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蝻们的幸福生活(单元文)》 第一章六旬新娘十八郎 要说天底下最好命便是陈洋了。 想他穿越的前一夜正和哥们儿喝酒,几个人红的白的绿的,开瓶对吹,边喝边哭,刚开始这几个哭的时候,陈洋他不屑一顾,心中暗暗嘲讽这几个没出息,不想其中一个哥们儿在聊到自己谈了八年的女朋友,孩子都怀了的时候居然会因为自己付不起两万块钱的彩礼钱和自己吹了,另一个哥们儿心疼得直灌酒,当时拍板叫嚷着那女的说不定早就出轨了,心疼这哥们儿被带了绿帽子。 陈洋也是连连点头,忍不住提到自己那个刚和男朋友分手的白富美上司,年纪轻轻就当上高管,管的那么一大帮人,业绩还干的顶好,可鬼知道是怎么拿到的大单子,说不定就是被她男朋友发现了,所以才分手的。 那几个兄弟当时就议论了起来,打着酒嗝当即就开口说,肯定是这样子的,不过虽说是这样,老陈你难道对她没有心思吗?要知道这可是个美√女人已经不干净了,可不妨碍你玩儿呢! 陈洋脸当时就黑了两度,往嘴里猛灌了两口酒,打着哈哈过去,心里暗骂以为他没有起过这个心思吗?他要是能上手早就上手了,关键是这女的软硬不吃,之前只不过是他看到了对方的家庭住址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就摸了过去,不料刚到门口就被人报警给逮了。 解释了半天没解释清楚,在里面喝了几天茶,刚出来就被公司给解雇了,说是业务不达标,这么一想,陈洋只觉得自己抑郁不得志,天下之大竟无他一人容身之处。 天下女人皆凉薄,又害兄弟又害自己。 一杯白酒猛灌下去,脸烧得通红,他嘴里便开始不干不净起来,痛骂这个女上司不知好歹,恶骂现在的女人物质拜金,他这么一个祖国的潜力股硬是被这些坏女人给排挤坏了。 早知道就吃软饭了,还省得自己这么奋斗。 这个想法刚一过脑又迷迷糊糊被酒精给压了下去,他和兄弟们痛哭了一阵,哭累了净和几个大老爷们儿四仰八叉躺大街上睡着了。 等他一醒,直接换了天地景象。 第二章六旬新娘十八郎 刚到这地方,陈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身上什么绳子捆着,自己衣着破烂,房间血迹四溅,这些早就忽视到天边去了。 他满心满眼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看的那么多种马yy 文,穿越这一套流程他早就滚瓜烂熟,正打算大施拳脚,房门一开,陈洋身上就来了一顿拳脚。 “啊——” 这顿拳脚将他打得哭爹喊娘,痛叫出声,满地打滚,在地上扭成活蛆,打他的人好像问了什么,拳拳到肉,他痛得张不开嘴,身上青紫交加,狼狈凄惨。 来人见他不语,怒气上头,下手更重,真将他当个沙包时,重拳直锤,咚咚作响,也不顾陈洋痛哭流涕,涕泗横流,哭闹着求她放过,这拳脚好似老天下雨,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最后将他打成一瘫方才作罢。 陈洋被打得鼻血横流,趴在地上,有气吸没气呼,来人耗费精力不少,恨恨脚踩在他的身上,骂道: “贱人。” 陈洋早已奄奄一息,眼冒金星,哪里听得见对方骂什么,眼前早已阵阵发黑,怕是命都要留在这了。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涌进了好几人。 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此情形吓得拐杖都掉了,忙扑到陈洋身上,心疼不已,哭叫着:“我的幺儿——” 陈耀冷笑两声,将脚从陈洋身上挪下:“你养的好儿子。” “这样的下流货色。” 陈孟氏搂着晕厥过去的儿子直哭,哭声凄凄切切,面对女儿的指责不敢出声,只敢低头流泪,小心为儿子擦拭狼狈的小脸。 “还为他收拾什么?”一面容俊秀的男子在门边。捂住胸口,一想自己的遭遇便忍不住控诉:“爸,你还心疼他。” “你也该心疼我才是!他不要脸,我要脸呢!我可是清清白白呀!” 说到这儿他眼圈一红,身形不稳,摔倒在地,声音哽咽起来:“好一个端庄贤惠,知书明理的少爷,竟将自己的亲生哥哥祸害到了这等境地。” “你心疼他,你为什么不心疼我?姐姐不过揍他了一顿,你还在为他哭什么?我才该哭!” “我哭我打小孝顺母父,友爱姐弟,现在亲爸还偏心幺儿,我哭我出门工作拿了工资头一个就给你买衣,想着你养大我们姐弟不容易,结果呢?” 言语悲愤,说到情动处,陈湘已是泪流满面,几缕发丝贴在挂满泪水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姐夫宋怜怜听着实在心疼,忍不住上前搀扶起陈湘,低声安慰:“小湘,会没事的。” “我可是被退婚回家了,爸!” 陈湘挣脱宋怜怜的手臂,如杜鹃啼血般冲着亲爹唤道。 陈孟氏也是同样心疼陈湘,他搂着陈洋,只一个劲儿地流泪道:“我的儿,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你!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边男子在哭哭凄凄,那边林佑妹殷切上前想为陈耀擦手,可陈耀接过纸巾,倒不要他帮忙,只得不甘站在一旁。 “那就让他死!家门最干净!” 陈湘恨红了眼,直叫道。 陈耀仔细擦拭着苍白的指节上的点点血迹,纸巾与手指发出轻轻的摩擦声,一记眼刀扫过去,众人皆不敢出声,只余陈湘还在嘤嘤流泪,老人默泪不语。 半晌,陈耀冷冷开口:“小洋到底是我亲弟弟。” “小耀。”陈孟氏惊喜抬头,宋怜怜为陈湘拭泪,陈湘攥紧了衣袖,林佑妹搂着陈耀的胳膊看戏。 “这样——”陈耀将纸巾轻飘飘丢下,一片白色轻轻扬扬飘在半空中。 “你的儿子,你帮他选。” “那么让我直接把他打死,保个家门清静。” “那么这两天我寻个好亲,让他早出门子。” “选。” 第三章六旬新娘十八郎 “这都几天了……幺儿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了?” “岳父先别急,吉人自有天相……” “呵,这贱人也配叫作吉人,照我的意思,要是今天还不出来,那就是不行了,直接灌药算了。” 外面尖刻的男声同几道不同的声音相互交杂,穿进门缝,直刺进自己的耳朵里,死命钻进自己的心里。 陈洋听得面色发青,在给身后垫了个枕头后,强撑着气力坐了起来,听到门口响起的敲门声,难堪地说:“进来吧。” 房间里零零散散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头一个就是那个所谓的爸——陈孟氏,他坐到床边,身后一粉面含春的美人正轻轻地为陈孟氏揉着肩膀,陈孟氏却只顾担忧地关怀起自己的幺儿来。 幺儿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醒了,忘了许多东西,张嘴就问自己是谁?问现在几年几月?宋怜怜刚好心为他解释完,幺儿反而面露不解,疯了似的问对方是男是女。 陈孟氏当时就觉得情况不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更是听说男子在家相妻教女,论到他同外女私奔被逮回来挨了姐姐一顿暴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些,嘴巴好似能塞进一个鸡蛋,满嘴不置信,好好的非要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个劲的说“不对,不对”“这是什么鬼地方?”“穿错了……不是这样的……”之类的话。 后面更是说的过分,直言他姐姐是个女怪物,这让当时守在一边林佑妹面色立马就变了,不复往日里常笑的芙蓉面,哪里忍得了,上前直接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你怕不是得了疯病!” 最后还是宋怜怜出面,为着让陈洋好好养病,把林佑妹,梁悦,陈湘先领了出去,好让陈洋清醒清醒。 现在难得见到幺儿,陈孟氏心知,今天须得赶紧将爱女提的那门亲说出来,陈耀昨天就说了,这门亲定在15号,寻的好女人又大度又温柔,知道这门亲急,还先让陈洋起来收拾好找个时间点两个人见一面,也来平平陈洋的心。 这么一想,他的心也略微安了一些,知道陈耀到底心疼他这个弟弟,寻的也是个好人。 陈洋在床上有气无力,“有什么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的了。 别人穿越穿的是王侯将相,穿的是武侠修仙,搞的是如花美眷,后宫万千,他倒好传到这个破地方倒成为别人的后宫万千之一了,以后还要嫁人。 梁悦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陈孟氏,陈孟氏眼神也是微微闪动,接着开口道: “我的儿,你姐姐为你寻了好亲……” “……???” 陈洋:“……哈?” 你再说一遍? 寻了什么亲?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要嫁人!! 陈孟氏眼肿得似桃,这几天他常流泪,见着幺儿好不容易醒来,想到爱女为幺儿找的那门亲,幺儿刚醒没久,不久就要出门子,不由又流了泪,不欲再说。 “小洋可是高兴坏了吧?” 宋怜怜身为大姐夫,最有资格先开口,话刚刚嘴边,林佑妹却先发制人接了话,那双狐狸眼像是来勾人魂的,眼尾微微上挑,他今日穿了一身桃色,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他接道: “妻主寻的这门亲可真是又体面又尊贵,旁人求都求不到,爸还哭什么?” “爸是知道,这也是最好的亲了……这门亲或是结成了,那可是光耀门楣!” 那个所谓的哥哥陈湘倒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听着林佑妹这一番好话,才硬是从嘴角扯出个冷笑出来:“可不是,这可是门极好的亲,我看着都眼热得紧呢。” 宋怜怜这才道:“小洋,你且放一万个心进肚子里,你姐姐同我早早就拜访过,那是你姐姐公司的大老板,人最是温柔随和,成熟稳重的。” “正是知根知底才把你许了过去……”陈孟氏低头擦泪,不过说着说着眼泪又多了几盆,“儿啊,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怎么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陈洋只听的脑子发懵,只记得“温柔随和,成熟稳重”“公司大老板”“女方有权有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阵阵狂喜直接涌上心头,青白的脸立马有了红气,整个人好似浮在云端,略微想一想,就好像夏日吃了冰饮浑身的舒畅。 要知道“温柔随和,成熟稳重”,这不就是温柔知心大姐姐! 还是个公司的大老板,活脱脱的白富美啊!他的天呐,他以前哪能想到这个?为了得到他,还一个劲的倒贴钱,简直让他飘飘然,在一细想觉得这个地方没什么不好的,他以前就觉得,女人就是好哇,只知道在家里面躺着玩手机,吹空调就行了,完全没有养家的烦恼。 现在可倒好,一个白富美上赶着倒贴他,那么大的家业都落到他手上了,陈洋眼里简直快活的不得了,以后可不就是想p就p,之前在网上看的豪车豪宅,那不手到擒来吗?以后只需要过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富贵日子了。 他再细细一挑又觉得不对了,一个大老板管那么大的公司,哪里来的资本呢?不会是像他那个美女上司一样靠身体赚钱吧,wc,这么一想他可就亏了,不过他也觉出来他现在可是一个香饽饽,连白富美大老板都上赶着呢,应该会有其他的追求者吧? 这么一想他不禁发问:“就这一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孟氏被惊的话都说不出,梁悦也惊诧得停了动作。 “幺儿你……” 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起来了? 另一角端坐的陈湘面若寒霜,听到他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讥道:“你还觉得少?几个才够?就你这烂透的荡夫名声,你往外出去寻个人多的去处吊死看看有几个理你的?” “……啊?” “住嘴!”陈孟氏生怕陈湘给幺儿这么一刺激,幺儿会寻死觅活,立即喝住。 “我住个什么嘴?我又没干出此等烂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他若知羞耻,早该一头碰死!既不想求死,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陈湘如梨花般清柔的面容染上怒色,朱唇紧抿,因用力而泛出苍白,重重放下茶杯,茶水四溅,也不顾旁人怎么挽留,直接回了房间。 “小湘!”宋怜怜还想再留他,林佑妹笑道:“大哥哥还是让小湘回房间消消气吧,毕竟扪心自问,我若是小湘,这气若不让他发出来,半夜许是会提着刀的……” “况且比起小湘,大哥哥还是先顾好自己。”林佑妹悠悠捧起茶杯,露出一节皓腕,“大哥哥婆家今天早上刚来闹了一场,大哥哥就忘了?” “林佑妹你……” 眼见宋怜怜面色发白,他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个破落户家的穷小子,林佑妹摆摆手,也从房间里出去了。 共夫一夜被退婚 城南故墟有一老公,年已七十,发白齿落,寄居隘巷,平素无人愿与彼交游,凡往来者皆唾其面,惧沾晦气,厌恶异常。老公素日掩面而泣,不敢多言,最喜陌客就此问之,好解孤苦之情。 某日,一客于其所处之境甚奇之,故问之,吾观汝风姿绰约,品行端方,非犯大过者,何以沦落至此?吾心甚奇,若汝愿言,吾愿洗耳恭听。老公闻之,不禁涕泗横流,号啕痛哭,故有下文。 吾育有一女四男,长子照家,次子顾家,三子侍家,最幼子奉家。嫁入妻家数年,唯得此四子,且四子幼皆乖巧明理,吾亦甚爱之。然因久无女而遭岳家冷落,妻乃至外与人有私,为吾所觉,反殴吾,身皆青紫,涕泗滂沱。妻以吾善愱且无所出,是夜逐之。吾有冤无处诉,唯黯然而独归母家,然母家亦嫌吾未生女,累诸兄弟难嫁,复驱吾归妻家。归妻家,妻弗慰吾,反言若再不生女,将休吾归母家。吾为此绞尽脑汁,频饮药汤,亦常往寺中敬香礼佛,只求一女以解当下之困局。 后终得一女,是日吾欣喜若狂,激动落泪,频拜祖婃,谢上苍赐吾女。妻亦对吾和颜许多,愿与外男绝往来,归家庭。母家亦因吾生女送礼相贺,岳母岳父亦不复苛责于吾。妻为前之行向吾致歉,乃至主动送礼与吾善关系。一时吾之日甚舒心,难得此女,吾甚珍之,虽其常夜啼,扰人安睡,然吾弗嫌,亲力亲为照料之,几昼夜难眠,然吾甘之如饴。妻知之亦甚爱吾,常送吾礼。每逢节假,吾皆抱此爱女出门游转,示乡邻亲里吾能生女。 彼时因常伴女侧,忽于四子,长子、次子、三子俱已长成,不以为意,唯幼子因此心生嫌隙,渐长渐歪。然吾当时一心系女,未察幼子,其于大雪天失足跌入冰池而不自知,救起之后彻夜发烧,吾对此心生愧疚,欲照料于他一二之时,奈何女儿不适哭闹,遂只可照顾爱女去矣。许因如此,幼子素骄纵,今众人关注皆在女,故其品行遂变。吾甚悔,若早发觉,许其不至酿成大祸。 四子长成,皆丰韵潇洒,于当地声名卓着,诸多女子皆来求娶。女三岁时,长子出嫁,所嫁之女乃城中有名富商,其性随和,貌甚姝,家业丰饶,二人成婚时情意甚笃。然未几,察其于外养他人,花名在外,致长子常泣。吾知后劝之曰:“女子焉有不花心者?忍忍则善矣。”后与长子育长女,二人感情果愈睦。 次子性温柔体贴,有若梨花之貌,且善琴棋书画,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凡见之,无有不夸赞者。有寄书言情者,有赠金银财宝者,亦有女子爬吾家墙头以见之,然其不为所动,视金钱如粪土。为外人所知,美名愈彰,故吾常以之为傲。 求吾次子之女子中有一姐妹,其家富优渥,车马相随,仆从万千,言为凤阙都民,奢豪巨富,能以白玉为床,黄金饰之,翡翠佩身,珍珠缀角,玛瑙为碗箸,富贵至极,乃上上之权贵之家。然吾二子对彼等不假辞色,彼等反追之愈猛,此姐妹通晓人情世故,遂爱屋及乌,常予吾等为二子家人者送人参灵芝、天山雪莲、珊瑚美玉、锦缎绫罗。连吾妻观之,亦不由赞叹曰:“若结亲,何其善哉!” 于是吾妻劝吾二子曰:“彼等诚意如此足,汝何不开怀纳之?况此乃一对姐妹,汝可自其中择一人为妻。”吾二子闻之,面露难色,羞愤交加,然对吾妻未便多言。事毕,于吾前曰:“吾岂为攀权附贵之庸碌徒乎?母亲安能如此思吾?” 恰值吾四子早已穿戴送来之绫罗绸缎,四子本就雪肤花貌,衣以金丝绒线钩织,上绣雍容华贵之牡丹,衣角串串珍珠钩连,翡翠绿而晃眼,金银首饰尽着于身。吾二子气急,指之而无语,令其速脱衣退还,四子反不悦,直言其就是喜爱,已然着于身矣。 二子气极落泪,难言其苦,四子得意万分,直道母亲早已为二子选好此门亲事,其今尚如此摆架,故作清高,断其二子沽名钓誉乃虚伪之人。二子气至面红,涕泗交流,其素性温和,安能出此秽语?遂悻悻归房,于屋内痛哭。吾心疼不已,欲责骂四子,未料四子充耳不闻,只言母亲送来珠宝黄金过少,其欲更多。如此贪心!吾一时惊呆,难以置信。 吾正欲劝诫其收敛一二,为男子者不可过俗重财,当守男德,未料才言一句,其转身便走。这些年吾对其心有愧,未曾教导,未想其今竟成如此模样,然其已长成,吾亦不好管矣,唯眼睁睁看其出门游嬉。 共夫一夜被退婚( 吾之四子,性殊于他童,其嘴甚甜,颇讨女子之喜,尤好珠宝之奢物。幼时重病愈后,不复昔之乖顺明理,常怨不得出户,于吾所授之夫容、夫功等,嗤之以鼻,乃至有时言“此世何以女子可有众男乎?”吾为此甚忧。 幼子为吾家招来一女,然其体弱,故吾妻对其有二分善颜,令吾勿苛责于他,吾亦只得不多管教,唯多为其购二小童侍从,使善护四子。 未料其十二三岁时,为吾察其竟扮女装出门游嬉,吾惊目几脱,心曰:“常之男童,何缘思此谲诡之法而出户焉?”然又恐妻知之,将吾此自鬼门关方归之孩累毙,唯能隐之。又怒诸侍从弗加规谏,乃至恃其佳容色诱吾妻,遂悉毙彼等。 吾妻闻此,盛怒,责吾悍愎无驯,欲于连夜驱吾归母宅。幸吾爱女弗离吾,夜中需吾悉心看顾,爱女向妻言:“吾弗能失父。”遂罢。吾因之甚幸有一女!然其后四子恃吾之宠而弗束,自通人事之际犹背吾出户。 (言及此处,此老公涕泗涟涟,激动难已,仿若仍归彼时。) 吾妻少时有一良友,姓秦名承业,二人意气相得,常出门游嬉,流于烟花柳巷之间,访秦淮摇船美伎,饮酒作乐,于粉红桃春之际,常在蓝楼伎馆赏轻歌曼舞,情谊甚笃。 后吾妻与彼皆成婚,二人往来未绝。相聚时,吾妻观其颜容阴郁,心情甚恶,唯顾饮酒。酒色上颜,向吾妻哭诉其夫不良,与彼成婚数年未致其孕。吾妻甚怜之,为其点伎馆头牌明珠以助兴,遂使其心转善。 待吾妻怀三子时,秦姥终孕,二人聚于一堂,饮酒欢庆。因二人情谊,决若同生女则为异姓姊妹,同生男则为良友,凡其中一人生女,另一人生男,则定婚约。后,吾妻生三子,秦姥生家中长女,彼甚喜,费数千两为女父明珠赎身聘家作小。明珠离伎馆后专至吾家,予吾以上好绸缎致谢。 因实爱此女,望其延香火、耀门楣,秦姥遂取名延光。此女虽不及吾爱女之聪明伶俐,然亦颇显鬼灵,彼自幼常来吾家嬉戏,三子不便出门,延光常自外携泥偶木玩、甜糖香糕予三子,三子欣喜而收,乃至生蛀牙,痛矣。 彼时吾妻尚无女,故视之若己出,对三子反甚严苛,常诫吾曰:三子既与彼定婚约,便当亲教之,重培其品德,今如此活泼,日后恐难为宜家贤夫,遂需将之养成大家闺秀。 往后吾常关注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凡有稍违男训之处,罚跪婃?,令其整改。其长成后,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肃穆夫容,静恭男德。妻查其功课,问入妻家后当如何,其则言家为妻大,吾妻闻之,甚为满意。 三子长成,果为德才兼善之贤良男子,吾妻见之连连颔首,修书予好友,好友携女带赘礼至吾家,二人亲事遂定。秦姥赞曰:今吾女得此窈窕淑男,定能宜室宜家。三子闻此言,亦善作羞怯之状。亲成,彼恪于事妻。家之内外翕然归誉焉。 然一日,三子掩面连夜奔归,衣容不整,面上带青紫之伤。吾妻大怒,一掌甩去,骂其不守夫德,“汝妻未寄书信,非良时何以归家,必是行有损颜面之事!”吾搂三子流涕,跪于妻前,求妻令三子开口申辩。三子匍匐于地,哭声凄切,面容灰败,痛不欲生,直言此乃丑事,求母以闭门户。吾妻遣仆人关门,后厉声质问,何见不得人之事,若弗能使其信从,即将三子断其腿而送归妻家。三子哽咽不已,后才含泪道来。 少时因女男大防,三子不能亲收延光之礼,二人相见,中间亦须隔层纱帐显三子守礼。然二人情笃甚深,延光常欲与彼亲迩,又顾其名,借四弟奉家之手送至三子案前。三子由是多感四子,四子亦恒为三子与延光传情达意。 闻此,吾妻气极,怒曰:“吾育汝至此,未思汝放荡若此,毫无廉耻之念,昔日男德男训俱忘于九霄耶?”遂一脚踹至三子腹上,三子痛呼,腥血涌喉,吐血一口。吾急护三子,哭求:“求妻慈悲,子不教,父之过,侍家之错,源在吾,贱夫不敢辞。然侍家乃汝亲子,望妻开恩,念数年情分,允其言毕再处。” 吾妻喝道:“说甚,仅此一端,死则净矣!”吾放声哭也,只觉三子甚怜,捧三子面道:“早知汝莫归矣,母家害亲子!” 吾妻唤人取白绫鸠酒,吾悲戚万分,爬至妻足下,扯其衣角,尚欲再求。一女声忽曰:“求母莫伤兄!” 竟是吾半大之女为兄辩曰:“望母怜兄,使兄言毕!”妻容稍霁,无先时之怒,声犹冷:“观吾小女之面,予汝此机!”三子闻之,感而垂泪:“吾何其谢吾此妹也!” 三子继而道:“吾自幼蒙母教诲,深知礼义廉耻。此番行事,实有苦衷。望母听儿详述,莫再责儿。” 妻默然而视,终曰:“速道来!” 共夫一夜被退婚 延光为吾妻自幼所定婚配,品格端厚,毋庸置疑。三子入秦,言皆感恩其母。惜吾妻之祝未竟,三子言及此已泣不成声,悔曰:“皆吾不肖,与岳父不睦,家宅不宁,致妻为难。” 昔时,三子之兄照家,知其为岳父所难,携礼访之,为之撑腰,侍家甚为感激。欲留兄用晚膳,然其忧女午睡不见己而啼哭,只得作罢。亲送其至马车处,赠一盒诸儿皆喜之糕点,嘱其予女尝之。 孰料出发未久,兄侧之侍从遽匆匆奔至,盖兄察距秦宅不远处存一陋巷,巷内女男白昼宣淫,轻佻淫逸,惧三子新婚,妻复离家求学,清誉声名有亏,乃急告三子,以筹万全之策。 侍家悄然择一仆潜往陋巷察之,仆归而谓侍家曰:“实乃道德崩坏,斯文扫地。”侍家大惧,若此女过其宅,她人将作何思?因惧三夜未眠,容颜日悴,目肿唇枯。其随身之忠心侍从悯之不休,献一计曰:择无人关注之时,遣人与女子相商,令其徙去,既可家外安宁,又能避人眼目,预先护己清誉。侍家以为良善,遂遣人操办。 所遣侍从乃侍家所择能缄口之得力者,名曰阑伊。值一日,轮当午而凝不去,仿若置身洪炉之内,街道炽热无人行,商铺无交易,行两步汗如雨。距陋巷数米时,阑伊大汗不止,仍闻淫声不断,蹙眉暗骂:此等淫乱男子,如此炎热仍同女行苟且之事。待至巷口,淫声已止。阑伊将入,汗蒙眼,频擦目。恰见衣衫不整华服者自巷出,貌若长婿,心大惊,疑窥秽事,觉知多命不久,屁滚尿流奔逃。 归至秦宅,阑伊神恍言死,恐命不长。及见长婿侍家尚在受教,方醒,后紧告侍家此奇事。 侍家闻此惊讯,悚然而惧,面色须臾苍白若纸,双唇战栗不止,轻声悲呼道:“吾命缘何就要休矣!天莫非欲舍吾乎?此乃何般灾殃劫数!”自此,断不敢出户庭,恐为人识其颜容。岳父秦乔氏屡召其至,于婃?训之以规矩礼仪。虽事毕四肢酸痛难行,然幸无需出门。 吾妻猛拍桌而怒曰:“果男子难成事也!” 然纵使三子这般谨小慎微,三月之前,妻求学归来,于其间中举,全家得讯狂喜,予前来报喜之官人各赠银两。秦姥笑言:“吾早知吾女成事!”欣喜之余,数日恩宠其生父明珠,言:“幸汝争气,为吾秦家增光。”明珠以其女为傲,常言:“上天眷顾于我,方赐此女!”此乃后话。 秦姥召家中众人于门口迎延光。延光下马跪地,言未负母恩。秦姥连点其头,大摆宴席。后延光依次跪父秦乔氏、生父明珠,见礼族中母姥,方与三子言,悄声曰:“吾甚念汝。”三子为其痴情所动,羞红其面,亦云:“贱夫于妻之心亦如此。” 未料侍家抬首,其容为周遭数人所瞩。彼时,晨曦如缕,照街巷而明晦。一浪荡女隔众而向其暧昧调笑,其笑于熹微光影中尤显刺耳。侍家心惶,足下青石路仿若亦崎岖难行,遂急归秦家,身后之风声似亦挟不善之谑。 其后近秦家,稚童传歌云:“秦所聘贤良子,实风骚耶?指腹亲不若巷内情,怜其妻,诸事皆未晓!”延光闻之怒指三子,三子释巷事,其气稍缓,甩袖言当查清。 吾妻难忍,掴三子面数番,三子嘴角渗血,吾妻言:“清者自清,汝若端行何惧!未偷情,何有谣传!” 吾亦曰:“汝未诳吾等乎?吾等男子最重清白,世间男子皆未遇此,汝若守矩,何以生此?” 妻又曰:“吾实怜吾此三媳!何以有颜为此丑事?想吾出门办事偶遇之,与之言及汝!彼竟言汝素淑贤德顺!如斯痴情人,汝尚传此丑闻!” 三子凄然笑言:“贱子若实悖男德,负母父之教养,即赴死亦弗辞!”继而捂脸凄笑,哭声悲戚,问:“自幼吾因亲事为母父严求,恒苛守男德,恐生舛错。吾二哥与小弟安在?” 吾曰:“此时彼等已睡下。”妻曰:“与此二人何干?勿胡乱攀扯!” 三子释捂脸之手,怪笑道:“乞母先容儿言其后所生之事!” 共夫一夜被退婚( 延光自闻彼有辱斯文之曲,当日虽恼,然信其夫之为人。遂欲自察而还侍家之清,且嘱家中仆役勿以此事告秦姥。然,二人之情,日益冷淡。 侍家独冷落于室,秦乔氏闻彼曲后,言间暗讽侍家不守夫德,且嘲侍家与延光先时蜜里调油恩爱,今成此状皆其过也,于侍家尤甚,常罚其跪,以板击其手心。侍家恒默忍,唯求其妻早明真相。 令其甚喜者,未几,周遭无人传唱此曲矣,仿若未尝存焉。其复遣仆往彼巷中察之,仆欣然告曰:“那户人家已迁矣。”侍家闻之,久压其心之重负终解,知必为延光所为,荣光立现,心言:“此番实劳吾妻。”其侍从亦悦曰:“日后妻夫必能重归于好。” 侍家即梳妆理容,以花瓣沐身,香粉擦面,珍珠敷面,自柜中觅出一套昔日延光赞其着之甚美绣有竹纹之衣,嘱开门之仆,延光一旦归,立告之,然其直候至深夜,未及妻归。 侍从亟慰之,曰:“应是长姥既为举人,所务之事必繁,不归亦属常情。”侍家深以为然。 未料,二夜、三夜、四夜……细数之,竟半月未归。侍家独守空房,忧延光有何变故,仓惶间竟求于其岳母秦姥。秦姥曰:“汝为夫忧妻,此乃人之常情。延光自成举人,阿谀谄媚者不可胜数,常聚于吾门首求见。吾忧女为彼等小人所蛊,故遣其外出处事。”侍家闻此,心乃安,惟待妻归即可。 未及妻归,反迎长兄照家至。侍家遂先以那户迁离之善讯告之,照家闻之亦欣悦,然观弟之神态忧戚,仿若久经苦厄。询之曰:“莫非汝岳父复与汝立矩乎?”侍家摇首苦哂,言其早惯之矣。照家遂心明必为弟与妻间之事,然其既为人夫,不便穷究,乃欲博弟展颜而笑。照家语弟:“吾前日闻四弟告吾见汝妻于吾家铺购双镯,其镯雕饰精美,有交颈鸳鸯、荷花莲叶,合欢甚妙,价颇高。”侍家勉然一笑。 延光泪珠悬于睫梢,扑簌而下,如断线之珠,洇湿前襟,凄怆苦笑,言:“吾兄怜吾,吾怜吾弟甚矣,吾心竟疼至泣血难休!” 三子欲言而哽在喉间,难以倾吐,嘴角溢血,殷红染唇,吾心亦疼矣,曰:“吾儿,究竟何矣?” 大哥之女周岁宴,三子罕得恩允乘车出门购货。忽逢一泼辣人夫,怀揽幼子,沿街号呼,言辞尽恨,云其妻为富家公子所诱,其妻遂舍之。公子浪荡,未聘而欲火难耐,诱引其妻。其人夫所陈之状,其妻身不由己,公子香艳诱惑之景,秽不堪闻。众多人聚其身旁,纷纷议论。三子闻此,觉失体统且怜其遇。欲放帘时,偶见人夫皓腕金光,怪其衣着褴褛而首饰华贵。 时有问者云:“汝分明腕戴金镯,何言家道贫寒?既困穷,又安得此金镯?”人夫答:“此乃吾妻怜之而予之,望使吾售金镯,以易钱归而度生。”言罢此语,遂不禁落泪 。闻者哄然大笑,“焉能如此?若此女如汝所言,贪慕荣华而被诱引,又岂舍予汝金镯?逻辑乖舛,果为妄编!”众皆以为诳,遂散去者甚多。侍家亦叹:“其妻之心实尚存其于内,不然岂赠金镯,使售之以供生。”终矣,街衢唯余人夫茕茕抱啼号幼子,人夫且詈且泣,其情甚悯。 侍家心为所动,欲援之,遂先询:“汝之所言诚乎?”人夫曰:“若吾诳,终世弗得女!”侍家道:“悯汝之遭际,世岂有此绝情者?必是汝妻为人所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汝示吾那女子之所在,吾或有策助汝。”人夫叩头感恩,言那人曾居于一巷内。侍从色变,遽言:“乃于白昼行事之女!”人夫复言:“吾多番寻妻,当初竭力寻至彼处,孰料未及几日,其又迁矣。”“汝之妻貌若何?”人夫答:“其貌稍具男气,姿容甚美,言语亦糯雅,然类男儿之语。”侍家:“然则汝曾睹那富家公子之容颜乎?”人夫摇头,言:“彼公子具女子之态,行止粗陋,床笫之中罔顾廉耻。有一遭吾趋至其门,那劣屌于内与吾妻云雨欢合,频出秽言,吾立门首,羞愤几泣,唯可恚恚而离。”侍家复问:“然汝何以寻得彼乎?”人夫:“贱人一味渴女,吾遂遍处访询艳情轶事,街坊邻里皆心善,亦乐为吾探听。前番吾之街坊告余秦宅巷口有淫词艳曲,言秦宅长婿与女偷情,吾拣人稀之时寻往,守于彼处数时辰,方得见之。” 三子涕泗交颐且哂笑而喊:“昔日吾这般悯恤于彼,岂料吾实作一谑笑之谈,旁者悯吾尚恐弗及!孰可料吾母家彼素以不趋权贵、声闻清贞之兄,竟为斯不知耻秽之事耶?” 吾妻色变,于言间不禁震骇:“汝此贱子妄加攀扯何耶?”吾爱女亦难以置信,睹其色之变,吾甚忧会于其心留恶影,遂亟掩其目、耳,先送之归室休憩。 三子泪汩而涌,眸盈讥诮,冷笑而言:“二哥恃其才藻卓逸,频仍出门赴彼公子之宴。母亲,汝曷不奇其出后,究所之何往耶?为其声名、容止与才思而趋之若骛以求者之女子!母亲未得富贵,或否心伤?” “放肆!汝恐非已患疯疾!”吾妻叱曰。 共夫一夜被退婚 吾抚女毕,自其室门出,念三子之语心惶然,不知不觉趋至二子之院。睹屋内烛影摇曳,知二子未寐,扣其扉。二子抱琴望月,见来者为父,恭谨行礼,言:“父万安,夜既深矣,缘何不安眠?” 烛光摇曳,二子垂眸孑立,亭亭似月下梨花。眉似细柳,素衣而长袖翩跹。其颜如玉,烛光照拂,泛柔光之晕泽。举手投足之际,怀揽长琴,尽呈雅淑之态。吾心暗思,如此之二子,实会为彼诸般事耶? 少顷,吾问子:“夜深汝何以未寐?”二子对曰:“今夜月盈,心内有慨。”吾询其因,彼乃怅然叹曰:“迩来常闻情女怨男之纷扰,有一女子为其所恋之男言辱而抑之,竟决然自裁矣。”吾曰:“此岂可能乎?”顾家曰:“盖因男以诡谲之辞惑人心智,夺其尊,乱其志,渐施打压,讥其短,责其过,令其自疑自贱。”吾为这般心术险恶之男子而悚惧,口中呐呐:“世间岂有此等恶徒乎?”顾家曰:“此仅一逸闻耳,然贱子好奇,倘若父遇此人,将如何处之?”吾即应曰:“必亟送之官府,以防此獠为恶!”二子哂曰:“官府又何以定此人之罪?旁人仅知此人以言辱其妻,然未伤之也。其妻乃自择自绝,旁人又安知是否缘此人口舌乎?”顾家又问:“若令小妹逢此人乎?”吾为其问所窒,寒栗自下而升于背,竟讷讷不能言。 吾坐于榻沿面露忧色。二子趋前,斟茶一盏,双手奉之,言:“父饮此茶,或可舒怀一二,此实仅一臆设耳。”吾接茶盏,轻啜一口,心境渐安甚矣,遂言正事道:“二子,汝母为汝许亲之事汝晓否?”顾家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当从之。” 吾谓彼:“吾知汝兄弟四人中,观之乃汝四弟性最桀骜难驯,吾亦常忧其如此性情能觅何良妻家,然吾亦知汝虽最端淑贤雅,实则骨中颇傲,目不容沙。”二子浅笑,曰:“于父眼中,我乃如此。”吾言:“吾十五岁而嫁,入门数年未育女,妻与我情淡乃吾应得。然其于吾生四子后,未提休弃吾,此值吾终生感之。于汝小妹,其直若吾心尖之肉,若无她,吾或沦幽寂而亡。”二子回:“吾知。” 吾掷手中茶杯于地,曰:“然吾自省自幼教汝育汝,未存半分负汝之念,汝何以行此败德辱门之事?”顾家言:“贱子不知,究竟何事?”吾几近心碎而言:“汝二兄已陈于吾与汝父矣!汝犹欲使吾复言那秽语恶言乎?”顾家掩面,言:“不知父所云何事?” 吾甫提“陋巷”未及数语,顾家即面色白。吾心渐凝,犹若被霜雪冻彻心寒,仿若骤增数岁之沧桑,哭詈:“汝欲致吾全家俱亡乎!”吾指之:“吾原以汝最守洁,岂料有此寡廉鲜耻之举!竟逼亲弟归母家涕泣至此!使母、妹及兄弟颜面值何地!汝欲逼死吾家耶?”顾家低头不语,指为琴弦所伤,唯曰:“一时情难自禁。” 吾斥曰:“何来情难自禁?不过荡夫耳!”顾家倒于地,曰:“父何以如此言子?”吾流涕言:“吾今之泪繁矣,造何孽?吾之子今犯此大错!岂真欲令吾缢吾亲子乎?”顾家俯首,半晌跪于地,问:“父愿舍子乎?” 吾不知怀何心境出顾家之室,踉踉跄跄归至妻处时,三子已回原室休憩。妻问:“曾访二子否?”吾答曰:“彼于室中泣,言悔矣。”吾妻面容沧桑,令吾坐,言:“家门不幸,竟生此逆子。然已与史家订亲,丑闻若传,结亲成仇尚罢,亦将牵连族内未嫁子侄之生死。”吾涕泣,曰:“贱夫教子不善,致此子不侍父母,不友兄弟。吾女正值上进之际,恐亦为这般兄弟所累。若续,恐更生大孽事,照理云,当毙之。”言至其后,吾已痛心至无语矣。 妻怒曰:“吾即予其鸩酒,亦恐污杯!”吾拭泪,续道:“然吾知其素日品行,侍家此番言论尚未核校,或存误会,望妻主垂怜,先勿绝其生息。”观吾妻有动摇之色,吾匍伏跪于妻之足畔,为子求情,“望吾家女之生辰甫过,喜气尚存,长子获女周岁,父女将聚,若缘此事睽离,岂弗悯乎?且妻与秦家之交情在,三子延光之此门佳亲,恐生怨矣。”妻覃思许久,亦忍痛言:“二子铸此大愆,今处置维艰,先阖户封院幽锢,待风势稍缓,旋即清肃。”吾泣涕感恩。 妻蹙额,罢手:“然当先封缄消息,万不可使之泄也。”吾言:“吾当率先封锢吾后院诸蹊径,拘诸公子之侍从于庭内,严审往来之人,以防秽言泄出,玷吾家之清誉。”妻允,曰:“先勿遣散雇佣之侍从,防人起疑,然先用具死契之侍从,紧盯诸人,凡有言语泄漏者,悉皆杖毙发卖。”吾从妻命。 吾言:“愚夫不辨好歹,容贱夫一询,吾家与史家婚事,有何法可退婚?”妻曰:“三媒六聘已下,无端退婚,岂不让外人妄加揣测?”然若不退,吾等人家,安能行骗婚之事?后吾等亦未思得良策,苦思一夜,未尝有眠。自此,全院之人皆噤若寒蝉,莫敢出一言。不明其由,心惧甚矣,恐祸之将临。 唯一可悦事,三子之妻延光,翌晨即至吾家,携礼致歉,俯身告吾妻曰:“吾知大过,心有愧焉,委屈侍家,求婆母许吾携其归。”吾妻言:“小两口间常起争攘,乃寻常之事,亦三子之咎。些许微末之事,竟归返母家,实吾教子失策,致其骄纵。”遂遣人呼三子出,三子见妻,感而泪。延光念之终夜,遂趋前拥之。继之,妻夫二人向吾妻行礼辞谢,相携而归。 越数日,吾妻出门归,释然而语于我曰:“吾与史家议亲之事,事可解。欲令奉家替顾家出阁,其名洁,貌与奉家颇类,可保家族清誉。吾已向史家陈之,彼等亦许。”吾遽问:“顾家当如何?”妻曰:“吾与史家言,吾夜间梦及吾母,吾母告余云,二子性僻,乃天降于地之顽石,不通情理,且易招祸殃。若八字相契则善,不契则将有大祸。此子需留于道观祈佑,为家族添福泽,砥节励行,史家遂不问矣。” 吾尚欣悦于此事得解未久,吾妻复叹曰:“然此专亲事委于奉家,恐其弗愿,尚需汝往劝焉。”吾曰:“史家乃何般钟鸣鼎食之所!吾曾闻奉家于顾家有怨怼之辞,彼时因之责惩于彼。”吾妻曰:“此门亲事若详论之,奉家必弗从。”其后复言:“史家自古为保嫡系血脉纯正,固姐妹之情,防姐妹相残,遂有共夫之习,保嫡系由共夫所受,固嫡系正统。”吾不禁惊而呼曰:“何存如此淫乱之事?自古男子以忠贞不二为誉,妻亡再嫁为耻,常有男子为家所迫二次成婚,男子为不侍二妻遂择自缢身亡,实乃贞德善美。”妻曰:“故史家此等富贵之门,有此旧俗,鲜罕有男子愿嫁入,况至此代,史家嫡系有三女,此乃一夫三妻,此何以堪?需汝先诣奉家以告之,劝之乃善。”吾从之。 共夫一夜被退婚 陌客闻此,叹曰:“此岂应许?但凡稍知廉耻之男子,皆当拒之。”后似有所思,遽然色变,声哼曰:“莫非汝等以言辞威逼,以母慈父爱之道相迫乎?”夫半晌无言,终声涩曰:“吾教子不善,至于此境,乃吾应得之苦果。” 吾怀惴惴之心寻至奉家,奉家近日颇安,亦不复闻其打骂侍从之声,吾稍安于心。适遇一佳龄美侍掩面自奉家房出,其低声啜泣,见吾行礼后不敢多言委屈而去。吾叹而至其房门,房内唯奉家一人,彼伸腰展腿,呼噜声粗,行尽鄙贱之举,且言:“真他爹烦。”吾推门而入,强压怒火,佯作和蔼之态,曰:“吾儿,汝此乃何状?” 彼惊惶失措,忙正其身,作乖顺之态,问父曰:“父何以至此?”彼此一问,吾心之怒火亦消些许,唯觉有负于彼。故而言辞亦婉和甚多,与彼言诸多家常,提及其自幼乖觉,彼时吾与妻情淡,吾常于背后泣涕,彼皆前而慰吾。言及彼幼时坠入冰池,吾不得不舍彼,顾吾爱女。吾边言边叙,复提及其少年时常出门,未知所为何事。奉家面色青而复白,白而复灰,终僵持而坐于吾侧,言曰:“父今日非专为叙旧而来乎?” 吾闻之落泪,乃言:“汝二哥忤逆,铸大错矣。奈何其与史家有婚约在身,此亲难退。若强续之,吾家恐与史家成仇雠。汝母遂与吾道,望汝替汝二哥出阁。”奉家面泛赧色,眼神游移,恍若魂离,嘴角带笑,似已睹金山银山。 吾乃复言明史家共夫之陋俗,未料忽闻“啪”之一声,竟是奉家冒失跌地。吾欲扶之,却见其面含痴笑,恍惚言曰:“天下竟有此等美事!莫非吾时运将转,富贵将至?”吾骇然而惊,以为己耳误,忙问:“汝何意?”其收笑,然眼角眉梢已含春情,推却:“此恐不妥,吾何德何能膺此重任?”吾劝:“吾与汝母育汝成人,本意绝非以汝入权阀而谋富贵。然今家逢此厄难,汝身为吾家之子,自当履职。吾知此事实委屈于汝,汝母亦知有负于汝,望汝能深思。”言至情切处,吾声颤栗,几欲屈膝,奉家急拦,疾言:“莫如此,莫如此!母父之恩,奉家未曾有须臾相忘,既如此,奉家愿应此事,纵千辛万苦,亦不却步。”其言隐有激越:“实乃母父恩情重若天。”终其应之。吾亦舒怀。 至此,彼遂被吾妻安排于闺阁以待嫁,吾等妻夫则为其操持诸般事宜。虽知此实委屈于他,仍为其安排诸多陪嫁之物,以稍作弥补。未几,史家亦携重金赘礼登门造访,遣众多仆从,携一箱箱价逾万金之厚礼,纷沓登门而至。其中有璀璨夺目、价值连城之明珠数斛,温润无瑕、稀世罕有之美玉数对,锦绣绚烂、华美绝俗之绫罗绸缎若干,珍稀罕见、千金难求之奇珍异宝无数,更有巧夺天工、精妙绝伦之金银所制精美器皿数套,其势浩荡,令人瞠目结舌。奉家闻之,据侍从所述,其嘴角上扬几近耳根,欢喜至极,几将己名忘却。 直到出嫁那日,十里红妆,华彩绚烂。于归之期,良辰已定。我家之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奉家晨起,净面梳桩。高堂为其簪花戴翠,侍从巧梳发髻,敷粉施朱,装扮一新。其身着华丽嫁衣,绣凤描鸾,熠熠生辉。妆成,亲友咸至,啧啧称叹。 迎亲之伍浩汤,一新妻着大红直裰婚服,其乘白马,腰束金丝蛛纹之带,首戴镶碧鎏金之冠,长发慵散于肩后,丰神俊逸,气宇超尘。翩翩而行,身后仪仗相随,彩旗飘扬。新妻至我家,下马呈喜帖,言辞谦恭。 奉家拜别吾与吾妻,泪盈双眸,言辞恳挚,感恩育养深恩。吾妻曰:“吾子,今汝适人,为母心喜且忧。喜汝得佳配,忧汝离家遥。母父爱子,则为其谋长远。母望汝一生亨通,和悦康泰。若逢难处,勿忘家乃汝归依之所。” 吾亦抚子之首,哽噎而训诲:“吾儿,今汝嫁衣在身,将赴新途。为父心中,实万般难舍。至妻家,当谨言慎行,温良恭俭让,事婆公以孝悌,待叔伯以亲睦。妻夫相处,勿争一时短长。勤理家政,勿生怠惰之心。育女生儿,亦当悉心训导。父盼汝岁岁安宁,欢悦常随,莫受屈抑。” 城中街巷,自母家至妻家。皆铺红毡,奉家挽青丝,双环结,百合鬓边巧装点,头钗朱玉拥玫瑰,身有红衣绣凤凰。领口袖口皆镶以金丝滚边,精致非凡。腰束锦带,下坠美玉,行动间环佩叮当,清脆悦耳。外披霞帔,似彩云飘落,霞光熠熠,送至轿上。 轿身以赤檀为骨,以朱漆为表,光泽烨烨,顶篷之上,以金丝绣凤,四周垂幔,皆用绫罗绸缎,色若丹霞,绣以牡丹芍药,繁花簇锦,富贵盈目。 吾心稍定,幸哉史家仅出一姥迎亲,若三姥齐出,岂不令众人皆知吾家出一荡夫不知耻而许三妻乎? 此门亲事,阖城沸然。观者如堵,皆延颈而望。路侧观者如云集,比肩接踵,道旁之人,皆探头而窥,欲观此亲。鼓乐之声,聩耳欲聋;鞭炮之响,彻于九天。 吾闻路旁众人,交相称誉,或言:“史家女才华卓异,品貌超伦!此新夫诚有福泽!”或云:“此般排场,实罕有闻!”有垂暮老公谓左右曰:“今辰有幸睹此佳配,诚乃人间之幸事。”童子嬉戏于道侧,亦止而观之,瞠目结舌,新奇难已。 更有那豆蔻之少,痴痴望于高马新妻,心驰神往,心中暗暗矢誓,彼日亦当如此风光出阁。众人皆喜气盈容,仿若自家之喜事一般。 及轿至跟前,众人争睹新夫之貌,然帷幔轻垂,仅窥得隐约之姿,更增其神秘之美。街巷之间,欢声雷动,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斯时斯景,诚可谓热闹殊常,宏壮大观,尽显人间喜乐之状也。 吾妻笑而招呼亲友,言小儿有幸入史家,吾于其侧陪从应和,然不知缘何吾心有微恙,以为乃错觉耳。 共夫一夜被退婚 次日,家中喜气尚存,红绸未撤,花饰犹鲜。吾家诸人晨起,皆面露怅然之色。毕竟乃吾家之骨血,临至分别,总归感伤。然念及未过几日四子即可回门,吾心稍振。 吾至奉家之室,嘱二三侍从务须精心洒扫此间。言曰:“桌椅当擦拭洁净,致其光可鉴人;地面须清扫无垢,勿留纤尘;窗牖亦应拭之通透,俾阳光无阻而入。房内诸般大小物件,断不可有一件遗失,万勿复现镯子遗失之事!”二三侍从谨遵吾命。 值正午时分,吾家正用午膳,遥闻街道锣鼓喧嚣,家门似有异响,遂遣一侍从前往察之。 未几,侍从归,惊怖至甚,言语不能出,仿若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双目圆睁,浑身颤栗,几难自立,状若见魅。另一侍从连扇数掌,方使其醒转。 吾妻叱曰:“究竟所见何般?” 彼侍从哆哆嗦嗦,良久方道:“主人遣仆往街上探察,仆见一行人朝主人家而来。前有敲锣击鼓者,高呼子孙不孝,所娶贤婿实乃淫夫,有辱门风,败坏家清!仆再近前细瞧,觉其所言之淫夫……似……似为主家四子奉家!” “何!”吾妻色变,膳亦弗食,即刻往家门口察视,吾陪于其侧,面色骤白。 遥而望之,见有一人颈系铁链,手缚于后,如犬豕焉。身后数侍监之,其身皮绽肉裂,鲜血迸涌,体无完肤,纵横皆血痕,深可及骨。赤足而行,稍缓,其后之人即挥鞭击之,致其惨呼,凄厉之声不绝于耳。其容扭曲,苦痛至极,双眸失神,仿若濒死之兽。身颤栗不休,气息奄奄。观者或冷眼而观,或拍手称快,或掷臭卵、烂菘于其身。 继而,复有一人高乘骏马,气势殊异,再后细观,吾惊出冷汗一身,众多人抬着贴有喜字之红桩,宛如红缎坠于其后,竟是将陪嫁悉皆遣归矣。 吾儿奉家,汝究竟何为? 至吾家门前,来者长眉入鬓,神色冷峻,若冰霜覆之。眉梢眼角,皆透凛冽之息,目若寒星,炯炯且深邃,不苟言笑,双唇紧抿如线。身形挺拔若松,脊梁笔直,乘高头大马,自带威严之态。 其至门前勒缰跃下,身姿矫健下马,拱手行礼,道:“晚辈史家长女,史继业,见过连姥!”身边数人压那凄凄惨惨者跪于侧。 吾妻欲邀其入宅为客,然彼冷冷拒之,反言其母父薨时,将二妹付托于己,望其善加顾恤。故于二妹长成欲娶吾家之子时,未作拒辞,反悉心备厚礼以行聘亲之事。“然昨夜新婚之宵,实乃令人失望透心,寒彻骨髓!” 吾妻问曰:“昨日成婚,花好月圆,贵媳此番造访,不知何事生焉?”史继业未多言,唯令家人举旁侧那贱奴之面,仅一目竟惊吾至心胆俱碎,瘫伏于地,身旁侍从亟将吾扶起,吾失声呼曰:“奉家吾儿!” 此人目光呆滞,形骸萎靡,额间之创渗血,面上赫然烙有“荡夫”二字,痕印焦黑狞厉,恶秽冲天。此刻正赤条条然,腰背尽是鞭痕,几能睹其体之苍骨,周身无完肤之处,血痕交织,仿若蛛网密结,指节扭曲乖张。孰能预想昨日尚意气张扬、璀璨明艳、富贵华丽仿若牡丹之奉家,今竟至如此模样? 吾心疼欲前拥之,然妻却向吾冷冷撇目,吾遂唯懦懦退归原处。 奉家仰首顾吾,双目盈赤丝,眸中似有辉芒,宛若见救星之临,奋不顾身趋前,喉间发喑哑惨厉之号,双手奋张前伸,仿若恶鬼欲拖人入冥狱。“父亲救我,父亲救我!!我是你的儿子!” 数侍从强曳其归,史家副官厌憎视之,“不过一微贱者,岂敢四处攀援牵扯!”随而毫不留情挥其二鞭,奉家承鞭,痛楚不休,复泣求叩首:“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史家副官于侧愤然陈言:“吾家主人乃史家嫡出,血脉尊显荣贵,品行端严崇贵,为人正直端方,令人崇钦敬仰。平素之中,主人更博通古往今来,论及往昔今朝之时,广引博征,识见卓绝超迈,令人心悦诚服。往岁不知凡几人家欲与吾家主人结秦晋之好,吾家主人心求真情,一意欲得如意者,为成此亲,竭尽心思,费力甚多。 而男子之道,在于贞顺!吾身为仆从,本不当置喙,然今时实为主子鸣冤抱屈!敢问连家大婿!何为贞!何为顺?” 于此情状,吾不得不应,只得强提精神答曰:“贞者,守身如玉,心无邪念,不为外物所诱,从一而终,不失其节。顺者,恭顺柔和,事亲以孝,从妻以敬,教女以慈,处家以和。贞为德之本,顺为行之范。贞则名节自守,顺则家室安宁。男子若能贞顺,必为贤良之夫,受人称颂;反之,失贞违顺,则遭人唾弃,辱没门楣。故贞顺乃男子立身之基,持家之要也。” 吾妻颜上渐生愠怒,此怒复杂墨色,面色沉黯,寒声曰:“吾家素日训子以礼义廉耻,安能有此秽行!” 史继业亦言:“吾亦甚诧,连家乃城中素着之名门,累世皆为贤流,清望素隆,其子亦为城中盛传之贞顺贤良者,有目共睹,然偏于吾家生此等事!实令吾疑连家此清流之嘉誉!” 吾妻言:“此等秽行,安能现于吾室!方才吾已观之,此子虽貌似吾之四子。然言词形容俱为粗鄙不堪,绝无分毫关联。定然乃心藏恶念之宵小!吾必详审,定要询出吾儿之踪!” 闻此语,脑海旋即浮现四子卧于病榻,周身发烫,气息奄奄之苦痛情状。此际,吾心如受锥刺,几难站立,亦知吾妻欲舍家以奉。然心中亦不免疑窦丛生,吾儿何以犯下此般大错? 史继业微扬双目,史家副官一鞭奋而向那贱者挥去,厉声道:“既欲勘,自当先问明晰!贱人,吾且问汝!汝可是连家四子!与汝私通者几人?汝身究竟何时失洁?是否贪慕荣华谋害连家四子而冒名替之!” “可恨为攀龙附凤,竟忘己之身位,不知于伎馆接客几多之风骚荡夫,竟能改容换貌成书香门第之秀公美少,何论花好月圆,芙蓉帐暖,恰若伎倌狐惑行巫蛊之邪术!竟致汝此卑贱污浊如猪狗之血脉几近污玷史家之血统!” 此一鞭凌厉挥落,其旧伤尚隐痛楚未得愈痊,未料新创竟复添增。奉家惨呼一声,手足于地翻滚,另有一侍从扬手一掌,怒斥:“贱夫敢躲!” 奉家似虫豸般瑟缩颤栗,言带哭腔,涕泗滂沱,狼狈至极,全然失却往时之半分神气,身躯伛偻,痛叫:“不……我再也不敢了!我是荡夫!求求你们别打了!”旧痕未痊,新伤交糅,血痕驳杂,惨状殊极。 如此惨状,竟致周遭众人皆呼称善。年长者老公喟然长叹曰:“诚乃天生卑贱!彼若安守本分,今时早为史家之主婿,何其尊荣华贵哉?!”有怜夫之妻急捂其夫之目,言:“此等秽人,切勿污睛!”夫感而言:“汝唯念顾吾,亦当自善其身。贱夫断不为此等丑事,以败门风。”妙龄少年愤而切齿曰:“良善男子之名,竟为此般荡夫所损!如此淫夫,毙之方善!”稚嫩小童呆然观此幕,抱父而惧极,母叱曰:“如此污秽之景,安能使女见之?速归!” 周遭之人目若豺狼,冒星绿之光,似于饥馁中狂啮某物,发咯吱咯吱之声。吾心痛甚,实怜吾子,遂出声:“此女子之场合,贱夫知身为男子不当开口,然吾终为四子之父……” “啪——”吾妻一掌甩于吾面,其力之大竟致吾翻倒于地,彼冰冷之目扫于吾面,而后吩咐:“主婿此乃为这场景所惊,何以无人扶其入内休憩?” 共夫一夜被退婚 吾掩面而难以置信,终归室中,失神伏地于榻,半晌涕泣而起。孰能料吾等结发多年,今夕她竟如此待吾。吾复细思之,觉实不可责于她,究其源仍在奉家。念及彼竟犯此大过,吾泣思,究竟何孽所造? 吾于室中枯坐竟日,临暮将临,吾妻终遣一侍从召吾往婃?观刑。途间侍从告吾,史家震怒,于贱人口中问无所获,遂遣之归,求连家给一公道。吾心若浸于冰水之中,深晓奉家不得存矣。 及至婃?,门口众多侍从大哭,苦痛哀嚎,无数板子落于其身,下体鲜血淋漓。侍从挡于吾前,曰:“求主婿莫污眼。” 婃?内火光荧荧,族姥列于两旁,面容端肃,皆腰杆挺然,眼神寒厉,目光灼灼,紧瞩那犯错之人。其氛沉凝,宛若寒霜凝结,令人悚然胆寒。 奉家被强押而入,其双腿痿软,几难立稳,仆倒伏地,面色惨然若素缟,欲哆哆嗦嗦哀求,然无人予之理会。 以吾竭力强承众人纷然投至之异样眸光,足步沉缓凝重,徐缓徐行步入婃?,继之毫无迟疑,屈身屈膝,跪于其旁。 执事者燃香烛,奉婃训于案上。吾妻起身,语言严肃:“婃姥在上,今吾此下贱之子,行此恶端。于上,愧负祖宗盛德,污其高洁清名;于下,负族亲殷望,致其蒙垢受辱。于公,悖邻里笃信,败风坏俗;于私,亏妻痴心,辜其深情。于情,负友之信,伤其肺腑;于理,违道德常纲,乱其伦序;于贞,毁自身清誉,失其节操;于顺,逆男子良善,扰其安宁;身为儿弟,更牵累兄弟,损其名节;于母,羞其颜面,伤其慈心;于男,坏世间诸男子名节,误其终身。如斯不忠不义、寡廉鲜耻、丧德败行之劣举,实天理难容,神人共愤也! 族规有训:凡失贞者,面刻其字,杖八十,以白绫赐死。而今贱子更是错上加错!吾身为族长,贱子不孝、不忠、不义、不贞、不顺!当于其身刻满丑事,令族中男儿引以为诫,骟其劣根,脱衣巡游三日,以正连家不徇私之清名。此间每日鞭笞十下,令汝好生反省。三日后,悬于戒楼,以警后人! 奉家面如死灰,体似筛糠,膝软而仆地,涕泗横流,声嘶力竭而求曰:“不不不……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不不不……我是男人!男人是最重要的,没了我,你们女人怎么怀孕生子?” 如此悖德之语一出,吾妻当即怒叱曰:“不知悔过,犹出此般悖德之辞,速将其拖下,赏以十鞭!” 话还未落,奉家眼神飘忽,首斜于一侧,忽神情一凝,仿若睹见某物,恍然颔首,而后表情须臾狰狞,叫嚷不止:“你怎么在这儿!对!一定是你!是你安排我到这来的!是你害老子的!不不不,你已经死了,你是鬼?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后又忽呈痴傻模样,嘴角上扬,呵呵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一定……一定是在做梦,对对,这就是个噩梦……”其后,其仿若自劝之状,曰:“没错,没错,死了便好了……”言毕仰天大笑,未几复伏地号哭,周身如蛆蠕动。终为数壮者所擒,彼等挽袖,紧执其臂,牢箍其腿,咬牙切力,强拖而下。 吾跪于一侧,惧甚而不敢出声,唯俯首听从吾妻宣判。 吾妻难掩失望之容,徐缓而言:“教子弗善,吾本怀盈腔信望,善意将内宅付汝,冀汝兢兢操持,使家内诸事皆得有章。岂料,竟现此般不堪之秽事,令人瞠目咋舌。为父,未施言传身训、悉心诲导之责;为夫,亦未行操持家计、护家周备之务,致家门蒙垢,实乃汝之咎也!” “依族规,教子弗善致子犯大愆者,其父或罹枷号之刑,蒙幽禁于室之厄,终生不得瞻天日之光。念卿为连家操持历年颇久,徙于僻隅之所,永禁其出!” 吾神思昏茫,头脑聩钝,心窍皆窒,四肢犹如僵木,仅痴痴凝望着妻子之目。妻子转头不忍复顾,直至被人拽下,吾始怆然号哭,悲呼:“吾儿祸父!吾儿祸父!” “早晓如此,莫若不养此逆子!此子祸父!” 吾四子行刑之三日,吾悔恨惋叹,与女诀别,终迁于此院。尔后每日痴痴望着那高层之壁,又苦痛又愤恨听吾儿路过此疯癫之哭声,偶闻外间人议,言连家家风威严清肃,吾心终得稍慰,幸未牵连甚多。 但闻游街之首日,四子羞愤欲死,其后竟疯癫,号呼些不可解之语,乃至有后宫之类皇家隐闻,众闻皆惧,断其必为邪鬼上身,乃取柳条蘸辣椒以驱邪,遭数十抽后,倒稍显乖巧,然仍嚷哭哀求,其后竟吐些人名,连姥遣人查之,竟不得,盛怒之下,予其苦药治邪。 次日,四子高热不退,周身滚烫,肉已溃烂发臭,几不能行,然刑不可改,遂置之于囚车,迫其直立身躯,众人皆向其掷臭蛋、烂菜、脏秽之物,痛斥其名不洁,四子蓬头垢面,面色灰白,涕泗横流,终乖巧甚多,学会向打骂辱之者行礼叩头。 第三日,四子已痴傻至胡言乱语,竟一心求死,且言欲归另一处,彼处人人以男子为尊,此等怖人之论一出,众人益愤,皆上前训之。四子则一味傻笑,言即刻便无苦痛,竟复出些不堪入耳之恶语,怒行刑者以带倒钩之鞭,令其勾肤而不死,场面凄惨可怖。然至末,终遂其愿。其母特择一高大凶悍之行刑人将其吊于戒楼,尸悬三日,终草草裹尸,无坟,弃于乱葬岗。 自彼时起,吾便困于此院。此院处僻隅之所,冬寒夏酷,四周高墙耸然而斑驳,宛困时光之樊笼,杂草纵生,生计甚艰。吾永不得出,幸吾妻亦惦念于吾,常召吾侍从询吾安危,吾女时记吾而寄物予吾,以慰吾心。 吾知罪应莫赎,悠悠至今,复何怨哉!啮指出血,以抄佛经宝典,聆佛法,服斋俯首,自兹忏过,积辜无极,愿以清凉之水,涤吾罪愆。 陌客问:“闻此,吾本当拂袖而去,盖汝教子不善如此。然吾实好奇,汝三子之伤孰为之?二子究竟是否清白?四子与谁风流失贞?诸多疑问,公能否解之?”老公色变,终未答。 陌客面色沉凝,终自院而出,唯言:“费时无益,与此不善教子者谈,吾实忧染秽浊之气。然唯一可悦之事乃得消遣,尚不至于空度光阴。” 共夫一夜被退婚·小番外 初,三子与其妻情笃甚佳。晨起,延光必亲为其精心画眉、细致点唇,常依偎附于耳,嗔曰:“汝之音,悦吾甚矣,仿若天籁,令吾心醉神迷。”时而轻嗅三子唇上之胭脂,复以蜜匀抹朱唇,继而柔情轻含舔弄,二人如胶似漆,情意绵绵,鸳鸯帐暖,旖旎无限。 岳父秦乔氏闻之,大不悦,愱其妻夫恩爱之状,每于延光因理家业而出后,乃将侍家召至秦家婃?。其言辞甚厉,以规训相压,言道:“汝为吾家之长婿,当谨守秦家男子之矩范。吾闻汝于母家之时,素以端直正方着闻,何至妻家竟如此放浪形骸?倘若误延光读书以求功名,此岂非弥天之罪过耶?” 三子容色惊惶,唯茫然跪地。秦孟氏意甚得,缘此之由,屡召其至婃?训诲。彼不敢违逆,而每训一回,辄费半日有余。每至终了之时,皆四肢疲软,衫裳皆为汗浸,艰于举步,仅可由二三侍从扶携而归室歇息。面延光之亲善,亦仅能强振精神以应之。 于房帏之事,亦常因四肢酸困而弗能使妻心悦安适。延光于其爱怜周至,每睹延光顾恤之目,彼皆于内默言:“得妻若此,夫复何求?”遂唯强支躯骸,竭尽诸般精力以应之。然历时既久,延光乃明其事之端由,实怜之甚矣,是夜与岳父秦乔氏大起纷争。三子感怀至无可言喻,自谓实乃嫁得贤良之人,谢其母为己择此善家。 然秦乔氏感失颜之耻,盛怒焉。次晨,值众人共食之际,缄默弗言,粒米弗进,滴水弗沾,致秦姥挂怀。彼虽未致秦姥有娠,然糟糠之夫不下堂,相伴终岁久矣,秦姥于彼仍存情谊。见其颜容枯槁,姿貌消残,询之:“此何由也?” 秦乔氏弗言,惟一味俯首垂泪,泣若带雨梨花。秦姥心起悯怜,不由再询,彼仍缄默,仅徐徐抬首,使秦姥察其泪盈眸矣。秦姥甚疑,遂召侍其之从者而问之,从者怯怯然曰:“长婿言词相衅,绝无恭谨之态,且常至大夫之室中乱击乱砸。大夫为求家室和宁,素日默默隐忍,未料昨之长婿得陇望蜀,反诬之,离间父女之情,更言大夫蓄意苛责于彼,致其一宿未眠,彻夜涕泣,实乃委屈至极。” 侍家闻此言语,身躯颤栗,抖若筛糠,满心委屈,几至涕零。无辜且茫然摇首,面色凄然,示己断未行此等诸般事宜。三子惶然牵妻衣袖,讷讷为己申辩:“妻必信贱夫。” 秦乔氏旋即下跪,厉色呵止侍从,复恳妻主勿复问,曰:“为保家宅安宁和睦,贱夫无论何般皆可。”秦姥勃然嗔怒,斥三子曰:“何来此等佳婿,竟敢于己亲岳父这般肆意胡为,今日本姥当为母训诲一二。” 延光为其夫辩曰:“侍家自婚娶后,常被教于婃?立规矩,孰家训婿动辄数时辰罚跪于冷湿之地,吾为其觉委屈,故向父言,请勿复如此待之。”秦乔氏闻其言,珠泪簌簌而落,楚楚可怜之态尽显,直言:“事实诚确乎如此。” 秦姥盛怒,曰:“汝乃吾之大夫,为延光之大父,何必如此自屈?”延光犹欲为夫辩之,曰:“大夫于侍家苛酷甚矣!”秦姥素已断三子骄纵恣睢,对其女言:“大夫乃汝之父,训诫婿者本属其职分,侍家从其教诲,理固宜然,彼何谬之有?吾原望为汝聘得一门嘉配,俾令汝家宅和宁!孰料过门未及数月,汝辄一心偏护夫婿!如此耳根懦软,异日何以能成宏业?今竟仍屈枉汝父!” 此般言辞诚为重矣,延光岂堪承负,唯悚惧焉。秦姥冷哼,睨下跪之三子,面呈愠怒之色,曰:“汝等新婚燕尔,依理吾不当涉,然汝过门未久,竟致此大谬!吾罚汝禁足三月,服否?” 三子噤不敢言,遂不得不认此罪责。秦乔氏自兹以降,尤为骄横,待之愈恶,延光亦难再为其袒护,复因秦姥欲遣之赴京都修学,延光无奈离家,侍家之日愈苦。然令其宽慰者,每月皆寄家书于彼,以抚其心。 侍家长兄照家闻此,悯弟之遭际,知弟难得出门,遂携脂膏香料以为礼,乘马车欲赠予秦氏人。 于驱车马之途,车驾经一僻巷,巷中传阵阵女笑声,照家面赧若霞。那女声颇有男子风情,照家谛听,直感此声艳转欲冶,恰似榻上惑人之男声,眼前恍若现女男交欢、旖旎魅惑若帐帷承欢贪香之景。其面热如灼,侍从甚为惊惶,催马倌疾疾离去。 待其归至妻室之所,再经彼巷,恍若见一撩人者衣衫凌乱,袒胸而乳现,长发纷披,貌莹且魅,侍从详察言竟为女,惊震之余遽拉下帘帷,心内一阵惶惧,感自身之清白将隳。 马车行未久,照家忽思此陋巷与三弟妻室之所距甚迩,此女狂浪,三弟守德未出户,若其经秦家,或损三弟清誉名节。念及于此,其心忧忡,令马倌亟调转方向,驰赴秦家,遣小侍从暗告侍家,示此女之况,切不可与之交结,恐玷清名之节。 侍家亦因之忧甚,暗遣人往察此女之况,欲驱之。 痴情妻主狠狠虐 古之女子,身负重任,实堪悯怜。为人女,当以母父之命为尊,顺其心意,不得有违。亲有所求,虽万难亦当竭力为之;亲有所责,虽冤屈亦当躬身受之。家法森严,不可悖逆,若有忤逆之举,当受重罚,以正纲纪。女承母业,子从父诲,世代相传,不可变更。婚姻之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不得自主,否则视为大不孝。既需操持家计以赡亲眷,又当奋志求进以谋功业。奔波于外,劳形瘁心,风雨无阻,未尝有怠。夙兴夜寐,惟冀家门昌隆,宗族显耀,其艰辛之态,非言辞所能悉陈也。于如斯艰境之中,男儿独处内闱奉亲事长,育雏看孺,平素仅休憩嬉娱矣。待要归邸,复嗔斥,更有悍者虐亲,实丧德狂悖。故世多悯女,不足异也。 世之女子,多能深悟大理。然诸般男儿则异,未读诗书不明义理者,寡廉鲜耻,未受礼教,放浪形骸,岂忆孝字?或有母父耐心诲之,然男儿多因贫怨怼母父,何知孝敬回报?读书明理之男儿稍善,然亦常于孝责推诿再三,或因妒,或因贪,或因欲,或因恋,欲脱其责。善者或能忍心中欲念,然其暗中所为,孰能尽知?故凡男儿,皆未通其理。是以此世将之行责落于女子,爱女更甚,不足为奇。下文即与此言相关。 古有郑姓男子,容姿绝伦,品貌卓异。其家乃清流之流,门风甚严,族中儿郎众多,皆具才貌德操,然独此子翘楚。及其长成,为巨富杨家聘娶,遂名为杨郑氏。 杨郑氏与其妻情笃甚深,二人缱绻甜蜜,无时无地不相依相偎。郑氏欲习书,其妻则执手相携,教其逐字书写。郑氏好香粉,其妻乃亲涉数街,自为拣择。逢春时,二人携手同游乐,采撷花为郑氏簪于发间,赞其美甚。闲时二人并肩缓行于小径,互吐衷肠。乃至有时,其妻对其甚为溺宠。郑氏生于清流之家,自幼受教以理家之务,然自婚娶后,其妻悉付管家之权于他,一味信从其所言所思,弗顾其所为。其岳父亦甚嘉许妻夫二人之情,不多加阻遏,甚为宽仁明达,不若旁处恶岳父,见不得其情好,专行遣人挑拨之事。郑氏生活于这蜜罐之境,遂成一心若璞玉、不识阴私手段之纯良夫婿。 若此般人物未曾遭逢挫折,其一生长享顺遂福泽,大抵难生性情之迁改。然一旦逢挫,抑或所处之境生变,则其心渐失衡平,抑或其梦寐崩颓。处此情状之下,郑氏将生何种变故,乃下文也。 言及于此,则必提及其妻,其妻姓杨名楣青,取光耀门楣、平步青云之意。此人果应其名,聪慧绝伦,天赋异禀。 其祖上亦有来头,早年乃权贵之家,于民间素有清誉。然彼时现一蝻帝,横征暴敛,宠信佞臣,任贼歹横行,倒反天罡,杨家为歹人所害,沦为商户。后圣上开明,洗雪冤屈,许其代可科举。此人自幼天资聪慧,杨家遂将家族复兴之望悉寄其身。其亦不负所托,年方及二十二,新科放榜,荣登甲第,获赐官衔,于京都为官。 为女,孝顺双亲,恭谨卓着;为姊,爱其弟妹,训导悉心;为妻,敬护夫婿,琴瑟和融;为臣,忠诚君主,竭力尽瘁。此乃其为人之善也。 此杨楣青性情温良,俊雅飘逸,无论为子女抑或为臣子,皆为一等之卓绝。 唯存一不足,乃无后嗣。正如前文所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仅娶一正夫便是郑氏,成婚已历六载,然膝下空空。 杨少姥青春时,前程似锦,依常情,得意忘形乃常。然其性平和冲澹,心纯简,居显位而无骄矜态,若未仕时。处嚣攘守心谧,逢荣宠不喜,遇困厄不忧,淡然平和。其双亲劝曰:“汝既为官,亦宜重人情世故,邀汝同窗挚友来,一则为家增欢悦,二则与汝同窗畅叙情好,或于汝未来仕途有襄助之功焉。”杨楣青从之。 杨家本为巨富之家,庭宇之内,雕甍绣闼,金辉碧耀。明灯高悬,亮若骄阳,舞伎轻扬,罗裳飘曳,丝竹之音,绕梁不息,令人心迷。堂中所陈,悉为稀世之珍。琼筵列花,玉盘盛馐,水陆咸集,芳馨盈室。酒乃琼浆玉液,杯为夜光美玉,觥筹错杂,宾主皆欢。于宴间,初始亦和乐融融,赞颂称誉之辞连绵。杨楣青居主位,淡然若平素,端呈松姿雅态,实乃天之骄女也。 然酒宴方至半酣,于众人一派欢歌笑语之际,却杂数缕尖酸之言:“楣青姊青春既有所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今此设宴,诸同窗良友咸在,何以不让姊女出而见客,俾吾等亦睹贵女风采?” 此言一出,全场倏然一静。一人忙遽捂其口鼻,悄声曰:“鸿嘉姊恐谬记矣,楣青姊膝下未育女,安能出而见客?”此人亟脱他人之拘缚,闻之纵声大笑:“吾竟不知此!实当责罚!”此笑于一片冷寂中尤显乖剌。乃笑止方后觉己过,遂整衣告罪:“楣青姊,妹平素一心惟诵圣贤书,两耳弗闻窗外事,今出此纰缪,万祈勿责。” 此言既出,与其数者相善者亦窘然起身为之辩曰:“楣青姊素为宽宏大量者,鸿嘉姊今者实乃醉醇醪而失言,出此俚语,尚望楣青姊勿与彼介怀。”又一人云:“鸿嘉妹此乃酒上颅而昏聩矣!来时吾与彼于途相逢,彼尚言欲早归陪侍夫婿,或今时乃焦矣。” 杨楣青面呈云淡风轻之状,恍若未闻,惟口角悬一浅笑,徐言:“吾安不知?”然执杯之手,青筋暴起。此事暂休,酒宴之上乃复喧腾而起,于一片嘈嚷之中,杨楣青恒高踞于彼,嘴角一缕笑痕,显之甚为邈然。 忽一小侍从于斟酒之须臾惊惶无措,酒水倾泄而出,竟污旁客之裳。侍从惊惶失色,身躯颤抖如筛糠,骤跪伏地,明晓闯此祸端,涕泗交流而泣曰:“仆诚非有意,仆诚非有意。祈贵人赦宥,仆实乃无心之过,万望贵人施恩。”客侧眉指污处怒斥:“该死,该死!此乃吾夫裁制,何由仆玷污之。”此侍从闻之哭声愈凄,跪于地频频叩首不迭。眼见此态势愈烈,有二人趋前亟将其拽下,一管事现而陪笑:“令蒋少姥见笑,此贱仆不识礼度,连此等事皆处置失宜!”客闻之色愈峻,言:“岂汝以责彼二言可抵吾此身裳?便如此搪塞于吾?吾且告汝,若处置不妥,吾必将汝扯至官府一并论处!” 管事闻之,悚然一惊,疾言:“小人断无此念!”继则忙俯身询曰:“不知少姥意欲何为……”客人哂笑曰:“亦饶此贱命矣!竟可抵吾此身衣!”话音甫落,未睹管事举措,客人遂冷语曰:“值此关键之时,竟置此未受规训之小侍于堂前,实不知其家教所出何源?”随而管事即令人将其牵往后堂,侍从闻之,面色倏白,泪若泉涌直淌于面,自身仿若尸,似感刃临颈上,行至半途却止。刚一睁眼,便见杨楣青趋至客人身畔,向之揖而谢罪曰:“光?姊所论甚是,污姊之衣,致姊愠怒,乃妹为主之过,宴间不宜见血,否则妹早责之。这般,妹家铺中新入数匹时新绸缎,待宴罢,姊随妹往择二则,可好?”此客怒焰消弭颇多,见杨楣青既称其为姊又谢罪甚诚,面上亦绽笑曰:“岂敢岂敢,楣青姊如此赔礼,吾实难当。”复怒拂袖对那趴伏于地之侍从言:“真真乃好命从一善主!”此侍从得人放开,获救之后,激动之泪复涌,跪于地向客人与少姥连连叩首:“谢蒋少姥宽宥之恩,谢少姥救命之恩!”杨楣青挥手,未以为意,旋即弃之脑后。 此小插曲弗计,酒宴之上亦堪称其乐陶陶。月正当中之际,酒宴乃散,杨楣青亦有酒意上颜,行步颇显踉跄,其侧之小仆亟扶之,询曰:“少姥现而今夜已深矣,欲赴书房,抑或往主婿之所乎?”杨楣青答曰:“主婿处耳。白昼之时已与彼言定。” 二人行至主婿卧房扉前,杨楣青入内,主婿盛服相迎,锦缎华服,眉若远黛形,目似秋水波,潋滟有情,鬓旁簪花,添韵增姿。真个艳若夭桃,丽若海棠,羞若芙蕖。唯存微瑕,乃眼下稍现青黑,然夜色渐沉,灯火朦胧,此点尚可隐没。房内诸人察颜观色,晓二人将行其事,循规蹈矩排成两列,自房内而出,惟留主婿身旁一至得力之侍从灵玉侍奉。 郑氏粉黛弛落,发乱钗落,衣渐落于地,现雪肤,眼波流转之际,微吐香兰,弄纤柔腰肢,不盈一握,呢哝软言,吐气若兰:“无吾妻,夫当何从?”其后双目媚意迷濛,合腰身倾颓,杨楣青遂顺势压之。肌肤紧紧相附,物为紧束,嵌合起伏上下,郑氏娇喘连连,香汗淋漓。郑氏俏颜霞飞,喘吟哀声萦妻耳,其妻袒胸敞怀,其色亦染作淫靡绯红,修长之指抚其面颊,听其软语相求,郑氏泪零破碎,哭喘而祈续之。杨楣青举首对其水色迷离之眸,轻啄其唇。 终,杨楣青拥其夫郑氏于怀,安然入眠,实乃暖情之夜也。 痴情妻主狠狠虐 次日,杨楣青夙兴,郑氏亦同醒,欲为其着衣梳洗,然为其所拒。杨楣青言:“昨夕汝劬劳甚矣,晨间岂复劳夫?汝当善自休憩。”郑氏闻之,面泛羞赧,恰似海棠含露、芙蓉映霞,实堪怜矣,杨楣青亦为其所迷。待换毕衣物,趋前亲其颊,郑氏受此一吻,心盈满福。侍从灵玉于侧观之,嘴角亦不禁展笑,直言:“少姥实怜主婿!”郑氏闻之佯作嗔怒之容:“此般事怎可直道出。”然笑止,心隐作痛,面强为欢颜。 晨曦初透牖窗,主婿主婿晨起梳妆讫,整衣敛容,偕灵玉一道徐步至岳父房闼之前。其知岳父不喜艳装,遂换一身素服,发髻轻挽,简约端庄,簪珥素雅,贤静柔雅。亭亭而立,尽显端庄贤良之态。然普天之下人皆晓,翁婿相处乃千古至难之首务。纵郑氏贤良如此,岳父开明宽宏,二人亦难避锋芒相触。 得允准后,岳父端坐上首,郑氏趋前,跪地叩头,恭谨施礼而跪于地,手持一杯茶水,垂首谦言道:“杨郑氏给岳父请安,愿岳父晨安吉祥,福寿双全。”杨丁氏接茶饮之,郑氏松气缓虑,得允而后起身,立于一侧曰:“岳父安好,昨夜可安寝?”杨丁氏笑而颔首:“吾安,儿婿劳心。”二人叙些家常,未几,杨丁氏体弱,旋即感疲。 郑氏遂扶岳父坐于榻沿,取软垫置于其后,柔语:“岳父,近府中事务纷杂,您劳神费思,儿婿心忧甚矣。”言毕,唤灵玉至前:“吾恐早膳不合心意,再者爹前次言欲食饺,故此次特包此玲珑饺,可尝之。”继而亲执碗筷,夹一喂之,岳父食后,赞言:“汝将吾言置心,此诚难得。” 郑氏伺候讫,规矩立于一侧,言辞恭逊,态度谦冲,一举手一投足皆循礼教之规,未敢有丝毫懈惰。杨丁氏见此,似有慨然之语:“吾家婿贤良有徳,持家有方,论及诸小婿管事者,无一人堪及,依理此实乃吾家之幸焉。”郑氏承此嘉赞,诚不敢当,遂欲跪而行礼,却闻杨丁氏笑曰:“何弗敢当?汝母家风化清澄,更具福荫,女嗣繁众,明日汝非尚归母家享汝小妹之得女酒乎?”郑氏潜觉惴惴,俄而遂闻杨丁氏又言:“汝与楣青夫妻情深,汝二人度日,和乐且美,依理吾不当管,然郑氏,吾且问汝,汝与楣青成婚几春秋?”郑氏心颤,垂首曰:“已有六载。” “呵,此六年妙哉!”杨丁氏忽作嗔怒之态,厉声道:“郑氏,汝入杨府已历六载,杨家待汝如何?吾女楣青待汝如何?”郑氏对曰:“较己未出阁时尤幸甚。”杨丁氏怒且:“既若此,何以迄今吾女膝下无一女半儿?”郑氏旋即跪焉。 杨丁氏睨之,斥曰:“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汝二人膝下空寥,吾为尊长,忧心实应宜然。然汝耶?既弗能为吾女授一女半子,致杨家香火绝续,又使楣青于外行事声名蒙玷。汝岂弗知外间谰语纷传吾女楣青乃无后之户!岂非存心使吾杨家绝嗣乎?” 郑氏首伏地,言:“爹,小婿实无此念。”杨丁氏俯睨之,意难测而笑,仅曰:“吾亦自为婿时而来,有言吾难明语,然吾心自晓,郑氏,汝之心过矣。” 郑氏心凉半分,闻杨丁氏幽幽言:“汝身为杨家主婿,既难育女,自应为妻聘小以作侍,绵延香火。”郑氏身骨倏软,似将坠地,然其自知不可软,唯强逼己直腰,抑心中惧慌,面上强作镇定言:“此亦小婿平素忧之所在,实小婿早怀此心,唯无暇言出耳,今爹与小婿思及一处,真真有缘。” 杨丁氏曰:“汝存此念,善矣。吾知楣青甚钟意于汝,尚无休弃之意。此乃汝当感恩戴德之处。然汝毫无自识之明,徒知一味悦妻,善愱悍驯,楣青后院空虚,汝不堪任,自有堪任者。”而后问:“郑氏,可有异议?”郑氏跪于地,面色发白,一字一句自齿间出:“小婿无异议。”杨丁氏遂颔首和善笑曰:“此则罢矣,吾知小婿乃最明规度者!休矣,吾与汝此番言已繁,吾亦惫矣,汝早归去吧。” 郑氏于成婚之三载,夙因未为妻诞女,致府中上下訾议汹汹,谰言靡休。杨丁氏亦忧心如焚,乃至疗男身之医,每月皆引数者至,若流水之补药赐其服,然终杳无音信。郑氏亦夜不能寐,每日跪于菩萨前祈女嗣,乃至为彰诚心,跪数时之久。杨丁氏观之,扼腕嗟叹。偏府中之议愈刺耳秽闻,乃至有云郑氏嫁入府前已失贞等诸多污言。且使杨家族亲皆悉,杨丁氏缘此婿而病卧榻中。郑氏几欲以死明节以证清誉。幸杨楣青闻之震怒,将议者悉皆发遣,造谣者杖毙。其后亦未对郑氏有何异色,更无因郑氏难育女而欲休弃之念,有时乃至抚慰之曰:“女嗣当来之期自会来,汝将身调养安善,吾等多加奋勉,迟早必有所获。”郑氏彼时闻之,忘却己之闺秀之范,竟于妻前涕零。自此,府中无人复敢论此,而二人之岁月尤甘美至甚,郑氏亦渐释此忧忡。 今杨丁氏言,若疾风驱梦。令其知身为婿者实未尽责,若仍无所迁改,恐久沦困厄。彼恍若复回三年之前,心复忧忡难安。而其侍从灵玉亦焦心如灼,亲睹主婿因无女而受大婿刁难,主婿茶饭不思,颜容憔悴至极。灵玉苦思竭虑欲悦其心,乃曰:“仆闻女子有孕之际,常憔悴难支,食难下咽,莫非少姥已有吉讯?”郑氏问曰:“吾非女子,汝此论所出何由?”灵玉遂言:“主婿与少姥夫妻一心,仆思若少姥有孕,主婿必能感知。”郑氏欣然笑之,命赏之。 次日,郑氏蚤赴宴。抵家门,管家喜迎,呼曰:“大公子归矣!速入内。”小妹依礼笑迎而出,目露悦色,言:“大哥回矣,速进,爹正思兄焉。”郑氏闻此,亦笑曰:“吾来适巧。父念子,子思父。”遂二人趋步入堂。 堂中,双亲正襟危坐于上,妹婿恭立一侧,皆面含喜色。郑氏趋前,盈盈下拜,道:“父母安好,妹婿安好。”郑氏之父郑江氏见之,眼眶泛红,起身趋前,执其手,切询:“吾儿安否?”郑氏承母父之询,一一酬答。 旋即由侍从引至偏厅,既坐定,环望周遭,觉处处熟稔亲切,轻启绛唇曰:“家中睽违日久,诸般事宜皆顺遂否?”母父连声道:“皆顺皆顺,唯系念于汝耳。”妹婿亦言:“大哥此番归来,宜多留些时日。自我入此家门,常闻母父思兄,吾亦曾揣度是何般人物,今睹阿兄,方晓何为仙人之姿。”郑江氏闻之笑曰:“亟勿夸汝兄矣。汝弗知,汝此兄面皮至薄,于众多亲友之前,安能承此赞誉?” 郑氏曰:“若妻家无虞,自当多陪母父数日。然家中长辈欠安尚需我看顾,待有暇时必归多陪母父。”郑姥言:“汝有此心足矣,然论及先后终归汝长辈为重,先尊后己,汝当铭记。”郑氏应诺。 将开宴,筵席分二部,缘女男有防,一部于正堂,轩敞豁朗,香霭袅袅,几案井然罗列,珍馐美馔馥郁飘香,实乃女子宴饮之所。一部于后庭,佳木葱郁,亭台错落有致乃为男子宴饮之地。首务周全缜密,精美居次,以护男子贞洁为要。 宴中,在正堂里,小妹先抱女儿于怀,轻轻逗弄,时常笑道,“我女聪慧!”亲朋皆拱手贺之,赞曰:“此乃天赐贵女,日后必成大器。”又一客道:“观此眼眸炯然,聪慧之征着焉。”小妹再三谦谢,然面上之笑意,任其如何藏掖,皆不可匿,言曰:“那便承诸位吉言。” 待正堂内宾客览毕,小妹方将女送至后院,郑氏之弟孟郑氏于侧笑言:“爹,观此小女与吾女真真相似,仿若一模所出。若有暇时,宜多携此女至吾府中小住,吾女正缺一同嬉之伴!”郑江氏嗔道:“貌虽相类,吾实不敢!”孟郑氏问:“此乃何故?”未及郑江氏应答,妹婿笑言:“二兄思之,谁家女尚幼即执弓箭四驰,致别家小姥涕泣奔走,吾女啼哭犹未止,恐至汝处,盐皆无需购置矣!”众人闻此,皆大笑。唯郑氏独坐于旁,痴痴望着那女卧于奶公怀中酣眠,双目轻合,鼻息均匀,身裹锦衾。一资深侍从笑询:“大公子缘何呆视?”郑氏回神,忙自饮一口果酒,释言:“吾观此女实具福相。”此侍从遂曰:“大公子自育一女可好?”郑氏面色微滞,妹婿闻此前言,笑靥甜蜜美满,主动上前为其斟酒一杯,“大哥好目力,无怪乎吾诸母婶皆赞誉于汝。”郑氏辞而起身,言不能再饮矣。 不知何故,彼此番果酒食之过甚,酒劲遂生醉意,起身之际,其身竟晃摇两下。郑江氏察之,即时呼灵玉曰:“速将汝主扶至厢房休憩!”继之又命人呈两碗醒酒汤来,阻欲同往者数人,欲独往照拂其子。 于房内,郑氏饮毕醒酒汤,神志清矣甚多,见父郑江氏守于身畔,为己哺醒酒汤,此温情之景触其心,亲声呼曰:“爹。”郑江氏扶之而起,犹以其为幼童呵护,言:“儿,汝莫非不适乎?今何以饮此多酒?”郑氏心内一酸,然曰:“无有,仅为小妹而悦,郑家后嗣繁茂耳。” 郑江氏闻之,缄默多时,曰:“恐非止此耳。”遂驱房中之余人,仅余彼二人。郑江氏喟然叹曰:“知子者父也,况杨家之谰言已传至郑家。子莫非欲瞒父乎?” 郑氏终乃泪盈于怀,郑江氏闻罢,唯问其一:“可有嘉讯以告于父乎?”郑氏强颜而摇首,郑江氏不禁怅然失望,执郑氏之手,曰:“实不知何言,言汝为吾诸儿中最无福者,偏嫁一钟情且德善之女,更弗论其前程璀璨,与汝成婚六载无女而未休之,福泽殊厚。”郑氏答:“吾终生感吾妻之恩情。”郑江氏言:“然若言汝为吾诸儿中最有福者,成婚六载竟无半丝善讯,汝岂不知因此,汝母亦晓矣,若非吾阻之,彼早惭而寻汝妻求其休夫!”郑氏闻此泫然流涕,手中之丝帕亦濡湿:“儿谢父。” 郑江氏怜子而视,诫之曰:“汝勿徒谢,宜明吾所言之道。”复闻其子迩来为其岳父所窘,家内上下多有怨彼者,心内不免为子忧急而分述:“今汝妻获圣上青眼,诸多达官显贵、清流贾商欲攀附,赠人物者不可胜数,纵汝妻有意拒之,汝岳父岂然?”郑氏亦云:“岳父欲令我于少姥后院置数人,以育女嗣。”郑江氏喟然叹曰:“此诚然矣,汝膝下无女,终为世所訾,汝岳父此举亦在情在理。然汝仍需多谋,今汝无子,虽妻爱怜,然未知此爱怜何时泯矣?”继而劝其子曰:“汝归后若逢机缘,觅一敦实本分易驭者,先置后院,待……”郑氏心内绞痛,酸苦而言:“若少姥悦之,吾自弗阻,然令吾为夫者主动送人,爹,儿心伤矣!”郑江氏欲责之,然睹其诚然痛楚,亦不复言,顺其心矣。 郑氏稍适安舒复归席上,与诸兄弟言笑晏晏,竟未觉归杨府之时渐近。及闻杨府之仆从于郑府门前停稳车驾,欲迎郑氏归,郑江氏徒嗟流光迅疾,然力有未及,唯亲送郑氏至门首。见郑氏恋恋不舍,潸然落泪,遂趋前为其拂泪,望此已为人夫之子,仅言:“速拭涕,须臾归家,今时愈艰,为人知晓,岂不多生臆测?”郑氏向其拜跪一礼,言:“儿将去矣。”郑江氏终难舍曰:“吾儿,朝若有困厄难决之事,切记归觅为父!”郑氏感其恩,而后归府。 待其归宅,时犹尚早,郑氏虽于郑府时拒父之议,然心终在意后院诸正值妙龄之侍从,召之至前。逐一观之,然愈观愈心躁意乱,只感己妻乃天人降世,尘寰之人根本无有配之者。己能攀附而上,已为前世投胎所获之鸿福,又岂会使其卑贱人染其躯体。再者,愈观愈觉自身韶华已逝,弗若这些青春正盛之男子鲜灵漂亮,竟萌几分愱忿之情,未观至半,复将彼等皆斥归。 灵玉随于其侧,唯见而心惊,知其生怒,更恭勤于其身旁奉侍,曰:“此等庸脂俗粉于主婿面前经此一遭,已污主婿之目,何必受此苦厄?”主婿闻之,心中郁气稍释些许,亦能笑出,然此笑,却亦笑非其宜,竟笑逢一恶讯:杨丁氏游于花园之际,不慎竟坠于地,头部溢血,此刻正卧于榻上。 此讯骤临,郑氏亟令请医,幸有二敏慧侍从早去唤之。后更衣,令小厨炖补汤,召侍杨丁氏者问明缘由情状,复筹妥府中诸事,忙至足不履地。入杨丁氏之室,详观之,郑氏心稍宽,郑江氏尚能睁眼言语,虽声微,然失血甚、体力亏。即便如此,郑氏仍亲侍其盥漱用膳,如是竟忙至夜半,唯宿于偏房,以善照料。 然不知杨丁氏是早对郑氏衔怨,故而有意消磨难为,还是实因年高体弱,方夜半屡召其旁,专令其前后劳顿,致其目赤颜憔,竟令其一宿未安。其后持续数日,郑氏每日皆于疲惫中强撑。夜初至,郑氏即坐于榻前,倦意频侵,双目难睁。而杨丁氏屡唤郑氏,或索水,或言身不适,或谓被褥不暖,令其不得片刻安宁,若郑氏欲令侍从襄助,乃曰:“汝乃吾之婿,何竟连孝之一字亦弗明耶?”以孝道抑之。况杨楣青缘官务纷纭,已宿于公署,忙甚难归,家中由郑氏操持,郑氏又安忍使其失望?郑氏遂惟默默忍焉。 痴情妻主狠狠虐 待其终毕繁务,周身酸痛,乃由灵玉扶归寝室。然见途间诸多侍从行色怱怱。虽见之若素,然于彼等惊惶之眸中,郑氏心萌不祥之征。其眉峰紧攒,颜容阴翳。灵玉亦怀此感。 俄而又见一侍从仓惶行礼,作欲遁之姿,郑氏遽而执之,厉声道:“今夕何情?吾非魑魅,岂啖汝乎?”侍从惊而颤栗,俯首,声若蝇鸣,灵玉径以手揪其耳,曰:“主婿当前,尚不明言?”侍从痛而号呼,求曰:“求主婿开恩!适才……适才少姥纳一新宠。” 郑氏闻此,恰似雷霆殛顶,竟遗仪态之谨,状若疯癫,疾趋奔其室。步履蹒跚,衣袂翻舞,全然弗顾周遭众人骇异之目,心中但思速至其房中方得心安。 入室,见榻上二人似两蛇般紧拥一处,杨楣青浑浑然卧于床上,其怀中之少年紧偎于彼,衣衫半褪,发丝零乱,面泛绯潮,嘤咛:“少姥。”郑氏睹此,心如受刃绞,面色惨然若霜,身躯颤栗不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泪潸然坠落,径直着地,其于慌乱中扶躯,不意碰倒一花瓶,花瓶猝发巨声,惊起熟寐之二人。杨楣青闻此声,似稍醒几分,仍轻声道:“莫急,莫急。”少年玉臂环其杨楣青项颈,朱唇贴其耳畔,吹气若兰,嘤咛复语:“少姥。”杨楣青神色迷濛,似已沉湎其中,双手轻拂其后背。 郑氏见之,周身寒栗,心欲碎那贱夫以饲猪狗,手指甲几将嵌肉。杨楣青方察身旁卧者非己之夫,惊言:“何人?”举首,见床前立郑氏,呼:“良惠!”其侧之少年亦惊惶而啼,惧且畏,乃以面埋被中,恐主婿之笞责。郑氏闻之几欲泣,旋即转身欲去,杨楣青又呼:“良惠!”郑氏乃止,杨楣青见郑氏停,辩云:“吾等伉俪多年,汝必信吾!吾实非有意。” 郑氏恍若周身之气皆散,力疲难持,身形摇曳,将倾未倾。灵玉自门而入,曰:“主婿,大婿安……”言犹未毕,为当下之景所骇,遽捂其口,声骤止,复无言。然睹自家主子摇摇欲坠之状,疾趋而扶之。郑氏为灵玉所接,手紧攥若拳,指甲几没于肉,然其面仍泪目濛濛望其妻,神态哀楚,令人悯恻。 其忽俯身至榻边,奋而扯下榻上之衾,那少年之貌遂显。少年面若土色,唇无朱色,惊怖至极。其身形羸弱,裸肤之上大片吻痕,狎昵之状引人遐思,踉跄自榻而下,直跪于地,战栗不休,讷讷而言:“主婿,昨夜少姥饮酒过甚入汝室,适仆在室洒扫,少姥错认其人,方幸仆,求主婿万勿误会少姥!” 杨楣青酒醉醒后,终稍具理智,明己于酒醉之下误人清白,虽非本愿,然觉终须担责,况此侍从言辞甚悲且逊,将咎悉揽于己,安能不令人悯乎? 郑氏仿若未闻,望杨楣青强作欢颜曰:“少姥与贱夫诚乃心有灵犀,昨日岳父尚与贱夫忧吾家生育之事,为延香火,吾本欲自诸适龄侍从中择二可心者予汝为小,今妻既已幸之,那便使他收作房罢?”郑氏盈盈而笑,规矩礼数无一有差,然面上纵欢,掌心却为己之指甲戳出血痕,其眉梢紧蹙,双目隐有恨意,嘴角虽上扬,却难掩凄然之色。 杨楣青本以有疚于曩昔与郑氏之深情盟誓、厚谊情衷,闻其这般达理通情,遂对彼侍从曰:“昨夜实吾之愆,玷汝清贞。若以金帛可释,吾必偿之。然若望吾担责于汝,则断乎不可也。吾既已有夫婿,焉能有负于彼?吾当守贞节之义,弗可行不义之举,以损吾之德望。吾之过错,愿赎,望汝宽宥。” 郑氏闻之,遽曰:“少姥,吾等安能如此为此?”遂以泛红之眶向那人道:“汝且宽心,吾杨家绝非薄情之家,今汝遭此委屈,吾不知何以偿之,若汝有意嫁与少姥,吾愿亲至汝家下聘,抬汝进门!”闻此,杨楣青不禁蹙额,曰:“良惠,汝知吾无此念。” 郑氏素稔其妻,闻其此语,心已明其六七,正欲再劝侍从,侍从深悉,若此遭仍不握此契机,日后必穷途矣,郑氏断乎不会恕其过。后侍从转身向郑氏,泣之柔弱,曰:“求主婿万勿如此屈己,仆实非蓄意攀附,实乃昨夜少姥酒醉,欲与仆相狎,仆虽身份卑微,然亦为清白之身,初欲婉拒。”言及此处,其脉脉望杨楣青,面上泛两朵绯霞,赧然垂首:“……实乃仆之舛错!若因仆致少姥与主婿情分乖离,此乃仆之罪愆,仆愿以死谢咎!”言毕,竟决然起身往房中之柱猛撞而去!俄而间,血光迸溅,其额绽血花,訇然倒于柱下。但见其双目紧阖,面色煞白,鲜血汩汩而涌,浸染一地,怵目惊心,令人悚然。 杨楣青色变,遽曰:“此等事岂可闹出人命?速去请医师来疗治!”继而众人纷将此侍从抬出,郑氏亦拭泪,强撑体力随之。幸甚,此人救之及时,虽血出甚多,然终得止矣。 此事闹之甚剧,焉能蔽于府内之人?杨丁氏闻之,勃然大怒,强支其虚弱之躯,将此时忙乱不堪之郑氏唤至身前,怒曰:“汝妻不过幸一微末侍从,何以闹出人命?此乃汝之过也!” 郑氏心内酸楚,难以陈言,唯一味应诺。复闻杨丁氏曰:“那吾问汝,此人汝等欲作何处置?”郑氏一时呐呐,不知何以对,究其所想,终怀私念,不欲与他人共侍一妻,令妻再纳,此般言辞虽可出口,然临事之际,又有何男子甘愿?杨丁氏见其这般,洞明其心,冷哼一声:“汝此般之人,竟亦生于书香之第,半点礼义廉耻俱未晓?今仍欲生生戕害人命!纵彼为吾家仆,身份稍卑,终失贞洁!”郑氏俯首,唯言:“一切谨遵爹之命,然一切仍当视少姥之意。” 杨丁氏闻之,怒指其面,手猛击于案,厉声道:“杨郑氏,汝实放肆!汝乃吾婿,吾为尊岳,岳言时岂容婿擅自多言?汝初进吾门之时,吾观汝行止有度,颇合礼仪,今何致这般不堪之境?再者,若事事依吾之吩咐,听吾女之意,要汝管家何用?” 郑氏言:“此诚小婿之愆,蒙妻如是宽宥,竟不知恩义,遗应守之规于脑后。”杨丁氏斥曰:“汝进门既久,犹未谙熟规矩,今日本婿即为汝严正立此规!郑氏,汝今须于戒思堂跪六个时辰,静心以思过!”郑氏唯默默诺之,由杨丁氏遣二人监守,郑氏入戒思堂,灵玉随于侧,言:“大婿何致令主婿如此失颜!”郑氏苦笑云:“乃吾近几日颇适,遂忘乎形骸,男子应守之德竟亦弃诸脑后。” 戒思堂内,光线晦暝,地以青石所铺,平而滑也。堂中供有神像,威严肃穆,香烛袅袅。两侧列戒规之牌,字迹遒劲,墨色沉郁,条条戒律,森然布列,令人望而悚惧。郑氏跪于神像之前,双膝着地,初感微麻,渐而酸痛不堪。身若负千钧之重,摇摇将坠,然不敢稍移分毫。 夜既深矣,郑氏之腿几欲摧折,知觉俱泯,且腰背酸挛困惫,犹若巨石压脊,几近崩折。灵玉与其余诸侍从兢兢而扶之,行至半途,遇杨楣青觅郑氏,见之顿生悯怜,揽入怀中,携归卧房。郑氏曰:“少姥,此有违礼规!”杨楣青答曰:“吾即府规。” 归至房内,灵玉心怜,以热水徐缓拭郑氏之腿,杨楣青面有惭色:“怪吾酒醉误事。”郑氏亟驳:“此干少姥何事?乃贱夫不知规礼,身为管家者竟首忘守规,爹善心教我,绝非错事。”杨楣青自灵玉手中取过丝绢,郑氏遽言:“不可!少姥岂可为此等下人事?””杨楣青佯若未闻,唯俯身,助其擦拭其腿。郑氏但觉鼻头阵阵酸辛,杨楣青则言:“夫这般贤良,有夫实乃妻之福祚,即便为汝行此又有何碍?”郑氏泪若珍珠,滴滴坠于水盆,杨楣青哂笑曰:“此数日究竟如何?常见夫哭若猫也。”郑氏闻之,泣愈甚。是夜,二人遂重归于好。 痴情妻主狠狠虐 此厢妻夫相睦,彼处杨楣青忖量数番,终赐与己一夜欢娱之侍从柚杏一通房之衔。虽其位仍同诸侍从无别,然名分上终归少姥所属。单就此端,此柚杏诚可谓乌鹊栖于梧桐矣。 灵玉闻之,愤而颤栗,旋即自小侍从处获闻之讯呈于郑氏,言:“主婿未觉彼骚屌之态,往昔观其谨守安分、未敢崭露锋芒,今竟挺脊,趋往小厨房索求诸般用物,旁人诘之,则回:‘尔去问少姥!’今整日浓粧艳饰,恐将诸蜂蝇皆招致!仆实未料想,小子亦有笞责小厮之权柄!”郑氏心内反宽畅舒缓甚多:“且容彼骄纵轻狂,不过一通房耳。左不过房中之什物,彼连入后院之资格皆未具。且容彼些许时日,明旦若有差池舛误,观何人顾恤于他?” 杨丁氏获此讯,于郑氏请安前特令其将柚杏唤来,欲详观此子。郑氏睹见柚杏,不免一惊,今时其貌,较之于昔,美甚矣。面若桃瓣,未失青涩之韵。眉似新月,淡而含情,虽与那日仅堪称清秀之平庸貌者有两三分相似,着新制之青衣,别具一番具青梅初熟、微露甜意之致。 杨丁氏见之,亦不免莞尔,召柚杏起身至其前,详审其肌肤,特赐其二玉镯,乃曰:“但能奉侍少姥周至,莫说玉镯,即若碗大之夜明珠,吾亦可为汝取。若幸能为杨家传婃衍嗣,那汝实乃福泽深渥矣。”直说得此柚杏赧颜赤颊。其后复牵之,又言诸多言辞,甚为殷挚,将侧旁之郑氏遗诸脑后,任由他一个主婿跪在地上,而通房柚杏站在一旁,两相对比之下,折辱意味更浓。 郑氏素未遭此般之辱,恍觉周匝诸人所投之目皆盈讥诮与嘲谑之寒芒,耳中仅存杨丁氏于柚杏之问暖嘘寒,且令迁近少姥之室,复赐滋补之物,其犹若一瓴立旁。灵玉亦在侧,乃至闻杨丁氏特为柚杏置一侍从,以照料柚杏,俾柚杏更用心伺候少姥。灵玉心有微惊,然仅暗自揣度主婿之意,未敢出言。 杨丁氏谓郑氏曰:“郑氏,汝迩来事冗,身亦违和,少姥独趋汝所诚非宜也,今柚杏至,汝亦可稍纾,自宜多加顾恤于彼。”郑氏对曰:“柚弟今既属少姥之人,则为吾异母异父之亲弟,吾照拂于彼,此乃吾之职分。”杨丁氏聆之,赞不迭,色蔼而言:“善极,诚为郑氏子也,柚杏,汝有若此之主,实乃洪福,吾此太公但待嘉讯足矣。” 柚杏恭顺而言:“此乃仆之福泽。”遂跪地向郑氏叩首,曰:“大哥哥今容仆于此,来世仆必当衔环结草以报。” 郑氏亦赞其知礼,杨丁氏笑曰:“郑氏,汝今多一弟,彼既向汝叩头,何不回礼?”郑氏闻此语,玉手徐抚己发鬓所插之一物,乃一其形如芙蓉之钗。其首以赤金为骨,瓣瓣宛然如生,花心嵌以明珠,瓣沿饰以碎玉,钗身以银丝盘绕,精妙绝伦。郑氏拔下此钗,强颜以笑,将此钗插于柚杏发间,道:“吾早备礼以待,原欲请安毕亲送至汝处,未料爹于此提及,既如此,吾头上此钗便予汝矣。” 杨丁氏似悦而言:“汝等如此和洽,方为良善也。吾忆此钗乃楣青专为汝定制,殊为珍贵。”柚杏面上之欣悦未褪,闻此语即言:“此钗重,仆难适。” 杨丁氏亦曰:“彼之所言诚有理,吾等之门第,以今之规制,此只钗实不符其身份,汝先收回,依吾意,另择一物予之可也。”郑氏遂曰:“爹已有称意者乎?”杨丁氏颔首:“吾念早岁汝与楣青成婚,情浓如胶漆,不欲与汝睽违,然己又须攻读,遂于书房近处辟一小院,以叙妻夫之情。今楣青于京城有此宅,依昔时之式复于宅中修一小院,吾思汝亦无需用之,可赏予彼。” 郑氏不假思索,旋即拒之:“断不可!”话方脱口,彼即懊悔。值杨丁氏微眯双目,威然相视,诘曰:“缘何不可?”郑氏但张其口,讷讷无言。杨丁氏遂云:“料想汝乃仓促失言。虽彼小院于汝伉俪心中特异,然汝若如此赏之,彼岂会不念汝之恩赐乎?” 柚杏亦再三陈诺:“仆若有幸居此小院,决然不损碰其中诸物,仅为照料少姥,绝无轻慢正房之心!” 杨丁氏乃言:“彼既如此言,那吾便主之,将彼小院子赐与他,作汝之礼矣。”柚杏闻之,笑若春花,郑氏却笑里含辛,维持表之端仪,于请安后归房。 归至卧房之中,郑氏殊为罕有气乱形仪。其遽执贵值之玉瓷,猛掷于地,碎作四分五裂。复以一袖将梳妆台上诸般妆品悉皆拂落。灵玉阖其房门,见郑氏如此盛怒,亟阻拦道:“主婿莫为!吾等前脚出大婿之室,后脚便这般嗔怒,岂不让大婿以为主婿于其心怀诸多不满?日后恐更苛待主婿矣!”郑氏手中正持另一青瓷,气颤身抖,狠投于地,继而痛哭,伏于桌案言:“大婿何以这般辱我?吾乃堂堂郑氏子,今逊于一家仆出身之贱户!如此讥我无福授女,岂贱仆堪乎?!” 灵玉闻之,泪亦涌,忿恨而言:“大婿今者实乃过甚作践主婿也!勿论如何,主婿亦为主尊,此世焉有令主上跪地,而仆从立侧之事!” 郑氏拔其发间芙蓉钗,紧攥于手,泣哭:“岳父强逼婿以礼通房,索院予之!何以此般折辱我!纵吾千般有失,亦终有善日,岂容一贱仆辱婿?此乃欲逼吾赴死乎?” 灵玉亦哭言:“主婿,吾等将此事呈于少姥可否?”郑氏泣言:“吾岂敢言此等事?少姥本忙于官场诸务,若再为其增扰,岂非吾之舛错?再者,大婿身为尊长,欲训诫吾本无失当,若贸然陈言,非乃无端滋事、蓄意离间人家父女情分乎?”二人泣止,唯罢此一事。 痴情妻主狠狠虐(尝试一下h,可不买) 自杨丁氏置柚杏于少姥书房毗邻之所,杨楣青每值夜半欲访郑氏,辄于中途逢柚杏。半路上手持花灯,夜烛熠熠,款摆生姿,面若桃杏初绽,色如青梅可人。步履轻盈似燕,翩翩而至。其温香袭怀,柔眸含情,柳腰款摆,将少姥诱往他处,且言怜少姥夜半劳瘁,恳其赐颜共茗。偏杨楣青本以贸然夺其清白之际对之怀疚,复睹其对己温柔勤殷,思及不过啜杯茶耳,遂真往焉。 此柚杏欲更善侍少姥,遂驱其侍从,独为杨楣青奉茶倒水。然其笨拙无状,致茶水污少姥之衣衫。少姥面色转冷,柚杏悚惶,自请换之。继而,柚杏恭谨上前,主动为少姥脱去外袍。 少姥闭目,柚杏轻解衣带,缓褪袍裳。烛火摇曳,映其倩影,柚杏动作轻柔,兢兢战战,唯恐复有所误,少姥面色微愠,然亦未复多言。室中阒寂,唯闻衣物簌簌摩挲之声。 后闻柚杏低喘一声,其肤雪白,贴其脊背。少姥乃端方之女,岂能受此赤裸裸之勾引,欲出,却为一把抱住。 闻柚杏羞中含涩,哭中带求曰:“今少姥若开门,仆恐将自缢矣。”杨楣青欲挣其手,然触其肌肤,犹若燃火,前番于酒醉之时贸然行事,脑中方依稀记其勾人之哭喘,其眼尾似钩,引之过往,略一相碰,即浑身颤栗,小脸红若樱桃,又烫又嫩。如此一想,杨楣青之心竟亦为其所勾,偏身后此骚屌语气故作无辜清纯,而言辞勾引愈深:“今夜露深重,仆寒,少姥这般热,求少姥发发慈悲,暖仆可好?” 杨楣青稍侧其首,柚杏其唇朱赤,绯云双浮,纤长黛眉之下,存清媚之眸,楚楚而视。其容纯然堪怜,于彼之眸中,然媚意盈生。柚杏绛唇趋前,仿若索吻,杨楣青终弗能忍,旋身揽其腰,猛力将柚杏掷于榻上,冷面扯去己之腰带,衫裳散逸。柚杏瞩杨楣青修颀之躯,颜呈羞赧且纯稚之状。杨楣青勾其颔,撩人致令人神迷,悍然吻之,二人相吞相咽,柚杏应从,然竟连息亦弗敢,颜赤若朱,盖仅曾鱼水一度,以言辞纵放,身则拘敛。见杨楣青纤指方入其衣,柚杏惊悸至毫未敢动,指尖触其下身,半身俯趴,臀翘起,由指勾入缝间,指若炎火,抚及何处则燃彼处肤肌,颤栗不休,继尔狠攥其一物,其紧啮己唇,嘴角噙发丝,面泛潮红,呢哝:“少姥。”杨楣青狠道:“噤声。”其后见其主动勾其脖颈,小腰纤细,不堪一握,实乃求怜之态。 柚杏下身颤颤而起,杨楣青微扬眉,屈尊纡贵,柚杏躺于身下,她褪尽衣衫,扣其窄腰,按其下物,柚杏周身热潮阵阵,战栗不自上纳入时,听得声声哀唤,汹涌情欲之下,内里紧缠,每番轻之顶触,辄发一声短促之吟。 其欢愉之音如泣如诉,接踵来之酥麻快意,爽至意识迷离,乃至眼神亦始涣矣。其恍若置身仙境,不知今夕何夕。轻抽缓插数下,楣青略觉舒畅,观其眉梢含春,眸中带水,情难自禁,双腿紧夹其身,恐其脱身,如此之浪荡,反觉别具风致,遂纵情驰骋,犹驯一良驹。骑至不堪忍而射出,无助大口吁喘,乳亦随起伏之膺摇颤。后惊惶未可使其尽欢,遂复求:“少姥,仆要。” 楣青唇染朱色,胭沾肌肤,汗珠滚落。眼尾微红,双眸似醉还醒,闻此眉梢微挑,胸膛起伏,气息微乱,指触其口脂,沾得些许朱红,遂以指轻绘于其胸,似痒犹爽,于连连之颠簸之中,柚杏觉己之命皆在其物矣。后惧濒亡之快意,断续而乞饶曰:“少姥!求怜!”杨楣青遂止,柚杏仰首,情热之胸脯起伏无常,周身不住痉挛颤抖,似喘不得息而哀求:“少姥。”楣青眸中冷意稍祛,腰稍屈之,一手顺而抚其热赤之颜,似有笑意,应:“嗯。” 痴情妻主狠狠虐((づ︶ど)求评,求评) 少姥主动留宿柚杏之室,于整个杨府实乃惊世大事。郑氏那边情状暂且弗论,杨丁氏于请安之时着实厚赏柚杏,赞其貌丽,誉其明敏,且赐诸多珍奇之物件。府中其余下人于暗中忖度良久,未消片时,便有叁五人迫不及待趋前,曲意承欢,竭尽恭围讨好之能事。或巧言夸赞其姿容,或谀辞奉承其福泽。自此柚杏遂知少姥之宠爱乃其日后所倚凭,安能不尽心竭力乎?遂愈发恭谨柔顺,以图恒久获恩宠。 此柚杏诚诚然实获宠有段时矣,然其所受之宠弗若郑氏。然柚杏志怀满满,乃至对侍其之侍从言:“今吾尚佳龄,纵一时不及,且待彼岁以观之!” 此语传至灵玉之耳,其素鄙此由家仆上位通房,复闻其出此狂言,怒而大骂:“亦不过一通房耳,半主之身也,主婿犹存,竟一心攀附少姥,何来乌鹊栖梧!通体皆黑,不知诳惑何人!” 适日,灵玉与其余诸友往庖厨取主婿之午膳,前脚甫入庖厨,后脚柚杏房中之侍从桃儿亦来取食。此桃儿见灵玉等资深之侍从,攀附呼兄呼弟,腆颜趋进,呼:“求诸兄宽宥小子则个,柚主子言腹馁,且容小弟先取些许糕点去!” 灵玉斜睨桃儿,讥言:“汝主诚乃殊为厉害,紧傍大婿获些末利。于此些时,未详截主婿之胡几遭,得几缕恩赉。竟连尔如此卑贱之人,亦敢与我以兄弟相称!亟归告汝主,饿则暂且忍饥,主婿乃正房,其物尚未携去,缘何汝便欲先食之?” 另一侍从灵翠言:“与彼言此何益?如此不知廉耻之主子,犹望其侧有知耻之仆乎?且容其先取,勿须臾丧颜,涎面求吾等诸仆!”后灵珠与灵翠明中暗里对其颇一番排遏,直使桃儿被责得泪盈双目,然不敢泣出,唯能兢兢列于其后,待彼等取尽诸物而后取。未料此厨房亦承彼等意旨,言所需尚未制成,欲取之糕点亦为碎渣之残次品,此桃儿方欲换一盘,却遭数番冷睨,只得黯然而归,端此盘糕点而返。 不料当夜,月隐星黯,众人为少姥召至柚杏之居处。灵玉、灵翠等同午间于庖厨中之数人,皆神色迷茫,踽踽而入其院。院门半掩,院之中央置一躺椅,杨楣青坐于其上,眉目清寒,面若寒潭,无半分往昔温润之态,反呈冷峻之姿。其身后随七八面容冷峻之护卫,皆身姿挺拔,腰间佩剑。一柔弱侍从趴伏于地,周身凭倚椅侧,蛾眉紧蹙,泪盈于睫,粉面含愁泣曰:“现今如此深宵,少姥何必劳师动众,若惊扰大婿与主婿诸般正经主子,杏儿何以担当得起?” 杨楣青双目犹冰,寒芒潜蕴,一手缓抚柚杏之首,眼神方与灵玉诸人相接,一侧之管事旋即怒喝:“无眼贱仆!还不跪下!”众人皆悚惶而跪于地,兢兢聆听少姥训诲。一盘碎渣糕点,恰似犬粮般掷于彼等跟前,杨楣青令曰:“食之。”此糕点碎末杂沓,沾附灰土,交杂错糅,其形秽乱狼籍。众人噙泪,只得强咽,然其味涩苦,质糙难吞,吞吐再叁,死活弗能下咽。食至中途,皆呕秽而出。 杨楣青见此状,缓挽其袖口,言道:“吾实竟不知,今时于此府中,竟非主婿掌理诸事,卑下侍从竟能直操主子之务!” 灵玉面色惨怛,灵翠身似筛糠,摇摇几坠,跪于地而前匍数步,泣呼曰:“求少姥开恩,仆决然无此般之意,求少姥开恩!”管事疾趋前,当即施以其一掌,怒喝曰:“放肆!少姥言语之际,岂容汝插嘴之份!”一掌落之,灵翠半边脸须臾肿起,其以手捂彼半边脸,呜呜咽咽而泣,众人亦惊惶而惧,皆不敢多言。 杨楣青遂唤灵玉曰:“灵玉,汝乃主婿之陪房,开口闭口辄议主人之房事,可知廉耻乎?”灵玉额上冷汗潸潸,颤声道:“不知廉耻。”杨楣青复问灵翠:“汝可知廉耻?”灵翠瑟瑟战栗,声若蚊蝇:“不知廉耻。”杨楣青逐一相问,皆答不知廉耻。随即便哂笑道:“今时便言不知廉耻而自惭形秽矣?午间怎不见尔等如此!”而后冷斥道:“仆大而欺主,天理实难容也,孰予尔等侍从之权,开口闭口辄议主子之事!竟还恬不知耻言主子低贱!柚杏纵为侍从擢升又如何?依汝等之意,吾纳之吾亦低贱乎?主婿与彼共妻莫非亦同般低贱乎?”其言语险厉威压,令人悚惧。 侍从闻此,安敢应答,瑟瑟颤栗,有若干者喉间发呜咽之音,惊泣而出,有若干者全然不顾体面,叩头求怜,额头触地之声砰砰不绝。一时之间,院中充塞侍从泣声、绝望哀请,兼及头磕于地之响,杨楣青但感耳中稍噪,心烦意乱之中,唯念尽早处之。 她稍侧其首,抬手托起偎于椅畔柚杏之颔,曰:“杏儿,汝意如何处彼等?”跪于下者众人皆心颤一悸,灵玉悄然举首,余光捕柚杏面上未加遮隐之叁分得色,却闻其声柔弱答:“诸兄弟同与侍往昔俱为侍从,又兼主婿身侧得力之人,日后仍须相处,若少姥必欲处置,侍觉惟罚一月月俸以小惩而大诫即罢。”言讫,其泪簌簌自面坠下,宛若桃花沾雨,双颊泪痕交杂,恰如雨后残花。 杨楣青睹此,曰:“汝既不忍,那便交由吾来处之。”继而吩咐道:“灵玉、灵翠、灵珠,此叁者乃主婿之陪嫁,念及主婿情分,掌掴叁十,略施训诫。”灵玉、灵翠、灵珠皆涕泗横流,跪地叩首谢恩。杨楣青又言:“可慧、可心、可巧……此数人杖责十下,罚俸半载,若复有下次,皆杖毙之。”可慧、可心诸人闻之,皆面色如纸,跪地抱其大腿哀告,复为其后数护卫强摁于地,仅能惨然道:“谢少姥开恩。” 柚杏愈显蒙少姥恩眷,其于府中之位骤升。自斯而后,鲜有人复敢出言讥嘲凌辱之。桃儿亦一心皈服于彼,众人皆不明就里,其心内却知其详。 彼时柚杏于房内左候右盼,未见其归。待其终入房,正欲食时,却见糕点破碎之状。桃儿哭将厨房诸事叙明,其间数回对柚杏之秽语几未敢言。柚杏一张俏面亦冷,怒曰:“何哉!出身家仆又如何?好歹亦经明路,名分上为少姥之人,数侍从何胆出此言语!”桃儿劝曰:“灵玉哥哥等终归主婿之人!”柚杏怒愈甚:“彼亦不过一家仆,昔与吾无异者,见吾尚须行礼,今如此作践于我,未知日后更当如何!”心内思之:走着瞧,改日吾必令此等贱仆知晓厉害!又闻桃儿问:“此糕点可要弃之?”柚杏睨之一瞥,正欲应许,忽生一计,复将其唤回,“置于此处。”桃儿不明所以,唯依言而行。 只能言此柚杏实有几分气运存矣,孰能料此夜少姥复入其屋。柚杏云鬓轻挽,额间点一梅花钿,面敷薄粉,腮红若霞,身着粉色罗裙,裙袂飘飘,恰似小巧桃杏,贴心趋前褪去外袍,问曰:“少姥今夜复教杏儿识字乎?” 杨楣青于官场初露头角,虽一时人人颂誉,然所恨者与所爱者等同。于官场此数日间亦始觉疲困,不欲理后院诸般繁务,唯欲寻一清净佳所。偏柚杏殊为进取,虽是家仆之身,却亦时常求之教其识字。师生违德,兼以红袖添香,情欲交融之中,多半写到中途便欲念萌起,水到渠成。 是夜,书字甚蕃,柚杏一手为少姥所执,其一边赧然称之曰良师,言至中途,复悯其馁,乃好心呈一盘糕。杨楣青心不在焉睨一目,旋即怔忡,“何以食此?”柚杏手上拈着些微碎渣,恍若无辜,问道:“厨房所予,何碍?”杨楣青面色遽沉,命弃其手上之糕点,问明午间之事后,搁下手中之毛笔,冷言:“吾久未理府中之事,侍从竟至如斯张狂!”柚杏似不明其故,仅言:“吾身份卑微,虽不得食佳物,厨房如此为之亦存其由,少姥何需动怒?”杨楣青拂袖,吩咐身侧之侍从曰:“将灵玉、灵翠……悉唤来。” 郑氏与侍从灵玉、灵翠自幼相伴成长,情谊亲如手足。是夜,未见其服侍在侧,郑氏特询其况,初以为少姥寻之乃小事耳。未几,却见彼等皆面目红肿,色泽殷红。郑氏惊问所为何事,欲取药膏为其拭面,然触之则痛彻心扉。 灵玉委屈言:“少姥为那狂徒所迷,信其胡言乱语,设此毒计以害吾等!”遂将午间之事详述,灵翠抽泣曰:“吾等言语虽有微过,然未命厨房苛待于彼,亦未加言语羞辱,今彼于少姥面前巧言添油加醋,实欲立威也。”郑氏当即怒曰:“汝等何错之有?所言莫非不当乎?不过一家仆爬庆之卑贱之流,一为通房,竟敢诓骗少姥!”心中愤恨骤起,言:“吾日后必为汝等讨回公道!” 奈何此柚杏于其前呈羞羞怯怯之乖巧状,自灵玉处闻之,常于下人面前摆主子之态,今求珍珠水粉,明索翡翠耳环,后欲水玉簪,若不得,即刻奔至杨丁氏处哭诉,言若伺候不好少姥当如何。郑氏闻此焉能容忍,方欲训诫,怎奈杨丁氏对柚杏多有青眼,主动为其撑腰,明里暗里敲之,“好歹出身为大家子,今怎连一通房亦容不下? 复从中多寻郑氏之错处,迫其身为正室却不得不放低姿态予一通房送礼。即便如此,杨丁氏犹不满,为捧柚杏,乃至请安之时直言郑氏操劳过度,身有不适,一边劝其回房,一边将其身体不适之讯告于少姥,好使柚杏独得恩宠。郑氏屡屡装扮得艳光四射、秀色可餐,欲出迎少姥际,然被告知已在柚杏处歇下,屡将其逼回房内,气极而泣。 所幸杨楣青未全然将其遗诸脑后,白昼亦常临其室用膳。郑氏勤谨于餐桌之侧奉侍,杨楣青曰:“今处汝室,宛然世间唯吾二人尔,奚必受规拘挛?”郑氏甜言:“然吾伺候君,觉甚幸焉,事事周详乃吾等身为婿室之责,岂会感拘挛乎?” 杨楣青闻之,置箸于案,缄默多时。郑氏以奉侍有阙,忧而问:“少姥何矣?莫非贱夫伺候未善?” 杨楣青轻摇其首,徐缓举首盯之言:“此些时日,诚苦汝矣。”郑氏闻之,眼眶倏酸,泪水似珠,遽忙转头,实不愿使杨楣青睹其泪容,哽噎言曰:“少姥心中存贱夫,此些时日,少姥心悦,于吾而言,实无苦与不苦之别。”杨楣青见此,亟以袖轻缓为其拭泪,凝眸其目,展臂揽之于怀,长吁曰:“此些时日,吾心心念念皆系汝,然无奈父望吾早获女嗣,频频劝吾往柚杏处,吾实亦无奈矣。” 郑氏心中此刻酸喜交织,少姥今对其所言此番言辞,既明晓其心中并无狐惑之人,乃因迫于孝道之压不得不幸,又言此终为郑氏之咎,倘若其更通情达理,身骨更康健争气,岳父必不致将楣青逼至如此境地。念及此,郑氏心潮澎湃,愈感杨楣青之情深意笃,而杨楣青亦紧拥郑氏,仿若欲将满腹爱意悉融于此一拥之中。 自兹而后,郑氏复拜奉菩萨,唯求上苍赐其一女足矣。 痴情妻主狠狠虐((づ︶ど)留言,留言) 郑氏复拜菩萨,其母家闻之,特送一尊送女观音。杨丁氏闻此,唯冷笑,未言。 隔日,杨丁氏以身稍愈,念亲为辞,乃召杨楣青曰:“吾女,吾身蒙上天垂怜,得以痊可。然此段时吾独卧榻,实觉无趣。今身适佳,欲邀吾母家诸人,以解乏闷。”杨楣青素重孝道,自应之。 是日,郑氏偕柚杏复往请安,方言谈之际,忽闻房外仆从高呼:“丁小公子至矣!”杨丁氏闻之,欣然色喜,急道:“速引其入!”郑氏坐于一侧,正把茶而饮,见一人腰肢袅娜,其笑靥明丽,亦有好名曰“柔嘉”。杨丁氏见之,亟命言:“客既至,还不速将福寿斋之糕点呈来!”复谓柔嘉:“吾素知汝最喜彼处糕点,故闻汝将至,特早购备!””柔嘉感恩而言:“舅舅!昨日本欲购之,然家父弗许,言表姐家风谨严,甥唯抑心从之,今实令人欣悦!”杨丁氏畅然大笑:“吾罹病此些时日,早盼有人相陪,汝父亦糊涂,汝之亲渐迩,然能见之日愈寡。依吾之意,昨日遣汝来,吾亦可早享一日之乐!”柔嘉闻之,目中隐现泪意。 柚杏忙起身亲扶柔嘉于旁座之上:“方今柔嘉弟未至时,爹已于侧叨念,今汝一来,其心尽系于汝矣!”柔嘉见之,不识称谓,乃言:“此……”杨丁氏适时解之:“忘汝为男儿家,本鲜少出户,此亦长成以来初至吾家乎,忘之亦常,此乃汝表姐之通房,旁者为汝表姐夫,汝若愿,亦可呼其一声兄,不必拘礼,略行过场即可。”柔嘉应诺,一一施礼。杨丁氏遂询:“汝余诸表兄弟何以未至?”柔嘉释曰:“瑞锦妹染风寒病十余日,今方稍瘥,慧贞兄等仍忧其病况,言欲再陪妹数日,过两日方来!” 郑氏一则聆其对谈,一则悄然观之。其笑眸弯弯,宛然新月之皎,其笑靥如花绽,双眸顾盼,神采飞扬。眉似远黛,轻描淡绘,却恰臻适宜之境,彼时仿若春阳欢鸣之鸟。其声清越脆亮,犹若银铃之鸣,悦人耳畔。其一颦一笑,灵动鲜亮,恰如花丛间翩跹之蝶。诚可谓:“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待柔嘉退去,杨丁氏遂问郑氏曰:“汝观汝柔嘉表弟何若?”郑氏含笑道:“柔嘉表弟言词合宜,举止丽雅,实乃难得之男儿!”杨丁氏欣然颔首:“汝言诚是。””柚杏亦于旁笑曰:“常闻丁家家教甚优,昔日见大婿如斯风采,今复睹此柔嘉表弟之仪态非凡,真真皆为上佳!”杨丁氏笑曰:“汝这小子之嘴,甜如蜜饴,无怪乎能将少姥哄得于斯时独宠汝!”郑氏容色稍滞,端起一侧之茶水而饮,唯觉苦甚。 柔嘉自兹遂居杨府,以其为杨丁氏母家之亲,自主子迄于下人,皆以贵宾礼之。凡饮食衣裳、日用之度,悉堪比郑氏,故其于杨府之中,过得畅然顺遂。杨府之侍从皆云其貌美,性明朗,待下人和蔼,见有受责罚之侍从,若觉罚之过重,则出言劝止,诸主子顾其客之身,亦弗便多言。郑氏亦常携诸礼往谒关怀之,惧其受一毫之屈,然每至其室,辄见柚杏早于彼处,赞不绝口,二人言笑晏晏。柔嘉见郑氏,反生拘蹙,郑氏弗以为意。 待杨丁氏母家之慧贞、慧洁、慧清亦至杨府,杨丁氏喜极难禁,特命郑氏设一小宴以娱。于花园之亭置宴,适花园繁花似锦霞,香气馥郁,复加珍馐美馔,佳酿盈樽若玉浆,亦觉悠游闲适。 宴间,众人言笑晏晏,数人关系益亲厚。郑氏闻其兄弟嬉闹,面上笑颜亦增。杨丁氏亦诫曰:“今日之宴乃小宴,可饮酒,然不可多饮,恐伤其身,非善矣。”众人皆起身应是。未几,郑氏即以体欠安为由,归室休憩矣。 至宴中,一侍从悄然趋至杨丁氏身畔,言数语。杨丁氏挥而令其退,旋即笑曰:“此何足虑?在场者皆不过其夫婿亲眷,再者其诸表兄弟,多年未见,此番前来亦可一见!”侍从诺之。 在场众人闻其言,嬉乐之声亦稍减,柔嘉起身问曰:“舅舅,可是表姐将至?”杨丁氏曰然,复言:“汝等勿惊,吾观之,正可一见!” 杨楣青闻侍从所传之言,曰:“皆为未出阁之男儿,吾已有婚配,何以见此未婚男子?”其侧之侍从劝曰:“此终为大婿之一片心意。”遂往之。 杨楣青甫入亭,即有数道炽然目光投之,杨楣青乃至觉望其向,乃现一丽秀侧颜,眸若含秋波,瞳光潋滟,稍一抬头,与彼视线相值,遂赧然垂首,面赤甚焉,杨丁氏若有所思,笑言:“吾女,汝犹不过来?” 杨楣青抵其畔,其诸表兄弟遂相继起身,列于其前。杨丁氏逐一为之引见,此首位乃慧贞,一眼望去,但觉其肌肤胜雪,发若乌瀑,眉梢眼角蕴秀气,性静而寡言,言时亦轻声细语,动人心弦;次之乃慧洁,面似银盘,唇如涂朱,端丽绝伦且能言巧辩,才思敏慧;其叁乃慧清,稚气尚存,双眸澄澈若水,无邪天真悉现其中,灵动而纯净。 及至柔嘉,却见其面灼若血,终未启口。杨楣青觉其有几分可爱,曰:“弟可是醉矣,需醒酒汤乎?”正欲唤二侍从扶之而下,柔嘉复慌然抬头望之一眼,复颔首垂眸,腮红若霞,半晌赧然无语,耳尖皆红,曰:“表姐误会,弟未醉。”杨丁氏见此大笑,曰:“女儿,汝前数日未归,未睹此子来时何其顽劣,其母致书时言其难以教养,令吾等多加管束,吾管教数日,亦未见其有所改,未料今时汝一露面,彼便羞矣,倒似为名门闺秀也!”柔嘉羞曰:“舅舅!”杨丁氏亦不逗之,助之引见曰:“此乃汝大姑母家之幼子,名柔嘉,幼时吾尚携汝往访汝大姑母家,彼时彼甚黏汝,汝竟忘乎?” 杨楣青详思一番,继而笑曰:“果乃柔嘉表弟!幼时一同嬉戏,今未料亦长成矣!”柔嘉恭顺上行一礼,继又向杨丁氏嗔曰:“皆舅舅之过也,未告吾等兄弟表姐将至,观吾此未加装扮之状,何以见表姐!”杨丁氏笑言:“观之,方才尚赞汝有闺秀之态,此刻又不复矣!”在场之人皆笑而出声,其情融融。 痴情妻主狠狠虐( yuz haiwx.co m 少姥迩来诸事纷扰,今幸归府。夙有乖觉之侍从向主婿通传,郑氏常候其讯,得闻彼等宴终,少姥归至书房,遂着意梳粧。灵翠亦有欢颜言:“主婿今日宛如天仙降世,仆意莫论少姥,恐诸男子亦当羞赧!”郑氏曰:“汝今莫非食蜜耶?何言此善?想是与灵玉那厮习坏矣!”即令灵翠往小厨观其汤煲是否妥矣,须臾郑氏将往送之。 灵翠得令方出,适遇灵玉归来,见其面上之笑,纵竭力藏之而弗能,郑氏甚奇,问之:“今者何矣?汝小子何以乐至如此?”灵玉咳二声,曰:“仆心中颇有些浑言,惟恐言出污主婿之耳。” 郑氏促之:“吾向弗重此,汝亟言。”灵玉遂面盈喜色,趋前伏其耳私语:“主婿遣仆察少姥之讯,少姥既入书房执事,仆见柚杏扭腰撅唇,面白若鬼,身香盈畔,十里可嗅,能灭蜂虫。可恨少姥为此贱屌一时所惑,竟许其入,然未几少姥忽去,这骚屌不知耻,追出,致外者睹其态,衣衫不整,露雪臂半只,实堪惹人讥哂。” 郑氏闻此诸事,初欲笑,然思及己之身份,唯正颜训道:“少姥之事,汝何复探之?前受之训未足欤?今兹之事,吾暂闻之,汝切不可外宣,若为少姥或大婿得悉,岂有良果食哉?”灵玉吐舌,知郑氏怜己,乃应:“是是。”郑氏复问:“然吾欲明其何以去?”灵玉弗能对,仅言:“不论其因,只消弗歇于彼处则善矣!”继而面上复现数分悦色:“主婿,少姥既离那浪屌,吾等曷不往寻少姥,正可叙旧情!”郑氏亦怀此念,然灵翠久不归,灵玉遂怒曰:“今夕何状?素日未睹其如斯拖沓,此番因之误事矣!”随即立令灵玉速遣一小子往唤灵翠,后遣另一小子往询少姥之踪。 未及半刻,灵翠捧汤而返,另有一侍从亦归,其色惊惶,言:“不妙!”郑氏询之,即闻此者曰:“映月阁处往者医家众多,少姥亦往矣!”灵玉曰:“无能之徒,速言详悉!映月阁所生何端,何以医家往之!”此侍从惊惧至泪将出:“仆诚不知,仆往映月阁,甫至其门即遭驱遣,虽睹少姥往之,然不知何由所发,求主婿赦罪!” 郑氏详忖良久,遣其去,终复坐于粧台前:“既若此,料想彼处有大事,少姥未遣人示我,吾等且安歇罢。”灵玉趋前为其卸粧,亦叹曰:“原以今日本主婿终得见少姥,孰料其间生变,上苍实瞽目哉!”灵翠亦曰:“灵玉汝且勿言,主婿此刻又安能好受?先使主婿善加休憩一番。”郑氏亦勉言曰:“罢罢罢,吾等下次再往亦可。” 次日,郑氏往请安,却见杨丁氏形容憔悴,似曾泣矣,柚杏于其侧宽慰。杨丁氏见郑氏至,不若往常尚需一番寒暄,直令其坐。 郑氏环顾一周,未睹近日皆早临之柔嘉,复思昨夜所生之事,遂问:“柔嘉表弟何以未至?莫非有恙乎?需吾觅医家视之否?”却见杨丁氏面上悲愁之态愈甚,仿若力竭,无意与彼等周旋客套,唯挥袂令其径坐,终喟然一叹,谓郑氏曰:“汝亦算有心,柔嘉病矣,吾已遣医者往视,今情状稍安。吾今欲问汝,汝视汝柔嘉表弟如何?”郑氏不明其意,答曰:“柔嘉表弟端方,乃贤良男儿。”杨丁氏闻其言,紧蹙之眉稍舒,曰:“既汝觉如此之善,那吾欲将其配与楣青为二房,何如?” “啪——”郑氏忽觉手上乏力,手一松,手中茶碗直坠于地,碎矣。郑氏难以置信,言曰:“柔嘉表弟,配与少姥为二房?柔嘉表弟非有婚约乎?” 杨丁氏悲愤交加,拍旁侧之桌案,怒言:“杀千刀,实在害人!”二叁侍从旋即趋前,一者为其揉摩,一者为其捶背。杨丁氏稍敛心绪,终复言道:“汝柔嘉表弟早岁确有一婚约,原言其及长成,便当嫁往,未料与彼结亲之女为浪伎所蛊,蔽其心窍。原乃甚佳之女,为哄诱至甘愿抛家离户,亦欲与那浪夫私奔成婚。二人私奔未久,那贱人即言无意于此,欲与之绝断关系。那女子一察,乃觉其攀附荣华,勾引他人,此焉能忍?当即执刀捅死那浪夫,自身亦陷牢狱。虽官府有意从轻裁处,到底有玷颜面。”看好文请到:powenxue16.com “彼女家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柔嘉虽未嫁往,然已有婚约,今迫柔嘉欲其嫁之,言共患难。吾母家悯其男儿,岂堪令柔嘉蒙此苦?且丁家子娶罪囚女,实乃玷秽声名!” 郑氏曰:“彼时彼家虽强相逼迫,然吾之所言终属有理,料想不过过爱其女,冀其女于牢狱之中有人看顾耳,唯其过急矣。” 杨丁氏亦叹曰:“吾岂不知此爱女之心,然柔嘉终为丁家男儿,断不能眼睁睁睹其受苦。”继而谓郑氏曰:“依吾之思,付予楣青,彼二人乃表姊弟,楣青定然不薄待之,丁家亦存此心。若此事得就,那户人家见生米已成炊,本就悖于理,此番更难强逼,如此则事可解矣。” 郑氏齿颤而言:“柔嘉表弟终归大婿母家之人,予少姥为小,岂非过辱?”杨丁氏曰:“此有何辱之有?吾女吾自信其品行,柔嘉亦为吾自幼看顾长成者,二者相匹,吾觉甚宜,况楣青后院本就空乏,再添亦无妨!”柚杏亦终敢开口,顺杨丁氏之意曰:“大哥哥是觉柔嘉弟弟不配嫁与少姥,还是觉少姥不配娶柔嘉弟弟?” 杨丁氏流泪而言:“汝为正室,何苦若此?昨夜柔嘉闻彼户之讯,投池欲自绝,幸蒙人救起,其小脸苍白,令人何忍弗怜?此些时汝等相处亦存情分,汝身为其表姐夫,岂无悯意乎?”郑氏遽曰:“小婿断非此意!小婿但念及柔嘉表弟之母父应许否?”杨丁氏乃曰:“此吾亦思之,昨午后已传信,其母父亦甚喜此亲事。” 郑氏心几欲寒,独问:“少姥意下如何?”念及此,杨丁氏颜上稍现忧色,向郑氏之笑亦趋和缓:“此事关乎其表弟之性命,且彼膝下迄今无子息,多一人亦佳,吾料楣青大致应从,然吾觉其口风亦紧,汝若有暇亦可劝之,亦好使此桩亲事早定。” 郑氏遇此苦事,只感心皆苦矣,应曰:“既已这般,那吾甘愿相助,只是吾忖之,此数日少姥事冗,吾恐不得见之空暇,况且这些日少姥亦不常至吾处,即便至亦仅用膳之片刻,吾为男儿于用膳之时何能劝之?” 杨丁氏冷哼一声:“汝身为当家主婿,连此般事皆缄口不言,柔嘉平素皆称汝为姐夫,总归存些情分!罢罢罢,汝言少姥鲜往汝处,吾便觅一可转往彼处之人,柚杏,汝意何若?” 郑氏遂闻柚杏答:“吾觉甚佳,此些时日内宅主子侍从皆有目共睹,知柔嘉弟弟良善,巴不得其即为吾家之人,此番若成,非但解大婿之忧,亦遂众人之心!” 见柚杏上述诸言犹未止,继而竟跪而笑言:“如斯美事竟能落于吾身,乃大婿垂青小子,若此数日少姥能往吾处一行,吾必开口促成此段良姻!” 杨丁氏闻之亦赞曰:“吾曩昔即言汝善,非但嘴甜,且目明,惟憾现于吾前,若为吾女知晓,不定日后多恤汝!”继而言曰:“郑氏,汝弗若柚杏之明矣。”郑氏终默无言,杨丁氏冷冷睨之,曰:“汝不欲回话则勿回,孰令吾仅为岳父,弗能主女婿之事。也罢,此等事吾与汝言何?本乃无福之人,此门亲事若汝开口,恐亦沾惹晦气之辞,莫若不开口为善!” 言及此际,旁侧桌岸上之茶已凉,数侍从自四周聚来,将此些茶端去,换上新者。杨丁氏观面前此侍从之行,意有所指云:“言此诸多话语,想必汝等亦渴矣,只是此茶水凉矣,便弗能入口,先任彼等换盏新者。言及少姥特往吾此送一武夷岩茶,往日吾不甚喜,一直搁置,今兴致所至,倒欲令汝等亦可尝尝此滋味,今日汝等亦可品鉴。” 郑氏无心饮茶,杨丁氏兀自饮一口,继而曰:“言及此,汝当初嫁予吾女之前,不亦有婚约在身?” 郑氏面色一白:“大婿想必料想有误,那门亲事不过儿时戏言,岂可为真,既无母父之命,亦无叁媒六聘之礼,无婚书为凭,实难作数。” 杨丁氏曰:“然乎?然细思之,吾为吾女抱屈不平。所娶夫郎,幼龄即知勾引女子,妄图攀附高枝。入吾门后,成婚六载,自身善愱不言,尚累吾女无后嗣。叁年前,其身丑闻令人发指,多少人戳其脊背,竟有脸存世,真乃苍天无眼!” “大婿!”郑氏难抑而开口,委屈致眼眶泛红,却闻杨丁氏厉叱:“何哉?吾犹尚在尔便多话!何来此般叁流之货色如此无礼,快缄其口!自身不洁,为吾女为小亦不配,今为正房仍不守规!” 郑氏隐忍:“小婿断无此等意!那些丑闻亦乃旁人捏造……” 杨丁氏冷笑:“捏造?吾何以不知?清者自清,汝若洁净,又何来诸多是非?足见汝自身作风不正,恐吾家下叁等仆人名声皆比汝洁净!汝亦莫嫌自身多纯良,莫说柔嘉为小,即便为正房亦使得!” 柚杏亦惊惶起来,今时大婿已然撕破颜面,竟将主婿身上丑事尽数抖出,彼不过一家仆出身,安能应对此事? 却见郑氏起身,压低颤声道:“小婿身有不适,还是先归房矣。” 杨丁氏怒喝曰:“郑氏!与我站住!竟敢于吾面前逞威,吾今不过顾念吾女之面,予汝叁分颜面,汝便以己为杨家之主乎!何来之主?当初若非吾阻拦,吾妻早劝吾女休之,可恨吾今一思及便觉懊悔,若早早休弃汝,何至生此诸般波折?” “勿以己为重,令柔嘉进门之事已定,仅向汝一问,只求一态度,未料汝竟现丑态!好一个冷心寡义、寡廉鲜耻之浪货!今亦勿走,吾等在此坐等吾女归来,汝且观其休汝否?” “汝若尚要颜面,今再问一句,此亲,汝允否?” 郑氏泪淌过颊,俯首言:“爹既已如此言,吾自允之。”遂由灵玉与灵翠二人扶出门,杨丁氏望亦不望,骂:“贱坯子!” 郑氏强撑其身,方一出门却倒地,众人忙围拢来,灵玉与灵翠惊惶呼道:“主婿!主婿!来人,主婿昏倒了!” 痴情妻主狠狠虐( 郑氏昏昏噩噩而醒,灵玉恻然于怀。既至卧房,只见郑氏痴痴无神,泪若决河,手抚其胸,以绢遮口,呜呜咽咽,实堪悯怜。灵玉心恻而泣,伏于榻畔言:“公子,汝终醒矣。” 灵翠跪而叩首数番,亦劝:“主婿切莫再泣!此泪若流之过甚,脂粉弗能蔽之,若为旁人所见,岂不多生妄言!且少姥向爱重主婿,若为其知晓,岂弗怜痛?” 及提少姥,郑氏眸中始有华彩,犹显木然。灵玉翼翼趋前为其拭泪,郑氏遽执其手,泣而言曰:“吾虽无子,然数载以来,实以彼为亲父待之,何以如此待我……”灵玉不明其故,然耐心倾听。郑氏言至半途,尚有数语至唇边而复吞之,喘息,力遏泪涌,乃道:“灵玉,往理备嘉礼,明日吾等归省母家。”待杨楣青散班归府,郑氏以父病重,子当归视之为辞。灵玉传语毕,返室,满面愁容:“少姥虽立书一函,神色平静,连关怀之语亦未出。”郑氏闻之,唯默默垂泪。 次日,郑氏乘马车归郑府。缘嫁得良妻,郑氏亦增色甚多。知其将归,郑江氏主动于门首相迎。见郑氏下车,一家子和和美美,即刻迎之入宅。 郑氏归至母家,面上方有几分笑颜。用过午膳,与家中兄弟子侄皆分赠礼物,闲叙片刻之后,乃为其父郑江氏牵至偏房,将屋中众人尽皆遣出,唯余二人。 屋中仅余二人,顿显清幽宽敞。郑江氏心疼地抚上郑氏之面,曰:“吾儿此乃何状?”郑氏强颜一笑,却似笑中含泣,观之实令人心疼,唯道:“爹此言之谬也,何以无端问此?”郑江氏但视其状,泪忽涌而出:“吾儿,吾乃汝父,仅观汝面色,吾何不明乎?定然受苦矣!有何艰难勿藏掖之,吾乃汝父,自当为汝筹谋。”此语一出,郑氏再难抑心中凄楚,趴伏于其膝上,泣声曰:“爹,儿苦!儿苦!”郑江氏默默抚其发,顺其背,待其哭声渐微,方问:“儿,汝此为何?”郑氏忽觉难以启齿,郑江氏目中噙泪,当即明了:“为着生育,为着后院的男人吧。”郑氏之泪濡湿衣衫,哑声道:“儿有此妻,叁生有幸,奈吾身不争气,无以为其授女。现今,妻风华正茂,岳父欲为女择人作小,选的还是岳父的母家人。”随后将那日的事情慢慢的说出来,全部告诉了郑江氏。 闻此言,郑江氏色遽阴,即斥:“吾儿!汝诚愚也。初父所言者何?女子叁夫四侍,乃世之常情。汝不善育嗣,当早谋之。汝若早为其置知根知底之本分人,今岂至于此境?今前有柚杏拨弄汝夫妻之情,后又有汝岳父一心欲汝被休,此乃欲深虐子也。” 郑氏泣:“实吾贪念过甚,吾今已悔矣,愿与人共侍一妻。”郑江氏闻之,不禁嗔怒,一掌掴其面,及知乃其岳父母家已拣选好适龄子后,愈半怅惘、半酸心言:“若早如此,今何至于有言语把柄落于汝岳父之手乎?当于初时,汝岳父言欲使其家男儿进府,便当拒之,如此安排,竟应焉?如此之人若入宅,先弗论姿容秀美者是否更得汝妻之怜,单就与汝岳父存有亲缘之联,则足以令汝逊让数筹,有汝岳父为恃,若侥倖与媳育女,汝遭摈逐必矣!” 其后竟长喟叹:“罢矣,吾亦不多责汝。汝岳父诚手段阴毒。先时,彼对你多加纵容,于汝夫妻之情不做干预,本为女嗣计。今汝既不能授女,彼欲使汝休妻。且汝妻今又如此前程,欲送其母家人入杨家,竟筹此一局以对汝。汝心思蒙稚愚钝,又何以堪为其敌焉?” 郑氏泪濡其面,跪于其足侧,面色已白若缟素:“儿悔矣,今实计无所出乃求父亲,望父亲为儿示一良法,儿终身弗忘。” 郑江氏紧蹙其眉,缄默良久,唯言:“亦怪父,养汝成今此大家闺秀之态,却未教汝应对此等后宅阴私之法。今见汝成此模样,实令父心痛焉。”后言:“吾再教汝一回,望汝日后能晓如何处之。”郑氏跪于地叩首,继而言:“儿知晓。” 郑江氏遂先问:“汝与汝妻近日之情如何?彼可有言休夫乎?”郑氏对曰:“虽有波折,然犹善焉。”郑江氏叹:“善哉。吾能料汝岳父出此言语,盖其心早有谋计。时迫不及,汝归后当尽弃诸事。思昨日之事,汝岳父必于楣青面前拨弄是非。若儿欲存,归则即刻一心一意事之,当以之为母父而待,于其所持之事亦从之,务使楣青复念汝之善焉。 半旬之后,父于族之旁支择一适龄之子,遣送汝处。其一为汝添一良辅,其二亲上益亲。汝妻于汝有情,未必不对其具叁分怜惜。若幸得杨家有后,终究流有郑家之血脉。汝若抱此子,亦可作己所养,于两家亦有所交代。吾不惮子之忌讳,汝母早有此念,乃至已拣数旁氏男儿而观。今若汝应之,吾与汝母言,使汝挑选,免脱于掌控焉。” 如斯后宅手段,郑氏闻之,掌心已濡,心内惊惶频起,揪其衣袂一角,心虽知拙,然仍言:“莫非必如此乎?”郑江氏:“吾儿何其糊涂哉!一女子若心中有人,纵纳多夫,于其目中,此后院亦唯一人耳。今汝若不狠,且观来日孰被驱出门户?今若狠,来日仍与汝妻一心,旁者亦不能妨汝等矣。”郑氏终颔首焉。 自郑氏决志之夕始,彼几疲惫,卧于榻上,心阵阵而痛,额汗潸潸,眼前常黯,虚乏无力,乃至难起之境。当杨楣青闻此讯,即速趋郑氏之卧房。前数日,虽闻于父,言郑氏以下犯上,言语不恭,乃至气厥其父。杨楣青虽与彼有旧日之情,心存疑惑,情多已淡焉。今见往日鲜活之爱夫卧于床,杨楣青喟然一叹,觉心复软矣。 灵玉及诸侍从,惶急而团团旋走。卧房之内,人往来不绝,全屋皆漫苦涩药香。杨楣青趋前,执郑氏之手,心疼而呼其名讳“良惠”。至此,二人近日隔阂消散颇多。杨楣青复忆郑氏之善,心内疼惜与不舍交加,乃命身边侍从曰:“若主婿有何差池,便将汝等尽皆杖毙!”侍从战栗不已,忙表定能善为,于末后之日,侍奉极为殷勤,唯恐郑氏有一毫不适。 半月后,郑氏终有力起身。郑江氏亦送一适龄男子来,送者告郑氏:“大婿常念公子,将族中几尽所有适龄子皆览遍,此乃极佳之人选。” 郑氏闻此男名为郑品,“此男子出自杨府一绝户旁支。那家昔时甚富,得一女,爱如珍宝。然此小姥长成,竟为一浪荡男子所勾引,非要嫁之。家中长辈恨之入骨,然顾念其女,只得咬牙同意。岂料此男子真乃害人精也。自彼等成婚后,此小姥生六子,竟皆为男儿,终为此抑郁而亡。 聘之郑顾氏,为族人察其早与外间女子私通,婚前已失清白,乃至与外女有一女一儿。族姥知此事,遂将郑顾氏沉入塘中。怜此六子有如厮父,名声受损,且皆为男儿,焉能成事?由族里代养。今此六子中,仅余其一。原已定亲,于出嫁前患风寒,几濒死。妻家嫌晦气而退婚。今其身虽愈,然复有何人欲之?适可为公子送来。 “大婿言,此虽有晦气,终有用处。其容貌秀丽,一出自同族,多少可照应;二则可助公子固宠,主动送来,终较旁人送而安坏心者强;叁则若有幸此男儿授女,此人身份卑微,又何能抚养孩儿?孩儿自归于公子。至为要者,其本有恶名之父,又曾被退婚,日后有何错处,亦是理所应当,处置岂不轻易?”郑氏闻罢,若有所思,特令灵玉赏一袋钱与此人:“真劳仆爹费心走此一趟。此钱与仆爹打酒食。归后亦可告吾父,儿让父费心矣。” 待侍从退去,郑氏轻摆其手,将那呆木之人召至身前。灵玉立于旁侧,睹其容颜,亦不禁慨叹道:“主婿,此人何其有福,竟与君有四分相似焉。”郑氏详加审视,心中微觉酸楚,言曰:“如此,甚善。” 与彼有几分相似,往后少姥宠幸此人时,亦会惦念于他。况今其身子欠佳,不能得宠。正巧由其出头,分柔嘉之宠,先制衡一番。 是夜,杨楣青满身疲惫,探望郑氏。适遇其房中之侍从端一碗参汤,欲喂之。遂自侍从手中夺下参汤,以勺舀之,喂予郑氏。郑氏红其眼眶:“贱夫染疾,少姥本不当来,免染秽气。今何能劳少姥行下人事?”杨楣青低头,轻吹参汤:“不烫矣,夫再尝之。”郑氏迟疑半刻,缓缓张口,终饮之。杨楣青喂毕此汤,笑:“何为又泣焉?”亲为其拭泪,郑氏身颤,杨楣青轻拍其背以安抚之。 郑氏默默流涕,泪浸锦被。彼伏于少姥之胸,始言:“贱夫不善持家,又难生育又多病多灾,何能理府中上下?爹年高尚得出面料理,是夫为婿者之失责。”杨楣青:“勿出此言,大夫已至,汝早晚必愈。”郑氏泣:“少姥容贱夫言毕。我虽有几得用侍从,然彼等终为下人,难登大雅之堂。少姥后院空虚,近日虽多一柚杏,仅为通房。此几日于病中思忖,往日,乃贱夫之过也。若早为少姥添几人,今亦不至无人可用。”郑氏言此,几喘不得息。灵玉忙端茶水,郑氏饮一口,将胸口之气缓缓顺下,复言:“贱夫恳请少姥,我家中有一弟,年岁正好,人亦伶俐。吾归家中,详加审视,觉甚善。少姥若愿,吾当将其接来。” 杨楣青默然良久,乃许之:“亦可,如此汝亦能有一臂助。”郑氏心中如释重负,痴痴望杨楣青关怀之颜,面上露出苍白之笑。 痴情妻主狠狠虐( 郑氏虽病,其心耳神意时时未懈。令仆爹善教郑品。待郑品安顿,乃特意差人召之。 郑品被引至前,郑氏细观此容貌秀丽之男子,笑脸相迎:“吾上次归母家赴宴时,尝闻此弟之美名,言其貌佳且手脚灵便。彼时吾兄弟数人尚思,如此人物,日后当配何等好人,未料竟入吾家,真乃有缘。”言罢,乃取其纤纤玉手上之金镯,顺势戴于其手。 郑氏屈尊而言此语,灵玉觉无论何人,心皆将顺。于情于理,总当出声回话。未料面前此有几分姿色之呆人如柱杵于此,似不通人言。其言亦粗鄙不堪。目盯郑氏所予金镯,视郑氏,目露贪邪之念。灵玉无端,觉有几分恶之,郑氏亦不适焉。语半刻,遂遣之。 待郑品退,灵玉忧而言:“主婿,奴身为下者,不宜多语。今视此人,安能得少姥长久之宠乎?”郑氏笑:“正以此人为善。”貌佳而讷,唯可依附。复思方才郑品之猥琐状,实乃枉费其好貌,乃言令仆爹善加训诲。 自杨楣青许郑品进门,府中起轩然大波。杨丁氏于郑氏及柚杏请安之际,大怒,拍案而言:“郑氏!汝目中尚有岳父乎?明知柔嘉入门,竟又定一门亲,岂非故意折辱柔嘉?” 郑氏此刻身稍愈,总归能下榻矣,心胸犹闷,面色亦憔悴。面对杨丁氏之训,亦笑且得体:“小婿身为杨家主婿,操持家务,繁衍后嗣,本乃小婿之责。今少姥后院空虚,膝下无嗣,本当添人。爹昔时言之,不知小婿细察此弟二年,觉其善,亦问过少姥,少姥亦允之。” 杨丁氏扬眉狠笑:“善哉,善哉,往日不贤,今日贤矣。果为吾之好婿,心思终归正道。郑氏,柔嘉究为汝之表弟,二人同时入门,欲逼死柔嘉乎?” 郑氏轻饮一口茶,咽苦涩茶水,而后恭敬起身,行礼:“大婿折煞小婿也。” 杨丁氏冷言:“吾岂敢乎?女婿贤良,女儿一心皆在汝处!但愿日后亦能贤良!果合汝之名也!” 灵玉与灵翠扶郑氏出。灵翠于途中,心忧而问:“主婿今日与大婿争执至此,日后当如何处之?”灵玉应道:“灵翠,汝今日昏聩矣。主婿如此行事,必有其考量。仆等身为侍从,切勿插手。若为那烂舌之人闻之,必于背后妄加议论。” 灵翠知罪,郑氏未责之。汗自额而下,面色虚白:“郑品必当入门,断不可比柔嘉表弟晚。既此事已定,唯可继之,断不可退。” 柔嘉若先入门,新婚燕尔,复添姐弟亲缘之情,宠爱必不少。又有杨丁氏为其撑腰,于郑氏身未愈之前,此后院或为其天下,此郑氏何以能忍?虽言郑品今不成体统,然若一同入门,同为新婚之夜,少姥若往柔嘉处,或对其心有愧疚,往后亦可夺几分宠爱。若更幸者,少姥往其处,则后事将顺遂甚多。 郑氏止其行,诸侍从亦不明所以而止。灵玉顺郑氏之目望去,乃见庭中袅袅婷婷,有一簇花盛开,其色娇艳,如霞似锦。微风拂过,花瓣轻盈,摇曳生姿。灵翠赞:“此乃虞美人也,未料如此佳。”灵玉亦笑:“今日此花盛开正好,主婿之身亦恢复至能起,想来乃吉兆也。”郑氏收目,闻其言,叹:“岂非喜事乎?家中一时添二弟。”终苦笑:“真乃喜事也。”身后随从皆低头,不敢言。 柔嘉终入门,虽为偏房,然亦吹吹打打,乘轿入府。堂上高烛通明,华彩四溢。宾客云集,皆着盛装,喜气洋洋。庭中乐声悠扬,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况其着红色嫁衣,有侍从口不择言,言其不似为小,倒似为正房。郑品则仅有一侍从伺候,乃郑氏赏之。二人各拎一包袱,灰头土脸,候于柔嘉花轿之后,不知者以为乃抬物之佣,寒酸至极,不堪入目。柔嘉入门后,彼等欲进,却为门口护卫所拦。若非灵玉奉郑氏之命在门口察看,恐连门亦不得入,惹一阵笑话。 如郑氏所料,新婚之夜,少姥入柔嘉之室。红烛尽燃,芙蓉帐暖,春宵一刻。唯郑品清冷守房。郑氏得讯,亦不觉怪,乃睡。 次日,郑氏偕众人往杨丁氏处请安。见柔嘉添几分初为人夫之熟韵,面若桃花,笑靥如花,唇红齿白,步履轻盈。着新夫之服,饰以珠翠,光彩夺目,宛如仙子临凡。其美也,令人忘俗;其韵也,令人心醉。 杨丁氏笑至目几不能睁。于其请安之际,杨丁氏未令柔嘉守规矩。见其至,杨丁氏若为其亲爹一般,立命己之侍从往私库取两匹上好绸缎、一箱珠宝以赠之。这绸质如蝉翼,光可鉴人。其纹精美,显奢华之态。有明珠如月,有美玉无瑕,金饰精巧,银器玲珑,宝石绚烂,皆非凡品。杨丁氏赠此犹觉不足,挥手间,一侍从恭敬抬一盒子上前。 柚杏起,惊且赞:“大婿诚疼柔嘉弟也。观之,此乃欲将己库搬空!” 杨丁氏启盒,内现一璀璨石榴簪。宝石镶嵌,色如丹砂。金为枝蔓,雕镂精细,饰以明珠,缀以翠羽,华贵非凡。杨丁氏亲以簪插于其首,言:“今日乃汝入门首日。往日吾尝言,若得汝为吾婿,乃杨家烧高香而得之。今日正应此誓。吾膝下无子,有汝则如得一子。惜吾女膝下空空……”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柔嘉之手轻触己发间此石榴簪,恭恭敬敬跪而叩首,继而羞涩曰:“爹且放心,柔嘉定遂所愿。”杨丁氏闻其言,笑愈欢,忙道:“好!” 柚杏亦甚有眼色:“非也。早观柔嘉弟之面相,仆便知其定乃多女多福之人。虽少姥膝下无一女半儿,今有柔嘉弟此妙人,何愁日后此院中无孩童笑声乎!”杨丁氏亦赞之:“观汝此嘴,恐投胎之时尝糖矣。” 既而,柔嘉起,复端侍从手中一碗茶,对郑氏跪,低头言:“请大哥哥饮茶。” 郑氏端杯饮一口,继而唤“灵玉”。灵玉即奉一匣。匣内有一精致金项圈。郑氏细摩项圈上之纹路,而后将此金项圈戴于其颈:“从今往后,乃一家人也。吾不若爹之大方。此金项圈乃吾陪嫁之物,现弟弟风华正茂,弟弟戴之正好,便赠予你。” 柔嘉拒:“如何使得?此乃大哥哥之陪嫁,我不过区区一偏房,岂有如此荣幸?此非折煞我乎?”言毕,欲取下颈上之金项圈。郑氏忙拦之:“何谓折煞?汝既进门,吾等即为一家人,实如兄弟一般。岂有兄弟间分彼此者!”柚杏亦上前劝:“柔嘉弟弟且收下。此乃大哥哥一片心。若再推拒,岂非辜负其好意!”柔嘉乃收之。 柔嘉于二主磕头毕,被杨丁氏安排坐于一旁,遂命人召小郑氏。 遥观小郑主子走来,在场者,无论站坐,皆皱眉。毕竟何有正经男儿如此大步,既无仪态,又失规矩。旁之侍从慌慌张张追于其后。及近,可观此人不修容饰,披头散发,憔悴粗糙,竟如此露脸而来,大不成体统。 及此人进堂,在场之人眉头愈紧。何曾见有如此之人,见岳父,既不磕头请安,又贼眉鼠眼环顾四周,连身旁侍从亦不如。侍从眼见堂上大婿脸色渐冷,惧则跪下。小郑氏如木桩一般。杨丁氏怒:“何处来此贵主?此时辰不分尊卑大小,满屋子之人候汝一人,好威风之人!” 未睹此人之前,柔嘉亦以为是何等天仙,何等闺秀,竟能说动郑氏,使表姐许其与己一同进府。虽入门之日,表姐歇于其室,然若言无惧惮,实不可能。再者,二人同进府,自然多有比较。柔嘉虽自小受男德教养,规矩品貌俱佳,心中亦难免有男儿嫉妒攀比之心。若为其所压,岂非惹人笑话? 今日一见,柔嘉心中忌惮之情舒缓甚多,而后又平增诸多耻辱之情。与如此之人同天入府,对其身为大家闺秀实在羞辱。 郑氏罕为出头言:“此弟初入府第,难免规矩有疏。”柚杏抿唇而笑:“柔嘉弟岂非亦于同日进门乎?” 杨丁氏目色渐冷,郑氏欲阻而不得,盖明眼之人皆可察此人无礼。杨丁氏即下令:“既汝不能教其规矩,那便由吾亲为。来人,引小郑氏入戒堂,受训二月。既不会跪,那便日日磕头,每日跪上两个时辰,学好规矩方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