 高修旸坐在探监室的一边,咬着嘴唇地盯着门,心脏砰砰地跳,过了一儿,屋门打开,一名狱警带着付南风走了进来。 付南风带着手铐,剃了寸头,脸瘦了,神情很冷淡。高修旸望着他的发型,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五年前越城警校操场上,那个刚升入大四的小师弟。 “……” 高修旸想开口说什么,但付南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发出很大的响声,随后冷静地坐在他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嗯,你……” 高修旸或者因为焦灼,或者因为兴奋,开口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关心的笑容道:“伤好点了吗?” 一个月前在旧日湾码头,高修旸开枪打伤了付南风,随后付千城、付南风等人被押送回马来西亚,付千城被判终身监|禁,付南风也带伤入狱。 付南风盯着他,不回答,高修旸说:“你瘦了,是在这里不适应,还是因为伤没好的原因?” 付南风依旧不语,满脸冷漠,眼神似愤恨,似空虚,也似琢磨。高修旸没有失去耐心,也没过多解释,只是平静地说:“我从禁毒支队离职了,越城的房子也退了,从今天起,我会一直在马来西亚,等你出来。” 付南风的眼神松动了一下,那目光里有迟疑,有困惑,还有焦躁。过了半响,他默默地反问道:“……等我,干什么?” 他的话很短,语气又捉摸不定,即使高修旸已经做好为他抛下一切、绝不回头的准备,还是为他这句话小小地着急起来。他很想握住付南风带手铐的手,也想抓住他的声音,似乎在这间狭小的探监室内,付南风说的每一句话、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能让高修旸在未来孤单的等待中,寻到一丝安慰。 “我等你,等你出狱,等你出来,跟你在一起。” 高修旸的声音坚决而有力,他心中藏着的那些至诚的、发抖的、慷慨的话,很想向付南风倾诉,可那人突然道:“你以前,为什么不这样对我?” “嗯?” 高修旸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叫道:“你、你是不是?……” “对,我恢复记忆了。” 付南风的声音很沉,因为恢复记忆这件事对他来说,可喜又可悲。可喜的是,他终于成为了完整的他,他是五年前自傲的警校生,也是五年后叱咤风云的小毒枭。可悲的是,五年前他爱的人伤了他,五年后他不但坠入同一个人的情网,还又被这个人,伤害了第二次。如果说人的青春是一场梦,那付南风的青春,就是梦碎的过程。 而他恢复记忆这件事对高修旸来说,也是有喜有悲。喜的是他们曾经的相遇、年少、快乐和爱情,付南风都记得,悲的是他们过往的伤害、抛弃、欺骗和背叛,付南风也都记得。高修旸本以为,他放下一切来找付南风,将是一场沉寂的、漫长的战斗,敌人是未来的时间,只要自己熬赢了时间,他一定能等到付南风。殊不知等待他的敌人不是未来的时间,而是过去的时间。而高修旸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过去时光里的所有回忆。 两次同样的背弃,两次同样的决绝,两次同样的射伤,高修旸望着付南风,那个人好像穿了一席故事,等着他的回答。可高修旸能给什么答案呢?付南风知道,他也给不了什么。 “高修旸……” 付南风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全名。高修旸咽了口水,紧张地望着他,付南风道:“你走吧。” 他说的很轻、很淡,仿佛说完这句就决定今生再也不见这个人似的。他起身要走,高修旸着了慌,连忙大叫:“付南风!当年在警校实战演练的时候,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付南风停了一下,高修旸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一连串说道:“你记得吗,你不是恢复记忆了吗?……我是孤儿院长大的,没有家人、没有亲人,我一个人来马来西亚,现在连工作和朋友都没有了。你不能忘记当年的话,我现在只有你,你不能……抛下我。” 付南风听着他的话。五年了,高修旸似乎并没有从优秀的高师哥,出落成一个成熟稳重的警察,他说话的样子和着急的语气,卑微到像是在祈求。 见他没反应,高修旸又说:“我第一次选了朱哥,第二次选了正义,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也无愧于心。如果你的初心跟以前一样,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看看我。” 高修旸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付南风并无所动。他好像是思索,又或者在等待,亦或是在下决心。 “付南风……” 高修旸又叫了一声,那人终是转身离开,向探监室的门走去。 “付、付南风……” 狱警跟在他身旁,付南风的手铐发出轻微的响声,那声音好像一首告别的乐曲。高修旸绝望了,他最后叫出了多年前的称呼:“小白眼……” 而付南风竟然站住了身。 那是当年在越城警校读书时,高修旸给他起的称呼,付南风一向自傲,总瞧不起人,总爱翻白眼,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年在天昼山上竟然还傻傻地想,“你选朱开旭,我不怪你”。 他曾经那么那么喜欢高修旸,一边爱,一边备受折磨。可今天高修旸的请求,他的所作所为,让付南风突然发现,抛弃当年的理想、离开警队、一无所有的高修旸,其实也有些可怜。如果付南风重新和他分担命运,高修旸能活的,轻松一些吗? 高修旸唯一不能改变的,是过去时光里的所有回忆,那他们能不能拥着过去的伤和爱,一起向前走呢? “我记得……”付南风停在探监室的门边,小声道。 “……嗯?” 高修旸瞪大眼睛瞧着他的背影,好像用这种方式,想把付南风看清,想把他留下。 “实战演习说的话,我记得。” 付南风只说了这一句,就跟着狱警离开了,高修旸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地响,喉咙干哑难耐,全身的血在疯狂地流。 五年前警校的实战演习,高修旸和付南风组队参加,同行的还有朱开旭和纪还彬,而那场演习最终获得胜利的,是现在唯一的禁毒支队警察,单秋易。 命运是一个闭环的圆,五年前实战演习时,付南风对他心动的高师哥说: 高修旸你记住了,你的团队从始至终,只有我。 =(全文完)= ※※※※※※※※※※※※※※※※※※※※ 1、完结啦,从冬天到入夏,感谢大家陪伴。这个文还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感谢所有收藏、留言、给我地雷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 2、结局公布了所有人的双重身份,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再把文看一遍,前面埋了很多梗,不知道双重身份的话可能看不出来,也许会有大家想不到的小惊喜或意外。 3、完结后如果大家意犹未尽,推荐我的另一个同类型完结文《暴雨将至》,刑侦警察打击军火走私,深情内敛狙击手攻vs话多傲气不服输受,和本文也有小联动,大家可以自己去发现哈。 4、最后求一波预收!《这个警察我收了[强强]》,现实向强强/年下/边境警察体裁,傲娇嘴欠能力强边境中队警察队长年上受vs本是低调内敛,遇到受变成冲动固执情深警校生年下攻,he,2020年下半年开,正在存稿中。还有一个《下一本耽美,求预收》,依然写强强,年底开。 更┆多┇章┊节┊:woo18.vip (w oo 1 8 . v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