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 管闲事的人 蒋南这天晚上把车开到了碧城小区,一是看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二是从褚良那逃出来找清闲,他俩刚吵架,这月才开头一个星期,就吵了有五六回,蒋南想他们是快该散了,心里只有轻松,没有留恋,也许会后悔,但那一定是彻底跟褚良分手之后的事,目前她对他充满厌恶。 蒋南没有买地下车位,因为她妈不会开车,碧城小区是蒋南给她妈准备的房子,想让她从城西搬来,离她近一点住。小时候蒋南他们家在碧城小区住过很久,是他妈单位分的房,后来蒋南的爸走了,走前治病花了许多,蒋南又要出国,所以把这儿房子卖了。现在蒋南觉得她妈该到养老的时候了,想把她接到眼皮子底下照顾着,而且这儿附近都是她妈单位的老同志,同小区同栋里,还有她妈以前的老领导,蒋南觉得她妈还是挺怀念以前单位的生活的。现在她们家过得还不错,在那些人面前也有底气。 此外,碧城小区治安好、物业便宜,绿化程度高,虽然老了点,但设施还是一直尽可能地更新。蒋南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才找了个地方停车,正收拾副驾座椅上的文件,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隔着贴防晒膜的玻璃看,一个大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躬下身对着车窗,仿佛在跟蒋南对视,并且见她迟迟不做反应,又抬手敲了敲,蒋南在斜前方看见一个亮灯的监控摄像头,才把车窗降下:“怎么了?” 对方的确是年轻,有学生的样子。他对蒋南说:“这不能停车,你压到草坪了,一会儿物业来巡逻,会给你打电话的。”蒋南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车前轮的确轧进了草地里,蒋南又看了看左右,能停的地方都让人占了,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张磁卡,热心地道:现在这个点儿了,要停只能出小区,我们家有个空车位,要不你先停着。”并补充着说:我们家车跟人撞了,去修了。 蒋南没去接,男人,或者说男孩,他有点无奈地道:“姐,你是不是没认出我,咱们是邻居,你住东户301,我住302,这几个月你们家都装修,我见过你几次,我记得你也看见我了。” 蒋南问:“你也是十一号楼的?” 他说:“十号。” 蒋南道:“对,十号,我记错了。”她仍在左右瞥着车位,主要是在看人,小区里竟一个行人也无。年轻人耐心地:“我不骗你,巡逻队一会一拨,扰得你没法安生。”蒋南重新把眼移到他身上,他上身穿的卫衣有一个小的刺绣的标志,如果是正品,应该是六开头的四位数,脖子上系着根红绳,坠儿在领子里面看不见,仅露出来几颗串红绳上的圆玉球,那么、那块坠儿该也是玉的。现在年轻男孩戴玉的不多,应该是家里面有点讲究。 年轻人看蒋南还犹豫,便把卡胡乱扔进车里:“你拿走用吧,别客气了。咱们住对门,你什么时候开车走,去对面叫我一声就行,千万别嫌麻烦,邻里邻居的,不就是麻烦出来的交情?我也是见过你车,认得你这个人。”他像对蒋南的不信任生了气,也像一个佯装羞恼的骗子。蒋南对这个人很存怀疑。他把卡给蒋南后就走了,蒋南看见他还手里拎着块滑板,那件卫衣下是短裤,脚上穿帆布鞋,这可都十月份了。年轻男人扔进来的车库磁卡掉在她的腿上,她把车倒出来,开出去时经过他身边,她对着车窗外说谢谢,年轻人给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蒋南还是要出小区停车的,但她的车不便宜,停外面有点不放心,本来没指望这张卡,大不了明天给他挂门口,真邻居假邻居饿也就不重要了。然而车库入口比小区大门近,蒋南下意识把车开过去。刷了卡,还真能停,也真有个位置对号入座。蒋南停着车还在想最近新闻上有没有播报什么类似的新型骗局,下车后左右空无一人,走了半圈找到电梯,竟然又看见刚才那个年轻人,蒋南立马警惕了。 年轻人是蹲在电梯前面的,屁.股挨着他的滑板,脚后跟点地,手扶着两边分开的膝盖,把那滑板一前一后地在地上搓动,脸仰着看蒋南。他在笑,蒋南一开始就对这个笑容敏感,觉得非常不适,倒不是吓人,他长得不差,只是笑得有点邪门,像打印在脸上的。蒋南看看周围,现在快一点了,她不是撞鬼了吧?不是鬼也挺可怕,他怎么还跟上来了? 年轻人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蒋南下意识把手里的停车卡给他,“谢谢你的卡。”年轻人说,明天取车还要用,你拿着吧。蒋南说:“那我明天取完车再还你,明早等人上班走了,该有车位了。” 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抓着他的滑板,一手去按了蒋南一直没去按的电梯,“你明天不上班?”蒋南说:“嗯,上。”两个字前后立刻矛盾。年轻男人说:“你是当老板的吧。”蒋南笑了,好久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了,她说:“你看我像老板?”他说:“像啊,你像不用上班儿的。”蒋南说:“我看你也像。”这人说的话有意思,蒋南身上的确一身闲人味。年轻人道:“是啊,我也不上。”电梯来了,蒋南先进去:“你还上学吧?”“上学?我像学生?”年轻人指着自己,笑了:“我有那么年轻?”蒋南问:“二十几了?”“我比你小不了两岁。”蒋南说:“呵呵,夸张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带着微笑注视电梯数字,到了地库门口,蒋南不知道该往哪走,年轻人往左迈,蒋南不想再跟他一道,但是没有借口,他们就住对门,怎么也顺道。年轻人此时说:“前面就是门岗。你是才买的房子吧。”蒋南又“嗯”了一声,年轻人说:“你是不是还觉得我骗你呢?”蒋南笑说:“没有。”心里想这人挺有点二百五,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喜欢把看到的都讲出来,蒋南看他23顶多了。 走到物业执勤的岗亭,里面人透过窗子看了一眼他们。年轻人对蒋南说:“能稍等我一分钟,我找找我爸订的报纸。”蒋南没说什么,年轻人上去问门岗,门岗从报纸里头挑出来一份,他接过来,对着岗亭的灯给蒋南看报纸上的名字,“这我爸。”上面有徐涛国叁字,蒋南按了一下他的手,“成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年轻人不知怎么地怔愣了一下,慢慢看了一眼自己被蒋南碰到的手背,然后才说:“不怪你,要怪就怪现在这社会,坏人多得好人都不能当了。”蒋南笑了笑,但依旧对他有点距离。俩人到了十栋,坐电梯到叁楼,这种老小区一共不过七层,以前的时候都管叁层叫“干部房”,争着抢着要,蒋南以前住的那栋没有“干部”,大家抓阄,他们没抓到叁楼,当时蒋父非常遗憾。 蒋南掏钥匙,年轻人在她背后说:“我回家了,那停车卡不着急,十天半月的我们家用不上。”蒋南在男孩开门后才扭头看了一下,从门缝能钻望到他们家墙上挂了一幅大字画,装潢整体用的是胡桃木。男孩好像能感觉到蒋南,在门内抬头对她笑了笑,还摆了摆手。 蒋南的猜测是对的,他家供着一尊佛像,开关门间,一股檀香味儿散进楼道里。 三十岁的男女们 房子虽然精装修,拎包入住,但是床上只一个床垫,蒋南把外套当被子盖,头枕着胳膊,第二天被鸟叫吵醒——绿化好的小区就这毛病,鸟比人声儿高。蒋南穿着皱了的衣服,趁着晨光在屋里稍走了一圈,她一共才来看了五次工,平时没管过,装修队是褚良找的熟人,还是挺靠谱的。说到褚良,昨天到现在他没给她打一通电话,也是心灰意冷了吧。蒋南特别独断,谁也不能惹她不高兴,褚良一路走来也是让别人捧着的人,看蒋南一句话不吭就消失一夜,他也挺来气。 蒋南找出来磁卡,准备先去停车,然而一拧开门,对面也出来人了,还是昨天那个男的,穿着长裤长袖,秋天早上比夜里冻。 俩人打个招呼,对方说:“你现在去取车?”蒋南看他手里拎个保温桶,“你吃饭去?”对方说:“我吃,再给家里人带回来点儿。”蒋南点点头,俩人又进到一个电梯,蒋南是没睡好才这个点儿醒,现在路上一圈雾,人也没几个,晨练的都得等半个钟头后才出来。 蒋南搭话说:“你起挺得早。” 对方接:“是,早。” 蒋南听他就回俩字,没再凑话头。 她不知道,徐怀鸣昨晚回家,洗漱后换了身衣服,趴猫眼上盯了一夜,看见她出来,才装着出门吃早点的。 蒋南跟他走到车库门口了,突然说:“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正好开着车。”徐怀鸣没想到有这好事,愣了一下才说:“行啊。” 蒋南反客为主,晃着钥匙去找车,上车后徐怀鸣系好安全带,蒋南说:“咱们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吧,这我不熟。或者你原来要去哪吃?” 徐怀鸣说:“去你说的地儿吧,这我吃了几十年,吃恶心了快。” 蒋南笑道:“咱这早餐都卖那几样东西,一吃就一辈子。几十年,你有几十岁?” 这是她第二次问徐怀鸣的年龄了,徐怀鸣察觉到蒋南对他的好奇,称心地笑道:“你昨天还把我当学生呢,你肯定猜不到我多大。” 蒋南说:“怎么猜不到,叁十。” 徐怀鸣说:“虚岁有了。” 蒋南惊:“真的啊?” 徐怀鸣说:“我长得不像,是不是?” 蒋南趁着晨光,认真地将他打量。徐怀鸣长个偏圆的脸,但是下巴、下颌、都是有棱的,那管笔直的鼻子上,也有一块稍隆的骨节,听说鼻子上有驼峰的人,会有些固执。比昨夜看,徐怀鸣显得更为俊朗,只是,叁十,蒋南无法相信,她说:“我还是不信,你家是怎么算虚岁的?” 徐怀鸣说:“就是按年数算。”蒋南想二十九也不至于。徐怀鸣为了证明自己,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他的身份证给蒋南,蒋南正开着车,还好路上着实人少。她贴过去看出生年月,比他小了五个春秋,蒋南说:“你这长相可真占便宜。” 徐怀鸣收回证件,笑道,“那你呢,我昨天叫你声姐,是把你叫老了吧。” 蒋南说:“你可真会说话。我?我叁十四了。” 徐怀鸣说:“不差什么。” 蒋南道:“女人的叁十四。” 实际上,蒋南对自己的年龄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在男人面前,她有时候会故意强调这一点,她这种外表强势的女人,需要给合她心意的男人一点追求她的信心。 徐怀鸣说:“可是你很漂亮,非常漂亮。” 蒋南看了眼他,说:“谢谢你的安慰,我当夸奖了。”徐怀鸣定定地看着她握方向盘的手,入了神,没有接她这句话。蒋南说:“到了,你看这家成吗?”徐怀鸣看也没看,“可以的。” 蒋南下了车,徐怀鸣是有点古怪,不过他明显对她很有好感,蒋南能感觉出来,徐怀鸣是个怪人,但男人的好感对蒋南来说并不奇怪。 路上花了有半个钟头,早餐店已热闹得很,蒋南让他坐着占位,自己去点了菜回来,拿纸要擦桌椅,徐怀鸣说:“我擦过了。”蒋南坐下说:“对不起啊,没问你意见我就点了。”徐怀鸣摇头:“我不忌口,什么都爱吃。” 蒋南想到褚良,妈的,夜里点个烧烤宵夜,还买了冰啤酒,好吃好喝的,褚良打开锡纸发现里面有葱,一下子就火了,问蒋南是不是故意的。 下意识便拿徐怀鸣跟褚良比,蒋南就知道她对徐怀鸣也开始有点在意了。 她问:“你爸妈吃什么,我先点上。” 徐怀鸣说,先吃,吃完了什么方便带什么。 蒋南就开吃了,从昨天中午她就饿着,这会馋虫上来,生煎包子两口一个,俯下身转圈喝面茶,嘴上一层油润的光泽,徐怀鸣看呆了,蒋南说:“不好意思,我吃相不文雅。”徐怀鸣说:“不是,你……”他好像有话要说,但止住了。 俩人吃完,打包桶羊汤,配五只烧饼。徐怀鸣在一旁垂手等蒋南结账,蒋南想,他倒不来抢一抢。也挺好的,在外面吃饭,褚良不喜欢让蒋南付钱,有时候是他订的地方,帐还是蒋南结,蒋南说你还房贷不容易,说得褚良脸色变了。褚良也不穷,只是蒋南嘴贱,在开始厌烦褚良后,总故意往他的软处说。 俩人再回车上,蒋南的电话就响了,是褚良,褚良应该在去单位的路上,问她:“你什么意思吧,说个准话。” 蒋南说:“现在不方便。” 褚良说:“旁边有人?” 蒋南说:“是。” 褚良说:“你下午来拿你的东西,我给你收拾好了,你也能找个人来替你拿,不过,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我更希望你本人到。” 蒋南说:“没问题,下午你下班后我过去等你。你想好了?” 褚良说:“见面谈吧。”‘ 蒋南挂了电话。 徐怀鸣在旁边听得很清楚,明显是蒋南的私事,他自然不作提问。 蒋南把车停到小区大门,说:“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现在得去办点事,昨晚谢谢了。”徐怀鸣提上保温桶,食指上勾着烧饼,“也谢谢你请吃我们全家的早饭。”蒋南笑了笑,“有时间再见。”徐怀鸣说:“都是邻居,以后见面多了。”蒋南不否认,徐怀鸣走远了,蒋南才提起电话,重新拨回去:“我现在去你家拿东西,钥匙我给你放桌上。”褚良阴阳怪气,“你看他走了才敢回我电话?”蒋南前后看了看,看见褚良的白色大众,她盯着那车头:“你昨晚跟出来的?”褚良说:“小区进不去,我停外面等你,没想到你倒起得挺早。他年纪不大啊,你越来越能吃嫩草了。”蒋南说:“瞧你酸那劲儿,你想吃你也能吃,现在咱俩都解放了。”褚良说:“我的行情哪有你好?”蒋南听不了他那小家子气发言,一轰油门走了,她知道褚良必须得去上班,她还是去拿行李。 褚良打包东西有一套,家里也让他弄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蒋南最后看了这屋子一眼,拿了东西走人了。跟褚良恋爱有近两年,两年不是很长,但足够发生一些变化,蒋南年初开始在家办公,跟褚良相处时间拉长,以前聚少离多没有的矛盾都冒出来了。褚良人不错,但跟蒋南配不到一块儿,要么他委屈了,要么蒋南不舒坦。 一根烟 蒋南给她妈打了电话,告诉她跟褚良分手的事,并宣布,事实证明她的意见对自己的发展毫无正面作用,以后都不再做参考。跟褚良在一块是她妈劝的,说她要让人哄着,就往底下找找,褚良是个公务员,工作七八年了就头两年提过那一次,看他的意思也准备把这个位置坐到退休。蒋南本来不愿意,感觉褚良清高,莫名地自傲,同时也自卑,但褚良一开始的确伺候着她,蒋南才渐渐同意。 蒋南母亲说:“你要不改改你的性子,你这辈子都是这样。”蒋南说:“我改,他们怎么不改?”蒋母说:“能指望男人怎么样。”蒋南说:“的确。”是她们母女共同的经验。蒋南挂了电话,把手机在手心里转,想到她通讯录里的那两个大学生,现在的男孩早早地就奸猾了,以前学生仔最纯最好拐,现在你不掏出点钱来,他们愿意跟你见面?有的是人捧他们,而且,青春的确宝贵。蒋南尚叁十出头,便在两性关系里成了买家角色,难免唏嘘这春景肃杀,百花相残。虽然尚有一批人想付她的账单,但蒋南一贯的甲方姿态,总把那些人给激怒,到最后,还是做消费者让她爽快。蒋南想起来早上的徐怀鸣,清晨里白百合花一样清新的脸,穿一件白色的粗棒疏针针织衫。蒋南立时就想摘了这朵娇花。 徐怀鸣回家后把羊汤烧饼放桌上,进屋补觉,半梦半醒里听见他父亲对着餐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自问,他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在母亲搬出去之后,实则是借此同他无法奈何的儿子沟通。徐怀鸣翻了个身,眼睛没睁开过,就这么睡了一天。 时隔一个月,装修队交房,蒋南才再次来到碧城小区,这次是工作日白天,楼下停车位基本都空着,蒋南去酒店开了会回来,身上穿着套裙,走出叁楼电梯后门是开着的,装修队正等她验收,蒋南说:“不好意思,麻烦再等我一个朋友,装修这事我实在一窍不通,并不是质疑大家的工作,只是怕以后给彼此再添麻烦。”家里太多陌生的男人,蒋南没有关门,倚在门边上等,等了十多分钟,忽然对面301的门打开,徐怀鸣探出来身子,殷切地道:“蒋小姐来了?” 蒋南看到他,“吵到你了?哎,我才想起来,装修这事还没跟上下楼打过招呼,这就装修完了,不知道大家对我什么意见。”工头立刻说:“蒋小姐,我们都是在合理的时间点施工,您这我们也摸出经验了,楼上楼下白天都上班,根本不在家,一到五点我们准时收工,不会给其他住户造成影响的。”蒋南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是吗,那真是挺好。”不然她搬过来,没怎么样就得罪了邻里。再一侧眼:“你是在家的,没打扰到你吧?”徐怀鸣说:“完全没有。”蒋南点头:“那就好。”低头抽烟,烟味跟徐怀鸣家的檀香味混一起了。 蒋南的朋友来了,叫苏秦,去年刚装了婚房,亲力亲为,对装修这套摸很清了。他先给各工人派烟派水,然后跟蒋南走进去,顺手把门关上,蒋南想起忘给徐怀鸣招呼一声了,但也无大妨。徐怀鸣看着门在他眼前关上,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缩回门内,把门锁轻轻地合住。 测甲醛的公司也在,拿着结果单给蒋南看,蒋南想弹烟灰,找不到地方,干脆从阳台上抖了出去,又要接着这份结果单,蒋南便把烟搁在窗台。各项都挺好的,褚良也算上心了。蒋南给工人们发了红包,送走了他们,跟苏秦在阳台聊天。 苏秦婚后过得滋润,整个人丰润不少,他俩说褚良的事,说了几句,苏秦便转到:“你对门邻居不错,窝边嫩草啊。”蒋南笑了:“是吧?”苏秦说:“怎么样,吃了?”蒋南说:“看你说得,我多淫乱?那小孩——你能看出来,他有叁十?” 苏秦想了一下:“他骗你吧?”蒋南说:“我也觉得,但骗我干吗?”苏秦说:“喜欢你,怕你嫌他年纪小。”蒋南说:“我看上去在乎这个?”苏秦说:“嗯,你看上去是挺随便的,可能这小子胆小吧。”蒋南摇头,伸出手把烟灰弹风里去。苏秦说:“羡慕啊,你就玩吧,我这辈子玩到头了。”蒋南说:“我不信你老婆管得住你,狗可是改不了吃屎的。”苏秦笑了,“多管闲事,你安心吃你自己那份吧。” 蒋南吸了口烟,有话说:屎味的巧克力、巧克力味的屎怎么选?这不就是未婚跟已婚的区别?男女之事,蒋南如今就用一个屎字形容。狗改不了吃屎,人改不了去挣脱寂寞、寻找方便,这是本能。 送走了苏秦,蒋南也准备走了,等电梯时看到徐家的门,扫了一眼春联,题头:春回大地。她没跟徐怀鸣说过她姓什么,但是徐怀鸣打听到了,叫她“蒋小姐”。其实刚走一个褚良,蒋南是有些疲惫的,顺其自然吧,虽然这样极有可能不了了之,但蒋南也不可惜,再说,以后两家门对门住着,真有点事,还不尽是尴尬? 一个宝贝 蒋南准备等要搬进去了,再统一行邻里之谊,平常在小区里见着什么面熟的,她都当没看见,说过话的只有徐怀鸣。后来蒋南的母亲改主意了,暂时不搬,蒋南等屋子放味,又等了半年,期间买了个二手车位,碧城这边挺方便的,也热闹,她一个人住郊外有点寂寞。刚开始说是给蒋南妈养老,其实是满足她自己的心愿,装修的时候,蒋南添入了她记忆里旧家的元素,设计师都忍不住提意见,说有些设计太过时了。 蒋南搬家前一天拎着礼品盒去七楼拜访了她妈的老领导,老领导还能认出来她,叫她:“胜男。”这是蒋南原来的名字,上大学后蒋南改了。她没纠正,把礼品放下,寒暄了一下告辞。从七楼电梯下到叁楼,又遇上徐怀鸣,徐怀鸣好奇她怎么从上面下来,”蒋南说:“七楼的是认识的人。”徐怀鸣想了一下,“你要住过来了?”蒋南说是,徐怀鸣问:”什么时候搬,我能给你搭把手。“蒋南说:”明天吧。你父母在家吗?我今天没准备什么,明天搬完了再去拜访拜访。“徐怀鸣说:”没事,你现在就能来,我们家不在乎这个。“蒋南笑笑,说咱们加个微信吧。徐怀鸣说:”好。“他没拿手机,给蒋南说的微信号,蒋南加了,她注意到徐怀鸣一直戴一支智能手表,她一开始就把徐怀鸣看年轻,难怪的,他打扮都太学生气,挺有意思。 这时候徐怀鸣的父亲在里面问他跟谁说话,徐怀鸣对蒋南抬抬眉毛翘翘嘴角,意思“说什么来什么”,很有促狭之意,他好似看出来蒋南对社交的抵触,有点坏心眼的孩子,也有些亲热的合谋。他回头道:“新搬来的邻居。”徐怀鸣的父亲看着很年轻,从徐怀鸣的身后出来,“哎呀,你就是蒋工的女儿吧。”蒋南说:“您认识我爸?”徐怀鸣父亲说:“我进单位晚,你爸的事迹那是响当当的呀。”他让蒋南进去坐坐,蒋南推辞了,心想一会还得找人多买点礼品,搬回来到底是好处多还是麻烦多? 蒋南第二天给徐怀鸣发了微信,徐怀鸣穿着黑色短裤短袖,干活的样子,蒋南说:“你帮我看着点就行了,不用搭手,人够。”徐怀鸣进了蒋南的家,蒋南说:“那我下去了,劳烦你。”她在底下看箱子数目全不全,看的主要是衣服鞋子包,蒋南除了爱吃就是爱穿。点清了跟着工人上楼,徐怀鸣看家居用品,她管看这些。收拾干净到了中午饭点,徐怀鸣说:“去我家吃吧,我家做好饭了,添副碗筷的事。”蒋南嫌人际往来麻烦,不愿意,徐怀鸣说:那你再请我吃一顿,蒋南说:“你们家饭都做好了。”徐怀鸣说:“说一声就行了。”蒋南拍拍他的肩膀,轻轻的,好似那有一点灰尘:“算了,这样不好。先欠着你。” 徐怀鸣把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那里两秒前是蒋南的手,他笑一下:“那我可记着了。” 蒋南很中意他笑的样子,说:“要不就今晚吧。”徐怀鸣回:“那最好了。”他说最好了的时候,像发自深深的内心,让给他允诺的人也快乐起来。 近八点,蒋南给徐怀鸣发微信,说来她家吧,累一天了没力气出去,叫了点吃的。徐怀鸣收拾了一下按响蒋南的门铃,蒋南给他开门,身上穿的是一件丝绸的套裤,外披梭织开衫,挽着袖子。她说:“来啦?”给他轻轻踢过去一双拖鞋,徐怀鸣换完鞋看到客厅有叁个人,两男一女,分别是苏秦和他的妻子戴安,蒋南的高中朋友王钦,他们来给蒋南暖房。蒋南一一作了介绍,介绍徐怀鸣时说:“我邻居”,徐怀鸣在地毯上坐下,他们几个已经吃过一会儿了,现在正在喝酒,徐怀鸣猜想蒋南是突然想起的他,但并不知道这是蒋南突发的坏心。徐怀鸣带着一瓶干红,摆出来说:“祝乔迁之喜。” 蒋南正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着,看见酒了凑过来拍他的肩:“福星!酒喝完了,他们正催我去买呢。多谢多谢。”她让苏秦去拿冰桶先冰着,给蒋南添了个杯子,喝的是兑好的伏特加。这个喝法,蒋南故意问徐怀鸣:“能喝吗?”徐怀鸣看着有点乖,不过,叁十的人了。 徐怀鸣说:“当然。”他接过杯子,他靠的沙发上只做着蒋南,斜角是王钦,对面是苏秦夫妇,苏秦去拿了一趟冰回来就跟王钦坐在一块了。徐怀鸣喝得不快,但连干了两杯,苏秦给他添,问他:“你做什么工作的?”徐怀鸣下意识看了一眼蒋南,蒋南也正看着他,徐怀鸣说:“没做什么,算是老师吧。”蒋南问:“老师?你教什么?”徐怀鸣说:“教乐器。”“什么乐器?”蒋南追问,徐怀鸣去看苏秦,还有王钦,以及戴安,看了一遍,没有看问这个问题的蒋南本人,他说:“大提琴教得多,还有钢琴。”蒋南推搡他一下,笑道:“那上回问你怎么不说。”徐怀鸣说:“不算正经工作。”十分的谦逊,甚至有些自卑感在,好像真的觉得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窝在沙发里的苏秦发问:“现在教音乐一节课多少钱?”徐怀鸣没认为这个问题冒昧,因为苏秦问的很随和,他答说:“按小时,一节课一千二到两千。”苏秦旁边的王钦接话:“不便宜呀。”徐怀鸣说:“大概都是这个价钱,我没有参加太多比赛,所以就是市场价。”王钦说:“那你是学音乐的?”徐怀鸣摇头,苏秦说厉害、厉害。连说两个厉害,蒋南瞪了他一眼,苏秦还笑呢。 在食物的残骸里只有炸鸡看起来稍利落干净,蒋南把它放徐怀鸣面前:“吃这个。”徐怀鸣拿了一块出来,他吃得斯文极了,蒋南又问:“你没吃晚饭吧?”徐怀鸣说没事,晚上不是很饿。蒋南一直有事没事地徐怀鸣搭话,她的朋友除了戴安,都看出来他们俩有点意思在。过一会酒冰好了,伏特加也喝得差不多,蒋南跟戴安去取酒杯,要擦一下再用。流理台旁,戴安压低声对蒋南说:“那个徐怀鸣有点怪。”蒋南说怎么了,戴安说:“他一直盯着我看,你发现没?”蒋南说:“没有啊。”戴安说:“他眼神特别让人不舒服。”蒋南说:“是吗?” 再回到客厅,戴安跟苏秦一起坐,徐怀鸣的对面换成了王钦,王钦拉着徐怀鸣,说他一亲戚想让女儿学大提琴,正找老师呢,意思要给徐怀鸣拉活儿。徐怀鸣问:“她多大了?”王钦说十五,是不是学晚了?就是培养个爱好。徐怀鸣没说晚还是不晚,但委婉地拒绝了,说他已经带了叁个学生了,精力有限。王钦以为他是不缺生意,看他经济水平也不低。蒋南这时候来了,说要不要再点点什么,苏秦说想吃粥,王钦骂开了,让他回家吃奶去吧,苏秦说那吃什么,蒋南说:“楼下有一家烧烤店,就是不送外卖,我不想出门了,你们谁走一趟吧。”苏秦说谁提的谁去,蒋南说我不去,王钦说让苏秦跟戴安去,夫妻搭配干活不累,蒋南说给报销,戴安之前被徐怀鸣盯得有点发毛,拉着苏秦去了。 剩下叁个人,王钦去上厕所放水,他喝最多。客厅里只剩蒋南跟徐怀鸣,蒋南问徐怀鸣:“你刚一直看着戴安干吗,相中人家了?”徐怀鸣略错愕地看着她,蒋南说:“她跟苏秦是一对儿,已经结婚了。”徐怀鸣摆手,蒋南还调笑他:“还是你喜欢那类型的,我给你介绍几个?”徐怀鸣说:“我没有那意思。”蒋南说:“那你盯着人家看干吗?”徐怀鸣说:“我看她跟苏秦感情很好,挺羡慕。”蒋南哈哈地笑了,笑完了还盯着徐怀鸣,检审他的表情。徐怀鸣说:“我真没别的意思,不过,酒是真喝多了。他们俩得去一会儿,你给我个地先躺一躺,方便吗?”蒋南起身,把他领到她房间里,说:“客房没买床呢,你先躺这吧。”徐怀鸣不好意思地说:“我穿的外服。”蒋南说:“没事,我也不是讲究人。” 徐怀鸣歇下后,王钦从厕所出来,茫然问徐怀鸣走了?蒋南说他醉了,躺一会先,王钦说:“看他一点儿不上脸,以为他能喝呢,怎么醉了?”蒋南说:“都跟你似的?”王钦指甲骚骚脸颊,“我看你酒柜里还一瓶伏特加,我把那个起了啊。”蒋南说随便你。王钦自己就斟上了,兑着原来渍了梅果的残酒喝,蒋南说一会儿我家不留人,你少喝点,王钦眉毛往徐怀鸣睡的卧室跑,嘿嘿笑道:“知道,知道。” 苏秦戴安回来了,听到声音,徐怀鸣从卧室出来,披着条毯子。苏秦刚听戴安说徐怀鸣眼神不对的事,特意留意了他。 徐怀鸣抱着毯子坐到沙发上,旁边坐着蒋南。苏秦问徐怀鸣单身吗,徐怀鸣说单着,苏秦问单多久了,徐怀鸣说:“挺久了。”王钦立马说:“这回答,狡猾、狡猾。”徐怀鸣笑了笑,没解释,他这样的的确不像缺女人的。 蒋南说王钦你女朋友呢,王钦说跑了,刚跑,跟一帅哥。蒋南立下结论:“那女的不行。”苏秦反对:“你老这么安慰他,他下次对象还跟人跑。”王钦说什么意思,我有什么问题?苏秦说:“一次两次算了,叁次五次的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王钦说我有什么原因,戴安说你行了啊苏秦,一会王钦打开你了。王钦苦闷地讲:“我看我没毛病,蒋南说得没错,关键还是在人,妈的,这世上还有没有特嫌贫爱富的美女了,还看见帅哥就恶心的那种,我该找一这样的。”蒋南心里挺认同,经历了褚良,她想她也该找一个貌美而痴呆,有智商却没主见的男人,最主要的是温柔听话。当然,这跟王钦的想法一样,纯属做春梦。 徐怀鸣的酒劲儿上来了,一直阖着眼撑着脑袋,蒋南找了个靠垫让他靠着,由于一直坐得很近,徐怀鸣的头歪那一边,腿还是挨着蒋南。苏秦观察了许久,发现徐怀鸣根本没怎么看戴安,而戴安也开始感觉是个误会。 酒渐喝干净,人也疯开了。王钦开始说蒋南的前男友褚良,蒋南说:“能不能别提了,我俩都放彼此好过了。”王钦说:“我看就你好过了。” 苏秦倒护着蒋南,“褚良不合适,镇不住蒋南。” 蒋南不承他这份情,反驳:“我让人镇我干吗,我什么妖魔鬼怪?” 王钦说:“你以为自己不是?”苏秦说:“蒋南是商纣王,缺个妲己。” 蒋南说:“感觉你们没一个盼我点好。”戴安说:这不是想让你早点找个稳定的人? 蒋南说诶那句话说得没错啊,结了婚的人就是爱劝别人也结婚,戴安说:“嘿,还歧视上我们了。”蒋南说能不歧视吗,你不是说你不结婚,还有苏秦。苏秦说:“没办法,情到浓时,一秒钟也等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蒋南说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两张,王钦说有我呢,咱们一块批斗死这俩叛徒。蒋南说你也离我远点,别到最后咱俩也看对眼了。 王钦说:“我替你说话,你怎么咒起我了。” 蒋南拿起靠垫扔他,垫子飞了才回头想到抽的是徐怀鸣的手里靠的,或者说她装作才想起。徐怀鸣睁开了眼,正瞧着她笑呢。蒋南一下子色令智昏,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些狐朋狗友全赶走,剩她跟徐怀鸣俩人。苏秦他们也挺识相,看他俩的眼神交织越来越缠歪,也就告辞了,徐怀鸣下半场一直没喝酒,此时倒比蒋南清醒一点,收拾了桌上的垃圾,他好似也是个手勤快爱干活的人,蒋南越来越满意了。 他收拾着,蒋南要一起,两人胳膊时常打架,全是蒋南故意招惹,不过到后来就是徐怀鸣更主动了,蒋南想也是,她不认识他的时候,仅来看了两次装修,徐怀鸣就把她人,把她车记得牢牢的,想必早前就留了意。徐怀鸣抓着她的手腕,也是轻轻的,犹疑的,他的眼光落在她的嘴唇,再看她的眼睛,蒋南微微靠近了他一些,是一个首肯,于是徐怀鸣才将她郑重地吻住。蒋南十分地高兴,好久没遇到这样的人,既有前情,也有暧昧,更有个相处过程,这在她自步入社会起就越发速食的情感经历里,是一颗失而复得的宝珠,这光耀把从褚良那里得到的灰心疲惫都濯洗了。徐怀鸣如猫一样舔着她的嘴角,舔进她的牙关,轻轻顶弄她的舌头,他的嘴唇自有一种甘甜,同时有酒精些微的刺激感,蒋南的身体有些发软,但是还是把徐怀鸣慢慢地推开了,如果她仅要肉体上的安抚,她卧室抽屉里的性玩具比得上大多数男人简单简陋的生殖器,她已经不图这个了,她也有些喜欢徐怀鸣,如果只是性关系,那有点可惜了。 就看徐怀鸣怎么做。徐怀鸣被迫地离开她,但眼神仍痴望她的嘴唇,游离了一会,才重新找回视觉点,与蒋南对视,他沉默着,好像不知道怎么才是下一步,蒋南等着他说话,徐怀鸣想了许久,才缓缓说:“明天,你有时间么?我们一起……”说到这里,又不说了,蒋南问:“去哪?”徐怀鸣道:“不知道,你想去哪里?”蒋南说:“看电影吗?”徐怀鸣摇摇头,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蒋南尊重他,徐怀鸣问:“去海洋馆,可以吗?”蒋南只有小时候春游去过,听到这个选项,她笑起来,“好啊。”不过,海洋馆人就少了吗? 定下明天的约会,又没有话讲了,徐怀鸣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突然有了灵感似的,抬手看了一眼他的智能手表,说:”快一点了。“蒋南不做声,徐怀鸣略微仓促地补充:”我先回去了。“他的眼在她身上巡游,仍是蜻蜓点水地,或者说不知该看哪里,又忍不住要尽收眼底。他说:“你也早点睡,明天醒了你叫我。”然后带着收拾出来的垃圾,匆匆地离开了。 蒋南坐在干净的地毯上,徐怀鸣像一个对待感情特别纯真的人,罕见,还是叁十岁的男人,并且长得周正,习惯良好。蒋南想,莫非这就是别人说得撞大运、捡到宝?她故意地将他晚晚地叫来,让他看屋子里的旁人,故意给他吃剩食物,让他面对他较难融入的热烈气氛,结果他还是那样平静,并没有任何不满与失落。她是有点坏心,但谁让他喜欢她?蒋南实在是怕了有莫名其妙自尊心的人,褚良曾就以她跟苏秦王钦两人的关系大作文章,闹过几场。而且蒋南还有点“记仇”,她跟徐怀鸣刚认识那时,徐怀鸣显得那么积极主动,侵略性强,她要扳回这一局。有时候蒋南在关系里所讲究的也有些好笑吧,她也是有点莫名其妙自尊心的人,只不过不肯承认。不过蒋南要的也并不是诸如忍耐、顺从这样的德行,她是谈恋爱,不是训练奴隶。她只是欣赏那种从容的性格,心理轻易就失衡的人,她觉得很软弱,不过对于褚良,她也爱过他的软弱。 观赏用玻璃 徐怀鸣的车子还在修,于是还是蒋南开车,徐怀鸣穿着长袖卫衣与牛仔裤,背着一只双肩包,蒋南穿得还算休闲,不然与这样的徐怀鸣走在一起,会闹出一点别人目光里的笑话。停好车后,徐怀鸣去买票,买好了拿着票据走来,蒋南没有忍住,说:“你是不是很享受让别人把你年纪往小里猜?”徐怀鸣一愣,蒋南的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徐怀鸣说:“下次我注意一下,不这样穿了。”蒋南笑了:“好吧,其实享受的是我,跟年轻貌美的男人约会,感觉很出风头。”徐怀鸣也应和她笑了笑,在大方向上,他表现的很受蒋南引诱,然而蒋南一些贴近调情的话,他却时常不接,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但他的样子很平常,也不像害羞。 因为是工作日,海洋馆人不多,只有一些大学生,人均面积还是很宽松的,徐怀鸣说他不喜欢人多,那些玻璃窗前围了一堆人的展示区,他一点也不靠近,只远远地看。他好似有一点近视,眼睛眯得细长。海洋馆的次序是,先一些鱼,然后是隧道,然后是些有噱头的哺乳动物。走到隧道时,广播播放通知,说海洋表演即将开始,请游客移步剧场观看,蒋南顺着人流要去,徐怀鸣拉住她说:“别去了。”蒋南问为什么,徐怀鸣说:“我感觉有点残忍。” 蒋南对他的观点很有兴趣,徐怀鸣说:那些表演完全违反动物的习性,只是用挨打跟食物轮番调教出来的。蒋南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那为什么还要来这儿,除了动物表演,被困在狭窄水箱,失去自由就不残忍吗?按你的说法,海洋实在是个罪恶的地方。 徐怀鸣这样说:“他们有吃有喝,与天敌隔离,能平安到老死。这里的条件足够的舒适,城东也有一家水族馆,但我从来不去,那里的动物生存环境太差。而且除了鲸之类的大型动物,这些早不是最开始野生的那批,它们在这里最多的繁衍到十几代,已经完全是观赏用的宠物。唯一说得上残忍的,就是它们的命运吧,甫一降生就注定失去自由,不过,它们也完全不知道自由是何物,也没有猎食自保的本领,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待遇。” 徐怀鸣头一次讲这么多话,讲到后头便微笑起来,蒋南看着隧道,四周深蓝的水、斑斓的鱼、一切那么静谧,甚至有种自然的神性。徐怀鸣有点像鱼,尤其是他的眼睛,圆,有鱼类的平静,但内眼角很尖,跟他注视,能感到一种湿润的妩媚。蒋南特别讨厌在公众场合高谈阔论的男人,但她完全不讨厌徐怀鸣。蒋南勾着徐怀鸣的衣领,吻了他的嘴唇,她说:“很有道理,你说的。”徐怀鸣被这一吻吻定,木头一样呆着。蒋南道:“你没交过女朋友吗?怎么总这样反应,好像我是采花大盗。”徐怀鸣摸自己的嘴唇,略有懊恼之意:“别再取笑我了。”蒋南说:”我喜欢你多说话,多跟我说话。“而徐怀鸣却再也不说了。蒋南认为他的确是太爱害羞。 走完一半,两人在休息区休息,这时蒋南知道徐怀鸣的双肩包里有什么了,矿泉水、酸奶、叁明治、还有一条薄荷糖,一包纸巾、一包湿巾,最后,有一个插着笔的笔记本。蒋南喝着酸奶,对面是纪念品商店,她指着橱窗,问:“那个怎么样?”徐怀鸣问:“海龟,还是小丑鱼?”蒋南说:“两个都挺好。”徐怀鸣站起来去买,买了回来,蒋南挂了一个到他的书包上,徐怀鸣有些难为情,他说:“这也是你享受的?”蒋南哈哈大笑,又给他挂了一只。回到车上,徐怀鸣把小丑鱼解下来栓在后视镜上,那又乖又滑稽的玩意儿在沉闷的内饰里很是突兀,蒋南要摘,徐怀鸣说:“别。” 蒋南就真没摘。 这次约会后,俩人正式成了男女朋友,只是这样再要去徐家行新邻拜会之礼,就有些微妙。蒋南与徐怀鸣商量,以什么身份去,徐怀鸣说,他家长有些草木皆兵,他是家里独子,甚至是叁代单传,一点小事便惊得全家鸡飞狗跳的。蒋南表示理解,徐怀鸣说:“我怕他们误会你跟我是要……”蒋南说:“原来你不准备跟我正经发展?”徐怀鸣忙说:“怎么会,只是他们想得太多太远,我怕对你有影响。”蒋南说:“让他们想去,没什么。还是说,你没想到那儿?”奇怪的,听了蒋南这话,徐怀鸣表现出一个微微惊恐的表情,或者说是受宠若惊加上躲避,他又不说话了。蒋南对他感到无语,也有点想笑,怎么回事,徐怀鸣个大男人,却好像是她占他的便宜。开始他跟她搭讪的时候,蒋南还误以为他是老手,现在看,像改了一个人。 苏秦他们知道了蒋南的情感进度,苏秦的观点是:徐怀鸣不错,除了有点孤僻。王钦则不以为然,戴安说那次聊得太少,也可能不太熟,但是,她有点担心蒋南会吃亏。苏秦跟王钦同时质疑:蒋南吃亏?戴安也说不出所以然,仅出于她的直觉,于是结论就下得含混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不过随缘吧,要真到那步,根本由不得谁,全水到渠成。这个苏秦跟王钦倒同意。不过蒋南原来跟褚良也几乎谈婚论嫁,她的感情生活总有些曲折在。蒋南的妈找大师给她算过,说她是晚婚的命,不然结婚了也过不好,蒋南他妈再不敢催了,只是大师说的晚,到底是多晚,也没给个准话。 拜访之事,蒋南站在徐家门口,按下门铃后笑脸迎去,放下小礼后立马借口跑了,没有踏进去一步。徐怀鸣在屋内一直微笑地看着门口,蒋南不得不瞪了他两次。这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下恋爱很像校园时期的早恋,尤其是家长老师都围追堵截,那种刺激加倍的心动。蒋南与徐怀鸣又是两个顶顶的闲人,投入这段关系很多。他们多次地约会,蒋南竟一次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纯白徐怀鸣 徐怀鸣的母亲回家看了看,然后蒋南有一周都没有见到徐怀鸣,徐怀鸣的微信说,他要陪学生参加外地的比赛。蒋南在前两年就不太爱玩了,没有徐怀鸣,倒重新有了些寂寞,能作伴的只有王钦,王钦是一直没停过的,还是二十岁的状态,通宵是常事,蒋南晚上跟他一起,白天在家里睡觉。 这一天,蒋南破天荒在早上醒了,才想起去扔垃圾,家里很久没有打扫,蒋南收拾了叁袋子,下去丢时发现垃圾桶里有一袋破口的垃圾,漏出几条碎缕的布料,好像是让人剪的。蒋南感觉这个颜色眼熟,她有一件差不多的,但久久没见过了,蒋南回家后太困,爬上床又睡了。这家里的装潢时常让她感觉安心,像童年时那般轻松地无忧无虑,搬回来挺好的,隔着窗子,她还隐听到一阵钢琴的练习曲,蒋南想到徐怀鸣,更加安心于梦境,她梦见徐怀鸣在楼下的小区滑着滑板,滑得很快很快,而且变得越来越小,到路的尽头了才转头来看她,竟然变成小学生的样子,并对她模糊地笑了一下,非常烂漫童趣。现实中成年的徐怀鸣也长得很“乖”,一派天真,有时候还有点狡诈感。 徐怀鸣的母亲又走了,徐怀鸣在家坐了两天才又出门。蒋南没问他关于比赛的事,只问:“你钢琴好还是小提琴好?”徐怀鸣说:“钢琴学得早,大提琴是十岁才学的。”蒋南说有机会想听他弹弹,徐怀鸣说:”你家有琴?“蒋南说:”这边没有。“她看着徐怀鸣,心想现在是早还是晚,她有太多只随自己心意而搞砸的关系了,对着徐怀鸣,她想这次要谨慎一点。什么时候上床真是个问题。蒋南心想该去问问戴安。 蒋南说上次那顿饭不算,要再请他一顿。徐怀鸣很轻松地说:“好啊。”蒋南预估了徐怀鸣的收入,定了一家餐厅,把预约短信发给他,徐怀鸣没有反应,蒋南用手肘撞他的胳膊,“发你手机上了。”徐怀鸣说:“什么?”蒋南说:“餐厅的地址。”徐怀鸣摸了摸兜,迟钝地讲:“忘带手机了。”然后看着蒋南,“出来时太急了。” 蒋南是先在手机上问他回来了没,隔了近24小时徐怀鸣才回复,聊了没两句蒋南说要不要出来,徐怀鸣就出来了。蒋南在车库等到徐怀鸣上车,发现他新买了衣服,还抓了个头发,蒋南立刻说发型不错,徐怀鸣的手下意识地去摸,中途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些露怯,又停止住。他说:刚剪的。神情依旧是有些不好意思。蒋南特别喜欢他表现紧张感,让她感觉她在被人谨慎地对待着。 戴安说除了第一次见面别上,第一次约会别上,其他随意吧,氛围到了就行。她说这分人的,要玩的人你一辈子不跟他做也是被人家当玩的,要跟正经谈恋爱的不用你操心他射前就把你俩以后的事想完了。蒋南表示同意,戴安问:“是徐怀鸣?”蒋南说:“先考察考察。”戴安说:“你那考察?糟蹋人吧。”蒋南爱作,作起来不像别的女的那么娇嗲嗲的,完全是对仇人,作对、不让人如意、不让人安生。蒋南说:“我这是差额选举,竞争激烈一点怎么了?”戴安说:“你就选妃吧。我投褚良一票,你看看他最近发的朋友圈,我看了都觉得可怜。” 蒋南说:“他发什么了?”戴安说你自己看。蒋南迫不及待,是想爽快一把,然而褚良近半年可见的主页上新晋的只有几首歌曲,一首比一首小众,一首换一种语言,蒋南看了撇嘴:“老骚货。”褚良这是放信号给朋友圈的适龄女性,他又恢复单身了,可撩可玩可约会。回回,从蒋南手下溜走的男的,分手后总能冠上受害者的帽子,靠这段受伤情史华丽回归,迅速在女性群体如鱼得水。蒋南有时感觉自己是个肉菩萨,专门拿自己渡别人,前男友的结婚请柬,蒋南收过叁张以上,那还是在几年前,为了避免再收,蒋南跟以后的前男友老死不相往来。 她跟徐怀鸣又约会两次,一次在公园蹬船(这个提议依旧出自徐怀鸣),一次开车去临省的动物保护基地看动物(也是徐怀鸣说的)。蒋南发现徐怀鸣之前在水族馆讲的那套自由论,是真挺喜欢那种观赏者的视角,去玩的时候,他比那些动物还自得其乐。 在公园,有两个笼子关孔雀,两个女人带着小孩在那催孔雀开屏,大声地拍手叫,说孔雀:“漂亮、漂亮、漂亮。”不知道谁教他们这样能成的,孔雀还真就在这种围观与夸赞里开了屏。他们就是路过那里,徐怀鸣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看,那俩女人喊了有十多分钟,徐怀鸣好像忘了蒋南,专注地看着,脸上没有明确地笑出来,但是包含愉快的。他特别乐于观看这种场面,那两个女人喊到最激动的时候,孔雀扭扭屁.股一下子把羽毛合上了,那俩女人顿时失望透顶,还想着叫它,孔雀却飞到上头去不让他们看见了。徐怀鸣这时候扭头对蒋南确切地笑了笑,笑出“嗤”的轻轻一声。 两次约会,蒋南觉得够了,大家都老大不小了,而且徐怀鸣再跟她接吻的时候,身体逐渐贴她很近,挺动情的。就是蒋南稍一回应,他反而是离开了,好像畏惧蒋南,平常他们在一起,徐怀鸣又爱贴她很近地走路。他说他怕人多,的确,有个陌生人迎面走,或者突然靠过来一点人,徐怀鸣立刻把她的手给抓住,最夸张的一次拉她的外套下摆,蒋南的衣服让他给从肩膀上拽掉好几次,无奈回头,徐怀鸣还没意识到,还攥着那衣角在手里,蒋南就拉起他的手,然后再提自己的衣服。她真的怀疑徐怀鸣谎报年龄,他简直像个十来岁的少女,小时候蒋南大姐大做派,班上的小美女爱跟她一块儿玩,她总去搂人家的肩膀,那时候那些软软的小美女都腻着她,路上见了臭男生不好意思,拽着她找安全感,大大满足蒋南的保护欲,为此蒋南试过喜欢女孩儿,但天意弄人,她对女孩实在少了一点意思。 蒋南请客太多,徐怀鸣说要请她一次,他家的车还是维修状态,蒋南开车,想去哪里一打方向盘就到门口,也不问徐怀鸣喜不喜欢。徐怀鸣这个人在吃上好似没有什么讲究,蒋南吃什么他都觉得好,避免了生活上的一大分歧,褚良也懂点吃穿,经常跟蒋南持相左意见,俩人吵起来就是尽所能地把对方的品味贬低得屎都不如,导致一顿饭最后谁也没胃口。蒋南挑的餐厅离她那栋房子很近,他们是餐厅最后一桌客人,吃完就很晚了,他们也喝了一点酒,再回市里挺麻烦,于是非常自然地就去蒋南的房子。 蒋南让他看那架老钢琴,在书房盖布摆了特别久,自从她爸生病,她就没弹过,原来那栋旧房出租,她把这个老东西搬来了这里,也是想留个纪念。徐怀鸣给琴调音,开始弹曲子已经到叁更半夜,好在他们没有邻居。徐怀鸣的水平丝毫不算有天赋的,但在普通学乐者里算是上等,蒋南说你一直在教琴吗,徐怀鸣说是,蒋南说我也是叁四岁学的,只是断断续续,到现在不看谱子弹不出一首,徐怀鸣低头笑了笑,他惯有的谦逊、躲避式的笑法。蒋南过去摸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是圆粗的那类,整个手背都厚实有肉,指甲圆溜溜,甲床宽胖,老话说这种手抓财聚宝,徐怀鸣虽然不是什么少爷二代,但很像个有福气的,家里女性长辈应该都很照顾他。 她摸他的手,徐怀鸣看着她,再抬头看她的眼,蒋南模糊地笑笑,明显的应允,徐怀鸣的另一手把她的手连带自己的包裹住,迟迟地仅是牢握着。蒋南挑衅,“哎。”靠着钢琴用膝盖顶他的后背,徐怀鸣背对着蒋南,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下了个决心似的,说:“浴室在哪?“ 很有卫生意识,蒋南欣慰给他指,她也去客卧的淋浴间简单冲了一下,没想到徐怀鸣像个黄花大闺女,一直等等不出来。蒋南拍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徐怀鸣说:“我刚找不到沐浴液,现在找到了。”“哦。”蒋南坐回床,徐怀鸣在浴室门内问:“有浴巾吗?”蒋南去给他拿了一条她的,开门门是锁的,蒋南拍了拍,徐怀鸣拧开锁,蒋南把浴巾递过去,徐怀鸣说:“谢谢。”蒋南隔着水雾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徐怀鸣好像没有留意她看了他,蒋南本来在床边玩手机的,现在不玩了,把手机静音放好,专心地等徐怀鸣出来。人不可貌相,徐怀鸣身上颇有一些线条,底下那东西大大地垂下,轮廓体面,形状漂亮,跟徐怀鸣本人既违和又统一。蒋南把手放嘴边,指甲挨着牙齿碰着舌头,心中所思还是那四个字,捡便宜了。 她没想过这世上没好事儿是容易的,容易的八成不是好事。 可以接受勃起障碍 徐怀鸣围着浴巾出来,他走到蒋南床边,蒋南从被子里起来,伸手勾他的小指头,蒋南脸上还有妆,但唇膏擦掉了,剩下的也半融,徐怀鸣发现她的脸是偏圆的,甚至有点虚浮,她的素眼分辨不出大小,但是很长,嘴巴、鼻子都只占一点地方,布局得很均匀,徐怀鸣看着很眼熟,然后想到动物世界里的豹子脸,好像是这样,有点猫的态度,又有些冷淡。徐怀鸣捧着她抚摸了一下,蒋南缓缓地眨眼睛,徐怀鸣把她吻下去,蒋南的床很大,他们在上面互相抚摸身体,蒋南只穿一件薄睡袍,跟徐怀鸣的浴巾一起很快就丢到别处去了,柔软的肉体贴在一起,徐怀鸣嗅蒋南耳边的味道,一点点儿香水味,腋下也有,小腹也有,就是浴液味。蒋南的身体软润润的,她的胸不像穿内衣时那么圆挺,木瓜型,乳晕与乳头一样大,看着很精巧,蒋南平常会打一下网球,没有别的锻炼,有一点肉,整体还是纤长的,她的腿挂到他的腰上,往他的底下蹭,如此缠了一会儿,蒋南发现他根本没勃起。 徐怀鸣也发现了,他伸手下去辅助,但是他的东西毫无反应,甚至还往回缩了一点,跟被吓着一样。徐怀鸣抬头,看见蒋南尴尬的表情,他说:“好像是……”没说下去。蒋南也去摸那东西,帮着抚慰了好一会,结果它就像没知觉一样。蒋南要坐起来,徐怀鸣说:”太久没做了,我有点紧张。“他没让蒋南起来,而是握着她的腰滑了下去,她的脚被他抓着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腿间。蒋南倒是遇过一些秒男,还有一回是个实在不行的,像徐怀鸣这样,但是那些个全都死鸭子嘴硬,或者硬塞进去,动几下射完了,还有脸问爽没,让蒋南无语看天花板。徐怀鸣倒是挺实在的,给她口了一回,一回之后他把蒋南拿的安全套拆了一只套在手指上,插进去弄,一面插一面舔她的阴.蒂,舌头灵活地把那软粒拨压弹拽,他的牙齿像小猫一样轻轻的咬她,蒋南有舒服到,跟按摩器比起来徐怀鸣是个活人,有热度,会说话,蒋南本来想刻薄他一顿的,但是看他这么卖力,也没让她多扫兴,就算了。 做完两次,徐怀鸣抬头看蒋南的表情,看要不要第叁次,蒋南把他拉上来了,徐怀鸣说:“对不起啊。”蒋南说:“没事的,这样也挺好,真的。”徐怀鸣说:“我可能真的太久没……刚才没弄疼你吧。”蒋南笑了,“我都说了,挺好的。”徐怀鸣躺在她旁边,过了十几秒小心地问她:“我能抱着你吗?”蒋南翻身面着他,徐怀鸣把她抱紧,蒋南说:”你的手明天该麻了。“徐怀鸣把下面那只手折自己脑袋下面,”这样。“蒋南往他怀里贴了贴,“嗯,行。” 徐怀鸣说:“蒋南,真的谢谢你。” 蒋南说:“谢我干吗?” 徐怀鸣说:“我太久没有跟女人……,你出现让我觉得……觉得特别好。”蒋南说:“你数数你说几个太久了,我已经知道你近几年的清白了。”徐怀鸣笑,说:“睡吧,蒋南。” 蒋南闭上眼睛,稍感自己的倒霉,她这次故作矜持,验货验得迟,一下子摊上个阳痿,这事需要她消化一下。徐怀鸣这个坦然的性残废,既不像一些人因为自己不行而彻底把这关逃避,也不像一些人萎出一种些变态来,蒋南需要思考一下将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过,他既有这个心理素质,怎么事先不说? 更坏的 蒋南起床以后闭着眼睛读档了昨晚的事,然后发现徐怀鸣并不在床上,家里也没有一点第二个人存在的声音。是畏罪潜逃?蒋南准备用一个早餐的时间思考她是否要对徐怀鸣的欺骗行为追责,如果她继续选择徐怀鸣,又是否做好准备无性生活?当然,还有口唇手指道具,但蒋南无法评断,这些是能长久的亲密手段?昨晚,徐怀鸣的态度一直很克制,使蒋南也不好意思放开,如果有一方不快乐,这事迟早成为关系里的累赘,而且,俩人就住对门,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种关系是不是太尴尬了? 留给蒋南苦恼的时间不多,她刚把牛奶倒进麦片碗,手机大响,她的母亲给她打来电话,上来就是问句:“蒋南,你现在跟对面家的孩子走得近?” 时间是上午十点多,对蒋南是大早起,而对一早起来锻炼、买菜、做家务的蒋母来说是大上午。蒋南说:“你说谁?” 蒋母说:“对面的,姓徐,碧城小区那个——你现在在哪?” “在家这边。” “静水苑?” “是啊,怎么了?” 蒋母说:“七楼的张栋梁,你知道吧?他说这段时间老看你跟叁楼的徐家儿子一块。那小孩他爸是你爸走后进的单位,他儿子有精神病,从小就有,二十多住过天府路32号,说治好了,但这几年不去上班也不去上学,那不是还有病?你跟他玩干什么,蒋南,这里边的事你知道?” 蒋南在这边张大了嘴:“什么精神病?” “就是疯子,发病了制不住,得好几个人拽着。你不记得,你爸那边有个刘老疯,提着刀捅了人,你爸回去跟人谈,咱家还凑了五万块钱。” 天府路32号,是他们省最有名一家精神病院,会在地方台打蓝底黄字的广告。蒋南想到小学跟同学互骂,就流行这么说:你家住天府路32,或者:你搬去天府路吧!蒋南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跟他说过话,看起来不像病人。” 蒋母说:“这才可怕呢。总之,你离他远点——有的事不好说。他爸他妈倒是挺好的人,就是摊上这个儿子。” 蒋南不想再听了,敷衍应和:“行。我知道了。” 蒋母说:“我的话你记得点。蒋南,这事挺厉害的,老张跟我说他对女人特别魔怔,见了女人走也走不动,要不是他爸看着他,早就出大事了。你小心点。要我说,别再住那个房子了,那离二中近,你找个学生租出去也挺好,有点良心,别找女孩。” “好吧,我知道了。” “早上我遇见老张他老婆,她给我说的,说你跟徐家小孩在一块,把我吓得,立马跟你说说,别被那疯子给拐了。前几年她妈说给他买个越南媳妇,可他们家在单位也是有头有脸的,又不是农村,不好听嘛。普通人也相不中啊,哎,也是可怜。” “知道了——”蒋南想结束通话,但又忍不住问:“他爸干什么的,不是退休了?” “没退呢,不过他家有个这,领导也都照顾照顾。要说他条件是不错,可这精神病不是别的残疾,不影响生活,到老都得伺候他呀。” 蒋南说:“那真是可怜。” “命啊,命。”蒋母说:“没办法的。” 蒋南把打完这通电话,这期间她已经把麦片吃得差不多,她能感觉下巴上都是牛奶渍,她刚刚一边听电话,一面用勺子往嘴里送麦片,牛奶从勺子边溢出来,掉回碗里,溅得哪儿都是。蒋南想,老说撞大运,这词也不怎么吉利。 还是仙人跳 蒋南回到碧城小区是第二天,差不多到饭点,她的门铃响,透过猫眼看是徐怀鸣的父亲。蒋南稍一思虑,还是打开了门。徐爸爸显得很和气,也没有往她屋子里多看,他拿着一大盘子油炸糕,跟蒋南说炸多了,分她一些。蒋南自然地收下,表示感谢,你来我往奉承了几番,蒋南说:“您等一下啊。”徐爸爸看出来蒋南是要回礼,忙说:“不用,不用,小蒋,我走了。”蒋南回了一只手:“别啊叔叔,您就等一下。”徐爸爸在原地,蒋南捧回一盒东西:“我妈老家人寄的,现在正是季节,不值钱的东西,叔叔您别嫌。”那是一盒柿饼,徐爸爸哎呦了一声,说太客气了小蒋。蒋南说:“应该的叔叔,咱们邻居嘛。您还是长辈呢,您以后要在跟我客气,我才不好意思了。”徐爸爸两手拿着柿饼盒子,才扫了扫蒋南家的玄关:“现在是彻底装修完了吧。”蒋南说:“是,活儿都清了。”徐爸爸说:“前段时间忙没顾得上……”蒋南打断:“您进来说吧。”徐父说:“不了。这个,你们年轻人不讲究,去新家都是要带礼的,叔叔把这给忘了。”蒋南说:“没事,您这不是礼吗?”她抬抬那盘子油炸糕,徐父笑了,说:“下回,小蒋,叔叔下回必须补上。”蒋南说:“真不用的,叔叔,徐怀鸣来过,他送过了。” 徐父的笑脸霎时有些生硬了,他好像不知道这事,还是怕蒋南提徐怀鸣?蒋南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他跟徐明稍有一点像,都是在锐利处,比如耳尖,鼻头,嘴角,眼角,大致轮廓上,徐明应该像她的母亲,那应该是个圆脸的面善的女人。徐父说:“他那份不算,叔叔再给一份。”蒋南没再说话,只是笑着把他送走,徐父提着那盒柿饼,用腰间挂的钥匙捅锁孔,转了两次都未转到底,后来是从里面开了,徐母探出身来,果然,她是一个圆脸蛋,温柔丰腴的女人,不是很高。他们都看蒋南,蒋南对他们一起笑了笑。 关上门后,蒋南想:这两个人什么意思,他们知道徐怀鸣跟她的事?还是说,这都是他们一手促成,就是为了让嫁不出去的徐怀鸣赖上她。蒋南此时思考的再也不是早上那些了,对于徐怀鸣,她没有半分的忧郁与怜爱了。王钦以前嫖遇上仙人跳,让蒋南给他送钱,蒋南去了,把王钦救下,王钦兜上裤子,面色铁青地坐进车里,直到开出那个区,王钦才开口大骂,那一脸衰、狠、悔、怨驳杂的表情,蒋南现在照镜子能看见同款。 疯子的培养 柿饼盒放在徐家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徐父徐母盯着那柿饼,然后抬头做唇语的交流,不过是他们自以为的唇语,气流从嘴唇里喷出,发出挠纸一样的声响,屋子里徐怀鸣对这种声音无比的熟悉、敏感,他听了二十多年。 徐怀鸣打开屋门,他的父母一起看他,徐怀鸣平常地说:“你刚刚们出去了?” 徐母说:“上午不是炸糖糕了吗,送了一点给隔壁。人家还回礼了。”徐怀鸣扫了一下放在茶几上的柿饼,没就此说什么,他往厨房里走,夹了两只糖糕回来,边走边吃,徐母说:“味道可以吧?”徐怀鸣说:“好吃。”徐父说:“你跟那个蒋南说过话?”徐怀鸣脚步未停:“说过啊。”他再次走进他的房间,关门前问:“怎么了?”徐父说:“你去过她家?”徐怀鸣说:“算是吧,她搬家的时候,让我帮忙来着。”徐父说:“她好像是要长住了。”徐怀鸣点头,又去厨房夹了两只,碗里共叁只半,他端着回了屋。徐父徐母对视一眼。在徐怀鸣关上门后,那种挠纸一样的声音又开始了。 之后的一周,蒋南没见过徐怀鸣,倒是在下午见过几次徐怀鸣的父亲,他按时上下班,家里应该只剩徐怀鸣跟他妈,蒋南有礼貌地打招呼,徐父也回应,只是两人没多说什么。蒋南出门时能感觉到头顶有一股视线,百分之百来源于徐怀鸣,这个偷窥狂,窗帘后面的精神病,叁层楼的短发公主。蒋南有一次把车停到楼下,开车门时,故意抬头一看,叁楼的窗子里明显一个人影猛地一晃。 又过了两天,徐怀鸣终于出门,是蒋父带着他的,蒋南想:去医院看脑子吗?徐怀鸣穿着衬衫,像这个家属院里任何一位儿子一样,体面、干净地坐进车里。他家的车终于修好了?也许,那就是徐怀鸣发疯时撞的。蒋南看他们灰色的车子驶出小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敲响对面的门。 徐母开的,看到是蒋南——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女孩看清楚,在她的年龄看,蒋南的确还是个孩子——比上一次见漂亮了很多,蒋南今天是带妆的,甚至有点过分漂亮了——妖里妖气的,这让徐母微微皱了一下眉。蒋南说:她次卧的空调一直没安,那里挨着阳台,不知道怎么放,那天她在楼下看见他们家安得很好,想来看一下。 徐母把她迎进来,蒋南说要换鞋吗,徐母说:“不用的。”次卧就是徐怀鸣的房间,徐母把她带去,徐怀鸣的房间非常整洁,不像是男人住的,有一面小书架,书本们也按高低排好,徐母拉开窗帘,屋子里霎时亮堂,“你看吧,在那。”她指了一下,让出窗前的面积,问蒋南喝什么水,蒋南说:“不用客气了阿姨。”徐母说:“红茶好吧?秋天喝点红茶好,润燥。” 蒋南说谢,徐母去沏茶了,徐怀鸣的屋子向来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见的秘密,因为他父母的眼光,便是外人的眼光,经得起他们的监审,便经得起任何了。蒋南又环视了一圈,徐家的装潢很简单,柔白的墙面,配明棕的胡桃木,非常雅静。谁能想到这住着一个疯子呢?蒋南来,是有点挑衅的心理。她想看看徐家人的态度,如果他们真的要她当冤大头,蒋南都有点兴奋。 蒋南随便地看了一眼空调的外挂机,这一眼,看到了外挂机上放着的一个方盒,她下意识地便觉出来什么,徐母那边还在找茶叶,她推开窗子,把那盒子捞了过来,徐怀鸣的卧室里带着洗手间,她把盒子放进去,徐母端着茶水回来,蒋南说:“阿姨,我能用下洗手间吗?”徐母说:“用吧。”蒋南把门关上,打开灯,她把盒子放在合上的马桶盖上,卫生间里有一股淡淡香气,没有一处死角是不干净的。蒋南打开那只纸盒,这只纸盒,的确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 收集 蒋南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烟头,滤嘴已经扭曲,上面的唇膏也完全地晕开,像反复地被口舌润湿,蒋南想到徐怀鸣在桌前,将她这支烟头含进嘴里舔弄的样子,她感觉到恶心,还有一种振奋。徐怀鸣不仅是疯子,还是变态,贱狗,脏乞丐。蒋南这样想,但是她的表情还是柔和的。她把那支烟头放回抽屉,不过没有归于原处,而是让它躺在抽屉的正中间,压着所有的杂物,那些杂物,蒋南甚至看见一只酒瓶,两个瓶盖,一张用过的餐巾纸,应该是那晚聚餐他收拾垃圾时藏匿的,那天晚上蒋南去亲他,他那时的紧张慌乱,可能就是源于他对被抓包的畏惧。其实,一点点收藏癖、无利益损失的盗窃,并没有什么大关系,只是蒋南已经知道了徐怀鸣的病。 这天晚上,徐怀鸣跟他的父母吵了一架,质问他们为什么总是动他的东西,徐母当然是辩解,而徐父坐在客厅看电视,喝茶叶水。徐怀鸣跟徐母还在吵,徐父端着茶杯进来,把茶杯掼到地上,瓷片跟茶水泼了一地,屋内霎时寂静,徐父说:“徐怀鸣,你正常点吧。”这时徐母接着上一句道:我从不碰你的东西,昨天更是连你这屋子都没进……徐怀鸣略有疲惫地说了叁个字:“不可能。”过了一会,徐母突然想到:只有对面的蒋家女儿来了。她说想看咱们空调外机安在了哪里,我就把她带到你的屋了。 见徐怀鸣不说话,“是不是她……” “应该不是。”徐怀鸣的声音变得很平常,他说:“妈,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会。” “她就看了看空调,别的什么都没动。” 徐明说:“行,我知道了。” 徐母没说话,悄悄带上了门,像以前一样,门从外面锁住了。 毁了 那天之后,蒋南没有收到过徐怀鸣任何一条消息,并且也没有再见过他。他一定看到了那只纸盒,他选择不做解释,并与蒋南一刀两断。蒋南想了发笑,他想得太容易了。 有半个月,蒋南不再在碧城住,也许这让徐怀鸣误以为蒋南也是跟他采用一种方法结束此事,在躲了半个月后,他恢复了之前的日子。 蒋南走入公园的西门,遥遥的,她看到徐怀鸣,他在湖边的广场上滑着滑板。广场上有跳舞的一撮,小孩玩的一撮,老人乘凉的一撮,徐怀鸣踩着滑板飞速穿行在这些人之间。脸扬得很高,姿态可以说是傲然,因为他的表情总是太淡,对任何人都不关注。通常情况下,只有自信的人才会长时间保持这种表情。蒋南走过去,她原以为徐怀鸣会很快地发现她,但是没有,徐怀鸣一圈一圈地在广场上滑,眼睛仔细地看路、看树,只看地上人的脚,根本不抬起来往上看。 蒋南只好直接站在他的面前,徐怀鸣的路线上突然冒出一个障碍,他里马抓板跳开。蒋南穿着高跟鞋、丝袜、及膝裙,外面是风衣外套,徐怀鸣缓缓地站起身,缓缓地把蒋南从下看到上,蒋南那张总施淡妆的脸对着他,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秒钟,转身就走。 蒋南在后头捞住他的衣领,而徐怀鸣像挨着什么脏东西,用力地把她甩开,好像蒋南才是那个会缠人的疯子。如此让蒋南冷笑,他们的距离不远,这声冷笑徐怀鸣一定是听到了的,但是徐怀鸣仍是往前走,蒋南对着他说:“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徐怀鸣只走他的路。蒋南慢悠悠跟着他走到小区,徐怀鸣快步走入林荫,回家去了,蒋南便不再跟。 徐怀鸣老鼠躲猫似的又在家窝了几天,惹了徐父的厌,本来他就主张让他多出去走走,接触一下社会,说整天呆在家里,没病也要躺出病来。徐怀鸣从前被骂后会稍有改善,晚上等天黑了,他至少出去走一下,而现在,不管徐父怎么说,他在屋里一动不动,晚饭也不出来吃。徐父重重地拖动椅子,说:“没救了。”徐母让他别再讲了,徐父说:“毁了,全毁了。” 徐怀鸣在屋里听得很清楚,但心里毫无波澜,什么是“救”,什么是“不毁”?他早就不期望做个正常人了,他早忘了正常人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做正常人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徐怀鸣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蒋南的身影,这个出挑的女人,如果他是“好”的,她会属于他吗?也不尽然吧。 无罪病 徐怀鸣还是被蒋南堵到了。她悄无声息地从对面出来,徐怀鸣已经出了门,在低着头等电梯,看墙壁上一道铅笔印,非常值得怀念,这根铅笔印是他中学时划下的,他正看着想事情,一只手从后面攥住了他的衣服,是蒋南,把他拽进了她的家门。 蒋南的家里昏黑一片,哪里都没有灯,徐怀鸣慌张地睁着眼睛,蒋南将徐怀鸣往客厅里一甩,又敏捷地把门关上。徐怀鸣只顾站稳脚,蒋南关门后回过身,在黑暗的玄关中将他上下看满,“躲啊,徐怀鸣。” 徐怀鸣的眼瞟到别处,蒋南上前,又去扯他的领子,“你心虚?”徐怀鸣舔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蒋南从她扯开的领子往里看,看徐怀鸣软热的脖子,那热气散到她的手上,蒋南把他拽得更紧了些,徐怀鸣呼出气来,勉强说:“蒋南……” 蒋南说:“咱们坐下说,行吗?”徐怀鸣点点头。蒋南在沙发上坐下,并踢开了落地灯的开光,徐怀鸣沐浴在黄色的沙河里,慢吞吞地还在走,蒋南从上至下地看他,徐怀鸣被这样审视着,走姿有些僵硬,眼神也飘忽,最后选择低眼看着地板,在蒋南的沙发上坐下,他坐得很拘谨,只占了一小块地,样子像随时要滑下来。蒋南还在审视他,徐怀鸣又舔了一次嘴唇,开口便是对不起。 “怎么对不起?” “我骗你了。”徐怀鸣说了这一句,就闭上了嘴,等着蒋南的控诉,这种情况他没有经历过,因为别人知道他是疯子,躲还来不及。蒋南却这么较真,来找他说理来了。有什么理可说?蒋南看着他,其实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想把徐怀鸣抓过来,但是抓过来干什么,她想不出。 蒋南说:你也是可怜,既然有这种病,还硬不起来。徐怀鸣有点惊诧,因为蒋南说得很直白,徐怀鸣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拿手搓了一把下巴,还是没有看蒋南。 蒋南其实并没有多恨多怨徐怀鸣,但是,她竭尽所能地想羞辱他,也许她还是为真心错付,失去恋情感到伤心。但是,面对一个疯子,他懂什么伤心?跟他讲他会明白吗?他随便对一个女人都会有性欲,他对她又何谈过尊重? 蒋南问徐怀鸣什么病,徐怀鸣没有说话,蒋南说:你怎么有的?徐怀鸣说:“我也不知道。”这时他已经无法不有一些恼怒,蒋南反倒越发平和,因为她发现自己占了上风,所以觉得游刃有余,甚至又想逗弄他,但徐怀鸣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甚至也不抬起头来,又过了一会,蒋南开始对他这样的态度重新感到愤怒,过去掰他的下巴,将那张温顺温柔的脸掰到与她对视的角度,蒋南说:我这么摸你,你有感觉吗,你会发病?徐怀鸣的眉宇间,略罥着一层愁雾,而牙关,是咬住的。他从没受过这么显白的屈辱,那些对着他说闲话、冷嘲热讽的人,通常都在暗处,他们其实是怕他的,怕他的精神病,而蒋南不怕,这个自信的女人。蒋南又摸他的脸,搓他的嘴唇跟眼皮,徐怀鸣终于无可忍耐,站起来把蒋南按到沙发上去。 他捏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塞进她的衣领里,按住她的胸口,他的触碰只是粗鲁,毫无性意味,不过徐怀鸣还有点怯懦在,手只按了一下,就松开力气。蒋南挑衅说:继续啊? 徐怀鸣的两手都去抓她的胳膊,抓到了,膝盖顶开她的两腿,之后,却没有了下一步的进度。徐怀鸣站在她的腿间,有点想把蒋南像蚊子那样捏碎,而在他犹疑的俯视里,却迟迟显不出威风。蒋南知道他是疯子,却不惧怕他做疯子的事,例如无罪过地杀人,无罪过的强.奸,她十足地漠视他的力量。徐怀鸣朝他的腿间压去,他坚硬的阳具顶到她的小腹,徐怀鸣低声说:“你要这样,是不是?你是不是要这个。” 蒋南震惊了,她没想到徐怀鸣能勃起。 徐怀鸣抓着她的胳膊晃她,用下身顶她的身体,“你要这个?” 他的声音突然地提高,这是蒋南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音量说话,印象里,徐怀鸣说话甚至有时让人听不清楚,有时还是含糊的,苏秦分析过,一些不经常社交,抗拒表达自己,缺乏朋友的人,通常会表现出这种语言功能的退步。那时蒋南还觉得,徐怀鸣有些可怜可爱。 蒋南把手搭在徐怀鸣的肩膀上,徐怀鸣捏得她死紧,往她的身上撞,一下又一下,蒋南在颤动中摸到他的脖子,艰难地抓了一把,徐怀鸣像被按了开关,霎时松了劲儿,吐出一口烫气,搂着她,倒在她的身上,带着她滑到地板。蒋南感到他的阳具还直直地顶着她,但徐怀鸣好像无知无觉,蒋南心里被强奸的准备都做了一会儿了,反正她没有什么不愿意,疯子就疯子吧,算是上次欠下的。而徐怀鸣一直把她当洋娃娃似的搂着,反倒让蒋南觉得自己淫邪了,也许徐怀鸣宝宝只想要一个女人的怀抱,或者像那种跟家人吵了架,回屋扑到熊娃娃身上大哭的国产剧小女孩。 不过,他的阴.茎勃起得实在太硬,蒋南忍不住稍推了他一下,“徐怀鸣,你是吃药了?” 徐怀鸣苦闷地咕噜了一句,也像是在咒骂。蒋南搂着他的脖子拍他的后背:“没事,吃药能行说明没什么大问题,慢慢治疗就好了。” 徐怀鸣的下巴挨在蒋南的肩膀上,“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蒋南说:“你妈没说什么,我妈以前同事看见咱们走得近,给我妈说了。”徐怀鸣身上湿乎乎,也热热的,他刚才闹出来一身的汗,蒋南又对他有点怜惜,“唉,你这……” 徐怀鸣闷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我以为你多少知道点。”蒋南说:“这倒也不是你的问题。生病嘛,谁都会生病的。”但她心里想,他不是有意还能是无意?她慢慢把徐怀鸣推开,低头看他裤子撑起的包,徐怀鸣从地上站起来,那玩意冲着蒋南的脸,徐怀鸣尴尬地错身,蒋南把他拉回来,“别走啊,辛苦你吃次药。”她那刻薄劲儿有回来了,徐怀鸣低眼瞥着她,恨也无法恨,他拨开她,“不是吃药。” “那是怎么。”蒋南说:“对不起啊,我是真有点好奇。” 徐怀鸣意识到蒋南无意讲和,根本是卷土又来,他重坐回沙发上,嘴巴闭得紧,蒋南故意挨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朝着徐怀鸣那边,揉搡他,“说说呗,你偷我的东西,偷那么多,我也没说你,你也别小气。” 徐怀鸣叹气道:“蒋南,我都郑重地向你道歉了,真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是正常人。但是有时候……发病了,我也没办法克制自己。” 蒋南听到笑话似的:“稀罕了啊,我也见过精神病,在中山街上要饭,他可没你这么讲话头头是道的,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病还是假病?还是说,你得这个病就了不起了,一辈子耍流氓都没人管了?” 蒋南发现徐怀鸣的脸上逐渐浮现痛苦之色,他的额头布出一层密汗,他抬手一擦,用的袖子内侧,蒋南下意识往旁边一偏,徐怀鸣注意到她嫌恶他,把袖子折起来,两手都扶在自己的膝上,不去挨她的沙发。 徐怀鸣说:“蒋南,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跟你道歉,你要气不过,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全都接受,甚至金钱赔偿也可以,你多次请客,账目我都记着,我都会还给你的。我留意到你微信没有删除我,我会把钱转给你,就今天,但要等我回去……你可能也发现,我不爱带手机在身上——手机有大麻烦,它一响,我浑身都打颤。……我以为你是那种喜欢新鲜感的女人,至少你的男友很多……第一次见时我以为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很出名,你也是。听说你离过一次婚,不过好像是订婚吧?还有许多的男友。我听我妈说的,她们女人就是这样,爱搬弄是非,爱说跟她们不一样的人的闲话,见不得她们的同性能过超出她们想象的生活,见不得人家享受……女人就是这样,她就是这样。不过,她倒是个好母亲,我听到我舅舅让她把我送到远一点的医院,然后再生一个,或者领养——要说领养一个也是可以的,但他们生不出来第二个孩子,他们生不出来,所以没有办法才养着我。这是你的电话响吗?蒋南,是你的电话?” 他迫切地望着她,蒋南掏出她的手机,屏幕是暗的,“没有电话。”徐怀鸣恍然地一点头,然后又说:“或者是座机,你家有电话响。”他的神色自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却是滔滔不绝。蒋南从前总嫌他话少,现在不敢想了,这就是徐怀鸣的病,精神分裂就是这样?平静地让语言跟着思维尽情奔逸而毫无管制?不过,蒋南还怀疑他是装的。徐怀鸣皱眉,仍是在听电话的声音,那警惕的模样像有人要暗杀他。蒋南只得配合地说:“应该是音乐吧,音响的声音。”徐怀鸣这才松懈下来,他说:“我以为是你母亲打来的,怕你还跟我在一起。”蒋南摇摇头。他这样怕电话,怕“告密者”?蒋南这时候略有点悔意,徐怀鸣的确是个病人,蒋母都说了,他在精神病院住了叁年才回来。她怎么能当他是正常人? 不过,即便是疯话,蒋南也都听清了,她说:“所以,你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就算被你玩了,也没什么?” 徐怀鸣立刻想说什么,但又合紧了嘴唇。 蒋南说:“说啊,你是疯子又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明明挺会说的,怎么不说了?” 徐怀鸣只摇头,蒋南说:“我看你虽然脑子有病,但挺能盘算的,比正常人精明。” “蒋南……” 蒋南说:“真的,徐怀鸣,你让我开眼界了,我是搞过挺多男人,但的确没搞过精神病,谢谢你,你让我人生圆满了。” 徐怀鸣叹一口气,仍是不说话,这就是他说的任打任骂吧。蒋南的心挨了鹰的爪子,徐怀鸣,有这么容易?我就这样让你白耍? 蒋南拿出她的手机,正此时,徐怀鸣腕上的智能表滴滴滴地响起来,徐怀鸣无奈地抬起来看了一眼,蒋南说:“怎么了?”徐怀鸣说:“我爸。”蒋南说:“你接吧。”徐怀鸣回过去一条短信,蒋南说:“你怎么跟他说?”徐怀鸣说:“我说我在公园。”蒋南看了一会他回短信,“你的手表是不是能定位?”徐怀鸣说:以前是,前段时间我让他们关了。 蒋南握着她的手机,她有许多方案,比如,让警察来,说徐怀鸣发病;比如,拍徐怀鸣的照片散布出去,还有另外一些,但是她突然地想到了徐怀鸣的父母,那两个老人,还有她的母亲,他们原来都是烟厂的员工,要整治徐怀鸣,所有的方法都是自损叁千,原因是他是个疯子。而另一些方法,蒋南想想算了,徐怀鸣只是个疯子。 蒋南说:“你回去吧,别让他找你。” 徐怀鸣说:“你是可怜我吗?” 蒋南说:“这会儿又能说了?”徐怀鸣说:“蒋南,我是真的很抱歉。”蒋南摆摆手:“算了。”徐怀鸣站起来,但没有走,好像有些不舍。蒋南看着茶几,“徐怀鸣,我刚刚一直说你有病,你觉得受刺激了吧,但你不觉得对我也挺残忍的吗?你有病所以你有理由,但是我的感情没有那么贱吧。你把我说得那么……真的太轻贱我了。” “蒋南……”徐怀鸣叫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像叹息。 蒋南说:“走吧。” 徐怀鸣停留了一下,最后说:“我走了。”他的手表一直在响,他轻轻地开门,再小心地关上。 徐怀鸣 徐怀鸣没有回家去,他站在蒋南的家门口,楼道的声控灯慢慢暗了下去,他浸在黑暗中,低头看不到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反光把他照出形状,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他有点着迷这种感觉。从蒋南那硬起来的阳.具没有放松过,一直箍在牛仔裤里,徐怀鸣面着蒋南家的门,把身体贴上去,左手盖住了猫眼,右手拉下了拉链。必须要小心一些,声控灯才不会把他照亮。徐怀鸣觉得背后他们家的门上趴着一只眼睛,永远的背后的眼睛,是他父亲,还是他母亲?没有关系,他会特别小心,他们什么都不会看见。 他把阳具掏出来,龟头触到凉滑的门面,轻轻地打哆嗦,整个阴茎一跳一跳,撸动柱身,在龟.头顶部用掌心打磨,徐怀鸣张大嘴,避免发出太大声的喘气。他很兴奋,他很久没有自.慰,他的卧室里有监控器,虽然当了几年的疯子,但仍有一份羞耻,他不会在监视屏那头的父母面前搓弄自己的生殖器,那会让他的父亲更加恼怒,母亲更加伤心。所以他太久没有让自己享受,更不必说那些稍引遐想的读物、图像,这是他数年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在家里,性是一种罪过,他的父母甚至不与对方进行夫妻间正常的相处,对话也压缩到极致,就是怕刺激到他的花痴病。 徐怀鸣手里越来越滑,前列腺液涌出,但仍是坚硬。蒋南特别惊讶他可以竖起来的下身,如果早一点,在上次他们躺在蒋南别墅的时候他硬起来,是不是就不会搞砸?没办法,他当时实在没有能力。徐母给他找了一种民间偏方,专治男性的花痴病,徐母可能不知道,但徐怀鸣很清楚,里面除了中药药粉,主要成分是雌激素,他吃了一个多月,胡子都不再长了,但是他没有拒绝母亲,带着一种快意吃下药片,有天他母亲会发觉吗?徐怀鸣想到这种情况会产出更大的快感。他能清楚感知自己身体的变化,然后沉入毁灭的痛快里。 不做男人就好了?家里,母亲是最爱他的,原先他大学发病停学,他妈说别再去上了,治好了再去,他爸不同意,毕业后他工作了两年,在外地,被同事叫救护车,他爸才赶去,不得已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在治疗的日子里,他爸在来信中不止一次地写到希望他尽快康复,投入社会生活,“长点志气”,而母亲的信纸,只叫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出院之后,他父亲主张让他多出门,他母亲更想让他呆在家里,让她照顾,这种分歧演变成争吵,一个月后徐怀鸣受不了了,他发病发到他妈的身上,他妈搬了出去,从此他跟父亲住,他反而觉得松快了,尽管他清楚母亲爱他,但是他承受不住那种爱,宁可要一个现实、冷漠的父亲,他能接受他父亲因为与一个疯子相处太久而逐渐消磨掉所有耐心与爱护,但无法接受母亲这样。 徐怀鸣射出来,在蒋南家的门上。他徐徐跪下去,舔舐那些精.液,肮脏的液体,就是这些害了他。徐怀鸣吃净了他的精液,用拇指擦了嘴。 蒋南在门这边,很久才看到声控灯再亮起,徐怀鸣沉默地站在她家的门前,她刚刚隔着门子听到了那种声音,其实她刚才有意帮他一下的,举手之劳,这个可怜的小病人。不过,她感觉不能再跟一个疯子纠缠下去了,徐怀鸣眼神没有焦距,只是站着,他没有发现蒋南一直在通过猫眼看他,当然蒋南看不到他自慰的样子,也没看到他舔她的门,不然她会恶心死吧。 徐怀鸣发了一个长久的呆,回过神来看门上湿的那一片,哑然失笑。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医生说他已经进入恢复期,那到底是好没好呢?徐怀鸣没法鉴定自己,开始他父母在生气时会说他是不是有病,然后医生给他们这种猜测以肯定,但徐怀鸣始终没觉得自己是个过分的病人,扑到他母亲身上那次,他也清晰地能用思维指导行动:把她赶走,离远一点,不要让她再照顾自己。就是这个目的,然后他达到了目的。 最开始,他跟一个女生在教室里,老师发现了他们,把家长叫来,女生转学,他没有,因为那个学校就是全市最好的,要转就要到临近的市,他父亲觉得很麻烦。之后他又有一个女朋友,他妈发现了,剧烈地哭闹起来,他跟那个女生分手,但是仍喜欢跟一些女孩玩,他妈翻他的抽屉,看见伪造的身份证,他说是去上网,然后又被搜出来保险套。其实这又有什么,他只是喜欢做.爱,而且也没害到别人,女孩子们也喜欢他。父母打电话给老师,请老师帮忙注意他跟异性的交往问题,于是他没有过异性的同桌,而且,跟哪个女生多说一句,晚上他父母就晓得了。徐怀鸣的妈妈在教育局,跟老师尤其的熟,至此到毕业,家庭与学校这两个他待最久的地方,成了他最辛劳演出的舞台。高叁压力较大,徐父让他考更多的分数,他发了一次病,当时还不太严重,主要是焦虑,对于一个要高考的学生,这种情绪反而很普通,然后参加考试,分数不上不下,他父亲说复读,在复读学校,病发得很重:那里的老师比公立学校的恐怖,那里的学生,对徐怀鸣也有点排挤,因为他跟所有的女生都弄不清楚。这次又考了一次,徐父把他安排进熟人的学校,就那么半病半治地上完了学。其实回忆这些徐怀鸣并不能对医生明确地诉说出,到底是什么让他发病,什么让他发疯,什么让他痛苦。 这些其实没有什么吧?他在女性那里,没有受过什么什么挫折,反倒尽是快乐与温柔,为什么会有这种分裂症下的性障碍?精神病院里的病友,经历比他悲惨太多,发病起来,也比他激烈,常常必须要死。徐怀鸣看着他们就想,他到底是怎么病的,究竟有什么问题,他一度怀疑是医生误诊,但是在精神病院质疑医生的诊治,也太像一个病人,徐怀鸣就不再说了。他趴在猫眼等蒋南等足一夜,那时候,倒像是有点病灶的。 蒋南回到原来的地方住了,碧城小区她准备过段时间着人租出去,苏秦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蒋南的爱情又一次触礁,王钦还扯着她出去玩,蒋南玩了几天,晚上回到家,一盏灯也没,她给他妈打电话,说你搬过来跟我一块住吧。她妈说:“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她跳舞遇到一个男人,两个人想搭伙过段日子试试。 蒋南完全地寂寞,苏秦跟戴安婚后立马为计划中的小孩做准备,现在就要打听幼儿园,王钦除了浪就是看管他的小公司,绞尽脑汁推陈出新地洗脑员工为他奋斗,以使他更好享受生活。蒋南的专业在前几年处于风口浪尖,她狠赚了一笔,后来行业衰落,她也就回来了,她舅舅给他找了个地方挂名字,就是找个地方交她的保险金。蒋南在物质上的确有一些命运的优待,而在别的地方就稍显欠缺了。不过,这个时代谁是完满的?谁都有好有坏地过着日子,蒋南没有优越感,也没有失落感,在生存的条件都满足后,她希望也能获得情感的平和与充盈。 入冬后,蒋南的电话突然被陌生号码打通,她接起来,是碧城小区的楼下邻居,说整栋的暖气管漏水,需要找人抢修,她能否来一趟,大家一块商量商量。蒋南说物业呢,对方说物业也在,这个维修需要业主的同意,而且也建议她进屋里看看,有的户主家里安地暖的,家里淹了一片。 蒋南只得回去,她也有点好奇,徐怀鸣现在怎么样了。 探望他 蒋南停好车,单元楼下已经站了五六个业主,还有两名穿制服的保安,蒋南一到,他们说:“人齐了,物业人呢,怎么一直让我们等?”保安忙打手机,蒋南站进那一群业主里,听他们说怎么回事,七嘴八舌的一通,蒋南挣脱道:“我先上去看看家里面。”受害的都是他们这些西户的,东户的有两家在看热闹,蒋南上了叁楼,右手墙面上的确洇了一大片水,刚才在底下,有人说五楼是源头,最严重了,其次是四楼。蒋南打开门,墙壁上鼓了一溜小泡,其他的没什么,蒋南仰头看着那一串疱疹似的鼓点,她未关的门前站了一人,蒋南一看,是徐怀鸣的父亲。 徐怀鸣的父亲,气质上与褚良的父亲很像,不过褚良家没有徐家的本事跟家底,能把一个疯子养得体体面面。徐怀鸣父亲在看她家的外墙,说:“你家好像也有点问题。”蒋南出来跟他一起看,“但是看着像楼上流下来的。”徐父说:“还是找个工人来看看吧,咱们看不出什么门道,但这样真不像从五楼流下来的,一楼都淹了。”蒋南说:“他们在楼下等物业来看呢。”徐父摇头:“人一多,事就不好办了。”这时候楼下的争吵传到上面来,蒋南慢慢搭腔,“哎,是啊。” 蒋南到楼下,果然整栋的都集齐了,一家至少出了两个人,在那里把物业围住,这种集体性的损失,大家表示要维权才行,物业是带着工人来的,说马上就可以修,不过要修上几天,但是费用全由物业承担,业主们说:这是你们应该的,但是,这个水管是不是原来就没铺好?听说隔壁楼也有一样的问题。蒋南看他们越吵越热,悄然地退出了。她刚坐回车里,那些人突然又散了,有人来敲她的车窗,蒋南笑脸降下,那人趴着她的车门,说一块去一楼那家签一个联名信去,蒋南面有难色:“这个,我不是业主……房子是我妈的名。”那人说:“你妈什么时候回来?”蒋南说:“她不在本地住。”那人可惜地走了。蒋南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老人,感觉不到时代的变化,总觉得现在还是以前的日子,管单位叫老东家,房子是分配的,到自己手里了,他们当自己是物业的东家。徐怀鸣爸爸倒能明白些,也许还没退休的缘故。蒋南打电话找人来修水管,问的是苏秦,苏秦给了他号码,蒋南打着电话回了叁楼。 工人来时快六点了,家家饭菜飘香,一楼还滴滴答答,蒋南把工人带上来,工人看了看里外,立刻开始了工作,徐怀鸣的父亲说准了,她家也是有问题的。蒋南靠在门边看着工人钻进暖气管道里做维修,也看不懂什么,就看着而已。 徐家的门又开了,这次是徐母,出来倒垃圾,看到蒋南跟工人,聊了两句这个水管的事,蒋南倒是头一次乐意有个人能跟她解闷,这个人可是徐怀鸣的母亲,蒋南对这个叁口之家充满了好奇。徐母倒完垃圾,过一分钟端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工人,一杯给蒋南,蒋南说谢谢谢谢,还是红茶。徐母这次出来就没回去了,陪着蒋南看完工,结了工人的帐,蒋南说:“阿姨,您快回去吧,真谢谢您了。”徐母说:“最近老不见你,怎么,不在这住了?”蒋南说:“我在这就是过度两天,一直住在别处。”徐母噢了一声。蒋南说:“房子事儿就是多,还不如租一个呢,辛苦买它干嘛,背一身债。”徐母察觉蒋南是在跟她掩富。她对蒋南笑了笑,说小蒋,吃饭了吗?蒋南说:“吃了,来前吃的。”她当然没吃,徐母说:“那小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能不能到你家去?” 蒋南看了一下表,徐母说:“你忙吗,一会有事儿?”蒋南摇摇头,但又看一下表,徐母知道了蒋南的态度,但是她也没有让步,蒋南说:“您先进来吧。” 关上门,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徐母说:“小蒋,阿姨今天不为别的,就想拜托拜托你,我知道您跟我家那可怜孩子是好朋友,你帮着劝劝,他现在……我们是真管不住了。” 疯子徐怀鸣 蒋南进徐怀鸣房间前,徐父徐母对她做了安抚的眼神,又有点可怜的恳求。徐母说,徐怀鸣是不伤人的,如果她害怕,他们在外面守着。蒋南想说:难道他们还要贴着门听他们讲话么?但是她没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确定,徐怀鸣真病起来是什么样子。蒋南踏入屋内,屋子里仍是那么整齐,徐怀鸣坐在书架前的椅子上,看见她,很久地一愣。 蒋南说:“徐怀鸣,我来看看你。” 徐怀鸣从椅子上坐起来,把书慢慢扣到一边,但是手指仍插在书页里,他看向没关严的门,他的父母竟然把蒋南给请来了。 蒋南看他在看门,便反手把门合严,走到徐怀鸣身边,掀他的书:“在看什么?”徐怀鸣一挡,人也往旁边躲,蒋南干脆在他的躺椅上坐下了,椅面挺舒服的,徐怀鸣真是挺会享受。 徐怀鸣站起来,“蒋南。”他叫她的名字,谨慎、紧张。蒋南仰头看他,自然地轻蔑一笑,就是嘴只挑一边,鼻腔里出气音。徐怀鸣立刻面红耳赤,蒋南拿出她的手机,打开备忘录,输了给徐怀鸣看:“这段时间在家干嘛?” 徐怀鸣说:“没干什么。”蒋南打字:“受刺激了?养病?“徐怀鸣握紧拳头,没有说话。蒋南又打字:”我也该看医生了,你知道吗?“徐怀鸣紧张地问:”你哪里不舒服?“蒋南摇摇头,打字:”被你刺激的,我也要疯了。“ 徐怀鸣拿过她的手机,在上面飞快地写:“蒋南,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如果你觉得道歉没用,这样惩罚我也是可以的,我都接受,但是……”他打到这里,把但是二字删掉,递回蒋南手机,两手垂下,等蒋南的回复。 蒋南快速地扫了这几行字,她在下面打字:“你父母挺乐意让我来找你。” 徐怀鸣拿过手机,在上面写:“你不用理他们。” 蒋南把手机放回兜里,歪着头看徐怀鸣,徐怀鸣让她看得头痛,撇开眼。蒋南说:“看上去,你还好。”徐怀鸣摇摇头。蒋南说:“为什么不吃药?”徐母说,徐怀鸣最近怎么也不肯吃药了,这样下去,又要把他送过去。送到哪?自然是精神病院。徐怀鸣干净地站在那里,精神病院在蒋南的印象里不是好地方,徐怀鸣不该在那里,糟蹋了。她对他,还真有点怜惜呢。 徐怀鸣说:“吃不吃,一个样子。” 蒋南说:“不是吧。”徐怀鸣突然看向她:“你让我吃?我好了能怎么样,不好了能怎么样?”蒋南皱起眉,她说:“对自己负点责任吧,你不是已经叁十了?”徐怀鸣没有说话,还只微微摇头。他感觉自己的年龄,心理上的年龄,在第一次发病后便不再生长了。蒋南看着他的手腕:“你的手表呢?”徐怀鸣说:“总是响,我把它扔了。”蒋南叹气:“徐怀鸣,你还是吃药吧。” 蒋南从椅子上起来,徐怀鸣一把拉住她的手,蒋南先是惊了一下,然后看到徐怀鸣那双眼睛,湿润的柔媚的忧郁的眼睛,蒋南心想,她又要坏在好色上了。徐怀鸣捧着她的手,慢慢地跪到地上,他把脸贴向她的手背,嗅她指尖的味道,甚至,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指肚,脸上是迷醉的、沉堕的表情。蒋南一巴掌盖过去,把他推开,“行了。”在他的床单上擦了手,徐怀鸣还跪在那里,蒋南对他说口型:“起来。”徐怀鸣仍痴痴的看着她,蒋南说:“我要走了。”徐怀鸣这才收束了表情,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蒋南看他站好了,才去开门,门外,徐父徐母离得很近,见了蒋南,紧张地去看她的脸色,再看后头的徐怀鸣。 蒋南没有跟他们说话,匆匆地离开。她走以后,徐怀鸣说:“妈,以后别找她来了,人家不会愿意的。” 徐母凝视着他,徐父直接转身,到客厅里看电视。在电视的声音中,徐母说:“明明,妈妈就是想着你好。”说着,嗓音哑了,眼里也有泪光。徐怀鸣的脸上没有表情,这个家很像死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弥漫一种极度低迷的哀悼气氛,为他么?徐怀鸣想,也许他死了,才能让他们如意。但是死不是轻易的,尤其是母亲,她会非常非常地伤心。 蒋南先回到她的家里,坐了一会儿,才看见桌上的薄灰,她去衣帽间收拾了一点衣服出来,然后又放回去,在网上约明天的搬家车。她想彻底离开这里,当然是因为徐怀鸣,他坏透了她的心情,徐怀鸣怎么能是真的疯子?疯了,他真的把她也搞疯了。蒋南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看着那些衣服流泪,怎么能让她总这么伤心,老天爷是真的没有好东西给她吗? 朋友的致歉 蒋南把行李悉数搬回静水苑,搬家那天她没有去,拜托了王钦,王钦让他的秘书去看。蒋南回到静水苑,看见十几个纸箱整齐摆在客厅,蒋南先把衣服那几箱打开。那时候,徐怀鸣偷了她的衣服,后来让徐母发现了剪碎扔掉。蒋南收拾到一件跟那件颜色很像的,立刻放手不再动。当不再提着那口气的时候,她就后知后觉地开始体验失恋的痛苦了。是失恋,尽管她跟徐怀鸣没有开始多久,而且还有那么多无语的桥段。 蒋南失恋,头一个表现是抓几个壮丁来折磨,人选自然落在苏秦王钦这些贴身朋友身上。第一个挨折磨的是王钦,整个人替蒋南瘦了一圈,第二个是苏秦,戴安还以为他有什么情况了,怎么天天不着家?寻出去,看见蒋南逼着他喝酒,苏秦一条腿都跪在地上了。 回到家后,戴安对苏秦说:“我早觉得蒋南是个脆弱的人,你们把她想得太坚强了。”苏秦抱着马桶吐完,摇头道:“你还是不懂她。”戴安对着苏秦冷笑,“你懂?”苏秦说:“你说她脆弱,可是,她从不让人好过,你知道么?”戴安捏着他的脖子,转开了话题:“说好了备孕,你他妈还天天喝酒,给我睡客厅吧。” 把身边朋友都弄得见了她就躲后,蒋南只好操起一点旧业,开始在事业上拼搏了,主要是当甲方折磨乙方,狠狠折磨了一通,对方没法睡,她也要通宵——挑刺儿。干完一笔,蒋南又歇下了,她挂名的公司是舅舅那边的,舅舅打电话来求她:“蒋南,你别这样一会儿管一会儿不管的,底下人找我,我怎么说?你还是来这边吧。你妈的事我听她说了,她现在不用你操心,父母自有父母福,你懂不懂?”蒋南说:“我不去。”她舅舅跟他是一类人,以剥削人为乐。 十月份就很有冬日的气氛了,蒋南穿着大衣走在寒风里,忽然手机响了一下,蒋南正在等车,便顺手推开看,竟然是徐怀鸣,他发了一串子字儿给她,篇幅像信件。蒋南停下翻了翻,眼只抓到几个词汇,就这么看完了,她的车来了,对着她打双闪。蒋南上车后也没有再看那条长长的短信,只在心中把那些抓到的词汇想了一遍。回到家,蒋南卸妆、洗漱、做简单运动,最后躺在床上,又看这条短信。 徐怀鸣的大意是:自蒋南来过,他就恢复吃药了,现已有大好转,他谢谢蒋南那天愿意来看他;接着,徐怀鸣又一次表达他的歉意,不过委婉了许多,没有特别明显的字眼来说他很擅长的那句“对不起”;最后,他感谢蒋南这个朋友,他唯一的朋友,他祝她好。 逐字逐句地阅读完,蒋南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尤其是那几个“朋友”,刺蒋南的眼。蒋南心想,我给你摸过鸡巴,你舔过我的下面,还在我家门口自慰,这叫朋友?有这样纯洁高尚的朋友?想到徐怀鸣那张脸,蒋南的手有点痒了,她想揪着徐怀鸣的衣领,往他漂亮的脸蛋上啪啪啪啪,左左右右地来上几下,如果再给蒋南把刀,她能把他脸豁了。 关系的恢复与蒋南的折磨 蒋南在八点多的公园,果然等到了徐怀鸣,徐怀鸣没有拿他的滑板,而是牵着一只小狗,小狗被绳牵着,那么神气地扭着屁股走。而徐怀鸣带着鸭舌帽,围着围巾,穿着灰色连帽卫衣跟深色牛仔布夹克,蒋南看得眉头紧锁,因为他这样十分中看,一中看,就激起了蒋南的怒火:他过得这么好?这次,徐怀鸣像做了视力提升手术,一下子望到了蒋南,他牵着狗走到蒋南面前,蒋南从狗的脸看到他的脸,又看到狗的脸,再移到他的脸,徐怀鸣说:“这个月才养的,可爱吗?”蒋南说:“跟你长挺像的。” 徐怀鸣笑了。他的小狗自从见了蒋南,便一直哆嗦地冲她吠叫,蒋南的脚凑过去拨弄狗头,“干吗,想咬我?”徐怀鸣蹲下身护狗,手背擦过蒋南的靴子底,蒋南立刻移开,而徐怀鸣低着头揉狗的脖子,揉了好一会,蒋南说:“你往哪看呢?”她弯下腰,去找徐怀鸣的眼睛。 徐怀鸣的确一直在盯着她的脚,还有裙底看,被她抓住,也没有很窘迫。直起身来,狗窝在他的怀里,有了依仗似的,屁股挨着徐怀鸣的胸膛,脖子扭过来,还怒气地瞪着蒋南。蒋南看这只狗十分的不顺眼,心想你狂什么狂,你主人就是我的狗。 蒋南说:“你看着气色不错。”她说话讽刺味十足,好在徐怀鸣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疗愈,已经能招架了,徐怀鸣说:“你也是。”顿了顿又说:“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蒋南说:“谢谢你了。”嗬,徐怀鸣的夸奖,对他来说,哪个女的不漂亮?蒋南匕首一样的目光搜刮着他,而徐怀鸣一下一下摸着怀里的小狗,没有抬头。蒋南问:“这狗多大了?” 徐怀鸣说:“叁个月。” “叁个月就这么大?”不光大,还胖。 徐怀鸣说:“嗯,再过半年,能比着那个。”他的眼点了一只伏在草丛里的石雕,蒋南说:“那么大?”怎么不去养头猪?徐怀鸣说:这种狗大了也很可爱的。说话间还不停地抚摸他那只破狗。 蒋南心想:他真是又变好了,像他第一次找她搭讪那天,句句都有应对。如此想着,她又在心里冷笑。再看徐怀鸣手腕,上面重挂了一只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蒋南说:“你还不用手机?” 徐怀鸣说:“出来会用,在家不用。” “给我发短信,用的手机还是手表?” 徐怀鸣说:“手机,手表打字不方便。” 蒋南说:“挺好,以后多用用吧。” 徐怀鸣停住脚,蒋南扭头看他,徐怀鸣抱着他的狗说:“蒋南,你还生气吗?” 蒋南说:“我生什么气?” 徐怀鸣舔了一下嘴唇,很快干冷的北风又给他吹干了,他犹豫着,蒋南说:“气你骗我?”徐怀鸣点点头。 蒋南说:“你觉着呢?”徐怀鸣说:我不知道,但是你气我是应该的,多久都是应该的。 蒋南无表情地说:“你知道就行。” 她往前走,徐怀鸣没有跟着,他抱着狗叫住蒋南,说:蒋南,我先回家了。蒋南说:又受不了了?徐怀鸣的表情的确也勉强,他说蒋南,如果你不想看见我,以后我会躲着你的。 不想见她?这种话向来都是蒋南给别人说。蒋南稍靠近些,徐怀鸣就避走了眼。蒋南抓住他的胳膊,徐怀鸣的身体在她手中大大一颤,但是接下来,就是蒋南倒霉了,徐怀鸣怀里抱的狗一口咬在她的虎口上,蒋南怎么甩也甩不掉,徐怀鸣下意识撒了狗,狗竟吊在蒋南的手上,蒋南蹲下身,徐怀鸣直接跪到地上,掰狗的嘴。此时蒋南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袖子,那皮肉也感觉是摇摇欲坠的了。 徐怀鸣用力将狗与蒋南分离,一手抓那畜生的后颈子皮肉,一手抓了蒋南的肩膀,巡园人的四座电瓶车让他厉声喊停,那样子,以为徐怀鸣杀了人。在电瓶车上,徐怀鸣把买的矿泉水拧开,哗啦啦地冲洗蒋南的伤口,稀释的血水抛洒了一路。 蒋南在医院推完疫苗,手也让医生缝好,一扭头看见徐怀鸣还紧搂着他那只狗,忍不住骂了一句,徐怀鸣为难地说:“蒋南,小狗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蒋南被针打得头晕,手上一阵阵的疼,她指着狗,“你说它不懂,”再指徐怀鸣:“还说你也不懂。”再用着两根指头分开对着它们,“你们都不懂,是不是?” 徐怀鸣听出来她说的什么意思,但是依旧不好说,就不说了,闭着嘴低下头,狗也低着头,俩东西谢罪一样,给病床上的蒋南默哀。蒋南也无话可说,这时护士来了,徐怀鸣立刻掏出他鼓鼓的钱包,“在哪取药?”护士轻飘飘看了一眼他怀里藏着的狗东西:怎么把狗也带进来了?说着又去看徐明的脸,明显地,她花了一点功夫观赏他的容貌。徐怀鸣忙用夹克盖住他的宝狗,对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而护士看着他笑,也笑了回去。 蒋南注视着着徐怀鸣搂钱罐子似的搂着狗走了,而她的吊瓶才走了一点点,今天本是来耍弄徐怀鸣的,结果得不偿失。蒋南等着徐怀鸣缴费回来,却只等到了戴安。 戴安给她带了点粥,让她喝了,还给她洗了点葡萄,守着她打点滴。蒋南说:“徐怀鸣叫你来的?”戴安点头,蒋南没再接着问下去,在戴安去打热水的时候,她发短信给徐怀鸣:“你什么时候有的戴安手机号?”徐怀鸣没有回,还是不敢回?蒋南看着手上的纱布笑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受徐怀鸣的引诱,这个可怜的疯子,怎么感觉一点都不可怜啊。 关系的恢复与蒋南的折磨2 蒋南手刚拆了纱布,徐怀鸣的短信像算着日子一样到达,当然还是致歉加问候,问她伤口的情况,蒋南回都不回,一个月内她要再补四针狂犬疫苗,王钦陪了她两次,苏秦陪了她一次,还有最后一针在下月初,蒋南发短信给徐怀鸣,让他来医院。 徐怀鸣八点半就在等,十点钟蒋南停好车从停车场上来,医院向来人山人海,徐怀鸣在大门的小角里站着,看出来他在忍耐,他受不了人多的地方,生理跟心理都受不了,他觉得别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即便多数人根本不看他,而看他的人,只是因为他长得不错,没法不看他。 秋一天天地紧了,但今天是个艳阳天,徐怀鸣只穿着一件高领羊毛衫。他站在阴影处晒不到太阳,风一阵阵嗖嗖地吹进毛衫的孔隙里,蒋南颇欣赏了一会备受折磨的徐怀鸣,这才上前去。徐怀鸣看到她眼睛一亮,然后显出些微迷恋的神情,蒋南穿得也单薄,开领府绸衬衫,花瓶样的包臀裙,鞋跟尖细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声。她穿戴得精美,妆却很薄,淡色嘴唇上涂着玻璃唇釉。徐怀鸣下意识地摸表出来看,蒋南说:“你等我多久了?”徐怀鸣忙放下手:“没有,没多久。” 蒋南很嘲讽地,徐怀鸣跟第一次见时有大区别,如果是现在这样,她还会被这个唯诺、痛苦、可怜的男人所蛊惑?蒋南甚至反悔约见徐怀鸣,为什么还跟这个疯子纠缠?被徐怀鸣骗一次可以自认倒霉,玩弄疯子是引火上身。 医院里少有人穿得像蒋南这样,于是她也挺引人瞩目,徐怀鸣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蒋南,甚至几次想要像从前他们一起走时拉上她的肩膀或者衣服,都让蒋南甩开了。徐怀鸣埋着头,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反正像极了个小偷、罪人、鹌鹑……这些比喻也没亏着他。蒋南在机器上取了挂号单,在科室前排队,这边人倒少些,徐怀鸣因为刚才一路都跟太紧,蒋南坐下的时候,他也贴着他坐下,然后就跟坐在烧红的烙铁上一样弹起来,隔了一个座位坐。蒋南说:“你干什么呀。”徐怀鸣只能苦笑。 蒋南打针的时候没让徐怀鸣进去,徐怀鸣一个人坐在等候椅上,渐渐地左右都坐满了,他只得站起,到医院连着住院部的走廊上,蒋南按着胳膊出来,徐怀鸣很想给她披一件外套,奈何他自己都没有。两手光光地迎向她,看看她的胳膊、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别处,充满了畏罪感。蒋南说:“一会儿你开车,我胳膊酸。” 这时候他们往停车场走。徐怀鸣说:“我没拿驾照。”蒋南说:“你好好开,谁查你?”徐怀鸣说:“我怕。”蒋南说:“你不是会开?”徐怀鸣只好说:“我驾照分扣完了,还没来得及找人补。”正如蒋南之前的猜测,蒋南轻哼一声:“你开车撞人了?”徐怀鸣说:“撞到围栏了。”蒋南说:“厉害啊。”徐怀鸣无言以对,帮蒋南打开车门。 蒋南坐到后排去,徐怀鸣说:“别逗我了,蒋南。”蒋南说:“谁逗你了?我胳膊疼,让我歇会。”徐怀鸣站了一会儿,也钻进后排,而蒋南还给他移了位子,车门关上,徐怀鸣说:“你好像根本不怕。”蒋南说:“怕什么?”徐怀鸣说:“你让一个精神病人开车,不怕他带着你撞死。”蒋南说:“你一说我怕了。”徐怀鸣说:“我妈不让我开车了。”蒋南说:“多大了,就听你妈的?”徐怀鸣说:“蒋南,别说这种话。” 蒋南不说话了,她移开按在胳膊上的棉签,徐怀鸣摊开手说:“给我吧。”蒋南说:“这不卫生,别再偷留着了。”徐怀鸣笑了笑,拿走棉签,下车去扔掉,再回来时,蒋南坐在驾驶位。徐怀鸣没有上车,他说:“蒋南,我走了。”蒋南说:“谁让你走了。” “蒋南。”徐怀鸣是无奈着喊她的名字的,显得很温柔。 蒋南说:“上来吧,如果你想上来,就上来。”徐怀鸣犹豫了两秒钟,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蒋南发动着车子,说:“我一直没把你当病人,并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觉得你不像。”徐怀鸣有点想讲:他的确已经见好了,但是讲出来像央求她什么,也像在诱导蒋南表态。蒋南把车开到西万达,这跟碧城小区两个生活圈。徐怀鸣下车时很踌躇,蒋南直上四楼领了两张电影票,徐怀鸣在一片甜柔的爆米花香味中白着脸,他说:“蒋南,我没法看电影。”蒋南说:“为什么?”徐怀鸣要走,蒋南说:“脾气这么大呀。”徐怀鸣说求你了,蒋南,换个别的惩罚吧。蒋南大惑不解:“我怎么你了?” 蒋南让徐怀鸣去买饮品,徐怀鸣有一只大钱包,遇见不能扫码付账的地方,他就用里面塞很满的零钱。卖饮品的地方一向很多人,特别是年轻女孩,徐怀鸣走过去,便有许多双眼睛看他。对于别的男人,这些眼光会让他享受,但是对于徐怀鸣,他没法消受。点单的店员是一个女孩,徐怀鸣略微结巴,他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大礼堂发言,底下都是衣冠楚楚的人,都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羞耻跟笑话。徐怀鸣说:“加冰、不另外加糖。”这句话说了两遍,店员没有听清,徐怀鸣后背生汗,同时也痛恨自己的无聊!就是无聊,点个单而已,他这种事也做不了? 旁边的年轻女孩们,她们的香水味太重,一阵阵地蒙到他的脸上。 店员问:“是一杯走冰,一杯多冰?” 徐怀鸣点头,又说:“两杯都加冰,多冰;一杯全糖,一杯不另外加糖。” 店员说:“好的。两杯鲜百香果双响炮,多冰,全糖跟不加糖,是吗?” 徐怀鸣点头。店员说叁十六,徐怀鸣掏出正好的钱数,避免找零的延误,店员给他票,他还站在那里,店员让他去旁边等,等叫到号。徐怀鸣忙让出位置,后背撞到一个人,扭头一看,是蒋南。 蒋南说:”你去摘水果了?电影要开始了。“ 徐怀鸣说:“人太多了。”他不由自主地往蒋南那里靠,这次蒋南没避。徐怀鸣说:“你怎么下来了,要不你先进常,我一会取到了上去找你。”蒋南带他去到一旁,远离了那些人,徐怀鸣松开了一直僵贴在裤缝的手。蒋南说:“票给我吧。”徐怀鸣把饮料单子给她,她说:“怎么点了这个。”徐怀鸣说:“我看前面她们都点的这个。没给你要糖。”蒋南说:“这个不放糖就够甜了。”徐怀鸣说:“怎么办,我去再给你买一杯。”蒋南说:“行了,不用。” 徐怀鸣说:“对不起啊。我没买过这些。”蒋南心说徐怀鸣就会这招?动不动就他没有、他不会,虽然的确是没有,这个小疯子、小囚犯。蒋南说:“没事,能喝就行。”说得徐怀鸣更不安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蒋南有意无意在言语里折磨人的本事。 蒋南去取饮料,刚刚他跟徐怀鸣站到一处,那些年轻女孩都打量他,徐怀鸣的样貌像平地插了根旗子,引得谁都不得不注意过去,这种荣耀,连蒋南都跟着沾光……蒋南想到什么,反而又一次冷笑。 进电影院,荧幕上在放广告,徐怀鸣投进黑暗里,立刻去抓蒋南的手,蒋南也让他抓了。她牵着他到座位上,由于她走在前面,她就坐了里面的位置,而徐怀鸣只得坐了外面——不巧的是,在座位旁,已经坐了一个女人——是女孩。她手上也有一杯饮品,跟他们同一家店,那女孩对他们两个很有兴趣地探视,徐怀鸣走到位置,蒋南说:“坐啊。”徐怀鸣说:“咱们俩换换。”蒋南说:“怎么了?你先坐,挡到后面了。” 徐怀鸣坐下,左手边的女孩把她放在座椅上的饮料杯拿起来,徐怀鸣在经过她的时候,碰到了她的小腿,她穿一双长袜,配碎花裙子,外套搭在身上,徐怀鸣坐下后她整了整外套折迭的角度,徐怀鸣蓦地一缩,好像她要抢他什么。 十分钟后,徐怀鸣再次向蒋南提出:“蒋南,咱们换换位子。”蒋南充耳不闻。她前一天买的电影票,专门挑了一个大烂片,徐怀鸣不会喜欢的,他看不进去,自然无法转移注意力。今天来一看,旁边坐得还是个女生,这很合蒋南的意。 徐怀鸣也懂了蒋南还是在报复。电影开场,极聒噪极乏味,徐怀鸣不断地拿起饮料来喝,他把这当事业。当时第一次约会,徐怀鸣就否决电影院,因为他一怕人、二怕女人,叁是在黑暗的地方久坐,会加剧他的妄想。 徐怀鸣闻到了蒋南的香水味,非常的淡:缠紧在手上的蚕丝。她今天打扮得如此好,连香水也喷,好像他们之前的约会,蒋南是认真地待他的……青春期徐怀鸣跟许多女孩约会,她们身上有不同牌子的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都很绵甜,那些柔软玲珑的身体,那些天真狡诈的微笑……都和蒋南不同。生病后,在家里没发现的时候,他跟一些年长的女人约会,他作为年轻的一方,是让对方享受的,他也很甘心。他喜欢女人,各样的,各种年龄的……蒋南,他也很喜欢。 徐怀鸣已经把他的饮料喝完,空空地吸着杯底,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蒋南拍了他一下,徐怀鸣身体大震,蒋南说:“别吸了,吵到别人了。”徐怀鸣环视,果然有些人正恼怒地看着他,而他手里的软杯,早被他捏扁。把杯子放下后,徐怀鸣又像坐了窝咬人的蝎子,一会起一下身,没有一秒钟是安生的。这时候蒋南说:“你跟我换位置吧。”徐怀鸣看她的眼神,立刻像看救世主。 徐怀鸣矮矮地起来,蒋南却伸手把他往里拽,他们挑的中间偏右的位置,因为这片子烂的芳名远播,又是正午,上座率不高,他们右手边跟后面都是空的。徐怀鸣困惑地看着蒋南,蒋南指指最里面靠墙的空座位。徐怀鸣还以为蒋南是好心,他逃命似的坐进去,缩成一团,才感觉到安全,蒋南拿着她的饮料,也猫了过来。 他们的动作引起了原来邻座的注意,那女孩扭过头,看到他们俩凑到角落里,在荧幕下发亮的眼珠里有种暧昧的心领神会。徐怀鸣看到,胸口皱缩。他非常局促,也感到耻辱。而蒋南说:“看什么呢?” 徐怀鸣说:“你怎么也过来了?”蒋南说:“这电影怎么样?”徐怀鸣说:“挺好的。”蒋南轻轻一笑。徐怀鸣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蒋南用鼻腔笑,有点轻蔑,也有点招人。那点气流扑到他手臂上。蒋南趴到他耳朵上说话:“你饮料喝真快。”徐怀鸣只觉得那些字像软滑的糯米团,骨碌碌从他耳朵眼儿滑进去,在他脑子里溜溜的打转,再悉数掉出来,黏了他一身。蒋南说:“你给我点的这个我最不爱喝,我讨厌吃这个珍珠。” 徐怀鸣低眼看她的饮料杯,她把吸管插得很高。徐怀鸣动动嘴唇:“对不起,我买错了。”蒋南还要趴他耳朵说话,徐怀鸣往墙的那面躲,蒋南抓住他的耳垂,半个身体都倾过去,徐怀鸣看了一下后面,把蒋南按回位置,而蒋南直接把手放到徐怀鸣的大腿,徐怀鸣猛地收腿,却把她的手夹住了,就夹在两腿之间。蒋南顺着往上摸,摸到他的东西,慢慢抓了一把:“老实一点。”她的唇语在说。 徐怀鸣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帕纸,拆开,擦了擦头上沁的汗珠。蒋南把手抽回来,对他勾了一下,徐怀鸣只得侧耳过去,蒋南说:“这里面,椰果还可以,珍珠是最讨厌的。”徐怀鸣听着蒋南无边际的废话,只点头。蒋南说着,手指捏住吸管,轻轻地搅动,徐怀鸣盯住那手指,在他的目光里,蒋南低下头把吸管含住,吐出吸管时,管口沾惹一圈淡红的唇蜜。她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掰到第叁根,徐怀鸣自己就松开了拳头。徐怀鸣的手心很潮、很软,像女人。蒋南的朝他的手里吐了叁颗珍珠。 然后她对他笑了笑,她的手还按着他的胳膊,徐怀鸣定定地看着她。蒋南把他的手掌合上,徐怀鸣一把握住了那堆滑润的小丸,蒋南在他的拳面上拍了拍,她说:“这你也要带回去,宝贝起来?” 徐怀鸣试探地,低下头去吻蒋南。蒋南没打算让他亲的,但是徐怀鸣靠过来时闭着眼睛,眉头皱着,很怀一份期待。她没有忍心。 徐怀鸣亲了她之后,从座位上起来,一路弯腰道歉,走出了放映室。 蒋南看着荧幕,男女主初生情愫,正恋恋望着对方。在知道徐怀鸣的病后,蒋南上网搜索,关联词条是“男花痴”“钟情妄想”“性障碍”,还有“精神分裂”,蒋南点进去看,一个女孩儿求助,说她好像有这种病,总是觉得别人喜欢她,而且她也特别容易喜欢上别人,底下有个人说,这病没什么,要你是个美女,这还算病吗? 对于徐怀鸣,这算病吗? 徐怀鸣第一次见面时所显出的自信,胸有成竹,是因为什么?他早就认识她,幻想她,相信她“爱”他?尽管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就这么想了,于是出手。 蒋南不喜欢被人耍的感觉,因为欺骗的基础是蔑视。尽管徐怀鸣只是有病。 他会得到的 蒋南从放映厅出来,看见在对面靠着墙阅读院线资讯的徐怀鸣。徐怀鸣看见她,表情淡淡的。他没有走过去,如果蒋南走掉,他也不会追。从影院出来的人渐渐散去,走廊又空寂起来,蒋南朝徐怀鸣去,徐怀鸣把手册放回架子,蒋南说:“我去下洗手间。”把包给了他。 蒋南出来后,已经近五点。蒋南说:“中午没吃什么,饿吗?”徐怀鸣点头,“有点。”蒋南说:“你会做菜么?”徐怀鸣说:“会一点。”蒋南说:“回家吃吧。”徐怀鸣不喜欢外面。 回到静水苑的房子。上次徐怀鸣在这滑铁卢,但跟之后的比,也能算是一个温存的夜晚。蒋南在玄关放了包,自己先走去厨房了,冰箱里有点菜、肉,她把它们拿出来,同徐怀鸣说菜名,问他的忌口,徐怀鸣走过来,说:“我来吧。” 蒋南说:“你不是饿么,呆着吧。”徐怀鸣执意进来,挽了袖子洗菜,洗肉,还切好。蒋南看他做完这些,把他拨到旁边,“行了,换我吧。” 徐怀鸣在旁边呆着,不肯走,眼睛围着她转。蒋南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徐怀鸣有时候像小狗,但他却比狗精明得多,他知道要想让女人爱护他,最好要做狗的样子。 少了准备工作,烹饪就轻松一些,等熟的时间里蒋南问他爱淡口的还是咸口,徐怀鸣说:“都行。”蒋南说:“你爱吃甜的。”徐怀鸣说:“还好。”他的回答很像女孩,模棱两可。蒋南说:“肉给你做成糖醋的吧。”徐怀鸣说:“都可以的。”蒋南说:“要,还是不要?没有都行、都可以。”徐怀鸣说:“要。” 在餐桌上吃了饭,徐怀鸣起来收拾盘子,蒋南说:“放那吧,别管。”徐怀鸣说没关系,蒋南说:“放着吧。”徐怀鸣就放下了。蒋南说:“你先去洗澡,我打了针,医生说今天不要洗。“徐怀鸣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蒋南说:“别装了,你今天来不就为了这个吗?” “蒋南,我真觉得咱们不适合再……” “再怎么?要我请你去?今天我够伺候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徐怀鸣反倒坐下了。蒋南说:“疯子还讲自尊心?” 徐怀鸣说:“你别为了赌气。” 蒋南说:“你觉得我是赌气?” 徐怀鸣说:“看起来是这样。” 蒋南扬手就把那盘糖醋肉的汁泼徐怀鸣脸上了,“你洗不洗?” 徐怀鸣去了浴室,疯子怕比他疯的正常人。 从不拒绝的男人 徐怀鸣从浴室出来,蒋南穿着白天的衬衫坐在床边,其实现在也还算白天,屋子里很亮,窗帘也没有拉,屋子里清亮。蒋南的裙子搭在一旁,双腿赤裸着,脚趾点在地板,摁出柔白的一块。徐怀鸣有一点“近乡情怯”,蒋南抬起头,徐怀鸣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套着他套在里面的卫衣,她说:”你穿那么严实干吗?“徐怀鸣抬手脱掉了,蒋南说:”站在那,让我看看。“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徐怀鸣的无所适从缓解了许多,他垂手站着,身体像雕塑般坦然,也具美感。蒋南说:”徐怀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徐怀鸣摇摇头,蒋南说:“说实话呢。”徐怀鸣看着她,他说:“你喜欢吗?” 蒋南说:“我要说喜欢,你不得高兴死吗?我可不想看你高兴。” 徐怀鸣浅浅地笑,他的确的确非常的高兴,他经常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场有来有往的爱情,即便对于一个陌生人,他对此采用的治疗方法是,不断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是妄想出来的。但是现在是真的了。 蒋南说:“我没有戴安漂亮,是不是?” 徐怀鸣摇头,蒋南说:“说实话呗,我不生气。”徐怀鸣还是摇头,说:“你漂亮。”蒋南说:“为什么?”徐怀鸣说:“就是漂亮,而且我喜欢你。” 蒋南让他过来,徐怀鸣把她抱住,嗅她脖子里的香气,蒋南喷的香水,蒋南热热的汗味,徐怀鸣不断地说:“蒋南,我喜欢你。”蒋南说:“你觉得咱们会有结果吗?”徐怀鸣茫然地枕着她的胸口,蒋南搂住他的头,摸他柔软的头发,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做吧,徐怀鸣。” 徐怀鸣着迷地靠近她的身体,仔细吻遍她全身,抓着她的脚踝舔裹脚趾,蒋南看着自己涂了黑色甲油的指头进出他柔软湿润温凉的嘴唇,徐怀鸣鱼样的眼睛咪成一道缝,眼尾有几根睫毛翘起来,勾到鬓角里,眼珠在一片迷离中锁着她看。徐怀鸣,这个漂亮过头的疯子……她开始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好的,然而身边人,戴安、女护士,许多女人都受他的引诱。那她的鬼迷心窍也有了依据了,也能情有可原了。 徐怀鸣下贱地舔着她的趾缝,直到蒋南受不了了移开,徐怀鸣按住她的腿,跟她紧紧地贴到一起。蒋南不跟他接吻了,徐怀鸣的舌头尝了太多的东西,但呼吸里还有薄荷味儿,他在浴室还刷了牙,蒋南说:“你用我牙刷了?”徐怀鸣笑了一下,把她的手指拿了一根出来,插进自己的嘴里,是食指,他捏着她的指头,引进他的齿面上摩挲,舌头湿乎乎说:“这样,沾牙膏刷的。”蒋南用余下的手指捏住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徐怀鸣仰头时视线向下,竟有一种荒唐的藐视人的神气。蒋南把他的头推开:“狗一样,都是口水。” 徐怀鸣吐出蒋南的手指,竖起两指舔从下舔到上面,嘴唇被他自己搓得像凌乱而肉感新鲜的玉兰花瓣。仔细舔湿的手指放到蒋南的下身,飞速搓揉她的阴珠。徐怀鸣很有一套,蒋南上回就见识过了,徐怀鸣是个见多识广的小子,他爸妈关不住他。蒋南幻想那些被他骗上床的女人们,徐怀鸣无一不恳求、无一不乞讨地对那些女人露出狗一样的神情…… 徐怀鸣把手插进了她的阴.道,一进一出里虎口卡在她的阴蒂脚上,带来有力的震感,蒋南由捏着他的脸,到掐住他的脖子,徐怀鸣失了一半的呼吸,喉管里发出吭吭的声音,蒋南的指甲紧紧陷进他的肉里。徐怀鸣不是瘦的,他身上匀部着一层柔和的脂肪,用力的时候,有一点肌肉的线条,像一条健壮的长毛狗的轮廓。蒋南在床上可以把他当狗看,但下了床,她做不了他的主人。 徐怀鸣终于拿出来他的东西,那根长而翘的、肉感十足的玩意儿,他戴上套子,很紧地箍住一半,蒋南说:“你干净吗?”徐怀鸣顿了顿,然后点头,蒋南抓着他的耳朵“最近做过吗?”徐怀鸣摇头,“嫖过吗?”徐怀鸣说:“很早以前,上学的时候。”似乎也觉得不好,很快补充说:“他们非去的。”蒋南看了他两秒,说:“把套摘了吧,我这有药。”徐怀鸣把过小的避孕套剥下来,蒋南看着那个赤裸的东西,徐怀鸣虽然脑子有病,却鬼机灵得不行,他应该就此知道,以后她是让他取用的了。 徐怀鸣插进去,把蒋南从床上捡起来抱紧,狠狠地往里面顶,蒋南说疼,徐怀鸣好像听不到,他一直往前挺,直到真的塞不进去,把他自己也弄很痛。徐怀鸣应该感谢蒋南的,但是他从女人那得到的恩惠与爱怜太多了,多到他已经当那些是理所当然。女人总是爱他,所以他最爱女人。徐怀鸣射出来的东西浓稠如胶,之后做了第二次,徐怀鸣拔出来射在床单上,第叁次,徐怀鸣注视蒋南的嘴唇,蒋南就坐起来,伏到他的腿上给他口。徐怀鸣揉着蒋南的头发,想到了从小大的爱过他的女孩们,这是一次久违的回顾,因为如果他总是一个人,他不敢想从前的事,那些美丽的彩色的东西都是有罪的。 凌晨一点,徐怀鸣躺在床上,脊背弓起,腰上搭着一张毛毯,他手边是蒋南,十多分钟后,蒋南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徐怀鸣没有睁开眼睛,他们都没有睡,各有所思。蒋南想:她爱上了徐怀鸣,是一条下下策,但她无法避免。徐怀鸣身上蛮不可抗的诱惑力,把她卷进去了,她起不来,也有一丝侥幸让她不想起来。而徐怀鸣是有一些后悔,在蒋南提出性要求的时候,那种癫狂堕爱的欲色,让他有点怕了,蒋南好像是真爱他的。他后悔把事情弄成这样,跟那些正当天真富于幻想的女孩们、那些对生活疲惫无聊的女人们不同,蒋南是一个明显期待爱、等待爱的人。虽然后悔,虽然怕,虽然麻烦,但徐怀鸣没拒绝,他从来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女人,他不做这种事。 婚礼 蒋南跟徐怀鸣的婚礼准备得很迟。首先是蒋南的母亲,她剧烈抗议蒋南的决策,但蒋南早早离家,她对她已没有了权威。之后是蒋南的朋友,他们得知徐怀鸣的真相,又受蒋母的委托,分批次地劝告蒋南,但是蒋南心意很决。戴安说:“咱们不可能劝得动她的。”苏秦说:“那也不能不劝。”苏秦跟蒋南吵得很僵,苏秦说,蒋南,你知道我们为你好吧。蒋南说:“苏秦,我没办法。”没办法不跟徐怀鸣结婚。王钦在最后,也只好是默然的态度。婚礼那天办得非常热闹,徐怀鸣的父亲还没退下来,规模要从简,然而来上礼的人是吃席人的数倍,礼金归了蒋南这边,徐家还另出钱买了一辆新车,写蒋南的名字。蒋南没有什么感受,一辆车而已,她已经有一辆了,新车徐怀鸣开得更多。而新房是用徐家的,房贷还差两年,跟蒋南无关。婚礼后一切都让徐家很体面——他们终于能体面起来了。 蒋南跟徐怀鸣第一次争吵,是在徐怀鸣上班一周后。这是蒋母最后的底线,说徐怀鸣必须有个工作,不能只靠你养。蒋南说,徐怀鸣是靠他爸妈养,蒋母说,蒋南,给你妈最后点脸吧,也给你死了的爸。 徐怀鸣很勉强地同意,张罗此事的是徐怀鸣的父亲,他十分欣慰,甚至把这当对徐怀鸣出生时规划的一切的重回正轨的起点。徐怀涛给他找的是档案室的工作,徐怀鸣独坐一个小间,跟一些铁皮柜子在一起。这是徐父认为的过渡,但只要是社会生活,就避免不了跟人接触。徐怀鸣下班后总是非常疲惫,他的衬衫比他的脸色崭新。蒋南说:“不愿意去就别去了。”她情愿、也早有准备养着徐怀鸣,哪怕是一辈子,只要他真的能听话、安分,钱没有什么。徐怀鸣摇头,他知道这事不关系蒋母,不关系蒋南,也不关系他自己,而在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要他如此。 结婚后他彻底从那个家出来,也不会轻易再回去,所有的不满,悉数发泄给蒋南。蒋南听了,说之前水族馆的事,说徐怀鸣不看鲸鱼表演是他知道自己就是那鲸,白吃白喝的,还不愿意表演给人看。徐怀鸣闻言双手麻震,涌来投掷的冲动,犹疑里,他扔了果盘里的苹果,果子在地上没碎、闷的响后骨碌碌地滚走。他了解扔脆的东西,那声响从耳朵刺进心里,后果要恢复许久,他能做这种取舍,但做不了忍耐。蒋南说:闹吧,徐怀鸣,你也就在家里横。徐怀鸣说蒋南,你刻薄得像个了不起的人物。蒋南没说话,她去捡了那些水果,溏掉的暗色的坑布满果身,原来也是光滑好皮肉的高档货。蒋南流下了眼泪。 徐怀鸣说:“别哭,行吗。哭有什么用,你不高兴、不愿意,那结这个婚干什么。” 蒋南没有再说话,事后,也就是当晚,换做是徐怀鸣很难受,他搂着蒋南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说那样的话,我心里知道是怎么样的,知道你是怎么对我好的。蒋南。 蒋南说:“没事,下次别这样了。” 徐怀鸣没有办法,蒋南也知道他如何没有办法,他的病应该是好了,慢慢地也断药了,医生那里也说没有问题。徐怀鸣的医生第一次见到蒋南,很难掩饰他的惊讶,因为蒋南是一个正常人,健康人,还不是穷人。徐怀鸣与医院解绑,也逐渐适应了工作,徐母在家点香时说:“谢谢菩萨,菩萨保佑。”又同人说:“蒋南是旺他的。”蒋南这边,他母亲再婚,只是领证,对方有一双儿女,均已成家,也有些底子,儿女要求蒋母签婚前协议,蒋母签了,他的新丈夫说:“日子明明是咱们过的,关他们什么事呢。”他每月的退休金都给蒋母。开始两个月,他的女儿把保姆辞退,后来又请回来。蒋南的婚事,蒋母过了半年多才愿意接受。 蒋南对徐怀鸣的一切都可接受,可接纳,可包容,这段婚姻是她自己选择的,她明知道后果。徐怀鸣不是孤儿,他有一个家庭。如果徐怀鸣像她母亲原先预想的那样,“购买”了一位妻子,那可以说是一份残忍的称心。但是跟徐怀鸣结婚的是蒋南,蒋南觉得娶徐怀鸣,养徐怀鸣,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粘连了徐家,她是嫁进去的。 王钦说蒋南,徐家人太阴了,防着你。他孩子那样能找你这样的,那是走了狗屎运了。但看他们家,他们家不穷吧?我敢说比我有钱,也比你有钱,你看他们结婚都出了什么?房子写你名了?他家省内有五套房,外省还有两套。给你一套不多吧。蒋南说:他们家就他一个孩子,老人年纪都不小了,怕死了没人管徐怀鸣,想给他多留点而已。王钦说:“糊涂啊,蒋南,你糊涂了。”蒋南说:“别说这了。” 蒋南结婚,戴安是高兴的,对象是徐怀鸣,戴安有点更高兴,也为这高兴生出点悔愧。徐怀鸣到底是有病的,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婚姻,很难说不是不幸。戴安作为另一个无关的女人,一方面有点幸灾乐祸,一方面也开始可怜蒋南,所以避了一段,就更加亲近起来。苏秦跟王钦都爱过蒋南,也说不清楚先后,他们俩参差地爱蒋南的时候,剩下的那个男人完整地旁观,清晓得另一位朋友是怎么爱上,又怎么不爱的,只是后来他全都不敢爱了,联合到一起,是决心护着她的样子。戴安是后来的,她太能看清楚。苏秦在蒋南婚后低迷了一阵,后来戴安怀孕,他才全心投进他自己的家庭。 戴安有好消息后不多久,蒋南也有了。徐怀鸣停药才两个月,也许这里面有他母亲私下的嘱咐。他该让蒋南有个孩子,他们也需要一个孩子,他,是指徐怀鸣,他们,是徐父跟徐母。徐怀鸣同母亲说:“我知道。”蒋南怀孕后,徐怀鸣的班也不太上了,薪水还领着,他那职位那么小,没人管他。两人相处愈近,温存又回来了。蒋南不计较得失,怀孕她吃了很多苦头,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好。徐母请了两个人来照顾蒋南,其中一个是徐家乡下的亲戚。有天晚上徐怀鸣说单位聚餐,晚上十二点也没回来。两个阿姨都睡了,蒋南打电话,说徐怀鸣,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徐怀鸣没说话,二十分钟内就回了家。 蒋南有一个星期没理徐怀鸣,有什么事跟那两个阿姨说,再让她们转告徐怀鸣。后来徐怀鸣来哄她,扶着她的腿在床边下跪,发誓再也不会了。蒋南没有说话,心一半是软的,一半是惊的。狗怎么训?做好了事给奖励,干了坏事给惩罚,久而久之,它就有这个反射能力了,狗是分不清好事坏事的,就像徐怀鸣,但罚几次就知道了,有些事跟冷暴力连在一起,做了就会不被关注,不被爱,所以不能做。有点像徐怀鸣父母原来的教育,不过他们是太想让他像个正常人了,反而把他弄得更疯,寻欢作乐是个人都想,疯子也是人,能不想么?蒋南惊的是,她开始跟徐怀鸣的父母一样,而徐怀鸣是恨他的父母的。 不过徐怀鸣也跟他的父母一样,在吵架的时候,徐怀鸣乖僻、阴冷,眼神像乌鸦一样。他话不多,但字字锥人心坎,话语脱出去便收不回来。他之前如何被父母对待,就如何对待蒋南。这是他没法改的。蒋南渐渐地也习惯了,都是徐怀鸣而已,徐怀鸣就是这样。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希望寄托在即将出生的,崭新的孩子身上。 小狗的生活 蒋南说要养徐怀鸣的狗,徐怀鸣紧张的,怕蒋南是要搞什么报复。蒋南说:看你那样,我又不吃狗肉,养着玩而已。徐怀鸣有点受伤地说,小狗不是养着玩的。蒋南把这一句话听进了心里,面上却阴阴笑道:“你给不给?”徐怀鸣想了一下,下决心地摇摇头。蒋南说:“他要掉一根毛,我割块肉还给你,如何?”徐怀鸣说:“蒋南,狗本来就掉毛。” 狗让蒋南领回了家,徐怀鸣带着笼子、窝、狗粮、狗玩具,大包小包地来蒋南这里,布置了半天,蒋南看他对狗这么热心,那狗见了蒋南,似是记得她,同上回一样地乱叫,徐怀鸣对它说:“这是你新主人,小心她不高兴了打你。”蒋南从后面踢了徐怀鸣一脚,徐怀鸣是蹲着的,蒋南踹在他尾椎上,立马趴到地上去,蒋南说:“你这行的什么礼?”徐怀鸣从地上爬起来,好半天没抬头,抬了头,对蒋南微微笑了笑,那样子,一看心里就没想干净事儿。 狗在蒋南家住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徐怀鸣也没来找,蒋南心想:要说他傻呢,他可精着呢,要说他不傻,却从来不晓得主动把握女人给他的机会。或许后者也是徐怀鸣精明体系里的一种,他总等着女人的主动。蒋南问他电话,说:你不来看看你的狗?徐怀鸣如梦方醒般跑过来,拎了不少的东西,蒋南给他开门,徐怀鸣说:“狗呢?”蒋南回头指指,在窝里安分地趴着。徐怀鸣说:“怎么见我来都不叫。”蒋南迎他进来,给他倒了杯水,狗一直跟在她的脚边,回来后蒋南坐在沙发上,指头点地,“坐。”狗一下子就坐下了。蒋南把水递给徐怀鸣,再回头伸手,狗抬起爪子要握,蒋南再指地板:“坐。”狗就坐着。 徐怀鸣看呆,他说:“你怎么训的。”狗还记得他,歪头跟他大眼瞪小眼,但迫于蒋南的淫威,丝毫不敢上前。蒋南笑笑,靠到沙发上去,说:“小狗本来就不懂事,你也不知道教他点好。” 徐怀鸣怕蒋南给狗施行了体罚,蹲下去摸狗,看他身上有什么伤痕,然而狗身上油光水滑,养得好极了。它还亲徐怀鸣,一下下地舔他的脸。徐怀鸣笑了,几天不见,这狗在体型上又具了规模,让徐怀鸣抱着,一人一狗滚在地毯上,徐怀鸣穿着衬衫与长裤,长手长脚地躺在地上,棉袜挨着茶几腿,淡色的脸上笑得很纯粹。蒋南猜得他的心思,他天生是要吃女人饭的,一举一动总会想去讨女人的爱怜。蒋南的脚伸出去,是拨弄狗,然而把狗拨到一边去后,她的脚踩在了徐怀鸣的胸口,徐怀鸣立刻抱住了她,抱着她的脚腕,蒋南踢开他,脚尖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踩到了他的实肉,暖和、厚实。徐怀鸣仰躺在地上,露着小腹,定定看着蒋南,蒋南的脚滑到下面,轻轻地踩他的下.体,徐怀鸣呻吟了两声,不再看蒋南,蒋南越踩越用力,徐怀鸣发出小狗的喘息。真的狗在旁边看着,大惑不解。 蒋南训狗的东西装在一只箱子,里面有一只防护手套,被咬得非常破烂,蒋南戴上它,徐怀鸣的脸贴在上面,沉醉投入的神情,好像恍然未觉他自己的美丽如何鼓舞观者的内心,他是一个全心沉浸的享受者,他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犯下怎样的过错,他只是想要性,想要这种快乐,他有什么错?徐怀鸣伸出舌头,舔蒋南另一只手掌,蒋南说:“脏死了。”徐怀鸣的嘴唇贴上去,吮吸他刚刚舔上去的口水,蒋南推开他,他又爬过来,抱着蒋南的膝盖,把头置在她的怀里,一声声叫着:蒋南、蒋南、蒋南。仿佛迷信着蒋南的一切。 蒋南怀孕后,徐母把小狗领走了,蒋南的精力有限,她怀孕又太苦,她妈妈说来住着陪她,给她做饭、帮忙,蒋南说不用,家里已经有两个阿姨,一个她请的,一个是徐怀鸣的远房亲戚。徐怀鸣很喜欢那只小狗,蒋南查岗,电话打过去,问徐怀鸣在哪,怎么这么晚不回家?徐怀鸣慢吞吞地才去看表,说他在他妈这,跟狗玩,忘了时间。 较为幸运的是蒋南生产过程还算顺利,徐父托了医院的熟人,早一周住进去,然后一直等到羊水破,那天中午蒋南罕见的好胃口,吃了很多,使得上力。蒋南自己不要顺产,也是托了医生留了名额。医生让爸爸去楼上接孩子,其他人接妈妈。旁边的护士说:“生的男孩,七斤六两。”徐父当场便含了眼泪,徐母扶着墙壁,哭得泣不成声。 蒋南跟徐怀鸣又重新在一起时,徐怀鸣的母亲听说,就从外头搬回来住了。徐怀鸣交了女朋友,虽然带着沉重的忧虑,徐父徐母表现的还是兴奋与期待,那种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与明显对这段关系悲观的样子,徐怀鸣看得很清楚,只是他一句也不说。暗地里,他们把蒋南打听透了,先是惶恐于蒋南的简历,之后又挑剔,她年纪不小却没结婚,是不是身体上有些问题,是否能怀孕。徐怀鸣听到他们在卧室的絮语,忍不住感到可笑,他这个条件,还能去挑剔别人?过一会他便不再有笑意,徐父徐母如此重视下一代的产生,是否因为他们无比渴望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徐怀鸣十叁到二十岁之间,他们一面看顾着他,一面尝试了所有办法去再获得一个小孩,但是统统失败,徐母绝经之后,他们才逐渐地接受这个现实:他们只有徐怀鸣这一个儿子,一个疯子,一个病人。二十叁岁,随着徐怀鸣不可避免地接触社会,不可避免地频繁发病,他们也不可避免地疯了。徐怀鸣知道他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他永远在父母面前是个罪人,他毁了他们平凡的人生,毁了他们做父母关于未来的一切规划。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徐怀鸣对此有点愧疚,但看见父母的痛苦,他有时又有一些快意,没有办法。 蒋南跟徐怀鸣的小孩,不到一岁的时候,早教班的老师说,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很像是孤独症。 本明 徐怀鸣不太喜欢孩子,但是蒋南去到别处,他的手碰到在睡袋里扑腾手脚的婴儿,会站在那里玩好一会,蒋南回来,他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蒋南以为男人跟孩子建立感情需要时间,毕竟她怀胎十月,已与他有近一年的情分,他是从她身上剖下来的,而徐怀鸣是才认识他。蒋南也不指望徐怀鸣什么,加上徐怀鸣的老家亲戚,有四个老人来带这个孩子,他们夫妻俩的生活跟生产前没什么不同。蒋南知道她这个孩子算替徐怀鸣给他的父母还了债,心安理得把孩子扔到那边,孩子过周岁宴,蒋南找了礼仪公司来办,会上蒋南一抱他,他便哭,弄得她很尴尬,然而宾客们只是笑。 蒋南母亲说:“看看,这还是你的?” 换以前,蒋南会觉得她想多了。现在,她很有一些当母亲的独占欲,她辛辛苦苦,开膛破肚,吃尽了苦头生下的孩子,她不忍心让别人抢走这果实。蒋南把孩子接到身边来,戴安的孩子从几个月开始就接触音乐、汉字、英文,蒋南一比觉得晚了,把家里弄得像早教课堂,徐怀鸣说:“他那么小能知道什么?”蒋南说:“你知道什么。”不用他管。 徐怀鸣忍了两天,“我妈问孩子怎么样了。” 蒋南说:“你看不见?” 徐怀鸣说:“还是送回去吧,你天天睡不好觉,看你累得瘦了。” 蒋南说:“瘦了不好?” 徐怀鸣没说话,蒋南半夜爬起来给孩子喂奶粉,徐怀鸣也被她扰得起来上厕所,上完回来,蒋南搂住他的脖子,徐怀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蒋南说:“怎么了,不像你啊。”徐怀鸣说:“困。”蒋南说:“戴安说有了孩子,夫妻变兄弟,我还不信呢。”徐怀鸣闭目了一阵,睁开眼说:“说真的,孩子还是让我妈带吧。” “为什么?” “我看见他害怕。” “害怕?” “嗯。” “你怕什么?”蒋南笑道:“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是他老子,你怕他?”蒋南轻轻拍了他的后背,笑着翻了身,然后便不笑了。 开始徐怀鸣他爹徐国涛要起这名蒋南就不乐意,跟徐怀鸣重一个字,弄得不像儿子,像兄弟,但她没表现出来。那时候才查出来怀孕,告诉徐家两天,徐怀鸣他爸吃饭睡觉都捧着一本字典看,挑字起名。蒋南理解他们养徐怀鸣养得心里成灾成魔了,平常事不多干预,名字也是小事。可能徐怀鸣他爹从徐怀鸣这里吸取了教训,“怀鸣”,怀着,显不出来,不是也不好么,就来了个“本明”,要蒋南说这名字也少不了晦气,“本明”,本来明,现在暗?但是她没说,名字就是个代号。 她能替徐怀鸣想出来他在怕什么,徐怀鸣看一个跟他流一半血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却比他健康,嫉妒?还是看徐本明的成长,想到了他自己?总之,他说怕,蒋南是信的。蒋南没想到,徐怀鸣还怕她,他看她像看着他的母亲。 又两个月过去了,蒋南又在被子底下摸他,徐怀鸣还是装睡,蒋南说:“徐怀鸣,你没在外面犯错误吧?”徐怀鸣说:“我工资全交你了,身上有一分钱?”蒋南说:那你手机给我看看。徐怀鸣闭着眼,伸胳膊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反手扔给蒋南,蒋南坐起来看,看消费记录,对着手机银行一条一条查,查完了还给徐怀鸣,徐怀鸣没接,说你放一边儿吧,蒋南扒着他的肩膀,说:“你一月花那点儿钱,够么?”徐怀鸣说:“够。”蒋南说:“不用你爸妈补贴点儿?”徐怀鸣说:“给钱我也不会话花。” 蒋南拉拉他的被子,说:“天冷了,再给你买俩羊毛衫儿吧,以前的你那个姨给洗缩水了。”徐怀鸣说:“都行。”蒋南说:“让你妈看见,别说我又刻薄你了。”“怎么能。”徐怀鸣用被子拉住头:“别说了,蒋南,你让我睡会儿吧。” 王钦说:“现在就属你日子过得好。”蒋南说:“你什么时候成?”王钦弹弹烟灰,说:“快了,我妈给我张罗着呢。”“你妈?你让她管你?”王钦说:“我是都行,她挑的又差不了,反正最后也得让她满意。”蒋南说:“孝子,大孝子。”王钦说:“嫌她烦罢了。”蒋南大拍巴掌,王钦矮了点身,“她原来一直中意你呢。”蒋南说:“按我的标准找,那得找一会儿了。”王钦哈哈大笑。 这是现在高兴的时候说的话,以前王钦刻薄地,“你们俩看着过得还行,怎么这个家没他的一份儿?你怀孕了,让他妈伺候你,他摘得干干净净,她妈对你好是对她孙子好。你们现在还年轻,到以后,你自己有病有灾,谁管你?”蒋南笑说:“行了,又咒我呢。”但她把这话听了进去,她妈已经有好日子过了,她也完成了所谓女人的任务,但是她走得路是好路么,能让她松一口气么?王钦说的不是假话,后来,病跟灾,就来了。 王钦替蒋南到处打听国内最好的自闭症干预机构,带徐本明一个月跑了四个地方,医院说疑似,病理上不明显,生理上有症状,而机构说要观察,眼看徐本明状态一天差过一天,蒋南崩溃了,对着医生问怎么是疑似,我觉得他就是。王钦拉她出来,徐本明不言不语,眼盯着医院的一堵空墙,王钦说:“疑似不是好事么,要真就不是呢。”蒋南说他妈的一帮子庸医,连个准话都没有。王钦说他听一个在医疗单位的朋友支招,他也是找专家打听来的,说去看看耳科,可能是耳朵的问题,你想他听不清别人说什么,肯定没反应啊。蒋南说明天吧,今天累死了。 徐怀鸣下班回来,做好饭之后等蒋南跟徐本明从医院回来,徐本明需要喂,徐怀鸣自己先吃完了,就搂着他的婴儿椅喂他饭,蒋南把温菜在微波炉里打热,她爱吃烫一点的。徐怀鸣问:“医生说怎么样?”蒋南说:“能怎么样?”然后就没再说话,徐怀鸣喂到徐本明再也不想吃,扭着身躲,徐本明抽出纸巾擦手,“我妈说你怎么不找她陪着你去。”蒋南摔了筷子:“你天天给她当传声筒。她没我电话、没我微信?不能来问问我?我哪知道她愿不愿意去。”徐怀鸣说:“她也是关心徐本明。”蒋南说:“谁不关心,我看除了你谁都关心。当然他们是关心徐家的后,我是关心我自己的前途。” 徐怀鸣把碗一放走了。徐本明在婴儿车里玩漏桌子上的米糊粒儿,弄了一手黏糊糊的,还在玩,蒋南一巴掌把他手打飞了,徐本明慢慢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蒋南发毛,不像个孩子,像个成年人,特别地冷。 两个病人 蒋南在商场给徐怀鸣看衣服,她刚认识徐怀鸣的时候他穿得很体面,不过是以前他的女朋友们给他挑选的,蒋南问:谁付钱?徐怀鸣笑笑,他跟着那些女孩逛街,先拿她们的账单,然后得到两件衣服的报酬,最后一起算钱。他一直对女人大方,因为他觉得女人好,一切都值得。婚后徐怀鸣还穿着那些,他母亲也给他买,款式品牌就老气点,徐怀鸣也穿。蒋南原来以为徐怀鸣是个喜欢打扮的人,其实不过是个石膏架子,让他怎样他就怎样。有天他周末出门剪头发,回来是一个平整的板寸,说不出的滑稽,蒋南说你怎么让他们给你剪成这样?徐怀鸣照着镜子,说:怎么了,没什么区别啊? 王钦打来电话,说找机构的事,蒋南打算让徐本明先上一些干预课程,王钦替她靠好了两家,一家在本市,近;一家在南方,专业。王钦让蒋南选,蒋南说:我回去找徐怀鸣父母商量一下吧。王钦说:你现在在哪呢?蒋南说:商场。王钦问:你带着你孩子?蒋南说:嗯啊,不然?王钦说:我也在外面,离你那挺近,正好你也带着他,我去找你们,今天咱们先看一家。 蒋南买好了衣服,在休息区等着王钦,王钦出了电梯,在椅子上找到蒋南,立刻小跑着过来。蒋南抱着徐本明起身,王钦提起她的购物袋,然后看见蒋南在把徐本明放进儿童车里,又帮她扶车子。徐本明坐在座位里,也不乱看,更别说抬头见见王钦,他平常连他妈都不怎么理。王钦伸手托了一把徐本明的屁.股,说:“这小子真沉啊,你天天去哪都拖着他?”蒋南说:“当锻炼身体吧。” 蒋南看了机构的设施环境,也不错,王钦已经来过一趟了,跟机构工作人员聊得很熟,给蒋南介绍这儿的小孩怎么玩,怎么上课。蒋南说:“晚上我问问他们的意见。”王钦点头,略有一点不满。蒋南当没有看见,王钦这段时间太热络了,也太为她抱不平,蒋南看得出他的意思,结婚仪式上各方朋友像来喝散场的酒,默认有了家,就再不用有挚友。王钦是看她过得不好,对她又死灰复燃了。这段时间里蒋南也发觉她跟他走得太近,几次是有些要出格了,但是她也没拒绝什么,现在谁还跟她站一边儿呢?有一个算一个吧。 蒋南带着孩子去徐家吃饭,路上改主意,把徐本明送到她妈那里了,她妈很喜欢孙子,但是不能长帮蒋南看顾,因为她也有另个家了。蒋南再去徐家,就稍晚了一会,徐母问孩子呢,蒋南说送她姥姥那了。饭桌上徐国涛又问徐本明,蒋南说爸、妈,今天我就是来说说徐本明的事。 徐国涛选南方的干预机构,徐母也同意。蒋南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他们怕徐本明在本地丢他们的人。徐本明生病的事他们应该也发觉了,却一直不承认,或者说是故意逃避,不点破,这样徐本明就还是健康的。一个家怎么能出两个病人?一个新的接续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蒋南说:“我跟爸妈想得一样。”徐母说她也去陪,蒋南说不用了,到时候我去,徐怀鸣留家里,也照顾照顾你们。爸去体检了吧,结果怎么样?话题就岔开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蒋南带徐本明去医院,回来时看他们老两口都沉默,脸色灰得像死刑犯。又一次的死刑。蒋南心想:他们心里,该觉得一个让他们丢脸的孩子,不如死了得好。蒋南则镇得多定,自闭症,又不是缺胳膊短腿,能吃又能喝,养着他就好。蒋南还想到他们夫妇俩俩怎么守财的事儿了,不是有钱么?正好,又来一位花钱的。 这样想还是在气,没外人的时候,蒋南看着独自玩耍的徐本明,她的孩子就要这样地过一辈子?她没有什么别的求的,只想让别的孩子都有的,她孩子也能有,为什么就独让他这么可怜?蒋南还怀疑过是徐怀鸣的疯病遗传来的,但是医生说不是。蒋南开始不相信医生,医生总是让她等,让她别着急,让她眼看着徐本明跟别人越来越不一样。 对照记 蒋南跟徐怀鸣的蜜月地定在周边的文山上,那里开发得很好,多家度假山庄连绵成乡,徐怀鸣的母亲怕徐怀鸣去远的地方,怕徐怀鸣又病,或者“飞”走了,她得知道着他,盯着他。但是她的手不可能伸到这里来,在文山上,蒋南跟徐怀鸣过了段好时光。 徐怀鸣性欲来得频繁,蒋南原来以为他是憋得,婚前就多数由着他,现在两人都没有什么事,成天待在一起,就显着徐怀鸣用之不竭的精力。蒋南下面做得有点肿了,抻着腿也拨不开缝儿,碰了木木麻麻,就不让徐怀鸣动,徐怀鸣收回去手,还闹她,用头拱她的胳膊,压她在床上滚。蒋南以为他跟她是玩儿呢,太粘人,结果摸到底下硬邦邦一根,竟然还能竖着。蒋南说:“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吧?”徐怀鸣微笑,也不说话,还是拱她的胳膊,亲她的手心、手背。蒋南说:“我用手帮你好了。”徐怀鸣看着她的嘴唇,蒋南说:“一会儿要吃饭。”徐怀鸣慢吞吞说:“饭,也能吃呀。”蒋南笑了,说那样我会有点恶心。徐怀鸣拉着她不让她走,蒋南说:今天最后一次了,我真觉得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徐怀鸣说:“那让我抱抱你吧。”蒋南以为徐怀鸣是要抱着他弄,然而徐怀鸣把她抱个满,死紧死紧,再也不动了。蒋南说:“你压着我,我怎么……”徐怀鸣说:“让我摸摸就好。”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抓揉她的乳房,蒋南有点好笑。徐怀鸣一天从早硬到晚,晚上睡觉还得抓着她睡,一天抓胳膊,一天抓乳房,一天抓着屁.股,蒋南没觉得很不舒服,就让他抓了。 徐怀鸣睡觉像婴儿一样,安然而呆滞,又带着正在神往着什么的甜蜜,蒋南看着,能看很久。徐本明生下来后蒋南也长时间地注视他的睡颜,无关母性,是作为成人对已经逝去的纯真岁月的神往,好像能通过他找回失去的因为无知而全然美丽的幼年岁月,目前她不懂得这份向往会指引她对另一个生命攥紧带有恐怖的控制的丝线,这时候,孩子在沉睡中,一切尚是梦幻,因为他还没有醒来。徐怀鸣也是活在梦幻里的人物,这份梦幻对于他来说有诸多痛苦,但对于旁观者总带着一份窥奇的诱惑。 蜜月快结束时,蒋南把玩着空空的避孕套袋,里头残余的润滑液将她的手指弄得油乎乎的。她对徐怀鸣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该要孩子?徐怀鸣被这句询问震慑,你要孩子?蒋南说:有点想了,感觉会很有意思。早上他们在酒店吃早餐时遇到推着婴儿车的夫妇,徐怀鸣回想起这个相遇,他也留意到蒋南注视的眼神,当时他便觉得无比的不祥。他重复说:你想要孩子?重音在第一个字上。蒋南说:以前嫌累,嫌烦,现在倒觉得还好,你爸快退休了,你妈也年轻着,大不了让他们带去。徐怀鸣深深地皱住眉头,在热恋期的一次交心里蒋南说起她去世的父亲,说她原来的名字,徐怀鸣以为她跟他是一样的。徐怀鸣说:“随缘吧。”然后把戴在生殖器上的避孕套圆环往下撸了撸,箍得更紧,然后才提枪上前,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进出间充满了顾虑与沉思。这注定是一次秘密的谈话,因为徐怀鸣要把类似的话题压于喉咙深处不再提起,便于让蒋南的心血来潮永远遗忘,他的秘密向来针对两个人,他的父亲和母亲,现在又加上一个蒋南。蜜月回来后徐怀鸣的母亲替他收拾行李,在里面发现两只剩下来的避孕套,她问徐怀鸣蒋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徐怀鸣说:不急。徐怀鸣母亲的脸上充满紧张与焦虑,她说我就知道,现在的女人——她不想想自己年纪多大了? 蒋南很快在南方落了脚,在机构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租了房,这种速度要归功于王钦,他有公司在这边,也有一些熟人。可能在王钦给蒋南列选项时就打算好了现在,蒋南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私心以及私心的后果,她现在每天跑叁个地方,早上是机构,把徐本明送过去,然后是菜市场,最后是家政服务中心,她要请一个手脚麻利且见多识广的阿姨,能贴合徐本明的生活方式。蒋南在这叁个地方足足跑了一个月,然后才找到人选。,阿姨去买菜,蒋南只用在家里专心应对徐本明。 王钦经常安慰她,他说的话也不错,现在的干预方式越来越丰富,徐本明很多学长已经进入小学学习,且应对得很好,样子只是一个内向且爱发呆的小少年,蒋南也相信徐本明的恢复,他是一个症状很轻的孩子,而且,发现得那么早。 徐怀鸣磨蹭了一个月才跟蒋南打去电话,问要不要他请假陪他们母子,他的口吻有被逼迫的礼节性的东西,让蒋南听得嘴角噙着一点冷笑,她轻柔地说:不用,徐怀鸣,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徐怀鸣听得她这句话充满了讽刺,随便讲了两句便把电话挂掉了,暗掉的屏幕映出徐怀鸣母亲的脸,她问:“她说什么?”即便她刚刚在免提里听得清清楚楚。 在发现徐本鸣的病后,蒋南经常无意识地提取出一些记忆里他的同类的印象,从小学起。小学期末考试要插班,五年级的蒋南插到二年级去,低年级生对于高年级无比地敬畏讨好,因为在交卷前高年级的会把低年级的卷子拿过去改错,这属于学校的传统,每个高年级生在低年级时都受过这样的照拂。就在蒋南把同桌的卷子拿过来时,教室后面传来桌子推开的巨响,一个女孩从教室那头跑到另一头,嘴里呜哇乱叫着什么,手臂挥舞,她没来得及到达她的目的地,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去干什么,因为她旁边窝坐了许久的男人迅捷地站起,把她捞了回去,手臂箍住她的肩膀,手掌捂着她的嘴巴,她挣扎了两下,突然没电似的不再动,箍住她的手臂也松开了,她又坐回去,把卷子翻了一遍又一遍,蒋南问她的同桌,对方说:“她有病,她爷爷每天跟她一块上学。” 越来越多的回忆浮现,蒋南大学时有一个女生,总是独来独往,她也是有病的。蒋南经常在校园的路上看到她,她的脸色好极,经常洋溢着丰润的笑容,见了认识她的人她便低下头去,依然在笑。同学说她在课上发疯,被老师带出去,给他的家长打电话,他们根本不想管她,也拒绝带她去医院做检查。这个女生休学了一年,期间依旧在校园晃荡,没有回去家。 蒋南发现原来身边充满了疯子,这其实是一个常见的群体,甚至比正常人还正常,他们有他们生活的逻辑。还是说蒋南天生跟疯子有缘?她妈有时会讽刺性地提醒蒋南一段往事:小时候,还没搬来碧城小区的时候,老胡同里有一个疯子,蒋南最爱跟他玩,别人都不理他,偏蒋南一个去理。有一天蒋南死活不去找疯子了,见了他就跑,大家都笑嘻嘻地问她怎么不去跟疯子玩儿了?蒋南其实还记得,她不去找疯子是因为别人问她你为什么天天跟疯子玩,在那之前,她不知道他是疯子,也不觉得。蒋母又讲这事,蒋南微笑说:妈,你看,这就是命吧。说得蒋母哑口。 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蒋南近来数次想起这段典故,好像她的命运被什么抓了一把,垂下的两头挨在了一起,是一个对照,一个预言。预言的东西在她的生活里有无边的神力,不过通常是反方向的,她小时候不跟疯子玩,长大了偏往疯子那去。蒋南数次斟酌这一组对照的烛焰,这种反思和徐怀鸣时常的顾影自怜有大不同。 他们身边都有好心的人 徐怀鸣住院时跟一个女护工有亲密的关系,每天下午的活动时间里女护工拿着叮当作响的钥匙带他到她的办公室,那里有两张执勤的铁丝床,坐上去像一陷到地底,再悠悠地弹回。女护工的钥匙是一张大铁片,上面用胶带粘贴着每个病房的标签,标签下坠着钥匙,关上门后女护工把它在固定在门后的挂钩上,那成串的钥匙依然不绝余响。接着女护工掀起她的上衣,她的动作非常地利落,然后抱住徐怀鸣,把他的脸庞按在自己的胸口。鸣鸣,她这样叫他。她有五十岁,没有丈夫,没有孩子。 徐怀鸣出院以后没有再想到过她,在他看来这依旧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同他开始认为的蒋南一样,她很喜欢他,让他抱,让他摸,不做的时候,也让他挨着自己,是个很好心的女人。病院里让徐怀鸣作为阴影的仅有样式丰富然而积年累月一成不变的食堂菜单,以及男护工对他意有所指的狭弄,他们在换床单时坐到徐怀鸣的床铺上,抓揉他胯.下的软肉,夸赞他的过人之处,徐怀鸣只能把它当一个玩笑,因为这些大力气的男人们平常还负责控制失控的病人,他们对待本职工作如同此时充满了玩笑意味,有时一个病房里躺满了被他们绑得乱七八糟的病患,他们的呻吟好像窗外扫进墙里的树影,成宿地荡漾着。不过这些都是跟菜单一样无伤大雅。那两年,徐怀鸣住得还是很好的,他父母连电话都打不进来,写来的信,徐怀鸣开始会看,后来拆都不拆。 蒋南没有见过徐怀鸣发病,有时他话的确多一点,且说个不停,但话语逻辑都算正常,在她的看顾下徐怀鸣吃药很紧,只要吃药就难以出现幻听跟幻视,脑子里也顺顺当当。徐怀鸣的母亲特别感激蒋南这点,徐怀鸣之前喜欢藏药、假吃,徐父经常在上班前去楼下的草丛里扒拉着看一看,有没有徐怀鸣从楼上扔下的药片。其实生病是一件特别舒畅的感觉,因为是生病所以可以把一切放任自流,尽情地展露情绪,徐怀鸣发病时没人敢管他,他有次痛哭流涕地爬到父亲面前,给他磕头,拿着他的手掴自己的脸,回屋后又笑,觉得做了一件好事,他想做很久的事。发作跟喝酒然后大笑、长跑然后休息一样,“醒”了躺在床上,颇有酣畅之感,除了有点头疼,有点像他母亲得的病,眩晕症,精神压力导致的,其实他们一家子都是病人。 徐怀鸣的母亲一人坐高铁过来,拿了一些补品、玩具,手被勒出白红的道子。蒋南让她进来,徐怀鸣母亲说:苦了你了。她环视屋子,似乎是觉得太小,太艰苦,然而神情却像看观看一场戏剧。蒋南带他去徐本明上课的地方,一些自顾自的小孩,疲劳奔走的教师,悠闲清扫的护工,徐怀鸣母亲看得脸色很差,也许是想到她的儿子。 她说徐怀鸣单位有点忙了,省里严抓,不好请假,蒋南表示理解,别的不愿多说,徐母觉得蒋南是有意的,她说要留下住一段时间,蒋南说不用了,爸爸身体也不好,家里缺不了她。 蒋南在徐母走后跟王钦学她说的话,这女人终究还是留了一周,一次徐母含着泪托着徐本明的脸说:这么小的孩子,蒋南说:越小发现越好,干预得好,到时候跟其他孩子一样上小学。徐母点头,说上学的事你不用担心。蒋南想到她家原来楼下住的人家,父亲是教育局局长,女儿是一个智障,也念到了大学毕业,有工作做着,换做旁人还有这样的幸运?蒋南微微抿唇,颔首,一个依从的表情。 原来当闲话听的事,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来,还是自己甘愿选的,到现在蒋南不是后悔,是另一种压抑的情绪,因为知道再来一遍也是这样。王钦怔怔看着她说笑的神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说:蒋南,让我照顾你跟孩子吧。 蒋南没有抽开,只是垂眼凝思,依然含笑,没有拒绝,也不是首肯,许久后,王钦自己把手收了回去。原来不敢的,现在就敢了,还不是看见她的“沦落”,当时选的是他,现在应该有别一番的凄苦,现在选也是一样,将来也另有面貌,这些蒋南已看得开了。哪有真管一辈子好的人,何况她不爱王钦,不爱就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