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馀暉》 《Ch0:星星的秘密》 *. 『薇薇,你知道吗?』那双美丽而深邃的黑眸,遥遥地望向了夜里的星斗。 『我们现在用肉眼所看见的星星,大部分都已经不存在了。因为那些星点事实上距离我们几百光年以上,当它们的星辉经歷了几百年的时间传入到我们的眼里时,星星早已经化为虚无了。』 闻言,我愣愣地抬起眸,不自觉地与他一同望向了那片美丽的星空。 『有些事情就算表面上消失了,它们依然会以另一种形式持续延续下去,包括了爱情或者是友情,或许是一种坚持信念,又或者是生命。』 『一秒也好,只要曾经存在过。』 微微牵动起嘴角,他的眸中闪烁着认真的神情。 他的话,让我莫名的喉咙一哽。 也让我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地被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所深深吸引。 《楔子》 0. 嘿,一个是在你身上迎洒橙红色光芒的美丽馀暉,易亲近、暖得让人心倾,即便它不久后就会消逝;另一个则是戍守在深蓝色夜幕中散发着冷光的孤星,令人捉摸不定距离,却总是待在你身边默默陪着你。 若真要做出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或许一段长久的友情,只需要七分熟识、六分瞭解以及五分深入,过多过少,都不好。」 「你越满,失去的越快。」 已经好久了,曾经的我,曾经这样子说过。 我承认,是我懦弱、是我没种,把如此近似藉口的话当作理由。 但无论如何,我就是不肯再对谁付出真心,不是不愿,而是不敢,进而打从心底地排斥,并且死命挣扎害怕地抗拒着。 无奈的是,命运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永远猜想不到哪个人会突然闯进你的人生旅程中,来的让你不知所措、甚至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后来,从一开始的陌生人,彼此之间慢慢產生了变化,一起看过好多美好的风景、分享许多有趣的事情、创造了专属于两人的珍贵回忆,就像是银链上原本相互疏离的琉璃珠,被时间无形的力道一点一滴地拉紧,到了最后终于紧密地併排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你完全放入了心,并且诚心祈望你们会一直要好下去,永远不分离,但你万万想不到,那些人竟就在下一个站牌下了你的生命列车,永永远远地离开你,连说一句再见的机会也不留给你,彻彻底底地离你而去。 而你,已经泥足深陷了,越挣扎下去也只会在这场泥泞越陷越深,抬起了左脚想要尝试抽离,熟料另一边却又会更重地深陷下去。 从头到尾其实都是那一句道理简单的话,却也是我们永远都记取不了的教训。 无论是爱情抑或是友情,都需要出租自己的真心来经营,当你毫无保留豁出去的那一瞬刻,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爱所要付出的最大代价,正是失去。 《目录》 chapter1。 --《入学之初》 我讨厌改变,对一个念旧的人而言,脱离过往的事物,到底需要几许光阴?彻底接受一个新的环境,又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chapter2。 --《崭新》 一切,真的崭新了。 chapter3。 --《同伴的意义》 「所谓的朋友,即是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是当你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时,却还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 「也是除非有情非得已的理由,你永远不能轻易放弃的人。」 chapter4。 --《谜夜》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捨弃他们,绝对不行。」 chapter5。 --《夕霞中的等待》 「但是光害是光害,就算肉眼看不见,这并不能代表星星不存在。」 「你……」 「它不过是被外物的光芒所编成的薄纱所蒙蔽住,因而暂时隐遁了身影,但无可否认的,它其实一直都存在。」 chapter6。 --《让,随之褪去》 让它随之褪去,我一再对自己催眠着。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着时间褪逝而去,但是在那天来临之前,拜託,别再逼我回想起任何事。 只要不去想任何事,一切都很好,都会没事的。 chapter7。 --《littlesunshine》 在不知不觉之中,灰暗色天际中的层层叠叠的云朵,早在无形之中渐渐地瓦解并化开,让温煦的和阳洒下了温暖的日暉,融化了心中的悲意以及脸上的忧愁线条。 现在的我,早上那种悲伤沉闷的感觉已不再那般强烈,甚至是几乎感觉不到了。 所以,谢谢你们,我的小太阳。 chapter8。 --《最想珍惜的事情》 许久之后,在我回顾过往时发现,也许回忆是唯一一个有我容身之处的地方…… 也是唯一一个方法,能够证明我真的存在过。 chapter9。 --《午夜梦回的想念》 我们明明都怕失去,也都已经在每个细节上格外谨慎小心,最后却依然落得同样的狼狈下场。 chapter10。 --《星星的秘密》 「也希望你能明白,寂寞的人,总有寂寞的理由。」 寂寞的人,总有寂寞的理由,我当然很懂,比谁都懂。我何尝不也是如此,常常抓着一切让自己感到孤单的因素,试图逃避寂寞? 差别只在于,我选择逃避,而他面对。 chapter11。 --《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 「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我大力点头。 「好、只要你一天还需要我,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他深呼吸,「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chapter12。 --《原点,起点》 对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言,迎接未来的未知数时,维持现状,大概是我们唯一能担得起的对策。 而原点,或许就是最好的起点。 chapter13。 --《嘿,请你微笑》 嘿、所以,请继续微笑着好吗? 因为我不想、真的不想,再撞见你眼中的那抹悲伤。 chapter14。 --《落日馀暉》 『我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 那句话说得很轻,在我的心湖中却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不断向外扩大,碰触到一些心中我未曾接触到的地方。 情感,往往不是一夕之间铸成的,总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地累积,渐渐地萌芽增长,直到有一天,无心地转头一看,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 chapter15。 --《浴雨溼透的心》 「别再说了,我都明白了。」 他的手掌很温柔,抚过了我的发丝,「难过的话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我会一直在这,永远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温柔的让我伤心欲绝,想要痛哭流涕。 chapter16。 --《陌生人》 看着他眸中的浅浅笑意,我的胸口一紧,突然感觉他离我们好远,真的好远。 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chapter17。 --《寂寞上心头》 我突然间懂得了一件事。有时候寂寞不是因为身边的人都不在乎你,而是在眾多的关爱之中,你却找不到某一个人的关心。 而那种感觉又是如此的寂寞。 chapter18。 --《喊不出的痛》 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之际,唯一还记得的是,我们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 紧紧地、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拆散。 chapter19。 --《另一种面对》 逃避,或许会是最好的面对。 而我、不过是选择了另一种面对事实的方式。 chapter20。 --《归零》 以后的某一天,若有人问要我以简短的几句话来概括自己以前的生活,那时的我或许会开玩笑地告诉他们,自己的青春就是不断地在归零。 chapter21。 --《拾起》 一阵鼻酸,可是就是哭不出来。闭上双眼以后,记忆的画面似乎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刻,不是没有感觉,而是痛到不愿去面对。 chapter22。 --《未完成》 当初毅然决然要离开的人,不就是我吗?若说真的要怪罪的话,除了自己,我能怪谁呢? 是我要放掉这些事情,抉择不留下把它继续完成的啊…… chapter23。 --《星光闪耀》 感情是一场赌局,有时有输家和赢家、有时双赢,有时却是两败俱伤。 在第一局里,我学会了坚强;第二局里,我釐清自己的真正心意,看透彻了爱的方向;而我的第三局,现在正要啟航。 end。 --《afterstory》 就像每个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王子跟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守在一旁的骑士,这时只能带着祝福,默默退下。 他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Ch1-1:入学之初》 1. 「薇薇,快一点,已经快要迟到了!」妈妈站在房间门外不耐烦地催促着。 「知道啦!我已经快要好了。」我扭头对着房门大喊着,接着转回视线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狠狠地盯着镜面,镜子中的那人也同样狠狠地盯着我,我们俩像是在乾眼瞪比赛,却瞪不出个所以然…… 麻烦死了!到底是要绑马尾比较好,还是让头发自然披肩比较好? 今天又是展开新学校生活的第一天,总要给师长以及同学们一个好印象才行,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学校限定学生的穿着只能为统一规格的制服,由于我对穿配衣服的学问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花费心思在它上面,所以这一项校规着实救了我一命。 我叫做柳棠薇,今年十四岁,因为父亲工作上升迁的关係而搬家,全家从北部迁移到南部,所以我也办理转学而来到了此地就读。 夜珞学院,我的新学校。 它是一所由高中部以及国中部合併的高级私立学校,据说那里聚集了全国各地富商、生意人或是政治人物的子女,说穿了就是有钱人的聚集之地,如果站在他们的讲台上放眼望去的话,台下几乎都是一片『公子哥海』以及『大小姐海』。 不过除了经济环境优越的学生之外,校方为了保持升学率的良好,成绩表现优异者也能学杂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全免,轻松进入到夜珞学院就读,于是这两种学生各佔全体学生的二分之一。 然而,我既非有钱人家大小姐,成绩也只能说是一般水准而已,由于老爸某个交情不错的同事恰好是夜珞校长的外甥子,我就十分幸运地靠着特殊关係入学(潜入?)。 「柳棠薇!」响彻云霄的怒吼声传入我的耳里,妈连名带姓地大喊我的名字,不过这次的语气中增添了几分不悦……不,是非常不悦。 「你爸已经准备要出门了,你要继续拖拖拉拉的就真的不等你了,待会儿你就自己想办法!」从门缝鑽进来的声音,威力强劲到好似整个门都在震动。 闻言,脸色一变,我立即跳了起来,惊慌地抓起了摆放在书桌上方的新书包,用最快的速度将书包背带拉上肩膀。 「等、等等,我这就来了,叫爸再等我一下下啦!」 在离开房间之前,我还特地折回去镜子前面打量自己全身最后一次,将方才揹上书包时折到的制服领口重新拉整齐,随即快步往门口走去。 还是放下头发比较自然,我伸手摸上了高高扎起的马尾,边下楼梯边将原本系着黑色长发的蓝色发束解下。 「薇薇,爸爸就送你到这里了。」 「嗯。」我用右手拉开门把,左手将车门推开,离开车后座再把车门轻轻关上。当我要转身进校门的时候,爸爸忽而把车窗摇下。 「记得等一下要先去教务处报到,将该填的资料都填一填,然后再去导师室找你的新班导,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就去英文教职员工办公室找找看……」 「爸爸,我知道,你刚才在路上时已经重覆了十次以上了。」赶紧打断了老爸,我一脸无奈地将肩上滑落的背带往上提。 「这样啊……对了!我怕你不会填学生资料卡,我已经把应该会用到的基本资料抄了下来,就放在……」 「放在我的铅笔盒里。」再度打断了老爸的话,我指了指手錶上的时间,「爸,我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要迟到了。」 脸上的担忧明显地流露,最后爸爸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的车影,直到在转角处消失踪影。 撇了撇嘴,我转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步去。 爸竟然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彷彿要入学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样子似的…… 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都已经国二快要升国三了,可以称上是一个小大人了,很多事也都会自己办了,为何还是一副不信任我的样子,难道我真的那么令人担心吗? 思及此,我不禁又是一阵纳闷。 温柔的爸爸,对我总是这么的细腻且小心呵护,总是在不该担忧的地方担忧,深怕任何有关于我的事情有可能出了什么差错。 很多的时候,我会对他眸中的犹疑以及复杂感到困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曾经思考过,也许是年龄的隔阂、思想的偏差之缘故,这些可能是他对孩子们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 不过他对待哥哥的态度与对待我的并不一样。 相对的,妈妈则就自然了许多。 《Ch1-2:入学之初》 2. 站在黑色的栅栏外面,校园的前庭正中央的是一座乳白色大理岩打造而成的喷水池,上头有着许多不同星座图式的精緻雕刻。座落于庭园格局后方的则是一幢欧式城堡建筑,整体建筑的外观富丽堂皇,架构颇富有西洋的味道,围绕于四周的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花圃,中庭内种植了不少淡雅的百合以及高贵的玫瑰。 不禁有几分看傻了眼,我花了几秒鐘终于回过神来,移动身子,开始缓步沿着栅栏走。 宏伟的大门气派辉煌,与门口的替代役警卫简单打声招呼,并秀出口袋里已褶皱遍佈的那张转学生入学通知单,他接手并且快速瞄了几眼后,便从衣服中掏出了电动遥控,按下开啟栅门装置的按钮,放了我进校园内。 黑色栏杆向两侧缓缓开啟,步入正门的下一瞬刻,目光立即被眼前由米白色磁砖砌成的哥德式建筑所吸引,果然近距离看更能感受到,它就像是真的欧洲古堡那般,有点儿梦幻、有点不甚真实。 那一秒,我以为自己进入了童话故事之中。 真不愧是学费直逼天价的私立学校,把它说成是贵族学校也不为过吧,我在心中忍不住一叹。 欣赏的时间不宜太久,我恋恋不捨地将视线移开,上前向在校内巡逻的保安伯伯询问了教务处的大概方位,他得知我是新来的转学生后,很和蔼地为我讲解整个校园的全部教室以及所有行政中心的位置,最后我才轻轻頜首向他道谢并且转身离开。 走经了中庭,穿越了那栋『城堡』底部的白色长廊,我终于看见了校园其他建筑物的面貌,届时也才纳闷了起来。 原来只有正门前方的那一栋大楼被刻意打造成欧式城堡的样貌,害我刚刚误以为自己每天都可以在极其罗曼蒂克的地方上课,还白白高兴了一下。 但虽说其他建筑物虽然称不上是富丽堂皇,却也不失高雅的气质,个个富有不同独特的象徵以及特色,而且据说夜珞的校长每年都会砸大把大把的钱重新粉刷,所有楼房看起来就跟全新的一样。 刚才还没有注意到,现在瞇眼仔细一瞧,我发觉整个夜珞学院居然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令人难以相信它只是一所国高中合併的学校而不是一所独立的大学,更可贵的是,其散发出的高贵气息完全不低于学校塑造在外界的形象。 高贵啊……我只希望以后能与这里的新同学好好相处,希望他们不要全都是从小被惯坏、任性娇气的大小姐或者是个性骄纵、自视不凡的大少爷。 如果事情永远与我所寄望的背离的话,那我……那我……我应该就只能摸摸鼻子去跟剩下的那一群书呆子组混在一起了吧? 填完学生资料卡之后,我从教务处缓步走了出来,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导师室,望着前方宽广的长廊,和煦的日光从屡空的窗户照映在走廊上。 低头望着教务主任刚才塞进我手中的纸条,上面的蓝色原子笔的笔跡写着二年一班。 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什么样的班级,真希望能够顺利地融入这里的环境。 我讨厌改变,对一个念旧的人而言,脱离过往的事物,到底需要几许光阴?彻底接受一个新的环境,又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吸了吸鼻子,我突然好想念叶子涵,不知道她在台北过的好不好,少了我在她的旁边嬉笑吵闹会不会觉得不习惯,甚至是寂寞? 我想应该是不会,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跟我讲话了,连我离开台北的那一晚,她也没有来为我送别。 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歛了歛眼垂,一股失落感随即在我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微微一愣,我忽然用力地摇了摇头,试着将脑中的所有想法甩出,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的,还是先把眼前的事物处理好最为重要。 走到了楼梯口前方,我抬头看了看上方直达四楼的阶梯转角处,又俯头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此时我面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糟糕,我刚才似乎没有听清楚导师室到底在哪里……? 当下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该死的为什么老爸没有帮我多准备一份地图呀! 现在又是上课时间,别说蚂蚁了,走廊上放眼望去连一隻线形虫都没有看见,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问路,折回去教务处问路未免也太丢脸了,我才不干这种事。 正当我抱头苦恼不已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不重也不轻的脚步声,我疑惑地偏过头往后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绑着马尾的可爱女生,她双手抱着一叠英文教科书,脚步随即慢了下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好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年纪看起来与我差不多,不过一眼就能察觉出她那与一般人不同的气质,我想她应该也是一位……千金小姐吧? 我呆呆地望着她,被她身上所散发的特殊气质吸引住了目光,一时之间忘记了要把握机会问路求助。 「同学,需要帮忙吗?」她率先开口了,并朝着我露出善意的微笑,我微微一顿,愣了几秒鐘,接着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个……请问导师室该怎么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我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尷尬。 「你现在是要去导师室吗……请问你是几年级的?」稍稍偏过头看着我,她问。 「我今年二年级,是一位刚刚转来的学生。」 「转学生?」她面露微微诧异,「那你的班级该不会是一班吧?」 「对,我好像就是二年一班。」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应,不明白为何她会这么问。 「原来叶导说的新同学就是她……」注视着我的那双眸子似乎停住了几秒,那个女孩子随即低下头来喃喃地道,不过微弱的音量让我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请问怎么了吗?」 「嗯?啊,没事没事。这下子就好办多了,总而言之你现在是要去找你的班导吧?」她对我微微一笑,我狐疑地凝视着她半晌,再度朝她点了点头。 看着她意义不明的笑容,心中同时涌出了更多的纳闷。 「那就用不着去导师室了,老师现在人根本不在那里,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忙着在教室内点名。」 「咦?」闻言,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的名字是魏湘柔,班级是二年一班,也就是你今后的新同学,以后还请请多多指教。」她俏皮地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 二年……一班? 什、什么……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听着她微微上扬的尾音,看着她将手上所有的教科书固定在左手与胸前之间,带着靦腆的笑意,朝我伸出了空出的右手,呆愣了半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 「也请你多多指教,我叫做柳棠薇,很高兴认识你。」勾起了嘴角的弧度,我也握住了她的手,指间碰触到的那一个瞬刻,温度立即由手指传递了过来。 她的手心很温暖。 当我们松开彼此的手之后,我便主动从她的手上接过来半叠教科书,她先是愣然了一下子,接着立即反应过来对我微笑致谢。 这应该可以算是……第一个朋友吧? 之后我们还多间聊了一会儿,才得知原来她是我们班的现任学艺股长,刚才是被班导吩咐抱回作业抽察完毕的讲义,接着在魏湘柔的带领之下,我们一起踏上走回教室的路途。 在这几分鐘的相处之下,我发现我们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以及爱好的事物,而且湘柔其实是一个活泼可爱又健谈的女孩子,不过偶尔会靦腆了点,在许多方面上都与我在台北的故友相似…… 看来是我多心了,或许在这所学校里面,我也能够顺利找到几个与我气味相投的人。 不管怎么样,今天真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 《Ch2-1:崭新》 3. 原来国中部跟高中部的教室分开,我一边四顾以熟悉环境,一边并肩走在魏湘柔的左手边,因为手上搬运着一堆书本的缘故,过了没多久双手开始隐隐痠痛。 从教务处走回教室真是路途坎坷,虽然二年级的教室就位于行政大楼的正对面,不过中间还是相隔了半个操场的距离,所以从三楼走下一楼后还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等到终于抵达二年级的学生大楼时,我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弯过了一个转角,在我原本以为终于到达教室的时候,我颇为傻眼地看着眼前的楼梯,魏湘柔则是对着我耸耸肩,随后率先走了上去,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脸部神经开始不断抽蓄。 去陆游他家的柳暗花明又一村,该死的本姑娘都已经山穷水尽了竟然还要让我再爬五层楼梯! 等我『风雨生信心』地咬着牙爬完了五层楼,我已经快要累的不成人形了,魏湘柔竟然还一派轻松的边走路边哼着歌,让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抬起头来望着正前方的教室,二年一班这四个大字随即映入我的眼帘,我嚥下一口口水,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心脏的频率也逐渐加快,脑中开始转为一片空白。 一切,真的崭新了。 在教室的前门停下步伐,湘柔先是站在教室门边俯身向里头探了探,等到我也走至她的身旁停下,她随即朝着室内提高音量一喊:「报告!」 老师以及大部分的同学随即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不约而头转头过来,视线聚焦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似乎是看见了新脸孔的缘故,我接收到好几道好奇的目光,他们的双眼停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打量着,许多同学开始兴奋地讨论了起来,而老师看到了我则是先愣了一下,接着立刻站起身朝我们走来。 「你就是柳棠薇吗?」老师对着我露出亲切的微笑,看样子她就是我未来的班导,看起来蛮年轻的,个子不高,不过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呃、对,老师好。」我赶紧对老师点点头。 「我是你今后的导师,名字叫作叶姵彤,以后在各方面遇到了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放轻松,不用太紧张,我们老师她人很好的。」看见我全身紧绷的样子,魏湘柔轻轻触碰我的手背,身子突然靠了过来,在我的耳边小声安抚道。 「新同学,用不着担心,叶导人真的很好,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儘管放一百个心吧。」从身后忽而传来了不属于我们三人的声音,我和魏湘柔随即疑惑地转过头一看。 「段言蔪,难道你以为你多称讚我几句,我就不会记你迟到吗?」老师双手抱胸,歪着头一脸无奈地斜睨着站在我们前方侧揹着书包的那名男生,他书包的背带还刻意调到几乎快要拖地的长度。 「阿蔪你又迟到了,你这一个礼拜到底是要迟到几次啊!」魏湘柔瞪了那位名为段言蔪的男生一眼,一副『没救了』地摇摇头。 「什么叫做我又迟到,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我是……」 「停!昨天你说你是扶老太太过马路,前天你说你是上前抢救即将溺毙的小狗,大前天你又说你帮忙迷路的小妹妹找到回家的路,捏造这些各式各样的理由应该花了你不少时间,我很好奇你今天到底又是以什么理由为藉口?」魏湘柔语气调侃地打断了他的话,举起手来以表示暂停。 「喂!魏湘柔你不要含血喷人呀!」段言蔪立刻跳了起来,不服气的反驳了回去。 耳边传来轻细的低语声以及细碎的窃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无意识地转头一看,发现教室内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同学都趴在窗户上观看『战情』。 「我含血喷人?我……」 「咳咳。」一旁的老师终于出声,而魏湘柔以及段言蔪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尷尬地转头看向老师,「其一,有一句话叫做家丑不外扬,要吵架要翻桌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再继续;其二,旁边还有我们的新同学在场,这里又是公共场合,烦请两位不要在此地两小无猜。」 他们两位互看一眼,脸颊随即红烫了起来,而其他同学则是开始鼓噪喧哗,无一不一脸曖昧观望着他们两个。 「呜呼!全体二一人员护送两位新人移驾洞房!阿蔪你这隻小狼狗,柔柔的幸福从此就托付到你的手上了!」一名褐色短发的男生突然大喊出声,全场停顿了一、两秒,四周随即爆出了热烈的尖叫声以及喧哗声,其他人也纷纷开始起鬨。 段言蔪随即白了那名眼神富饶兴味的褐发男生一眼,不过通红的脸颊使他这一瞪显的很没有魄力,而魏湘柔则是将红扑扑的脸蛋压的更低了。 『结婚』、『姦情』、『好闪』这些字眼不绝于耳,大家越喊兴致越高昂,段言蔪与魏湘柔的脸则是越来越难看,喊到最后连『生育补助津贴』都出来了……我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各位同学安静!其他班级都还在上课,所有人快点回到座位上坐好。」 到了最后这一刻,老师的这句话适时解救了那两个脸颊红到到快要烧起来的人,大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一副扫兴貌地走回各自的位子。 「还有,韩祺修你给我留下,太久没有被人修理,你皮在痒是不是?」 闻言,褐发男生转变行走的方向,脸上掛着毫不在意的笑容,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着我们的方向步来。 「你这傢伙,身为班长……」叶导一副齜牙咧嘴的面貌,准备大开训戒人的功夫。 「报告老师,」那个名为韩祺修地男生突然站直了身体,打断了老师的话,「由于这里有新同学,在这个场合动怒有损你的形象,所以没事的话我和阿蔪还有柔柔先进教室了,报告完毕。」 语毕,韩祺修还一副正经地向老师鞠躬,害的老师好气又好笑,最后也只能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段言蔪沉着脸白了韩祺修一眼,想必是在为甫才他带动全班一起损他而感到了不满,而韩祺修还是一副嘻皮笑脸地搭上了他的肩,魏湘柔摇了摇头,最后拉着他们两人的衣角将他们拖回教室里头。 看着韩祺修以及段言蔪还有魏湘柔三人打闹的背影,我也忍不住偷笑了起来,这个班级看起来真活泼,应该还蛮好相处的吧……唔!好痠,低头看着自己满抱书籍的双手,我都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这一叠厚重的笨书了。 「那么柳棠薇同学,等会儿请你先上台向大家自我介绍。」 「咦?」 闻言,我立即愕然地抬头看着老师。 天啊,一生之中我最痛恨的就是自我介绍!谁想要知道到底你家生了几个小孩、养了什么品种的宠物,甚至是喜欢哪个顏色啊! 正当我还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婉拒的时候,没想到老师已经先一步走进了教室,拿起了麦克风,她站在讲台上对着处在门外的我笑了一笑。 「柳棠薇同学要上台为大家自我介绍,现在让我们掌声欢迎新同学的加入。」 《Ch2-2:崭新》 4. 台下随即响起了一片掌声以及欢呼声,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踏入教室,将手上的那一叠英文教科书放置讲台上,抬起头来正好与湘柔四目交接,她随即投以我一个打气的眼神,接着老师带着微笑将麦克风递给我。 无力地望着台下将近五十位的同学们,头脑一片混乱……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公子哥海以及大小姐海……不,我记得有一半的人是因为头脑而进来这间学校的,所以还有聪明人海? 没想到我才刚接过麦克风,坐在第一排的韩祺修立刻衝过来台上,什么话也没说就将我手上的麦克风抢去,我立即错愕地呆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说……这位先生,你吓到我了,我很胆小的,我会怕。若是你真的很想自我介绍的话其实我也是可以让给你呀!麦克风一隻也不便宜,摔坏了可是要赔人家的,用不着用抢的吧? 「各位同学大家早安,我是今天的主持人韩祺修。」韩祺修站在讲台前乾咳了几声,接着开口说话。 同一时间,我看见有很多人忍笑到身子颤抖不已,也有人开始摇头叹气,而老师也只是一脸无奈地苦笑。 「那傢伙又来了。」段言蔪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表情,转身对着左后方几公尺处一名黑色头发的男生低声道。 他没有回应,仔细一瞧我才发现那名男生长相十分俊秀,头发也黑的很漂亮,不过脸上却没有其他多馀表情,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下一瞬刻,他将目光移至到我身上,使我瞬间停止了几秒鐘,接着他又转回视线盯着自己手肘下压着的书籍。 那个人毫不带一丝丝温度,就连停在书本文字上的目光,也都是冷的…… 撇嘴,他的神态让我下意识地想要皱眉,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转移,什么嘛……长的帅有什么用,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了让人真反感! 「……那就这样吧,既然我们的柳棠薇小妹妹没有任何话想说,所以就为大家开放有问必答,现在是q&a时间,请各位同学踊跃发问!」 当我回过神来,刚好捕捉到韩祺修的这一句话,也是最关键的一句话。 话语才刚落下,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尖叫及欢呼声,许多人已经将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挥动,口中还不断嚷着选我选我,使本来就够高亢的氛围更加热烈了。 ……等一下!有问必答? 去你的q&a时间,不要害我才第一天就开口骂出脏话!本姑娘何时答应要配合这个活动了啦! 「喔喔喔反应真热烈,现在请我们的柳小妹妹点人回答!」 「我说这位先生……」 「嗯?你在叫我啊?」韩祺修露出了阳光的微笑,很可惜还是没照射进我已经乌云密佈的心情中。 「其一,不要叫我小妹妹,因为我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说不定你的出生月份还比我小,再者,敢问我何时说要有问必答的?」硬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感觉自己的眼角在不断抽蓄。 「你不喜欢小妹妹这个绰号呀!我倒是觉得蛮可爱的说……」韩祺修露出惊讶的表情,很爱演的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一点都不幽默,全班却开始哄堂大笑,我无力地撇一撇嘴,极力忍住想要一拳将他打飞的衝动……无视他,吸气、吐气,做的很好柳棠薇! 「我、我、我!请问你以前就读哪里?那你又为什么会转来这里?最后一个问题,我和段言蔪谁比较帅?」韩祺修高高举起他的手,如连珠砲似地发问了一大堆问题,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段言蔪双眼向上一翻,向他送出了一个白眼。 我说……你不是主持人吗?主持人不是要主持节目的吗? 我根本没有点你发问,你的嘴巴倒是还挺自动的,况且我看你真正想问的只有最后一个吧? 「我以前住在台北,因为父亲在工作上升迁的关係所以被调来南部,我们全家也就跟着搬来南部住了。」虽然显得不太情愿,我还是乖乖地回应韩祺修的疑问,不过我决定自动无视他最后一个问题。 由于台北是很多南部年轻人嚮往的城市,于是在我说完的当下,台下的人立即兴奋地耳语四起,有许多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感谢我们柳棠薇小妹妹的回答,不过大家看起来似乎还不够过癮,接下来谁想要当第二个发问者?」韩祺修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成功将我的注意力再度拉回。 「……为什么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遇见这种人,我说这位先生,可以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吗?」 结果那个韩祺修竟然胆大包天地故意忽略掉我的话!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当韩祺修要再度点人发问时,叶导突然站起身朝我们俩走来,一手抢走了他手中的麦克风,另一手捏住了韩祺修的耳朵。 有一种事物,叫做『现世报』。 前一秒烦躁的情绪完全消失无踪,我很愜意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不禁感叹了起来。 天助我也啊! 「痛痛痛!老师你干什么啦!你不是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韩祺修咬着牙挣扎着,却又不敢以大动作反抗。 「你这个小鬼也该玩够了吧!今天的q&a就到这里为止,老师现在要上课了,若是各位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再私下去问棠薇,接下来翻开英文课本第五十三页的地方,我们把上次教的片语复习一下。」 韩祺修一脸扫兴地回到座位上坐好,大家失望归失望,还是乖乖地拿出了英文课本,接着叶导转过头对着我微笑道:「棠薇,你就先坐在白靖夜的前面好了,也就是黧皓杰的左边。」 身后传来几阵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我随即纳闷地向后一转,却在同一刻接收到了许多女生投来意义不明的目光,就连魏湘柔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微微的变化。 当我心中正感到疑惑不解时,叶导伸出了手具实地指向我未来的新座位,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位。它的右边座位上的男生正趴在桌面上休憩,应该是睡着了的样子,而后面……该死的这个位子竟然就位于那黑发男生的正前方! 从叶导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那个叫做白靖夜的男生头抬也不抬,依旧不改神色地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 「叶导,我跟阿修的附近也有一个空位啊!为什么一定要将新同学安排到那么后面的位置。」段言蔪突然出声,一脸纳闷地问道。 「对呀!柳棠薇这么好玩,你把她调到那么后面就没意思了啦!」韩祺修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也跟着出声附和。 「等、等一下,我有没有听错?」 好玩……? 你们把本小姐当成玩具? 「而且阿杰还有阿夜又这么冷酷,你想想看我们的新同学又才刚加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不久,坐在那个位置上想要交到新朋友又何谈容易?」再度无视我的话,段言蔪转着手上的蓝色原子笔,继续出声言道。 「阿蔪说的没错,叶导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替她感到孤单寂寞觉得冷。」段言蔪点头插话。 「你仔细想想看这么做可能会害柳棠薇自尊心受创,这么一个伤天害理的决定如果误了一生……」 「韩祺修小朋友,烦请你肃静下来,这里是温馨的师生学习天堂,而非每天晚上准时开演的肥皂八点档。」双眼往上一翻给了他们一个白眼,叶导立即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一搭一唱,「你们以为我想吗?老师就是顾虑到你们可能会把棠薇烦死,所以我才十分纠结地让她坐在那么后面的位置,不准再继续发言,现在翻开英文课本第五十三页!」 眼见叶导已经下了最后通牒,韩祺修以及段言蔪只能一脸哀怨却又敢怨不敢言地乖乖拿出课本,全班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我和魏湘柔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双方的嘴角都明显在忍着笑意。 当我要收回视线时,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某一个角落,赫然发现有一位女生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我,如同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位素味平生的陌生人,而是一个恨之入骨的仇敌一样! 那种注视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向叶导点头道谢后便朝着那个空位走去,经过她的座位时我还刻意避开了她的注视。 靠窗,倒数第二排。 轻轻拉开了白靖夜前方的木头椅子,我尽力不让自己与他四目交接,小心翼翼地坐下。 叶导开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个不停,魏湘柔趁着老师写黑板时转头来与我交换一个关心的眼神,我回以她一个微笑,她才放心地转回身继续抄笔记。 湘柔坐在第四排的中间位置,也就是段言蔪的左手边,我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冷不防又想起了子涵,整颗心也慢慢地沉下。 转身打开了书包,从中拿出全新的英文课本,儘管我已小心翼翼地设法避开了,在我准备将书包闔上时还是触及到了白靖夜的视线…… 好冷! 心情也更加沉重了起来,我立刻低下头,迅速将书包扣上,再将身子转回正前方。 坐在角落的位置恰好可以将整个教室一览无遗,看着前处身子不断动来动去的韩祺修,以及正在交头接耳的段言蔪和魏湘柔,随后我瞥了一眼位于我右手边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入睡的黧皓杰,再看了一眼位居另一角落那位对我不怀好意的女生,最后再联想到白靖夜那双冷到不像话的眼眸…… 全部的一切都崭新了,眼前的所有即是我未来的校园生活。 用手掌托着脸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飘起了毛毛雨的窗外,不知何缘由,心中竟也跟着烦燥了起来。 《Ch3-1:同伴的意义》 5. 在自习课没有安排考试的前提之下,对于我们这群小屁孩而言,所有的课中最喜欢的莫过于这堂课。 叶导在上课前几分鐘来一趟教室,签完了点名板没有停留多久就直接走人,我们这群小鬼头就装乖了这么个五分鐘,等到老师确定我们都很安分的在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功课后一脸满意地走远时,于是我们全班同学开始天下大乱! 许多小团体开始成形,纷纷围绕在同一个座位聊天了起来,也有许多人直接从书包倒出了一堆漫画,不亦乐乎地翘着二郎腿搭配着零食饮料开始享受了起来,居然还有一群男生抱着篮球小心翼翼地溜出去门外。 侧过了身,我熟练地拉开了书包,伸手翻了翻置于书本前方的资料夹,从中抽出了早自修未写完的数学考卷,将书包闔上的同时,瞥了一眼白靖夜空荡荡的桌子,不禁觉得一阵纳闷。 第二节课的鐘声早已响过了,那个每天早上前几个到校的傢伙竟然还没来。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 「走开啦你,段言蔪你真的很讨厌耶!」湘柔嫌恶的声音传入我耳内,让我忍不住暂歇下了手上的笔,好奇的往前方他们的位置一瞥,瞧瞧他们小俩口又发生了什么趣事了。 ……好吧,跟各位报告一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段言蔪小弟弟似乎从高中部戏剧社的道具室借到了什么宝物──一顶爆炸捲假发,照理来说假发应该是要待在头上才对,不过依现在这个况看来那顶假发似乎出没在他的……腋下? 段言蔪高高举起右手臂,把那顶假发按压在自己的腋下,然后用力夹紧,接着腋下不断做出搓揉的动作…… 天啊!我快看不下去了,这未免也太脏了吧! 我稍稍拧了拧眉,随后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 喔喔--段言蔪对着我们家湘柔踏出了步伐,然而当他每进一步湘柔就赶紧厌恶地后退一步,两方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你进我退的情势……不、情势有变化,湘柔的后背碰到墙了,她已经无路可逃脱了! 五步、四步、三步……实在是太刺激了,他们的距离不断缩进中,到底最后发展情势会怎么样,在大饿狼口中的小绵羊要如何靠自己的力量脱险呢?让我们继续看下去,随着段言蔪小弟弟的步步逼近,魏湘柔小妹妹的面目就更加狰狞,然后、然后…… 「喂!韩祺修,你挡住我了啦!」视线突然被另一个人的脸填满,我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韩祺修,挥一挥手想要将他赶走。 可恶,竟然在最高潮(?)的时候打断了我,这个王八蛋真的是欠揍到不要命了! 「你当你是在赶苍蝇吗?」完全没有半点歉意,韩祺修懒洋洋地转了转脖子。 「……你本来就是苍蝇,滚开滚开。」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继续摇着手想要将他打发掉。 由于他害没有看见最精采的一幕,以至于我对他很不爽、是非常不爽了。 「薇薇你还真狠心,亏人家还对你这么死心踏地,连我的童贞都献给……」 「滚!我拒绝与你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我伸手奋力想将他推开,而他又更卖力地说了下去,而且一句比一句让我的脸部神经更为抽蓄。 折腾了将近五分鐘,我终于选择了放弃,左手捂着耳朵索性低下头提起笔来继续算我的数学考卷,无视于耳边叭啦叭啦的苍蝇声,想要乾脆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自从我加入这里的生活已经一个礼拜了。 这里的学生其实都还算蛮好相处的,并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般自衿跋扈,我本以为会像外界所流传的那般,毕竟这所学校收了来自四面八方企业财团或者是名门家族的子女,大家都会因家庭后台以及父母财力而自视不凡,又因家世背景而特显早熟的缘故,所以仅仅于这个年纪所有人便早就开始在暗底下彼此勾心斗角、相互较量。 但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出四个字,大错特错。 这间外界所堪称的贵族学校,因是私立的缘故学费固然高了一点,但组成结构其实还是以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佔比例居多。就算十人中顶多有三个千金少爷或小姐,他们也都会怕树大招风,外表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由于魏湘柔和段言蔪以及韩祺修三人常常黏在一起,随着我和湘柔的交情愈来愈好,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我也与段言蔪还有韩祺修熟稔了起来。 唉,套一句韩祺修一天到晚嚷嚷的话语,这就是所谓的『同伴』。 ……慢着,我可以否定掉『物以类聚』这四个字吗? 说到他们两位,他们可以说成是班上最活跃的人物,两人经常一起携手合作,想尽方法用各种花招来恶作剧、耍伎俩,常常惹得老师气的牙痒痒、逗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也因为他们几个的关係,让初至班上的我不至于会落单,融入新环境没有什么困难与障碍,只不过耳根子一天比一天不间静,殊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离我的座位较近的白靖夜以及黧皓杰,我反而比较少与他们两个有所接触,白靖夜一天到晚都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又或者是翻着那一本书页快要被他翻烂的书,虽然偶尔段言蔪以及韩祺修会过去和他间聊个几句,除此之外我从没见过他与其他人互动过,也不常看见他开口说过话。 至于黧皓杰,他几乎从早到晚都趴在桌面上补眠,一天之中他的睡眠时间真的是冗长到让我不禁觉得纳闷,天晓得他晚上到底都做了什么,偶尔少数几次才看他是清醒着。 回到正题,由于上述这个缘故,我自然对于他的性格不是很清楚,虽然对他也没有多少印象,但根据湘柔以及其他人的描述,他一般给予人的感觉只有冷酷两个字,淡漠的程度似乎也不落白靖夜之后,也能算是一位很难亲近的人……? 乍看之下他们两人都很沉默寡言,鲜少与旁人交流互动,冰冷的个性容易让人產生距离感。 然而,论我心中的话,白靖夜一直存在着比黧皓杰还要远的距离,一来是我没有机会和他有其馀互动,再者我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就连眼眸的交会都不愿意,那道冰冷的眼神像是一道冰冷的高墙,远远将人排拒在外,就连一不小心接触到就会使人冻伤。 虽然不是刻意对他抱有偏见,不过那道挥之不去的无形隔阂就是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闪躲掉,我的脸皮是一吹就破的薄,根本不擅长与冷情的人交际,尷尬的氛围总会使我浑身不自在,感觉空气渐渐稀薄以至于我难以呼吸。 所以通常碰见这种人,我都会选择敬而远之。 《Ch3-2:同伴的意义》 6. 「薇薇,你看段言蔪啦!」好一个女力士,徒手拨开了挡在我前方一直妄想着要干扰我的韩祺修,湘柔哭丧着一张脸指着前方蠕动着还在持续作怪的段言蔪,只差没有两眼梨花带泪边咬着手帕了。 段言蔪仍在不亦乐乎地搓动自己的腋下,那顶可怜的爆炸捲已经『濒临垂死、奄奄一息』了,我似乎可以听见它对我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段言蔪,你真的很下流,而且是超级。」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我一脸厌恶地往后靠上了自己的椅背。 「拜託,柳棠薇,你懂不懂这叫做时尚,看着这一团闪亮亮的黑色捲毛,有谁不希望它就长自于自己的腋下,你自己想想看这会有多性感啊哈哈!」 我彻底无语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湘柔也是。 「哇赛!这根本就屌爆了!阿蔪阿蔪,那玩意儿是从哪里弄来的呀!」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突然爆出了一阵亢奋无比的讚叹声。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我们的哥伦布先生眼睛突然双眼一亮,韩祺修一个箭步向前衝了过去,也开始研究那顶垂死的假发起来。 ……这次我没有吐槽,我真的已经无言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可怜的爆炸捲,为你哀悼个三秒鐘,下次投胎记得不要跑来我们学校,因为我们夜珞中有两个疯子。 「吶,湘柔,他们两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吗?」反掌托着下巴,一边观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战情,我极度纳闷地问道。 莫非他们两人小时后受到了什么刺激,否则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德行?如果我是他们娘亲我早就哭了。 「别介意太多,他们两个从国小五、六年级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和他们认真起来是会很累的,习惯了就还好了。」 回答我的人并不是湘柔,一股不属于我们两个的低哑声音从右方传来,慵懒而低沉。 听见了意料之外回答,我忍不住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往声音的主人方向望去。 与那双美丽的黑眸四目交接,使我不自觉屏息了几秒,黧皓杰揉着惺忪的双眼,身子往后靠上了椅背,黑色的头发略显凌乱。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的容顏,于那一瞬,脑中闪过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使我不禁愣然于原地。 一股快要想起某些事物的感觉涌上,不过由于画面实在太过矇矓,使我寻不到连结着这个点的记忆,用力去想,好像就会头疼。 直到左手肘传来魏湘柔的轻轻触碰,我才瞬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重新一次对上了眼前那双冷冰冰的眼眸,张口,我不自觉地开始结巴。 「对、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讲话,再加上之前湘柔对他描述的冰冷形象,让我不禁觉得有几分紧张。 「……刚才就醒着了,教室有点吵,完全无法好好补眠。」黧皓杰双手自然垂下,訕訕然地瞥了一眼掛在黑板正上方的时鐘。 唔……果然是我们把他吵醒的,换句话而言我就是罪魁祸首之一,可以这样解读吗? 「……抱歉。」 听见我略显唐突的道歉后,他似乎停住了一下子,再度将目光由远处移至到我的身上,恰好接上了我的视轨,这一次眼底闪过了一丝似笑非笑:「我指的是韩祺修他们,与你没有关係。」 虽然仅有短短一秒,望见他展露出笑容,仍旧使我再次呆然。即使到目前为止我只跟他讲了不到五句话,我依然发现了他和白靖夜不尽相同的地方。 看似冰冷的眸子,目的并不是想刻意营造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让一般人忍不住仰慕,进而產生无法平起平坐的距离感,却又不至于到孤傲的程度。 像是在散落在黑丝绒上的鑽石,或者是点缀在夜幕里的星星,既让人提不起勇气靠近,又无法拿捏确切的距离,最后只能打退堂鼓而放弃。 原本一语不发的湘柔在这时候突然伸手拉了拉我的手臂,在我耳边低语道她突然有点渴,想要先去福利社一趟,我随即向她点点头,并没有在意这么多,随后注意力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黧皓杰的身上。 此时的他,正注视着远处的前方,瞬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站立在第五排、第六排桌子中央的韩祺修,他现在正与其他同学一同玩弄着那顶假发,段言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看着韩祺修拿起那顶黑溜溜的东西,躡手躡脚地来到其中一张座位的左手边,接着恶作剧地往正在专注写着补习班功课的女同学手臂上一丢,使那名女同学受到惊吓而迅速站起身,摇摇头,我又忍不住想要一叹。 正于此时,身旁传来了轻轻的低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个傢伙,又在到处欺负女生。」黧皓杰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是一缕极轻极淡的笑,视线尚未从韩祺修身上移开。 那个傢伙……? 我有一点搞不懂了,人人皆称冷漠王子的黧皓杰,竟然会因为韩祺修无聊的举动而笑了? 凝视着他半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突然提起了勇气,忍不住开口一问:「那个……请问你和他们……交情算好吗?」 如果我没有误解他刚才的言中之意的话,他与韩祺修从国小五六年级就已经认识了,说不定两个人还熟稔到一定的程度、拥有一定的交情。 再加上韩祺修脸皮真的是名不虚传的厚,我想他根本就不会因『对象太过刺眼,一般庶民如我们难以接近』这种理由而退缩放弃。 这么说起我才又想到,段言蔪以及韩祺修那两个傢伙也的确三不五时转来这个位置,每次不是跟白靖夜或是黧皓杰随意聊上几句天,丢出几个烂梗笑话然后自己被自己笑倒在教室地板上,就是同心协力地闹我,非要把我气的牙痒痒直跳脚才高兴……不然就是两个人一起合力耍白痴、互打洞。 唔……打洞吗? 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但是虽然他们两人长的獐头鼠目(?),不过他们的娘亲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而不是老鼠,所以他们打的洞理所当然是指脑……咳! 回到正题,当我不经大脑思考地脱口问出没多久后,立刻就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感到有些后悔了。 其一,打探别人的隐私是不太好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来,人家说第一印象很重要,于第一次正式交流时丢出这种智商高不到哪里去的疑问,这样真的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与家母所教导我的大家闺秀风范背道而驰。 ──虽然我也没有所谓大家闺秀应该具备的气质与天份。 「嗯,还可以。」静默了几秒鐘,黧皓杰淡淡地简短回应,仍旧没有收回投射在远处的视线。 如果是一般人,见到如此漠然的态度,或许就会识相地转身离开,于一时失去了继续把话接下去说完的勇气。 但或许因为对象是黧皓杰,所以我并没有这么做。 并没有试图找个延续的话题,好以把话接下去,我只是望着他的左侧脸,不自觉地寻找起他眼眸里的点点幽光,有一股奇怪的感觉遂涌上心头,由心底开始蔓延,逐渐一点一点地佔据了我的思绪。 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感受。 《Ch3-3:同伴的意义》 7. 「薇薇,你快来看看……咦,阿杰?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韩祺修停下了把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动作,将目光从我移至到黧皓杰的身上,表情多了几分讶异以及疑惑。 「被吵醒后就不想睡了。」黧皓杰淡淡回应,从抽屉中任意抽出一本课本,随意翻动着薄薄的书页。 「啊……抱歉,兄弟,是不是我们刚刚那一群闹得太大声的缘故?」 「谁叫这节是自习课。」黧皓杰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难得认真了起来,韩祺修微微蹙起了眉尖,「不过阿杰,如果你真的很累的话,你刚才明明可以提醒我一声的啊,你也知道……」 「没事,真的不想睡了。」黧皓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终于从书本中移开。 「……好吧,但阿杰,如果真的很累的话记得不要逞强喔。」 黧皓杰「嗯」了一声,又将书翻到了下一页。 韩祺修并未因黧皓杰的少话而浇熄了想要说下去的心,边拍拍自己的胸脯,往下继续言道:「若觉得教室太吵的话,儘管跟我说一声没问题,我会发挥身为班长的看家本领,立刻叫全班安静──」 未等韩祺修讲完,黧皓杰从书中抬起视线,轻轻挑起眉,往韩祺修身处的方向望去,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确定?每次老师不在的时候,班上最吵的那个人难道不就是你吗?」 「喂──」韩祺修不满地抗议出声。 「知道了啦,愈来愈像老妈子了你。」轻轻笑出声,黧皓杰及时堵住了他的嘴,最后韩祺修也只能低声咕噥了几句。 看着他们的相处,虽然有点搞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不过能推敲的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还不错,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韩祺修露出了这种表情,因而对黧皓杰感到有几分佩服。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白靖夜到现在都还没来吗?」黧皓杰突然出声一问,神情流露出几分惑然,尔后,立即换来了韩祺修同样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不太知道欸,应该要问问看阿蔪。」 「是喔,那就等言蔪回来再说吧。」 这一次的对话中,连白靖夜以及段言蔪也出现了。 始终不发一语的我,在这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开口一问:「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们几个彼此都很熟的样子啊?」 「嗯……我和阿杰、段言蔪,还有……啊、对了,还有白靖夜!」韩祺修偏过头思索着,将想起的人名一个一个道了出来,「我们四人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同班到现在,从国小的时候我们就常常玩在一起了,现在算一算交情已经有将近四年了,所以彼此感情都算不错。」 话语传入我的耳里,木然地呆愣在原地一会,我才终于消化完韩祺修的话。 「咦──」惊讶地微微张开口,我的视线在黧皓杰以及韩祺修身上往返穿梭,一时之间也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这样子的组合……莫非是两块冰碰上两团火吗?彼此混合加成在一起,难道最后不会造成冰块消融,烈火浇灭吗? 「对了!阿杰,这一位是柳棠薇,我老早之前就很想要介绍你们认识了,只是一直把这件事给忘记。」莫名其妙地被点到名,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韩祺修突然又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 「真不知道叶导在想什么,竟然把她安排到这个位子来,薇薇的座位几乎是教室内最角落的地方,又刚好是在你们两人附近,我真的很担心她会因此而无聊到闷死。」 听了韩祺修异想天开的这番话之后,我开始佩服他的想像力以及类推逻辑,也不由得开始汗顏了起来──我一点都不无聊,每节下课都被你们两个疯子闹的耳根子一点都不闲静的我一点都不无聊! 于心中,我不断地吶喊着。 「对了对了,偷偷跟你讲,我们薇薇的脸皮其实很薄的唷!现在这么说你可能还感觉不出来,不过等到你们熟了之后你也一定会这样觉得。」 「是喔?」 「嗯,就是因为料想她一定不敢主动找你们认识攀谈,所以我才特地来助长你们之间的情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体会过薇薇的感受,在座位置附近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真的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害我那一阵子无聊到快发霉了,嘿嘿!」 韩祺修咧嘴一笑,松开我的手腕后自动地把他的右手臂改换目标搭上了我的肩膀。 感觉到了从后颈以及背部传来的碰触以及不应该有的温度,我才瞬间打了一个冷颤,全身开始僵硬,不明显地往旁挪动了身体,想要顺势离开韩祺修的手臂。 听闻了韩祺修的话,黧皓杰将视线转到了我的眼里,「你叫做柳棠薇吗?」 「介绍一下,薇薇,这位就是黧皓杰。」 一时之间内思绪无法运转过来,阻绝我思路的原因答案已呼之欲出,对于与男生的肢体接触,我感到不自在,而且是十分不自在。 「唔、那个……你好。」木然地对他点了点头,挤出了一抹笑容,我的动作显得有几分僵硬。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反应太过不自然,以至于把场面搞僵硬,黧皓杰并没有回应。 静默了几秒鐘,黧皓杰突然出声唤了韩祺修的名字,随后道:「你的制服上衣袖子,接近左手手肘的地方,有两颗钮釦没有扣好。」 「唔……真的耶。」韩祺修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肘一看,果然看见自己小麦色的皮肤从未扣上釦子的细缝中透了出来,便收回右手试图把穿衣服时漏扣的钮釦扣上,于是他的手臂也自然而然离开了我的肩后。 松了一口气,我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摩娑着自己的脖子,抬起眸恰好对上了黧皓杰的视轨。 撑在桌面上,他以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带着浅浅的笑意朝我一望,停留了几秒后,才将视线收回。 我愣愣,不禁木然地处在原地,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是刻意帮我解围的……吧? 我迷惘,完全猜不出来他心中的想法。 唯一记得的是,从刚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倒映,静止地停在他的黑眸中。 包括那双深不可测的美丽瞳孔,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Ch3-4:同伴的意义》 8.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段言蔪沉下了脸,以难看的脸色望着我们亲爱的班长,脸部神经抽搐了两下,魏湘柔则是飞红了脸颊,害羞得抓紧了制服的衣襬,把红润的小脸压的老低。 眼尖发现那两个失踪的傢伙并着肩从后门溜进教室,一人手上还握着一罐冰凉的饮料瓶,韩祺修那个白目立刻又开始鼓动全班,一溜烟就跑到了他们的面前,带领所有人开始歌唱。 回到座位上的我,继续填着我未完成的数学考卷,抬眸瞥了一眼正在上演的闹剧,再偷瞄一眼累到趴在桌面睡着的黧皓杰,继续埋头苦解一个个多项式以及联立方程式。 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礼拜之后,这种事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天几乎都会上演个两三次。 我们家湘柔以及段言蔪是全班公认的班对,不过我有尝试问过湘柔几次,她都只是靦腆的笑一笑,接着否认他们有交往事情,摇着头说事实上他们两人并没有在一起。当我好奇地又追根究底问下去,她只是抿嘴一笑,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半句。 刚开始我不禁觉得有点纳闷,不过时间一久也不是那么在意了,反正只要段言蔪不要欺负我们家湘柔,她觉得开心我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等到韩祺修玩够了,他才终于善罢甘休,嘻皮笑脸地对全班宣布停止,伸手勾住了脸色铁青的段言蔪,不断地用花言巧语来安抚他。 段言蔪真的消气以后,韩祺修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他询问起白靖夜的事情,孰料段言蔪听完后只是搔搔头,竟然也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根据他们的说法,白靖夜一个月之内都会有这么几天,手机打也打不通,任何管道都无法联络到,只不过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事先知会段言蔪一声。但现在竟然连段言蔪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韩祺修他们也彻底糊涂了。 「阿杰,还是打不通,该怎么办?」韩祺修一脸担忧,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自然垂下。 「还是不行吗?」声音略显低哑,黧皓杰微微蹙起眉,用手指头梳顺因趴睡而压到的瀏海。 对于在短时间内再度被人吵醒这一件事,儘管韩祺修看起来有点内疚,黧皓杰本人却毫无半点不悦。 「阿夜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之前明明都会先跟我说一声的呀。」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段言蔪也向他们走近。 「他该不会又……」 黧皓杰忽而开口,打断了段言蔪的话:「言蔪,你在刚刚之前都不知道靖夜没来吗?」 听见黧皓杰的话后,段言蔪停了一下。 「阿蔪最近都忙着跟湘柔约会,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把了马子后兄弟的事情都不用管了啦。」立刻斜睨了段言蔪一眼,语带不满,韩祺修甩甩手臂替他回应。 「你……」皱眉,段言蔪声音渐渐冷下,「不要把我说的……」 「好了,先别吵了。」黧皓杰出言打断了他,语气沉沉的,继续往下低语:「我想他会没事的,靖夜是我们当中最沉静、最稳重的,还记得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也许他明天就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上课,至于言蔪,不用太自责,也不需太沮丧,或许这次单纯只是靖夜忘记告诉你而已,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后,像是想要鼓励他,黧皓杰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微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相信我,也相信他,好吗?」 段言蔪一时语塞,喉咙像是梗住了一般,最后也只能再次木然地点了点头。 站在于教室外阳台上,我从窗户看向教室内的骚动,目光停在韩祺修他们的身上,随着停留时间的拉长,心中的纳闷也越来越深,终于忍不住眉头一皱,对着洗着饮料罐的湘柔一唤。 「怎么了,薇薇?」 关上了水龙头,湘柔偏过头来望着我,甩了甩满覆水珠的空罐子。 「你有听见段言蔪他们刚才的对话吗?」 湘柔听见我的问题后先是一愣,接着点了点头。 「他们……唔,我也不太会表达我的意思,明明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他们要做到这个地步?」皱眉,我问出了心中盘旋好久的疑惑。 我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以何来联系,也不懂他们经营友情的方法。 在什么都不知情的状况下,或许就这么果断地说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能也是错误的。 不过,关于这一件事,我还是认为疑虑百出。 「又不是走丢了的三岁小孩,他好歹也是个能够独立思考并且有行为能力的国二生了,又何须如此耗费大量人员,搞的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只为了他一个人?」 虽说有着四年的交情,只不过光是看他们平常时候的互动,让我现在不禁深感怀疑──怀疑他们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他们的情感是否真的有深厚到这样的地步。 「薇薇,我能明白你的疑惑。」 轻语,湘柔背对着我,将空罐子投入了资源回收筒里。 「说穿了你是在质疑他们的交情,对吗?」 并无否认,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就算背对着我的湘柔看不到。 「或许你会觉得那样有点不智,但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去做同样的事。」沉默了片刻,湘柔继续说道:「所谓的朋友,就是与你一同共享喜悦的人,是与你一起分担悲伤的人,是在你跌倒的时候扶你一把的人,是你做错了事时当先跳出来痛骂你的人。」 「是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是当你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时,却还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也是除非有情非得已的理由,你永远不能轻易放弃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湘柔转过身来面对我,认真的眼神透出了不可轻易动摇的坚定。 「这就是朋友,也就是同伴。」 同伴…… 「就像是我和段言蔪他们一样,就像是我和薇薇你一样。」对我甜甜一笑,双手突然覆上了我的手背。 跟初次见面时一样,她的手纤细,却异常的温暖。 定定地望着她美丽的脸庞,我完全移不开视线,脑中反覆地响起了她所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莫名的一紧。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无法找回自己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无法…… 这一句类似的话,我在以前也有从她的口中听过。 看着湘柔因背光而有点模糊不清的脸,我以为我看见了叶子涵。 《Ch4-1:谜夜》 9. 魏湘柔上午说的那一番话,持续在我脑里嗡嗡作响了一整天,那股声音才刚远去却又于不久之后再度响起,用力甩也甩不掉,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原因何在,沉重的脑袋让我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放学鐘声响起后,简单地整理了要带回去温习的书本,跟特定的几个人道别了之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熟悉的路线踱步出教室,顺着人群方向走出了校门口,眼尖的我立即了发现熟悉的车影,爸爸停驶在路旁的车子立刻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快步向前走去,我粗鲁地拉开了车子的后门,先将沉甸甸的书包甩下肩膀丢入车后座,再一屁股坐进了车厢内。深吸一口气,我闭起眼将手掌心贴在太阳穴上按揉,想要藉此揉掉一整天的疲乏以及心服气躁。 唉,见到我这副样子,爱操心的爸一定又要开始小题大作了。 我该如何编造理由呢……爸,我没事,只是有一点累而已?还是校园内气温有一点高,我有一点点中暑,身体不太舒服? 正当我苦苦思索时,耳边却迟迟没有响起爸的声音,虽然耳根子清间点是一件好事,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想愈不对劲,心中的纳闷终究驱使我睁开了双眼,当意识到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陌生的身影时,我立即僵在原地! 从驾驶座转过头望向后方,一位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错愕地盯着我瞧,似乎对于我的出现感到了手足无措。 在受惊的当下,脑海闪过了无数事实演变的可能性,最后我在残存无几的理智中推得了一个合理的结论…… 我上了陌生人的车子了?! 「柳棠薇?」 在我尚未彻底反应过来时,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唤了我的名字。 当我惑然地偏过头望过去时,立刻又是一愣! 白靖夜的双手抱着刚才被我随意扔出的书包,脸上也带着程度不输给我的惊讶以及愕然。 「我、我……这台车是……」 瞠目看着出现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白靖夜,一时之间我语塞,不自觉地结巴了起来。 「我们家的专送车。」 白靖夜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平静地看着我,冷冰冰地说道。 「……」通常遇见这种情况,我都会直接扭头走人,但是此刻魏湘柔的声音又开始在我脑中馀波盪漾,使我不得不去在意。 嚥下了一口口水,我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你……你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跟你没有关係。」静默了半晌,白靖夜别开了脸,将视线移向远方,依旧以冷声回答。 得到如此冷淡的回应,完全击垮了甫才心中好不容易酝酿以及建立起来的勇气和决心,使我想要乾脆退缩放弃,甚至还有些恼怒了起来。 心中升起了一把无名火,我也不自觉冷下自己的声音:「算了,反正也不干我的事。」 是啊,本来就不干我的事。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表示了,我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呢? 是怎样,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不管就不管,反正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情,我也又没有求你让我管,又不是我欠你,下次我也绝对不会去过问半句,绝对不会! 愈想愈怒火则烧得愈旺,我粗鲁地从白靖夜手中一把抓过自己的书包,咬着牙用身子撞开了身旁的车门,左脚立刻跨出了车门外。 正当我要将右脚也跨出时,一股力道袭上了我的右手,往后将我拖回车后座,我下意识脖子立刻往后一转,看见了白靖夜的脸上同样有些惊讶的表情。 「喂,你火气这么大干嘛?」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白靖夜收敛起了方才那极其冷酷的表情,改换成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讶然。 我们两人在愣然中互视了几秒,我率先反应过来,注意到他仍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我咬紧牙开始试着挣脱。 「不干你的事,请、你、放、手。」 他的力气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来的大,手腕已经因他强韧的手劲以及自己胡乱的挣扎而红了一圈,我仍然无法顺利抽出我的右手。 「白靖夜,快点放手!」 咬牙切齿地,我又喊了一次,白靖夜适时才接上了我的视轨,一副终于回过神的模样。 当他看见我已发红的胳膊之后,随即蹙起了眉头,赶紧松开了自己原先紧握的手。而我一逮到能够脱逃的机会,立刻一秒也不迟地将身体往车门挪动,准备要狂奔下车,但眼明手快的白靖夜像是料想到了我想要做什么,立即採取动作想要箝制住我的行动。 但是很幸运的,他的反应终究比我慢半拍。 正于我的身体要探出车门之际,却忽而有一隻手揽住了我的腰,轻而易举再次将我拉回车内。 当我正想回头破口大骂,白靖夜突然身子往前倾,我的背部也就顺势紧紧贴靠上了他的胸口,温度也隔着单薄的制服上衣传递过来,我瞬间屏息,完全把上一秒自己想说的话忘的一乾二净! 倾过身后,白靖夜向前伸出了手,手臂擦过了我的发梢,砰的一声,他将原先被我开啟的车门关上。 往后一靠,松开了放在我腰际的手,目光移至到驾驶座上始终观赏着这一场闹剧的司机,他想也不想就下令:「把车开走。」 司机先是一愣,尔后也听从命令地发动了引擎,摇桿往前一推,转动方向盘掉头离去。 「白靖夜,你到底在干嘛啦!快点放我下车!」 我气愤地大叫,朝他狠狠一瞪,开始愤怒地向他身上捶打。 他抓住了我的双手,压制我的反弹动作,正当我想要二度反击时,白靖夜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柳棠薇,拜託你配合一次,就这么一次而已。」 「为什么我要听……」 「拜託你,并没有要你做什么,只要这次就好。」 当他再度接上我的视轨时,已放软了姿态,那出奇诚恳的态度使我一时哑口。 见我没有再挣扎,他在我耳边继续低语着:「我等一下一定会向你解释今天我没有到校的原因,所以拜託你,这么一次而已。」 这一次,他的语气也不再是以往的冰冷,反而是让我无法拒绝的恳求。 我从来没有看见白靖夜这个样子过,那个老是一副冷酷模样,从来不向外宣洩情绪的人,此刻却在我的眼前流露出几丝藏不住的脆弱,这些意外的发展永远都是先前的我始料未及的。 同一时间,脑中又再次响起了湘柔的声音,挥之不去的那一番话,让我的头又隐隐疼痛了起来。 「所以你到底希望我怎样?」 到了最后,我原先强硬的态度终也软化了下来,满面纳闷,极其无奈地反问道。 听见我的话,他缓缓地抬起眸,对上了我的视线,眸中闪烁着无比的诚恳以及认真。 「陪我,就只要几个小时而已。」 《Ch4-2:谜夜》 10. 「嗯、好,知道了。」将手机贴紧耳朵,用左手摀着嘴巴以压低谈话音量,「什么?唔,差不多……反正晚上就回去了啦。」 语毕,耳闻话筒另一端的人再次一问,抿唇默然了短暂几秒鐘,不自觉地将手机凑近唇边,我开口低声言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同学说他们家今天应该会煮很多,或许会拖到晚上九点多也说不定。」 说话的期间,我偷偷地瞄一眼身旁的白靖夜,他正掛着耳机倚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确定他听不见我和爸的对话内容时,我才能比较自在地讲下去。 「……喔、好,我会有礼貌的,嗯、就这样。」 直到话筒另一方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终于得以挪开贴在耳朵上的手机,握在手心时因甫才方幅射出大量的电磁波而感到微些热烫,望了一眼萤幕显示的通话时间,七分二十四秒,我将之随意扔在旁座上。 跟爸沟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明明是一件三十秒内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能被他拖到七分鐘多,当他得知今天傍晚我是要跟『男同学』一起度过时,他的哀号、他的反对、他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皆歷歷清晰地从听筒传来──也包括了妈妈『认命吧!女儿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小公主了。』此般幸灾乐祸的戏謔声。 在那个当下,参照爸爸方才的激烈言词,我不由得开始凭空幻想起未来出嫁时爸的反应……思及此,头却隐隐作痛了起来。 或许是因撒了谎而对爸有愧于心,我才拿出尘封已久、难得一见的耐心专注听完他长达七分鐘几乎都是在重复同样句子的废话。 不过我也不是有意要欺骗家人的,搞的我好像逃家的不良少女一样,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一副事不关己、正在十分愜意地边听音乐边睡觉的傢伙! --「陪我,就只要几个小时而已。」 哀怨地朝他一瞪,脑中自动开始翻转到半个小时前的画面,在我勉为其难答应他的请求后,他竟然毫无说明半句话、连这辆车子的目的地也没解释清楚,直接从背包的夹链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耳机,将之掛上耳朵后自顾自地听起了歌来,让我感觉他完全视我为空气、放在一旁置之不理。 殊不知他那时的十足诚恳以及哀求的神情到底烟飞云散到哪个北极去了! 念在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反悔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再加上他那时恳求的神情不断漾起在我的眼底,最后是魏湘柔挥之不去的声音尚未彻底从我的脑中消褪去,若不是这些种种原因相互加成并且扰乱我的思绪,我可能直接喊停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也说不定。 观望着车窗之外的景色,由最初繁荣吵杂的都市开始,市区内五花十色的商店、霓虹灯光繽纷的街景,随着车子往我不甚熟悉的方向驶去,路上的行人以及车辆也逐渐减少,已转变为几百公尺才得以看见一间店家的郊区,住宅由一栋栋矗立的高楼变为一幢幢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楼层高的简陋住户。 见到这个情形,我不禁感到了纳闷,为何堂堂一个富贵人家公子哥会想到如此荒凉、冷清的地方,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合宜的理由来解释一切。 于我沉溺于自己脑中的胡乱设想以及推测中时,一声低沉的闷哼传入我耳中,使我本已飘远的思绪瞬间回到脑中。无意识地往白靖夜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依旧没有清醒的跡象,正当我想要收回视线时,目光竟在扫射过他容顏的那一时刻自动停下,不自觉地聚焦于他的脸庞,迟迟无法移开焦点。 望着他如同孩童般的睡顏,让我一时难以把他现在的模样与平时刻意塑造出的冷漠疏远形象联想在一起。 细长而浓密的美丽睫毛微微颤动,像是随时都会清醒过来一样,几綹垂下的黑色髪丝遮掩住单侧眼皮,俊秀的轮廓带点属于国中生特有的稚气未脱,却又不失男孩子成长转变期所具有的成熟魅力。 仔细一回想才发现,虽说白靖夜的眼眸并没有黧皓杰那般的美丽深邃,却因清澈、明净而同样吸引人注目,反过来讲的话,虽然黧皓杰的头发一样也是黑的,却不比白靖夜黑的漂亮。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所长』吗? 我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前凑,缩近了与白靖夜之间的距离,好以更仔细地端详他的五官,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从头到尾把他的脸孔重新打量了一遍,最后我忍不住撇起嘴,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起来。 是怎样,为何这年头的男生一个一个长的都比女生来的好看?这么一来我们女性同胞的存在价值到底被贬值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在心里埋怨不已之时,白靖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在我来不及往后拉开彼此的间距,他已经睁开了眼皮,黑色的眸子微微往上抬,恰好与我四目相交,使我的心突然一跳! 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点疑惑,毫无避讳地直视着我,似乎不甚明白我之所以会靠他靠如此近理由。尷尬地停了几秒鐘,我惊慌地撇开了视线,赶紧往旁挪移拉离了与他的距离,暗自希望他不要对我有任何误会、以为我对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唔……我真的是清白的,不要那样子盯着我瞧! 我在心中暗中祈求了一大堆,但结果事实证明我的忧虑都是多心的,白靖夜只是默默地取下了耳机,随意捆了几圈后将之放回背包的夹链袋内,一句话也没有说。 随着天色越来越昏暗,车窗之外的风景也越来越苍凉,车身从郊区的马路往左驶进一条窄小的田间小径,石子满佈的颠簸道路使车子在行进时难免有所起伏,位于车厢内的我们也因惯性作用而摇晃不已。 心境由一开始的纳闷,中途转变到了焦虑以及狐疑,此刻的我多半已无任何感觉了,无论我们的目的地到底在何方,就随车子而去吧,现在我已经不想管这么多了。 感觉就像是小婴儿的摇篮,我并未因为摇摆不定的车身而坐不安稳,反而还昏昏欲睡了起来,即使车子依旧晃得厉害,一切实质上的触感逐渐褪去,从有感变成无感,我只知道意识渐渐地远去,飘离了我的本体,飘到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 朦胧的意识中,我看见了一个女孩,有着十分靦腆的笑容,笑起来时左脸颊浮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十分甜美可爱。 她边笑边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她那边,听见她的叫唤后我立刻移动四肢,想要往她的方向踱步而去,孰料,身体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箝制住那般的动弹不得! 怕她等不到我就此走掉,我大喊她,告诉她我不能动,叫她再等我一下下。 同一时刻,在偶然之间我发现了一件事情──纵使我知道那女孩有着靦腆的微笑,也知道她笑起时左颊上有个酒窝,但是在这个当下我却看不清她的脸孔……? 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她就掉头往反方向走,我惊慌,立即喊住她,她却继续走她的路,连头也不回。 心口像是有一块部分突然被抽空,就如同原本深植心中的事物像是遭到外力狠狠拔除,慌张又无措的我,在某种想要挽留住什么的心情驱使下,奋力伸出手朝空中一抓,却什么都碰触不到。 落空的手指头像是在提醒着我,至始至终,我能捕捉到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气。 以及冷冰冰的自己而已。 「柳棠薇、柳棠薇,醒醒。」 沉稳的低哑的声音叫唤着我,对方放轻力道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彻底从似梦似醒的情境之中拉回到现实里。 倏地睁开双眼,我的额头上依旧还冒着涔涔冷汗,白靖夜拧着眉的表情立即映入了我的眼帘里。 看着他望向我的那近似担忧的神情,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突然之间,由指尖递来的不明温度吸引了我的注意,目光遂稍微往下挪移,视线触及之时,我木然地呆愣在原地。 甫才在梦中我伸出的手,得到的回应是冰冷的空气,而现在,它却被紧紧握在白靖夜手中。 我呆呆地望着它,白靖夜像是发觉了我的目光落向处,随后松开了我的手指。 当我再度将视线移回他的身上,发现他也同时在看我。 「到了,下车吧。」 最后,他说。 《Ch4-3:谜夜》 11. 抬眼向上仰望,今晚的夜空黑的空无、黑的静謐,没有半颗星星闪烁,连亮澄澄的月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彷彿有微微幽光泝流在广阔的夜幕之中。 左右两侧皆是高可参天的树林,晚风的呼啸穿过了树梢的枝头,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我们身处夹于树木之间的空坦之地,脚下凹凸不平的硬地使前进时有些崎嶇难行,以土地上明显可见因乾燥而龟裂的痕跡来判断,这一带的荒地大概已被废弃长达一段时间了。 规模不一的杂草堆稀稀疏疏地散布在贫瘠的泥土上,本应是青葱色的细草在萧瑟的凉风吹拂之下已悄悄地转成了黄褐色,随着迎面拂来的细风轻轻地摇摆晃动,发出了不绝于耳的窸窸窣窣耳语声,与风的低喃在空中相互交融,更反衬出了黑夜的寂静。 一阵冰凉的冷风袭来,吹散了先前的些许睏意,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拉高了制服的领口,不断搓揉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 「忍耐一下,山上的气温通常会比较低。」 白靖夜向前行走了几步,超越我之后在正前方停下脚步,将休间背包甩下了自己的肩膀,侧过身来看着我。 诡异的名词传入了我的耳内,在一瞬之间我立刻清醒了过来,所有的疲倦以及睡意也都随之散去。 「山上……这里是山林?我们到底要来这么奇怪的地方做什么?」我立即瞪大了眼睛,既纳闷又讶然地盯着他,不甚明白为何他会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白靖夜没有如同我预期的给与我回应,他先将自己身上的那件深色外套脱了下来,接着又从背包中取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随后戴上了头顶,并且稍微将之压低。 他的行为激起我心中更深沉的疑惑,当我正纳闷不已时,他突然抬起了头,明澈的眸子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几秒鐘,接着拿起手上的事物朝我一拋。 眼看那深蓝色的物体不偏不歧地朝我的头顶飞来,我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接住,拿起来仔细一瞧,发觉那是他的外套。 「先穿上,在这里等着我,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闻言,我抬起疑惑的眸看着他,完全不了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 「还是你比较想要回到车上待着?司机把车子停的有点远,不过照原路走回去也只要差不多两、三分鐘就到了。」目光回到我的身上,白靖夜看着我,没待我问完,他又直接插话。 「啊?我……」我愣愣,往回路的方向一望,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漆漆景象映入我眼中,有点阴森、有点寂寥,使我不自觉嚥下一口口水。 「如果你想先回车上,就照着那一条小径直直的走回去,要特别注意地上的树枝枯叶,小心不要被绊倒。」白靖夜低语道,语毕他压低了鸭舌帽,转身准备走入树林更深处。 「等、等一下,你到底又想要去哪里?你应该有义务替我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吧?」眼见他要离开,我心一急,赶紧叫住他,「明明是你要求我留下来陪你的,后来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就带我来到这么奇怪的地方,现在又什么都不说就要丢下我一个人,那你当初干嘛还留我,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你……」忍不住地,我埋怨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口气。 白靖夜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我,静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我没有要留下你一个人,从来都没有。」 「你……」我开口,却又突然哑口语塞。 「我会告诉你我答应过你会说的那些事,该解释的我待会回来后也会向你一一解释,只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的目光让我一时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心中有一个洞口,有很多很多事物都往洞里坠落,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我脱口而出的那些抱怨话而產生误会,我也不是有意要说出那些话的,只不过…… 「好啦,要去哪里你快点去啦。」在他的面前,我感觉自己心中有一块地方越来越奇怪,逐渐在变形,最后我不禁别开了脸,摇了摇手示意他快点离开,赶紧打发了他。 他看我半晌,好一段时间不说话,最后才淡淡地道:「我十分鐘后就回来。」 留下了这句话后,他便加快脚步离开,从我的视线内消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原地。 握紧手中那件深蓝色的外套,不自觉回想方才我向他发的那一长串牢骚,我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始紧抓自己的衣服,慢慢地蹲下。 风依旧不止,寧静的氛围环绕在四周,朦胧的月光隐隐从层层云雾中透出,将夜幕渲染上微晕的光芒,直到这一刻,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这么草率就答应了白靖夜的请求。 为什么我刚才会失控地对他说出那些话?在那一刻,我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透,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目光在昏暗的黑夜中找不到一个停驻的焦点,细风括着我的侧脸,引领着草叶左右摆动,在我的耳边低语。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再从清晰到矇矓,一时之间,我不禁失了神,迷惘地坠入这片无止尽的漆黑中。 《Ch4-4:谜夜》 12. 意识朦胧中,我看见了一个男生的脸孔浮现眼前,他稍稍拧着眉,嘴巴一开一闔,像是在对我讲些什么话。 隐隐约约,一阵淡淡的柠檬清香飘至鼻际,我忽而感觉身体变轻许多,不用再靠自己的力量撑着,不需再自行用着痠疼的双腿走路…… 「就是知道他们会担心、知道他们会在乎、知道他们会愧疚,所以我才选择消失踪影,关机了手机,切断了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让他们找不到我。」 有人在我的耳边低语着,很轻很淡的声音,却蕴藏了许多细数不清的感情于其中。 「有些重量,我自己的肩膀能扛下,没必要拖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就算他们几个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么,至少他们现在很快乐,他们没有义务替我分担我自找的痛苦和沉重。」 他说的话我不能完全体会了解,却又还是有几分似层相似的感觉,好像有点懂、又有一点不太明白。 但是不知怎么的,胸口好紧,压得我无法顺利呼吸,为什么越往下听,心头就越来越酸、越来越痛呢?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捨弃他们,绝对不行。」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朋友…… 不能……捨弃吗? 在耳际的风声由模糊越来越清晰,吵杂的人群喧哗声由远而近,随着五感逐渐回到了我的体内,由手掌心传来的温热感也更加真实,双手无意识一紧缩,随后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左右两侧的街景不断地流动变换,映入眼帘的景象以及背影先让我不禁一愣,木然地呆愣了一段时间,等待头脑因刚清醒而残存的空白意识渐渐消散。 「……柳棠薇,醒了?」前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停顿了几秒,开口试唤我的名字。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内,我先是微微愣住,接着将视线自动移到他的背影上,注视着他身着的黑色短袖上衣,不一会儿,我不自觉地开口:「黧……黧皓杰?」 目光稍微往下挪移,恰好落在自己环抱住他腰际的那双手上,脚踏车依旧在行进中,以至于我不能够正面看见他的脸孔。 「嗯。」他以低稳的声音回应,「你发烧了,已经昏睡一段时间了,半个小时前我刚好骑去白靖夜他家,幸运地碰见他们家聘请的专送司机刚好把车开回来,没多久后果然看见靖夜打开车门,结果是抱着你走出车外。」 我不禁睁大眼睛,听着我完全不知情的后续发展,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当我看见你时,其实心里还算蛮讶异的,有一点不敢置信,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出现。」黧皓杰轻轻一笑,继续往下说道:「白靖夜之后也发现我了,随后他便往我这里走来,把你交给了我,拜託我把你送回家。」 听着他把话说完,我愣愣地点点头,随后才又想到他看不见,才又连忙「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虽然我的腹中有很多疑惑尚未找到答案,相信他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车子来到了最后一个转角路口,我家已经在不远处的前方了,黧皓杰突然把车子停下,在我正感到不解的同时,一股热度忽然覆上了我放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我愣愣地抬起眸来,黧皓杰同时也转过头来望我,美丽的眸子注视着我的双眼。 「会不会冷?」 他轻轻握紧我的左手,使我心脏猛地停了一拍,一时之间不太敢直视他的脸,双颊也越来越烫。 「不、不会。」 「那就好。」他松开我的手,将目光转回正前方,准备踩下踏板将脚踏车继续往前骑。 「等一下!」我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看着他疑惑地再度偏过头来,「送我到这里就好了,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他看着我,半晌之后轻扬起嘴角,开口:「知道了,那你回家之后早点休息,虽然明后天是週休二日,但这两天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好好养病,小心别让感冒恶化了。」 我说好,小心翼翼地从车后座下来,双脚踩踏到地面,跟黧皓杰互道晚安之后,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直到消失在前方的街角转弯处。 当我正要转身踱步往家门去时,从身上传来的一股与平时不同的厚重感,使我没走几步后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疑惑地往自己身上物看去,尔后我不禁愣住,发现自己原来身穿着白靖夜的外套。 他的外套……我记得我明明没有穿上的,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我身上呢? 莫非是后来他帮我套上的吗? 同时,脑中回盪起起了甫才沉浸在模糊不清意识时闻见的那道声音。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捨弃他们,绝对不行。」 那些话,该不会也全都是白靖夜说的吧? 只不过……为什么呢? 明明答应我会说的,到头来,他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讲,除了留下那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究竟他今天为何会如此反常,包括无缘无故上课缺席、包括向我提出留下来陪伴他诸如此类的奇怪要求、包括来到山林中那种诡譎的地点,至始至终,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Ch5-1:夕霞中的等待》 13. 时间的快速像是流水流逝一般,已经进入了五月中,夏蝉的鸣声縈绕在整个校园内,欢送着即将走入尾声的春日,同时也咏颂着夏日的悄悄到来。 算一算日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个多月,日子都算平顺,没有任何的大喜或大悲,仅是这样平平凡凡的,对我而言却已经足够。 球场的另一端传来了男生的吆喝,从中我听出了韩祺修以及段言蔪他们几个人最为凸出易辨的喧哗声,由他们激昂的喝斥声可猜想到现在男生那边局势的精彩激烈,但是现在眼前的情况却使我无暇去关注那一边的情形。 汗水沿着脸颊滴落,我微微压低身体的重心,用着右手操控着球,瞇眼仔细环视着球场上每一个人的位置,分辨出队友以及敌人,于脑中设法找出一个路线来突破眼前那位对我手上篮球虎视眈眈的宋祤婕紧密的防守。 球场上的每个人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视线死死地盯着篮球的动向,在这个情境下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持目前的局势,试图找到一个能够趁机进攻的破绽。 眼力极好的我,突然发现到一名队友正缓缓地移动身子,挪移来到了我的两点鐘方向,再退后个几步,接着在暗中与我互使了一个眼神。 眼尖的宋祤婕立刻发现了我的不寻常,随即转头向后望了一眼,恰好目睹了我们两人联系彼此的小动作,当她再度将头转回正面,一看见我高举起球,双膝微微蹲下,作势要朝那名队友投去时,她哼笑了一声,举高双臂想要藉由身高优势抢下我手中的球。 敌队的其他成员,一见到宋祤婕的防守动作,尔后也迅即意会过来,纷纷默契十足地移动步伐来到了与我使眼色那名队友的左右,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防守网,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满满的把握,像是有绝对的自信能稳接下我这一球。 眼见她们中计了,我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冷笑,并没有像她们所猜想的那般朝前投球,反而是将高举的篮球往左后方随意一拋,在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愕然的表情时,我用馀光看见了魏湘柔运着球的身影从旁侧如风一般快速地飞奔而过。 等到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设法要重新排列防守位置之时,魏湘柔已经在篮框下将球由上往篮板一掷,篮球撞击到硬质的篮板后反弹,反射角精准无误地对准了篮框的方向,下一秒球果真毫无偏差地进篮! 在场外负责观赏的其他女同学,为我们这一队的表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随后将计分板的红色数字往后翻,又往上加了两分。 湘柔走到我的身旁,两人同时转头对视一笑,下一秒我们就被同队的队友兴奋地包围,她们的眼睛闪亮,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们两人刚才的合作无间,宋祤婕那一队则是气的牙痒痒,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以凶狠的怒目瞪着我们。 看见宋祤婕被我们恶整得越生气,我的心中的朵朵花苞就越绽放了起来,心情大悦,开心得都快要哼起歌了。 「薇薇,你下次丢球的时候丢小力一点好不好,你刚刚丢的太远了,差一点滚到白线外耶。」湘柔趁大家纷纷回到场上就位时,在我旁边小声嘀咕到。 「唔……抱歉,你没提醒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到,我刚才好想真的丢的太用力了,下一次我会注意一点的。」我连忙向相柔道歉,但稍微又想了一下后,我再度开口:「但还是有点难控制球的方向,因为我是乱丢的嘛。」 「不过我凭我们两人的默契,我知道你一定会接到球了,所以我才可以放心乱投球。」似乎觉得有点不够,我又一脸认真的补充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呀,因为这才是薇薇嘛!」听了我的回应,湘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薇薇,你有没有看到宋祤婕刚刚的表情。」强忍着笑意,湘柔颤抖不止地拍了拍我的背。 闻言,脑中再度闪过了方才宋祤婕又气又怒的脸,以及她恨的牙痒痒的眼神,让我不禁岔了气,接着笑了起来。 「我当然有看见,实在是超级滑稽的!哈哈哈──等一下,我肚子好痛,我真的快要笑死了。」抚着肚子弯低了腰,我一边用手指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 「我也是,我快要笑到有腹肌了。」湘柔也笑了出来,双手放在膝盖上支撑自己的身体重量。 宋祤婕就是于我首日入学当天,在我上台自我介绍时候,坐在讲台下以猛烈的狠戾眼神怒瞪我的那个人。 从那一次开始,我对她多半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不喜欢宋祤婕,湘柔也是,不知为何的,宋祤婕一直以来好像都看我们十分不顺眼,明明我们没有冒犯到她,她却常常在班上想尽办法找我们麻烦,一天到晚对我们恶脸相向,犹如我们欠了她几千万似的。 「嗶──」 耳闻教练的哨音,我跟湘柔终于止住笑声,回眸往球场一望,发现所有人都已个个站稳岗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比赛,我跟湘柔也赶紧踱步回到场上。 当我们归队没过多久,便看见宋祤婕一脸难看地从场外往球场敌对的方向缓慢步去,也不管教练催促她动作的哨音,见此画面,我跟湘柔又忍不住偷偷一笑。 这回攻方是我们这一队,当控球的那个人一开始移动脚步,全场所有人的动作也就展开了,其中大部分的人都开始跟着篮球跑,各自只留下少部分的人留在原地守着篮板。 起初球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运球也运得十分顺利,只不过后来控球的那名队员竟然跌倒了!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球却因此落到了敌方手上。 「没有事吧?」 湘柔甩着她的马尾跑到那名跌倒的队员旁边,脸颊因激烈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对方赶紧向她点了点头,接着湘柔才又迅即地跑回场地中央,准备防守动作。 不到半分鐘,球再度回到了我方手上,再度转圜了整场局势。 魏湘柔接二连三地闪躲过敌队的防守,漂亮地运着球朝着篮板奔去,却在离三分线不到一公尺处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当我们在场的每个人皆感到疑惑不已之时,湘柔突然大喊了我的名字。 「薇薇!」 眼见湘柔举起手中的球,我立刻领会她的意思,随即移动步伐到了适当的位置,做出准备接球的动作。 湘柔瞄准我的方位将球使劲往前一拋,我也全神贯注把注意力放在那颗球上,在球快要碰触到我的手指之际,一股强大的力量袭上了我的肩膀,把我狠狠地撞倒在地! 耳边传来了眾人的惊呼声,我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一时之间还尚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双膝的剧烈的疼痛感使我睁不太开眼睛,手掌也因摩擦而多了好几处破皮。 「薇薇,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湘柔紧张地跑向了我,连忙在我的面前蹲下,担忧的神情立即映入我的眼里。 「没事,我很好。」强忍着被痛觉逼出来的泪水,我假装镇定的回应。 「骗人,明明都已经流血了,一定很痛对吧?为什么还要逞强呢?」看见我渗着血的膝盖,湘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真的没骗你,就算有伤口,其实也不会很痛……」没等我说完,一股力量抓住了我的手臂,硬是把我从地板上拉起。 「放开我……」眉头一蹙,我下意识甩开自己的手臂,试图想要摆脱那隻手,但当我抬起眼眸,看见那隻手的主人时,却不禁又停下了动作。 黧皓杰面无表情地抓着我的手,同样也蹙着眉头,目光却不是在我身上,而是朝着敌队一一跑来围观的人员方向望去。 「柳棠薇,你没事吧?」似乎是目睹了这一边的骚动,本应出现在球场另一边的段言蔪也出现了,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湘柔的身旁后停下,韩祺修和白靖夜两人的身影则也都跟随在他不远处的后方。 「那是什么蠢问题啊,自己看看薇薇的伤,你觉得那样子她叫做没事吗?」魏湘柔以不谅解的眼神瞪着段言蔪,激动地代替我回应,语气微微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湘柔……别这样,我真的没有事啦。」 连忙伸出没有被黧皓杰牵制住的右手拉住她,从没看过湘柔这个样子的我,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安抚她的情绪。 寻求帮助似的朝段言蔪投以一个求救的眼色,当我望见他的眸子那一刻,却看见了他正以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湘柔,目光一动也不动。 「薇薇,不要紧吧……喂,阿蔪、阿蔪,回魂喔。」韩祺修由后方趋步向前,先是朝我关切一问,瞥见了段言蔪脸上反常的怪异表情,他面露出疑惑以及不解,随即伸手在他的眼前随意挥了两下,段言蔪适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吗?」韩祺修狐疑地问道。 「……没事。」段言蔪淡淡回应,神色却并非十分自然。 始终不发一语的白靖夜,看了看魏湘柔,又看了看我,最后他将目光落在拉着我的黧皓杰身上,「皓杰,到底发生什么事?」 听见白靖夜一唤,黧皓杰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我们,眸中毫无半点情绪起伏,再看了一眼所有在场外看着好戏的同学,目光在人群的其中一定点处停下。 我瞇眼仔细一瞧,当我发现他目光焦距的停顿点时,忍不住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嘴角微微牵动,以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开口,「宋祤婕,道歉。」 黑色的眸子渐渐凝结至最冰点,他的眼神逐渐转冷。 《Ch5-2:夕霞中的等待》 14. 「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感受到全场的目光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宋祤婕身子一动,怯怯地对上了黧皓杰的视线,随后咬紧下嘴唇,不甘示弱地佔了出来,并且提出质问。 「不需要我多说,你自己应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黧皓杰淡淡地回应,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情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又没做任何事,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想刚才的画面应该有不少人亲眼目睹,在这些人的面前,你敢确定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吗?」一边说着,黧皓杰边把视线转移到场上的所有人身上,并且环顾了一圈。 奇怪的是,只要是接收到黧皓杰目光的人,皆一一心虚地避开眼睛或者是低下头来,像是有所顾忌、在闪躲着什么一般。 「喔?是吗?我看八成是你自己看错,疑心病这么重的话,要问你们去问啊,去问啊!」宋祤婕的声音插着腰,尖锐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好几度。 「刚才发生的事,你们有看见吗?」这一次出声的是白靖夜,他双手插口袋,随意问了几个在场内的女生,宋祤婕若有似无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復正常。 结果那群女生每个人都立刻惊慌地频频摇头,眼神隐隐约约飘向宋祤婕的方向,并且说她们没有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见了那些人的反应,黧皓杰嘴角微微牵动,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孰料下课鐘声却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同一时刻,我看见了宋祤婕的嘴角不明显地往上扬。 「哟,下课了呢。」宋祤婕以手指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了清秀的脸蛋,「大家什么都不知道,看吧,就说是你们多心了,嗯?」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想开口,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就当成是误会一场囉。既然没有事的话,那我就先回教室了。」扬起了一丝笑,她手指暗示性向旁一勾,接着共有四、五个女生从人群中快速朝她走来。 「对了,今天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在离开之前,宋祤婕不忘留下这一句话,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藐,并转身与那一群女生离去了。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段言蔪突然喊出了声,蹙起了眉头,语气沉沉的,当他正要趋步向前追上宋祤婕时却被白靖夜伸手拦住。 「阿夜?为什么你……」看见白靖夜对自己摇了摇头,段言蔪将眉尖缩得更紧了,霎时有些不能明白白靖夜之所以会拦下他的原因。 「这边我们来处理,你先带魏湘柔回教室或者是保健室休息,让她平復一下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靖夜打断了段言蔪的话,俯身在他的耳边低语着。 先是愣住几秒鐘,登时段言蔪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并且连忙点了点头,皆着用目光开始寻找魏湘柔的身影。 原本手还抚着湘柔的背,试着安抚她紧张激动的心情,依稀听见他们对话后,快速地对段言蔪使了一个眼色,他也马上意识到,顺着我的视线往旁一看,发现了双膝跪在我身旁将脸蛋埋到手中的湘柔。 同一时间,我恰好与白靖夜四目交接,他的黑眸静静地注视着我,对上他的眼睛后我立刻下意识地转开头回避,下一秒我却因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射动作而愣住。 就连自己也不太知道,我究竟是在闪躲什么…… 「魏湘柔,走了啦,先回去休息。」段言蔪从地上拉起了有气无力的湘柔,看见她一副站也站不稳的模样,毫不犹豫地背起了她,强制让湘柔趴在他的背上。 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两个身上,目光不自觉地停在韩祺修以及白靖夜身上,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像是在说些什么,接着转身离去。 「你要一起来保健室吗?」看着我,段言蔪突然出声问道,并且稍稍打量了我的伤口,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吭?」 「我说你不要紧吧?」 我反射性的摇摇头,忘了自己现在负伤,并且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来,但是却因微些移动的动作而严重拉扯到伤口,由膝盖传来的剧痛再度使我被痛觉麻痺,除此之外失去了一切知觉。 「别动。」很久皆未发言的黧皓杰急促开口,随即在我旁边蹲下了身,于我痛到没有多馀心思猜想他究竟要做什么时,我就直接被人横抱了起来! 紧贴着他的上半身,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我的心跳骤时加了速,但是讶异归惊讶异,我依然还是紧闭着眼皮,没有半点力气再说任何一句话,在意识渐渐远去之时,耳边依稀还能听见大家的对话声音。 「阿杰?」段言蔪有点不确定的声音。 「走,先带她们两位去保健室。」黧皓杰简短回应,接着划过到脸颊以及四肢风身让我感觉到他正在移动脚步。 身体因由他双臂支撑着而感受到走路时的颠簸,全身的疲惫感让我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突然都变得很缓慢。逐渐模糊的思绪,缓慢地吞噬并且阻绝了我与外界的一切感官。 《Ch5-3:夕霞中的等待》 15. 浓浓刺激性的药水味扑面而来,使我逐渐清醒了过来,回盪耳边的时鐘指针声音,滴滴答答的很清晰。 睫毛颤动了几下,我缓缓睁开了双眼,朦胧的光线模糊了整片视野,唯一可得知的是背景底色是一整片洁净的白。 当我的视线终于恢復清晰时,我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类似保健室的地方,而我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坐起了身体,我打了一个哈欠,一边以手整理凌乱的瀏海,一边试图回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理由。 在我用馀光瞄到了坐在床舖旁边椅子上的人之后,心倏地震了一下,原先的睡意也全部都散去,脑袋立刻空白了起来! 先是呆愣了几秒鐘,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刚睡醒而没看清楚,但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 稍稍俯身向前,偏头望着那个双手抱胸,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的人,心中的困惑也愈来愈多。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白靖夜会出现在这里? 掀开了棉被,我发现自己的伤口似乎已被人消毒清理过,并且用纱布仔细的包扎过了,而位于小腿以及手肘部位比较小的擦伤也被妥善上了药。 由纱布略微拙劣的包扎痕跡,可以判断出这应该是男生的杰作,我想段言蔪应该连怎么消毒都不太会,所以这应该是黧皓杰或者是白靖夜其中一人的成品。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室内就只有我和白靖夜两个人,没有所谓的护士阿姨,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使我不禁又感到狐疑。 刚才不是黧皓杰带我过来的吗?那他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当我找不到黧皓杰身影的当下,心中竟然產生出一种近似失望落空的心情,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甩了甩头,试着把脑中的杂念甩掉,我将头斜一边,手肘抵着棉被,支撑在下巴下面,目光落向了窗外已转为橙红色的天空。 窗外的彩霞如同一幅水彩画,橙与蓝两者交融于天际,一整片云层往地平线的彼端无限蔓延,因傍晚夕阳的照亮而渐层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变化,由红橘到晕黄色,橙黄的落日也像是有一股静謐的力量,能安定观望它的人之心。 我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或许短短一、两分鐘而已,又或许长达到十分鐘以上,我才恋恋不捨地移开了目光,收回了视线。 当我转回头时,白靖夜平稳的表情随即映入我的眼帘,他不知几时已经清醒了,毫无波澜的眼眸很平静,视线却不在我的身上,笔直地落在窗外的天空。与我刚才一般,像是同样也被那片美丽的彩霞所吸引。 犹豫了片刻,偷偷瞄了他一眼,嚥下了口口水,我终于决定开口打破了这层沉默的薄冰,「白、白靖夜……」 「……讲话。」 「我睡了多久了?」 闻言,他转向我,清澈的眸子终于迎上我的双眼,「差不多两节课吧,现在已经是最后一节了。」 「什么?有这么久?」睁大双眼,我惊讶。 「嗯,不久前保健中心的护理总长才来探望你的状况,你会昏睡那么久的缘故似乎是以感冒的因素居多,再加上身体过度疲惫的加成作用影响。」 「喔……」轻轻点了点头,话题就断在这里,室内的氛围恢復了一开始的寂静。 收回视线后,他的双眼再次向远方眺望,久之,我也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视线随之落到了窗外的彩霞,单单只是这样看着,心情好像就能够渲染到傍晚临近的平静。 一阵凉风从窗户吹拂了进来,捲起了轻薄的窗帘飞舞在空中,凉意划过了我们的侧脸,牵引发丝随意飘动。 那颗落日映在我的眼睛里,佔据了所有的视线焦点,金橙色的馀暉洒片了整个城市,天空摇曳着闪闪晶光,浮动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影像。 此时此刻,让我有股想要拿出相机拍照的衝动,渴望能捕捉下每一个场景,分享给某一些人看,让他们知道南部的天空有多漂亮,也顺便转告他们我在这里过得不差。 好想,好想…… 「欸,不知道住在这座城镇以外的那些人,看不看得见这一片美丽的天空……」忍不住地,我轻声开口。 像是没有猜到我会突然有感而发,白靖夜明显地沉默了几秒鐘,似乎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不理会他,我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很漂亮,真的很美,对吧?」 过了不久,才见他轻轻耸肩,尔后缓缓开口回应:「或许吧。我不太清楚。」 「……不清楚?」听见了他近似随意应付的回应,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不谅解地开口反詰:「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你都不觉得它漂亮,还一直盯着它看干嘛?」 「我在等星星。」毫无半点迟疑,转回眸,他看着我。 「吭?」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我不甚确定地再问了一次。 「这里位于四楼,由这个角度望过去的视野刚刚好,傍晚时那一大片天空都会被一望无际的星斗所填满,就如同浸在一条由星星积聚而形成的河流,它会静静地流淌在这漫无边界的夜幕之中。」 他一边说着,手还在空中画了半圆,不明白他之所以会如此认真,白靖夜异常正经的神情使我忍不住又是一阵纳闷。 「别说笑了,这里可是城市,光害理所当然也会很严重,你所说的星空景观,只有在山上或者是偏僻的乡下才比较可能会出现。这点你住高雄比我久,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极其无奈,我反过来问他。 「但是光害是光害,就算肉眼看不见,这并不能代表星星不存在。」闻言,白靖夜立刻出言驳回,眸中闪烁着无比的专注神情。 「你……」 「它不过是被外物的光芒所编成的薄纱所蒙蔽住,暂时隐遁了身影,但无可否认的,它其实一直都存在。」 他的神情使我不禁哑口,我忍不住一愣,一时之间只能够木然地看着他。 对于白靖夜此刻的反常,我感到了十分疑惑,但我并没有再次出言反驳他的话,甩了甩头,不打算再延续下去这一个没完没了的话题。 「对了,」不知过了多久,白靖夜忽而又出声,一改先前的神色,恢復成了他原本的样貌,「魏湘柔她……」 闻言,原本于我脸上等待他把话接下去的耐心神情立刻转为焦急,还没等到他把话讲完,我反射性抓住他的衣服连忙问:「湘柔她到底是怎么了?现在还好吗?」 见了我朝他伸去的手,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下说道:「她很害怕见到血,一见到血整个人就会变成下午那样。」 「所以她现在还有事吗?」 「镇静一点,早就没事了,她现在很好,不久前黧皓杰才陪她回教室的。」微微蹙起眉,白靖夜拉开了我紧抓着他的手,睨了我一眼,他继续往下道:「倒是你,还是多关心自己一点比较好吧,还不想想看谁比较严重。」 「他们回去了?」听到湘柔及黧皓杰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句子中,思绪一时无法转过来。 「嗯。」 心中感觉某些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我一时搜寻不到那些奇怪的点,最后也只是轻頷首,应了一声以做为回应。 白靖夜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再从口袋掏出了手机瞄了萤幕上头显示的时间,拎起床角旁地板下放置的书包,随后懒洋洋地站起了身说道:「回去吧,只剩几分鐘就放学了,放学后护理中心以及各个病房是会被锁起来的。」 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我直直地盯着洁白的床单,直到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思绪才终于被拉回现实。 「走了,发什么呆啊。」 「喂,很痛欸。」揉着自己的后脑杓,我咕噥了几句话,掀开被单乖乖爬下床,从床上移动自己的双脚直到碰触到地板,就在此时一个颇为眼熟的书包突然出现并且挡住了我的所有视线。 「拿去。」 「这是……我的书包?」望着白靖夜以手指勾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个书包,我伸手接过并仔细打量,随后抬头讶异地问他。 「我帮你拿过来了,等会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不必再跑教室一趟了。」 「谢、谢谢。」 「能站起来吧?」他问,望着我的脚。 「……应该可以,我试试看。」 「嗯。」白靖夜低应,再度低头望了一眼手机上的显示时间,「那让你自己来囉。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他将书包甩至肩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望着他即将从那扇门走出去的背影,心中忽而涌现了好多好多声音…… ──「就是知道他们会担心、知道他们会在乎、知道他们会愧疚,所以我才选择消失踪影,关机了手机,切断了与整个世界的联系,让他们找不到我。」 ──「有些重量,我自己的肩膀能扛下,没必要拖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就算他们几个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么,至少他们现在很快乐,他们没有义务替我分担我自找的痛苦和沉重。」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捨弃他们,绝对不行。」 「白靖夜!」压抑不住心中的那股衝动,忍不住地,我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 他身形一动,随后停下了脚步,转头以纳闷的眼光投向我,不明白我到底又想做什么。 「那个……我、我是想要说……那个……」与他四目交接之后,我竟开始结巴了起来,话说的愈来愈含糊不清,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脸尷尬地看着处在门边的白靖夜,很怕他会不等我讲完就突然掉头走掉,苦思了一下,我才訥訥地说:「今天……谢谢你。」 他看了我半晌,目光不带情绪地焦距在我的身上,却又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尔后便没有多做任何表态,转身走出半掩的门扉。 松了一口气,我往后躺瘫在病床上,想到自己方才笨拙的行为以及鲜少出现的失常,忍不住又懊恼了起来。 如同银铃般清脆的鐘响声从墙上广播器传出,回响在整个校园之间,我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将书包背带拉上了自己的肩膀,双手抚着床旁的桌子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当确定膝盖的伤口对于自己的行走并无大碍时,我才松开手踱步往对面墙边的电源装置,拉下了总电源的开关,房间随即暗了下来,只剩下夕阳由窗户透进昏暗的橙黄光影,以及自己被拖的长长的影子。 走出了门外,轻轻靠在门璧上,隐隐约约听的到由不同楼层传来间续不断的脚步声以及放学时师生的骚动。 拿出了手机,我拨出了爸手机的号码,反手关上了身后那半掩的门扇,并且离开。 《Ch6-1:让,随之褪去》 16.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到个学校后就变成这样了?」回到家之后,爸蹙着眉头,拉着我到沙发坐下。 「就说体育课的时候跌倒啊。」翻了一个白眼,我望着坐在我旁边一脸紧张兮兮的爸爸。 「跌倒?你跟我说这是跌倒造成的?」爸爸又拉起了我的手臂,细数着上头破皮的擦伤,当他的视线移至到伤口最为严重的双膝时,眉宇又更紧了一些,眼神透出了他的心疼,使我忍不住内疚了一下。 「这真的只是跌出来的吗?真的没有其他的原因?」握紧了我的手,爸爸的目光又转移到我的眼睛里,眸中闪烁着认真的神情。 「对……啦。」 话才说到一半,脑中突然闪过了黧皓杰下午时沉着脸指名宋祤婕的画面,让我原本坚定的意志也產生了几分动摇,甚至感到有点心虚了起来。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出撞到我的人就是宋祤婕,我知道不能就此判定宋祤婕就是下的手,又或许那时撞到我的人并不是故意的,可能抢球的过程太过激烈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思及此,我本有点几分软化的态度又转为强硬了起来。 「薇薇,你老实跟爸爸讲,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说出来没有关係,我和妈妈会帮你处理的。」 「就说不是了。」抽回了自己的双手,我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就跟你说过是我自己打篮球的时候脚步没有拿捏好,没有站稳就不小心跌倒了。」 「薇……」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上楼读书了,今天功课比较多,还有我不太想吃晚餐了,不用准备我的碗筷。」 拉上脚边的书包,我不给爸有把话讲完的机会,直接站起身往楼梯口走去,途中还差一点撞到端着汤走出来的哥哥,碗里面的汤涌起旋了半圈后在度落回碗内,好几滴还喷溅出来洒在哥哥的手上。 「喂,走路小心一点啊……你这傢伙身上怎么多这么多伤口,跟别人打架喔?」 「我又不是你,让开。」粗鲁地推开了挡在我面前的哥,逕自往楼梯步去,也不管他手里还捧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汤。 哥被我推开之后惊吓地赶紧稳住手中的碗,尽量避免汤再度洒出来,蹙起眉头不满地抗议:「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啊……难道是我这几天犯太岁吗?」 听见了客厅的骚动,妈赶紧从厨房跑了出来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了看拧着眉捧着汤碗的哥,再往坐在沙发上脸色难看的爸爸方向一看,转回视线,我正快要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刚好被她顶尖的视力逮个正着。 「柳棠薇,给我站住。」 听见妈妈的命令一声下来,我疲惫地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在吵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妹啦。」哥烦躁地说道,用眼神指着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妈妈,我跟你讲,薇薇她……」爸爸也急忙从沙发上跳起来,紧张地开口,霎时我的头却痛到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嗡嗡嗡,嗡嗡嗡。 脑袋好沉,好重,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不断地开闔。 不加理会,我又转身自顾自地往楼上走,或许老妈有气急败坏地叫住我,或许没有,我的头已经昏沉到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影响。 转开了房间的门把,室内一片漆黑映入了我的眼帘,我走了进去门内,任书包滑下肩膀并随意地把它丢至在地板上。 似乎是我没将书包扣好的缘故,内头的物品散落了一地,一整叠书本从书包口中滑出了一半,一包半开的药袋就这么滑落到地上,从中滚出一个白色的小罐子滚到我的脚边停下。 我站在原地静止不动,视线缓缓挪移,停在脚旁的罐子上,目光就此不动。 鐘錶滴答的前进声传入我耳里,适才唤回了我的思绪,我缓缓地弯下腰把那白色罐子拾了起来,心中下定了决心,转开了盖子,从中倒出了两粒药丸,无一秒延迟地放置口中吞嚥下。 由走廊照射进房间地板的光线是唯一的光源,但我没有开灯,只是关上了门,随着门缝的开口愈来愈窄小,投映在地板上的灯影也愈来愈细狭,直到门被关上为止,完全消失不见。 反锁上了门,循着熟悉的方向踱步,我狠狠地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舖中,连紧绷的制服都没有力气换下,整间室内我只听的见自己沉稳的呼吸声。 直到由太阳穴传来的剧痛,再一次的将早已模糊不清的意识远远带去。 《Ch6-2:让,随之褪去》 17. 一阵细微的震动声隐隐约约由旁传来,使我从睡梦中渐渐清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闪一烁的手机萤幕灯光在昏暗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明显。 伸手搆着距离我不到一公尺处的手机,我拿近一看,上头的来电显示是一串从未曾见过的号码,在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时,震动停止了。 没有多做思考,我又再一次地将沉重的眼皮闔上,一边聆听着耳边空气流动的细响,任由睏意再一次地将我佔据。 不知道过了多久,握在手心的电话又不安分地开始震动,二度惊醒了我。烦躁地抓了抓头,来电显示又是那一个陌生号码,我将它接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开口:「喂,你哪里找?」 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久到使我疲惫的眼睛一个不小心又瞇上,片刻时光捎过后我才听见听筒传来的那一阵低沉的嗓音:「……柳棠薇吗?」 他的声音很耳熟,但我的思绪仍处在尚未清晰的状况,我只知道自己认得这个声音,却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嗯哼。」 「最近……过得还好吗?」 「嗯。」 「你的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难不成你现在在睡觉?」 「嗯。」 「果然。」他失笑,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接下来,话筒另一端的人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又隐约传来他的声音。 「欸。」 「干嘛。」含糊地应道,我翻了一个身,舒服地趴在床上,依然紧闭着眼。 「我很想你。」 「嗯哼。」对任何句子恍若未闻,任凭浅意识在帮我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不知道。」 「早猜到了,你这傢伙,还是没有变吶。」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却又含藏着几分无奈。隔着电话的距离,我的脑中却浮现出某个人一边苦笑摇着头的身影。 「嗯。」依然的,我只回答了这句话。 「我是张澈。」他顿了几秒,语气听起来很犹豫,「陈逸她……要我转告你说对不起。」 「嗯?」 「我不久前听别人说,你好像生病了,但当我去问诊治你的医院,他们都不肯透露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他继续往下低语道:「所以,你现在还好吗?该不会就是为了治疗才搬去高雄的吧?」 ──「我是张澈。」 「……」 「喂?」 「……」我不语,脑中有个什么开始在骚动。 「喂?听的见吗?」没听见我答腔,他的音量突然间放大很多,像是怕我听不见,于是更靠近话筒讲话那般,语气也变紧张许多。 ──「我是张澈。」 ──「陈逸她要我转告你说对不起。」 ──「我是张澈。」 我是,张澈。 「张……澈?」睁开双眼,盯着上头的天花板,我语调很平淡,尾音却微微上扬。 「对。」 「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是张澈?」 「我是。」 「还打来做什么?」沉默了些会,我哑着声音再度敞口,语气毫无起伏,冷到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是自己。 「拜託,棠薇……」 「不准那样叫我!」低吼,「等一下,现在我清醒了,让我先整理一下思绪。」闭着眼,我将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深呼吸。 ──「陈逸她要我转告你说对不起。」 「你刚刚说,陈逸想向我道歉,是吗?」 「……嗯。」张澈的声音沉沉的,一点都不像他。 「喔?所以说,」我放轻声音,一字一句缓慢道:「你认为只是对我讲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我就有原谅你们所做的事的义务,是吗?」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你还打过来干嘛?还跟我提起干嘛?你以为我会基于旧情而原谅你吗?我告诉你,张澈,你太天真了。」我摇头,艰涩地说道:「真的太天真了……」 「棠薇,你先冷静下来……」 「你要叫我怎么冷静,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去回想那些事情,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我激动地提高分贝,摀着自己另一侧的耳朵,在这一刻逼近失去了理性。 闭上眼睛,试着深呼吸,许多沉寂在心湖最深处的回忆翻涌而起,掀起了一波波浪涛,不断冲打着我的心崖,最后打上了好一段时间皆未曾碰触到的礁岩。 张澈的缄默,让我有缓衝时间来平復情绪,把理智一点一滴地唤了回来。 「算了,别提那些事情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回原来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我往下淡淡地道:「其他人都过得都还好吧?」 「嗯。」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只不过在此刻,更多了几分低哑。 「子涵她……也过得还好吗?」嚥下了口水,我把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倾倒出来。 「……」张澈这次却没有回应。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们能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包括你、包括子涵,纵使我会觉得很难过。」用手指绕旋着自己的发尾,我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改以轻松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不过,记得也好,忘了也罢。我在这里的新生活很开心,你们也不必再为我牵掛了,真的。」故作没事地笑道,我想要的是洒脱,却又压抑不住渐渐哽咽的尾音。 另一端依旧没有人回应我,只是用力的沉默。 「就这样吧,以后都不要再试图与我联络了,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包括那些伤口,也包括我与你之间的所有感情回忆。」 「但是,我还是想拜託你,如果你有看见子涵,请你帮我转告她……」话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地喉咙一哽,必须藉由深呼吸来缓和胸口的那股酸楚,才得以把话接下去说完,「我真的很想她。」 手机移开耳边,我看着萤幕上的显示仍是通话中,专注地盯着它发呆了片刻,张澈依旧没有切断通话。 最后,我将手指缓缓地移到结束通话的键,与他的回忆一幕幕由心底升起,快乐的、难过的,不管是泪水或是欢笑,最后仍要在此刻画下断点。 当我准备要按下时,话筒却在此刻传来了张澈的声音:「……柳棠薇,叶子涵她已经……」 听见张澈开口说话,以及句子中出现了子涵的名字,我连忙将手机接起来听,通话却早已断掉,微微发烫的手机却再也没了任何声音。 萤幕画面一整片漆黑,无情地诉说着手机没电了的事实。 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往地上一掷,我疲惫地将脸埋入枕头中,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就好像身体不再是我的那样。 滴滴答答的指针,不知道又往后推移了几圈之后,我才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用双手支撑着床面帮助自己站起身,我有气无力地走到了洗手间外头,开灯,随后走进了浴室内。 一一褪去了衣物,我打开了莲蓬头的水,并且将水温调到最冰点,任由刺骨的冷水由上而下地冲溼我的发丝,以及我赤裸裸的身体。 四肢的破皮以及膝盖上的擦伤因接触到水而產生了撕裂性的刺痛感,我却置之不理,反而试着让自己习惯这些痛觉。 或许是刚睡醒不久的缘故,或许是感冒使然,又或者是刚刚才与张澈通话过的原因,我的脑袋仍是一片茫然,空白到一丝丝想法都没有,唯独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 也许这样比较好,至少我不会去胡思乱想,鑽一些我根本无法预料以及掌握事情的角尖。 让它随之褪去,我一再对自己催眠着。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着时间褪逝而去,但是在那天来临之前,拜託,别再逼我回想起任何事。 只要不去想任何事,一切都很好,都会没事的。 我认为自己很理智了,却无可否认心底近几疯狂地催眠着自己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停止不下来…… 打在脸颊上的水滴明明是冷的,隐隐约约的,我却感觉到了两行温热。 《Ch7-1:Little Sunshine》 18. 「早安,薇薇。」 早晨,一踏入教室,湘柔立刻发现了我的身影,随即扬起了精神饱满的微笑,走向前对着我打招呼。 停下脚步,我缓缓地将头转向她,发现她的气色看起来比明显昨天好很多,情绪也已恢復成正常了,毫无半点昨天下午失控时的痕跡。 默然了几秒鐘,微微牵扯嘴角点头,笑意却没有渗入眼底,应声道:「早安。」 「伤势有好一点了吗?」换上了担忧的神情,湘柔看着我。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昨天放学后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原本晚上想要打给你的,没想到那时候你的电话打不通,一直转进语音信箱……」说到一半,湘柔偏过了头,「好奇怪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不成薇薇那时候在讲电话吗?」 闻言,我僵住了脸上的笑靨,昨天晚上的场景恍惚闪过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回盪在脑海中,包括了张澈的声音。 「没有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瞬即恢復了脸部的表情,摇头,我笑着否认,并且试着不着痕跡地转移话题,「总而言之,我已经没事了。看!我现在不就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是吗?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湘柔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叮嚀道:「还有,伤口只要仔细照料很快就会復原的,这几天要小心处理受伤的部位,也记住不要让它太常碰到水喔!」 「嗯。」 接下来湘柔又与我聊了几句,虽然大多时间都是她在讲话,我则是心不在焉地频频点着头,偶而觉得该笑出声的时候还做做样子地陪笑了几下。 经由湘柔对我与平常无异的自然语气以及神态来判断,她似乎是没有发觉我今天的不对劲,这一点她与叶子涵颇为相似,不论是她们不曾留心或者是我太擅长偽装,她们都不曾看穿过我用以饰演自己的假象,也不会主动细查这些细微的变化。 但往好处想,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因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了交谈的氛围,或是感染了其他人的心情。 交谈到一半时,湘柔被班上的其他女生邀约去福利社买早餐,她顾虑地望了我一眼,我便微笑示意她们赶快去,待她们走出教室后,便往自己的座位归去。 将书包轻置熟悉的座位上,我深吐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全身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那般地往桌面趴下。 听不见四周同学互相交谈的喧哗声,顶多只有一些隐隐约约微弱的嘈杂而已,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静謐到了几近死寂的泥淖中,安静到我甚至几度以为这间安静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就于这个时候,昨晚那些挥之不去的声音又在此时趁虚而入,占满了我所有的思绪,连原本还听的见的那些细微声响全都被之淹没,彻底的隔绝了我与外界的一切。 我心头一震,烦躁地摀起了耳朵,试图将耳内的声音赶出我的身体内,无论再怎么尝试,却总是徒劳无功。想要睁开双眼清醒过来,我却赫然发现自己睁不太开自己的眼睛,只能任由黑漆漆的一片吞噬了我的视觉,完全无力阻绝无止尽蔓延的黑暗。 停止、快点停下来,不要逼我,拜託别逼我回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 一股力道抓紧了我的肩膀,将我往椅背的方向一撞,我倏地睁开了眼眸,外界的光线由四面匯集刺入了我的眼中,与我的眼睛再度重逢。 黧皓杰那张俊秀的脸孔佔据了我的视线,他微微蹙着眉,眸中带着担忧的神情。 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回神,仍呼吸急促地喘息着,直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抚上了我的右脸颊,我的神智才稍稍回过现实。 「黧……皓杰?」仰起脸,我目光恍惚地道着,旋即又皱起了眉头,「你的手好冰。」 黧皓杰并无答腔,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看,最后他蹲了下来,用手指轻轻抹去我额头上涔出来的冷汗,终于开口:「你怎么了?」 「啊?」张开嘴巴,我木然地发出单音回应。 「今天的你与平常十分不一样,就连笑的时候,这里都夹带着淡淡的忧伤。」他冰凉的指尖划过了我的眉间,抚平了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蹙起的眉宇。 「我觉得自己很好啊,真的没有什么事,应该是你多心了吧。」沉默了片刻,我抚上黧皓杰的手,将之轻轻从我的脸拉离,并且对他投以一个莞尔的笑。 「刚刚,你在跟魏湘柔讲话我都有看见。」听见黧皓杰的话,我的心头猛地一震,下一个瞬刻他便反握住我的手,继续言道:「即使魏湘柔她并无发觉,即使我也说不出确切的点,但是我很清楚你与之前一定有所差异。」 「你……」 「所以别试着要骗我,我都知道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轻轻地说着,他眼眸中的坚定逐渐转为温和,却使我一时之间语塞,不晓得该回耶什么话。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低下头来,将手指抽离他的,渐渐不敢直视他那一双温柔的眼睛,「不过我真的只是昨晚没睡好,除此之外真的没什么。」 语落,黧皓杰没有再回应,只是默然地盯着我,等待他做出反应的时间心中还真的有些紧张。 也许他还有话要说,又或者他已经不再想管我,想要乾脆直接转身离开,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于这一刻,我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明知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一套漏洞百出的理由,事到如今,我还是只肯硬着嘴逞强,不是不肯坦率,也不是个性使然的缘故。 一方面希望有人能发现我的一点点改变,另一方面又不肯让别人拆穿我的武装,矛盾的我,只是不敢在别人面前卸下自我保护的面具,因为只要失去了这层最后的保卫防线,我就只能赤裸裸地面对一切。 赤裸裸并不坏,但有的时候当真实的自己终于浮出了水面,坏的是别人不能体谅你藏之于身后的理由,不能接受你解除防卫后脆弱的泪水。 坏的是,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人面前也不能对已定的现实做任何改变,他们也无能为力,甚至还掉头走开,留你一个人面临崩溃的情绪以及眼泪。 《Ch7-2:Little Sunshine》 19. 我们两人沉静不语,维持了好一段时间,放任產生变化的氛围转为更加僵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到教室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四周同学的嘻笑喧哗不绝于耳,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黧皓杰与我两人的怪异互动,相对的,吵闹和乐的欢乐气氛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与此刻两人的默然无语明显地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原本我确信,即使时间再倒退一次我依然还是会选择原来的答案,然而在经歷了不知道何时才会画下句点的冗长沉默,我的心中也不由得开始產生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话的疑惑,并且感到了懊恼,使原本已经够沉闷的心情因而更加烦躁。 就在此刻,我的馀光瞄到了有抹正在往我们这里前来的身影,目光也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抬起眼一看,是白靖夜,依旧单手插着口袋,另一隻手则是提着甩至肩后的书包,在我们两人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黧皓杰,此时黧皓杰也恰好顺着我的视线转过脸来一看,我们两人同时与他四目交接。 「早。」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白靖夜对着我们道,目光却是停在我的身上。 「靖夜,早安。」从我身旁站起身来,黧皓杰与白靖夜平视,向他打了招呼,随后望了一眼时鐘,「你今天来晚了。」 「嗯,今天我本来是想要请假的。」白靖夜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不急不徐地从口袋掏出来了手机,将它的萤幕转向我们并在我们眼前晃了晃,「只不过当我出门后要打给言蔪时,发现我的手机电力只剩下2%,根本就不能够再打电话,所以就临时改变主意还是来学校好了。」 「你昨天忘记充电?为什么不回去换个电池再出门?」 「忘了,回家嫌麻烦。」白靖夜走到自己位置旁边,把书包放下,「害我今天没有带齐课本。」 「就知道……」黧皓杰一边摇着头,一边苦笑。 「那你为什么还穿着制服?」从他们开始对话到现在皆没有发言的我,此时忍不住出声一问。 「是因为你爸和你阿姨这几天在家,你必须要穿上校服、带上书包装模作样一下,以免他们起疑,对吧?」未等到白靖夜开口,黧皓杰便先开口替他回答,语末他看向白靖夜,脸上掛着淡淡的笑。 白靖夜看着他,脸上先是一阵微些惊讶的神色,随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还是你了解我。」 「还有,我说你们两个人,一大早就黏在一起你儂我儂干什么,一踏入教室我就被你们闪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话锋一转,白靖夜突然调侃地说道,眼带一丝玩味地望向了我们两个人。 「欸你别乱讲话啦!」他的话使我脸一阵热,心不由得地慌乱得起来,「什么你儂我儂的,我们、我们是在……」 「我在检查她的伤口,昨天从送她到保健室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所以还有点担心,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了。」黧皓杰神色自若地回答,双手叉进口袋中,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或是异样。 「这样啊。」白靖夜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后来你回家之后,伤口有再上一次药吗?」 「啊?没有耶……」我吶吶道,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真是的,都几岁了,到底会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啊。手给我,不要乱动。」眉头一蹙,白靖夜低声咕噥道,正当我想要出声反驳时,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拉高并且仔细审视手臂上的擦伤,让我把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乖乖让他检查自己的伤口。 将这些举动一一看在眼中的黧皓杰,他的脸上先是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随即又恢復沉静的模样,唇角微微一勾,出声道:「没想到你们两人处的这么好,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不是很熟的。」 听见黧皓杰的话,我也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白靖夜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白靖夜的观感真的改变了许多,虽然不知道我们这样称不称得上是朋友,但我对他这个人,由一开始心底没来由的厌恶,现在已经多半没有什么感觉了,甚至还有一点点习惯,习惯他这个人介入我的生活, 不只有他,我习惯的,还包括了许多人,像是魏湘柔他们,就连黧皓杰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改变,我只知道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还好。 「是吗?或许是这个傢伙一天到晚都在乱给人添麻烦的缘故吧。」 「谁一天到晚在给人添麻烦,根本胡扯一通……」我撇嘴,不满地抱怨。 「撇什么嘴,装可爱没用。」白靖夜睨了我一眼,訕訕然地回道。 「谁装可爱啊!我是……」 「欸,跟我去一趟保健室换药。」打断了我的话,白靖夜的口气近乎命令的口吻,使我的脑中空白了一下,「皓杰,我先带这傢伙去重新上药一下,如果早自修叶导来点名时帮我跟她讲一声。」 「喂,擅自帮人决定啊你。」 「嘖,吵死了,女人怎么都这么麻烦啊。」白靖夜微微蹙起眉,不容人反抗地强制将我从座位上头拉起,害我一个踉蹌差点跌倒,幸亏及时站稳了脚步。 「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我自己走啦。」甩开他的手,我撇着嘴摩娑着自己的手腕,他的力道真的是真的有够大的。 「嗯,你们快去吧,这样我也比较放心。不过记得第一节是数学课,记得不要迟到。」 放心? 「嗯。」白靖夜应声,准备与我一同离开。 「还有,」黧皓杰突然又出声,闻言白靖夜停下了脚步,再一次转过头,「其实我还蛮羡慕你的。」黧皓杰突然压低声音。 白靖夜看着他片刻,同样也若有似无地弯起了嘴角的弧度,「彼此彼此。」 留下了这一句话之后,白靖夜便拉着仍在一头雾水之中的我走出教室的大门,我频频回头望向教室,边思考着刚才黧皓杰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走廊转角处我们还巧遇了刚到校的韩祺修以及嘴里仍叼着片吐司的段言蔪,相互打过招呼并且稍微间聊了一下,直到听见早自修鐘声响起的他们才突然跳起来,边骂着脏话边快速地与我们道别,仓促地跑上阶梯往教室方向衝去。 被留在原地的我与白靖夜,互望了一眼便同时耸了耸肩,发现彼此都在做同样的动作后不禁又一起噗哧一笑。 在笑出来的同时,我赫然发现自己原本鬱闷低落的心情渐渐地在瓦解,一点一滴地扩散消逝,原本的惨云愁雾中似乎透出了几丝丝阳光。 是因为白靖夜的缘故吗?用馀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老实讲我自己也不太知道。 走着走着,我们终于来到了保健中心。 《Ch7-3:Little Sunshine》 20. 「唔……好痛。」 「废话,当然会痛,哪个伤口不会痛的?」白靖夜依旧神色不改地拿着镊子,用上头沾满碘酒的棉花轻点我的小腿上的擦伤。 「可是,真的很痛嘛……」泪水差一点就在我眼眶打转,只不过我强忍住了。 「活该。」虽然嘴巴是这么说着,白靖夜还是放轻了一些力道,避免压迫到我的伤口,以减少我的痛觉。 端详他脸上专注的神情,他的眉微微扬起,仔细地将我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一一涂抹了药,这是一件不小的工程,等到他完全处理好后第一节课已经快要开始了。 坐在床缘,俯头望着自己膝盖上缠绕多圈的纱布,偏着头思考了一下,忍不住地,我出声唤了他的名字:「喂,白靖夜。」 「干嘛。」慢下手边把医疗用具收拾进学校的公用医疗箱里的动作,白靖夜转头应声道。 「昨天我腿上的伤口……也是你包扎的吧?」 「对啊,怎么了吗?」他无奈地反问,在护士长刚才拿给我们的纪录表格上写下我们两人的班级以及姓名。 「我就知道,看的出来……」说的一半,我开始忍俊不已,再度瞄一眼那纱布上笨拙的痕跡,稳住即将颤抖的声音,「经过了一个晚上,你的手艺丝毫没有进步,还是一样很糟糕。」 听见我的话后,白靖夜手一滑,蓝色的原子笔不小心在黄色的表格上画出了长长的一痕,他面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那条蓝色的长痕,随后抬起脸来无奈地朝我一瞪。 接受到他的瞪眼,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我却无可遏止地大笑了起来,整个人笑到倒在旁边的床上,笑到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同样是眼泪,同样的一般咸,奇怪的是为什么伤心时与快乐时的,却又是这么的迥然不同呢? 走出保健室之后,白靖夜低头看着即将电力耗竭手机上的时间,突然说他还是想要逃课,反正今天的正课他都没有带到课本,大家也都知道他安然无恙了,所以他的最终决定是将整个上午枯燥乏味的课都翘掉。 「数学、数学、国文、国文……拜託,你翘的都是主科欸。」看着手上的小型课表,我忍不住皱眉。 「不行吗?倒是你,怎么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课表吗?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似乎是上次我洗澡前忘记先把它掏出来就将衣服扔到洗衣筐了,幸好我有在纸上包膜。」 「……很像你的作风。」 「喂!你什么意思啊!」停下脚步,我不满地出声抗议。 他轻笑,没有答话,只是故意装聋作哑,继续往前行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唤了他,「欸,白靖夜。」 他停下了脚步,偏过头来望了我。 「我一直很想要问你,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冷漠吗?」 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尔后目光转而注视我,轻耸了耸肩,「大概吧。」 「……喔。」 「不过,还是有人例外的。」他忽而又开口,若有似无地扬起了嘴角,「就像我妈。」 「你妈……?」闻言,我疑惑,愣愣地看着他。 「好啦,我就陪你走到这里了,先闪了,上课之后再溜的话恐怕会被巡堂的教官拦下来。」 「等一下,」眼见他就要离开了,我心一急,忍不住喊住他,「你要……」 你要去哪里?又是上次那个地方吗? 停顿了几秒鐘,摇了摇头,我改变了原先想要开口问出的话:「你说你只要翘上午,那下午会回来吗?」 「怎么,」他一顿,没多久便扬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么希望我回去啊?」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有点气恼地大喊:「我才没有咧!」 「怪女生。」白靖夜耸了肩,留下了这一句话后便转身往反方向离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开始思考起甫才我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的事如此在意。等到走廊上行走的学生逐渐减少了,我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加快步伐往教室方向前去。 回到教室后,鐘声刚好在踏进门内的那一刻响起,所有学生都相继加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过没多久一向重视时间观念的数学老师也走进了教室,环视了整个教室一圈,确定所有学生都到齐并且乖乖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后便满意地开始上课。 我忍不住暗中松了一口气,要是再晚一分鐘回来的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或许现在就可能要接受老师冗长到一个不行的精神训话,一想到就使我头皮发麻。 「阿夜呢?」趁老师拿起粉笔转过身写黑板时,黧皓杰转过头来,以只有我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翘课了。」我说,黧皓杰点点头。 「那你……有好一点了吗?」 「嗯,擦完药后应该会好比较快。」点点头,我回应。 「我不是指伤口。」 「咦?」 「先看看抽屉里面。」 「抽屉?」我疑惑。 就在此时老师刚刚好转过身来,黧皓杰快速地用手指比了比桌子,接着就转回视线继续认真上课。 难得他今天没有在课堂间睡觉。 我往后靠向椅背,目光往抽屉里头一探,发现有一盒不知道被谁放进去的巧克力,上方还放了一张经折叠的便条纸。 惑然地将盒子拿出来,打开那张纸条一看,随着熟悉的可爱字跡映入我的眼中,不需看署名,我第一瞬间就知道这张字条的来源是谁。 纸条的右下角还画着一个可爱的小插图,上头是两个手牵手的女生,眼睛笑得弯弯的,两人中间还画了一个小爱心。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我的打气,读完整张之后,我眼眶微微湿润,握紧手中的巧克力盒子,忍不住朝湘柔的方向一望去。 原来湘柔早上早就察觉了,不知情的人其实是我,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或许是用温柔来包容我,或许是不愿直接将我拆穿。 思及此,鼻头莫名地一酸。 「看完了?」低稳的声音再度从旁传来,我抬起脸,发现黧皓杰正看着我。 「嗯。」 「其实她真的很在意你。」黧皓杰继续言道,将头转去旁侧,目光落在湘柔的背影上。 我没有回应,又或者说,微微梗塞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跟我们一样,大家也都很关心你。」当他再把头转回来时,脸上带着轻轻的莞尔,「或许彼此相处时间还没有到很长,也尚未完全熟识,但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你与我们几个人正一步一步更加紧密,渗入了我们的生活之中。」 「所以,在我们的面前,试着用你最真实的自己,用不着偽装。因为无论如何,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会知道。」 听着黧皓杰的话,我的喉咙越来越紧,更是忍不住动容。 ──「所谓的朋友,就是在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隐隐约约的,脑海中浮出了这一句话,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其实湘柔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我了,只不过我将它遗落在记忆的角落中,怪我一直没有想起来。 眼睛一痠,我迎上了黧皓杰的视线,深呼吸,然后对他投以一个微笑,真心的微笑。他了解我的意思,嘴角微微一勾,便将视线从我身上移至黑板继续听课。 我不该把子涵他们投影到湘柔他们身上的,他们都是不同的人。是的,毫不相关、也完全不相同的人。所以我该相信这里的大家,因为知道他们会在我身旁,知道他们与那些人不一样。 在不知不觉之中,灰暗色天际中的层层叠叠的云朵,早在无形之中渐渐地瓦解并化开,让温煦的和阳洒下了温暖的日暉,融化了心中的悲意以及脸上的忧愁线条。 现在的我,早上那种悲伤沉闷的感觉已不再那般强烈,甚至是几乎感觉不到了。 youaremysunshine,myonlysunshine youmakemehappy,whenskysaregray youneverknowdear,howmuchiloveyou,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所以,谢谢你们,我的小太阳。 (歌词选自歌曲《youaremysunshine》) 《Ch8-1:最想珍惜的事情》 21. 今天的宋祤婕很异常。 早从第一节课之时,我就一直感受到一道莫名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起初我找不到视线主人的来源,打算直接就这么作罢。 然而在我继续被干扰了接下来的两节课之后,使我做任何事都不能够好好专心,我终于有点不耐烦了,率性抬起头来想要找寻那道诡异的目光。 当我刚抬起眼来,恰好捕捉到宋祤婕慌忙将头转回的一半动作,瞇起眼,我故意假装不知情地再度低下头来,用着馀光仔细观察着她。 不出我所料,宋祤婕果真又有了动静,她悄悄地扭转颈子,偷偷地瞄了这里一眼,我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情,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等宋祤婕确定我并无注意到她偷偷摸摸的举动,才又频频地转过头望向我这个方向。 嘖,一定有鬼。 我们两人开始在暗中偷偷观察着对方,又同时掩饰着自己以防被对方发现,我一面在心中思考着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仔细地思索着,全神贯注到没要注意到任何事情,若有似无地,整个教室突然噤声下来,有愈来愈多同学转过头,好几道视线纷纷落在我身上,耳旁似乎有极微弱持续不断的气音,像是在喊着我,直到我感觉得自己臀下的椅子开始剧烈摇晃,我才如从梦中被惊醒似的回过神来。 「干嘛?什么事吗?」转过头,我疑惑地看着白靖夜,他一隻手托着自己的脸,另一隻手放在我的椅背上的手停下了摇动的动作。 白靖夜无奈地朝我一瞪,伸出手指,往讲台的方向点了两下,我随即惑然地转回身一看。孰料当我才刚转到一半,数学老师早已铁着一张脸,唇对着手上持的麦克风,毫不客气地一个字一个字『唸』出了我的名字:「柳、棠、薇,我已经叫了第三次了。」 死定了,我心一颤,硬着头皮抬起视线望向老师,他的眼镜往鼻樑的方向下滑了一公分多的距离,袒露出了小小的眼睛,再加上不笑的表情,使那一张本就已不太仁慈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严肃。 「现在上到第几页?」 「我……」我低下头,目光停在自己翻错页码的讲义上,努力回想着上一堂课是上到第几页。 就在此时,黧皓杰突然地敲了敲自己的桌角,我视线往那里飘去,他正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明显的刚清醒。虽然他的表面上是向着讲台的方位,右手却将讲义的书页微微朝我翻起。 上头的铅笔字跡写着大大的数字,『48』。 「四……四十八页。」嚥下一口口水,我怯怯地看着老师。 「正确。是谁告诉你的?」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睛,瞇眼打量着坐在我四周的人,试图找出是谁私底下跟我打暗号。 「……」我噤声,偷偷地瞄了一眼黧皓杰的方向,害怕自己会害到他,但此时他却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丝毫无畏惧地盯着老师看,眼神依旧像在平常人面前的那般,冰冷且无半点起伏。 老师的眼珠开始转动,当他的目光扫到黧皓杰与白靖夜的方向,似乎停顿了一下子,接下来竟就直接垂下头来继续翻着讲桌上的讲义,「上课专心点,我们继续上课。」 松了一口气,我差点瘫在桌子上,黧皓杰这时才凑过来,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啊……」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据实以告,「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不小心恍神了一下。」 最后,我还是选择随意找一个理由,搪塞带过。 「倒是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反问。 「一直都没睡,只是把眼睛瞇着,不过瞇到一半就没有意识了。」 「那不就是睡着了吗?」我失笑。 「不知道。小心一点。」黧皓杰轻耸肩,感受到老师隐约朝这里投来的视线后,瞄了我一眼,留下了一句叮嚀,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望了一眼数学老师,发现他的视线仍三不五时飘过来我这边,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再分心似的。轻叹口气,我无力地趴在桌面,伸手翻动着书页,把讲义翻到正确的页码。 黧皓杰又睡了,样子看起来很疲惫,不知道他刚刚是怎么发现我的窘境,适时醒过来帮我解围,不管他是如何办到的,光是想到这里,心底就暖暖的。 此时的宋祤婕也正安分地听老师讲课,看来她有一段时间都不敢再乱动了。思及此,心中也不由得產生一阵纳闷,纳闷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想要做什么。 「欸。」就在此时,白靖夜的声音,由后方传来。 「干嘛?」双眼依旧盯着前方讲台,我压低声音回应。 「又在想些什么,都已经被老师注意了,还不专心上课?」我听见了身后的翻书声。 「你又知道我没有专心了?」翻了一个白眼,即使他看不见。 「就是会知道。」 「嗯好,你加油。」趁老师转过身,我打了一个哈欠,睡意袭上全身,霎时也感到疲倦了起来。 「等等下课我一定要好好补充睡眠。」揉了揉眼睛,我小声咕噥补充了这句话。 「嗯……可惜的是,恐怕由不得你。」白靖夜凉凉的话让我止住了打第二个哈欠的动作,「或许等一下会让你没时间补眠。」 「什么意思?」停了一下,我问。就算看不见他的脸,我也能想像到他现在脸上一定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自己看囉。」尾音一落,下课鐘声刚好叮叮噹噹地响了起来。 数学老师放下了粉笔,拍掉手指上的粉笔灰后,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闔上了讲桌上摊开的课本后,抬头望了整个班级一眼。 当他锐利的眼光停在我身上时,我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嚥下一口口水,心中大喊不妙。 莫非白靖夜指的就是这个吧? 但当我这么想时,老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下课,便拿起教学讲义及讲桌上的茶杯向教室外走出。 直到目送着老师的身影离开了教室的前门,所有学生才开始轰动了起来,吵杂、尖叫等欢乐的气氛宣布着下课的讯息。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转头,我纳闷地对着白靖夜的位子说道,才发现他的座位已空无一人了。 摇摇头,我决定不加理会,揉了揉眼睛,疲倦地往桌面趴下。 当我正准备进入梦乡之时,突然感觉到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在心中暗骂了几句,我撑起脸来并用手掌抵住下巴,并缓缓睁开眼睛。 当我完全睁开眼睛时,第一映入眼帘的是宋祤婕的脸,带点彆扭、带点不甘的神色。正当我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她先开口了:「对、对不起。」 明明表面依旧是强硬的姿态,却得软下态度说出这种佔下风的话,从宋祤婕的嘴里讲出来,更是有几分不协调。 语落,她尷尬地低下头,忽左忽右的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摆,我感觉到好奇围观的同学愈来愈多,愈来愈多注视的目光降落在我们身上。 重点是,面临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仍身处在一头雾水之中! 「好端端的,干嘛道歉?」心中满是不解,我皱起眉。 连段言蔪和魏湘柔的脑袋都从人群中探了出来,一见我与宋祤婕两人对峙的画面,脸上纷纷显露出惊讶的色彩。 我说……白靖夜,是不是你又搞出了什么烂摊子给我收拾,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可不可以回来替我解释一下? 《Ch8-2:最想珍惜的事情》 22. 「我……」 话说得很犹豫,宋祤婕抿着下唇,眼珠子飘忽了一下,就是不肯直视我。 「有什么话就直说。」望了一眼黑板上的鐘錶,我皱起眉头,对她支支吾吾的态度感到纳闷。 宋祤婕先是一愣,随后像是自尊心高的个性使然,不服地扬起下巴,微微啟唇,她的样子像是想辩驳些什么,最后却又突然停住,闔上了嘴巴,眼底也多了几分不甘,「……」 「既然没事,就还我一个清间的空间吧。」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我淡然地道,明显地表露自己不想与她继续纠缠下去。 虽然对她诡譎的神态感到万分疑惑,也很不满方才在课堂上她害我被老师盯上,但想想也不该把错都迁就于她,况且此刻的我睏意又重重,实在不想与她在这里耗时间。 「……反正我刚才跟你说过了,就这样。」脸一沉,心不甘情不愿地压低了头,她的语调降低了几度。 「说过什么?」我蹙眉。 闻言,宋祤婕脸色立即转为铁青,恰好意识到身旁走道上堆满了围观的同学,立即转移矛头,对着那些人破口大骂:「看什么啦!很间是不是?都没有事情做了吗?」 听闻宋祤婕的话,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覷,宋祤婕这时又转回视线,瞇着眼睛望向我,「就刚刚走过来时对你说的那些话。」 「你到底是在指什……」 「我不是跟你道过歉吗!」她突然提高了分贝,用着极其烦躁的口吻吼道,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随后便恨恨地咬着牙,双眼恶狠狠地直盯着我瞧,「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你一定是想见我当眾出糗,非逼得我在眾人面前再说一次,所以才假装耳聋听不见。」 「……我真的很累,精神状态没有很好,这一点我先跟你道歉。」听了她的话后,我将眉宇皱得更深,「但并不能都怪我,你自己也说得不清不楚的,要我如何知道你到底是在指什么?」 「你!」宋祤婕愤怒地咬牙,身子向前一动,像是想衝上来一样。 就在此刻,段言蔪从围观的人们中挤了出来,挡在我与宋祤婕两人之间,微微张开双臂背对着我,像是怕宋祤婕突然嚥不下这口气突然扑上来一样。 「段言蔪?」我讶异道,对段言蔪挺身前来阻挡感到十分诧异。 「唷,这不是段言蔪吗?」宋祤婕拨了自己的发尾,一復往常高傲的神态,一脸藐视地睥睨着他。 「怎么,不加思考就这么衝出来了,如此袒护着她,难道不怕我们的湘柔妹妹会吃醋吗?」宋祤婕瞇眼望了望自己的指甲,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的态度撞见了就让人忍不住嫌恶。 段言蔪没有回应。许多人的视线悄悄往魏湘柔的方向飘过去,只见她抿唇不语,垂至裙间的双手紧紧相握。 「你挡在她面前干嘛,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是有那么怕我吃了她喔?」 「哼。」段言蔪冷笑,「托你的福,柳棠薇上上个礼拜体育课受的伤还没好,难道你就不怕你又会『不小心』推到她一次,害她再一次跌倒吗?」 「喂,就说真的是不小心的,如你们所愿,反正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原来你刚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道歉。」沉默了几秒,我出声言道,宋祤婕本想要回话,但段言蔪抢先她一步开口了:「道歉本就是该诚心认错,有什么好怕旁人知道的,像你这种人只想说声便对不起草草了事,对方仍在一头雾水什么情况都还搞不清楚,根本就不值得被原谅。」 「阿蔪……」这回是湘柔,她讶异地唤出声,小跑步至段言蔪身边。 「道歉不是用来解决事情的,而是一种悔改、对当事人最基本的交代,而你,还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就为了你那颗自尊心……」段言蔪仍继续说着,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我告诉你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察觉到段言蔪的不对劲,我和魏湘柔对看一眼,同时担心地上前去分别拉住他的左、右手,在碰触他冰冷的手掌及手腕后,我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宋祤婕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再开口说话,像是被段言蔪的话吓到了一样。我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她正狠狠地盯着我,我再度转回视线,对湘柔道:「湘柔,你要不要先陪段言蔪去保健室?」 听了我的提议,湘柔先是愣住了几秒,接着猛点头,拖着沉默不语的段言蔪出了教室,人群也一一疏散,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当我目光再次落在宋祤婕身上时,发现她仍正瞪着我,登时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纳闷。 在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便先含糊啟口了:「……都是你。」 「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是你?」 我皱起眉头,依旧未听清楚她的话,她又啟唇说了第三遍。 「不管是魏湘柔或是你,为什么大家偏袒的都是你们?」 听了宋祤婕的话,我的脑袋瞬间空白一片,对于她的这一番话,思绪有点转不太过来。 「你……」 「小婕,别再胡闹了。」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声音由旁传入耳内,我跟宋祤婕同时转过头一看,白靖夜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小婕……? 发现对方是白靖夜,我当场傻在原地! 「这里怎么了,我听其他同学说刚刚有一场骚动。」抬起脸来,一股冰凉恰好贴上了我的右脸,发现黧皓杰正手持着两罐饮料站在我的正前方。 我愣愣看着黧皓杰的脸,几秒后终于回过神,正想要回应时,宋祤婕的声音再度吸引我所有的专注力,使我当场傻在原地。 「靖夜哥……」 ……靖、靖夜哥? 《Ch8-3:最想珍惜的事情》 23. 整个人陷入了愕然之际,我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场面,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左一声称呼极其亲暱的『小婕』,右一声则是有点撒娇意味存在的『靖夜哥』,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郎有情,妹有意』吧? 偷偷瞄了一眼白靖夜的脸色,他仍神色自然地站在宋祤婕面前,双手插口袋,神情看起来却并无异样。 黧皓杰静静退到墙旁倚着,扳开了饮料罐的拉环,凑到唇旁轻轻啜了一口,老神在在地观看着眼前的动静。 倒是宋祤婕,她忽左忽右的眼眸表露出她的焦躁不安,压低了自己的脸蛋,不敢直视白靖夜的脸,藏在身后的手更是无意识地绕旋着制服的衣襬。 见状,我也默默地往后退到了黧皓杰身边,背靠上了墙壁,双手下意识交叉在胸前,心中仍不甚了解当情的情况。 「他们……」我先小声地开口。 「没事,靖夜会处理的,我们只须看着就好了。」 「嗯……」我点头,目光再度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宋祤婕和白靖夜依旧维持原本的动作,连动也没有动半分,宋祤婕的表情愈来愈僵硬,全身也渐渐紧绷,连呼吸都显些不自然。白靖夜却丝毫没有半点异状,清澈的眸子聚焦于宋祤婕身上,脸上多半没有任何起伏,像是等着对方先开口。 瞧着他们这样对峙,说实在我也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但纵使从白靖夜那儿看不出什么端睨,却大概可以猜测的到,宋祤婕应该有点在意……甚至是重视白靖夜,对他的情感一定不简单。 这两个人,或许关係有点不平凡。 「要吗?」 就在此时,黧皓杰拿起另一罐饮料,放入我的手中。我微微一愣,下意识伸出双手接过道谢,停顿了几秒,抬起不解的眸望着他,「这不是……白靖夜的吗?」 「是啊。」双手尚未从我手中的饮料罐上抽离,黧皓杰的嘴角一扬,展露出了鲜少一见的笑容,使我的心跳漏了整整一拍,「如果你把他的饮料喝掉了,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呆了一下,尔后我慢慢地勾起了嘴角的弧度,「他当然不能怎么样。」 黧皓杰轻轻一笑,准备松开那罐本是属于白靖夜饮料,欲把它让给我时,我的心中竟升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趁他不注意时瞬间抽走了他另隻手上已开过的那罐饮料,豪迈地举起瓶罐饮了一大口,喝到一半时我睁开了其中一隻眼睛,看见了他呆在原地的表情,不禁噗哧笑出来。 「如果我喝掉了黧皓杰的饮料,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模仿着黧皓杰刚刚的话,我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黧皓杰先是愣住一段时间,接着才恢復原样,露出了无奈的一笑,双手微微举起以示投降,「当然也不能怎么样。」 我得逞似地笑笑,索性又举起瓶罐啜了一口,藏在饮料罐底下的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偷偷瞄着黧皓杰,纵使害怕自己的举动会被他发现,视线却移也移不开。 单单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心跳究竟为什么会渐渐地加速,而又到底是何种原因,使自己產生了这样的情绪,一时之间我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觉得,光是这样子能够站在他身边、偷偷看着他,就真的很满足、很开心,甚至是那久违甚久、一种名为幸福的心情…… 突然间,黧皓杰对上了我的双眼,使我一时慌了心,一不小心就被刚刚才滑入口中的冰饮所呛到! 摀着口鼻,笨拙地把手中的罐子随意放在离我最近的桌面上,我边咳嗽边重重地拍着自己胸口,鼻腔中以及咽喉尽是饮料的甜甜味道,我却呛得很难受,不自觉地加重了搥击在胸口上的力道。 「轻点,别这么用力。」黧皓杰的低语传入耳内,下一秒我的右手则被拉住,缓缓将我朝他拉进距离,接着以不大不小的力道拍着我的背部,不轻,却感受的出来很温柔。 「小心,不只是饮料,下次喝东西时要专心一点。」他边拍着我的背,不忘一边叮嚀着。 听见他的话,我正想要开口应声,黧皓杰又先一步再度开口:「咳嗽的时候别说话。」 心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清楚我想做什么,却还是乖乖地把即将说出口的道谢吞回肚中,继续咳着,想要藉此把阻塞在胸口以及气管的不适感咳出体外。 等到我感觉自己的胸中以及鼻腔恢復通顺,体内的不畅感也渐渐消除,我又咳了几声,虚弱地抬起视线,目光就这样落在白靖夜他们身上,恰好捕捉到宋祤婕红着眼眶,旋即转身跑出教室外的影像。 我停止咳嗽,黧皓杰轻拍在我的背上的手也慢了下来,下一秒,白靖夜就转过来,视线恰好落到我们两人身上。 呆呆地望着他几秒,我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缓缓抬起了手指,对准白靖夜的脸,在他开口前抢先一步发声:「欺负女生,不是个好东西!」 我感觉到黧皓杰的手一顿,白靖夜也愣了一下,无奈的表情随即回到他的脸上,双手又习惯性鑽入口袋里,「看你咳了这么久才终于停止,劈头居然就是开口骂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咧。」 听着他的话,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倒是她就这样跑开,她那一群成天跟在她身后的跟班呢?」我皱眉,突然想到便一问。 虽然我不常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记忆中,宋祤婕走到哪里总会有一群女生在她身旁打转,之前我还为此常与湘柔笑话她,损她自以为是蝴蝶拥簇的鲜花。 「都打发走了吧。」耸耸肩,白靖夜一副事不关己地回道。 「打发走了?」睁大眼睛,我难以相信地又问了一次。 白靖夜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耸肩敷衍我,激起了我心中更深的疑惑。 「你们刚刚到底说了什么,才没多久就看她哭着跑开,应该没事吧?」黧皓杰扬起眉,目光往宋祤婕消失的方向一望。 「没什么,让她静一静也好。」白靖夜轻描淡写道,随后不知为何地又勾起了一丝笑意,「倒是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你不是讨厌她吗?」 「……是不太喜欢,但应该还不到讨厌。」像是思考地沉吟了半晌,不加任何表情,黧皓杰淡淡回应道。 「嗯。」白靖夜应声,目光往下移至重新回到我手中的饮料罐上,盯着盯着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另一罐未开封的罐子,接着竟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推了一把我的头,道:「你这傢伙,干嘛抢走人家阿杰的饮料。」 我揉着自己被推的头,不满地撇起嘴,正要开口替自己辩驳时,黧皓杰就率先发了声:「没关係,是我自己要……」话才说到一半,我举手喊暂停以阻止黧皓杰讲下去,目光朝白靖夜的方向望去,接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白靖夜扬扬眉,示意我往下面说去,我朝他前进了几个步伐,狡黠的对着他露齿一笑,开口:「猜错囉。我喝的不是他的,这罐是你的那一罐,谢、谢、招、待。」 白靖夜无语地看着我,扬起了其中一边的眉,黧皓杰则是忍不住摇头轻笑,将那罐完好的饮料往白靖夜面前一递,谁料白靖夜便轻轻推开他的手摇头,接着突然往我这个方向一瞪。 我又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没想到下一刻白靖夜竟就从我手中抢去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饮料,我连忙伸手想要回来,他却仗着身高优势将之拿高,我只有眼巴巴地望着的分。 可恶,黧皓杰刚刚被体育老师叫去说话,不能够帮我。 「机车欸,还我。」哀怨地瞪他。 「死心吧,物归原主。」白靖夜白了我一眼,无视我的抗议。 「……如果你有黧皓杰一半的温柔就好了。」忍不住地,我低声咕噥道。 白靖夜的身子不明显地一动,对上了我的视线,静止了几秒鐘,最后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很可惜,我不是。」 这时候上课鐘声刚好响起,吸引走我的注意力,我立即错愕地转头望了时鐘一眼,发觉十五分鐘的下课早已在吵闹声中消失殆尽。 「就说你不会有补眠的时间。」白靖夜不知不觉中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地说,我心一跳,连忙跳开,见他轻轻笑了笑,下一秒即举起罐子将那只剩三分之一的饮料饮尽,使我当场傻眼在原地。 「那么想要的话就给你吧。」白靖夜这时才把饮料罐塞至我手中,我正想要出声抗议,他便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先一步开口:「我要先去保健室一趟,关心一下阿蔪的情况,不留在教室上这堂课了,帮我跟韩祺修说一声。」 「……喔。」 「还有,那个罐子……」他突然低头望着刚刚塞给我的空罐子,我愣了一下,以为他要说什么事。 「我知道我喝过你会捨不得丢,就算你很爱它,还是别忘了要拿去洗。」白靖夜突然说着,目光停在我紧握住空罐的双手,嘴角明显地在忍笑,眼中却藏不住半点笑意。 「欠揍吗?真是谢谢你吼,快点滚啦!」我朝他狠狠一瞪,接着佯装不耐烦地推他出去教室。 被我推到教室门口,他停下脚步低笑,与我道别后就便往保健的方向步去。 没好气地盯着他渐走渐远的背影,最后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我才转身进了教室。 回到座位,我先是传了封简讯给湘柔,再告诉刚帮老师跑完腿的韩祺修段言蔪以及白靖夜的事,又与他随意间聊了几句,才回到位置上。 拿起手机一瞧,湘柔已经回了简讯,短讯里的内容告诉我段言蔪已经好很多了,我也稍稍放了心。 抬起视线,桌角那瓶饮料空罐恰好映入眼帘,静静地凝视了许久,嘴角不自觉扬了一丝弧度,此刻黧皓杰刚好说完话走进教室,往他的位置前来,我顺手拿起那空罐子往抽屉一藏,对上他视线的眼睛尽是笑意。 「笑什么那么开心?」回到位置,黧皓杰身子往后靠上了椅背,好奇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灿烂地笑着。 那年的初夏,正值温暖的六月,池塘中的小青蛙悠间地在池中嬉戏玩耍,粉红色的莲花一朵朵地在水面上优雅绽放,翠绿的嫩叶被夏天的风拂的沙沙作响,我来到夜珞不知不觉已过了一百多个日子。 就算白靖夜后来不曾提起,那混合了三人份口水的空罐子,我后来把它清洗乾净,还偷偷地把它带回家,视如珍宝一般的收藏起来。 就像这些日子,与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是我现在最想珍惜的东西。 不管是以前或是现在,属于我的每一份回忆,我都很想好好珍藏,那些都是我最宝贵的事物,我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把它忘掉,更不愿让它们在光阴流水的冲刷下,被时间渐渐漂白。 就算伤心很多,就算会落泪悲痛,为了不要把它们忘记,我寧可记起所有的难过。 许久之后,在我回顾过往时发现,也许回忆是唯一一个有我容身之处的地方…… 也是唯一一个方法,能够证明我真的存在过。 《Ch9-1:午夜梦回的想念》 24.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点朦胧、有点距离的从前,重新见到了一些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脸孔,梦见了那一天,以及当时的我们。 沉淀在记忆角落中的泛黄画面一一涌现,从模糊不清渐渐地又再次鲜明起来,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眼前,逼得我无处可逃只能面对。每当如此陷溺于其中的时候,我才会看清楚现实,并且为自己的自欺欺人感到无比可笑。 我以为它早就随着时间而淡去了,但事实上我终究没能把那些回忆忘掉,我能做的顶多把它綑绑起来拋到心底处最不想碰触到的荒地中,然而这样的束之高阁却永远无法阻断它络绎不绝窜流入我心中最毫无防备的角落。 或许是我自己压根儿也不想忘记它,就算心近乎一半都在疯狂吶喊着拋去那段记忆我会比较好受点,另外一半却抓紧它的尾巴说什么都不愿意把它放掉。 因为我仍会想念。 何其优柔寡断、或者该说是矛盾的我。 其实这个梦刚好断了一半,并没有延迟到它该有的出口,但是后来的发展我并没有继续去探究,也许是拒绝那样做,也许是单纯不记得。 一个已逝的回忆,就像一个死去的人,计较它做什么、留着它又能做什么,死了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能就此忘得一乾二净,心底说不定还会比较舒畅。 但是这句话好像又与前面那几句有所出入,又自相矛盾了、我。 然而,谁说彼此矛盾的两个事物,不能够同时存在的? 「薇薇……」 仰头呆呆地望着悠蓝的天空,从层层云朵中投射下一缕明亮,随着云雾一点一滴渐往两旁消隐散去,阳光一丝一丝紧接着透出,强光刺入了我的眼里,使我忍不住稍微瞇起了眼。 「薇薇!」 「啊?」听见人的叫唤,我立即回过神来,偏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探。 身穿着我最熟悉的粉色制服,叶子涵不知道在何时已来到了我的身后,双手叉腰且不满地撇起了嘴,立即抱怨道:「薇薇,已经喊你好多次了。」 「咦?真的吗?」我瞪大眼睛,赶紧从草皮上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一时看蓝天看的太出神了,没有听见你叫我。」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泥土以及枯草,我一面向子涵赔着不是。 「好啦,知道啦。」叶子涵莞尔一笑,拉过我的手,也开始帮我把裙襬上沾染上的尘土拍掉,「让你久等了吧,等一下我先回教室拿一下书包,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嗯了一声,我点点头,突然又想起刚才不小心忽略子涵的事,我犹豫了半晌,还是选择开口:「那个……子涵,你不会……生气吧?」微微压低头,停顿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子涵的侧脸。 将我的举动尽收眼底,子涵先是因不解而愣了一下,尔后便了然我的言中之意,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拉起了我的双手并握住,对我甜甜一笑,「怎么会呢?这么见外干嘛,这样一讲好像是我们生疏了一样……」 「难道是薇薇不要我了吗?」甫说完,子涵又嘟起了嘴,故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使得我心一慌,忍不住加重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连忙摇着头向她澄清:「才不会!子涵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可能会不要子涵的,我反倒是怕……」 「呦,两位小姐,光天化日之下躲在树荫底下鬼鬼祟祟在做些什么?」从后方传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说到一半的话。 我和叶子涵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浅蓝色运动服的男孩,大约一七几的身高,皮肤在太阳底下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掛着他那招牌的阳光笑容。 再配上属于他的闪亮名字,张澈。 「嗨。」张澈扬起了一丝笑容的弧度,对着我打招呼,深褐色的眸中蕴含着微微的光芒。 「嘿,几点了都还没回家?」我也慢慢扬起嘴角,看着他对着我神祕地笑笑以做为回应。 「张澈?你、你怎么也跟来了?」子涵一见张澈的身影,连忙趋前向他靠近了几步,圆溜溜的眼珠子里难掩几分惊讶,在太阳炎热的照射下,两颊上也隐隐约约浮出了一抹红晕。 「眼看你都走了那么久,却迟迟没有把人带回来,所以我跟陈逸讨论后决定直接来绑人。」 「咦?但是原本不是说好,要让我说服她,再把她拉拢去……」 「嘘──隔『空』」有耳。」张澈打断子涵,赶紧竖起食指贴在唇旁,叶子涵先是一愣,接着马上摀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他们神秘兮兮地谈着话,内容听起来又极其诡异,虽然不甚清楚他们到底在指些什么,但他们有点防备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希望被我听见。 微微蹙起眉,古人常言非礼勿听,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谈话内容的人,便自动往后退了几步,以拉开与他们距离,让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说下去。 不过在下一秒,接收到他们俩人一同转过头来投射出来的目光,我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提起警戒心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瞇起眼问:「你们两个想干嘛?」 他们俩先是对看一眼,张澈随后先转回视线,笑咪咪地看着我:「棠薇,离我们那么远干嘛,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没有哇。」我乾笑。 看出那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五年同学可不是当假的,我理当能闻出他腹中诡计的味道。 以以前被他们一路整过来的经验,现在的我里当该做的只有一见事──跑!三十六计跑为上策的跑! 于是在我才乾笑完毕的下一秒,毫无迟疑半分,我立刻拔腿就跑,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留下着时未能反应过来的两人呆在原地。 跑到一半我才发现自己连书包都忘了拿,心里咒骂了一声,我决定绕过大门口由另一个方向跑回原来的地方,不知跑了多几久,我已筋疲力竭,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单手支撑着墙壁喘气。 应该没有跟上吧……我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才放心地沿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却忍不住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自嘲一般地边摇头边笑了出来。 叶子涵以及张澈,两人皆是我从小学三年级熟识到现在的好朋友。 尤其是叶子涵,我们从国小开始就常常腻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分开,不管是体育课的分组活动、还是校外教学客运上的位子、甚至是毕业旅行时就寝的房间,我们两人都不曾分离过彼此,更是不愿。 除了爸爸和妈妈,子涵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纵使张澈在我心中也有一定的份量,只不过尚差子涵一大截。 张澈与我,我们两人国小时便常常打闹在一起,时而带着简单衣物到对方的家里过夜,把对方家中的成员从上到下都熟透,还会同睡在一张床舖上,不因双方性别不同而有所猜嫌或觉得有半分不妥。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小五时的某一天,子涵告诉我她喜欢上隔壁班的张澈为止。 从那之后,我渐渐与张澈愈走愈远,婉拒了他一次一次热情的邀约,日子久了他来找我的次数也减少许多,或许是注意到男女有别的缘故,又或许是认为我们该有各自的生活圈,彼此只剩下了在走廊上碰见打招呼的那种关係。 直到升上了国中,我们三人恰好被编到了同一班,彼此才恢復了交集,以及像以前那样密切的互动,却感觉某种东西以及不如昔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如今我们几个的圈圈,又加上了一个国中后才认识的陈逸,在三女一男的圈子里,或许总该有一人主动退让才能够不失衡,更何况纵使只剩两个女生,也未必能维持平衡。 所以该退让的人,理当是我。 《Ch9-2:午夜梦回的想念》 25. 等到我的呼吸规律渐渐平復后,深吸一口气,我站起身来,往原来的方向踱步而去,准备踏上我的寻找书包之旅。 就在此时,后方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惑然地转过了头一望,发现了张澈的身影正往此地跑来,吓得我立刻抬腿就往前方奔去。我才移动了几个步伐,一股力道抓上了我的手腕,把我往后一拉,我一个踉蹌重心不稳,向后跌入了他的怀中。 「你干嘛跑?」皱起眉,张澈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将我的身子扶正,并强制将我转过身面向他。 「那你干嘛追?」拨开了他的手,我毫无闪躲地迎上他的双眸反问,把问号原封不动地丢回给他。 「啊?」听见我的问题,张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忖了半晌后,才呆呆地开啟口回应:「啊就因为……怕你跑掉啊。」 「就是怕你追,我才会跑啊。」听见他的回答,我没好气地甩了甩手臂。 「……那既然我们一个怕跑、一个怕追。」张澈抓了抓自己的黑发,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乾脆以后我们都用走的好了。」 「笨蛋。」听着张澈不知打哪来的歪理,忍不住地噗哧一笑,目光突然瞄到了他身上竟然背着两个书包,其中一个上头还掛着一个极为眼熟的吊饰。为了映证心中的想法,我凑近细看了一会儿,尔后惊呼:「你帮我把书包背来了?你就这样背着两个书包跑来?」 「对呀,因为先去拿书包,所以才会比较慢来找你。」说完,他又眨眨眼睛,立即补充了一句,「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 「缘分?」我疑惑。 「如果你没有停下来在这里休息,你回去了就找不到书包,而我,跑过来了也就不遇到你,不是吗?」他认真地看着我,异常专注的神情使我不禁愣然了一下,凝视着他许久,最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轻声地又骂一次:「……笨蛋。」 那天,我后来被张澈『绑架』去跟子涵和陈逸会合,之后我们四个坐上了陈逸舅舅的休旅车,一起前往海边放松心情,当作是庆祝国二上学期的结束,以及迎接寒假第一天的开始。 为何要说成是绑架,老实说他们三人常常邀约我出去玩,但通通被我婉拒,虽然我很想跟子涵在一起,但是这不一样,子涵最喜欢的张澈也在,所以我不想要在过去当个电灯泡,希望能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相处。 至于陈逸,她也喜欢张澈,所以总不能叫上她也一起回避吧? 再来,因为从小家管较严,像这种出门玩耍与学习以及课业毫无助益的活动,家母一盖我不准参与,所以有些时候即使我真的很想要凑一脚,却也不敢开口徵求父母的同意,最后只好摸摸鼻子作罢。 但是这一次,我原本只想要跟张澈去和陈逸与子涵会面,见到面表达一下意思就立即回家,谁知我看见她们俩时才刚想打声招呼,就突然被身旁的张澈抱住右手,我愣愣地转头望着他笑咪咪的脸,随后子涵也一脸笑嘻嘻地抱住我的左手,陈逸抢准时机拉开了眼前黑色休旅车的车门,我就被当成行李箱一般地被扔了进去…… 是的,名副其实的绑架。 很快地,陈逸也坐进了前面的副驾驶座,张澈以及叶子涵俩人跟进分别拉开左右车门坐入车内,两人各自坐在我的左边以及右边。 我仍茫然着看着他们脸上诡异的笑容,以及四周一包包行李,当车子引擎发动的那一刻,我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惊吓得喊出停车,但下一秒张澈就伸手从车后的空位捞过了一个我很眼熟的小熊背包,晃到我眼前让我就近一看。 仔细观察了一下,才讶然地确定那是我的包包,拉开拉鍊往里头一探,全部都是我的衣物以及贴身用品、手机充电器,张澈才笑笑,把他们三个这一个礼拜私下去求我父母的事情娓娓道来,听完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心底也对他们以及爸妈的准许感动不已。 到达陈逸舅舅的沿海别墅,下了车之后,舅舅开始摆设烤肉架,为我们的晚餐做准备,陈逸神秘兮兮地拉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上的大旅行包的拉鍊,从中拿出了一堆冰火,算一算,总共有八瓶。我们每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陈逸赶紧竖起食指贴在唇旁,示意不要让她舅舅知道。 待到傍晚,大伙儿吃饱了之后,确认舅舅先回屋内休息了,我们像是想要趁大人不在时偷做坏事的小孩,立刻拿出藏在不远处岩石后的冰火袋,十分愜意地顶着咸咸的海风,漫不经心地坐在沙滩上看着星点遍布的夜空,再一边灌着那酒精含量还不到百分之四,味道像是汽水一般的酒精饮料。 犹记得,比较没有酒量的我和子涵一人喝了一瓶,陈逸灌了两瓶,张澈则一人就独立解决了四瓶,喝完后还嘀咕着冰火根本不是酒而是饮料,我和子涵两个因酒精发作而开始微微头晕的人则是对望一眼开始苦笑。 就算现在已经一月了,理论上已经准备进入寒冬,我们几个像是不怕冷似的,个个都只穿着短袖短裤,解决完冰火后还心血来潮脱下鞋子去踩浪,溅得彼此全身都是水,傻大姐的子涵踩着踩着还显些滑倒,幸好被张澈及时搀扶住。 当我们回到海滩上时,衣服大多已全湿了,盯着沙滩上喝完冰火剩下来的空瓶子发愣,一个想法突然闪过我的脑中,我突发奇想说不然我们四个一人拿一瓶,把愿望写在纸上装进里面,然后丢向大海里漂流,看看月神会不会帮我们实现心愿。 原本是随口说一说,结果他们三个竟然一致赞同,张澈穿好鞋立刻跑回去屋内,再度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本便条纸以及四根笔,我们把微湿的手甩乾,各自接过一根笔、撕了一张便条纸,才要下笔时张澈突然开口说话。 要不我们四个都写希望四个人能永远在一起好了,张澈提议。 没有人有异议,我们全数苟同这个意见,而且其实我本来要写的就跟这个差不多,便很快地就写好,连同着那晚的月光,一併装进瓶子中,抬起头看其他伙伴,大家也都有默契地塞好了。 迎着凉凉的风,我们一同走向大海,感觉冰凉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地冲在脚趾头上,彼此交换了眼神,缓缓举起玻璃瓶,大家一起默数三秒,三、二── 很可惜的是,身后传来了舅舅的叫唤,打断了我们的兴致,于是我们只好先放下手边的瓶子,简单地将它们埋在沙子底下固定住,然后先乖乖跟舅舅回去屋内,留到明天,再继续我们未完成的梦。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圆到我忍不住猜想,这是否真的是月神的暗示,诉说着我们能够拥有圆满的美好结局。 但是,撤去了这些美丽的遐想以及无稽的揣测,月亮并不会说话,全都只是人类单方面的想像,就像是西方月圆之时狼人的故事,又或者是东方那些无可证实对错与否的神话。 只怪月亮太圆,朦胧的月光使它乍看之下毫无任何稜角,圆满到让我忘记在我们看不见的月亮身后藏有着许多大大小小凹凸崎嶇的坑洞,使我不小心沉浸在月色下自己所编织的美好童话中。 但是,当时的我迟迟没有想起,月儿其实是有阴晴圆缺的,就像人有悲欢离合那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其实我有看见,只不过一直假装没有察觉,不管是晚上大家一起烤肉时张澈替我加菜的当下,陈逸眼中的不悦,又或者是傍晚的沙滩上,张澈接住即将跌倒的子涵时,陈逸狠戾传递过去的嫉妒目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无论是在学校或其他地方,我总是能够嗅出这种隐约不明的变化,甚至有时候连单纯的子涵身上都会出现,这种名曰妒嫉、能以摧毁感情的可怕东西…… 这是不是也代表,我的子涵不再单纯了呢? 我不知道,又或者说不太想知道答案。 那种可以瞬间将人淹没的妒忌心,也是其中一个理由,让我不是很想常常与他们三人待在同一圈圈的缘故。 我早该发现的,也许我是迟钝到没有发觉,也极有可能是早察觉了不想要接受,但如果我能够早一点付出行动,好以改变一点点什么,现在的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遗憾的是,月儿从来不会替我解答。 或许……我也有一点点喜欢张澈。 但在这个已经失衡的天秤上,我不能任性地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只能默默地步往天平的中间平衡处,做一个最不痛不痒的角色。 只因我想要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我不希望有谁离我而去,所以我不想要当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或者说,压垮我们。 《Ch9-3:午夜梦回的想念》 26. 隔天一大清早,斗转参横之际,或许是睡不习惯这里的床,我便已清醒了过来。 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视线往窗户放去透过玻璃落到了窗外的景象,因为现在正值冬天的缘故,天尚是一片看不着任何东西的漆黑。 收回视线,往其他人的方向望去,子涵仍安稳地睡着,陈逸的位置却已空无一人,只有皱巴巴的一团棉被。 我惑然地皱起眉,不知道这个时间屋外那么黑她能上哪去,一边思忖着,我一边躡手躡脚地爬下了床,放轻动作深怕自己吵醒了仍在睡梦中的子涵,直到出了房间的门,我才改换为不轻也不重的正常步伐,披上手中刚刚从行李中随意抓出来的外套,赤着双脚往大门口踱步而去。 小力地扭动了大门的门把,甫才推开了门扇,冷颼颼的凉风立即从门缝鑽了进来,袭在我的身上,刺骨的寒风使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拉紧了单薄的外套,我斜身从开一半的门鑽了出去,再反手把半掩的门扉闔上。 往前踏了几步,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使我心一颤,往后退了一步,提高自己的警觉心,瞇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人,确定他没有发现我在后头,我才又小心翼翼地移动赤裸裸的双足。 那个人蹲在沙滩上,动作像是在摸寻着什么,等到距离近到我能够看清眼前的人到底为何者时,我先是愣然了半晌,尔后才怀着一半的把握,以微弱的音量带点迟疑地唤出声:「陈逸?」 一听见了声音动静,原本还蹲着的那人马上站起了身来,似乎是没有认出我,往后退了一小步,立即警戒地问:「是谁?」 「我是……」话尚未讲完,一阵白色的光线就打在我的脸上,刺入我的眼内,让眼睛久在漆黑状况下的我瞬时不适地闭上了眼睛,下意识伸手挡住强光。 「薇薇?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见来者是我,陈逸面露惊讶之色,立即关上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有点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了。」揉了揉眼睛,我忍住反问的衝动,镇定地回答。 我的对应,换来的却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久到让我忍不住纳闷。 在我的认知里,我刚才的那句话并无不妥,也不至于招惹别人不高兴吧? 我们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能任由海风将发丝吹拂飞舞在空中,也感觉在这个时候不应该伸手去拨弄。 海平面上已有若隐若现的微微熹光,足以证明这阵缄默的时间之久,久到我几乎想要开口打破这莫名的沉默时,陈逸终于肯开口了,说的却是这一句话:「那么我先回去了。」 才说完,她便转身朝屋子走去,留我一人呆愣在原地,忍不住转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拉开大门走入屋内,她都没有再转头。 但是,让我愣住的并不是她的冷漠,而是在她转身的那刻,我发觉她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有一股说不太上的恨意。 果不其然,那一整个上午下来陈逸待我的神情都有某种说不太清的怪异,从说话、僵硬的互动中即可看的出来,连子涵都私下来问我我们到底怎么了,但丝毫不知情的我也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那种不明的态度,与其说像是讨厌,倒不如说是介意。 等夕阳再度西落,时间悄悄地来到了黄昏时分,今晚张澈提议晚餐要来控窑,大伙儿便兴高采烈地去买材料,我则是以身子不舒适当作藉口选择留下来看家。 当得知我身体不太舒服之时,张澈立即紧张地放下手边的事物向我跑来,伸手欲覆上我的额头替我量体温,在陈逸十分介意的目光之下,我躲过了他的手,并且笑笑说没事,并且打发他们快点出去添购需要的物品。 等到他们的车子开远了之后,我放下了挥着的手,渐渐歛下了嘴角僵着的笑容,旋即转身往昨晚我们埋下玻璃瓶的地方奔去。 来到了大概的位置,恰好是早上陈逸站着的地方,我蹲下来检查,果真发现沙子有被松动过的痕跡。 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或许陈逸对我态度转变之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些瓶子。 只不过……为什么呢? 明明上头都被我们四个写上了一样的东西呀。 站在原地踌躇不决了许久,意识到时间再拖下去他们就要回来了,过了此刻到时候就没有机会可以让我解答心中的疑惑,抿了抿唇,我决定挖出来一探究竟。 挖出第一个瓶子,将之打开,拿出里头的字条一看,『我、子涵、张澈以及陈逸,永远在一起。』下头还写着名字,日期以及地点,这是我的瓶子。 第二个瓶子,拿出纸条一看,映入眼帘的内容却跟我原先料想的不一样! 『我要张澈的心。』 右下角的名字居然是是陈逸,使我的心瞬间凉透了一大半。 就算先前隐隐约约已有了预感,在确定这个事实后,我的心就像是被某种千斤重的什么狠狠撞击了一般,闷的很沉重。 没事的,就只有陈逸而已,子涵和张澈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深呼吸,我不断如此告诉自己。 冷静下来后,我拿起了第三个瓶子,心中仍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一边强装镇定地将之打开了。孰料,我的心愿似乎没有被上天倾听到。 『我想跟张澈永远在一起。』 内容跟上一张差不了多少。 娟秀的字跡映入我眼中,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那般,就算我已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这个瓶子的主人是谁,我还是怀着那零点一的希望往下方的签名看去。 就算早已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不肯接受事实、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而已…… 『叶子涵』。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映入眼里的三个字,无情地映证了我最不希望成真的想法。 无法接受被背叛的打击以及沉重,更遏止不了那种痛苦而深刻的感觉,不断地涌入并且侵占我的心中,完全剔除不了,只能像是迷失方向的孩子,心里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薇薇是除了爸妈以外,这世界我最喜欢的人喔。」 --「这么见外干嘛,难道是薇薇不要我了吗?」 眼眶愈来愈热,此时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了子涵曾说过的话。 好讽刺。 将纸条用力塞入玻璃瓶中,把叶子涵的瓶子放置一旁的沙地上,她的那行字以及名字却好似是停在半空中,不管眼睛往哪里躲却还是能够看见,像是全世界要逼我看清楚一般。 闭上眼睛,深吐一口气来平息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双眼才又缓缓地睁开。 空洞的视线落到最后一个玻璃瓶上,此刻那就像是我的救命浮木,手欲伸向它,却不知不觉颤抖了起来。 不会的,那个约定是由张澈提出的,不会连他都背叛我的,对吧? 把张澈的那一瓶拾起,抖动越来越厉害的手指花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扭开了瓶盖,抽出了里头的纸张,慢慢地摊开来一看…… 『我希望薇薇,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我又错了。 明明是结构简单的一句话,仅仅轻描淡写地写过,却狠狠地打破了我们四个人之间那道微妙的平衡。 这一行我最不希望出现的话,映证了我最害怕成真的事情。 本是应该溃堤却强撑住的泪水,也再度走向忍耐界线的边缘,面临崩溃。 《Ch9-4:午夜梦回的想念》 27. 一股酸涩感涌上,视线瞬间模糊一片,极力压抑着颤抖的情绪,摀住自己的嘴,不想让自己有机会哭出声。 自私、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那么自私? 捂住了自己的双耳,想要嘶吼尖叫,却疲累到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都怪我,当初提这什么烂主意。 咬着发颤的下唇,目光落在被随意摆放的空瓶子,有一股将这些玻璃瓶通通砸碎的衝动,很强烈、很强烈。 明明就说好了,大家都要永远在一起的,不是吗? 爱情、爱情、爱情……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在它的面前,所有的友情都那么不值一顾,全部都可以轻易弃置了是吗? 心如同被蚁兽啃食般地刺痛,我咬着自己的手掌,以免自己放声哭出来,后方却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从后拉入了怀中。 心猛然一颤,全身僵硬,随后又镇定了下来。不用转头我也能知道,一定是张澈。 「……其他人呢?」 「我不放心你,先回来了。」张澈低沉地说,看起来并想要没有放开我的意愿,沉默了没有多久,他又平静地开口:「你看了瓶子里面的东西?」 听见他的话,胸口又开始隐隐约约的抽痛,但这次却伴随着满腔怒火,一同袭来。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挣脱开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用几乎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为什么是我?」 何其讽刺,我喜欢张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却无法接受他对我存在着相同的情感。 只因我害怕失去另一个重要的人。 「薇薇,我……」 「不要叫我!」我低吼,「我要你回答我。」 「……」 张澈没有回应,许久之后,我听见他移动脚步的声音,没多久就又抱住了我,我全身像触电一般,立即想要挣开,他这次却抱很紧,死命都不松手。 「棠薇,你听我……」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我失神地看着我红透了的手掌心,微微喘着息,待到整张脸佈满了泪水,才慢慢把视线移到张澈的身上,那已隐隐红肿的右颊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要喜欢我!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那么自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红着眼眶,我克制不住情绪,忍不住嘶吼道。 「……」 「明明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那你看看自己又都写了什么!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提议要我们那么写?张澈,你根本是假惺惺,会不会太做作?」 「对不起,我知道我……」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讨厌听见那三个字!」我吼他,打断了他的话,张澈也同时停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子涵很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感觉自己最后一根理智的线被烧断,再也忍不住,我脱口而出这串话。 在失控地朝他吼下去后,我原以为张澈会开口辩驳,此刻他却意外地沉默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会伤透了她的心吗?」以咄咄逼人的攻势,我不自觉地握紧拳,逼问了下去。 回应我的仍是沉默。 「从五年级开始,你知不知道她就……」 「那又如何?」本是安静的张澈忽而就这么吼了出来,整个人瞬间变得冷冰冰的,毫无半点温度,「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只想着别人!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 「我……」 他的一吼,在一瞬间停止了我的抽抽噎噎且颤抖着的哭泣声,只能抬起头木然地望着他愤怒的脸,顶多只无声地掉着一颗颗停不下来的的眼泪。 「你不为自己想,那为我想一想好不好?」张澈愤怒地说,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除了失措地不停掉泪之外,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听好了,我喜欢的是你、是你!我喜欢的人是柳棠薇,不是别人!」张澈咬着牙,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清楚地说给我听。 脚一软,我慢慢地跌坐在沙滩上,视线木然地移到旁边的玻璃瓶上,接着一动也不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澈的情绪似乎是平復了,耳边传来了他的轻轻叫唤:「薇薇……」 目光微微一动,我缓缓向上迎上他空洞的视线,里头彷彿有某盏微弱摇曳着的烛火渐渐迈向熄灭。 「抱歉,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你知道我……」 话就断在这里,我从此听不见任何声音,张澈的嘴巴确实还在不停开闔,我的视线却定格在他斜后方叶子涵的身上。 子涵动也不动,双眼像是失了焦一般盯着前方,像是从很早就站在那边了,旁边的沙地上散落着一个纸袋,从中掉出了一大堆东西。 目光顺着满地的杂物往子涵的方向移,赫然发现了一个像是全新的冰火瓶,底部却已破裂一大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当我再看见子涵血淋淋的赤裸双足,上头满是玻璃碎渣,忍不住摀嘴惊呼出了声,张澈一顿,往我的视线落点处一看,也吓一大跳。 此时子涵才像是回了神,目光缓慢地转移到我眼里,我试着唤她,她没回应,我和张澈两人焦急地向她跨前一步,孰料下一秒她竟转身狂奔而去,也不管她的伤口鲜血直流,将后头我的叫唤声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张澈立刻奔跑追上,我却仍待在原地,久久都无法动弹。 在子涵转身跑开的前一秒,我看清楚了她眸中闪过的一丝情绪,从那之后,我也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她用我最害怕的方式,告诉我,她将要离开我的决定。 我们明明都怕失去,也都已经在每个细节上格外谨慎小心,最后却依然落得同样的狼狈下场。 事过境迁之后,关于离今早已日渐久远的那一天,回想当时,或许我气的从来不是他们三人纸条上所写的内容。 而是心。 写了什么并不重要,就算他们真的依约定,写了希望我们大家能永远在一起、一直要好下去诸如此般的假话,那又能代表什么? 我要的,其实不是遥远的誓言、动听的承诺,而是真心。 许久之后,我在偶然间听见了一句话--『你永远不可能失去什么,因为你失去的都不是属于你的。』 是不是正因为他们都不属于我,所以最后才一一转身离开? 这一次,不止是没有人能够给予我解答。 连我也不再有力气去求得答案。 《Ch10-1:星星的秘密》 28. 从帐棚上方的小孔望了出去,此时的天色尚未明,双手在睡袋旁摸寻着手机,拿起后往上头的随便一个按键压下去,萤幕的灯光倏地亮起并照明了整个的棚内。 瞇起眼阻挡了过剩的光线进入眼睛,萤幕上的时间显示着大大的四点零六分,往旁侧一瞟,湘柔仍在我的右侧安稳香甜地熟睡着,没有考虑多久时间,我披上了外套躡手躡脚地摸黑走出了帐棚外。 现在正值暑假的八月,我们大家也都顺利地升上了国三,上完了将近一个月的暑假辅导课了之后,我们六人一起讨论要私底下办个小型的旅行,从原本简单的一日游,讨论到最后变成三天两夜的野宿山中活动。 清风微微吹动,吹散了白天时残馀的燥热,取代之的是舒爽的凉意。 深吸了一口气,伴随着泥土以及露水的青草味就这样窜入了鼻中,山上的空气果然比污染严重的城市新鲜清爽了许多。 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帐棚,总共有三个,中间的是我与湘柔的、右边的是白靖夜与段言蔪,而左边的则是韩祺修和黧皓杰。 看来除了我清醒过来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动静,收回视线,我的双眼转而笔直地眺望着前方,前方的景致不同于身后的一整片树林,映入眼中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以及那漫天星光的美丽夜空。 点缀于黑夜之中的繁星斑斕了沉静的夜晚,柔柔的月光轻轻地洒落于整片草原之上,三不五时远处便会捎来几阵微风,嫩草因风的气息而轻轻摇曳晃动。 沐浴于整片月光及星辉之下,我倒抽一口气,整颗心忍不住被眼前此幅景象所撼动,最后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且慢慢张开了双臂,逆着风沿着天上星星的轨跡方向行走,所有的烦恼好像也随着一步一步前进的步伐,通通被留在脑后了一样。 感觉自己的嘴角慢慢地上扬、一綹綹发丝正随着微风而轻轻拂动,也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走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瞧,发现这里已经远到看不见我们的帐棚了。 抬起脸仰望夜空,撒于其中的漫天星星明明灭灭地闪烁,细数不完有多少颗在黑夜里头浮动,忍不住感叹起浩瀚宇宙的宽广无尽,无论我后退了几个步伐,也都无法贪婪地把整片天空尽收眼底。 面对没有边际的广阔星空,我简直微小的如同螻蚁一般,那么在渺小的我渺小脑袋之中的渺小烦恼,是不是同样的也会变得十分微不足道?渺茫到我根本不应该再为它们花费心思多加烦恼? 一边思忖着,我一边继续往后退,视野因身子移动而跟着变换,同样是星星,但是我深信每一颗星都很独特,都与其他颗截然不同。 脚步慢慢地向后踩踏之时,我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颗颗星斗,不想要放过每一个美丽的隅角,但由于过度专注于头顶的上空,导致我没有察觉我已经步步逼近了后方的斜坡…… 原本犹是很愜意的心情,在我右脚往后挪动一个步伐的距离,欲往地上踩踏之后,却因发现落了空而被满满的紧张失措取代。 心一慌,一不小心又失去了平衡,倾斜的身子开始左右晃动,再加上重力的吸引作用,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坠落,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连尖叫求助都忘记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全然放弃的我索性地闭上了双眼,乾脆等待疼痛的来临,下一秒我的右手却忽而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抓住,停止我的身子往下滑动,接着是环上了我的腰,将我从斜坡往前拉回了平坦的草地。 我没有即时站稳脚步,再加上对方所施的拉力太大,最后我们一个人往前飞扑、另一人往后跌落,后来对方像是怕我受伤一样,下意识伸手抱住并且护着我,自己的背却狠狠地撞上了坚硬的草地,还撞出一声坚实的声响,他却连吭也没吭一声。 贴在他的胸口上,感觉他呼吸急促的起伏,也同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仍剧烈地跳动着,我微微喘着息,心情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之中平復过来。 等到我稍微镇定下来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人家的身上,我连忙撑起身体欲爬起来并且道歉,当我的手压着地板将身体撑起时,仍尚未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宽厚的手掌便压住了我的后脑勺,把我按回了他的胸前。 「别动。」全身僵硬,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熟悉的嗓音传入了我的耳中,使我身子突然顿住,定格了几秒鐘,犹疑地开口想讲话:「黧……」 「也别说话。」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他抚着我长发的手顺着发丝往下移动,另一隻手也毫无松开我的跡象。 一向讨厌男生碰触的我,却不对这次的肢体亲密接触感到反感,心跳反而却不争气的加速了起来,犹如有一隻小鹿在体内上下左右全方位乱窜动。 扑通、扑通,心脏跳动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格外响亮。 察觉到自己有这样子的生理反应,脸又是一热,却也开始害怕被黧皓杰发现,我紧闭上眼睛,用残存无几的理智强逼自己争气一点、快点镇静下来。 才催眠自己到一半,像是发觉哪个地方不对劲,我倏地睁开了眼睛。 始终趴在他的胸前,感觉着他的呼吸起伏的我,直到此时才赫然意识到一件事。 黧皓杰的心跳,竟然比我来的更快、更急促。 《Ch10-2:星星的秘密》 29.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他略为急促的呼吸才稍微缓了下来。 微风夹带着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语气略显无奈,却无半点责备的意味,反而像在诉说着他对我的没辙,拿我完全没办法。 「心脏差点就因你停止了。」 闻言,胸口猛然一震,瞬间稀薄的空气导致我难以正常呼吸。 几近疯狂加速着的心搏,狠狠地撞击着我的左胸,剥夺走了我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只能够僵持着原本的动作,僵硬着身体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黧皓杰胸口的起伏,直到它缓了下来,我也才渐渐镇定了下来,慢慢地放松紧绷的神经。 隐约察觉到他环着我的臂弯有逐渐松开的趋势,我动了动手指,经心中稍微地衡量过,才打定了决心,嚥下一口口水,试探地问出声:「黧皓杰,你还好吧?」 「……嗯。」他沉沉回应,「你呢?没有受伤吧?」 「没有。」我很快地回答,随即想起了他是被我撞倒在地的,又立刻担心地回问:「那你的背还要不要紧?」 「有一点麻、一点点痠痛,不过应该没事。」 闻言,尚未等他讲完,意识到压在他身上的自己可能会增加他背部的负荷,我立即慌张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往旁移动坐在他身旁的草地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爬起身来,伸手绕到身后按了按自己的背脊,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脊椎,脸上毫无任何的情绪起伏。直到注意到我正经八百的表情以及那停留在他身上的担忧目光后,才又噗哧一声笑出来。 正当我感到错愕不已时,黧皓杰嘴角若有似无地微微扬起,突然向我靠了过来,以五公分的距离与我面对面着,使我能清楚地从那双美丽的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别担心,我没事。」 在我的耳边轻语说着,呼出的微温气息落在我的颈间,他的全身散发出淡淡的洗发精香。 那双眸子闪着沉静的光芒,像极了沉在海底的两轮明月,隔着幽深的距离映在波纹晃动的水面上浮动,有点縹緲、有点捉摸不定,却使我忍不住迷失了自己,情愿深深地跌坠进去…… 直到黧皓杰的叫唤从相隔一段距离之处传来,恍惚的思绪才被瞬间拉回到现实,届时他也早已离开了我的身边,周遭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调动了视线,发现了躺在不远处草地上的身影,甩了甩头,忍不住为自己今天的连连失常感到了无比的懊恼。 「对不起,刚刚没有听清楚你在讲什么,你可以再说一次吗?」走到他身边坐下,我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闻言,黧皓杰偏头看向我,尔后嘴角稍稍抿起一缕轻轻笑意,「我刚才问,你怎么这么晚了都还没睡?」 「咦?」听见他的话,我有一点困惑,「应该是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吧?」 「是吗?」 「嗯,一般来说三点半就快要接近早晨了,这时候应该要说『早』才对。」我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像凌晨一、两点的话,通常才会被称作『晚』。至于三点整,有人说他早,有人说他晚,就看自己怎么定义囉。」 说完落落长的一段话,我接收到了黧皓杰打量、像是在观察着什么的目光,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多话了,赶紧红着脸低下头道歉:「对、对不起,我今天的话很多。」 「不会。」他很快就接着说,语音微微上扬,「倒是这次是我头一次听人细分的那么清楚,觉得有点有趣。」 「对我而言,现在的时间都还算不会太晚,我通常都快要五点才睡。」 「五点?」我惊呼,又瞬间恍然大悟,「七点多就要到校,那你不是等于没睡到什么觉?难怪你上课时几乎都在补眠!」 他望着我,静静地微笑着。 「我们正在发育中,充足的休息以及优良的睡眠品质对我们青少年很重要欸。」微微蹙起眉,我忍不住囉嗦了起来,倒背如流地说出了每当我敖夜赶功课时家母在我耳边嘀咕的话,「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你晚上到底都在做什……」 察觉到了黧皓杰逐渐僵硬的笑容,以及微微不明的表情变化,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打探别人隐私之虞,连忙踩剎车止住了口。 正当我下意识要脱口而出『抱歉』这两个字时,黧皓杰撑着地坐起身来,视线停留在一尺前的草地上,先一步出声,「我的父母在我国小三年级时就离婚了,原因是我妈发现我爸在外面有女人,他们还有一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孩子。」 我噤声,木然地望着他的侧脸,慢慢地闔上了嘴巴。 「我妈是个很骄傲又自尊心强的女性,她不允许丈夫的心中有除了她以外的人,便在我爸开口前提了离婚。我爸把房子留给我和妈,什么都没有带走就离开了这个家。」 一个段落结束后,他停顿了一段时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不久后才继续往下说道:「有一次,我放学回家找不到我妈,最后在我爸妈原先的房间中发现她的身影。从半掩的门扉,我清楚看见了她正对着他们之前的合照掉眼泪,旁边的地上还有一袋袋整理到一半的其他东西,全部都是我爸的。」 「最后我乖乖回房间洗澡,假装不知情,等着我妈一如平常的喊我下楼吃饭。」 「那……你有等到吗?」心头的紧扼感愈来愈强烈,像是被人活活掐住一样,我停不住心底的焦虑源源不绝流入心头,我焦急地问。 可能是我脸上所流露出的担忧太过显而易见,黧皓杰先是愣了下,接着点点头,露出了让我放心的笑意,「虽然那次之后我彻底明白了其实我妈她很捨不得我爸,但就如我刚刚所说的,她是个骄傲的女性,是个很勇敢的女生,她不会轻易地被想念以及憎恨击败,也不曾在我们面前表露伤心。」 紧绷的心口渐渐松懈下来,我感到庆幸,也替他感到庆幸,庆幸他母亲的坚强。 「只不过我妈太过倔强,甚至有一点顽强,先不说一人独自担下了家中的生计,自离婚后我爸每个月寄出的赡养费一毛钱也不拿,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连现在居住的这栋房子,她原本也不肯接收,在我爸的坚决态度以及外公外婆的极力规劝下才勉强妥协。」 「你妈好坚强,很有自己的坚持。」听着他的话,我轻轻点头,并且发表自己的评论。 黧皓杰沉默了一段时间,笑容延展在嘴角的弧度尚未歛下,在他的眸中却有某种东西渐渐地黯淡、褪了光彩,透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她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却又异常地刚毅坚强,她的勇敢让我敬佩,更是骄傲,我也非常非常爱她,不过……」讲到一半,黧皓杰轻轻叹口气,手抵着下巴望向远方的天涯,流露出了我从来没有看过的表情,「因为长期工作太吃力疲劳过度,她在去年夏天被验出了癌症,而且已经是中末期了。」 黧皓杰的双眸动也不动,直直落在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上,躲避着我惊愕的注视目光,沉吟了半晌,才接下去说:「今年二月她住进了医院,为了照顾她,扣除掉白天的上课时间由娘家的人轮流来照料,放学后直到深夜我都会留在医院陪她。」 看着他的侧影,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黑色上衣,有种单薄孤寂的感觉。 梗塞住的喉咙使我发不出半点声音安慰他,望向他的那双空出的双手,当时的我,却也还没有足够勇气握上。 这一阵冗长的沉默停留的特别久,渐渐扩散垄罩在我们四周,然而这过分安静的氛围却不是因为尷尬使然,或许是因为太多言语无法说出的情绪,又或许是沉默为最适合现在的我们之对应。 只因无声胜有声,于是多馀的言语到达不了我们现在的境界。 《Ch10-3:星星的秘密》 30. 一段时间捎去后,在我持续心情沉闷地反覆回想黧皓杰告诉我的事情时,视线突然一黑,一隻手就这么覆上了我的眼睛。 我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擦过他的手掌心。 那隻手的主人不知在何时悄悄地来到我身后,空着的另一手扶上了我的左肩,俯身在我耳边轻轻低语着:「别再想了。」 「抱歉,一下跟你讲了那么多事情,一定害你的心情变很沉重吧?」 我有一点哽咽,不想被他发现,摇了摇头以代替回答。 「调适一下心情,要不要一起观星?」 「……好。」乾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微带沙哑道。 黧皓杰轻轻放下了覆在我眼皮上的手,扶着我左肩的另一隻手沿着我的手臂往下滑,经过手肘,再来是手腕,最后停在手掌上,改换了方式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向前移动脚步。 我们沿着远方山稜中若隐若现的地平线,笔直地走了好些时候,中途未曾松开彼此的手,等到我的腿有一点痠了,才拉拉他的衣服小声据实以告,之后我们便就地坐下来歇息。 「薇薇,你喜欢星星吗?」 没前没后的,黧皓杰突然就一问,使我一刻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嗯。」我点点头,停顿了几秒鐘,觉得这个时刻应该也要回问,于是我也开口了,「那你呢?」 「原本没什么感觉,但在认识了某人之后,在他的影响下就愈来愈喜欢了。」 ──「我在等星星。」 「白、白靖夜?」呆愣了一瞬间,我克制不住脱口而出。 黧皓杰看着我的表情转变为讶异,届时我也才摀住自己的嘴,赶紧打哈哈带过,「呃,哈哈,没事……我想应该不是他吧?」 「不,你说对了,就是他没错。」他摇了头,再度看向我,「但是你是怎么知晓的?」 「……其实也没什么,前些日子偶然间得知的,他自己是没有说什么啦,但是我隐隐约约可以从他的言语及行动之中感觉到他是真的很喜欢星星。」 「嗯。」黧皓杰点点头,「我差不多也是这样子发现的,不过他与一般人不同,他并不会刻意做些什么事来挖掘他人对自己喜爱的事情的兴趣,但我最后终究还是被他对的星宿的热忱所默默感染,甚至是影响。」 听着他的话,我才像是惊醒了一般,开始在心中不断的反思,在脑中杂乱的记忆里翻来覆去地找寻,想找出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频频仰望天空、注意头顶上的星星,到底是认识白靖夜之前……还是之后? 我是不是也在暗中,甚至是在我不知不觉中,被他简单的、无心的、不留意的一举一动所深深影响了呢? 「但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彻底喜欢上星星时,是在听他说他之所以会不断仰头观望星星的理由之后。」黧皓杰的声音将我的思绪从混乱的脑子拔离,「到现在我还深刻记得那时他跟我说了什么,应该可以说时极其赞同、感同身受,于是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话就突然停在这里,两个人都很安静。 我看向他的侧脸,没有问下去,反而选择静默不语,静待他接下来的后续动作,不管是继续接下话题,又或者是撇开不再提起。 过了没多久,黧皓杰松开了我的手,缓缓移动视线,将它望向更遥远的天边,将自己那一双沉静的眸子埋向更深的黑夜里,使我不能看清楚他的真正表情。 见了他的这些小动作,当他再度啟口之后,我便有某种出不太清的预感,对于他接下来即将说的事情,心中隐隐约约已有了底。 但我没有深入探究那一份蔓延在胸口朦胧不明的情绪,拋开了其他杂碎的思绪,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娓娓道来,一边观察浮现在他侧脸上的细微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消化他所说的内容。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接下刚才的话题,反而说起了他们以前的事。 刚开始我还有点不解他的用意,甚至是疑惑,纳闷着话题转变之快速,但我还是专注地听他说了下去。 两年前的夏天,他们五人也曾举行过如同我们这几天一样的登山扎营活动,同样的三天两夜,只不过地点换成白靖夜他们家在山林中的别墅,黧皓杰说。 那一次出游,其实是白靖夜的父母提出的主意,他们夫妻俩也热情地参与了整个活动过程,同时也是因为不放心让一群小孩子独自在山中,担忧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以及不测。 然而,不知是不是上帝的恶作剧,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之刻,他们搭建帐棚的地方以及别墅附近的树林因不明原因而起了大火,火势往两头展开,一边蔓延到整幢别墅、另一边则延烧到后方的帐篷区。 当时在帐篷区内的人,有段言蔪、韩祺修、魏湘柔以及他,白靖夜当时不在场,所以逃过一劫;而另一方面,被汹涌的火势困在别墅中的,仅有白靖夜的母亲一个人。 黧皓杰告诉我,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次得场景,一团团浓烈的黑烟,呛得他们三个人无法顺畅呼吸,纵使心头慌乱,随着烈火从四面蔓烧逼近,四周的环境也愈发愈热,根本无任何路线可以逃脱、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庇护他们。 几近绝望的同时,胸口的紧扼感让他们快要窒息,最后因吸入过多的浓烟,他们相继不支倒地,一片火红的汪海是他们最后残留的意识。 待到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映入眼帘的四周皆是一片白色,四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身体再度获得了自主的能力,他稍稍移动了手指,想要坐起身,疲惫感却在瞬间袭满了全身上下。他说,那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这么疲累过。 吃力地扭动脖子,望向旁侧的病床上,韩祺修跟段言蔪正在兴致高昂地打着牌,连自己已经醒来都未曾发觉,届时他也才松了一口气,得知他们确实获救了。 不过,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在他清醒没多久,就从旁人口中听闻到一件让他心跳瞬间停止的噩耗。 白靖夜的母亲,由于伤势太过严重,送医时已错过黄金时刻,宣告抢救不治。 听到这里时,我的心跳瞬间颤动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事实,错愕以及难以置信的情绪交织错乱,完全在我的脸上表漏无遗。 思绪不停围绕着『白靖夜的母亲』这六个字打转,空白的意识中,却渐渐浮出一段似曾相似的对话。 --「我一直很想要问你,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冷漠吗?」 --「或许吧。」 一时哑口,登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还是有人例外的,就像我妈。」 忍不住开始颤抖,心中慌乱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真心期待着他下一秒便会笑着说以上都是他随口胡诌的,脑海中寻找了几百种理由想要否认我不想接受的事实。 但我明明心知肚明的,黧皓杰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来随意开玩笑。 当我看见他脸上的凝重表情时,僵在嘴角的弧度才不得不歛下,我也才不由得相信,相信事实的真实性以及……严重性。 「从那次之后,靖夜整个人在一夕之间变了很多,他原本没有这么沉默。」他轻叹口气,「相信吗?以前的他很开朗,但是现在在他的脸上却几乎看不见什么笑容。我们每个人都很担心也很焦急,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伤痛也会渐渐淡去。」 我的目光微微一动。 「但是我们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白靖夜的父亲事经没多久就又娶了他母亲的朋友为妻,那人我记得好像是宋祤婕的阿姨,所以宋祤婕才会称呼他为哥哥……换成是你,你才刚失去母亲没多久,你的父亲就立刻迎娶了另一个人进家里,那人还是你母亲在世时的好姊妹,你能接受吗?」 摇摇头,当然无法接受这种事。 想当然尔,白靖夜也不能接受,这件事情就像是撒在未痊癒伤口上的盐,但是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接纳一切。 「为什么他都没有告诉过我?」深呼吸以稀释掉浓浓的鼻酸,我极力压下着声音中的哽咽,却不小心颤抖了声音。 「因为回忆太痛。」 「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语落,他转过眸来望着我,一样是双沉静的眸子,「因为你已经走进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有些事,有必要让你知晓。」 「希望你能谅解他时不时的任性,以及冷淡,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我们四个人其实也有责任。」他的双眸黯淡下,「也希望你能明白,寂寞的人,总有寂寞的理由。」 寂寞的人,总有寂寞的理由,我当然很懂,比谁都懂。我何尝不也是如此,常常抓着一切让自己感到孤单的因素,试图逃避寂寞? 差别只在于,我选择逃避,而他面对。 酸涩的感觉匯聚在我的眼眶中凝成了泪水,眼泪的热度烫痛了我的眼睛。 黧皓杰静静地注视我许久,一语不发,最后伸出手拉住了我,把我揽入他的臂弯。 「薇薇,你知道吗?」半晌时间捎去,他才缓缓地开口,那双美丽而深邃的黑眸,遥遥地望向了夜里的星斗。 「我们现在用肉眼所看见的星星,大部分都已经不存在了。因为那些星点事实上距离我们几百光年以上,当它们的星辉经歷了几百年的时间传入到我们的眼里时,星星早已经化为虚无了。」 闻言,我愣愣地抬起眸,不自觉地与他一同望向了那片美丽的星空,无声的泪水也在同一刻滑落流下。 「有些事情就算表面上消失了,它们依然会以另一种形式持续延续下去,包括了爱情或者是友情,或许是一种坚持信念,又或者是生命。」 「一秒也好,只要曾经存在过。」微微牵动起嘴角,他的眸中闪烁着认真的神情。 「所以,每逢思念的时候,记得抬头仰望星空,星星一直在上头,静静地守护你,也会替你传达想念的心情。」 「这些话……都是白靖夜说的对不对?」迎上他的双眸,我忍住语气中渐渐明显的哽咽。 「嗯。」黧皓杰轻轻扯了扯嘴角,「他说,想念母亲的时候,就多看看星星,届时会发现,母亲一直在上头掛着温柔的笑看着自己。」 「那白天的时候怎么办?」 「它仍存在,只不过我们看不见而已,但是它会一直看着我们。」 听他继续说着,望进那双专注地眸子,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 依稀,画面中的背景是在学校的保健室,有一个男孩正仰望着天空,眼眸中闪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点点幽光,像是在探寻,或是期待着什么一样。 「你们说,只要真的存在过,不管是以何种形式,都表示它仍会一直存在。」我嚥了口口水,发现自己咽喉有点乾涩,「就连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吗?」 缓缓地将头靠向他,遥望着闪着点点熹光的远方,我知道,天快亮了。 黧皓杰久而不答,我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是的。」 放在双膝上的手同时被拉住,然后被他以温暖的手掌包覆,紧紧握住。 睁开了眼睛,慢慢地加重力道,回握住他的手。 「他们都会在你身边的,不论是用何种方式。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他的话,让我莫名的喉咙一哽。 也让我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地被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所深深吸引。 《Ch11-1: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 31. 「薇薇,上次医生开的药物你吃完了没?」双手控制着方向盘,爸爸的目光透过后照镜反射落在我的眼里。 「吃完了啦。」我下意识移开视线,听见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两声,点入一看,共有两封未读的简讯,分别来自魏湘柔和黧皓杰。 看着这两个名字一同出现,心抽了一下,放下手机,我深呼吸以调整心情。 「你确定下午还要回去上课吗?看完医生差不多都已经中午了,倒不如回家休息吧,假单我已经事先帮你签一整天的了。」这一回是坐在副驾驶座的妈妈,翻过一页最新期的杂志。 「真的不用啦,才刚开学没几天,我不想要请假这么久。」 考虑了片刻,最后妈妈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像是妥协了。 重新把目光放在手机萤幕之上,看了湘柔因我没有去学校而捎来的担忧简讯,我忍不住为了自己没有事先告知他们而感到了几分愧疚。 『我很好,只不过有事要忙一下,下午就回来了。』尾末还附上一个笑脸,我按了送出键,看着萤幕上显示的发送成功字样。 点进去第二封来自黧皓杰的简讯,看着上头几句关心的话语,也短短的几个字,就像他本人一样不多话。 一边敲着按键打字回覆,一边注意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估算着离市中央的医院还剩几十分鐘的车程,足不足够使我小睡片刻。 按出了发送键,将手机收入了口袋,我忍不住瞇上了眼睛,身体随着车子的摇摇晃晃,摇着摇着我也晃入了梦乡。 「薇薇,醒来了,医院到了。」 迷迷糊糊地,我被爸爸摇醒了,揉着眼睛解开了系在身上的安全带,一边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跨出了车门。 走进玻璃自动门,凉凉的空调风迎上了脸,混杂着一种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专属医院的味道。 放眼望去,满是穿着一袭纯白衣袍的医生和护士,时常在流动的人群之中来回走动,许多病患家属也推着轮椅穿梭而过。 爸爸上前去跟柜台人员说了几句话,妈扶着我的肩膀站在我身后,与我一同在原地等候。等到爸爸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医疗人员,带领我们三人一起坐进电梯。 随着电梯显示的楼层上升,胸中的紧扼感愈来愈强烈,不自觉地冒出了涔涔冷汗,直到妈妈握上了我冰冷的双手,剧烈的心跳才终于缓了下来。 「哈囉,薇薇!好久不见。」 推开了看诊室的门扇,年轻的女医生立即发现了我的身影,扬起了温暖的笑意,开朗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柳先生、柳小姐,你们请先出去等候,我跟棠薇说几句话就好。」 我才刚踏入室内,医生便对着我身后的爸妈说。他们止住了前进的脚步,俩人互看一眼,说声麻烦了,便礼貌地笑着点头退出了房门外。 「那个、医生你好。」直到房门被完全闔上,我才转回双眼,恰好对上她打量的视线,便连忙点着头对医生打声招呼。 「唉呀、快坐!客气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直接叫我雅馨姊就好了。」热情地拉近了椅子与自己的距离,她拉住我的手要我坐下。 「谢谢……」 「要喝什么,绿茶还是果汁?」 「雅馨姊,不用麻烦了,反正没待多久就要走了,没有关係啦。」我起身按住雅馨姊即将开啟小冰箱的手,她回头望了我一眼,看见我眼中的坚决,才终于妥协。 柯雅馨,我这半年以来的主治医生,目前二十四岁,才刚毕业不久后便进了医院替人看诊,为人很好相处,个性极为亲切随和,很是受其他医生护士及病人的欢迎。 虽然说她担任我得主治医生已有快要七个月的时间,不过距离上一次回诊已经有四个月了。不是我不喜欢雅馨姊,只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医院的感觉,所以一直用忙碌为藉口避着没来。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跟雅馨姊讲话,因为她不像其他人,不会一直逼我去回想一些我不愿回想的事情。 「最近还会常常觉得头痛吗?」谈起了正事,雅馨姊戴上了桌角的黑框眼镜,翻开了从抽屉拿出的医疗纪录表。 「比较不会了。」我点点头。 「那现在做梦时还会梦到吗?」她推了推眼镜,蓝色的原子笔飞快地在表单上写下了一长串我看不太懂的英文。 停顿了一下,我诚实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梦到,不过跟以前比起来算比较好了,这几个月以来次数不超过五次。」 「还会很抗拒男生的碰触吗?」 我又点头。 雅馨姊微微垂下了头,继续动笔在纸上书写,看着她手中快速飞舞的笔,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像是注意到我的目光,雅馨姊瞄了我一眼,快速地写完字,放下了手中的笔,迎上了我的视线,双眼温柔地看着我,「棠薇,怎么了,有心事吗?」 想起了张澈有些熟悉又带点陌生的声音,我忍不住抓紧自己的衣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移开了视线。 「别怕。」一注意到我的反应,拉起了我的双手,她给了一抹让我安心的微笑,「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儘管说你想要说的。」 迟疑了一下,我重新迎上了雅馨带点鼓励的眼神,心中左右拉扯了一小段时间,我才终于决定啟口,把几个月前那一晚张澈曾打电话给我的事情娓娓道出。 待我讲完了之后,雅馨姊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像是在思索,并没有多说什么,听着时鐘滴滴答答回响在室内的声音,我也盯着地板不自觉地发起了愣来。 「所以,你换手机号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她的声音唤回了我飘远的思绪,我愣愣地抬起视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頷了頷首。 轻叹了口气,她取下了眼镜并且摺叠放好,下一秒身子向前倾,双手绕到了我的身后把我拥入怀中。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回拥。 「你啊你,别太勉强自己了。」 雅馨姊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着,手指抚着我的发丝,使我忍不住身形一颤。 「别老是压抑着自己,要适时的放松心情。没事可以来这里坐一坐,我不只是你的医生,我还是你的朋友,忘了吗?」 我不语,摇了摇头,也伸手拥住了雅馨姊。 「我知道你都没有好好吃药,上次的药包应该都被你倒掉了吧。这次我叫药师帮你配的药比较没有之前那么苦,多多少少都吃一点,好吗?」 紧抓住她的衣服,我将脸埋入她的臂弯中,鼻头微微一酸,堵塞住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点头。 《Ch11-2: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 32. 步出了医院,妈妈的手中晃着才刚配置出来的药袋,爸爸则在口袋中翻找着车钥匙,我漫不经心地跟在他们后头,双眸望向前方大马路上迅速流动的车辆。 届时手机又响起两声震动,我微微蹙眉,拿起时看见上头有一封来自韩祺修的短讯,心里先是一阵疑惑,点进去内容打算一探究竟。 不看还好,看完之后我才后悔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脸部神经因禁不起刺激而开始微微抽动,我强力忍住想把手机扔出车窗的衝动。 无半句客套的问候,也无半句寒暄,那几行企图十分显而易见的字句映入眼中,主事者也毫无半分想要掩盖自己意图,好一个开门见山法。 『一杯珍奶,正常甜,一杯多绿,半糖,两杯绿茶,七分甜,通通少冰。』 『办不到』我刚打出这三个字,手却在发送键上停顿许久,迟迟发送不出,最后我才叹口气,把那短短的几个字删掉。 想当然尔,珍珠奶茶一定是韩祺修的,绿茶是段言蔪的最爱,而多多绿和另一杯绿茶则分别是魏湘柔和黧皓杰的。 经过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饮料店,爸爸停车在路边,我下了车后告诉他们待会我可以自己走去学校,他们才发动引擎回家扬长而去。 「一杯珍奶正常甜、多绿半糖、两杯绿茶七分甜、蜂蜜绿茶半糖,再一杯红茶正常甜,通通少冰。」 饮料店的工读生记下我所点的饮料,并确认似地重复了一次,他们个个才开始熟练地调製饮料。 等候着饮品製作完成,我再次点入韩祺修的简讯检查我有没有点错或者是漏掉什么,蜂蜜绿茶是我从小喝到大的,然后白靖夜最习惯喝的是红茶…… 等等,简讯内容没有白靖夜? 我不禁感到了纳闷,通常大家做什么事都是一起的,照理说不可能会漏掉他才对。 『白靖夜呢?』输入到简讯栏中,我按了发送键。 饮料准备好了,我付了钱,接过了一大袋饮料,同时短讯也得到了回传。 『阿夜翘课了,应该又离开校园了……吧?我不太确定欸,他这一次连手机都没带走,也不知道是跑去哪里了。』 离开学校了? 听着车辆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重复读着这一行简短的字,我往校门口前进的脚步愈来愈慢,最后忍不住停了下来。 暑假时登山扎营的那一晚,当时的画面一幕一幕又跃然于眼底,耳边也一次一次响起了黧皓杰当时的话,使我忍不住心头一紧。 那傢伙,是不是又去那里了? 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场景,要不是当时的那一场意外,我不小心把他们家的车子误认成爸爸的轿车,然后再误打误撞被他留下一同前往那个不知名的深山上,现在的我们,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在露营结束之后,有好几度我都想亲自去问白靖夜,但是每当就快问出口的时候,话语又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费了好大力气吐出口后竟也变成打哈哈带过。 我很气愤,气他为什么要一直把这些事情独自担当,也气他为何要隐瞒着不肯告诉我,甚至怀疑起或许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作朋友看待。 但我实在问不出口,那对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除了生气之外,心中更多的尽是心疼跟不捨,对于他曾经体会过并且背负的一切。 倘若那一天黧皓杰没有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竟共同经歷过那一段我未曾知悉的曾经。 现在的他,一定也很寂寞吧? 是不是还在仰望着天空发呆,等待着星星的出现? 一想到这里,整个人如同触电那般,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退后了几步,我把那一大袋饮料随意搁置在地板上,往反方向奔跑而去。 不行,我必须去找他! 有某种情感在心底作祟、渐渐发酵,使我不肯放他孤独一个人,但是我敢万分确认,那绝对不是爱情。 或许就某种程度而言,白靖夜与我十分相似,我们两个人就像是相互舔舐伤口的病猫,吸收掉彼此的寂寞。 漫无目的地往前狂奔,刺耳的喇叭声使我被迫停下脚步后退,我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口袋中的震动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黧皓杰,来电显示。 萤幕的灯光一次一次闪进眼底,却是刺痛了我的眼睛,连带着一些挥之不去的清晰对话声,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响起。 我没有将之接起来的打算,反而移开视线,将手机放回口袋,不断地用力回想起上次白靖夜带我去的地方到底在何处,但无论怎么费尽功夫却总是徒劳无功。 紧闭上眼睛,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任凭手机在手中震动又停止、停止又震动,我努力想出那个地方的特徵,只记得它在不知名的深山中…… ──「两年前的夏天,我们五人也曾举行过如同这几天一样的登山扎营活动,同样的三天两夜,只不过地点换成白靖夜他们家在山林中的别墅。」 ──「白靖夜的母亲,由于伤势太过严重,送医时间已错过了黄金时刻,最后宣告抢救不治。」 瞬间想通了什么,我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一切,像被串联了起来一般。 对!绝对错不了的。 赶紧拿起手机,我回拨黧皓杰的电话。 「喂?」电话一被接通,黧皓杰低沉的声音由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你们两年前时的野外扎营活动,就是引起火灾的那一次,地点会离这里很远吗?」听见了他的声音,我立刻急迫地问出口,心脏因紧张而剧烈地跳动。 「不算远,车程应该几十分鐘就能抵达。」他的声音有一点迟疑,像是不明白为何我一开口便这么问。 「所以时在哪里?」 「薇薇?」 「拜託,快点回答我。」道出这句话,我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 语落,电话的另一端瞬间沉默了片刻。 最后黧皓杰说出了一串地址,我赶紧在路边招揽一辆计程车搭上,转而向司机报出那个地点,才向黧皓杰道谢,闔上了手机。 自然而然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姑娘,那一带有点偏远,你真的要去吗?」司机大哥一口浓浓的乡音,微微蹙着眉再向我确认一次。 「是的,拜託你了。」我赶紧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剧烈的心跳声仍响个不停,好似随时都会跳出体内那般。 焦躁不安地观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物,像上次一样,由喧闹的市街渐渐转换成人烟稀少的场景,道路也愈来愈颠簸难行。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我还是敌不过睏意的侵袭,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等到到达目的地,我从司机大哥的叫唤中醒来,付了钱道过谢后我下了车,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场景,的确与上一次白靖夜带我去的地方大致上都相似。 愈往内头行走,照入的光线愈少,四周也渐渐漆黑下来,地上的枯叶折枝有增多的趋势。我有点疲惫了,但是仍没有停止脚步,不断向前行走还险些被树根绊倒,脸颊还被尖锐的树枝划开一道血痕。 一想到白靖夜可能独自一人在这深山里头,我的心也愈来愈焦急,加快了脚步往前行一刻也不敢放松,急迫地想在层叠交错的叶子中想要找到他的身影。 手机突然又响起了,我不耐烦地按起通话键,连来电者是谁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柳棠薇,你疯了啊!」段言蔪的吼声传入耳里,刺痛了我的耳膜,害我的眼泪差点滴下来,委屈的涌上心头,我撇起嘴,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兇屁呀你!那么兇干什么啦!」 「你去那种鬼地方到底要干嘛?大家都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 「我们不怪黧皓杰那么早让你知道白靖夜以及我们大家以前的事,但是告诉你这些事并不是要让你乱来的。」 我再度沉默下来,伸手挥开挡在眼前的树枝,低下身子穿越过去。 「阿杰后来有多后悔你知道吗?后悔自己一时头昏脑胀竟然就把地点报给了你!他从掛上电话后就自责到现在,想打给你阻止你但你手机已经打不进去了……」 「对不起。」我打断他的话,忍不住哽咽。 「只会道歉有什么用?靖夜一听皓杰讲完来龙去脉后,立刻衝出学校去找你了!」 在听到白靖夜的名字后,我不禁僵住动作,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你说他?他不是……」 「他之前躲在保健室睡觉,一回教室就听见你的事,然后他就脸色一变衝了出去。」 段言蔪的话让我愣然在原地,一时之间哑口,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缓缓地将视线向前移动,目光不经意往前一望,不自觉停住,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先前的景观大为不同,没有高可参天的树林,全为一片荒芜的平地。 话筒传来了一些杂音,以及隔着一段距离旁人说话声,等到另一端再度开口,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薇薇!我当时是说阿夜『应该』离开校园了,但是不代表他一定离开学校了啊!」韩祺修的语气急促,听起来很慌张。 我没有回应,双眼停驻在前方某一点,被一块竖立的乳白色石块所吸引住目光,我瞇细了眼睛,心底涌进一种莫名的预感,渐渐地强烈了起来。 对于耳边话筒传来的声音恍若未闻,慢慢地垂下手机,缓缓往前踱步而去,那块白色的石块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随着距离愈接近,心脏的跳动也愈来愈快,直到我能看清楚上面的文字,以及上头的照片,心中的波掏涛汹涌才终于拍上了岸。 我不清楚自己呆站在原地过了多久,一分鐘也犹如一世纪那么长。 不由自主地摸上了石碑的一角,上头由于雨水而淋洗出的斑驳黄渍说明它立在这儿已有了一段时间,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中的女性,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神眸以及五官的轮廓竟让我感到了几分熟悉,似乎与某人极为神似。 后方突然一阵强烈的脚步声,我缓缓地回过头,看见了满身汗水的白靖夜,双颊因剧烈运动而红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凝视着他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眸,大致上与那张照片里一模一样,只不过照片里的那女人,神眸中多了几分光彩以及热度。 「嘘。」我微微勾起嘴角,将食指竖起在唇前,「小声一点,你母亲睡着了,小心别惊醒她喔。」 见了我的反应,他似乎愣住了一下,接着又沉着下来。 下一秒,他拉住了我用力把我揽入怀中,紧紧的,使我的胸口差点窒息。 「别哭了。」他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届时我才发现我的脸上满佈的竟然是眼泪,浸到脸上刚才弄伤的血口子时有一点刺痛。 他的身影是如此的接近,但透过蒙上一层水雾的视觉,眼前看见的却是那一夜的场景,伴随着当时他所说过的话一併传入耳际…… ──「先穿上,在这里等着我,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办一点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会告诉你我答应过你会说的那些事,该解释的我待会回来后也会向你一一解释,只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欸,你骗我,说到底那天晚上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以陌生人的身分,第一次陪你来这里的那一晚,当下的你,想要开口向我坦白的是不是就是指关于你母亲的这一件事? 那个让我们这两条平行线开始有了交集的夜…… 忍住即将哽咽的声音,我又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你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那时候干嘛你不告诉我?」 白靖夜没有回应,只是加重了手臂的力道,把我狠狠地揉入他的怀中。 紧抓住他的上衣,我把脸埋入了他的衣服中,我终于忍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无法自制,难过地啜泣出声。 【杂记】那一年,我十六岁。 首先,这一页并不为故事内文,纯粹是本人穿插的心灵札记。 故事的《ch11-2》章节已经发出了,直接点进来此文的朋友,若没有注意到,可以先行点上一章回去观看(笑) 《星光馀暉》此篇故事,是我在2012年的9月所动笔的。 当时的我正处于低潮期,我抽离了三段一直很珍惜的友谊,又失去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负面情绪垄罩之下,我写下一篇名为《重心》的短文(短文区内有收录)。 接着、我便开始投入于这篇故事,藉由不断地拼命写作,来暂时麻痺自己。 渐渐地,我走出了低落的情绪,但这并非过去完成式、而是一个现在进行式,就连现在的我,依然在摆脱那些事情的阴霾,一点一滴地重新奔向阳光。 帮我走出来的关键,除了写作以外,还有旧识和后来才结交的一些朋友,我很感动、也很感谢,真的真的很感谢。 我很骄傲我成功走了出来,并且对自身拥有的一切感到很幸福,很庆幸拥有这些事物,不管这篇作品或是陪伴我的朋友。 『纵使得到和失去永远无法成正比,每份得失必定会有它的意义。』 此句在本书文案所出现的话,其实源自于我在社群网站所发出的动态,当时的我正释怀着如此感念的心情,发送出这一句话。 那一刻的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份意义,如果先前我没有所失去的种种,我就不会写下《星光馀暉》这本书,更不会得到如此珍贵的友情。 那个时候,正值2013年的一月。 但、一个半月之后,其中一位陪我走出阴影的人、也就是我后来把他视作为最重要朋友的对象,就在我无预警的状况下,转身背对我、离去。 就这么远远地走开了。 我的重心再度崩垮,我也弄丢了那份意义,所谓的得失的意义。感觉自己的心中空了一个洞,很空很空。 于是我又把自己丢回了疯狂写作之中,只要一有空间时间,我就不停地写作。我必须不断地写,因为好像不这么做,那个洞口就会愈来愈大。 我相信我会填起来这个缺空的,总有一天。 那一年,我十六岁。 之所以会写下这篇札记,并不是因为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而是我想在十六岁的最后一天,把此时此刻的心情纪录、收藏下来。 从明天开始,我便要正式踏上了十七岁的阶梯,这种感觉有一点微妙、有一点不可思议,实岁今天还仍停留在十六的我,明天过后虚岁就进入了十八岁了(笑)。 《星光馀暉》陪我走过很多低落的情绪,治癒了我很多的伤口,我很感谢半年前的自己写下了这篇故事,它对我的意义非凡,现在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完成它。 这一路走来,最要感谢的人,就是正在阅读我的文字的你们,谢谢你们的陪伴,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谢谢、我爱你们。 也很感谢当时的我,有勇气写下这篇故事。 若说我挥霍在十六岁一整年最多的东西,是泪水和不计其数的悲伤情绪,那它遗留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歷经一切后磨练出来的勇气。 十七岁的我,在迈上十八岁道路的同时,也会记得不断地写作,以及继续填补心中那块未填起的缺口。 它会填补起来的,总有一天。 嘿、我自己,祝你生日快乐:) by珞依。 《Ch11-3: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 33. 无从计算自己哭了多久,不仅仅是眼前带给我的衝击太大,我无法抑止体内的那一股寂寞感由心底蔓延到胸孔。 是的、或许我只是在借题发挥。 虽然我的确难过于眼前,伤心欲绝,但导致我哭泣的原因,其中更有一半是因为其他事情,另一些事我压抑了很久,久到我再也压抑不住的事情。 原本我是可以再继续压抑下去的,只不过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已经几乎快要把我的心情推入了绝境,连带引爆了太多囤积已久的情绪。 其实我很想念。 常常想起那一个冬天,想起那些欢笑以及各种回忆,怀念我们四个人的日子,怀念那几个我不愿再说出名字的人…… 他们、曾经是我全部的世界。我想念他们,真的很想念、很想念。 但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他们了,我确实也失去了,就算有多么不愿,时间不可能倒流復回那些光景,太多裂痕导致破碎的关係也无法再拼凑回原样。 再加上最近发生、雪上加霜的那件事…… 我知道失去朋友的痛楚,永远无法跟丧失亲人的伤痛相提并论,尤其是自己最亲密的双亲之一,但是我是真的很难过。 而且我也知道一件事,白靖夜很寂寞,我也很寂寞。 就像互舔伤口的猫。 「我没有想到知道这一切后会让你哭成这样。」当我的哭泣声渐渐转小,也缓下了肩膀的剧烈抖动,白靖夜叹了一口气,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推开,用手抹去我脸上纵横的泪水,小心翼翼不去碰触到我脸上的伤口,「听我说,我没有料想到皓杰会告诉你那些,也不知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是你要记住,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还会比较快乐。」 听着他的话,我安静地吸着鼻子,选择自私地不告诉他我的眼泪另有原因。 「那些听过就算了,不要往心里头放,知道吗?」 「为什么?」仰起头来看他,我明知故问。 「就像站在局外看戏的人一样,只要与己身毫无半点牵连,也不去涉入太深,再伤心的事情也可以不痛不痒地杜绝于心外。」 明明打从心底十分同意这一句话,但是听见它从白靖夜的口中讲出来,进到我心里时这句话又演变成了第二种意思,使我忍不住生气了起来。 白靖夜似乎有意要把我们之间撇的乾乾净净,不想让我涉入太深可能是因为觉得麻烦,又或者他是根本不把我当成朋友。 「你们大家都知道,也都共同经歷过,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们分担?你不知道被排处在外的感觉很不好受吗?」我垂下了眼瞼,闷闷地说。 等到我再度抬起视线时,恰好触及了白靖夜带点惊讶的眼眸,倔强感又在心头悄悄地萌发,我负气地转过身被对他,不愿让他看见我的表情。 「……结局已定,多个人知道了也不能改变最终的事实,只会徒然又多了一个人伤心,就像你一样,不是吗?」半晌之后,沉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闻言,我身形一顿,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喉咙乾涩发不出声。 是我自己太任性,明明我心知肚明的,无能的我根本不能替他做些什么。 见我久久不说话,白靖夜再度叹了声,逕自拉住了我的手往回路走。他没有转头看我,一路上他三不五时就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检查有没有讯号,直到终于走到了深林的出口他才放开了我的手,拨了号码讲起电话来。 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等到他终于放下了手机,我走上前从后拉住了他的衣服。 白靖夜的手一顿,微微偏过头来看着我,脸上不带半点表情。 「对不起,刚刚是我太过无理取闹,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只不过上一次是你亲口答应过我了,你就有义务说明清楚。」我低下了头,不敢去注视他的脸,「但那天你还是耍赖了,现在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你说过的,只要我陪你,你就会告诉我那天的事,不是吗?」 他知道我在指什么,我说的是那一晚我首次来到这个地方的的事情。 接下来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我们一动也不动,两人就僵持了这个情势许久,最后白靖夜妥协了。 我们两人就地坐下,以一段不长不短的安静作为开场,用来沉淀彼此的思绪,白靖夜才缓缓啟了口,开始重述那一天的场景。 他坦承,因为受不了某些枯燥乏味的科目,自己常常翘课,但通常只是待在学校的保健室小睡片刻又或者是在顶楼望天发呆。若他是要离开学校,总会先打电话知会段言蔪一声,并且告知他自己要去哪里。 我点点头,示意我明白。 很久以前,就在我刚转入这个班时,这些话我大致上都有听段言蔪他们说过,只不过那时的我还嫌这些举动太过大费周章,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当时我认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走丢。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想到,就算我们能使自已不迷路,却不能确保自己的心不会迷路。 现在的我渐渐能够理解,因为我懂,大家表面上虽然都不说,但是私底下其实十分关心白靖夜。所以那时白靖夜无故失踪时,他们才会如此紧张。 一起经歷了那样的过去,彼此的关係早已超出了朋友,比那简单的两个字多了更多更多,这种谁也不会弃离谁的伙伴关係,这一种羈绊。 没有谁会丢下谁。 「不知道皓杰有没有告诉你,后来我父亲有再娶一个阿姨,那一天的前晚,她去妇產科检查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白靖夜闭上眼睛,停顿片刻后继续往下说,「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我不知该如何描绘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心中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慾望,很想见母亲一面,真的很想。」 「相信吗?那次是这两年多以来我头一次来这里探望我妈,之前我一直提不起勇气来这个地方,我爸更不可能会主动带我过来。」他忽而又出声,睁开了双眼,「只不过那次我真的快要忍不住了,真的很想来看她,很想很想,就算只是在墓前跟她说说话也好。」 我静默不语,看着他的脸上流露出我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神情。 「那一天,我翘了课,打定了决心要去那里,但是我不想要让其他人知道,怕他们会担心,但我也不想要骗大家,最后只好把手机关机。一直以来我都把情绪藏的很好,我不想要让前功尽弃,所以我寧愿让他们因为不知道我的去向而担心,也不愿让他们得知我还是很难过、还是很想念我母亲。」 然而,那一天他虽已下定了决心,却迟迟都没有啟程,只是一直坐在车厢内,车子则是不断地在这座城市里徘徊。 他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怕自己会溃堤、怕自己会承受不起繾綣袭来的思念重量、怕自己不能够如平时装出的样子那般的沉稳,无法像自己所以为的撑下去。 犹疑了许久,浮动的心游走于去与不去之间,车子刚好又绕了一圈回到了校门口,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所知悉的那样。 然后、他遇见了我,最后还把我留了下来。 「所以,那一次是你给予了我勇气。」他脸上的认真神情映入我眼中,从他的眼睛我也看见了我的倒影。 「谢谢你,真的、真的……」认真的神色半分未减,他微微扬起了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我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 「喂、白靖夜……」 「嗯?」 「你要加油,一定要加油。」 静默了一段时间,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对上了他的视线,看见了他眸中浮现了一丝极少显露的笑意,真心的那种,「谢谢。不过你安慰人的功力真的很差。」 白了他一眼,明明想要佯装生气,嘴角却自动地扬起,忍不住笑了出来。 《Ch11-4:爱的最大代价,就是失去》 34. 「我已经打电话让家中派人过来,车子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来了,先耐心等等吧。」 白靖夜单手撑地站起了身,拍了拍附着在衣物上的落叶与尘埃,接着看向仍坐在地上的我,对我伸出了右手。 「嗯。」我点了点头回应,握住了他的手,任由他把我拉起。 语落,他开始移动脚步,向林间更外层的地方走出,我则自动尾随在他身后。 熟料,没走几步他就突然又停下双脚,来不及踩煞车的我就这么直直地撞上他的背,当我正要出声抗议时,他已转过身面向我先一步开口:「对了、我还没有跟你算完帐。」 「啊?」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仍处于状况外。 「你这傢伙,下一次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衝动?你知道魏湘柔和段言蔪他们都快被你吓死了吗?而且黧皓杰……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会有多自责了,还有韩祺修,他一直为此事懊恼不已,责怪自己当时没有把话对你讲清楚。」 「唔……」 斜睨了我一眼,白靖夜转回了视线,訕訕然地往下说道:「知不知道我听阿杰说你去这里之后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 闻言,我先是愣了几秒,对于自己搞出这么大的乌龙,突然感到羞愧不已。 脸逐渐地緋红了起来,接收到他打量的眼神时,我终于恼羞成怒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语无伦次地嚷嚷道:「还不都因为你!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担心你而已嘛……」 说到了后面,音量不自觉地愈来愈小声,也渐渐不敢看他的脸。 听见了我的话,白靖夜眼中的笑意竟全部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原本的那一抹内敛沉静。 最后他开始移动脚步,朝我的方向步步逼近,他的靠近使我忍不住往后退,直到背脊碰上了树干、无路可退了才停止下来。 下一秒,白靖夜立刻伸出双手,分别支撑在我的左右两侧,困住了我,把我箝制在他的双臂之间。 我原以为自己会抗拒,但是我没有,反而只是不自在地移开了双眼,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心的跳动也莫名地快速了起来。 他缓缓地接近我,我下意识瑟缩身体紧闭眼睛,感觉到他的气息落在我的脸上,双颊愈来愈烫,心跳也转为更加剧烈。 半晌后,若有似无地感觉到他在颤动,我疑惑地睁开了双眸,撞见了白靖夜极力忍笑的模样,让我忍不住一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来是想要整你的,原本以为你会反抗,结果你竟然乖乖就范,甚至还闭上眼睛。」他的眼带笑意,语气调侃,使我反思起了自己刚才的举动。 在我明白让它发笑的原因后,下一秒整张脸瞬间涨红! 「你真的很机车欸!」我恼怒地推开他,他仍在大笑,笑到眼角都有泪了。 忿忿地转身想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不耐烦地想要甩开,转头的那一刻却对上了他认真的神情,使我不由得停下动作。 「如果下一次你还是乖乖不动的话,我真的会吻你。」 他的表情异常认真,这次不像是在开玩笑,那样的神情让我的脸一阵热,尷尬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他的手挣脱掉。 正当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一辆车缓缓地驶进了我的视线中,并停靠在我们的旁边。 当我的目光再次转回白靖夜身上时,他望进我的眼里,啟唇开口了,「记得,回去后先打电话给大家道歉,他们都很掛念你,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段言蔪可能会痛骂你,但他也只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魏湘柔也许会哭出来,这一部分是你自己要负责的。还有,下次体育课罚你再带六杯饮料,是处罚,也算是补偿今天的份量。」 我静默,不自觉地抿唇。 「上车吧。」往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白靖夜放开了我的手。 我没回应,看着他往车子步去的背影,不久后我也开始移动步伐,乖乖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朝着车子的方位步去。 「欸,白靖夜。」在车子回程的路途上,我突然唤了他。 「嗯?」 「如果你以后也因害怕大家担心而有事不敢告诉其他人,那你会不会告诉我?」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最后开口:「不会。」 「咦?为什么?」听了他的答案,我不满地回问。 「问题那么多干嘛?不会就是不会。」他微微皱起了眉。 「那如果我说……」我深了一口气,把刚刚半个小时我所思考的想法道了出来:「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帮你分担你那些你对其他人说不出口的事情,就像那一晚一样,待在你身旁给予你勇气呢?」 白靖夜突然顿住,连呼吸也停止了一般,半晌后才面无表情地转头看我,「你疯了吗?没事不要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黧皓杰。」静静地看着我,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出,直接将我一语中的,我的心一颤,却丝毫没有改变现在的想法。 「那又如何?」我抿了抿嘴,反问。 叹了一口气,白靖夜严肃地扬起眉,继续往下言道:「你们就快成功了,只差一步,你们几乎快要在一起了,这样子你也无所……」 「无所谓。」我直截了当地应答,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在一起也没有结果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白靖夜静默了半晌,缓缓地啟口。 我微微勾起嘴角,外表假装镇定,逐渐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我的真实想法,身子也隐隐地颤抖了起来。 他看了我好一段时间,最后无奈地轻叹口气,把我拉入他的怀中。 我累了、这一次真的好累好累。 不知道为何,每每在白靖夜的身边时,总能觉得很安心。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可以暂时忘却其他的事,专心地和他斗嘴、专心地和他讲话以及专心地陪伴在彼此身边。 是的,这样一来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我必定能够忘记其他事情,包括前几天偶然听见宋祤婕和段言蔪两人的那番对话……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但他们基本上都不会主动提起,而那两个当事人也总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更不可能会说出口……所以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我摇头不答,苦笑着,强忍住眼角的泪。 「听着,他们都不是自愿的,只不过家庭环境让他们身不由己……」 「别说了,我觉得有一点累,不想再听见那些事了。」 而且,现在说些什么都也没用了。 「真的想清楚了?吃亏的人可是你而不是我。」他望着我,安静片刻,又忽而开口出声,语重心长地向我确认了一遍。 「都这样子了,你还想要拒绝我吗?」撇起嘴,我以微弱的音量颤抖地说着,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服,「也罢,不想答应就算了,用不着勉强自己,反正我习惯了,习惯这种一个人的感觉了……」 闻言,他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逐渐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道。许久之后,耳边才响起他极轻的声音:「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我大力点头。 「好、只要你一天还需要我,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他深呼吸,「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听见他的话,我终于微微扯开嘴角的弧度,笑了,嘴角却也品嚐到一丝咸味。 「……我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是个温柔的人。」 「我知道。」 闭上眼睛,我轻轻地说着,把脸埋入他的衣服中,眼泪同时滑落。 从前的自己,一定从未没有预料到,一向对恋爱不抱任何憧憬的我,竟然在十五岁时就展开了人生第一段爱情。 心却是空荡荡的。 因为这是为了逃离寂寞、逃离残忍的现实才萌芽的感情,抑或说是一段关係。 之前的我从没有想过,魏湘柔和黧皓杰这两个乍看之下并没什么互动的人,竟然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似乎又因双方父亲工作的缘故,两人的身上还背负着他们两个家庭的婚定。 我喜欢上的人,却註定要跟我的好朋友在一起,这就是人生,多么像偶像剧、多么像电影情节。 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我都无法承受得起,而我更害怕一次两个人都一起失去,所以我选择在一切还没有开始前就先自行退出。 就算我还年轻,但是我不够勇敢,不想要碰触一段註定不得善终的感情,而且这一涉入我就等于冒着要丧失很多东西的风险。 就如同爱的最大代价,即为所谓的失去。 《Ch12-1:原点,起点》 35. 于是,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白靖夜刚开始以为我只是一时衝动,渐渐地,他明白我确实是认真的。 海明崴曾讲过这么一句话:『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因为当时天色渐渐暗下,断了线的理智也有一点鲁莽不清,所以我可能真的动了一点点情,但是终究只有那一点点的微小成分。 彼此不喜欢,可是我们依然交往。 我们不牵手、不接吻、不拥抱,也不像一般的情侣那样天天腻在一起,不需要定期的约会、电影、逛街聚餐。一切就像原本那样,依然稀松平常,我们低调到身边的人都未曾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变化,彼此也同时默契地对外人绝口不提。 只有我们知道就足够了。 每当失去的东西愈来愈多、近几要一无所有时,至少还剩下彼此的陪伴。 每当疲累到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前进,回首一看,对方依然会一直站在那里,给予自己支持与勇气。 有一首老歌叫作《梦一场》,其中有一段歌词是这样的,『我们都因为寂寞而给对方承诺,我们都因为折磨而厌倦了的生活』。 我想,我们厌倦的其实是寂寞,就因想要填补空虚的心灵缺口,白靖夜和我……才会谈了这场没有怦然感觉的情感。 这叫作恋爱吗? 我想并不是,有一个更适合它的名字,名叫做陪伴。 新的年级,多了一门家政课,这个学期上的是烹飪,每六个人为一组,按照座号由数字小到大各自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 流理台上,魏湘柔正在冲洗等一下烹煮时需要用到的锅子,锅底残留着一些上次别班同学没有清洗掉的油垢,似乎清不太掉。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伤脑筋,索性拿起菜瓜布往锅底猛刷。 我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看见她的动作,原本想要起身上前帮忙,下一秒却看见黧皓杰的身影走向她,一语不发就接过她手中笨重的锅子以及菜瓜布,湘柔自动往后退开了些微距离,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继续接手清理。 视线停在他们的身上,移也移不开,渐渐失了神,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动静。 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而他们两个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留我一人形隻影单站在黑暗之中,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紧扼。 「柳棠薇,你把盐加成糖了。」 我的手突然被一股外力按住,使我瞬间回到现实中,抬起头看见了白靖夜纳闷的脸,以及黧皓杰和魏湘柔他们听见动静后转头探究的目光。 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的小圆盒上头真的写着『砂糖』两个字。 「对不起。」我很尷尬,放下手上的糖盒,躲避从流理台投射而来的注视,转身想要前去重新拿一点盐来。 「这里我来,你去帮韩祺修切菜。」白靖夜拉住了我,叹口气,把我往另一个方向推去。 「……喔。」 我逼自己忽略黧皓杰的目光,往韩祺修的方向走去。 韩祺修原本苦着一张脸,当他看见我时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立刻将手上的洋葱递给我,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薇薇,麻烦你了,我不太会处理这个……」 把工作交给我之后韩祺修就一溜烟地衝出了烹飪教室,可能是去走廊上找被老师吩咐去饮水机装水的段言蔪了。 我在心中叹口气,盯着手中的洋葱一会儿,决定动手剥皮。 耳边隐约飘来了后方的谈话、笑骂声,我摸上了檯子的边缘上那把菜刀的刀柄,不自觉地握紧,想起了上次撞见的场景,眼眶也渐渐泛红了起来。 午休后的那一节下课,由于许多人仍趴在桌面上醒不过来,走廊上走动的人群也会明显减少很多。 那一天,我恰好清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半梦半走出教室朝着厕所踱步而去。 「你到底有完没完?可不可以不要再缠着阿夜了?」 再弯过一个转角就抵达厕所了,由另一头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我身形一顿,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爱跟谁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在墙角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 段言蔪跟……宋祤婕? 「他表明就不喜欢你,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应该是自己好好的检讨,而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找柳棠薇跟魏湘柔的碴。」段言蔪的声音,冷冰冰的。 「他喜欢我又如何,他不喜欢我又如何,但这些都不是你说了算,你又不是他,少一副自以为很懂他的样子。」宋祤婕也冰冷了下来,音量微微颤动,像是在压抑什么一样,「你们所有都一样,没一个是真正了解他的。」 段言蔪这次竟无回话反驳,不语沉默。 「还有,你说我找魏湘柔她们的碴吗?对,我就是看不惯她们的作为,每天都在你们几个男生中间绕圈圈,少不要脸了,根本是狐狸精!」一改先前的氛围,宋祤婕的声音倏地扬起,语气难掩几分嗤之以鼻。 正当我在沉思中,她的不屑态度将我拉回现实,成功惹得我一肚子火。 我深呼吸,努力压抑体内燃烧的满腔怒火,防止自己失去理智衝出去和她对骂。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段言蔪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了,听得出来他也正在极力压下心中想要揍人的衝动,「你分明只是嫉妒,因为自己没本事得到别人拥有的东西。」 「你!」这回换宋祤婕成功恼火了,咬牙切齿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说的那么好听,你也一样,你还不是心疼魏湘柔才来找我理论的!」 「我只是站在公正的角度论事情。」 「况且你也没有资格剥夺我喜欢人的权利,这是我与白靖夜两个人的事,用不着旁人来管!反倒看看你,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都绕在魏湘柔身边打转?」宋祤婕的态度咄咄逼人,换来了段言蔪一阵冗长的沉默。 「嗯?怎么不说话了?」一见段言蔪安静下来,宋祤婕因自己得势而得意地笑了几声,严本加厉地继续言道:「嫌我黏着靖夜,怎么不去检讨你自己,你不是也喜欢魏湘柔吗?」 「……我不想跟你继续争执下去,这分明是两件不同的事。」 「当然不同,我跟你怎么可能相同?」宋祤婕的声音提高几度,有点戏謔,她的态度使我也感到更加不舒服。 「我走了,不跟你说了。」 听见段言蔪朝这里接近的脚步声,我心一惊,怕被发现我躲在墙后偷听,急忙转身准备跑开。 「魏湘柔跟黧皓杰是有婚约在身的,不管你再怎么努力献殷勤讨她欢心,不管你们现在的关係有多曖昧不明,她终究会落在别人的怀中!」宋祤婕的声音尖锐,毫不留情地敲打在我的心上狠狠一记,「我当然跟你不一样,你跟她已经永远没有可能了,而以后的日子我的机会还多的是!」 段言蔪的脚步声骤然停止,我也停下了脚步,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甚至无从感受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许像世界瓦解般的崩溃、或许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伤悲,但在我感觉到难过之前,整颗心已经成了满地的玻璃碎片。 直到我发现自己会痛的那一刻,我才明瞭到一件事。 原来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黧皓杰。 机械化的剁着洋葱,随着我挥刀的速度愈来愈快,施压在洋葱上头的力道也渐渐加重,直到我的手腕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离砧板、动作才硬生生被人打断。 手中的菜刀被强行夺去,放在一旁的檯面上,我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黧皓杰毫无半点起伏的表情。 「你哭了。」对上我的视线,默然了片刻,他淡淡道。 「什么?」我愣然,果真脸上确实有一片温湿的感觉,顿时有点尷尬,「该是因为洋葱吧。」 伸手想要抹掉脸上的泪痕,却被他阻止下来。 「你才刚碰过洋葱,别摸眼睛。」他拉下我即将碰触到眼瞼的手,一边说一边温柔地用手指替我擦乾眼泪。 ──「魏湘柔跟黧皓杰是有婚约在身的。」 脑中突然响起这句话,我全身一颤,推开了黧皓杰。 他惊讶地看向我,我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届时刚好与不远处的白靖夜四目交接,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徘徊,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 最后我跟黧皓杰快速地道声歉,便转身跑出了烹飪教室的门,渐渐地,脚步愈来愈快,最后简直是狂奔了起来。直到模糊的视线再也看不见眼前的路,我才停下脚步,最后瘫软坐在地板上。 眼皮一阵刺痛,我伸出双手环抱住双膝,蜷曲着身体。最后,还是不小心任由一股温热沾湿了自己的膝盖。 《Ch12-2:原点,起点》 36.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口袋内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我笨拙地抹了抹脸上的泪,从口袋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白靖夜。 深吸了一口气,我接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 「你在哪?」低沉的声音,由话筒的另一端传来。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真的没什么。」 「我只是问『你在哪里』。」 「……」闻言,我顿住。 喉咙突然一阵乾涩,像是梗住一般,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真的没事吗?」质疑的语气,我可以想像他在话筒另一端挑着眉的画面。 「真的啦。」沉静了一会儿,我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笑着开口道:「我现在在保健中心外面,刚刚有一点不舒服,所以去请护理长帮我量一下体温……」 「嘴硬。」 「什……」我一愣,硬撑起的笑容也僵在嘴角。 「你现在人明明在离学校前门一段距离的地方,喷水池的附近。」 「你怎么知道?」我愕然,訥訥地问。 「因为、我就站在你后面。」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通话就已被切断了。我愣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果真看见了白靖夜的身影,他的手里握着手机,另一隻手插入口袋内,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 「既然都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干什么还特意打电话来问我……」我没好气,转回视线,顺势以他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擦掉脸上明显残留的泪痕,「来干嘛?」 「难道我不能来关心自己的女朋友吗?」 语落,我的心一跳,但一想到他可能只是在耍我,立刻又镇定下来。 「无聊。」我别开了脸,却遮掩不住脸颊上微微泛红的痕跡。 片刻之后,他移动脚步走向我,停在我的正前方,微微地偏过了头,俯视着蹲在地板上的我,最后自己也慢慢地在我面前蹲下。 看着我半晌,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地碰触我的脸颊,指尖从我的睫毛上方拭过。身形一颤,我微微蹙起眉头,却没有抗拒。 收回自己的手指后,他歛下眼瞼,注视着方才擦拭到我的指尖许久,不发一语。 直到我疑惑的视线也随之移到他的手指上,我才明白他在看的是什么。 那是水光,在太阳的照耀下粼粼闪动着。 「今天的第二次,你又骗我了。」在我开口辩解前,他率先啟口了,重新对上了我的视线,「这下子,你还要跟我说你没事吗?」 「……」 避开了他的目光,在一时间失去了直视那双眼睛的勇气,感觉只要一接触他的视线,心中的想法就全部会被他看透。 对不起,其实我一点都不好、我很难受。只不过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总是我习惯偽装自己,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情感暴露在别人眼前,失望亦是、悲伤亦是。 「魏湘柔很担心你。」 我知道。 「……嗯。」 「黧皓杰也是,自从你夺门奔出后,他就开始心不在焉、甚至到了恍神的程度,视线几乎没有从你跑出的那一扇门移开过,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个样子。」 「……」 「这几天你不断地在躲避他们两人,态度明显也冷漠了许多,就算你假装得再好,依然无法完全掩饰你在他们面前时的种种异常。」 白靖夜叹一口气,他的话使我心头一颤。 「干嘛非得把事情逼到这个地步?你心里明明也不好受。」他看向我,眼神似乎欲要把我看透,「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哑口无言。 你明明心知肚明的。 心中对着他响起这道声音,我却没有说出来。 「有吗?可能是最近我比较忙,或许真的有点疏远他们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最后,我刻意避开白靖夜所指的事情,选择找藉口去搪塞。 那双眸子平静、透彻,从他看我的眼神之中,我知道他完全不相信我的话。 「你对待阿杰的方式,真的变了很多,关係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贴近,反而有点像唯恐避之不及那般。」 「那又怎么样?反正现在我们都已经在一起,总该避点嫌吧?」我反詰,再次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他原本想要继续开口,但在看见我眼神中的恳求之后,才又把嘴巴闔上。 用倔强的方式,恳求着他,不要把我内心最脆弱的地带一语道破。 假装好强是我的自我保护,如果拆穿了最后一道防护墙,我就将无处可躲。 就算内心再伤悲,表面上我仍能对外掛上若无其事的微笑,但若是连这一点点权利都被剥夺,将再也没有地方能够容得下我的笑容。 最后他只叹了口气,像是对我没辙了,缓缓站起身来,再把我从地板上拉了起来,拉着我往教室的方向归去。 我抿抿唇,在心中叹一口气,顺从地跟上他的脚步,一路上没有人再开口。 走入教室后,我立即发现了魏湘柔飘来的担忧眼神,却又带着几分迟疑,像是想要关心我,却又不太敢主动过来。 当她接触到我的视线,又立即惊慌地转开,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 撞见她的举动,心中竟涌起某一种莫名的感觉,有一点熟悉、有一点似曾相似,脑筋传来一阵空白,迫使我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这几天,我总是在回避着湘柔,一次又一次驳回了她热情的邀约,也总是草草结束她开啟的任一个话题。 只因为面对她时我很痛苦,每分每秒无一刻不想起那一天宋祤婕的话,那会使我近几抓狂,胸口疼痛道快要窒息。 是的,我只在嫉妒她。 直到我发现自己其实很羡慕她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喜欢黧皓杰。 然而,一味地过度放大自己心中的苦痛,我却并未察觉到,我正用自己的冷漠,一次次地伤了湘柔的心。 看见湘柔眼眸中闪逝而过的某一丝情绪时,心中的那一股谜样情感渐渐转为强烈,最后我终于停下了双脚,瞬间想通并了然了一件事。 我好像害湘柔受伤了。 当下的我,才又瞬间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自私,只因为在一夕之间造铸的嫉妒和怨意超越了我们的长久以来的情谊,使我们之间的友情彷彿瞬间透明化。 或许我也是在气她没错,气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把那件事对我说,只不过静下来想一想,这些事情也属于她们的家务事,她也没有义务要向我说明解释。 这门婚事,本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他们其实也身不由己,这是关係到两个家族的事业以及交情,或许还向外延伸牵扯出更多的纷争与利益,岂是我们这些孩子可以自己选择的呢? 那我、为何还要怪罪她呢? 在爱情的面前,我的自私自利竟让我们的友情溃不成军。在不知不觉间,原来我也变成了自己最不屑成为的那些人了…… 「湘柔……」走到她的面前,我轻轻叫唤。 听见了声音,湘柔立刻抬起脸来,一见到我的身影,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我要去福利社一趟,你要陪我去吗?」 她先是呆愣半晌,回过神来后,用力地点了几下头,眼眶微些泛红。 我静静微笑,拉住了湘柔的手,她又是一愣,接着也加重力道回握住我的手。 我们一同步出了教室,路途上她一直紧紧地握着我,不敢放掉,像是怕一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那样。 对不起,我很想这么告诉她,但我只是加重好几倍的力道,回握紧她的手。 并不是因为拉不下脸,而是有些伤痛,只要双方都不明显地提及,便可以当作一切未曾发生,并理所当然地将它遗忘。 我只是因为最近比较忙,才没有去找她,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刻意避开、冷落她……或许几年之后,湘柔想起这段事情,可以自动解释成如此。 只要不要有人道破。 我明白自己很自私,这样子催眠着自己,好以掩饰自己伤害过别人的痕跡。 但一旦我开口,道歉的话语一出,就会确定它存在的真实性,这道模糊的伤口也就会渐渐浮现且变清晰,到时我们就算想假装看不见,也很困难。 这是个追求最大利益的时代。于是,两者相比后,我们都选择了粉饰太平。 《Ch12-3:原点,起点》 37. 『我有话要跟你谈一谈。』 看着手中来的纸条,上面用蓝笔简单明瞭地写上了这几个字,乾净俐落,没有夹杂半点情绪。 右下方的角落,『黧皓杰』这三个字跃入眼底,若不仔细去看真的难以察觉那极小到不易被人察觉的签名。 一遍又一遍,重复读着那行简短的字,连自己失了神也不知道,直到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我才瞬间回过神来,立刻把那张纸条藏进铅笔盒中。 「嘿,薇薇,这个礼拜六有没有空?」韩祺修满脸写着兴奋,开始说起週末时想要揪团大伙儿一起出游的企划,届时我才想起来他的座位就在我的左手边。 升上新的年级,我们换了教室,所以也全面调动了座位。 三年级楼层的位置却更偏远,离那几栋美轮美奐的新式建筑愈来愈远,校方的说法是这一带比较清间幽静,比较适合我们国三生用功读书、专心拚大考。 现在我的座位在讲桌正前方第三排,左边坐着韩祺修,右方则是段言蔪,或许老师是怕他们两人会联合拆了整个教室,于是安排了比较治的了那两个人的我于他们中间,当成是一条银河狠狠地把那两个牛郎织女拆开。 但是我想是老师多心了,升上三年级之后,段言蔪变得更为沉静稳重,韩祺修上课时也安分许多,为了要拚本校高中部有限的直升名额,他开始认真听课、按时交作业以拉高自己的在校成绩。 「薇薇,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唷呼!」韩祺修突然倾身靠近我,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全身一颤,撞到了书桌,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桌角的铅笔盒掉到地板上。 各种原子笔和萤光笔从微敞开的笔袋掉落出来,滚满一地,刚才的声响使教室中许多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赶紧低声道了声歉,从椅子上起身弯下腰捡起笔来。 「薇薇!你到底怎么了?」韩祺修也被我吓到,蹲了下来帮我捡着笔,担心地问道。 接过他递来的笔,我道了谢,对他的关心摇摇头苦笑,「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一点恍神。」 「喔喔……原来是这样。下次睡前喝一点热牛奶,我奶奶说这样子比较好睡。」韩祺修了然似地点点头,站起来身拍掉了手上的灰尘,并且顺手也把我从地上拉起。 「谢谢。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那个啊,我说这个周末时……」韩祺修才刚啟口,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了下来,视线飘到了我的身后,「薇薇,我还是晚一点再跟你讲好了,阿夜现在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白靖夜?」我疑惑地道,转过头一看,他正站在我的身后,一隻手插入口袋,另一手上拿着那张黧皓杰给我的字条。 他看到了。 我心一跳,不知那张纸为何会出现在白靖夜的手上,突然想到那可能是刚刚从铅笔盒内掉出来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先回避一下,你们慢聊。」韩祺修拍了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便伸了个懒腰,逕自往教室外头走去。 留下我与白靖夜两人在原地,我硬着头皮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静静地看着我不语,那道目光使我莫名地心虚了起来。 「那张纸条是……」我尷尬地开口,却突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索性僵住在原地。 白靖夜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 「啊?」我愣愣地看他。 「干嘛搞的一副被我抓姦的样子啊,我又没有说什么。」他将视线移到了手中的字条上,玩味地勾勒起嘴角。 「被抓姦个头啦。」整个人如释重负,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埋怨道:「都你啦!有话就直说,干嘛把气氛弄得那么紧张啦。」 「喂、我问你一件事,你认真回答。」慢慢地歛下了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沉吟了片刻,白靖夜突然正经地说道。 「说啊。」我微微皱起眉,难得见他这么严肃,突然觉得有点渴,从书包中拿起了水壶想喝点水 「你……应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吧?」 我立刻变成了喷水池,一滴不漏地喷出了才刚滑入口中的水,还不小心被呛到,难受地咳起嗽来。 「咳咳……你到底……咳……再说些什么啊!」我气虚地咳嗽,一边艰难地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你还要不要形象?」白靖夜皱起眉,就算已往后退了好几步仍然来不及躲开,全身上下都被我的喷射水柱所波及,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半溼的制服上衣紧紧贴在胸前,微微透出了皮肤的色泽。 「谁叫你要突然说些奇怪的话!」我朝他一瞪。 「听着,我还没有说完。」他无奈地看着我,前进几个步伐与我拉近了一些距离,按住了我的肩膀,「在看见这张之前,甚至在更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黧皓杰有事要找你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听见他的话,我忍不住愣然。 「我又不是瞎子,我知道这几个礼拜以来你一直在躲着他,用膝盖想也能想到,他迟早会来找你问清楚了。」他叹了一口气,以那双似乎要把我完全看透的眼眸,对上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现在在保健中心,是他要我来转告你要你过去。」 他把纸条塞进我手中,握住我的手,突然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有些话你们应该要讲清楚,下一堂是美术课,我会骗老师说你们去保健室休息了。」 听着他的话,我愣愣地抬起眼看他。 「你对我无情,我对你无意,而我们两人在一起,也不是为了爱情。所以不管我们现在的关係是如何,我照样可以有自己心仪的对象,相反的,你也可以保有你自己喜欢的人,你听得懂吗?」 白靖夜的话中别有深意,我紧抿着下唇,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去吧、别再逃避了,不管最终结果会如何,是时候该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思绪紊乱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出教室的,脚就好像自己会动起来,往前走动,然后加快脚步,最后甚至还跑了起来。 等到我回过神后,我已经来到了保健中心的门口,胸口因剧烈运动而有一点窒闷感,狼狈地靠着门扇喘着气。 《Ch12-4:原点,起点》 38. 走入了保健中心的办公室,我假冒着头疼的名义,向护理长提出了想要在这里休息的请求,由于我的脸色确实也不是很好,她没有多疑就直接相信,并且拿给我一张全新的保健室公假单,指着其中一扇的房门示意我赶快进去休息。 「里面有人,小声一点。」在我转开门把前她不忘叮嚀道,我点了点头,随即推开了白色的木头门扇。 走入另一个房间,我反手关上了半掩的门扉,所有声响随着门隙的闔上而一併消失。墙壁的隔音设计很好,完全听不见半点外头的动静。 抬起了视线,往宽敞的室内的另一端望去,整排白色的床铺也一张张映入眼帘,目光大约穿越了十几公尺的距离,才抵达彼端的墙壁, 床与床之间都有装置拉帘以相互隔开,几乎所有的布幔都是整齐地收起来,唯有位于最里头的位置,也就是离门口最远的那一张床,布帘稍微被拉开了一半,被微风吹得轻轻飘舞在空中,恰好遮掩住了整张床的身影。 我嚥了口口水,踏出步伐往另一端踱步而去,随着距离愈来愈接近,在那随风摇曳晃动的布幔之下,若有似无地藏着一个身影。 离那个人愈近,胸口的压迫感就愈沉重,直到最后移动的双脚渐渐慢了下来,我已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我与他,现在就只相隔了一道布帘的距离,但是我的脚,却迟迟跨不出这一步。 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又想逃跑了。 如果我真的迈出了这一个步伐,等到我们真的见到对方,那时候又该说些什么? 倘若见面反而会更尷尬,我还寧愿不要相见。 明明一个月前,我和黧皓杰仍是可以牵着彼此的手在星空下谈内心话的知心好友,又或者比好友多出了那么一些特别,孰料时间才没过多久,竟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来也全是我的错,都怪我喜欢上了他。 就算他尚未察觉我对他的这份情意,于我而言,我仍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平衡,在面对他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一种刚开始曾存在过的纯然正悄悄地流走。 就算它曾经深刻过,有些东西,改变了,就是真的改变了。就算我们再次回到昔日的关係,某些地方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了。 如果当初,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或许我就会与他保持一点点距离、克制一点点动心,或许只要那一点点契机,我们之间就会有截然不同的转机。 可笑的是,时光并不能逆流、往事无法倒转,所以已经走偏路的我们,只能将错就错顺着这条路往下走,设法在颠簸的道路上走出一条平滑的直线。 假设我们不但回不去,反而愈走愈偏了呢? 我不敢想像这种下场,于是最后我仍选择了逃脱,慢慢地往后退却了几步,放轻了步伐,我转身快步走回那扇通向出口的门。 不能回头,既然下了决心要逃走,就要趁着在心意反悔之前行动。 明明知道这一点,我却又忍不住缓下了脚步,从这里到门的距离,原本很近的距离,却被我愈走愈遥远,感觉怎么走都将走不到尽头。 此时的我,被矛盾的思绪左右拉扯,把我的心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我,希望在被黧皓杰发现以前,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另外一个我,却犹疑不决地想放慢脚步,期待着黧皓杰会发现,并且挽留住我,说他不希望让我离开。 只不过,直到我走到门扇前停下,后方依旧没有传来半点动静。 我没有转头,因为我害怕失望再次落空,只要不回头,我就可以欺骗自己黧皓杰就在我的身后,他只是还没有叫住我,或许在下一秒,他就会…… 罢了、我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瞭了,原来我最希望他能够把我留下。 每次都是这样,总是要待到无路可行的最后一刻时,我才会如梦初醒般了解到自己内心最真的想法。 望着近在眼前的门把,我缓缓地伸出手放上,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我又忍不住缩回了手。那股刺骨的冰冷感,隐隐约约地像是在提醒着我,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修补嫌隙的机会,错过了,就真的终将错过了。 但是留下又有什么用?如果早走晚走最后的终点都是同一条路,多拖一秒就是多受苦一秒,那倒不如早点放手,一走了之。 反正他也不在意你,你也不是他的任何人。 傻瓜,你还期待着什么呢?毕竟你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啊…… 不断地催眠自己,换来的是一次次胸口撕裂般的痛,像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细针扎入,我用这种方法,把自己逼入绝境的深渊,逼得自己不得不死心。 再度摸上了门的手把,将之握住,渐渐加重力道,心一横,我转开了门把,深怕自己反悔,于是紧接着将门往后拉开,并向前踏出了一个步伐…… 一双温暖的手,由后环住了我的肩膀,我心一惊,正想下意识转头时,他往后施力一拉,把我按到了他的胸口上,半掩的门也顺势被我闔上。 感觉到他的体温由薄薄的制服上衣传来,以及胸口的微微起伏,飘至鼻际的依然是那一股同样厂牌的洗衣精香味,这一次却使我不小心红了眼眶。 「为什么又想逃跑?」低沉的声音带点沙哑,伴随着他双手渐渐加重的力道。 我感觉到喉咙有一点乾涩,但是眼睛却湿润了起来。 「我没有。」 「你有些地方跟以前不同了,我不喜欢这一段时间的你。」 他说、不喜欢我。 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心却让我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但不要以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他低语,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微弱,「……你无缘无故躲着我,让我很难受。」 我睁开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闻到的。 「老实说,我一直很害怕,害怕你会继续这样躲着我,害怕你会距离我愈来愈远。」我愣愣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就连刚刚我也一直在担心着,一直在想着你会不会来赴我的约。」 「还好你有来……就算刚才你曾打算离开,但至少你来过了。」 忍不住地,我喉咙一梗。 这段日子我很难熬,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任性,竟然也会让他如此煎熬。 「……对不起。」我努力挤出这三个字,用力撑着眼眶中的温湿感觉。 「我不要听你的道歉。」他轻轻一叹,扶着我的双肩推开了我,把我的身子转过来,逼我直视他,「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事。」微微别开了脸,不敢直视他。 这次他没有接话,我们两人之间的氛围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不过,至始至终,我都能感觉得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那股注视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黧皓杰开口轻轻唤我,我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脸颊就传来一阵温柔的温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你也要说谎了呢?」温暖的大手轻抚着我的脸,使我一时哑口。 那双漂亮的眸子映出了我的倒影,我也看见其中细数不清的温柔。 「好了,都没事了。」 他帮我将被泪水沾湿的发丝拨至耳后,透过他令人安心的触摸,我能感受他的真实感,眼前景象又慢慢模糊了起来,克制不了自己,眼泪开始不停不停地掉。 他静静地看着我,最后将拥我入怀中,很紧很紧,紧到我都有点痛。 「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是、以后都不要再那样了。」 梗塞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我不断点头,代替回答。 一股凉风由窗口吹入,引领起了一整排的轻薄帘子飞舞在半空中飘动,外头照射进的光线随着布帘摇曳时的一遮一掩,不断闪逝着。 他低头注视我许久,那双眼眸依然深邃,我的情绪稍微平復,慢慢地对视上那双眼眸。最后他伸手轻轻拨开了我的瀏海,俯身在我的额头留下了一吻。 此刻,是我们有史以来最接近爱情的时候。 这将是一条错误的路,但是我却愿意一错再错下去,并且甘之如飴。 于是,绕了一大圈,终究还是回到原点。 我无从知道日后的日子会有怎样的变动,也来不及思考我是否担当得起,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不能够没有黧皓杰。 但是我不会和白靖夜分手,至少现在不会。 对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言,迎接未来的未知数时,维持现状,大概是我们唯一能担得起的对策。 而原点,或许就是最好的起点。 《Ch13-1:请你微笑》 39. 十一月底,冷气团的势力渐渐转强,这几天又有一波寒流来袭,逼得我们不得不添加上一件件厚重的衣物以保暖。 就算我生性不怕冷,在爸妈连续半个月不曾中断的嘮叨攻击之下,不堪其扰的我依然乖乖收起了一件件短袖的上衣,把它们跟其他的夏天衣物收纳进同一个抽屉里,并翻出了长袖的衣服,以及一些出门时必须加穿的外套。 整理这些衣物到一半,从中我发现了一件有点陌生的深蓝色外套,疑惑地将之从衣服堆中拿了起来,不管是外型或者是风格,感觉起来都像是男生的款式。 哥哥的衣物与我的从小到大都分开来放,照理来说他不太可能会乱丢自己的衣服。 将之摊开来一看,这件外套对我而言有些大件,虽然说陌生,但是我又觉得有一点点熟悉,想凑更近些以便仔细打量,却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 柠檬香……? 我愣住,心中登时有个记忆角落在蠢蠢欲动,放下了手中的外套,呆呆地望着它,任凭縈绕在鼻际的清香,一点一滴地唤起记忆的画面。 很久以前的那晚,有我,也有白靖夜的回忆。 在我与黧皓杰和魏湘柔和好了之后,一切又步回了原本的轨道,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日子照常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与先前毫无半分差异。 若真的要说起,唯一有差异的,恐怕就是我与黧皓杰两人之间曖昧不明的情感变化,以及与白靖夜现在的角色立场关係。 「吶,给你。」走到白靖夜的座位前方,我的双手捧着仔细摺好的深蓝色外套。 「这是什么?」白靖夜从书中抬起了视线,微微挑起眉,用手抵着下巴。 「很久之前跟你借的外套。」我吐吐舌,「我一直忘记它的存在,直到前几天整理衣服时才翻出来,想说洗完就拿来还你。」 「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白靖夜接过手,虽面露无奈之色,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不过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约约的挖苦意味,我还是忍不住抗议出声:「你是褒我还是贬我?」 「你说呢?」他看我,嘴角微微勾起。 「无庸置疑,一定是贬。」我撇了撇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依旧掛着那抹饶富兴味的笑意,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对他的注视不加理会,把手臂下夹着的数学讲义随意放在他的书桌桌面,跨坐在他前方座位的椅子上,低下头翻开讲义开始猛写。 瞄到了被我的数学压在底下的那本书,那似乎就是他一天到晚在翻阅的那一本,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关于星星的资料,从书页看起来书籍已经有了一段不短的歷史,在心中揣度完后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题目上。 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默契,每天早晨时我都会和白靖夜共用一个书桌算数学,把前天晚上算不出答案的题目丢给他处理。 再过三个多月,就要举行本校国三生直升高中的升学考试,每个人都渐渐收起了玩乐之心,也一改先前的心浮气躁,个个开始静下心来坐稳猛读书。 本校的高中,一直是以优异的师资、资讯化的教学式电子產品以及先进的硬体设备闻名,一旦直升上,不但学杂费全免,且还有奖学金可以拿。 由于高中部的班级数一个年级只有四个班,跟我们国中部一个年级十几班比起来相差甚远,再加上本校高中部不对外招揽学生,于是转入国中部就读的学生人数大增,如此多人要争有限的升学名额,竞争力不强也难。 为了漂亮的成绩榜单,学校对高中部学生的资质很注重。 之所以会不开放外校的学生进入,与高中部不需付学费之关係大有关联,由于本校高中部的学生皆曾经待过国中部,夜珞学院为私人财团,与普通国中不同,每个学期的学费少说也有四、五万。 这下子一来,六个学期加起来等于已经付了大把大把如同流水般的钞票,经过商讨之后,校方歷年以来都决议不收高中学生任何费用。 如此好的待遇,有谁能够不动心? 有些人就读这里国中部的原因甚至仅仅是为了共同角逐高中部的有限的名额,他们不是为了免学费的高中,而是被每年亮眼的大学榜单所招致而来。 我们家中的经济状况算是小康,却不富裕,加上我的成绩又没有达到申请减免费用的标准,当时经爸爸的友人推荐,误打误撞进入夜珞就读已经耗费了爸妈数目不小的一笔钞票,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高中部,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增加爸妈的负担了。 白靖夜微微向前倾身,看着我笔下繁杂的计算过程,感受到他的目光,我指了指隔壁书页的题目,其中一题的题号旁被我用红笔打了个星星,代表着我遇到了瓶颈。 他大概瀏览了题目,尔后便从抽屉中拿出一叠便条纸,快速地书写着一些算式,过没多久,我还没有把刚刚那题算完,白靖夜已经解决了那题我不会写的题目。 停下笔,我接过他撕下来的那张满满的便条纸,快速过目了一次,我嘖了一声,将便条纸贴上了那题被我打上星号的题目旁边,举起笔继续计算尚未解出答案的题目,口中却忍不住咕噥道:「什么嘛……那一题居然这么简单,这样子我也会做啊,当下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好烦啊!为什么男生的数理都那么好?」写到一半,我不禁又停了笔抬起头来,哀怨地瞅了他一眼。 白靖夜嘴角淡淡地一勾,耸了耸肩,从我的数学讲义底下抽出了他的书,视线回到了书本上,翻过了一页,重新沉浸在文字与星宿交织的世界。 撇了撇嘴,我认命地继续埋头算我的数学,不再吵他。 「柳棠薇。」他忽而一唤,我从讲义中抬起疑惑的眸,看见他神情平淡,「你早就已经跟皓杰和好了,对吧?」 闻言,我点点头,忍不住纳闷问:「所以呢?」 「那么,我们的关係,是不是该……」 「我在算数学。」打断了他的话,我移开了视线,尔后低下了头继续计算,任垂下的发丝遮住我的脸,「我需要专心,先不要跟我讲其他让我分心的事情。」 见了我的反应,白靖夜只是轻轻叹气,重新把放在我身上的目光收回,再度埋入书中。 我知道,只要我不肯,白靖夜也就不会再向我提分手。 一旦我还需要他,他就不会离开我,这是他给过我的承诺。 这段关係迟早要结束,我其实很懂,只不过在这一刻,心中某一道声音,以及谜漾的情绪,却驱使着我,紧抓着不想放手。 或许是还捨不得,放开这一份依赖。 「柳棠薇,你是白羊座对不对?」 片刻时间捎过,又闻他出声叫了我。 「嗯。」听见他的话,我先是愣了一下,再点点头回应。 「你怎么知道的?」还没等他再度开口,我狐疑地率先反问。 「你确定要问?」白靖夜看了我半晌,扬眉开口问道,语气微微上扬。 「好啊。」他的神秘态度让我忍不住感到纳闷,我点头,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刚刚的表情很呆,看起来与山羊没两样。」他异常严肃地说着,使我忍不住呆愣住,由于他的表情太过认真,使我没有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真的?」我瞠目,忍不住感到了几分怀疑,但是他正经的神色又感觉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禁吶吶问道。 「当然是假的。」 我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闪过,回神后看见白靖夜趴在桌子上忍着笑不断颤抖的身影,我才知道自己又被耍,忍不住恼羞成怒了起来,站起身拿着数学课本往他身上用力一打。 「喂,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抬起脸边笑边说,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我的朝他挥去的手,往下按在桌面上固定住不让我乱动,我无奈地瞪了他,对上他视线那一刻却恰好把他眼中的笑意尽收眼底。 扑通、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心跳加速了一秒。 「算了,不想跟你计较了。」感觉脸颊却若有似无地微微发烫,我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别开脸没好气地说着,拿起我的讲义,转身作势要离开。 「慢点。」白靖夜拉住了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纳闷地转过头看他,正好接到他近似打量的目光,「生气了?」 「没有。」我别开脸,刚好看见湘柔揹着书包从前门走进教室,「我要去跟湘柔道早安了。」 在我挣脱他的手之前,白靖夜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倾身靠向我,在我耳边道:「班级通讯录上就有每个人的生日日期,一见日期就能得知星座了,笨、蛋。」 在我的思绪还没有运转过来时,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向教室后方走去,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笨蛋』两个字依稀縈绕在耳边未散去,心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怒气,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竟產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明明该生气的,我却怎么都无法…… 《Ch13-2:请你微笑》 40. 「薇薇,早啊。」湘柔一见到我,也不管自己尚未放下书包,就改变方向朝我走来,带着微笑向我打招呼。 「早安,湘柔。」我回以她一个笑容,却意外发现了她双眼下的那一轮黑眼圈,仔细一看,她的神态也有些许疲惫。 「湘柔,你是不是没睡好?」我立即关切地问。 「啊……嗯,对呀。」先是愣住了几秒,湘柔重新掛上了那一抹微笑,点了点头承认。 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我没有再去深入探究。 「那段言蔪人呢?他今天没有跟你一起来吗?」突然想到我有几题国文题目要问,我望了一圈四周,却没有发现段言蔪的身影。 「……他喔,今天跟阿修停在早餐店买早餐,因为排队的队伍有一点长,所以他们要我先来学校。」若有似无地停顿了片刻,湘柔笑着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又看了湘柔半晌,我愈想愈觉得怪异,最后忍不住偏头,把心中的疑问道出:「湘柔,你是不是……跟段言蔪吵架了?」 语落,湘柔的笑容旋即僵硬在嘴边,僵得有几分尷尬,尔后她缓缓地歛下了双眸,神情看起来有一些犹豫,不一会,湘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重新抬起了头,微微啟了唇,「我们两个……」 「魏湘柔。」来自后方的一道熟悉声音打断了她,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见段言蔪拎着书包站在我们的身后,韩祺修也站在他的旁边。 「阿、阿蔪?」看见他的出现,湘柔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点惊讶,甚至是欣喜。 「拿去,你的早餐。」 将手上的早餐袋交到魏湘柔的手上,段言蔪就逕自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座位步去,留下了我们面露错愕之色的三个人。 「柔柔,你跟阿蔪到底怎么了?」率先回过神来的是韩祺修,搔了搔头,一脸狐疑地看向了魏湘柔。 湘柔的脸色有一点不自然,抿起嘴唇,双手不自觉挖抓紧了早餐的塑胶袋,「我们……」 「我们没怎么样,真的。」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湘柔摇了摇手说,不等我们反应,便默默转身黯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只剩下我跟韩祺修在原地面面相覷,内心就像是被搅拌出漩涡的咖啡,心中的疑惑愈旋愈深,却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最后我们也只能一起走回座位。 甫才回到座位上,早自修的鐘声刚好响起,过没多久,就见叶导踩着仓促的步伐踏入了前门,在讲台的正前方停下了脚步,翻开了教室日志快速地书写了几个字,像是在签名,闔上后便抬起眸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 「班长,有两个空的位子,是不是有谁还没来?」叶导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空位上,微微蹙起眉,疑惑地转向了韩祺修问道。 「报告老师,白靖夜去保健室休息,黧皓杰还没有来学校。」 叶导了然地頷了頷首,并无再继续追究,毕竟他们俩个诸如今天的个别情形已成了常态,最后叶导只是向我们全班叮嘱了几句话,多半像是早自修要安静、不要聊天之类的叮嚀,交代完后便收拾了物品快速地离开了教室。 微微倾过身,我的视线往窗外飘去,直到确定已经看不见叶导的身影后,转身从书包内的资料夹中抽出了一张国文考卷,双手托住椅子往右移动,把那张满红遍野的考卷压在段言蔪的桌面上。 段言蔪微微扬起了眉,停下了手边动作,拿起了那张惨不忍睹的试题卷,目光在上头停顿了几秒鐘,像是在瀏览题目,最后他放下了考卷,以无奈的眼神望向我,「第十六题,新乐府运动的三个要点为用新题、写时事、可不入乐,上一次我不是才教我你吗?」 「唔……」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我立即乾笑了几声,「哈、哈哈,好像是欸。」 拿过了试卷,我低头猛在题号旁用红笔写下正解,躲避他投来的杀人目光。 「这一题,」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在旁边被我用萤光笔做了记号的题号上敲了两下,「它要问的是『文官』,只有王安石符合题目条件,其他选项都是武官。」 「……喔。」 加快了动笔的速度,我尽力赶上段言蔪说话的节奏,导致我的註解愈写愈歪,字跡潦草到连我自己都不太认得。 「还有,多选题第一题,腊月是指十二月,商风、金风的季节都是秋天,杨柳、桃花都是春天的植物。」 「……」 「第七题……」 「阿蔪,」我忽而出声一唤,打断了段言蔪,「你跟湘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段言蔪的话就此打住,他默然,不再继续往下说。 瞧他沉默了下来,不再透漏半句话,半晌,见他依然无半分动静,我在心中暗叹,适才默默地转回了目光,继续低下头写着我的考卷。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段言蔪出声唤了我的名字,我抬起眼来,对上了他黯淡的双眼。 「我和魏湘柔,我们……」甫开口,他又将句子打住,眸中暗暗闪烁着犹豫的幽光,句尾在半空中悬盪着,却迟迟不见他接下去说完。 「皓杰来了。」最后他叹口气,别开了脸,淡淡地说道。 《Ch13-3:请你微笑》 41.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出了什么问题吗?」黧皓杰的背靠在通往阳台的门扇上,目光朝阳台上的其他人望去。 我没有回应,蹲在地板上,盯着地上的磁砖发呆,又或者说思考事情。 「好像是的样子。」韩祺修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力地趴在栏杆上。 「这样子的情形,有多久了?」白靖夜双手插口袋,身体倚着栏杆,目光向湛蓝的天空眺望。 「我不太晓得,应该从前一段时间就有了,只不过这两天变得比较明显。」韩祺修晃了晃脑袋,面露疲惫之色。 「不管言蔪跟魏湘柔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那两个人和好,对吧?」静默了一段时间,黧皓杰出声言道。 我们没有人答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虽说如此,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收回了远眺的视线,白靖夜望向我们每一个人,微微挑起眉。 话语甫才落下,现场立即又陷入了沉默的氛围,每个人都低下了头,面露苦思之色。 「……我有个疑问,先不说现在上课已经过了十五分鐘,我们四个没有去篮球场集合,反而待在教室的阳台上纳凉,这样算不算集体翘课?」在这一片沉寂之中,我瞬间因想起了什么而抬起了眸,冷不防出声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闻言,黧皓杰和韩祺修两人同时下意识地瞥了手錶一眼,随即又放下了抬起的手腕,继续刚才深思的动作,神情与先前毫无半分差异,一点也不在意迟到的事情。 「……柳棠薇,你安静。」白靖夜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又移开了视线,似乎是在责备我无助于事的发言。 撇了撇嘴,我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继续垂下头来,抠着地板上磁砖的裂缝。 「有了,我想到了!」韩祺修突然大声地迸出一句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找一天六个人一起出游,等到那一天约出去集合后,我们四人在路上再偷偷脱队,留下他们两人独自行动,藉此为他们製造相处机会。」 「靖夜,你觉得行的通吗?」黧皓杰的神情依旧没什么起伏,用手指顺了顺瀏海,转过头询问了白靖夜。 「等一下,该不会是你自己想要出去玩吧?」我睨了韩祺修一眼,想起了不久前韩祺修也曾向我们提出六人一同出外游玩的计画,只不过那一阵子大家都很忙碌,所以最后以不了了之告终。 接收到我怀疑的目光后,韩祺修赶紧猛地摇起头来,不断向我解释、替自己澄清,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原以为白靖夜不会苟同,孰料,他听了后竟微微扬起了嘴角,开口:「值得一试,反正我们手边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好呀,那我们日期和地点就这几天讨论出来,确定时间后再通知他们俩个人。」韩祺修一见自己的意见被採纳,立刻开心地说道。 「嗯,那就先这样,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上课吧。」黧皓杰淡淡一笑,再次看了一眼时间,对教室外比了一个手势。 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白靖夜一语不发,表示没意见,韩祺修与我则点点头附和,随后韩祺修便衝第一个走出了阳台。 白靖夜在最后头示意我们先走,黧皓杰在经过我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偏头望着仍蹲在地板上的我,「怎么了?」 「我的脚痲了。」比了比自己的脚,我苦笑。 看了我半晌,黧皓杰朝地上的我伸出了手,在我还没意会过来时,他已露出了一抹浅而温柔的笑意,对着我开口:「手给我。」 看见他的笑容,我先是一愣,脸颊微微感到热烫,接着才反应过来,吞下一口口水,缓缓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原本两隻手将要碰触之际,我却不经意地接上了旁边白靖夜毫无半点起伏的视线,心忽而莫名一荒,下一秒,感触到黧皓杰手指传来的温度后,手竟下意识地往回缩,等到我反应过来,见到黧皓杰眸中的愣然,我才被自己甫才的举动吓了一跳。 「对不……」 没等我说完,黧皓杰已再一次地握上我的手,将我从地板上拉起身。 「走吧。」当作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黧皓杰松开了我的手,微笑说道。 我一时哑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能够静静地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韩祺修和黧皓杰已经在教室外头等着我们了,在我正要踏出教室的前门时,身后的白靖夜突然拉住了我,我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身看他,恰好对上了他的双眸。 「你就穿这样?」他纳闷地看向我,清澈的眸子里不夹带半点情绪。 「哪样?」我狐疑地反问,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觉得并无半分不妥。 「外套呢?」挑眉,他问道。 「不需要,我不会冷。」耸了耸肩,我据实以告。 只见他叹口气,越过我后向着外头的黧皓杰他们说道:「阿杰,你们先走,我们等一下就跟上。」 我一愣,不甚了解白靖夜的用意,只见韩祺修点了头表示明白,而黧皓杰顶多将视线停留在我们身上几秒鐘,随后便跟着韩祺修转身离开。 等到我转回视线后,白靖夜也刚好在注视我。 「等我一下。」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打开了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从中翻出了一件外套,随后闔上书包朝我走来。 等他走近,我仔细一看,发现了那是早上我拿给他的那件深蓝色的夹克。 「套上。不准说不要。」 「……喔。」 望了他一眼,看见了他微瞇的双眼中的狠戾气息,明白事情没有商量的馀地,只能认命地接过了外套,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它。 白靖夜看着我慢吞吞的动作,居然蹙起了眉头,最后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抓住我的手腕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逕自替我继续套上袖子。 「你很笨,手要从这里伸进去。」他咕噥道,「外套有点大,不过穿着至少不会着凉。」 隔着衣物感觉到他的触碰,我全身开始僵硬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当他伸手欲帮我翻好领子时,我心一跳,本来下意识想往后退缩,不留神对上了他专注的神情后,却又不禁屏住了气息,乖乖地在原地让他替我把衣领翻正,呆呆地看着他脸部的表情变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待到终于帮我穿好了之后,白靖夜稍微退后了几步,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最后他偏着头发表了观后感想,「还真的有点大,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分明就是在嫌我太矮。」撇了撇嘴,我小声咕噥道。 耳尖地听见了我的嘀咕,白靖夜这次没有调侃我,反而立刻摇了摇头,认真地往下说道:「不,我没有别的意思。」说到一半,他勾起了一抹微笑,「其实我觉得这样子还蛮可爱。」 闻言,立刻呆愣在原地,面对他难得的直率,我的脸颊渐渐地緋红了起来,缓缓地别开了视线,失去直视他双眼的勇气。 然而,不论我的双眼往哪里躲,依然能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 「欸,你再不走我就要抱你过去囉。」 听见了白靖夜的话,我猛地回过神,惊慌失措地退后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他,深怕他会说到做到,下一秒真的把我扛起来带走。 「开玩笑的,反应那么大干嘛?」见了我的反应,他面露无奈的神情,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再说,你那么重我哪扛得动?」 「喂!你居然骂我重?」闻言,我立即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又笑了出来,虽然都只是浅浅的笑,却藏不住眼眸的笑意。 「走了。」耸了耸肩,他不再多做辩解,随后拉住了我的手,无视我的眼中闪过的那丝惊讶之色,自顾自拖着我往外头走去。 不知为何,我也没有抗拒,任凭着他拉着我前进,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转弯,看着他在始终在前的背影,嘴角竟不自觉小幅度上扬,心中有股莫名的满足感,连我也不懂自己怎么了。 今天,好像是他的笑容出现最多次的一天。 隐隐约约的,不知因何缘由,我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他的笑。曾几何时,心中开始有某种强烈的衝动,让我打从心底、情不自禁地,想要守护他的笑容。 嘿、所以,请继续微笑着好吗? 因为我不想、真的不想,再撞见你眼中的那抹悲伤。 《Ch14-1:落日馀暉》 42. 「吼唷!这下子到底该怎么办呀?」 暖煦的阳光洒满了整片大地,趋散了流窜于冬日空中的凛冽寒气,地点在于主题乐园,欢愉的气氛瀰漫到四周的氛围之中,此起彼落的欢笑与喧哗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潮之内,却有四抹狼狈的身影穿梭于其中。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短时间内难以清楚道尽,一言以蔽之,即是我们搞砸了。 时间倒退至几个礼拜前,延续上次讨论到一半的出游计画,后来我们几人订定出了游玩地点并且拟定出了大概的时间,再综合了所有人这一段期间的时间规划表,挑选出了最适合的日期,行程也就落在今天。 虽然明天就是学校举行的第三次模拟考,然而我们仍然牺牲了宝贵的读书时间,再以『庆祝圣诞节』的名义,成功把魏湘柔及段言蔪拐骗了出来,一大早六个人便搭上了接驳车,踏上前往游乐园的路途中。 依然,段言蔪早上仍无搭理魏湘柔,全程他都与韩祺修和白靖夜走到前头,连接驳车的座位都拆成两边坐,湘柔则与我和黧皓杰在后头,一路上抿着嘴唇,神色黯淡地低着头。 原本的计画是这样的,由于假日的人潮比平常时间多了一倍,将整个主题乐园塞得水洩不通,倘若六个人同时走进人海之中,必然会被拥簇的人群挤散、相互分离,于是我们四个打算分散后便随着流走的群眾混出人潮,在约定好的地点会面,藉机留下段言蔪及魏湘柔两个人于其中。 当我终于挤出人海来集合处时,白靖夜和韩祺修已经站在那里了,我加快步伐跑了过去会合,看了眼手錶上的时间,就只差黧皓杰一个人了。 然而,我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后来不但没有等到黧皓杰,没多久后竟还看见了段言蔪一脸纳闷搔着头发,从不远处朝我们走近的身影! 当他满脸狐疑地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疑惑地开口问我们怎么都在这里时,我们三人只能错愕地面面相覷,一时之间哑口,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够訥訥地反问。 段言蔪晃了晃脑袋,满面惑然的他似乎也不甚明白,只说他一进汪洋般的人群中后就乱了方向,且一转眼就不见我们的踪影,最后只能木然地随着人海潮流被推来挤去,最后跟着人群走着走着竟就走出了人潮之外。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失踪的人竟变成了黧皓杰和魏湘柔。 「不要急,先想出接下来的对策要紧。」白靖夜率先镇定下来,伸手压下焦急走动韩祺修的肩膀,「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耳边等待电话接通的嘟声使我烦躁地跺了几下脚,直到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的机械女音,我才放下了手机,顿时有点无力,「我打了,他们的手机都没通。」 由于山中的空地较大、地价也较便宜,整座游乐园的位置就架设于山上,大多人的手机多半收不到任何讯号,就算有的,讯号也十分微弱,我的手机就是一个例子。 「要不然,我们分头去找一找?」白靖夜望了一眼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最后提议。 「啊?整个主题乐园这么大、游乐设施又这么多,要从哪里找起呀?」韩祺修睁大眼睛。 「姑且试试看,这也是当前唯一的方法了。」 「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段言蔪依然在状况之外,听闻我们对话内容后,一头雾水地望着我们三人,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话语一落下,我们三人随即陷入了沉思之中,没有人打算开口,回应段言蔪疑问的只有一片沉默。 「喂喂!干嘛突然安静下来,你们要不要说啊?」 「唔……那个……」韩祺修终于面有难色地开口,视线犹豫地飘向了我和白靖夜,像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说啊。」段言蔪面露纳闷之色。 我毫无任何表态,白靖夜也只是耸了耸肩,表达没意见。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原先的精心策划全都被打乱,或许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见了我和白靖夜的反应,韩祺修适才硬着头皮对上了段言蔪质疑的眼光,随后迟缓地开口,含糊地开始述说起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以及原本拟定的计画,途中还不时地向我们飘来哀怨的目光,像是在抱怨明明我们也有参与,为何解释的工作最后是落在他头上。 愈听韩祺修讲下去,段言蔪脸上的情绪起伏就愈来愈少,到最后将近已无半点表情,等到韩祺修将所有事交代完毕后,段言蔪忽然沉寂了半晌,最后才握紧拳头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往韩祺修的肩膀上一搥。 他使出的力道虽然不大,但是当他抬起眼时,眸中却明显地洋溢出他的不悦,看向我们,声音闷闷地道:「妈的,你们竟然阴我。」 「阿蔪……」 「抱歉。但我们只是想让你们早日和好而已。」安静了片刻,白靖夜低声道歉。 「段言蔪,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不忍看着湘柔每天这样难过下去,所以……」 「别说了,现在赶紧找到他们要紧。」段言蔪忽而出声,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三人同时抬头看他,他继续低语道:「柳棠薇,女生体力比较差,你就负责站在原地试着用手机联络上他们,我们三个男生就分头行动去找找看。」 「……好。」 落下了手机联络这四个字,随后他们纷纷往不同的方向离开,留下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模糊的背影,最后转移目光盯着手中的电话,不自觉地发起了呆来。 听闻黧皓杰和魏湘柔一起消失,当下心底传来了一种不明的情愫,搔弄着我心中某一处角落,并渐渐佔据了整个我,使我胸口有一点窒闷、有一点紧绷…… 终究还是没办法吗? 果然,我仍然不能够坦荡荡地面对,就算他们俩个双方对彼此或许并无那方面的情感,但是听见他们的名字同时出现时,心口竟然下意识地一紧缩,品尝到一丝淡淡的酸意。 段言蔪对魏湘柔视而不见已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我们在暗中设计他们的这个举动着实也有几分超过,然而他还是愿意将所有事情都暂先拋之脑后,二话不说起身去找寻湘柔他们。 段言蔪依然喜欢湘柔,这一点我可以很确定。 从刚刚他的眸中,我似乎读到了一种与我相同的情绪,那是介意,是听闻魏湘柔和黧皓杰两人的名字一起出现时,那种不得不去在意的心情。 《Ch14-2:落日馀暉》 43. 一个小时半的光阴很快地便捎去,时间已悄悄地来到了正午时分,忙碌了一回,依旧没有半点那两个失踪的人之消息。 由于持续不断打电话的缘故,手机的电力被耗到只剩下三分之一,白靖夜他们不久后也无劳而归回到了原地,每个人都面露疲惫之情,随意瘫坐在游乐园内路边摆设的长椅之上,微喘地吸着气,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乾了一般。 「现在呢?」等到比较没有这么喘了,段言蔪乾咳了几下,转向我们大家问道。 「算了吧,再搜找下去也搜不出个所以然,乾脆别再找了,我想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将手机收纳进口袋中,我看着自己的双脚,淡淡地道。 「我同意薇薇的话,而且打从进了游乐园之后,我们连一个设施都还没有玩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几百块的门票钱?」韩祺修跟着附和,将视线投向白靖夜和段言蔪。 他们两人静默不语,白靖夜眺望着远方,段言蔪则盯着自己的手不动,似乎是在深思。 「往好处想,或许他们两个早在我们开始找他们前就碰了面,或者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分开过,现在可能还正跑遍所有的游乐设施尽情玩乐,根本就不需要我们操心。」眼见他们一语不发,韩祺修开口继续往下言道。 我下意识别开了脸,不知为何的,韩祺修的这番话在我听来却特别的刺耳。 「但愿如此。」半晌之后,段言蔪幽幽地说道,有一点漫不经心。 「所以……现在呢?」看向所有人,韩祺修小心翼翼地问,试探大家的想法,「乾脆放下他们两人不管,我们四个人也自己去找乐子?」 「我没意见。」白靖夜将目光转向段言蔪,「言蔪,你呢?」 「……也好。」最后,段言蔪说道,声音微弱到像在自言自语。 也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下午四点鐘整,西沉的夕阳将每人的影子拖的长长的,天空的彩霞在馀暉的照亮下渐透出了不同的色彩,我仰望着天空发愣,直到耳边传来了韩祺修的叫唤。 「薇薇!我们回来了!」 抬起眸来,看见眼前的画面,我立即一愣。 白靖夜和段言蔪两人的脸色惨白,几近快要晕眩,韩祺修却仍是一副神采奕奕之色,兴奋地向我述说海盗船有多刺激,盪到最高点时还能够把漂亮的风景一览无遗,还炫耀似地说他们玩了海盗船三次。 「三次!」我瞪大眼睛。 「我快要吐了。」此时,蹲在地上歇息的段言蔪忽而抬头,垮着一张脸插口, 「是那傢伙逼我们玩的。」白靖夜的手抚着自己的额,脸色难看地道。 「咦?你们不觉得很好玩吗?」韩祺修看向他们,眸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不觉得!」 听见他们两个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激动地异口同声说道,我忍不住噗哧一笑,惹来白靖夜的一记白眼。 韩祺修这个神经病,见了这些游乐设施后就像发疯了一样,左手拖着白靖夜右手勾着段言蔪,大怒神玩了两次,云霄飞车也玩了两次,海盗船居然还玩了三次! 看了那两个可怜的傢伙,我发自内心替他们感到深深的同情。 「倒是薇薇,你确定不跟我们来玩吗?你从头到尾什么设施都没坐耶。」韩祺修神情突然转为纳闷。 摇摇头,我据实以告,「我有惧高症,不敢玩。」 也没有心情玩。 韩祺修恍然大悟似地点了头,随即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如果是这样就没办法了,建议你下次还是别来游乐园了,不然付了那么多钱却什么都没坐很亏耶。」 「不过,虽然我很怕高,但是我敢坐摩天轮。」思考了半晌,我又说道。 「真的吗?」韩祺修的眼睛忽而一亮,转头向着蹲在地上以减缓身子不适的那两人喊:「阿夜、阿蔪,走,摩天轮go!」 听了韩祺修的话,他们两个脸迅速一沉,转头看着韩祺修笑咪咪的脸,最后他们也只能妥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甘情愿地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看着他们彼此每一个表情细微变化以及互动,我却忍不住微笑。 从刚才那个地方,走了将近五百公尺的路程,我们终于来到了摩天轮的搭乘区,眼见排队的人群多到看不见队伍的尽头,我们几人都愣住了,顿时开始面面相覷,不晓得到底该不该排队。 由于摩天轮的隔壁不远处就是一摊摊的小吃店,韩祺修突然嚷着自己很渴,提议要先去帮大家买饮料,要我们先考虑到底要不要搭摩天轮,随后就拖着段言蔪去对面的饮料店了。 只剩白靖夜与我留在原地,他的脸色看起来依然苍白,闭眼倚靠在围住排队队伍的栏杆上,静静地休息,我也不想要打扰他,于是我们并没有交谈半句话。 等到韩祺修他们再度回来时,一人手上多了两杯饮料,将我和白靖夜的饮料交到我们各自的手上后,他们又吵着说想吃爆米花,那两个嘴馋的傢伙又跑到另一间摊子去排队,我摇头苦笑,将吸管插入杯子准备饮用。 「等一下。」白靖夜突然出声,使我停下了动作,随后他就伸手接过我手上的饮料杯,下一秒眉头竟一蹙,纳闷地望着我:「这是什么?」 「什么这是什么,这是咖啡啊!」愣然了几秒,我狐疑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是冰的。」 「啊?」我又愣住。 白靖夜看见我呆住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我先帮他拿着他的红茶,接着便往逕自饮料店的方向踱步离开。 等到他再度回来时,那杯咖啡已经被换成温的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的,所以特地叫店员帮你对了一点点冰水。」白靖夜拿给我时低声说道,并从我的另一隻手上取走他的那一杯饮料。 「你为什么……」望着手中的温咖啡,我抬眸望向他,不禁訥訥道。 「生理期不能喝冰的。」他双眸平静,看了我一眼,便转回了视线。 我愣然,望着他的侧脸,喉咙乾涩,心中悄悄升起了一丝暖意,温咖啡的热度也透过了掌心传递而来,渐渐地扩及了全身。 《Ch14-3:落日馀暉》 44. 不知停留了多久,我才终于移开了放在白靖夜身上的视线。 目光重新落在高达数十层楼高的摩天轮上,看着它似止而非止地缓慢移动着,视线再往上移了些许距离,停驻在天空上那几抹美丽彩霞之上,心不禁一动,忍不住开始幻想在摩天轮上跳望天空的景观。 但望了一眼排队长达十几公尺的队伍后,我又退却了,有点两难,低下头陷入了深思,心中在要与不要之间开啟了一场拉扯战。 「喂,你想要坐吗?」当我正于要与不要之间犹豫不定,白靖夜突然微偏过头看我,朝我一问。 「啊?」我愣愣,「都可以啊……」 「所以就是要囉?」他挑眉。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转身举步欲朝队伍的另一端头走去,我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欸,人很多耶。」 他转过头,微扬起眉,「你不是想要坐?我去帮你排队。」 「我是说都可以,并没有说我一定要坐啊!」 「但你其实是想坐的。」他凝视着我,眸中闪烁着认真的神情。 我一时哑然,最后只能轻轻松开拉住他的手,他看了我一会儿,便继续迈出脚步走向队伍的另一头。 低头望着刚才抓住他的手,我顿时感到了迷惘,不晓得心中的这份情感到底因何而起,又是由何而来? 只能卡在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那片,模糊地带。 「薇薇!」由后方的一唤,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我往声源方向一探,韩祺修的身影随即映入我眼中,气喘吁吁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满脸通红。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纳闷,但在我开口问出之前,韩祺修先啟口了:「找到阿杰跟柔柔他们了!」 「真的吗!」我惊讶,看见韩祺修转身往反方向跑去,我也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在哪里找到了?」 「就在摩天轮的后面不远处,反正跟着我就对了!」 越过了一间又一间的摊贩,韩祺修引领我绕到了所有小贩的后方,并且往摩天轮的方向奔去。这条狭窄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我紧跟着韩祺修以免跟丢,最后他终于在一个围墙转角处停下了步伐,我气喘吁吁地抬起视线,看见了前方躲在墙角后的段言蔪。 若有似无地听见了后方的动静,段言蔪无意识地转过头,发现了我们两个到来的身影后,赶紧对我们招了招手,并且以食指压在唇上做出示意我们安静。 我一愣,不禁感到疑惑,直到韩祺修从我身旁穿越走向段言蔪,我才连忙跟上。 走到段言蔪身边后,韩祺修的双手突然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把我的身子转向最靠近墙壁转角处的地方,并且松开手对着另一端指了指。 了解他的意思,我的伸手碰触到冰冷的墙壁,将身子贴在墙角上,小心翼翼地倾身往墙角另端的方向一探,果然看见了面无情绪起伏的黧皓杰,以及魏湘柔的背影。 他们两人相互对峙着,不发一语,与我原先所想像的状况完全不一样,诡譎的氛围让我不禁感到了疑惑。 「他们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韩祺修转向段言蔪,用微弱的气音问道。 只见段言蔪摇头回应,韩祺修随即搔了搔自己的褐发,面露纳闷之色,似乎也不甚了解那两个人目前的状况。 我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同一个地方,望着他们两人一动也不动的身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反观他们四周的空气像是凝滞一般地停止前进,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衝动,往前踏出步伐想要衝出墙角外。 段言蔪立刻察觉了我的动作,早我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往后拖,韩祺修随后也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摀住我的嘴巴,连忙摇头。 在我还未能做出半点反应前,墙角那一端突然有了些微动静,我们三人都同时噤声并且止住呼吸,当韩祺修想要倾身一探那里的情况时,墙后传来了黧皓杰的声音,使我们不禁顿住。 「超过十五分鐘了。所以,你所谓的有话要对我说,是指什么事情?」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情绪起伏。 过了大约半分鐘的时间,才终于听见魏湘柔开口回应,声音却十分微弱,「我……」甫才开口,她又将话语打住。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这段时间没再听见湘柔的声音,依稀我能想像到她现在紧抿唇低下头的模样。 最后黧皓杰轻叹,打破了凝结于四周令人快要窒息的沉静氛围,「时间不早了,消失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大家一定很担心我们,回去吧。」 语落,我听见了脚步移动的声响。 「等一下!」魏湘柔语气焦急,忽而又出声一唤,那阵脚步也应声而停下。 「那条长辈们私自订定的婚约,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湘柔以颤抖的声音喊了出来,我感觉到段言蔪与自己两个人的身体皆若有似无地一顿,「不管家中的人怎么说,我不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有自己的人生要发展,也有自己喜欢的对象,我的未来应是由我自己主导,而非是由其他人替我决定。」 「所以黧皓杰,对不起!」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脑中登时一片空白,直到黧皓杰再度出声,微扬的语气,打断了我繁乱的思绪,「那很好啊。」 「这门婚事本就是我爸决定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遵从,乖乖由他摆布。」黧皓杰继续往下低语:「正如你所说,我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是薇薇对吧?」湘柔打断了黧皓杰,明明是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你喜欢的人,是薇薇对不对?」 闻言,身旁传来韩祺修和段言蔪他们因惊讶而道抽口气的声音,愣愣地将目光转向我,我不禁全身一动,来不及做出接受答案的准备,心跳狠狠地撞击着胸口的某一触角落,而且愈来愈剧烈。 「那你呢?」黧皓杰没有回应,反倒回问,「你喜欢言蔪对不对?」 段言蔪不明显地一动,视线盯在地板上同一处,握紧的拳头却紧到开始微微颤抖。 只闻湘柔沉默不语,随着静默的时间愈来愈长,段言蔪的神情就愈发愈复杂,最后等不到回应的他像是绝望了,将握紧的双手松开,眸中闪过一抹黯淡之色,转过身准备离去。 孰料,下一秒就听闻到墙角另一端传来的回应,微弱颤抖,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哽咽,「我没有,绝对没有。」 段言蔪止住了步伐,僵硬地回头望我们,又或者是穿透过我们的身影望向另一端的魏湘柔。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那个无情的笨蛋……」她随即提高了音量,却愈来愈藏不住话里的颤抖,强硬的声音也渐渐柔软下来。 「笨蛋……段言蔪那个大笨……蛋……」湘柔的声音不断发颤着,艰难地把完好的句子断断续续地讲完,尔后便随即放声大哭。 我和韩祺修错愕地望向段言蔪,只见他先是呆愣住,最后唇一抿,渐渐握紧拳头,下一秒竟就衝出了墙角! 「言蔪?」黧皓杰讶然的声音传来,我和韩祺修同时互望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嚥下口口水,也从墙后相继走了出来。 「祺修还有……薇薇?」 我们正想开口解释,目光却被段言蔪他们所吸引住,他从后方紧紧用双手拥住魏湘柔,情绪崩溃的湘柔则是一边哭着一边想要挣脱,眼见自己的力气比不过对方,湘柔下一刻竟朝段言蔪的手臂狠狠咬下去。 段言蔪神情痛苦地闷哼一声,却依然没有松手,但是力道以比先前微弱了几分,湘柔藉机甩开了段言蔪,忿忿地转身面向他,眼泪却又不停地一直掉。 「之前为什么要不理我,这样子忽视一个人好玩吗?你说话啊!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湘柔愈说愈激动,气愤地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讲话啊!」 段言蔪一语不发,并无回答,看了她半晌,无视她颤抖的愤怒,伸出手再度拉住她的手,慢慢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最后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三个字。 这次魏湘柔没有闪躲,没有挣脱,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当听见了段言蔪的道歉之后,她终于痛哭失声,抓紧了段言蔪的衣服,将脸埋入他的怀中。 段言蔪拥住她的手,也愈来愈紧,愈来愈紧。 最后我与黧皓杰和韩祺修三人对望一眼,便留下他们两人,悄悄转身离开。 《Ch14-4:落日馀暉》 45. 在往回走的路途上,我们三个人皆静默不语,连一向最为吵杂的韩祺修也难得安静下来,慢慢地走回到摩天轮的搭乘处,同样是三人行,只不过去的时候跟回来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了。 当我们走到相离摩天轮搭乘处的外围栏杆不远处时,立即一眼望见白靖夜夹杂在人群之中的身影,他已经来到了队伍的前头了,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清澈的双眸十分平静,像是单纯在发愣,又像是在思考着某些事情。 尔后,似乎是注意到我们朝他走近的身影,白靖夜无意识抬起眸朝这里一望,刚好与我们三人对到视线,当他看见黧皓杰时先是稍稍一愣,尔后淡淡勾起了嘴角。 「找到人了?」双手习惯性插入口袋,他的双眸却停在我的身上,开口问我们,却又像是在单独问我一个人。 看着他,我缓缓点点头。 「摩天轮一个人排队可以佔两个搭乘的名额,等一下就快要排到了,你跟阿杰两个人去坐吧。」 闻言,我一愣,瞪大眼睛抬起眸,不自觉和身旁的黧皓杰互望一眼。 「那你怎么办?」我愣愣地问他。 「靖夜,队是你排的,还是你跟薇薇坐吧。」微微蹙起眉,黧皓杰终于啟了口,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我今天已经被韩祺修那个傢伙拖去坐很多设施,现在累了,不想再动了。」白靖夜指了指韩祺修的方向,老神在在地道。 我仍然有一点犹豫,视线往黧皓杰的方向飘去,想要徵求他的意见时,白靖夜排队的队伍登时又前进了一段距离。 「快一点,就快要到了,你们再不过来我就要直接走囉。」 闻言,我和黧皓杰两人同时对看一眼,心中左右拉扯,不晓得到底该不该接受。 「知道了。」黧皓杰忽而出声说道,下一秒便跨过栅栏走向白靖夜,白靖夜嘴角微微一抬,把位子交手于他后便跨出栏杆离开。 「还处在这里干什么,你也快进去啊。」停在我面前,白靖夜神情纳闷,低头看向仍待在原地的我,推着我的肩膀把我转向栏杆的方向。 一时语塞,只能乖乖照做,我弯下了身,从栏杆的下方鑽了进去。 「我……」来到栏杆的另一端,这次我和白靖夜两人中间相隔着一道栅栏,我重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没多久却又缓缓地低下脸,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谢谢你。」 白靖夜看着我,若有似无地牵动了嘴角,像是在笑,却又有一点落差。 「喂。」听见白靖夜的一唤,我随即抬起了眸,一股暖意在同一时刻抚上了我的脸庞,使我忍不住愣住,只闻他继续低语道:「加油。」 还没等到我反应过来,他已收回了放在我脸颊上的手,便转身离去。 目光停留在他和韩祺修离去的背影上,一时之间怎么都无法移开,右脸上依稀还残留着他抚摸后的温度,我不自觉也伸出手轻抚同一个地方,忽感一阵喉咙乾涩。 直到黧皓杰的叫唤传入耳中,我的思绪才终于回到体内,转身朝不远处的黧皓杰一看,赫然发现已经轮到我们了,他的前方正停着一个空的厢位,下一秒我立刻从人群中的缝隙挤出条道路朝他奔去,为自己的恍神向他道了歉,两人便坐进了包厢内。 然而,我的心思却没有跟随身体被带到摩天轮上面。 ──「我今天已经被韩祺修那个傢伙拖去坐很多设施,现在累了,不想再动了。」 差劲的谎言。 笨蛋、如果你真的很疲累,为什么还要在推挤的人潮里站了半个小时,只为了帮我排队? 悠扬的轻音乐縈绕在耳际不去,从双人包厢中顶部的广播器不断播出,打自坐上摩天轮之后,我和黧皓杰便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一刻,我们虽沉默,却沉默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尷尬,反而觉得自在。 我转向一旁,视线始终落在窗外,穿透过玻璃的厚度来到了一整片云彩遍佈的天空,夕阳的馀暉从云层中的空隙透出,一闪一闪的,像是镶在云翳中点点金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我终于想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时,忽而从玻璃的反射中发现黧皓杰的双眼始终停在我身上,一秒也没有移开过,我沉吟了片刻,接着直接转头恰好对上了他的双眸。 与他四目相交的那一刻,那双美丽的眸子先是明显地一愣,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注视被我发现而感到心虚,更没有移开他的视线。 「薇薇。」看了我半晌后,他终于出了声,「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听见他的叫唤,以及他附加的问题,我不由得愣住,忍不住问:「什么事?」 「闭上眼睛。」 「啊?」我又更加疑惑,再次向他确认,「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了吗?」 他点头。 虽然心中的不解愈来愈深,望着他片刻后,我仍然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依稀,因空气被划过而產生的微微风声,我感觉到他正在向我移动,我的眼皮动个不停,但是还是压下好奇心不睁开眼睛。 颈部忽而传来一阵痒,我感觉有人正在拨弄我的长发,由后往前方拨,我因感到痒而稍微瑟缩了一下脖子,却怕妨碍到他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住尽量不乱动。 过没多久,我感觉到他稍稍往后退开,几秒鐘过后,终于再度听见他的声音,「可以了。」 我适才疑惑地睁开双眼,眼睛一重见到光线,立即接收到他停在我身上的打量目光,尔后,他便轻轻地笑了出来,「果然很合适。」 闻言,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颈上的那一串银色项鍊映入眼帘,鍊子的光泽使人不自觉被深深吸引,等到我回过神后,想一想才发觉事情不对,赶紧抬头向黧皓杰拋出了疑惑的目光。 「这是……」 「圣诞节礼物。」他看着我,淡淡一笑,「是在我和魏湘柔失踪的那一段时间买的,那时我们的手机皆没有讯号,整个场地范围那么大也不知该从何找起,最后就乾脆前往场内唯一那家精品店去挑选饰品。」 我一顿,甫才终于明白他们两人消失了这么久的原因。 「这家精品店很有名,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想来逛看看,今天恰好有这个机会,再加上魏湘柔刚好想买圣诞节礼物送段言蔪,而我正好也想要送东西给你。」 木然地望着他的笑意,世界安静到彷彿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即使包厢内是密闭空间,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微风轻轻吹过。 此时此刻,摩天轮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最高点,天顶的那几抹彩霞彷彿触手可及,放眼望去把整片天空的情景尽收眼底,我背对着夕阳,却在黧皓杰的双眸中看见了那轮落日的倒影。 「……谢谢。」伸手轻触冰凉的鍊子,心中却传来了一阵暖意,我不自觉将之握紧,喉咙逐渐哽咽了起来。 沉静了半晌,他忽然拉起我放在银鍊上的那隻手,我心头微微一动,缓慢地抬起眸来看着他,看见自己映在他眸中的倒影。 「刚才我和魏湘柔的对话,你全部都听见了,对吧?」 静默了片刻,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见了我承认,他闭眼深呼吸,待到再度睁开眼时,他以鲜少出现的认真神情望着我,继续往下说道:「她说的对。」 我愣愣,看着他脸上的专注表情,心跳缓缓地加速起来。 尚未明白他的言中之意,他突然我往他的方向一拉,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白,接着被他微张开双臂拥住。 在我完全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低下了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低喃了几个字,心猛地一震,我的思绪就此停止运转,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全身动也不能动。 木然地呆站着,耳边若有似无地回响起了他说过的话…… ──「这门婚事本就是我爸决定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遵从,乖乖由他摆布。」 ──「我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眼眶传来了一阵温湿,胸口同时又有一股快要溢满的情绪正在摇曳晃动,那些我一直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衝破了最后的防线溃堤出来,逐渐将我整个人淹没。 昔往一直顾虑的事情,曾经一直紧紧掐住我的思绪不放,常常就轻易地把我推入谷底、逼入绝境,却终于在这一天,完全随风消逝了。 每当我因等不到落日的馀暉而深感到绝望,却总是能够从他的眸中发现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光芒。 『我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你。』 那句话说得很轻,却在我的心湖中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不断向外扩大,碰触到一些心中我未曾接触到的地方。 情感,往往不是一夕之间铸成的,总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地累积,渐渐地萌芽增长,直到有一天,无心地转头一看,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 原来,我对这个人的感情早已到了这种地步,一直以来我皆没有察觉,以为对他的感觉只有超出界线那么一点点,非要等到被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吞噬之后,我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伸手回拥住他,我压低了脸,喉咙梗塞了起来,任凭再也控制不了的澎湃情绪海浪在胸口来回涨退,氾滥满了我的心,一波又一波,直到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那一句告白的话,格外的轻柔,而我,目前只能以拥住你来代替我的回应。 嘿,你知道吗? 我也喜欢你,已经喜欢很久了,这种感情或许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始萌发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真的很想立刻点头,笑着对你说我答应。 可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够给予你答覆,因为在这之前,我和白靖夜两人之间,必须要先做一个了断。 即使在那一段感情之中,我们并未对对方动情,但是我想我们还是需要把话讲开,以某种形式来当作结束这段关係的段点,我想保有我们的这一份默契。 更何况,我还欠他一句道谢。 所以,请给我多一些时间,再等我一下下就好,我知道这段短暂的等待并不算什么,且相信你一定会等我。 就像我渐渐开始相信,你就是我的落日馀暉,总会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光芒之下,带给暗处的我明亮。 以及希望。 《Ch15-1:浴雨湿透的心》 46. 原本打算这几天就将黧皓杰向我表白心意之事知会白靖夜,但又顾及到两个月后的直升考试,最后我还是决定等到大考结束后再告诉他,一来让我们能静下心将注意力投注在课业上,二来太大的变动可能会使我们心浮气躁,不能专注于升学考之上。 总而言之,现在的我们都以功课为首要之事,其馀事情则皆为次要。 国三的生活,比国一以及国二辛苦的多,每天总与一叠叠份量多到夸张的试卷为伍,以及一本本怎么念都念不完的复习讲义,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的复习考更是火上加油,每次我都没来得及读完模拟考范围便硬着头皮上了战场。 不用我说便可想而之,考出来的成绩结果很惨烈,惨不忍睹这四字的简单成语还不足以完整地把悽惨的程度述说尽。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每次我尚未读熟,模拟考的日期就翩然而至,最后我又只能阵亡在试题本上那一题又一题看不懂得数学题目、背不精通的公民,以及国语考题吹毛求疵的诗书礼义上。 但是我未曾感到气馁或者是就此想要退缩,反而加倍努力地埋头苦读,因为明白,只要熬过了这八个礼拜,成功通过了直升考试后,我就能够真正解脱了。 我们约定好,六个人一定要一起升上夜珞的高中部,这是在我们国二升国三的那个暑假时便决定好的事情,我也有十分的把握,以大家的资质以及努力程度绝对没有问题。 毕竟我们可是有每次总是稳稳拿下全班第一名的段言蔪,以及虽然名次常常变动,但却不曾掉出前五名以外的魏湘柔,剩馀的我们四个人,虽然称不上名列前茅,但至少成绩还有到整个班级的前三分之一。 只要再坚持六十几个日子,努力不懈,我深深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办到的。 谈到段言蔪和魏湘柔那一对欢喜冤家,继上次游乐园发生的那件事,和好之后的两人情感不但没有半点芥蒂及嫌隙,反而还完好如初,甚至似乎比之前来的更加坚定。 虽然他们的关係仍只停在好朋友的地步,但是对那两人来说,或许目前的阶段之于他们而言就已经足够。 从那一天之后,原本存在于我与黧皓杰之间的那道曖昧的纱帘也愈来愈透明,最后渐渐消失不见,因为明瞭了他的心意,我们彼此的心终于紧紧相扣在一起,且一天比一天更加明确。 这一次,我不用再惧怕,也无须再闪躲,不用再因捉摸不清对方的想法而开始胡思乱想进而鑽牛角尖,由于清楚自己确实在他的心中佔了一寸之地,于是不用再试探或猜测对方心中真实的感受。 和湘柔他们一样,我们仍处在好朋友的关係,但我坚信这并不会成为我们增长感情的阻碍。 就算只是朋友,两个人却心知肚明,有些地方早已大大不同昔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深信不疑,这一定是个好的改变。 好的改变。 再来是白靖夜。 他和我,与先前毫无半分差异,每天早晨我照样与他共用一个书桌一同算数学,天冷时他也仍三不五时盯我穿上外套,甚至比我还在意生理期时我有没有碰到冰品。 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依赖,或者是说,习惯彼此在身旁好让自己可以依赖。 然而,每当在黧皓杰的面前时,我还是会尽量避免与白靖夜有太过于亲密的互动,说来也奇怪,由于害怕被喜欢的对象误会,所以我跟我现任男友相处时每分每秒都得战战兢兢、格外小心自己的言行举动。 白靖夜所为我做的一切,或许只是为了尽好他现在这个身分的义务,又或者是他天生习惯默默付出的那种个性使然,也许还包括了我们之间的交情在内,他为我做的所有事,我都看在眼哩,也觉得十分动容。 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静静陪伴在我身旁。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尽责的男友,但是这个角色终究也只能沾染到表面上,而不能渗入到心中。 因为我的心中早有另一个人驻入。 等到时间一过,关係解除,我们就会回復到原本应该成为的样貌。 但是,我知道就算我们卸下了这一段角色扮演游戏,我们两人依然会是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日復一日,充实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七个礼拜如同清风一般,吹拭在我们脸颊上,一下子就拂过散去,我们得到的却是累积了将近五十个日子的文学薈萃、数学精华,以及满腹的学识经纶。 剩下最后一个礼拜,直升考试便将要来临,若这一次没有考好,就只能够跟其他要考别校的同学们拚五月多的基本学力测验,相对的,如果这一次就上了,往后的日子直到毕业就有的逍遥了。 前者是跟同年级一千多个学生争高校的名额,后者则是跟全国几万个学生竞争,衡估利弊以及难易度,聪明的人都会选择前者。 今天放学前,准考证终于分发了下来,到了每个人的手上,外头用薄薄的一层透明所护贝着,内头粉红色的纸张上标註着考场以及准考证号码,最中间则是贴着自己的大头照。 直到拿在手中的这一刻,我深吸一口气,适才着实感觉到考试来临的紧扼感。 就在下个礼拜,倒数七天,真正的奋斗即将展开。 《Ch15-2:浴雨溼透的心》 47. 然而,我们并不是上帝,不能够捉摸未来。很多事情的发展走向,往往都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直升考的考场订定在高中部的教室,也就是夜珞学院正门进来第一眼望见的那栋美轮美奐的欧式风格建筑,考试前一天,学校特准我们国三以及高中部的学生提早放学,好以先行去熟悉休息室和考场的位置,以及从休息室走到考场的路线。 那一天下午,提早一节课便宣布放学,原本我们六人相约要一起看考场,然而下课鐘才一响,身为班长的韩祺修就立刻被老师使唤去英文科办公室,似乎是叶导要他们这几个重要干部帮忙搬几组桌椅到几间座位不足的考场内以补足位子的空缺。 走了一个韩祺修,照理而言剩下来的人数应该为五个人,孰料韩祺修前脚才刚跨出教室,白靖夜的目光随即飘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朝他离去的背影一望,尔后又转向了我们四人,接着竟主动开口说他想要去帮忙韩祺修,示意我们先走,落下这句话后他便离开了教室。 被留下的我们四人,彼此面面相覷,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书包便一同从教室走出。一路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却心不在焉地踩着前进的步伐,跟上大家的脚步,往高中部的方向前去。 对于白靖夜方才的举止,我不禁感到几分怪异,却形容不出怪异的点何在。 魏湘柔与段言蔪并肩走在前头,我与黧皓杰两人则一同跟在他们身后,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什么距离,走路时两人的手臂常常无意地碰触到,通常时间我的心跳总会因此不争气地加速,今天的我却十分心不在焉。 隐隐约约的,我总感觉白靖夜是刻意想让我们成双成对,为了不打搅我们,所以才决定先行离开。 思及此,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不断涌上,蔓延到了心头,一阵又一阵地拍打上了我的胸口。 爬了三层楼梯,终于抵达了考间休息室,由于每人分配到的测验场地不同,我们便各自分散行动,并且约定好等到每人看完自己的考场后,再回到原本的地点集合。 熟悉完毕自己的考场之后,我顺着原路往回步去,走回了休息室的正前方,过没多久,段言蔪和魏湘柔两个人也相继出现,我们稍微小聊片刻藉以打发时间,十分鐘的光阴很快地便逝去,令人纳闷的是,我们却还迟迟未见黧皓杰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头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四周围同样来察看考场的学生数量减少许多,走廊上流动的人潮也渐渐地散去。 「现在呢?要打电话联络吗?」最后基于放不下心,段言蔪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抬起眸询问我们的意见。 「打打看吧。」我回应,一边不停地张望四周寻找黧皓杰的人影。 段言蔪点了点头,索性低下头按了几个按键,当他正要拨打过去时,不远处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随着移动的声源逐渐朝这里接近,我们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往走廊转角处的方向一转,那阵鞋底踩踏在大理岩地板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愈来愈清晰,直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衝出了墙角,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我们的眼前。 「宋……宋祤婕?」魏湘柔愣然,停顿了一下,疑惑的眸子盯着来者打转,以略为不确定的口吻将对方的名字道出。 我和段言蔪也都吓了一跳,互相对望一眼,不甚明白为何她仍待在学校内,天色明明都已经这么晚了,她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 宋祤婕扶着墙壁喘着息,脸色十分难看,她并没有回应湘柔,反倒是紧紧地盯着我看,目光至始至终聚焦在我的身上,半刻也没有移开过。 时间之久,久到我不禁觉得一阵纳闷,正当我狐疑地想开口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脚步忽然往前移动,朝我的方向走来,最后在我的面前停下,看着我的那双眸子,格外的冰冷,与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样。 在我还未来得及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忽而伸出手搧了我一个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回盪在整条长廊上,伴随着魏湘柔摀着嘴的惊呼声,我错愕地抚着自己灼热的脸颊,不解地望着宋祤婕眸中燃烧的怒火,以及紧握到微微开始颤抖的拳头。 段言蔪整个人也傻在原地,脸上的愕然一点也不亚于我,不久之后,他率先反应过来,蹙起眉头,倾身向前一副想要找人理论的样子,「喂,宋祤婕!你没事干嘛乱打人啊!」 「等一下……」闻声,我也从宋祤婕眸中的怒意渐渐回过了神,右颊上头的刺痛触感还未完全散去,我却并无感到半点慍怒,反而冷静地叫住段言蔪,「这件事交给我来,你先别插手,她看起来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语落,段言蔪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默默地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像是妥协了。 将目光转回宋祤婕的脸上,我静静地等着她啟口,从她的双眸中,我能感觉到她正隐忍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我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就算是从前,我们常常互不对盘、发生摩擦或口角,诸如此般的愤怒神色也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 隐约之中,我察觉到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讲,如果是从前的我,多半会将此事置之不理,但不知为何的,这一次我就是想要听她说完。 「柳棠薇,难道你都不替自己感到羞耻吗?」深吐了一口气,宋祤婕终于开口,声音微微颤抖着。 我一愣,抚着右脸的手缓缓放下,不明白她的言中之意,只能够茫然地望着她。 谁知下一刻,她抬起锐利的眸子,竟丢出一句让我错愕至极的问句:「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喜欢的人,到底是黧皓杰还是白靖夜?」 段言蔪和魏湘柔他们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震惊到,两人身形稍微一动,过没多久,我隐约感觉到他们两人移到我身上的目光,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更令我惊愕的则是,在面对这个问题的当下,我的心中竟有一刻,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答案。 「……你问这个要干嘛?」一时语塞,他们的注视使我心里忽而感到一阵不自在,稍微别开了脸,逐渐乾涩的喉咙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挤出了声音。 她冷笑,但是笑意在下一秒却又尽失。 「你真的很差劲。」她面无表情,「如果你是真心喜欢靖夜哥,就请你不要再和黧皓杰走得这么近。」 她的话使我十分错愕,孰料下一秒,她所说出的话,更是令我完全无法动弹,久久不能够回过神。 「反过来,如果你喜欢的是黧皓杰,」她闭上眼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然后睁开,「为什么你还要继续跟靖夜哥交往下去?」 话语一落,我似乎听得见一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宋祤婕咄咄逼人的目光,却使我的双眼一时之间无处可躲。 「为什么你……」我艰涩地开口,乾涩的喉咙却在我说到一半时梗住,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到底是为什么?宋祤婕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无力思考,脑筋混乱到也完全无法再思考,这一刻,我完全不敢去直视段言蔪他们的表情,就连想像也不敢。 顶着他们探究以及质问的注视,湘柔和段言蔪两人的眼神好像多了几分失望,像是在失望我的不曾提及,因为我什么事都没有告诉他们。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起,只感觉到一阵无力,因为不管我再怎么澄清,都只会被当濒死前的挣扎、最后的强辩而已。 有些事,只要在第一时间内被贴上了标籤,不管做再多的努力,也难以再搬动其他人已深根故底、不易动摇的信念。 这就是人。 下意识地抓紧了制服裙摆,我移开了视线,想要就此躲开他们三个人交叠在我身上的目光重量,却在前方不远处捕捉到了一抹身影。 触及到他的视线时,我的瞳孔瞬间缩放,心中像是被一记重击狠狠敲碎,瓦解凋零成一片片拼凑不回去的碎片。 呼吸瞬刻停止,整个世界就好像静止运转了一般,指针沉重到走不动,地球也沉重到再也不能继续转动。 他全都听见了。 黧皓杰淡淡地注视着我许久,平静的情绪激不起任何一点波澜,那双漂亮的眸子依旧深邃,之中却若有似无地有某个什么正在悄悄地变化。 最后,他缓缓转过身,头也没有回地离开,就这样消失在转角处。 眼前忽而浮现出当年我们在海边时的画面,黧皓杰离开的背影,与叶子涵转身跑开的影像渐渐重叠,然后合而为一…… 我想上前去抓住他,要他留下来听我解释,乾涩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双脚也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远远离去。 这是不是也表示着,他正要以这个姿态,转身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不敢想,也不敢再去想。 我真的不懂,明明等到直升考结束之后,我就能够跟白靖夜把话都讲开,两个人也能恢復昔往好朋友的角色与地位。 然后,我跟黧皓杰就终于能够在一起,明明我们就快要在一起了…… 原本是一件不困难的事情,只剩最后一个步骤就能够水到渠成,为什么爱作弄人的上帝总要在这个时候凑一脚,把简单的事变得复如此复杂呢? 我的疑问悬在半空中,被清风刮得一去不返,残破不堪,没有人能够替我解答,但是我的心中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答案…… 正因我们活着,就得去习惯这样的变数,因为这就叫做人生。 《Ch15-3:浴雨溼透的心》 48. 「小婕!」 划破了原本凝滞的氛围,一道厉声由后方传来,以熟悉的嗓音。 在场的人几乎都从刚才的恍神中被拉回了思绪,下意识地转过头往后方一探,只有我没有回头,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方才黧皓杰消失的转角,久久无法回神。 听见白靖夜苛责似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宋祤婕先是愣住,将目光往他的方向移去,接着便咬住了下唇,眼眶渐渐泛红。 他静默了半晌,没多久后我听见了脚步开始移动的声响,湘柔突然伸出手把我拉到走道的一旁。 无意识地往刚刚我所站的位置瞟了一眼,直到白靖夜踏下、伴随着一阵风经过,我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会挡住他的前进路线。 「你刚刚都说了什么?」在宋祤婕的面前停下脚步,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闻言,宋祤婕却只是赌气似的别开脸,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回答我。」语调忽而加重几分,他抓住了宋祤婕的手腕,微微瞇起眼,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息。 他忽然的转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目光漫游似地来到他的身上,我不自觉地停下,不禁感到了几分困惑,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那种表情。 但、下一秒,我又收回了视线,思绪又掉落入刚才黧皓杰掉头离去的画面。 整颗心早已随那人的离去而被狠狠掏空的我,像一个中空的人偶,根本没那个心思去深入探究语之无关的任何事物。 「为什么又护着她……她明明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不珍惜!」 宋祤婕忽而怒吼出声,总算转正了脸,终于肯直视他,双眼中却带着愤怒,脸颊上也带着两道微映着光的泪痕。 她突如其来的怒斥,刺痛了我的耳膜,使我的心瞬间震慑了一下,脑袋同时也被震得比较清醒了。 「你……」白靖夜也愣住,微微扬起眉,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明明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不珍惜!」 说的没有错,一定是我都不好好珍惜,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的下场。 不管是黧皓杰,又或者是她,我没有好好珍惜、没好好珍惜…… 宋祤婕的话,若有似无地在我耳边回响着,一遍又一遍。 无法忽略耳朵里的那些声音,隐忍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直到感觉自己再也待不下这个地方,我没有预告地就转身跑开,无视从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愕然叫唤。 极力压抑从身体深处涌上的酸楚,我忍下了想要大吼衝动,双脚完全不受控制地跑着,想停也停不下来,离开了学校后依然继续朝着有道路的地方狂奔着,心中登时一片紊乱,漫无目的地朝着不知在何处的终点前进着。 不断地跑着,却感觉不到胸口因剧烈运动而传来的痛。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忽有一滴冰冷落在我裸露的手臂上,半晌过后,又多了好几滴,我才不自觉地减速下来,甚至是停下脚步,在雨滴中抬起了脸,仰望着毛毛细雨不断地从空飘落。 等到我的发丝渐渐被沾湿,无一处还是乾的,我终于又精神恍惚地垂下了头,看着雨水在柏油路落下的一点又一点深色水渍。 毛毛雨逐渐转大,迎面打在脸上的雨水渗入了我的眼睛内,使我看不清眼前的道路,衣服也几乎全湿透,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却依旧无升起想找个遮蔽物躲雨的念头,只是在雨中呆站着,一动也不动。 躺在口袋中的手机不知已经震动了多久了,不过我一通也没有接起来,只想维持现在的样子淋着雨水,连伸手把电话掛掉的力气都没有。 对于接下来,我完全没有半点打算,包括晚一点该不该为明天的考试多读一点书、甚至是要几点回家,有这么一瞬间,我只想要把今天剩下的光阴投掷在雨中随着雨水流落。 直到身后突来一阵力道袭上了我的左手,使劲将我往后一拉,才把我从恍惚之际瞬间拉回到现实,伴随着对方又气又急的吼音:「柳棠薇!你疯了啊!」 被拉扯的右手一阵痛,我缓缓地转过头,不带半点表情,看着雨中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却依然能感觉的到他的慍怒。 木然地站在雨中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的酸涩感愈来愈浓烈,从一开始一直忍到刚才从未掉落的泪水,竟在这一刻掉落了下来,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沿着我的眼角滑下。 「先跟我去躲雨。」 见我仍没任何反应,白靖夜逕自拉住了我的手腕,加快脚步往反方向走去,被牵制住的我也只能够被迫跟着他走动,此时我却没有半点想反抗的念头,望着他走在我前方的背影,制服因被雨水浸湿而变透明,紧紧贴着他背部的肌肤,不知不觉中,眼泪又掉落下来。 无法确切说出这是什么感觉,近似某种踏实的安全感,只因为有他在,我才能够放心地哭出来,毫无忌惮。 那股温柔的力量,不断安抚着我,像是欲要抚平我这一颗,浴雨溼透的心。 于一家小吃店前方停下,在屋簷下稍微躲着逐渐转大的雨势,白靖夜向老闆娘要了几张面纸,随即走向站在原处的我,对着我伸出了手,「拿去擦一擦,不然的话我怕你会会感冒。」 我不语,抿了抿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见我无动于衷,白靖夜叹了一口气,向我靠近了几公分的距离,自动替我擦起脸上的雨水。 等到确定我脸上的水渍都被擦乾了之后,他一语不发地转身去找垃圾桶丢弃手中的面纸团。当他再度回来后,看见我时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又是一叹,无奈地伸手抹过我的眼睛下方。 「我才刚帮你擦完,你又哭了。」 瞧我低头静默,他原本想向老闆娘再要一次面纸,甫才转身却被我伸手拉住,稍微侧过头来,他静静地望着我,等着我的后续动作。 「……白靖夜,」深吸口气,我终于啟了口,喉咙乾哑,以微弱的声音往下说:「黧皓杰他……」 「我知道。」他打断我。 我先是一愣,接着眼眶又湿热了起来,还有一点刺痛。 「不是我说的。」冷不防地,他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我微微抬起眸看他,不甚明白他在指什么。停顿了一段时间,白靖夜继续低语:「我不知道小婕是怎么知道我们两人的事的,但不是我说的。」 我先是愣住,看了他半晌,接着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又像是在自嘲:「不是也好,就算是也罢,反正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语落,他低下头望着我,我也回望着他,从那清澈的双眸中我读不出任何一丝情绪,不晓得他都把情感藏到了什么地方。 「魏湘柔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全都知道了,我刚才已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们解释了一遍,误会已经完全解开了。」 闻言,我没多做什么表态,对他的话一律恍若未闻,低着头看着自己垂下的发丝,上头的水珠沿着发梢一滴一滴掉落。 「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是黧皓杰的想法。」短暂的停歇之后,他又再度开口低声说道,听了他的话,我的目光微微一动,「我们刚才有试着连络过他,但是他的手机一直转进语音信箱,打到他家里又没有人接电话,不晓得他现在又上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去医院找他母亲?」静默了半晌,我缓缓抬起眸,适才终于肯开口说话。 只见白靖夜摇了摇头,低语:「阿杰一向很冷静稳重,他会像今天那样突然跑开,想必心中一定很混乱,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会去跟伯母见面。」 闻言,我沉默。 「棠薇。」 不知过了多久,白靖夜突然唤了我的名字,使我全身一颤,讶然地将目光转移向他,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方式叫我。 「我们还是先分手吧。」他低语道,「这么晚才对你说出这句话,是我的错,害你们今天落得今天这种地步。」 我愕然地看着他,微微啟唇,却又一时之间语塞。 下一刻,他倾身向前靠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身形一顿,呆愣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正以极其认真的神情望着我,「现在,你只需要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我没有反应,他加重了握住我的力道,继续往下低声道:「如果你的世界从此没有了黧皓杰,你是不是就快乐不起来了?」 他的问题使我一愣,也使我瞬间呼吸困难,窒闷的胸口忽然觉得一阵痛。 我根本不敢去想没有黧皓杰的世界,光是用想的就足以让我崩溃,因为它太过真实、太过贴近了,近似到彷彿是真的一样,对于现在的我而言。 「对、你说的对。」过了犹如一世纪那么长,我终于啟口,我鼓起勇气直视着白靖夜,全身却隐隐发颤着。 最后颤抖愈来愈剧烈,他那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十分的平静,却让我难过得想要溃堤。 抽离了他的手,我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转过身不想要被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一阵鼻酸袭来,眼泪也在同一刻滑落,「……因为我喜欢他,无法自拔地喜欢他。」 藏在心底深处许久的秘密,在这一刻我终于说了出口,浓浓的泪意在同一个时刻爆发了出来,我用力按住自己的眼皮,哭的很压抑,肩膀不断颤动,却还是尽力忍住哭声,设法压住了喉咙的哽咽,往下说了下去:「很喜欢、很喜欢……」 但是这一份喜欢,我却已来不及再有机会亲口对他说…… 白靖夜不发一语了甚久,最后他缓缓向我移动,从后揽住了我,把我紧紧拥入怀中,接着在我耳边轻轻低喃道,宛如耳语,「别再说了,我都明白了。」 他的手掌很温柔,抚过了我的发丝,「难过的话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我会一直在这,永远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温柔的让我伤心欲绝,想要痛哭流涕。 《Ch15-4:浴雨湿透的心》 49. 他静静地拥着我,此刻我们能感觉到彼此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震动,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的怀里,我渐渐停止了哭泣。 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段时间,也不顾过路行人的眼光,外面的骤雨越下越大,簌簌落下的雨水盖过了一切声响,直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向我们驶近,停在我们身旁的道路,白靖夜才终于松开了我。 「上车吧,该是时候回家了。」伸手帮我把溼透的瀏海拨到耳后,白靖夜低声说道,目光随即转向那辆车子的方向。 闻言,我的目光顺着他的双眼落在了那辆有点眼熟的车子上,正当我觉得困惑,副驾驶座的车窗就突然被摇了下来,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一览无遗地望见整个驾驶座,一见到熟悉的面孔,我立即愣住,发现里头的人竟就是白靖夜的司机! 我还未反应过来,白靖夜就已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了车门旁,替我拉开了车后座的门,以身体为我挡着溅进车内的雨,转头以眼神示意我赶快坐进去。 看着他那不容许人拒绝的神情之后,我只能叹口气,妥协地上了车。 站在车门外,白靖夜和司机交代了几句话,讲完后便直接关上了车门,我原以为他要从副驾驶座上车,孰料下一秒他竟转身准备要离开。见状,我赶紧摇下车窗,叫了他的名字,急忙地喊:「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里去?」 他回眸,神情依旧平静,双手习惯性插入口袋,「找阿杰。」 「可是现在还在下雨……」闻言,我愣愣地望着他。 「无所谓,况且我的身体本来就比你好,淋了这点小雨也不会感冒。倒是你,回家后赶快换件乾的衣服,小心别着凉了,找到人后我会再连络你,若真的找不到,我就会立刻回家,不会勉强自己。」 他那认真的神情映入我的眼里,留下这一句话后,不给我回话的机会,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出了不断溅下水花的屋簷,身影遁隐在淅淅淋淋的大雨之中。 愣然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我一时之间回不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了司机大哥的叫唤,思绪才瞬间被拉回体内,我赶紧道歉,并向他报出了家中的地址,司机适才发动了引擎,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离了原本的地方。 看着车子前方玻璃不断来回摆动的雨刷,把落在上头的雨水抹成一大片的水痕,车外的雨势愈来愈大,打落在车身上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巨大声响。 心情也随着沉沉的阴天,雨声的闷响,带向了更加沉闷的地方。 电子鐘錶上头的显示时间为九点十五分,等了好一段时间,白靖夜却迟迟尚未捎来任何音讯。 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我想他八成早已回到家休息了,思及此,我一叹,看来今晚注定是等不到他的电话了。 花费了二十分鐘洗完澡后,我早早地就关上了房间的灯光,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起呆来,左翻右翻,无论怎么尝试皆无法让自己顺利睡着。 本以为自己将要就此失眠一整个晚上,过了没多久后,枕头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脑中第一闪过的是白靖夜的脸,我赶紧爬起身一把抓过了手机,将之翻到了正面,但当我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名字时,心立即猛地一跳,接着就呆在了原地,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甚至还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黧皓杰,这三个字伴随着萤幕来电灯光的闪烁,一次又一次地映在我眼中。 直到震动响了第七、八声,嚥下了一口口水,我颤抖地接起了电话后,手机一被接通,我就听见了黧皓杰由另一头传来的叫唤,微扬的语气带点不确定。 「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正当我激动地想要开口回应,他便先一步开口出了声,使我不禁停住。 若有似无地停顿了半晌,他接着又说道,声音依旧低稳,但是却有说不出的某种情绪混杂在其中,「我全部都知道了,靖夜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闻言,我即刻又是一愣,愕然地啟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在一时之间语塞。 怎么会……白靖夜明明说过,找到黧皓杰时就会立刻通知我,那他刚刚为什么不曾打过来,难不成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我哑口无言,似乎是听闻我这端毫无半分动静声响,黧皓杰随即也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半晌,只能藉由听筒隐约传来的呼吸声来确认彼此依然还在,一段时间捎去后,他才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这阵冗长的沉默。 假装方才那短暂滞留的尷尬不曾从在过,他开始谈起不久之前的事情。 他告诉我,其实下午时他并没有离开校园,只是心情复杂地在校内游晃,孰料不一会儿过后天空竟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被这场临时来临的大雨困在学校,他便随地就坐在中廊的阶梯上,发着愣望着濛濛的天空等待雨停,没想到回过神后,竟看见白靖夜全身湿透地出现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自己有话要对他说。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我所悉知的一切,白靖夜似乎把向段言蔪他们解释过的事情再一次地告诉了黧皓杰,而黧皓杰又正在转述给我听。 有那么一刻,我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心跳尚因惊喜而猛烈到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料到自己竟还有机会与他好好交谈,且那一刻还来得这么快! 直到最后,我一边聆听着,一边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他那好听的嗓音中,贪婪地想要将他的声音深深镶入我的心中。 但是到了某一个段落后,愈往下听下去,我愈觉得不对劲,随后我便迷茫地睁开了眼睛,忍不住专注地听着黧皓杰继续讲下去。 不听还好,一听之后我整个人陷入了错愕与茫然之中,完全不知道白靖夜竟向他透露了那么多事情,几乎所有! 从在我得知魏湘柔与黧皓杰两人从小就有婚定在身之后的魂不守舍,到了从山中返回的车程上,终于压抑不住心中寂寞而向白靖夜提出两人在一起的要求,最后是前段日子我因怕受伤而总是躲避着他们两人的煎熬时光…… 所有的细节黧皓杰竟被完全知晓了,半点也无遗漏。 我全程皆不发一语,思绪的断线换来的是脑筋的空白一片,此刻的我在他面前,就像是被看透得一乾二净,不再有半点的秘密。 在黧皓杰论述完整个过程之后,他突然安静了下来,隐隐约约的,感觉他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薇薇,」他突然出声,「上次在摩天轮时,你还欠我一个答案,记得吗?」 闻言,我愣住。 从白靖夜所告诉他的一切种种之中,我敢确信,他一定有察觉出了什么于其内。 「所以你想清楚你的答案了吗?」 无预料到他会立马问我这个问题,心漏了一整拍,胸口规律跳动也被打乱。 一时之间,我忘了要回应,由于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到我有点不真实,让我开始惧怕这只是个梦境,害怕梦醒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如同曇花一现般消逝不见。 我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让黧皓杰產生了误会,他再度开口时,语气有一点急促,听得出他也有几分慌乱了,「薇薇,我没有一定要你现在就回答……」 「等一下!」打断他的话,我深呼吸,以调整自己的情绪,以微微发颤的语气开口:「我……愿意。」 当我道出了迟了两个月才给付的回答时,他的呼吸声忽然停住,我也随他屏住了气息,耳朵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你刚刚说……」 「我说我愿意。」这一回,我不再犹疑,试着平稳下自己的情绪起伏波动,以真确肯定的语调说出这一句话。 微瞇起的双眼,在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两弧笑意。 于是,我们便正式在一起了。 后来我们又随意聊了一些话,但我却不记得我们讲过些什么内容,只晓得自己感到无比的感动所包围,甚至有一股很想要哭泣的衝动。 终于幸福了。 努力了好久、追寻了好久,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 整颗心被微甜的空气填塞得有些饱满,太过充实,无一空隙被遗漏。 直到掛上了电话,我的嘴角依然是扬起的,再也藏不住喜悦的笑。 隔天早上我和黧皓杰两人一走进考间休息室,一发现我们两人移动的身影,段言蔪和魏湘柔以及其他同学们的目光立即飘了过来,但当他们见到我们两人藏在身后偷偷牵起的手,立即面露讶异之色,不久后大家的眼神转为曖昧,每人都放下手中的复习讲义兴奋地跑向我们聒噪了起来。 对于任何的八卦问题,我只是笑而不答,黧皓杰脸上也始终都掛着淡淡的微笑。 最后是一直活在状况外的韩祺修,突然之间开窍了起来明白了一切,适才挺身而出帮我们解围,以班长的名义连忙催促所有人回去座位上坐好。 见状,我和黧皓杰两人对视一笑。 预备鐘声一打,休息室内的全体考生纷纷站起了身,拿上各自的准考证以及铅笔盒移动至自己的考场,由于每个人所分配到的教室方位不尽相同,学生如同鱼贯般地穿梭在整个室内,各自往东、南、西、北侧门离开场内。 与所有人互道了加油,我们也相继离开前往自己的考场。 直到从铅笔盒拿出准考证放在书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时,我才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情,今天好像还没看见白靖夜……? 在下一秒响起的作答铃声,驱赶了我刚刚才升起的思绪。 包括我在内,每个学生毫无半秒迟疑地翻开了测验卷的第一页作答,全神贯这于考试之上,每一题题目都不敢露看一个字,从头到尾战战兢兢,因为我们明白,多错一题或者少错一题,都严重关係着我们的未来。 正午的鐘声回盪在耳边,监考老师停笔两字一喊出声,所有考生皆放下了笔等待最后一位同学由后往前收齐答案卡。 一坐就将近四个小时,一整个上午下来,已经把主科三科考完了,下午就只剩下最后的社会和自然。心中一边估算着刚才的那份数学考卷自己大概会错几题,我一边收拾完毕了随身用具,踱步离开了考场。 在往休息室步去的沿途中,我还试着回想起刚才国文试题其中几题不确定答案的题目,准备待会儿去问段言蔪。 然而,在我一踏入了休息室,韩祺修他们便一脸凝重地向我前来,告诉我一个使我当场愕然在地,久久无法动弹的消息…… 白靖夜因感冒生了重病,今天缺考。 《Ch16-1:陌生人》 50. 直升考过后的一个多礼拜,成绩如期放榜了,就如同我们先前所预料的,五个人都顺利通过了测验,登入了高中部的录取名单内。 不出我们所想,段言蔪拿下了全校第四名,魏湘柔也争气地挤入了前十名,我和黧皓杰两人的分数排行起来也算中上,只有韩祺修是低空飞入门槛。 不管名次是如何,我们大家的名字皆被印在直升名额的红色庆贺布帘上,悬掛在校门口正前方随风飘扬。 站在校门前,看着自己应风升起落下的名字,嘴角却犹如千斤重那般,无论怎么尝试始终扬不起来。 这一段时间,白靖夜向学校请了长假,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了,整个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也打不通,社群网站也联系不到,断了跟外界的所有音讯,没有一个人能够顺利连络上他。 关于他平白无故的消失,我们几人曾主动向导师打听过原因,当每当我们问出口时,叶导却只是藉着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为由回避,又或是索性转移了话题,像是答应了要保密一样。 经歷了这件事的衝击之后,最为沮丧的人似乎是段言蔪,然而,韩祺修受到的打击也不小,又或者说,此事对于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对于大家的这些反应,其实所有人都不会感到意外。 毕竟离开的人是白靖夜啊…… 大家总没有预料到,那个总是最默默守着大家的人,竟然也有在我们无预警的壮快下转身离开的这一天。 而事情又发生的太快,快的总让人措手不及。 回想最后一次我们见到彼此的场景,当时的画面依稀还近在眼前,那是一个飘着雨的濛濛阴天,雨势忽大忽小,缠绵的淅淋落雨声,谱成一曲和谐的交响乐,在耳边就近演奏了起来。 但听眾,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直到跟黧皓杰在一起,我才晓得有些事情好像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我确实很开心没有错,但是我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像中来的高兴,尤其是在得知白靖夜彻底消失、抽离了我们的生活之后。 从那以后,我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有某一个地方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能任由那种感触在我心内瀰漫散开,却无法随着时间消逝散去,反而愈来愈混浊,骤加浓烈。 依然习惯不了,没有他的日子。 每次做事做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都会扬起笑容下意识转过头寻找某个人的身影,想要和他分享诉说,但甫转身,笑容旋即僵在嘴角。 对喔……还找什么呢? 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我们还是先分手吧。这么晚才对你说出这句话,是我的错,害你们落得今天这种地步。」 清晰的一字一句,犹如在耳,每一声都强烈地打在我的心口上,逼得我乱了呼吸,甚至有一点喘不过气。 ──「如果你的世界从此没有了黧皓杰,你是不是就快乐不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烙印在我胸口上最深刻的一句话,在我的心湖中盘旋荡漾着,无法忽略。 我和黧皓杰两人正式在一块的那天,就是你脱离我们生活的开始。 少了我们在你身边嬉闹大笑的日子,你会不会感觉到寂寞?究竟是一点点寂寞,还是很寂寞? 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你,为什么不问,如果我们的世界从此没了白靖夜,还能不能够快乐起来? 无半分迟疑,我想我能立刻肯定地给予你否定的答案。 凤凰花开的六月份很快地就来临了,踏进了偌大的礼堂,每个毕业生身穿着学校制服,胸前的左口袋上还别着一朵艷红的胸花,人人手中握着自己的毕业证书,面带微笑地看着台上学弟妹一起为我们祝颂的在校生致词。 待到毕业歌一播放,所有师生一起歌唱送别歌,此刻大多数的毕业生还很镇定,能够稳住声音一起齐唱。直到校歌的熟悉的旋律在耳旁响起,这时许多人才按捺不住涌上的鼻酸,默默地咬紧下唇红了眼眶,从台上放眼望去,一定能够目睹许多人挥动衣袖抹掉眼泪的画面。 当手中的学士帽拋到了空中那一刻,撒满整个天空的黑色帽子随后恣意地坠下,不再有束缚,自由的像是与我们的心情互做呼应。 我们的国中三年,不管曾经笑过泪过,这一刻过后,就即将走入歷史了。 依然,毕业典礼这一天白靖夜缺席,他的毕业证书还是由他的司机专程来一趟学校替他领取的。 整整两个月半,我们都未有他的消息,原本大家还在替他担心,缺课这么长一段时间会不会就此拿不到毕业证书,但是事实证明是我们多虑了,官方的公告是说出席率未满三年的三分之二才不得发予证书。 届时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禁苦笑了起来,说不定白靖夜压根儿就不在意,我们还为他忧心这么多做什么呢? 毕典一结束之后,紧紧跟随在后的暑假便来临了。 我们,我是说剩下的五个人,皆没有报名学校的高中暑辅先修班,我们打算在九月的正式开学之前,将所谓的书本以及功课全部拋到九霄云外,放自己一段长长的假期,当作是给自己国中三年的努力一个犒劳。 漫长的暑假,我们这几人却想尽各种方法让空虚的日子充实饱满起来,每天不是相邀出门玩、就是一同报名参加夏令营製造难忘的美好记忆。 但是,再怎么美好,也永远不够美好,因为我们少了一个人,就像是少了一块的拼图、或者是缺了一块角的玻璃球,无法像先前六个人都还在的那段时光一样,达到那时的完美平衡以及境界。 这一段期间,唯一能让我真心感到开心的,我想应该是我和黧皓杰两人的感情愈来愈坚定,甚至还有愈来愈好的跡象,就只有这件事而已。 渐渐地,大家也开始对白靖夜的事情绝口不提,并不是忘记的缘故,我相信每个人的心中都依然惦记着,只不过这份惦记就只能够变成惦记。 太过惦念,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回忆就会开始蠢蠢欲动,心口因此就会感到紧扼,然而,就是愈了解他的孤单,那份紧扼最后会逐渐转移成铺张在胸口上的一份痛。 我不是已经掌握幸福了吗? 那为什么,心中却感到如此空虚呢? 一天比一天更明显,连我也说不清自己的怪异,而且最近我还意外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发现自己好像很怕夜晚的到来。 怕的却不是黑,而是满天空的星星。 每当下午放学后走在空旷的道路上之时,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头加速脚步,希望能尽早回到家,走出那如同牢笼般瀰漫在头顶的那一片无穷尽的天空,在第一颗星星浮现光芒刺入眼里之前…… 或许是害怕,与星光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某人的脸会清晰浮现在眼前。 《Ch16-2:陌生人》 51. 目光定格在商品柜上,打量着一本18k的笔记本,封面是意象唯美的风景摄影,整体看上去感觉很舒服。翻开内页,不宽不窄而恰到好处的行距同样也深得我心。 没有半分犹豫,我将它抱在怀中,脚步移动前往柜台的方向,决定把它买回家。 结了帐之后,我踏出了店家的玻璃自动门,离开了配有空调系统的密闭空间,炙热的太阳高掛头顶,袭来一阵灼热的白光,刺眼的让我瞇起了眼睛,四周气温迅速地攀升了好几度。 从背上的休间包中传来了一串来电的音乐,铃声因隔着一层布而显得有点闷闷的。燥热的天气使我容易烦躁,我皱起眉,卸下了背包,拉开了拉鍊,伸手进去摸索着手机,一边思忖着是谁在这时打来。 碰到了一个震动着的物体,我把它抓起,拿出来后翻到了正面一看。 黧皓杰,来电显示。 我稍稍蹙起的眉尖迅即平復了下来,改以浅浅一笑取代脸上的表情,接起了电话。 「嘿,你醒了啊?」 「嗯。」他的声音有一点低哑,不过依旧耐听。 「我们不是约两点吗?现在离那时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 「怕你等太久,就醒了。」 他的话传入耳际,很柔软,平淡的语气却激起了我的心跳,使我的脸微微发烫。 「不会啦。是我自己要先来逛的,反正电影场次是快三点的,你晚一点出门没关係啦。」 「我已经出门了。」 我愣住。 「一起吃午餐吧,捷运站前面见。」虽然语句依旧起伏不大,我却感觉到了他的笑意,透过他微微扬起的尾音。 然后电话被切断了,我加速的心跳适才缓缓慢下来。 从耳边移开手机,我没有将它收起来,不自觉地盯着仍发亮着的萤幕发起愣,直到桌面变全黑,才从恍惚中醒过来。 我应该是喜欢黧皓杰的,我这么想着。 「请问附餐是饮料要冰的还是温的?」 甜美的嗓音响起于耳旁,女服务生手持着点菜单,点完主餐后礼貌性地再向我们做了最后的确认。 坐在对面位置上的黧皓杰似乎有看我一眼,又好像没有,他沉吟了片刻,没让沉默的氛围凝滞太久,半晌后,出声回应:「冰的。」 「谢谢。」收走了桌子上的menu,服务生微笑离开。 我们静静地翻着各自的杂志,没有人开口,若要更精准地说起,应该是我在恍神,而黧皓杰可能因刚睡醒没多久的缘故,所以也还不想讲话,又或者说,不知道该讲什么。 两份餐点送上眼前后,我的精神状况才比较好转一些,拿起筷子预备开动,但并不是很饿,所以都只是挟小份量,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餐点都已到齐了,祝两位用餐愉快。」 直到饮料和甜点被另一个服务生端来,看到飘浮在咖啡中的冰块,以及沁出了小水珠的杯壁,我终于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冰的?」 黧皓杰停下了挟菜的动作,抬起了疑惑的神眸望向我,「嗯。怎么了吗?」 听到了他的回应,我才瞬间明白了什么,迅即收起了脸上的茫然,改换为满面的笑意。 「没事,只是刚刚好也想喝冰的。」不希望被他察觉出异状,我笑着边举起冰凉的玻璃杯,凑到了唇边,饮用了一大口褐色液体,却只是含在口中。 见状,黧皓杰掬起了浅笑,再度拿起了筷子,眸中蕴含着一点温柔的宠溺,「快吃吧。否则要赶不上电影了。」 桌子下的手缓缓地移到了下腹,我嚥下了口中的冰饮,没有移开左手,右手放下了重量比原先减轻了一点的杯子,我抿唇笑着低应:「嗯。」 傍晚回到家,我骗爸妈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上楼回到房间,反锁上了门,便立即爬上床把自己捲在被窝里。 擦掉了额前涔出的汗,无法忽略下腹传来的一次又一次阵痛,我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非得以诸如此类怪异的姿势,才能够减轻些微痛楚。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逞强的,现在我只不过是在自食其果而已。 我没有将那杯冰咖啡完全吞下肚,只喝了一半,那已经是我的极限,因为它太冰了。但无论喝多喝少,我终究是喝了。 今天是生理期第二天。 进入电影院没多久后,下腹就隐隐约约开始抽痛,但是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到了下半场,那种疼痛就已经转变为剧烈,疼到我想无视也不行,就算表面上目光放在屏幕上,心思却被腹痛狠狠拉扯着,导致错失了后半段的剧情发展,女主角最后跟谁在一起,我完全搞不清楚。 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受的是,明明感到很痛苦,表面上却还要装作煞无其事地继续与别人谈笑,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感受而不被发觉出异状。 直到在转角和黧皓杰笑着道别后,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被他看出端睨,但下一秒又忽然觉得很惆悵,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有点像失落、有点像受伤。 不是因为他没有察觉我的异常才惆悵,只不过莫名的很感慨,感慨时间明明也才过没几个月,人事物变迁之大就已经到达如此地步。 原本有人知道的,知道所有有关于我的琐事,上至我的脾气、个性以及脑中正在进行的想法,下到前天晚上我有没有照实吃晚餐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想当然尔包括了我每个月的生理期时间。 不管是迟来,或者是提早来,他都晓得。 我曾问过他,为何总是对有关于我的事情瞭若指掌,那时的他先是愣住,又突然笑了笑,嘴角微扬起神秘的弧度。 其实也没有什么,这只不过是身为男朋友的必备功能,他说。 当下,我听了无任何感想,只是喔了一声表示了解,当他是在开玩笑。但今天,我心中却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希望当时的他,不只是在开玩笑。 一想到那个人,我忍不住歛下了眼角。 腹部的闷痛,于这一刻恰好渐渐消褪,我试着动了动四肢,然后再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缘,目光落在放置床头的休间背包,随后我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拉开拉鍊,从中掏出了早上在商品行买的那本笔记本。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这一刻,突然很想用点什么方式来记录心情。 又或者说,发洩情绪。 从抽屉中取出的蓝色油性原子笔,按一下,笔头随着喀答一声的声响冒出,我改变原本的方向趴在床头柜上,好以有个地方垫着写字。 笔尖触及到白纸那刻,心中虽然还未想到要写的内容,手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等到我放下笔后,往笔记本上的那一行字一看,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写了什么,同时间也愣住。 停格了好久都未层眨眼,乾涩的眼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酸,愈来愈酸。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这句话,究竟是为谁而写的,有那么一剎那,连我自己也糊涂了。 人类总是在不断追逐,追逐着梦想、不同的人事物,等真正接近原先认定的幸福时,却又忍不住开始迷惘,感觉这又好像不像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样子。 那,现在的我,你到底幸不幸福呢? 我忽而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Ch16-3:陌生人》 52. 午后的阳光,沿着窗帘的隙缝斜斜地照射进来,在书桌上的玻璃垫板映上了一束金色的光影,照亮了微暗的室内。 从桌面抬起头来,一阵白光正好刺入眼中,恰迎上那道光线。 我反射性瞇起眼睛,为躲避光亮而重新低下头,目光恰好落在压在玻璃垫板下的相片上,那一张是前几个礼拜出去玩时,魏湘柔帮我和黧皓杰所拍下的合照。 没什么感想,心中意外地很平静,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波澜起伏。 当我再抬起眼欲望向时鐘时,视线扫过,突然停驻在书桌正前方的相框上,接着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无法再移动。 方才一直不为所动的心湖,竟在此刻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那是一年前我们六个人去露营时的合照,照片里的人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包括白靖夜和黧皓杰那两位几乎不太常笑的傢伙。 犹记得,当时的我们正扎好了营,决定拍下照片作为留念,只不过那次没有人有带脚架来固定相机,若要六个人都入镜,必须要以自拍的方式。 那时韩祺修自告奋勇要拿相机,正当他要调好角度欲要按下快门时,转头一望,似乎是看见了白靖夜脸上依然没什么像样的笑容,升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要胁白靖夜务必要拉开微笑的弧度,否则就以搔痒伺候。 一听见搔痒两个字,白靖夜立刻脸色一沉,注意力敏锐的我也立即发现了这一点,心中升起了一恶作剧的念头,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我悄悄移动身子伸出双手从后擒住了白靖夜的腰,然后开始『搔、无、赦』。 感受到我的碰触,白靖夜先是一颤,接着全身开始剧烈抖动,并且极力挣扎反抗,随即反手抓住了我的手,他转过身时我恰好对上了他那张像是在竭力忍笑装镇定的脸,愣了一下子,下一秒,我立即爆出笑声来。 宾果、白靖夜果然很怕痒。 听见我的笑声,其他人也相继大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丢脸,白靖夜竟难得的恼羞成怒,开始反过来搔我的痒以作报復,最后竟演变成两人都一边发笑一边搔痒着对方,互相较劲,看着我们滑稽的行为,大家也笑到眼泪快要流了出来。 喀擦一声,在笑着的同时,韩祺修不忘抓紧时机按下了快门,捕捉到了六个人最灿烂的笑容,以及当时的笑声。 手机震动了几下,恰好帮我从回忆之中抽离,我打开手机萤幕,看见了一封未读讯息,点进去一探究竟,发送人竟是段言蔪。 瀏览完讯息内容,我迷茫地盯着手机桌面困惑了将近一分鐘,最后我选择拿起手机,回拨。 十五分鐘后,我换上了简便的短袖上衣以及牛仔裤,穿上我的帆布鞋后便离开了家门。 最近这一段时间,段言蔪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有某种说不太出的怪异,像是刻意回避我,又或者是故作视而不见。 虽然每次大家一起出门玩时还是会一同行动,但是待在同一个团体内的我们,几乎不会说上半句话,视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失去了交点。 我感到很纳闷,也很莫名其妙,却无问出口,因为我们的确也无言语上的衝突,又或者是具实的纷争,大概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定,好几次我都这么想着。 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若有似无传达出的讯息便愈来愈强烈。段言蔪似乎是很讨厌我,这是他的举止带给我的感觉。 所以对于段言蔪竟会主动邀我出来,我感到十分的惊讶与不解。 一抵达约定的饮料店,从店面的玻璃窗望进去便看见段言蔪已经在里头等候了,四人桌上只放着两个杯子,一杯被他把玩在手上,另一杯则被置于他对面的空位子前方的桌面上,看来只有他一个,并无其他旁人。 「有什么事不可以在电话里讲,非要约出来才可以说?」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无半点拖泥带水,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不会怪你当初与白靖夜交往,我知道那时的你很难受,只不过想要找一个心灵慰藉。」一对上我的视线,段言蔪直接就是这一句话。 我愣住,顿时也一阵错愕,原本要举起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中。 「但你为什么在直升考的前一天才跟他分手?你不知道这样子很折磨人吗?对他来说有多痛苦,你难道不知情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我一时只能木然地看着他,訥訥地啟口反问,尚未完全进入状况,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与桌面相击时发出了一声清脆地金属声响,段言蔪以鲜少出现的冷淡表情向着我,「大家很早之前都知道你和黧皓杰互相喜欢,但你却拖了那么久才答应跟他在一起……但早在游乐园那次后,你应该就也多多少少了解他对你也有相同的感情,不是吧?」 他的话让我不自觉地屏息,静默了几秒鐘,我吸了一口周遭咸涩的空气,有些艰涩地开口:「我只是想要先跟白靖夜做一个结束,再来……」 「但你回去后也没有立即斩断与阿夜的那层不应该存在的关係,反而选择与他那样继续下去。」他打断了我的话,「原因是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话之中的质疑,像是尖锐的刺,让我感觉到了有些受伤。 「……你想太多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友谊以外的感情,而他对我也一样。」强装镇定,我的声音却开始微微颤抖。 「没有友谊以外的感情?」他挑眉,语气微扬。 面对他的表露无疑的不信任,我失去了直视他眼睛的勇气,感觉好像一跟那双眸子对上,有个什么就会瓦解,呼之欲出,由模糊变得清晰。 「那你真的以为白靖夜当初之所以会跟你交往,单纯只是为了要帮你忘掉黧皓杰,这么简单且本与自己无关的动机?」他继续言道,语气愈来愈重,「如果是你,你会愿意随便替一个自己不在乎的人扛下这么重的担子吗?」 突然间,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自私。」他忽而又开口,眼神是冷的,以毫无起伏的语气,「你只是怕孤单,所以才想把阿夜绑在身边的吧?」 自私、自私自利。 他的话戳中了我心中的某一点,如同被箝制住一般,很紧扼,甚至是难受,我无力、却也无从反驳。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明明想要生气,我的脑中却先一步转为空白一片。 「就算知道黧皓杰也同样喜欢你,但是在能够和他正式在一起前,你不想要孤独一个人,你想要有人可以陪在你身旁,所以你才会只顾自己地绑住了他。」 他的话听着听着竟让我感到一阵刺耳,且愈来愈难受。 「够了。」我倏地站起身,直接打断了他,不给他继续往下说完的机会。 我的漠然态度,冰冷到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我随即又恢復冷静。 「如果你把我找来只是为了跟我讲这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那我要先回去了。」 虽然桌子上的杯子自进店里到现在一口也没动过,我依然低下头拉开钱包开始从中翻找零钱,好以还他的饮料钱。 段言蔪安静地搅着杯子中的奶茶,半晌后,他再度缓缓出声,「如果说,你会这么做还有其他原因,那我只能说……」 「你,喜欢上了白靖夜。」 鏗鏘一声,从我手中掉落,硬币应声落在木製的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心狠狠一颤,我愣愣地抬眼看向段言蔪,他却没有看我,只顾着低着头旋拌着自己的杯子。 「你……」 「这是你的吧?」段言蔪忽然对上我的视线,右手往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的一伸,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等到他的手再度回到桌面时,已经多了一本笔记簿,样式风格简单,封面为风景摄影,却眼熟的让我不禁愕然在原地。 下一秒回过神来,我迅即倾身向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记本,将之紧抱在胸前,随即以带点警戒的眼神看向段言蔪,「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前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想要写日记,却发现笔记本意外失踪了,着急了好一会儿,翻遍了整个二楼都还是找不到,还害我失落了好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段言蔪那边。 「前几天我们不是有一起去诚品?」段言蔪语音微微扬起,除此之外依然无半点波澜,「那时你好像有拿出来写一些东西,最后大家去结帐时,我发现你就把它连同你的笔遗落在地板上,忘了带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底下拿出了一隻蓝色圆子笔,底色为深蓝色,白色的圆点点缀于其中,在第一眼我就立刻认出它真的是的我的笔。 「……谢谢。」我接过,以乾哑的声音低应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从刚刚我一直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就像自己的隐私,完全被歼灭,被夺去了保护屏障一般。 「请你珍惜别人的心意,不管是阿杰又或者是靖夜。」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钱我放在桌上了。」 没等他回应,我急速地转身离去,以狼狈的姿态,快的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他一定是看了,看了我的日记内容。 我的理性告诉我,段言蔪这些话应该已经隐忍了很久,或许打从直升考前一晚白靖夜向他们坦白时他就想要来向我问清楚了。其实他早就已经略知一二了,只不过之前无从确认,现在有了铁证,而且他也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只是担心我们而已。 即便自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正在一点一滴侵蚀着理智的感性,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谅解,自己的隐私被侵犯这件事。 虽然表面上皆若无其事,不痛不痒、甚至还有点麻木,我却把我所有的思念,最真实的心情皆注入了这本日记之中。 『我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很想他,想再见见他一面。』 打从买下了它,在那个人脱离我们之后,几乎每一篇日记结尾,都被我写上了类似性质的话。 从第一天,到近期这一段日子,都清清楚楚记载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突然而发作的失心疯,就是突然会有诸如此类的强烈念头。但是我并不因此担心,我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这些只是一时之间的念头,不久后便会消失的。 因为我可以透过文字和日记宣洩,倾倒出这些埋藏在心底、无法向他人吐出的心情,它能代替我保有这些秘密,并且帮我收藏…… 只是,都被看见了,全部都被看见了。 体内似乎同时有个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悄悄地开始瓦解,一步步迈向了崩毁。 瞬间也才又领悟了什么。 一张张薄薄的纸张,到底能承载多少思念的寄託? 十公克?二十公克?还是……三十公克? 是不是因为载重量超越了负荷,所以眼泪才会溢出眼眶掉落…… 《Ch16-4:陌生人》 53. 「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吗?」 气喘吁吁地停在路旁,单手撑着电线桿喘着息,我抬起眸对上倚靠在电线桿另一端沉思的黧皓杰,满脸歉意地望向他。 「不会。」美丽的眸子一注意到我,他立刻起身前来扶住我,扬起眉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我转过头继续乾咳着,身后随即传来他沉稳的声音,「下次真的来不及就直接打通电话给我,告知我一声就好,别再这样子赶来了,对身体很不好。」 这个动作竟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满满的,洋溢在胸中无出口宣洩。 「知道了,下次改进。」等到我恢復呼吸顺畅,转回正面向他吐了吐舌。 黧皓杰的嘴角淡淡一勾,牵起我的手往前走,我也跟上了他的脚步,就如同往常一样,我们这几个月的相处模式,一切是十分的自然而然。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像你从以前就常常像这样帮我拍背顺气。」没走几步,我偏着头思忖着,忽而出声。 「是吗?」黧皓杰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来看我,「不是也才第二次而已吗?」 闻言,我惑然地看着他,开口:「才第二次吗?那上一次是什么时……」话才说到一半,脑中忽然闪逝而过了几幕画面,使我即刻停住。 依稀,我似乎看见了白靖夜的脸,他脸上掛着的浅浅微笑,那瓶仍摆在我书桌前的饮料罐子,以及言犹在耳的那次对话…… ──「……如果你有黧皓杰一半的温柔就好了。」 ──「很可惜,我不是。」 愣然地停在原地,双脚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任凭他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我的耳边回响起,却什么事也不能做。 黧皓杰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沉默了下来,与我对望了好几秒鐘,随后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紧得我都有一点疼,转首往前迈步继续行走。 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们途中未曾再交谈过任何一句话,或许刚才我无意问出那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错误,这是我们开头最闷的一场约会。 抵达了书店门口,我们一向前自动门就往两边开啟,下一刻室内沁凉的空调随即迎面拂来,伴随着一种店内特有的书香,适才将我和黧皓杰两人之间尷尬的氛围稀释淡开。 偷偷地瞄了一眼黧皓杰,他的眉宇早已渐渐地化开来,双眸平静地聚焦在店内新书公告看板上,像是恢復了原本的样子一样。 「这次你想要买什么书吗?」在心中小小地衡量过后,我晃了晃被他牵住的右手吸引他的注意,选择开口打破了停滞将近十五分鐘的沉默。 「嗯,我的亲戚有拜託我买一些刚出版不久的书籍,他说他们北部的书店买不太到,所以我就答应他了。」黧皓杰目光转向我,指了指公佈栏上刚出版的新书,神情果真恢復了平常的样子,我忍不住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你呢?有想到要买什么吗?」 「还没有。」我摇摇头,「我先四处逛逛好了,看到有兴趣的书再买下来,你去挑你自己的书,不用管我没有关係。」 「知道了。」他浅浅一笑,伸手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发丝,使我的脸不受控制地一热,「那你不要跑太远,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后就立刻来陪你。」 不管交往了多久,我依然不能习惯,他有时的亲暱动作以及溺爱的关怀。 转眼望向店内的一座座书柜,书柜上头的牌子都清楚地标示着书籍分类,玲瑯满目,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书柜之中,一时之间想不到自己究竟缺了哪方面的书藉。 走着走着,目光突然飘到了贴在其中一座书柜上的一张绘着太阳系的海报,双眼就此被吸引住,我不自觉地移动脚步,走到了书柜前,定睛一看发现上头的分类写着『地球科学』这四个大字。 柜中摆放的一本本书籍,无一不是跟宇宙以及行星、星宿有关的,我忍不住凑近身子一看,视线瀏览过一本又一本书封以及书名,最后停在其中一本书上。 那本书的书名为《星星的秘密》,黑底上写着这五个白色的字,两种顏色互成明显的对比,像是在漆黑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当我伸出手,想要将那本书拿起时,忽有一隻手也恰好伸向那本书,最后两人的手竟同时碰触在一起,在我意识到自己的手与别人交叠时,立刻慌乱的抽回手反射性道歉。 「柳棠薇?」 熟悉的声音传来,使我不禁愣住,随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果真对上了预料之中的那张脸孔,顿时讶异地微起了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白……」 「阿夜,你挑好书了吗?」 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打断了我,使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到白靖夜的身后,当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孩映入了我眼帘,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快了,再等我一下下。」白靖夜偏过头回应,双手习惯性插入口袋,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不过我有九成的把握,他现在一定浅浅地笑着。 一定是笑着的。 「咦?那个女生是谁呀?阿夜你朋友吗?」女孩的视线与我对上,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将目光转移到白靖夜身上,眨了眨眼。 「同学。」无半刻迟疑,白靖夜低声回应:「之前的国中同学。」 心中因与他意外相逢而激起的潮浪尚未平息,下一秒,他所说的『同学』两个字,竟犹如一把利刃般推入我的心底。 十分狠戾,揪住了我心口某一处柔软的角落,蒙上了一层迂回的皱摺。 我的喉咙瞬间一阵乾涩,却只能在原地动也不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嘖嘖,看不出来阿夜你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够认识这么可爱的女生。」 「……你的话很多。」白靖夜伸手推了一下那女孩的额头,以无奈的语气回应,语气中却听不出来有半分责备的意味。 「好啦,我先去结帐等你,你慢慢聊吧。」向白靖夜扮了个鬼脸,换来白靖夜伸手又是朝她的头顶乱揉,随后那名女孩便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 不晓得原因,看着他们亲近的举动,在我心中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 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就只是同学吗? 心一阵紧扼,在短时间内,这句话于我的心中闪烁过无数次。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靖夜将视线转回后,低头朝我一问。 「跟朋友出来逛。」我的声音乾哑,此时此刻,我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口黧皓杰的名字。 「最近怎么样?」 「还好。」将头压得更低,心中的沉闷感愈来愈浓厚。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生疏的寒暄问候竟然也出现在我们身上了…… 「那你过还得好吗?」不希望话题断在这里,害怕他就此掉头走开,心一慌,我赶紧追问下去:「还有,为什么你先前要跟学校请这么久的假?为什么都不跟我们联络?」 听完了我这一串冗长而近似逼问的问题,白靖夜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尔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开口轻描淡写道:「住院,因重感冒引发起肠胃炎,再加上饮食不正常,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 闻言,我立即愕然地看着他,思绪一时之间还无法转过来。 重感冒……难道是因淋了那场雨的缘故吗? 「没跟你们连络是因为之前我在医院静养,出院后也是一直在家休息。再来,由于错过了夜珞的直升测验,所以我也需要更多时间读书,好以与其他校的学生竞争拚高中升学考,便更没有时间跟你们联系了。」 我看向他,不知道要回以什么话。 「喔、对,你跟其他人都通过直升考了,对吧?」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又开口出声。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恭喜。」微微扬起嘴角的弧度,他说。 看着他眸中的浅浅笑意,我的胸口一紧,突然感觉他离我们好远,真的好远。 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刚刚那个女生是……」无论怎么尝试,我还是不能不去介意,故作没事地深吸口气,开口问他,希望他没听出我声音中的乾哑以及微微哽咽。 「我们学校的。错过直升考后,我考上了另一所县立高中,环境及师资的评价都还不错,只不过离夜珞有一点远,所以开学后我们可能就很难才会见到一面了。」 很难才会见到一面。 「是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明明是该替他感到开心的,我却说不出半句祝贺的话。 「这本书你要吧?」白靖夜目光往旁一飘,指了指那本刚才我们同时碰触的书,「就给你吧。我先走一步了,等等我还有事要去忙。」 「等一下!」基于身体内涌上的某种不明情感,我不自制出声激动地叫住了他,在接收到他颇为惊讶的眼光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也被吓了一大跳。 「你……你的电话号码有改吗?」 「没有。」微微扬起眉,他看着我。 「那你……」 「我会接。」我愣住,听着他继续低语:「以后我会接你们的电话,不会再让你们找不见我的,我保证。」 一时之间语塞,心中的酸涩感扩散开来,酸得让我的双眼微微发热。 「那我先……」 「这本书给你吧!我不要了!」打断他的话,我右手指向那一本书籍,脑子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不希望,他这么早对我说出再见…… 「你不要?」他扬眉。 我点了点头。 他将那本《星星的秘密》从书柜中抽了出来,视线在上头停留了几秒,随后便拿那本书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额头,扬起了淡淡的笑意。 「谢啦。」 他的声音在耳际縈绕不去,等到我回过神来,他的背影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只留下我疯狂的心跳声,以及额前刚才被触碰到的触感。 我双手放在胸前,感觉来在胸口另一端的剧烈撞击,忍不住缓缓蹲在地上,将脸埋入自己的双手中,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在黧皓杰面前,我都没有这个样子过。 对于白靖夜的出现,自己的种种反应,连自己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刻,或许来的太早,抑或是太晚,无论是哪一种,反正不会是最恰当的时候。 喉咙哽咽,乾涩的双眼却欲哭无泪;因意外相逢的惊喜而加速的心跳尚未慢下,却半点也笑不出来。情绪复杂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后只能反覆吞嚥着这些註定只能被压抑的情感,然后鼻酸。 《Ch17-1:寂寞上心头》 54. 「你说你遇到阿夜了?」韩祺修激动地提高了音量,语气难掩讶异及惊喜。 「嘘!小声一点,大家都在看这里。」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了他一记肘击以做警告,魏湘柔立即用气因提醒道,目光扫过那些因听见这儿的骚动而不断向我们飘来的视线,故作无事地盯着礼堂正前方握着麦克风滔滔不绝的校长。 冗长的开幕典礼,是开学日这一天一定少不了的一步骤,校长、主任以及在校内较为举足轻重的老师将会轮流上台,开始向台下同学展开呆版无趣的谆谆教诲,台下的同学则是各自交头接耳,甚至是站立着打起了瞌睡。 只要不要太超过,班导师通常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不会出面遏止。 所谓言者谆谆,听者渺渺。 「嗯,就在两天前。」黧皓杰低应,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那他……现在过得好吗?」疑似犹豫许久的段言蔪,在这时终于啟口出声了。 「看起来还不错。他考上了另一所高中,只不过比较靠近市区外,所以与我们有一段距离。」 「是吗?」韩祺修细声应道,模样看起来有一点失神。 有那么几秒鐘,四周恢復了沉寂,只剩校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在我们耳边高谈阔论,显得有点突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中,表情各显露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台上换人了,校长将麦克风交给前来的卫生组长后,便退回后面的座席,方才的寂寧氛围似乎也随着台上的变动而不着痕跡地被隐去,韩祺修他们又开始重提方才未完结的话题,黧皓杰也因应大家要求,再次把当时的场景叙述一次。 至始至终皆不发一语,我微微将脸别到另一边,不想去触及以及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缓缓地深呼吸,接着在心中下了一个考虑时间不到两秒的决定,转身离去。 精神恍惚地步出了礼堂,恰好也没有主任或教官把我拦下来,我沿着一直线走,穿过了白色的回廊,任由身体把我带去下一个地方。 那一天的我没有意料到的是,白靖夜和黧皓杰两人后来相逢了。 在白靖夜拿着书离开前去柜檯结帐后,我混乱的脑袋才渐渐清醒了过来,适才想起了一件事,黧皓杰也在那家书店之中,这就代表他们极有可能会碰到面。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我顿时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孩子,迅速地往后走向店内更隐密的角落,藏躲在书柜之间,害怕他们其中一人突然出现,走到我面前。 不想要看到黧皓杰,因为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他微笑,更不想要刻意去遮掩心中那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不想要面对白靖夜,不愿让他知道我和黧皓杰两人在一起,更不想看见他身旁那个女生的脸。 眼不见为净。 只要没有亲眼目睹,就可以假装无事并且正常地生活下去,自欺欺人又如何,反正粉饰太平本来就是人类的拿手好戏。 无从釐清自己那种谜样的心情到底是从何而来,我也排拒去将之了解。 不可否认的是,在见到白靖夜的脸那刻,崩垮的是那我已建立了一段时间,自以为早已无可动摇的那道平衡。 就像每个童话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跟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曾经,我以为只要和黧皓杰在一起,就能够得到我要的一切,便忘怀所有我不想面对的事件,世界将会变得十分完美,不再有半点空缺以及伤悲。 于是,我试图催眠自己,都是自己多心,好以饰去那些心底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而累积增多的某些不明的起伏波动。 可努力构筑起来的一切终究还是崩毁了,在我与那个人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 那天后来,我躲进书店的化妆室,传封了一封简讯给黧皓杰,以家里有急事必须赶回去为由向他道歉,骗他说我已经在回家的路途上了。 关机了手机,把自己锁进化妆室内其中一间里面厕所里头,坐在马桶盖上,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不断地深呼吸试图镇定自己的情绪。 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开学日按照以往的习俗,通常都会提早时间放学,好比说今天。 换上了高中部的制服,感觉脱去了国中生的稚嫩,改而换之的是高中生的内敛沉静,整个人的质感以及气势跟国中时相比简直差甚远。 只不过,无论表像如何变迁,我们,还是我们。 或许友谊,是可以屹立不摇的。 然而,几个人堵塞住其他人行走的道路、在走廊上共聚一堂谈话聊天的习惯,升上高中部后大家似乎依旧改不太掉。 「讨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跟自己同班?」不甘心地撇起嘴,魏湘柔垂下眼瞼,情绪低落地看着新班级刚发下来的通讯录,上头全是一堆陌生的名字。 「没关係啦,反正谁与谁同班也才一墙之隔,下课的时候你还是可以来找我们啊。」段言蔪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慰。 说到段言蔪,我们两人已经恢復了平常的样子,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的模样。对于上次的那件事,彼此都记得,却也都默契极佳地绝口不提。 毕竟我们是朋友,不管是为了什么,再怎么气对方,也不会气一辈子的,对吧? 微微抬起目光看向他,我心中突然感慨起来,感慨时光流逝之快,以及,我们真的都长大了。 国中时候的段言蔪和魏湘柔,两人仍处于彼此嬉闹斗嘴、比其他人都明显在对方的曖昧不明关係,如果时光回转到当时,段言蔪听蔪刚才魏湘柔的话,一定会先白目地取笑她再以『自作孽,不可活』诸如此类的话损她几句,最后才是安慰。 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他们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由彆扭到了坦然,或许是因为时光的筛子会把某些事物筛得清晰,可能是感情的坚贞、友谊的默契。 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心中的某一处却渐渐地模糊了起来,迷惘的感觉也因时间一点一滴地增进而囤积。 或许是那把筛子,不小心把我放置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所以才忘记,没有来筛掉我的疑惑。 「对呀对呀!而且都在同一条走廊上,要找我和阿杰就到三班,要找薇薇跟阿蔪就到四班,我们要找你的话也没走几步路就到一班啦。」韩祺修紧跟着帮腔。 闻言,魏湘柔才稍微收敛起一点表露无遗的洩气。 「你可以每节下课都来找我,我能跟你分享一大堆很讚的漫画以及电玩密技,保证你马上爱上它们,绝对不会无聊死。」韩祺修的眼睛突然亮起了两道光,兴奋地继续说道。 「但我觉得三班跟四班比起来,我应该会比较常去四班耶。」偏头思忖了半晌,湘柔突然一脸认真地回应。 语落,大家先是不约而同愣了一下,被打枪的韩祺修忽而定格住,背景好似是瞬间变成黑白一般,其他人也同时噗哧笑出声,湘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她这次竟毫无半点歉意,反而耸肩摊了摊手,「实话实说,我跟薇薇她们本来就比较有话聊。」语落,视线转向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向上牵动起嘴角,眼睛也学她眨了眨。 「……柔柔,你跟阿蔪学坏了。」韩祺修眼神哀怨。 「怪我囉?」段言蔪微微挑眉,嘴角停驻一抹玩味的笑。 然后大家又笑了,我也笑了,却没有笑进心底。 「对了!阿杰,你不是说你的表哥中秋节连假时可能会从北部下来玩吗?已经确定要来了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韩祺修脸上的阴霾忽而一扫,转头向黧皓杰问道,全场的目光就被转移到了黧皓杰身上。 「他确定要来了。前几天我才跟他连络过,寄了一些照片给他,又跟他聊了一下这边的生活,他也是那个时候才下定决心要来的。」 「那连假时大家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出去玩,连同你表哥?我观察了地图很久,找到一个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玩的地方,顺便也让他们北部见见南部的热情以及活力……」 「等一下!说穿了你只是又想要去哪里玩了是不是?」魏湘柔举起手以示暂停,眼神怀疑,打断了韩祺修未道完的话。 「加一。」段言蔪。 「喂喂、阿蔪,你竟然出卖我,见色忘友时在太伤我的心了!我可是用心良苦、计画周全……」 「好、停止!我想我表哥他不会介意,到时那就大家连假里选出比较不忙的一天,再一起出去吧。」黧皓杰站出来缓颊,苦笑着。 应该只有这帮人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了。 「万岁!」韩祺修举起手欢呼,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了。 若有所思地抬起眸,我看着他,有时候觉得,当一个单纯的人真好,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真的比较快乐。 「薇薇,怎么了吗?」注意到我的面无表情,黧皓杰旋即靠了过来,关切地问。 「嗯?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而已。」语落,我露出了微笑。 注视了我一会,他放心地点头,像是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 听着他们大家笑闹,欢愉的气氛却丝毫无法渲染入我的心里,全程都只用意志力来撑着嘴角的上扬弧度。大家安静,我就安静,大家大笑,我就跟着笑。 微笑只是种脸部肌肉动作,与快乐无关。 笑容是种表情,而非心情,所以就算真的感受不到半点喜悦,人也是可以笑的,对吧? 严格说起来我也没有不开心。 只不过知觉神经的某一部分,似乎已麻木了。 仅此而已。 《Ch17-2:寂寞上心头》 55. 「喂,是薇薇吗?」 接起电话后,雅馨姐的声音由另一端传来,轻盈愉悦,心情似乎是很好的样子。 「嗯。」我应声。 牵着脚踏车靠着马路侧边走,一边注意着后方有无来车。 「明天有空吗?」 「有是有……不过,怎么了吗?」我跨上了车子,坐稳,踩下踏板。 「还敢问我。」雅馨姐的语调一转,瞬间哀怨了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有来探望雅馨姐了,害我好伤心喔。」 「唔、好像是真的耶。对不起,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回诊……」 「好啦,不闹你了。上次我开给你的药有按时吃吗?照理说前半个月应该就吃完了,没错吧?」 「……嗯。」 回答得有一点心虚,所幸现在我们是用电话沟通,雅馨姐看不到我现在的表情,所以不会被发现异状。 其实我早就忘记了医院上次有开药给我的这一回事。 「那就约好明天了,一定要记得来回诊喔。」雅馨姐的语气带着笑意,恢復了刚才的温暖感觉,就像阳光一样。 心理医生这个职位真的很适合她,我这么想。 「还有……」在我正要为此通电话画下结尾时,她的声音忽而又从听筒传来,「明天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我想你会喜欢她的,敬请期待。」 闻言,我愣了一下,尔后便轻轻莞尔,「好呀。」 雅馨姐又再叮嘱我几句话后,才结束通话。萤幕上显示通话计时为五分鐘多,我仰头望了望天,发现时间还很早,心中稍微衡量了一下,决定要晚一点再回家。 黧皓杰被韩祺修他们拖去一起去吃冰了,似乎是在附近的商圈新开的那家店。 原本我是要跟他们一起,但是突然之间又不太想要去了,就以下午有事情为由,在学校时就和他们道别了。 不过现在我也没想要改变心意再去找他们。 我将车子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加速,决定前往离这一带比较远的商街,独自逛一逛也好,只要能消磨时间就行。 刻意挑选比较远的地方去,是因为不想要在这附近的街上碰到他们四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纯粹只是怕麻烦,不想遇见后还得解释一大堆。 在一家速食店的门口停下车子脚踏车,停放好车子,从后座取下被座椅固定住的书包,从中取出耳机,插入手机的耳机孔并且播放音乐,我背着书包走进了人潮内。 就算身边充斥着人影以及足跡,小小耳机却将一切的喧譁声通通隔绝在外,我就瞬间成为了孤独的个体,漫不经心地穿梭游移在人群之中。 目光扫过一家又一家商家,却没有在其中任何一间停下。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想一个人相处,像这样子随意走走、晃晃。 耳边响起的旋律是《说穿》的前奏,是一位名为谢楠的海外歌手所唱的,歌曲并不像流行歌那样膾炙人口,但是每一句歌词却深深打动我的心。 其中有一句最能引起我的共鸣,或许我只是因为那句歌词,所以才反覆去听,甚至是爱上这一首歌曲。 前奏将要结束之际,我全神贯注地聆听,等待第一段主歌的来临,不想错过任何一部分。并非所有的歌曲我都如此,但针对特定某几首时,我都会这样用心倾听。 然而,太专注于音乐,使我忘记注意眼前的动向,一个不留神,等我想到要看路时,甫抬眼就撞上了一个人,是男是女我没看清楚,但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是被反作用力弹开,各自跌坐在后方坚硬的柏油路上,对方手中的袋子还掉落到地上。 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纷纷聚集加压在我们身上,我有点尷尬,压低脸小声地向对方道了歉,随即爬起身调动姿势,弯着身帮忙捡起散落地上的纸袋。 「没关係、没关係,我自己来就好了,是我不好,刚刚一边恍神一边走路……」 我一顿,手也停下了收拾动作,最后忍不住抬起眸。 让我愣住的并不是她的回答,而是她那半陌生半熟悉的声音,以及似曾相似的语气,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甫抬眼,那女孩子的纤细身影映入眼帘,我又旋即僵住。 怎么会是她? 是上次那个跟白靖夜一起在书店的女生…… 我呆愣,似乎是透过馀光发现我久久没有动静,不久后她也纳闷地抬起眸朝我一望,下一秒,旋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像是认出我了一样,「咦?你不是阿夜的……」 「柯子晴,发生了什么事吗?」另一抹身影走进,背斜阳拖长的影子盖住了我的四周,我转动目光到那个人身上,在两人似目交接的那一瞬,又同时地愣然。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事物。 自从我和白靖夜两人视线对到的那一刻,目光就再也没从彼此身上移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以及自己在对方眼中投映出的倒影。 这样子的气氛未停留太久,那名女孩子便出声破了冰,击碎了逐渐凝结的氛围。 「阿夜……我不小心撞到你的朋友了。」望向白靖夜,她认错似地自首道,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是被拋弃的小动物。 闻言,白靖夜转眸望了那名叫做柯子晴的女孩一眼,又转回我的身上。 「没有受伤吧?」 「嗯。」静默了半晌,我站起身,避开视线,低头拍了拍衣服掩饰尷尬。 语落,沉默再次回到了我们身上,就这样瀰漫开来。 这种无声的折磨,其实很痛苦。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以缓衝气氛,却又不希望它这么快结束。 「我要回去了。」 但是,这场无声的僵持,最终还是我出手终结的。 它总要结束的,我懂。 或许,我只是不希望,喊出停止的人是他。 「阿夜,绅士都是会送可爱的女孩子回家的,人家都说她要走了,你不护送一下吗?」在我正要转身时,柯子晴俏皮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没有回头看白靖夜。 「也好。」 只听见他这么回答。 心头一紧扼,同时也有一股暖意留过心谷,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但细微到不易被察觉。其实我是很希望他陪我回家的,很想、真的很想很想。 「不用了,我自己有骑车子来。」 但我还是拒绝了。 「你还是先送她回家好了,她看起来那么瘦弱,天色又那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很不方便。」牵扯出一丝笑容,我浅浅地莞尔道。 「可是……」柯子晴看起来很犹疑。 「放心,就说了我有脚踏车,遇到紧急状况可以加速逃脱,不会有人会跟踪我的。」眨了眨眼睛,我故意开玩笑说道。 原来这么痛。 紧抓疼痛并往心里藏,然后使尽全力地微笑,原来会这么的痛。 我原以为白靖夜会挽留住我,会试着再说服我,就算一句也好,或许他只要一开口,就能够轻而易举动摇我的心意。 然后,我就会留下,答应让他送我回家。 「那、路上小心一点。」 到了最后,他却只是这么说着。 我紧抿唇微笑,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但是还是用力撑着眼眶忍住了泪水。 最后,他们两人背对我,离开了。 柯子晴时不时地回首看着我,见了她的举动,我也微微抬起手,朝他们挥了挥。她其实是个好女孩,我知道。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的度量很小。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当有人想要我拥有、或是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我能分享,但我发现我似乎还没有那么成熟。 白靖夜则是头也不回,又或者说,不能回。因为我们承受不起,四目交接的那一刻,视线对上时所须承载的重量。 天色已经暗下了,从远方彩霞的空隙中,微微透出了夕阳的橙光,柔柔恍恍。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我只是不断地挥着手,用力地挥着,挥着挥着,视线也模糊了,直到快要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缓缓地放下手。 转过身,长长的影子被遗落到了身后,每往前踏一步,倒影便愈用力拖着我不肯放我走,沉重的步伐让我好几度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走到家的时候。 从口袋掏出了手机,上头还插着耳机,只不过歌曲被暂停了。 重新掛上耳机,我深吸一口空气,按下播放键,忍着生理的疲惫以及心理的痛,大步往前行走。 回家吧、我对自己说。 前方的路还有很常要走,谢楠的歌声也才正要开始呢。 不会孤单的,纵使心中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但我不会孤单的。 我还有很多人的陪伴。 就算真正会感到孤独,那也没有什么的。孤寂只是小事,那只是一时的感受而已,它的出现不会就此剥夺了我所有的快乐,况且一个人…… 『一个人,有寂寞的安全感。』 恰好传入了耳里,谢楠温柔地詮释出了这句歌词,轻描淡写地唱出了歌词底下的寂寞,以及刻苦铭心。 并且轻而易举地就渗入了我心中最柔软的一片地方,在那儿馀波盪漾。 一个人,也许很孤独,但是很安全,因为没有人会来用你的真心伤害你。不会因别人的背弃而感到心伤,不会因别人的离开而感到失望。 我慢慢地缓下步伐,直到脚步终于停下。 音乐停止了短暂时间,随后又跳到了另一首歌的前奏。《说穿》已经整首已经唱完了,但我还没能从中获得满足,也还没有藉由它疗癒完伤。 不够、根本不够,一首歌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太短太短了…… 将脸埋入手中,我闭紧眼皮压抑着灼热的眼眶,不让任何一滴伤悲沿着睫毛滑落。我竭力尝试过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哭了。 《Ch17-3:寂寞上心头》 56. 将脚踏车牵进家门口,我停放在哥哥的摩托车旁,摘掉耳机,将它捆一捆并且收进书包中,再掏出了家门钥匙,对着钥匙孔准备插入。 喀擦一声,还没转开门把,门自己先开了。 正就读大学的哥哥,从门缝探出了脑袋,睡眼惺忪,脸上却有藏不住的不耐和怒气,我仰起头看着他,见状,忍不住皱眉,「干嘛?」 「你出门干什么不带手机?你同学一直打家电找你、一直打打打,靠吵得我都不用睡了。」他忿忿地说着。 「……那你干嘛不接起来?」 其实我一直把手机带在身上,只不过调成了航空模式,因为没有心情接电话。 「我接了,是在对方打了第八、九通后才接的,才刚掛上电话就从监视器画面中看见你回来了。」哥一脸咬牙切齿,语气愤慨,语落又打了一个哈欠,但哈欠没打完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睛,眼神转为疑惑,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你哭啦?眼睛怎么这么肿?」 「揉的,眼睛很痒。」我移开视线,转移了话题,「是谁?找我干嘛?」 「下次再乱揉,小心瞎掉。不知道是谁打的,好像是个男生,听对方的语气好像很急的样子……等一下,他好像有留他的名字,似乎叫做黧……黧什么的去了?」哥搔了搔自己因刚睡醒而蓬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黧皓杰?」我愣住。 「对,好像就是那个名字!」 「他还有说什么吗?」我皱眉。 「我想一想……刚才我接电话时思绪不是很清晰,没什么印象……对了!我记得他好像有说要来找你……还是要你去找他啊?」 看他一脸茫然地诉说着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心中愈来愈急,最后我嘖了一声,将身上的书包快速卸下,塞给了哥,没等他把话讲完就握着手机转身跑开。 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我按了原先设定的快速拨话键,一边沿着马路奔跑着,一边拨着电话,左顾右盼的寻找着黧皓杰的身影,就怕他真的如哥所说的跑来找我。 耳际传来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声,我又转过了一个街角,伸长脖子寻找着他的身影,话筒另一端迟迟无人回应,直到机械女声传进耳中,我才放下手机。 看着手机萤幕,犹豫着该不该再打第二通,顿时有一点无力。 「薇薇!」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来了一阵叫唤声,声音很熟悉。我身形一顿,随即下意识地转过头,以为是黧皓杰来了。 直到我目睹对方的脸那一刻,顿时僵硬在原地,脑袋只剩下空白一片,全身血液凝固犹如一般,双脚完全动弹不得。 怎么会是…… 「薇薇!果然是你!」 对方的脸上难掩兴奋以及激动,下一秒他就伸出了强而有力的双手,把我拥入了怀中,抱得很紧,弄得我有点痛。 但我没有推开他,我应该要那么做的,只是现在我还做不出半点反应。 头脑感到晕眩,顷刻间失去了判别现在到底是梦境抑或是现实的能力,只能呆呆地任由他紧抱着,直到另一抹身影从正前方的街角衝出,闯入了我的视线。 黧皓杰双手支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抬眸望向我们这边,看见另一个人把我紧紧抱住的画面时,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登时我也瞬间清醒过来。 我压抑着颤抖,双手顶住他的身体,微微施加力道,但没有施尽全力把他完全推开。 脑中囤积着数量多到快要爆炸的问题,涌上喉咙后却卡在舌尖上,问也问不出口,最后我只能通通嚥下,极力忍着声音的抖动唤了他:「……张澈……」 「嗯?」他对应,声音温柔,却让我感受到了无限压力。 「放开我。」 他没有回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全身不明显地一颤。 「请你放开我。」深吸了一口咸咸的空气,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放,这次我绝对不放,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了,我已经不敢再放了。」静默几秒鐘后,他啟口,语气坚决,并加重了双臂的力气。 「我说,」不自觉地皱起眉,他的力道弄得我有点痛,「你放手……」 没等我把话讲完,黧皓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身边,他快速地拉离了我,迫使张澈与我分离,并且挡在我们两人之间。 一切来的太快,我来不及看清所有细节,只觉得头昏脑胀。 张澈低头望了自己落空的手,没有生气,再度抬起脸来时,黯淡的表情有着明显的落寞,目光穿越了黧皓杰的身影,落到我的身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我微微抬起头看他,他眸中所散发出的受伤讯息,使我的心一抽。 「都已经两年了,你难道就不能够给我一次机会吗?」张澈握紧的拳头微微发颤,神情像是在隐忍,清瘦的身影因背光的缘故而略显单薄。 我难受地听着他的话,压低脸刻意撇开视线,心却隐隐绞痛了起来…… 「哥,先冷静下来。」未发一语的黧皓杰,突然在此刻出声,神态冷静镇定,「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薇薇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有事情还是晚点再慢慢处理,你现在这样子会吓到她。」 哥……? 我不解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黧皓杰的背影,觉得困惑。 「我何尝不这么想?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张澈痛苦地低吼,像是在发洩情绪,「要是我早点知道你们两人认识,甚至同班,我……」 「你们两人……是兄弟?」我开口打断了张澈的话,迷茫地望着他们。 张澈停住,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黧皓杰也转过头来看我。静静地注视着我,安静了半晌,终于啟口,「他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表哥。」 「张澈是你表哥?」尾音微微扬起,我抽动嘴角,忽感一阵头痛。 「其实不能算是。」这一次出声的是张澈,他恢復了平静,「我们的父亲是同一人,但是来自不同的家庭,简单说起来就是同父异母。」 我简直是呆愣住,连呼吸也停了。 「前几天皓杰mail我几张照片,说是在这里的生活照,当时我没有很仔细看。直到昨天晚上,无聊没事做才点开来看,然后在其中的一张合照中发现了你。」 「然后你今天就自己一个从北部下来了?」黧皓杰视线转向他。 「跟父亲一起的,他突然有工作要跑南部一趟,我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他们一人一句地道出了一大堆我不知晓的事情,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我来不及咀嚼这些讯息,甚至无法接受。 太阳穴又传来了一阵疼痛,感觉四周声响离我愈来愈远,他们两人的声音也模糊了起来,眼前景物开始渐渐朦胧。 忽感一阵头重脚轻,我往后退一步,差点站不住。 「薇薇?」 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黧皓杰转身过来欲搀扶住我,在他与我四目交接那一刻,我停住几秒,才发现到了一件先前的我从未注意到的事情…… 「你还好吗?」黧皓杰微微皱起眉,神情担忧地道,走近我向我伸手。 我下意识闪躲过,忽略了他眼底的愕然,然后对他点头,又摇了摇头。 察觉到事情不对,张澈也绕过黧皓杰跑向我,停下,忧心地微微蹲下与我平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答腔,我注视黧皓杰的脸半晌,随即转移视线望了望张澈。 果然没有错,黧皓杰的脸孔,深邃的眼瞳、俊秀的五官,与张澈的是何等的神似……登时我也才终于领悟,在我第一眼见到他时,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反覆转移视线,目光穿梭在他们两人之间,思绪愈来愈迷惘。 难道说我对黧皓杰的感情、初次相见时就產生的好感,也是因为…… 一股热度覆上了我,张澈的手就这么盖上了我的额,我木然地看向他。 --「可不可以别连你也丢下我?」 --「薇薇,对不起……还有,认识你我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 耳边却响起了叶子涵的声音,眼前也浮现了她笑着的脸。 像是触电一般,我全身一颤,往后一跳,转身拔腿逃离,无视身后的错愕呼唤,一心一意想要逃出周遭这种让人难以呼吸的稀薄空气。 弯过了好几个转角,直到双脚开始不受控制,一阵腿软的感触由下而上袭上双脚,让我不小心踉蹌了,没有抓稳重心,重重跌落在坚硬的柏油路上。 尖锐感刺痛了小腿,真的很疼,好像流血了,但痛觉在下一刻就被麻痺带走。我气虚地喘着息,忽然耳鸣了起来,我吞嚥一口口水,头痛转为更剧烈了。 双眼快闔上之际,依稀,我看见前方有两抹晃动的身影,移动到一半时似乎停住了几秒,随后加快速度朝我的方向衝来。 「喂、柳棠薇,振作一点!」 一股力道压在我的双肩上,支撑起我的身子,我微微睁开眼皮看向眼前的人,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人,然后挤出了一抹微笑,「是你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 「……你还好吧?」 我闭上眼睛微笑,点了点头,又点了几次头。 手臂上突然一阵冰凉的触碰,对方又立刻缩回了手,接着耳边响起了柯子晴焦急的声音,「阿夜,快送她去医院,她脸好红,身体也好烫,一定是发烧了!」 闻言,白靖夜立刻将手背贴上我的颈子,他的手对我而言温度太低,使我忍不住皱眉向内瑟缩。收回手,他皱起眉,接着转向柯子晴,「这附近有计程车吗?」 「我去找找。」 留下这句话后,柯子晴快速地跑开原地,离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身体突然一轻,双脚腾空,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并且被人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伴随着一股久违的柠檬香味。 那是个让人安定下心的熟悉味道。 每次总是这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白靖夜总会在这种时候现身,让我暂时忘却掉一切不想面对的事物。就像是一个避风港,在我徬徨无助时出现,并且给了我个休息的地方,让我从中取足安全感,整理好情绪再重新出发。 但是,我怎么都没预料到,这个避风港会在没有预告下突然蒸发,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且一别就是数个月。下次不经意邂逅时,他却又能一副无事地前来打招呼,一切自然而然的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突然感到有点生气。 以及寂寞。 沉默了片刻,我以微弱的声音打破沉默,出声唤了他,「白靖夜……」 「笨蛋,生病的人要好好休息,不要讲话。」 「为什么又是柠檬……」我皱起眉,紧抓他的衣服。 他没有回应我。 「柠檬、柠檬、柠檬,难道不可以换个稀有一点的吗?柠檬走到哪里都闻的到,连我家厕所的芳香剂也是柠檬口味的……」我继续抱怨道,把脸埋入他的衣服里,一个人生起了闷气来,「这样子你会害我一直想起你,很痛苦耶。」 闭上双眼,我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说道:「在每个地方都会一直想到你,但是又都看不到你,真的……很难受。」 他突然停住脚步。 「还有,你骗我。明明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不会离开我,但你最终还不是离开了。」 「你……」 「你骗了我。」我负气地说道,鼻头却悄悄地酸了起来。 「……」 我突然间懂得了一件事。有时候寂寞不是因为身边的人都不在乎你,而是在眾多的关爱之中,你却找不到某一个人的关心。 而那种感觉又是如此的寂寞。 「骗子,大骗子。」喉咙紧涩,紧闭的眼皮突然一阵热。 「抱歉。」 听见他的道歉,我终于忍不住浓浓地鼻酸,强忍的眼泪刺痛了眼皮,由紧闭双眼间的隙缝渗透出,沾湿了睫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也愈流愈多,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赖在他的怀里,忍不住痛哭失声。 一直用力地哭着,直到筋疲力竭,仅存的精力半点不剩,并且失去意识。 《Ch18-1:喊不出的痛》 57. 女厕的浓浓消毒水味瀰漫于鼻际,双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湿透的上衣紧贴着肌肤,冰凉的触感使全身开始发冷。深吸了一口气,我面无表情地拾起散乱在地板上那些半湿的书本,书页因浸泡于水中一段时间已佈满了不少皱摺。 一颗颗水珠从发梢滴落,整头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颊,此刻心情却是出乎自己预料中的平静,顶多稍漾起一、两圈涟漪。 叶子涵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加入那些女生,背对我而去了。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我并不会感到十分讶异,在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难不难过。早从那天我们从海边回来之时,她就不再对我说过半句话,逐渐漠然的那双眼睛,在我心底依然清晰,只要闭上双眼似乎又会重现。 灼伤了我的眼底。 我犹记得,那一天回家的路途中,我以晕车的理由坐在副驾驶座,静静地听着音乐,转大音量以掩盖住隐约从车后座传来的那三人的谈笑声。 那一次,连张澈也从后照镜中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敢对上我的双眼。 当下的我,有一种被全世界联合起来遗弃的感觉,很浓烈,却又有点麻痺。所以我不断地听歌,想要藉以转移注意力,稀释心中躁动不安的浓稠度,以及失去重要的人后的失落感。 她终将离开我了,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说不会痛是骗人的,但是超负荷的痛扛了太久,到了最后一刻,就会转变为另一种坦荡,或者说、麻痺。 想起昔往的那些回忆,觉得好不真实,明明是自己歷经过的事情,却又感觉记忆画面里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满吸一口咸咸的空气,胸口被胀的有一点撕裂性的痛。 被空虚感胀满全身,形容不太出这种感觉,饱满、却又空洞。 这一场闹剧是陈逸起的头。 寒假辅导的第一天,踏进教室那一刻,我接受到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注视,当时我只是纳闷地看向一些把视线放在我身上的班上女生,孰料与我四目交接的每人都慌忙地转开了目光。 从那时,我就嗅到了氛围的怪异。 渐渐地,不到半天时间,我几乎快被班上一半的女生冷落,那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半点头绪。 当我向人借课表抄时,我前方的女生还一脸有所顾忌地望着我,我纳闷,本来想要乾脆跟她说不用了并向另一个人借时,坐在我斜后方的女生伸出了手递给我她的课表,并自然地对我友善的一笑。 我接过,向她道了谢,想对她回笑时,竟发现不远处的陈逸,停在我们两人身上的凛冽目光,冷的使人发颤。 中午吃饭时间,那名女生就被陈逸叫了出去教室外面,陈逸似乎对她说了什么话。等她再度回来教室时,脸色惨白,经过了我回到斜后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中途连一眼都没有看我。 后来,那名女生也加入班上大部分女生的行列--忽略我、把我当成空气。 起初还好,虽然多多少少会感到一点受伤,但也不过是被假装班上没有自己这一号人物的存在而已。但直到一个礼拜过去之后,她们原本只局限于精神上的排挤行为,竟转化成具时的行动。 像今天这样被人拉到女厕里欺凌的行为层出不穷,我由一开始的惊慌无助、想要对外求助的心情,现在已经几乎麻痺,甚至可以置身于外的看待整件事情。 就像是这些事情本身与我无关一样。 越来越多人离我而去,说破了只是不想因与我有牵连而落得相同的下场,远的已模糊黯淡的身影已不是我能触手可及。我不会怨懟,也不再作任何争扎,所有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目送他们的离去的背影。 虽然同在一个班上,张澈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我被排挤的这件事。 这在我意料之中,反正男生的敏锐度本来就比较低,再来,我跟张澈也鲜少有互动,但并不是他不来找我,而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他。 因为只要见到他的脸,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回想起那件事,我和叶子涵之间的情谊彻底决裂的那一天。 不能把错全部怪在张澈身上,我知道。 但是每忆起一次,还是会觉得很痛。 原本叶子涵对这件事情的立场是秉持着中立,虽然她与我从此没有了交集,但她先前也无加入那群女生的行列,一同欺压、孤立我。 可是,从刚刚那一团我押到厕所的女生中,我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陈逸的身旁,表情不带一丝波澜地看向我,漠然的像是……也霸,这也不过尔尔。 嘴角牵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将湿淋淋的发轻拨至耳后,许久之后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抱着那堆狼藉的书本,有些湿透的书封已经快要脱落。 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人遗弃的感觉,所以真的没关係的。 「薇薇……」 我微微抬起漠然的视线,用馀光看着站在我的桌子前方的他,随即又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到桌面的数学考卷上。 这本来是早自修的考试。在我写完考卷,出去教室上个厕所,再回到教室时,发现原本压在垫板下的考卷已经不见了,在座位上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它的踪影,最后是在回收桶里发现了它的碎片。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群女生搞的鬼。 其实在第一时间我很火大,最后却还是硬把满腔怒火压了下来,冷静地去向数学小老师再要一张新的考卷,然后重新赶工,赶着在下下节的数学课前把它写完。 「有事吗?」 「你今天放学后有没有空?」 「没空。」我立刻回绝。 「那这个礼拜六……」他不死心地再度出声,却被我硬生生打断。 「也没空。」 「……你一定得这样子吗?」静默了半晌,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却明显地寞落了许多,使我不断在纸上写着字的笔突然一顿。 我缓缓地看向他的方向,终于肯直视他,他的表情让我瞬间明白我让他受伤了。喉咙一阵乾涩,总觉得该开口说点话,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张澈,你不是要去合作社吗?走啊、我和子涵都在等你耶。」 一抹身影走近,拉住了他的衣服,张澈先是一顿,回眸对上了陈逸的笑脸。 「喔、好,我跟你们去。」稍微停顿一下,张澈转过脸来看着我,而我的视线则是落在陈逸后方的叶子涵身上。 她歛下自己的眼睛,目光始终落在地板同一个地方,像是有什么心事。 陈逸顺着张澈的目光看过来,似乎是发现他正注视着我,面无表情了几秒鐘,忽然掬起一抹笑,「薇薇,你要一起去吗?」 她的笑意只停留在嘴角,却没有渗入那双依旧冰冷的眼里。 虚情假意的笑,让我觉得可笑,同时也感到了悲凉。 「你们去吧。」我收回视线。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先走囉。」语落,陈逸又勾起了嘴角的弧度,但这次的笑却比刚刚多了几分真实。 但那不是因开心而笑,她这次的笑容带着点骄傲以及胜利的意味存在。她赢了,她似乎是在向我这么宣告着。 我忽然觉得头痛,没有答腔,逕自低下头来打算继续完成我的考卷。 还是算算数学吧,至少每个题目都会有解答,就连所谓的『无解』与『无限多组解』各是一组答案。而人与人之间,是永远都没有正解的。 「张澈……?」 我原以为他们走了,但不久后耳边又响起了陈逸的叫唤。 我下意识抬起眸,张澈也尚未把放在我身上的双眼移开,四目交接那一刻,我无预警地捕捉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不明情绪,虽然停留时间短暂,但我的确看见了。 像是观察出到什么一般。 我愣住,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恢復了平常的样子,转向陈逸笑笑,「抱歉,刚刚不小心恍神了,走吧。」 他们三人一同离开,我才慢慢回过神,不自觉将目光转向他们的背影,联想到张澈刚才的神情,忍不住开始迷惘了起来。 张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Ch18-2:喊不出的痛》 58. 放学的前一节课,陈逸突然传了一张纸条给我,上头只记载着短短的几个字,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皱起眉。 『放学一起回家吧,我有话要说。』 抬起纳闷的目光往前方看过去,她的座位在我斜前方的前方,她的样子看起来并无不对劲,我心中的疑惑也愈来愈深,猜不透她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应该不可能是想要趁下课学校里人变稀少的时候,把我拖去变卖或是围殴吧?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放学鐘声响起后,瞄向前方正收着书本的陈逸,我还是不自觉地去配合她的速度,缓慢地收拾书包。 等到教室的人潮差不多散光了之后,她才站起身,离开座位并把椅子向桌子靠拢,揹起书包,转身面向我,刚好对上了我的视线。 「走吧。」她走经我身边,留下了这句话,并超越了我。 我傻住,看着她走在我前方、离我愈来愈远的背影,半晌后才加快步伐追上。 什么跟什么嘛! 在心中左右拉扯了一会儿,我选择并肩走在她身侧,直到走出了校园外,一路上的两个人皆一语不发,像是在等着彼此开口。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我。 「你都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的吗?」她啟口,神情淡然。 「……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的吗?」稍稍皱起眉,我反问。 「我是有话要告诉你没错。」她转回了视线,又以不大不小的步伐移动脚步,继续往前行走,「但在这之前,你都不会想要问我为什么这一段时间大家要冷落你、对你使出那些小手段的吗?」 「那不是你搞的鬼吗?」 她双脚停下,静默了几秒,没有否认,反而爽快地坦承:「是啊,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憋在心中这么久一定很难受,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 「那又怎么样?」出声打断了她,我站在原地,再向她的背影。 突然受不太了她的语气,以及话中的假惺惺。 语落,她一顿,随即转过身来,恰好对上我平淡的双眸,接着蹙起眉,表情难以置信,「难道你不觉得疑惑吗?」 「我承认,刚开始会,好几度都想要把你单独约出来问清楚。只不过后来就比较释怀,应该说是看开了,就没有这么在意了。」 她将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是不满意我的答案,但也没有再去探究什么。 「好,那我就直接讲重点了。」她吸口气,「到此为止了,明天开始一切都会恢復正常,恢復成跟以前一样。」 「……什么意思?」我看着她的侧脸,顿时听得有些不明白。 「我就白话一点直接说了,以后你不会再被所有人忽略,也没有人会排挤、欺负你了,意思大概就这这样。」 我感到一阵错愕。 「你先前之所以会那么对我,不是因为……」 「因为我以为张澈喜欢你。」她对上了我的视线,把我的话接了下去。 我注意到她话中的『以为』。 「那……」 「是叶子涵。」 我愣住。 未等到我完全反应过来,陈逸又自动说明起刚才她的话,「这是张澈今天下午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喜欢的人是叶子涵。」 我屏息,脑海忽而一阵空白。 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我是来和你和好的。」 陈逸的声音再度把我拉回了现实,缓缓地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却沉默了。 突然之间,我感到佩服,佩服她如何能够那么轻盈地,就把和好这两个沉重的字眼讲得如此轻松。 不接受。 和好这两个字,和谈容易?误会是解除了没错,但是造成的伤口以及两人之间芥蒂是怎么都无法弥补的。 而且,也让我看清了,我们之间的友情是如此的廉价。 这一段情,构筑于她的爱情之上,只要她的爱情一旦开始不稳,就能够轻易地击垮这一栋友谊的塔。 完全任由她的情绪所牵动着。 之前的我,老是单纯地在猜想着,为什么陈逸这种人缘广、势力范围又大的女孩子会跟我们那么要好,答案在这一刻早以呼之欲出了。 是张澈。 我以为我会直接拒绝,我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吼她,甚至是上前甩她一个耳光,不管自己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感觉到意外。 「我家里有事,我妈要我今天早点回去。」 但、到了最后,我只说了这句话。 随后我便加快步伐超越了陈逸,脚步匆匆地往着家的方向离去,我记不太得陈逸当下是什么表情,也忘记了说出那句时自己有没有带着笑。 我只知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脚步超前了陈逸,走在她的前面。 骄傲的陈逸、总是高高在我们上头的陈逸。 隔天早上,踏进教室内,教室的氛围果真与先前的气氛有大大的不同。 但依然有很多人不太敢正视我,更别说是开口和我讲话,在我看见她们眼底的那一抹愧疚以及尷尬之时,我瞬间明白了原因。 静静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放下书包,坐下。 这一刻我只想好好地写晨考发下来的试题卷,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令人厌烦的事情,唯一可以让我安心的是,这次我不必担忧自己的考卷会不会凭空不见、并且被人撕毁并丢弃在回收桶里面。 馀光瞥见一抹缓慢移动的身影,我下意识抬眸,撞见叶子涵正踩着不大的步伐走进教室的前门,心中的波纹再起,我立即撇开了视线。 有些时候,避免自己的目光触及对方,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保护自己失望、保护自己受伤。 然而,太快转开眼睛的我,不小心忽略了许多人眸中的恶意。 我怎么都没有料想到,遭大家排挤的人,后来竟变成了叶子涵。 《Ch18-3:喊不出的痛》 59. 「没带书本的站起来。」 公民老师习惯性地在上正课前一问,手中握着铁尺,像是预备好要给那些经再三叮嚀要记得却依然忘记带课本的人一个教训。 看上去上了一点年纪,脸上掛着一副正经八百的无框眼镜,他是各科科任老师中,最兇、也最严厉的老师。 将视线往班上其他人的方向望去,大部分的人桌面上都规矩地放着课本,只有一抹身影慌忙地在书包以及桌子抽屉中反覆搜索着,焦急得像是快哭出来了。 叶子涵。 我下意识往陈逸的方向望去,瞥见她嘴角那一抹得意的笑,明白这是她搞的鬼。 已经第三天了,这几天子涵天天都被她们恶整,生活好不安寧,但这次她们使出的花招更多、手段甚至比对付我的更来的恶劣。 举昨天当成例子,午休时叶子涵无人知晓原因地失踪了一整节,最后国三的学姊来通报,她被人发现在二楼的其中一间女厕中,门外还摆放着许多工具间的打扫用具、水桶以及清洁推车,使她推不开门被困在里头。 虽然事情最后也落幕了,但是还是没有找出主谋者是谁,无疾而终。 或者应该说,那件事情是谁做的,大家其实都了然于心内,包括子涵本人,却皆因怕惹麻烦而没有人肯说出来。 我知道子涵其实很害怕、也很无助,她和我不一样,不能够独自胜任这些压力的重量,她是个脆弱需要人疼爱的女孩子,这些我都懂。 但是我终究没有力气替她站出来发声、握住她的手。 只因我仍在逃避。 明明在知道她被那些女生找麻烦、联合起来排挤欺压,甚至是锁在厕所里头后,很慍怒也很心疼,但是我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只因我仍在逃避。 叶子涵曾经是我全部,当重心在一夕之间崩垮之后,我已经渐渐不知该如何走出煎熬,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伤口,更别说是面对她。 每看见她一次,自己心中努力建立好的平稳又会再次崩毁,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回忆开始蠢蠢欲动,自动溢出于脑海中。 那些牵手一起走过的马路、一起疯狂迷恋过的电视剧、一起餵过的流浪小狗、一起发笑过的事情、一起埋下的玻璃瓶子、曾经给予彼此的承诺…… 那种痛楚,是以言语无法形容的。 只要不再去刻意触及,就不会老是不经意地想起;只要把目光通通转开,伤口就不会痛了,内心表层的平和也就不会被掀开了。 也就不会觉得疼了。 但、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会採取动作的。 盯着书桌上的课本封面几秒鐘,没犹豫多久便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在公民老师不注意之时我把课本塞给隔壁的男同学,请他替我传给叶子涵。 那个同学只是以疑惑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几秒,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以示他明白了,便将我的课本传给下一个同学,沿着这样的方式,我看见自己的课本终于抵达了叶子涵的手中。 拿到课本的那一刻,她的表情略显惊讶,随即翻到课本的背面,似乎是看见了姓名栏上的名字,叶子涵的神情转为愕然,立即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每个人都有带吗?」一看整个班上都没有人起立,老师预备放下了手中的铁尺,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 「老师,抱歉,我忘了带。」椅子稍稍往后移动,我给自己挪出了站起身的空间,缓缓地站立起来,顶着大家朝这个方向投以的好奇目光。 公民老师蹙起眉头,微微啟口像是要给予处决,但在他出声之前,又有一道声音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窜出。 「老师,我也没带课本。」 张澈的位置在第一排的倒数第二个,座位靠着阻隔教室外走廊的那面墙,他的右手举一半在空中,另一隻手抵着桌面撑着自己的下巴。 他的神情与平时相比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差别在哪里。 「胡闹、愈来愈没有规矩了。」铁着一张脸,这回老师似乎真的生气了,毕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上他的课还没有那么多人没有带课本过,「操场五圈和铁尺十下,自己选。」 听见这两个处罚时,我屏息了一瞬间。 「老师,我的脚受伤了,不能够跑。」张澈缓缓开口,神态自若,他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那就打手。」老师的脸色一沉。 「可是我的脚都废了,难道手也要再废一次吗?」他回呛,语气明显地带着挑衅,使我们所有人几乎都傻住。 台上的低气压愈来愈凝重,直径范围也不断向外扩大,没有人敢直视。 「出去、两个都出去。」 最后我们两个的下场就是被赶到教室外头罚站。 没有半分犹疑,一走到外头后,关上教室的后门,我立即转向他问道:「你想要跟我说什么吗?」 他抬起目光盯着我,没有说话。 「其实你有带课本,对吧?」背靠在走廊单侧的墙壁上,我斜着脑袋望向他。 语落,他依然没有给予我立即的回应。 片刻时光之捎过,才隐约听见他深呼吸,那双平静的双眸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缓缓啟口:「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陈逸她们欺凌你的事?」 我先是愣住,半晌后才皱起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逼问她了?」 「听班上同学说的,我怎么得知的不是重点。」他的声音毫无起伏,由这一点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到底想要瞒我瞒多久?」 「……哪来的严重不严重,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再说那些都是之前的事了,现在已经解决……」 「解决?」他突然打断我,轻笑出声,慍怒却依然佇立在那双冷冽的眸中,「如果不是我出面,你真的以为事情会这样子就解决?」 「……什么意思?」 他又静默,选择不回应我。 「你是不是和陈逸说了什么?」我停顿住,想起上次陈逸放学时对我说的话,脑中有一道思路瞬间接通,顷刻间弄懂了什么,「所以你就告诉她你喜欢子涵?」 他注视着我,依旧沉默不语。 「你骗她?」我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难道张澈是为了不让我被那些女生继续欺压下去,才欺骗陈逸自己喜欢的人是叶子涵,好以让她们的矛头从我上头转移开.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所以才会牵连了子涵? 「你怎么可以骗她?」我控制不住情绪,忍不住向前朝他的身体一阵捶打,「你怎么可以撒这种谎?你知不知道你会把子涵害得……」 「喂、我有说我骗了她吗?」抓住我的双手抵制住我,张澈皱起眉头,「对,我就是喜欢她没有错,不可以吗?」 愣愣地停下动作,我抬眸望向他,一时之间哑口。 「那、那……这几天换子涵被她们欺负得这么惨,为什么你没出手制止?」我艰涩地开口,觉得脑中空白一片。 「你知道陈逸之所以做出这些事的理由吧。」他没有直接回答,双手插进口袋中,淡淡地反问我。 我僵硬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原因。 想当然尔,是吃醋。 「我跟叶子涵现在都没什么交集了,她们还整她整成这样,那一旦我站出来帮忙她,你觉得她的下场会如何?」 会更惨。 张澈的话,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你总得想个办法啊。」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霎时赶到了全身无力,「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他望了我一会,依旧没什么表情,在我将近绝望之时,才终于听见他的声音,「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看向他。 「以后看见我时,不准躲。」 留下这句话后,张澈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沿着墙壁,我慢慢地滑落至地,将脸埋入自己的膝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需不断地以深呼吸来平復情绪。 《Ch18-4:喊不出的痛》 60. 隔天上午的体育课,张澈帮我把陈逸约到了体育器材室后面,因为那里比较偏远、没几个人会经过,并且动用一点手脚使老师点名时不会发现我们两人的缺席。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动子涵了?」抬起眸,我劈头就是这么问。 「好啊、要我答应可以。」无显露出不悦、也毫无犹豫,陈逸立刻就接受了。 语落,我旋即傻在原地,对于此刻她如此爽快的答允,不禁也感到几分怀疑。 但我的疑虑并无停滞太久,因为就如同我所猜想的一样,下一秒鐘她果然开口提出了附加条件,「前提是你跟张澈不能再跟叶子涵有任何交集,一点点都不行。」 闻言,我皱起眉头,「张澈我能理解,为什么连我也不行……」 「就算张澈不搭理她,只要叶子涵一恳求你,你一定也会心软把关于张澈的事情以及情报通通告诉她。」她淡淡地打断了我的话,双手交叉在胸前。 看着她漠然的侧脸,我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极力压住体内升起的那一把无名火,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子涵好、只要这样她就不会再受伤了…… 「……好。」深吸一口气,我咬着自己的牙,以近似瞪人的目光盯着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我答应你,张澈那边我也会去跟他说说看。」 陈逸扬起了嘴角,又是一抹骄傲的胜利微笑,映在我眼中格外的刺眼,同时又是何等的使人心寒。 转过身,我加快脚步,一秒也不愿再多待,不想再与她共处同一个地方。 我把陈逸的交换条件告诉了张澈,张澈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即刻就答应了,连个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冷静得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果真,陈逸也履行了承诺。 下课时子涵不再被那些女生以言语耻辱、也没有人会去刻意撞倒她的书桌、书包以及铅笔盒从此也没再无缘无故地消失过,之前的种种欺凌行为在短暂时间内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留存着的,只剩下大家对她的淡漠。 当时的我却忽略掉了一点,陈逸是答应我她不会再欺凌子涵了没错,但是她并不曾保证说她们不会再把子涵视作空气、对她冷漠。 之前她们那群女生还会时不时找她的麻烦,闹得班上想不注意也很难,但现在那些行为消失、通通被冷漠取代之后,子涵在团体中的存在感就开始渐渐消褪。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惊觉,这才是陈逸的真正目的。 以冷漠的攻势把子涵逼疯。 从小到大,子涵都被父母一直好好地捧在手心中宠爱,从没有让她品尝过半刻孤独过,这样子习惯于被人疼爱的她,最害怕的就是孤寂。 不久之前她还是个连上厕所都需要找人陪的娇柔女生,没想到时间明明才没过多久,整件事情的变迁何其剧烈,竟让她沦落到了今天这种的地步。 回想两年前,国小的毕业旅行时,那时大家都一群人一群人的行动,每次总是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一同玩乐、拍照、嬉闹。 正不巧,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团体活动,也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那时班上恰好有另外一个女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于是我们两人就结伴游行,展开与其他人极为不同的『毕业旅行』。 严格说起来,我们两人交情也没有到非常要好的程度,不过比普通朋友感觉再多出许多而已,只因我们心中所想的相似,所以那三天两夜都聚在一起行动。 反正子涵可以跟其他人一起游玩,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当大家在畅游淡水老街时,我和那个女生两人花了一个小时半看着淡水河的夜景发呆;所有人正兴奋地在九份的摊贩里乱窜时,我们则走出了人潮外,来到了外面的山路步道区,并迎着徐风欣赏着辽阔的山景。 等到回饭店了,洗完澡之后,好几个女生一起聚在同一个房间内聊天,那名女生也在现场,子涵突然神色黯淡的走近我,并且撒娇似地向我讨了个拥抱。 女生的友谊与男生不同,拉手、拥抱本来就是常见的小事情,我也没有犹豫就伸手回抱住她,并继续与周遭的女生聊天。 直到肩膀传来一阵湿热,我才惊觉事情的不对劲,子涵似乎哭了,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偷偷地掉着眼泪而已。 「子涵你怎么了?」把她拉到房间的角落,我紧张地问着。 她只是摇了摇头,又抱住了我。 正当我感到担心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阵细微的声音从我的肩膀上传来,我屏息仔细去倾听,她开口说第二遍时我终于听清楚她在讲什么。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直到那一刻,我才瞬间惊醒,明白自己似乎害她感到不安了。 子涵喜欢被人家牵着手,她说这样子很有安全感。 子涵曾经说过,她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到一张床,因为那对她这种怕孤单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宽敞了。 不是她神经质、不是她胆小,她只是纯粹太怕安静、怕寂寞…… 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在这种情势维持快要半个月后,叶子涵在其中一堂音乐课之前叫住了我,把我留下,那时教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 她说有话想跟我谈,想要在周休二日时把我约出门。 但、我还是拒绝她了,忍着痛。 「我这个周末有事、之后每个周末也会很忙。」我神情淡漠地回应,移开了视线,刻意不去看她的表情,「已经国二了,课业又更沉重了,我妈希望我花多一点时间在功课上面。」 「拜託,一下下就好,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她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从那双眼睛里,我望见了她的徬徨无助,让我心中又是一阵不捨。 不能心软。 「……我说过了,这个礼拜我有事?」深呼吸,我再度避开她的注视。 「薇薇……」半晌之后,她以微弱的声音开口唤我,声音略显哽咽,使我的心一震,「可不可以不要连你也丢下我。」 闻言,胸口突然像是被什么梗塞住似的,又痛又闷,滚烫的眼泪在瞬间凝在我的眼眶,刺痛了我的眼皮,差一点就掉出来了。 我背对着她,她没有看见我现在的表情。 差一点,就只差一点点,我很想转身跑向她,紧紧地把她抱住,疯狂地告诉她我绝对不对丢下她,不过我忍住了,嚥下这一股衝动。 「不管你会不会来,我都会在约定的地点等你的,会一直一直等你的,直到你来,好吗?」字字句句颤动着,她想要故作镇定,却还是湿透了声音。 但我依然没有回应,也没有回首看她,身子不明显地颤抖起来,最后我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她,留下了她一个人面对孤独与寂寞。 我答应过陈逸的,不可以跟子涵有所接触,我要保护她不被伤害,所以必须遵守,所以必须狠下心来这么做。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同时听见了教室内隐约传来的啜泣声音,脚步一顿,我抹了一把脸,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调整呼吸往音乐教室前进。 不管理由为何,最终、我还是离开了。 刚才我不回头看子涵,其实是另有原因的。因为当她的声音再度传来时,我已经不争气地流下两行眼泪了。 《Ch18-5:喊不出的痛》 61. 星期六下午,接近傍晚之刻,正当我在房间的书桌前咬着铅笔埋头苦算数学时,家电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在它连续响了五声后,我被吵的完全不能够思考,放下了笔,随即站起身走向床头柜的电话,拿起话筒接听,正要开口时,听筒那端就传来了妈的声音。 原来妈接起来了啊。 稍稍皱起眉,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掛掉时,另一端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语气听起来很是焦急,「是、是柳太太吗?请问我们家子涵有没有在你们那边?」 一听见伯母的声音,我屏息,思绪瞬间一片混乱。 「子涵吗?她今天没来找薇薇喔。」妈停顿一下,「请问怎么了吗?」 「喔、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呀……她从中午出门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我们都很担心她。」伯母的语气藏不住担忧,说到一半突然笑了笑,却不由衷,「说不定只是我们白担心,下一秒她就会回来了。那、如果有子涵的消息的话,可以麻烦联络我们吗一声吗?」 从中午到现在…… 妈直接就答应了,伯母感激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妈又关心地多问了几句详情后,耳边的谈话声才瞬间切断,恢復成通话结束的嘟声。 --「不管你会不会来,我都会在约定的地点等你的,会一直一直等你的,直到你来,好吗?」 心猛地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了前几天,子涵音乐课前告诉我的话。 该死、我完全忘记了这一件事了! 抓起书桌上的手机、随手拿起掛鉤上的一件外套披上,我心急地拔门而出往楼下跑,也来不及跟爸妈报备一声,直接从大门衝了出去,也不管天色现在有多暗,以及哥从身后传来的失措叫唤。 心急如焚地沿着道路不断地往前跑,连续好几次还险些被车子撞到,但是这一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想到子涵的安危,整个人就无法冷静下来。 印象中,她和我约定的地点,是位于国小学校附近、那个小公园。 在我们两人就读国小时,每天都会一起放学,每次我们下课后必会先晃到那个小公园遛达一圈,时间充足时就盪一盪鞦韆、在溜滑梯爬上爬下,时间紧迫时就随地用手抓起一把泥沙,非得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后才肯善罢甘休、心满意足地回家。 刺耳的喇叭声传来,分贝高到我有一点耳鸣,前方的一台机车赶紧煞车停下,车灯强烈的灯光刺入了眼睛,适才使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煞住自己的脚步,以免与前方的机车相撞。 由于原本的衝力太大,一时之间要停住双脚有点困难,最后我一失去平衡便跌倒了,重重地摔落在一旁的地板上。 「搞什么鬼啊!走路不看车吗?」那名险些撞上我的机车骑士破口大骂,他戴着安全帽、脸上也有口罩,再加上渐渐黯下的天色,使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声音辨认出对方应该是位年轻人。 微微抬起眸,我想要向他道歉,啟口,却吃痛得发不出声音。 有点疼、好像破皮了。 坐在机车骑士身后的另一个人,同样也戴着安全帽以及口罩,身子微微向前像是在观察着我的长相,过没几秒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刻紧张得跳下机车后座。 「……柳棠薇?薇薇、你是薇薇对吧?」 我愣住,一时之间忘了痛,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他的声音隔着一层口罩阻挡,单依声音我辨认不出他是谁。 直到他把口罩脱下,也拿掉了安全帽,我才终于看清他的面目。 又是他,这是孽缘吗? 真的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撞见他。 「你朋友?」那名机车骑士挑眉问道。 「嗯。」张澈低应道,目光转向那个人,「抱歉,还麻烦你跑一趟,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吧。」 对方只是点头,将机车转向,临走前又回头了一次,「告诉你朋友,以后别再以那么危险的方式走路,尤其是在晚上,她就很有可能看不见隔天的太阳了。」留下最后一句话后,那人便发动引擎离开了。 看着机车远去的影子,我忍不住把目光移到张澈身上,皱起眉。 从头到尾我没有要他留下,是他自己要留在这里的,况且就算他待在这,我也没有空间时间去搭理他。 意识到时间紧迫,是不该再这里继续拖下去,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调整好呼吸频率,继续往前大步前进,打算尽早离开这里。 「喂、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是要带着伤去哪里,而且这么急干什么?」张澈抓住我的手,眉头微微扬起,拦截了我的行动,却被我大力地甩开。 「我现在很忙,拜託你别拦住我。」深吸一口气,我冷静地看向他。 「……我说过,看见我的时候,不准躲。」他先是愣住,再收回自己落空的手,接着像是误会了什么,视线的温度渐渐转为冰冷。 「我没有躲。」我沉下声应道,忽然觉得头痛,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拜託你,这个时候先别来阻拦我,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压抑不住语气中的不耐,说完正想准备离开,却又被他拦下,还未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往后一推,重重地撞上身后电线杆,下一刻又被他按住了肩膀,全身被箝制住、完全不得动弹。 我闷哼一声,左肩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觉,咬着牙撑开眼睛,我以不谅解的眼神看向他,却瞥见他眸中的怒。 「不准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他的神情冰冷,明显隐忍着慍怒。 「……凭什么?」顿时我感到有一点害怕,却硬是装出一副没被他吓到的样子,镇定地反问他。 「你确定你要挑战我的极限?」 我没有回应,紧咬下唇,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好。」他深吸口气,「你自找的。」 语落,还没等到我回应,他的视线扫过周围一圈,像是确认有没有人一样,转回视线后,冷咧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那种注视真的使我害怕了。 「你想要干什么?」吞嚥口口水,我警觉地一问,脚步想要往后挪动,才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无路可退。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身体靠向我,且距离与我愈来愈近。 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我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开,却反被他轻而易举抓住了手,两隻手都被他用单手控制,接着他高举起右手把我的双手固定在空中。 「放开我、你不要过来,放开我……」我开始挣扎,却徒劳无功,全身忍不住开始发颤,想要大声求救,却发现四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张澈用腾空出的左手,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肩膀上,我往前踉蹌差点跌倒,整个人撞入他的胸前,手被他压制住而不得出力,身体也只能依顺他的动作。 眼前的他,让我感到了陌生。 「你到底想要干嘛……」我的音量微弱,甚至开始颤抖。 回答我的仍是一片沉默,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左手缓缓地移动,绕到了我的背后。 静謐的傍晚,天空也暗得很诡譎。 背部忽而一阵凉,我惊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掀开,接着一股温热贴上了我的肌肤,那种触感我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挣扎想要逃脱,却依旧无济于事。 「不要……」 他的手正继续往上游移,滑过了我最敏感的腰时,我全身的颤抖转为更为剧烈,差一点就哭了出来,接着他来到了我的背部,就此停住。 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摸寻,似乎是在找什么,接着他的手又开始有了动作,像是在想办法解开某样东西…… 我立即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挣扎开始更为剧烈,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绪,连同着一起眼泪迸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子你有比较开心吗?」我哭吼着。 他没有停下动作。 感觉自己的理智线完全被烧光,我歇斯底里地往下喊着:「我根本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我对你的态度怎么样你干嘛要那么在意!」 像是再也忍不住情绪,张澈放开了我,抽回了他的手,把我狠狠推开,我的背部再度撞击上了后头的电线桿。 「你还是不懂吗?我喜欢的一直以来都是你!」他吼我,抬起了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眼中的愤怒,力道弄痛了我。 「可是你……」掉着眼泪,我忍着袭上全身的痛觉,半睁着眼睛望着他。 「上次是我为了要保护你,才骗陈逸的,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没有其他人,听清楚了吗!」 闻言,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喉咙梗塞,挤不出半句话,半晌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嘴唇开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子涵?」 他直视着我,深邃的双眸就像是一对无底的黑洞。 「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工具?」推开他,我失去理智地吼他,一时愤怒到觉得缺氧、胸口难以呼吸。 「对、我就是把她当成工具!」张澈这次也吼了回来,「我就是寧愿牺牲她也不愿看你被人欺负、不愿看见你受折磨难过!」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我愤怒到在颤抖,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时眼泪却同时掉落,站着在一旁狠狠地瞪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明别人是为了自己好,但我竟第一次为这样的好意感觉到如此难受。 「我……」 张澈开口像是想再讲些什么,却又旋即止住了口,像是瞥见了什么似的,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意识到他的反应,我也疑惑地转移目光,顺着他的双眼望去,看见站在前方路口的身影后,也不禁愣然。 「子、子涵?」 她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由于光线太过阴暗,看不太清她此刻的表情,让我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子涵,你还好吗?」我又问了一次。 我以为她回神后会像上次一样,反应激烈地转身跑开,又或者是大哭出声或指着我们大骂,这些反应我都不会意外。但过了好久,她都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 「叶子涵?」这次出声叫唤的是张澈,连他都感觉到不对劲。 她依然佇立在原地,像个人偶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打了一个寒颤。 该不会是打击太大才导致她变成如此吧……难道说她从很早的时后就站在那里、所以全听见张澈的话了? 「子……」我不想放弃,不死心地想再唤她一次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没有预告地在我们每个人的眼前发生,亲眼目睹。 《Ch18-6:喊不出的痛》 62. 对面街角转弯处,一辆疑似酒驾的汽车疾驶而行,弯过了转角恰好衝着子涵而来,驾驶似乎晚了几步才发现前方有人,却因煞不住车子而乱了方向,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轮胎与地面磨擦出的刺耳声响,车头直直撞上了斜前方的电线杆。 驾驶座上的人像是昏过去似的,车内完全无半点动静。 等我渐渐回过神时,整个人正在张澈的怀中,并且颤抖不已,刚才他似乎是怕我受伤,第一时间紧抱住了我快速地带着我退到道路另一侧。 这一切快的让我们措手不及,有那么一刻,我无从分辨这到底是真实或是梦,心跳还剧烈的跳动着,惊恐的感觉也犹盪存着。 叶子涵…… 对、叶子涵! 我快速地挣脱掉张澈的双臂,往前奔跑至在子涵刚才站立的位置停下,左右顾看着,却找不到她的身影,差一点就焦急地快要哭出来了。 馀光瞥见张澈朝这里移动的身影,我立刻求助似地看向他,希望他能够帮忙我找到子涵,目光迎上他之后,却发现他不在看我,视线落在我的身后的远方。 颤抖着转过身,在几公尺以外的马路上,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的脚顿时瘫软,被张澈眼尖发现及时搀扶住,我却立刻挥开了他,激动地朝他大喊:「扶我干嘛?还处在那里干什么?叫救护车、叫警察啊!」 吼完他之后,我跑向了那抹沉睡在不远处柏油路上的娇小身影,地上似乎拖曳出一条不明的深色液体,我别开眼睛不去看,告诉自己那但一定不是鲜血。 一定不是鲜血…… 缓缓地跪下在她的身边,我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脸,一颗温热从眼角滑落、又掉落了一颗,眼泪不自觉地愈掉愈多。 她要离开我了、她是不是准备要离开我…… 子涵的手忽而抽动了一下,就像在绝望的深渊中看见一道希望的曙光,我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断地出声叫唤她。 「子涵?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薇薇?」 「我在这、一直都在这。」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我赶紧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眶一热,加重了握紧她手心的力道。 「薇薇今天会出来,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就是为了要找你。」我的鼻头微微一酸,硬是忍住声音的哽咽,「你啊你、谁叫你乱跑,我才会急急忙忙赶出来的。」 「对不起嘛……我下次真的不会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这段熟悉的对白让我的呼吸瞬时停住,心中一阵紧扼以及疼痛,像是被人揪住一样,压抑不住胸口那股浓浓的哭意,眼眶终于又模糊了。 「乖喔,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我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前提是你得好好地恢復好身体,好好地活下去,你一定可以的,好吗?」 子涵开心地笑了,不过没多久后,她又安静了下来。 「子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察觉到她没声音,我立刻紧张地问道,心中顿时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我现在全身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点睏。」她摇了摇头,撒娇似地捏了捏我的手掌心,力气却很微弱。 「要撑着,救护车就快来了。」我偷偷地用空出来的手抹了抹眼泪,回握紧她的手掌心,希望藉此给予她勇气。 「……薇薇,其实张澈的话我都听到了。」静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 我突然语塞,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艰涩地啟口,「他……」 「刚听见时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子涵出声打断了我,声音却愈来愈微弱,「但是在薇薇你刚才说你永远不会丢下我后,心情又好了起来了哦!」 「……真的吗?」她的话让我心中最柔软的某个地带溃堤了,深吸一口气,硬是想稳住自己声音的哽咽,「能让子涵开心,我也很开心喔。」 「薇薇……如果我之前有做过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你可以原谅我吗?」子涵突然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也愈来愈含糊不清。 「没有、没有,子涵从来没有做过让我伤心的事,真的没有……」我想对她微笑,却发现自己挤不出任何笑容,最后只能单手摀着嘴,避免自己哭出声。 「是吗?那样太好了……」 语落,子涵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再接话,久到我开始害怕。 「子……」 「薇薇,对不起……还有,能认识你我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 「就说你没有对不起过我了,还跟我道歉干嘛?」我流着泪失笑,子涵却久久不再回应我,久到我的笑意尽失,纵横在脸上的只剩下了泪。 「子涵、子涵?醒醒、你可别吓我啊……」泪水已经模糊了所有的画面,我轻轻摇着她,希望她能够睁开眼睛醒来,她却始终不再有动静。 静静地躺着,就像一个美丽的洋娃娃一样。 路灯亮起来了,柔柔的橙光照亮在我们的脸上,直到此刻,我也才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子涵脸上的表情。 她的嘴角带着安详的笑意,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定是做了什么美梦。 我应该要为她开心的呀,但不知怎么的,眼泪却还是一直掉、一直掉,心也整个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趴在子涵的身旁,浑身颤抖,心脏剧烈地绞痛着,像是全身的血都乾涸了一样,我终于不可遏止地大哭,用尽全力地流着眼泪,却痛得哭不出任何声音。 痛得吶喊不出半点声响。 直到我哭累了,才停了下来,抽抽噎噎地缩着身体依偎在子涵的身边,挨着她闭上了双眼,眼角却还是会偷偷流下几滴眼泪。 嘿、子涵,其实我从来不想要留下你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所以才选择那样的方式来保护你。 但是,或许我错了,因为那样子只会让你受到更多的伤害。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懂得,被独自留下的感觉有多难受。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也丢下我?就算是要处罚我先前对你的不理不睬,也不要用这种方式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模糊不清了起来,睏意来袭,把我带离现实,来到一个让我可以暂时逃避一切的梦乡。 有子涵的梦乡。 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之际,唯一还记得的是,我们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 紧紧地、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拆散。 《Ch19-1:另一种面对》 63. 耳边隐约传来了喧杂声,渐渐由模糊转清晰,意识也一点一点地回归我身上。 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的白色,空气中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明明沉睡已久却感觉还是有一种疲惫的感觉。 吃力地撑起身子,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端详着四周环境。 果然是医院。 病房的门扇刚好被开啟,巡房的护士一看见我清醒了,立即对我友善地一笑,并且帮我倒了一杯水。 环视了周遭一圈,我发现这间病房没有摆设时鐘,连个日历也没有,于是在护士小姐把纸杯递给我时,把握机会问道:「那个,请问今天的日期以及现在的时间是?」 「你才睡了十几个小时而已,没有到好几天那么夸张啦。」听出来我话中的疑问,她失笑出声,使我瞬间涨红了脸。 「那……」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你的母亲半个小时前才回去的,应该晚点就又来了。」 轻点了点头,我向她道谢,目送着她离开房间的身影。 吁了一口气,我往后瘫在病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打算再小睡片刻,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翻来覆去,结果我还是没能成功睡着。 侧躺在床上,我开始盯着病床旁置物柜上的时鐘发起呆来,那是刚才护士小姐好心去其他病房替我借来的。 时针指着五,比较长的分针走到了数字七和八之间时,房门的另一端传来了门把转动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门扇被开啟了一半,走入门内的是雅馨姊,我正想要扬起笑向她打招呼,又有两个人跟着走进门内,双眼移到他们身上,发现分别是柯子晴和……白靖夜? 他们两人穿着同样的校服,还揹着书包,像是一放学就直接赶来了。 「身体有感觉好一点吗?」雅馨姊走向我,在我的床侧坐下,关切地问着。 「嗯,已经好很多了。」思绪被拉回,我的目光转到雅馨姊的身上,回以她一抹微笑让她安心,不着痕跡地饰去眸中前几秒犹存的讶然。 「那就好。」雅馨姊脸上的忧心减缓了许多,「但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应该是最近太累的缘故吧。」 「你这傢伙,」她弹了我的额头,半无奈地抱胸看着我,「下次要注意一点,不可以再这样了喔。听见没有?」 「是……」 我只能顺从地回应,雅馨姊适才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双手一拍,「对了!讲着讲着都忘记了,我说过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对吧?」 「嗯。」 仔细想一想,似乎真有这一回事。 「子晴,过来一下!」转向他们两人的方向一唤,雅馨姊又把目光转回了我身上,眨了眨眼,「虽然听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但我还是在这里重新介绍一次!」 在我还摸不着头绪时,雅馨姊已经又啟口了。 「子晴,这位是柳棠薇。然后薇薇,这位是我的妹妹,柯子晴。」 妹妹? 难怪,从之前我就觉得柯子晴笑起来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像她姊姊。 我的视线不经意与柯子晴相交,她首先向我展露出一抹微笑,我顿了几秒鐘,也向她点了点头以作为打招呼。 「那你们慢聊,我先走囉。」站起了身,雅馨姊伸了一个懒腰,「我只是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就不多留了,等一下我还要继续工作。」 我停住,没有回应,因为如果只剩我们三人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姊,快去吧,工作时别偷懒喔。」柯子晴俏皮地眨了眨眼,表情与雅馨姊好不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知道啦。」雅馨姊一阵失笑,「薇薇我晚点再来看你,掰掰。」 我举起手挥了挥,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从半掩的门扇中,才收回了视线。 闔上的门似乎也同时把里头与外头的空气切割成两半,门外的喧譁声被一扇门隔绝在外,把一片静謐的氛围留给了我们。 瞄向只有和我三面之缘的柯子晴,和从进来房间到现在都未曾发过一语的白靖夜,我暗自苦苦思索着,想要找些话题来聊,在诡异的沉默瀰漫我们之间以前。 「阿柳,你会不会饿?我这里有饼乾喔!」没想到这样的安静没有凝滞太久,就被柯子晴破冰了,她从书包拿出了一袋塑胶袋,在手中晃了晃。 但我注意到的是她对我的称呼。 「……那是在叫我吗?」我一愣,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阿柳吗?」她歪着头看向我,「对呀对呀、很好听吧?」 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你这傢伙……不要给人家乱取绰号。」这时白靖夜总算出声了,语调无奈,同时移动步伐到我的床侧逕自坐下,虽中途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吼、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喜欢我取的座号。」柯子晴神情哀怨,却还是体贴地把饼乾放在我的床柜旁边,继续咕噥道:「像我觉得阿白也很好听,可是你偏偏不让我叫,还逼我改掉,最后我只能改叫你阿夜。」 阿白…… 这个称呼感觉起来真是纯洁无害,但配上白靖夜那张脸…… 我突然噗哧一笑,惹来白靖夜一记白眼。 「不准笑。」 我抬起视线,恰好瞥见了他脸颊上若有似无的緋红,再对上他隐忍着神经抽蓄的滑稽表情,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背子里,颤抖地大笑出声。 过了将近半分鐘,我还是没停止,笑到缺氧、脸都红透了。 「你……」他的语气无奈,也像是在纳闷为什么我可以笑成这样。 其实我的笑点没那么低,这件事也真的没这么好笑。 可我却停不下来。 最后我愈笑愈夸张,颤抖愈来愈剧烈,抓紧手下的棉被,竭尽全力地大笑着,笑到后来旁边的两人都异常地沉默了起来。 隐隐约约地,我似乎听见了白靖夜请柯子晴先出去,柯子晴好像答应了,不久后我就听见了门被开啟、又被闔上的声音。 我抬起脸来,缓缓看向坐在床边的白靖夜,他同时也在注视我。 「哭够了没?」淡淡地,他开口。 「有吗?」我一愣,举起手背擦过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是溼的,赶紧尷尬地笑了笑,「这是笑出来的啦,没事我哭什么……」 他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把我压进他的胸前,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使我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别逞强了,想哭就哭吧,我会在这里。」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渐渐消褪,喉咙忽而一阵乾涩,想哭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眼泪却怎么都滴不出来。 「……可是我哭不出来。」 「那就别哭吧。」他轻叹口气,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把我的身体扶正,与我四目交接,「但是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笑。」 一时哑口,我只能木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稍稍移动了身体,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摸索,再度伸出来时多了一条银鍊子,项鍊的款式以及色泽我十分的熟悉,让我不自觉屏息。 「这是你的对吧?」白靖夜拉着它的一端,让它自然垂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昨天你撞到柯子晴时,从你伸上掉下来的。」 我接过,低头看着那条银鍊,手却微微抖动着。 「她是后来检查购物袋里的东西时,才发现了这条鍊子,好像是当时她捡起地板上掉落出来的东西时,不小心把你的鍊子也一起捡进去的。」 「我不认得这条鍊子了。」将银色鍊子握紧,手不再颤抖,我平静地看向白靖夜,淡淡地道。 「先前我有看过你戴在身上过,再想一想,说不定是你忘了。」 我沉默下来,不想再多做争辩,最后仅嗯了一声。 「我累了,想休息了。」深吸了一口气,我疲累躺下,婉转地下了逐客令。 白靖夜坐在床上望着我,没有多说什么话,便缓缓站起了身。 当我正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却先转向了我,弯下身子伸手替我拉了棉被,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有事打给我,我很快就会赶来。」 留下这一句话,白靖夜拎起放置地板的书包,走向房间的门扉,没再回头。 直到房门再度被关上后,我才发觉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摊开了手掌心,我静静地注视着了手中紧握的银色项鍊、那条黧皓杰送给我做为圣诞礼物的项鍊,无从去判别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最后我只把它收进了床头旁边置物柜的抽屉内,躺回了床上,将棉被拉高盖住自己半张脸,闭上眼睛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 --「有事打给我,我很快就会赶来。」 那句话却仍于脑子里馀波盪漾,在心湖上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涟漪。 控制不住情绪,我也不小心涌起了一阵鼻酸。 《Ch19-2:另一种面对》 64. 「薇薇,你说的是真的吗?」韩祺修的表情凝重,「你真的不认得阿杰了吗?」 我默然了几秒鐘。 「……他是谁?」稍稍将头偏向一边,我一脸迷茫地看向他。 「你……」 微微啟口,韩祺修的样子像是还想讲些什么,却又旋即停了下来,最后只是以复杂的眼神盯我看。 从头到尾一语不发,魏湘柔坐在我的旁边,加重力道将我的手握更紧,咬着下唇,以担忧的眼神与段言蔪对望。 「那该不会是选择性失忆吧?」湘柔的表情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不会吧、只是发一个烧而已欸。」段言蔪目光转到我身上,一脸不能接受,「而且不是检查过了吗?报告也说她没有其他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不是吗?」 所有人一致地安静了下来,默契十足地缄默。 「阿杰还在外面。」最后是段言蔪打破这片冗长的沉默,「我们先出去看看他,你先自己沉淀一下情绪,等会我们再来看你。」 捏了捏我的手心,湘柔放开了我的手。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脑中不断地浮现刚才的画面,我摀着耳朵叫黧皓杰离开、说自己不认得他是谁,愈想呼吸愈困难,心也隐隐地作痛了起来。 闭上眼睛吞嚥一口口水,强迫自己别再去多想,试图转移注意力。 不知自己又沉睡了多久,再度清醒过来时,周遭似乎有谈话声音。 眼皮犹如千斤重似的,撑也撑不开,连翻身都没有力气,最后我索性选择放弃,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 「我猜想……她只不过是在逃避。」 听见雅馨姊的声音,我的心猛地震动。 「逃避?所以她真的没有失忆囉?」这次开口的是魏湘柔,语调微微上扬,很是欣喜。 「但为什么她要……」 「或许有些事,她是想要忘记的。」没等韩祺修说完,雅馨姊便开口接了下去:「因为不能忘掉,所以只能假装自己不记得,这是一种心理防备。」 没有人接话。 「只要假装某些事没有发生过,只要把一些人当成是陌生人,这样子所有的重担就通通都不见了。」 「……这样有什么意义?」段言蔪终于出声,语气明显地无法接受。 「那样比较不会难过。」雅馨姊淡淡地回应:「因为你不会为自己所不熟悉的事物感到伤心,只要跟每件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划清界线,人也就用不着如此伤神了。」 「你怎么敢篤定薇薇一定是这么想的?」湘柔的声音从旁迸出,却很细微。 「基于我和她角色关係的缘故,所以我比你们都还了解她。」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係?」一注意到雅馨姊的用字,段言蔪立刻犀利地回问。 我屏住呼吸,突然很怕雅馨姊会说出来,告诉大家她是我的医生这一件事。 「特殊的朋友。」就像是了解我的想法,雅馨姊只这么轻描淡写着。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出声的韩祺修,突然以迟疑的语气,再度啟了口:「……心理医生?」 我心猛地一颤,差点就睁开了眼睛。 「你的袍子上的名牌是这么写的,所以我才在想……」 雅馨姊静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最后坦承了,周围的几个人届时也不约而同发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柳棠薇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需要看心理医生?」 「她还好吗?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听她说过……」 以他们难以置信的语调,以及接二连三冒出的问题来判定,我很清楚等自己真正醒来后,可有一大堆事情要好好解释交代了。 但我不会责怪雅馨姊。 瞒不下去了,有时候再多作辩言或是不必要的解释,只会显得更可疑,当事人也会更加难堪,姑算衡量利弊后,或许还是坦荡一点比无谓的挣扎来的好些。 「她没有罹患任何疾病,却长期有轻度忧鬱症的症状。」雅馨姊叹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她很好,什么状况都很好,没失忆症、也没有忧鬱症,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需要我。」 「什么意思?」 「一样的理由,她的记性太好了,导致有些伤痛想忘却忘不掉,她试图想让自己忘记,但是却总是徒劳无功,所以伤痛跟负面情绪一直累积在胸中,心理彆屈,又发洩不出来,所以才会感觉到鬱闷。」 「忧鬱症的症状是指……」韩祺修缓缓开口,语调有着几分沉重。 「情绪时不时低落、失去自信、长时间失眠、胸口常常感觉窒闷、想法偏向悲观、对日常一切事物失去兴趣……有的人还会產生轻生的念头。」 「薇薇才不会轻生呢!」湘柔突然情绪激动地说道,声音有点颤抖。 我一阵愣然,呼吸霎时停住。 雅馨姊似乎也愣住了,随后才赶紧笑了下以减缓此刻的紧张氛围,开口安抚道:「所以我说了,她是有一些忧鬱症症状,但是并没有真正罹患,不要太紧张。」 「可是我不懂,真的有那么痛苦,非得要忘记吗?」段言蔪在此时忽而出声,光凭声音我就好似是能够看见他疑惑皱着眉的表情。 「大概吧,对她来说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阿杰明明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薇薇还想要忘记他?难道是他真的做出了伤害薇薇、让薇薇感到痛苦的事了吗?」韩祺修不解地提问。 「这个嘛……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雅馨姊说到一半,停住了几秒,又开了口:「有时候会想遗忘一个人,不一定表示他做了什么伤害性的事,或许单纯只是看见那人时,会使我们不自愿地触及到某些痛苦的回忆,所以才想要连同他与那些不美好的事情一起忘记。」 又安静下来了,一段时间之后,房间的角落响起了一道我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明白了,若我的存在真的让她感受到那么折磨,那我也不会去为难她。」 ……黧皓杰?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在了吗? 「阿杰……」 「不要责怪她,我哥跟我说了一些内情,我也大概能了解她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你们也别去深入问细节,好吗?」 所有人再度行使了缄默权,又或者该说、没人敢回答半句话,只能放任寧静的氛围静淌在整个空气之中。 「趁她现在还没有清醒,我先走了,我知道她一定不想看见我。」黧皓杰笑了笑,近似自嘲,听得我却很难受,「别告诉她我来过。」 「还有……」他突然又开口,留下了最后的话:「这一段日子,我真的非常开心,替我谢谢她给过我这样子的美好回忆,一切都结束了,以及再见。」 他便离去了,离开了这间病房、走出了我的听觉范围。 没错、结束了。 其实很早就该结束的,我心知肚明。 这一段邂逅、这一条路我无从判别它的对与错。如果不是张澈的缘故,我们说不定不会开啟这一段感情,但也是因为他,所以最后我们只得结束、别无其他选择。 就算走经中途时,我的确曾经动了情感,不是受其他因素影响的缘故,纯然是因黧皓杰这个人而动了真情,可那样的情感对于现在的我们也无济于事。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明白在自己以后的日子面对他时,痛苦远远会超出其他情绪的加总;另一个原因则是,很早以前开始,我的心中就住进了另一人的身影…… 不小心动了心。 是的,我很差劲、很差劲很差劲。 有些人使尽全力不让别人受伤,有些人毫不施力便伤透别人。而我,不论是有意或无意,总是在挥霍他人的真心,把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就像张澈,就像黧皓杰,还有魏湘柔,就连叶子涵离开前也被我狠狠地伤过。 胸口一紧,心随着门被闔上的声响传入耳里,瞬间被掏空了。 狠狠地空了。 紧闭眼皮,我设法把眼泪困在眼睛里,它却还是渗出来了,并沿着眼角往下滑,滴落在枕头上。 我知道,自己真的伤害到他了。 也亏欠他太多太多东西了。 对不起、真的真的很抱歉,也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的谅解,为了不去伤害我,选择以如此温柔的方式离开我的爱情。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将能顺利走出伤痛与阴影。 或许哪个良辰吉日,我们就可以重拾一切,再来完成这段故事。 再来继续这段美丽的故事。 《Ch19-3:另一种面对》 65. 出院的那一天,回到家之后,我立即敏锐地发觉家中的气氛怪异。 就连刚刚在车上,爸爸开车载我回家时,表情也明显看的出来有心事,连跟他聊天的时候,他也笑的心不在焉。 看向坐在沙发上转换着电视频道的哥哥,本来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却在这时刚好从厨房走出来,叫我先回房间洗个澡,待会儿有事情要跟我商量。 听见商量这两个字,我的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就上楼了。 再度走下楼梯时,我已换成了轻便的睡衣,走经楼梯口时若有似无地听见了客厅传来的对话声,像是在争执,使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女儿离开。」爸的语气很坚决。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不然你说说看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这次传来的是妈的声音,「我也考虑了很久才这么决定的,昨天下午你在病房门口也听见了吧?柯医生讲的那些,以及薇薇同学他们的对话,难道你都没有什么感想吗?」 停住呼吸,整个脑子乱成一团,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昨天雅馨姊和湘柔他们几人的对话,其实爸妈一直有听见? 难怪黧皓杰才刚离开没有多久,他们两人就半分不迟地开门走进了房间…… 爸没有回答,不久后妈又啟口,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你一定记得当初薇薇精神崩溃的样子吧?那段日子她连正常生活都无法好好地过下去!你仔细想一想,我们选择搬来南部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让她的情况恶化下去,所以你才向公司声请调职,想要给她一个全新生活环境的不是吗?」 爸依然选择沉默。 「如果她待在这里还是会受到伤害,不就与我们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了吗?那……」 「好了,别讲了。」爸打断了妈,声音低沉,「别吓着孩子们,等薇薇下来再看看吧,不管我们想怎么样总得尊重她的决定。」 语落,妈也止住了口,像是被说服了。 驻足在楼梯转角处,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楼梯的扶手,心中缓缓地消化他们两人刚才所说的一切。等到整理好情绪,我深呼吸,才又开始移动脚步。 一踏入客厅,随即看见爸和妈分别坐在不同的沙发上,各怀心事地发着呆,而哥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回去卧室了。 「妈、爸,我下来了。」 闻言,他们同时抬起视线看见我,一看见我的身影,妈立刻要我坐到她旁边。 等我就坐了之后,她便转向我,表情凝重地开口:「薇薇,你阿姨一直独自在台东生活,前几天她打来电话时,谈自己最近的状况,也提到一个人过日子的感觉真的很寂寞……所以妈妈在想,如果你……」 「要我搬过去跟她一起住吗?」看妈一副难以啟齿的模样,我自动帮她把话接下去,下一秒果真接收到妈略显讶异的神情。 「你都听见了?」 我点点头。 「那你……」 「可以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吗?」 妈愣住了,最后仅是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我将双眼转向未发一语的爸,他的神情黯淡,目光也在我的身上,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爸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爸……」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回房间休息去吧,自己再好好地想一想,不管你的决定是如何,我和妈妈都会尊重你的。」爸慈爱地笑了笑,却让我忍不住一阵鼻酸。 「给孩子一点时间。」 在我离开客厅,准备走向楼梯时,似乎听见了爸这样对妈说。 我似乎又成为累赘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是不停地让他们替我担忧。 不管是先前搬家,害家人得放弃原本适应已久的生活环境,又或者是这一年多以来的定期回诊,每次都让爸妈特地向公司请假陪我去医院,就连前几天病倒住院也一样,每次都得这样子麻烦他们,牵连大家……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一无是处,只会增加所有人负担的自己。 真希望自己有用一点。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靠在门上,思绪恍惚了起来,缓缓抬起眸望向对面的窗户,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夜的漆黑。 然后,我想到了一个人,也突然好想和他说说话。 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已足够,即使是最后一次,真的…… 等到我从昏昏沉沉中拉回思绪,自己已经拿出了手机,并且自动地按了几个号码,现在剩下最后一个步骤,只差没有拨出去了。 明明只要按下通话键就好了,可我的勇气就像是在一瞬之间通通的消失尽一般,久久不敢按下去。 在心中与自己左右拉扯着,游移不决了许久,最后我暗自叹了口气,删掉了萤幕上的那串阿拉伯数字,收起手机决定放弃。 孰料,在我收起手机的下一秒,手机竟开始震动了。 当我看见来电显示与刚才迟迟不敢拨出的号码一模一样时,不禁屏息愣住,心跳也乱了规律,一时忘记要有所反应,半晌意识到电话快要掛断后,才连忙接起。 「……喂?」声音微微颤抖,我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本以为你不会接咧,正打算掛掉时电话就通了。」他的声音传入耳际,轻松的语气使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接着他继续凉凉地说道:「在干嘛?我听柯子晴说你今天出院,想说来关心你一下。」 「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喔,我在跟一个白痴讲电话。」我哼哼,「没让你等更久一点就已经对你不错了,还抱怨喔?」 「怪我囉?」 听见这句熟悉的经典台词,我停住,接着忍不住笑骂:「干嘛学段言蔪呀你!学人精……学人也就算了,好的不学都学坏的。」 「谢谢。还有、那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听。」 有某种久违的感觉,正一点一滴地回归,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谈论着身边的朋友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已忘了,不过我想大概是他离开之前…… 一切的生活还没有发生变动之前。 「……干嘛突然安静下来?」 「欸、我问你一个问题喔。」 「问啊。」他语气半透露着无奈。 「假如有一天……只是假如喔!如果你们发现,我彻底从你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我的踪影,就像从人间蒸发了那样,你们会不会有人……就算只有一个也好,为我的不告而别感到伤心呢?」 「……你要去哪里?」像是察觉到哪里怪异,他没有先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这么问道。 「就说过这只是一个假设,你快点回答我就对了!」我转移开话题。 「我不知道。」 「吭?」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你的别离而感到难过。」沉吟了许久,他低语,「也许不会,也许会。」 静默不语了一段时间,我微微啟了口,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失笑出声,但也或许只是单纯想藉着笑以来反转整个逐渐僵硬化的场面。 「什么嘛,这样你有回答没回答还不是一样。」 「难道你想要听我回答不会吗?」他淡淡道。 「……算了、无情的傢伙。」我故作负气地回应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内心的失落感正不断地在向外扩张。他的不在乎,让我的胸口被蒙上了一层窒闷感,以及难受。 「喂。」片刻时间过去后,他忽而又出声。 我紧咬着下唇,没有回应。 「我的意思是,离开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既然我还留在这里,就等于我没有离开任何人……」 他的话,使我不禁愣住。 「所以,即使你从其他人的生活中抽离,我一样还是不会离开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就算找不到,我也会一直搜寻着你的下落、不会放弃你。」他停顿几秒后,继续说了下去:「这样一来,你离不离开,还不是一样。」 「白靖夜……」 「……欸,别哭。」 「我才没有哭。」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哽咽的声音,立即扬起轻愉的语气反驳他,却颤抖着,「而且、前几天你才告诉我想哭就要哭出来,现在却叫我不要哭,你这个人真的很善变耶!」 听见我的调侃,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平静地回应:「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纳闷。 「那时候我在你身边,所以可以帮你擦掉眼泪,但现在我不在了,我怕你一个人哭会哭得没完没了,哭得停不下来。」 他的话,使我一愣,僵在嘴角的笑意缓缓地歛下,甚至颤动。 「听你说的……我是有多会哭啊。」 「你也有一点自觉了吗?」闻言,他的语调终于缓下了几分。 「我最好有那么爱哭。」 「是没有,只不过你哭的时候都刚好被我撞见了。」他的声音映着浅浅的笑意,没给我回嘴的机会,他又浅笑出声道:「喂,我爸在叫我了,不掛电话不行了。」 我一愣,抿着嘴唇,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实在不想把再见两个字说出口。 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再与他多聊几句话…… 「好啦,快去忙吧你。」 但我依旧只是笑了笑,赶紧催促着他。 「晚安。」 「嗯,晚安。」 掛上手机之后,我呆站在原地,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内容,突然涌起了一丝想要哭泣的衝动,很强烈、很强烈。 原本以为自己撑得住情绪,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听听他的声音就好,照理说放下电话后我的心中要是饱满的,因为这样子应该已足够…… 不过,我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人是贪心的,在渴望得到的事物面前,总是不停地要,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不想再把自己逼入绝境,推入孤寂与失望的深渊,所以、应该要立马脱困,趁彻底泥足深陷之前。 呼吸时灌入肺部的空气,每一口都是咸的。 最后,我心中有了答案,转身走出了房间的门,并往楼下的方向走去,打算告诉爸妈我最终的抉择。 我将离开这个地方。 拋下这里我所熟悉的一切,前往台东,与阿姨一起生活居住。 我从没有想过终有这么一天,离开这里的人竟会换成是我,如果把这件是说给之前的我听,那时的我一定会笑着不相信、坚决地说着不可能。 但、不管愿不愿意,这也是当前我唯一可以替爸跟妈做的事情。 思及此,我不由得地开始想着,当初白靖夜之所以会选择抽离,除了他后来给我们的檯面解释,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难以啟齿的苦衷呢? 不管苦衷是什么,我已来不及求得答案,就得转身离去了。 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因为除了我自己需要换个新环境好以换口气之外,这一次我已经不想要拖累任何人,也不想要再变成谁的负担了。 可以说我懦弱,我不会反驳。 我之所以会选择离开,其中包含不小部分的因素,是为了逃避这里的一切,逃避这整个让我喘不过气的一切,逃避那些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面对的人。 原先以为在这个地方,我就能够忘掉那些先前让我感到痛苦的记忆,但到了现今,这里的一切竟也要被我归类进想要忘却的清单之中。 因为待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无法继续假装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没发生过,而且这里有一些事物,会使我一直去触及到那些我不想要碰到的伤口。 我只是想假装不记得一些令我感觉痛苦的事,很多人却说我只是在逃避。 假装子涵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假装自己没有对白靖夜动心。 假装不曾认识黧皓杰过。 假装自己没有伤害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但、我也本是十分不愿意去欺骗自己,只不过我是真的非常不想记得。而且,那些人在指责我总会逃避的同时,似乎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 当自己还没有胜任现实残酷面的能力,面对一切也不会对已成的定局有所帮助、反而会徒增伤心之时…… 逃避,或许会是最好的面对。 而我、不过是选择了另一种面对事实的方式。 《Ch20-1:归零》 66. 知晓我最终的决定,妈的表现从头到尾都很镇定,在确认我要离开后,便开始忙着收拾我要带过去的行李。 爸的情绪反应则是比较明显一些,但也才大了一点点,他的样子不捨虽不捨,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仅是淡淡一笑告诉我他明白了,便要我早点回房休息。 我知道爸不希望我离开,但我也懂得,自己不会为任何人更动已下的决定。 隔天的中午,他带着我去家附近的银行办理了一个新的存摺,并交给我一张全新的金融卡,笑着摸我的头顶,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把我的零用钱匯入里面。 当下的我默默地伸手接过,鼻头却没来由的一酸,很酸很酸,但最后也只微微笑着道谢,没有多作其他表示。 这两天,我都向学校请了假,由于大家都晓得我才刚出院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对我的缺课起疑心。 妈已经向新学校寄出了转学申请,却还没有替我在夜珞办理好退学,这是我提出的请求,我要妈把这件事延宕到我离开之后再作处理,因为只要一申请退学,学校就会即刻通知导师,而班导一知道的话就等于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我不想要那样子。 这件事的公开只是早晚的问题,我明白,但我还是希望是在我去了东部之后。 我也心知肚明,夜珞的高中升学条件与资格特殊,我一旦转出这间学校之后,就没有可能再回来了,之前为了考上高中部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也就通通都白费了。 但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便没有什么可以动摇我坚定的心意。 我没有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太多人。 严格讲起来,我唯一通知的人只有雅馨姊一个,但由于这个决定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离开的日期就订定在我把决定告诉爸妈的两天后,也就是明天,所以临时也只能用电话知会。 「到了东部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都可以随时打给我喔。」雅馨姊在话筒另一端不断叮嘱道,「对了,东西都带齐了吗?御寒的衣物有没有带够?」 「嗯,早就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 雅馨姊又叮嚀了我几句话,直到房间的门被敲了几声,妈妈的声音从门外透了进来,要我今晚早点睡觉,我才依依不捨地掛上了电话。 对于我要离开这件事,雅馨姊得知后反应并无我想像中激烈,也没有劝阻我或是针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反而只是温柔地告诉我到了那里后记得照顾好身体,且要我改换心情,好好地去新的环境展开新生活、迎先新的人事物。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在东部待到高中读完,而就读哪里的大学则就由未来学测或指考的考试成绩来订定。 把原本的电话卡拔下,换上了新办的一张易付卡,再将旧的卡连同在这里创建出的种种回忆一併收纳进抽屉,我的动作俐落,无半分迟疑,因为我不能够犹豫。 一慢下来,我就会开始不捨。 睡前我又将行李检查了最后一遍,自己几乎没有带走什么,仅是几件常穿的衣物、冬天的外套、手机充电器以及随身携带的小物品而已。 不过这也无妨,东西简便一些是好事,况且基本的日常用品哪里都买的到。 关上了房间的灯,我顺着熟悉的方向在一片漆黑中回到了床舖上,把自己揉进被窝里,用被子裹住身体,心中意外地平静,闭上眼睛渐渐走入梦乡之中。 隔天一大清早,爸拎着我的行李走出门外,放置在后车箱,妈化好一点裸妆后也赶紧从楼上下来,从皮包中拿出钥匙锁了门,三人便一同坐上了车中,前往火车站。 在引擎发动之前,我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四周熟悉的街景,明明是自己决定不要留下的,这一刻也却忍不住感慨,甚至是伤神起来。 看着这一栋居住了一年半的房子,心中的感觉百般复杂,虽然以后我还是会回来,只不过那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在今日告一段落了。 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十分了解这句话的涵义,人常常禁不起路途中的变动,总为了小小的事情而分离,而放弃。 就算今天我没有离开,这样的生活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它总有这么个结束的一天,但我没有想过,这一日竟然会这么早来临,而且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 可我从没有想要放弃过,我只不过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休息而已,等到我的内心变的够坚强、有能力能够面对这里的总总时,我就可以重拾一切,回到这里,再来继续展开这一段生活…… 我何尝没有预想过,等再回到这里之时,所有的人事物可能早已经多次变迁,样貌、本质已经与原本完全不一样了呢?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要担当这种后果,毕竟离开这句不负责任的话,说是说得简单,背后可是要背负着不计其数的代价。 到了火车站之后,爸妈替我把行李扛到月台,领好车票后他们准备要离开了,临走前一人还给我了一个拥抱,我伸手回拥,很快地又收回手,笑着催促他们赶快回去。走到一半时,他们还时不时地回首望我,我则是面带笑容地挥着手。 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我才放下了手,擦乾了凝在眼眶的泪水,看着远方他们身影消失的阶梯,心中有一种悵然若失的感觉。 搭上火车之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两耳掛上了耳机,闭上双眼想小憩片刻,等到再度醒来时,迷迷糊糊地摘下了耳机,恰好听见广播器所报出的现在时刻以及地点,才惊觉已快到站了,两个小时多的时间就这么被我睡掉了。 点进手机的通讯录,里头记载的电话号码只有爸妈、阿姨、哥哥和雅馨姊而已,我按到阿姨电话那一栏,停顿了一下,便拨打过去,告诉她自己现在的大概位置。 下了车后,一走出月台,旋即看见了阿姨的身影,她也发现了我,带着微笑朝我走近,并替我分担了一半的行李,领着我走向外头,坐上了她的车子。 其实我和阿姨并没有很亲,居住地方偏远是主要的因素,因为这个缘故让我们不常见面,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小时候的某一场家族聚会上,埋没在眾亲戚之中的其中一张笑脸。 车子在马路上行使,目光穿透过玻璃车窗落在外面流动的街景,我不禁感慨起来,这个地方与高雄熙攘吵杂的场景果真有所差异,且这里不旦空气品质比较清新,也可以享受到都市中享受不到的闲静。 这样很好,我一定能尽早适应、喜欢上新环境的。 再加上现在才刚开学没有多久,基本上每所学校的高一同学在班上对彼此也都还没很熟稔,也就代表一些零碎的小团体尚未完全成形,这样一来我就不必为了自己能不能顺利融入新班级而感到烦恼。 说不定在新的学校中,我马上就能够结交几个还不错的新朋友呢。 结交新朋友…… --「我的名字是魏湘柔,班级是二年一班,也就是你今后的新同学,以后还请请多多指教。」 脑中不自觉地想起了几个人的脸孔,记忆的画面也开始蠢蠢欲动,我深呼吸,压抑住胸口涌起的那一股酸楚。 我可以的,就算少了大家在身边,我也能够勇敢地在这里生活下去。 一定可以的。 《Ch20-2:归零》 67. 回到阿姨的房子、或者该说我的新家之后,阿姨掏出遥控器,开啟了罩在家门口前的铁门,铁门上有着光阴在上头落下的点点绣斑,升起时因移动而摩擦到两侧,所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 阿姨从钱包中掏出了一串新打製的钥匙,说要给我保管,以后让我方便进出家门,我连忙接过道谢,她只是笑着要我用不着那么拘谨,反正以后都是自家人。 走进家中,阿姨告诉我家中有两间空房,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三楼,要我先分别去看看后再决定要搬入哪一间。 闻言,我并没有移动脚步去一探究竟,站在原地踌躇了一段时间,直到接收到阿姨带点纳闷的眼神,我才鼓起了勇气。 「请问……哪一间房间有阳台?」 「啊?」听了我的问题,阿姨困惑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为何我要那么问,却也没有继续探究原因,「阳台吗?基本上两间都有附设阳台,只不过是大小的问题。」 「谢谢阿姨,那我住三楼好了。」 「咦?可是三楼的阳台比较小喔。」 「没关係。」我莞尔,便提起了行李往楼上走去。 或大或小,从来都不是问题,重点是三楼比二楼更能看清楚天空。 也更接近天空。 夜幕降临,暮色笼罩整片大地。 晚风徐徐吹来,除了微微的凉意,四周只剩下一片寧静。 推开落地窗的玻璃门,我穿上了门边随意散落的拖鞋,走向前站在阳台上,双手交叠趴在栏杆上,将脸轻轻靠在手臂上,微微抬起目光望向整片夜空,心中很是平静。 少了光害的天空,它的本质果然很漂亮。 如绸缎般的夜空,佈满了点点星斗,几颗闪烁着炫彩夺目的光辉,几颗曖曖内含光。 不知道大家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才过了一个白天而已,我想应该还没人发现我的不告而别吧?不知道他们知道之后会有什么的反应,是难过伤心,抑或是不谅解? 今日早晨醒过来时我还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谁知穿越十几小时时光的现在,我竟已经来到了台东,趴在阿姨家三楼栏杆上愜意吹着凉风。 短短一天的变动就可以如此大,难怪有一大堆人成天到晚都在感叹人生无常。 随着年龄增长了就会慢慢明白,一味地感叹与抱怨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徒增自己的不甘心而已。 人啊、有些时候懂得长大。 就像是刚出生时只会哭的小婴儿,总是一再地用哭泣的方式向他人索求自己所渴望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哭声再也无法帮他达成任何事情,才会渐渐学着不哭,并且试着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每件事。 就好比说我自己,自从几天前下了要离开的决心后,就一直努力着不哭。泛着泪光那不算,只要眼泪没有掉出来、没有被其他人看见,通通都不算。 老实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泪腺发达的人,只不过…… 『只不过你哭的时候都刚好被我撞见了。』 某个人似乎曾经对我说过着么一句话,深刻地在我的脑海中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 但他的话我还是必须反驳。 「笨蛋……那是因为只有你在身旁时,我才能够安心地哭出来。」 隔天一大清早,阿姨从住家隔壁一楼的早点店打包回来两份早餐后,她便载上我前往了我的新高中,还没有要正式上课,只是去办理一些手续,顺便让我看看新的环境而已。 到了新的学校,阿姨要我自己先去走逛逛,她处理完事后再来找我,我頷了頷首,目送她的身影离开以后,便晃着手中的早餐塑胶袋在校园里游走间晃。 其实我不介意独自一个人,因为这样比较自在,也省的尷尬。 将吸管插入饮料杯上头的塑胶膜,我吸了一口冰奶茶,抬起双眼朝前方望去,从这个视角刚好洞悉了整座校园。 几乎没有多作任何装饰,学校整体看起来简单朴素,规模明显也比夜珞小了许多。一栋栋米白色的建筑大楼佇立于校内的四个角落,上头还有多处明显掉漆的地方,铁皮上铺满了一层绣斑,略显老旧,完全不敌夜珞优美风雅的欧式风格。 等我意识到自己已在心中发表了一大堆评论后,旋即愣住,届时才发觉自己在总不知不觉中拿新学校与夜珞来比较。 思及此,我不由得摇摇头苦笑。 那儿早就不是我的学校了,我不该再活在过去的影子里,应该要早点适应这里的生活才对,这也是我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十几分鐘一恍而过,阿姨捎来了一通电话,届时我也恰好把整个学校逛完一圈,体育场、保健室、学务处等重要地标都稍微看过,该熟悉的地点也大概熟悉了。 相约集合在校门口后,我放下了手机,移动脚步顺着原先走来的道路走回,校内的鐘声在道路中途时响起,回盪于整个校园中,似乎是下课了的样子。片刻后各个楼层果真都传出了一些喧哗声与骚动,走廊也多出了许多学生穿梭走动的身影。 注意到不远的地方,有一群三五好友的小团体相聚在一起聊天,总共是两女四男,我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住,脚步也慢了下来。 半晌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回过神的我立即移开了视线,低着头加快脚程离开原地,等到离那些人已远、听不见他们的谈笑声后,脚步才又恢復了正常的速度。 到达校门口时,阿姨正与校门的警卫在交谈,似乎是在询问一些关于上放学的注意事项,我走近她身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讲完话。 孰料,结果他们没有尽早结束,反而还愈谈愈尽兴,最后还聊到其他话题去了,呆站一旁的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暗自叹口气,转身走到离他们距离一段长度却又不会太远的地方,蹲在地板上揉着站累的双腿。 不自觉地抬起眸仰望天空,我深吸一口空气,想像起以后的新生活,我竟感到了有几分縹緲、遥不可及。 看来我要戒掉的习惯不少,需要适应的事情也很多。 以后的某一天,若有人问要我以简短的几句话来概括自己以前的生活,那时的我或许会开玩笑地告诉他们,自己的青春就是不断地在归零。 光是短短的两年内转学的次数就已经整整两次,重新开始了两次生活,我短短十六岁的人生就几乎等于被分成了三小截。 第一截是从出生直到国二转学前,第二截则完全是在夜珞生活的开始与结束,第三截的这一页仍是一片空白,等着我去恣意挥发色彩。 说不难过是假的,因为我的心口痛得很真实,也很空虚。 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自己撑得过去,否则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 不能流连在前一页太久,我懂得,因为时间一拖下去只会使自己更不想面对,害自己迷失了自我。 又归零了、全新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准备重新来过了。 《Ch21-1:拾起》 68. 「这次考得不错喔!继续坚持下去,一定就能考上公立的好学校的。」 将长方形的模拟考成绩纸条递到我手中,班导对着我满意一笑,并且道出一大串激励性质的鼓励话语,要我继续保持下去。 我接过,对着她抿唇一笑,便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回。 过没多久,身后响起了下一个座号,依照次序到台前去领取自己的成绩单。有些人被称许,有些人则被责骂,这两种后果完全取决与手中纸张上的分数。 成绩最被目光所注视着的高三,最紧绷的高三。 「棠薇,等一下下课陪我去合作社一趟好不好?」 待我回到位子坐下后,前头的女生突然转过来,双手合十满面恳求地问道,想要徵求我的同意。 「好啊,我正好觉得有点渴。」 闻言,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转身回去继续订正自己的模拟考试题本。 那名女同学叫作小湘,这是她的暱称而不是她的全名,但她的本名到底是什么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来,那就叫小湘吧,反正所有人都这么叫她。 在我们班级,每个人都以小名来称呼彼此,不管是以名字延伸出的暱称或为损他人而產生的难听绰号,这是大家默契一致的习惯。 但、我是唯一的例外。 刚开始时本来有一部份的人想要以『薇薇』来称呼我,却被我婉转地拒绝了,他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改用什么字眼来代替,最后就索性喊我的本名了。 单纯不想在每听见这个名字一次时,就连带想起一些人的影子。 与眾不同,在这个环境下显得有几分突兀,只不过随着两年的时光平平淡淡地逝过后,所有人也都差不多习惯了。 下课鐘声一响起,还未等班导宣布下课,小湘便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回首拖上我往教室门外跑。我被人拖着狂奔在走廊上,脚步应跟不上她的步伐而踉蹌了几下,等到我调整好脚速时,她又突然踩煞车停了下来。 我一脸纳闷地望她,恰好对上了她的满容慌张。 「惨了!老师刚才是不是还没有说下课?」 「你终于想到啦。」 「唉唷!为什么你刚刚不提醒我!」小湘抱住头蹲在地上,左摇右摇,看着她的动作,使我忍俊不已。 「走啦,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再不快点你的午餐就要被卖完了。」 「老师会原谅我吧?」小湘站起身来,一脸可怜兮兮。 「ok的。」我嘻笑,「孩子,你少根筋的脱线行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柳棠薇!」 我忍着笑加快脚步,把她扔在背后,听着从后方传来的恼怒声音。 我很好,这里的生活虽平淡,却很顺遂。 现在我所待的班级,之中的所有人感情都很好、也很团结,从高一到高三,每天的生活都十分的融洽。 我和班上的每个人都处得不错,但再好也只停在表象的好,只因我不再积极地去参与打捞谁的世界,也不再让人过度渗入我的心中。 我感到很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扛起任何多馀的重量。 心中多驻足一份情感,所担负的担子就多更多,所以只要心里少放一个人,往前行进的脚步便也不会如此的沉重。 只要把心关起来就好了。 可是,很久以后的我才想起一件事,心门若一直关着,外头的人会进不来,里面的人也永远无法出去。 「阿姨,我回来了。」 单手撑着墙壁,我在玄关拖下帆布鞋,朝屋内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唤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我稍稍皱起眉,将手中拎着的鞋子放入鞋柜,换上室内拖鞋往客厅步去。 愈接近客厅,愈能听见里头传出来的谈话声,我在门口停下步伐,往里头一望时发现正在讲电话的阿姨。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阿姨也抬眸望了我一眼,比了比自己手中的话筒,我才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身离去上了三楼。 当我放下书包后,再度回到客厅,阿姨已经掛上了电话,坐在沙发上阅览着杂志,一发现我的身影,她随即放下手边的书籍,似乎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薇薇,这个周末我要去高雄一趟,在那边待个两、三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刚好也回去看看你爸妈?」 语落,我微微愣住,半晌以后挑起眉。 「怎么这么突然?」 「阿姨的一个故友要生產了,预定日期是在那几天,她的老公又出差在国外,我得过去陪陪她。」 我沉默下来,頷首表示明白,片晌之后,抿了抿嘴唇,我终于出声:「我……还是待在家就好了,下礼拜又有一个模拟考,我还没有准备好。」 闻言,阿姨点头说她知道了,并且摸了摸我的头,要我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一定要适度的休息,叮嚀完后就要我先上楼洗澡,晚点再下来吃饭。 回房间以后,我通常都会先去浴室打开莲蓬头的水,让它有一段足够的时间由冷水变热,但这次我却没有,只是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趴在桌面上沉淀思绪。 每逢寒、暑假或连假时,爸妈只要一有空,便会开远车来台东探望我,时间充裕的话还会住上几天,虽然四个人挤在阿姨不大不小的屋子中显得略为拥塞,我们却都心甘情愿,与家人相聚的时间总是最宝贵的。 然而,那些都是爸妈来这儿找我的情况,而我,自从我高一时离开高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了。 我想我长大了,早已释怀了很多东西,也放下了许多事情。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后悔我当初的决定,一丝丝后悔的念头都没有,因为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也八成不会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有能力渐渐走出伤痛。 有些昔日一直偏执把持着的悲伤,非得要离的够远,才会恍然大悟,真的没有必要在过了这么久后的今天还如此伤心欲绝。 有些事,跳脱于其外,才能够看清楚其内;站的越远,反而能分辨出真实虚偽。 或许现今的我已经有能力回去了,自很久之前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刚才我还是选择拒绝了阿姨的提议。 不是因为还不到时候,也不是什么我还没准备好诸如此类的理由。 我很累,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疲倦,感觉做什么事都没有力气、力不从心,原因就只是这样而已。 有一种看透一切之后,对什么都不再抱持兴趣以及期待了的那种感觉,或者说、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了麻木。 也麻痺不已。 《Ch21-2:拾起》 69. 忽而,手机铃声传至我的耳中,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疲惫地抬起脸来,伸手搆了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的竟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我心中感到了纳闷,按下通话键接了起来。 「喂?」 「请问你是柳棠薇吗?」话筒另一端立即窜出了一道让我略感熟悉的女声,语气异常的紧张,难掩激动,使我不由得顿住。 「喂?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见我没有回应,她遂加重了自己的音量,语调也转为更加焦急,适才使我回过神。 「……请问你是哪位?」定下思绪来,我镇定地向她提问道。 「我是柯子晴,你还记得吗?」 那个名字窜入耳里,使我一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片刻,喉咙竟也一阵乾涩。 我记得有我这隻手机的人不多,连学校同学大部分都没有我的号码,那柯子晴究竟是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你是怎么……」我艰涩地啟口,说到一半又堵塞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她自动开口接话替我解释下去,「刚刚我姊要我去帮她去房间找她的电话,我拿到电话时不小心按进了联络人名单中,然后我就瞥到了你的名字,然后就……」 「然后你就把我的号码记了下来?」我单手揉着太阳穴,忽然觉得头痛。 可能是太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我都忘记还有雅馨姊了,她也有我的电话号码,而柯子晴又是雅馨姊的妹妹…… 话筒另一端没有回应,似是默认了。 微微啟口,想要说些什么,我却又旋即闔上了嘴巴,陷入了默然之中。 尷尬的气氛悄悄瀰漫铺张。 彼此本来就不是很熟,且距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使我们两个本来就陌生的人更加生疏,难免逢上这种窘状,但再加上这种凝滞氛围,更是雪上加霜。 「你现在人还在高雄吗?」 「可以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好吗?」 语落,我愣住,又或者说我们两人同时愣住,发现彼此同一时间开口。 我静默不语,等着她回应,她却也同时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或思忖着,也可能单纯是在等着我先开口。 最后还是我妥协了,选择打破这道沉寂的平静。 「……没有。」我稍稍停顿,「其实我很早之前就不住高雄了。」 柯子晴依然沉默着,没有回应,这种的氛围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大家都很掛念你,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最后、她像是鼓起了勇气,终于啟口了。 「哪个大家。」我刻意装傻,平静地回问,没有半刻犹豫,因为犹豫只会感到心虚、让破绽显得更大。 心中一阵酸涩涌上,被我硬生生地压住。 可能是我把话回得太直接,堵住了她好不容易挤出的话,使她哑口了好一段时间。 打从知晓对方是柯子晴的那刻开始,我便就预料到她随时有可能问出一大串问题,并且提及过去的事,明白这一点,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免被她无预警状况下投射而来的回忆,炸得体无完肤。 「……我是指我们六个。」 像是费尽了很大的力气,她又再度挤出声来,但这次她的一番话,我还没有想到要如何回应,思路就在她话中的某一点断掉了。 我们六个…… 不知怎么的,我敏锐的知觉因这个数字而敏感了起来。 「你是说……」我的思绪又开始紊乱,心中有某种感觉,很强烈。 突然很不希望她所指的是我心中害怕的那个答案。 「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就是扣除我以外,阿夜、湘柔和黧皓杰他们五个人啊!」柯子晴的语带疑惑,像是不解我为何会这么问。 但、我当然记得,当然不可能会忘记。 我害怕的事终究成真了。 「嗯。」除了这个单音节以外,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挤出其他的句子,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被抢走了。 从『我们』六个人,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她们』六个人。 不知怎么的,我心中突然有种本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一夕之间被人抢夺走的感觉,我惊慌失措,却也只能目送着它被人佔领走。 「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我可以帮你保密。」 片晌,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耳际,由于我太过度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在一开始的时候忽略了她语气比先前添了的几分不对劲。 「谢谢。」我硬挤出一抹笑容,才意识到现在是用电话,对方看不见。 到这里后,似乎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现在我心中的那一股悵然若失,也不让我的脑袋运转,所以我想我该掛上电话,去好好睡个觉了。 睡个觉后一切又会没事的。 「那个……」当我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提示她自己想结束通话,柯子晴的声音忽而又冒出了,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我纳闷地问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有耐心。 「你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其实发生了不少事,其中有一些事情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我没有应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阿夜他……」 「白靖夜怎么了吗?」一听见他的名字,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立即激动地问道,胸口被剧烈的跳动所撞击着。 沉淀在心中已久的情感不小心又被翻涌起,在心湖上掀起了几圈涟漪,水纹摇曳晃动,抵达了被放置在角落、甚久未曾处及过的礁岩。 那些褪了色的画面开始摇摇欲动,一幕一慕升起跃然于眼底,逐渐重新清晰。 「这两年内改变最大的人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跟家中处得愈来愈不好,整个人也变得消沉很多……」 这一番话轻而易举地从我乾涩的双眼中逼出了泪水,一阵鼻酸涌上,发现自己这两年来最掛念的人依然是他,不曾变动过。 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希望他能幸福,甚至比我还要幸福…… 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甚至开始微微颤动,心没来由地一酸,很酸很酸。 「其实我们现在只剩五个人了。」片刻后,她又冒出这么一句话,似乎是犹豫很久才决定说出来了。 「……什么?」 「黧皓杰……」柯子晴的声音犹疑,在我听见那睽违已久的三个字时心收缩了一下,「黧皓杰转学了,在高三刚开始没多久,他父亲就把他接去到北部了。」 闻言,我呆住,脑筋一片空白。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早在暑假之前,黧皓杰的母亲的状况已被检查出是癌症末期了……她在八月中时病情恶化,经多次抢救后依然不治……」 思绪又停在了这个断点,无法继续下去了。 柯子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其实我并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掛上电话的,等到我回过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坐在床侧上许久了。 一件一件地拾起,两年前的我所抖落到地板上的回忆,一边回想着柯子晴刚刚对我说了那些事情,直到现今我才发现,我没参与到的部分实在太多了。 不管是白靖夜还是黧皓杰,或者还有湘柔他们,独自担负着重量,一定很寂寞,也很痛苦吧? 我应该要分担他们的悲伤,不该让他们自己扛,我应该要这样才对呀…… 一阵鼻酸,可是就是哭不出来。闭上双眼以后,记忆的画面似乎开始蠢蠢欲动。 这一刻,不是没有感觉,而是痛到不愿去面对。 《Ch22-1:未完成》 70. 结果,这个假日我还是和阿姨一起回高雄了。 礼拜五的傍晚八点多,我回到了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家。因为时间已不早,我便不再出门,和爸妈以及阿姨待在客厅,一边翻转着电视频道,一边交谈甚欢。 随着深夜的接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恍若更为深沉。 我坐在沙发上、爸和妈两人的中间,妈捏着我的手心,我则紧紧靠着她。专注地听着他们和阿姨互道着彼此年轻时的风光伟业,谈到几个段落时不自觉地会心一笑,有时候还会四个人一起大笑出声。 我让自己沉浸在家的温暖中,暂时忘却掉一切。 家是最好的避风港,我极为赞同这一句话。 当在路途上遇到浓雾縈绕的分歧口时,驻足茫然、感觉自己再也走不过去时,烦忧缠身、快把自己逼入绝境时,除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之外,还有家。 待到客厅墙上的时鐘将要指向十二点整时,千斤重的眼皮已经快要闔上了,儘管爸妈他们仍兴致勃勃、谈话内容有多吸引我,我还是无法成功撑开眼睛。 最后是妈妈推着我,要我早点回房间睡觉,经过他们的三催四请,我才终于肯善罢甘休,道完晚安后乖乖地上楼,鑽进被窝的怀抱。 隔天清晨,我早早便已起床了,换上了休间的短袖白色上衣,再简便地搭一条牛仔裤,我离开了家门,沿着街道漫步。 早晨的天气微凉,天空泛着一片鱼肚白,却有几分阴暗,云隙间透着微微的熹光,我深吸一口气,明显地感觉到这里与东部的新鲜空气有所差异。 往前行进的步伐未曾停下,循着印象中的情景弯过了一个又一个街角,目光瀏览着四周的街景,几乎与两年前无太大的差异,只不过有几家我没有见过的商店新开张,而也有几家我所知悉的商家已不在了。 每一个踏地的步伐是如此的真实,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一刻的属实性。 我回来了,真的回到这里了。 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当时也是在一股油然升起的莫名衝动催化之下,衝下楼梯告诉阿姨自己想要和她一起回高雄。 那时的我,才刚掛上柯子晴的电话不久,脑子一片昏沉之际又同时想起了很多事情,悵然失落、罪恶感以及难过抑鬱的情绪相互交织杂陈,基于想要弥补些什么的心情,才会鲁莽地下了这个决定。 但、真的回来之后,突然又不晓得自己可以做什么了。 要我主动去找他们几个人,对我而言其实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他们早已适应了没有我的生活,也重组了他们的圈圈--少掉了我,多了个柯子晴。 我怎么能够突然说来就来,介入并打乱他们现今已经习惯的平衡模式,然后一天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回到台东继续我的生活呢? 我做不到。就算我能做到,我也不该这么自私。 不小心又涌起了一丝酸楚,我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吐一口气,想要藉以淡化稀释梗在胸中的那一股闷痛又紧扼的感触。 待我再次张开眼睛,准备继续向前踏出步伐时,抬起眸望向了前方的路,接着就停住了动作、停住了呼吸。 眼前的人也停下双脚,望进我的眼底,熟悉的轮廓与当初大致相同,只不过散发出的气质与先前相比增添了几分成熟。那人满容错愕,与我一同愣住。 我曾经预想过,这一趟回来可能在路上与某些熟人不期而遇,但我从没有想过,第一个遇见的人,竟然会是她。 宋祤婕。 我们来到了这附近一条尚冷冷清清的商店街,走进了其中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推开了玻璃门,空调的凉风与混杂着各种咖啡豆的香气一同扑鼻迎来。 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坐下,而她坐在我的对面。 或许是我们真的都成长许多了,我原以为自己很讨厌她,此刻心中却不存半点反感,而她也不再像我记忆中的那样,眼神嘲弄、言语刻薄,反倒是平静沉稳的神色,几乎佔据了她的所有的表情。 服务生端上了两杯热饮以及两份附送的小甜点,宋祤婕拿起她的热可可轻啜一口,放下了杯子后,才首当打破沉默:「你在新的环境怎么样?现在过得好吗?」 她问得自然而然,就像是两个好久不见的朋友在相互寒暄。 「还可以。」 奇怪的是,我不感到反感,也没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便直接回答了她。 「嗯。」她轻点头,「那我就直接切入重点了。」 我看她。 「我想要跟你谈谈有关白靖夜的事。」她忽而挺直腰桿,神情倏地认真了起来。 一听见了那个敏感的名字,我立刻抬眸看向她,注意到我的反射动作,她微微扬起眉,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近似打量,我才意识到我的反应似乎过于明显了。 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我不自然地微低垂下头,喉咙忽然一阵乾涩。 「你知道他最近的状况吗?」 闻言,我愣愣地望向她,挤不出半句话。 她看了我半晌,下了定论:「看你的表情,我想你是不知道的。」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宛若心电感应,她像是知道我没话可说,把话继续接了下去,「有很多事要讲清楚,一件一件来解决好了。我想你应该很想问我,当年是怎么知道你们两人交往的事吧?」 她的话唤起了我很多沉寂已久的回忆,以及当时在夜珞的长廊上,她搧给我那记热热辣辣的巴掌。 她接着又说,她之所以会得知纯粹是因为巧合。 「某个早晨我正要踏入教室时,发现里头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正共用同一个书桌像是在写些什么东西,透过你们曖昧的互动以及谈话的内容,我便隐约看出了一些不对劲,从那时就开始怀疑了。」她举起马克杯轻啜一口,润润喉咙,「直到某次家政课,你们两人一前一后跑出烹飪教室,基于好奇心作祟,我偷偷地跟踪在他的后头,结果就听见了你们后来的对话。」 听完她一长串的解释,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时候…… --「来干嘛?」 --「难道我不能来关心自己的女朋友吗?」 但、时间点不对啊。 「那你为什么要拖到考试前那一天才对我发飆?」微微一顿,我感到狐疑。 她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啟口:「因为那天,我无意间在走廊上听见他和黧皓杰两人的对话。那时靖夜哥问黧皓杰是不是喜欢你,黧皓杰承认了。接着他又告诉黧皓杰你对他可能也有相同的感觉,奉劝他能进一步採取行动。」 我屏息愣住,完全不晓得曾发生过这一段事情。 「那时候我躲在墙角,听完他们的对话,整个火气都上来了,想要前去找你理论,没想到因离开时的脚步太重而被他们两人发现了。我一慌,加快脚速逃跑,结果他们竟就追了上来……接下来就是你我所知悉的那样。」 宋祤婕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转向玻璃窗外头,谈起这件相隔已久的回忆时就像在谈论其他人的事一样。 我沉默不语,直觉告诉我她想跟我说的一定不只有这一件事。 「我想要问你,靖夜哥以前有跟你谈过他的家庭状况吗?」 不出我所料,片刻后宋祤婕果然开口了,开啟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话题。 「一点点。」稍稍思忖几秒,我据自己的印象回应。 「那你铁定知道他母亲去世,父亲另娶的事情囉?」 我点点头。 「所以你也听说过我跟他的家族关係囉?」 还是点头。 她异常地安静了下来,搅拌着马克杯中的热可可,垂下的几綹发丝恰好盖住了她的表情。话题就断在这种不明所以的地方,显得有几分突兀。 好一会儿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双眸直直望进我的眼里,像是终于决定要开口了,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她道出的却是我永远不可能意想到的隐情。 「他母亲是被害死的。」 《Ch22-2:未完成》 71. 瞪大双眼,我的心猛地一震,立即愕然地看向她。 「当时的大火,是有人蓄意纵的。」宋祤婕冷静地说着,眸中却晃着某种不明的情感,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谁做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话说出口,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逐渐开始不稳。 宋祤婕握着搅拌棒的手一顿,接着缓缓地放下,双手交叠在胸前的桌面上,神态凝重,「……他的父亲。」 我倒抽了一口气,一股冷意由脊椎窜上,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原本只是想要针对别墅中的他母亲一人,没有想到火势会蔓延到另一边的帐篷。原本他父亲可是是连消防车都不打算叫的,但发现帐篷区也着火之后,逼不得已,很快地就打电话叫消防车了。」 「那怎么还会发生那种事?」 「消防车只有来一台。」宋祤婕歛下了眼垂,流露出淡淡的悲哀,「在整个救难程序中还是被他的父亲所使出的一些手腕所拦截,让最后赶来救援的消防车只剩一台。」 我停住了呼吸,摀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惊呼出声。 「然后……」 「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焦急地等候着救援,但最后等到的却仅有一台消防车。当消防人员向他询问该先去哪个地方救火时,也就代表着一件事……」宋祤婕停顿了几秒,紧咬着下唇,「自己的母亲与朋友之间,他必须要从中做出选择。」 「但……但是那时的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啊。」我全身一阵瘫软,缓缓地向后倾,倒在沙发的靠背上,头脑一片空白。 宋祤婕没有回应,眼眶却渐渐泛红。 「……所以他选择先救黧皓杰他们?」 忽然间,我有一种很想哭泣的心情,乾涩的眼眶去挤不出半滴泪,只能任由这股紧扼的情绪紧紧纠在胸口。 她点头后,缓缓啟了唇:「我阿姨和靖夜哥他母亲原本是好姊妹,结果阿姨竟跟靖夜哥的父亲產生了感情,两人还两情相悦。但为了他母亲家中的钱财,他父亲不肯就这么与他母亲离婚,所以就跟阿姨联手策画了这场悲剧。」 心情随着传入耳内的一字一句,变得很沉甸甸的,既沉闷又笨重。 「可能是罪恶感太重,阿姨从那之后老是作恶梦,每次口中都嚷着对不起、原谅我这类的话语。有一次情势严重到被送进医院,那时她神智不清之下就把所有事情全盘供出了,这是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原因,而后半段,是我后来去逼问靖夜哥的。」 「我听别人说,他在家中处得不太好……所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她点了点头。 「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我的音量微弱,却也没有办法再更大声了。 「我有好几度都想要说出口,每次都替他感到了不平,想要大吼那些根本不懂他还硬要装了解的人,但靖夜不让我说。」宋祤婕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隐忍。 这一剎那,我忽然间什么都懂了。 --「有些重量,我自己的肩膀能扛下,没必要拖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就算他们几个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么,至少他们现在很快乐,他们没有义务替我分担我自找的痛苦和沉重。」 --「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和他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够捨弃他们,绝对不行。」 所有的谜底,其实早在我们正式走入彼此人生中的那一晚就揭开了。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而是早在那一刻什么都说了。 只是我懂得太晚了。 「今天你所从我这里听到的一切,不要跟任何人说,也不要去问他,过去都已经过去了。我会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你知道,到底是累积了多少超出负荷的痛,他才终于被这一切逼走?」她深吸一口气,「你们很久之前一直不谅解他无预警的离开,但有没有人想过,他身后到底背负了什么?」 宋祤婕的话恍若一个耳光,狠狠地甩了我一记,比当初她的还更热烫。 木然地抬起视线,我对上的是她脸颊上掛着的两道水痕。 「那你又是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你不知道会留给他多大的伤害吗?」宋祤婕压着声音中明显的哽咽,「为了逃避?还是因为伤口太痛?不管是什么理由,在他的面前,你们是最没有资格这么做的人。」 忍不住地,我也哭了。 「我不知道你这次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只待几天又要走,我能跟你说的只能到这里。」宋祤婕掛着泪吸了一口气,深深地。 「我……」 「你还喜欢他对吧?」 目光一动,我看向她,哭得没力气回应。 「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她笔直地望进了我的眼底,将话深深地打入了我的心。 我不记得后来我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 「无论结果会变如何,我只希望他能是幸福的。」 只记得縈绕于我耳际、宋祤婕最后的那句话。 我正在步往夜珞的路途上,循着熟悉的道路前进,脑子一片空白。 在我刚才离开那家店之前,宋祤婕帮我打了一通电话,以有紧急事为藉口把白靖夜约出来,但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他。 宋祤婕告诉我,她就只能帮助我到这里,其他就得靠我自己了。 和以前相比,她真的变了很多,我想她一定还喜欢着白靖夜,只不过她学会接受事实了。不像我,只懂得逃避。 随着愈来愈接近目的地,心口上的压迫感则就愈大,直到学校的前门映入我的眼前了,全世界我几乎只能听得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如铅石般沉重的脚步,在一瞬间突然前进不了、也无法往后退缩。我调整呼吸,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面对。 久违的夜珞学院,曾经相伴我走过曲折崎嶇难行的艰苦途径,也陪我经歷很多很甜很疯狂的梦。 嚥下一口口水,我左顾右盼着,在马路上飞梭的车影以及流动的人群间,我不断地找寻着那个人的身影,时不时地反覆看着手錶上的时间,心脏跳动不已。 突然间,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人潮之中浮现,心猛地一震,我一时慌了手脚,适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当我正在紊乱的思绪中拉扯,思索着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表情与神态面对时,又有好几抹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紧紧跟随在刚刚的第一抹身边。 总共五个人,除了白靖夜还有柯子晴、段言蔪他们…… 为什么他们也会来? 心头上一慌,我神智混乱,立马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就是快闪! 忙乱地找寻着附近的遮蔽物,我连忙躲到一个招牌的后方,看着他们朝夜珞的校门口逐步走进,停下,环视着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 「奇怪,宋祤婕她不是在找你吗?」 久违的声音传入耳内,段言蔪在我前方不远处,皱着眉头。 「不会吧?哪有约人的人自己迟到的……」 魏湘柔也回头望其他人,附和段言蔪的话,不满地噘嘴咕噥着。 每个人几乎都没什么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看着睽违已久的大家,我的眼眶一热,心中涌起了一丝激动的情绪,差一点就衝出障碍物的后方,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 「阿夜,她是说现在过来吗?你确定你没有听错吗?」 不过我的脚步在听见柯子晴的声音后,瞬刻缩回。 一股酸意又在胸口瀰漫散开,让我感到了难受。前几天的那种感觉,又再一次被释放出心中。 那种重要的事物被人抢走的感觉。 「不知道。」白靖夜突然出声,耸了耸肩,「经你这么一提,我才发现我真的想不起来刚才她在电话说的是什么时候。」 「你真的是……」 看着柯子晴和白靖夜两个人斗嘴的模样,其他人都纷纷掩嘴偷笑,停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传达着曖昧的讯息。 刺伤了我的眼底。 「既然等不到人,我们可不可以先去吃早餐……我好饿喔。」始终不发一语的韩祺修终于出声了,一脸备受虐待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肚子哀号着。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眼。 「算了,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也饿了。」 「好啦好啦,那我们就走吧。」 所有人相继露出了拿他没办法的无奈微笑。 「走吧、阿夜!」柯子晴笑嘻嘻地勾住了白靖夜的手,动作很自然,像是平常时候就常常这样。 胸口的紧扼感愈来愈剧烈、愈来愈痛,让我好想放声尖叫。 当其他人再度对他们露出曖昧的微笑时,难以形容的莫名情绪再度涨满了我,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往反方向狂奔跑回。 我好想就这样跑着,一直漫无目的地跑啊跑。 但在我旋过身的那一剎那,左脚一不小心绊到自己的右脚,双脚打结,踉蹌了几步险些跌倒。当我终于站稳时,无意识地回眸,接着发现了白靖夜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脸上的表情,带点错愕、惊讶以及几分我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复杂情绪。其他人没有看向这边,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 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秒,有一点难以呼吸。 接着,我又花了不到几秒在心中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拔腿奔离这个地方。 《Ch22-3:未完成》 72. 最后,就如同每一次逃脱的下场一样,我还是被抓到了。 两个人对峙着,在一条交错于大马路街道间的死巷内,外头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此起彼落,填满了我们之间异常寂静的氛围。 白靖夜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昏暗的光线使我看不太清此时他的神情到底为何种,到底是慍怒、冰冷或者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在他的注视之下,我莫名地感到紧张了起来,甚至是有点不安。啟口,想要说些什么,半个字却都说不出口。 「你不接电话吗?它响很久了。」 结果,这是我乾涩的喉咙所挤出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两年多以来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白靖夜刚刚在无预告的状况下突然转身奔去,似乎是吓到了其他人,从不久前到现在他的手机就开始不停地响着,一通结束又是一通,没完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主要都是柯子晴打的? 「……喂、你站在这里却又一直不说话,到底是想要干嘛?」 不想再被安静的氛围所吞噬,我又再度出声,趁着沉默淹没这里以前…… 我发现,从头到尾只有自己跟自己对话,实在是件很乾、也很让人难以忍受下去的事情。 他依然没有回应我,却始终把双眼放在我的身上。 起初我一直刻意避开,但不知怎么的,他的那种注视却吸引着我的眼睛焦点,最终我还是一不小心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直到最后,我一不留神,竟涌起了一丝鼻酸,意识到这点后我赶紧别开目光,然而、无论双眼往哪里躲,依然能感受到他停在我身上的视线。 哭意渐浓,也愈来愈想流泪。 他的手机好不容易又停了,我抬起眸望着他,心中愈来愈不知所措,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在他那恍若深潭的眸底迷失了方向。 他的双眼中有个什么忽而一动。 注意到他瞳孔的收缩,我立即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猜想可能是自己眼中的无助太过明显地表露无遗了。 心底那个倔强的自己又开始欲动,我试图将自己的真实情感掩饰去几分,想要添加一点坚定的坚强神情…… 就在这时,他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我僵住,连呼吸也静止了一般,愣愣地转向他,静待着他的后续动作。当他的脚步移动,开始朝我逼近时,我的内心开始浪潮翻涌,全身也开始微微发颤。 「对不起,那天晚上骗你了,我骗你我没有要走,但是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我鼓起勇气开口,语无伦次,颤抖不已,「可是我……」 「我没有生气。」他打断我,停下脚步。 我把到口的话语吞回肚中,愣愣地看着眼前离我不到几公分的他。 「我说过了,别老是勉强自己,从以前我就一直这么告诉你。」 最后,他的手触碰我的肩膀,压下我身体的剧烈抖动。 闻言,我抬起眼来看他,刚好与那双沉静的眸子四目交接,不自觉联想起早上宋祤婕告诉我的那一番话,咬紧下唇,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他依旧静静地望着我。 「我什么也不会多问,也不会深入探究,但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这几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几十秒鐘过去,恍若隔世,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吐出这两个字:「……很好。」 听见我的回答,他终于轻轻地勾起了嘴角,崭露出这两年来我第一次看见的他的笑容,哪怕只是浅浅的也好。 「那、你过得好吗?」 「还可以。」他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直接回答了。 同时,脑袋中响起了柯子晴在电话中所说的那些话,她明明说过,白靖夜过得很消沉,跟家中也处得不是很好…… 看了他半晌,我低下头来,忍不住低声言道:「骗人……」 他没有回应,沉默了良久,突然又朝我接近了一小步,我抬起脸,还未了解他想要做什么,他突然捧住了我的脸,以肢体逼我正视他。 我的心一颤。 「看着我。」他低语,「回答我,我是谁?」 我愣住。 「白……靖夜?」对于他突兀的要求,我带着几分迟疑回应。 然后,他露出了微笑,真心的那一种。看在我眼里却让我很想哭。 不可以。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一定会陷下去。 我逼自己移开视线,轻轻移开他抚着我的脸颊的手,深吸一口气,撑起一抹微笑看向他:「这次回来只是暂时的,我明天就又会走了。」 这一刻,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 但是,一来我不该在离去后又擅自闯入他们几个人的生活,再者我也并不是白靖夜的什么人。于是,趁早把话摊开讲、趁早抽离,是保护所有人的最好方式。 保护自己、保护大家。 沉默了半晌,白靖夜忽而低声开口:「我曾告诉你,当你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永远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可我似乎没有参与到你后来很多的的悲伤,放你一个人治癒、一个人坚强……」 「抱歉,我失职了。」 语落,我不禁愣住,想要开口讲些什么,却又梗在喉咙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嚥下肚,连同一丝苦涩。 「我不会把遇见你的事跟其他人说,你明天也能够没有困扰地离开。」他看着我,「不过,我会等你,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直会等你。」 他的双眼闪烁着认真,让我不自觉屏息,也深深掉入这句话的漩涡里。 回到家之后,我快速穿越过了谈笑声不断的客厅,直接上楼回到房间,把自己锁在门内。沿着门扇深呼吸,尔后缓缓地靠着门滑落至地。 他的话,他的声音,填塞了我的脑中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我感到疲惫不堪,也手足无措。 离开的人明明是我,我却有一种离开的人是他的错觉,不止是他,还有他们大家。 是我先抽离、将他们隔绝在我的生活外头,今天我却感觉好像是他们将我推出了他们的世界之中。 谈什么失职不失职呀…… 不管是两年前的自己,或者是这一刻的自己,不都任性地选择了放下这里很多未完成的事情,然后离开? 当初毅然决然要离开的人,不就是我吗?若说真的要怪罪的话,除了自己,我能怪谁呢? 是我要放掉这些事情,抉择不留下把它继续完成的啊……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早上才刚和我交换手机号码的宋祤婕。 她问我今天与白靖夜见面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明白她所谓的『发生什么事』,绝对不是字面看见的那么简单,而在宋祤婕听见我的大略叙述后,反应难掩失望,还有几分难过及生气。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也忘记自己怎么掛上电话的。 倚靠着门扇,我仰望着天花板亮恍恍的灯光,发呆了起来。 又一次地,感性超越了自己的理智。 我也再次地被自己的情绪浪潮所灭顶、淹没。 《Ch24-1:星光闪耀》 73. 礼拜日很快就到来了,由于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几乎没有睡到任何觉,直到清晨的时候才终于睡着,于是我起床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走下楼梯后,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只有客厅桌子上一盒微温的便当以及爸妈留下来的便条纸,内容大概写着他们和阿姨三个人要出门採购一下一些东西,要我好好看家。 我记得阿姨跟我说晚上六点半就要离开了。 因刚刚才起床,没有什么胃口,于是我拆下便当外盒的橡皮筋后,用免洗筷随便挖两口饭往嘴里送,等到胃发出了饱足的讯息后,我又把橡皮筋捆回只吃一半的便当,随意放置在桌上。 好好地睡上一觉之后,醒来后的一切恍若隔年,昨天发生的事情,在今日的我看来已经距离遥远,在远方縹緲地摇曳摆盪着,若隐若现。 思绪果然是需要沉淀的,没有过不去的事情,只有过不去的心情。 震动两声,我拿起桌面的手机,看见了一封未读简讯。 昨晚就寝前,我传了一封讯息给雅馨姊:『若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走,且不管选择哪一条都可能会有人受到伤害,不管是自己或他人,碰上这种情况时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收到了回传。 『世界上并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周全,有的时候,人也是需要受伤的。』 由刚睡醒的精神恍惚,现在我神智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 短短的一行字,我反覆地看了许久,在心中慢慢地咀嚼着。 --「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宋祤婕的那一句话,也在这个时间点一併迸出,在我的脑中翻搅跳跃着,侵占我的所有思绪。 当手机又震动时,我以为是又有简讯,结果这次是电话,由宋祤婕打来的。 我接起,宋祤婕劈头问我是不是今天就要离开了,正当我对她的问题感到纳闷之际,宋祤婕率又啟口了,「你知道白靖夜和柯子晴他们两个人交往的事吗?」 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动不能动,一没有拿稳,手机滑落至地,背壳与主体因摔落的衝力而分开了。 同一时刻,我也清楚地听见了,来自胸口深处心碎的声音。 当我的脑子由一片昏乱恢復比较清晰一些时,我正奔腾在街道上,就着印象中手机坠落的前几秒鐘宋祤婕所提及的地点,一鼓作气奔去那个地方。 至于他们到底在不在那里,我没有证据、没有把握,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赌一赌了。 这一次,在听闻那件对我而言足以称之为噩耗的事后,等我稍微平静下来,我没有妄自菲薄、也毫无自暴自弃,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气。 气自己每次总到最后一刻才在后悔,每次都非等到感觉痛之后才会醒梦。 气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不断地在剥夺我已仅剩不多的东西,我拥有的事务愈来愈少,少到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也承受不起失去。 气白靖夜、气他的说话不算话。 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双手争取,就算我目前选择转身,但我不一定代表我不想去求取,而是我需要多一点时间来调适、整理心境啊!怎么我还没有预备好,命运就已经没收了所有的机会、断送了所有的可能了? 一点都不公平啊。 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很想幸福的人而已,和一般人并无什么差别呀…… 绕过一个街角,沿着街道直直前进,我抵达了那家咖啡吧,也就是昨天宋祤婕带我过来的那一家。若方才我没听错的话,据说他们几人常常会在这里聚会、谈天。 走进了玻璃门内,我一急,直接越过柜台往里头走去,连忙用目光左右搜索他们的身影。微微喘着气,胸口跳动愈来愈快,终于在靠近角落的一个桌位,我看见了白靖夜和柯子晴他们两人的影子。 这次我不再退缩,提起步伐毫不犹豫地朝他们迈进。 等到距离不到一公尺,面向我的柯子晴从谈笑之中转回视线,终于发现了我的接近,随即面露诧异之色,原本她啟口像是想告诉背对着我的白靖夜,我的移动速度却更快,早已来到了他们的桌子旁。 白靖夜缓缓抬起目光,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我,明显是愣住了。 不给他有任何时间反应,我握住了桌子上的纸杯,把里头的水往他的身上一倒,无视一旁看好戏的其他人以及柯子晴的惊呼声,他的上衣几乎湿透,沿着衣缘滴漏着水。 趁他还在愕然之中,我又伸手拿了另外一个纸杯,准备再次往他泼去时,他忽而站起身按住了我的手,强行把我手中的水杯夺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 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瞪向他:「对、我就是疯了。」 「你……」 「我就是疯了才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吼出来,声音压抑而颤抖,不自觉握紧双拳,「口口声声说要等我,把话说的那么好听,结果呢?不到一天你就跟她在一起了,这算什么?你说的又算什么?」 指向一旁的柯子晴,我几乎是快哭出来,头脑一片混乱,歇斯底里地骂了一串无条理的话,像个泼妇。直到店内的几个服务生看不下去了,前来频频向其他顾客道歉,箝制住我强行要将我带走。 白靖夜和柯子晴两人适才从面色的讶异之中回过神,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柯子晴站起身向前一步,像是想说些什么:「我们……」 这时,白靖夜突然举起了手,柯子晴止口,不解地看向他,白靖夜没有说什么,只是朝我走了过来,停驻在我的正前方,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把她交给我,让我来处理吧。」 最后,我听见了他对服务生这么说着。 《Ch24-2:星光闪耀》 74. 白靖夜拉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前进,无顾身后的我因感到痛而发出的抗议声。 一路上,他皆未发半句话,最后我也学乖了,安分地跟在他的身后,决定任由他摆佈。这一段时间,足以让我来恢復情绪,浇熄心中那把莫名升起的那把无名火。 最终,我们来到了夜珞。 走进了久违的校园,我还来不及欣赏环境,他像是心中早已有目的地一般,毫无迟疑地往中廊前进,拐入了直达上面楼层的楼梯口,一阶一阶地往上踩。 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也只能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抵达三楼之后,他没再继续往楼上走下去。行经在白色的长廊上,越过了右手侧一间一间教室,夕霞的暉光从左侧的墙壁上一排的窗口照耀了走廊,迎洒在我们两人身上。 最后他停在了护理中心的门口前,门扇是上锁的。 我疑惑地看向他的侧脸,今天是假日,照理说不会有人在,不知道他来这个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正当我狐疑之时,他松开了我的手腕,从牛仔裤的口袋拿出了一个皮包,接着竟从里头掏出了一把钥匙! 我愣住。 印象中我似乎有听过这么一回事,据说当时他太频繁去保健室借床睡觉,和护理长混熟之后就从那弄到一把钥匙,让他能随时进出保健中心。 那时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认真去探究这件事情的真偽。 他将钥匙插入钥匙口,向右一旋,喀噠一声,门锁开了。 走进门内,他看了我一眼,我吞嚥一口口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与几年前体育课时我受伤那次,同样的一间单独病房。 「心情比较镇定了吗?」白靖夜坐在床侧上,目光却不在我身上,而是望向对面的窗户外头,那一片渐渐暗下的天色。 我愣愣地屏息,望着他半背对着我的身影,一时忘了要回应。 这幅情景与当年的简直无异。 我也静静地移动脚步,在他的身边坐下,双眼不自觉地移到了窗外,耳边若有似无地响起了当年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犹然清晰。 如果他跟柯子晴在一起,真的能够快乐的话,我也不应打扰他们两人的幸福,应该要学着成熟一点、成全他们,然后回去后好好地过我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他们也一样,不是吗? 我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他,静静望了他半晌,缓缓地啟唇,觉得喉咙乾涩,出声叫唤,「白靖夜……」 他转过来看我。 「你……幸福吗?」 倘若他说幸福的话,我就能够微笑给予祝福,并且退出他们两人的世界。 只要他幸福的话。 结果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回问我相同的问题,「那你呢?」 我也没有答话。 经歷一段冗长的沉默,白靖夜再次移开在我身上的目光,转向已经将近全黑的窗外,看来现在已经六点多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结果他的声音几秒以后又在我的耳侧响起,「不好。」 「……什么?」 「其实我过得不太好。」他又接下去说:「我指的是昨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那你当时干嘛不说,为什么回答还可以?」我艰涩地问道。 「因为我以为你回来了。」 我微微一愣。 「只要你在身边,就算日子再不好过,我也绝对能够撑下去。」他突然又转首看我,对上我的视线,那双眸子闪烁着无比的认真。 胸口忽而一哽,我注视了他几秒,随后闭上双眼逼自己不要去看。 干嘛突然说这些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我会把它当真,却还是要告诉我这种可能让我误会的话? 你身边的人,明明就不是我啊。 「喂、你知道吗?」我依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那股注视,「现在我们用肉眼所见的星星,大多都已经消失了。」 我不知道白靖夜现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表情。 眼皮下的灼热感,愈来愈刺痛。 「因为那些星点距离我们几百光年以上,于是当星辉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传到我们眼睛里时,星星早已化为虚无了。」 我努力地说着,喉咙愈来愈乾哑,却还是很尽力地说着。 「所以……」 一股力道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进他的怀中,紧紧地环抱住我。 传入鼻际的,依然是那一股淡淡柠檬草清香。 「笨蛋。」他忽而轻轻开口,语气却不像在责骂,「我和柯子晴两人并没有什么。」 闻言,我瞪大眼睛。 「可、可是,我听宋祤婕她说……」 「你被骗了。」 我傻住在原地。 接着白靖夜又叹了一口气,凉凉地继续道:「若她没有这样子跟你说,你现在恐怕已经离开,不会过来找我了。」 「……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猜的。」他低笑,「以小婕的个性,是很有可能做出这档事。」 「所以刚才在咖啡店时,我在里面乱吼乱叫也……」 白靖夜偷偷地忍着笑,贴在他身上的我却感受到了他的胸口的起伏颤动。 「妈呀!根本丢脸死了……」我忍不住哀号,感到又羞愧又恼怒。 对上他的视线,我下意识想要逃脱,却被他先一步抓住了。 「所以……我可以把你刚刚的种种行为解释成吃醋囉?」 「少、少自恋了。」 我红着双颊别开了脸,但却遏止不了心中的某一处不断滋生出一丝丝的甜味,逐渐扩散开来。 「那依凭你刚刚以及昨天所说的一大堆曖昧的话,难道我就可以把那些自动解释成你暗恋我吗?」 「我是啊。」 我差点就摔下床铺,幸好他及时扶住了我。 「喂、被我喜欢真的有那么恐怖吗?」他无奈地看着我,却苦笑着。 「恐怖的是你的坦承。」 「不准转移话题。」他逼迫我直视他,但我却怎么都抬不起来发烫的脸,只能垂下头一直盯着白色的床单,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白靖夜轻吐了一口气,松开了放在我两肩上的手。半晌后,他开口谈起自己的想法,「其实,从以前我就一直觉得,你的离去是我的报应,报应我之前为什么要离开你,离开你们大家。」 我微微一颤,缓缓抬起首。 他正对着外头的一片漆黑,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天空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连一颗都没有。 「只是我不晓得,这份报应竟然会这么久。」他细声说着,像是在低喃。 我心一抽,目光转向他搁在床铺上空荡荡的手,然后鼓起勇气、握上。感受到我的温度后,他全身不明显地一动,尔后也紧紧回握。 我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些什么,或许是想藉此传送给他力量。 「不管你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回来,我都会等你。」他又说,我则再次感到一阵鼻酸。 「你指的回来,是回来这个地方,还是回到你的身边?」 他转回目光望向我,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指的是地方,我大学时也不一定会读这里,但我们可以一起考一样的大学,或者是同一个地区的学校。」我加重握紧他的手的力道,「如果你说的是你身边,那么我要告诉你,我一直就在你的左右、一直一直,只不过你看不见。」 我只是离开了你的身旁,但你从来都没有走出我的心中。 「所以,每当你感到寂寞的时候,不要再独自一人找星星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重新睁开,语气十分的坚定,「你还有我。」 白靖夜似乎是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终于应声:「其实,我已经找到我的星星了。」 我发现他正注视着我。 片晌过后,我也微微勾起了嘴角,莞尔看着他。 「我也找到了。」 我们对望着,深深地,让彼此的身影紧紧烙印在自己的眼眶中,一剎那宛若是永恆这么长。 这一刻,我明瞭到了一件事,不论时间长短,在每一份真情里头,都含藏着一份所谓的永恆。 银河间距离遥远的星星,只要在天空中暂留一秒,哪怕只是短短一秒,在数百年后它的光芒仍会闪烁进地球上人们的眼中。 而这长达数百年的时间,仅仅是为了证明它确实是有一秒时间真实存在过。所以,我们不止有停留一秒的真情,一定可以延续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就算它终将消失成灰烬,它也会在回忆里无穷无尽地绵延下去。 「喂、爱哭鬼,我都说过我会等你了,你哭什么啊。」他苦笑着帮我擦掉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泪,动作十分地温柔。 「我是灰尘跑进眼睛了好吗?」 「你再掰吧。」他无奈,「我们刚才都忘记要柯子晴别说出我们遇见你的事情,我想依她的个性一定马上就通报所有人了,到时面对段言蔪他们的质问,我看你到时要怎么掰出一个交代。」 「……我忽然开始头痛起来了。」 他轻笑,耸了耸肩。 看了他好一会,我突然拉下了他帮我擦泪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回答我,我是谁?」 这个熟悉的动作与对白,成功让他呆愣住了。 等到他看似回过神后,我以为他就要回答我时,他只是倾身向前,一手绕到我的后脑杓扣住我的头,接着在我未完反应时,俯身低头吻住了我。 从窗户外头吹拂进室内一股清凉的风,很细微、很轻柔。 就跟他的吻一样。 这一年,我们十七岁,正值喜爱幻想却又慢慢地看清现实的矛盾年纪、想要去追求却又怕受伤的尷尬年纪。 我们还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是真爱,那仍是一个距离现阶段的我们太遥远的名词。但、我们懂得珍惜,就是因为失去过,所以才更懂得要以感念的心态去拥有。 飞过了几翔、受过了几次伤,失去了许多珍贵的事物,却得到了不少意外的收穫。如果没有经歷过先前的种种,就不可能会有今天。 纵使得到和失去永远无法成正比,要试着相信,每份得失固然会有它的意义。 未来不论遇见何种风风雨雨,我很确信,我一定能够坚强度过,因为这一次,有人会陪我一起面对。 感情是一场赌局,有时有输家和赢家、有时双赢,有时却是两败俱伤。 在第一局里,我学会了坚强;第二局里,我釐清自己的真正心意,看透彻了爱的方向;而我的第三局,现在正要啟航。 故事将要结尾之际,我成了别人的星光。 这一年,我也找到了属于我,最灿烂、最耀眼的星光。 《End:After Story》 75. 火车站内的人潮熙熙攘攘,电子班次表在眼前闪烁着,从台北到高雄的火车是下午两点整发车,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半。 我苦笑着。 「你这傢伙,到底是怎么把十一点半看成十二点半的。」在一旁唸了将近快要十五分鐘,白靖夜在候车的座位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斜瞪着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子。 「我怎么知道,就说当时太着急了嘛……」她不满地撇起嘴,顶撞白靖夜的话,待到接收到他的一记白眼后,又可怜兮兮地将目光转向我,寻求帮助。 「靖夜,薇薇也不是故意的,就原谅她吧。」 女孩欢呼出声,开心地站起身跑向我,拉着我的衣服躲在我的身后,对着他扮了一个鬼脸。 「薇薇,你要不要先去拿车票?」我偏着头看向后方的她。 同一时间,靖夜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好啦好啦,你们都赶我走……」留下了这句话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走向大排长龙的月台方向。 「就是你太宠她,所以她才这样子无法无天的。」看向薇薇离去的方向,靖夜无奈地一叹。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很宠她?」我也看向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笑。 这两个疯子,竟然在礼拜五的时候突然打给我,告诉我他们礼拜六时要一起北上台北拜访我。原以为他们两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隔天下午之时,果真又接到了他们的电话,他们告诉我他们快到台北了,要我去火车站做好预备迎接他们。 大家似乎都以为我妈离去的事情会让我很消沉,因而替我感到忧心不已,我想这也佔了他们两人之所以会来探望我的大部分因素。 但其实我觉得自己并无他们想像中的糟。 想起先前那一段时间她每每接受化疗时的痛苦表情,当她永远闭上眼睛面露安详之色的那刻,我就深深地觉得,或许离开人世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她只不过是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国度当了天使,对吧? 结果他们两人就在这里留宿了一天,靖夜住我们家的空房间,而薇薇则睡在她以前在台北的亲戚家。 这次她回来的事情我没有让哥知道,因为我明白,就算这几年薇薇已经整理好心情可以面对我了,但这并不表示她会想要见他。 她现在居住在台东,不过好像近期开始每个周末都会回高雄。 根据他们两人的叙述,后来薇薇和魏湘柔他们几人见到面之时,整个场面似乎十分的轰动。听说魏湘柔抱着她哭了好几个小时,段言蔪则是发飆把她唸了一大顿,韩祺修则以数以百计的疑问将她淹没。 对于大家的这种反应,我一点也不意外。 幸好最后这件事也和平落幕,大家在听过薇薇的解释以及苦衷后,也都愿意原谅薇薇当年的不告而别。 「所以说,阿蔪和魏湘柔他们两个人……」 「嗯,那两隻终于在一起了。」 「帮我说声恭喜。」我莞尔,「还有,你和薇薇也一样。」 闻言,他看着我的目光近似打量。 「回去之后,代我向其他人问好。」 「会的。」他的嘴角微微一勾。 语落,我们两人对视,忍不住轻笑。 「我一直想问你,」过没多久,靖夜又开口了,眸中有一点迟疑,「你对那傢伙的心意,还是一样吗?」 他指的是薇薇,我懂。 「那你呢?」我没有回应,反而回问他。 他也没有回答。接着,我们像是了解对方心中的答案,又再次相视而笑。 「你会走出来的,总有一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意有所指。 「嗯。」我低应,看了看车站内的时鐘,「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喔。」 「啊?这么快?」靖夜微微蹙眉,低头看一眼手上的錶。 此时此刻,薇薇手中拿着两张车票,带着笑容往我们这个方向小跑步前来。 活蹦乱跳的模样,像个误闯入人间的小天使。 「怎么了吗?」看见我和靖夜两个人突然止住话题,她疑惑地问。 但她并不知道,让我们俩不自觉地停下来的人其实就是她,以及她绽开在她脸上的甜美笑靨。 「没什么。」靖夜很快地隐藏了情绪,故作无事地继续往下说道:「你家阿杰要先回去了。」 「咦?为什么?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望见她眼里的失望以及不捨,我的心摇动了一下,却只能故作镇定。 但我知道那些情愫只是出自于友谊,就像现在我们的关係。 「嗯。」 喉咙忽然一阵乾涩,只能发出这样的单音。 见了她有些颓丧地垂下头,我静静地望着她片刻,随后开始移动脚步,停在她的面前,把手放置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我。 「祝你们幸福,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听了我的话后,薇薇眼眶渐渐红了,她转向靖夜的方向,用眼神传达着什么讯息,像是想要徵求他的同意。 靖夜点头了。 接着她伸出了双手,在我无预警的状况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一顿,看向靖夜,只见他无奈笑着耸了耸肩。 几秒鐘过后,我也回拥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 当我放开她后,她很努力想对我挤出一个笑容,结果眼泪竟不小心掉落。她尷尬地一笑,有些难为情地擦着泪水。 正当我不知该怎么办时,靖夜走近了,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将她拥入怀内,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要幸福。」往后退了几步,我用嘴型说着。 他看着我,无声地笑了,以同样的方式回答我:「一定会、你也一样。」 「还有,谢谢。」 他又啟口了,嘴型像是这样说着。 转身离开,在大约距离原地十公尺之处,我又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回头望向他们、那两个我很重要的人,刚好撞见两人在穿梭走动的人群中偷偷接吻的画面。 我微笑,知道自己该走了。 就像每个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王子跟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守在一旁的骑士,这时只能带着祝福,默默退下。 他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这一路走来有多难熬,我们在一旁观望的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看见薇薇和靖夜他们两人终于开花结果,我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 我欠靖夜的,太多太多了。 如果当年不是我,也许他们两人早早就在一起了……谁知道呢?未来谁也说不准,过去谁也唤不回,所以唯一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把握当下。 突然间,我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对视一笑,我想当时靖夜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了。他以为我还没走出来,其实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走出车站大门,一名女孩穿着一袭蓝色洋装站在门口的阶梯上,一看见我,立即扬起笑容朝我迈步走来。 仰起头来看我,她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有没有吓到,动作很快对吧?我收到你的简讯后立刻就赶来了。」 「没让你等很久吧?」 她笑笑,摇了摇头。 「事情都处理完了吗?那我们走吧。」最后,她拉起了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入了前方流动的人群之中。 在每个完结篇之后,大家总是会惋惜着那些没办法和男女主角在一起的配角,就像在惋惜着不能够和公主在一起的骑士,却没有想到一件事…… 终有一天,骑士也会成为别人的王子。 《全文终》 【后记】 啊……其实,这个番外,我写了一年多(被丢鞋子) 隔了一年多,再次提起笔写大家的可爱互动,感觉真让人怀念,以及温暖(笑) 刚开始虽然有些生涩,庆幸的是愈写愈顺手(花) 《星光馀暉》到此再次告一段落,若想看关于其他角色或剧情的番外,可以留言建议喔!说到留言,这几天我应该会把留言回完:) 若没有意外的话,除了修稿可能会佔一下版面(不过留言还是会回),直到新书发布前应该不会再露脸了。虽然不知道确切日期,我们在下一本新书《轻如朝花》再见囉,谢谢大家! 2014/5/18 在整个故事里头,星星佔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它可以象徵永恆、象徵男主角之一的白靖夜、他的母亲以及每个人所思念的对象。 馀暉的意象则比较简单了,它象徵的是我们另一个男主角黧皓杰。 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大家满不满意,只不过我自己是还算满意(沉思),因为至少每个人最后会是幸福的,对吧? 表面上的故事虽然停了,但是其实这群孩子他们的故事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其实在我脑海中整本书拥有很完整的架构,但是因为太完整了,环环相扣的情节中,每个和每个之间往往还会向外延伸出更多的分支,于是若要把它全部写完,我想三十万字都不够,再加上本人在大考前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写作了otz 如果想看他们延伸的下来的小故事,以及全文中一些约略带过解释不清楚的地方,之后本人会再考虑出出看一些小番外(笑) 关于剧情若有不懂的地方,欢迎留言发问哦(眨眼) 还有,如果内文有错字,也请大家别害羞直接纠正出来,由于写作过程太过急促,也没时间校稿,请大家见谅(掩面) 整本书的动笔到完结,总共花了我将近八个月的时间,从一千个字不知不觉中就积攒成了二十万个字,这整条路,最感谢的依然是正在阅读我的文字的你们大家:) 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完成这本书。 没有你们,我不可能走到现在。 依然还是那句,我爱你们,谢谢你们大家。 2013/4/20by珞依 番外篇01 1 窗外一片静謐的漆黑,桌面上的时鐘已指向了十二点三十二分。我暂时放下手中的原子笔,双眼适才从厚重的参考书上头那些密密麻麻文字移开,几分睏意来袭,我用指腹按压着微酸的眼皮。 按到一半,我忽然顿住动作,不自觉地望向平躺在书本堆旁的手机。 他应该睡着了吧? 在心中思忖了几秒鐘,最后还是决定传简讯。一来,在一个小时多前我们就已在电话里头互道晚安,现在打电话过去很奇怪;再者,我也不想打扰到他的睡眠。 按下送出后,萤幕上发送成功的字样没多久便映入眼底,再度瞄了一眼分鐘不知不觉中又前进了好几格的时鐘。将手机搁置一旁,开始动手清理紊乱的书桌,准备就寝。 从浴室刷完牙走出,我关上了房间唯一亮着的灯源,摸黑走回了柔软的床铺,盖好棉被,闭上双眼。 无奈的是,心里的浮躁久久都无法抹去,围绕着方才的简讯内容转着圈儿。 所有思绪,浓缩成一点核心,慢慢渗入于那浅短而意义浅白的一行字-- 『生日快乐。』 今天是白靖夜的生日。 但基于此天是平日的缘故,我必须得上课,没有办法回高雄陪他度过。 思及此,我不免感到了沮丧,以及难过。 虽然在很早之前我便已先告知过他,他知悉后倒也没责怪什么,反倒是一眼洞悉我眸底的遗憾与不安。 那时的他无奈一笑,揉揉我的头顶表示安慰,眼里尽是宽厚和温柔,要我别那么在意与自责。 可是这毕竟是我们正式在一起后逢上的第一次生日,人家还是很想要陪他一起过嘛! 「柳棠薇!」 一阵高分贝的叫唤震痛了我的耳膜,我赶紧将身子往后一倾与在我耳边大喊的那个疯子拉开一段距离,一脸哀怨地揉着自己的耳朵。 有事吗同学! 「小湘!你干什么啦!」 「我干什么?」小湘瞪大眼睛,「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吧?明明是我已经叫你叫了三遍你还不理我的耶!」 「欸?」我愕然,「有、有吗?」 小湘一脸不耐地点点头,接着又满面狐疑地看着我,「大姐,你今天很不正常喔,我已经看着你恍神了整个上午了。」 我乾笑。 「喔!难道是有心事?」小湘顿悟似地双手一拍,小脸突然朝我凑近,「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从实招来!」 「我?」 「要不要招!」 「你……」 「招招招招招招招!」 看着小湘脸上的霸气,我只有装傻乾苦笑的份。 就在这时候,一声旁人的叫唤响起:「风纪……」 来的正是时候,着着实实救了我一命! 我立刻应声,站起身来走向那名唤了我名字的同学,强逼自己忽视掉后方的杀人目光。 「怎么了吗?」 「外找。」那位女同学对着我说着,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教室外头走廊飘游着,好似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把她的怪异举动放在心上,我想也没想地往外教室外走去。 不过,这间学校的其他班我所认识的人也没几个,到底是谁会在这时间找我? 我才一走出教室,一个身影突然就扑向了我,伴随着发丝间熟悉的水果香味。我受到惊吓,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又让我二度愣然。 回过神后,我再度望向扒在我身上满面笑容的那名女孩,心中对于目前的状况大概有个底了。对于他们毫无事先通知的惊喜,我有点无奈,抬起脸问道:「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可恶,要过来找我也不事先知会我说一声,竟然给我搞私下串通这一招,难道诸位不怕脆弱的我被你们吓出什么心脏病吗? 「啊?」韩祺修疑惑歪着头,一脸不解。 这个人老是在状况外,对于他会有这样慢半拍的反应,我早已见怪不怪。想着想着我又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段言蔪,表示要由他回答。 「今天早上。」简洁有力的回答。 花了一段时间反应,我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问句:「什么?」 「很难以相信吧?这全都是你家那隻的主意喔。」湘柔眨了眨眼插话,指了指站在最后面,背倚在对面墙壁的那个人。 视线微微往上一抬,恰好与白靖夜四目交会,那双透彻的眼眸我是如此的熟悉。 他穿着一件简洁俐落的黑色衬衫,下半身则配了一件深蓝色牛仔裤,即使是这般简便的休间装扮,穿在他身上依旧很耐看。 注意到我近乎呆滞的目光,他稍微偏了头,我才会过意来,立马闔上了半开的嘴巴。见状,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调侃的弧度。 ……这什么意思?是指我的花痴样被取笑了吗? 迅速地别开双眼,懊恼的情绪迅速窜上心头,脸颊却不争气地发热起来,隐约的。 「说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任性地要求我们,第一时间接到消息时我也吓了一大跳。」并无察觉我们两人跌宕多姿的无声交流,段言蔪继续补充道。 「任性?我看比较像傲娇吧!」魏湘柔摇首,一脸认真纠正。 「傲娇?」 「不对吗?」 「这是什么恶趣味……」 「你们……」白靖夜的脸已经黑了一半,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眼前段氏夫妻的相声。 我也不禁噗嗤一笑。 就于此时,原本属于当机状态的韩祺修也总算步上轨道,进入了状况,张开嘴巴开始叭啦叭啦讲个不停。 「对呀!我也觉得阿夜今天是吃错药了。原本之前大家还说好要等你周末回高雄时再补办庆生,没想到一大清早他就打电话通知我们所有人,滥用寿星的名义下令我们通通请假,说什么不能请的乾脆就直接翘掉,反正就是要大家空出这一天的时间一起来找你的说……」 「喂喂。」白靖夜终于又第二度忍受不住地为自己出声了,一脸无奈地看着韩祺修,「别把我说的这么恶质好吗?我只是问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并没有胁迫你们吧!」 「嗯……虽然说不是胁迫,但已经近似胁迫了。」段言蔪稍微更正方才韩祺修的一番话,一脸认真地摩娑着自己的下巴,模样像在分析。 白靖夜挑眉,似乎还想要辩驳些什么。 「现在票数是四比一,对方辩友,阁下还有什么话想要交代的吗?」觉得挺有趣的,我眨眨眼,想也没想便加入了段言蔪他们的阵线,无疑是想看白靖夜出糗。 「噫,好了,老婆都给跑了。」韩祺修一脸感慨,又像是怜悯的慈悲,对白靖夜一叹后,像个白痴一样低头拍着手。 闻言,后者脸部一抽,但又碍于没精力了,无力地瘫靠在墙壁上,一脸哀愁望着我。 我忍笑,假装没看到。 「唉唷,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见薇薇就对了,承认吧,别害羞了啦。」魏湘柔一掌有力地拍在他的肩上,接着眼珠子曖昧地转来转去,吃吃笑了起来。 「……言蔪,你家的魏湘柔,拜託处理一下。」 「嫌我们是电灯泡,要赶我们走也不要用这么不明的方式嘛!想和柳棠薇独处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啊!」这一次竟然连段言蔪也跟着起鬨。相声组段氏夫妇再度登场。 「喔喔喔~所以我们是电灯泡囉!」笨蛋韩祺修。 「好啦,别闹他们了,把握时间嘴重要。」玩够了之后,湘柔适时站出来制止大家,并直接切入重点,「现在的问题是……来到台东、也见到薇薇了,然后呢?」 大家不约而同静默下来,咀嚼着魏湘柔提出的疑问。 「庆祝啊,不是要帮阿夜办庆生?」几秒鐘思考时间过去,韩祺修当先发话。 「嗯哼。」段言蔪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白靖夜耸了耸肩,表示没意见,宛若要过生日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是,我还在上课耶。」 在大家正好静默的时候,我略显突兀地出声,下一秒,成功换来所有人的注视。那种目光很明显地写着同样的话。 「蹺掉。」最后我们的老大发声了,白靖夜下达命令,一言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嘖嘖,这廝依旧是这么的直捷了当啊。 我看向魏湘柔,她无奈地笑着耸肩。 段言蔪有所意指地挑高眉。韩祺修则是眨眼,偷偷比了比白靖夜的方向。 眼皮一垂,我彻底投降,同时也无语。 这不叫做恶质,还有什么叫做恶质?在心中,我相信大家正在一起用力吐槽着。 走到了校内的停车场,白靖夜牵出了一台银色摩托车,跨坐了上去,转头看我还站在原地,他索性一声令下:「上来。」 「啊?哪里?」 面对我的困惑眼神,他送我一记大大的白眼。 「不然……还是你想要我抱你上去?」突然,他转换表情,狡黠地笑了,作势要跨下车。 就在此时,许多经过停车棚的师生,无一不把打量的目光停在我俩身上,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 某一根断掉的神经终于接通,我瞬间警戒地退一步,马上意会过来,红着脸急嚷:「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了啦!」 「那就快点。」 还没来得及问他这台车子哪里来的,我也只能「喔」了声,摸摸鼻子乖乖爬上车子后座。 骑出校园后,白靖夜在校门口的红绿灯旁熄火。 往旁一看,段言蔪和魏湘柔那一组竟然也有一台宝蓝色机车。正当我思忖着该不会韩祺修也单独骑着一台什么顏色的车时,一辆纯白洁净的脚踏车的车头便这么映入了眼帘。 而怎么看都像是…… 洩恨般地双脚使劲往地面踩煞住车子,目光来回流转再我们两组稳稳坐在机车上的人马,韩祺修一脸哀怨颓下了肩,瘫在那台脚踏车的把手上。 更正,是淑女车的把手上。 噗嗤一声,段言蔪起了头,很没义气地岔了气。 接着大家不约而同爆出大笑了。 「笑屁啊!你们以为我很想骑淑女车吗!要不是那家脚踏车行的电动自行车都被租走,我……」韩祺修难道地整个人炸毛,整个人恼羞成怒。 「好好好,我们都知道。虽然刚刚也是这样看你骑来的,不过看几次都还是觉得很爆笑。」魏湘柔打断韩祺修未道完的话,头搁着前方段言蔪的背部,身体因忍笑不停颤抖着。 「没有恶意,可是就是觉得充满了喜感。」白靖夜稍稍别开脸道,强力忍笑。我也简直不忍再往那辆淑女车多看一眼,整个人笑翻了。 「你再戴一顶斗笠,把车停在路边,红灯时说不定很多车会摇下车窗向你买水仙花!」 「哇!超级中肯!可以来实验看看哈哈哈……嗯,咳、咳,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笑到快要飆泪的段言蔪,一见韩祺修脸上逐渐加深的阴霾,似乎是为自己的性命着想,立刻停止笑闹并乾咳两声,转移话题。 魏湘柔也克制住情绪了,仅无辜地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大概是刚才笑得太卖力,脸颊还是红通通的。 韩祺修还在生闷气,完全不答腔。 所以…… 「你们干嘛又那么一致地盯着我看?」我无言。 「你带路,你生活在这一带,对这里你理当比较熟的吧。」这次发言的是我们的白老大,只要是他的话,我就百分之两百无反驳的馀地。 「好吧,你们想去哪?」 「其实只要找一个可以庆生、让我们大声喧哗的地方就行了。」不像其他人只会装死,湘柔理性地站出来发表看法。 我沉思了一会儿,将目光转向前方的白靖夜,没多久后便出手拉拉他的衣服。 「调头。」 闻言,白靖夜也没有多问什么,将车头转向,见到我们的动作,段言蔪那一组的车子和韩祺修淑女车也连忙跟进。 「所以决定好要去哪里?」看来好奇宝宝韩祺修依旧人如其封号,终于消了一点气了,开口发问。 「我家。」在脑中快速规划着路线,我边说边指路。 语落,所有人不约而同静默了几秒鐘,接着默契一致地啟口。 「你家?!」 番外篇02 2 返家路途中,我们买了一个六吋的提拉米苏。因为只有五个人,不需要买得太大,而且我们的寿星先生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提拉米苏口味甚至还是应观眾要求而选取的,他本人对于买什么风味的蛋糕并无任何意见。 因为阿姨参加员工旅行,整个公司一起去南投泡温泉,所以这一个礼拜她都不在家,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地在家中胡来,前提是不要吵到邻居来抗议。 一进家门,韩祺修和段言蔪很自动地霸佔了其中一个双人沙发,贤妻良母型的湘柔开始分发纸盘子、准备切蛋糕,我拿起遥控开啟冷气,走到在另一个双人沙发坐下。 待到将整个蛋糕妥当地分到五个盘子上,饮料也倒好了之后,白靖夜的身影才姍姍出现,一脸自然从容地在旁边坐下。不晓得这五分鐘他晃去哪里。 「好了,主角现身了,这下人都到齐了吧?」段言蔪手中拿着打火机预备,环视了四周分别窝在不同沙发上的我们,像是在确认人数。 「好耶!全体到齐完毕,我们来吃蛋糕吧!」韩祺修开心地拿起叉子,但下一秒立刻被魏湘柔拍掉。吃不到眼前可口的蛋糕,他满腹委屈地看向湘柔带着不苟同的双眼。 「韩先生,我们的寿星都还没有点蜡烛许愿耶?你急着吃什么?」 「喔对吼!哈哈!」韩祺修搔了搔那头色泽依旧的褐发,乾笑着。 魏湘柔无奈地摇头,从蛋糕的袋子中拿出了蜡烛递给我,又陆续取出了塑胶刀、纸盘、火柴盒以及用来吃蛋糕的小叉子。 段言蔪则无言地瞅了韩祺修一眼,从湘柔手中接过火柴,火柴棒『唰』一声擦过盒子侧边,火花应声冒出,我赶紧将手中的两支数字蜡烛凑上前点火。 蜡烛成功燃起后,我们小心翼翼地把那对蜡烛插上蛋糕,我起身走向对面墙壁,拍下了电灯的开关,四周瞬间暗下,只剩那数字『18』的蜡烛在摇曳烛光,忽明忽灭。 火光映着每个人的微笑的轮廓,温馨的感觉瞬间盈满胸腔。这种平易的安和乐得来不易,又幸福得使人鼻酸。仔细想想,上一次大家共聚一堂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三、二、一!」我压抑下那股哽咽的衝动喊道。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大家不约而同站起身,开始拍着手放声齐唱,慢慢地走离沙发走到我身旁站一排,只留下寿星一人坐在沙发上。 白靖夜先是一顿,待我们快唱完时,他才含蓄地慢慢扬起了嘴角。烛火微亮的光映照在他的侧脸,光芒与阴影柔和了他五官的线条,同时却也勾勒出他脸部好看的轮廓。 「现在要许愿了吗?」湘柔出声询问,亦是提醒。 「嗯,按照正常程序应该是。」我点头。 闻言,白靖夜顿了一下,「我没有在许愿的。」 「没关係啦!意思意思一下也好,先许个愿吧,想到什么讲什么,不然蜡油都快滴下来了。」段言蔪将用过的火柴丢进塑胶袋里面,放下手中的火柴盒。 「喔喔!快许愿,然后我们吃蛋糕!」韩祺修举起双手欢呼。 「嘘。」魏湘柔将指贴在唇上,示意大家安静,接着所有人同时将焦点转移到白靖夜身上,等着寿星的下一步动作。 看着我们每人个个以眼神催促他,以及眼中闪烁的期待与好奇,白靖夜也只能无奈地照办,配合大家。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微微啟口,缓缓地道出第一个愿望:「首先,我希望身边的朋友每人都能平安快乐、身体健康……」 「噗嗤--」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看我,包括白靖夜。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噗嗤出声的。 只不过,这么和平的愿望应该是全体健康人种的心愿吧。然而话从白靖夜口中说出来,有一点、有一点…… 「好土又有点矫情。」我发誓,这句话是湘柔说的,像是句子无意识自动流洩出来的。 下一秒,立刻引爆了大家的一连串的爆笑。所谓的大家是指包涵我在内,屏除白靖夜的其他四个人。 结果我笑到一半时,突然接收到了白靖夜的微瞇起眼危险的瞪视,那是警告的意思,害我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不对吧?呜呜,寿星不可以生气啦,就算当日被整寿星也不可以生气的不是吗? 「好,停!继续继续。」段言蔪首当停止笑声,主持场面。 等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白靖夜才清清喉咙,再度啟口:「第二个愿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上自己理想中的大学……前提大家是有认真付出努力,问心无愧的话。」 「听见了没有韩祺修?不要再玩乐了,快一点收一收心吧。」我凉凉地瞥了一眼听完白靖夜的话后被自己口水噎到而不断咳嗽的韩某人。 段言蔪忍笑,拍了拍韩祺修的肩膀,聊表安慰。 「啊啊!最后一个愿望不能说出来,只能够许在心里,不然就不会成真喔。」在白靖夜三度开口之前,魏湘柔急忙伸出食指作势要封住他的嘴脣。 接收到提醒的白靖夜点点头,默了几秒鐘,接着抬起眸:「可以了。」 「吹蜡烛、吹蜡烛、吹蜡烛!」每个人开始兴奋拍手,怂恿寿星赶快把所有程序完毕,以便早时品尝到可口的蛋糕。 白靖夜微微歪着头,凝视着晃动的火苗,像再思忖,却没有想要把它吹熄的样子。半晌,他缓缓移动双眸,对上我的目光。那双温润的眼珠子底下映着闪熠的烛光,十分漂亮。 我明白他的意思,几个步伐迈进,弯腰呼气将蛋糕上的蜡蠋轻轻吹灭。 在一片黑暗中,一双手在我毫无防备之下牵住了我,一句话也没讲就拉着我快步离开。我不知所措,赶紧煞下脚步,刚好停脚在窗户的附近,对方一回头,窗外的微微亮光便洒落在他的脸庞,一眼我就辨认了他的身分。 「干嘛?」白靖夜一脸纳闷,压低音量问。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吧!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有点紧张,用急促的气音应道。 「跟着我就对了。」他不予任何解释,继续向前走,引领着我一起移动脚步。 我无奈地被他拖着走,来自客厅的隐约喧闹声愈来愈远,最后在位于厨房连接外头的后门停下。 在我正狐疑为何他知道后门的位置时,他已喀噠一声转开了门把。 「刚才在关灯许愿前我不是不在场吗?是在那时候确认位置的。」等两人都溜出室内后,白靖夜像是意识到我的疑问眼神,自动向我解释了起来。 我恍然明瞭,接着放轻力道关上铁门。 不过,这算是计画性绑架吗? 「万岁!」韩祺修一扫刚刚的阴霾,欢喜地唱着不成调的旋律打开总电源的开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回沙发,将蛋糕上碍眼的蜡烛丢置一旁,拿起塑胶刀准备朝着蛋糕切下。 「等一等!」魏湘柔出声嚷道,震慑住韩祺修的手边动作,「蛋糕的第一刀是要给寿星切的,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怎么那么多麻烦程序啊?」放下塑胶刀,韩祺修抓抓头发,整个人恼极了,「我生日时也没有这些步骤啊!」 「你还连许愿都没有,甚至连蜡烛都没插上哩!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因为当时你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快点吃蛋糕。」段言蔪在一旁无奈补充。 「咦?好像是耶,哈哈!」 「所以刀子就先交给我们的寿星先生……欸?人咧?」翻个白眼,魏湘柔决定自动忽略韩祺修,手中拿着塑胶刀,整个人身体转了半圈搜寻目标,但却环视了整个客厅都不见人影。 「报告,大嫂也不见了。」韩祺修。 接着,所有人都默了。 「所以现在是……」片刻后,韩祺修忍不住出声,看着那两个呆站原地已久的人。 「唉呀!吃蛋糕、吃蛋糕!」这对小couple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默契一致地摆了摆手表示『不用管那两个人了、吃蛋糕皇帝大』,各自归位后开始处理蛋糕。 韩祺修困惑地看着那两人切蛋糕、盛装蛋糕,突然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说第一刀给寿星切的吗? 呃,而且蛋糕每一分切那么大块,真的不用留薇薇和阿夜的份吗? 「你知道这里的路?」白靖夜递给我安全帽前,我惊讶地问。 「今天去找你之前,我有先绕过一圈了,所以大概知道要怎么走。」 我点头,不自觉望向家里一眼,猜想发觉我们消失后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直到听见车子发动的声响,我才甩甩头,爬上了后座。 双手环在白靖夜的腰际,发丝迎着风往后飘动,机车奔驰在沿海公路上,似乎是为了不要让我害怕,感觉他有刻意放慢车速。 寧静,却和谐。 途中我们两人不再对话,像是怕开口会破坏掉这种恰到好处的氛围,彼此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这种距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近到可以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好似全世界都只剩下我们的心跳声那样。 微凉的空气中瀰漫海水的味道,有一点咸咸的。眺向远方,晚阳的一角已经没入了海平面底下,照耀得海面波光粼粼,水面上有好多摇曳的小银点在晃动。 忽然,白靖夜往左一转,驶进了杂草丛生的崎嶇小径,我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的腰以免被离心力甩出去。 越进入这条崎嶇小路的深处,道路两侧的树林越浓密,高矗在左右两旁的树木遮蔽了整片天空,仅剩三分之一的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叶片空隙间落下,坑坑洞洞的路面佈满了碎石与细沙,车轮辗过时四周冷不防扬起了阵阵沙雾。 不一会儿,左右两侧的林木随着前进有愈来愈少的趋势,直到我们出了那一条小径。海风又带来一丝丝的咸,一大片映着落日橙光的海洋再次重现眼前,这次是近距离的,比起刚才放大了好几倍。四处的寧静使浪花拍打在沙滩上的清脆声响显得特别悦耳。 「过来吧,小心一点。」 当我回过神,车子已经熄火了。白靖夜向我伸出了手,站在我的旁侧。我一时哑口,抬起眼来望他,只能愣愣地把手交给他。 在他接过我的手的那一刻,眼神变得很温柔。 他走在前头,小心翼翼地牵着我往前方的沙滩步去,像是担心我会踩到流沙重心不稳滑倒。最后我们在浪花能抵达的最远处停下步伐,缓缓席地坐下。 小番外03(End) 3 此时落日早已沿着海平面隐去,连仅残存的最后一角都将消失殆尽了。 每当我以为落日真的要消失了,并且感到失落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海面总会边晃动边把那颗橙黄太阳的一角送回来。 望着远方的云霞,我们两人十指紧扣,相互依偎着,彼此隔着单薄的衣服传递体温,感觉两人之间的空隙愈来愈小。天色渐暗,瀰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也愈来愈曖昧。 白靖夜的手收紧了力道,却又放开,像是想做什么却又有所犹豫。最后他像是打定了决心,终于转过来看我了,微微啟唇,眼眸溢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棠……」 「哈--」 被我打断的白靖夜表情突然一僵,神情转为疑惑,「什么?」 「哈啾!」 偏偏在这个时候,我没气质地打了一个破坏气氛的喷嚏。 「你……」他微蹙起眉。 「对不起!」我在心里哀号,立即摀着鼻子,不禁觉得又恼又尷尬,从他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丢脸地转过身背对他。 好想杀掉自己,这一刻确实在脑中的小剧场里我已被自己杀死了好几百次。 后方飘来一声轻叹,接着一双手就这么拦上了我的腰际,将我往后拉近一个温热的怀抱。 感觉到他的触碰,我整个人一僵,后来才慢慢放松。 「感冒了?」 「没有,鼻子有点痒而已。」揉揉鼻翼,我不好意思地别开脸。 「失算了,刚才落跑得太快,忘记帮你拿外套。」 「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替我们留几块蛋糕?」我突然想到。 「你还惦念着蛋糕?」白靖夜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奈。 「还好,一点点。」 「喔,想吃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了。」 「不要啦!」我惊慌回头看他,「我开玩笑的啦!」 他不讲话。 「好嘛~」 我开始撒娇似地轻轻用身体推他,他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收紧环在我腰际的双手,许久我才听到从后方传来他的轻轻的一句,「笨蛋。」 忍不住地,我无法抑制嘴角的上扬,轻轻将自己的手心覆在他的手上。 「还有,」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透着霸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松开我的手,也不准自己离开。」 我愣了一下,同时想起下午时韩祺修他们对白靖夜的控诉,撇了撇嘴,嘀咕道:「还说没有,明明就很恶质!」 「那你还爱得要命。」 「我、我哪有!」狂喷血,打哪来的自恋狂?我立刻跳出来为自己的清白辩驳。 「哦?没有吗?」他的语气凉凉的,「下午是谁看谁看到都呆滞了,连口水都快滴下来都不知道?」 该死!痴呆的样子果真被他看到了! 「是你看我、是你看我!」活像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歇斯底里地嚷着,把矛头指向他,「你个痴汉!」 「……」 久久没有回应。 我慢动作回头,刚好捕捉到白靖夜扭曲的黑脸,下一秒我克制不住地爆出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不想要被冠上痴汉这两字喔?看来我们的大少爷也挺爱面子的耶!」我拭掉眼角笑出的泪,伸手戳着他的脸颊,一边哄着他:「好啦,乖嘛,不要生气嘛!」 「好嘛,我才是花痴啦!」见他没反应,我拉开他的手握住,调整坐姿转过整个身体,与他面对面,「好嘛,笑一个嘛!不然要我当痴汉也可……」 话还没说完,一股力道便扣住我的后脑杓,一阵就这么冰凉袭上我的唇。不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白靖夜倾身向前,直接堵住了我的嘴。 感觉到了自己的牙齿被撬开,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以单手轻而易举抓住我挣扎的双手,压制在自己胸前。另一隻手则绕过我的背,拦住往前施力,我的重心瞬间转移到前方,整个人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他的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像是害怕弄疼我,却已足以抵制我的行动能力,让我无可逃脱,最后只好索性放弃挣扎。 「恶质!」一边大口喘息,这是他放开我后我的第一句话。 「谁叫你要乱说话。」他扬起眉,一副事不关己低笑。 「我说了什么?」 「你没说什么?」他反问。 「我说,要我当痴汉也是可以?」 「你还想再被吻一次吗?」他冷冷道,挑衅地看向我。 「呜!」我连忙遮住自己的嘴唇加以保护,又忍不住埋怨道:「谁规定男生只可以喜欢女生?你这样根本叫做异性恋霸权ok!」指着他的鼻尖,我不服气地骂。 「可是我不是。我喜欢的只有女生。」 欸?原来是个直、直男吗? 犹如猜到我的思绪,他淡淡扫了我一眼,下一秒咬住我伸向他的手指。 「哇!很痛耶!」我哇哇叫,正想要抽回手指时,白靖夜突然攫住我的手,将我往他的方向一拉,我便向前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的双腿微敞向前伸展,而我以不明显的跪姿撑着身体,自己呈现几乎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你想做什么?」曖昧的体位让人脸无法控制地热,我以手肘抵制在他的胸口,他仍然离我愈来愈近,呼出的热气几乎落在我的脸上。 他的吸吐搔痒着我的颈部,让人有点难耐。随着他的逼近,心跳频率直直往上升,双眼愈闭愈紧,往内瑟缩着身体。 「笨蛋。」他突然松开了我,我因没控制好力道跌坐在后方的沙滩上,还好沙子质地很软,所以不怎么感到疼痛。 我愣愣地看向他,再看向自己的手腕,多了一条映着微光的银鍊。 「而且是非常笨,没有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办。」补上一句,声音却半点无责怪,手掌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上,然后收回。 「这个是?」 「对鍊,我也有一条。」他露出自己左手上的鍊子,「这是大家送的,算是生日礼物吧,阿杰跟柯子晴也在内喔。」 听见是大家合送的,还有黧皓杰,我一时哑口,心中满是温暖,眼眶有几分湿润。 白靖夜望着我,露出淡淡的笑,接着视线转移至前方那片波光耀动的蓝黑色海洋,海风轻拂过他的发丝。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远方的层层云翳隐隐透出轻柔的月光。 月光垄罩之下,他那身影显得更单薄,更寂寞,好像又比之前更瘦了。 我缓缓地爬向他,从后环住他身体,额头抵住他的背部,感受他呼吸时的起伏。 「棠薇。」他的声音以及海浪冲刷声,一起从前方传来,接着在我无预警的状况下,他说了下一句:「我要去日本了。」 我整个人彻底愣然,还无法做出反应,环抱住他的手被他紧紧反握住,「是我爸要我去的。别误会,他没有逼迫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爸?」我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对,算是让我去日本进修,学习一些管理才能,之后就能直接进一些相关部门就职了。」他停顿几秒,继续低声道:「我一直认为他不会要求我任何事,因为自己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他压根不会在乎。相对的,我也以为他对我而言,只是名义上的父亲,毕竟他除了物质生活以外,什么都没有给予我,包括父爱。」 我没有回应,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但是,当他告诉这些话时,我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拒绝,甚至还有些……高兴。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奢望拥有的东西,其实自己很渴望。」 他将我的手愈握愈紧,声音开始颤抖,像在强忍情绪,「你可以笑我不中用,笑我没出息,但是,我发现自己其实很希望得到他的关心,不管他做了什么,毕竟是我父亲,况且,我已经没有母亲了,我只剩下我爸,我只剩下他。」 他的话使我一阵鼻酸,也不禁发颤了起来。 「所以,对不起,请原谅我毕业之后就得离开了,不能履行承诺和你一直在一起,不能和你们申请同一间大学。抱歉,我很自私,不过我还是想要达到他的期望,以一个儿子的身分,完成他的期望。」 良久,我微微扬起一抹微笑,以颤抖却坚定的声音轻声回道:「没关係的哟。」 「不要觉得抱歉,我一定十分支持你的决定,相反地,如果你说你不去,我才要骂你,不,是痛扁你一顿,直到你答应你要去为止。我相信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愣愣地回过脸望我,手仍紧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你会哭。」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不会哭,以后也不会哭。」我对上他的视线,接着扬起一丝苦笑,「虽然和你分开会很捨不得。」 白靖夜讶然睁大眼睛,又将目光放柔,将我的手拉过,贴在他的脸颊上。 「你变坚强了。」他轻轻低语。正当我要回以他一个笑时,出乎我的意料的,一滴一滴的泪水,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浸湿了我的手心。 「谢谢你变得那么坚强,谢谢你的体谅……」他低下脸,低语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贴在他颊上的手,被他握得愈来愈紧,「抱歉,我才是笨蛋,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心里一疼,眼眶也逐渐一热,接着一片模糊,扑向前用力将他揽住。 「去了就要给我好好努力,不要混水摸鱼,不要以为我忘记了,我还记得你国中每天都在翘课。要好好照顾身体,不要累垮了,冬天要注意保暖。」我忍着哽咽的声音,继续嘮叨道:「要定期和我们保持联络,还有,不准偷看其他女生,否则我宰了你。」 「笨蛋,我哪里敢偷看,我还年轻有为,才不想被你宰掉。」 我狠狠揍一拳在他的左肩上,霎时破涕为笑,他也同时笑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们无声地拥抱着彼此,悄悄地在心中勾勒出幸福的模样。 被他的泪水湿透的肩膀,渐渐乾了。 不知何时,星星已经冒出来,白靖夜与我一同抬眼向上空眺望。一颗一颗点缀在漫漫夜空上,带着祝福地闪耀着微光。 「你们今天不回去了?」 「嗯,明天是週末,不要紧,而且我们也都跟家里说好了。」 「真是准备周全。」我咕噥,随即又想到了一件事,「等一下!如果不是我阿姨刚好去员工旅行,那你们晚上要住哪里?」 面对我的疑问,白靖夜只是耸肩:「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来找你。万一真的找不到地方睡,就露宿街头囉。」 「根本乱来!」我睁大眼睛,用力推了他。 白靖夜低笑,接住我的力道,把我按回他的胸口。 「已经那么晚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担心我们。」 「我想不会。」白靖夜嘴角微扬,眼珠映着星星的光点,「他们大概是早就寻到新的乐子了,应该不至于把你家给拆了。」 「……你别吓我好不?」 「嘖嘖,难说喔。」他用不确定的口吻道,明显是故意想让我着急。 「呃,我开始怕了,那我们还是回去一趟吧。」 「可以啊。」他的声音透着笑意,「不过我得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眨眨眼。 「向你要我的生日礼物。」他嘴角带着笑,神情却无比认真。轻抚我的脸,深深凝视着我,一点一点朝着我靠近。 我还没有意识过来前,他便已吻上了我。跟先前那个霸道的吻不同,这次很深沉,却温柔,令人眷恋不已,我也不自禁地环绕住他的后颈,沉醉在这片月光与星斗交织的夜空下。 「笨蛋,我爱你。」 「你才是笨蛋。」我不满回嘴,眼眶却微湿,「我也……」 还没说完,他便又吻住了我。 笨蛋,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赐予我坚强的力量。 我也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