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 你别逼我啊_1 书名:你别逼我啊 作者:雨过碧色 文案 林廷安散漫又嘚瑟,只想做一朵在风中自由飞翔的蒲公英,浪呀浪的,这辈子也就浪过去了。 可惜,楼上那个貌似文质彬彬、品学兼优而实际一言难尽的杜暄不同意,他非逼着林廷安做一棵在崖顶直冲九霄的松。 从初中到大学……那就是一部血泪史啊。 林廷安忍无可忍了:“‘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懂不懂?” 杜暄:“玉不琢不成器。” 林廷安:“我警告你,你别逼我啊,再逼我可反了啊。” 杜暄翻个身:“来,我给你机会,反吧。” 林廷安:“你……你……你别逼我啊,我可真反了啊。” 杜暄:“来啊!” 闷骚的真学霸杜暄 明骚的半个学霸林廷安 竹马竹马文,基本剧情都在校园里。 入坑提示 此文1v1,结局he,校园风,甜蜜派。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都市情缘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廷安杜暄 ┃ 配角:随机 ┃ 其它: ================== 第一章 盛夏,满树蝉噪,一大早阳光就强悍地透过窗帘把房间里烤得炙热。 杜暄闭着眼在床上摸索了一下没找到空调遥控器,于是滚到凉席的另一侧,这一侧还未被身体焐热,残留着些许凉意,杜暄想要在这凉意未消失之前睡着。可惜,就在他刚有睡意时,窗外传来了急刹车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咣当”一声巨响,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响起:“妈,我搬那个纸箱子吧。” 杜暄猛地把枕巾揪过来蒙在脑袋上,暴躁得要跳起来:“那么早就搬家,疯了吗!” 楼下传来工人招呼卸货的声音,有箱子撞到铁皮车门发出的咣咣的声音,还有一个男生指挥搬家工人的声音,一片喧闹囔得满树的蝉都自愧不如地匿了。杜暄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几乎要爆炸,他深深吸口气,努力按捺住冲过去大吼一声“安静”的冲动。他要努力争取时间再迷瞪一小会儿,马上就该爬起来上课去了。 真不知道搬家兴奋什么,有本事搬到冥王星上去。 杜暄闭着眼睛伸手在书桌上摸索,他的书桌在窗户根底下,旁边就是床。他隐约记得桌上还有本现代汉语词典,不知道把那个丢下去楼底下能不能消停会儿。 很快,杜暄就摸到了那本“凶器”,但同时也冷静了下来。他叹口气,抓过一个英语本,把窗户推开一个缝,用力丢出去。 便宜你了,这本子还一字没写呢。 其实杜暄知道这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不扔点儿什么他心里堵得慌。 “哎我靠,这谁呀!”楼底下来传来一声惊叫,“不想写作业也别扔本啊。” 杜暄掀一下眼皮:居然砸中了? 男生提高嗓门又喊一句:“缺德不缺德!” 喊完了,这个男生似乎刚刚意识到这大清早的的确扰人清梦,再说话时倒是压低了声音。 “不缺德,缺觉。”杜暄心里有点儿愧疚,平时他还算是挺能忍的一个人,只是昨天他写作业写到凌晨,今天又要早起去上辅导班,心里的怒火实在是压不住。杜暄叹口气,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来看一眼,七点四十五了,妈妈马上就要来敲门了。 果然,杜妈妈在门外喊:“小暄,起来了没有,快迟到了啊。” 杜暄把自己的脸焖在枕头里,喊:“杜暄死啦!你让他死踏实点儿行吗!” “什么?”杜妈妈在门外没听清,转动了一下门把手,直接把门推开,“你说什么?” 杜暄坐起身,平静地冲妈妈笑一下,“我说我已经起来了。” 林廷安庆幸自家的房子在二楼,这没电梯的老楼要是爬到六层非出人命不可。他抱着一个纸箱子下楼,箱子挡了他大部分的视线。林廷安玩命地仰着头,让自己的视线飘过箱子的上沿儿,虽然也看不到楼梯,不过比全瞎强点儿。只要这个时候没有人上楼,他还是挺有把握顺利走到楼门口的。 于是孙睿非常不幸地撞上了一个睁眼瞎。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林廷安,他也没想到有人上楼梯的时候俩眼全盯着手机全凭感觉走。等他觉得自己撞到人的时候,孙睿已经向后仰了过去。 “哎我操!”孙睿在生死时刻,运动神经爆得跟核弹一样,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一把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林廷安的手腕。 林廷安猝不及防被拽了一下,手里的箱子应声落地,整个人压着孙睿往下扑。 “啊!”林廷安大喊一声,劈手去拽楼梯扶手。没等他抓住扶手,就觉得自己的后脖领子被扥住了。 “呃……”林廷安瞬间窒息,他终于知道绞刑是种什么感受了。 时间在那一秒静止,让我的灵魂出了窍…… 孙睿抬眼一扫:“我操杜暄你赶紧放手,这小子快死了。” 杜暄皱皱眉,刚要松手孙睿又喊:“别别,你等我先站好了。” 孙睿努力平衡住自己,松开了林廷安的手臂。林廷安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终于觉得一丝空气从气管慢慢悠悠挤了进去。 你别逼我啊_2 “呼……”他站稳脚,拽住楼梯扶手的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领子终于被松开了。 深呼吸,全世界有最清新氧气…… “我操!”林廷安倒出气来的第一件事儿就转过头去骂后面的那个傻逼。 他扭过头去第一眼就看到一双AJ13。 简直太好看了! 红黑搭配,皮革的鞋面看起来柔软又有弹性。 林廷安含情脉脉地盯着那双鞋,一时之间忘了前因后果。 那双鞋动了一下,林廷安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鞋面上拔出来,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杜暄站得比林廷安高了三四个台阶,林廷安不得不仰着头看过去:挺帅气的一个男生,不过没那双鞋好看。 “怎么回事儿?”杜暄的视线越过林廷安的脑袋顶望向孙睿。 “这小子……嘶,”孙睿吸口凉气,扶着自己的腰扭了扭,冲林廷安说,“你下楼看着点儿。” 林廷安心说:瞧你说的,好像你看路了一样。 “你不也没看吗!” “嘿。”孙睿气乐了。 杜暄指指楼梯说:“孙睿走的是楼梯右侧,你抱着个箱子本来就看不见路,还走左侧,撞了人还挺有理?” 林廷安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站的位置,的确是楼梯是左侧。 “走楼梯走右侧,这是规矩。”杜暄淡淡地说,“不高声喧哗也是规矩,知道现在几点吗?” 林廷安猛地瞪大眼睛。 杜暄绕过林廷安走下来,招呼一声:“走了孙睿。” “哎……”孙睿掉头跟着往下走,两个人只甩给林廷安个背影。 林廷安摸摸自己的脑袋,愣了半天蹦出一句:“你顺着窗户扔东西还敢说我不守规矩?” 孙睿一边走,一边揉自己的腰,抱怨着:“这一下撞得我还挺疼。” 杜暄轻笑一声:“谁让你走路看手机的,你早晚抱着手机摔死。” “啧,你能盼我点儿好吗?”孙睿问,“这新搬来的?” “嗯,大清早起来在楼底下嚷嚷,烦都能烦死。” “你没泼盆水下去?”孙睿开玩笑地说。 “我扔了个本子。” “真的假的?” “真的。”杜暄忽然停住脚步,“你借我个英语本吧,我的让我给我扔下去了。” “我也就一个,”孙睿说,“得,你完了,没带本会被老钱絮叨死。” “要不我今天旷课吧?”杜暄皱着眉头说。 “得了。”孙睿拉了杜暄一把,“赶紧走吧,不行我把我本子给你,我撕张纸就行,反正我也不怕老钱絮叨。” 杜暄扯扯嘴角:“平时听我妈就听够了,实在不想再听别人絮叨我。” 孙睿叹口气:“我妈说你妈太望子成龙了。要是我有你一半好,她都要跑去给列祖列宗磕头。” 杜暄今天没睡好,情绪极端低落,他甩甩头,对孙睿说:“我今天不想去了。” 孙睿:“杜暄,凭我跟你鬼混八年的交情,你才不会旷课。赶紧走吧,一会儿迟到了老钱絮叨得更烦人。” 杜暄默默地叹口气,懒洋洋地跟着孙睿走了。 周六上午杜暄要上英语班,下午要上数学补习班,从初一开始,他就没有休息过双休日,现在上了初三,每周只有周日下午没有辅导班,不过那半天不是用来休息而是用来写作业的。等到数学课结束,杜暄觉得自己脑子都不转了。 孙睿中午就回家了,杜暄一个人从培训机构慢悠悠地往家溜达,回去早了也没用,今天家里没人。早晨出门时,妈妈塞给他一百元钱,让他自己找地方吃午饭和晚饭。杜暄跟孙睿中午一起吃了自助,晚上一个人他实在懒得吃饭,打算回去喝袋牛奶算了。 当他走上二楼时发现202的防盗门关着,内门是敞开的,透过防盗门的铁栅栏,他看到早晨那个吵死人的男生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屋子里传来蔬菜倒进油锅发出的“刺啦”的声音,紧跟着一股炝锅的香气飘了过来。 杜暄顿了顿脚步,站在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说:“小安,挪挪屁股收拾一下饭桌。” 然后有人颇为敷衍地说:“知道啦,马上。” “别马上,现在就去。” “哦,好。” “挪屁股!” “啊啊啊啊,行啦知道啦。” 然后就是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还有桌子椅子拖过地板发出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响起来:“小安,说了多少次,别拖桌子,地板都拖坏了。你给它抬起来,懒死你得了。” 那个叫小安的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句什么,换来男子一阵笑声。 这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的普通的晚饭时间。 太普通了,杜暄自嘲地笑一笑,大概就是太普通了,所以自己家里很少出现这样的场景。杜暄慢慢走上楼,打开302的房门,屋子里一片死寂,他不抱希望地拉开冰箱门,里面果然除了牛奶和饮料什么都没有。他把书包丢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像林廷安那样瘫在沙发上。 手机上QQ、微信上全是红色的99+,杜暄点开微信扫一眼,看到孙睿的留言: 你别逼我啊_3 回家了没? 杜暄:刚回。 孙睿:你家没人吧?要不来我家吃吧,我妈今天炖了牛肉。 杜暄:算了,家里有吃的,你吃的你的吧。 孙睿:你家有面条吗? 杜暄:有啊。 孙睿:等着啊。 杜暄把手机抛到沙发上,任凭微信、QQ“嘀嘀”的响,他一个也不想看,就在沙发上看着屋子里一点点黑下来,直到被一阵砸门声惊动。 “来了来了。”杜暄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你轻点儿。” 孙睿端着一口小锅,用肩膀拱开杜暄:“躲开,千里迢迢给你送饭你还抱怨。” 杜暄:“前后俩楼也就一百米。” 孙睿:“闭嘴,自己煮面条去。” 杜暄进厨房烧水煮面,孙睿靠在门边跟他扯闲篇儿:“你知道我刚刚在楼底下看到谁了?” “大天狗?” “我哪儿有那命。”孙睿顿了一下,“我看到今早搬家那小子了,在楼底下遛弯呢,也不嫌热。” 杜暄踮踮脚尖,从开着的厨房窗户望出去,果然,在楼前面的绿地上,一个瘦高的男生在小步跑着,跟一群泰迪、萨摩耶、金毛争抢地盘儿。 杜暄:“挺好的,挺有爱心的。” “嗯?” 杜暄把面条挑进碗里过水:“我说他挺有爱心的,自己吃饱了还知道去喂蚊子。” 第二章 杜暄对周日说不上是爱是恨,能有半天不用上辅导班待在家里固然挺好,但不论父母在不在家自己都挺闹心。 比如今天,爸爸杜建成和妈妈周曼都在家,一个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半天不挪地方,另一个一直在催促自己去“学习”、去“看书”。 “别忘了,小暄你的目标可是师大附中!”周曼说,“你必须考上。” 杜暄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师大附中”四个字逼成抑郁症,他坐在书桌前,作业已经写完了,辅导班的作业也写完了,留的模考卷也写了,单词也背了,钢琴也练了,甚至还打了一个小时的棋谱,杜暄觉得如果再“学习”他就要吐了。于是杜暄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地把手机拿了出来,关了声音开始刷微博。 微博是初一时注册的,一开始发泄似得写了好多,后来发现写了之后自己的心情也不见得能变好,反而招来一堆不相干的人议论纷纷。 我开心不开心关你们什么事儿? 我妈是不是“虎妈”我都不在意你们嚷嚷那么欢干什么? 杜暄毫不犹豫地把微博全删了,就留了一条: 叙温郁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 虽然透着那么一股子酸文假醋的中二风,但当时他本来就初二,于是心安理得地把这行字置顶了。这里有他的名字,他不知道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这句话,不过他现在很想把这句话说给父母听。 删博之后,杜暄就用这个账号来闲逛,关注了一堆五花八的东西,甚至连“平安武汉”都有,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关注武汉,大概是想去户部巷吃小吃吧。 就在杜暄乱逛的时候,门铃响了,紧跟着他听到妈妈说:“请进请进。” 杜暄迅速关机抠出SIM卡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然后勾过书包掏出一个老年机,把SIM卡插上。来人估计是爸爸的同事,自从爸爸升职以后家里的访客明显增多了。杜暄知道,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把自己叫出去,跟客人们见一面,然后听他们夸赞一句: 越来越帅气了! 学习那么好啊! 多才多艺! 自己的工作就是谦逊地微笑,礼貌地问安,必要时随便弹上一段曲子,接客的任务就算完成。 杜暄想,这活儿倒也不错,至少卖艺不卖身。 果然,周曼直接推门进来说:“小暄,来见见你马阿姨。” 杜暄瞟一眼已经铺平整的枕头和放在桌面上的老年机,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先见之明了。 杜暄走出卧室,一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就愣了一下:熟人啊。 林廷安沉着脸,看向杜暄的目光中带着点儿怒火。 一想到妈妈是怎么在客人面前吹嘘自己的,杜暄就挺能理解林廷安的不爽,不过……谁在乎呢? 杜暄站在马静跟前,恭恭敬敬地微一鞠躬:“阿姨好。” “好好,”林廷安的妈妈马静笑眯眯地指着茶几上的一个玻璃碗,“来,快来尝尝阿姨做的木瓜粉,这是我老家的东西,可好吃了。” 周曼说:“你马阿姨昨天刚搬来,她爱人跟你爸爸一个处的。这是小安,跟你一个学校呢,比你低一年级,今年上初二。” 这栋楼是爸爸单位的家属楼,杜暄猜到新搬来的这家人跟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在一个处。杜暄冲林廷安礼貌又温和地说:“你好。” 林廷安还没说话,马静抢先说:“我听你妈妈说了,你学习特别好,得让我家林廷安好好向你学习学习,小安就是太皮了,不爱学习。” 杜暄心想,行了,这回新仇旧恨一起来吧。 果然,林廷安眯了眯眼角,看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挑衅和不满。 你别逼我啊_4 杜暄心平气和地接收了林廷安的怒火,以德报怨地回了一个微笑。 林廷安冷哼一声,嘟囔一句:“我是皮,可我没那么缺德满世界乱扔东西。” 马静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愣了,推推儿子:“你说什么?” 杜暄仍然微笑着说:“啊,对了,其实昨天一大早我去上课,碰到过小安的。”杜暄在“一大早”这三个字上放了重音。 林廷安磨磨牙审时度势地没说话。 马静说:“我听你妈说了,你去上英语课了。哎,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周曼矜持地笑一笑,杜暄也只好跟着笑一笑。 林廷安忍不住翻一个白眼:瞧给你美得,又不是去学火星语。 杜暄对这种目光已经习惯了,毕竟已经看了很多年了,唯一的区别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翻起白眼来不会让人那么反感。 比如这个林廷安。 大概是林廷安长得的确挺好,杜暄的心情还不错,他说:“我在初三一班,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事儿随时来找我。” 林廷安气脸都有点儿发红了,说:“我没什么事儿。” “万一你哪天没带作业本,我可以借你一个。”杜暄温和地说。 林廷安:…… 周曼对马静说:“其实我倒是希望小暄跟像小安这样活泼呢,这孩子好静,没事儿就窝在家里看书啊,弹琴啊,下个围棋练个书法什么的,哪有点儿小男孩的样子?” “多才多艺啊,”马静惊叹道,“他学那么多东西?” “他自己要学的,”周曼捋捋头发,看着杜暄笑,“我们当家长的也就配合呗,难得孩子愿意学,多花点儿钱就多花点儿,反正也没多贵。” “还不贵啊,我昨天看小区门口那个慧思培训,英语课一期就要一万八。” “那个啊,教得还可以,小暄一直在那里学。”周曼神色淡淡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在侧面的杜暄分明从茶杯和脸的缝隙中看到她得意的笑。 马静敲了敲儿子的脑袋:“听到没有小安?你可得给我好好在学校里学,你妈我可出不起那么贵的补习费。” 杜暄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马阿姨。 林廷安也愣了一下,他发现这个叫杜暄的,笑起来还挺好看。 当然,还是没那双鞋好看。 过了没几天就是八月三十一日,林家父母特别隆重地一起出动送儿子去报到注册。严父慈母地把林廷安夹在中间,看背影绝对是一幅合家欢的美好画面。 可是林廷安快要哭了。 林毅不停地说上课要好好听讲认真写作业,这边的课堂跟老家不一样不要把在老家的那套恶习带过来。 “不要破坏课堂!”他严肃地说。 “还有,不要欺负同学和老师,尤其不要气老师,来到一个新环境要给老师同学留下好印象。”马静说。 林廷安气哼哼地说:“你们就不怕我被欺负了?” “给你长长教训,也挺好的。” 林廷安:“……” 被气晕了的林廷安站在初二五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里乱得像炸弹坑。大家一个暑假没见,一肚子话要说,正好班主任彭老师不在,同学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扎堆聊天。在这一片混乱中,林廷安试着往里走了两步,总算是有人注意到他了,奇怪地问:“你找谁?” “呃,我是这班的。”林廷安指指教室里,“我坐哪儿?” 问话的人挠挠后脑勺:“问班长吧。”然后冲教室里大喊一声:“郑子岩,来一下。” 林廷安看到从教室的后排角落里站起来一个长的就像“班长”的人,挺白,戴副眼镜,满脸认真严肃的表情。 林廷安不太喜欢这样的人,一板一眼唯班主任是瞻,经常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最烦人的是,一般这种人学习还好! 对,学习好! 林廷安天生跟学习好的人八字犯克,比如杜暄。 郑子岩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廷安:“什么事?” 林廷安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好一些,说“我来报道,我坐哪儿?” 郑子岩扶一下眼镜:“新来的?我看你挺高的,你不近视吧,坐最后一排可以吗?” 林廷安点点头,只要不让他像以前一样坐在讲台桌旁边的“专座”上,坐哪儿都行。 林廷安踏进教室时,教室里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林廷安这辈子就怕没人看,于是坦然地走过去,特别想挥挥手说“同志们辛苦”。走到教室后面,他一屁股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还没等他看清楚周围,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那是我的座位。” 林廷安抬一下眼皮,再抬一下,再抬一下……一个梳马尾辫的女生站在桌边。 林廷安在抬眼皮的过程发现这个女生的袖口在手腕上一点,明显偏短,再看看她的身高。倒是把自己唬了一跳,说实话,他真没见过同龄的女生能长这么高的。 “对不起。”林廷安拎着空书包站起来,问,“那我能坐克哪点儿?” “嗯?”正好站在旁边的一个人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惊呼,“‘克哪点儿’是什么鬼?” 那声音不算小,招得周围一片低低的嗤笑声。 林廷安懊恼地闭紧了嘴,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 是的,他有南方的口音。虽然平时也说普通话,但是偶尔也会脱口说一句两句南方方言,南方会把“去”读作“克”,把“哪里”读作“哪点儿”。 周围的嗤笑声狠狠地刺中了林廷安,他明显感到一种敌意。林廷安他抬起眼睛,瞪向最先带头笑的那个人。那是个长得颇吸引人的男生,倒不是帅,实在是“八点二十”的八字眉毛夺人眼目。在林廷安的怒视下,人群中的嗤笑声小了些,“八点二十”不示弱地撇了撇嘴。 “我,坐哪里?”林廷安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你别逼我啊_5 郑子岩指指一张桌子:“你就坐杨乐萌旁边吧。” 那个大高个女生在一边说:“嗯,我右边没人。” 林廷安走过去,刚要坐下,班主任彭老师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干吗呢干吗呢,没听见铃响啊?” 众人立刻四下散开,迅速蹦回到座位上。 第三章 林廷安是新人,彭老师特地安排了一个自我介绍。他从最后一排走到讲台上,不慌不忙地环顾了一下班里的同学,好好享受了一把深受同学,尤其是女同学关注的“满足感”。他从来都觉得,人长得帅得分两种情况,一是杜暄那样,明显遗传了妈妈的好基因,属于投对了胎,撞运气得了张好脸的;二是自己这样,先天不给力全凭自己后天努力,逆天改命长好了的。 第二种人太少,所以他很骄傲。 林廷安站在台上,昂首挺胸慢慢地说:“我叫林廷安,从今天开始在初二五班上课,谢谢。” 彭老师站在讲台边,正要带领全班同学鼓掌欢迎他,结果掌声还未响起,林廷安一鞠躬就要下台。 “呃……”彭老师有点儿尴尬地说,“林廷安,多说说自己吧,让大家尽快熟悉你。” 林廷安的目光扫过一个男生,他坐在靠窗那第三个,八点二十的眉毛像两道被挂起来的帘子一样挂在脸上,正斜着眼睛看着自己。 “我从顺庆转学来的。”林廷安毫不客气地盯着那个男生,带点儿挑衅地说,“顺庆在南方,是个特别美的地方,欢迎大家去那里玩。” 彭老师等了一会儿,发现林廷安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打算,只好胡乱地拍拍手:“欢迎新同学。” 底下一片稀稀拉拉的拍掌声。 林廷安吐出一口气走下讲台,路过郑子岩时,郑子岩冲他点点头。林廷安莫名地觉得颇有德育处教导员的风范,一个初二的学生能拗出这风姿也是怪不容易的。 介绍完新同学,后面的流程一下就快了起来,提要求、发课表、发书,就在林廷安还没跟上节奏时,一大摞书就铺天盖地低砸了下来。 真的是,铺天盖地。 以至于直到放学,林廷安都瞅着那堆书发愣。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教室,林廷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初二的书会多到他的根本放不下。同学们早有计划地带了大布袋子,甚至有人背了一个大号的带拉杆的放进去,再把底部的轱辘翻出来,拽着拉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郑子岩探过头来看了看,递给林廷安一个大塑料袋:“给你,凑合用吧,你的书包肯定放不下。” 林廷安道了谢,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所有的书都塞好,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慢慢悠悠地走到校门口。林家父母早早地就在校门口等着他了,大老远一看到林廷安就紧走两步凑过去:“怎么这么多书啊,这塑料袋多容易破,赶紧给我拎着。” 林廷安把塑料袋塞给妈妈,甩甩手说:“书太多了,这些都要学吗,会学死的。” “瞎说,别人能学你就不能学啦?”马静一把搂过儿子,揉揉头顶说,“怎么样?跟同学关系好吗?” 林廷安想起那几声压低的嗤笑,嘴上说,“还行,还挺好相处的。” “那就好,”马静放心地说,“我就怕你不适应啊。” 正说着,马静看到了杜暄,于是招招手说:“杜暄。” 林廷安:“叫他干吗?” “一块走啊,反正都住一起。”马静理所当然地说,“先带你们哥儿俩去吃顿午饭。” “谁跟他哥儿俩?”林廷安梗着脖子嘟囔。 杜暄很快走到林家三口人面前,微微一鞠躬说:“叔叔阿姨好。” 初三暑假一直在补课,今天就是来报到注册而已,杜暄肩上的书包里基本全是卷子。 林毅问:“小暄,初三很苦吧。” 杜暄说:“还可以,习惯了。” “唉,要做那么多卷子。”林毅叹息一声。 林廷安借机抱怨:“初三也就算了,初二的的书怎么那么多?每天背着也太重了。” 马静说:“你看看你,一点儿苦都吃不得,你看人小暄,多懂事。” 林廷安没想到这年月说实话都会被批评,恼怒之下从妈妈手里抢塑料袋:“我自己拿行了吧。” 马静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攥得更紧。本来薄薄的塑料袋就已经被书角刺得有了破洞,这下子索性四分五裂了。 林廷安脚下散了一地的书。 “你这孩子……”马静蹲下身去捡,嘴里责备着,“你看,这下好了吧,怎么把这些书拿回去啊。” 林廷安也有点儿发蒙,鬼知道这破塑料袋会这么不结实。杜暄一声不响地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布袋子:“阿姨,我这里有个备用的布袋子。” 马静接过来:“你想得真周到啊。” “平时总要装卷子,所以会备一个。”说着,杜暄蹲下去帮着马静把书一本本地放到布袋子里。林毅在一边看了儿子一眼,用眼神清楚地表明“看看人家杜暄”。 林廷安被这个眼神甩得肝疼,正好杜暄要去捡一本掉在林廷安脚边的《数学》,林廷安气恼地顺手一扒拉,拍开了杜暄的手。 杜暄眉毛都不抬一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就连马静都看不下去了,顺手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干什么呢。” 林廷安从母亲手里抢过布袋子拎着,脸憋得通红。 林伟温和地说:“小暄想吃什么,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杜暄看一眼脸色难看的林廷安,说:“谢谢叔叔,我回家吃,家里有饭。” 马静说:“别跟阿姨客气,楼上楼下的,咱们去吃比萨好不好?” 你别逼我啊_6 林廷安把头扭到了一边。 杜暄说:“不用了阿姨,我下午还有辅导班呢,我回家吃就可以了。” “还有课啊。”马静感慨一声,说不清那声音里是心疼还是赞许。 但不管是哪种,都足够让林廷安郁闷的。于是,十四岁的林廷安在上学的第一天就体会到气到肝疼是什么感觉。尤其是在饭桌上,杜暄的美名依然盘旋在每一块披萨,每一只凤尾虾上。 九月一号开学典礼,林廷安特别自觉地站在了男生队的最后一个,郑子岩是学生代表,拿着稿子站在主席台旁边正准备上台。 林廷安觉得有点儿别扭。 三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他还没有领到校服,今天又耍酷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就好像靶子一样成了全操场最显眼的一个。林廷安忍不住弯弯腰,耷拉着脑袋,尽量把自己缩在人群里。领操台上,领导讲话,校长讲话,新生代表讲话,听得林廷安都忍不住想站在队伍里讲话。 郑子岩上台时林廷安挺给面子的抬起了头拍拍巴掌以示支持,郑子岩有点儿紧张,一开口就是“尊尊尊,尊敬的领导……” 底下有人发出轻笑。 这个不成器的,林廷安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在郑子岩后面读得还挺顺利,他一鞠躬下台后开始颁发上个学年度的各个优秀奖。 林廷安抬头瞥一眼逐渐升高的太阳,有些烦躁,初二的队伍正对着主席台,正好迎着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还热得要命。就这么一瞥,林廷安的眼睛就被阳光晃得一片金星乱蹦。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满身的金星登上了台。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初三一班杜暄发言。” 林廷安皱皱眉,闭上了眼睛:怎么哪儿都有他? 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耳朵闭不上,况且杜暄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有穿透力。林廷安百般不情愿地把他的讲话听了个完整版,连一个停顿都没落下。 林廷安默默地叹口气不耐烦地交换了一下重心脚。 旁边有个小声说:“哎,那个。” 林廷安耷拉着眼皮瞅着地面。 “那个……那个,那个没穿校服的。”那个人小声说。 林廷安看一眼自己的黑T恤衫,恼怒地抬头瞪过去: 操操操! 孙睿隔着一排女生冲他笑着小幅度摆摆手。 林廷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你校服呢?”孙睿压低声音问。 “没发。”林廷安小声说,难道你就不能问点儿别的? “太显眼了。” “要你说。” 孙睿忍着笑冲前方抬抬下巴,林廷安顺着看过去,发现班主任彭老师正怒目相向。 操!林廷安又怂怂地缩在队伍后面。 原来初二五班挨着初三一班,自己和杜暄之间只隔一溜女生。 真是冤家路窄。 开学典礼结束,各班排着队往教室走,郑子岩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对林廷安说:“你穿这衣服太显眼了,我在台上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林廷安扯扯衣服,心想,要不买两瓶涂改液染染? 乱哄哄的课间过后,大家迎来了新学年的第一节课——语文课,语文邱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二话不说就开始讲课,林廷安心想一般不都是要先展望一下未来,强调一下要求吗?上来就直奔主题是不是也太不含蓄了? 然而邱老师已经开始带着读文言文了。 林廷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着听着就有点儿走神,开始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同学。 左前方的那个女生在偷摸补假期作业,右边是郑子岩,可能是刚刚发言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儿正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发愣,左边就是杨乐萌,她正瞪着眼睛认真地听讲,但这有什么可听的,二十一世纪会说文言文有屁用。 就在林廷安瞎琢磨的时候,邱老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那个穿黑衣服的新同学,看黑板。” “噗。”班里又响起一阵笑声,教室前几排的同学也一起回头向他行注目礼,林廷安懊恼地看着自己的T恤衫,再抬头时看到一张标准的“囧”脸冲自己笑得格外得意,满脸的不屑昭然若揭——那个八点二十!林廷安眯眯眼睛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他看过楼道里贴的光荣榜,知道这人叫周宸,成绩全班第一,数学学得最好,上学期期末考了满分。 报到注册那天林廷安就记住了他,他有种预感,早晚要跟这小子打一架。 那么讨人嫌颜值还低,打扁了正好贴门上辟邪。 中午,林廷安食不知味地吃完午饭,拔脚就往三楼跑。初三年级和德育处都在三楼,他得去领一身新校服,全校一片白色,他就像一个移动靶子。 果然,刚跑进三楼,一个老师就在后面喊:“那个穿黑衣服的同学,不要在走廊里奔跑。” 林廷安脚底下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让他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一头撞到一个同学的后背上。 完了!林廷安的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就狠狠地摔向了地面。虽然他觉得并不怎么疼,但被他压在下面的那个应该会疼得比较厉害。在那一瞬间,林廷安想不出自己从人家身上爬起来后要说点儿什么,不知道“对不起”有用没有。 林廷安还没想明白这些问题,就觉得有一股拉力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后觉得上帝可能是嫉妒他太帅了,所以处处给他找麻烦。 “慢点,你走路不看路的吗?”孙睿拧着眉说,“走廊里不准跑,被看见要扣分的。” 林廷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你没事吧?” 孙睿翻个白眼:“这话你问地下趴着的那个吧。” “孙睿,拉我一把。”还铺在地上的“人形地垫”发出艰难的声音。 孙睿松开林廷安,弯腰把“人形地垫”揭起来,“杜暄你没事儿吧?” 林廷安觉得脑袋沉得挺不住,只好耷拉了下来。 杜暄浑身都在疼,都不知道揉哪儿好了,所以只能咬着牙哪儿都不揉,只是扶着孙睿站稳了,嘶嘶地吸着凉气说:“次……嘶嘶,真疼。” 你别逼我啊_7 林廷安看着地面,莫名地觉得杜暄刚刚是想说“操”来着。 优秀学生代表杜暄,说,“操”! “林、林廷安?”杜暄一瞅那黑色的上衣就猜出来了,毕竟在主席台上望去,是全场最夺目的那颗黑星。 “嗯。”林廷安鼓起勇气抬起头,一眼看到杜暄拍红了的脸和疼出来的满眼的泪,又把脖子折出了一个九十度的角。 “你跑什么?”杜暄眨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我、我去德育处。” “领校服?” “嗯。” 杜暄忍不住揉了揉胳膊肘,说道:“你下了第一节课再去吧,这会儿德育处没人。” 林廷安小声哼唧:“哦。” “别在楼道里跑,德育处中午会检查校规校纪,被抓到要扣分的。” 林廷安继续哼唧:“哦。” 杜暄看着只会耷拉着脑袋哼唧的林廷安有点儿想乐:“那你先回去吧,下了第一节课再来。” 林廷安抬头看一眼杜暄,发现杜暄的眼角还有点儿湿,想来刚刚那一下砸得够狠的。 “那个……杜暄,你没事儿吧?”林廷安不安地问。 “啊,没事儿。”杜暄看着欲言又止的林廷安,好笑地问,“你没事儿吧,我怎么看着你要哭?” “放……”林廷安把“屁”咽回去,努力愧疚地说,“我没事儿。你没事儿就行。” “我没事儿。” “你没事儿就好。” “你俩要不要吃溜溜梅?”孙睿看看杜暄又看看林廷安,笑着说,“你俩没事儿吧?” 杜暄和林廷安顿了一下,忽然都笑了,摇摇头:“没事。” “没事该干吗干吗去。”孙睿说,“杜暄,老冯让你立刻马上出现在团委办公室。” “哦哦。”杜暄应一声,拔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跟林廷安说,“德育处在走廊尽头右转,你直接去找宋老师,她是管服装的。” 林廷安点点头,看着杜暄小跑着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跑起来有点儿跛,肯定是刚刚摔的。 你拿本子砸我,我自己砸回来了,林廷安想,说起来我还是赚到了。 所以,对不起啊。 第四章 林廷安的心理素质强悍,很快就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 所谓很快,指的是还不到两个星期。 所谓适应生活,就是他开始上课接下茬儿,作业鬼画符,课间操溜号,课间疯跑。 彭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懒吧,一到课间就满操场撒欢;你说他爱运动吧,课间操不管是做操还是长跑,他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实在没理由了就拖着步子懒洋洋的把身子能拧出十道弯儿来。弄得老彭每天洗脸时看见手里拧成麻花的毛巾就恨不得砸镜子上去,总觉得手里攥着一个林廷安。 其实,老彭还是不了解林廷安,要不是林廷安还没拿到新校服,依然顶着一身显眼的便装,他还能再弄点儿新花样出来。 林廷安从教育大省J省来,在那边,从小学开始就被各种辅导班包围着,他一直以为上初中了,肯定要过着每天上课上成狗,写作业写成死狗的生活。可谁知道北安市居然真的在搞“素质教育”,除了正常的文化课程以外,还有舞蹈课、形体课、科学课、自然课,每周二和周四下午还有社团活动——不是只存在于课表上,而是真正的社团活动! 林廷安没有学成狗,但是忙成了狗,每天“汪汪汪”欢快地叫嚣着从这个社团蹦到那个社团,从这个专业教室蹦到那个专业教室。久旱逢甘霖,他就差脱光了在操场裸奔来表现自己的喜悦之情了。 很快,初二五班的同学就发现这位新转来的同学开朗大方,对什么都特有热情,关键长得还挺帅气,瞬间就跟他打成一片。教室里经常可以看到一群人围着林廷安听他讲各种见闻。每当这时,周宸就会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身去。 周宸的敌意林廷安很是不解,郑子岩推推眼镜含蓄地说:“没事儿,你别介意,他就这个性。” 过了不久,林廷安就发现郑子岩还真是挺给周宸面子的,这哪叫“个性”啊,在林廷安看来周宸这人简直有毛病,对自己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后来,林廷安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一座林子里只能有一只公孔雀,如果有两只,那其中的一只就得变成秃尾巴鸡! 这种心态林廷安特别能理解,毕竟他自己就是一只“孔雀”,他不理解的是,周宸怎么有脸把自己也划归到“孔雀”的行列里的,为什么自信所有人的目光都得集中在他周宸身上?有人抢他风头跟要他命一样。 偏偏林廷安自诩“要你命三千”。 有时候,杜暄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从窗户看到林廷安在操场上飞奔。他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尽量让自己的目标小点儿,但是,大概是出于抖骚的本性,这小子穿了条瘦腿的黑色牛仔裤,配了双黑色气垫底的耐克,鞋面上金色的大钩亮闪闪地在他每一次蹦跳中抢眼。 太嘚瑟了简直! 再加上他那双醒目的长腿,杜暄每次都能从一操场的人里把他抓出来。 杜暄也挺奇怪的,不都说南方的孩子个儿矮吗?林廷安这身高是怎么长出来的?对此孙睿特别嗤之以鼻,他说:“杜暄这你就不懂了,有人先长,有人后长。你看我吧,我这明显是要在高中才开始发力长个儿的,林廷安这小子,啧啧啧,我估计他最多长到初三,高中肯定一公分都长不了了。” 杜暄笑着说:“嗯,我相信你。” 孙睿斜他一眼:“你几个意思?” “我信任你啊。” 孙睿悻悻地说:“你也不过一米七八,有什么可狂的?” 杜暄:“我还长呢。” 孙睿气的脱口而出:“长屁,就你背那书包,保准压得你长不过一米八。” 你别逼我啊_8 杜暄叹口气:“孙睿,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长个儿吗?操心操太多了,你都不快乐了。” “老子快乐着呢!” 杜暄哈哈大笑起来,特别没心没肺的样子 也是,初中生能有什么不快乐的?又不是每个人都标配一个杜建成、周曼这样的父母。 初中生的确挺乐呵,林廷安每天就乐得不行,让他不太爽的只有周宸, 当初,因为八字眉,林廷安第一眼扫过周宸时,他就已经给这位新同学起好了名字新名字——八二零。后来,林廷安发现每天八点二十是早自习结束的时间,于是周宸的名字又变成了早自习,两个星期后,周宸发现每天的早自习其实都是语文阅读时间,于是周宸的代号就固定成了“语文”,后来简化成“文文”,再后来,周宸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外号叫“蚊子”。 林廷安最讨厌语文,最讨厌蚊子,他也最讨厌周宸,人和名字相得益彰。 林廷安讨厌语文,成绩最差的一科就是语文,差到他三周后穿上新校服努力缩在座位上,恨不得把自己塞进位斗里,从而湮没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中,都没能逃过每节语文课被叫起来读课文的悲惨下场。 林廷安每次读课文时,读着读着就会在不经意间带出一些口音,于是林廷安越来越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带出口音来。某次在读“大街上的灯”时他读成了“大该上呢灯”,全班爆发出一阵笑声,而周宸无比亢奋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配着节奏阴阳怪气地说“大该大该林大该”。 林廷安死死捏着书瞪他,邱老师拍着桌子吼“安静”。林廷安坐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周宸挑衅的目光,他觉得这事儿肯定没完! 果然,课间时周宸故意抬高嗓门对朋友说:“哎,我要克厕所,你哥克?不克么你要克哪点儿?” “哥克”是南方话,意思是“去不去”,“克哪点儿”是“去哪里”的意思,有一次林廷安在跟郑子岩说话时不经意溜了一句出来,马上被周宸抓住了。 林廷安把手里的书一摔,冲到周宸跟前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又没跟你说话。”周宸得意洋洋地说,“你嚷嚷什么?” “你学我说话。” “谁学你了?”周宸翻个白眼,“我说的可是标,准,普,通,话。我倒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土旮旯里的土语,还挺有风味啊。”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郑子岩走过来,说:“周宸,过了啊。” “呦,大班长,管得挺严的啊。”周宸双手抱胸,翘着椅子往后一靠,“你是不是应该管管这位林大该同学啊,现在都要说标准普通话。” 郑子岩拦了一把准备开口林廷安:“周宸,大家都是一个班的,你这是干什么?再说,从哪里来的有什么不同吗,你比人家多个鼻子是吗?” “鼻子倒是没多,”周宸哼一声,“比他会说人话而已。” 林廷安扫一眼周宸两条腿着地的椅子,后退一步伸脚就踹,这一下是下了大气力的,椅子在倒下去时甚至往后滑了一下。 瞬间,教室里鸡飞狗跳。等彭老师得到消息赶来时,周宸已经被揍得嗷嗷直哭了。 接下来的程序都是林廷安非常熟悉的,停课、请家长、写检查、带被打的学生看病……只是这次,林廷安打算顽抗到底,不管老师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坚决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马静赶到学校的时候,就看到林廷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而被打的孩子一脸的日薄西山。 德育主任打着官腔就开口了,无非是上课不听讲,下课打同学……马静对这些太熟悉了。她伸手打断德育主任的话,平静地问:“林廷安为什么打周宸?” “同学之间的小矛盾,您看,都是孩子,可林廷安的脾气也……” “小安,过来。”马静没有搭理德育主任,扭头问儿子。 林廷安在妈妈跟前怂了,了,德育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马静挥挥手,让儿子滚去一边立着,然后说:“宋主任您看,小安打架确实不对,可我们当初送他来贵校也是看中了贵校的办学理念,觉得你们是真心爱学生,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对对对。”德育主任呵呵地笑着,“可这事儿毕竟是林廷安先动的手。” “这个我们承认,该罚罚,该处分处分,那个同学要是伤了我们带着去医院。”马静淡淡地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他歧视我们小安外地口音这事儿该怎么算?” 德育主任咳嗽一声,说:“周宸的事情,我们肯定会严肃处理的,正好周宸的家长也来了,我去跟他们谈谈。” 林廷安趁着德育主任离开办公室的空档,瞟了一眼妈妈,发现马静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妈……”林廷安嗫嚅着。 “你闭嘴,等回家看你爸爸削你不!” 林廷安委委屈屈地闭了嘴,一直冲着的天花板的鼻孔终于冲地面了。 过了大概半个来小时,德育主任回来了,把一张处分通知单放在桌子上:“林廷安打架这件事儿必须要严肃处理,当然,周宸嘲笑同学这事儿我们也会处理,我们会让他向林廷安道歉,您放心。” 马静站起来:“我们服从学校的管理,林廷安下午停课反思是吧,我这就把他带回家去。”说完,干脆利落地在处分表上签了名。林廷安撅着嘴过来,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跟着马静一步三蹭地往校外走。 母子俩刚走出校门,马静就狠狠地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你怎么这么笨!” “啊?”林廷安捂着后脑勺,“我怎么笨了?” “这种事儿,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妈妈从小就跟你说过,不许打架、不许打架,你都当耳边风了是吗?就算要打架,你等他出手再打也行啊,为什么要先动手?” “我忍不住。”林廷安抽抽鼻子。 “打架不能解决问题,”马静说,“你要想办法让他彻底服你,不敢欺负你。” 林廷安心想用不着那么麻烦,他现在就挺怕我的了,我保证他不敢再小看我,至少不敢当面小看我。不过林廷安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谁怕谁的问题,他最关心的是:“妈,你会告诉爸吗?” “当然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跟爸爸说?” 林廷安:“……” 马静说,“要是你爸打你,那也是因为你做的的确不对,如果没有打你,只能说明你爸心疼你,并不能证明你做对了,懂吗?” 林廷安点点头:“懂,不过最好不用麻烦他老人家,您说说我就得了。” 马静又狠狠地给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才懒得跟你说。” 吃晚饭时,马静貌似无意地说了林廷安的事儿,林毅停下正在夹菜的筷子看了林廷安一眼,林廷安立刻放下筷子坐正身子,心里怦怦直跳。 林毅:“知道错了吗?” “知道。”林廷安规规矩矩地说,“不应该打人,可以用其他方式让他服气。” 你别逼我啊_9 “嗯,比如?” “比如……”林廷安顿了顿,心想“比如期中考试超过他考全班第一”这种给自己挖坑的话我五年级以后就不会再说了。 “比如我以后多练习朗读,纠正口音。” 林毅张了张嘴,觉得儿子这话实在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用筷子指指林廷安:“赶紧吃饭,吃完饭写作业去。” 林廷安等了两秒,发现没有了后续,飞速地把晚饭扒拉进嘴里,一溜烟儿就跑进了卧室开始写作业。 第二天是周六,林廷安为了表示自己真心实意地改正错误,特地上了闹钟一大早就爬起来下楼去买早点,以便能在父母跟前献献殷勤。 为了表示诚意,他是用的自己的零用钱。 周末的早点摊生意兴隆,林廷安排在队尾踮着脚尖往前看,唯恐老爹爱吃的羊杂汤卖完了。眼光一转,他看到杜暄坐在最边上喝一碗豆腐脑,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书包。 林廷安立刻觉得有点儿紧张,想起那天铺在三楼走廊里的“人形地垫”。 杜暄抬手看看表,从包里摸出个白色瓶子,然后拎着书包站了起来,林廷安避无可避地和杜暄打了个照面。 杜暄一边拧着瓶子盖,一边冲林廷安抬抬下巴:“早。” 林廷安眯着眼睛,隔着笼屉里冒出的热腾腾的蒸汽看到杜暄笑得挺洒脱,他松了口气:“早。” 杜暄打过招呼就绕过炸油条的大锅,迎着阳光往前走。 林廷安不自主地追着他的身影走:杜暄牛仔裤蓝T恤衫,穿得简单又清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帅气。林廷安低头看看自己:圆领大白背心,肥肥大大的灰色运动短裤,脚上踩一双塑料拖鞋,脸上可能还有仓促之间没洗干净的眼屎…… 真特么让人暴躁啊。 杜暄注意到了林廷安的眼神,于是向他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廷安顿了一下,他不太想跟杜暄说话,但是感觉不说点儿什么又有点儿尴尬,仓促之下嘟囔一句:“你……干吗去?” 他说的很小声,但杜暄听到了。 杜暄停下脚步,侧头看一眼林廷安,眼睛里闪着细碎的亮光:“我去上课。” “呃……上什么课?” “英语辅导班。” 林廷安立刻想起那天跟着妈妈去拜访新邻居时,周阿姨得意洋洋的眼神,和父母对杜暄的赞不绝口。 林廷安硬邦邦地说:“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杜暄笑一下:“拜拜。”刚迈出去一步,又停下来把手里的瓶子往前一递:“吃吗?” 林廷安看到那是一瓶口香糖,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接过来倒了一颗在手心:“谢谢。” “不用客气。”杜暄把瓶子收回去,转身走了。 林廷安看着杜暄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接一句“是你的益达”? 耳边卖早点的大叔嚷:“问你两遍了,你要什么?” “哦哦,”林廷安回过神来,“油条和羊杂汤。” “羊杂汤没了。” …… 第五章 周一,林廷安背着书包刚出门就听到脚步声,杜暄嘴里叼着一袋奶走了下来。 楼道就那么窄,再说“地垫同学”还给了自己一颗口香糖,林廷安招呼一声:“早。” “啊。”杜暄马上笑了,“早。”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林廷安走出楼道时,迎面扑过来的是耀眼的阳光,他眯了眯眼睛,伸个懒腰说:“最烦周一了。” 杜暄没吭声。 林廷安善解人意地想,初三准考生,周几都没差吧。 他停了一步,等身后的杜暄追上来,两个人并排往前走,在小区门口看到手里还拿着本单词本的孙睿。 孙睿吹声口哨:“好看。” “什么?”杜暄诧异地问。 “没什么。”孙睿笑嘻嘻地说,“怎么你俩今天一起走了?” “碰上了。”杜暄淡淡地说,“你单词背的怎么样了?” 孙睿无所谓把本子一合,说,“聊胜于无吧。” 林廷安啧一声:“怎么办,我明年也初三了。” “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孙睿豪爽地一拍林廷安肩膀,“还能没学上不成?” 林廷安叹口气:“烦啊,估计到时候我也要上一堆辅导班。” 孙睿哈哈一笑:“我觉得你应该烦的不是明年而是今天吧?” “嗯?”林廷安顿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不详的感觉,“为什么?” 杜暄不满地横了孙睿一眼。 你别逼我啊_10 孙睿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他早晚要知道的嘛,提前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到底什么事儿?”林廷安越来越紧张,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你打架的事儿啊。”孙睿说,“你也够可以的,这刚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呢。” “你怎么知道的?”林廷安惊讶得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声音都有点儿劈。 “校级处分要全校通报的啊,”孙睿都忍不住要可怜林廷安了,“你不知道吗?周五午检的时候,全校广播通报批评啊。” “我……我就……靠了!”林廷安终于爆发了,“这还有没有隐私?还讲不讲未成年保护法?这年月连考试排名都不让往外贴,给个处分居然要全校广播?” 出于人道主义原则,孙睿告诫自己一定不能笑,他绷着嘴角说:“谁说不让贴,每层楼都贴着你看不见?” 林廷安哼一声:“那个不算,那个算表彰,只贴好的不贴差的,可这一处分他居然大喇叭广播!” “靠!”林廷安又骂一声,“我能不去上课吗?” 孙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杜暄看着孙睿无奈地叹口气,又伸手拽了林廷安一把,安慰地搭着他的肩膀说:“走吧,难道你还想旷课?然后通报批评变记过。” 林廷安用力搓了两把脸,豪爽地把手一甩:“算了,反正已经广播了,爱谁谁吧,给个警告处分还能吓死老子不成?” 杜暄看着林廷安大踏步地走到了自己的前头,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其实这孩子也挺逗的。 林廷安的班主任彭老师都快气疯了,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背个处分回来,就说五班不比一班是实验班,可也不能这么夸张吧? 老彭雷霆大怒,要求在晨检时做班内口头检讨,书面检讨要贴在后黑板上,然后又罚了整整两个星期的值日。 林廷安对做口头检讨这个业务还是蛮熟悉的,等周宸说完后,站上讲台先认认真真地冲大家鞠个躬,上来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给班主任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也给班集体抹了黑,非常抱歉”。通常做检查是要从叙事开始的,经验丰富的会在陈述事情经过中掺杂点儿私货,尽力把自己的责任减轻,然后再轻描淡写地说说自己破坏了纪律影响了团结,反正都是那套话,也没人真正愿意听,周宸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林廷安挺别出心裁,老彭压了一肚子的火,正打算在两人说完后发作一通,结果林廷安一上来就专门跟班主任道歉的做法让他顺了一口气。 林廷安说:“新到一个集体,我就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给周宸同学的身体和心理带来了了极大的伤害,这是我的不对。” 底下坐着的同学有人憋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周宸脸色通红地瞪着林廷安,仿佛林廷安的道歉是对他的极大羞辱。 林廷安慢慢地说:“今后我要关心爱护同学,弥补我的过失。”念完,再一鞠躬,对着站在他身后的周宸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周宸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感动,反而一脸要咬人的表情。 “哈哈哈。”底下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老彭哭笑不得地看着林廷安,他清清嗓子,再次重申了一下校规校纪。林廷安没怎么听老彭说话,他背着手低着头,一副“我认罪”的姿态站在讲台上,满脑子都在想得找个机会收拾收拾周宸。 敢情你挤兑完我,害老子还背个处分,就想这么轻描淡写就抹过去了? 姥姥! 今天是周一,两节课后要升旗,杜暄拿着几张纸登上了主席台,站在话筒后面。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 杜暄的声音传了出来,就如同在开学典礼上一样清晰有力。他的嗓音很干净,听起来轻松自如。林廷安明显觉得身边的一个女生站直了些,伸着头往主席台上瞄。他不由地跟着一起看。杜暄穿着运动校服,和两千多号学生一样,深蓝色裤子白色的T恤衫,肥肥大大不修身,林廷安其实最讨厌穿校服。但是杜暄穿校服却挺好看的,满是少年的精气神。 还主持升旗仪式啊,林廷安叹口气,看来杜暄还真是风云人物。 下了操,郑子岩拖着林廷安陪他去德育处,林廷安踢踢踏踏地跟着往三楼走,走到初三年级公告栏边上时,发现里面贴了很多照片,而他一眼就看到了杜暄的脸。 为了表彰初二学年度的优秀生,橱窗里一共贴了36张照片,杜暄的脸出现了9次。 四科单科状元,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区三好,一个区优干,一个一等奖学金,一次数学竞赛市级二等奖。 林廷安一眼扫过去,感觉四面八方杜暄的脸铺天盖地就压了过来,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我靠!”他往后一仰,“什么情况?” 郑子岩:“怎么了?” 林廷安冲公告板努努嘴:“这人,太夸张了吧?” 郑子岩:“你认识他?” 林廷安点点头:“住我家楼上。” 郑子岩啧一声:“哦,他从小学起就这样。” 林廷安惊讶了:“你也认识他?” 郑子岩嗯一声:“认识啊,我跟他一个小学的,他小学就特邪乎,年年拿第一的那种,而且什么活动都有他。” 林廷安看看公告板上照片,别人都交的是生活照,只有杜暄交了一张放大的证件照。白色的背景下,他剪着清爽利落地短发,嘴角勾出淡淡的笑,眉眼却平静无波。 郑子岩说:“你可不知道他小学有多出风头,大小演出全是他主持,女生可喜欢他了。” 林廷安从郑子岩的话里听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笑笑对郑子岩说:“是不是特别讨厌?” 郑子岩绷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点头:“特别讨厌。” 两人看着满版的杜暄的照片,特有默契地哼一声。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老彭足足进行了一整节课的“规范教育”,说得口沫横飞,林廷安摸摸肚子,觉得有点儿饿了。 放学后,周宸骂骂咧咧拿着笤帚在教室里溜达,这行胡噜一下,那行扒拉两下,林廷安看了一会儿跑去找班主任。 “彭老师,我想自己做两个星期的值日,不跟周宸一起做行吗?” 老彭一看见林廷安就眉心乱跳,他挥挥手:“你俩爱怎么分工怎么分工。” 周宸跑回教室,拎着书包就跑。 你别逼我啊_11 “林廷安,”周宸甩下扫帚,“你干嘛去?你逃值日。” “咱俩各做各的。”林廷安连眼神都懒得丢一个,“你自己一个人慢慢扫吧,甭指望我。” 周宸的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把扫帚丢在地上,一脚踹在桌子上,桌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在回音还没消失的时候,林廷安已经跑出教室了。 操场上还有很多学生在打球,林廷安甩下书包随便找了一个队加进去一起玩。他个子高,篮球打得一般但架不住跑得快,很快就跟队友打起了配合,偶尔进一个好球就兴奋得嗷嗷叫。 等静校铃响过,德育处满操场轰人时,林廷安才不甘不愿地把球放回公共球筐,拎着书包拐进了综合楼。综合楼距离操场最近,里面都是行政办公室和专业教室,这会儿整个楼几乎都已经空了,余辉照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林廷安能听到自己的脚步的回响。他去卫生间洗了洗脸,抹着满脸的水珠走出来时,忽然听到一阵钢琴声。 林廷安对钢琴是一窍不通,但是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钢琴悠扬悦耳,楼道里隐隐的共鸣让这乐声直达心底,林廷安不自觉地顺着音乐声摸到了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门开着,杜暄背对着门,可以看到他挺拔瘦削的背影。他的头发很黑,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乌蓝的光。肩上落满了余辉,时间就静静地停栖在那里,不再移动。 林廷安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第六章 一般人都很讨厌周一,但是杜暄很喜欢,因为周一他没有课外辅导班。他管音乐老师要了钥匙,每周一放学后用音乐教室练琴,相对于各种辅导班和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或者父母,杜暄宁可在学校待着。至少学校里不会有人追在他身后催促:杜暄快去写作业,杜暄快去背棋谱、杜暄快去读英语…… 杜暄挑了一个挺难的曲子,周曼要求他明年三月之前把钢琴九级考下来,从开学到现在,他一直在练这首曲子,今天可能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弹起来很顺手,这是他弹的第六遍,也是他最满意的一遍。 杜暄吸口气,曲子最后一个小节难度有点儿高,他用力按下琴键,琴音袅袅不绝,他慢慢吐出气,放松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喘气声,似乎有人跟着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杜暄扭头看到林廷安拖着书包站在门口,脏兮兮的校服上衣上汗渍还没有干,薄薄的衣料贴子他的身上,勾勒出肩颈的形状。 杜暄扬扬眉,冲他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廷安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居然站在这里听完了全场,还被抓了个现形:“那个……我路过。” 杜暄好笑地说:“哦。” 林廷安懊恼地叹口气:“没事儿,我先走了。” 杜暄摆摆手:“再见。”然后他转过身去轻轻按下琴键,一串流畅的音乐滑出来。 林廷安慢慢地退了出来,走廊里,钢琴声回荡着,四面八方地把他包围住,拽着他,拖着他,让他越走越慢。 林廷安不懂音乐,但他觉得杜暄弹的这首曲子很悲伤。 林廷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综合楼,琴室的灯光亮了起来,校门口宣传栏上,杜暄参加区文艺汇演的照片还贴在上边。林廷安啧一声,人家到底是优秀生代表,德育处门下走狗一条,全校老师的宠儿,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不就学习好点儿,长得好点儿,会弹琴会下棋会书法么,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会跑步呢。 想到这儿,林廷安又高兴起来。快十月了,全校最大的活动就是秋季运动会,嘚瑟自己华美羽毛的时候又到了,林孔雀打定主意要好好在全校面前亮个相。 他一口气报了三个个人项目和一个团体赛,100米,200米,跳远和4X100米接力,要不是有项目限制,他还想报个400米。 “要不你别报跳远了,报跳高吧。”体育委员韩莫劝他。 “也行,”林廷安想了想,“我跳高也行,就是没跳远把握大。” “哦,”韩莫翻翻手里的报名表,“没关系,跳远有周宸,他上就可以了。” 林廷安:“那我报跳远。” 韩莫…… “不是,”韩莫希望能用集体荣誉感打动林廷安,“你跟周宸较劲也不能这个时候较啊,现在要以大局为重。” 林廷安哼一声:“周宸跳远一定能赢吗?要不我俩先比一场,赢的上。” 韩莫:“周宸跳远不一定比你强,但是周宸的跳高一定不如你,你看周宸上个楼梯都摔跟头,跳高那不是给别人当踏脚石吗?林廷安,这种时候你要拿出点儿风度来,关键时候还是得看你的啊。” 林廷安想了想,觉得韩莫是个识货的,既然伯乐对自己青眼有加,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好吧,我报跳高。” 韩莫拿着报名表喜滋滋地跑去找郑子岩,给了郑子岩一袋薯片一瓶可乐:“班长,你的主意真好。” 郑子岩推推眼镜,矜持地说:“都是为了班级荣誉嘛。” 下午课间的时候,郑子岩撕开薯片的包装袋递过去:“吃吗?” 林廷安嫌弃地说:“黄瓜味儿……” “事儿妈!”郑子岩把手收回来,“不吃拉倒。” “给我一片。”杨乐萌从后门进来,站在郑子岩身后抓了一把薯片,“下周五运动会,林廷安你要不要练练?” “不用。”郑子岩得意洋洋地说,“这些项目对我没什么压力。” 杨乐萌:“你还是练练吧,咱们跟初三一组,是初中男生乙组,我打听了一下,初三有几个挺牛的。” 郑子岩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含糊地问:“都谁?” 杨乐萌:“去年一班包揽了所有短跑的冠军,4X100接力第二名,接力第一今年毕业了。” “所有的短跑?”林廷安惊讶地眨眨眼:“一班不是实验班吗?他们能包揽?” “实验班怎么了?学习好跟体育好又不是不能兼容。”郑子岩撇撇嘴角,“杨乐萌,你又让我想起了黑暗的往事。” “什么?” “小学开运动会的时候,某个现在在初三实验班的人就跟一块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在领奖台上不下来。” “哼。”林廷安皱皱眉,想到了那个坐在钢琴前板直又孤单的背影。 “谁啊?”杨乐萌追着问,“那么牛,那咱们岂不是胜算很小?” 你别逼我啊_12 “那倒不是。”郑子岩斟酌着说,“据我所知,杜暄也就是100米很突出,200米非常一般,长跑根本没戏。他们班剩下那四个跑接力的虽然单拿出来都不算特别牛,但是整体实力还是不错的。咱们抢100米和4X100接力第一估计没戏,抢个200米应该还可以。” 林廷安不由自主地挺挺腰:“郑子岩你放学后陪我练练跑步去。” 运动会安排在周五,从一开始韩莫就忧心忡忡,他拿着检录单追着林廷安问:“你行不行啊,100米和200米离得太近了。” 林廷安脱掉外衣长裤,露出里面骚气的荧光黄运动背心和短裤,穿上一双雪白的跑鞋,原地蹦了蹦说:“放心吧,肯定有名次。” 韩莫有点儿焦虑,他一边往林廷安背心上别号码布,一边嘱咐:“跑不赢没关系,别伤了自己,别忘了最后还有4X100接力。” 林廷安指着韩莫:“你个乌鸦嘴,我要输了就找你。” 检录处位于操场边上的一个角落,三张桌子拼一下就是检录台,这里挤满了人,大家你推我搡地往检录老师那里挤。初中甲组是第一组开始跑的,林廷安看着眼前的人群有点儿着急,用力推一把前面的人:“同学麻烦让让,我是第一组的。” 人压根连头都没回。 林廷安有点儿烦躁,抬高嗓门又说了一句:“同学……”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跟我走。” 林廷安下意识地顺着那个力量往前挤了一下,他抬眼看到一个侧面,鼻梁很挺。 “杜暄?” “嗯。”杜暄点点头,“前边在检录高中的铅球,不用点儿劲儿根本挤不进去。”说完,他横过胳膊肘,顶上前面一个高大男生的后背:“麻烦让一下。” 说的很客气,手底下可一点儿没收劲儿,高大的男生没防备竟然被他推着迈了半步。就这半步的空档,杜暄一脚就伸了进去,右手一用力,直接把林廷安也拽进了人群缝隙里。 林廷安从杜暄的身旁跑到了他的身前。 “我……去!”林廷安嘟囔一声,“胳膊要断了。” “腿没断就能跑。”杜暄笑着说,“准备好,我可推了啊。” “推什么……推……我……操操操操操。”林廷安哀嚎起来,“你轻点儿。” “再大点儿声,让前面的让让。”杜暄一边玩命推着林廷安一边说,“你就想象你是推土机。” “操!”林廷安大喊一声。 就这么一路推着,林廷安的鼻子蹭过了不知多少人的后背,蹭得鼻子都快肿了终于蹭到检录台。 “操!”他忍不住又喊一声。 “你,哪班的?”检录老师已经忙得头顶冒烟,闻言愤怒地抬头瞥一眼杜暄胸口的号码布,“初二五的?” “别别别。”林廷安赶紧双手抱胸挡住号码布,“老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顺口一说。” 杜暄从林廷安身后探出脑袋:“老师,我们都是初中男乙组的,马上就该跑了。” “哦,杜暄啊。”检录老师缓和了口气,翻翻手里的秩序册,“赶紧去吧,你们第一组,祝你成功。” 林廷安愤怒地扭头瞪着杜暄,杜暄摊摊手,:“走吧,要不真晚了。” 林廷安被杜暄拖进人群,又被拖出人群,直到站在起跑线上才想到应该说什么:“我会赢你。” 杜暄耸耸肩:“我以为你要谢谢我呢。” “谢屁!” 杜暄蹲下身去试起跑踏板:“屁我一时半会儿放不出来,等放了你再谢吧。” “你!” 杜暄抬起头看着林廷安:“要跑了。” 林廷安俯视着杜暄,杜暄穿一身紧身短跑服,聚酯纤维的面料把他的膝盖以上裹得很严实,却又无比清晰地够了出紧致的线条。林廷安哼一声,这年头,水平渣的人才靠装备唬人,就算你杜暄去年跑第一,今天也不一定就比我强。 杜暄预赛成绩很好,但也就比林廷安快0.2秒,林廷安琢磨着就算预赛杜暄没用全力,可自己也有所保留,拼一拼也许真能赢。可发令枪响的那一瞬间,林廷安才深切地理解为什么郑子岩不喜欢杜暄。 他简直太讨人厌了! 林廷安眼角的余光死死地抓着杜暄,一开始他能看到杜暄的鼻梁,但是眨眼间就只能看到杜暄的后脑勺了。六十米之后林廷安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杜暄撞线,往前冲了两步收住脚后转身面对自己,笑得志得意满。 我操操操操! 林廷安最后几米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猛冲,跑出他个人最好成绩拿了个第二。 第七章 韩莫站在终点处大呼小叫,林廷安杵着膝盖喘做一团。 杜暄走过来:“别停,走两步。” 林廷安直起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着,我,我,我200米赢,赢你。” “哦,”杜暄笑了,“我没报200米。” 林廷安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体育老师走过来,挨个记完分后,韩莫扑过来抱住林廷安:“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吗你还有200米和跳高啊,对了,还有接力。” 林廷安气得直推他:“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后边的项目。” “当然是担心后面的项目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韩莫强行扶着林廷安说,“跑100米又跑不死人,顶多累点儿,我不担心你。” 站在一边的杜暄惊讶地说:“你报了那么多?” 林廷安翻个白眼:“这就叫本事。” 你别逼我啊_13 “嗯。”杜暄点点头,“你挺棒的,我跑完100基本就废了,得歇到下午才能跑个接力。你加油吧。” 林廷安问:“你就报了两个项目?” 杜暄点点头。 林廷安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杜暄,杜暄100米的确非常突出,就算如郑子岩所说他200米不好,但是拿个前三肯定不成问题。学校规定,成绩前五就能给班级积分,他不跑200太可惜了。 “为什么不跑200?”林廷安说。 “跑不赢啊。”杜暄洒脱地摆摆手,往主席台方向走过去。 林廷安皱着眉:杜暄所谓的“跑不赢”指的是拿不了第一,难道除了第一就没有其他的名次了吗? 一个小时后,林廷安去跑200米时,听到广播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念观众投稿,他顿了顿脚步,觉得杜暄真是无处不在。等他站在起跑线上时,杜暄在广播里充满激情地说:“大家注意,男子初中甲组200米决赛就要开始了,这里有上届冠军初三二班张思迪,也有刚刚获得男初乙100米亚军的初二五班的林廷安,让我们拭目以待,看谁能问鼎。” 林廷安昂起头,“拭目以待”四个字刺激了他,他下意识地往主席台的方向看过去。隔着一整个操场,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杜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晰无比浮现在眼前。 拭目以待? 林廷安冷笑一声:擦亮你的狗眼吧杜暄,让你看一看什么叫做飞一般的速度,完全不是你这种只能跑100的弱鸡能比的。 发令枪一响,林廷安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观众席上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尖叫声,但是林廷安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那声音大得能撕裂他的耳膜,他甚至觉得耳朵里有种疼痛感。就在这种疼痛感中,一个声音劈了进来:“加油!运动员加油!” 那是杜暄的声音。 林廷安吸口气,眼前浮现出刚刚在100米领奖台上,杜暄从校长手里接过金牌时那种云淡风轻却又自信的笑容。 操,真讨厌啊! 林廷安憋着一口气,最后五米几乎是摔出去的。 他瘫在跑道上,看一眼蓝得刺眼的天空,闭上了眼睛:赢了! 耳边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还有在他旁边道次上那个上届冠军张什么什么懊恼的喊声,还有…… 广播里杜暄大声地说:“恭喜第五道的林廷安同学。” 第五道的林廷安同学? 林廷安得意地笑了:杜暄,你赢不了比赛我能赢! 林廷安没觉得4X100能赢,事实上也的确没赢。只是同跑第四棒,林廷安接棒时杜暄已经蹿出去了十米了,这种差距让林廷安一路盯着杜暄的背影心里有点儿憋火。 但是,他们真的很强。 在冲刺阶段,林廷安看到在终点和同学欢呼胜利的杜暄扭过头来冲他大喊:“加油加油,冲啦,超过他超过他!” 在杜暄的加油声中,他愣是在最后几步超过了三班,挣回了第三名。 林廷安在剧烈的喘息声中被接二连三扑过来的队友抱住,等他想起来应该跟杜暄道声谢时,杜暄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最后,各项总成绩核算下来,初二五班总分年级第一。听到主席台上通知获奖班级派代表去领奖时,韩莫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郑子岩拽了他一把:“你去?” 韩莫愣了一下,扭头抓过林廷安:“你去你去,快快快,去领奖。” “我?”林廷安指指自己的鼻尖。 “就你!”韩莫兴奋地搓搓手,作为体育委员,班级在运动会上大出风头,这实在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儿,他乐意跟大家分享这种兴奋。所有项目里,林廷安拿了100米第二,200米第一,跳高第一,接力第三,他一个人捞了总积分的四分之一,去领这个奖不为过。 林廷安叉着腰:“那我可去了啊。” “去吧去吧。”杨乐萌在一边起哄,“毕竟你最帅,五班形象代言人。” 林廷安在一片欢呼声中,张开双臂得意洋洋地原地转了一圈,那嚣张样儿特别招眼。他转身的时候,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周宸。 周宸两肘杵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腰,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斜斜地向上射出去,投在林廷安的身上都带着火苗。林廷安扬扬下巴,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甩给周宸一个背影。 你一个1000米第四,跳远第三有什么好狂的?也就是小爷让你,要不然跳远第一也是我的! 周宸垂下眼睛,把校服外套蒙在了头上。 林廷安:“我去了啊。” 郑子岩:“校服校服,穿上校服。” 林廷安摇摇手:“不穿,太难看。” 同学们发出巨大的哄笑声,看着林廷安揪揪自己骚气的荧光黄色短裤裤腰,脚下生风地扑向场地正中央的领奖台。 领讲台边上,杜暄握着话筒站在那里,穿一身墨蓝色的制式校服,挺拔而严肃,完全不是刚刚在跑道上踩了风火轮一样的肆意张狂。 杜暄说:“下面颁发初二年级组集体奖,获得第三名的是初二二班。” 一个小个子女生站上了领奖台。 林廷安歪歪身子,看到杜暄握着话筒跟在校长身后,解说词眨眼就来:“初二二班在这次比赛中展现出了极佳的整体素质,他们男女生实力均衡,在径赛上表现尤为突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团体配合默契,极具团队精神。” 林廷安见过胡扯的,没见过扯的这么一本正经的。杜暄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正确无比,但细一想全是废话,换个班号就可以通行全场。林廷安把嘴撇成鲤鱼嘴,冲杜暄翻了一个白眼。 杜暄看到了,扬了扬眉,目光溜到校长的后背上,做了个无可奈何地表情。 林廷安忍不住笑了。 一晃神的功夫,杜暄宣布获得第一名的初二五班登台了。林廷安先装模作样地对着看台鞠躬,然后张开双臂直接跳上了领奖台,两手竖起起大拇指,双臂伸出去从看台左边慢慢指向右边,特别嚣张。初二五班的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尖叫,已经有女生开始大喊“林廷安”了。 校长好脾气地看着林廷安嘚瑟,看着他无比敷衍地鞠个躬,然后继续伸着大拇指晃悠。 “这位同学,”校长咳嗽一声,“差不多行了。” 杜暄低头笑了。 林廷安慢慢地收回手,规规矩矩地站好,从校长手里接过一张奖状。 你别逼我啊_14 杜暄好听的声音响起:“获得第一名的初一五班是个团结的班集体……” 林廷安在心里毫不客气地哼一声,心想你接着扯啊。 杜暄笑一笑:“他们实力均衡却又有所专长,在短跑项目中展现了强大的实力,他们获得男子组100米第二,200米第一,接力赛第三;女子组200米第二,100米第二,400米第一,接力赛第二。在田赛项目中也毫不逊色,跳高的冠军和跳远的季军都被他们揽入怀中。他们用顽强的精神面貌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廷安惊讶地挑挑眉,他不敢相信杜暄竟然记住了将近一半的排名。 嗯,如果能记住前几项获奖者的名字就更好了。 林廷安把奖状高高举过头顶,在一片尖叫声中享受属于自己的胜利。他长长地出一口气,目光遥遥地投向自己班级的看台,虽然从这里看过去只有一片晃动的人影,但是他固执地盯着那个方向,他想知道老彭现在是不是也在那群欢呼的人里,他想问问老彭,你还认为那个开学不到一个月就拿回来一张处分通知书的家伙还是一个“坏孩子”吗? 林廷安头抬得很高,他想大声地喊:“我,我叫林廷安”,就好像当初全校广播通知处分一样。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恼怒,他想质问杜暄,你为什么不报我的名字?你可以告诉大家,我叫林廷安。 毕竟后面还有四个年级要领奖,校长没有给林廷安更多的嘚瑟的时间,林廷安拿着奖状撒丫子跑到初二五班的看台底下,举着奖状笑得见牙不见眼,看台上的相机咔咔响成一片,林廷安找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老彭站在看台栏杆旁边冲林廷安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林廷安。” 林廷安挺了挺胸脯,站得更直了。 第八章 运动会结束后各班的值日生留下来打扫看台,林廷安背靠着看台栏杆,帮杨乐萌撑着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一边左顾右盼地张望:“德育处什么时候查卫生?” “不知道。”杨乐萌把一个空的脉动瓶子扔进垃圾袋,“咱们班在最边上,一路查过来得十几二十分钟吧。” “啧。”林廷安抹一把头上的汗扭头问韩莫,“咱们还有水吗?” 韩莫扒开矿泉水的箱子看一眼:“没了。” “你们动作也太快了,我领个奖的功夫一瓶水都没给我剩下。” 郑子岩哈哈地笑:“我们看你在上面嘚瑟得挺开心,以为校长要留你喝茶呢。” “喝屁。”林廷安咽口吐沫,嗓子里像塞了一把沙子,他不耐烦地喊,“快点儿,我想出去买瓶水,渴死我了。”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说:“初二五班谁负责?” 林廷安扭头看过去,德育处冯主任站在不远处,他身后是拿着记录表的学生会干部,杜暄赫然在列。 杨乐萌站出来:“我是卫生委员。” 林廷安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杜暄,或者说是杜暄手里的一瓶脉动。 杜暄根本没有检查看台,他望着另一个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另一只手里的计分表在腿上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太阳已经偏向西边的天空,光线柔和而带着淡淡的金红色,杜暄线条分明的侧脸就在这片光亮中砸进了林廷安的眼里。 当然,还有他手里的那瓶脉动,瓶壁上挂着水珠,显然是冰镇过的。 林廷安又咽了口吐沫。 杜暄转过头来,在转头的一瞬间,林廷安无比清晰地看到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和极端不耐烦的表情,唇边还带着一抹嘲讽。但是随着头部的转动,那表情瞬间消失在阳光中,等他望向林廷安时,脸上又挂着那副温和有礼的淡淡的笑。 “假!”林廷安冷哼了一声,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杜暄这人的笑容透着一股子“假”。 杜暄看到了林廷安,侧侧头笑了一下,笑意直达眼底。林廷安眯了眯眼,觉得阳光有点儿晃眼。 “行了,你们班可以走了。”冯主任大发仁慈地挥挥手,“路上不要瞎晃,直接回家。” 林廷安把垃圾袋直接丢给郑子岩,抓着栏杆就想从看台翻下去,冯主任低喝:“林廷安,你想干嘛?” 林廷安顿了一下:“这么走……快。” “摔下来进医院也挺快的。” 冯主任指指他,“运动会前嘱咐过多少次不准翻越看台你听了没有?是不是今天跑好了,嘚瑟够了就忘了身上还有一个处分?怎么一点儿都没引以为戒?” 林廷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浑身滚烫的血立刻就凉了,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升腾而已,似乎今天一天所有的张扬的嘚瑟瞬间变成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脸上,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在杜暄面前。 林廷安死死咬着下颌骨,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 几乎在同时,杜暄迅速翻出一张表格塞到冯主任鼻子底下:“主任签下字。” 冯主任低头拿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一眼林廷安,还没来得及张嘴,杜暄又说:“这是最后一个班了,存车处的同学是不是可以撤了?” “嗯,可以了。” 冯主任扭头指着一个高中部的女生说,“你去通知一下那边。” 等他再扭过头来时,杜暄正若无其事地对林廷安说:“你们班的工具谁收?一会儿想着把垃圾袋带出去。” 他站在林廷安跟前,挡住了冯主任的视线,冲林廷安眨了一下眼。 林廷安脸色依然通红,但是眉头纾解开了。 就这么一打岔,冯主任也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他扫一眼看台,挥挥手招呼大家快走。杜暄朝林廷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摆摆手跟着走了。林廷安微微吐口气,努力把心里翻腾的那股怒火压下去。 杜暄走出去两步停了下来,他拎着那瓶脉动晃了晃,淡蓝色的瓶子在阳光下闪出水光,林廷安又咽了口吐沫。 “接着。”杜暄一扬手,瓶子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飞了过来。林廷安一把抄在手里看一眼瓶子上的标签“青柠味”,他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后,冰凉的液体划过焦渴的喉咙,沁得他五脏六腑都凉爽了。 林廷安痛快地一抹嘴,决定暂时把杜暄划到“好人”的圈子里。 林廷安带着一堆奖牌回到家时,受到了父母的热烈欢迎,马静一高兴给他炖了一大锅酱牛肉。林廷安吃得快走不动道,他慢慢挪回到自己屋里,甩了鞋正要爬上床,透过窗户看到杜暄背着一个书包走出单元门。 林廷安推开窗户喊:“杜暄。” 杜暄站住脚扭头看过来,楼门口已经亮起的路灯清晰地照见他满脸的疲惫。 “你干吗去?” “上课。” “啊?”林廷安觉得窗外有风,他可能听错了什么。 你别逼我啊_15 “没事,出去一趟。”杜暄仰着头,昏黄的路灯下他眉眼温和。 “哦。”林廷安顿了一下,给自己打了打气,说,“那个……今天谢谢你。” “嗯?”杜暄笑了,“谢哪件事儿?” “谢……你的脉动。”林廷安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还有在老冯那儿帮我。” 杜暄轻笑一声,挥挥手:“走了。” 林廷安看着杜暄走远了的身影想,这人是有点儿假,不过真的还算个不错的家伙。 运动场的英雄威风嘚瑟了也就半个月,收获了全班女生的青眼和周宸一个人的白眼之后,林廷安迎来了在新学校的第一次大考——期中考试。在拿到试卷之前,林廷安并没有真正地把这个考试当做一个难关。考试嘛,哪个学生不是身经百战?况且对于林廷安来说,成绩是否优秀并不重要,毕竟父母给他的任务是总成绩位于班级前十名。 初二五班一共有三十六个人。 林廷安觉得凭借自己的数学成绩,保住这个位次毫无困难,直到他拿到了语文试卷。 两天后,成绩公布,林廷安创造了一个奇迹:数学班级第一,语文班级第三十六,总成绩班级第二十一。全班同学啧啧称奇地传阅了一下林廷安的语文试卷,一时之间叹为观止。 郑子岩摇着头:“林廷安,你居然能把你的名字写对,也算是奇迹了。” “去。”林廷安把脸埋进臂弯里,闷声闷气地说。 “哎,”郑子岩把卷子转手递给另一个同学,戏谑地问,“林廷安,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做到一个句子十五个字写错六个的?” “那个成语我又不熟。”林廷安有气无力地辩解着。 “采访你一下,你小学为什么没留级?还是留级了我们不知道而已。” “信不信我掐死你?”林廷安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郑子岩。 “哎,你能把‘掐’字写对吗?” 林廷安又把脸埋进臂弯里:“回去要挨骂了。” 郑子岩惊讶坏了:“就凭你这个语文成绩,居然不是挨打?你妈妈真是中国好母亲。” “我没做过这样的语文卷子,这也太难了。”林廷安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鼻音,透着浓浓的委屈,郑子岩听了忍不住乐:“哎哎哎,这是要哭鼻子吗?谁有纸巾啊,快给林廷安一张嘿,这要掉眼泪啦。” 大家哄笑起来,真有两三个好事的扔过来整包的纸巾。纸巾砸在林廷安身上,林廷安腾的红了眼,蹿起来,恼羞成怒地向那几个人扑过去,很快就在教室后面闹成一团,围观的人笑倒了一片。周宸冷眼看着,默默地把自己的数学卷子折起来塞进了桌洞里。林廷安数学一百分,他考九十八,周宸盯着跟同学滚在一起的林廷安,咳嗽一声跟身边的人说:“数学第一总分第二十一也是真有本事。” “啊,他语文不好嘛。”旁边的一个同学随口说道,然后就嘻嘻哈哈地加入到了那一团乱战中。 周宸瞥一眼黑板上贴着的成绩单,那上面排第一的就是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想站出来大声说:“你们看看,第一名是我。” 但是似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大家全都在嘲笑林廷安。但这种嘲笑毫无恶意,相反,每个人都喜欢林廷安,他长的帅气,博闻多见,数学超级好,体育超级好,能说善道,那点儿口音反而成了他的特色,一张嘴就招人喜欢。现在,语文差到匪夷所思的林廷安似乎又多了更让人觉得亲近,似乎那张卷子把林廷安拉到了平均线上,几乎让所有人都把他划归到“自己人”的圈子里。 除了周宸。 周宸兀自骄傲地挺起胸膛,站在了那张成绩单边上,但是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醒目的100。 第九章 林廷安拿着试卷回家找妈妈签字时是用了策略的,他先把100分摆了出来。 马静高兴地给了儿子一个香吻,林廷安试探着说:“那个……我语文没考好。” “瞧你说的,你语文什么时候考好过?”马静笑着伸出了手,“拿来我看看,总不能比上次六十二分还低吧?” 林廷安咽口吐沫,感觉策略好像不太管用,于是求救地看了父亲一眼。 林毅:“快拿出来啊。” 林廷安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道的卷子:“您要有点儿心理准备啊,我考得不好。” 马静一层层打开卷子,一个鲜红的“47”砸进眼里。 别人的初二,下了八十五分就要立墙角面壁,可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考了四十七分!马静看着卷子,一时之间满眼金星乱蹦,那个鲜红的“47”陡然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儿,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塞鞭子,还跳着脚地喊:“揍他揍他,快揍他!” 马静闭闭眼,认真地把卷子看了一遍。林廷安满掌冷汗地看着妈妈越皱越紧的眉头,他又看了一眼父亲,还没等眼光溜回来,马静就怒吼一声“林廷安”,攥着卷子站起身来。 林廷安迅速后退两步:“妈,妈,我错了我错了。” “四十七分,四十七分哈,我儿子可真棒,语文能考四十七!”马静气的声音都在抖,她把卷子抖开,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说,“一张汽车?啊?谁教你的汽车论张算?” 林廷安嘟囔一句:“习惯了嘛。” 马静:“方言!那是方言!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方言?” “笔误。”林廷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妈,我真的是笔误,就是一时走神了。” “走神?你考试呢居然还能走神?林廷安你够本事的啊。” 林廷安苦着脸哀求:“妈我错了,下次一定认真答题。” “下次?就你这成绩还下次呢?我这次就让你长长记性。”马静气急败坏地环视客厅一周,林廷安非常机灵地追着母亲的目光走,很快,两个人的视线就一起停在了放在空调顶上的鸡毛掸子上。 “妈!妈!妈!”林廷安一边叫着,一边扑到林毅身边,“爸,爸,你快劝劝妈妈啊。” “我都想揍你。”林毅站起身来,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人扯到饭厅的墙角,狠狠地冲儿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马静握着鸡毛掸子被林毅挡在身后,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打到林廷安。 “老林你给我躲开,别以为你挡着他我就打不着了,有本事你一辈子挡在他跟前!” 林廷安刚刚还拔毛鸡仔一样鬼哭狼嚎,一半真怕一半装腔。可马静的话音刚落,他就立刻闭了嘴,惊恐地看着父亲。林毅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让开了位置。 马静的棍子狠狠地抽在了儿子的腿上,林廷安咬着牙生挨了这一下。 马静:“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你别逼我啊_16 “我考砸了。” “放屁!” 林毅不赞同地看看马静,却也没说什么。 马静咽口气,定定神:“我揍你是因为你的态度。” 马静把攥成一团的卷子抹开铺在餐桌上:“除了刚刚说的那个量词,你看看第五题,题干里有的字你抄下来就写错了;第十五题是道选择题你居然空着。你见过有人空选择题的吗?蒙也要蒙一个上去啊!” 林廷安一言不发地盯着试卷,腿疼得微微抽搐着,可牙咬得死紧,怎么也不吭声。 “林廷安,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学语文,可学不学得好是能力问题,学不学就是态度问题。今天我打你,不是因为你语文考试不及格,而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认真去学。如果学习、做事态度有问题,你就算长了个爱因斯坦的脑子,这辈子你也一事无成。” 林廷安抬起头来,小声但是清清楚楚地说:“妈,我错了。” 马静瞪着儿子半晌,把鸡毛掸子一扔:“回屋反省去!” 林廷安蹭着墙壁挪回了屋里,咬着牙把裤子褪到膝盖下边,大腿外侧已经有一道两指宽的红痕,正热辣辣地痛。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一下,疼得直“嘶嘶”吸凉气。林廷安从一年到到现在,语文鲜少能上八十五分,这次也不过是“更差”而已。从小,马静的口头语就是“林廷安我抽你”,但从来也没有真的“抽”,最多降龙十八掌招呼两下,疼倒没多疼,就是有点儿丢人。 当然,林廷安从来不怕丢人。 这次真是上了手了,而且一点儿没保留。林廷安小心翼翼地翻个身平躺在床上,叹口气。 晚饭后,林家的规矩是要下楼遛弯。马静要求孩子每天要有至少一个小时的锻炼时间,夏天长点儿冬天短点儿,下雨就穿着雨衣出去踩水,赶上雾霾天就在屋子里仰卧起坐。马静说,每天一小时,省了多少医药费啊,林廷安皮实的,从小到大最严重的病就是重感冒。 两次骨裂不算在内,那是他带着小伙伴上树偷果子活该摔的。 今天依然如此,林廷安放下筷子换了鞋准备下楼,因为腿实在疼,他走得很慢。马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林廷安有意识地把动作放慢了点儿,巴望妈妈说点儿什么。 马静弯腰拎起厨房门口的垃圾袋:“给我把垃圾带下去。” 林廷安吸口气,在心里说:“亲妈。” 林毅端着茶杯说:“小安,腿疼不?” 林廷安看一眼马静,心里掂量着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还没想好,林毅就说:“走路慢点儿,不行就歇会儿。” “我好着呢。”林廷安咬牙切齿地说。 他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扶着楼梯扶手,慢悠悠地挪了下去,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后按习惯右转顺着小路慢慢走着,快走到小区门口时他看到杜暄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走过来。 林廷安下意识地转身,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三楼贴着的初三年级光荣榜,杜暄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他甚至还清晰的记得他领先第二名多少分。其实林廷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去三楼看初三的光荣榜找虐。 “林廷安。”杜暄在后面喊了一声。 林廷安不情不愿地又转过来:“干吗?” 杜暄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廷安:“你没事儿吧?” “你要请我吃溜溜梅?”林廷安问。 杜暄顿了顿,真的从书包的侧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袋子:“给你。” 林廷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暄。杜暄扯扯嘴角解释:“今天同学给我的。” “女生吧?”林廷安问。 杜暄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往前递了递:“你吃不吃?” 林廷安想拒绝,可盯了那个蓝色袋子一会儿,气哼哼地抢过来:“不吃白不吃。”一边说,一边泄愤似得撕开袋子往嘴里塞了两颗,酸的眼睛眯了一下。 杜暄温和地笑笑:“今天怎么了?我在楼上就听你叫。” 不知道是不是那袋溜溜梅酸得林廷安从牙到心全都软了,总之他憋了一晚上的情绪忽然就爆发了:“我妈打我。”林廷安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带着这么一点儿委屈和撒娇的味道。 杜暄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说:“为什么?” “我语文没考好。” “多差?” “四十七分。” 杜暄先是被这个成绩吓的一哆嗦,可再平时咋咋呼呼的林廷安蔫成这个样子,又忍不住安慰他:“没关系,你还不太适应这边的教材,会好的。” 林廷安挺挺胸:“真的?”然后又忽然蔫了,沮丧地低下头,“我学不明白,我以前语文就特差。我有时候真的看不太懂那些文章。” “没事儿多看看书,平时阅读量大了自然就能提高。” “哦。”林廷安哼唧一声,心想你这套说辞跟老师说的一模一样,一点儿实际用处都没有。 敷衍也是要有诚意的,你敷衍得那么“敷衍”也太没劲了。林廷安心里有点儿愤愤,好歹一颗口香糖一瓶脉动外带一袋溜溜梅的交情,这又酸又甜又辣的交情,按说也挺来劲的,怎么这话说的这么不给力呢? 啧啧,林廷安在心里叹口气,毕竟是“优秀学生代表”啊,说话都是套路,跟语文老师一个套路! 杜暄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手表:“我还有课要先走,等我回来跟你聊。” “这都七点了,还有课?”林廷安心里那点儿不满迅速被惊讶和同情代替了,“现在上课几点才能回来?” “七点半有节化学,九点就下课了。” 林廷安掰着手指头说:“你周六上午英语下午数学,周五晚上有化学,周二晚上有物理,周四晚上上写作,周日上午有钢琴,你还有休息的时间吗?” 杜暄淡淡地说:“有啊,我周日下午不是还闲着呢吗?” “哈,你还真挺知足啊。”林廷安摇摇头。 杜暄摆摆手:“我真得走了,你赶紧回去吧,天快黑了。” 林廷安目送着杜暄,觉得他身后的那个书包真的太大了,沉甸甸地压在杜暄肩上,几乎要将他压入深不可见的地底。 你别逼我啊_17 第十章 虽然杜暄说让林廷安“多看书”,但林廷安一拿起书就犯困,开学之时布置的几本初中必读名著至今连十页都没看完。林廷安很想得开,期末复习时突击一下也能应对期末考试了,再说,已经47了,不可能再差了,只要比这个成绩高,全都算“进步”了。林廷安坚信,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区区一科语文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所以过了没两天,等他大腿不疼了又能踩着铁栅栏翻学校围墙的时候,他已经把四十七分的语文卷子丢到九霄云外了。 毕竟,期中考试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进入十一月,北方的初冬已经很冷了,作为一个标准的南方人,林廷安恨不得每天卷着被子抱着暖气管过日子。 周末一大早,马静在外屋喊:“小安,醒了没?醒了过来吃饭。” 林廷安恋恋不舍地离开暖气管:“来了来了。” 林毅今天起得挺早,坐在餐桌前扒拉手机。林廷安伸头过去一看,川麻。 “爸爸你今天够闲的啊。” 林天华头也不抬,“上个项目完了,估计能歇几天。” 马静把一锅粥端出来,擦擦手问:“成天看你忙,也没见你拿多少钱回来,你们加班都不给加班费的吗。” 林天华好脾气地说:“这不给了几天假吗。” 马静哼一声:“你一个总工而已,忙得跟总师一样,至于么?” 林毅笑一笑没说话,顺手打出去一张二饼,正好把对家点了,小金豆“唰唰唰”没了,心疼得直呲牙。 林廷安看着老爹那么闲,立刻把粥碗推一边,趴在桌子上问:“爸,手机多没劲儿啊,咱们今天打会儿牌吧。 林毅丢下手机挤挤眼睛:“来啊,谁怕谁。” 父子俩一起扭头看着马静:“女神,来打牌吧。” 马静乐了:“行行行,打几把。” 自从林廷安二年级学会了打牌,斗地主就一直是林家最热爱的消遣游戏。林毅借打牌教儿子记牌和算牌,就算是锻炼数学头脑,林廷安学得很快,乐此不疲。三人中马静的技术最差,但是依仗自己“女神”的地位坚决不承认,三个人打着打着就开始打嘴架。 叫闹声顺着窗户飘飘悠悠飘到了三楼。 三楼,周曼正在跟杜建成生气。 周曼:“我让你去请罗局吃饭你不去,人家韩君就比你聪明,我听说韩君还送了罗局几件金饰。你看看,怎么样?这次晋升韩君八成能升上去。” 杜建成沉着脸:“谁知道韩君能这么阴?我也是大意了,之前一直觉得把握挺大的。” 周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今晚我们再去找找刘局?” 杜建成想了想:“刘局不行,他都快退了,他的话未见得有用。” “可罗局跟刘局的关系不一般啊……” 两个人在客厅里嘁嘁喳喳地议论着,坐在餐桌边上的杜暄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他想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周曼烦躁地走了两圈,忽然冲杜暄说:“杜暄你快点儿吃,一会儿上课别迟到了。” 杜暄没说话,端起杯子努力把牛奶喝下去。 周曼从沙发上抓起杜暄的书包放到玄关的鞋柜上,一边说:“小暄你要争气,爸爸妈妈挣点儿钱不容易。你看你现在,每个星期光各种学费就一千多,你不努力学习你对得起我跟你爸爸吗?” 杜暄轻轻地“哦”了一声。 “我告诉你,只有现在努力学习以后才能轻松,如果你爸爸当初听我的去读个在职研究生,现在可就轻松了。” 杜建成不耐烦地说:“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啊!” 周曼不管老公说什么,冲着儿子说:“我告诉你杜暄,一定要考上师大附中啊!” 杜暄依然轻轻地“哦”一声。他放下碗站起身,“妈我走了。” “嗯。”周曼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给杜暄,“给你点儿钱,今天爸爸妈妈晚上回来的晚,中午和晚上你自己买点儿东西吃。” 杜暄盯着那张粉红色钞票,跟仇人一样。 “拿着呀。”周曼把钱塞给杜暄,推了他一把,“快走,别迟到了。” 杜暄拿着钱,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一阵笑闹声从窗外飘过来,林廷安尖声叫道:“抢地主抢地主,我要抢地主谁都别跟我抢。” 然后就是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林父林母开玩笑的声音:“林廷安,你小子是要上天吧。” 周曼皱紧眉头:“这马静在想什么呢,怎么能教孩子斗地主呢?小小年纪不学好。” 杜暄鬼使神差地争辩:“打牌可以训练记忆力,也可以训练心算能力,挺好的。” “好什么?”周曼没好气地说,“背背单词最训练记忆力了,想算算术,做点儿数学题,奥数什么的,不比打牌强?” 杜暄闭上了嘴,默默地站在玄关换鞋。 周曼不耐烦地看一眼表,冲里屋喊:“老杜,你想着给刘局打个电话先约一下时间,最好就今天,一会儿我去饭店定位子。” 杜暄打了一个喷嚏,他已经感冒两三天了,不严重,就是鼻塞得厉害,嗓子也很疼,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直到昨天晚上,周曼才发现儿子不对劲儿,拿根体温表一量发现没发烧以后松了口气:“小暄,你去柜子里拿两袋感冒清热。” 这句话是关于杜暄这场病,周曼说的唯一一句。 杜暄懒得吃药,反正吃不吃都是一个星期的事儿,周曼也没留意。 这会儿听到杜暄打了个喷嚏,周曼忽然想起来:“小暄,你穿的薄不薄?你那件黑色的棉服呢?” “在您那屋的床箱里。”杜暄的声音有点儿嘶哑,“我先走了,等今晚回来再找吧。”说完,他立刻逃离了这间屋子,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周曼说:“老杜,想着把那瓶挺贵的红酒带上。” 杜暄从三楼冲下来,林家大约是玩得太开心了,笑闹声隐隐回荡在楼道里。杜暄站在林家的门口听到林廷安笑得都喘不上气来了,呛得直咳嗽。 杜暄孤零零地站在灌满寒风的楼道里,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后背着了。 你别逼我啊_18 杜暄要上的是英语班,一个班不到二十人,今天和另外一个班合并口语练习,教室里挤了快五十人。杜暄从前门划了听课卡,连书包都没放下直接就从后门出去了。 十一月,虽然很冷,但是白天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杜暄不想去快餐店,更不想去图书馆,于是沿着街慢慢地走着。 这是一条不很宽的小街,街道两边是粗大的梧桐,夏天浓荫蔽日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嶙峋地伸向空中。因为周边有两所中学一所小学,所以各种培训机构都在这里设立了门店,相应的各种简餐吧和蛋糕房也很多,都是为了方便下课的学生。 杜暄扑面的寒风中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那不同于一般蛋糕店里的甜腻的香气,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清凉的感觉,让人舒爽又踏实。他抬头看到一间不大的甜品店,简约而舒适的设计,还有一个特别鬼片的名字叫“半影”。杜暄脚下一拐,直接进了店。 小店沿街一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安置着一溜儿小小的沙发座,杜暄缩进了最里面的角落,翻开了菜单。其实他什么都不想吃,但是什么都不点坐在这里又不合适,他来回看了三四次,最后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一个笑起来非常温暖的青年对他说:“最近的橙子有点儿酸,我给你加个雪梨好吗?”说完,补充一句,“价格一样的。” 杜暄从小到大吃外卖的经验丰富得爆表,他当然清楚橙汁和雪梨橙汁绝不是一个价格,于是感激地说:“谢谢。” 橙汁很快就端上来了,杜暄看着窗外匆匆的行人发呆,大概是感冒加重了的缘故,他的脑袋一阵阵地胀痛,鼻塞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可嗓子又会热辣辣地痛。 杜暄脸冲着窗外趴在了小桌子上,外面车水马龙。他看到一对儿父母牵着一个小男孩,一家三口乐呵呵地从眼前走过,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跟父母一起度周末是什么时候了。 “头疼。”杜暄默默嘟囔一句,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放着柔和的轻音乐,舒适的环境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歇一会儿,就一会儿。”他这么想着,竟然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身上披了一条薄毯。杜暄抓着毯子,望向收款台。 “醒了?”坐在收款台后面的青年走过来,在他桌前放一杯温水,“刚给你盖毯子时发现你有点儿发烧,你要不要吃点儿药?” 杜暄站起身,把毯子折好递过去:“谢谢您,我没事儿。” 青年并不坚持,把毯子接过来却又放在沙发上:“如果你需要就再披一会儿,不用的话就放在这里也没关系,我打烊时再收。” 杜暄“哦”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青年指指桌上的水杯:“你多喝点儿水,再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说完,又回到了收款台后。 杜暄松口气,坐了下来,说实话他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周曼尤其不愿意他跟诸如店员、司乘人员、服务员等人打交道,用周曼的话讲就是:“你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 杜暄犹豫了一下,把毯子拿过来披在身上又趴在了桌子上。他觉得,这方小小的桌子睡起来比家里的大床还要舒服。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依然鼻塞咽痛,但是头疼却好了很多,杜暄满足地伸个懒腰。 “嗡嗡嗡”手机震了起来,杜暄看看来电显示,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故作轻快地接起电话:“喂?妈妈。” 周曼直截了当地问:“课上的怎么样?” 杜暄快速喝口橙汁,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精神:“还行吧。” “今天讲什么了?” 杜暄流利地说,“今天合班练口语,先背了之前的两篇课文,做了一套听力,然后一直在练习对话,这会儿刚下课。” “觉得浅不浅,用不用给你换个高级班?” “不用。” 周曼:“你自己找地方吃午饭吧,下午好好上课。晚上打车回家吧,我跟你爸大概九点能到家,你自己锁好门。” 杜暄答应一声挂断了电话,抬起头时看到那个青年的目光快速地从自己身上溜过去。 大概在他眼里,自己是一个撒谎成性、成天逃学旷课的坏孩子吧。 杜暄无所谓地嗤笑一下,又看向窗外,管他怎么看呢,谁在乎? 第十一章 杜暄把手机丢在桌上时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孙睿发的,问他在哪里。 杜暄用微信发了条语音过去:“有事儿?” 立刻,孙睿的微信回了过来:“你用的智能机啊,没在家?” “没。” “那你在哪儿呢?怎么没来上课?” 杜暄又扫了一圈店里,那个青年坐在收款台后面看一本厚厚的书,他对着手机说:“谁说我没上课?” “操!”孙睿抬高了嗓门,“我是瞎了吗?屁大点儿的屋子,我找了一节课都没看到你。” “我坐靠门第一行第三个,看见了吗?” 孙睿顿了顿:“懂了,我看见你了。” 杜暄发过去一个“OK”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孙睿问:“杜暄,你是想好了吗?” 杜暄举着手机,眼神忽然就空了。 孙睿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又说:“反正还早着呢,你再好好想想。” 杜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地回过去一条:“我知道了。” 收起手机,杜暄看看窗外正午的日头,点了一份三明治随便吃了两口便又趴到了桌上。就这么睡睡醒醒,他占据着甜品屋角落里的一个沙发卡座整整一天。甜品店的生意挺好,那个青年一直在忙着整理货架和招呼客人,中间有空时会过来帮杜暄把滑下去的薄毯拉好又帮他把百叶窗拉上,轻手轻脚的杜暄居然一直没有察觉。一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店里的灯亮了杜暄才彻底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又酸又麻,脖子也酸痛不已,但好在头不疼了。 他结了账打车回家,站在单元楼门口往上望去,二楼的落地窗帘已经拉上了,屋子里亮着温暖灯光,偶尔能看到人影印在窗帘上。而往上一层,三楼的窗户里黑洞洞的,透着冰冷和绝望,让人望而却步。 可是,无论如何总要回家的。 杜暄仰头看了一会儿,看得眼睛酸疼,终于还是拖着步子上楼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杜暄没开灯,关好门之后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他把房门锁好,脱了衣服躺进被子里。 作业?管他! 你别逼我啊_19 背单词?谁爱背谁背! 练琴?滚蛋吧! 杜暄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周一杜暄离开家门时觉得感冒更严重了,即便穿上了那件厚外套也觉得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发烧。 周曼站在门口把书包递给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说:“烧吗?” 杜暄僵了一下,母亲的手心很暖,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梳妆台上一溜儿昂贵香水中的一种。杜暄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让自己的额头更紧地贴上妈妈的手心,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冷了。 “有……有点儿。”杜暄迟疑了一下说,他渴望地望着妈妈,心跳得有点儿急。 “今天两节物理两节数学吧?”周曼皱着眉头问,“晚自习也是数学吧?” 杜暄的心沉了下去,透骨的寒风又从每一个缝隙钻进他的身体里,但他仍然镇定地点点头:“对。” 周曼叹口气:“那还是坚持一下吧。” 杜暄垂下了眼睛,借着弯腰提鞋的姿势狠狠闭了一下眼。 周曼摸摸儿子的头:“要是别的课也就算了,可你的物理和数学是最弱的科目,这两门课可不能落课。” 杜暄直起腰说:“我知道。” 周曼赞许地点点头:“我儿子真棒。”然后她说,“如果发烧,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跟老师请假,再给我打个电话。” 杜暄点点头,嗓子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周曼打开门,拍拍儿子的后背说:“坚持吧,初三就是这样,考上师大附就好了。” 杜暄几乎快把牙咬碎了才没喊出来:师大附,您说的是那所升学率和课业负担都笑傲全市的师大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考上它就能“好”? 杜暄走出家门时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串寒颤,走到二楼时林廷安正好出门。大概是怕冷,他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球,围巾、手套都戴上了。 “早。”林廷安原地蹦了两下,“太冷了。” 杜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也穿太多了吧。” “这还多啊?”林廷安看看身上的衣服,“我差点儿把棉被裹出来。” “你得适应适应。”杜暄一边走一边说,并且把手揣进了口袋里。十一月了,的确是挺冷的。 林廷安看了杜暄一眼,抽抽鼻子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杜暄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能听出来?” “当然了,你这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林廷安说,“为什么不请假?” 杜暄弯弯嘴角没说话。 “初三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林廷安自顾自地说,“你学习那么好,休息一天能怎么着?用不着这么拼吧,你还让不让别人……” 杜暄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打断了林廷安:“放心,不行的话我会请假的。” 走到小区门口时,林廷安四下里看了一圈:“怎么今天没看到孙睿?” 杜暄笑了:“他最近每天早二十分钟出门绕到紫玉家园那边接人。” 林廷安拖长音“哦”一声:“他可真有闲心啊,初三不应该是特别忙吗?” “他还好,他打算还考三中,依他的成绩还挺有把握的,压力也不大。” 林廷安啧一声:“我听我妈说你要考师大附?” 杜暄皱了一下眉头,没吭声。 林廷安又抽抽鼻子:“咱们三中不也是市重点吗?干吗非去师大附?师大附多难考啊,你们学霸的世界真是奇幻,挑战新难度是人生准则吧?” 杜暄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呵口气搓搓手说:“今天还真冷,估计下周就该冬季长跑了。” 林廷安哀嚎一声:“最烦长跑。” 杜暄笑了笑:“我也烦。” 升旗仪式上,冯主任在台上大讲“诚信”,杜暄站在队尾轻轻咳嗽,他觉得感冒又重了些。 孙睿扭过头小声说:“请假回班吧,齁冷的一会儿再发烧了。” 杜暄摇摇头:“快完了。” 孙睿啧一声:“冷不冷?” 杜暄缩缩脖子,他忘记把围巾带出来了,只好把大衣领子立起来。可大衣里面是一件圆领的卫衣,即便把领子立起来也不能阻挡寒风灌进去,杜暄觉得自己前胸后背都是冷的。 孙睿杵杵身前的人:“你戴围巾了吗?借来用用。” 孙睿前面的男生摇摇头:“没啊。” 杜暄拽了孙睿一下,指指正对面的领操台:“别了,一会儿就解散了。要是让老冯看见,还不够他絮叨的。” 林廷安就站在距离杜暄还不到两米的地方,杜暄的咳嗽声被风裹挟着一直往耳朵里钻。他不住地偷眼打量杜暄,发现杜暄的肩膀已经缩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儿抖。 林廷安摸摸自己大衣里面的围巾,羊绒的,超级暖和。 但是他有点儿挣扎,总觉得自己摘了围巾递过去怪怪的。别看两人楼上楼下住着,但关系说不上有多近。 一袋溜溜梅一块口香糖外加一瓶脉动的关系能有多近? 况且…… 初二跟初三,感觉总像是隔着一个时代。 你别逼我啊_20 初二是孩子,疯玩疯闹看起来自由散漫其实循规蹈矩连偷摸出个校门、掏个手机都不敢。 初三是少年,玩命学习之余会感慨青春留恋岁月然后勾搭个女生扯个理由就敢逃晚自习。 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初三嫌弃初二是小屁孩,初二鄙视初三是学习机器。 初三忘了自己初二是多么二;初二浑然不觉自己终将踏入初三。 所以林廷安从没想过上操时去跟一行之隔的杜暄聊点儿什么。再说,他一想到杜暄是那种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就心烦,自动自觉地在上操时把自己戳成瞎子,一眼都不看杜暄。 但是今天不一样。 林廷安看一样领操台上讲得口沫横飞的冯主任,又摸摸自己的围巾,斜眼一眼脸色发白的杜暄。 林廷安想:把围巾递给杜暄会不会太尴尬了,这有点儿引人注目啊。 林廷安想:他不会发烧了吧,要不还是给他吧。 林廷安想:去你妈的,多大点儿事儿啊。 他抬手就拉开了大衣的拉链,从里面把热乎乎的围巾拽了下来,刚要小声叫杜暄就听到冯主任在台上提高嗓门说:“立正,解散!” 操! 林廷安一只手举着围巾,愣在了那里。 郑子岩很奇怪:“你不冷啊,怎么还把围巾解了?” 林廷安看着杜暄缩脖端肩地随着人流往前走,悻悻地把围巾又围上:“没事。” 韩莫走过来勾上林廷安的脖子:“哥儿们,胡坤找你,你下午放学去趟体育组。” 林廷安奇怪地皱皱眉:“他找我干吗?” 韩莫说:“估计想让你进田径队,明年三月有市赛。” “不去。”林廷安想都没想就说,“想累死我啊,我可不上那贼船,上去就下不来。” 郑子岩慢慢地说:“你再想想,我觉得参加比较好。” “为什么?”林廷安瞪着眼睛,“田径队啊,每天放学都得训练,热身就是一千米起,我可不干,有那点儿时间我干点儿什么不行?” 郑子岩推推眼镜,教导员的风姿又拗了出来:“林廷安,你想过读哪个高中吗?” 林廷安吓得一哆嗦,生怕郑子岩说出个:“要不你去考师大附吧。” 第十二章 下午放学后,林廷安去综合楼找胡坤,敲门之前先上上下下把自己检查了一遍:校服穿好了,拉链是拉着的,头发——肯定是偏长的,不过好在不算违规发型。 林廷安抓了抓头发,敲响了的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林廷安推门进去,不自觉地站了立正的姿势:“胡老师好。” 胡坤四十岁出头,推一个极短的平头,常年的户外作业让他的脸色黝黑,身材劲瘦但是有分明的肌肉条。他眼睛不大,但是目光锐利,脸上极少有笑容,让人看着就有些怕。 至少林廷安挺怕他的,胡坤管学生管得比班主任还严。 “想进田径队吗?”胡坤一句废话没有。 “不想。”林廷安也不废话。 “为什么?”胡坤眯眯眼睛,上下扫量了一下林廷安,目光落在林廷安的鞋上时,眉头都拧紧了。 林廷安的目光追着胡坤落在了自己的脚上——一双荧光绿的篮球鞋,骚气冲天。林廷安动了动脚趾,有点儿尴尬,早知道今天就穿那双黑色的出来了。 “说,为什么。”胡坤调转目光盯着林廷安追问。 “呃……影响学习。” “哼。”胡坤嗤笑一声,林廷安脸都红了。 “嫌累?”胡坤从桌角抓起一包烟抽了一只叼进嘴里,顿了一下又啧一声把烟拿出来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干什么不累?学习也累,要不你退学?” 林廷安不安地动动脚,嗫嚅一句:“不是……” 胡坤:“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短跑很有天赋,我要把你吸收进田径队。为校争光什么的大道理我也不说,估计你也不听那个,但是,如果你拿到市赛的名次对你未来大有好处这个你懂吧?” 林廷安挣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点点头:“知道。” “我看了你的期中成绩。”胡坤向来板着的脸松了,眼角有了笑纹,“很有意思。” 林廷安翻个白眼看看天花板。 “咱们学校肯定是考不进来的。”胡坤又补充一句。 林廷安在心里哀嚎,他纠结的就是这个。 郑子岩就说,依照林廷安目前的成绩中考考本校肯定是没戏,但如果走体特生,那把握就大得多。而且如果他成绩足够出色,以体特的身份进二中乃至师大附中都有可能,毕竟他数学非常好。 林廷安对师大附没什么兴趣,那是杜暄的世界,但他很喜欢三中。三中离家很近,步行半个小时骑车十几分钟,校园足够大,硬件条件也很棒。最重要的是,社团非常多,每年还有游学、社会实践什么的,这些都是林廷安心头好。况且,郑子岩、杨乐萌和韩莫他们都打算考本校。 当然,还有一条,三中的制式校服非常非常帅气! 可以说,林廷安对三中样样满意,除了周宸。不过也没关系,揍一顿就老实了。 你别逼我啊_21 胡坤又说:“再说你也挺喜欢运动的,我看你鞋不错。” 林廷安瞅着自己那双醒目得隔着十里地都看见的鞋,心想我怎么偏偏把你穿出来了呢? 胡坤仔细地看了看林廷安的表情,笑了笑说:“行吧,我看你也挺乐意的,周三放学去操场东侧找我,咱们先测个100、200和400。” “不是,”林廷安猛地抬头,“胡老师,我……” 胡坤指指门:“咱们先测测看看,用成绩说话。去,从外面给我把门关好。” 林廷安…… 咱们不是在说鞋吗?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跑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把门关上的时候,看到胡坤迫不及待地把那只烟又叼进了嘴里。 林廷安踢踢踏踏地穿过走廊,冬天天黑的早,窗外已经一片昏暗,校园操场的照明灯已经亮了起来,强力光束打在篮球场上,能看到篮球队的在跑折返跑。 林廷安叹口气,下次就该自己在操场上傻跑了。 跑,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冬天跑。对于一个南方的孩子来说,林廷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冻死在跑道上。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钢琴声回荡在楼道里,引起回声和共鸣,林廷安下意识地调转方向,向着琴房走过去。 杜暄还在弹那首曲子,今天他弹得特别不顺,林廷安都听出来琴声有些断续。 琴房里只有钢琴上方的一个小射灯亮着,光线笔直地射在黑白相间光润的琴键上,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掠过,林廷安觉得杜暄的手一定很凉。 杜暄在一个小节上出现了问题,他喘口气又弹一边,停下来喘口气,再弹一遍,又停下来…… 林廷安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紧张。 终于,杜暄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会儿琴,张开手掌狠狠地拍在琴键上。 “铛……”钢琴发出巨大的响声,在楼道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震得林廷安心都揪起来。 “那个……”林廷安小声说,“杜暄。” 杜暄吓了一跳:“林廷安?吓我一跳。” 林廷安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杜暄扬扬眉瞪着林廷安。 林廷安咽口吐沫左右张望一下:“那个……走吗?一起走呗。” 杜暄看了他两秒:“等我收拾一下。”他飞快地收拾好谱子和琴,背上书包对林廷安说:“走吧。” 两个人走出校门的时候街边的小店亮起了霓虹灯招牌。 杜暄问:“吃烤串吗?我请客。” 林廷安的嘴里立刻汪洋一片,但他坚强地摇摇头:“算了吧,你感冒呢,吃什么烤串。” “我请你吃,我又不吃。”杜暄笑着说,“你吃羊肉吧?” “吃。”林廷安立刻蹦到烧烤架前面,说,“多放辣椒。” 杜暄问:“你怎么那么晚才走?” 林廷安盯着嘶嘶冒烟的羊肉串,飞快地把事儿讲了一遍。 “你不想去?”杜暄问。 “也不是……”林廷安想了想,“我主要是嫌麻烦。你想啊,放学后肯定要训练啊,周末寒暑假还要去比个赛什么的。如果能在市里跑出点儿成绩来,将来在升学上还能沾点儿便宜,可万一跑不出来呢?” “跑不出来你就能凭文化课升学了?”杜暄问。 “嘶……”林廷安剜了杜暄一眼,“别以为你请我吃两串羊肉串就可以诋毁我啊。我文化课怎么了?我数学考满分呢。” “对啊,语文47。”杜暄笑了。 烧烤架里火红的炭火和交错闪耀的霓虹灯映在杜暄脸上,看起来明亮又温暖,他的笑很舒畅,完全不是那种站在领奖台或者主席台上彬彬有礼却又生疏隔离的笑。 林廷安狠狠的撸下一块肉,心想班里那群颜狗女生成天疯魔,她们怎么就看不清这东西虚假刻薄的本质呢?脸好看能当饭吃吗?有羊肉串好吃吗? 杜暄摸摸肚子:“看你吃那么香,我都饿了。老板来一份手抓饼。”然后,他扭头对林廷安说:“那么,你到底去不去呢?” 林廷安舔舔嘴唇:“不知道啊,我得回家问问我爸妈。” 杜暄:“如果他们不让你去呢?” “那就不去了啊。”林廷安仿佛松了一口气,“本来我也没多想去。” 杜暄叹口气:“升学还是挺占便宜的。” 林廷安嗤笑一声,“什么便宜?最多就是市重点高中或者普通高中,去市重点又能怎样?现在大学升学率那么高,我还能考不上大学是怎么着?” “大学和大学还不一样呢。” 林廷安洒脱地挥挥手:“能有什么不一样?毕业了不一样找工作从小职员做起?难道清华毕业的出来能直接当总裁?” 杜暄看着没心没肺畅快撸串的林廷安,一时之间愣住了。 “看着我干吗?”林廷安瞥一眼杜暄,“想吃?你快算了吧,你咳嗽呢,我这上面全是辣椒。” 杜暄摇摇头,接着吃自己的手抓饼。 林廷安犹豫了一下问:“你说我能考上三中吗?” 杜暄:“你们还没开始上化学,不知道你化学能学成什么样,但是就目前你的英语和语文来看,总成绩应该考不上三中。” “哼。”林廷安哼一声。 你别逼我啊_22 “实话。”杜暄说,“你要是真的想上三中,还是进田径队吧,你的短跑成绩拿到区测达标肯定没问题。胡坤那么欣赏你,百分百录你。” 林廷安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杜暄耸耸肩,没说话。 林廷安瞪大眼睛:“你100那么好,胡坤以前是不是找过你?是不是?” 杜暄想起过去的两年,胡坤多少次为这事儿找过他也找过他家长,但是,每次都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理由太充分了:训练太辛苦,训练会耽误晚自习和辅导班,训练会占用周末补课的时间,春秋两季的比赛还会占用上课时间…… “杜暄没有时间啊,”杜暄至今记得妈妈带着点儿高傲的神情说,“他要练钢琴、学书法,还有围棋课,再说他需要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学习上,我们不需要体特生的身份一样可以考上师大附。” 杜暄心里有点儿苦,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师大附”三个字深恶痛绝,这三个字取代了他的一切兴趣爱好,甚至剥夺了他奔跑的快乐。 其实,他很喜欢跑步。 那种冲着一个目标,心无旁骛,让自己飞起来的感觉非常爽。 杜暄勉强扯扯嘴角说:“别说我了,你呢?你短跑成绩好,师大附都有可能录你。” 林廷安激灵灵打个哆嗦:“别别别,师大附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学霸吧,我这种学渣留在三中就谢天谢地了。我可知道师大附的作业不是论题留,是论页留,动不动就从‘第十页写到第二十页’,我还想活,谢谢。” 杜暄心里更苦了,他看看剩下的大半个手抓饼问:“吃完了吗,吃完了走吧。” 林廷安扔下一把竹签子,擦擦嘴一挥手:“回家。” 两个人站在单元楼门口抬头看去时,二楼灯光融融,三楼一片漆黑。 “你家没人啊?”林廷安啧一声,“你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杜暄摇摇头:“我吃过了啊。” “就那个破手抓饼?”林廷安叫起来,“够干吗的?那也就算个餐前点心。” 杜暄:“家里一堆吃的呢,再说我今天作业太多,得赶紧回去写作业。” 林廷安:“那……行吧,明早你下楼来叫我一声啊。” 杜暄上台阶的脚顿了一下:“好的,明天见。” 第十三章 杜暄推开房门,屋子里很冷,客厅开了半扇窗户。 他没管那半扇窗户,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拧开了台灯。作业的确很多,但其实他要不写老师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他是“杜暄”,偶尔一两次没有完成作业完全不是事儿。 杜暄扑倒在床上,摸出手机来给孙睿发微信:吗呢? 孙睿:写作业。 杜暄:我想好了。 孙睿:行。我支持你。 杜暄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深深地吸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但是他想试一试,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想法往前走。 他趴在床上,想着自己以后可能会过的日子,忍不住就想笑,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哪位?”杜暄问,心里却蹦出一个名字。 “赶紧开门。”林廷安在门口嚷,“我要端不住了。” 杜暄打开门,看到林廷安手腕上挂着一个小塑料,呲牙咧嘴地双手捧着一个大碗:“赶紧躲开,烫死我了。” “什么?”杜暄侧身让开路,让林廷安把碗放在餐桌上。 “山药排骨。”林廷安从手腕上把塑料袋摘下里,“这儿还有两个包子,我妈包的,特香。” 排骨汤的香气直冲鼻端,杜暄诚恳地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廷安哼一声,“我妈听说你没吃晚饭,给她心疼的呦~~非逼着我给你送来。” “谢谢阿姨。”杜暄从厨房里拿了碗筷出来,“我可吃了啊,闻着真香啊。” 林廷安拉开椅子坐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杜暄,张了几次口就是没说出话来。 杜暄慢条斯理地喝汤,包子是素三鲜馅儿的,跟排骨汤相得益彰,马阿姨是个厨房高手。 “那个……”林廷安挣扎了一下。 “想吃?”杜暄笑眯眯地逗他,“我给你拿个碗去?” “不吃。”林廷安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家长支持?”杜暄不逗他了,接着问。 “操!”林廷安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聪明。” “瞎扯呢。” “我会分析你的语言啊,我语文学得很好的。” “想打架吗?”林廷安站起来,“我忍你很久了。” “我劝你别打,我学过跆拳道。”杜暄咬一口包子,吃得很开心。 林廷安瞪着他半晌,一屁股坐下来:“你耐力不行,要真打起来你未见得能赢。你一个病号,我懒得跟你动手。” 你别逼我啊_23 杜暄擦擦手:“我谢谢你啊。” 林廷安挠挠头:“我爸说随便,我妈挺支持的,她觉得三中挺好的想让我在三中念高中。” 杜暄低头咳嗽几声,问:“你想不想在三中念高中?” “想啊。”林廷安说,“我还挺喜欢咱们学校的……但是挺麻烦的。” 杜暄用汤勺扒拉出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周三好好跑,我觉得你可以放弃100主攻200和400,一般400都没人愿意跑,竞争力小点。” “多麻烦啊,以后都没时间玩了。” “200米的话,我觉得你的中程有点儿问题,冲刺比起跑强,所以胡老师可能会拉一下的耐力,你要做好准备。” “再说,我上了初三哪儿还有时间训练啊。” “周三几点跑?来得及的话我去看一眼。” 林廷安…… 杜暄眨眨眼:“怎么了?” “你这理解能力……简直了,你没听我说什么吗?” 杜暄笑一笑:“我听了,你嫌累嘛。累虽然累了点儿,可是能达到目的啊,你的目的不是怎么偷懒而是怎么能进三中,只要目标确定了,过程累点儿又能怎样呢?” 林廷安晃晃脑袋:“又来了又来了,你又来了,我最烦你这种德育老冯的腔调,你能说点儿接地气的吗?” 杜暄摊摊手:“好吧,进田径队就能进三中,进三中你就可以继续睡到六点五十再起床,在学校里兴风作浪招蜂引蝶,还有帅气的制服穿。” 林廷安憋了半天,乐了:“好吧,你这么说我心里就痛快多了。” 杜暄也跟着笑起来,说:“其实训练也还好,总比做那么多卷子强。” 林廷安啧一声,想起杜暄那可怕的课表。 杜暄接一句:“关键是你做了那么多卷子也不一定能考进三中。” 林廷安嗷一声直接扑过去把杜暄按在餐桌上:“你这种刻薄的人是怎么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的?” 杜暄的脸压在桌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林廷安的手按在杜暄的脖颈上停了两秒,又按在了杜暄的脑门上:“你发烧了?” “嗯?”杜暄坐正身子,摸摸自己的脑门,“没有,喝汤喝的,我浑身都在冒汗呢。” 林廷安:“你吃药了吗?” 杜暄指指桌上的碗筷:“刚吃完饭,一会儿就去吃。” 林廷安:“你吃了药就赶紧睡吧,我下去了。” 杜暄站起身把林廷安送到门口,轻声说:“明天早晨我下去叫你。” 林廷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天见。” 周三上操的时候,林廷安告诉杜暄下午三节课后四点半开始体测。 杜暄扭头问孙睿:“下午化学还测吗?” 孙睿半死不活地说:“测啊,一个化方五十遍。” 杜暄说:“那你就跟化学老师说我去找数学老师了。”然后他又转头跟林廷安说:“不过我觉得你测不测都能进去,走个形式而已。” 林廷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暄——这厮连小测验都能逃得这么理所当然? 孙睿依然半死不活地点点头,一点儿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没说两句,体育老师就在领操台上整队了,林廷安端肩缩脖地刚站回自己的位置,旁边的女生就小声问:“林廷安,你认识杜暄啊?” 林廷安哼一声,心想你都认识我怎么不能认识了? “你跟他熟吗?” “不熟。”林廷安冲领操台努努嘴,示意老师已经开始注意了。 “我看你俩挺熟的啊。”女生不放弃的追着问。 站在女生后面的杨乐萌啧一声:“别说了。” 那个女生翻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一声,嘟囔一声:“有你什么事儿?” 林廷安瞪了那个女生一眼,心想我认不是认识杜暄又有你什么事儿。 杨乐萌倒是不生气,笑眯眯地小声说:“反正杜暄不认识你。” 林廷安差点儿笑出声来。 杜暄站在三米开外,这边的小风波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冲林廷安挑挑眉,林廷安磨磨牙心说,班里这群颜狗怎么就看不出杜暄和风细雨的皮相后面全是阴谋算计呢? 四点半的时候,林廷安出现在操场东侧。 林廷安要体测,初二五班几乎要炸了。韩莫咋咋呼呼地带着女生说要组织个拉拉队,杨乐萌拎着一瓶脉动说:“我是你的后勤保证部长”,郑子岩本来是要去社团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过来。 “你来干吗?”杨乐萌问,“你们社团不是今天有会吗?” “我又不是社长,去了也就是个列席而已。”郑子岩说,“当然是看林廷安跑步比较重要。” “你说他能入选吗?”杨乐萌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站着。 “应该没问题。”郑子岩跟着站过去,看一眼杨乐萌,“你还挺紧张的,我看他都不紧张。” 杨乐萌踮着脚尖看看跑道上站着的几个候选人,啧一声:“你不紧张?你不紧张你跟过来干吗?昨天还说今天的会很重要不能缺席呢。” 你别逼我啊_24 郑子岩推推眼镜:“啊,那个……哎,你看,他上跑道了。” 杨乐萌顺着郑子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廷安真的是一天不抖骚都浑身不自在。 他没穿那身扎眼的荧光色短跑服,大概是嫌天冷,他穿了一条火红的紧身运动裤,清晰地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腿,脚底下踩一双荧光黄色的跑鞋,鞋上用飞线交织出炫目的色带。大约是怕冷,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长袖帽衫,宽松的帽衫在他的跑动下被风鼓成了一个小小的帆。 一天不嘚瑟能憋死他。杜暄嗤笑一声,他站在篮球架下面,正好面对着跑道的弯道,林廷安要跑到七八十米才能看到自己。 跑到这里正好是中程,杜暄就站在这里。 杜暄把自己帽衫的帽子戴上,挡了大半个脸,毕竟他是“应该”出现在数学办公室里的。他身后的篮球场上沸反盈天,杜暄侧头看了一眼,认出几个初二的学生。 初二就是好啊,初一太小屁都不懂,初三太忙屁都顾不上,初二正是疯玩疯闹的好时节。就像林廷安这样,每天就烦心两件事: 一.如何抖骚。 二.中午如何既能抢到食堂的宫保鸡丁盖浇饭又能抢到篮球场。 杜暄叹口气,借着校服的遮挡把手机摸出来发个微信:有事儿吗? 孙睿:没事儿,老宋压根就没发现你没在。 杜暄无声地笑了一下,的确,这种小测验即便被发现了缺席也不会有老师怀疑什么。 毕竟,他是“杜暄”嘛。 杜暄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声音清脆悠长,周围的学生一齐循声看过来。 杜暄低下头,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他轻轻地笑,这种会让老冯崩溃的“流氓口哨”我吹得最好了! 第十四章 参加体测的学生有十几个,大家三三两两地跑道上压腿做热身活动,跑道两侧已经围了很多学生,有叫好的有起哄的,当然还有喝倒彩的。 体测嘛,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胡坤并不在意,他拿着计分板,板着脸站在终点处,看着这群小猴子们折腾。 杜暄把手揣兜里,帽子里藏着一副耳机,里面正在放着英语模拟考的听力,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他居然神奇地听到一个声音说:“穷他妈嘚瑟!” 杜暄侧一侧头,看到一个男生从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捡起篮球,冲着跑道那边翻出一个白眼。 配合着他八点二十的眉毛,杜暄脑子里闪过一连串奔跑的表情包。 不管他说的是谁,杜暄都表示同意,跑道上的那几个都嘚瑟得不行,五颜六色的跑鞋辣得人眼睛疼,看来老胡的新田径队组队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整顿风貌。 “表情包”甩着卫生球一样的眼睛,把球运回了中场,杜暄又把目光投向了跑道,那边第一队已经站上了起跑线准备出发了。林廷安站在第二队,正指着前面的人大放厥词,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 看一道是傻逼,二道是傻逼,三道是傻逼,四道是傻逼,五道是傻逼…… 缺心眼儿的孩子永远都是快乐的,不过缺到这份上还没挨揍确实能体现出三中优良的校风。 杜暄努力想,自己初二时都在干吗?围棋,钢琴,书法,英语,参加个社团也是围棋社、书画社。跟初三比,唯一快乐点儿的就是作业比较少,每天能早一个半小时睡觉。 杜暄站直身子,把手机的音量调大一些,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英语朗读上。第一队跑完了,正站在终点处喘气,林廷安已经站在了跑道上。 杜暄随之关了音频站直身子,他听到围观的群众发出了一阵大笑,林廷安夸张地鞠了一躬。 “傻逼!” 这个声音与他在心里的声音完美重合,以至于在一瞬间杜暄都怀疑自己是把那个词儿说出来了。他回头看过去, “表情包”愤愤地把球抛出去,三不沾地滚到了场外。 杜暄皱皱眉,不知道这声咒骂是冲着谁。 “周宸,你看哪儿呢?”一个同学上来推了他一把,“你这球冲着足球门去的吧?” 周宸望向跑道的尽头,又骂了一句“傻逼”。 这回杜暄看清楚了,一定是冲着第二队中的某个人去的。 “哎,那是你们班那个……那个林廷安是吧?”另一个高个儿男生也顺着周辰的视线看了看,随口问道,“他们今天跑什么呢?” 一个穿蓝外套的男生夜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儿:“听说今天老胡组织田径队体测,那几个是新人吧?” 高个儿乐了:“今年的新人还挺多,不过我估计没几个能跑过你们班那个林廷安的,这小子的200米真心强。” “你们打不打的?赶紧捡球去。”球场上的三四个人开始喊起来。 周宸没说话,闷头跑过去把球捡了回来。 大高个对蓝外套说:“就这个林廷安,挺神一人,你知道他数学考100语文47,神奇吗,见过偏科偏成这样的吗?” 蓝外套啧一声,对周宸说:“他数学100啊,那么牛?” 周宸默默地把球运到了三分线外。 大高个冲蓝外套挤挤眼睛:“周宸不高兴了,自打这个林廷安来了,他就没考过数学第一”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蓝外套一下子兴奋起来,“是不是就是把周宸打了的那个转校生?” “对对对,就他,一开学就一处分。哎,把周宸打的……” 大高个点点头,跟蓝外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又跑进场子里开始打球。 杜暄在林廷安还没踩上起跑器之前就看完了这一整出戏,觉得这小子真能撩闲,来了没两天怎么惹了那么多是非。 杜暄刚把目光重新投向起跑处,预备哨声就响了。 你别逼我啊_25 “砰。” 发令枪响,林廷安两条火红色的长腿踩成了一个小风车,杜暄看着一艘白色的小帆船燃着火就向着自己冲过来。 他把手指插进嘴里,正要吹一声尖锐的“流氓哨”,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哎,当心!”,随着这声呼喊,一个橘色的影子掠过,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往右边侧了一步伸手去拦。 自然是拦不住的。 那个橘色的篮球飞速地砸向跑道,正在全速奔跑的几个人完全刹不住脚,有人直接挤进了旁边的道,有人一下子减了速,也有人仓促之下跟旁边的人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跑道上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胡坤怒吼着冲过来,“不是说清场了吗!” “对不起胡老师,”大高个远远地喊,“手滑了。” 林廷安在第六道,七八两道的同学在球飞过来时下意识地就往里侧靠,林廷安根本就没看到球,就被那两个人撞了一个跟头,这会儿正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谁干的?”胡坤转眼就来到了篮球场边,“多危险啊,万一打到人怎么办,高速奔跑中遇到阻挡是要出大事的,这道理你们不懂啊?啊!谁扔的球?说!” 球场上的六七个人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蓝外套咳嗽一声:“胡老师,真不是故意的,没投准。” “谁投的?”胡坤指着跑道,“这种距离,你是怎么投才能投到那里去的?” 周宸说:“我们……传球来着。” “这球谁传的?体育课讲的‘安全须知’都就饭吃了吗!” 杜暄没注意胡坤说什么了,他盯着林廷安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膝盖,嘴里嘟囔一句什么后冲着篮球场就冲过来。 操! 杜暄两步迎上去一把攥住了林廷安帽衫上的帽子,勒得林廷安脖子生疼。 “干吗?”林廷安瞪着杜暄,眼睛里全是呼啦啦的火苗,“放开!” 杜暄摇摇头。 林廷安抡起胳膊用手肘去撞杜暄,这一下子用了八九成的力,带动得整个身子都旋了半圈。 杜暄顺势微微一侧身,左手曲臂上扬做了一个格挡,在挡住的一瞬间顺势往外侧画了一个半弧,手掌滑入林廷安的右侧腋窝,直接就把林廷安的右臂抱死了。 “别动。”杜暄盯住林廷安的眼睛,慢慢地说,“别,动。” 林廷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 “我说过,我学过跆拳道。”杜暄紧了紧胳膊,把林廷安的手臂绞得更紧了,“我不放手你挣不开的。” “狗日呢杜暄。”林廷安低吼道,“你唉我小心点,不要在这点叼。” 杜暄知道林廷安很生气,也知道他在骂自己,但是听到这一串口音古怪的方言,他还是不合时宜地想笑。 这小屁孩…… 杜暄绷着嘴角,凑近他说:“你身上有一个处分,忘了?” 林廷安挣扎了一下,望向周宸,他站在同学中间,垂着脑袋听胡坤的训斥,可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往林廷安这边看一眼。 而其他的人都在往这边看,带着歉意。 “我知道是他,”杜暄说,“猜也猜到了,但是你不能动。” “你个日脓包!”林廷安气得说话都有点儿抖。 杜暄耸耸肩:“反正我听不懂,你随意。” 林廷安又挣了一下,可还是没能挣开杜暄的手:“你到底放不放手。” 杜暄摇摇头:“不放。” 胡坤训完那边,走过来看这群摔倒的,一眼过去跟杜暄正好打了一个照面:“杜暄?”老胡皱皱眉,“你这么在这儿?初三这会儿不应该是晚自习吗?” 杜暄松开林廷安,规规矩矩地站好:“胡老师好。” 胡坤看一眼林廷安:“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俩怎么打起来了?” “没有,”杜暄笑着说,“我们没打架,我就是把他扶起来,顺嘴跟他开个玩笑,不小心给他逗急了。” “开玩笑?”胡坤哼一声,表示一个标点都不信。 “真的,”杜暄伸手勾住林廷安的肩膀上说,“我俩邻居,挺熟的,刚好看他摔了一跤,就开了个玩笑结果把他弄急了。” 杜暄冲着林廷安笑得很温和,说:“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摔倒时说风凉话,我没恶意的,就是开了个玩笑,别生气了。” 林廷安瞪着杜暄不说话。 胡坤问:“林廷安你摔到哪儿没有?” 林廷安咬着牙摇摇头。 “那回起跑线上去,再跑一次。”胡坤指指跑到的尽头,又对杜暄说,“赶紧回去上晚自习去。” 杜暄看着林廷安的眼睛,慢慢地说:“体测完等我一会儿,咱俩一起回家。” 林廷安翻个白眼。 杜暄压低声音:“想找回场子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懂吗?听我的,别动。” 林廷安抽抽鼻子,死盯着杜暄。 杜暄笑一笑,冲胡坤鞠个躬,朝教学楼走去。 你别逼我啊_26 林廷安看着杜暄的背影,忽然想到,今天周三,杜暄应该是有辅导班的,等你? 哼! 第十五章 杜暄穿过操场时回头看了一眼,林廷安耷拉着脑袋慢慢悠悠地走回起跑线,那个翻白眼把眼睛翻成一个卫生球的男生已经又投入三对三之中了。 杜暄加快脚步回到初三年级,他直接去了化学教研组。化学老师正在低头判化方的默写,杜暄带着歉意说:“老师对不起,我刚刚去数学老师那里了,现在我来补默一下。” 化学老师笑着放下笔:“杜暄啊,没事儿我相信你都背下来了。” “我还是默一下吧,加深印象。”杜暄拿出笔按了两下。 “行吧,”化学老师拿出一张纸,“你也别全默了,我抽测两个就行了。” 旁边教普通班的化学老师啧啧叹气:“唉,我们班那群猴崽子要有杜暄三分之一自觉,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杜暄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们方老师管得可严了,超认真,我今天不默明天还得默。” 化学方老师笑笑没说话,望向杜暄的目光却更温和了。 二十个化方,方老师就抽了三个,杜暄很快就从办公室出来了,关上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他一直挂着的笑脸立刻就放了下来。杜暄搓搓脸,穿过走廊时,往窗外看一眼发现田径队还在跑,杜暄松了一口气。 孙睿在教室门口等他:“走吧,路上买点儿吃的。” 杜暄摇摇头:“我不去了。” 孙睿“呦”一声:“逃了化方默写又逃辅导班,你这要是干吗?” 杜暄叹口气:“拉架。” 孙睿:“跑个步还能打起来?林廷安这小子也够可以的啊。还有,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以前没这爱好啊。” 杜暄从书包里翻出听课卡递给孙睿,说:“跟他街里街坊的,我爸跟他爸一个处的,这要真出了点儿什么事儿,面上也不太好过。我看看去。” 孙睿:“行吧,你要抄笔记吗?你要抄我就让温遥好好记记。” 杜暄乐了:“你自己为什么不记笔记?人家追女生都是帮着记笔记,你倒好,让女生帮你记笔记,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孙睿洒脱地摆摆手:“这叫不走寻常路。你别废话,到底要不要。” “要啊。”杜暄说,“谢谢啊。” 孙睿拎着书包走了,杜暄靠着三楼窗户往下看,胡坤那里围着一圈人。天色暗了下来,操场的照明灯大亮着,强烈地光柱打在那群人身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全是辣眼睛的各色运动服和跑鞋。 刚刚还耀武扬威张狂穷嘚瑟的人都老实了,个个蔫头耷脑地站在那里听训。短时间内连续多次短程快跑最累人了,这会儿林廷安要是出去跟周宸打一架,输赢还真未可知。 杜暄拉过书包就往校门口跑,校门口对面有一家奶茶店兼卖炸鸡,生意好得让学校食堂眼红了好久。这会儿正赶上放学,杜暄挤在门边,瞄着校门口。 林廷安也瞄着周宸呢,德育处开始静校了,两个老师挨着场地轰学生,篮球队已经开始打对抗了。 周宸抬眼往林廷安那个角度望过去,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离得太远看不清林廷安的表情让他有点儿郁闷,他磨磨蹭蹭地收拾堆在篮球架子下的书包和大衣。他不怕林廷安,他笃定林廷安不敢干什么的。 干了又如何?只会让他处分升级。 周宸冷笑一声,心想:我就打了,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办! 林廷安不耐烦地交换一下重心脚,他一直担心周宸跑了,巴望着胡坤早点解散。围观的人已经散了,班里的同学也都回家了,刚刚满操场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也消散在偌大寂静的校园里。 只有郑子岩、杨乐萌和韩莫还在等他,杨乐萌手里拿一瓶脉动,韩莫抱着林廷安的亢奋得上蹿下跳,仿佛刚刚跑赢了的人是他。 终于,胡坤宣布解散。 林廷安一步就窜过去,从韩莫手里抓过衣服裹在身上,拖着书包就往外走。 周宸也正慢慢悠悠地往操场外走,林廷安看着那背影就生气。 这小子明显就是故意在等着自己,打篮球的早散了,他一个人拖拖拉拉地剩在最后,瞅着田径队解散了才拖着书包往外走,这不是憋着跟自己干一架是什么? 林廷安眯眯眼睛:满足你! 杨乐萌追两步:“给你水……你走那么快干吗?” 郑子岩问:“你腿没事儿吧?我看刚刚摔得挺厉害的。” 林廷安:“你看清我怎么摔的了吗?” 郑子岩乐了:“你怎么摔的你自己不知道啊?我们没看清,离得太远,足球场上人太多挡住了,就光看见你们摔下去了,不过挺快就爬起来了,都没等我们跑过去……哎,没事儿吧?” 林廷安摇摇头。 杨乐萌举着水:“你到底喝不喝?” 林廷安拿过来没喝,说:“大冬天的,太冷。” “啧,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杨乐萌还没说话,郑子岩就不乐意地嘟囔,“给你带水还带出毛病了?” “得得得,我错了大哥。”林廷安摆摆手,眼睛始终不离开周宸。 “对了,”杨乐萌问,“刚刚拉你起来那个人是谁啊?” “杜暄。” “啊!”两个人一起惊呼一声,“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林廷安哼一声:“楼上楼下的,他还蹭我家饭吃呢,排骨包子。” 三个人在前面聊着,远远的坠着周宸。而韩莫在后面犹自亢奋地嘟囔着林廷安“飞一般的”速度,自己跟自己聊得也挺开心。 你别逼我啊_27 出了校门口,杨乐萌往左,林廷安应该往右,韩莫要走过街天桥过马路,郑子岩家住在学校后面,其实往左往右都一样,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跟着杨乐萌往左拐了。 林廷安把书包往上颠了颠,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盯着周宸的背影,小街上人挺多的,不过好在周宸的个子不矮,林廷安跟得还挺容易。 就在林廷安拔脚准备开跑的时候,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从天而降正好戳在他眼前,距离太近了,他都能闻到奶茶的馥郁的香气。 “什么玩意儿?”林廷安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跳了半步。 “奶茶啊,这都不认识。”杜暄笑眯眯地问,“热的,喝吗?” “你怎么没上课?”林廷安瞪着杜暄问。 杜暄耸耸肩,把奶茶塞进林廷安手里,没有问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干吗?” 林廷安看一眼前面,周宸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在人群中闪现。 “躲开,我有事儿。”林廷安扒拉了一下杜暄就想去追。 杜暄扣住他的胳膊肘:“别动。” 林廷安啧一声:“你又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打你?我告诉你,就算你学过跆拳道,我要是豁出去打也能打得过你,不就是花架子吗?哼。” 杜暄摇摇头:“别去,真的,你会吃亏的。” “我?”林廷安指着自己的鼻子,“哈!” 杜暄松开手,站在林廷安面前:“你去了,给他套麻袋揍了一顿,爽了,然后呢?” 林廷安梗着脖子看着杜暄。 杜暄接着说:“你不能证明那个球是他扔的,在争抢中谁都有可能碰到那个球。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能证明那个球出自他的手,你能证明他是故意的吗?你没听到场上有人说‘手滑’吗?没听到他们说‘对不起’吗?” 林廷安冷笑一声:“思维够缜密的啊,学霸是不是都你这样的?德育处就喜欢你这样的,打了左脸递右脸,然后双方皆大欢喜。” 杜暄刚刚还笑咪咪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 这大概是林廷安第一次看到杜暄这个样子,目光阴沉沉的,眼底深处隐隐燃着火,语气却是淡淡的:“林廷安,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好赖?” 林廷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这辈子除了马静的鸡毛掸子,他还真不怕的别的什么。可现在,在明亮的路灯下面,他看着杜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莫名其妙地有点儿犹豫:“那……我凭什么就吃这个亏?” 杜暄松了眼神:“你真的想冲过去,把他打一顿?” 林廷安挺挺胸脯:“不。”他竖起一个手指坚定地说:“就一个球,他扔我一个球,我给他一下,多一下我都不稀罕。” 杜暄笑了:“你倒是挺痛快啊,公平合理。” “我才不像他那么不要脸呢。” 林廷安扒拉了一下杜暄,“所以你倒是躲开啊!”却发现周宸已经走得看不到了。 “你……”林廷安怒视着杜暄,还没来得及说话,杜暄就打断了他: “你中午不吃饭行吗?” 杜暄带着笑意问他,“课间去小卖部买个面包。” “嗄?”林廷安的脑子一下子就转崩了。 “上午下了最后一节来篮球场,” 杜暄忍着笑说,“穿件特别显眼的衣服。” “嗄?”林廷安眨眨眼。 “就像你跑鞋那么显眼的衣服。” “嗄?” “我们打场球。” “嗄?”林廷安愣了半晌,“可我不会打篮球啊。” “我会啊。” 杜暄推了林廷安一把,终于笑了起来,“行了快回家吧小鸭子。” 第十六章 周四上午第四节课是语文,这恐怕是林廷安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节语文课了。他既没有跟韩莫小声说话,也没有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整整一节课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极其认真的样子。 老邱几乎都要信了,要不是他发现林廷安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黑板上方的挂钟上。 终于,下课铃响了。 林廷安立刻挺直了腰背,眼睛里又有了活力。 老邱说:“下课。林廷安你过来一下。” 林廷安指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都乖成这样了你还找我? 老邱语重心长地说:“林廷安你要认真听讲语文是个需要长期积累才能学好的科目突击可不管用卷子上不会有原题但是解题技巧和能力都是平时上课训练出来的……” 林廷安挺佩服老邱这说话不点标点符号的本事,以前他听老邱训话时会帮他做断句,但是今天他烦得不行。 林廷安扫一下班里,因为大家都赶着去吃饭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郑子岩和杨乐萌在门口等他。 老邱终于发现了:“饿了吧?行了,我也不说你了,这些道理你都懂,去吃饭吧。” 林廷安得了大赦般呲溜一下蹿了出去,刚跑到门口又折回来从柜子里拽了一件帽衫。 “快走快走。”林廷安催促着,“老郑我不去食堂了你给我带一份包子回来吧,给你我饭卡。” “你不吃饭干嘛去?” “打篮球。”林廷安一骑绝尘,留下杨乐萌和郑子岩面面相觑。 “他什么时候这么爱打篮球了?” 你别逼我啊_28 “不知道。” 三中的篮球场在操场的西侧,五块标准场并排排开。平时大家遵循“强者占优”的选择:会打的、高年级的自动去靠西端半块场子打;不会打的,低年级的去东端半块打。 林廷安属于空有篮球身高却没点亮篮球技能的人,他打篮球只是为了练习弹跳,据说这样可以长高个儿,所以他一般都自动自觉地去东侧的半块场地。 东边的场地挨着足球场,人来人往,球飞球落极易受影响。不过他也不在乎,毕竟他就是去那里跳的,顺便嘚瑟一下球鞋球衣。 林廷安拽着那件柠檬黄的帽衫冲到篮球场时一眼就看到了杜暄。 杜暄很高很瘦,虽然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可依然显眼,况且他今天穿了一双橙色的耐克,跃起投篮时很抢眼。 林廷安赶到时杜暄正好投了一个三分。他跃起时的动作非常从容,双手高高扬起,用手肘带动手腕,手腕轻轻一抖,球就掠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去。杜暄在空中时,从手掌到脚尖形成一条非常优美的线条,林廷安甚至觉得他的身影滞留了那么一两秒,人才飘然落地。 球没进。 哐一声,球砸到了篮板上落到地上又滚到了林廷安的脚边。 林廷安出了一口气,好在球没进,要不然…… 林廷安压下自己那种酸溜溜的心情,故作镇定地站在那里。 杜暄身后站着两个初二的学生,林廷安看着他们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来。 杜暄看到他,扬扬下颌:“看什么呢?要打吗?一起来吧。” “嗄?”林小鸭上线一秒后瞬间戏魂归位,一脸欣喜地跑过去,“加我一个吧,我打得不太好。” 那俩初二的喊:“哎,林廷安,来跟我一队来。我三班的宋晓,他是王子鑫。” 林廷安麻利地脱掉大衣,把帽衫套在身上下场了。 杜暄忍不住笑:瞅着一身黄,还真是个小鸭子。 孙睿站在杜暄身边小声嘀咕:“赶紧打,打完我得回去补作业。” 杜暄抱着球问:“你们仨一队?三打二啊?” 其中一个初二的说:“三打二吧,孙睿以前打过校二队,三打二你们也不吃亏。”然后开玩笑地说:“再说林廷安就是个拖后腿的,他只会抱着球跑,这小子跑得贼快。” “行。”杜暄看了一眼表就开球,打了没十分钟就停了下来,“不行,你们这样我们没法防守,林廷安跑得太快,再找一个人吧。” “没问题,马上就来了。”宋晓说,“我们还有一人去吃饭了,我们轮着占场子。” 林廷安下意识地往食堂那边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周宸急急忙忙跑过来,跑到篮球场边上时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赶紧的,”王子鑫招招手,“咱们今天打三对三,杜暄和孙睿在。”语气间带着兴奋,酷爱篮球的碰上一个厉害的对手都会这么兴奋吧。 周宸打量了一下场上的情况,问:“你们约的?” “碰上的。”王子鑫说,“杜暄他们最后一节体育课,占了场子,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地方了,所以凑一块了。林廷安也刚来,也就比你早十几分钟。” 孙睿叉着腰问:“哎打不打,我们一点半还要默写呢。” “打打打。”宋晓直接去场外把周宸拽了进来,“赶紧的,咱们一头;让林廷安跟杜暄他们一头。” 周宸的眼睛眯了眯,刚想说话,杜暄就说:“算了,让这个……叫什么,周宸是吧,跟我们一头吧。” “那不公平。”王子鑫喊起来,“孙睿打得好,周宸也挺厉害的,他俩再加上你,这球没法打了。” 杜暄笑了:“这样吧,我、周宸,还有宋晓,咱们仨一队;剩下的一队。” 林廷安愣了。难道不应该是杜暄带着自己横扫千军,虐周宸千百遍吗? “孙睿你带带林廷安。”杜暄说。然后冲林廷安抛过去一个眼神。 林廷安完全没看懂。 这是……什么剧本?我的台词是什么?我的场景在哪儿?导演你倒是给说说戏啊。 一头雾水的林廷安投入到了比赛中,因为不知道杜暄想干什么,他打得格外认真。对杜暄那真是贴身防守,每次凑上去的时候都眼巴巴地看着,希望能得到点儿提示。 杜暄笑一下:“小鸭子你跑得真挺快的。” “你妈的!”林廷安火了。 周宸看着林廷安越打越急,越急越出错,手底下也就没再收着,挑衅一样就断林廷安的球。林廷安就擅长跑,防守的时候他就跟敌方的卧底一样专门给自己人找麻烦。 杜暄是风云人物,林廷安是最近冒出来的新锐,两个人凑在一起本就惹人注目,再加上林廷安那身醒目的衣服,很快篮球场边上就三三两两围了观众看。 众目睽睽之下,林廷安已经被周宸断了三次球了。 初二年级的学生开始起哄,一会儿喊“杜暄杜暄”一会儿喊“林廷安你行不行啊不行别捣乱啊” 周宸却不是很得意,因为他发现并没有人喊他的名字。 孙睿在中场发球时看了看表,杜暄点了一下头,对冲着自己双眼喷火的林廷安小声说:“一会儿去篮下投个球。” “我投不进的。”林廷安忽然开始紧张。 “不用进,碰着球框就行。” 孙睿往右晃了一下,瞬间把球传给左侧的林廷安,林廷安接球后整个身子顺势往右侧,杜暄跟着往右晃,然后小声说:“走!” 林廷安右脚内脚侧用力一顶,身子重心马上左移,从杜暄右侧突了出去。场边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初二的女生开始喊“林廷安好帅”! 林廷安自己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假动作好悬没把他自己晃倒了,感觉杜暄一定是放了一游泳池的水才让他突出来的。 但,一旦出来了,只要杜暄不追,没人追得上他。 王子鑫防住了宋晓,孙睿却貌似无意地放过了周宸。周宸死咬着林廷安追了过去,林廷安冲到篮下的时候周宸离他还有两三米。 林廷安咬咬牙,低手上篮,橘色的篮球在球筐里涮了一圈后进了。 你别逼我啊_29 林廷安自己觉得……好神奇啊。 “啊!”场边的观众开始欢呼,那呼声跟刚刚杜暄进球一样震耳欲聋。 “你们……到底哪头的?”林廷安喘着气问。 “帅哥那头的。”杨乐萌哈哈地笑着,一点儿都不矜持。郑子岩看她一眼,微微撇撇嘴。 “周宸你跑快点儿。”宋晓啧一声,“你只要追上他就行,稍微干扰一下他就进不去的。” 林廷安呲着牙挥挥拳头:“你再说一次看看?” 宋晓哈哈一笑:“实话嘛。” 周宸看一眼林廷安没说话,默默地拿着球站到了中场。 孙睿站在周宸双臂大开大合地干扰着他,周宸左右晃了晃,把球往地上一砸,借着反弹传给了宋晓。宋晓接到球后发现自己没有线路,转手就传给了杜暄。 杜暄弯下腰,把球牢牢控制在手里,紧紧盯着林廷安:“右。” “嗄?”林廷安感觉自己面对的是王家卫,拍戏从来不用本子,想哪儿拍到哪儿。 “跑!”杜暄低声喊道。同时把球往左边传了出去。 林廷安下意识地拔脚往右冲了过去。 周宸在右边准备接球。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廷安一团亮黄色的身影冲自己飚过来,几乎和球同时到眼前。 唰! 一阵微风拂过,林廷安就甩给了他一个背影。 周宸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指尖已经抓了一把了林廷安的衣角,人却没能抓住。 场边已经有人开始喊:“犯规犯规。” 又没有裁判哪儿来的犯规?周宸冷哼一声,顺势也跟着冲了过去。 孙睿已经在篮下了。 林廷安把球传了出去,孙睿接球转身,唰,进了。 “嗷嗷嗷。”场边的女生又开始喊,“林廷安林廷安!” 孙睿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进的好吗!” “林廷安助攻。” “操!”孙睿叉着腰,气得直笑。 篮架底下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拍拍手:“孙睿加油!” 孙睿眼睛一亮:“温遥,你看见我进球了吗?” 杜暄翻个白眼。 宋晓冲周宸喊:“你是防孙睿的,怎么防的这是!” 周宸愣了愣,脸已经拉了下来。 孙睿摇摇手指:“而且你有故意犯规啊,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就认,拽人衣服干吗,老鹰抓小鸭吗?” “哈哈哈哈哈。”场边爆发出一阵狂笑,大家纷纷指着林廷安那身醒目的黄衣服笑。 林廷安拽拽衣服:“怎么了怎么了,挺帅的啊。” “对对对,你最帅了。”周围笑声不断。 笑闹声响彻操场,引得从食堂出来的老师们也三三两两站住了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我家发生如下对话: 下班回到家,累得要死要活,两个人互看一眼:“吃什么?”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呢?” “随便。” …… “要不去吃火锅?” “大热天的,不吃。要不……吃海鲜去吧?” “也行。不过要去初色太堵。” “是啊,懒得开车。” “唉,海鲜就应该去海边吃,吹着海风。” “是啊,这天在海边溜达溜达挺舒服。” “走!现在赶紧走,再晚更难走。” “干嘛去?” 你别逼我啊_30 “秦皇岛,我开车。” 第十七章 周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两步走到杜暄跟前,瞪着他:“你故意的?” “啊?”杜暄抹一把汗,似乎没听清,问,“怎么了?”然后他笑一笑,说,“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再赢回来,不过你要防住孙睿啊,你老是盯错人。” “赖我吗!”周宸暴躁地说。 杜暄挑挑眉。 林廷安凑过来看,得意洋洋地冲周宸笑:“你到底防谁你知不知啊?你又跑不过我你盯着我干吗?” “你!”周宸往前迈一步,怒瞪着林廷安。 摸清了杜导戏路的林廷安有恃无恐地说:“本来嘛,你手里丢了两个球了。” 宋晓喊:“周宸你盯住孙睿,别光想着自己进球。” “谁光想着自己进球了?”周宸暴躁地喊,“球过来了我不得接啊,杜暄传的球。” 杜暄摊摊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打不打的?”孙睿把球丢给杜暄,“要打赶紧开球。” 杜暄准备开球,看到林廷安站在自己跟前上蹿下跳:“你的防守像渔网一样啊。” “嗯?” “漏洞太多了。”杜暄摇摇头,随手一抛,球笔直地冲着宋晓过去了。 王子鑫盯宋晓是势均力敌,两个人左突右挡挺胶着。杜暄绕着宋晓跑,力图把林廷安甩掉,林廷安粘得死紧。 杜暄无奈地看林廷安一眼。 林廷安瞬间领会,脚底下慢了一拍。 就这么一瞬间的机会被宋晓抓住把球送了出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突然了,杜暄竟然没有伸手去接这个球,空出了右侧的球路。正准备提速的林廷安非常顺手地从右侧切了进去,断掉了这个球。 林廷安断了杜暄的球! 场边的女生又开始尖叫,上半场杜暄进球她们叫的有多大声,现在叫得就有多大声。 看来不仅杨乐萌一个人是帅哥队的。 林廷安的指尖触到球的一瞬间脑袋就是懵的。 从这里到篮下也就十米不到,自己绝对跑不过杜暄的,但是get到了杜导意图的林影帝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篮下就飚过去了。 理所当然的,杜暄没能追上他。 孙睿正在篮下等着抢篮板,身后牢牢防住了周宸。 林廷安在周宸跟前,用最原始的三步上篮进了一个球,落地的时候冲周宸笑得特别荡漾。 就连围观的老师也开始鼓掌,啃着苹果的胡坤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大喊:“林廷安,晚自习后训练别忘了。” 林廷安有种“浩浩天下皆我舞台”的感觉,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明知故问地嚷:“胡老师,我入选了吗?我真的入选了吗?” 胡坤绷不住乐了:“矬子里拔将军,凑合算你一个吧。” 韩莫就跟自己入选了一样开始拍巴掌,杜暄跟着鼓掌,带着全场的人都跟着鼓掌,也不管弄没弄清楚前因后果。 依照林廷安的风格,这会儿“谦虚”跟他是八代世仇,他把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在身前画了个弧度,摊开在身侧冲胡坤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 黄色的帽子扣到头上,再抬起来头来时他笑得很得意。 林廷安是南方人,继承了父母皮肤白净的优点,穿这种柠檬黄色的衣服非常好看,加上跑得浑身冒汗,白净的脸色中透出红晕。围观的小姑娘又开始起哄:“林廷安加油哦,看好你呦~~” 周宸在一片掌声和笑闹声中,骤然发现自己沦为了林廷安的陪衬,大家都称赞林廷安的快速和灵活。 明明,十分钟前不是这样的,那时,自己打到林廷安毫无还手之力。 周宸大张着鼻孔用力呼吸,冷风灌进来却压不住他的怒火,他攥着拳头瞪着杜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杜暄跟林廷安就算好了。 周宸抢过球抱在自己怀里,阴沉着脸退到中场:“再来!” 孙睿看看表:“我要默写的啊。” 杜暄挥挥手:“来吧,难得打场球。” 温遥大声喊:“加油加油。” 孙睿“嗷”一声:“再来再来,决一胜负!” 周宸直接把球传给了宋晓,然后一个人拼命往篮下突,想要绕过杜暄,在篮下接球直接得分。但宋晓被王子鑫看死了,只能顺手就把球传给了杜暄。周宸咬咬牙,他相信杜暄绝对会把这个球偷给林廷安,于是放弃了内线直接逼到外线去堵杜暄,想从杜暄手里直接接过球。 杜暄一挥手:“躲开,你挡着我干吗?” 围观的已经开始有嘘声了。 周宸招招手示意传球,杜暄举起球犹豫了一下,林廷安从身后赶上来,右手一捞就把球碰到了地上。 周宸和林廷安一起扑上去抢这个球,杜暄也转身去抢,却刚好挡了周宸的视线。 当林廷安把球抢回怀里重新运回外线组织进攻时,周宸愤怒地一把推开杜暄。 你别逼我啊_31 周围爆发出一阵嘘声。 周宸脸色极端难看,他已经放弃了配合,一门心思地盯着林廷安。 林廷安飞快地带着球往篮下突,高高跃起想要投篮时,周宸在身后撞了他一下。 球尚未离手,林廷安连人带球摔了下去。 胡坤大吼一声:“犯规!” 周宸喘着气盯着地上坐着的林廷安,心里憋屈得要死,他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也听到了胡坤的那声呵斥。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想要把林廷安打败,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束手无策,想让围观的那些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你们从来不看看我? 明明我是第一名,明明我打篮球打得更好。 周宸抬头看看场边,知道自己陷进了一个局,但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周宸瞪着杜暄:“你们商量好的是吗?嗯?” 宋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周宸你说什么呢?” “杜暄在给林廷安做球,你看不出来吗?他俩是一头的。” 王子鑫皱皱眉:“周宸你玩得起玩不起?” 宋晓拉住周宸:“没有,你别误会。大家真的是凑在一起的,本来杜暄还说让你跟他们一头,是我们说不行才把林廷安和孙睿换了的,记得吧?” 林廷安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正午的刺眼的阳光,想杜暄昨晚说的:“你没办法证明他是故意的,就算你心里再清楚,也没办法证明。” 可今天,我有证人,能证明这不是故意的。林廷安笑了。 杜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神色从容。 孙睿看看表:“我要默写啊,还有十分钟,要不然就散了?” “最后一个球!”周宸发狠地说。 “好,最后一个。”孙睿抱着球站回到中线,周宸死死地盯着他,发誓要看住这个球。 孙睿晃了晃,球出手的一瞬间变了方向直奔王子鑫而去。 周宸后撤一步,顺势转身去追王子鑫,孙睿立刻粘了过去。 同时,另一边林廷安也跟着跑了过去。林廷安的起跑非常快,抢了杜暄半个身位,王子鑫抓着这个空档把球传了过去。 林廷安带着球往前推,宋晓已经在篮下了,内线如果没机会,投外线和中线对于林廷安来说还是有难度。最后一个球,林廷安不想丢分。 这场球打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已经忘记了昨晚周宸砸的那一球,也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要他好看”。他忽然觉得很快乐,带着球在场上飞奔很快乐,享受周围的尖叫欢呼很快乐,看着球进筐很快乐。 看到杜暄促狭地眨眨眼,偷给自己一个球,更快乐。 只要他不提那个该死的“小鸭子”。 林廷安在找孙睿,他想把球传给孙睿投三分。 孙睿的身影出现在他右侧,周宸紧紧粘着孙睿,孙睿大喊:“突突突!” 林廷安的大脑里轰然一热,电视里的那些电光石火、凌空踏风的画面铺天盖地直奔自己的眼前而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像樱木花道、流川枫、黑子哲也、哀川和彦……一样,用各种或飞或扣,或灌或射的姿势攻入最后一个精妙绝伦的进球。 跳起来,我要让你周宸知道,你跳远第三名那也是小爷我让给你的。否则老子能拿跳高第一就能拿跳远第一。 他运着球直冲篮下,杜暄跟着他往篮下冲,紧随其后的还有周宸。 杜暄的眼角余光看到周宸,微微改变了线路抢到了周宸的身前,想要挡住他。林廷安本来就是他看防的对象,由他来防守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周宸不这么想,在林廷安跃起的一瞬间,他也跟着高高跃起,想要把这个球封盖下去。 但是,他低估了林廷安的弹跳能力,在林廷安还在在上升时,他已经开始下落。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全部失踪,周宸伸手压了下去。 胡坤大喊:“犯规!” 有女生开始尖叫。 林廷安的身体已经收不住了,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杜暄大惊,他没想到周宸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敢这么干,仓促之下,只能在林廷安身后张开手臂,咬着牙撑了他一下。 林廷安觉得自己的后背撞进了一个怀抱,不怎么宽厚,有点儿硌得慌,不过站得还挺牢,居然没倒。紧接着,林廷安就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柠檬香气,似乎是某种洗衣液的香味。 杜暄扶了林廷安一把后迅速撤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辰,脸色阴沉:“这样太危险了。” 宋晓嘟囔一句:“周宸你至于吗,打着玩而已,这要真给砸下来怎么办?好在杜暄挡了一下。” 周宸看了一下四周,周围的目光冷淡,甚至带着一点不屑。 “罚球吧!”孙睿说,“最后一球,好好打完,该林廷安罚球。” 其实谁也记不住比分,但谁也不关注比分,似乎只有最后这个球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没有人站在篮下抢篮板。 杜暄和孙睿站在三分线外看着,宋晓和王子鑫站在林廷安身后,周宸一个人站在三分弧的另一端,孤零零的。 林廷安拍了拍球,双手托住微微蹲了蹲。 周围安静了下来。 林廷安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投进,三步上篮的把握很大,但是在罚球线上投他失败的概率要大过成功的。但现在,他似乎不能失败。 他又蹲了蹲,有点儿迟疑。 杜暄忽然说:“右边手肘往里一点,直着抛出去。” 林廷安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肘的角度,深深吸口气把球投了出去。 你别逼我啊_32 弧线很美。 橘色的球穿过篮筐砸向地面,然后反弹一下往左侧弹出去,弹得不很远,正好弹到周宸跟前,在距离周宸不到一米的地方落了地,然后咕噜噜的滚走了。 周宸觉得自己都能闻到球面上带着的灰土和汗水的呛人的味道。他觉得那个球,似乎直接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林廷安举起一根手指头,慢慢地说:“一个球,就,一,个。扯平!” 第十八章 人群很快地散开,孙睿抱着衣服飞速跑走:“妈呀,我得去默写。” 杜暄揉揉鼻子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把大衣穿了起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林廷安,他被一群朋友围着,其中一个男孩子搭着他的肩膀聊得口沫横飞,林廷安自己倒是挺淡定的。 杜暄挥挥手:“走了啊。” 韩莫看球看得手痒,招呼道:“有时间约一场呀。” 杜暄笑笑转身跑走了——毕竟回去也是要默写的。 林廷安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整个人都是木的,脑子里全是生了锈的齿轮,卡啦啦转一圈需要十分钟。 半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教学楼,抬头问:“杜暄呢?” “回去上课了。”郑子岩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还跟人家说‘再见’呢吗?” “哦。”林廷安有低下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觉得心跳得厉害,手有些发抖。 他忽然从这场球中找到了一种快乐,怀揣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和某个人配合,互相补充,这是一种快乐和满足。 虽然一开始是懵逼的。 林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站在台上的是政治老师。他抹抹头上的汗,一只手托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要去找杜暄,跟他说声谢谢”林廷安想,然后直接就睡了。 下课铃响的一瞬间,林廷安坐直了身子:“下课了?” 杨乐萌笑了:“你先把眼睛睁开行吗?” 林廷安搓搓脸,勉强睁开了眼睛。 郑子岩冲前面努努嘴,林廷安看到周宸趴在桌面上,整张脸都埋进胳膊里,一动不动。 “趴一节课了,”杨乐萌说,“老师点过他一次,他说他头疼。” 林廷安啧一声说:“至于吗?” 杨乐萌问:“说起来,你们俩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林廷安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位了,横竖跟我过不去……行了,出去一趟。” 林廷安直接冲上了三楼,在楼梯口,他看到公告栏上已经换了新的内容,上面写着初三年级第三次月考表彰。 依然是铺天盖地的杜暄迎面压过来。 林廷安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站在初三一班教室门口,林廷安有点儿紧张:同样的教室,但是带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每个人的桌面都堆得满满的,书桌侧面的挂钩上还挂着一个塞满卷子的帆布袋。后黑板上粗大的粉笔字写着“为了理想而坚持”,旁边是个倒计时牌,清晰地显示着,距离中考还有215天。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趴在桌面上利用这短短的十分钟睡一会儿。 杜暄也趴着,与别人不同的是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外套。 孙睿正在喝水,一抬头看见了林廷安。他指指杜暄,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林廷安不想吵杜暄休息,刚要摆手,孙睿已经推醒了杜暄,杜暄摇摇晃晃地走到教室门口,靠在了墙上,大长腿斜支着,懒洋洋地问:“有事儿?” “呃……”林廷安又有种要懵逼的感觉。 杜暄离他很近,姿势懒散,身体很瘦,但却让人觉得这是一把斜躺着的标枪。这种矛盾感让林廷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只得嗫嚅着:“那个……我来谢谢你。” 杜暄挑一下眉,“有什么好谢的,我这不是报你一饭之恩吗?” “什么……饭?”林廷安眨眨眼。 果然是语文47分的人,杜暄忍不住乐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啊,我也是好久没打篮球了,过过瘾。” “哦。”林廷安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下次我请你吃烤串。” “行。”杜暄说,“赶紧下去吧,一会儿有眼操,德育处要查的。” 林廷安蹬蹬蹬跑了下去,杜暄慢悠悠回到座位上,孙睿问:“这小子又有什么事儿?” “他来谢谢我。” 孙睿问:“你怎么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楼上楼下的邻居,家长又是一个科室的,” 杜暄拿出数学卷子铺开,“再说,他对我还有‘一饭之恩’呢。” “屁的一饭之恩,要是一饭都有恩情,你欠我的三辈子都还不清。” 杜暄正在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愣了一会儿神,把笔丢开又趴回了桌面上:“头疼,再睡会儿。” 孙睿推推他:“你没发烧吧?本来就感着冒呢,穷得瑟什么打比赛,我看你要是烧起来怎么办……” 杜暄一动不动地趴着,心里有点儿烦。 放学后,杜暄去慧思培训学校晕头晕脑地听完一节数学,后半节的检测十道题错了三道。他叹口气,数学和物理对于他而言真是有点儿难。他把草稿纸攒成一团丢掉,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就这么着吧。 杜暄拽着书包站起来的一瞬间觉得天花板都有点儿转,他定定神,慢慢悠悠地往家走。路过三中时往里瞟了一眼。 你别逼我啊_33 田径队早就散了。 杜暄耳边又响起孙睿的话:“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 谁知道呢,大概……真是因为那锅排骨汤吧。 周日早晨起来,杜暄觉得头更疼了,晕晕乎乎的身上也发冷,大概真是要发烧了。不过今天还好,只有上午的一节钢琴课。杜暄拖着书包走到客厅时,杜建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周曼从厨房端出来面包片、果酱和一杯牛奶。 “快吃。”周曼催促杜暄,“吃完了赶紧去上课。” 杜暄厌恶地看着桌上的碗盘,这种不用开火就能做出来的“早餐”每周都能出现三两次。他小声说:“妈,我嗓子疼,想吃热汤面。” 周曼看一眼挂钟:“热汤面?想吃热汤面你不早说,这会儿哪儿来得及做啊,你凑合吃吧,吃完赶紧去上课。” 杜暄拽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牛奶,心想妈妈果然没听到“热汤面”前面那句。 周曼说:“小暄,你这个月上完钢琴课就别上了。” 杜暄抹果酱的手顿了一下,他其实很喜欢周日上午的钢琴课,整整一周的数学物理化学英语,钢琴是他唯一可以喘息的机会。 “妈妈,我寒假要过九级的。” 杜暄挣扎着说。 “没关系,”周曼胸有成竹地说,“我想好了,这两个月你先上一个英语的提高班,师大附中招英语特长班,你先提升英语。等到了考级前一两周,咱们请人再集中突击一下也就行了。” 杜暄闭了闭眼睛,挣扎着低声说:“好。” 周曼赞赏地摸摸儿子的头。 杜暄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拎着书包说:“妈,我下午不回来了,在自习室写会儿作业,那儿有老师可以问问题。” 周曼赶忙拿出一百元钱给杜暄:“那你自己吃点儿好的,晚上打车回来吧。” 杜暄抓过钱,走了。 钢琴课上完,杜暄直接打了个车去半影。 小店依然明亮和温暖,放着非常轻柔的音乐,空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柠檬香气,闻着非常清爽。 杜暄熟门熟路地坐在最后沙发座上,依然要了一杯橙汁。 那个笑起来非常温暖的青年说:“今天的橙子很甜,还需要加雪梨吗?” 杜暄摇摇头:“就要橙汁。” 青年回到吧台后面榨果汁,杜暄把帽衫的帽子翻上来扣住脑袋,直接就趴到了桌面上。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上披了一条柔软的毯子。杜暄没睁眼,只是嘟囔着说:“谢谢”。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间他听到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有人轻轻地说:“欢迎光临”。 “老板,我要一杯招牌奶茶,一份三明治。” 杜暄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怎么这么犄角旮旯的小店都能跟他碰上?杜暄把脸往臂弯里埋了埋。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坐在了他对面,紧跟着听到了杯盘放在桌面上的清脆的响声。 杜暄默默叹口气,抬起了头。 “真是你呀。”林廷安举着杯子惊讶地说。 “假的。” “你跟这儿趴着干吗呢?” “那你跟这儿干吗呢?” “吃东西啊。”林廷安指指桌面,“上午胡老师让我们来跑了个分组,韩莫他们说这家店的东西特别好吃,就过来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见过你穿这件外套,另外你书包和鞋我也认识,这鞋……”林廷安眼馋地看两眼,“可不好买呢。” 杜暄哼一声,端起旁边那杯已经开始沉淀的鲜榨橙汁喝了一口,果然很甜。 林廷安狼吞虎咽地吃完三明治,抹抹嘴:“回家吗?一起走吧。” 杜暄摇摇头,今天父母都在家,他懒得回去:“我下午……有课,你自己先走吧。” 林廷安看了他一会儿,冷不防站起来伸手去摸杜暄的额头。杜暄躲闪不及被摸了个正着,后背炸出一层汗,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你干什么?” “你发烧呢。”林廷安说,“自己不知道?” 杜暄皱皱眉:“没事儿。” 林廷安不耐烦地说:“杜暄你这样就没劲儿了,咱俩算朋友吧,说句实话能难死你么?” 杜暄攥着玻璃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你跟这儿干吗呢?”林廷安凶巴巴地嚷。 杜暄有点儿怂:“就歇会儿,下午去上课。” “下午?”林廷安哼一声,“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快两点了,慧思的课一点半就开始了。” 杜暄惊讶地扬扬眉。 林廷安指着还披在杜暄后背上的毛毯:“你都盖着毯子睡死过去了。” 杜暄忍不住笑了,他摇摇手指:“夏洛克•林•福尔摩斯,我还活着呢。” 林廷安不耐烦地啧一声,“不想说就别说,要不就说实话,你这人有时候假了吧唧的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回家,又不想去图书馆,更不想去自习室。” 杜暄挺痛快地招了,“我可能是有点儿发烧,但是应该不太严重,吃过药了。行了吗,能从宽了吗?” 林廷安坐回座位上:“那你下午就跟这儿待着?” 你别逼我啊_34 杜暄点点头:“有吃有喝又暖和。” 林廷安“噌”的又站起来:“走走走,跟这儿待着干吗,要睡去我家睡去,我爸妈出去逛街了,我家里也没人,你爱怎么睡怎么睡。” 第十九章 杜暄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看了林廷安一眼:“谢谢,我不去。” “为什么?” “我……我这人择席,换个地方睡不着?” 林廷安看了他两秒,拎起书包就走,刚从沙发座里挪出来,杜暄的一条腿就横了过来,正好越过小餐桌挡住他。 “怎么了你这是?”杜暄坐起身。 “杜暄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没意思。”林廷安站着,垂下眼睛斜睨着他,“你要是看不上我这个朋友就直说,要是嫌我管得多也直说,用不着每次都编这种瞎话糊弄我。”他看一眼杜暄的腿,“显摆你腿长呢?” 杜暄慢慢收回了腿,林廷安哼一声抬腿就要走。 杜暄忽然小声说:“对不起。” “什么?”林廷安眨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说对不起。”杜暄又坐正了身子,“我今天心情不好,对不起,我的错。” 林廷安说:“行。那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去不去?” 杜暄摇摇头:“谢谢。不去。” 林廷安:“不去不去吧,那你也不能就在这里待一下午啊,你发烧呢。” 杜暄说:“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回去。” 林廷安咣当把书包丢下:“要么你现在就跟我走,一起回家;要么我给你家打电话,让周阿姨来接你,你自己挑一个。” 杜暄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行吧,我回家。” 林廷安得意地说:“我带你。” 林廷安是骑了车来的,他跨上自行车,冲后架子歪歪头:“上来。” 杜暄挑挑眉。 “上来啊,我带你过去。”林廷安说。 “你骑车稳吗,”杜暄忍着笑说,“下楼都能栽下去,走大平地都能撞到人。” 林廷安啧一声:“那么点儿事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杜暄坐上后车架子,拍拍林廷安的脊梁:“驾!” 林廷安乐了:“杜暄,有没有人因为你嘴贱抽过你?” 杜暄无声地笑了一会儿。 林廷安蹬车子蹬得格外卖力。风把他的外套吹起来,鼓胀胀的帮杜暄挡了不少寒风。杜暄恍惚想起小时候爸爸也这么带过他,那时家里还没有买车,爸爸也只是个普通小科员,周末的时候会骑着电摩托送他去一个个培训学校。初一时爸爸升职成了副处长,家里也买了一辆车,但是他却极少享受车接车送的待遇。 因为爸爸总是很忙。 杜暄拍拍林廷安说:“前边路口往右拐。” 林廷安侧着头,大声问,“去哪?” 杜暄往前凑了凑,也大声说,“那边有家饭馆,我去吃点儿东西。” “公子哥儿,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说回家吃。”林廷安嘟嘟囔囔地调转了车把。杜暄也不辩解,他敢打赌,今天家里的午餐一定是外卖。 而他就想吃碗热汤面。 林廷安摇摇晃晃地拐了过去,骑了快十分钟才看到一家古香古色的饭馆。 林廷安撇撇嘴:“这地儿看着就贵,你还挺有钱。” 杜暄拽过菜单来点餐,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确是没亏过他钱,比起大部分同龄人,他算是零花钱多的。 “你再吃点儿吧,刚那三明治也不管事儿。”杜暄说,“多点点儿,我请客。” 林廷安脱口而出一句:“买买”两个字刚一出口他就懊恼的闭上了嘴。 “你……说什么?”杜暄愣了一秒,笑了,“你再说一次。” “说哪样说!”林廷安板着脸,口音瞬间就变了。杜暄笑得更厉害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两个字我没听过,觉得挺好玩的。” “老家方言,”林廷安拔高了声音,“表示惊讶的,怎么了,犯法吗?” “说方言怎么了?”杜暄收了笑容,“都说了我就是没听过觉得新鲜,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处分怎么背的?” “不知道,”杜暄摇摇头,“广播里就说你因为和同学口角。” “周宸学我口音。”林廷安恼怒地挥挥手,“学呢老子鬼火绿,逗呢我滋不得……你笑哪样!” 杜暄猛地靠在椅背上,低着头忍笑忍得肩膀直抖,“我大概听懂了你在说什么,但是……哈哈……对不起,我没恶意。” 林廷安哼一声:“中国那么大地方,方言多点儿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凭什么周宸就看不上?” 你别逼我啊_35 杜暄收了嘴角的笑:“有时候,一个人看不上你,处处难为你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什么意思?”林廷安狐疑地问。 杜暄端过杯子喝一口水:“没什么意思,有些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你别搭理他们就对了。” “那不可能。”林廷安果断地一摇头,“要是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欺负到我头上我不可能放过他。” 杜暄叹口气:“那也不一定非得动手啊。” “痛快啊。”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点完了吗?” 林廷安把菜单一合:“完了。” 这店的逼格特别高,卖的所有汤面都用小砂锅装,倒出来还没一碗,咸菜丝恨不得论根卖,仿佛是用金丝编的,林廷安点了四五样面点才算吃饱。 杜暄看着林廷安一口一口吃则耳根,奇怪地问:“你真的不觉得这东西一股子腥臭味儿吗?” “多好吃啊。”林廷安心满意足地说,“要的就是这个味道。你们看着闻着觉得又腥又臭,可我吃得特舒服,这是享受你不懂的。” 杜暄默默地转过头去,其实他特别希望自己的生活也像鱼腥草这样,别人看着特糟心,可自己特自在。 可惜,恰恰相反。 吃完一碗热汤面,杜暄反而更难受了,不用量都知道现在的体温一定超过38度了。林廷安把外套脱给了杜暄,自己穿一件大红色的运动服,玩命蹬着自行车一团火一样往前冲。一边蹬,一边顶着风喊:“冷冷,真他妈冷啊。” 声音里带着笑。 杜暄裹着林廷安的大衣,昏昏沉沉的直闭眼。 林廷安把杜暄带到单元楼门口口时,杜暄已经快站不住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疼。 林廷安觉得杜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拉了他一把:“赶紧走……啊,你怎么这么烫?走走走,赶紧回家吃药睡觉。” 杜暄咬着牙爬到楼梯,说:“以后搬个有电梯的楼。” “你住平房多好?”林廷安抱住杜暄的胳膊,“别废话了,赶紧走。” 杜暄晕晕乎乎地爬到三楼,刚要按门铃就听到里面传来周曼尖锐的喊声:“我怎了?我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是为了害你吗?” 杜建成低吼道:“喊什么喊?你就是个搅屎棍,出的都是什么馊点子,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姓刘的笑话。” “你被人笑话是你无能!凭什么人家资历不如你的还能升上去?” “你懂个屁!”杜建成猛地一拍桌子,骂了一句什么。 杜暄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本来就烧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整个人都晃起来。 林廷安抓着杜暄的胳膊:“走,下楼。” 杜暄一句话没说,默默地跟着林廷安下楼了。 杜暄第一次来林家,他站在玄关犹豫:“我穿哪双拖鞋?” 林廷安说:“你要懒得换不换也行,周末该我擦地板,我还没擦呢,等你踩完了再擦也一样。” 杜暄从玄关看过去,房间里铺的浅色的地板砖,家具有些陈旧但是透着随意和自在。林廷安把运动服外套随手丢在地上:“你去我屋躺着吧,客厅冷。” 杜暄眼睁睁地看着林廷安从外套上迈过去,迟疑了一下问:“你……衣服。” “啊?”林廷安扭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哦,反正要洗。” 杜暄把身上那件也脱下来拎在手上:“这件也扔?” “别别别,”林廷安扑过来把衣服一把抓过来,“我明天还穿呢。” 杜暄嘴角一弯,还没笑出来就先开始咳嗽。 林廷安拽过杜暄,拉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杜暄一眼看过去好悬得了恐高症。 林廷安的房间里全是飞机! 墙上贴着的画,书架上放着的模型,桌子上摆着的台历,边柜里放着的遥控玩具,床上铺着的床单…… “你这是……开展览?”杜暄惊讶地问,同时想起自己五年级时被妈妈砸碎了的遥控飞机的螺旋桨还在他抽屉里放着呢,就算是一个纪念吧,毕竟作为一个男孩子,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架遥控玩具也挺遗憾的。 “好看吗?”林廷安得意洋洋。 “还……挺好看的。”杜暄迟疑了一下说。实事求是地说,在他看来,飞机只有两种,直升机和非直升机。 “什么叫‘挺好看’?”林廷安不满地说,“多美啊。” “嗯……颜色……挺好看的。”杜暄挣扎着说。 “不仅是颜色。”林廷安殷勤地看着杜暄,满心巴望杜暄能一下子抓住萌点,“你不觉得飞机的线条巨美吗?” 杜暄努力看着墙上的一副画,大约是个战斗机,还挂着导弹,咳嗽一声说:“挺美。” 林廷安失望地叹口气。 杜暄把目光收回来放在林廷安脸上,他觉得再看着这一屋子的飞机,他的恐高症要更严重了。实事求是地说,林廷安比飞机要好看多了。 林廷安:“你看着我干吗啊?看那架歼十,那个,书架上那个。” “啊,线条真美。” 林廷安用一种“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表情瞪了杜暄一眼,得意洋洋地说:“以后,我一定要去航空学院学飞机设计,然后做一架巨牛逼的飞机出来。” 你别逼我啊_36 第二十章 杜暄坐在床上,看着林廷安特别臭屁的胡侃,觉得这小子已经快从窗户飞出去了,因为在他看来,林廷安整个人都已经在半空飘着了。 林廷安轻轻杵了杜暄肩膀一下,杜暄直接就软倒在床上了。 “还聊呢,你眼神都散了。”林廷安揪过被子来,“脱衣服,睡觉。” 杜暄生扛了大半天,这会儿连身都不想翻,更别说脱衣服了,闭着眼睛说:“一会儿的。” “什么一会儿,现在脱。”林廷安扯着杜暄的衣服领子,“赶紧脱赶紧脱。” 杜暄挣扎着坐起来,迷迷瞪瞪地脱衣服,躺回床上的时候感觉自己也飘起来了。 林廷安拉好窗帘关了灯,去客厅给马静打电话,马静说:“先给他喝一大杯水,我跟你爸这就回去。” 林廷安挂了电话想,“一大杯”是个什么概念?他瞄着厨房里大大小小的杯子,拣了一个最大号的接了一杯温开水逼着杜暄喝。杜暄喝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快要水中毒了,奈何林廷安谨遵懿旨,说一杯就一杯,可以喝得慢,不能喝得少。 杜暄终于躺床上的时候,觉得自己身怀六甲。 昏昏沉沉之间,杜暄告诫自己不能睡着,要在林廷安父母回来之前离开。朦胧间,他感觉有人在他额头放了一块冰凉的东西,镇得他头脑清爽了一些,特别舒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杜暄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全黑了,他依然全身酸痛头疼欲裂,摸出手机来看看已经五点多了。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听到客厅传来说话的声音,林廷安的父母已经回来了。 林廷安家住二楼,不知道从窗户跳出去可不可行。 正发呆,马静轻轻地推门进来了:“小暄?醒啦?” “阿姨好。”杜暄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这种自己有家不回赖在别人床上的行为挺诡异。 马静忧虑地说:“小暄,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对什么药物过敏所以我没敢给你吃药,刚给你量了体温,38.5°C,你得去医院啊。” 杜暄点点头:“好。” “那让小安陪你回家,你让你妈妈带你去趟医院。” 杜暄顿了一下,很有礼貌但是坚定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谢谢阿姨。” 杜暄走出卧室,林廷安眼巴巴地看着他:“还烧吗?” “烧啊。”马静叹口气,“又没吃退烧药。” “我就说要给他吃退烧药嘛您非不同意,哪见过退烧药过敏的啊。” 林毅拍拍儿子:“花生核桃都有人过敏,别说药了。” 林廷安从沙发上蹦起来:“走,杜暄,我送你上去。” 马静白了儿子一眼:“没礼貌,要叫‘哥哥’。那个……你让杜暄自己上去吧,别跟着添乱。” 杜暄感激地看了马静一眼,想到中午家里的那场争吵他就觉得尴尬。 林廷安:“杜暄你赶紧去医院,搞不好要打吊针的,我送你到门口。”说着,他拎起了杜暄的书包。 杜暄的书包死沉死沉的。 马静跟到门口:“要叫‘哥哥’……哎,小安你的礼貌呢?” 林廷安充耳不闻地陪着杜暄走到了门口,杜暄从林廷安手里接过书包。 林廷安拉开门,不放心地嘱咐:“一定要去医院啊,万一肺炎了就麻烦了。” 杜暄点点头:“放心吧。”他冲马静微微一鞠躬,慢慢地上了楼。 林廷安关了门直接跑到阳台上站着看,过了一会儿,杜建华和周曼带着杜暄走出了单元门。杜暄裹着一件长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跟在父亲身后慢腾腾地走,周曼在旁边扶着他。林廷安一直看着这一家三口,直到看不见了才从阳台回到客厅。 马静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去医院啦?” “嗯。”林廷安怏怏不乐地坐下来,“杜暄挺可怜的。” 马静的手停了一下,叹口气:“周曼是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干吗呀,初三而已又不是高考。”林廷安嘟囔着把碗拽过来,“妈,我上初三会不会也这么惨?” 林毅坐到桌前,笑眯眯地说:“放心吧,不会的。我跟你妈做梦都没敢想过你能考师大附中,走体特上三中我俩都得斋戒五天以示敬天。” 林廷安愤怒地吃了一大口红烧鱼,嘟嘟囔囔地说:“等着,将来我考清华吓死你们。” 马静拍着胸口:“哎呦哎呦,老林快扶我一把,我被吓死了。” 林毅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林廷安在家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看着过了上学的时间杜暄还没有下来,估计他今天是要请假,于是一个人撒丫子往学校跑。 下午快放学时,孙睿出现在初二五班教室门口。 “你帮忙把这个带给杜暄吧。”孙睿把一沓卷子和两个笔记本递给林廷安。 林廷安瞪大了眼睛:“这是今天一天发的?” 孙睿笑了:“所以啊,趁你现在能玩赶紧玩吧,明年的这会儿你就该哭了。” 林廷安拿着一沓卷子,充分体会到了“知识的重量”。 训练完,林廷安拎着卷子去了杜家。 杜暄裹着大衣靠坐在床上看书,桌子上放了一堆药。 “你少看一天书能怎么着?”林廷安问,“我觉得你距离学傻也不远了。” 杜暄退了烧,精神好了很多,他说:“哎,我也觉得我快傻了。”他拿过笔记本翻了翻,说:“你觉得我考得上师大附中吗?” 林廷安:“放眼全三中,要是你考不上,那就真没人能考上了。” 你别逼我啊_37 杜暄摸了摸那摞卷子:“可我也没把握啊。我要考不上师大附怎么办?” “那有什么怎么办的?考上哪个就去哪个呗。” 杜暄慢慢地说:“我觉得,我可能考不上,我学习也没多好。” “假谦虚。”林廷安从鼻子里哼一声,他一直认为杜暄这人样样都挺好,就是特别“假”。 让林廷安意外的是,杜暄有时候并不是假谦虚。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三中进行了全市重点校联考,这种考试的试题难度远远大于全市统考,各个重点校借这个机会排队站位,如果能考进全市前200名,师大附中是板上钉钉的。按照杜暄的成绩,考前100是很有把握的,周曼给他定的目标是前50,这是师大附中直升班的排位。 周曼说:“小暄,你觉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杜暄保守地说:“试试看吧,感觉压力挺大的。” 周曼:“怎么能是试试看呢?要有信心,我家杜暄一定可以做到的!” 杜暄笑一笑没吭声。 统考三天,阅卷两天,周一的时候放榜了。 林廷安特地跑到三楼去看榜单,杜暄依然是稳稳的第一名,但让所有人惊讶的时候,他跟第二名只差两分。 林廷安震惊了,整个初三年级沸腾了! 孙睿说:“暄神你好棒棒。年级组长班主任天天大会小会说要‘有信心’‘不要放弃’,大家谁也没往心里去,你这一次试考下来,整个年级都亢奋了,全都看到了逆袭的希望。这两天刘爽跟打了鸡血一样天天抱着模拟题做,只差两分啊。” 杜暄摆摆手:“马有失蹄啊。” 孙睿仔细看了看杜暄,问:“你真不是故意的?” 杜暄:“开玩笑呢,这是什么考试,这比一模都重要我敢故意考这分?回家得被我妈虐死。” 孙睿:“咱俩之间就别玩这虚头巴脑的了,我认识你那么多年,还没见过你作文写跑题呢。” 杜暄:“所以跑一次给你看看啊,这就叫‘放飞的思维’。” 孙睿看着杜暄满脸比考第一还轻松的表情,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好吧,实在不行你给我打电话,我今晚给你送跌打药酒去。” 林廷安训练结束后跑去琴房堵杜暄,他有一堆问题要问。 杜暄还在弹那首九级的曲子,林廷安上次听的时候,那曲子弹得苟延残喘的,今天听起来已经起死回生了。 “杜暄。”林廷安喊了一声。 “等会儿。”杜暄没回头。林廷安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杜暄身后听。 杜暄的背影依然挺直,但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灵活,他轻轻随着乐曲摆动着,林廷安觉得三个大字从杜暄的脑袋顶上飘出来: 哈!哈!哈! 最后一个音符渐渐消失,杜暄喘口气扭头问:“训练完了?” “你联考怎么考得那么差?”林廷安啧一声,杜暄果然笑得很开心。 “你会不会聊天啊,”杜暄说,“这种时候你应该安慰我一下的。” “你从来没考那么差过,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你考47分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林廷安啧一声:“你这人……你一天不恶心我一天活不下去是吗?” 杜暄:“我是不是又应该说‘对不起’了?” 林廷安没工夫跟他逗贫嘴,发愁地说:“怎么办啊,你这个全市排名得排第几啊。” 杜暄耸耸肩:“不知道,估计八九十吧。” “啊?”林廷安猛地坐直身子,“八九十?” “对啊。”杜暄笑了,“你以为咱们学校很差吗?好歹也是市重点,全市能排进前五的,我考个八九十不是很正常吗?” “我……的妈呀。”林廷安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上了这么板扎的一个学校?” “板……什么?”杜暄饶有兴致地问。 “板扎,就是……就是……牛逼的意思。”林廷安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个词替换,“我要是能在三中读高中那不是很牛?” “所以要进田径队啊,走体特生进来会比较容易。”杜暄想了想说,“不过上了高中也要好好念书,要不然大学依然没戏。” “先不管大学呢,先把高中搞定。”林廷安摩拳擦掌地说,“哎哎,我想上三中。” 杜暄说:“我也想。” “去去去,你去念你的师大附,别在三中跟我这种语文考47的学渣混。” “我可以留在三中跟你这种数学考100的学霸混啊。” 林廷安想了想:“有道理,好,你读三中吧,我罩着你。” 林廷安说完哈哈大笑。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全市排名发了下来,杜暄全市68名。 林廷安站在三楼的公告栏前看着这个68,怎么也想不出站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是个什么感觉,全市,68名! 你别逼我啊_38 我要能考全市168名我妈都能满小区发喜糖,考68的话搞不好还要弄个大棚开流水席。 林廷安发自内心地觉得学习学到这个程度上就不是人力所及了,大概上帝造人的时候是有所侧重的,有的人脑子好,比如杜暄,有的人颜好,比如自己。 林廷安在初三一班教室门口向杜暄表达了热烈的祝贺,孙睿在旁边笑:“杜暄,这你迷弟?” 杜暄指指孙睿,对林廷安说:“这小子语文比我高十分。” “啊!”林廷安望向孙睿的眼神都变了,男生能把语文学那么好,真是神奇。 孙睿哈哈大笑起来。 杜暄问:“还有三周就期末考了,林廷安你复习了没?” 林廷安皱着眉想了想:“还有三周呢,着什么急。” 孙睿有点儿羡慕地说:“瞧瞧这心里素质,跟杜暄有的一拼了。” 杜暄笑笑:“我的心里素质一向很好。” 杜暄的心理素质的确很好,拿着这个成绩回家时还颇为高兴。周曼把每一科成绩都仔细看过后问:“数学和物理还是不好,不过你这次的语文是怎么考的?” “我审错题了。”杜暄说,“第一次考这种规模的模拟考,有点儿紧张。” “这可怎么办?”周曼发愁地说,“以前从来没有过审错题的情况,怎么眼看着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反而出了这种问题呢?” 杜暄安抚自己的妈妈:“没事儿,现在出了问题是好事,还有时间可以改,我最近练练审题。” 周曼发愁地问要不要再报个“作文班”,杜暄安抚自己的妈妈:“别了,我现在的复习节奏挺好的,再加一个班的话会打乱所有的排序,到时候更麻烦。我自己调整一下吧。” “可是,这是个大问题啊,作文写跑题,那不整张卷子都完蛋了?” “不会的。”杜暄说,“您相信我,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差的,这就是个意外。” 周曼看着儿子:“小暄,你要争点儿气,好好学习。我跟你爸爸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挣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别忘了,咱们商量好的,你上师大附中,然后考央财,再出国念个学位。如果想回来,趁你爸爸还没退休,还能认识点儿人,给你找个好工作,央企四大银行只要进去了这辈子都不愁了。” “妈妈,学财经的话,需要数学特别好。”杜暄挣扎了一下,试探着说。 “所以啊,”马静抓着杜暄的肩膀使劲儿摇了摇,“你要加油努力,妈妈这几天在给你报寒假的班呢,现在都得抢,报晚了都没名额。” 杜暄点点头,抱着书包回到自己的卧室,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他仰躺在自己的床上,举着语文卷子看着,看着看着,忍不住笑起来。他翻个身扑倒在被子里,把笑声闷在被子里,挥着拳头敲在暖气管上。暖奇管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杜暄好像从中找到了乐趣,又敲了一下,又敲了一下,越敲越开心,直到暖气管回传来一声“铛”。 杜暄缩缩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种傻乎乎的行为会给楼上楼下邻居带来影响,他翻个身,笑眯眯地爬起来写作业。 一会儿,手机震了两下,杜暄翻出来一看是林廷安发过来的短信:“你干吗呢?” 杜暄:“写作业。” 林廷安:“为什么不回微信?” 杜暄:等我换手机。 杜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智能机,把卡塞进去打开了手机微信。 杜暄:怎么了? 林廷安:你怎么还要换手机? 杜暄:我平时用非智能机。 林廷安:真麻烦。对了,你敲暖气管干吗? 杜暄:…… 林廷安:……我以为你找我呢? 杜暄:你看谍战片看迷了吗?我要找你不会给你打电话啊? 林廷安:哈哈哈,这多刺激。你语文没考好你妈妈说你了吗? 杜暄:说了,不过没打我。我现在还能下楼跑个100米。 林廷安:我日!没得聊,再见! 杜暄笑着把手机丢在一边,觉得这次考试真是初三以来考得最舒心畅快的一次。 林廷安有点儿闹心,快期末考了,其他的可以不管,语文好歹要看看。他百般不情愿地语文书拿出来,打算先把欠了一学期的文言文和古诗词背了。 打开第一篇就是《桃花源记》,林廷安看了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人家都说了“不足为外人道也”,还写了那么多留给后人,做人真没诚信! 早晨下楼时,杜暄看到林廷安靠在楼道里,手里拎着一本语文书嘴里念念有词。 “干吗呢?” “《桃花源记》,”林廷安嫌恶地看一眼,“那么长,怎么背?” “这还长?”杜暄说,“给你见识见识《出师表》。”他从书包里把《中考必背篇目》翻出来打开摊在林廷安跟前,“来开开眼。” 林廷安跟看鬼一样看着书页:“你确定这是要背的?背的?背的?” “啧啧啧,想必你还不知道你初二下学期要面临什么吧?”杜暄把书翻了两页,“看,你的《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廷安的身体晃了两下,直接就往杜暄身上倒:“死了,死了,让我安眠吧。” 杜暄撑着他,用书脊敲林廷安的脑袋:“死了也要背,背完再死也来得及。” “可以预见,期末考以后我会断条腿。” 杜暄想了想:“不会,放心吧。我保证你及格。” 你别逼我啊_39 “真的?”林廷安噌地一下子站直了,“你能让我及格?” “差不多吧,我不太清楚你语文到底有多差,不过即便不及格也不会差太多。” “怎么做怎么做?”林廷安紧张地拽着杜暄的胳膊,“你一定要让我及格啊,我妈答应我及格了寒假带我出去玩。” 杜暄想了想:“先把默写篇目背下来吧,还有三周,你这个星期先背《桃花源记》和《陋室铭》。” 林廷安翻翻手里的书:“行。” “然后再把所有现代文的生字词和成语都画出来,把文常都整理出来。” “……”林廷安结结巴巴地说,“这些……都要……这……一个星期弄完?” “画字词能要多长时间?有两个晚自习就画完了。” 林廷安咬着牙:“行,就听你一次。” 周五的时候,杜暄在楼道里捡着一个絮絮叨叨念经的“小和尚”。 “背下来了吗?” “凑……合吧。”林廷安苦着脸说,“古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背吧,”杜暄从林廷安手里把书拿过来,“走到学校,正好把这两篇都背下来,开始!” 林廷安咽口吐沫:“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忘……忘……” “别汪了,我这儿没有肉骨头。” 林廷安推了杜暄一把:“滚一边去,我就是打个磕巴而已,我记得的,不就是‘忘路之远近’吗?” 杜暄哈哈笑着:“快背。”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林廷安正好把两篇文章都“忘忘忘”地背完。杜暄说:“周日下午你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去半影吧,我给你理理考试重点。” “保及格吗?” “不保。”杜暄说,“但肯定比裸考要强点。” 林廷安想了想:“干嘛去那么远?去我家不就行了?” 杜暄:“你爸妈在家吗?” “在啊,不在谁给我做饭?” 杜暄说:“那就去半影,去不去?” 林廷安叹口气:“去去去,唉,有求于你真是受憋屈啊,我妈那么喜欢你,你比我都得宠有什么可怕的?” 杜暄懒得搭理他,挥挥手上了三楼,林廷安垂头丧气地走进班里跟韩莫说:“星期天下午我不去打球了。” “为什么?”韩莫失望地说,“我都约好场子了,你最近不是挺爱打球的吗?” “唉,”林廷安趴在桌面上,“我找了个语文家教。” 周日下午,林廷安不甘不愿地把语文书翻出来:“你不会让我写篇作文吧?” 杜暄:“放心,你写了我还得看,我没那么自虐。” 林廷安放了心:“我请你喝奶茶。” 林廷安招手叫人点餐,走过来的依然是那个青年。杜暄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满心巴望着这人已经忘记自己了。 青年笑着说:“还喝橙汁吗?” 杜暄…… “两杯奶茶。”林廷安说。 “好的。”青年走回吧台。 林廷安凑过去问杜暄:“你每次都点橙汁?你跟他很熟?你来过几次?” 杜暄翻开语文书:“是,不熟,两次。” “那他怎么知道你点橙汁?” “人家记性好,不像你,一篇课文背一个星期,过了一个周六就忘一半。” 林廷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短暂记忆法’吗?一般都这样,考前玩命背,一考完就忘光了。” 杜暄用笔指指书:“看着,听讲。” 第二十二章 杜暄的整理重点很简单:100分的语文卷子,字音字形文学常识成语辨析等基础通常占15分,课内文言文占15分,默写占6分,这些内容全都来自书本,都是死知识背一背就行。作文40分,只要够字数不跑题就有24分,这些加一起就有60分了。 “你现代文阅读和语言运用题不可能一分都不拿吧?”杜暄问。 林廷安看着杜暄画在纸上的数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啊。” “一看你平时上课就不听讲,这些老师肯定讲过。”杜暄戳戳书页,“今天先给你把文言文挨个讲一遍,你下个星期的任务除了再背几篇文言文和诗词以外,就是把这几篇文言文的意思弄明白。” 林廷安仿佛看到寒假海岛游的机票在冲他招手,听得格外认真。 丁子木悄悄地端上来两杯奶茶,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回吧台后面去,顺手关了店里的音乐,他看着这两个孩子忍不住笑了。 穿蓝色上衣的认真地讲,穿白色上衣的杵着下巴拧着眉听,窗外的暖阳明亮而温和地笼着这两个孩子,连同店里的空气都柔软了起来。 你别逼我啊_40 多好,能有一段安安静静念书的时光。 一会儿门铃响了,一个男人走进来,丁子木笑着打开了吧台的门。 “会开完了。”丁子木转身去拿咖啡杯。 “啊,我逃了。”杨一鸣把大衣脱下来顺手放在椅背上,“老生常谈,听得我直犯困。” “那你不回去睡?”丁子木把打开研磨器,开始手磨咖啡豆,小小的甜品店里弥漫出一股咖啡的香气。 “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做,来陪陪你。”杨一鸣伸手搂了一下丁子木的腰,迅速在丁子木的唇边吻了一下。 “有人呢。”丁子木吓了一大跳,一把推开了杨一鸣小声说。 “啊?有人啊?”杨一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注意。” 丁子木指指最角落,杨一鸣看了两眼,又摸出眼睛架上看了一眼。 “我去”。”他迅速坐了下去,大半个人藏在吧台后面,笑着说,“这要是被看见了可现眼了。” “你认识?”丁子木坐在高脚吧椅上,微微转了个身,有意无意地把杨一鸣挡在身后。 “认识一个。”杨一鸣努努嘴,“那个穿蓝色上衣的,三中的。” “他心理有问题?” “没有,”杨一鸣摇摇头,把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他是因为……初中部的风云人,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发展。” 丁子木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这么厉害?” “特别厉害。”杨一鸣说,“三中想留他在本校念高中,能开的条件全开。不过我看悬,这小子明显是冲着师大附中去的。” 丁子木杵着桌面看着那个角落,说:“看他俩的样子,忽然觉得念书时真是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了。” 杨一鸣点点头:“是啊,多单纯。” 杜暄一点儿不觉得人生单纯,但是他发现林廷安是真“单蠢”。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就没有‘举一反三’这个词?” 林廷安烦躁地吸了一大口奶茶,“这个词是有,这个能力够呛。哎,杜暄,要不你告诉我一般的‘套路’吧,有个套路我就好答了。” “没套路。”杜暄没好气地说,“看着,我再给你讲一遍,你死记硬背就行了,不许问‘为什么’,讲了你也听不懂。” 林廷安怂作一团地哼唧:“你讲慢点。” 丁子木端了一碟子肉松饼过去,林廷安诧异地说:“我们没点啊。” “试吃品,”丁子木温和地说,“尝尝,然后给提提意见。” 林廷安听了一下午的语文,觉得血槽和胃袋全都是空的,兴奋地抓起来就吃。 杜暄忧虑地说:“我现在没把握你期末能及格了。” 林廷安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口饼:“没关系,尽人事听天命。” 乐天成这个样子的林廷安,杜暄还真是羡慕。 果然,无知的人最快乐。 期末考转眼就到,这次考试对于杜暄和林廷安都非常重要:一个关乎全市排位,能不能进师大附直升班,另一个关乎能不能拿到寒假海岛游的机票。 进入考试季,整个三中气氛全变了。 停了田径训练的林廷安蔫头耷脑抱着语文书一遍一遍看,杨乐萌问:“能不能及格啊。” “不知道。”林廷安摇摇头,“杜暄说没问题,只要我在考场上没得健忘症。” “‘濯清涟而不妖’下一句是什么?” “呃……” “哈哈哈哈。”郑子岩爆发出一阵大笑,“不用上考场你基本也就是个金鱼脑子。” 林廷安沮丧地扑到在桌面上:“怎么办啊。” 杨乐萌小声说:“哎,语文也就算了,你数学可考好点啊。” 林廷安:“干吗?能把分数折算给语文?” “周宸憋着数学超你呢,期中考你比他好。” 林廷安瞄一眼周宸,自从篮球赛后周宸就再也没挑衅过他,但是每次小测验倒是科科比他强,包括数学。 “我现在顾不上数学。”林廷安懊恼地说,“再说了,我跟他较什么劲儿?懒得搭理他。” “豁达。”郑子岩拍拍林廷安,“兄弟,冲你这豁达劲儿,我就服你。” 林廷安苦笑一声,没想到大学生天天祈祷不挂科,他一个初中生也能体会到这种复杂而酸楚的心情。 一月十号,期末考试开考。 九号晚上,林廷安给杜暄发短信:明天加油。 杜暄很快换了微信回复过来:你也加油。 林廷安: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是你一定要考好啊。为了师大附的直升班。 杜暄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啊,谁敢保证次次都考好呢? 林廷安:你一定行的,加油! 杜暄回了一个笑脸,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想,妈妈已经给他报了一个作文训练班,好歹也上了一个月的课了,这次的作文再跑题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你别逼我啊_41 换哪科呢? 十五号,学校各个年级陆续放榜。初三考的科目最少,也是第一个放榜的。 林廷安一路兴奋地跟杜暄絮叨:“你觉得自己能超第二名多少分?三十分是没问题的吧?” 杜暄摇摇头:“这种考试很难考得特别好的。” “为什么?”林廷安特别惊讶。 “这是全市统考啊,除了咱们这样的重点校还有更多的普通校,所以出的题肯定偏重于基础题。基础题嘛,大家水平其实都差不多。” 林廷安想了想,忿忿地说:“你的意思是,只有考难题才能显出你的真实水平来?臭不要脸。” “本来就是。”杜暄坦然地说,“你信不信,这次咱们学校大部分人都要比联考考得好,区排名会上升。” 林廷安哼唧一声:“瞧给你狂的。” 杜暄笑了:“我妈也这么说。” 林廷安问:“阿姨给你定的目标还是全市前五十?” 杜暄:“嗯,不过我跟她打过招呼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林廷安一挥手:“用不着,你肯定是没问题的,我赌你肯定……” 林廷安震惊地看着公告板: 第一名:刘爽 第二名:杜暄 林廷安一个晚上都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听着。 楼上传来周曼的声音: 我是不是说过给你报个班?你呢?还有脸得意洋洋地说不用你能行,这就叫你能行? 从小到大,你什么要求我没满足过?你穿的鞋,两三千一双,你要买电脑,我直接给你装一台苹果;你每周去上课,我一百一百地给你让你打车吃饭,你出去问问去,谁家家长这么给孩子钱的? 这是你说的意外?啊?意外?我跟你爸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拿给你糟蹋的吗? 杜暄你简直丢尽了我的脸!我今天中午还在办公室跟宋阿姨说,你期末考肯定能考好,结果呢?你看看人家宋阿姨的女儿,考的是北大!北大你懂不懂! 说!为什么成绩下降得那么厉害?你是不是玩游戏呢?从今天起,电脑不许再开了!杜建成,去给我把他的电脑电源线拔了! 还有,杜暄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嗯?哪个小姑娘?是不是上次跟你一起弹琴的那个?我明天就去你们学校,我倒要看看哪家的女生都到这节骨眼儿了还有闲心谈恋爱! …… 林廷安攥着拳头听,生怕听到“啪”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行了周曼,小点儿声,也不嫌丢人。” 楼上渐渐没了声音。 林廷安焦躁地把窗户关上走回屋子里。 马静欢快地把一盘菜端上来:“好儿子,有进步,以后就这么学。来,今天做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 林廷安看着铺在桌子上63分的语文卷子,第一次觉得妈妈做的菜不那么香了。 第二十三章 林毅摸摸儿子的脑袋问:“这次有进步,怎么还满脸不高兴?” 林婷安晃晃脑袋躲开爸爸的手,嘟囔一句:“没有。” “是觉得数学没考好吗?”林毅问,“没关系,虽然扣了六分,但是你班级排名前进了啊,这就是进步。” 马静擦擦手:“老林你真看得起你儿子,他会是那种因为数学没有考满分就不高兴的人吗?来,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不高兴。” 林廷安嗫嚅着:“杜暄没考好,他妈妈会不会说他啊。” 马静看看天花板:“这不是已经骂过一轮了吗?要说起来,我也就是对你要求太松了,我要是像周曼那样严格要求你,你肯定比现在要好得多。” 林廷安吓得指指桌上的菜:“妈,这个排骨超级好吃。” 快速吃完一顿饭,林廷安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他拿不准给杜暄打电话的话会不会不合适,眼睁睁看着指针指到了十点,林廷安忍不住发了一个短信:你干吗呢? 杜暄:写考试总结。 林廷安:你没事儿吧?周阿姨说什么了? 杜暄:她说明天要去学校找老师谈谈。 林廷安:周五不就开家长会了吗?干吗还明天去。 杜暄:想问问我在校的情况吧。她怀疑我在谈恋爱。 林廷安:你谈恋爱了?跟谁?长的好看吗?是你们班的吗? 杜暄:……你的理解能力啊。 林廷安:我的理解能力怎么了?阿姨都觉得你谈恋爱了,你到底谈没谈? 杜暄:我谈了怎么着,没谈又怎么着? 林廷安:啊! 你别逼我啊_42 杜暄:你‘啊’什么? 林廷安:你承认了! 杜暄隔了半晌回复:我总算是明白你语文为什么不及格了,别人写出来的文字你理解困难。 林廷安彻底暴躁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你好好说不行吗?谈了就是谈了,我又不抢你媳妇,就是出于兄弟情意关心一下而已,没谈你就说没谈,我又不做媒给你介绍女朋友,你绕啊绕的,到底想说什么? 林廷安懒得打字,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你到底谈没谈?” 杜暄叹口气:“没有。我要是谈了就告诉你,行不行?” 林廷安奇怪地问:“为什么啊?就连韩莫那样的蠢材都有女朋友,你不可能没有女朋友的。” 杜暄好笑地说:“我眼光高,一般的看不上行不行?” 林廷安追问道:“那你以前谈过吗?” 杜暄说:“林廷安,你大晚上的不让我写总结,就是为了问我谈没谈过恋爱吗?” 林廷安挠挠头:“当然不是了,我是想问你……问你……问……哦哦哦,对了,我想问你阿姨是不是特别生气,你现在还好吗?” 杜暄带着笑说:“是特别生气,不过我现在还挺好的,没事儿放心吧。” 林廷安有些不安:“真的吗?我……听见她骂你了。” 杜暄轻轻地吸口气:“啊,是啊,我让她失望了。” “阿姨也真是,”林廷安替杜暄打抱不平,“你已经够好的了,她还想要有多好啊。再说,就算你这次没考好,她也应该安慰安慰你嘛。” “还好。”杜暄轻声说。 “不过没关系,”林廷安急急忙忙地说,“别太难过了,你就是偶尔发挥失常,肯定是意外,下次一定能考好。” 杜暄似乎是哽了一下,简单地回了一个“好”字。 手机里传来一阵静默,只能听到杜暄的呼吸声,林廷安总觉得听起来很难过,于是心里更慌,一门心思想要说点儿什么来安慰他:“真的杜暄,你别难过,我知道你一定能考好的。” 杜暄轻笑一声:“其实,我真的没难过,你别担心。” “不难过就好,要有信心……那……我不吵你了,你赶紧写总结,早点儿睡,明天在楼下等你。” 杜暄:好。 林廷安把手机抛在一边,发自内心地觉得杜暄真是可怜,不就考砸了一次吗?写总结都要写到十点多。况且这叫考砸吗?全市68年级第二名,这叫考砸? 47分都罪不至死呢,年级第二怎么了?应该发大红花! 不过,他真的没谈恋爱吗? 谈,恋,爱,啊! 就像韩莫和王煦然那样谈恋爱。 哎哎哎,谈恋爱呢! 林廷安在床上翻个身:有个人可以上学放学一起走,可以手拉手,跑步的时候那个人会抱着自己的书包和水站在一边加油,可以躺在床上聊着微信入睡…… 还可以抱抱,甚至亲吻…… 哎哎哎,林廷安在床上滚了两圈,心里有点儿向往。 第二天,孙睿难以置信地问杜暄:“你妈真觉得你在谈恋爱?” 杜暄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孙睿:“你觉得老师会怎么说你这次考试?” “紧张吧,”杜暄斟酌着说,“那还能怎么说?总不能真说我恋爱吧。” 孙睿挑一根大拇指:“我觉得你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挺害怕的。” “我是不是应该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孙睿说,“其实我也觉得你这样挺冒险的,师大附多好啊,将来高考搞不好还能直升呢。” 杜暄垂头看着桌面,沉默了更长时间后慢慢地说:“那样的话我觉得我可能活不到高三。” 孙睿拍了拍杜暄:“别瞎说。” 杜暄笑了一下:“孙睿你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初中三年我熬过来了,高中我想活得轻松一点,再说三中也很好,我一样可以学的很好。” 孙睿叹口气:“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放心啊,小学初中被你压九年,好不容易高中有机会出头了,结果你还死皮赖脸地非留下……” 杜暄推了他一把:“去你的。” 正说着,门口有人说:“杜暄,赵老师找你。” 孙睿做个鬼脸:“英雄,此去定要平安归来。” 杜暄推了孙睿一巴掌,站起来往办公室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切实地体会到“害怕”两个字:办公室里妈妈的脸色,回到家后那成堆的练习册,校外等着吞噬他所有休息时间的一个个培训班…… 他站在走廊的窗户前,深深地喘口气:故意考差,让妈妈慢慢接受自己成绩下滑的事实,从而放弃师大附中顺利签约三中,这个计划他策划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没错。 就算错了……又能怎样呢? 杜暄往窗外看过去,田径队已经在训练了,天色昏暗,但是林廷安那身荧光色的短跑服依然打眼。杜暄看着他一次次地踏上起跑器,看到胡坤拎着计分板敲他的肩,周围的队员搭着肩膀在哄笑,而林廷安似乎是恼羞成怒了,从起跑器上蹿起来后直冲着人群冲过去,抓住一个就玩命地晃。 真开心啊!初中三年,自己很少体会到这种单纯的快乐。 不知道高中有没有机会。 杜暄抬头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默默地念:“杜暄你要坚持住!” 你别逼我啊_43 办公室里,赵老师喝了两大杯水都不能缓解口渴的症状,周曼已经跟她谈了一个小时了。 赵老师说:“杜暄妈妈,杜暄在学校里真的表现得非常好,他没有谈恋爱,他座位周围的确是有女生,但……也没发现有早恋的迹象啊。” 周曼想了想:“那外班的呢?” 赵老师斩钉截铁地说:“外班也没有。” “他上课听讲呢?作业都能完成吗?”周曼顿了一下,沉声道,“还有,最近学校是不是又有什么活动了?” 赵老师赶忙摇手:“没有没有,都这会儿了要有什么活动也不会找初三的学生啊。您放心,杜暄真的就是一次失误,再说这个成绩也很好的,全市68名呢。” “不。”周曼严肃地说,“这不是排名问题,这是一个趋势问题,他上次月考距离第二名才2分,这次就被超了,您看,这要到了一模他肯定上不了师大附的线。” 一说到这个赵老师就烦,上午行政会刚跟初三每个班主任谈完“把尖子生留在本校”的问题,下午杜暄妈妈就来了。 赵老师试探着说:“其实三中也挺好的。” “三中当然很好,”周曼说,“我没说三中不好,但师大附中杜暄也很喜欢,我们也想尝试着让他往更高的地方走走。” 杜暄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报告。” 赵老师招招手:“杜暄,你过来。跟我们说说,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没有?” 杜暄瞥一眼妈妈,摇了摇头。 “你自己分析试卷了吗?找到问题了吗?” “数学是有一个公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英语的机读卡填串了几个。”杜暄低着头小声说。 赵老师长长出了一口气:“杜暄妈妈您看,这些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因为他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 周曼看一眼儿子,严厉地说:“是吗?” 杜暄点点头:“上次没考好,这次总想着要好好考……有点儿紧张。” 赵老师伸手拉过杜暄:“初三的心理压力是大,你自己能调整吗?要不要找心理老师来跟你谈谈?” 杜暄还没开口,周曼立刻追问:“咱们学校有心理老师吗,可以约一下咨询吗?” 杜暄小声说:“妈,我觉得我自己能调整。” “不行。”周曼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儿子的话,“既然学校里有这个条件,当然要让老师来给你看看,如果是心理问题及早调整才是关键。” 杜暄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说:“好。” 第二十四章 杨一鸣接到初三年级组电话时觉得有些好笑,三中其实有自己专职心理老师,是个刚毕业四五年的小老师。杨一鸣猜测,大概是学校太重视杜暄了,直接把这个个案推到了自己的手里。 可是啊……其实有点儿不想接。 杜暄不是一个人来的,林廷安一起跟了来。杨一鸣推推眼镜问:“你是?” 林廷安:“我?我是他同学,陪他来的。” 杨一鸣指指沙发说:“那你在外面坐一会吧,架子上有书,自己随便翻翻,我跟杜暄同学谈谈。” 林廷安问:“老师,要谈多久?” 杨一鸣:“不知道,那得看谈的进度。” 杜暄对林廷安说:“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林廷安摇摇头:“我不回去,我等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杨一鸣带着杜暄进了咨询室,林廷安一个人在外间找了本书随手翻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廷安越来越着急,他打架背个处分,德育处找谈话也才谈了一节课,怎么考个全市第二名谈话要谈一个多小时? 这要考第一是不是得关进精神病院?杜暄压力有多大?他会不会经常失眠?会不会抑郁?要是抑郁了怎么办?听说抑郁很危险的…… 林廷安悄悄走到门边,趴在门缝边上听了半晌,失望地站直了身体:这隔音效果,简直了! 就在他满屋子乱转的时候,咨询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杜暄跟杨一鸣走了出来。 “怎么样?”林廷安凑过去问。 “什么怎么样?”杜暄眨眨眼看着他。 “就是……你考试紧张的情况严重吗?” 杨一鸣笑眯眯地说:“你还挺关心同学的,放心吧,你朋友的心理素质很好,他下次会考好的。” 林廷安一听就不高兴,什么叫“下次会考好”?他挺了挺腰,带着几分炫耀说:“他这次考得就很好了,全市第68名呢。” 杨一鸣:“当然,全市68名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杜暄拽了林廷安一下,没让他再吹嘘下去,要是再吹下去下次考试打脸会更疼。 杨一鸣笑着嘱咐两个人回家注意安全后,目送两个人走出了咨询室。 哎,二木说得对,念书的时光真好,真单纯。 说起来,二木今晚好像煲了羊肉汤,要赶紧回家。 林廷安一路都特别紧张地偷瞄杜暄,瞄得杜暄有点儿毛。 “怎么了?”杜暄问,“你老看我干吗?” “你……心理怎么了?”林廷安试探着问,“很严重吗?” 你别逼我啊_44 “什么怎么了?”杜暄看他一眼,“有个心理老师找我谈话我就是心理有问题呀,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变态呢?” “是挺变态的,”林廷安啧一声,“我觉得能学成你这样的都变态。” “你数学也考第一啊,你变态吗?况且这次第一是刘爽。” “哼,刘爽跟你一样吗?刘爽会书法?刘爽会跆拳道?刘爽100米跑第一?刘爽钢琴过九级……对了,你什么时候考钢琴?” “二月中旬,”杜暄说,“还有一个月就考了。” “你紧张吗?” 杜暄想了想说:“还行吧,我练得挺熟的了,我觉得应该能过。” “九级考完了还有什么?你要接着考专业吗?” 杜暄摇摇头:“高中的课业压力挺大的。” 林廷安哼一声:“谁让你非上师大附的。”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我上师大附好吗?” 林廷安认真地想了想说:“当然好了。但是太累了,其实我觉得就凭你在哪儿都能考上重点大学,师大附和三中有什么区别吗?” 杜暄笑了:“你还挺有信心的。” 林廷安说:“那当然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慢慢回到了家。在楼底下,正好看到杜建成和周曼两个人一起回来,杜暄看了一眼两人的脸色就知道这是又吵架了。 林廷安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好。 周曼说:“小安啊,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 林廷安说:“我陪杜暄去心理老师那里了。” 周曼说:“对了,你期末考考得怎么样?年级排第几?” 杜暄尴尬得都快炸了,他咳嗽一声:“妈。” “我问问怎么了?”周曼不满地说,“我也是关心小安啊。” “谢谢阿姨,”林廷安说,“我才排年级一百来名。” 杜暄忍不住笑了,也是,一百五十多名也是一百来名啊。 周曼皱皱眉:“哦。” 杜暄有点儿紧张地看了林廷安一眼,林廷安无所谓地冲杜暄扬扬眉:她又不是我妈,我管她说什么呢。 考完期末考,讲评试卷,学期总结,放假转眼即到。 林廷安一边哼着歌收拾行李一边给杜暄发微信:我收拾行李,你在干吗? 杜暄:我收拾书包,下午有辅导班。 林廷安:阿姨给你报了多少个班? 杜暄:四个,昨晚又给我加了一个口语班。 林廷安:你太惨了。 杜暄:你知道我还气我,你收拾个行李也要告诉我? 林廷安:你下来我家吃午饭吧,我妈今天在家呢。 杜暄:行,我这就下来。 过了一会儿,杜暄背着书包进来了。马静一看见杜暄就啧啧叹息:“小暄你瘦了吧?” 林廷安站在马静身后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我,妈你看看我,每天跑好几公里的人是我,我瘦了才合理。” “是吗?”马静看看儿子,“我知道你挺辛苦的,不过没看出你瘦了,可能是因为你吃的多。” 杜暄哈哈笑起来。 林廷安指着杜暄:“我俩,谁是你儿子,说!” 马静笑着:“都是,行吗?” 林廷安哼一声,说:“杜暄来,我给你个东西。” 马静忍不住又念叨儿子:“小安,要叫杜暄哥哥,你怎么越大越没礼貌?” 林廷安摆摆手,把妈妈的话丢在一边,拉着杜暄进屋了。 “给你。”林廷安把一个盒子递给杜暄。 “Ipad?”杜暄接过来惊讶地问,“你这么壕吗?” “借你的。”林廷安翻个白眼,“你不是说你妈妈把你电脑断了吗?借你个平板玩玩,要不然多无聊?这里我下了《海贼王》和《火影》,还有几十集《柯南》和所有剧场版。” 杜暄:“你……” 林廷安说:“我们要先去巴厘岛玩两天,然后直接就回南方老家了。等过完新年,开学了再回来……我怕你一个人无聊,借你玩两天。” 杜暄捧着那个盒子,心里沉沉的可又很快乐,连窗外呼啸的北风听起来都很温柔。 林廷安:“你可一定要收好了,被你妈妈没收了的话你得赔我一个新的。” 杜暄抱着盒子,郑重地说:“我一定会收好的。” 马静叫两个孩子出来吃饭,说:“小暄,以后要是家里没人就来我家吃吧。” 你别逼我啊_45 林廷安在旁边说:“妈,下次杜暄来家里你做菜少放点儿辣椒吧。” 林家是南方人,口味偏辣, 杜暄忙说:“不用不用,我也爱吃辣的。”说完,还特地夹了一筷子回锅肉。 林廷安倒了一杯水放在杜暄跟前:“我家的辣椒是从南方带来的,特别辣,你小心点儿。” 马静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坐在餐桌的两边大口大口地吃菜,越瞧越乐呵,感觉自己有了两个大帅儿子。 放假的第四天,马静带着林廷安坐飞机走了,林毅要等到放春节假直接飞到南方去和他们汇合。林廷安走的那天杜暄有两节课,林廷安说:“我给你发照片啊,海岛特别漂亮。” 杜暄去上课的时候特地带着充电宝,刚一出门就换了智能手机。一起上课的孙睿说:“你真不嫌麻烦。” 杜暄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我妈不让我用智能机,自己偷摸攒钱买一个当然不能让她看见。” 孙睿说:“这两天阿姨的脸色不好看吧?” 杜暄耸耸肩:“看习惯了也就好了,以后只会更难看。” 孙睿啧一声:“你也是麻烦,中考时直接答错两道题不就完了,费这个劲儿呢。” 杜暄摇摇头:“那样她会以为我是失误。我想让她相信,我没她想象的那么能学,否则她会逼得越来越紧的。” 孙睿叹口气:“那下一步怎么办?学校的约你签不签?我看老赵都没找你谈,估计都不奢望你能留校。” 杜暄伸个懒腰:“那就给她个惊喜好了,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要一个成绩下滑的杜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滑坡的杜暄赛孙睿啊。”孙睿怏怏不乐地说。 杜暄大笑起来,同时他的手机也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什么?”孙睿神头去看,“我,我,我去!” 手机屏幕上一张张快速出现的照片:蓝天、碧海、白沙,点缀于海波间的斑斓的冲浪板和船帆…… 孙睿指指手机:“这小子是来拉仇恨的吗?” 杜暄说:“而且这个仇恨值会拉整整一个寒假。” 果然,到了寒假结束时,杜暄的手机里接收到了两三百张照片,有阳光明媚的海岛,还有一个满眼绿色的南方小城,那里有美丽的红嘴鸥和满街色彩浓烈的鲜花。 除夕夜,杜暄接到了林廷安的视频请求。 林廷安举着手机:“你看你看,我们在放花!” 杜暄躲在自己房间说:“我家在放鞭,你听见了吗?” 林廷安大声说:“新年快乐。” 杜暄说:“也祝你新年快乐。” 林廷安说:“杜暄,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等着啊,再有一个星期你就能吃到了。” 杜暄收起手机,看一眼桌上的台历:还有八天就开学了,这小子真的玩到了寒假的最后一天。 第二十五章 林廷安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六点,他放下行李直接冲上了三楼。 周曼打开门说:“呀,小安回来了?玩的好吗?” “挺好的。”林廷安举举手里的盒子,“杜暄在吗?我带了礼物。” “在。”周曼迟疑了一下,“可他在写作业。” 林廷安好像没听懂一样说:“那好,我去找他。” 说完,跐溜一下跑进去敲杜暄的门,留下周曼在门口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杜暄开门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林廷安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杜暄关上门,笑着说,“你真是玩到了最后一天啊。” 林廷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杜暄,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哭过吗?” 杜暄眨了眨眼,笑了一下:“能看出来啊。” “跟兔子似得谁看不出来啊,”林廷安着急地追问,“你到底怎么了,说啊。” 杜暄说:“刚被我妈骂了一个多小时。初三提前一周开学考月考,今天公布排名,我考了年级第八。” “第……第八?”林廷安吓懵了,“考试的时候你病了?” 杜暄摇摇头。 “考试迟到了?” “怎么可能。” “那你是怎么搞的啊,”林廷安说,“你不可能考这样的。”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杜暄说,“谁能保证永远是第一名啊。” 林廷安噌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急得脸都有点儿红:“哎,杜暄,你这是怎么了?” 杜暄坐在床上,看着林廷安心急火燎地样子忽然特别快乐。 并不是林廷安着急的样子让他快乐,而是林廷安为他着急让他快乐。 你别逼我啊_46 妈妈也着急,但是那种着急让杜暄压抑和痛苦;林廷安的着急让他感到温暖,有一种被人期待和关心的温暖的感觉。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杜暄快乐,也让他有一种幸福感。在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儿后悔,自己的所谓“策略”是不是太幼稚、太冲动了,看把林廷安急的。 杜暄拉住满屋子转的林廷安:“别急。” “能不急吗,你要考师大附的啊,师大附的直升班啊,年级第八的话全市排第几啊,进不了直升班了吧,英语实验班能进吗?总不至于上不了线吧?” 杜暄看了林廷安一会儿,忽然说:“小安。” “啊?”林廷安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脖子,“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廷廷?” “得得得,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林廷安摆摆手,“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你别急啊。”杜暄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我这不是替你……”林廷安说了半句忽然顿住了,他看了看杜暄,杜暄正在拆礼物盒子,眼眶虽然还有些红,但看起来并不沮丧——他甚至还在笑,他妈的笑得还挺荡漾! 林廷安拖着椅子坐在床边,盯着杜暄问:“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是吗,”杜暄从盒子里拆出来一幅非常漂亮的油画,画的是夕阳下的海岸,“谢谢你。” 林廷安一把把画扒拉到一边,盯着杜暄说:“你连续三次没考好。” 杜暄抬起眼睛来看他一眼,点点头:“嗯。” “现在想想好像你每次都不是特别难过。” “是吗?” “联考之后听你弹琴,我还觉得你挺高兴的。” “嗯,是挺高兴的。” “你为什么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杜暄问,“毕竟也没有很差啊。” 林廷安慢慢地说:“杜暄,你……” 杜暄忽然打断他,轻声但是坚定地说:“我故意的。” “啊!”林廷安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傻愣愣地看着杜暄,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在,故意气你妈妈吗?” 杜暄摇摇头:“不是。” “杜暄你疯了吧!”直到这时,林廷安才真正意义上反应过来杜暄在说什么,嗓门立刻飚了上去,“你简直是,简直,简直是疯了……” “嘘!”杜暄在嘴前竖起一根手指,“小点儿声,你想我被打死啊。” “杜暄,”林廷安坐在杜暄跟前,“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吓死我了。” 杜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想读师大附中。” “为什么啊,师大附中多好啊。” “能考进师大附的是全市最好的学生,我即便进了师大附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林廷安皱紧眉头说:“你的意思是你非要当那个第一名?当不了第一就宁可不去?就跟你不跑200米一样?” 杜暄摇摇头:“我当不当第一无所谓,但是我妈一定会让我当那个‘第一’,在师大附,我不可能达到她的要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廷安焦躁不安地说,“你要去试试啊。” 杜暄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最差的是哪两科吗?” 林廷安说:“数学和物理,但是那也不差啊,只是没考第一而已,你总不能要求自己所有科目都考第一吧?” 杜暄冷静地说:“我从初一起就上数学辅导班,物理是从初二开始上的,有时候还会找一对一家教重点补习这两科。可即便如此,我的数学和物理也从来没有考过第一,有时连前三都进不去,这说明我在这两科上的确能力有限。” 林廷安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懂这跟故意考砸有什么关系。 杜暄压低声音说:“我问过高中部的老师,高中的数学和物理相当的难,不是你用心就一定能学好的,我觉得我未必能学得好。如果在师大附,我真的会被碾压成渣,到那个时候,你想我妈妈会怎么做?” 林廷安想了一下,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他说:“你学文不就好了?” 杜暄遥遥头:“我不学文,我想学医科,可我妈妈想让我学金融,那个……我不想学。” 林廷安问:“周阿姨不同意你学医吗?” 杜暄摇摇头:“她认为学医时间成本太高,挣的不多压力还大。” 林廷安无言地看着杜暄,觉得在“理性”这个领域,杜暄跟周曼真是亲母子,能把各种利害关系考虑得那么清楚是件挺吓人的事儿。 杜暄深深吸口气,看着林廷安慢慢地说:“而且,我想高中过的舒服一点儿,这三年我真是受够了。” 林廷安说:“可你留在三中,周阿姨该逼你念书还是会逼你念的啊。” 杜暄苦笑一下:“三中的尖子生和师大附的中流,哪个压力大?” 林廷安沉默了半晌,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我服。” 四月,在接受了杨一鸣三次咨询自后,杜暄迎来了第二次重点校联考。这次马静给杜暄立的目标是全市80名,而杜暄考了112名。 全年级的老师都在哀叹最稳妥的那个尖子生成了最大的意外,同学们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很多人看向杜暄的眼神里满是怜悯,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的,杜暄倒是很从容。 孙睿说:“你这个幅度有点儿大了啊,已经有人开始议论你之前的成绩有问题了。” 杜暄冷笑一声:“也就只剩下背后恶心人的本事了,多余搭理他们。” 孙睿无可奈何地说:“您倒是心宽。” “我什么水平,还轮不到他们来下论断。”杜暄淡淡地说,“手下败将而已。” 你别逼我啊_47 这时,赵老师第一次找杜暄谈了签约三中的事儿,杜暄说需要回家跟妈妈商量一下。 杜暄回家的时候,杜建成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儿子进门问:“成绩出来了吗,排多少?” 杜暄站在爸爸跟前,咬着牙说:“全市112。” 杜建成眼角狠狠跳了一下,顺手就把遥控器砸向杜暄。杜暄没躲,遥控器正好砸额角,一阵剧痛过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周曼从厨房尖叫着冲出来扶着杜暄的头查看,一边嚷道:“杜建成你干什么!” 杜建成:“你问问你宝贝儿子,问问他考了多少分?啊!每个月他花老子多少钱?报个班好几千,一节一对一四五百,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是吗!” “就花了你一个人的钱是吗?我没挣钱是吗?”周曼放开杜暄冲着杜建成怒吼,“我告诉你姓杜的,你少把你那点儿火朝我儿子撒,你不就是没升上去吗,为什么升不上去?那是你无能!你要早听我的去打点一下不就没事儿了?你自己死要面子你活该!” 杜建成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住嘴,你懂什么,要不是你乱出主意……” 杜暄默默地退回到自己房间,关紧了房门慢慢蹲下来,他抱住自己的脑袋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你是在故意气你妈妈吗?”脑子里响起林廷安的问话。 杜暄死死咬着下唇,在心里嘶声呐喊:“是的,我就是故意的,我故意的,我故意的……” 第二天,周曼跟着儿子去了学校。 赵老师诚恳地跟周曼建议:“我们的意思是最好能让杜暄留在三中念书。” 周曼矜持地说:“小暄即便考112名,也可以上师大附的。” 赵老师说:“的确。但是我想说,三中可以给他最好的资源但是师大附不能。” 周曼疑惑地说:“为什么?” 赵老师笑一笑说:“杜暄留在三中,我们可以承诺他进实验班;不出意外的话奖学金肯定会有;他很有能力和才能,全校老师都很熟悉他,评优评先、出国访学或者各种组织活动都会优先考虑他,机会会向他倾斜……我相信师大附中不会开出这样优厚的条件,毕竟能进去的都是全市的尖子。” 周曼皱紧眉头,没说话。 赵老师继续说:“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杜暄分不够,您动用关系让他去师大附当一名旁听生,那更糟糕。” 周曼问:“为什么?” “旁听生不算正式学籍,杜暄的个人成绩和高考成绩都不计入师大附名下;所有的市级优秀先进都不会把名额给杜暄;各种资源不会优先考虑他;学习上,老师对杜暄的关注度更是可想而知。” 周曼扯扯嘴角:“我相信杜暄可以考上师大附,不用当什么旁听生。” 赵老师笑笑说:“现在刚四月初,不着急,您可以慢慢考虑一下,咱们一模之后看看成绩再说。” 杜暄把面色阴沉的妈妈送出校门,自己回去上课,路过操场时看到初二五正在上体育课。春天到了,林廷安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袖T恤衫满操场跑,清爽得像这个季节一样。 杜暄站在操场边看那道蓝色的影子掠过棕红色的跑道,风一样。 小半年的训练,林廷安似乎长高了一些,还是很瘦,但是跑动起来非常有力。他的步伐很稳,过弯道时身体会倾斜成出一个好看的角度,就像阳光斜斜地射在跑道上。 那道淡蓝色阳光拐了个弯,直冲自己而来。 “你不上课干吗呢?”林廷安停在杜暄跟前问。 “我妈刚来了,我送她出去。”杜暄眯了眯眼,林廷安额角的汗珠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 “又来了?”林廷安紧张地问,“你又怎么了?又没考好?还是……那个被你妈发现了?” 杜暄忍不住笑:“没事儿,我们班主任找她谈签约的事儿。” “哦。”林廷安松口气,“吓我一跳。” 操场的那头传来喊声:“林廷安你跑哪儿去了,赶紧回来集合。” 林廷安回头喊:“马上。”又转回来问,“你周日有时间吗?我们有区田径比赛,要不要来看?上午九点半,在区体育中心。赛赢了就可以参加市赛。” 杜暄毫不犹豫地说:“我去。” 第二十六章 周日杜暄出门前跟周曼说去上英语口语班,下了课直接在培训部的自习室看书。 周曼说:“快一模了,杜暄你要知耻后勇,你看你现在差的,师大附中的直升班我都不敢奢望了,普通班还是可以冲一冲的吧?还有希望吧?” 杜暄点点头。 周曼:“你说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滑下来了?” 杜暄:“妈……我也想考好,我会努力的。” 杜建成冷哼一声:“努力?就努力成现在这样?” 周曼瞪了杜建成一眼:“你闭嘴,我儿子不用你管!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管过孩子,这会儿装什么装?” 杜建成刚要张嘴,杜暄拉开门低声说:“我走了,爸爸妈妈再见。” 说完就关上了门。 身后,隐隐传来父母争执的声音,杜暄心里乱成一团,他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楼道。外面,四月春光明媚,满目的新绿流水一样洗过,杜暄深深吸口气,用力吐出胸腔里压抑的浊气,拔脚往体育中心跑去。 体育中心的看台上人并不多,大多是各个学校的领队教练。杜暄很快找到了三中的校旗,在校旗底下坐着经常出现在林廷安身边的两个人,记得是叫郑子岩和杨乐萌的。杜暄本想躲开三中的人,可又怕走远了林廷安看不见自己,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杨乐萌他们身后三四排,把棒球帽压低了一些。 林廷安今天跑200米,他100米连预赛第二轮都没进,杜暄想起林廷安说自己“死要赢”,200米跑不了第一连报都不报。杜暄默默地笑一下,的确,他不喜欢输,但他更不喜欢被别人控制的感觉,如果能够获得哪怕暂时的“自由”,他宁可一败涂地。 场地上的高音喇叭广播,男子初甲200米决赛要开始了,运动员已经上了跑道。这是林廷安第一次参加区级比赛,可看起来这小子并不知道什么叫“紧张”。他精瘦的身体裹在紧身短跑服里,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流畅灵动,他轻轻蹦着,阳光穿过他细碎的发丝,发出乌蓝的光泽。 现场的电子屏幕上逐一打出运动员的脸,杜暄看到林廷安那种张狂又自信的笑: 你别逼我啊_48 一道是傻逼,二道是傻逼,三道是傻逼,四道是天才,五道是傻逼…… 天才俯下身子,张开手掌撑住地面,慢慢抬起头,目光凝聚,眼眸深处有一簇火在隐隐地烧。 杜暄站了起来,手掌里攥着两把冷汗。 砰! 林廷安风一样掠出去,过弯时身体又变成斜射下来的阳光。杜暄情不自禁往下迈了一个台阶,看着林廷安死死咬着一个穿黄色运动服的。 “加油加油,林廷安加油!”杨乐萌和郑子岩大呼小叫,站在看台椅子上蹦。 “冲冲冲!”杜暄放开喉咙喊,就好像去年在校运动会上那样,“超了超了!超过他!” 明知道林廷安听不到,可就是控制不住地要大喊,为他加油打气,让他往前冲。 死要赢?也不知道是谁“死要赢”,杜暄跟着郑子岩他们一起大喊大叫地蹦着跳着,看着林廷安在最后五六米追上了那个人,领先不到一个身位撞线。 200米冠军,这是林廷安的第一个冠军。 他,从今天起可以飞了。 林廷安耐心地等着登分确认完毕后,撒丫子就往看台跑,站在看台底下,他一眼就看到正在跟郑子岩说话的杜暄。 “杜暄!”林廷安大喊。 杜暄一扭头就撞进一双满含笑意,亮得吓人的眼睛。 “赢了!”林廷安说,“我是第一!” “看到了。”杜暄站在看台上弯腰伸出手去。 林廷安一把抓住杜暄的手,攥得死紧,然后用力一蹬墙壁,借着杜暄的拉力,直接翻上了看台。 杜暄张开双臂,一下接住了林廷安。林廷安浑身都散发着热气,扑进他怀里时胸膛撞上了他的,杜暄甚至感受到了林廷安剧烈的心跳。 热烈,而且自由。 杜暄闭了一下眼,听到场地边工作人员的怒吼:“那是哪个学校的?不准翻看台!” 杜暄想起去年运动会后的那一幕,看着林廷安哈哈笑了起来,林廷安揉揉鼻子也跟着笑,郑子岩和杨乐萌刚说一句“有病”就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哎,吸笑气啦?”林廷安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说。 “那叫一氧化二氮,学渣。”杜暄说。 “哈哈哈,一氧化二氮哈哈哈。”杨乐萌跟郑子岩笑得更厉害了。 胡坤站在看台底下,看着这四个笑作一团,感觉全队的智商水准都被他们拉低了。 “你看到我最后冲刺了吗?”林廷安说,“是不是特别追风?” “是。”杜暄说,“直追长征11号。” “老胡还说我进前三就算完成任务,哈!老子要么不跑,要跑就第一。” 杜暄压着他的肩膀:“过了啊过了啊,一会儿老胡听见了你就死定了。” “不会!”林廷安得意洋洋,“我死了谁给他跑200米?哈哈哈哈哈。” 胡坤站在看台底下,掂了掂手里的硬壳计分板,直接丢上了看台,擦着林廷安的后背落在了地上。 杜暄抹抹眼睛,刚刚才收住的笑声又逸口而出。 郑子岩对杨乐萌说:“这俩没毛病吧?” 杨乐萌摇摇头:“林廷安肯定是有毛病,杜暄……我有点儿拿不准。” 杜暄咳嗽一声:“好了,别笑了,又不是奥运会。” 林廷安两只手杵着后腰,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杜暄,我喜欢跑步。” 杜暄笑一笑没说话,他懂这种感觉,曾经他也跑的这么快,也在跑道上享受到一种近似飞翔的感觉。现在……杜暄想,他可以先滑行一段,然后再飞起来。 这次,他要飞到最高处。 林廷安伸手勾住杜暄的肩膀,非常臭屁地对郑子岩显摆他弯道的技术,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杜暄觉得很热,但他不想拨开林廷安的手。 “铛铛。”杜暄的手机响了起来,杜暄的身体都僵了起来。 “接电话啊。”林廷安扭头看这杜暄,“怎么了?” 杜暄摸出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喂?”杜暄定定神说,“妈,什么事儿?” “你在哪儿?”周曼平直的声音透过耳机,让杜暄额头上的汗瞬间变得冰冷。 “我在……” “想好了再说。”周曼毫不留情地说。 杜暄顿了一下:“我在,师大附中。” 林廷安僵得像一张白板,他慢慢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又变成了一张三饼。 杜暄无声地笑了一下,伸左手搭住林廷安的肩膀,手臂绕过他的脖子,靠近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林廷安整个人被杜暄揽进怀里动弹不得,他也不敢动弹,总觉得周曼会从屏幕里爬出来。 郑子岩和杨乐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林廷安的表情也该知道这时候要闭嘴 周曼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问:“你去师大附中干什么?” “看看。”杜暄用一种伤感的语气说。 你别逼我啊_49 “你没去上口语课?” “是的。”杜暄说,“妈妈对不起,我旷课了。” 周曼顿了一下:“杜暄,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更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好好学习,你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想要踏进那个大门,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你还有机会懂吗?” 杜暄垂下眼睛:“我马上就回去,妈妈。” 杜暄挂了电话,冲林廷安眨了一下眼,眼睛里满是笑意。 林廷安颤颤巍巍地说:“你们……班主任知道你这德行吗?” 杜暄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是这副德行。” 林廷安并拢食指和中指,在唇边抹了一下:“我发誓,我会闭紧嘴的。” 杜暄笑了:“聪明。” 四月二十五日,初三一模。 林廷安一边走一边嘟囔:“我本来应该说‘别紧张’的,不过……唉,你这次打算考第几啊?” 杜暄迎着朝阳伸个懒腰:“这哪儿有谱儿?不过这次该轮到数学了,想必会比较惨烈。” 林廷安:“何必呢,差不多就得了,你都掉到年级三十了,再差下次月考就出第一考场了。” 杜暄笑一下:“你什么意思?” 林廷安哼唧:“这学习也太差了,我月考还考年级第九十呢。” 杜暄扑过去压在林廷安背上,掐住他的脖子晃:“你居然敢嫌我学习差?你怎么考的年级第九十?嗯?我给你补语文你给钱了吗?” 林廷安背着杜暄跑了两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谁闲着了?”杜暄从林廷安背上跳下来,“我也是在认真地学习的,毕竟三中的录取线也很高,全市排第五呢。” 林廷安想起曾经三楼公告板上铺天盖地的杜暄的脸,他有点儿失落:“杜暄,原来公告板里全是你的照片。” 杜暄挑挑眉:“啊?” “郑子岩可嫉妒了。” “啊?”杜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林廷安撇撇嘴,心里有点儿不得劲,自从杜暄的成绩掉下来,他就横竖看郑子岩不顺眼,尤其是联考后,郑子岩看着公告板说:“呦,这可真是罕见,杜暄还能考成这样?” 那句拖长音的“呦”让郑子岩变得面目可憎,堪比格格巫,林廷安那天找了无数的碴去怼郑子岩,最后在体育课上非拖着他跑1000,郑子岩被遛成了死狗一条。 杨乐萌可不高兴了。 “原来是第一呢。”林廷安小声嘟囔,“能甩第二名三十分呢。” 杜暄侧头看着林廷安,林廷安微微低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的目光,但是那微微带着鼻音的语气让杜暄的心揪了起来:“林廷安……你……” “差不多得了啊,不许出第一考场!”林廷安哼唧,“太差了丢人。” “丢谁的人了?” “好歹算我半个家教吧,那么差,丢人!”林廷安凶巴巴地说。 第二十七章 杜暄坐在考场里,盯着最后一道数学题想,这是写还是不写? 最后一道是立体几何,第三问确实不太会做,但是前两问还是可以挣扎一下的…… 杜暄叹口气,拽过草稿纸开始推演。 哼,居然敢嫌我学习差? 你大爷的,我,杜暄,学习差? 杜暄盯着最后一道题:让你小子开开眼! 下课铃响,杜暄停笔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他捏着橡皮瞅着机读卡,想随便擦掉几个铅笔道,可想到林廷安臭着一张脸凶“不许出第一考场”,挣扎了半天,还是看着老师把机读卡和答题纸都收走了。 杜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算了,你小我让着你,不跟你较劲,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模放榜的时候,林廷安一天往三楼跑四趟,终于在快放学的时候看到初三的年级组长在换公告板了,他站在楼道里眼巴巴地看。 杜暄和孙睿背着书包从教室出来,孙睿说:“林廷安你跑来干吗?” 林廷安:“看看。” “看看?看什么?” 杜暄笑了:“他监督我学习呢,要控制我成绩下滑的幅度。” “哗,你一个语文47分的还真好意思监督杜暄?” 林廷安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能监督杜暄了?再说,我监督不监督关你什么事儿? 林廷安哼一声:“我语文好歹还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呢,总比他一次比一次差强。” “他是差,但能差到哪儿去?比你还是强的。” 杜暄举起双手:“你俩,不觉得我在受伤害吗?” “不觉得。”两个人同时冲杜暄说,杜暄笑一笑调转目光去看公告板。 你别逼我啊_50 单科优胜: 数学:杜暄。 林廷安慢慢地张开嘴,傻傻地看着公告板的文字和照片,比当初看到铺天盖地的杜暄的照片还要震撼。 到底是谁,说自己的数学从,来,考,不,好,的? 林廷安指着公告板说:“杜,杜暄,你的数学考118啊。” 杜暄:“啊,是啊。” “你不是最差的就是数学吗?” “其实还有物理。” 林廷安赶紧去看物理成绩,优胜不是杜暄。 “你,你,你,你数学考第一啊,第一啊。”林廷安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你从来没考过第一啊。” “我这两个月什么都没看就光复习数学了,还行,多少有点儿用。”杜暄洒脱地说,“好歹也算拿过一次数学第一了,二模争取考一次物理第一。” “你……”林廷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杜暄慢慢抬起下巴,斜睨着公告板,说:“挺好,语数外物化生,音体美史地政,所有的科目我都拿过第一,初中大满贯。” “啧。”孙睿推了杜暄一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打啊。” “知道啊。”杜暄笑着歪了歪身子,“不过他们打不过我。” 林廷安想起去年他和郑子岩站在这里,看着铺天盖地的杜暄的照片,都在想“这人……太讨厌了。”现在,只有一张杜暄的照片孤零零地贴在公告板里,年级前十名再也看不到杜暄的名字,林廷安又觉得特别难过。那种难过里又掺杂了一种不甘和愤怒,他想站在这里跟每一个看到排名的人解释:杜暄,他真的是年级第一,你,你,你,还有你,你们统统不行,你们差得远呢。 终于,年级组长贴完了表彰,从椅子上跳下来说:“杜暄啊,这次考得不错,有进步,稳固住。” 林廷安声音都有点儿抖:“杜,杜暄,考多少名?” 杜暄一歪头:“19。我还在第一考场,不嫌弃我了吧?” 林廷安眼睛一亮,但又马上皱起了眉头:虽然进步了,但毕竟是年级19,这个成绩拉到全市就成了300多名,距离师大附中实在有点儿远。 林廷安焦虑地看着杜暄:“你……回家怎么办啊?” 孙睿说:“对啊,回家阿姨会不会揍你?你这把玩得太大了。这可是一模,月考也就算了,一模还考这样。” “啊!”林廷安指着孙睿,瞪大了眼睛。 “干吗?”孙睿奇怪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你,你为什么说杜暄‘玩’?”林廷安慌张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了,感觉国家核心机密要泄露了。北斗卫星被偷了,辽宁号被抢了,天宫二号被敌特占领了…… 孙睿笑一声,伸手勾住杜暄的脖子,使劲儿往自己身边勒了勒:“杜暄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哼,我告诉你,他收过几封情书我都知道。” “杜暄谈过恋爱?”林廷安惊呼起来,“什么时候?跟谁?” 杜暄翻个白眼,这孩子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没谈过。”杜暄扳着林廷安的肩膀,强行将他转个身冲着窗户,“看,楼底下田径队已经集合了,你再磨蹭会儿就得被罚一公里。” “妈呀。”林廷安叫一声,转身子撒丫子就跑到,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又回头喊:“晚上我找你去啊。” “别……”杜暄一个“来”字还没出口,林廷安就已经跑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怎么办?”孙睿问,“会挨打吗?” 杜暄想了想:“可能吧……不过死不了人。” “我能帮你什么忙?” “算了,你这次考得比我好,只会添乱不能帮忙。” 孙睿有点儿得意:“温遥比我还高五分。” 杜暄一巴掌拍他脸上:“落魄单身狗需要重点保护,你有点儿人性好吗。” 林廷安训练得心不在焉的,两次起跑都慢了,被胡坤抓出来做深蹲。 林廷安站在树荫下,把深蹲蹲出了便秘的幽怨感:杜暄没考好,会不会挨打?杜暄会不会被同学看不起?老师知不知道杜暄的真实水平?还有……他妈的孙睿为什么也知道杜暄的事儿? 胡坤隔着跑道喊:“林廷安你拉屎呢!” 林廷安喊:“胡老师你罚我跑个一千米吧,来个痛快的。” 胡坤一挥手:“一千五,跑完了自行解散。” 林廷安撒丫子就跑,打了鸡血一样冲完了一千五拎着书包就冲出了校门。还不到七点半,杜暄应该还没有下课。林廷安呼哧带喘地站在慧思培训部门口伸头往里看,没过一会儿就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杜暄揉着后脖子混在其中。满脸的疲惫,头发有点儿乱,书包随随便便地挂在肩膀上,可在人群中依然显眼。 林廷安用力招手:“杜暄。” “你怎么来了?”杜暄惊讶地问。 “我……”林廷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是啊,自己干嘛来了? 杜暄看着一脑门汗的林廷安,心里蓦的一软,从书包了拿出一瓶脉动:“喝吗?冰镇的。” 林廷安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喝,杜暄说:“哎,我……算了。” 林廷安一口气灌了半瓶:“啊,你要说什么?” 杜暄想,我要说这瓶我喝过了,不过算了,你随意。 “没事,走吧,一起回家吧。”杜暄说。 林廷安问:“回家阿姨会说什么?” 你别逼我啊_51 杜暄挑挑眉:“你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林廷安点点头:“你会挨打吗?” 杜暄摇摇头,周曼从来不会打他,杜建成上次扔遥控器是他从小到大挨的唯一一次。但是有时候杜暄宁可周曼打他一顿,也好过语言上的各种批评和嘲讽。 林廷安说:“那阿姨要是说你你就听着,别顶嘴,越顶嘴越糟糕。” 杜暄想,这大概就是经验之谈。 林廷安又说:“你跟阿姨解释一下,一模本来就是最难的一次,你又太着急,一心想考好。” 杜暄想,这借口用过了。 林廷安一咬牙:“实在不行你就跟阿姨说,是在给我补语文,耽误了……反正你妈也不会跑去我家骂我。” 杜暄一巴掌拍在林廷安脑袋上:“跟你有什么相干,瞎捣乱。” 林廷安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二楼三楼亮着的灯光:“到家了。” “走吧。”杜暄说,“放心,我妈有心理准备。”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杜暄迈进家门的时候还是很紧张。周曼和杜建成都在家,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 “杜暄,”杜建成沉声说,“过来。” 杜暄慢慢走过去:“爸,对不起。” 杜建成眯了眯眼睛:“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周曼说:“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来了,你一模考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考得上师大附中?杜暄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妈妈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你不是不知道,你一直很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竟然这样,简直寒透了我的心。” 杜暄:“妈……” “你别喊我‘妈’!”周曼陡然提高了嗓门,“我含辛茹苦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 杜暄觉得有一柄尖锐的冰剑砍进自己的心里,冻得五脏六腑都生疼,他颤抖着声音说:“妈,不上师大附中,我也可以学得很好。” “放屁!”周曼尖叫道,“全市还有比师大附更好的学校吗?不在师大附你能学多好?就在三中?那是坐井观天!你在三中永远也够不到最高的山顶。” “妈……”杜暄说,“可是,我在师大附可能也达不到那个高度啊。” “师大附的普通生那也比其他学校的尖子生强,这俩根本就不在一个高度!”周曼一贯梳得利落优雅的头发微微散乱开来,发丝随着她的怒吼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更加惊人。 “您觉得我应该到一个什么高度?全市第一吗?”杜暄终于忍不住了,那句“别喊我妈”击溃了他所有虚假的叛逆,骨子里那个懂事坚韧的杜暄毫无防备地被这样一句话丢到了冰天雪地里。 “全市第一怎么了,对你严格要求有错吗!”杜建成被激怒了,他一把拽住杜暄的领子,怒吼,“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对你就一个要求,好好学习,你学什么了?啊?”杜建成吼完,用力一推,杜暄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挂在肩上的书包滑落在地上,从侧兜里摔出来一部手机。 杜暄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第二十八章 “你哪儿来的钱!”周曼一下子扑过去把手机抓在手里,“啊,哪儿来的钱买手机?” “我……”杜暄从未见妈妈这样过,他被吓住了,不禁退了一步。 杜建成一把把儿子抓过来,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杜暄的脸上:“你哪儿来的钱?偷的?还是借的?” “我……没有,那是我攒的。”杜暄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脸上热辣辣地痛,他被杜建成晃得有点儿晕,脚下直发软,整颗心都被攥紧了: “偷”?这个字竟然是从自己亲生父亲的嘴里吐出来的。 “攒的?”杜建成说,“这手机要四五千,你怎么攒能攒出那么多钱来?还敢说瞎话了,杜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你简直就不可救药!我看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了,你小子就是欠打。” 杜暄整张脸都是木的,他知道眼泪在流,但却感受不到。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清,抽痛的脸颊让他无法说话,杜暄抓着父亲的手,只是拼命摇头。 周曼忽然想到了什么扑过去抓住杜暄的手,硬生生地把他从杜建成的手里抢了过来:“杜暄,你说,这是不是补习费?你是不是把我给你报补习班的钱拿去买手机了?我说你学习成绩为什么一落千丈,你拿着这些钱除了买手机还干什么了?玩游戏?谈女朋友?” 周曼忽然哭了起来:“杜暄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让我太失望了,我一直到处跟人说你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孩子,可是……” 杜暄张了张嘴,忽然就不想解释了——还有什么?他们还能怎么想我?杜暄自嘲地笑笑,原来在他们眼里,学习差的人就是这样的,原来,“杜暄”这个名字只跟学习成绩相关。 杜建成拿着手机咆哮:“给我把锁打开!” 杜暄靠在餐桌边,没吭声。段建成按了几下,抓过杜暄的右手把手指按在home键上,屏幕闪了一下,亮了。QQ和微信全是99+,绝大部分是班级群里的信息,私聊的只有孙睿和林廷安,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了”、“你没事儿吧”。杜建成退出微信去翻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大部分拍的是留在黑板上的作业。 剩下一些拍的是运动场,画面中有一个奔跑的背影,穿着醒目的短跑服,迎着阳光大步奔跑。 那是个男生! 完全没有所谓“女朋友”的痕迹,下载的APP也寥寥无几,大部分是“小猿搜题”“百词斩”之类的学习软件,并没有游戏。 杜建成把手机丢给周曼,从餐桌边一把拽过杜暄,喝问:“说,钱哪儿来的!” 杜暄嗫嚅一声:“攒的,平时的饭费和打车钱。” “怎么可能赞那么多!” 杜暄没说话,他觉得永远没办法跟父母说明白。平心而论父母在物质生活上的确没有亏过他,去补课时往往会给他五十或者一百元让他自己在外面吃点儿东西,累了就打个车回来。可是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天,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一个人在街边的快餐厅随便吃一顿,他看到诸如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就心理性的恶心。 他只想回家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哪怕只有一个菜,或者只是炸酱面都行。 他希望在每一个周六日,厨房里能飘散出饭菜的香气;爸爸可以陪自己聊聊天或者下盘棋,妈妈能坐下来听他弹一首曲子…… 但是,每一个周六日,他永远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补习班。他开始习惯随便吃两块面包,或者回家煮一包泡面打发一顿饭。 那些钱,他随手就丢在了抽屉里,时间久了竟也攒了不少,最终买了一部智能机。全班都在用智能机,大家会用微信传资料,发作业,也用QQ群讨论问题。可是他不想跟父母说那些,毕竟在父母眼里,智能机就意味着:上网、聊天、玩游戏,或许还有谈恋爱。妈妈只准他用老年机,除了接打电话发短信,什么都不能干。 杜暄低着头,肉体上的疼痛过后竟然有种心理上的满足。看到妈妈歇斯底里地咆哮,爸爸气得通红的脸,他不想承认那是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但内心的确是有一种解脱感和快感的。 你别逼我啊_52 是的,这就是我,我杜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抱歉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但是,这就是我! 你们,不会再对我抱希望了对吗? 我可以度过平凡的高中生涯了,对吗? 晚上十点多,杜暄终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书包扔到地上,衣服也没脱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大概是太疲惫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妈妈一直在哭,说自己“不争气”“太对不起她”。 爸爸一直在骂,说自己“糟践钱”“太自以为是”。 但是,这样很好,他们终于不再认为我会是那个全市“最优秀”的学生了。 杜暄慢慢地翻个身,看着有些摇晃的天花板。 “当~当~当”床边的暖气管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杜暄的心里一下就暖了起来,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谁。杜暄伸手在暖气管上回敲了三下。 敲击声停了下来,半晌过后,杜暄听到门铃的响声。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拽过枕巾用力擦了一下脸,刚想出去开门,就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 周曼去开了门,杜暄趴在自己房门口听到了林廷安的声音,然后妈妈又说了几句什么,林廷安怏怏地说:“那好吧,麻烦您把这个给杜暄。” 杜暄失望地坐回床上,看着周曼推门进来扔给他一个单线本:“林廷安说他今天管你借了一个本子,现在还给你……早干吗去了,这都十点多了还往人家家跑,这孩子也是不懂事。” “他……人呢?”杜暄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我说你不舒服已经睡了,他就回去了。”周曼说,“有跟他闲扯的功夫你看看书……都那么差了。他是初二,你能跟他比吗?” 周曼要关上门的一瞬间又问:“对了,他爸爸说他在田径队,是体特生吗?” 杜暄垂下眼,有一种愤怒的情绪隐隐升上来。大概“体特生”和“师大附”一样,在妈妈眼里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形容词。“体特生”就意味着:散漫、素质差、成绩差、品行不端……正好和“师大附”是一组反义词。 杜暄轻声说:“他跑步全区第一呢。” “能跑进全国运动会?”周曼哼一声,“还是能跑进大学?” “他数学很好,能考满分。”杜暄抬起头,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挑衅的口吻说,“比我强多了,他物理也很好,我记得期中考他考了年级前几名。” “有什么用?年级一百多名。”周曼指着儿子的脑门,“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林廷安什么补习班都没报,还是个体特生,数学物理都能学好,你呢?钱都白花了。” 杜暄深深吸口气,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林廷安挺好的,学校老师都特别喜欢他。” “好什么好,以后少跟他来往。”周曼瞪了儿子一眼,“你看看有几个体特生是好的?” 说完,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杜暄慢慢松开攥得死紧的手掌,指甲抠得掌心一片血红。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笑了一下,好不好也不是妈妈说了算的,就好像自己的学习成绩,好不好只能由自己决定。 林廷安,他很好!特别好! 杜暄拿过那个崭新的本子,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从窗户扔出去的那个作业本,想起曾经开玩笑地说:“万一你没带作业本我可以借你一个”…… 杜暄随手翻了翻,忽然发现第一页上写了字: 你手机打不通,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就敲敲暖气管。还有,明天早点儿下来我家吃早饭,我妈妈做了好吃的。 杜暄看着那行丑成了一种“林廷安风格”的字迹,笑了,从笔袋里翻出一把钢尺,敲在暖气管上。 当~~我很好,谢谢。 当~~当~~知道了,明天见。林廷安很快回敲了过来。 杜暄看着暖气管,仰躺在床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觉得心底的冰化了。 杜暄想,真的,这样很好。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 杜暄刚走到二楼就看到急得要拆房的林廷安。 “你没事儿吧?”林廷安盯着杜暄的脸问。 “有事啊。”杜暄指指自己的脸问,“看得出来吗?” “还……好吧,”林廷安说, “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你昨晚没冰敷一下吗?” “敷了。”杜暄扯扯嘴角说, “要不然更没法看了。” 林廷安啧一声:“昨晚急死我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被砸了。”杜暄说。 “啊?”林廷安的嗓门立刻提高了两度, “怎么这样啊……那……我家有一个旧手机,没坏, 先给你用吧。” 杜暄摇摇头:“别找事儿了, 万一被发现又要闹一场。” “那以后我怎么找你啊, 难道去敲你家门?”林廷安嘟囔一句,“我倒不怕你妈,就是担心给你找事儿。” “你不是挺有招的吗?”杜暄想起昨晚的笔记本“你怎么想出来在本子上写字的?” “我想去看看你, 但我妈说周阿姨可能不会让我进屋的。她说这换了谁家,闹这么厉害都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所以我想,万一我真的进不了门,好歹给你传个信儿。” 说到这儿, 林廷安啧一声叹口气:“我日!我还真就没进得了你家门。” 杜暄嘴角一弯说:“这不也没拦住你吗。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点子都能想出来。” 林廷安得意地仰着下巴:“怎么样?你看我是不是特别有地下工作者的天赋?” 你别逼我啊_53 “有。”杜暄笑了,“以后没事儿不吃‘溜溜梅’,改‘敲暖气管’。有话不打电话, 改传‘密电码’。” 俩人对视一眼,忽然一起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林廷安拽着杜暄进了自己的家门:“快进来,一会儿让你妈妈听见了。” 杜暄揉揉眼睛说:“阿姨做什么好吃的了?” 林廷安指指餐桌, 桌上有两杯牛奶和一碟面包片。 杜暄的眉头跳了一下,这是他最厌恶的早点,冷冰冰的,完全没有一丝烟火气,一年十二个月能在自家的餐桌上出现十个半月。杜暄觉得学校门口小推车上卖的手抓饼比这个都好吃十倍。 “小暄,来吃饭。”马静端着一个大玻璃碗从厨房走出来,“快吃,吃完去上学。” 杜暄坐在餐桌边,努力做出高兴的样子:“谢谢阿姨。” 林廷安从餐柜拿过来一个小碗放在杜暄跟前:“给你,秘制酱汁,抹面包吃可香了。” 马静把大碗放下,杜暄看到里面盛着什锦蔬菜丝。 杜暄有点儿懵,感觉这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种早餐。 林廷安指着小碗里的酱汁说:“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我妈妈用牛油果做的。”他说着,索性自己动手拿过面包片,抹上牛油果酱汁再放上一片煎过的培根再铺上一层蔬菜丝。 “给,尝尝,特别好吃。” 杜暄震惊地接过那摞得厚厚的面包片,面包片是温热的,在烤箱里烤过。 “吃吧。”马静笑着说,“小安特别喜欢吃,你要是喜欢以后阿姨天天给你做。” 杜暄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脆的面包配上爽口的蔬菜,牛油果细腻的口感混着一股奇异的酱汁香气充满了口腔,培根醇厚的肉香在其中分外鲜明。杜暄从来没有想过,同样是面包片,竟然能做出这个味道。 “阿姨。”杜暄说,“真好吃啊。” “多吃一点儿。”马静看着杜暄,眼底有藏不住的心疼。杜暄的脸颊还有些红,眼睛都是浮肿的,她很想用冰袋再给敷一下,可看着杜暄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叹口气给杜暄到了一杯“牛奶”。 杜暄接过来喝了一口,愣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阿姨这不是牛奶啊。” “不是,是豆浆。”马静说,“里面有大米、花生、核桃什么的,混着黄豆打的。很简单的,买个豆浆机全都有了。” 杜暄握着杯子,想起自己家每天的面包牛奶,喝着喝着眼睛就有点儿红,他努力瞪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林廷安坐在杜暄旁边,一侧眼看到了。他站起来说:“妈妈,您帮我去厨房拿把勺。” 马静看了儿子一眼,走了。 林廷安拽过两张餐巾纸拍在杜暄脸上:“擦擦,吃还能吃一脸酱汁。” 杜暄吧纸巾按在脸上,蹭干了眼泪。 林廷安看着杜暄,半晌笑了一下:“杜暄,以后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最难的已经过去了,”杜暄吸口气,“昨晚我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自为之’。” 林廷安眨眨眼:“什么意思?” 杜暄说:“你成语辨析题从来没对过吧?” “啧,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损我干什么?不知道好歹。” “我妈妈的意思,就是让我自己看着办,以后别后悔。” “你……还是坚决不去师大附吗?”林廷安斟酌着问,“其实你可以的。” 杜暄认真地看了看林廷安,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他点点头说:“现在比以前更坚决了。” 一模和二模之间号称隔着一个月,但是时间过得飞快,感觉各区一模题还没做完,二模就接踵而至。杜暄更是觉得时间紧迫,他一方面要跟学校谈签约的事儿,一方面要再突击一下物理。 毕竟林廷安对“初中大满贯”这事儿看得比杜暄本人还重。 林廷安说:“杜暄,最后一科了,你一定要考第一啊,你物理考第一我请你吃烤串。” 杜暄保守地说:“我尽力而为吧。” “一定行的。”林廷安非常有把握的地说,“孙睿都管你叫‘暄神’,你肯定能考第一。” 杜暄好笑地说:“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 “你数学都考第一了,物理肯定也可以。”林廷安用力挥一下手,“必须大满贯。” 物理考第一这事儿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杜暄仔细地分割了自己的时间,尽量给物理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现在周曼每天都去培训学校接杜暄放学,盯得死紧,杜暄想偷个懒都不行。而林廷安要准备市赛,天天被胡坤训得在跑道上嘤嘤嘤,两个人竟然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每天课间操的时候,杜暄都会站在女生队的最后一个,正好挨着林廷安。林廷安看见杜暄手里攥着一个很小的本子,做两个动作低头看一眼,他小声问:“看什么呢?” 杜暄借着两臂侧平举的动作把小本子在林廷安眼前晃了一下,上面全是英文单词。 “啧。怎么比一模之前还紧张?”林廷安嘀咕。 “谁让你非要我物理考第一的?”杜暄哼一声,“我那点儿时间全都拿来做物理了。” 林廷安看着杜暄脸上明显的黑眼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必须考第一啊。” 杜暄笑一笑,大满贯! 二模前一周,周曼再次来到了学校,赵老师问:“考虑好了吗?” 周曼问:“签约需要什么条件?” 赵老师说:“其实就是个君子协定,杜暄承诺考三中高中部,我们可以保证安排他进实验班。” 周曼说:“考多少分都能进三中?” 赵老师笑了:“那当然不行,至少得要超过三中的录取线,要不然我们提不了档案。不过杜暄的成绩,考三中还是没问题的,不用担心这个。” 周曼看着眼前的那张A4纸,不甘心地问:“杜暄现在的成绩能排进全市前两百吗?” 赵老师摇摇头。 你别逼我啊_54 周曼:“他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怎么可能下滑得那么厉害?还能怎么补救一下?我给他请个一对一?” 赵老师看着杜暄:“你自己觉得呢?” 杜暄摇摇头。 周曼想了想,站起来说:“我去找心理老师谈谈,谈完了再签吧。” 赵老师好脾气地说:“那我在这里等您。” 杜暄没有跟妈妈一起去,留在了办公室。 赵老师拽过一把椅子:“杜暄,依照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会临考紧张的人,杨老师也说你的心态还挺稳定的。” 杜暄低下头没吭声。 赵老师笑一笑:“当然,我们很欢迎你留在三中,我相信你在三中也会非常优秀的。” 杜暄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天下午,周曼到底还是签了字,签完字之后她把笔丢给杜暄,狠狠地瞪了杜暄一眼,杜暄淡然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他写得最用心的一次。 五月初,二模开考的前一周,市中小学田径锦标赛开赛。 杜暄所有的时间都被周曼控制住了,别说逃节课,上课打个盹儿都能被助教反应到周曼那里。杜暄只能在学校里抓着林廷安嘱咐: “好好跑,要拿到市赛的名次田径队就有你林廷安的立足之处。” “名次?小爷我能跑第一。”林廷安指天划日地胡吹。 “当然,你能拿第一。”杜暄敷衍一句跟着说,“不用前三,前五都算名次。胡老师应该给你们说过战略了,你按他说的跑,别自己一个劲儿地傻冲。” “第一。”林廷安竖着一根食指在杜暄眼前晃悠。 杜暄一巴掌攥住他的手拽到一边:“你中程还是有问题,这两天算算步子。” “哼。”林廷安哼唧一声,不甘不愿地说一句“好吧,等我给你跑个第一回来亮瞎你的狗眼。” “你这次是不是还有个400米?”杜暄有点儿发愁,“你第一次赛400,一定要小心,400最难跑了。” “没问题,我400米可好了。”林廷安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胡老师都说我跑400挺合适的。” “他还说过我适合跑200呢。”杜暄兜头一盆冰水泼过去,“他那是在鼓励你呢,让你有信心。但是林廷安,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事儿,你得有心理准备,400米不是你的主攻项目,你尽力就好。” 林廷安:“好,我尽力,拿到名次就行。但是你物理必须考第一,年级第一。” 杜暄噎了一下,乐了:“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儿呢。” “大满贯。”林廷安特别认真地说,“在你身后,三中全是你的传奇。” “滚,我还活着呢。”杜暄推了林廷安一巴掌,哈哈笑起来。 正式比赛是在星期日,杜暄一大早被周曼押着去上口语课,孙睿慷慨地贡献出了自己的手机。 杜暄说:“谢了啊哥儿们。” 孙睿摇摇手:“不用,明天给我带两份肯德基的早点就行。” 杜暄:“……你吃得了两份” “还有温遥的啊。”孙睿说的理直气壮。 杜暄懒得搭理他,给林廷安发短信:你到体育馆了吗? 林廷安:到了,正适应场地呢。你上课了吗? 杜暄:上了。你注意别受伤。 林廷安:你盼我点儿好行吗? 杜暄:安全最重要,不要紧张,一定要活动开了,千万别拉伤肌肉。 林廷安回了一个“捂脸”的表情,说:杜暄我要是跑不好我就掐死你 杜暄:被我一巴掌就能按住的人,臭吹什么。 林廷安:我日! 林廷安的400米比赛十点开始,200米下午才开始。杜暄坐立不安地等到了十一点半,音信全无。 杜暄终于等不住了,给林廷安发微信:还没赛? 林廷安:赛了 杜暄:没进前五? 林廷安:进了 杜暄长长地出了口气,进了就好,这种市级比赛有名次比什么都重要,林廷安现在刚初二,当他初三参加区体测时,成绩肯定比这个还要好,到时候别说三中了,搞不好师大附都会要他。 还好,这小子肯定不会去师大附。 杜暄问:你到底跑第几? 林廷安回到:第四。然后还配了一个郁闷的表情。 杜暄笑着给林廷安发语音:没事儿,我比你厚道,我不嫌弃你。 林廷安回一个“滚”字。 杜暄嘱咐:第一次参赛,这个成绩很好了,相信我,老胡一定很满意。 这次,林廷安没有回复。 你别逼我啊_55 杜暄看着空白的手机屏幕,越来越忐忑,“沉默”从来都不是林廷安的风格,在会儿更应该是他指着全场说“傻逼”的穷嘚瑟时间,可是他意外的静默让杜暄不安,他隐隐觉得林廷安是憋着要来个大爆发。 这样更糟糕! 杜暄再发过去一条:林廷安,听我的,一定要按照教练的战术来跑,听到没有? 林廷安那边继续沉默。 杜暄盯着手表,指针慢慢挪到下午三点,林廷安的200米鸣枪了。杜暄两眼盯着黑板,手里攥着手机,紧张得后脊梁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林廷安是个“死要赢”的人,上午400没进前三,下午他主攻的200肯定会豁出命去跑。可是林廷安的起跑一直稍慢,越紧张越容易出问题,加上他发挥不太稳定的中程…… 杜暄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觉得心烦意乱,讲台上的老师絮絮叨叨地让人暴躁不已。 直到四点,林廷安那里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杜暄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杜暄发条微信:林廷安,我不管你跑第几,就算你跑一半退赛了你也得赶紧给我回个信,立刻马上! 过了半晌,林廷安发了一条:没跑好。 杜暄:多差? 林廷安:没进前五。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依照林廷安的水平,200米应该能跑进前三的,现在连名次都没有,实在是说不过去。 杜暄问:胡老师说什么。 林廷安:胡老师说我太紧张,起跑放不开,中程速度没提上来。 杜暄:还有呢? 林廷安:他说以后每天要加罚我两公里。 杜暄松口气:那么说你会留在田径队的,对吗? 林廷安:对,胡老师说秋季校际联赛时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要求我200米进前三,400米进前五。 杜暄抬头看一眼正讲得口沫横飞的老师,回复林廷安:那就说明,他其实很满意你。 林廷安过了好一会儿,回复一条:对不起,我没跑好。 杜暄盯着“对不起”三个字,心里软成一片,他的指尖划过屏幕上“林廷安”的名字,慢慢地敲下一行字:不对,你只是“这次”没跑好。 林廷安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马静奖励了他一大锅酱猪蹄:“吃哪儿补哪儿,多吃猪蹄对脚好。”马静笑眯眯地说。 林廷安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猪蹄:“您是想让我跑得比猪慢吗?” 林毅哈哈一笑:“不知好歹的,你妈妈炖了一下午呢。” 马静擦擦手坐下来:“这不跑得挺好的吗,你第一次参赛还想跑双料冠军啊,别那么贪心,一步一步来多好。” 林廷安不服气地说:“这不是我的真实实力。” 马静说:“行,下次跑个真实实力出来,赶紧吃饭吧。” 林廷安放下饭碗,心理沉甸甸的不痛快,他小声说:“妈,我想去找趟杜暄。” 马静皱皱眉:“不合适吧,他下周不是该二模了吗,这会儿去他妈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林廷安沮丧地盯着碗。 晚饭后,林廷安瘫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过电影一样闪过白天跑步的情景,越想越郁闷。这时,门铃响了。 “杜暄。”林廷安窜起来冲过去开门,果然,杜暄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林廷安说,“快进来。” 杜暄摆摆手:“不进去了,我得赶紧上去,一会儿我妈又絮叨我。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廷安嘟囔,“我好着呢。” 杜暄侧着头看了看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你。” “什么?”林廷安接过来一看,是个乐高的模型,盒面上印着一架飞机,“这……干吗用?” “拼着玩啊,”杜暄努努嘴,“喜欢吗……不喜欢也就凑合吧,我现在就买得起这个。” “啊?” 杜暄笑一下:“‘啊’什么‘啊’,这不看你今天挺郁闷的,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心灵,特感动吧,来,哭一个给哥看看。” “我日!”林廷安推了杜暄一把,“哥什么哥,装什么大。” “什么叫‘装大’,我本来就大,”杜暄看林廷安笑了,便故意说,“快来,叫声‘小暄哥哥’听听,要做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林廷安扑过去掐着杜暄的肩膀:“叫个屁!” 杜暄抓住林廷安的手,笑着说:“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吧,你快掐死我了。”杜暄掰开林廷安的手,看着脸色通红的林廷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没事儿吧?” “哼,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请我吃溜溜梅?” “我可以和你敲暖气管。”杜暄按住林廷安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没问题的,林廷安,你只是没有经验,你会赢的,赢所有人。” 林廷安看着包装盒上印着的飞机,有一对漂亮的机翼,他握紧盒子,说:“杜暄,你看着,我能赢。” 杜暄说:“校运动会、区联赛、市锦赛、市体测,来个大满贯如何?” 林廷安点点头:“必须大满贯!” 二模转眼就到,林廷安比杜暄紧张十倍,他一直念念叨叨嘱咐杜暄要细心,不要忘记涂机读卡,不要把答案写出格,注意时间…… “考物理的时候千万不要紧张,”林廷安说,“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考好的。” 杜暄说:“估计数学这次考不好了,我最近一个月都没怎么复习数学。” 你别逼我啊_56 “那不重要。”林廷安瞪着杜暄说,“你的目标是物理,知道吗?大满贯。” “是是是,”杜暄笑了,“大满贯,物理要考第一。” “明年我要让郑子岩去考三中。” “为什么?”杜暄皱皱眉,“你想跟郑子岩接着念一个中学?” “哼。”林廷安哼唧,“你之前没考好,看给郑子岩高兴的,跟他有个屁关系?他就是嫉妒,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厚积薄发’。” 杜暄笑:“哗,‘厚积薄发’这种高端的成语你都会用了?语文有进步啊。” 林廷安板着脸:“少废话,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物理必须考第一听到没有?” 杜暄伸手搭着林廷安的肩膀,说:“放心,我能考好。” 林廷安赶紧拍开杜暄的手:“你别碰我。” “怎么了?”杜暄问,“都不能碰了?” “不是,”林廷安哼唧,“我最近运气太差了,我觉得我浑身都是霉运,一会儿再传给你了。” 杜暄哈哈笑着,用力一把搂住林廷安:“放心吧,我考试从来不靠运气。” 下午两点四十五,林廷安下了课后跐溜就跑上了三楼。为了保证考场纪律,三楼的两个楼梯口各坐着一个老师,不让闲杂人等上楼。 林廷安战在楼梯口可怜巴巴地说:“老师,我用一下初三的厕所好吗,楼下人太多了我实在憋不住了,我保证不出声,悄悄地走过去。” 老师好脾气地点点头,放行了。 林廷安放慢脚步往里走,杜暄上次考19名,应该坐在初三一班从门数第四行最后一个。林廷安走到后门时,停了一下。他看到杜暄左手支着脑袋,微微皱着眉头,正在卷子上奋笔疾书。林廷安想,这表情还算轻松吧,应该挺顺利的吧,按照杜暄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做到最后的大计算题了…… 就在林廷安胡思乱想的时候,杜暄翻了一下卷子,抬眼间看到了站在后门的林廷安。 “?”杜暄扬了扬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廷安摆出一个大大笑容,握着拳头用力挥了一下,用口型说“大满贯”。 杜暄点点头,又低下头专心地计算,眼神都不带飘一下的。 林廷安松口气,一扭头却看到原本坐在楼梯口的老师大步向他走过来,于是脚底抹油立刻就溜了,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为了把戏演全,到底还是去厕所晃了一圈。从厕所出来时,冲老师笑出了一脸谄媚后迅速遁了。 二模的成绩很快就贴了出来,林廷安特地拽着郑子岩上了三楼,郑子岩抱怨:“你看分拽着我干吗?我单词还没背呢。” “你不是也认识杜暄吗?关心一下同学呗。” “你关心关心我好吗,”郑子岩说,“一会儿我默写不合格又要挨罚。” 林廷安顾不上郑子岩,满榜地找杜暄的名字,终于看到了: 单科优胜 物理 杜暄 林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满贯。” “什么大满贯?” 林廷安得意地说:“杜暄,全科都拿过年级第一名,所,有,科,语数外理化生,音体美史地政。” “呦呵,杜暄你迷弟又来监督你学习了啊。”孙睿调侃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林廷安转过头去看到孙睿又搭着杜暄的肩站在后面:“你才是迷弟呢。” “错。”孙睿骄傲地说,“他是我迷弟。” 杜暄撇撇嘴:“那我真是瞎了眼。” 林廷安说:“杜暄,大满贯!” 郑子岩不甘不愿地叹口气:“你怎么能学得那么好?” “好吗?”杜暄说,“我都年级二十二名了。” “当然好,”林廷安抢过话头,毫不犹豫地说,“杠杠的年级第一。” 杜暄说:“林廷安,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林廷安不松口:“我觉得你学习挺好的,说好了我请你吃烤串,庆祝你大满贯。” 孙睿皱皱眉,松开杜暄的肩膀站直了身子:“喂,林廷安,你这眼神不好啊,杜暄都考这样了还学习好?他考得比我还差呢。” 林廷安瞪着孙睿:“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别沾沾自喜了。” 孙睿没说话,只是打量了一下林廷安,又看了看杜暄,默默地站在了一边。 郑子岩在旁边听到一句烤串来了精神:“林廷安,见者有份啊,吃烤串算我一份吧。” 杜暄说:“要不,索性咱们一起吧。二模也考完了,林廷安也赛完了,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也别请了,咱们AA。” 孙睿立刻举手:“能带家属吗?” 郑子岩扭扭捏捏地说:“要不……叫上杨乐萌吧。” 什么时候吃这顿饭确实是犯了难,杜暄费了无数的周章才说服周曼让他出来“放风”两个小时。 周曼嘟嘟囔囔地说:“还有一个月就中考了,不抓紧时间看书瞎跑什么?等考完了有两个多月等着你放风呢。” 杜暄低着头说:“我就想出去走走,我……心情不好。” 杜建成冷哼一声没说话。自从那夜之后,杜建成对杜暄似乎是绝望了,很少跟儿子说话,脸色也总是冷冰冰的。但是杜暄并不在意,相反,有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来自父亲的“无视”远远好过“苛责”。而母亲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力图在最后时刻“挽救”他一下,可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念叨“师大附”了,在中考前的这一个月,杜暄反倒清静了。 大家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天气渐渐热起来,大排档的生意很好。 林廷安嗜辣如命,上来就要了加辣的肉筋、牛心管和掌中宝。 你别逼我啊_57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郑子岩翻着单子问:“杨乐萌你吃烤土豆吗?你吃烤金针菇吗?你吃烤茄子吗?” 杨乐萌坐在郑子岩身边说:“我要吃肉,羊肉串先给我来二十串。” 孙睿带着温遥坐在郑子岩和杨乐萌对面,嗤笑:“郑子岩,拍马蹄上了吧。” 杨乐萌掀眼皮看一眼孙睿,说:“然后我再吃金针菇、土豆和烤茄子。” 温遥柔柔地笑了,推推孙睿:“让你乱说话。” 杜暄其实跟温遥并不熟,温遥是二班的,孙睿惦记了挺长时间的,现在终于追到手了他也挺替哥儿高兴的。温遥这个女生看起来脾气很好,柔柔弱弱的,属于那种让男生一看就特别想保护的类型。不过杜暄不太喜欢这类型,总觉得这样的女生处起来太累神。 当然,他现在也不想处任何女生。 “我的呢?”杜暄问坐在旁边的林廷安,“给我点点儿鸡翅和烤大虾,对了,我还要一个烤猪蹄,要辣的。” 林廷安瞥他一眼:“你少吃点儿吧,这东西上火。” “还要烤大蒜和韭菜。”杜暄补充一句。 “吃死你。”林廷安看了看菜单,又要了烤馒头和玉米,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林廷安端起可乐:“来,庆祝杜暄大满贯。” 杜暄说:“也庆祝林廷安完成第一次市级比赛。” 孙睿狡黠地一笑,说:“算了,省事儿点儿,一块儿吧。恭喜你们俩。” 林廷安“扑”的一口可乐就喷了出去:“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哪儿别扭了?语法和用词都没毛病。”孙睿说。然后他又指指杜暄和林廷安:“再说了,你俩这么坐着自己不别扭吗?你看,我跟温遥坐这边,郑子岩跟杨乐萌坐对面,剩下的只有你们俩了,又挨着坐一块。” “废话,要不然怎么坐?”林廷安梗着脖子嚷。 一边默默啃羊肉串的杨乐萌也不干了:“什么叫‘我和郑子岩’啊?” 孙睿故意惊讶地说:“呦,你俩不是一对儿啊。” 郑子岩涨红了脸,说:“谁说的。” “那你俩是一对儿?” 杨乐萌也红了脸,瞪着郑子岩:“什么一对儿,我怎么不知道?” 林廷安笑得直拍桌子:“全世界都知道你俩是一对儿,难道你俩自己不知道?” 郑子岩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那个……我俩就是了,怎么着吧。” 杨乐萌推了一把郑子岩:“我答应了吗?” 郑子岩眨眨眼:“你不答应啊?” 杜暄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林廷安使劲儿一拍桌子:“杜暄,敢情就咱俩是单身狗啊,他们合伙虐狗。” 孙睿不满地说:“那我刚才恭喜你和杜暄你嫌听着别扭,这会儿又说虐狗。” 林廷安咂摸了咂摸:“还是别扭。” 杜暄塞给林廷安一串烤鸡翅,笑着说:“赶紧吃吧。” 初夏的傍晚,六个少年带着对爱情最甜蜜的憧憬,对未来最美好的期待,嘻嘻哈哈地吃一顿最市井的大排档,体会他们最简单的快乐。 孙睿看一眼杜暄,他认识杜暄已经九年了,见过杜暄因为运动会夺冠得意的笑,见过杜暄接过奖学金时骄傲的微笑,也见过杜暄站在主席台上温文尔雅的笑……但是今晚,脸上蹭了孜然和辣椒的杜暄笑得最没形象,却也最开心。 他看看坐在杜暄身边帮杜暄倒可乐的林廷安,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中考那天下雨,并不很大,飘飞雨丝让周曼心烦意乱。 为了中考,学校停了课,林廷安只能站在楼道口送杜暄,他说:“杜暄加油!” 杜暄说:“没问题。” 周曼拿着伞抱怨:“这什么破天,真烦人。” 林廷安福至心灵,忽然蹦出一句:“阿姨,这是好兆头,风调雨顺嘛。” 周曼一下就笑了:“这孩子,真会说话。” 马静摸摸杜暄的头:“小暄加油,肯定没问题的。” 林廷安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一步抱住杜暄的肩膀:“一定要好好考。” 杜暄抬手搂住他的后背:“嗯。” 林廷安凑近杜暄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别太差,要进实验班。” 杜暄点点头:“实验班。” 林廷安松开手:“必须的。” 杜暄再点点头:“必须的。” 杜暄走进考场时,满脑子都是林廷安的“别太差”。他拿出笔,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场考试了,这三年的苦也好,乐也罢,到今天就画上休止符了。未来的三年,要过得不一样。 一个星期后,杜暄拿到了自己中考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太差,年级17名,距离师大附中的提档线差三分。 周曼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四处打电话想要托关系让杜暄去师大附旁听,为此碰了很多钉子,简直焦头烂额。杜暄不停地提醒周曼,自己是跟三中签了约的,报志愿只能报三中。 周曼鄙夷地说:“那种约签了跟没签有什么区别?又没有法律效应!小暄你别傻了,三中跟师大附没法比。” 杜暄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周曼拉着杜暄说:“小暄,我知道你对妈妈有意见,但是你要理解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太懂得这个社会需要什么了。有人是富二代、官二代,还有人是拆二代、军二代,咱们呢?什么都不是。你爸爸升个科长前后费了一年多的劲儿,还不是竹篮打水?妈妈对你要求严,那是为了你能上个好大学,将来就能过不一样的生活了呀,不用遭妈妈现在遭的罪。” 你别逼我啊_58 杜暄垂下眼睛:“妈妈,这些我懂。”他又抬起头,看着母亲说,“但是……我还是想在三中。” “为什么?” “我觉得那天赵老师说的挺对的。” “你在师大附也可以努力转成正式生呀。” 杜暄咬紧牙,迟疑了一下说:“我喜欢三中,有很多同学……朋友都报了三中。” “你在师大附会有新朋友的。” 杜暄摇摇头:“妈妈,其实我没有什么朋友,别人在玩的时候我在弹琴、下棋、上辅导班,三年下来真正能算朋友的没几个,他们……都报三中。” 周曼不赞成地看着杜暄摇摇头。 杜暄压了三年的话,一下子就压不住了,他颤抖着说:“妈妈,您说的那些我都懂,我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也知道为我花了很多钱。但是……我还是想像普通同学那样过我的中学时代,以后……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体会这些,错过了,就是永远都错过了。至于以后,您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很差的,我总能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处,总能生活得很好。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但是眼下,我只想好好读完高中……妈,你知道吗?我读了三年书,连三中有哪些社团都不知道。” 周曼闭了一下眼,声音有点儿抖:“就要去三中吗?” 杜暄坚定地说:“我的分只够上三中,上了三中,我可以进实验班。” 周曼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中考放榜距离期末考试就没几天了,林廷安终于把心从运动场上收回来了,他翻翻桌上的书,堂而皇之地去敲暖气管。 一会儿,杜暄下来了:“怎么了?” 林廷安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语文书,在杜暄跟前九十度鞠躬:“暄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杜暄说:“嗯,《小石潭记》背了吗?《醉翁亭记》背了吗?《岳阳楼记》背了吗?” 林廷安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记,记,记,这都是什么啊我记不住。” 杜暄说:“记不住不许吃饭,赶紧爬起来背书去。” 林廷安抱着语文桌前背课文,杜暄不许他坐着,因为坐不到十分钟就会睡着。过了一会儿,马静端着一盘子水果切块进来:“小暄啊,来吃点儿水果。” 杜暄立刻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谢谢阿姨。” “别客气。”马静说,“你有时间多教教小安,小安的学习要有你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杜暄刚想客气两句,马静接着又说:“你刚考完试就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我这个儿子啊,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难为你了。” 林廷安哀嚎:“妈,要不你生个二胎吧,我也去找找我的生母,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混账话,”马静笑着呼噜一把儿子的头发,说“多跟人家学学。”说完,带上门走了。 杜暄挑了块西瓜放进嘴里问:“你妈妈平时都这么说你?” “当然不是,今天是你来了,她说得比较客气含蓄。” “……” 林廷安看两眼书,小声说:“杜暄。” “嗯?”杜暄正在给林廷安总结生字词,眼皮都没掀一下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我学习好吗?” “你这不是逼着我说瞎话吗?” “可……可我数学和物理很好的。” “你语文和英语简直惨不忍睹。”杜暄侧头看一眼林廷安,丢下笔问,“你想说什么?” “当学霸……很爽吗?” 杜暄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爽。” 林廷安有点儿急:“不爽你也得继续当学霸,你可以拿个‘全满贯’。” 杜暄顺手从桌子上拣起一块橡皮扔到林廷安脑门上:“你差不多得了啊,我妈都没这么逼过我。”说完,他顿了顿,苦笑一下,“她可能都没意识到我最后两次考试拿了数学和物理的第一,那时她光顾着生气了。” 林廷安坐到杜暄旁边,问:“体特生……是不是挺让人看不起的?” 杜暄沉下脸:“谁说你什么了?” 林廷安吸口气没说话。 杜暄:“说!” 林廷安哼唧:“我……市赛没赛好,然后月考又退步了,考年级一百一十多名……” “嗯,然后呢?谁说什么了?” “然后……周宸说‘没想到体特生也能学习那么好’。”林廷安说,“杜暄,我特别生气。” 第三十章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时候考年级第一, 但是英语考第三。” 林廷安合上手里的书,认真地听杜暄讲。 杜暄说:“你知道我妈妈对我要求特别严格,所以给我报了一个英语一对一, 重点整理初一上学期的语法, 我每天都要额外做一张语法卷子。” 林廷安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初一时在干什么了, 大概就是忙着纠集全院的小孩招猫弄狗,每天惹得一帮子人来家里告状吧。 杜暄眯了一下眼, 接着说:“有一天中午, 大家都在午休, 我在忙着赶一份语法卷子。那个英语考了第一的同学坐在我前面,用一种特别贱的口吻说‘呦,学霸学英语哪, 歇会儿吧,也给我们点儿活路行不行’。” 你别逼我啊_59 林廷安脱口而出:“我日,个憨贼。” 杜暄笑了:“你家乡话真有意思。” 林廷安板着脸:“几个意思?” “我是真的觉得挺好玩的,很少听见。”杜暄说, “你平时说话是不是特别在意,唯恐自己说方言?” “也……没有,”林廷安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 含糊其辞地说,“说普通话习惯了。哎,你说你那个同学,后来怎么着了?” 杜暄淡淡地说:“后来的三年, 不管期中期末还是月考小测,他英语从来没赢过我。” 林廷安一拍大腿,指着他:“‘死要赢’,你至于的吗?” 杜暄摇摇头:“其实不至于,一开始我只是赌气,憋着考过他。但是后来,他自己就没有信心了,学英语的劲头就小了很多。” 林廷安啧啧叹气:“这哥儿们谁啊那么倒霉。” 杜暄说:“孙睿。” 林廷安:…… 杜暄眨眨眼:“你怎么了?” 林廷安慢慢地说:“孙睿……他真是胸怀宽广。” 杜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这种嘴贱的,狠狠怼回去就对了,你看现在孙睿多乖。” 林廷安咳嗽一声:“我有时候想,孙睿跟你关系那么好是图什么啊,天天被你刺激。” “认识九年了。”杜暄笑一下,“除了我爹妈就数跟他熟了,说实话,如果没有他我的日子会难过得多。” 林廷安哼唧:“为什么啊?” 杜暄:“他老给我打掩护,有时候家里没饭吃我就去他家蹭饭。” “哦,”林廷安顿了一下,忽然用力一拍桌子,“你吃了我家那么多顿饭,我也没见你说过我一句好。” 杜暄笑着问:“我没说过吗?” “没有。” “行吧,”杜暄说,“林廷安是个好同志,他家的牛油果沙拉汁特别好吃。” 林廷安:“你……” 杜暄笑了一会儿,说:“说点儿正经的,你没想过超过周宸吗?上次打球赢他多爽?” 林廷安:“啧,这个不可能。周宸目前全班第一,年级前20,六个普通班里他能排前三。” 杜暄:“挑一科你最擅长的,虐死他。” “那就数学和体育。” 杜暄问:“为什么不是语文和数学?” 林廷安摊开手里的语文书:“我跟它不来电。” 杜暄得意地说:“有我呢,咱们走着瞧。” 杜暄说到做到,他用了四天的时间把初二下的语文基础知识做了一个梳理,又把自己初三写的所有作文翻出来总结了成了几大类,把厚厚的一摞纸拍在林廷安跟前。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星期,”杜暄说,“三天之内给我把所有的默写篇目搞定,两天把基础知识记住,两天把这几篇作文看了。” 林廷安亢奋得问:“保过吗?” “保70。”杜暄非常有把握地说 林廷安有了前所未有的动力,把练习册上的基础题认认真真地做了一遍,得意洋洋地拿给杜暄看。杜暄脸色难看地指着一道题说:“你分不清‘寒暄’和‘喧哗’吗?” “长得……这不一样吗?” “偏旁不一样看不出来吗?” “哦哦,你这么说我看出来了。”林廷安赶紧抬起头,冲杜暄尽量笑得谄媚,“日啊,我没注意。” 杜暄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子:“日你!姓林的,我名字里有这个‘暄’字你不知道啊。” “呃,”林廷安说,“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寒暄’也是这个‘暄’啊。” 杜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指着这个字说:“‘寒暄’一组反义字,‘暄’是日字边,温暖的意思。”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杜暄,暖男,记得住吗?” 林廷安下意识地摆出一个恶心得要吐的表情:“哪儿暖?” “……”杜暄把书一合,“行吧,我走了,孙睿约我去滑冰约了好几次了。” 林廷安立刻怂了:“别啊,我记住了,杜暄,暖男嘛。” 杜暄哼一声:“去给我把这个写错的词改十遍。” 林廷安默默地拿着笔缩在椅子里改错,一边改一边鄙视自己刚刚怂作一坨的表现。林廷安有时候也挺奇怪的,杜暄这个人文质彬彬的非常好说话,有时候甚至有点儿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板起脸来,自己就慌。 慌什么?虽然自己的确打不过他,也学不过他,才艺就更不用提了,但是,至少自己跑得快呀,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100米之外,杜暄完全不足为惧,林廷安给自己打打气,然后停下笔,问:“孙睿约你去滑冰?” “嗯,”杜暄看着林廷安做的练习卷,随口说道,“华泰那边开了一家冰场,夏天滑冰挺舒服的,孙睿和他女朋友去过好几次了。” 林廷安哼一声:“人家小两口去,你凑什么热闹?电灯泡。” “人孙睿都没说什么你抱怨个什么劲儿?” 林廷安问:“孙睿是不是也考三中?” 你别逼我啊_60 “嗯。” 林廷安有点儿不高兴,嘟囔:“你俩是商量好的吗?十二年都要在一块儿,是不是大学还想考到一起去?” “那倒不太可能,”杜暄哈哈一笑,“我要上的大学孙睿考不上。” “瞧给你狂的。”林廷安低头改错,越写越烦,那笔字都快飞上天了。 “改完了吗,拿来我看。”杜暄问。 林廷安立刻捧着作业本:“改完了,你看。” “你这笔字啊,”杜暄皱着眉说,“跟得了狂犬病一样。” 林廷安在心里默默地“呸”,“暖男”个屁,一点儿都不“暖”。 一点都不暖的杜暄辅导了林廷安一个星期,林廷安走进期末考场的时候心里更紧张了。他一想到杜暄放弃了一星期的假给他补习,就觉得欠了杜暄一整个暑假;如果考不好,可能会欠他一辈子。 有种考不好就罪孽深重的感觉。 最后拿到成绩的时候,林廷安都想给杜暄送面锦旗:语文,73,总成绩全班第十三。 考试排名贴出来的时候,彭老师笑着对林廷安说:“不错,终于开窍了,要上了初三了,这算有个好的开始。” 林廷安努力做出谦虚的样子说:“这次没发挥好,现代文阅读得分太低了,下次争取考好点儿。” 郑子岩在后面默默地翻个白眼,对杨乐萌说:“他作文套的杜暄的,这得算抄袭吧?” 杨乐萌说:“你去举报啊。” 郑子岩哼一声:“我要有这么一个邻居,我能考师大附了。” 杨乐萌叹口气:“杜暄真好,好不容易考完了,还天天给林廷安补语文。要我我才懒得管,早出去玩了。” 周宸冷淡地看了林廷安一眼,没说什么,毕竟他依然是第一名。 林廷安拿着这个成绩得意得要上天,回到家以后直接上了三楼。 杜暄打开门时手里拿着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 “你干吗呢?”林廷安问。 “主持词。”杜暄看一眼手里的纸,“明天你们的初三入驻仪式我主持。” “啊,对啊。”林廷安一排脑门,“明天我们就该入驻初三年级组了,为什么是你主持?” “我啊,主持经验多吧,”杜暄说,“再说我既能代表毕业学生,又能代表高一新生。” 林廷安在那一瞬间,心里震了一下,他忽然真正意识到“杜暄”这个名字从现在开始绝不仅限于“初中部”,整个三中都会是他的舞台。 “杜暄,”林廷安小声问,“你高中想怎么过?”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肯定跟初中不一样。”杜暄轻松地说,“我能过得很好。” “会像初中那样吗,风云人物。” “不知道,高中部能人可多了,我这样的应该都不算什么。” 林廷安哼一声,立刻说:“不可能。你就够狂的了,不可能有比你还狂的。” 杜暄哈哈一笑:“走着瞧吧。” 第二天,为了让学生更有压力,更有危机意识,初二年级组利用早自习召开了“新初三入驻仪式”。林廷安站在队尾,看着杜暄在一片金色的朝阳中走上了领操台。 他穿了一身炭黑色的西服,这是林廷安第一次见杜暄穿正装,他没有想到,脱下校服的杜暄陡然成熟了许多,一身西服衬得本来就挺拔的杜暄沉稳又大气。林廷安在杜暄的身影印入眼帘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杜暄,他是一个高中生了。 高中,在林廷安眼里就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可以做很多事,可以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而站在那个世界里的杜暄,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站队时,高一一班和初三五班隔着整整一个年级的队伍。 上课时,高中楼和初中楼隔着整整一个操场。 上学时,高中七点二十上课初中八点,隔着整整一节课。 每天,不能再一起上学。 上操时,不能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下了课,不能上趟楼就去找杜暄要好吃的。 放学后,没有人会在路过操场时丢给自己一瓶青柠味儿的冰镇脉动 …… 林廷安忽然就慌了,他努力瞪大眼睛,看着杜暄站在话筒前,完全不用讲稿便声情并茂地发表演说;他能看到杜暄特有的那种礼貌但是疏离的笑;他甚至能感受到杜暄沉稳清朗的声音叩击着自己的耳膜,缓缓的流进自己的心里…… 但是,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杜暄到底在讲什么,每一个字都流进了心里,没有在大脑皮层停留哪怕一秒钟。他的大脑里只有六个字: 杜暄上高中了。 林廷安瞪得眼睛都酸痛了,看到杜暄微微一鞠躬从台上下来,站在领操台旁边跟教学校长说话。教学校长亲切地笑着拍了拍杜暄的肩膀,旁边德育冯主任冲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他是杜暄,是能在跑道上奔驰的“飞人”;是能考试“霸榜”的那个风云人物;是敢为了留在三中故意把中考玩砸了的“狂人”,是敢拍着胸脯保证让语文47分的学渣考到70分以上的“牛人”。林廷安不知道留在三中的杜暄还能干出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但他清楚一件事: 杜暄,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有些发懵的林廷安晕晕乎乎地跟着队伍回到班里,跟着大家鸡飞狗跳地收拾东西搬到三楼去,在路过窗户时,林廷安停下了脚步。初三一班门口正对着的那扇窗户是杜暄最喜欢停留的地方,林廷安靠近窗户,发现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整个操场,田径队训练的跑道就在窗户的正下方。 旁边就是那块林廷安关注了很久的、杜暄一直“霸榜”的初三年级组公告榜。 那个公告榜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有的成绩和照片都被撤掉了。 但是那个人留下了。 你别逼我啊_61 林廷安使劲儿往外看了看,从这里只能看到高中楼的一个角。 这天晚上,林廷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被自己忘记了,又或者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而自己却忽略了。 闹钟的指针慢慢挪到了十一点,林廷安忽然一个从床上坐起来,冷汗一下子就从头皮里密密地炸了出来。他慌乱地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然后又心烦意乱地手机丢下去敲暖气管。 当~当~当~ 当当。楼上传来短促的两声敲击声。 过了一会儿,林廷安的手机响了,他慌乱地接起来:“喂。” “怎么了?”杜暄的声音里有浓浓的睡意,他打个呵欠问,“半夜三更的,出什么事儿了?” “杜暄,”林廷安的声音发紧带着一点儿颤抖,“杜暄怎么办,我刚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我,我上初三了啊怎么办?” 杜暄…… 第三十一章 杜暄严重怀疑自己是太困了以至于听错了, 或者索性就是还在梦中,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我就是刚反应过来我上初三了, 明年要中考啊。我, 我觉得我还什么都没学呢。”林廷安问,“中考很难吗?我看你学得那么累, 我担心我学不明白,还有, 我语文太差了, 我要是考不上三中怎么办?我……” 杜暄打断他的话:“起来给我开门。”说完, 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林廷安从床上蹦起来跑去开门,爸妈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打开大门, 很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杜暄从三楼下来了。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暄甩了拖鞋,爬上床, 打了一个呵欠。他穿一条运动短裤,上身套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大T恤衫,半垂着眼懒洋洋地坐在床上, 没精打采地问。 “呃……”林廷安一脑门的冷汗落了下去,噗通通乱跳的心也定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缺心眼的事儿。他现在恨不得把杜暄一棍子打晕拖回三楼,然后告诉他一切都是一场梦。 然而…… “那个……这么晚了, 你妈妈还让你出来啊。”林廷安只能硬撑着尬聊。 杜暄撩起眼皮看了林廷安一眼,冷笑一声:“我爸妈今晚有饭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也别转移话题了,现在发现自己犯傻也太晚了点儿。” “谁傻?”林廷安被揭了老底,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犟嘴说,“我其实就是有点儿紧张,我还没准备好上初三呢,你上初三时不紧张啊。” “上初三要什么准备,又不是结婚。”杜暄忍不住笑了,放软了语气,像是在哄林廷安一样轻声说,“你到底紧张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不用紧张,就是作业多点儿,考试多点儿,只要你自己别作,中考没问题的。” “可是你学的那么累。” “因为我是年级第一。”杜暄又打了一个呵欠,说,“你就一个吊车尾,又没人逼你上师大附,你紧张什么。” 杜暄把这话说得霸气侧漏,傲气都能炸了天。 林小安同学啧一声,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怎么听着那么想揍你呢。” 杜暄实在是困,往下出溜了一下,半躺着靠在床头上嘟囔:“该担心的不担心。” “我应该担心什么?”林廷安也爬上床,坐在杜暄旁边,两双又细又直的大长腿一起伸直了放在床上,看着特和谐。 “你,应该找班主任说一下,处分可以撤了。” “啊?啊!”林廷安一拍大腿,“对啊,我还有一个处分呢。” 杜暄半闭着眼说:“等一开学,你就去德育处申请撤处分。你期末考成绩有明显进步,区运动会又拿了第一,市赛也不错,处分肯定能撤。如果德育处不同意,你就去找胡坤,让他帮你去说,胡老师这人挺护短的。反正别背着处分上初三,你心里不嫌腻味啊。” 林廷安挠挠头:“其实……背不背的,我自己都忘了这码事儿了。” “靠!早知道你这么想得开,我才不费那么大劲儿给你复习语文呢。”杜暄睁开眼睛,笑着推了林廷安一把,“浪费我一片苦心,一门心思地想让你成绩再好点儿。” “你是为了让我撤处分啊?”林廷安说,“不是为了赢给周宸看吗?” “两者都有吧。” “那……我真的不用担心初三吗?”林廷安还是觉得心底有些发慌,没着没落的。 杜暄揉揉眼睛,坐直身子说,“真不用,初三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可你都上高中了啊。”林廷安脱口而出。 是的,杜暄,上高中了。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林廷安才恍然明白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原来,他怕的不是初三,不是成堆的作业和试卷,甚至不是一年后的中考,让他心慌意乱的只是因为那个一年来一直跟他在一起,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替对方出谋划策,替对方出头挑事儿,替对方瞒天过海的人,马上就要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了。 初中和高中,那几乎是两个世界。 林廷安僵在床上,定定地看着杜暄,他有些难过,他从来没有想过楼上楼下的两个人,仅仅是隔着一个操场就能让他深刻地体会“离别”的苦痛。 其实他是有过“离别”的经验的,千里迢迢从南方来到北方,告别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和亲朋好友。可那时他在淡淡的伤感之外是对新世界的憧憬和好奇,所以他一直以为,所谓“离别”就是这种感觉,伤感中带着喜悦。 可是现在和杜暄,明明坐在一张床上,明明就隔着一层楼板,林廷安不争气地“难过”了。 杜暄笑一下:“高中而已,就是换个教学楼,跟之前有什么区别?” 林廷安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心脏有点儿疼。他闭一下眼,问:“那……我有什么问题还能找你吗?” 杜暄拍了拍他的手:“你说呢?你看你敲个暖气管我不就下来了吗?放心,一切有我呢。” 你别逼我啊_62 林廷安猛地抬起头:“你……我觉得以后咱俩可能都碰不上面。” “怎么可能,”杜暄笑了,“我就升一个年级而已。” 林廷安小声说:“我觉得高中跟初中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了。”杜暄伸个懒腰,“明年你就可以来感受一下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先替你体会体会,然后就可以帮你把所有问题都解决掉。” 林廷安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想:杜暄上高中了,他的课业量会很大;要写更多的作业,他会上更多的辅导班;他肯定会成为学生会的一份子,或许还是学生会主席;老师肯定会给他派跟多的工作…… 高一的杜暄会不会再也没有时间来给我讲语文?他应该忙着交更多的朋友吧?他那么受欢迎,到时候一定会受到更多的情书……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林廷安的脑子回响:杜暄啊,他收到过几封情书我都知道。 他会谈恋爱的吧? 说起来,杜暄初中没有谈过恋爱吗? 林廷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各种奇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多米诺骨牌一样在他的心里迅速坍塌成一片废墟。而他自己就站在废墟的中央,茫然、失落。 汹涌而来的情绪刺激着他的眼睛,他觉得眼睛又酸又痛逐渐模糊。 暗暗的床头灯光线下,杜暄看着发呆的林廷安,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廷安?你是不是困了……睡觉吧。” 林廷安瑟缩了一下,心里空落落地:“我不困。” “你到底在想什么?”杜暄坐近一点儿,紧挨着林廷安,伸手搂住林廷安的肩膀。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空调吹得很凉,杜暄拽过毛巾搭在他肩膀上盖好。 林廷安眨眨眼,眼睁睁看着一滴水珠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臂上 杜暄…… 林廷安…… “呃……”杜暄迟疑地问,“林廷安,你不至于吧?初三而已,又不是高三。” 林廷安抹了一把脸,强硬地说:“困了,打了一个呵欠。” “真的?”杜暄收紧双臂抱了林廷安一下,“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廷安慢慢地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我就是觉得……上初三挺可怕的。” 杜暄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林廷安的表情,他刚想说点儿,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小安?你怎么了?” 杜暄走过去把门打开,有点儿尴尬地说:“阿姨好。” 马静按亮顶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狼狈的人:“你俩……这半夜三更的……” 杜暄忍不住咳嗽一声,这个情形实在有点儿一言难尽。 林廷安从床上下来:“妈,没事儿的,我想起点儿事跟杜暄说。” “大夜里的你把人从楼上叫下来?”马静说,“小暄你就多余搭理他,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 杜暄这时才看清林廷安的脸,脸有些发红,眼神还有点儿呆,但神色倒也还算平静。 马静说:“哎呀小暄你怎么光着脚?赶紧穿上鞋,阿姨家铺的地板砖,挺凉的。” 林廷安看了杜暄一眼,把放在床边的杜暄的拖鞋踢了过去,低着头,带着一点儿淡淡的鼻音说:“赶紧穿上。” 杜暄套上鞋,说:“那没事我上楼了。” 马静:“小安去送送小暄哥哥。” 杜暄摇摇手:“一共没两步路,不用送了。” 林廷安低着头,不由分说地跟在杜暄身后,拖拖拉拉地走到了大门口。 杜暄拉开大门,转身按住林廷安的肩膀:“回去睡吧。” “嗯。”林廷安没敢抬头,只是哼唧着应了一声。 杜暄笑一笑,说:“林廷安,我在三中,至少会陪你到你念完高二。所以真的不用怕,有我呢。” 林廷安抽抽鼻子:“我不是矫情,我就是紧张。” “对。”杜暄说,“每个升初三的人都会紧张的,很正常,我升初三时你比闹得还厉害。” 林廷安笑一下,说:“赶紧上去吧,晚安。” 杜暄低声说:“晚安。” 说是不紧张,可第二天,杜暄就发现林廷安吓得没影儿了,整整一天都没看到他。 第三天,依然如此。 马静说:“小安去图书馆了,他忽然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特别用功。” 杜暄眨眨眼,觉得林廷安的人设崩了。 “真的,”马静美滋滋地说,“他说在家里学不进去,一大早就爬起来去图书馆了。” “那我昨天晚上也没看到他啊。” “图书馆关门早,他去慧思的自习室了,”马静说,“小安说回来也是看电视玩游戏,不如去自习室看书,昨晚九点来钟才回来的。” 杜暄“哦”一声,转身上楼了,把整理好的文言文知识放在书桌上,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不会是找了个借口出去玩了吧? 杜暄总觉得不踏实,给林廷安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于是戴了一顶棒球帽直接去了家附近的图书馆和慧思培训部。 林廷安自然是不在的。 杜暄顶着烈日站在大马路上,想给林廷安打个电话却想起来自己那早已四分五裂的手机。他叹口气,打算今晚跟妈妈商量一下,能不能买部新手机。 你别逼我啊_63 距离中考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成绩也出来了,志愿也报完了,他甚至都探听到了未来谁会是自己的班主任和任课教师,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妈妈……大概也该消气了。 这天晚上,杜暄看着周曼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提了手机的事儿。 杜建成瞪了儿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吭声便被周曼怼了回去:“你闭嘴,这事儿你甭管。” 杜建成转过去看电视,周曼说:“小暄,买手机可以。” 杜暄笑一下,自觉地说:“我会好好学习的,不会玩游戏、谈恋爱,只是现在没有手机不太方便。您上次也看到了,我们老师有时候是直接把作业发到群里的。” “那我提个要求。”周曼说,“你必须保证在年级前五名,如果出了前五名,手机没收。” 杜暄苦笑了一下:“妈,三中的高中部全市第五,初中部可能才排十名左右,我在初中能保持前三不等于在高中也能这么好,况且我初三……连前十都没保住。” 周曼说:“小暄,不是妈妈逼你,你要知道妈妈是为了你好。哪个家长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将来能舒服点儿,少走点儿弯路吗?你看妈妈都对你有信心,你自己先泄气了,这样多不好。” 杜暄甚至都想笑,这番话说了三年,连个新词都不换。 周曼拍拍儿子:“小暄,妈妈给你表个态:你要上什么辅导班,买什么参考书,或者请家教,爸爸妈妈统统支持,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只要你好好学习。别忘了,咱们的目标可是中央财经。” 杜暄想说:“中央财经?我就是想要一个手机而已。要不是攒的钱全被没收了,我就自己偷摸再买一部手机了,根本不求你。” “怎么样?”周曼说,“这个条件不难吧?” 杜暄笑一下,点点头:“好,我努力。” 周曼站起来,抱了一下儿子:“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郑子岩看着赖在自家床上的林廷安都快哭了:“大哥,你都在我家待两天了,能走吗?” “不能。”林廷安一边啃着西瓜,一边说,“阿姨挺欢迎我来的啊。” “那是我妈不好意思轰你走。”郑子岩说,“你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往我这儿一坐,跟尊佛似的,饭量还那么大。” 林廷安吐出一把西瓜子儿,问:“你这么不欢迎我,太伤我心了。” “你碍着我事儿了!”郑子岩愤怒地说,“本来我都约了杨乐萌去欢乐谷的。” “我说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啊,人多热闹。”林廷安又拿起一块西瓜,“哎,阿姨买的瓜真甜。” “能滚吗?”郑子岩崩溃地说,“我跟杨乐萌去约会,你凑什么热闹?不嫌自己碍眼?” 林廷安两三口啃完西瓜,一抹嘴,把拖鞋甩一边,两腿一盘坐在郑子岩的床上,正色问:“郑子岩,你有没有过那种特别舍不得一个人的感觉?” 郑子岩哼一声:“杨乐萌啊,怎么?” 林廷安烦躁地挥挥手:“除了杨乐萌。” “嗯……‘特别舍不得’是要有多‘特别’?”郑子岩迟疑着问。 “就是那种一想到要离开就特别不踏实,挺难过的那种。” “杨乐萌。” 林廷安翻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郑子岩“呸”一声吐出几颗西瓜籽儿,说:“喜欢上哪个姑娘了?说来听听,我给你出出主意。” 第三十二章 林廷安一巴掌拍在郑子岩脸上:“闭嘴, 别瞎扯了。” “怎么能是瞎扯呢?”郑子岩正色道,“你这不就是喜欢人家嘛。” 林廷安在床上蜷成一团,沉默了半天说:“我觉得这不应该是喜欢。” 直到这句话出口, 林廷安才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上杜暄,他是男生啊, 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这太惊悚了,况且还是一个处处比自己强的男生, 学也学不过, 打也打不过的那种, 一百米之内连个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总感觉这种男生应该是自己讨厌的才对。 就好像去年的那个时候,自己和郑子岩站在初三公告板前,看着铺天盖地的杜暄, 想: 这个人……真是讨厌啊! 但,如果不是“喜欢”,那这种让人心慌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那会是“习惯”吗?是因为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杜暄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所以对他总是格外关注吗?还是因为他一次次替自己解围、出头、解决问题, 所以就特别的“感激”和“习惯”他? …… 林廷安啃着指甲,怂怂地蜷在郑子岩床上:“我再在你家待会儿。” 郑子岩书:“你也不能总在我家待着啊,这么点儿事你怎么这么纠结?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林廷安挥挥手:“你不懂。” 郑子岩嗤笑一声:“我不懂?我一个有女朋友的不懂?哈!” 林廷安懒得跟他抬杠, 只能继续啃指甲。 郑子岩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在林廷安的后脑勺上:“别纠结了,多简单的事儿?现在拿不准是吧,那就等拿准了再说。” 林廷安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顺其自然不就完了……哎, 对了,这姑娘是谁?哪班的?” 林廷安听见“姑娘”两个字就牙疼,他哼唧一声:“你甭管。” “我才懒得管你。”郑子岩说,“不过,已经八点多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林廷安拖着步子,在燥热的晚风中慢慢悠悠地往家走,刚到楼底下就被人截住了。 你别逼我啊_64 说实话,他宁可被哥斯拉截住也好过被杜暄截住。 “明天有事儿吗?”杜暄问。 林廷安的理智很想说“有事,特忙”,可看到杜暄眼睛的一瞬间,“没事”两个字脱口而出。 呸!大概杜暄的眼睛里有吐真剂。 “那陪我去买手机吧,”杜暄说,“给我做个参谋。” “哦,行。”林廷安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杜暄说:“你说呢,我找你找两天了。” “哦。”林廷安立刻觉得今晚的风真凉爽啊,他笑逐颜开地问,“那我们明天去哪里买?” 杜暄说:“明天我下来找你吧,然后我们去银泰,地下一层有手机卖场。” “好。”林廷安咽口吐沫,“那……我上去了。” “上去吧,”杜暄说,“明天见。” 林廷安含糊其辞地说一句“好”,一道烟儿地跑了上去。一直到进了门,他还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明天,去银泰,一起去买手机…… 林廷安在床上滚了一圈,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慢慢地笑了。 开心,非常开心。 杜暄要买新手机,他没找孙睿,他来找我,他想让我陪他一起去。 林廷安闭上眼睛,虽然还不敢确定自己对杜暄到底是种什么情感,但是现在这种淡淡的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 第二天,杜暄下来时林廷安已经起床两个小时了,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吹口气都能炸出一片火树银花。 “走吧。”林廷安背着书包踢着正步就想往外走。 “等会儿。”杜暄拽住他,“换鞋。” 林廷安低头看看脚上的趿拉板,尴尬得无以复加。 因为不是周末,商场里的人并不多。林廷安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不由得挺了挺腰,觉得特别自豪:毕竟这么帅气的两个人,并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 “买华为还是小米?”杜暄扭头问。 “啊?”林廷安一对上杜暄的眼睛就心虚,他盯着杜暄的鼻尖说,“华为吧。” “为什么?”杜暄看着柜台里的手机,“我觉得小米也挺好看的。” “因为我用华为。”林廷安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这话说的容易让人有歧义,于是紧接了一句,“所以我知道华为挺好用的。” “嗯。”杜暄又转过头去看柜台里的手机,而林廷安被自己的反应速度折服,特别想给自己跪一个。 杜暄很快买了一部手机,把SIM卡插进去,先下载了QQ和微信。 杜暄说:“好了,以后不用敲暖气管了,我都怕楼上楼下投诉。” 林廷安有点儿失落,他倒不是喜欢敲暖气管,他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会用到的联络方法,不同于QQ和微信,那种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感觉让他不舍。 “万一你关机呢?”林廷安说。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我不关机,如果关机你可以上来敲我家门,如果懒得上楼可以给我家座机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式服务随叫随到,行吗?” 林廷安张嘴就想问“如果你出门了呢”,可又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只好乖乖地点头,坐在一边看杜暄飞快地给手机下载APP。杜暄的手指很好看,不愧是弹钢琴的,指尖掠过屏幕的时候,轻盈又有动感,林廷安觉得自己看杜暄的手指都能看一天。 杜暄举起手机说:“往后退两步。” 林廷安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干吗?” “我试试镜头,据说拍照特别牛。” 林廷安盯着杜暄的手机镜头:“我站哪儿?” “窗户跟前吧。”杜暄说,“侧个身,这样逆光。” 林廷安微微转了个身,扬起了下巴。盛夏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给林廷安映成了一个剪影,从屏幕上看过去就是一片耀眼的光斑,中间是林廷安线条优美的侧脸。 杜暄屏住呼吸按了快门。 “行吗?”林廷安问,“帅吗?” “你再站到那边去,我照一张正面的。”杜暄指指旁边的展柜,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 林廷安走过去站在好,笔管条直地可以进行队列表演。 “你能摆个姿势吗?”杜暄笑着说,“又不是军训,你这样我一点儿都不想拍。” “就测试个镜头而已,至于吗?再说,我怎么待着都帅。”林廷安一边嘟囔着一边蹲在泰迪熊旁边,把手搭在泰迪熊的腿上,摆出一个很随意的姿势。 杜暄连着按了好几下快门,然后划了一下屏幕,拉近镜头收进了林廷安细微的表情。 “好看吗?给我看看。”林廷安走过来看。 “还行吧,”杜暄往前划了好几下屏幕,然后把手机递过去,“架不住我水平好,怎么拍都不难看。” 林廷安拨了两下屏幕,就把手机递回去:“看来我的颜值不仅拯救了这只泰迪熊,还拯救了这部手机。” 杜暄笑着接过手机,直接锁了屏幕放进口袋里:“走吧,咱们去吃饭,我饿了。” 林廷安盯着杜暄的口袋,迟疑了一下说:“新型号的手机就是功能强大,我觉得比我的手机拍照效果好多了。” “是吗?”杜暄说,“你那个也挺好的。” 你别逼我啊_65 “我拍一个你给看看就知道了。”林廷安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杜暄,“你站过去,我给你拍一张。” 杜暄笑着说:“拍来拍去不够麻烦的。”他伸手勾住林廷安的肩膀,把头凑过去,笑着说:“咱俩合影,来张自拍吧。” 林廷安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很长手臂,拍下了一张合影。 照片上,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靠在一起,眉眼弯弯,身后是满窗的阳光,画面有点儿糊,那是因为林廷安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但是没关系,只要两个人笑得足够开心,一切就都够了。 林廷安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杜暄还是杜暄,我还是我,阳光依然耀眼,生活依然平静。 两个人在肯德基解决掉了午饭,杜暄拿着新手机一项一项测试功能,他说:“哎,把刚刚你拍的那张照片给我一个。” 林廷安嘴里塞得满满,冲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努努嘴说:“自己看。” 杜暄拿过手机:“呦,这么大方,不怕我看到你的秘密啊。” “没秘密。”林廷安哼一声,“随便看,密码是我生日。 杜暄划开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很多照片,一眼扫过去大部分是运动场上奔跑的身影,也有教室里同学搞怪的画面。杜暄举着手机问:“照片我能看吗?” 林廷安翻个白眼:“随便。” 杜暄慢慢地看着照片,里面其实并没有几张林廷安的,但是他从照片中看到了林廷安的世界。有跑道,有阳光,有各种的飞机模型,还有…… 杜暄举着手机问:“这……是我的鞋吧?” 林廷安腾地红了脸,这是那双他一见钟情的AJ,真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心心念念,有一次在小区里碰到杜暄在散步,假装跟他聊天,一路走一路偷偷摸摸地拍了七八十张才从中间挑出这么一张能看的。 “你喜欢?”杜暄问。 林廷安哼唧一声,废话,这鞋全世界有不喜欢的吗? 杜暄说:“喜欢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林廷安面红耳赤地嘀咕了两句后索性豁出去了:“对,我挺喜欢的,怎么了,不行啊。” “行啊。”杜暄说,“回去借你穿。” “啊?”林廷安愣了一下,“借我穿吗?” “你多大脚?42?”杜暄低头看了看,“我也42,正好,咱俩的鞋可以互相换着穿。” 林廷安小声说:“那鞋……挺贵的。” “你喜欢就好。”杜暄抬头微微一笑,把手机递还给林廷安,“以后喜欢什么直接跟我说。” 林廷安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觉得心脏甚至有疼痛的感觉。 这个人,真是…… 回到家时杜暄说:“等我去给你拿个东西。”过了一会儿,杜暄拿着几个厚厚的活页夹下来了:“给你,我整理了初三的语文复习笔记。” 林廷安接过来翻了翻,杜暄那一笔漂亮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基础知识、文言文,再加上作文,这三块是你的主攻项目。”杜暄说,“我给你拉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表,你按照上面的进度复习,这样效率会比较高。” 林廷安捧着这摞厚厚的笔记,挺没底气的:“那么多,怎么复习啊。” “每天看一点儿,积少成多就看完了。”杜暄说,“你别老担心,有我呢。” 林廷安:“我现在就已经感受到初三满满的恶意了。” 杜暄说:“其实我前天就想给你了,结果你连续两天跑得影子都没有,我都没找到你。” 林廷安哼一声,又有种要喘不过气的感觉,一心巴望着这之前的两天能消失不见。 杜暄说:“初三年级八月中要补课,正好我八月中要去军训,所以这几天我先给你把所有的文言文都讲了吧。” “军训?”林廷安抬起头来,“你要去军训?” “对啊,新高一军训,要去一个星期。”杜暄反问道,“你不知道吗?这是规矩啊。” “我不知道。”林廷安摇摇头,“我以为就是在学校里走走正步就完了。” “那是初中,高中军训可正规了,都得去外面的基地训。”杜暄说,“我妈给我报了一个初高衔接班,我军训回来得去上课,就更没时间了,所以趁着这几天给你把文言文讲了。” “又报班。”林廷安小声地嘟囔着,“就不能让你休息一下吗?” 杜暄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我这个月一直在休息啊。” “这点儿时间哪够休息的。”林廷安说,“军训回来就上课,这得多累。” 杜暄看向林廷安的眼神特别温和,他说:“没关系,上课而已,能有多累。” 林廷安指指桌子:“把这些文言文讲完需要多久?” “两个星期吧,”杜暄说,“默写你自己背,等我军训回来再检查。” 林廷安翻开书:“那现在就讲吧,早讲早完,你还能休息一个星期再去军训。” 杜暄绽开一个笑容,眼睛亮亮的,他说:“讲这些东西又不累,讲快了你又听不懂。” 林廷安说:“你不累我还累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听不懂?就说我语文差,也不至于连初一的东西都听不懂。” “行。听你的。”杜暄翻开第一册 语文书,来,先看《论语》。” 林廷安的眼睛追着杜暄的笔尖走,觉得杜暄讲的什么实词、虚词、句式、通假字,全都比老邱讲得要清楚十倍,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专心地听过语文课。 窗外的蝉噪声,空调制冷的声音,还有胸口的心跳声,全都淹没在杜暄的声音里。杜暄的声音是可以在校广播电台做主播,在运动会上做宣传,在升旗仪式上做主持,在岁末联欢会上诗朗诵的。 林廷安奇迹般的在这个声音讲的“之乎者也”中静了下来,他又找到了那种待在杜暄身边轻松自在有恃无恐的感觉。 真好啊,林廷安慢慢吐出一口气,这种感觉真舒服。 你别逼我啊_66 顺其自然吧,就像郑子岩说的,等自己想明白了再说也不晚啊。 第三十三章 马静下班后先去了菜市场, 最近养了两个大帅儿子,肉类的消耗量激增,家里各种冷饮零食简直都能开小卖部了, 可马静觉得这些都是应该的, 对那个孩子总是抱着点儿心疼。 前几天,林毅在办公室跟杜建成聊天, 问为什么中考结束后没带儿子出去玩,毕竟经历了这么煎熬的一年, 出去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 “对啊, 为什么啊。”马静也表示不解, 谁家孩子不是考完之后大玩特玩,怎么小暄成天闷在家里,这几天索性成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的“家教”了。 林毅叹口气:“老杜说‘考那么差还玩什么玩’。你说说, 这还叫差?这要叫差,咱儿子可以直接扔了。” 马静说:“他们是管的太严,要求太高,咱们是正好相反, 应该中和中和。我看你儿子中考就悬,就算数学和物理好点儿,可老师说他成绩不稳定, 基础太差,语文和英语简直都不能看。” “要不要给他报个辅导班?毕竟初三了。” 马静说:“我提过,但是他拒绝了。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小暄来给他补课,我看小暄讲东西他还听得进去, 昨晚还看见他在阳台上背语文呢。” “要说小暄这孩子,真是挺好的……哎,多买点吃的放家里……你说咱要不要……”林毅丢了一个眼神给马静。 马静摆摆手:“孩子之间的事儿,别扯钱,一扯钱挺别扭的。咱们多买点儿好吃的,水果什么的,给小安买什么也搭一份给小暄,每天留小暄在家吃晚饭,我看他回去也没什么可吃的。周曼做饭就是凑合,这孩子都在长身体呢,哪儿能凑合?” 林毅说:“多给孩子做点儿好吃的。” 马静美滋滋地说:“还用你说,小暄下周就要去军训了,赶紧多给他补补。还有,你都没发现你儿子胖了吗?” 就因为马静后来在饭桌上又顺嘴说了一句“小安胖了”,林廷安每天吃完饭都闹着要下楼运动。今天也不例外,马静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刚进门,林廷安就说:“妈,赶紧做饭,吃完饭我想打会儿球。” 杜暄礼貌地站起身:“阿姨好。” 马静啧一声:“林廷安,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小暄哥哥一样,懂点儿礼貌?” 林廷安嬉皮笑脸:“那显得多生分。哎,妈今晚吃什么?” “给你做豆焖饭,然后做个梅菜扣肉和白切肉,再炒两个蔬菜,行吗?” 林廷安:“太行了。”然后又扭过头来问:“杜暄你吃蚕豆吗?” 杜暄:“蚕豆?吃啊。” 林廷安想了想说:“妈你再热个馒头吧,我怕杜暄吃不惯豆焖饭。” 杜暄拽了林廷安一把:“别麻烦了,饭有什么吃不惯的。” 林廷安说:“那可不一定,郑子岩就说蚕豆有股子臭胶鞋味儿。” 杜暄说:“我先尝尝,吃不惯再说。” 马静去厨房做饭,杜暄让林廷安趁着晚饭前把《出师表》的练习做了。林廷安一边写一边跟杜暄扯闲篇:“高中军训很辛苦吗?” 杜暄说:“高年级的说挺惨的,都是教官在管理,就连班主任都插不上话。” “你准备好行李了吗,带哪双鞋?” “蓝色的那双耐克吧,比较薄。” 林廷安停笔想了想:“你穿我的,我有双全气垫网面的,又透气又舒服。” “我有鞋。”杜暄笑着说,“赶紧写,一会儿该吃饭了。” 林廷安烦躁地翻一页书,接着说:“真的不能带手机吗?” 杜暄:“不能,前几天开会的时候还专门说过这事儿,绝对不能带手机和数码产品。” “啧,我要找你怎么办。” “哦?”杜暄拖长音说,“你找我干吗呀?” “我……万一有事儿呢。”林廷安嘟囔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事儿十万火急非得找到杜暄不可,就是觉得骤然有一个星期处于失联状态这种感觉挺不爽的。 “一个礼拜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杜暄拍着胸脯说,“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式服务。” 林廷安的脑袋“轰”的一声就晕了,那晚的迷惑和难过又涌上心头。他喘口气,晕头涨脑地强行转移话题:“那……那……军训时候能带课外书或者牌吗?” “不能。”杜暄摇摇头,“再说我也不会打牌。” “哎,我教你打牌吧。”林廷安顺利地转移了话题,立刻就精神了,“以后咱们四个可以打升级。” 杜暄愣了一下:“咱们四个?” “对啊,咱俩,加我爸妈,正好可以打升级。” 杜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一抿嘴角,带着笑意说:“那要是就咱俩的话是不是可以拉大车。”说完,用手指指练习册,示意他别装傻,赶紧写。 “打牌俩人玩没意思。”林廷安盯着选项,最后大笔一挥选了一个C。 “那什么东西俩人玩有意思?”杜暄拿根红笔,紧跟着在那个C上划了一个大红叉子。 “啧,”林廷安只得继续在ABD中纠结,“俩人啊,俩人可以打球嘛,吃完饭咱俩打羽毛球去。” “大热天的你能玩点儿凉快的吗?” “要不就在家好了,上次的《柯南》还没看完。”林廷安咬牙切齿地写了一个D。 “没意思,”杜暄毫不留情地在D上又划了一个大红叉子,“咱们去游泳吧。” “哎?”林廷安一愣,抬起头来看着杜暄,笔尖划过练习册,正好在A选项下划了一道。 “我们去游泳。”杜暄眉眼弯弯地看着林廷安,在A下划了一个勾。 你别逼我啊_67 林廷安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马静把饭菜端上桌时,林廷安正在翻衣柜。 马静问:“小安你干什么呢?抄家啊。” 林廷安头也不抬地问:“妈,我记得我有条游泳裤的,放哪里了?” 马静想了想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那条游泳裤应该小了,你今年长了两公分。” 杜暄拽着林廷安站起来:“站直了我看看,你长个儿了吗,我没看出来啊。” “来,你俩背靠背站好了,我比比看。”马静擦干净手走过来,看着两个同时在玩命挺腰直背伸脖子的大男孩笑了,“小安你别费劲儿了,你还是比小暄矮一点儿,也就一公分吧。” 林廷安不服气地说:“早晚能超过你。” 杜暄笑了:“超过我能怎么着?你怎么不憋着超过姚明?” 林廷安一下子哑口无言了,对啊,超过杜暄能怎么着?能多吃两碗豆焖饭? 马静说:“先吃饭吧,吃完再找,要不干脆买一条去算了,游泳馆肯定有卖的。” 杜暄在一边淡淡地说:“我有两条,先借你一条吧,就是穿过的,你别介意。” 林廷安的心“噗通”一下,他咽了口吐沫,咳嗽一声说:“啊,算了吧,我还是买一条吧,也不能每次都穿你的啊。” “怎么不可以?穿着呗。”杜暄一边说一边拿了个碗开始盛饭,“哎,小安这个饭真香啊。” 林廷安觉得一股热血莫名其妙地就冲到了脑袋顶,紧跟着又被这一句“饭真香”又给压回去了,一时之间呼啸赤道北极,刺激得不得了。只得坐在饭桌前看着豆焖饭,平复心情。 豆焖饭其实不仅仅是用蚕豆做的,里面还有大量的火腿丁,经过蒸,红亮的火腿沁出喷香的油脂包裹住饭粒,配上蚕豆特有的豆香,杜暄吃了两碗饭之后不甘不愿地放下了碗。 “撑死我了。”他拍拍肚子说。 “走走走。”林廷安一抹嘴,“今天不游1000米我都不回家。” 杜暄说:“我先上楼去拿泳裤,哎,你到底穿不穿我的?” 林廷安一肚子的饭菜都被心跳给顶出来了:“不……穿。” “随你吧。”杜暄笑着说,“等我下来啊。” 杜暄回屋找泳裤的时候周曼回来了,一脸疲惫地对儿子说:“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妈妈叫外卖吧。” 杜暄说:“吃过了,在林廷安家吃的。” 周曼皱了一下眉:“你最近总在人家家吃饭。” 杜暄看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七点了。 周曼叹口气:“算了,吃就吃了吧。也别白吃人家的东西,明天妈妈带点儿东西去人家家坐坐。” 杜暄心里立刻烦躁起来,其实他不太想让妈妈去林家,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妈妈去了林家会说什么,尤其是在林廷安上初三这个节骨眼上。 无非是先批评自己没考好,然后说说之前为自己补课投入了多少钱,多么不容易;还得说说对未来的安排,央财、国有银行什么的……其实光这些也还能忍,但是妈妈最后一定会说到林廷安身上,一定会劝马阿姨给林廷安报补习班,一定会建议林廷安退出田径队,一定会说到体特生如何如何…… 光想想就足够让杜暄暴跳如雷了。 杜暄说:“您如果忙的话,我把东西送过去就行了。” “这叫什么话。”马静说,“那样多没礼貌,明天我早点儿回来,我跟你一起去。” 杜暄垂下眼睛,说了句“好”。 周曼揉揉额头,说:“小暄,妈妈最近太忙了,这个升职的机会妈妈一定要抓住。还好你也中考完了,妈妈也可以松口气。” 杜暄说:“没关系,我自己能行。” 周曼:“小暄,你要明白爸爸妈妈这么拼命是为什么……” 杜暄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这番话他听了得快要吐了,从一开始的愧疚奋发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到现在的心生厌烦,他简直要被这句“还不是为了你”给逼疯了。 周曼说:“还有,妈妈要嘱咐你一句,你们小孩子爱玩是天性,可就因为这是天性所以更需要自我约束。” 杜暄说:“军训回来我会预习的。” 周曼点点头:“要记住你中考的教训,永远都不能掉以轻心……对了,你要干吗去?” 杜暄犹豫了一下:“约了林廷安去游泳。” “这孩子也是贪玩。”周曼说,“去吧,早点儿回来。你跟他关系好,也劝劝他,都初三了还那么爱玩,有这闲工夫看看书多好。” 杜暄胡乱地点点头,一口气跑回了林廷安家。进了门,看到林廷安背着运动背包,穿着清爽的大T恤衫和运动短裤笑逐颜开地说:“走走走,我们去游泳。” 看到林廷安的一瞬间,杜暄暴躁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小区附近的健身会馆里有个标准游泳馆,杜暄站在池边看着林廷安一丝不苟地做热身运动,身体拉出流畅优美的线条。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杜暄笑着说,“热身运动做得真标准。” “一会儿你抽筋了我可不管捞人,”林廷安板着脸说,“别指望我救你。” 杜暄活动了一下手脚,说:“我游一圈就当热身了。”说完站在跳台上,身体掠过一个漂亮的弧线,直接入了水。 林廷安站在岸边,看到杜暄修长的的身影在水波中起伏。他游仰泳,手臂有节奏的打着水,很快就游到尽头蹬了一下池壁返了回来。 “杜暄。”林廷安蹲在池边问,“你学过游泳吧。” “学过。”杜暄抹一把满脸的水,扒着池壁仰头看着林廷安,游泳馆顶灯明亮的光线洒在他脸上映得眼睛晶亮。 林廷安俯视着杜暄,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虽然还是不如自己,但是杜暄真的很帅气。 杜暄眨了一下眼,竖起手掌猛地一击水面,激起一大波水花扑向林廷安,林廷安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满脸。 你别逼我啊_68 “我日你个憨贼整喃样!”林廷安一抹脸,站起来嚷,“你个是想挨操盖。” 前半句杜暄听了大概齐,不过那不重要,后半句才是重点。 杜暄两只手一起用力一推水,一大片水花直扑林廷安,杜暄笑骂道:“你小子敢再给我说一遍,想操谁?” “我……”林廷安腾地红了脸,这才意识到在北方这个“操”字的含义。 这一池子水能不能洗干净自己的形象啊我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好少年坚决奉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百年不动摇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所以我们要推广普通话共筑中国梦…… 此时,林廷安的脑子里万马奔腾,四万个马蹄子把自己踩得支离破碎。 他欲哭无泪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那你什么意思?”杜暄两个胳膊垫在在下巴底下,趴在泳池边上说,晶莹的水珠划过瘦削的肩骨和笔直的锁骨,两条大长腿在水里晃着,晃得水波阵阵。 林廷安看得直眼晕,于是耷拉着脑袋说:“‘操’的意思是‘骂’,我们那里的方言。” “哦。”杜暄点点头,“那就是说,‘我骂你了一晚上’可以说成是‘我操了你一晚上’?” 林廷安紫胀着脸,浑身都在发烫,感觉跳进游泳池就可以烧开水了。 “是不是啊?”杜暄笑着说,“啊,问你呢?” “是你个头!”林廷安怒吼一声往前冲了两步直接跳进了池子里,激起的水花兜头浇了段暄一脸,杜暄放声大笑。 在杜暄的笑声中,林廷安闭气沉在水底,整个心也随着水波荡。 杜暄滑过来,伸出手从身后抱住林廷安的腰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林廷安裸露的后背贴着杜暄,一时之间僵住了,感觉自己心跳骤停。 杜暄扶着林廷安的肩膀,把人转了个圈面对着自己,“放心,刚刚你二十道选择题错了十一道,我不也没操你吗?” 说完,他自己绷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往下沉了一下呛了一口水,于是又咳又笑的满眼的泪。 林廷安忍不住去拍杜暄的后背,一边拍一边说:“笑笑笑,笑死你!有什么好笑的,相声里‘福南人胡建人’的,怎么没见你笑成这样?” “那些……没你这个好笑。”杜暄抹一把脸,“哎,笑死我了,笑得我胃疼。” 林廷安很想踹杜暄一脚,反正他会游泳也淹不死最多就是呛口水,但是忍了半天竟然忍住了。 “笑够了没有。”林廷安板着脸说,“差不多得了,你这是地域歧视。” 杜暄举起手:“没有,我对天发誓。我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我日杜暄,你骂人呢。”林廷安被“可爱”这个词弄得要疯,恼羞成怒地说,“你说谁‘可爱’呢,恶心巴拉的。” “OK,那我换个词,不是‘可爱’,是……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你懂的。”杜暄冲林廷安挤挤眼,蹬了一脚池壁迅速滑开,“一千米啊林廷安,我已经游了两百了,你加油。” 林廷安站在池子里,眼睁睁看着杜暄又游到了泳道的另一头,终于憋了一句“你挨老子等着起!”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 周曼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了林家。杜暄自嘲地想,还好妈妈没送给林廷安一套《五年中考三年模拟》。 马静热情地把周曼迎进了门,两个亲亲热热地聊儿子经。杜暄和林廷安坐在一边听着, 奉献出谦虚诚恳的笑容, 俩人浑身都不自在,杜暄更是攥着一把冷汗, 唯恐妈妈说点儿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马静说:“小暄真的太乖了,我家小安要有他一半就好了。小暄还来帮小安复习, 其实应该是我们感谢小暄的。” 周曼矜持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让他讲讲初三的东西也算复习了, 省得上高中跟不上。” 林廷安皱一下眉,心里嘀咕一句“你才跟不上呢”。杜暄不置可否地听着,半点没往心里去, 只要话题不扯到林廷安身上,他不介意妈妈说什么,反正那么多年也听习惯了。 从林家出来后,周曼对杜暄说:“放假也就算了, 上了高中你要抓紧时间学习,少跟林廷安混在一起。” 杜暄脚底下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马静对林廷安根本就没什么要求, 林廷安又是个体特生,这样的孩子以后还能好?”周曼哼一声,“你记不记得,每次考试在最后一考场的不是体特生就是艺特生。” “可是也有好的。” “那是极端个例。”周曼不屑地说, “体特生最后能到哪儿去?不就是体育大学吗?那能和央财、外院、复旦、人大之类的学校比吗?更别说清华北大了。总之,你别跟他走那么近,容易被他影响。” 杜暄抗议地抬高了嗓门:“妈,您这也太武断了。” 周曼扭头看一眼儿子,放缓了口气说:“也不是不让你跟他玩,你爸跟他爸还是一个单位的呢,不用弄得那么僵。妈妈的意思是这样的孩子太散漫,容易给你造成不良影响。等你读完高中,考上央财,爱跟谁玩跟谁玩,妈妈也不担心了。” 杜暄跨进家门,回手关上门,轻声说:“妈妈。” 周曼“嗯”一声,看儿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奇怪地问:“怎么了?” “妈妈,”杜暄抬起头,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林廷安能考上985、211,他能考得特别好,您信吗?” 三中高一军训和新初三补课安排在同一天,八月中旬,正是最热的时候,林廷安背着书包和拖着行李箱的杜暄一起往学校走。 林廷安问:“你带风油精了吗,那里蚊子可多。” 杜暄点点头:“都带了,放心吧。” 林廷安“哦”一声后不知道说什么了,那种类似“依依不舍”的感觉又来了,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杜暄说:“听说基地的条件可差了,我去看看能差成什么样,回来告诉你,你明年有个心理准备。” 林廷安:“要是不舒服就请假,你可别中暑了。” 杜暄笑着说:“知道了,军训而已,没那么恐怖。”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的脚:“这鞋穿着舒服吗?” “挺舒服的。”杜暄原地蹦了两下,“而且很透气。” 你别逼我啊_69 “那当然,我夏天最喜欢穿这双了。”林廷安看了一眼踩在杜暄脚底下的鞋,感觉配杜暄的迷彩裤还挺好看的。 校门口,一溜儿大巴沿街停着,高一已经在操场上整队了。孙睿离着老远就喊:“杜暄,这里。” 林廷安啧一声:“你还跟他一个班吗?” 杜暄点点头:“都是签约生,分到一个班了。” 林廷安嫌弃地看了孙睿一眼,对杜暄说:“那下周见。” 杜暄说:“好。” 林廷安犹豫着皱了一下眉。杜暄看到了,笑着说:“有话就赶紧说,再不说我走了啊。” 林廷安吭哧一句:“下周你们大概三点就能到校吧?有人接你吗?” 杜暄摇摇头:“周一父母要上班,再说从学校到家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廷安说:“我们四点放学,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家吧。” 杜暄微微笑着说:“好。那我在半影等你吧,学校里我也没地方待。” 林廷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提了一个傻缺的要求,这三伏天,杜暄刚刚军训回来,自然是要赶紧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地空调吃冷饮,好好享受一下假期最后的时光了,谁会拖着行李箱在学校里晒一个小时太阳等人放学呢? “不用了,”林廷安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是脑抽了,你别理我,赶紧回家。” 杜暄摇摇头:“正好我也想吃半影的甜点和奶茶了,军训回来去享受一把,你放学来给我结账就行。” 林廷安忙不迭地点头:“我请客我请客。” 操场上的集合哨声响起,杜暄拖着行李箱奔到队伍中,林廷安背着书包一步步走向三楼。三楼公告板上已经贴了表彰名单,是上学年末各项评优名单和期末考试优胜名单。 三个月前自己还站在这里看着杜暄的照片,现在一切都变了。林廷安有点儿失落地看一眼公告板,上面并没有他的名字,就连“校园服务奖”里都没有他。 林廷安叹口气,扭头从窗户看出去,高一的已经排着队往校门外走了,队伍拖拖拉拉地横贯了整个操场,从这角度看过去找不到杜暄。 人还没走出校门,林廷安就已经有点儿想念他了。 林廷安看着操场上的队伍,慢慢地全都走出了视线,整个操场又变得空荡荡的,这时他才收回目光走进教室。 当他抬头看到黑板上写的课表时,第一眼就晕了过去: 语文语文,英语英语…… 林廷安收拾一下书本,自动自觉地站到了教室的后面。语文邱老师进班看了林廷安一眼,奇怪地问:“林廷安,我还没罚你呢你怎么就站后面去了。” 林廷安忍不住打个呵欠说:“邱老师,我会困,我在后面站着听。” 邱老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指着林廷安说:“大家看,这才是一个初三生该有的学习态度。我说过,学习态度的好与坏直接反应在成绩上,林廷安同学现在的学习态度就非常好,我相信他也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杨乐萌回头看了林廷安一眼,扬扬眉毛表示询问。 林廷安在全班的哄笑声中微微一鞠躬,说:“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同学们笑得更开心了。 郑子岩坐最后一排,往后靠了靠椅子,凑近林廷安问:“你这是洗心革面?” 林廷安白了郑子岩一眼没吭声,他努力瞪大眼睛听邱老师念经一样平铺直叙地念课文——这些东西杜暄走前刚讲完,无论如何也要记住,杜暄回来要检查的。 一周后,杜暄拖着行李慢慢地走到了半影。大概是放假的缘故,整条街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杜暄箱子上的万向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声音响。 半影的玻璃门关着,里面传来舒缓的音乐声。杜暄推开门,看到丁子木正在磨一罐咖啡豆,小店里全是香气。 “欢迎光临。”丁子木从吧台后面站起来,“快进来,外面太热了。” 杜暄把箱子拽进来,丁子木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来放在了吧台边上。 杜暄道了谢坐在每次都坐的那个沙发椅上,丁子木送了一杯冰柠檬水过来:“先喝杯水吧,今天太热了。” 杜暄接过水杯握在手里,沁凉的杯子让他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丁子木笑着说:“刚军训回来?” “啊。”杜暄看看自己一身的迷彩装,点点头,然后点了饮料和吃的。没一会儿,就听到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一个跑得满头是汗的少年站在店门口。 “杜暄!”林廷安喘着气喊。 “快进来。”杜暄招招手,“你跑什么啊那么热的天。” “我怕你等急了。”林廷安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头的汗。 丁子木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里面放了冰柠檬水和两块湿毛巾:“擦把脸吧,先喝点儿水。” 林廷安抓过毛巾来盖在脸上呼噜噜地胡乱抹一把:“热死了,今天这天太热了。” “热你还跑。”杜暄拿过另外一块毛巾抖开,凑过去在林廷安的脖子上蹭了蹭:“一脖子汗,你T恤衫都湿了。” “啊。”林廷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觉得脸很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的。 杜暄随手把毛巾塞进林廷安手里:“自己擦擦,喝点儿水。” 林廷安看着杜暄说:“你黑了。” “暴晒一个星期,不黑才怪呢。” “瘦了。” “运动量大啊。”杜暄啧一声,“现在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多吃点儿啊,军训还能吃不饱饭?” “吃再多也架不住训练量大,训到最后,就连女生都不在乎了,一顿饭吃两个大馒头。” 林廷安立刻扫一眼桌面:“这些够吗?再点点儿,我请客。” 你别逼我啊_70 杜暄笑着说:“够了够了,一会儿回家还吃晚饭呢。” 林廷安兴奋地说:“去我家吃,今天你要回来,我妈特地做了汽锅鸡,巨香。” “今天不去了,今天我妈说在家吃。”杜暄看着林廷安瞬间沮丧的脸,很过意不去,加了一句,“我一会儿去你家谢谢阿姨。” 林廷安有点儿失望地“哦”一声,又说:“那没关系,我给你送碗鸡汤上去,特别香。” 两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通向后厨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男人端着一杯咖啡走出说:“木木,袁樵说……” 他的话音在看到杜暄他们的一瞬间落了下去。 “杨老师?”杜暄站起来,惊讶地打了个招呼,林廷安跟着站起来:“杨老师。” 杨一鸣有点儿尴尬地挠挠头:“啊,你们怎么……” 杜暄说:“我军训回来,林廷安初三补课。您这是……这店您开的?” “我开的。”丁子木在一边轻声说,“杨一鸣是我哥。” 杨一鸣侧头看一眼丁子木,点点头:“我家开的。” 林廷安一拍桌子:“早说啊杨老师,您开的店是不是得给我打个折?” 杨一鸣笑了:“我为什么要给你打折?” “因为……”林廷安指着杜暄说,“因为杜暄是你学生。” “全区至少有四个学校的学生都得叫我老师,我全打折?” 杜暄拽了一把林廷安:“杨老师您别理他,他就是开玩笑呢。您家的东西特别好吃,我们以后可以常来吗?” 杨一鸣指着杜暄,对林廷安说:“你看看人家杜暄多会说话,你得学着点儿。” 林廷安哼一声,心想他也就跟外人这么会说话,跟我说话时才没这么客气呢,特别气人。 丁子木又端了一盘蛋挞过来:“没关系,这顿我请客,多吃点儿。” 林廷安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总归是开店做生意谋生的,自己也就是嘴欠贫了一句,总不好真白吃。 丁子木:“一顿我还是请得起的,就当给杜暄接风了。” 杜暄礼貌地说:“谢谢哥哥。” 杨一鸣问:“杜暄,你这是……还读三中?没去师大附?” 杜暄轻松地笑着说:“没考上呗。” 杨一鸣皱了一下眉,旋即乐了:“那你们教学副校长得高兴死,当初他为了留你可费了不少劲,一天给你们班主任打仨电话。” 林廷安在一边听得有些发愣,他知道学校想让杜暄留本校,但是能让教学副校长亲自出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杜暄……他到底有多牛啊。 林廷安挺挺腰,觉得特别自豪。 杜暄等林廷安喝了一杯水,满身的汗都落下去了,便起身告辞回家。 丁子木看着这俩走出半影,低声说:“杜暄没考上吗,真遗憾。” “未必。”杨一鸣说,“我看他挺喜欢三中的。而且……我有点儿奇怪他为什么会没考上师大附。” “没发挥好?” “哼,这小子心里素质强得很,我不太相信‘没发挥好’这个说法。”杨一鸣对丁子木说,“木木,这几年,心理素质好的差的我见得多了,但是没有像杜暄这样的。” 丁子木收了杯子,顺手塞给杨一鸣一块老婆饼,问:“他怎么了?” 杨一鸣说:“你就算心里素质好的,当年镇定得让我佩服。可是这个杜暄……他不光是镇定的问题,他特别理智,我跟他说任何话题,他都条分缕析逻辑清楚,语言严密,我明知道他有问题,但是套不出他实话。” 丁子木震惊地说:“他才高一啊,就这么厉害?” 杨一鸣摇摇头:“这跟年纪没关系,纯碎因为是个人意志坚定。他心里有想法,咬死不说,对所有的试探都不接招,也不迂回,但就是不开口。” 丁子木问:“你觉得他有心理问题吗?” 杨一鸣摇摇头:“没有。但是我觉得他有一个很大的心理负担,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而且这种压力应该跟学习没什么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情感吧,或者亲子关系什么的,我得跟他谈才能知道。” 丁子木说:“你会帮他吗?” 杨一鸣笑一笑:“他得让我帮才行。” 丁子木说:“你帮帮他吧,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为什么?” “冬天的时候,他发着烧在店里趴了一天不回家,还骗他妈妈说在学校上课,我觉得他家里肯定有问题。” 杨一鸣伸个懒腰,顺手搂住丁子木在他腰上搓了一把,然后说:“如果他愿意,我尽量帮他。” 九月一日开学典礼。 按照规矩会有高一新生代表发言,高一军训汇报表演,还要公布上个学年各项评比的结果。 林廷安站在队伍里,努力踮着脚尖往主席台方向看,可惜只能看到作为高一新生代表发言的杜暄的一道侧影。 杜暄穿一身迷彩作训服,裤脚微微收缩,显得一双腿更直更长了。杜暄的要背挺得很直,微风吹过时,迷彩T恤衫裹在身上勾出流畅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 林廷安叹口气,现在的这个位置距离主席台很远,和高一年级索性就不在一条线上。初三站前列,高一站后列,以后上操想跟杜暄说句话都得横穿半个操场。 课间说句还得横穿一个学校。 你别逼我啊_71 林廷安无可奈何地望向高中部,高中部穿制式校服,墨蓝色的西裤配白衬衫,整个人看起来都成熟潇洒了很多。杜暄低头看看自己,劣质面布的运动短裤配洗得发黄已经变形的白色T恤衫——杜暄就连穿初中校服都比自己好看。 他还比我高! 林廷安迫切地想要赶紧度过初三这一年,他想上高中,上三中的高中。 掌声响起,杜暄发言结束一鞠躬下了台。紧跟着就是军训汇报表演,一直死气沉沉的操场终于开始兴奋了。五个年级重新整队,空出了操场的中间部分,随着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大家席地而坐等待分列式表演。 初三年级就挨着跑道坐,初三五班在最边上。按说林廷安应该在最后一排的,可他跟韩莫商量了一下,代替韩莫整队然后顺势坐在了第一排。 分列式开始的时候,杜暄就从自己前方四、五米的地方走过去,这几乎是全场最佳观赏位置了。 激越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说“迎校旗”,林廷安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使劲儿往跑道的那头看过去。 杜暄扛着校旗走了过来。 严肃的面容,锐利的目光,抿紧的嘴角,看起来帅气又庄严。武装带束得很紧,瘦削的腰部线条利落有力,杜暄的腿很长,踢正步的时候步步生风。 在杜暄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林廷安就控制不住地开始鼓掌,偌大的操场上只有这一声掌声,初三五班的同学在什么都没看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跟着鼓掌,瞬间就带动了整个初三年级,然后波浪一样传递开,很快一操场的人跟着鼓起掌来。这么热烈的开场让主席台上的校长激动坏了,站起身来跟着鼓掌,整个军训汇演就在这种莫名的亢奋中拉开了帷幕。 杜暄走过初三五班时,微微斜了一下眼睛,冲林廷安眨了一下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林廷安眯了一下眼,觉得阳光有些太猛了,刺得眼睛疼。 身后两个女生小说说;“你看你看,旗手是杜暄哎,多帅。” “哎,他有女朋友了吗?” “有吧,不知道。” 林廷安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女生倾过身子凑近他问:“林廷安,杜暄有女朋友吗?” 林廷安摇摇头,很想说:“有没有关你什么事儿,没有也看不上你啊。” “高中肯定好多女生喜欢他。”一个女生肯定地说。 “初中就有好吗,”另外一个小声说,吃吃地笑起来。 林廷安皱皱眉:“孙睿都有女朋友了,郑子岩也有杨乐萌了,杜暄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第三十五章 关于杜暄为什么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 林廷安觉得凭他跟杜暄之间的关系,直接开口去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努力了几次,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问题那么难开口。男孩子之间聊这些根本就是张嘴就来的, 他还听到过有人问另一个男同学跟没跟女朋友亲过。当时他也跟着暗搓搓地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猥琐”, 可是让他开口问杜暄,怎么想都有点儿“难以启齿”。 可是不问, 又有点儿放不下。 有一天, 在食堂吃午饭时, 杨乐萌把自己的红烧肉都给了郑子岩,郑子岩把自己的酸奶给了杨乐萌。林廷安叹口气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 这有点儿过分了啊。” 一起凑热闹的孙睿也叹气:“我这种异校恋的,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郑子岩哼一声:“林廷安,你也找去呀,谁拦着你了。上个星期四班那小姑娘还找过你呢。” 杜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林廷安。 林廷安撇撇嘴:“别逗了……” “怎么着, 看不上啊。”郑子岩笑道,“姑娘挺好看的,舞蹈队的, 学习也比你好。” “呦呵,”孙睿说,“林廷安有人追啊。” 林廷安:“没有,人家就是来找我借本化学书。” 大家哈哈一笑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可林廷安总看着杜暄,终于没忍住问:“杜暄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杜暄坦然说,“这你还用问吗。” “为什么?”杨乐萌说,“好多女生喜欢你。” 林廷安简直要给杨乐萌跪下口呼“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谢谢你替我问了。 杜暄咽下一口饭,淡然说:“看不上。” 孙睿说:“杜暄你也差不多点儿,太狂了损人品。” 杨乐萌也说:“杜暄你够了,那么多女生,你居然一个都看不上。” 杜暄镇定地说:“嗯,看不上。” 郑子岩问孙睿:“他喜欢什么样的?” 孙睿想了想,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啊……我还真不知道。” “你跟他混了九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孙睿侧过脸去问杜暄,“哎杜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杜暄指指孙睿餐盘里的菜:“怎么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孙睿扒拉开杜暄的手:“不不不,要不说我都没留神,你没遇到过喜欢的吗?” 杜暄没好气儿地:“我每天忙着考第一呢,哪儿有功夫谈恋爱。” “那现在不忙了,说说呗,总不至于全世界的姑娘都不好吧。” “谁说的,”杜暄正色说,“温遥就挺好,杨乐萌也特好。” 杨乐萌抿着嘴笑:“谢谢。” 郑子岩翻个白眼:“你别瞎撩。” 你别逼我啊_72 杜暄笑笑低头吃饭,一直默默听着的林廷安这时才心里一松,喘了口气。 孙睿被噎了回去也不说话了,默默扒拉完盘子里的饭,转头问林廷安:“初三好玩吗?” 林廷安磨着后槽牙说:“好玩个屁。” 初三最让林廷安崩溃的就是绝大部分课是连上的,连上两节数学倒是没什么,连上两节语文那真是能要人命。加上邱老师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语调,最多十五分钟林廷安就开始和周公打架。一开始的时候,林廷安还能本着“奋发”的态度强迫自己站在教室后面听课。时间一长,那股子冲劲儿也就泄了,加上杜暄在学生会忙得不可开交,不能紧盯着他,林廷安的学习积极性自然而然地就没了。 与此同时,为了迎接锦标赛和来年三月的初升高体测,田径队的训练加大了强度,尤其是初三的队员,训练量更是大。他们的晚自习全都停了,每天都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跑。 杜暄从高中楼望出去只能看到跑道的弯道部分,有时候,他站在那里能看到林廷安过弯的身影掠过。孙睿有好几次站在教室门口喊:“杜暄,打铃了没听到啊,赶紧回来上自习。” 杜暄折回教室时,孙睿会问:“你看什么呢?” “没事儿,休息休息眼睛。” “屁,那一操场的人,看那个能休息眼睛?” 杜暄所问非所答地说:“怎么办,作业该写不完了。” “谁?我啊?”孙睿说,“放心吧,写得完,你把英语借我抄抄。” 杜暄顺手把自己的英语作业本丢过去,孙睿翻开本子一边抄一边说:“杜暄,我可觉得你最近不在状态啊。” “嗯?”杜暄终于正眼看了看孙睿。 孙睿停了笔,挤了挤眼睛说:“有心事?” “有。”杜暄大大方方地说,“要月考了。” “考试?”孙睿顺手扔了个本子过去砸在杜暄脑袋上,“你是担心超第二名超得少吧?” 九月中第一次月考,仗着暑假突击的底子,林廷安考了全班第十。马静都想敲锣打鼓地去给杜暄送面锦旗,林廷安也颇为自得。 杜暄跟林廷安说:“别高兴得太早,你基础不行,有时间多背点东西刷点儿题。” 林廷安痛快地点头答应:“你就放心吧。” 杜暄:“你要这么说,我可真就不放心了,特别不放心。” 林廷安啧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学习可用功了,作业每天都交的。” 杜暄说:“你把时间分割一下,中午一个半小时午休时间,用四十分钟吃饭休息,半个小时趴桌子上睡会,剩下二十分钟可以背一篇文言文或者一课单词了。” 林廷安含糊地应一声:“知道了。” 杜暄觉得自己像祥林嫂,可还是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现在天热,你训练量又大,中午就别在外面疯跑了,回班趴着睡会儿,要不然下午上课你得睡死过去。” 林廷安笑着:“哎呀杜暄我知道了,你简直比我妈管得还严,你就放心吧。” 杜暄在心里强令自己闭嘴,不许再说一个字了,再说就太招人烦了,可还是没绷住说了一句:“你多吃点儿,最近瘦得厉害。” 林廷安立正敬礼,说:“yes,sir。” 可他越是这么说,杜暄越是不放心。林廷安这种一天不嘚瑟就难受的人,他能有多老实? 有一天中午,杜暄下了化学课帮老师把器材搬回了实验室,十二点十分才从综合楼出来,穿过操场去食堂。 刚下课十分钟,操场上就已经人满为患,球飞如箭了。 全世界每一个学校的篮球场都是不够用的,午休时间为了抢场地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更何况一餐饭不吃,况且食堂的饭也没什么可吃的。 杜暄一边留神躲着射偏的球,一边飞快地往食堂走。忽然,他眼光一扫,一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杜暄停下脚步,眯着眼睛迎着刺目的阳光看着篮球架下的一个人:墨绿色的校服裤子有点儿短了,跃起时露出一截脚踝,上衣似乎也有点儿短,双臂扬起时露出非常紧致利落的腰线。那个男孩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即便是有些凶狠地盯着球,也让人看了觉得喜悦——至少杜暄觉得挺喜悦。 他把《化学教材完全解读》夹在胳膊底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廷安用绝美的姿势投了一个“三不沾”,在朋友的哄笑下气呼呼地踹了篮球架一脚。杜暄看看表,十二点半,再过十分钟学生食堂里就没饭了。他索性慢慢走到走到领操台边上找了个台阶坐下,隔着两块篮球场看林廷安左挪右闪。 十月的阳光还很热,没有风,杜暄把厚厚的“王后雄”垫在屁股底下,坐得更舒服了些,他看着林廷安大笑、奔跑、跳跃,手臂高高扬起,橘色的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砸在篮筐上弹出,然后林廷安的脸色会变得非常难看。 可是杜暄很高兴,他喜欢看林廷安打篮球,恣意飞扬的神采,漂亮的动作,瘦削修长的身体,至于球进不进,谁在乎呢? 杜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微微侧过身用校服外套遮挡一下开始给孙睿发短信,过了一会儿,孙睿拿着一瓶脉动和一袋汉堡包走过来。 “成天还得伺候你,喝个脉动还得要青柠味儿的,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孙睿说,“没什么好吃的,我只给你买了份汉堡包,虽然难吃点儿,不过好歹也能吃饱。” 食堂卖的所谓汉堡包就是两片需要狼牙才能撕扯开的面片,里面夹一片瞅着比曾祖母还老的生菜叶子,再加一片全是胡椒味的肉饼。但“难吃”这东西是相对而言的,如果跟食堂的熬白菜比起来,那还算得上是“美味”。 “没事,反正不是我吃。”杜暄说。 “那给谁买的?”孙睿顺着杜暄的目光看一眼,“林廷安那小子?” “嗯。”杜暄点点头。 孙睿嗤笑一声:“杜暄,你觉不觉得你管得实在有点儿宽?他自己难道不知道饿了去食堂吃饭?” 杜暄没吭声。 孙睿接着说:“你真是够了,我认识你九年了,从来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 杜暄笑一笑:“你多让人放心啊。对了,今天食堂吃什么?” “米饭,据说是肉丝炒的豆芽,鱼香胡萝卜丝,还有一个豆腐,我觉得吧,咱们食堂挺仁义的,这是帮着咱们吃素积福攒人品呢。”孙睿抱怨着。 “你每天晚饭都是红烧肉就着酱排骨,中午素就素点儿吧。”杜暄站起来,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抱在手里,挡住了汉堡包和脉动。又把屁股底下的“王后雄”扔给孙睿,“帮我带回去。” “你干吗去?”孙睿看着杜暄往篮球场走,“中午一点要默单词你别忘了,一会儿老牛顶你。” 杜暄挥挥手:“我这轮免默。” 孙睿愣了一下,想起来上一轮默写杜暄平均分95以上,老牛许他这轮免默,全年级有这待遇的一共就五个人。为这事儿,老牛还教训过孙睿,让他跟杜暄学着点儿,毕竟孙睿的默写没有一次能全对的。孙睿恶狠狠地在后面冲杜暄挥挥拳头,骂了一句:“妈的,老子早晚有一天要揍你丫一顿。” 杜暄站在第二块篮球场边上,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林廷安。” 你别逼我啊_73 林廷安截了个球,正准备运球过中场,被这一嗓子喊得下意识抬头看,可脚底下的惯性带着他往前冲,险些扭了腰。 “啊!”林廷安大喊一声,痛苦万分地扶着腰,篮球咕噜噜地滚远了。 “杜暄,你喊什么啊我的腰。” “长得还挺全乎还有腰。”杜暄带着笑意说,“过来。” “我就偶尔玩一次,”林廷安嘴里嘟囔着,乖乖走到杜暄跟前,“一会儿就打算回班写作业了。” 杜暄觉得扑面而来一股热气,混着一股子汗味,那是一种特别的气味,独属于林廷安。 杜暄眯眯眼,借着躲避阳光不动声色地错了一步,拉开了跟林廷安的距离:“没不让你玩,愿意玩就玩一会儿。你吃饭了吗?” “吃啦。”林廷安毫不犹豫地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真难吃。” “难吃啊?”杜暄露出温和的笑,“今天的鸡翅我觉得还行,就是有点儿辣,我还觉得你应该爱吃呢。” “啊,那哪儿叫‘辣’啊。”林廷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带着鄙夷的口吻说,“在我老家,这个程度只能叫‘无辣’。” 杜暄问:“吃饱了吗?” “饱啦。”林廷安终于觉得杜暄今天的话风有点儿不对劲儿,乖觉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事儿,”杜暄淡淡地说,“我中午多买了一份汉堡包吃不了了,我本来想着你要是饿的话就先给你。” “啊……”林廷安有点儿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我打了半天球。” “然后呢?”杜暄看着林廷安的样子有点儿想笑。 “那个,打球会饿。” “哦。”杜暄点点头,“中午吃的都消化啦?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吧?” 林廷安抓抓头不吭声。 杜暄从衣服底下把汉堡包和脉动拿出来放进林廷安的手里:“课间的时候当加餐吧。” “谢谢。”林廷安点头哈腰嬉皮笑脸。 杜暄问:“你平时中午都几点来打球?” 林廷安飞快地回答:“吃完饭来,一般都是十二点二十,打个二十分钟就回去了。” 杜暄当然是不会信的,于是连续三天,他都坐在领操台边上看着林廷安在十二点零五分以前出现在篮球场上,然后在一点一刻的时候会冲到食堂的小卖部买一个面包或者两包干脆面,再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教学楼,往往他踏进教学楼的一瞬间一点二十的午检铃会响。 敢情他在田径队的训练成果全都展现在这里了。 第二天,杜暄上午最后一节正好是体育课,他早早地站在篮球场边上“守球待林”,下课铃响不久,林廷安就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先奔到器材市抱了一个篮球,然后抢到了地理位置最佳的一块场地。 杜暄在他试着投第四个三分球时溜达过来:“林廷安。” 林廷安张口结舌:“杜,杜暄。” 杜暄:“吃饭吃的挺快啊,我这下了体育课的人都还没吃呢。” “那,那个。”林廷安抹了一把汗,“我先占个场子,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就去吃饭。” 杜暄说:“哦,两袋干脆面够吃吗?” 林廷安嘶地抽口气,不说话了。 “吃饭去吗?”杜暄问。 林廷安吭哧一声:“吃。” “走吧。”说完,杜暄扭身往食堂走去,林廷安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走了两步之后,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呸”了自己一口,真是没见过这么怂的。 林廷安其实很想梗着脖子说,我打球怎么了?犯法吗?杜暄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如果换个人,这么会儿功夫,恐怕一场架都打完了,绝对笑看风云。 可这个人是杜暄,林廷安只能默默地认了这个怂。 食堂里,孙睿已经占好了座位,正在啃鸡腿。他空出嘴来说:“你俩怎么才来?林廷安你这一头汗是干吗去了,你们最后一节不是体育吧。” 林廷安瞪了孙睿一眼,心想怎么连鸡腿都堵不住他的嘴呢。 孙睿浑然不觉林廷安的眼神,跟杜暄说:“你说你有事儿就是去找林廷安了呀。他打球去了?” 杜暄嗯一声。 孙睿撇撇嘴:“杜暄,你都快成林廷安的妈了。” 林廷安心说,我妈哪儿有他可怕? 杜暄说:“好歹初三了,也看看书。” 林廷安得意地扬着脑袋:“我月考考第十呢,看着吧,期末的时候我也能上一次公告榜。” 杜暄说:“上不上榜的,你先去德育处申请把处分撤了。” 林廷安应一声说:“现在想想,当初那架打得真是莫名其妙。” 杜暄:“周宸现在还跟你较劲吗?” “当然了,每次都跟我比数学。我偶尔比他高,基本都是他赢。”林廷安撇撇嘴,“我懒得跟他较劲,又不赢房子不赢地的,瞎比什么啊。” 杜暄敲敲林廷安的脑袋:“你也上点儿心,我倒不是非让你去跟周宸比什么,不过你别忘了你要考三中的,体特生也是要分的。” 林廷安吧双手举过头顶,哀叹道:“好了我知道了,求求你别说了。” 孙睿在停下了正在扒拉饭的手,看了杜暄一眼,目光中满是探究。杜暄一扭头撞见孙睿的目光,骤然变了脸色。 你别逼我啊_74 十月中,全市中小学田径锦标赛开赛。 林廷安领到了新的队服,里面是一件白色有金色校名、队徽、姓名的T恤衫,外面是一套红色的运动服。林廷安拿着衣服跟杜暄显摆,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T恤衫应该弄成黑色的,金色的图案印在白色的底色上不明显。” “你又不是去走T台的,跑出名次来最重要。” “你周日去看我跑吗?”林廷安眼巴巴地问。 “去。”杜暄点点头。 “那你能进去吗?胡老师能给你找张通行证吗?” 杜暄笑一下:“不用通行证我也能进去。” 林廷安惊讶地说:“你翻墙进去?” “当然不是,”杜暄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盖着公章的证明来,“我用学生会宣传部的名义从德育处弄了张证明去当现场记者。” “太好了!”林廷安一挥拳头,“这次你能进场地看是吗?看着吧,我绝对能跑进前三。” “200米前三,400米前五。”杜暄说。 “小意思。”林廷安得意地说,“小爷我天天好几公里不是白跑的。” 说到这个,杜暄就忍不住心忧。过大的训练量加上初三的课业负担,林廷安已经明显跟不上节奏,最近他连作业都写不完。杜暄帮他整理完了语文的知识点,最近在整理化学的,就是不知道林廷安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踏踏实实坐下来学习。杜暄有点儿着急,九月份给林廷安布置的语文背诵,现在已经十月中了还没背完。但是看着林廷安兴致高昂的样子,他又不忍心说什么,只好说:“没问题,我相信你。” 周日的时候,记者杜暄和运动员林廷安一起坐着学校的大巴车去了市体育馆。胡坤把杜暄叫道自己身边闲聊。 胡坤说:“高中我就不要你了,你的成绩在高中进不了校队。” 杜暄笑嘻嘻地说:“谢谢您放我一马,我每天看林廷安跑就快累死了。” 胡坤瞪着眼睛说:“那小子太懒了,又散漫,你跟他关系好,你得多说说他。” 坐在后一排的林廷安不满地说:“胡老师,您怎么当着我的面还说我坏话啊。” “难道不是事实吗?”胡坤说,“你就是太散漫了,做什么事儿都是‘差不多’就行,将来好不了,你得给自己一个目标。” “我目标多明确,不就是拿名次吗?”林廷安抱着前排的椅背,凑近杜暄说:“杜暄你别信胡老师的。” 林廷安说话时离得很近,热热的呼吸吹进杜暄的耳朵里,杜暄忍不住哆嗦,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脸都有些发热。 这次的赛程依然是上午跑400下午跑200,林廷安折过一回这次特别当心,一到现场就去量步子划区间,一圈一圈地绕着跑道走。 杜暄脖子上挂着学校的单反相机,在跑道外侧抓拍队员的表现,十张里有八张是林廷安。 十点的时候,200米鸣枪了,杜暄站在终点附近,镜头始终对准7跑道的林廷安,从林廷安蹬上起跑器的一瞬间,杜暄的手指就在连续按动快门,短短的二十几秒,他透过镜头看着林廷安迅速接近自己,逐渐能看清他的身影、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眼睛。 全神贯注,充满了激情。 在撞线的一瞬间,他甚至有闲暇侧头看了一下旁边跑道的人。 杜暄紧张得手指几乎痉挛,一直死死地按在快门上,耳边全是咔咔咔连拍的快门声。直到林廷安从自己的身边冲了过去,他的镜头随之转过去拍到林廷安扑倒在跑道上,才慢慢放松下来,手指一根根松开。 他张开手掌,掌心里满满的全是汗水。 裁判跑过来一个个登记成绩,杜暄惊觉他竟然不知道林廷安跑了第几。从头到尾,他的取景框和他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身影,整个体育场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林廷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杜暄被限制在采访区不能过去,只能通过林廷安的表情去判断似乎跑的还不错,应该是有名次的。 第几?杜暄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林廷安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一个V,杜暄拿不准这是第二还是胜利的意思,他焦躁地跺跺脚,索性大声喊:“第几?” 林廷安摆摆手,冲裁判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不耐烦地指指自己的胸前的号码布,裁判拿笔警告地指指林廷安,林廷安并拢手指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之后撒腿就往杜暄这边跑。 杜暄看到他张开双臂,眉飞色舞地向自己冲过来,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迎了过去。 维持纪律的老师微笑着撤了隔离墩,杜暄往前跨了两步,直接把林廷安接进了怀里。 “第几?”杜暄抱紧林廷安,问道。 “第二。”林廷安扣住杜暄的肩膀,耳边全是杜暄的呼吸声。 “太棒了!”杜暄又收紧了手臂,把林廷安牢牢箍在怀里。 林廷安身上带着汗水的味道,还有暴晒之下跑道的那种橡胶的气味,躁动又热烈,铺天盖地地把杜暄裹挟其中。杜暄恍惚记得自己曾经也这样拥抱过林廷安,那时只敢借着拉他上看台的动作一触即放。现在抱住他,杜暄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拧成了一团。 “杜暄,”林廷安没有松开手,他把头放在杜暄肩膀上,慢慢吐出一口气说,“哎,跑死我了。” “下午还有一场呢。”杜暄把手贴在林廷安的后背上,掌心下是剧烈的心跳。 “能赢!”林廷安说,“让我歇一会儿,就能赢。” “好。”杜暄说,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有些湿,那是被林廷安的汗水浸湿的。 林廷安从杜暄的肩上抬起头,脸色通红地看着杜暄:“我跑第二。” “嗯,第二。”杜暄用力拍拍林廷安的肩膀,“下午进前五。” 林廷安松开手,站直了身体,杜暄觉得怀里一空,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林廷安喘息着说:“杜暄,我……” 杜暄挑一下眉。 林廷安顿一顿,摇摇头说:“我……我就是觉得……特别有信心,下午一定能跑好。” 杜暄拍拍相机:“等着拍你的英姿。” 你别逼我啊_75 第三十六章 林廷安跑完了项目坐回看台上, 杜暄还在场地里拍其他人。趁着比赛空隙,杜暄回看了一遍了刚刚的照片,镜头里的林廷安张扬而肆意, 那股子傲气几乎要溢出镜头。 杜暄露出一抹微笑, 就是喜欢看他这样嘚瑟,半年前那个蔫头耷脑沮丧失落的林廷安让他难受, 今天的林廷安让杜暄感到骄傲。 杜暄回头往看台望过去,正好和林廷安视线撞上, 林廷安扯扯嘴角, 挠了挠头发转开了目光, 脸有些发红。 杜暄大喊:“林廷安!” “什么?”林廷安从看台上站起来,走到护栏边弯下腰去,眉眼弯弯地问, “怎么了?” 杜暄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看到林廷安转开目光有些不爽,下意识地就喊了。喊完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给我瓶水, 渴了。” 林廷安“哦”一声又折回去拿了一瓶水递给杜暄,“上来歇会儿,大热天的, 底下跑一万米呢,你守着干吗?” “好。”杜暄收了镜头。 林廷安伸出手:“快,我拉你上来。” 杜暄伸手抓住林廷安的手,一只脚已经蹬上了墙壁。一个声音喊:“三中的, 不许翻看台!” 林廷安瞪大眼睛:“啊?” 杜暄还攥着林廷安的手,仰头看着林廷安,迎着正午的太阳,看着林廷安还未干透的头发和晶亮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越笑越开心,越笑越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林廷安讪讪地松开手,嘟囔:“怎么每回都被抓。” 杜暄说:“我绕过去。” 林廷安伸出手:“你先把相机给我,挺老沉的背一上午了。” 杜暄把相机摘下来递给林廷安,飞快地沿着看台边缘往入场口跑去,绕过看台大门时,看到卖冷饮的买了一瓶冰镇脉动。 杜暄跑回看台,林廷安正把一瓶矿泉水浇在头上,阳光下满头亮晶晶的水珠。 “别感冒了。”杜暄顺手抓过一条毛巾蒙上去擦,“好歹十月份呢。”顺手把脉动递过去。 “这大中午的,不会感冒的。”林廷安的脑袋在杜暄的手里左摇右摆,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哎青柠味儿的,郑子岩就从来没买对过,他总买荔枝味儿的。” “就你事儿多。”杜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猛擦,拿掉毛巾时林廷安晕晕乎乎地说,“我都被你晃悠晕了。” “歇会儿。”杜暄坐在林廷安身边,说,“还有三个多小时才跑下一场呢。” 林廷安看着场地,说:“老胡该高兴了,大家跑的都不错。” “是啊。” “杜暄,把相机给我看看照片,你把我拍得帅吗?”林廷安伸手去够放在杜暄身体另一侧的相机,整个人几乎都横爬在杜暄腿上。 杜暄一只手横在林廷安身前,另一只手拍了他一下:“别看了,我相机都快没电了,下午怎么拍?今晚回去我拷给你一份好了。” 林廷安嘟嘟囔囔缩回了手,杜暄松口气,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相机里三分之二都是林廷安的照片。 两个人看着场地慢慢聊着,话题东拉西扯飘忽不定,林廷安越说越慢,不住地点头。杜暄问:“困了?” “有点儿。”林廷安揉揉眼睛,“太兴奋了,今早六点就醒了。” “闭眼睡会儿吧。”杜暄说,“咱们去后排,你能靠在……” “好。”林廷安闭上眼睛,直接一歪身子靠在了杜暄身上。 杜暄僵了一下,随即侧了侧身让林廷安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把毛巾搭在了林廷安的头上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场地上很乱,运动员和裁判员都在喊,看台上的观众在谈笑风生,不远处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可在这一片杂乱中,杜暄意外地觉得很安静。这安静源自于内心,静谧又悠闲,耳边这个男孩子的呼吸绵长而平稳,让阳光都温柔了起来。 杜暄想,这回真是糟糕了,怎么办? 下午,林廷安迷迷瞪瞪地在杜暄身上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杜暄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得很干净。林廷安看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是靠在人家身上的。 他坐直身子,揉了一下眼睛:“把你手压麻了吧。” “没事儿。”杜暄摇摇头,“你睡得还挺熟,我特别怕你窝了脖子。” 林廷安转转肩颈:“没事儿,挺好的。你看着,一会儿我给你跑400,稳赢。” 杜暄推推他:“你再歇会儿,我得赶紧下去,要不然什么都拍不到了。” 林廷安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杜暄问:“留着点儿电,你要拍我跑400。” “放心吧。”杜暄扭过头来说。 林廷安仰头看过去,秋日的蓝天白云,周围猎猎飞舞的彩旗,杜暄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全都放在自己身上。林廷安觉得自己的身影能把杜暄的瞳孔填满。 林廷安的心一沉,顺其自然……恐怕不太妙。 400米的鸣枪前,林廷安特地跑过去找杜暄:“我跑不进前五怎么办?” “哈?”杜暄笑了,“你不是一直牛哄哄的吗,信心满满,怎么这会儿又怂了?” “不是怂,就是问问,万一呢?” “万什么一,要是万一没名次,下周三之前去给我把《出师表》《岳阳楼记》《醉翁亭记》《邹忌讽齐王纳谏》全背了。” “我日啊,”林廷安惨叫着,撒腿就往起跑线上跑,“死也要跑进前五啊。” 杜暄站在终点线附近举起了相机: 鸣枪、起跑、提速、过弯、跟跑、再提速、过弯…… 杜暄屏住呼吸,从取景框里看着林廷安冲过来,第六。 你别逼我啊_76 “加油!”杜暄丢开相机,把手掌拢在嘴边,不管林廷安能不能听见,放声大喊,“加油啊林廷安,冲冲冲,超过他!” 林廷安的小腿细而有力,每一步蹬地时都有隐隐的肌肉线条,杜暄盯着那双腿,巴望它跑得再快些,步幅再大些。 “加油!冲了!”杜暄奋力招手,放声大喊,引来周围其他学校记者的目光。 但是杜暄不在乎,林廷安在冲刺,死死地咬住第五名,在最后的直道上,他终于追平了第五名。杜暄松了一口气,林廷安的冲刺比中程要好得多,只要追上就能反超。果然,很快林廷安就冲到了第五名,在杜暄还来不及欢呼时,他竟然又加快了速度。 真是死要赢啊。 杜暄紧张得喊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瞪着林廷安的背影,看着他越跑越快,在最后二十米的地方追上了第五名。 “第四!”杜暄大喊起来,“第四!” 站在看台上的胡坤笑眯眯地说:“杜暄别喊了,全三中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跑个第四你喊什么又不是第一。” 杜暄扭过头去看着胡坤,胡坤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返程的路上,林廷安和杜暄坐在一起,全程都在叽叽喳喳地显摆自己400米的冲刺技术。 “你看到了吗?我最后连超两个人。” “我一开始跑就觉得能赢,特别有把握。” “唉,要是再多跑二三十米,我就能把铜牌了。” “我牛吧,牛吧,牛吧。小爷就是这么的板扎。” …… 杜暄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反驳,微笑着任由这小子穷嘚瑟,他甚至都懒得问“板扎”是个什么意思,不外乎就是“牛逼”吧。 让他狂会儿,他应得的。 胡坤坐在大巴的最前头,站起来做总结,由于这次赛得很好,他脸上的笑意始终就没有退下去。 胡坤说:“今年的赛程就结束了,下周就期中考了,你们几个臭小子也差不多该看看书了,别老让人指着后脊梁骨说‘体特生’。” 车厢里发出一阵嘘声,有人不屑地说:“体特生穿他家的鞋啦?” 然后大家哄笑起来。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林廷安坐在最后一排嚷:“宋扬宋扬,期中考来个第一吓死他们。” 主攻跳高的宋扬回头说:“你怎么不考?你不是初三吗,来,考个师大附给那帮人开开眼。” 林廷安蹦起来说:“你怎么不考师大附?你干脆直接考师大算了。” 车厢里乱哄哄的一片嘈杂,杜暄的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胡坤把大家的声音压下来,说:“林廷安你别蹦跶,你看看满车就你折腾,你上初三了啊,心里有数没有?” “有啊。”林廷安说,“哎,您干吗说我啊,又不是我一个初三的。” 另外一个人笑着说:“可数学敢考全班第一的就你一个,我们都是学渣,初二起就跟数学分手了。” 又有一个人说:“哎,林廷安你的语文是不是也第一?倒着数的那种?” “哈哈哈哈。”大家都在笑。 杜暄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把初三的复习进度过了一遍,忧心地想这会儿文言文已经复习完了,字词也复习完了,基础知识也复习一半了…… 这些都是林廷安必须拿到的分。 杜暄杵杵林廷安说:“胡老师说的对,赛完了你得静心看书了。” 林廷安挠挠头:“哎呀……” 杜暄:“该第二次月考了。” 林廷安:“不用那么紧张的,我走体特的。” 杜暄掐着林廷安的脖子晃悠:“你傻啊,中考体特生只不过是降分录而已,你觉得凭咱们学校高中部的地位,它能降多少分?最多二十分了不起了,你能考得上吗?” “还一年呢,放心。” “哪儿还有一年啊,这都十月份了,满打满算七个月。” “杜暄……”林廷安拖长声说,“拜托,我今天刚跑完锦标赛啊,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你放心吧我能考好的。” “你看你这得意的样子,怎么能考……”杜暄倏然住了嘴,愣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手,脸色难看地盯着林廷安。 “啊?什么?”林廷安问,“你要说什么。” 杜暄的脸色苍白如鬼,他摇摇头:“没事儿,你……今天跑得挺好的。” 林廷安得意地说:“你得请我吃好吃的,庆祝一下。” 那天晚上,杜暄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白天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如此耳熟,熟悉到曾经让他夜夜噩梦。他恨不得让自己聋了,来避免听到那样的话。可今天,为什么这些话会如此自然而然地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杜暄,你要努力,你是要考师大附的人。” “杜暄,没有时间了,你要抓紧。” “杜暄,注意你的数学,要提分。” …… 杜暄捂住耳朵,拼命想要隔绝那个声音。在一片漆黑中质问自己: 我,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吗?就像妈妈那样喋喋不休、武断而偏激。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也很让人厌恶,是不是终有一天,林廷安也会听烦这些,也会对自己避之不及? 你别逼我啊_77 如同自己宁可发着高烧蜷缩在半影也不愿意回家。 还有…… 为什么听到胡坤说“期中考”的时候会忧心如焚。 为什么会在林廷安最高兴的这一天说这些让他不痛快的话。 为什么要对妈妈说,“林廷安终有一天能考上985、211”?仅仅是为了保护朋友,反驳妈妈的偏见吗? 可妈妈也曾说过孙睿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可自己也只是笑笑而已。 孙睿说:“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你说过哪个姑娘好”。 …… 夜深人静时,杜暄抱紧膝盖蜷在在床脚,死死咬着牙,残忍又坚决地把自己扒了一层皮,他鲜血淋淋地问自己: 为什么取景框里全是他,为什么会抱住他,为什么会在他靠着自己入睡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总想和他在一起,总不能真是为了那锅排骨汤吧? 还是为了发烧那天,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 抑或是他执拗地、瞪着眼睛说:“杜暄,你就是第一名。”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杜暄无力去梳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些巨大的冲击。长久以来,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压制住的情感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悄然露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年多以来,他的生活中时时刻刻有林廷安的影子,这个男孩子牵动了他所有的喜怒,他甚至妄图规划他今后的道路! 这真太可怕了。 杜暄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他问自己:杜暄,其实你早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所谓的‘兄友弟恭’吧? 他也问自己:杜暄,现在你终于敢承认了吗? 他甚至问自己:杜暄,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疼痛,冰冷刺骨,疼得他不住地颤抖着想要尖叫。但是他不敢尖叫,甚至不敢呼吸,唯恐出一点点声音惊动妈妈。他缩成一团,狠狠地再捅了自己一刀: 如果林廷安知道了,你要怎么做? 就在杜暄一片茫然的时候,期中考试和初三月考接踵而来。杜暄坐在考场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还没来得及给林廷安总结重点,也没给他改作文,更没有帮他把化学方程式再默一遍……于是在高中阶段的第一场大考中,杜暄考了第十五名。 周曼沉着脸伸出手:“手机。” 杜暄二话不说地交出了手机,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真心觉得没有手机是件好事。 “想好怎么办了吗?”周曼问 杜暄说,“这次数学比较差,我报个数学班。” 周曼说:“把物理也报了吧,反正你这两科一直比较弱,早点儿入手没坏处。” 杜暄点点头,从第二个星期就开始上课,而这周林廷安开始月考,之前落下的功课在这次月考中全都清晰无误地反应在试卷上,林廷安直接落到了班级二十六名。 “我去,林廷安你行不行啊,”郑子岩拿着林廷安的成绩说,“怎么数学都考这么差。” “不知道。”林廷安沮丧地说,“我现在脑子里还是懵的。” “你这样不行啊,”郑子岩说,“一会儿老彭肯定要找你的。” 林廷安哀叹一声:“他已经找过我了,还说要找我家长。” “这次没让杜暄帮你复习吗?”杨乐萌说,“你语文怎么这么差?” 林廷安顿了一下:“我……这个礼拜都没看见他。” “怎么可能,你俩楼上楼下的。” 林廷安说:“真的。” 他有些茫然,之前一直纠结在心里的那种“离别”的感觉又来了。原来真的就像他想象的,初中和高中,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他竟然可以整整一个星期都无法跟杜暄碰面。 林廷安噌地站起来,抬脚就走。 郑子岩在后面嚷:“干吗去?” 林廷安没理他,直接就跑到了高中楼。高中部这会儿正在上晚自习,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林廷安站在一楼高一年级公告栏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三遍,居然满榜都没有杜暄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林廷安走到高一一班教室,透过后门的玻璃他看到了杜暄。 桌子上铺着一张卷子,杜暄的手里握着一只笔,满脸的疲惫地趴在桌面上,眼睛闭着,眼下一片青色。林廷安的心里一抽,深切地体会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不是伤感,不是离别,不是担心, 大概…… 是心疼吧。 第三十七章 林廷安快步离开教室后门, 走到楼道尽头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公告榜,真的没有杜暄的名字。 林廷安想起来,就在期中考试之前的周末, 杜暄还陪自己去参加市锦标赛。他本来可以不去的, 可他特地去德育处要了一个证明,搭了一个周末的时间陪自己在跑道上晒太阳。如果, 那个周末他能在家里好好看看书,那个公告榜上会不会就有他的名字?还有那个暑假, 孙睿跟着父母在欧洲玩, 温遥在日本, 就连郑子岩都抽空去了一趟东三省避暑旅游,可杜暄却陪着自己闷在房间里又走了一轮初三总复习。 杜暄说:“放心吧,有我呢。” 你别逼我啊_78 杜暄还说:“我是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服务。” 而自己也就真的把那些事儿都推给了杜暄。 林廷安拔脚就跑, 穿过操场时他拐上了跑道。他喜欢在跑道上跑步,脑子里可以很空,也可以想很多事情。他在一圈圈没有尽头的跑道上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他, 曾经让他惶恐不安半夜把杜暄叫下来,也曾经让他迷惑不解跑去询问郑子岩。现在,他谁都不想问, 他只想扒开一切虚假的粉饰,赤裸裸地问自己: 林廷安,你是不是喜欢杜暄。 这个问题一旦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心里,林廷安就有种轰然落地的感觉。一直以来的患得患失, 忧喜哀怖,无非就是为了那个人好不好,高兴不高兴。所以才会紧张他的每一次成绩,才会担心他有没有晚饭,才会挂心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才会找一切机会和他待在一起,让他军训回来等自己放学,让他陪自己去比赛,才会安然地靠在他身上睡着,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全世界。 林廷安越跑越快,跑道上的人已经开始自动自觉地给他让路,他顾不得耳边的铃声是晚自习铃还是放学铃,也顾不得化学老师说要找他默写,他只能全速奔跑,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去想那个累得做卷子都能睡着的男孩。 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林廷安只知道自己的腿越来越沉,肺部越来越疼,忽然有一只手拽住了他,他一个踉跄终于停了下来。 “你干吗呢?”孙睿奇怪地问,“田径队不是停训了吗?” 林廷安喘息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老师罚你跑圈?”孙睿又问,“英语?一个单词跑一圈?” 林廷安喘得说不了话,只是摇摇头。 孙睿摊了摊手表示理解困难,然后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卷子塞给林廷安:“哪,给你的。” 林廷安在伸手接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猛然攥住拳头,不敢伸手去碰。 “拿着呀,”孙睿又往前递了递,“赶紧接着,我还有事儿马上就要走。” 林廷安蒙头蒙脑地接过那几张卷子,却始终不敢打开看,眼睛只是盯着孙睿。 “杜暄让我给你的,”孙睿把书包又背回背上,“他让你把这个弄弄清楚,你这次化学考得太差。” “他……”林廷安张嘴刚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声音嘶哑几乎出不了声。他赶紧用力咽了口吐沫,聊胜于无地润了润嗓子,挤出一个声音问,“怎么知道我化学成绩的?” “我哪儿知道。”孙睿皱皱眉,“不过他要想知道什么事儿,总能找到办法的。” “杜暄人呢?” “上课去了,他最近报了数学和物理的辅导班。”孙睿叹口气,“这次这两科考太差,我觉得他妈没揍他只是没收了他的手机还真是万幸。” “多……差?” “没及格。”孙睿忽然笑了一下,“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挂科,我都想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 林廷安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他觉得有些话应该对杜暄说而不是对孙睿说。 孙睿挥挥手:“行了我走了啊,你要没事儿赶紧回去写作业去,下次考差了估计杜暄会揍你。” 林廷安看着孙睿的身影走出操场,这才慢慢打开手里的卷子,一共五张,用网状结构分析总结了整个初中阶段的化学知识清单。实验用蓝色字,化方用黑色字,性质和特点用绿色字,相互的反应用红色箭头标注。每一个知识点都用紫色的字标明了考点,有的还用荧光色勾出了经典例题…… 整整五张B4的卷子纸,写的密密麻麻但是清晰整齐,杜暄那笔漂亮的字看着赏心悦目。而那五彩斑斓的卷子,他半个小时以前还在杜暄的桌子上看到过。 林廷安攥着那几张卷子纸,一下子坐在了跑道上。 傍晚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在阳光下林廷安的情绪无所遁形,他无比清晰地体会到,那种因为杜暄升级而患得患失的忧虑,那种因为有他陪在身边而从容自在的快乐,那种因为他“随叫随到”而安稳踏实的温暖,那种……隔着一个操场也要跑去看他放榜,为他能不能夺冠、能不能大满贯而忧心忡忡的情感,叫做“喜欢”。 “我喜欢他。”林廷安小声地说,然后把脸埋进膝盖里哭了,“怎么办,我喜欢一个男生;可是多好啊,我喜欢的人是杜暄。” 从那天起,林廷安刻意地回避一切能跟杜暄碰上的机会,不大的一个校园里,两个人居然再也碰不上面。 有一天午饭的时候,郑子岩忽然说:“好久没看到杜暄了。” 杨乐萌说:“周一他不是还主持升旗仪式呢吗?” “我的意思是,好久没私下见过他了。”郑子岩碰碰林廷安的手肘,“最近他都没跟咱们一起吃饭。” 林廷安翻个白眼:“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吃饭?你能下饭?”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不就问问吗。”郑子岩不满地说,“再说,他不是跟你关系特别好吗,还帮你补课。” 林廷安哼一声没说话。 杨乐萌说:“不过林廷安,你最近真是沉迷学习不可自拔,是等着下次月考放大招吗?” 林廷安低头扒拉扒拉饭粒,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趴在桌子前写写画画,其实没有多少东西能学进脑子里,他甚至觉得数学都快听不懂了。 郑子岩说:“你最近没去找找杜暄吗?你让他帮你整理一下,我看上次他弄的那个语文知识点特别棒。” 林廷安哼一声,没接话,他现在躲杜暄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去找他? 可是杜暄也没来找过自己…… 林廷安停下手里的筷子,默默地想,为什么杜暄没来找过自己,是不是也厌烦了这种义务家教的工作,自己到底还是拖累了他吧。 一想到这里,林廷安就觉得心底一阵抽痛,他匆忙咽下两口饭,想把那种感觉也一并咽下去。 杨乐萌夹起一块炖牛肉递给郑子岩,郑子岩所有瞟一眼发现没人注意,直接就在杨乐萌筷子上吃了,杨乐萌红了脸说句:“讨厌。” 林廷安鬼使神差地问一句:“郑子岩,你怎么追到杨乐萌的” “啊?”郑子岩一口肉含在嘴里愣了。杨乐萌打了林廷安一巴掌:“你闲的吧,赶紧吃饭别瞎问。” “你跟她告白的吗?”林廷安执拗地问。 “哎呀,林廷安你今天要疯吧。”杨乐萌又打了一下林廷安,手劲儿还挺大。 “怎么告白的?”林廷安还是问。 郑子岩说:“这有什么告白的,就那天咱们几个吃饭,有杜暄孙睿和孙睿的那个女朋友,然后你们非说我俩是一对,不就给捅破了吗?” “那天吗?”林廷安想了想,似乎那天孙睿还说了什么……对了,他还说了“恭喜你俩”,我和杜暄。 林廷安晃晃脑袋,觉得“杜暄”两个字就好像一台心脏起搏器,只要一提及,就能让心脏砰砰砰跳起来。 你别逼我啊_79 郑子岩问:“你这是要去跟谁告白吗?怎么都这会儿了你倒想起来恋爱了?” “没有。”林廷安说,“我……就是顺嘴一问,那个,你们先吃,我回去了。”说完,他收拾了餐盘急慌慌地跑了。 隔着偌大一个食堂,杜暄在一根大柱子后面看着林廷安一个人离开了食堂。这小子瘦了,不知道他的化学复习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练习作文,另外他的单词量也不行,目前的成绩根本考不上三中,考不上三中的话…… 杜暄狠狠地咬住牙,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不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也不能让林廷安知道自己是“那种人”。 杜暄盯着碗里被扒拉烂了的半块鱼,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这种状况。 孙睿在桌子下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问:“你周日有时间吗?” “干吗?” “出去玩啊。”孙睿挤挤眼睛,“温遥约了她们班同学。” “谁?”杜暄皱皱眉。 “我哪儿认识啊,”孙睿说,“不过温遥说挺漂亮的。” “不去。” “啧。”孙睿叹口气,“杜暄我真是服气你,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学傻了拉倒?” “谈恋爱就不傻了?我看你现在傻得出格。” “哎你真是好赖不知啊,我这不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吗。”孙睿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杜暄瞪他一眼:“你考成这样心情能好?” 孙睿哼一声:“不爱说就别说,你这瞎话我连听都懒得听。”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确实心情不好。” 孙睿抹抹嘴:“杜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但是我怕你打我。” 杜暄勉强扯扯嘴角:“问。” “你保证不打人?” 杜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保证得到答案后不会和我反目?” 孙睿愣了一会儿:“我操!我怎么觉得我都不用问了呢?” “那就别问。” 孙睿嚼了两口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如果……我跟你翻了呢?” 杜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翻就翻呗,这谁拦得住?” “你就没想过,为了挽留我而……改变一下想法?” 杜暄嗤笑一声:“你真逗。” “你真打击人。”孙睿嘟囔着,“我就纳闷了,你怎么就能这么坦然,你瞅你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喜欢一个人,又不作奸犯科,我为什么不能坦然,为什么不能理所当然?”杜暄反问道。 孙睿举起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我服气。不过说实话,我个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就是觉得吧你妈妈那里会比较恐怖。” 杜暄摇摇头:“我妈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孙睿凑过去,“哎哎,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我疯了吧!”杜暄瞪大眼睛,“好好的我跟他说这个干吗?他在初三啊,多重要的一年,你想毁了他吗?再说,这是同……那个,他会怎么想,他要是觉得恶心呢?朋友都没得做,没准邻居都没得做了。” 孙睿眨眨眼:“不是,你等等,我有点儿没转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不是?” “废话。” “你才废话呢,”孙睿说,“我一直觉得他对你……啊,也那个。” 杜暄连理都懒得理他。 “真的真的,”孙睿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啊,就是你初三月考考得不好,你看给他急的,你考好了,他比你都高兴。” “想太多。” “要不你试试?反正温遥考得比我好我就特别高兴。” 杜暄看他一眼,敲敲桌子:“赶紧吃,吃完回去写你的作业去。” 虽然孙睿这么说,但是他向来擅长脑补,所以杜暄并没有往心里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孙睿说的是真的,杜暄也没打算去“试”。在杜暄的心里,林廷安应该自由快乐地读完高中,念一所他喜欢的大学,顺顺当当地毕业,找一个跟他一样活蹦乱跳的女朋友,岁月静好地度完这一生,不“静好”,折腾热烈地度完一生也行。 至于自己……杜暄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上全是攻坚战,要对抗高中数学和物理,要对抗高三,更要对抗来自父母的压力,无论是央财还是医科大,都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杜暄不敢把林廷安卷进来。 毕竟暑假时,妈妈还说“体特生会带坏你”,如果让她知道……杜暄冷笑一声,估计妈妈会徒手把楼拆了。 就这样就很好,我在高中,你在初中;你需要我的时候,敲敲暖气管我一定出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躲得远远的。 第三十八章 有的时候, 当你刻意想躲开一个人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林廷安忽然发现杜暄无处不在:周一的升旗仪式杜暄主持,周三校广电台杜暄主播,周五的校电视台一周新闻综述杜暄主讲……林廷安觉得整个校园里全是杜暄的声音和身影, 让他避无可避。 就连上节体育课都能看到拿着化学书去实验室的杜暄。 他趴在桌子上哀嚎:“都初三了, 听什么广播,谁能给它关了?” 你别逼我啊_80 班里一个女生嚷:“关什么关, 关什么关,听听广播怎么了!” 另外一个女生吃吃地笑:“听不听广播不重要, 谁播音才重要, 对吧。” 然后两个女生笑作一团。 林廷安瞬间怒火攻心, 他很想冲过去对那俩说:“你们给我躲杜暄远远的,花痴!” 他恨恨地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在心里默背文言文,想要抵抗住杜暄的声音。可是记忆深处,又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忘、忘、忘,忘什么忘, 我这里没有肉骨头。” “我日啊!”林廷噌地站起来,大踏步地往教室外面走。 “你干吗去?”郑子岩问。 “厕所。”林廷安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然而厕所毕竟不是隔音室,林廷安站在走廊里, 觉得杜暄从四面八方把自己包围了,让自己无处可逃。整个校园,恐怕只有隔音的音乐教室可以让他躲过这一切,但是, 音乐教室里又全是杜暄弹琴的身影。 林廷安茫茫然站在走廊里,想,我是不是应该退学了? 终于,午检的铃声响起,杜暄好听的声音在广播里说:“本次播音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的收听”,林廷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他沮丧地回到班里,觉得自己一定是,完!蛋!了! 而事实证明,林廷安对自己的预估偶尔也是正确的,他这次的确是完蛋了。 十一月底,拿到第三次月考成绩后,林家终于也炸了。 冬天,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紧,但因为是老楼,隔音效果也就没那么好,杜暄站在灌满寒风的楼道里隐约能听到从林家传来的声音。 马阿姨生气,正在大声地训斥林廷安,林廷安倒是一句话没说,林叔叔好像也生气了,没有护着儿子而是跟着马阿姨一起骂林廷安。 也是,林廷安考得的确是太离谱了,全年级三百来人,他居然敢考二百七十五,这个成绩别说三中了,一般的区重点也考不上啊。 他……到底是怎么了? 杜暄忧心如焚,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敲门进去,抓住林廷安的肩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想考三中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但是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拧着心肝地转身上了三楼,每一步迈出去,都揪得五脏六腑的疼。 那一晚,杜暄破天荒头一次没能写完作业。 第二天体育课的时候,杜暄看到马静从初中楼走出来,犹豫不决是应该走上去问问情况还是再咬咬牙熬过这段时间,让思念变成习惯。 还没等他想好,马静倒是看到了他。杜暄心里一松,向马静走了过去。 “小暄。”马静的眉眼中有藏不住的忧愁,随口问道,“上体育课哪。” “嗯,”杜暄点点头,迟疑着问,“阿姨是来找林廷安的?” “哪儿呀,被请家长了。”马静叹口气,“小暄,你说这是怎么了,小安怎么忽然这么差了,九月份月考的时候还挺好的,当时老师说他的成绩走体特生考三中没问题,再努把力,不走体特生没准儿都行……你说这才三个月,怎么就这么差了呢?” 杜暄问:“他回家能抓紧时间吗?” “他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屋子里,我和他爸爸都以为他在认真学习,还挺高兴呢,可谁知……”马静顿了顿说,“小安的老师说,小安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怀疑他谈恋爱了,小暄,你跟小安最熟,你知道吗?” 杜暄看着马静,马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可转瞬就消失在一片茫然中。他的脑子里只有六个字“小安谈恋爱了”! 他,恋爱了! 杜暄猝不及防地被一句话丢到了冰天雪地的百丈悬崖上中,冻得他骨头都在疼,又吓得他肝胆俱裂。十月时,那个靠在自己身上安然入睡的少年已经恋爱了,他的心里被一个姑娘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间来容纳课业和自己,所以他的成绩会一落千丈,所以他这个月从来不曾找过自己,所以……手机被没收后暖气管再没响起。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杜暄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失望,亦或是绝望。他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看着马静的眼角眉梢上满是愁苦。 “你知道吗,小暄?他跟谁谈呢?” “我……”杜暄艰难地强迫自己开口,“不知道。” “小暄,”马静顿了顿,“你上的那个慧思培训,你觉得怎么样?我得给他报班。” 杜暄眨眨眼:“他如果心不在那里,您报班也没用。” “说的是啊,”马静长叹一声,“怎么办呢。其实我之前怀疑过他谈恋爱,还特地找他谈过,但是小安说他没有,我就信了,现在看起来他还是谈恋爱了。” 马静又说:“小暄,你能劝劝他吗?这种事儿,我们当家长的一般也问不出来,你跟他关系最好,就当是哥哥关心弟弟,你能帮阿姨问问吗?” 杜暄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可是马静说:“小安最服你,你说可能比阿姨说管用。” 杜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杜暄在放学时去初中楼堵人,等人都快走完了才堵到垂头丧气的林廷安。 林廷安耷拉着脑袋,走了没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他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时,吓得魂儿都飞了。 “杜,杜,杜暄。”林廷安磕磕巴巴地说,瞬间觉得心飞速跳了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磕得胸腔生疼。在十一月的寒风中,他浑身都在发烫,头皮里潮乎乎的一层冷汗。他几乎要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不拔脚就跑。 “我有事儿想问你。”杜暄看着林廷安难看的脸色,心里有些不痛快。难道看见我就这么烦吗?这才刚过了多久,一个月而已,你就懒得再搭理我了吗? “你问。”林廷安的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敢放在杜暄的脸上,他真是担心自己会绷不住,嘴一秃噜就说出“喜欢”两个字。事实上,这两个字就在他嘴唇边上,他抿抿嘴都能给挤出来。 “我们……”杜暄顿了顿,“换个地方行吗,你不冷啊。” 林廷安是南方人,他生活的那个城市四季如春鲜花满城,十度以下就他就开始喊冷了,现在是北方的十一月底的傍晚。 “教室?”林廷安问,他想速战速决,最好就在楼门口说,说完了拍拍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我们俩家住一块,真你妈的烦啊。 “我们去半影好吗。”杜暄问,“我请你吃好吃的。” 杜暄问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儿祈求的味道。林廷安顿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恨不得给杜暄跪下,于是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点完头,他就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 意志力太不坚定了,哪里像个共青团员! “半影”里依然灯火温柔,舒缓的音乐伴着甜点的香气,弄得林廷安坐立不安。 你别逼我啊_81 这是,约,会,的,节,奏,好,吗。 林廷安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这是约会吧,就算这是约会吧。 约会应该我请客的吧,早知道昨天就不偷摸吃肯德基了,现在包里的钱还够不够? 要是钱不够怎么办?要不给郑子岩发微信,让他转点儿钱过来? 哎,好像郑子岩的钱也不多 …… 就在林廷安胡思乱想时,杜暄拿过菜单来,本来想递给林廷安让他自己点的,可是努力了几次也没办法平静地跟他说话,只好本着“我比他大,他听我的是应该的”的心态,武断地替他点了奶茶和三明治。 丁子木来收了菜单,一句话没问就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端来了饮品和食物,林廷安喜欢喝甜的,杜暄喜欢喝淡点儿的,他特地做了两杯不太一样的。 杜暄接了东西,调转目光看着丁子木抬头轻声说谢谢。 只在这一瞬间,林廷安才敢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杜暄。杜暄好像瘦了,也没以前那样神采飞扬了,就算初三那么艰难那么苦,他也没这么憔悴过。高一很辛苦吧,他又在学生会,又是校乐团的,听说还要成立棋牌社团,让他当社长,广播台台长要上高三了,应该是杜暄接手…… 林廷安特别有罪恶感,因为自己的这些破事又要麻烦杜暄,怎么就不能给他省点儿事儿呢? 杜暄转过头来,林廷安飞快地低下头,只留给杜暄一个鼻尖半个额头,还有一个乌黑的头顶。 跟前低着头的林廷安让杜暄心疼,他还是喜欢看到那个一天到晚穷得瑟的林廷安。 “林廷安,”杜暄决定速战速决,因为心里汹涌而来的情绪已经快要把他所有的意志力都摧毁了,“你月考怎么回事?” “我……没考好。” “我看的出来,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没考好。” “复习……不太到位。” 这种回答就是废话,杜暄忍了一下,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能跟我说说吗?” 听到“心事”两个字,林廷安就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僵硬地抬头看着杜暄,脸色一层层白下去,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慌。 林廷安这一脸“心虚”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杜暄想假装没看到都不行。杜暄清晰地感到心里有某种东西迅速坍塌成一堆灰烬。整个人都在往下坠,他狠狠吸了两口气,到底还是没能再挺起腰来,也只好垂着肩膀弓着腰坐着。 这……这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杜暄闭闭眼,自嘲地想:这样不是很好吗?自己不是可以死心了吗?对于林廷安而言,这样的青春不是最完整的吗? 于是,杜暄笑着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他问:“喜欢上谁了?” 林廷安慢慢瞪大眼睛,胸口压着千钧巨石快让他不能呼吸?他双手攥着拳头压在膝盖上,防止自己控制不住地蹦出一个“你”字来,他微微晃了晃,怎么也无法定下神来,恐惧和激动的情绪同时席卷了他,他觉得自己被抛在了一个异次元空间,整个人都被撕扯着。 杜暄握着奶茶的杯子,垂下眼睛盯着杯子,强迫自己开口:“照说这事儿也不该我管,但是你最近成绩下滑得太厉害了,我觉得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林廷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跳得快要从天灵盖蹦出来了。 林廷安的沉默在杜暄看来就是“默认”,杜暄本以为自己会伤心、绝望,可他没想到,首先拍马而来的情绪竟然是“愤怒”。 你,居然真的恋爱了! 你,居然敢喜欢别的人! 杜暄心里燃着一把火,他磨着后槽牙问:“你还想上三中吗?” 这句林廷安听见了,他点点头:“想。” “你这个成绩……有点儿难。” “嗯。” “还有半个月就重点校联考了,你……要重视一下。” “嗯。” “如果全市排位你站不住的话,后边会很被动。” “嗯。” “后边的模考题是考验你基础的时候,你好好准备。” “好。” “你到底怎么想的?”杜暄皱皱眉,从林廷安“嗯嗯啊啊”的态度中,他能感觉到林廷安在回避这个问题,这种回避让他压不住心里的火,“现在时间很紧迫了。” 杜暄微微抬高了嗓门,惊得林廷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盯着桌子上的三明治,说:“我,我,我会好好学的。” “好好学是要有态度的,”杜暄咽下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我真的挺希望你能考好的,你现在还想上三中吗?” 林廷安迟疑了一下,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三中对他最大的诱惑就是有杜暄,而对他最大的困扰也是因为有杜暄,有时候,他想将来就在三中,默默地看着杜暄也是件挺让人开心的事儿;有时候他又想,不看到他才能忘了他,所以还是应该离开三中,这种矛盾煎熬得他难以成眠。 林廷安的一句“不知道”彻底击溃了杜暄。他想,林廷安一定是想追着那个女孩去别的学校吧,孙睿就说“异校恋”太痛苦,谁不想和自己的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呢? 他要走,他要走,他要走…… 杜暄攥紧了杯子,觉得这场谈话完全无法进行,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奶茶,匆忙说一句:“那你好自为之。”然后拽着书包,在自己爆发之前站起身就走。 林廷安脑子里嗡的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跟着就站起来冲出门去。 “杜暄。”林廷安在店门口抓住杜暄的胳膊。 “放开。”杜暄皱一下眉,急于甩开林廷安的手。 “不。”林廷安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下意识就觉得不能松手,他心里堵满了话要跟杜暄说,但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别逼我啊_82 “你拉着我干什么?”杜暄气急败坏地问,他觉得自己要快忍不住了,再多看这个男孩一眼,多跟他说一句话,那句“我喜欢你”就要脱口而出了。 天哪,他第一次这么想打人,打的还是他最喜欢的人。 “我……”林廷安狠狠地咬着舌尖,命令自己把“喜欢”两个字咽回去,可除了“喜欢”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跟杜暄说的。 “林廷安,”杜暄深深吸口气说,“总之,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你愿意上三中就要再努把力,你要不考三中,考师大附、二中、五中、七中都得更玩命。如果这些你都不想考……你随便吧。” “我不是……”林廷安被这一串“一二三四五六七”弄得要发疯,这是要上山打老虎吗?我不要“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只想跟你说句话。 “松开。”杜暄伸手去掰林廷安的手,林廷安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横过左手小臂挡在杜暄跟前,直接把人给压在了“半影”的外墙上。 杜暄看着林廷安攥紧的拳头,被气笑了:“你要干吗?” “我……” “想打架吗?” “不。” “你觉得你能打过我?” “不能。”林廷安的额头爆出一层汗珠,眼底都开始泛出红色,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压不住的冲动。 “林廷安,”杜暄终于暴怒地吼起来,“你初三了你知道吗?我不想跟你说那些话,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跟我妈一样是那种只会逼人学习的人。但是你初三了,你要中考,你有你自己的前途。我求求你上点儿心,算我求你了林廷安,你这心也太大了点儿吧!” “不大!”林廷安被杜暄吼得也终于压不住了,他的理智全都飞了,舌头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凑近杜暄,在极近的距离下盯着杜暄的眼睛,炽热的呼吸喷在杜暄脸上,他把左手的拳头凑近杜暄,微微晃着,林廷安也吼道,“不大,我的心就这么大,这么大!” 杜暄盯着那个拳头,吼:“那又怎么样!” “我日你的杜暄,”林廷安终于疯了,他吼道,“你他妈的有一米八。” 第三十九章 杜暄难以置信地眨一下眼, 再眨一下眼,他一把攥住林廷安的拳头拉开到一边,瞪着林廷安问:“你, 你说什么?” 林廷安闭上了嘴, “退学”这个念头又在脑子里蹦来蹦去。 杜暄强按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紧追不舍地再问一遍:“林廷安, 你刚刚说什么?” 林廷安咬着舌尖,打算今晚回家就跟妈妈商量退学的事儿, 要不索性就回南方吧。 而此时, 杜暄内心深处最渴盼也是最不敢希冀的情感翻涌而上, 一时之间他恐惧地想要远远跑开,但又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杜暄深深地吸口气,给自己打打气, 放低了声音:“小安,你刚刚说什么?”他的眼睛闪着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映着街边的路灯,又温柔得像半影里飘散出来的慕斯蛋糕的香气, 几乎淹没林廷安。 滚你妈的,反正老子也要退学了,死就死了怎么着吧。林廷安豁出去了, 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的心,就拳头那么大,你, 身高一米八。” “所以?” “所以我就喜欢你撒,咋个了,不得盖?不得么死克么!”林廷安瞬间就飚了。 “说普通话,我,不太明白。”杜暄的声音有点儿抖,攥着林廷安的手也跟着微微发抖,“你再说一次。” 林廷安翻个白眼,老子就说这一遍,没二回。 “小安,”杜暄软着声音,轻轻地说,“你再说一遍好吗,就一遍。” 林廷安对杜暄的这种语气毫无抵抗力,一旦入耳,立刻挖心挖肺的疼,整个人都能软成一滩泥。奈何刚刚那冲天的勇气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现在别说重复一遍,他连抬头看杜暄的勇气都没有。 杜暄放松了左手上的力度,轻轻握着林廷安的手腕,右手扶着林廷安压住自己胸口的左臂,这是一个胸怀大开的姿势,只要林廷安再往前迈半步,就能在直接撞进杜暄怀里。 杜暄把声音压得更低,说:“小安,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我怕我理解错了,你能……再说一遍吗?”杜暄的声音有点儿抖,带着乞求的味道,“我求你了。” 林廷安在心里尖叫:你这是犯规,犯规,犯规!尖叫完了,他还是不得不榨干自己最后一点勇气,老老实实嗫嚅着说:“我,我心根本就不大,装,嗯,都装不下,那个,那个,反正就是吧,那个喜欢。” 杜暄的左手拇指轻轻地在林廷安的右手手腕上抹了一下,带着亲昵和温柔,换来林廷安一阵剧烈的哆嗦。 “你的心就那么大,所以装什么装不下?”杜暄侧着头问,“你喜欢什么?” 林廷安吸口气,抬起头来有点儿恼怒地盯着杜暄,从后槽牙磨出一个字——“你”。 杜暄看着林廷安不说话,眼睛亮得吓人。 话已经说出口了,面子也罢,伦理也好,索性全都不要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喜欢他还能进监狱不成?林廷安这么想着,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喜欢你。你……不接受的话我就退学,反正早晚要回南方去。总之,我喜欢你。” 杜暄的心被攥成一团,他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盛满了笑意,林廷安在极近的距离下觉得那眼睛里有泪光。 杜暄的唇角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他问:“你会谈恋爱吗?” 林廷安蒙头蒙脑地摇摇头。 杜暄说:“没关系,我也不会,我们可以自学。” “你……”林廷安的左臂下意识地往前压了压,凑得更近了,“你的意思是?” 杜暄的左手握着林廷安的右手轻轻绕到林廷安的身后,往怀里一带,林廷安背着手就贴进了杜暄怀里。 “我喜欢你啊,”杜暄说,“喜欢你很久了。” 林廷安哆嗦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暄,半晌才问:“真的?” “真的。” “哪种……喜欢?”林廷安颤抖着问,“我可不当你弟弟。” “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杜暄忍不住笑出声,“我刚刚不都说了,我们一起学着谈恋爱吗?” 林廷安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杜暄说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说:“那,那我现在是你男朋友?” “嗯。”杜暄点点头,“男朋友。” 你别逼我啊_83 “我……可以拉你的手?” “一直拉着呢。”杜暄举起左手晃晃,掌心里握着林廷安的右手。 “我,”林廷安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这就算谈恋爱了?我跟你,谈恋爱。” “谈恋爱”三个字一经林廷安说出来,杜暄才惊觉自己都干了什么。他皱皱眉,说:“我错了。” 林廷安勃然变了脸色,压着杜暄的左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度:“不许后悔,你要敢后悔我绝对打死你。” “不后悔。”杜暄安抚地拍拍林廷安的后腰,“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马阿姨。” “我妈?”林廷安灌了一脑袋粉红色泡泡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了,他问,“我妈怎么了?” 杜暄有些羞愧地说:“今天是你妈妈让我来跟你谈谈,谈……不要早恋的问题。” 林廷安笑了:“没关系,你跟我谈了,是我执迷不悟还把你拐到歧途上了。” 杜暄看着林廷安的笑脸,忽然问:“你害怕吗?” 林廷安诚实地点点头:“一开始特别害怕,但是后来我发现看不见你、想你更难受。” “以后我陪你一起。” 林廷安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杜暄。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说话都是浪费时间,就想这么一直看着他。 杜暄歪歪头,用大拇指指指身后的玻璃墙,笑着说:“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店是杨老师开的。” 林廷安在初冬的寒风中贴着杜暄,看着他满眼的笑意,正觉得浑身都是暖暖的,他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杜暄,于是嘟囔:“要看见早看见了。”说完,侧身往店里看了一眼,丁子木正在吧台里磨咖啡豆,脑袋都能低到吧台的抽屉里去了。 “我感觉他已经看到了。”林廷安说,“怎么办?” “要不,你打我一拳,假装咱俩在打架?” 林廷安哼一声,不甘不愿地往后退了一步,放下了一直压着杜暄胸口的左手,但是右手反握住杜暄的手,在夜色中把杜暄的手紧紧握住。 “回家吗?”杜暄问。 “不回。”林廷安说。他摸出手机给马静打了一个电话,说:“妈妈,杜暄找我说点儿事儿。” 马静欣喜异常地说:“好好好,你们小哥俩慢慢聊,回家注意安全。” 林廷安挂了手机看着杜暄说:“我不想回家。” 林廷安说这话时带着一点点鼻音,陡然让杜暄有种他在撒娇的感觉,这会儿别说晚点儿回家了,要星星都不敢给月亮。 “去哪儿?”杜暄说。 “不知道,”林廷安打了一个小喷嚏,“我们走走吧。” “你这么怕冷,往哪儿走?”杜暄低头看看表,“都快八点了,回家吧,你作业还没写呢。” 林廷安烦躁地说:“这种时候你能不提作业吗?” “不能啊,”杜暄说,“不写作业成绩就会差,成绩差就考不上三中,考不上三中……” “考不上你也得跟我在一起。林廷安凶巴巴地说,“你刚刚才说过不后悔的。”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杜暄说,“我想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参加社团,如果课表安排得凑巧,我们还可以一起上体育课,还有,上操的时候我们可以说会儿话……” “好好好,”林廷安忙不迭地说,“我们回家,我要去写作业。” 两个人离开半影时,丁子木还在低头磨咖啡豆,杜暄感觉那个小手磨都快着火了。 两个人顺着行人越来越少的街道往家走,专门往灯光昏暗的边边角角走,两个少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再往前走两步,只是紧紧握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走得再慢,快九点的时候也到了楼下,两个人站在路灯照不见的地方,抬头看着灯光明亮的二楼和三楼,一起叹口气。 “上去吧,”杜暄碰了一下林廷安的耳朵,“你很冷。” “不冷。”林廷安摇摇头,把手心更紧地贴上杜暄的手,“你看,是不是挺热乎的。” “不冷也上去吧,会感冒的。”杜暄说。 “我身体好,不会感冒的。”林廷安执拗地说。 两个人忽然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半天,谁也不肯先迈步上楼。 “走了走了,”杜暄果断地一拉林廷安,“再不走天都亮了。” 林廷安跟着杜暄飞快地跑进楼道里,走到一楼和二楼的拐弯处时,林廷安站住了脚。 “杜,杜暄?” “怎么?”杜暄回头问他。 “你到家了。” “嗯。” “我,”林廷安咽口吐沫,“我想亲你一下,行吗?” 杜暄楞了一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亮了。在灯光下,林廷安泛红的脸上,一双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杜暄,盯得杜暄都有些站不住了,想要把这个人按在角落抱一抱。 亲吻啊。 杜暄的心里痒痒的。亲吻是什么感觉?会…… 就在杜暄还没想明白时,楼道里的声控灯忽然灭了。在一片漆黑中,他觉得自己被人狠推了一把,在后背靠上墙壁的一瞬间,热乎乎的呼吸扑面而来,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身体压住了自己。 “林……” 杜暄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脸就被人捧在了手里。一双柔软炽热的唇贴上了自己的脸颊。杜暄伸手搂住林廷安的腰,把人圈在怀里,抱得很紧。 你别逼我啊_84 林廷安急促地喘息着,嘴唇蹭过杜暄的脸颊,贴上了他的唇,贴得很紧,碾得杜暄甚至有点儿疼。 林廷安只是贴着,一动不敢动。 杜暄心里一软,想要也亲亲他时,压在身上的力道骤然消失了,那双炽热唇也飞速地离开。林廷安松开他,转身就跑。伴着“啪啪”的脚步声,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放光明,杜暄眼睁睁地看着林廷安被疯狗追着一样三级三级地蹦上台阶,扑到自家的防盗门上用力地擂门。“哐哐哐。” 林廷安一边敲门一边大喊,“妈,快给我开门。” 杜暄站在一楼半拐角处,看着那个恨不得穿墙而过,始终不敢回头看他一眼的男孩,笑了。 周曼对杜暄那么晚才回来非常不满,她问:“不是说七点半之前回来吗?” “多说了一会儿。”杜暄低着头换鞋,怎么也藏不住满脸的笑。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我知道了妈妈。”杜暄打断了妈妈的话,“我不会耽误功课的,也不会因为林廷安就变得散漫的。” “说说说,就光会说,你看看你的成绩。”周曼不满地说,“你就不能在学习上多上上心?” 杜暄想起手机的事儿,之前他是巴不得没有手机,既能克制自己去找林廷安,也不想让林廷安找到自己。可现在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听到林廷安的声音,没有手机让他坐立不安。 “妈妈,”杜暄说,“十二月月考我能考进前三的话,能不能把手机还我?” 周曼狐疑地看了看他:“前三?” “前三。”杜暄肯定地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周曼欣喜地说,“好儿子,就应该这么上进。” 杜暄懒得听妈妈那些老生常谈,背着书包进屋了。他坐在书桌前,铺了满满一桌子的作业本,可是满本的字全都变成了林廷安的名字。他总觉得今晚像在做梦一样,他摸摸嘴唇,刚刚那个不知道算不算亲吻的“吻”让他心跳不已,他闭上眼睛,回忆林廷安把他压到墙上那一瞬间的感觉,心如擂鼓。 这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杜暄睁开眼睛,听到暖气管传来“当当当”的声音,他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接扑到床上,也敲了敲暖气管,敲完之后,他跳下床蹬上拖鞋就往外冲。 “干吗去?”周曼在客厅里喊,“这都几点了。” “我……”杜暄顿了顿,“我把笔记本落林廷安那里了,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拽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跑到二楼三楼拐角处时,他看到拎着一个笔记本往楼上冲的林廷安。 两个人谁也没穿大衣,被楼道里的寒风一吹,一起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了?”杜暄问。 “我,”林廷安紧走两步上来拉住杜暄的手,“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杜暄问,“为什么不穿大衣,多冷。” “你不也没穿吗。” “我习惯这个温度了,”杜暄说,“快说,说完赶紧回去。” “我跟我妈说我要报个辅导班,也在慧思,我们一起去上课,下了课可以上一会儿自习,再一起回家,怎么样?”林廷安带着一点儿炫耀的意味,很得意地看着杜暄。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又能学习,又可以多和杜暄待一会儿,简直一箭双雕。 杜暄笑着说:“要是这样,我想报全科,周一到周五。” 林廷安哈哈地笑:“那就说定了。” 杜暄点点头:“说定了说定了,你赶紧回屋吧,太冷。” 林廷安把手里的作业本塞给杜暄:“给你,我跟我妈说给你送本子才出来的,总不能再拿回去。” “又用这招?”杜暄翻翻本子,笑起来,“我当初就砸了你一个本子,你是不是就要用一辈子砸回来。” 林廷安被“一辈子”三个字砸得晕头转向。 杜暄拽着林廷安退了一步,站了墙角,他凑近林廷安的耳朵,轻轻地在他耳廓上吻了一下,然后说:“我当初扔的不是本子,是个绣球吧。” 林廷安把脸埋进杜暄的脖子里,一字一顿地说:“是叉竿”。 第四十章 马静觉得找杜暄跟林廷安谈真的太正确了, 这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天,林廷安六点二十就起床了,马静正在做早点, 一颗鸡蛋刚磕进锅里, 林廷安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妈,我要走了, 早饭就不吃了。” “那么早干吗去?”马静奇怪地问。初中部八点上课,通常林廷安七点二十才离开家。 “我要去学校上自习。”林廷安说得坦然自若, 跟真的一样, “我决定从今天起, 每天早到40分钟上会儿自习,早晨头脑清醒可以背背单词。” 马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能想起来他中考还有一门英语。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重点校联考了。”林廷安又补充了一句, “我想考好点儿。” 马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冬天天亮的晚,外面黑漆漆的,实在判断不出来太阳是要从东边还是西边升起来。 “行吗?”林廷安问。 马静擦擦手, 使劲儿地抱了一下儿子:“小安,妈妈太高兴了,你终于懂事了。” 林廷安蓦的有点儿脸红。 马静说:“那你也不能饿着肚子去上学啊, 我这儿都快做好了,吃完饭再去吧,明天妈妈早点儿做饭。” 林廷安焦急地看一眼表,一般来说再有五分钟杜暄就要下楼了, 他想和杜暄一起走。昨晚临睡前他才想到,每天只要早起半个时候,他就可以多和杜暄待一会儿,两个人可以一起从家慢慢走到学校,现在天亮得晚,路上那么黑,可以手拉手一起走,如果有条件,还可以抱抱他或者……亲吻。 你别逼我啊_85 林廷安想要大声呼喊:我爱学校,沉迷学习。 “我想跟杜暄一起走,”林廷安说,“路上也有个伴。” 马静说:“对对对,跟你小暄哥哥一起走,这样我也放心。”说完,她从钱包里拿了五十元钱给林廷安:“路过借街口肯德基的时候买份早点吧,今天先凑合着,明天妈妈早点儿给你做早饭。嗨,索性明天让你小暄哥哥下来一起吃算了,反正他也是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吃包子,那些东西又没营养又不卫生。” 马静对杜暄真是心存感激,就冲林廷安这转变,别说早饭,一日三餐都包了她也乐意,再说她也打心眼儿里喜欢杜暄这个孩子,懂事又乖巧。 林廷安接过钱,飞快地跑了。 约会!约会!约会! 林廷安雀跃地想着,就和小说中写的一样,两个人一起上学,坐在快餐店的窗前,迎着熹微的晨光一起吃早饭,在豆浆咖啡馄饨稀饭氤氲的热气中看着对方的眼睛,在烧饼汉堡包子油条前轻轻握握对方的手…… 林廷安特别想在快餐店吃一辈子的早饭。 他拽开房门的时候听到楼上响起一声关门声,紧跟着杜暄走了下来。 “林廷安?”杜暄惊讶地说,“你干吗呢?” “等你。”林廷安笑眯眯地说,“我跟你一起走。” “你们八点才上课呢,去那么早干什么?” “学习,我沉迷学习不可自拔。”林廷安拽着杜暄,“快走快走,我要去肯德基吃早饭。” “多睡会儿多好?”杜暄笑着说,拉住了林廷安的手。 两个人走到楼道门时路灯还亮着,天色蒙蒙,林廷安拽住正要迈出去的杜暄:“等等。” “怎么……”杜暄刚说了两个字,眼前一花,就被林廷安吻个正着。唇依然柔软炽热,但不像昨晚那样颤抖,也没有仅仅是压上去,林廷安甚至还轻轻亲了一下。 林廷安退开一点儿,眼睛亮闪闪地说:“早安”。 杜暄一把把他拽进怀里紧紧抱住:“早安”,他在他耳廓上轻轻咬了一口,林廷安几乎跳起来。 “走吧。”林廷安含糊地说,率先走出了楼口。冬天的寒风迎面打来,林廷安深深吸口气,这才觉得沸腾的脑浆冷却下来。 两个人走到肯德基时,林廷安沮丧地发现他的计划落空了。 肯德基里人很多,别说靠窗的位置,一眼扫过去,全店也没空桌子了。杜暄说:“你去找地儿,我来买,你吃法风烧饼还是贝尼尼?” 林廷安扒拉开杜暄抢先排在了队尾:“你去找桌子,我来排队,你不知道我要吃什么。” 杜暄看了他一眼,说:“随你,我去找桌子。” 林廷安松一口气,站在队尾想:这才像样子嘛,约会,当然应该是我掏钱了。昨天让杜暄请奶茶就已经太…… 林廷安蓦地瞪大眼睛,转头喊:“杜暄。” 还在找空桌子的杜暄抬起头:“什么?” “昨晚你买单了吗?” “啊!”杜暄愣住了。 林廷安摊摊手:“这吃的可是杨老师家的霸王餐啊。” 杜暄也摊摊手:“怎么办?德育处会不会给处分?”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商量着放了学去把钱还给人家。 林廷安买好了早点,端着盘子跟杜暄坐在了一个角落里,虽然没有满窗的晨光,但是胜在比较隐蔽,偷摸拉拉手还是可以的。 林廷安说:“我昨天就觉得丁大哥看到了。” 杜暄说:“昨天咱俩说话办事都没过脑子。” “那怎么办?他会告诉杨老师吧,杨老师知道了会不会告诉班主任?要是学校知道了怎么办?” “害怕?”杜暄问。 林廷安想了想:“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点儿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暄看着周围没人注意,握了一下他的手。 林廷安说:“我好办,我都初三快毕业了。可你刚高一,还是学生会部长,荣耀头衔一大堆,还有你妈妈……” 杜暄握紧他的手:“我没事儿,别瞎想。再说,杨老师也不一定会跟班主任说,他直接找咱俩谈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是心理老师。” 林廷安迟疑了一下:“我昨天……是不是太冲动了?” “谢谢你那么冲动。”杜暄说,“我喜欢你冲动。” 林廷安的呼吸都窒了一下,杜暄如果总这样,自己恐怕会因为心动过速英年早逝。 杜暄看着林廷安发红的脸,飞快的伸手在他唇边抹了一下:“我喜欢你。” 林廷安一挑眉,带着几分得意说:“所以其实是我先告白的,是我追的你,对吧?” “对对对,”杜暄把豆浆推过去,“赶紧吃吧,会迟到的。” 走到学校时是七点十分,高中部七点二十晨检,杜暄要左转林廷安右转,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口站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不住一起笑了。 “怎么办,我想跟你去上课。”林廷安说。 “你别捣乱,赶紧去上你的自习。”杜暄说,“你不是跟马阿姨保证了吗?” “唉,”林廷安叹口气,“那我先跟你去高中楼,然后再回初中那边。” 杜暄一指操场的另一头,命令道:“向右转,齐步走,驾!” 林廷安笑骂一句“有病”,到底还是慢慢悠悠地晃进了初中楼,杜暄看着林廷安的身影渐渐走远,一路狂奔着踩着七点二十的晨检铃冲进了教室。 你别逼我啊_86 林廷安走进楼道的时候只有教师办公室亮着灯,绝大部分教室都关着灯锁着门,可初三五班教室灯火通明。 “哎,杨乐萌来那么早?”林廷安很惊讶。因为杨乐萌是卫生委员,家离学校又很近,所以通常都是她拿着班级钥匙。 林廷安推开班门,一个“杨”字已经挂在舌尖了愣给咽回去了。周宸坐在座位上,抱着脑袋嘴里絮絮叨叨地在背单词。 “你,”林廷安顿了顿,“来的挺早啊。”出于礼貌跟周宸打了个招呼。大家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又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再说,人也打了,处分也背了,还要怎么着? 周宸斜眼瞟一下林廷安,哼一声又盯着眼前的书。 林廷安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有时候他特别拽着周宸的领子问一问,你到底是看我哪儿不顺眼,我努力发扬光大怎么样。 周宸这个人也是神奇,稳坐五班第一把交椅,按说成绩这么好的人,应该特别得老师欢心,可老彭偏偏看不上他。时间久了,林廷安自己琢磨出来了,周宸这人啊,太咬尖,什么都要争一争。要光是学习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什么都争。 初二班委改选,全班都看出来老彭想让谁来当团委干部,也都觉得那人挺合适没什么意见,所以默契一致的把票投给了她。而周宸也得了一票,他自己投的。虽然于结果毫无影响,但是每每出现类似的事情总让老彭觉得不顺遂,连带的也不太喜欢周宸。 较劲到这份儿上的,林廷安也懒得跟他打交道,绕过周宸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摊开一本英语书开始背单词。他本以为自己是背不进去的,可一想到杜暄昨晚说“我想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参加社团,一起上操”,整个人就莫名亢奋,眼前的单词争前恐后地往脑子里蹦,林廷安第一次觉得——学习,让我快乐。 还不到八点,一天的学校生活刚刚拉开帷幕,而林廷安已经开始想杜暄了。 这天的物理课在实验室上,林廷安抱着实验报告册跟郑子岩逗着贫嘴往综合楼走。走过高中楼时,他听到一声口哨声,响亮而悠长,尾音上挑让人心痒痒的。 “这谁啊,”郑子岩抬头往楼上看,“敢吹这种流氓哨,仗着德育处不在高中楼是吧。” 林廷安抬头望上去,二楼那个位置应该是男厕所,安全护栏后面隐隐有个身影冲他挥了挥手。林廷安忍不住笑,也挥了挥手。 “你跟谁招手呢?”郑子岩问。 “没谁。”林廷安推他一把,“赶紧走,一会儿迟到了又挨说。”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林廷安心想,他居然敢吹这种“流氓哨”,我就日了,老子死也要考上三中啊。 放学以后,两个人去了“半影”,正是下班高峰,“半影”里的顾客很多,丁子木忙得不可开交。林廷安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这回他没工夫跟咱们说话了。” 杜暄说:“他跟咱们有什么好说的?要提防的是杨老师啊你个傻瓜。” 林廷安在店里打量了一圈,说:“杨老师不在,咱们速战速决。” 杜暄打开钱包准备拿钱,林廷安一把按住:“我来我来,我请你。” “昨天说好了我请你的。”杜暄说,“你跟我抢什么?” “不!”林廷安坚决说,“第一次我要请。” “什么第一次,咱们第一次来半影是去年的事儿了好吗。” “谈恋爱的第一次。”林廷安执拗地说。 “你请你请,”杜暄松开手,笑得眯起了眼睛,“怎么这年月总有抢着要花钱的?” 林廷安心满意足地数出钱,为了避免跟丁子木说话,他把钱数凑得刚刚好,都不用找钱。 丁子木正忙着收银,一眼看到悄悄溜进门的林廷安,笑着打了个招呼:“来啦?” 林廷安把钱放在柜台上,都没敢抬眼看他,说:“昨天的奶茶钱,正好,你数数。我走了。” “等等。”丁子木在林廷安要转身的一瞬间叫住他,“杨老师要我告诉你一件事儿。” 林廷安的心里一沉,跟着就有点儿恼火:怎么谈个恋爱那么费劲儿,我又没追你家的人。 “什么话?”他问。 丁子木:“杨老师说,你来吃东西可以打个八折,吃霸王餐是不行的。” “嗯?”林廷安一愣,没反应过来。 丁子木又忙着去给顾客结账,林廷安只得稀里糊涂地走出来。他把这句话告诉杜暄,杜暄想了想说:“没事儿,别担心。”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林廷安问。 杜暄说:“我也拿不准,不过应该是挺欢迎咱们来‘半影’的吧。” 林廷安甩甩脑袋,特洒脱地说:“算了,随他吧,等他找咱们再说,他不找就说明没事儿。” 杜暄使劲儿揉揉林廷安的脑袋:“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林廷安得意洋洋地问。 “什么样子都喜欢。”杜暄轻轻地说。 “你……”林廷安的脸终于红了,他掩饰地拽开杜暄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两个人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回走,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林廷安告诉杜暄一大早在班里看到周宸,他说:“我今天听杨乐萌说,周宸上初三以来一直是第一个来班里的。” “你看看人家的初三。”杜暄随口说,“不用你学的那么辛苦,不过你也别太散漫了。” “知道啦……我要上三中的。”林廷安拖长音说,“哎,你说周宸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天天逼着他学习的家长?” “就不能是人家主动学习?” 林廷安撇撇嘴:“呵,那他是真爱。” “我也是。”杜暄说。 林廷安哼一声,“你对学习可算不上‘真爱’,也就算‘一般好感’吧,你基本是被迫的。” 杜暄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对‘你’。” 林廷安顿了顿脚步,把前后句连起来想了一下,笑了:“哎,你……别这样。” “哪样了?”杜暄耸耸肩。 你别逼我啊_87 “这,这大马路上的,我都想亲你了。” 杜暄哈哈大笑着说:“联考考进班级前十五就让你亲。” “行。”林廷安说,“考不进的话就换你亲我。” 第四十一章 今年的重点校联考安排在十二月下旬, 考完没两天就是新年联欢会了,林廷安拿到具体考试时间后简直要炸了:现在已经十二月初了,时间紧迫啊, 为了能占点儿杜暄的便宜真是要拼命了。 他把自己的月考卷子翻出来做了个总结, 又把自己这个学期以来所有的知识漏洞做了一个梳理,然后去找杜暄借去年的联考卷子。 杜暄摊摊手:“谁留着那个啊, 讲评完试卷我就扔了。” 林廷安说:“你都不留卷子的吗?我们老师要求我们必须留着卷子最后总复习。” 杜暄笑一笑:“把错题抄下来不就行了,一共也没两道, 留整张卷子多麻烦?” 林廷安瞪着杜暄, 半晌说不出来话, 最后气哼哼地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了?”杜暄问。 “没事。”林廷安嘟囔,“就是被你那句‘一共也没两道’气着了。这要换我必须留卷子,因为错题比对的题多。” 杜暄拉了一下林廷安的手, 安抚地说:“别气了,我帮你去网上下载一份那个卷子” 林廷安:“可是我想要你的解题思路。” “我再给你做一遍。” 林廷安左右瞟一眼发现周围没人,扑过去用力抱了杜暄一下:“谢谢你。” 杜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呢。” 杜暄以为忙于备考的林廷安肯定会经常来找他问问题, 甚至把自己的课余时间对照着林廷安的课表做了一个划分,每周固定找出三天时间来帮林廷安答疑。可让人奇怪的是,整整一周, 林廷安居然没来找他问过一道题。 周四放学的时候,杜暄拿孙睿的手机给林廷安发了一个微信,然后跑到初中楼去堵人。 林廷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从楼里冲出来,在教学楼和小花园的夹道里找到了杜暄。他一看到杜暄就忍不住笑想要去拉他的手。十二月, 放学时天已经黑了,小夹道里黑乎乎的,林廷安直接就扑到了杜暄的身上。 “找我有事儿?”林廷安甜甜蜜蜜地说。 “你复习好了吗?” 林廷安立刻苦了脸:“你这样……我都想叫你妈。” 杜暄一下子笑了:“我这不是有点儿担心你吗,你都没找我问问题。” “我找老师问问题了啊,”林廷安说,“你当我家教当上瘾了吧。” 杜暄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是,我就是想给你讲讲题,也可以跟你待一会儿。” 林廷安把脸在杜暄的脖子上用了蹭了一下:“我不想总找你。” “为什么?” “看着你我学不下去。”林廷安叹口气,“以前老师说早恋影响学习,我从来都不信,现在信了。” “那你想干吗?”杜暄问。 “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跟你待着,聊会儿天什么的。”林廷安说,“以前看郑子岩天天跟杨乐萌待在一起,俩人也不干什么,就是坐在一起说话。我就想,有什么可聊的啊,天天待在一起,上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烦不烦啊。现在我觉得,就算不说话,我都能跟你在一起待一天。” 杜暄抓着林廷安的脸问:“你课间吃什么了,嘴这么甜。” 林廷安松开手站好:“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杜暄就着校园昏暗的路灯光线看了林廷安一会儿:“那你还要跟我一起上辅导班?” “上啊上啊,”林廷安急迫地说,“咱们说好的,周二周五一起去上辅导班,放了学一起回家。” 杜暄“哦”一声:“这你就不怕‘无心学习’了?” 林廷安烦躁地挠挠头:“哎呀不管了,好烦。” 杜暄拽了一把林廷安,说:“别烦了,我们回家了。” 林廷安慢慢悠悠地走在杜暄身边,说:“其实,我不找你还有个原因。今年校联欢会你主持吧?你还有个钢琴独奏吧?彩排就够你忙的,你要答应阿姨要考年级前三,如果你再抽时间给我复习,整个十二月你不得忙死?” 杜暄轻笑一声:“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么点儿事哪儿就能忙死我了?主持人和独奏那都不用怎么准备的,熟练工种。” 林廷安沉默了一会儿:“杜暄,我特别能理解为什么孙睿老是说想打你。” “你也想?” 林廷安哈哈笑着摇摇头:“没有,哎,你那么牛,我还觉得挺自豪的。” 杜暄心里一动,正色问:“所以你那会儿天天逼着我考‘大满贯’?” 林廷安:“我就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才不是学习下滑,你就是那么牛逼。” 杜暄问:“高中跟初中不一样,如果我高中成绩下滑了呢?” 林廷安无所谓地说:“滑就滑呗,你再滑能滑哪儿去?重本肯定是有的吧?就算没有,普本又怎么了?不都挺好的?” “那我天天逼着你学习,你会不会烦?” 林廷安认真想了想:“压力有点儿大,但是不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想让我上三中嘛,嘿嘿,我自己也想上三中,我要跟你一起读高中。” 杜暄抬头看看墨黑的天空,上面有零星几个不甚明亮的星星,他想回家后应该跟妈妈谈一下。 你别逼我啊_88 周曼这段时间对杜暄还挺满意的,每天回家都在房间里认真写作业,每周两次的辅导班也上得很认真,她几次给助教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助教都说杜暄每节课后都会在上一个小时自习,特别自觉。上个月,杜暄顺利当选了宣传部部长,团委和德育处老师都挺器重他的,以后在评优评先方面肯定也会有优势,这些都是人力资源,周曼特别信服这些。 唯一让她不痛快的就是小暄和林廷安走得有些近,周曼担心他把儿子给带坏了,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杜暄跟林廷安要保持距离,可惜收效甚微。不过看在杜暄成绩没有下滑的份上,周曼也不怎么计较了。 快七点的时候,杜暄推门进来,周曼问:“怎么今天晚了二十分钟?也不知道……”她说了一半,记起杜暄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了,于是悻悻地住了嘴。 杜暄随口说:“做值日来着。” 走进屋子看了看,问道:“爸爸没回来?” 周曼把饭菜端上桌,说:“你爸爸最近特别忙,可能这段时间下班都会很晚,妈妈过两天也有一个项目要做,你自己在家要自觉学习。” 杜暄应一声,一边扒拉饭粒一边问:“妈,我想问您个问题。” “说。”周曼给杜暄盛了一碗汤。 杜暄:“妈,您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很聪明,学不到您期望的那么好?” 周曼扫一眼儿子,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刚高一就泄气了?” “不是,”杜暄摇摇头,“我就是问问,要考央财,得在年级保持前十,就我的数学和物理,到了高三我觉得有点儿难。” “所以才要你在高一时就努力啊,”周曼放下筷子,“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周曼顿了顿,“当然,如果你尽力了,但是还是达不到,那咱们也就认了,可如果你没有拼尽百分百的努力,那以后不得后悔死?” 杜暄鼓了鼓勇气问:“如果,我不学财经呢,我想学别的。” 周曼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的,为了你的前途,学财经是最好的。” 杜暄闭上了嘴,默默地吃饭。他想,我能理解您的确是为我着想,但我也许永远不能理解您替我安排生活的做法。 周五放了学,杜暄和林廷安一起去辅导班上课,一个上物理一个上语文。林廷安把手机丢给了杜暄:“帮我拿着。” “为什么?” “语文课啊,”林廷安啧一声,“我怕我听不下去玩手机,放你那里安全。” 杜暄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去吧,我比你早半小时下课,我在自习室等你。” 林廷安叹口气:“一个小时的语文啊,我的妈。” 杜暄飞快地搂了一下林廷安的腰:“专心听讲,不许睡觉。” “我……”林廷安吸口气,“尽力吧。” 杜暄鼓励地拍拍林廷安的肩:“去吧。” 林廷安蔫头耷脑地去了教室,杜暄去了物理教室坐下,强迫自己认真地听了一节力学。回到自习室时,林廷安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杜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锁着的,但是有一条QQ留言浮在屏幕上。 “安,你可以啊,么么。”后面还配了一个笑脸。 杜暄的手一抖,看着那个“么么”皱了皱眉头,再看一眼留言的人,一串拼不出来的字母。杜暄下意识地划了一下屏幕,密码锁键盘显示了出来,他是知道林廷安手机密码的,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杜暄当然不会觉得林廷安有什么,那小子单纯到蠢,可他就是觉得有个人,不管是谁,可以堂而皇之地叫他“安”,还给林廷安发“么么”,不论是玩笑还是调侃,都让他觉得别扭。这种别扭让杜暄心里一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林廷安就已经彻底地占据了他的情感,让他欲罢不能。他有点儿恐惧自己的这种心态,总觉得有朝一日自己会发展成那种操控欲极强的人,容不得林廷安有一点儿自己的生活——就像妈妈那样。 那太可怕了! 林廷安是那么洒脱随意的一个人,他的情感和人生都是不可能被规划在一个既定的线路上的。 杜暄烦躁地把手机扔进书包里,强迫自己画小车的受力分析图,不再去想那条留言。 半个小时后,林廷安拎着书包悄悄地坐在杜暄身边,直接就趴在桌子上叹气:“杜暄”。林廷安说这话时,又带着那种软软的鼻音,像在撒娇一样。杜暄觉得浑身都在发紧,于是一巴掌拍在林廷安脑袋上:“好好说话。” “以后你给我讲吧好吗?”林廷安哭丧着脸,“我听不下去。” 杜暄:“可以啊,但是辅导班也要听。” “讲得我都要睡着了,”林廷安嘟囔一句,“手机给我。” 杜暄拿出手机递给他,看着林廷安验证了指纹打开屏幕,调出QQ,看到那行字时他笑了,手指飞快地弹动,就回了俩字:“哈哈”。 杜暄忍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林廷安把手机丢在桌上,又趴了回去,闭上眼说:“让我休息一会儿。” 杜暄盯着手机,心里乱成一团。忽然屏幕有一亮,一行字浮上来 “等你假期回来” 杜暄骤然一惊,十二月了,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春节时林廷安是要回老家的吧?就像去年那个寒假,整整一个月看不到他…… 杜暄推推林廷安:“你寒假回老家吗?” “不知道,”林廷安依然闭着眼,“初三要补课,可能就不回了吧。而且……”林廷安顿了一下,“现在我也不想回去。” 杜暄轻轻摸了一下林廷安的脸颊,林廷安倏地睁开眼:“干吗?” 杜暄摇摇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没事儿。” 林廷安拽下杜暄的手,在课桌下面紧紧握住。 十二月二十号周一,基础年级的月考和毕业年级的重点校联考同时开始。 林廷安铺开语文卷子的时候深切地地体会到了“重点校”这三个字的真正意义——他妈的没有一道题是简单的,说好的百分之七十基础题在哪里?他绞尽脑汁地编答案,努力回忆之前杜暄给他讲的重点和解题技巧,好歹是把卷面给填满了,总算是对得起杜暄搭时间搭精力帮自己复习。 中午午休的时候,林廷安在食堂里堵住杜暄,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杜暄笑着说:“这才考完两门,感觉还凑合吧。” 孙睿端在汤碗,在一边幽幽地说:“都没人关心我考得怎么样。” 你别逼我啊_89 杜暄说:“你家温遥没问问你?” 孙睿摇摇头:“唉,孤家寡人的,没人疼。” 杜暄笑着说:“那我问你,‘你考得好吗’?” 孙睿瞟一眼杜暄:“你还是别问了,你问我感觉像在骂人。” 林廷安大笑起来。 杜暄冲林廷安眨眨眼说:“还有两天半,咱们加油考!” 孙睿说:“大家都加油努力考,考完元旦我们出去玩一天。” 林廷安立刻来了兴趣:“去哪儿?” “不知道,温遥说她安排。” 杜暄皱皱眉,看了一眼孙睿。 孙睿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放心,纯玩团,没附加条件。” 第四十二章 最后一科考完后, 林廷安觉得脑袋里都是蒙的,就凭重点校联考的这个难度,周阿姨要求杜暄靠进全市前五十名, 那也真是恐怖。林廷安无比庆幸父母没指望自己能成“龙”, 只要不成“虫”就心满意足了。 杜暄比林廷安多考一天,为了不干扰他, 林廷安直到第二天放学才去找杜暄。刚走到高中楼,就碰到背着书包晃悠出来的孙睿。 “呦”孙睿调侃地说, “你这也找得太勤了吧, 你俩楼上楼下的,非得在学校堵人吗?” 林廷安皱一下眉:“我来的很勤吗,很明显吗?” “要不我在教室后面给你放一把椅子, 你干脆来高一1旁听算了。” 林廷安想了想,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告诉杜暄一声。” “哎,站住。”孙睿一把拽住要转身的林廷安, “你跑什么?你不是要跟杜暄一起回家吗?” 林廷安哼一声:“我先自己回去呗。” 孙睿笑了:“行了,我逗你玩呢,没人注意到。每天找杜暄的人那么多, 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你的。” “很多人吗?都有谁,找他干吗?” 孙睿:“德育处找,年级组找,学生会找, 社团找……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上挂多少衔,这大年底的,可不他最忙?他这会儿也不在班里,你去大礼堂找他吧,他彩排联欢会呢。” 林廷安丢下一句“谢谢”就往礼堂冲,刚从后门进去,林廷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台上的杜暄。他穿着高中部的制式校服,站在聚光灯下,正声情并茂地读主持词,旁边那个漂亮的女生笑靥如花。 林廷安看到了杜暄的书包放在靠后的一排椅子上,于是坐在了那旁边。椅子的写字板翻了起来,上面放着杜暄的记事本,林廷安顺手拿过来翻了翻。 本子是按日期记录的,每天要做什么事,有什么作业,一项项记得清清楚楚的,重要的会用彩色笔做个标注。林廷安注意到杜暄每天的时间都排得很满,但是周二和周五放学后是空着的,那两天是他们一起上辅导班的日子。 林廷安美滋滋地翻看着杜暄的笔记本,本子上除了每天的日程,还零星记着点儿其他的东西,中英文全有,还有各种理化公式,有的林廷安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但是偶尔出现的只言片语让林廷安脸红心跳: 看不进去书,只想一起待着。 我喜欢你 拳头大的心里全是你 什么样都喜欢 …… 这些文字散见在记事本的角落,一看过去并不醒目,但在林廷安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合上本子,看着台上抑扬顿挫的杜暄,想,这个又帅又牛的男生,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多好啊!林廷安悄悄掏出手机,把每一行字都拍了下来,小心地存在一个文件夹里。那个文件夹里还有两个人的合照,有杜暄的背影,也有杜暄的那双鞋和他的一双大长腿。 台上,杜暄已经对完了一遍词,德育处的冯主任拿着几张纸在上台口招手叫他,杜暄走过去说了两句话收走了那几张纸;还没来得及转身,团委的宋老师又在第一排喊他,他直接从台上跳下来,小跑过去…… 林廷安一直知道杜暄很忙,但是没想能忙成这样。他从书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想给杜暄留个条儿,可看过杜暄那笔漂亮的钢笔字,再看自己的字怎么看怎么觉得难以见人。于是写写撕撕,废了半个本终于写了一行: 你忙,我先回家了。 写完,想再写点儿什么又怕被人看见,犹豫半天还是作罢。可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便在落款处画了一个握着的拳头,如果有人看到,八成会理解成“加油”吧。林廷安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个拳头,觉得自己简直机智。 林廷安悄悄离开礼堂时,杜暄正在跟那个女生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俩人肩挨着肩离得很近,女生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去推杜暄的肩膀,忽而又笑着捋一捋头发。林廷安想起班里的那两个“花痴”,眯了眯眼睛,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在联欢会之前一周,考试成绩公布出来了,林廷安闭着眼睛祈祷自己能考进前十五,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考了第十六名。 郑子岩看着把脑袋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林廷安好言安慰:“你别这样,你考得也挺好的了,你看你语文进步多大啊。” “能滚吗?”林廷安闷声闷气地说。 “别不知道好歹啊,我这是正经安慰你呢。你看你总成绩也进步了,今天彭老师还表扬你了呢。” “你懂个屁。”林廷安咬牙切齿地看把所有卷子拍出来,一张一张查了一遍,他距离第十五名只差两分,只要找出一处阅卷失误就能找回这两分。 郑子岩一巴掌把卷子拍下:“你都查了两遍了,放弃吧。” 林廷安气闷地把卷子一团:“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 正说着,韩莫在班门口喊:“林廷安,胡老师找你。” 林廷安条件反射地先低头看脚,然后跟郑子岩说:“赶紧的,跟我换双鞋。” “干吗?”郑子岩看一下林廷安的脚,“你这鞋多好看?” “别废话,赶紧的。”林廷安把自己那双亮眼的耐克脱给郑子岩,愣是穿着郑子岩黑色李宁去了体育组。 胡坤照例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嗯,今天还像个学生样,跑步时另说,穿校服时就要规矩点儿。” 你别逼我啊_90 林廷安心里一松,笑嘻嘻地问:“什么事儿啊胡老师?” 胡坤把一张表格递给他:“填了。” 林廷安接过来一看:第三中学体育特长生推荐表 “哎!”林廷安惊喜地瞪大眼睛,“您这是……” “初三一共四个人,”胡坤带着点儿笑意说,“也就你成绩还说得过去,先把这张表填了,给学校留个备案,将来还得审批、还得考呢。” 林廷安满怀憧憬地说:“那是不是我过了区体测就能上三中?” “做梦吧。”胡坤说,“这个只是推荐,还要看你期末成绩和一模二模,如果三次成绩都能在年级前一百二,可以考虑签约特招。” “什么意思?”林廷安紧张地问。 “通常我们招体特生是降20分录取,但是针对体育成绩特别好,或者特别有潜力的,我们可以考虑签约特招。签了这个,理论上,你的中考成绩只要不太离谱,都能招。” 林廷安刚想欢呼,转念一想,撇撇嘴:“胡老师,您这不是忽悠人吗?我要是一模二模都考进年级前一百二,走普通体特生也能考上三中了。” 胡坤笑:“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万一你中考考砸了呢,临场发挥不好,降20分也录不了你啊。” 林廷安攥着登记表,下巴都快撅到天花板上了,得意地说:“我什么时候发挥不好过?” 胡坤指指他:“上次月考。” 林廷安…… 林廷安攥着登记表直接就跑到了高中楼,二层高一年级公告板上已经贴了月考成绩。林廷安在看之前特地注意站稳脚跟,做好了接受一波“帅哥冲击波”的准备。 英语,单科优胜 地理,单科优胜 化学,单科优胜 历史,单科优胜 总成绩,年级第五 林廷安啧一声,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孙睿在教室门口看到林廷安,叫了杜暄一起走过来,笑着问:“督学又来啦?” “四科单科优胜,”林廷安竖起四根手指头,“杜暄你太棒了。” 杜暄摊摊手:“拿不到手机了。” 林廷安说,“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次比上次好太多了。” 孙睿笑着问:“你考怎么样了?” “十五。”林廷安有点儿沮丧,但是又举起登记表给杜暄看,“你看,我拿到了推荐表。” 杜暄说:“胡老师还挺器重你,这个表一般都是篮球队在发,田径队基本不发,老胡卡得太严了。” 林廷安激动地说:“我这次考年级一百六十多,期末再加把劲儿就可以进一百二了。” 杜暄:“可以的,期末肯定可以进一百二的。” 林廷安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样的话,二模之后我就解放了。” 放学路上,林廷安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吹嘘自己这次考得有多好,距离第十五名只有两分之遥。 “其实就差一点点,我要是默写不扣分就能考十四名了。” “为什么会扣分?之前咱们上学路上都背过了啊,我挨篇给你背的。” “嘿嘿,”林廷安挠挠头,“背是背下来了,可是……我写错字啊。” 杜暄伸胳膊圈住林廷安的脖子,使劲儿往怀里勒了勒:“少说一句都不行啊,我就差盯着你一个字一个字地默一遍了。” “我进步已经很大了,”林廷安嚷嚷着,“你看我年级排名都进了一百名了。” “你还敢顶嘴了。”杜暄用胳膊一别,就把林廷安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个两个在放学路上打闹的好朋友,但是林廷安知道,杜暄的呼吸炽热而温柔。 林廷安抓着杜暄的手腕,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什么都敢说。” “你还敢说什么?” “说……”林廷安想了想,“你离那个女主持人远点儿。” “哪个?”杜暄皱皱眉。 “还哪个?你们一共几个女主持人?” “两个。”杜暄诚实地说,“两男两女。” “那天彩排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林廷安从杜暄怀里钻出来,说,“我看她对你不怀好意。” “你留纸条那天?”杜暄笑着说,“她高二的。” “高二的怎么了?高二的就不能找高一的男朋友啊,你一个高一的还找了个初三的男朋友呢。” 杜暄看了林廷安一眼:“你介意?介意的话这种活动以后我就不参加了,本来也没什么兴趣。” “那倒不是,”林廷安想了想,“我其实挺乐意你参加的,感觉还挺自豪的,就是有点儿不甘心。” “为什么不甘心?” “不能跟人显摆啊。”林廷安挺着胸,说:“你想啊,我坐在台下,你在台上主持。如果我能跟旁边的人说‘看看,上面那个,帅吧?牛吧?那是我男朋友’这感觉多棒。” 杜暄忍不住笑:“特别遗憾?可现在后悔也晚了点儿吧。” 你别逼我啊_91 “不后悔。”林廷安说,“放眼三中,哪儿有比你牛逼的女生呢?就喜欢你这样的。” 杜暄问:“那有没有追你的女生?” 林廷安:“有吧,我觉得肯定有,不过我没在意,所以也不知道。” 杜暄轻笑一声:“如果真有的话,你告诉我一声。” “为什么?” “我得有个心理准备,以后要面对多少情敌。” 林廷安骄傲地说:“那肯定多如牛毛啊。” 杜暄不期然想起那天看到的那条QQ留言,里面那个刺眼的“安”和“么么”,他轻笑一声:“那我得准备一把剃刀,就算是牛毛,也得给它全剃光。” 两个人走到楼门口时,杜暄说:“我手机是要不回来了,你还得继续敲暖气管。” 林廷安指着杜暄,拿腔拿调地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杜暄把冰凉的手伸进林廷安的脖子里掐了一把:“你个考不进前十五的笨蛋。” 林廷安自动自觉地把脸凑过去:“所以只能你亲我了。” 杜暄在空无一人的黑暗的楼道里快速亲了林廷安一下。 推开房门,杜暄发现父母居然都在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真是难得。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考得怎么样?” 杜暄把所有成绩都报了一遍,包括具体的排名。周曼皱着眉说:“怎么才第五?” 杜暄说:“有四科单科优胜。” “那有什么用,”周曼不满地说,“历史、地理、英语,除了英语算个正经科目,历史地理算什么,你又不学文。” “高一不分文理,”杜暄说,“考试是计算全科成绩的。” “你最后还不是要去学理科,地理历史会考过了不就行了,现在的重点是数理化。按照咱们的约定,你这个成绩我不能把手机给你。” “我也没要手机。”杜暄放下饭碗,生气地顶了一句嘴,“我就是告诉您,我这次考到年级前五了。” 周曼大概是听出来杜暄语气中的不满,给儿子夹了两筷子菜,放缓了语气说:“当然,我看出来了你的进步,应该鼓励。但是,你也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杜暄绝望地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妈妈夸自己一句呢? 一边默不作声的杜建成忽然说:“你跟林廷安关系很好?” 杜暄心里狠狠一跳,头皮里炸出一层冷汗:“还……好。” 周曼使劲儿杵了杜建成一下,说:“你跟孩子说那些干什么?” 杜建成不耐烦地看了妻子一眼,又对杜暄说:“啊,没事儿,我也就是关心一下。你跟小安是邻居又是同学,爸爸跟你林叔叔也是同事,你们哥俩……好好相处。” 杜暄的心跳得飞快,他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话里有话,犹豫了半晌,试探着说:“我们关系还挺好的,您……别担心。” “唔……”杜建成把妻子拽自己的手扒拉开,说,“元旦的时候,爸爸做东请你林叔叔一家吃顿饭,人家也挺照顾你的,我听说你经常去人家家吃饭?”杜建成说这话的时候,不满地瞥了妻子一眼。 周曼哼一声:“看什么看,就你有工作我没有吗,你一天一天的半夜三更才回来,就不许我加个班?” 杜建成压着怒火说:“这都是什么废话,你花钱时怎么不嫌我加班?” “我花钱我还挣钱呢,”周曼跳起来,“别以为这个家就你挣钱。” 杜暄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在饭桌上剑拔弩张的夫妻俩,嘟囔了一句:“我回屋了。”然后拎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管杜建成到底为什么要请林家吃饭,但肯定跟自己和林廷安的事儿没什么关系,想明白这一点,杜暄也就松了一口气。他把书包丢到一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他开始认真地想以后要怎么办。 最初,在他的计划里,他会考自己喜欢的大学,然后勤工俭学,认真完成学业,尽量早早独立。但是现在有了林廷安,要怎么才能保护那个万事不走心的傻小子呢?能不能在自己有足够能力保护他之前,牢牢地守着这个秘密呢? 这本是极为烦心的事儿,可是杜暄想着想着,竟然笑了。他看了一眼表,刚七点半,于是伸手敲了敲暖气管。 半晌没有回音。 杜暄拽开房门,跟还在小声争论的父母说一句:“我出去一趟”,就想出门。 周曼在后面追问:“那么晚了你去哪儿,是不是又去林……哎,杜建成你拽我干吗?” 杜暄装作没听见一样,直接下了二楼去敲林家的门。 马静打开房门时惊喜地喊:“小安快来,小暄来找你了。” 林廷安捧着一个大汤碗从饭厅探出个头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杜暄熟门熟路地换了鞋进屋:“啊,好香啊,阿姨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汽锅鸡。”马静笑着说,“上次说做给你吃你也没来,正好这次补上,快来喝一碗。” 林毅拉开一把椅子,招呼杜暄坐下,林廷安已经盛好了一碗汤递给杜暄:“快喝,我妈弄了一下午呢,这个汤最香了。” 杜暄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香。” “香就多喝。”林毅笑眯眯地看着杜暄,“小暄以后你想喝汤就跟你马阿姨说,她可喜欢做饭了。” 林廷安借着汤碗的遮挡,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杜暄说的面不改色。 “我日。”林廷安飞速地瞟了一眼就坐在旁边的爸爸,“你行不行啊。” “不行。”杜暄说,“必须看你一眼,要不然就不行了。” 林廷安努力抿着嘴角,可是眼角已经弯了起来。 你别逼我啊_92 马静从厨房出来,坐在杜暄身边:“小暄啊,小安这次考得不错,阿姨特别感谢你。” “是他自己用功。” 林廷安指指自己的鼻尖:“妈,妈,妈你看看我,努力学习的人是我啊。” 林毅笑着拍拍儿子的头:“好儿子。” 马静:“看你那个厚脸皮,这点儿成绩还不是应该感谢你小暄哥哥?” 林毅转头对杜暄说:“小暄,其实叔叔也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小安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的,这个孩子就是太散漫了,又懒得要死,你要不监督他他就不学。” 杜暄冲林廷安眨眨眼,然后说:“林廷安其实挺认真的。” 林毅咳嗽一声:“我的儿子我知道,想让他好好学习挺费时间和精力的,我觉得你肯定付出了很多。” 杜暄敛了笑容,放下了手里的碗,等着听林毅的后半句话。 第四十三章 林廷安眨眨眼睛, 问:“爸……您要说什么?” 林毅安抚地拍拍儿子:“没事儿,爸爸的意思是,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能总麻烦别人。你自己也说, 小暄是学生会部长、又是社团的团长,还要主持新年联欢会……你看人家多忙。”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 这些其实他是知道的,心里也一直很忐忑, 但是拒绝杜暄他又舍不得, 本来每天相处的时间就不多。 啊, 恋爱是多么纠结又甜蜜。 杜暄正色说:“叔叔,那些工作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做,大家互相配合不会费很多时间的, 我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叔叔也知道你可以,听小安说你这次考得挺好的,四科优胜总成绩第五。”林毅叹息一声,“要是小安有你的这点儿自觉性, 我和他妈妈做梦都要笑醒了。” “所以您看,我可以兼顾的。”杜暄急急地分辨着。说完,他又懊恼地低下了头, 总觉得自己的这种“迫不及待的热情”是明火执仗地昭示着自己的林廷安之间有什么。也是,谁家的孩子会对学习这么狂热? 林廷安要笑不笑地看着杜暄,眼神中有调侃也有甜蜜。 林毅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两个孩子,最终笑了笑:“小暄, 如果你能兼顾,我当然非常欢迎你帮助小安,不但欢迎,还很感激,我只是担心会影响你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林廷安听到这里才松口气,暗自抹一把冷汗,简直要被吓死:“爸爸,我不会耽误杜暄的。” 杜暄:“其实每次考试林廷安都监督我,我初三的时候,他管我管得还挺严。” “哦?”林毅来了兴趣,“他怎么管你的?” “他要我‘大满贯’,所有科目都拿一次单科优胜。” “哈哈”,林毅大笑起来,“林廷安你脸皮可真厚。” 在一片笑声中,这个话题被轻轻揭过去,杜暄心里却蒙了一层阴影。回到林廷安房间后,他问:“你爸爸怎么会想起这个来?” 林廷安疑惑地摇摇头:“谁知道呢,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 杜暄说:“今晚我爸也说了点儿特奇怪的话。”他把杜建成的话学给林廷安听,两个人一起琢磨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廷安坐在椅子上:“我觉得吧,咱们的事儿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杜暄坐在林廷安的床上,抱着一个飞机造型的抱枕说:“那当然,要是知道了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 林廷安:“要不然我去问问我妈?” 杜暄想了想:“也行,我也问问,总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林廷安看一眼关着的门,爬到床上跪坐在杜暄跟前,笑着问:“你今晚到底干吗来了?” 杜暄:“在家待着烦。” “来我这儿就不烦了吧?”林廷安得意洋洋。 “烦是不烦了,就是晕得厉害。”杜暄嫌弃地揉一揉手里的抱枕,“你能不能少弄点儿飞机在房间里,我快得恐高症了。” 林廷安凑过去,趴在杜暄的耳边说:“你是被我迷晕了吧?” 杜暄扑过去把林廷安压在床上,扭着他的胳膊说:“叔叔说的对,你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林廷安哈哈大笑起来。 31号上午,联欢会在大礼堂召开。 杜暄穿着黑色的礼服,帅得一塌糊涂,林廷安在底下坐立难安,他非常想站起来,大声说:那个,我男朋友。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能明白为什么有人特别喜欢秀恩爱。原来,秀恩爱的初衷并不是嘚瑟老子有恋人,秀恩爱的初衷完全是:你看,你看,老子的恋人是多么值得嘚瑟。 联欢会结束后,各年级就地解散放学。林廷安堵在礼堂门口等杜暄,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杜暄拎着衣服跑出来。 “你怎么那么慢?” 杜暄带着歉意地说:“跟同学说了会儿话。” 林廷安刚想帮杜暄把礼服接过来,就听到楼梯上有个人喊:“等等,杜暄。” 林廷安抬眼看过去,嚯,眼熟,这不是那个女主持吗? 杜暄尴尬地笑笑,转头问:“有事儿?” 那个女生还没卸妆,穿着抹胸式的小礼服,踩着小跟鞋袅袅地走下来:“好不容易忙完了,宋老师建议咱们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这也该吃午饭了。” 说完,她看一眼穿着初中校服的林廷安,迟疑地说:“这是……你朋友?” 杜暄点点头:“对,我还有点儿事,所以就不跟你们去吃饭了,帮我跟宋老师说一声吧。” 你别逼我啊_93 那个女生噘噘嘴:“可是,宋老师特地让我来叫你。” 杜暄:“真是对不起。” 女生看了林廷安一眼,满脸的不高兴,跟林廷安一脸的得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杜暄瞥一眼林廷安,觉得这小子的表情的确很欠揍。 在回家的路上,林廷安问:“你这么拒绝宋老师,不好吧?” 杜暄瞥他一眼:“行了,别装了,你看你那个得意样。” 林廷安立刻眉眼弯弯地说:“她是不是想追你?哼,姐弟恋。” 杜暄说:“你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的。” 林廷安立刻拍着胸脯说:“我也没有。” 一串英文字母就停在杜暄嘴边,杜暄忍了忍没问,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信任林廷安,不要过多地约束他。 不要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人,杜暄警告自己。 元旦三天假,依照林廷安的计划那是要全都拿来玩的,毕竟刚刚考了全班第十六名。杜暄陪他玩了两天,周曼的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了,杜暄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我就说不能跟林廷安走太近。” 杜建成咳嗽一声:“小暄,明天爸爸妈妈约了你林叔叔一家吃饭,你跟小安不要跑太远了。” 杜暄心里一惊,他其实都已经忘了这顿饭了,而周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饭局约在了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家馆子,杜建成很会点菜,看起来倒的确是一顿家常便饭,一桌下来人均不过不到两百,绝对不便宜但也算不上奢侈,既有面子又不会显得太“别有用心”。 林廷安坐在杜暄身边,小声问:“几个意思?” 杜暄摇摇头:“跟咱们没关系,你吃的你的,还想吃点儿什么?” 林廷安满桌扫一眼,悄悄竖个大拇指:“你爸挺会点菜的,还挺合南方口味的。” 杜暄心里冷笑一声,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在外面吃席,这要再不会点菜那真是“白吃”了。 杜建成作为主人,主导着整个饭局,话题东拉西扯,从南北饮食到风土人情,从日本车聊到德国车,从一带一路说到美日联合军演。每一个话题的出发点和终结点都会落到工作上,但是绝不深说,点一句就扯开。杜暄听了一会儿就烦了,跟林廷安两个专心地啃香辣蟹。 那边,马静一个劲儿地跟周曼夸杜暄,周曼照例谦逊一番之后,又感慨“小安多好啊,聪明活泼。我家杜暄就是有些内向了,我倒是喜欢他像小安这样活跃呢,杜暄每天回家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马静:“孩子大了,有些事儿他们宁可跟朋友说都不跟父母说,唉,说到底最后他们也会独立的,现在放手给他们点儿自由,让他们自己选择走哪条路也挺好。我跟老林倒是不怎么管小安,只要孩子不学坏就行。” 周曼听了,淡淡地说:“这不还没独立吗?总得需要大人的阅历来帮他们把把关嘛。” 马静听了,心想你就差给杜暄规划在退了休在哪里养老了,但最终她也只是看了杜暄一眼拉开了话题。 一顿饭吃完,六个人里只有两个孩子吃饱了。 趁着杜建成结账,马静去车里拎出来一个袋子递给杜暄:“过新年了,阿姨给你个礼物。” 杜暄从包装就看出来是一双鞋子,赶紧摆摆手:“谢谢阿姨,您别这么客气,我不要。” 林廷安抓过袋子塞给杜暄:“接着接着,我也有一双,咱俩一个款的。”说完,他冲杜暄挤了挤眼睛,情侣鞋什么的,完全可以啊。 杜暄为难地看了一眼爸爸,杜建成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马,你这就太客气了,这是干什么?” 马静正色道:“小暄平时就很照顾小安,我一直想好好地谢谢小暄就是没找到机会。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安说这款你一定喜欢,所以就买了,别嫌弃。你要是不要,阿姨以后都不好意思让你再帮助小安了。” 杜建成马上舒展了眉头,笑着说:“小马你看你这客气,孩子之间玩得来、关系好,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吧老林?” 林毅冷不防被点了名,却也很从容地说:“对,互相帮助,礼尚往来嘛。” 杜建成听到“礼尚往来”四个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他说:“小暄还不快谢谢阿姨。” 杜暄捧着鞋盒子,微微鞠了一个躬道谢。 林廷安急促地催他:“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特别喜欢这款。” 鞋盒子里是一双 Nike Free RN Flyknit,缤纷的飞线把黑色的鞋面渲染得多彩炫目又层次丰富。杜暄一看就很喜欢,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阿姨,这鞋很贵。” 马静拍拍盒子,说:“送给你的,别管贵不贵,喜欢就行。” 杜暄回头看了一眼父母,总觉得父母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神色。 第二天要开学了,怎么也得补补作业,林廷安老老实实地跟着父母回家了。马静和林毅回了卧室,林廷安端杯水蹑手蹑脚地猫在卧室门口偷听,里面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断断续续的也就听到零碎的几个句子: 马静说:“先这样吧,这双鞋就当还礼了,我看着价格也差不多。杜建成那些事儿你也别插手,这里面太乱,他要不跟你点破你就装傻,本来这事儿也就跟你没关系。” 林毅说:“我是不想掺和他们的事儿,但是你看老杜这个态度……唉,我是担心影响小暄,挺好的一个孩子。说起来咱们还是欠着人家的情……小安这个不争气的小混蛋。” 马静:“也不能这么说……总之,别让孩子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林毅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对小安太宽松了,我看别人家的孩子都管得挺紧的,这好歹是初三啊。” 马静嗯一声:“还有一个学期,从现在开始我盯他盯紧点儿,二模之前保证在一百二十名之内。” …… 林廷安吓得屁滚尿流地就滚回了自己的屋里。 马静说到做到,林廷安觉得自己陡然从初三直接飚到高三,以至于每天放学后能杜暄拉拉小手的时间都没有了。 林廷安哀叹:“妈,我六点放学,做做值日问问问题,到家七点多一点儿挺正常的啊,你干吗非让我六点半之前到家?” 马静说:“你总不能天天值日吧?有问题白天问同学,下了晚自习赶紧回家写作业复习功课,别在外面乱晃。” “我没乱晃,我每天都跟杜暄一起回来了。” 马静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神色,说:“跟杜暄一起就更应该早回来,高一的作业那么多,别老耽误你小暄哥哥回家,人家回家也要写作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妈妈管他管得多严……其实,我要是也像你周阿姨一样对你严格要求,你肯定……” 林廷安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得死紧。 你别逼我啊_94 第二天上操的时候,杜暄抓住他说:“还有两周期末考试啊,别忘了你要进年级前一百二的。” 林廷安被这种连环暴击打得外焦里嫩,只剩下点头的气力了。 杜暄说:“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啊。” “什么约定?” “你进了年级前一百二,可以亲,嗯亲一下。” 这次林廷安并没有亢奋的欢呼,他瞥一眼杜暄:“上次我没进前十五你也没亲我,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哇,不得了,进步显著啊。”杜暄说,“你居然会使用成语了。” 林廷安踹了杜暄一脚,指着操场的前部说:“滚回去做你的操。” 两个星期转瞬即过,林廷安趾高气昂地去高中楼督学,他抬抬下巴,特骄傲地看着公告板上铺天盖地的杜暄的照片: 年级第二名杜暄 语文单科优胜 杜暄 英语单科优胜 杜暄 历史单科优胜 杜暄 化学单科优胜 杜暄 政治单科优胜 杜暄 林廷安眯着眼睛看杜暄的照片,他依然交了一张证件照,应该是高一新入学时照的,眉眼有淡淡的笑意,温柔的神色简直要溢出来。林廷安左右看看,走廊里人来人往但是也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于是摸出手机来退后两步,把整张公告榜都拍了下来。 杜暄,我们是不是可以来个“全满贯”了? 杜暄回到家里,向妈妈伸出手:“手机。” “进前三了?”周曼高兴地说。 “第二。” “好儿子!”周曼去卧室把手机拿出来,“但是要保持住,如果出了前十,手机我还是要没收的。” 杜暄胡乱地点点头,只想赶紧想回屋去给林廷安发微信,周曼说:“寒假我给你又报了数学和物理班,你要抓紧时间把差距缩小,我看你期末考试数学和物理还是比较差。” 杜暄波澜不惊地点点头,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反正林廷安也要上英语补习班,正好。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充上电打开手机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林廷安发了一个微信:快出来让我亲一下。 林廷安飞快地回复:来我家,小爷要好好亲你。 杜暄锁上屏幕,脚不沾地地跑去了林廷安家。 林廷安拽着杜暄回了房间,回手就把门关上了:“我要亲你。” “进前十五了?” “第九。”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年级第八十二。” “这么厉害?”杜暄捏着林廷安的脸,“你要当学霸了。” 林廷安扒拉开杜暄的手,抱住杜暄的肩膀:“让我抱一下,哎,终于放假了。” “放什么假啊,”杜暄搂住林廷安的腰,“寒假还有辅导班呢。” “辅导班我跟你一起上。”林廷安抬起头来,“那个到时候再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要亲你。” 杜暄捏住了林廷安的下巴,凑了过去。 寒假说起来有五周,辅导班两周,初三提前开学两周,就剩下一周春节假了。春节历来是杜家夫妻最忙碌的时候,多少关系要拉拢,多少饭局要赴,杜暄坚决拒绝参加,每次跟着父母去饭局就跟卖笑似的,简直累死。杜建成想了想说:“也好,要不然你就去你林叔叔家吃饭吧,我跟你妈一会儿去人家家拜个年,送点儿东西。” 杜暄试探着问周曼:“爸爸跟林叔叔的关系挺好的?” 周曼哼一声:“都是一个单位的,关系当然不错了。” 杜暄问:“您不是不让我跟林廷安玩吗?” 周曼不耐烦地啧一声:“你自己把握好,别跟着他疯玩,你跟他的目标不一样。” 杜暄听出来了周曼话里的回避,只得把满肚子的问题咽下去。 杜建成给林家准备的礼不可谓不丰厚,两箱子海鲜一箱子热带水果,周曼略略算了算说:“一千多了,差不多了吧。” 杜建成又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行,就这样吧。” 杜暄有种特别尴尬的感觉,这已经不算是邻里之间拜年送礼了吧?父母的这种算计的嘴脸让他觉得丢人。 “妈,”杜暄抗议地说,“这个……不至于吧?” “你玩你的,这些事儿你别多嘴。”周曼顿了一下,指着东西说,“小暄,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有多贵,爸爸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可如果你能考上好大学,起点就比别人高一块,将来只有别人给你送礼的份,你也不用为这些操心。” 杜暄马上就不想再去林家,他感觉特别恶心。 周曼一招手:“走,咱们去给你林叔叔拜个年。” 杜暄拖拖拉拉地走到林家,林毅一看见这几个箱子眉头就忍不住皱了一下。 杜建成说了一套祥和喜乐的过年话,周曼补了一句:“小暄天天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林毅:“老杜你这也是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麻烦的,再说我们也很喜欢小暄。” 杜建成喝口茶:“我和周曼这段时间有点儿忙,也顾不上孩子。老林你也知道,现在这个项目正是关键时候,我加起班来真是连家都回不了了。” “放心放心,”马静说,“让小暄来我家,我看着两个孩子写作业,晚饭我也包了。” 你别逼我啊_95 杜建成没有接马静的话:“说起来,老杜,你觉得咱们这个项目是不是有点儿棘手?” 林毅说:“这个你老兄最有发言权啊,我一个做技术的,只能说我这里是没问题。” 杜暄冲林廷安使个眼色,两个人找个理由回了房间。 “我觉得太尴尬了,”杜暄又狠命地揉着那个飞机造型的抱枕,“这送礼送的我都忍不了。” 林廷安说:“那你就在我家多待会儿,每天下来吃饭,把这些吃回去就行了。” 杜暄抬起头:“林廷安,我觉得特别烦,每天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林廷安叹口气,走过去拉住杜暄的手:“别烦了,那些跟咱们没关系。” 杜暄闭着眼睛说:“我想赶紧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林廷安吓了一跳:“你要干吗,离家出走?” 杜暄摇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顿了顿,对林廷安说,“我总觉得,早晚有一天我会被逼疯,我已经快疯了。” “杜暄……”林廷安软软地叫一声,伸手搂住他,“你别这样,会好的。” “不会。”杜暄摇摇头,“只要我不按照他们设计路线走,只要我达不到他们的标准,就永远也好不了。” 林廷安沉默了。 杜暄说:“我能理解他们是为了我好,但我接受不了。” 林廷安轻轻地在杜暄唇上吻了一下:“你已经特别棒了,真的。你都不知道我们班那两个女生有多迷你……哼。” “你觉得呢?” “我喜欢你,什么样都喜欢。” 杜暄紧紧抱住林廷安,半晌没有说话,两个孩子在房间里安静地靠着。寒冬凌冽的北风在窗外呼啸,零星传来鞭炮的脆响,林家窗户上大红的剪纸窗花喜气洋洋,屋里的暖气很足,穿着单衣也不会冷。 可是杜暄不想离开林廷安的怀抱,他觉得只有这里是温暖的,听着林廷安的心跳声,他很踏实。 杜暄说:“林廷安,我不会按照他们的线路走。” 林廷安:“你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反正我陪着你。” 第四十四章 新年过得无比糟心, 过完新年初三也开学了,杜暄成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周曼大概是觉得儿子最近表现不错, 也“懂事”了, 所以手底下也放宽了些,不会天天打座机查岗了, 偶尔还会给他五十、一百的让他中午别吃剩的叫个外卖吃。杜暄心情极端烦躁,看见这些钱就恼火, 每次接过来就跟以前一样顺手塞进书柜最靠里的一个抽屉里, 然后去煮包泡面了事。 孙睿浪了一个寒假, 要开学了终于想起兄弟来了,想叫着杜暄利用最后两个星期“疯狂”一把,可叫了无数次却怎么也请不动这位爷爷。 “你成天宅在家里是要干吗啊”孙睿问,“出来见见天日吧我的祖宗,要长毛发霉了。” 杜暄隔着一个手机屏跟孙睿说:“我不想去,太麻烦。” “穿大衣、穿鞋、开门、锁门、下楼、走。一共就六个动作, 有什么麻烦的?” “六个动作之前我需要提交申请、阐明理由、阐明活动对象和内容、阐明全天时间安排,六个动作之后我需要聆讯半小时以上,你说麻烦不麻烦?” 孙睿啧一声说:“那你自求多福吧。” 杜暄把手机丢在一边, 看着桌子上成摞的寒假作业厌烦不已,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就连林廷安都找不到他。因为, 他现在看见林廷安就有种特别难堪的感觉。 那天,他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终于搞明白了整个寒假,爸爸有事儿没事请林家吃饭是什么原因:杜建成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点儿纰漏,想要走走关系把这个缺口补上。这个项目的总审查是一个老资历的总工,级别不大但是面子很广,跟头头脑脑的交情都不错。他特别器重林毅,所以跟总厂申请特地走“引进人才”的线路把林毅迁到了本地。杜建成想走林毅的关系跟这个总工搭上线,一方面把自己的项目批了,另一方面也为将来升迁铺铺路。 杜建成这种线路是职场常态,杜暄也不是三岁小孩子,听到见到的也不算少。他知道就连学校选个学生会干部还拼人脉呢何况一个大国企的职场之路。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种“人际关系”要拿林廷安当铺路石。 杜暄觉得很脏,他觉得自己跟林廷安之间感情被这些事弄得乌七八糟,他甚至没办法面对林家人。新年后,他一次都没有去过林家,有一次林廷安跑上来敲门,他躲在门后面一声不吭。林廷安给他发微信,叫他下来吃饭,说马静做了地道的过桥米线,杜暄回一个: 啊,真不巧我没在家,我去图书馆了。 林廷安会问:可你家亮着灯呢。 杜暄回一个惊讶的表情,说:那一定是我忘记关灯了。 还有一次,林廷安相约他去图书馆,杜暄却说自己去找孙睿了。为了把谎话说圆,他还特地嘱咐孙睿如果林廷安问起不要说漏了嘴。孙睿挺奇怪地问:你俩不是正蜜里调油呢吗?怎么,吵架了? 杜暄在电话里的这头沉默了很久,说:“我现在很乱,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告诉你。” 可有些事儿是想不明白的,而有些事儿是不用想都能明白的。 林廷安很快就发现了杜暄的回避,两个人楼上楼下住着,三番两次约不上,那就一定是有问题。这天晚饭后,杜暄收到林廷安的微信:我要见你。 杜暄的手指慢慢地掠过屏幕,迟疑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在我姥姥家。 他收起手机,打开房门对周曼说:“妈妈,如果一会儿林廷安来找我就说我去我姥姥家了。” 周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林廷安看了一眼房门,转身躲进了屋子里,他贴在屋门上,听到周曼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林廷安,连客气客气进屋待一会儿的话都没有,言语间甚至颇为不耐烦。 杜暄压不住的愤怒和心疼。 周曼关了门,走过来问:“你跟林廷安吵架了?” “没有。”杜暄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说。 “不管吵没吵架,这么做是对的。”周曼冲儿子笑一笑。 杜暄眼角一跳,看了妈妈一眼,用一种类似嘲讽的语气说:“人家上初三了,我担心影响他学习。” 周曼挥挥手:“不管谁影响谁,反正保持现状挺好。” 周曼这么想,可杜建成完全不赞成。有一天,他挺早就下班回家了,周曼在厨房做饭,杜建成转悠到杜暄的屋里,随口问了问寒假作业写完了没有,然后就追问:“小暄,最近怎么没看到你跟小安出去玩?” 你别逼我啊_96 杜暄有些不耐烦:“初三上课呢。” “哦,初三压力挺大的。你要没事儿就多帮助他一下,初三那些知识你应该还记得吧。” 杜暄含糊地“嗯”了一声。 杜建成说:“快开学了,你跟小安又该忙了。上次你马阿姨送了你那么贵的一双鞋咱们也没回个礼,挺不合适的。这样吧,周末爸爸带你们去趟温泉,你去问问小安有没有时间,再叫上你林叔叔和马阿姨。我们两家正好……” “杜建成!”周曼一声呵斥突然在响起,她拎着炒菜铲子堵在林廷安房门口冲杜建成嚷,“你干什么呢!” “怎么了?”杜建成不耐烦地嘟囔一句,“你嚷嚷什么?”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那些破事儿不要拿来烦小暄,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破事儿’?”杜建成冷哼,“你懂个屁。” “我不懂你懂,反正我就是不允许你把小暄卷进来,杜建成,小暄可是你亲儿子,你也别太过分了。再说,林毅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吗,非得人家打耳光扇你你才看得懂脸色?” “我怎么过分了,我怎么过分了,小暄本来就跟林廷安的关系挺好的,两家吃顿饭怎么了!” 杜暄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仓皇之中拽了自己的大衣嘟囔一句:“我出去走走”,然后拔脚就跑。 周曼在后面喊:“要吃饭了你跑哪儿去。” 杜建成还在骂:“周曼你就是个见识短的,我的事儿你少管。” 杜暄甩上门,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他低着头,几乎是不辨方向地猛冲,直到冲出楼门被刺骨的寒风一打,才昏昏然地站住脚。 去哪里呢? 林廷安的脸瞬间出现在眼前,他扭头看一眼二楼,窗帘低垂灯火温暖。林廷安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这会儿大概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吃饭,也许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但是其乐融融的氛围让人享受。 杜暄掉头往小区外走去,出来的匆忙,他只抓了一件大衣,身无分文。他把手揣进口袋里慢慢地走着,他以为被寒风吹得刺痛的头脑应该可以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涉及到一个“林”字,脑子里便轰然作响一片茫然。杜暄强迫自己想点儿别的,他调转方向向孙睿家走去,指望能在那里暂时容身。 但是孙睿没在家,大概是跟温遥玩去了。 杜暄站在大马路上,四面八方全是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前行的方向,但每一条路自己都走不通。男女老少的脸上还有过年的喜悦,街头巷尾的大红灯笼和福字依然火热欢庆。冬天寒冷,很快路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少。杜暄冻得整个人都僵了终于让脑子里清醒了一点。他费劲地跺跺脚,沿着马路慢慢走到了“半影”。 过年“半影”并没有歇业,但是店里空荡荡的,玻璃墙上的百叶帘已经放下了一半,明亮的灯光扑在街面上,照亮了杜暄脚下的路。杜暄轻轻推开店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个温暖的声音说:“欢迎光……哎,杜暄。” “丁大哥。”杜暄推开门的一刹那就有点儿后悔,此时此刻他真是不想见任何熟人。 “快进来,外面多冷。”丁子木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带着杜暄坐到他常坐的那个沙发卡座上,“喝热巧吧,我们进了一点儿特别好的巧克力。” 杜暄蒙头蒙脑地点点头,丁子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从耳道里滑过,直接就消失无踪了。 丁子木看了看杜暄,换了一首很轻缓的轻音乐,煮了热巧又搭配了一块蛋糕给杜暄送了过来。杜暄趴在桌子上,脸死死地埋在胳膊里没吭声。 丁子木叹口气,一年了,之前那个杜暄又回来了。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一年前杜暄在电话里坦然自若地说“我刚下课”,那种冷漠孤寂的神色让他骤然一惊。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再后来,有一个很帅气的男孩子会陪他来,那个男子爱笑,说话带点怪怪的口音,听了让人开心。那个男孩在身边时,杜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孩子气、开朗,神色间带着一种让人向往的骄傲。可是今天的杜暄又变回了一年前,丁子木很心疼,他总觉得杜暄脸上的神色是他熟悉的,在福利院时,很多孩子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从院墙外走过的一家三口。 丁子木犹豫了一下,悄悄给杨一鸣发了一个微信。 杨一鸣裹紧大衣推开店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杜暄,旁边放着一块点心,一杯热巧已经一点儿热气都没有了。 丁子木冲他努努嘴。把音乐的声音关小了些。 杨一鸣脱下大衣随手放在吧台上,然后端着一杯咖啡坐到了杜暄的对面。 “杜暄。”杨一鸣敲敲桌子,“睡着了?” 杜暄动了动,抬起头时眼角眉梢都是烦躁:“杨老师好。” 虽然心情极端低落,但是骨子里的规矩让杜暄坐正了身子,认认真真地问了声好。 “没带家门钥匙?” 杜暄摇摇头。 “跟林廷安吵架了?” 杜暄狠狠地皱一下眉头,警觉地瞪着杨一鸣。 杨一鸣耸耸肩:“不用这么惊讶吧?” “你想干吗?”杜暄冷冷地说。 杨一鸣轻笑一声:“你这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 杜暄沉默了一下:“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因为今天跟我父母吵架了所以我心情不好。但是这事儿跟林廷安没关系,我不希望牵扯无关的人。林廷安初三了,他要准备中考。” 杨一鸣玩味地看着杜暄,这个三中的“风云人物”,在校园里永远是文质彬彬、君子谦谦的,想必谁也没见过现在这个锋芒毕露寸步不让的杜暄。 他居然跟老师顶嘴,而且言辞犀利。 杨一鸣想,这个孩子全身都是铠甲,心硬得刀枪不入,林廷安恐怕是他唯一的漏洞。杨一鸣并不想刺穿他,杨一鸣只想帮助他。 “为什么跟父母吵架?”杨一鸣躲开了林廷安的问题,状似随意地问,“逼着你念书?” 杜暄眯了眯眼:“您怎么知道?” “亲子问题表面看起来千变万化,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种,排除一下就行。”杨一鸣摊摊手,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我是专业的啊,我看过的学生档案成千上万。” 吧台里的丁子木笑着摇摇头。 杜暄没说话,低头搅着杯子里的巧克力。 杨一鸣:“父母对你的期待值很高,你要体谅他们的苦心。” 杜暄露出嘲讽的眼神。 杨一鸣说:“当然,情理是这么个情理,说到具体的行为,其实很多家长的做法我是反对的。我跟你母亲谈过,我个人觉得,你能在你母亲如此高压下还保持这个状态,挺让人佩服的。” 杜暄带着几分疑惑看着杨一鸣,他不知道这是杨一鸣的策略还是真心实意的。 你别逼我啊_97 “跟我说说,你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杜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给你提供一个策略‘避其锋芒,长远规划’。” 杜暄:“什么意思?” “你母亲只是担心你,如果她能切实地看到你的努力和成功,对你放心,她就不会再给你这么大的压力。” “但是她的目标我做不到。” “什么目标?” “她想让我保持前三,我觉得很难。她想让我考央财,我不想去。” 杨一鸣正色说:“前三不前三的不重要,但是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非常重要,一定要慎重选择。” “您觉得哪个好?” “作为一个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贯的原则是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毕竟书是要你们自己去念的,未来是要靠你们自己去闯的。” 杜暄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人都坐正了些。 杨一鸣话题一转:“但是杜暄,我觉得那些都是三年后的事儿。咱们来谈谈眼前的事儿,我觉得你今天不仅仅是跟父母吵架那么简单,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谈谈?” 杜暄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了,他需要一个成年人来给自己提供一些解决渠道和支持,也许是实在受不住了,也许是店里的氛围太好了,也许是杨一鸣诚恳的态度…… 杜暄捧着一杯已经凉掉了的巧克力,慢慢地开始说,他躲过了自己和林廷安的感情,只把林廷安描述成一个好朋友,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摆脱这一切。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丁子木过来换给杜暄一杯新的热巧,杜暄觉得自己很渴,但是他不想停下来,哪怕喝口水的工夫都不愿意,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杨一鸣静静地听着,直到杜暄茫茫然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杨一鸣笑一笑,扭头对丁子木说:“二木,你告诉他,跟一个心理咨询师谈话最重要的是什么。” “实话实说。”丁子木冲杨一鸣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 “我……是实话。” 杨一鸣摇摇头:“杜暄,你的防御机制很好。但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我觉得你很可怜,这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 杜暄垂下眼睛看着杯子,手有点儿抖。 “你说的这些是实话,但这些对你完全构不成威胁。”杨一鸣从杯子里拿出勺子放在桌子上,说,“如果你的父母对你施压,你和他们起正面冲突直接抗争,这个是被动对抗,因为你对抗的前提是承认这种压力的,你是在应激。而你选择迂回前进,绕开了这些压力,坚定地按照自己的线路走,这种是在心理上无视压力,是主动对抗。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初三时你成绩会一落千丈,敢情你是故意的。既然初三成功过一次,我毫不怀疑你打算高三再来这么一次,高三报志愿更容易操作,班主任甚至都不会主动通知你家长你填报了哪些学校。你愿意学医也好,学法律也好,其实完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杨一鸣忽然凑近他:“杜暄,你的内心很强大,但或许太强大了些,一个人死撑着,不累吗?你才高一啊。” 杜暄盯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忽然发现泛起了涟漪,他眨了一下眼,接二连三的水珠滴落进去。 杨一鸣推过去一沓餐巾纸。杜暄抓起一张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依然没有说话。 杨一鸣问:“杜暄,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杜暄看着杨一鸣还是摇摇头。他不能说,说了,就会把林廷安牵进来,就算知道丁子木那天应该已经看到了表白的那一幕,但杜暄想只要坚决不承认,杨一鸣也是拿不到证据的。 林廷安初三了,他应该踏踏实实念书,这些事儿跟他没关系。杜暄如是想。 杨一鸣叹口气,靠坐在沙发椅背上,就跟大半年前一样,当杜暄不想开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丁子木从吧台绕出来,站在杨一鸣旁边。 杨一鸣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 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丁子木忽然俯下身吻住了他,动作很快,嘴唇印了印就离开了。丁子木看着目瞪口呆的杜暄,挤挤眼睛说:“其实他不是我哥。” 第四十五章 “二木, 你……”杨一鸣傻了,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时隔多年,“为人师表”四个字又一次像重型坦克一样轰隆隆碾压过他的大脑, 他觉得在教育口真的是没法混下去了。甚至于, 他觉得自己的形象一下子极端猥琐和卑劣。 早晚得栽在二木手里,不对, 已经栽了。杨一鸣无奈地想。 “帮帮他,”丁子木俯身在杨一鸣的耳边说, “我很喜欢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儿像大丁。” 杨一鸣盯着杜暄, 当杜暄想要抗拒什么的时候,目光笔直而坚定,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和排斥,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而一个孩子如果拥有这样的眼神,他该是经历过了怎样的磨砺啊。杨一鸣叹口气,摊摊手对依然僵化的杜暄说:“你看到了, 就这样。现在你掌握了我的一个秘密,是不是也该跟我交换一个秘密?要不然我觉得很委屈。” 杜暄极慢地眨了一下眼,木然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 攥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杨,杨老师?” “我知道你跟林廷安是情侣,后面的,你告诉我。” “您……不反对吗?” 杨一鸣一挑眉,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你这个年龄谈恋爱太正常了,跟同性恋爱虽然小众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从教师的角度来讲,我首先要提醒你的是行为举止要合乎基本的礼貌礼仪,‘发乎情止乎礼’。还有……注意安全,各方面的安全。” 杜暄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真的不反对?” 杨一鸣叹口气:“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就傻了呢,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用什么立场回答?” 杜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胸腔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今天跑出来是因为我爸爸……”杜暄一旦开始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到最后,他几乎嚷起来:“他凭什么这么利用我,他让我觉得很恶心!以后,我们的事让林叔叔和马阿姨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一想到这些就难受得要命,我觉得没脸见林廷安。” “所以你一直躲着他?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见不到你了?” 杜暄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杨一鸣。 杨一鸣说:“其实人与人之间,有的时候所谓‘善意的欺骗’带来的伤害更大,因为它往往来自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完全猝不及防。” 杜暄的脸色有些发白。 杨一鸣说:“这件事说到底是你和林廷安之间的问题,有什么不妥也得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虽然你们远未成年,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相处的模式和方法你们应该知道。” 你别逼我啊_98 杜暄迟疑地问:“所以?” “所以,你的防御机制可以放松一点儿了,其实依我看,林廷安那小子抗击打能力一点儿不比你差,而且他比你洒脱。” 杜暄一直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眉眼间的寒意渐渐退了。 杨一鸣站起来伸个懒腰,冲吧台举举杯子:“我也要杯热巧。” 丁子木眨眨眼,绽出一个狡黠的笑,杨一鸣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这辈子反正已经栽了。丁子木转身刚要去拿杯子,玻璃门被咣的一下撞开,随着一阵寒风扑进来的是一个满身寒意的男生。 “杜暄!”林廷安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直接就扑到了杜暄跟前就:“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杜暄睁大眼睛,眼底的血丝还在。 “你哭了?”林廷安大急,“为什么哭,怎么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一转眼看到杨一鸣站在一边,林廷安沉了脸,瞪着杨一鸣问:“杨老师?” 杨一鸣笑一笑:“这可跟我没关系,是为了你。” 林廷安腾的红了脸:“为,为,为了我?” 杨一鸣扬扬眉,端着杯子貌似施施然转回吧台,心里却懊恼地想:“我一个当老师的,居然教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谈恋爱,是不是道德败坏?” 林廷安急得团团转,只是不停地问“你怎么了”。 杜暄抽抽鼻子,笑一下:“你怎么来了?” “杜叔叔来我家找你。” 杜暄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我爸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跟我爸说了两句,我爸来敲我门问知不知道你在哪里,然后我就跑出来找你了。” 杜暄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出逃”倒给了杜建成最佳借口去林家。 杜暄伸手摸摸林廷安的脸颊,冰凉。“为什么不戴个围巾?你看你冷的。”杜暄转头想点一杯热巧给林廷安暖暖。 可是林廷安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抓住杜暄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杜暄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关于我爸爸。” 林廷安挤着杜暄坐下,认真地听杜暄说完,他说:“可是,这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看不出来我爸爸在借咱俩求林叔叔帮忙吗?” “我听你说就听懂了,可是帮不帮取决我爸爸啊,他那么大个人了,帮不帮他自己有主意,咱们操什么心?” 杜暄哽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杨老师是对的。 现在真想吻他啊!杜暄想,这个男孩子为什么这么好? 林廷安在桌子下面拉着他的手问:“你就因为这个躲着我?” 杜暄从林廷安的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委屈,他想起杨一鸣刚刚说的话,悄悄地反攥住林廷安的手:“对不起。” 林廷安笑一笑说:“没关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之前我一直在猜到底是为什么,说实话,我……挺害怕的。” “怕什么?” “不知道才怕。”林廷安刚说了一句,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是马静焦急的声音,林廷安赶紧汇报了情况,保证马上就和杜暄回家。他收起手机,问:“咱们回家吧。” 杜暄点点头,两个人站起身,走到吧台跟前去跟杨一鸣和丁子木道谢,杨一鸣挤挤眼睛:“欢迎随时来找我。”丁子木用纸盒装了两块三明治:“回家吃吧。”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家走,林廷安说:“杜暄,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行吗。” “行。” “你去哪儿都跟我说一声,行吗。” “行。” “如果,如果家长知道了,你也不跟我分开,行吗。” “行。” 林廷安借着浓重的夜色,拉了拉杜暄的手,刚想松开,杜暄一把死死攥住。 杜暄回到家里,杜建成脸色铁青地瞪着他:“跑什么跑,谁说你什么了你就跑,年纪不大本事还不小,学会离家出走了?” 周曼扒拉开杜建成把杜暄拉进屋,摸摸他的脸问:“冷吧,你这孩子也是,我说你爸爸呢又没说你你跑什么啊。那个,没吃饭吧,妈妈给你把饭热一热。” 杜暄站得笔直,看着爸爸,一字一顿地说:“爸爸,您工作的事儿,别把我跟林廷安扯进来。” “你说什么?”杜建成有些恼羞成怒。 “我跟他关系也没多好,”杜暄冷静地说,“也就寒假有工夫一起玩两天,平时都碰不上面。您这样……我会觉得很尴尬,我更不想搭理他了。” 杜暄话里的威胁的意味太浓重,可杜建成丝毫没觉得那是威胁,他看着儿子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笑了:“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瞎掺和。” 杜暄被激起了怒火,一瞬间他忽然想,我就“掺和”了,能怎么样呢?要不你打死我? 杜暄仰着头,话里有话地说:“这不是掺和,想升职就自己去拼,您平时不就是这么教训我的吗?要是没本事想找林叔叔办事就去找,人家帮不帮就看你自己的面子。我在林家没什么面子可言,而且……”杜暄顿了顿,带着挑衅的味道说,“别说我没提醒您,没准儿以后林家会恨死我。”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林家为什么要恨你?” 杜暄冷笑一声:“同学之间打打闹闹,说翻脸不就翻脸了?您是没见过中学生打架吗?” 杜建成被说的有点儿糊涂,正想再追问点儿什么,可是周曼翻个白眼打断了他:“杜建成你差不多就行了,走关系都走到孩子身上了你丢人不丢人?要点儿脸吧!” 杜建成看一眼妻子,张张嘴又咽了回去,愤愤然转身回屋了。 杜暄食不知味地扒拉了两口饭,回到房间里。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上有林廷安的留言: 杜暄,我喜欢你,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你别逼我啊_99 杜暄的手指轻轻滑过屏幕:好。 开学前林廷安陪杜暄找过一次林毅,林毅微笑着听杜暄说完,有点儿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帮你爸爸,是吗?” 杜暄点点头。 “为什么?” 杜暄坦然地说:“我觉得您其实并不想帮他,如果帮了,也只是看在我和林廷安的关系上,我觉得没有必要,您帮不帮他,我跟林廷安都是好朋友,一辈子不会变的那种。” “那……帮了岂不是更好?” 杜暄摇摇头:“我不想让您或者林廷安觉得,我……我家别有居心,我跟林廷安之间……没那么复杂。” 林廷安侧头看了杜暄一眼,眉眼中有了一层笑意。 林毅想了想说:“小暄,这件事是大人的事儿,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纠纷,你跟小安其实是这里面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所以你别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我会慎重处理的。” 林毅站起来,很郑重地说:“既然你今天特别来跟叔叔说这件事,那叔叔也跟你表个态,无论单位的事儿最后怎么处理,在叔叔这里,都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也不会反对你跟小安做朋友。” 林廷安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种了“过明路”的感觉,他看一眼杜暄,果然在杜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尴尬”。 回到林廷安的房间,杜暄问:“你爸爸的意思……还是会帮吧?” “不知道。”林廷安洒脱地说,“管他呢,他们自己的事儿让他们拿主意去。” 杜暄:“我忽然觉得有点儿特别对不起林叔叔。” “嗯?” “他挺信任我的,结果我把他儿子拐跑了。” 林廷安嗤笑一声:“杜暄你真看得起自己,明明是我拐得你好吗。” 杜暄看了林廷安一眼,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可是,是我扔的‘叉竿’啊。” 第四十六章 对于未来, 杜暄一直有一个模糊的打算,初三是他的第一次尝试,虽然过程有点儿煎熬, 但是最终成功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掌握自己生活的快乐和自由, 他觉得反抗其实不用针锋相对恶言相向,有时候虚与委蛇也是可以达到目的的。其实他挺看不上那些为了跟爹妈作对而玩命毁自己的, 逃学旷课打群架,恋爱要钱玩游戏, 的确能把爹妈气个半死, 但是又能如何呢?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杜暄相信, 最好的反击就是把未来攥在自己手里。杨一鸣说对了,杜暄绝对会复制初三的行为。 杨一鸣说他太早熟,也许是吧, 只要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早熟也不是什么坏事啊。现在有了林廷安,这种着急长大的想法不但没有消磨掉,反而更加急迫。 孙睿瞥见杜暄放在桌子上的记事本, 忍不住说:“你参加这么多活动干吗?累不累?” “还行吧。”杜暄说,“要是忙不过来就不参加了。” “从开学到现在,你哪天是在静校前走的?你是借机等林廷安呢吧?” 杜暄摇摇头, 其实这一个来月,除了一起去上辅导班,两个人基本碰不上面。初三下学期,林廷安的晚自习延迟到了六点半, 学校给杜暄的任务也越来越多,两个人忙得天昏地暗的。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种状况下,杜暄反而觉得特别踏实。两个人认识快两年了,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的“心无芥蒂”。这种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内心袒露给一个人的做法并不是破釜沉舟,而应该是釜底抽薪。 杜暄曾经把这种感觉说给林廷安听,林廷安眨眨眼睛,疑惑地说:“什么釜?” 杜暄翻个白眼:“算了,你什么都没听到。” 所以,现在这种状态,杜暄其实很踏实。 “你最近到底忙什么呢?”孙睿抓过杜暄的本子看了两眼,“三对三?这不是该活动部管吗?” “我们要宣传啊。” “这事儿还用宣传?”孙睿笑着说,“围观群众都快把体育馆踩烂了。” “总得做点儿海报宣传稿吧,广播台要宣传一下吧,校电视台要参访一下吧,这些不得我管?” “行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啊,哥儿们两肋插刀。” 杜暄说:“帮忙干活倒是不用,你去给我买瓶水去,渴死了。” 孙睿拿着钱去了小卖部,一会儿转回来扔给杜暄一瓶绿茶:“有人请客。” “谁?”杜暄抬起头来问。 “还能有谁?在小卖部碰见我,听说你要买水,恨不得把整个柜台上的饮料一样买一瓶给你。” “他自己怎么不送过来?” 孙睿诡异地瞥他一眼:“哥哥,你这大爷样儿真不是一般的讨打。林廷安被胡老师叫走了,不知道什么事儿。” 杜暄翻翻记事本,已经三月中了,四月底有全区体测,这是决定体特生未来的重要考试,四月中旬又有一模,正是林廷安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杜暄看着窗外绿意渐浓的槐树,高兴地说:“他们要训练了。” 孙睿觉得杜暄这种表现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训练,对于林廷安而言是苦乐参半的,不用上晚自习固然很好,但是极大的训练量和保持年级一百二十名的压力又让他有点儿吃不消。第一天恢复训练时,最后五百米他几乎想趴在跑道上爬回终点。 宋扬上下打量他一下:“林廷安你胖了吧,春节吃了多少?” 胡坤踢踢瘫在终点线上的林廷安:“我要收回推荐表了,你这个成绩太差。” 林廷安懒洋洋地翻个身:“放心,区体测前就能瘦下来。” 杜暄借口做海报逃了晚自习,他把大海报纸和彩笔扔给一个同学画图,自己跑去了操场“捡人”。林廷安汗流浃背地瘫在国旗杆底下喘气,宋扬因为中间偷懒少跑了一圈被罚了一千米,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依然在绕圈。 “怎么样?”杜暄坐在林廷安身边问。 “半死。”林廷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基本不活。” 你别逼我啊_100 “之前我还提醒你早点恢复训练,你一天拖一天的。” “我放假呢,”林廷安抱怨,“放假过春节,就是要吃吃喝喝睡睡,要不然多没感觉。” 杜暄在林廷安的腰间悄悄掐了一把,没有赘肉,但是肌肉不如去年参加市赛时紧实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痒。”林廷安嘟囔一句,往杜暄身边靠了靠。毕竟是初春,刚跑的一身汗落下去后,晚风一吹真的挺冷。杜暄把林廷安的校服抖开披在他的肩膀上,问:“几点散?” “已经散了,今天第一天,老胡还是留情了。” “那你去教室里写会儿作业,我回去把那个海报弄完,然后咱俩一起去上课。” 林廷安哭丧着脸:“我就在这里等你行不?老师说我的作业可以延迟交。” 杜暄站起来拽着林廷安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对于你而言,延迟交就等于不交,你擅长钻空子。快,回去写作业去,要一模了。” 林廷安:“你也太严了,你要是我班主任,估计我就能考师大附了,裸考。” 杜暄哈哈地笑着,拖着他:“快回班,一会儿我去班里找你,给你带好吃的。” 四十分钟后,杜暄溜到初三五班,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低着头奋笔疾书,桌面上摞着厚厚的练习册,桌边还要挂个小袋子,里面装的依然是试卷。林廷安坐在最后一排,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张卷子、一支笔。林廷安曲着胳膊垫在脑袋底下,睡得特别认真。 杜暄等了一会儿,直到下课铃响起,林廷安才慢慢悠悠坐起来伸个懒腰——没流一桌子口水还真算他自制。 “林廷安走了。”杜暄靠在后门招呼他,墨蓝色的西裤和雪白的衬衫,他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散着。这种“不规范”的穿法让他有种“不规矩”的帅气。与平时在主席台上做主持的样子判若两人,引来一众女生的窃窃私语,有几个胆儿大的甚至已经往后门方向走了。 林廷安拽着书包,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他腿长,两步就跨过一行椅子堵住了后门,把几个女生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他站在杜暄跟前,一只手搭着杜暄的肩膀,另一只手环绕过去从杜暄书包侧兜里掏出一袋太平梳打饼干,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我还真有点儿饿了呢。” 杜暄瞥他一眼没吭声,由着他臭嘚瑟。这种亲昵但又不逾矩,处处彰显着跟自己关系非同一般但又不会惹人联想的举动,让杜暄也觉得很开心。私下里两个人卿卿我我也让人高兴,但是这种公开场合就更多了一分炫耀的感觉。 秀恩爱果然会上瘾。 林廷安用一种特别欠打的姿态,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去扒拉杜暄的书包:“有水么?” “没有!”杜暄打了林廷安一巴掌,“赶紧走,一会儿上课迟到了。” “唉。”林廷安叹口气,跟着杜暄走了。 今天是上辅导班的日子,两个人先去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然后一起去了慧思培训。林廷安照例摸出手机递给杜暄:“虽然不能玩手机了,但我觉得我肯定会睡着,今天累惨了。” 杜暄说:“想睡就睡吧,回来我再给你讲。” 林廷安一抱拳:“大恩大德无以言谢。” “那就以身相许吧。”杜暄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过脑子。等话一出口,才惊觉有些不对。 林廷安看看杜暄:“谁许谁?” “你说呢?” “你许我吧,毕竟你是扔叉竿的那个。” 杜暄伸出右手从林廷安的腋下穿过,曲起手臂一扣,林廷安整个人被压在杜暄胸口,刚要挣扎杜暄又用左手抓住林廷安的手臂往后一扭,同时右腿往前顶了一下。林廷安就用一个特别诡异的姿势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只脚还沾不了地,整个人全靠杜暄撑着。 “就凭你这种武力值?”杜暄嗤笑一声,“我发现你的脸皮是一天比一天厚了。” 林廷安也不挣扎,只是似笑非笑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样……好意思说我脸皮厚?” “啧啧啧,连用两个成语,林廷安你进步不小啊。”杜暄左右瞟了一眼,周围人不少,但少年间打打闹闹也是司空见惯,于是低头飞快地在林廷安耳边蹭一下,压低声音说:“下课我等你。” 特别光明正大的一句话被他说的特别暧昧不明,林廷安搓搓耳朵,脸红了。 “行了我上课去了。”林廷安嘟囔一句,挣了挣,轻而易举地从杜暄的手臂里挣脱出来,三两步就跑走了。 杜暄今天是数学课,他听得特别认真,直到兜里林廷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杜暄掏出来一看,那串英文字母的QQ又发过来一条留言:“么么安,你板扎呢么,一模加油。” 还有一个月呢瞎加什么油?轮得着你加油吗? 杜暄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home键,密码盘弹了出来。他的手指按下了第一个数字后停了下来,又把手机扔回了口袋里。 下课后杜暄没去自习室,他去街边买了一份手抓饼,林廷安最近很喜欢吃这个,每次下了课都会要一份。 转回培训部时林廷安正好下课,他揉着眼睛,一出来就把一份复习题丢在杜暄怀里,理直气壮地宣布:“我睡着了,没听。” “嗯,没听没听吧。”杜暄把手抓饼递过去,“赶紧吃,你这么个吃法,区测前真的能瘦吗?” “你每天跑个几公里试试?” 杜暄拿过卷子看了看:“散文阅读啊,这个有套路的,回去我给你找笔记。” 林廷安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着应了一声。 杜暄顿了顿,说:“你QQ有留言。” 林廷安:“我一手油,你帮我看一眼。” 杜暄拿出手机,按完密码后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打开锁:“你换密码了?” “换了啊,”林廷安理所当然地说,“之前那个密码好多人知道。唔,现在手机里有些东西不想让他们看到。” 杜暄弯了弯眉眼:“密码呢?” “就……那天。” 杜暄瞬间明白,飞快按开屏幕调出QQ。他把屏幕竖在林廷安跟前,问:“这谁?” “一兄弟。”林廷安瞥一眼屏幕,“人挺好,就是傻。” “傻兄弟也不能张口闭口就么么吧?” “啥?”林廷安愣了。 “他给你留言说么么。”杜暄眯眯眼,“全世界有资格说这话的应该只有我吧?” 你别逼我啊_101 林廷安皱皱眉,几秒钟后慢慢张开嘴,越张越大,终于大笑起来: “哎,杜暄你简直……”林廷安笑得不行,“么么其实应该读作买买,我跟你说过的,我们方言里表示惊讶。这俩字,我们一般写么么,因为么么敲键盘最省事。” 杜暄咬牙切齿地说:“这他妈什么鬼!么么和买买这俩音差着十万里呢。” “习惯嘛,哈哈哈。”林廷安大笑着说:“杜暄你这是在吃醋吗?你太逗了。” 杜暄看着林廷安,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吃醋,不行吗?” 林廷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觉得最近的杜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在相识的最初,他就觉得杜暄这人有点儿假,在老师家长,甚至同学面前一副社会主义好少年的样子,可转过脸就一副怼天怼地的德行。后来熟了,恋爱了,便觉得这个人虽然对自己是巴心巴肺地好,但感觉隔着一层什么。 这种感觉一度让林廷安不安,他不知道杜暄在想什么,而“不知道”三个字其实是感情中而“不知道”三个字其实是感情中最大的隐患。 可是最近的杜暄不是这样,他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他的话会更直白,他的眼神更赤裸,最让林廷安高兴的是,杜暄会越来越多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不用猜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踏实和安全的事儿啊! 比如现在,林廷安知道杜暄吃醋了,虽然吃醋的原因很搞笑,但这种被“在意”的事实让他的心满满的,沉沉的。 对已知、确定的事,总能找到合适的解决渠道的。于是林廷安收了笑声,清清嗓子正色道:“我老家的朋友,他觉得我那么能跑挺让人惊讶的,没别的意思。别误会,毕竟他儍。” 杜暄咳嗽一声没再说话,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林廷安忍不住又乐了起来。 杜暄拉着林廷安闪进了街边早已经关门的一家小店的门廊里。这里漆黑一片还有大盆的绿植,杜暄把林廷安按在墙壁上,说:“很可笑?” “嗯”林廷安坦白地点点头,“不过我挺高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杜暄磨磨牙:“不知道。” “因为你喜欢我。” “你第一天知道?” “这种方式是第一次。” 杜暄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那换个你熟悉的方式。” 说完,他轻轻地吻住他。 第四十七章 四月初, 三中一年的一度的“高中三对三篮球赛”拉开了帷幕。 初、高三作为毕业年级,向来都是场边观战的命,学生会的活动部和宣传部这个时候能忙死。杜暄是宣传部部长, 同时又是一班篮球队的主力,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晚自习后还要打半小时篮球练练手。周曼发现儿子回家越来越晚, 大为不满:“杜暄,快期中考试了, 你得关注成绩, 别一次考好了就骄傲自满。” 杜暄:“我知道妈妈, 我一直没敢耽误课。最近学校活动多了些,我会找时间看书的。” “你把学生会的工作辞了吧,”周曼说, “参加那些有什么用呢?” “我才刚刚上任啊。”杜暄对妈妈说,“您总得让我参与一下学生生活吧,我初中连个社团都没好好参加过。” “军训春游秋游,这些不都是学校生活吗, 为什么非得去学生会。再说了,高中学习多紧张,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瞎玩?” “因为锻炼人啊。”杜暄说, “我很喜欢学生会的工作,而且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不想退出。”说完,他顿了顿又问, “行吗?” 周曼:“那篮球比赛呢,这个能有什么意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在教室里看会儿书,哪怕是看课外书呢。” “这是班集体的项目,我不可能退出的。”杜暄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又放缓了语气说,“期中我不会出前五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周曼极少听到杜暄这么坚决,一时之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在她心目中,杜暄一直是那个“乖乖的”、“听话的”的孩子,没想到上了高中以后居然会顶嘴了,还完全听不进去家长的话。周曼隐隐有些气愤,刚想教训教训他,就看到杜暄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了练习册,于是把话又咽了回去。杜暄翻开书,听着妈妈悄悄离开的脚步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今天,难得杜建成回家吃晚饭。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有说有笑地问:“小暄最近学习累不累?有什么需要的?需要什么跟爸爸说。” 周曼瞪他一眼:“别又抽疯。” 杜建成没理周曼,继续跟杜暄说:“对了小暄,你的电脑需不需要换一台,用了挺长时间了吧?” 周曼咣当一声把勺子丢在桌子上:“杜建成,你犯的什么病!好好地买什么电脑。” “孩子大了嘛,”杜建成夹一筷子菜,有滋有味地说,“该用电脑就得用,小暄这不还是学生会的吗,人家有工作要做的。” “什么工作,”周曼不满地说,“不就是给老师打打下手帮帮忙吗?高考能加分吗?” “要不然我说你见识短呢,”杜建成说,“这是锻炼能力,好歹是学生会干部呢。” 杜暄默默地扒饭,三两口吃完后一放筷子说:“我下楼溜达一会儿。” 周曼还想说什么,杜暄咣当一声关上门走了。周曼看着嗡嗡作响的房门愣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对杜建成说:“这孩子……怎么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他这是冲谁发脾气呢?” “你呗。”杜建成哼一声,“絮絮叨叨碎嘴子,头发长见识短。以后你少说点儿话,我看咱儿子挺好的,学生会多好啊,将来在学校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老师都会对他另眼相看,将来的好处多着呢。” “别把你官场那一套拿来教儿子。”周曼一拍桌子,“他还是个学生,你说的那些都瞎掰,只有成绩最重要。” …… 杜暄懒得听爸爸妈妈的争论,甩上门就下楼了,无论是有益还是有害,自己都要试一试才知道。从小就被限制参加各种集体活动,这次上了高中,一定要全都补回来。 杜暄满脑子想着心事,在小区里溜达了没两圈就碰上了孙睿。 孙睿说:“哎,正好要去找你。问问你,下周三对三谁上?” 杜暄差异地瞟他一眼:“这还用问?肯定有你一个啊,我当个替补吧,让刘申上,再加上一个……” “你真要上?” “啊?”杜暄愣住了,“为什么不上?” 孙睿:“我得到信儿,三班李天佑要上。” 你别逼我啊_102 杜暄恍然:“那个……是有点儿麻烦,对他而言有点儿麻烦。” 孙睿笑:“杜暄,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林廷安那种死不要脸的风格了,真是……啧啧啧。” 杜暄耸耸肩:“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躲了吧。” 孙睿:“我不是让你躲,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咱们算算你跟李天佑的交战记录啊,你学生会竞选赢了他,电视台招聘赢了他,期中考赢了他……哈哈,还有传说中他喜欢的姑娘喜欢你。” 杜暄:“还得加上一条:三对三比赛赢了他。” “我可听说他一直拿你当目标,我感觉他是杠上你了。” “随他说去吧,这个领域让他赢。” 孙睿举着拳头,假装是话筒:“这位先生,我采访你一下,你从来就没想过‘收敛’一下吗?” “我已经很收敛了,要不然我这会儿应该在师大附。”杜暄把孙睿的拳头扒拉到一边,“好好打,赢他。” 三对三从周一开始,淘汰赛制,一个星期就能打完。这是杜暄的第一届三对三,他不想输。第一轮打五班,孙睿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就赢了比赛。赛后杜暄在场边看到了拎着毛巾的林廷安。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中午有化学默写吗?”杜暄从林廷安手里接过毛巾蒙上了自己的脑袋。其实刚四月,比赛也不怎么激烈,杜暄并没有出多少汗,但是林廷安特地把自己田径队的运动毛巾带了过来,杜暄不想拂了林廷安的意。 林廷安得意地说:“我跟化学老师说数学老师找我,申请放学后补默了。” 孙睿在一边默默地翻个白眼。 杜暄:“你那点儿脑子全都用在这些地方了。” 林廷安得意地笑一笑。 打到周五,正如孙睿预料的那样,决赛在一班和三班之间展开。孙睿不敢大意,让杜暄坐在了替补席上,自己从一开始就下了场。林廷安没吃午饭就冲到操场上,抢占了视野最佳的一个位置。他唯恐声势不够,带了韩莫、郑子岩和杨乐萌一起来给杜暄加油,结果到了场地一看,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比赛还没开始,整个场地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初高中的学生都有,还有很多老师来观战。 郑子岩问:“怎么这么多人?” 韩莫激动得直蹦:“孙睿对李天佑啊。” 林廷安有点儿接受不了:“为什么杜暄没上?” “今天得上主力,高一三很强的,杜暄可能会打下半场吧。”韩莫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热身的球员,满脸的崇拜。 “杜暄不算主力吗?”林廷安从鼻子里哼一声。 韩莫根本顾不上理他,激动地喊:“开始了,开始了。” 一声哨响,双方球员站在中场开始跳球。橘色的球还没有离开裁判员的指尖,观众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尖叫声。体育老师作裁判,叼着哨子乐了:“我还没扔呢。” 杜暄站在场边,高高举起双手,冲周围的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场边安静了下来,裁判冲杜暄点点头,伸了一个大拇指。 林廷安挺挺胸,感觉特别骄傲。 篮球被高高抛起,孙睿仗着自己的极好的弹跳,伸手一捞,把球扒拉到了己方队员手里,在对方队员还没站好阵型时,一次小快攻就打响了。但是很快,林廷安就发现,三班的投篮技术不是很好,但是奔跑速度极快,尤其是那个五号李天佑,拿球快速突破时几乎没人能拦住他。几个回合过后,一班反而落后四分。 孙睿冲杜暄做了一个手势,杜暄示意裁判换人,场边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很多女生开始小声说:“杜暄上了,杜暄上了。” 果然,杜暄替下了一个后卫,站在到了孙睿旁边。孙睿小声地跟杜暄说了两句,杜暄掀眼皮瞥了一眼李天佑,点点头。 林廷安看一眼表,大喊:“还有四分钟。” 杜暄扭头看过去,眨了一下眼,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林廷安觉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随着杜暄的上场,两个队伍全都变了战术,李天佑放弃了孙睿直接站到了杜暄跟前盯防。杜暄从孙睿手里接过球,弯下腰盯着李天佑。 “来吧。”李天佑笑一笑。 杜暄整个身子往左倾,做出要突破的样子,可是李天佑一动没动。杜暄只好运了一下球,放弃左边准备从右侧突破,这时李天佑忽然动了。他飞快地伸手晃了一下,做了一个标准的拦截动作,杜暄只得又收回了球。 李天佑看穿了杜暄的假动作,他有点儿得意地眯了眯眼,杜暄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眼睛往右侧溜过去的同时,右手用力一推,从左侧把球传给了孙睿。孙睿正被一个大高个缠得动弹不得,冷不防看到球直奔面门而来,忍不住大骂:“杜暄,你长眼睛了吗!” 杜暄没有理他,擦着三分线一路猛冲,从底线往篮下切。若单论速度,李天佑是比不过杜暄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力紧跟着一起抢到了篮板下。孙睿接住球后根本无法突破,只好用力一抡,球直奔篮下而去。杜暄还未来得及接球,身后的李天佑侧身一拨,就把球拨到线外。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场边的观众还没从李天佑居然没去盯孙睿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一班就已经丢了这个球。 三班的反攻打得很快,孙睿让杜暄上场是想借助杜暄的速度,但是杜暄的防守是个漏洞,李天佑靠自身的身体素质一扛就把杜暄挤到了一边。场边爆发出一阵哄笑,杜暄也无奈地摊摊手。 “加油啊!”林廷安站在场外上蹿下跳地蹦,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搭把手。 孙睿看一眼比分牌,落后六分了。 “突破他有点儿困难,”杜暄说,“我的身体素质扛不过他,他太壮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孙睿说,“谁知道这小子跑去防你,他一直是防我的。” “我尽力跑起来,把他拉远点儿,你传球传准了啊。” 孙睿点点头,招呼道:“刘申,你要尽力往篮下突,篮板归你了。” 刘申点点头,三个人把手握在一起,大声喊一句“加油”。 比赛再开始的时候,杜暄带着李天佑全场大范围跑动,李天佑已经跑了半场,这会儿的体力远不如杜暄,很快就跟不上杜暄的速度。借着这个机会,孙睿两次突破篮下,连投带罚把比分追到只差一分。 “可以!”刘申高兴地说,“就这样可以。” 孙睿高高举起手,和那两个人击掌相庆,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 林廷安攥紧手里的毛巾,死死地盯着杜暄。杜暄汗湿的头发垂在额头上,晶亮的汗珠在阳光下闪光,他的眼睛里有不一样的光彩,充满了强烈的渴望,这是林廷安很少能看到的。 在林廷安的印象里,杜暄从未争取过什么,在他记忆里,杜暄一直是在“放弃”:初三时放弃第一名,放弃师大附;对于感情,他“放弃争取”。林廷安坚信,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先开了口,杜暄一定会带着这份心意过完这辈子。 但是现在的杜暄不一样了,他更加坦白和真实,他会用更加积极的手段去争取,即便最终可能无功而返,但是他倾尽全力不放弃,就好像这场比赛。 明明知道李天佑人高马大,可是杜暄还是带着球冲了过去,他把重心压得很低,在变向的时候身体微微失去了平衡。他就用手轻轻扶一下地面,整个人侧着身从李天佑身边擦了过去。 “漂亮!”观众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李天佑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冲杜暄笑了一下。 杜暄冲李天佑眨了一下眼,一步不停地直冲篮下。孙睿已经在篮下抢到了位置,正伸手管杜暄要球。杜暄顿了一下,骤然收住了脚。 你别逼我啊_103 “传啊。”刘申急的大叫,这个距离对于杜暄来说有点儿远,投中的把握不大。 孙睿瞬间就改变了动作,他张开双臂,用力把对方球员挡在自己身后,摆出了抢篮板的姿势。 杜暄停了一秒,调整了一下呼吸,屈膝起跳,双臂高高扬起把球投了出去。球离开手指时,脚还未落地,整个人就在空中定格成了一幅绝妙的画面。而在杜暄出手的一瞬间,终场哨也响了,哨音的余音还未消散时球砸到了篮筐边缘上。 “进啊!”林廷安跺着脚喊,“进进进。” 球在篮筐边上轻轻颤了颤,又转了一圈,林廷安一口气憋在胸腔,把胸口憋得生疼,两眼不眨地看着那颗球。篮球轻轻晃了一下,最终从篮筐中落了下去。 “赢了!”林廷安大喊一声蹦了起来,一把抓住身边的人喊,“赢了赢了赢了。” “高一打球你激动什么?”身边站着一个高中部的同学,看着林廷安身上的初中校服乐了。 “我,我,”林廷安激动地指着场地中和孙睿抱在一起的杜暄,“那个,打得多好啊。” “杜暄嘛。”那个男生看一眼在场上又蹦又跳的杜暄,“这小子是要上天。”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想:“这刚哪儿到哪儿啊,他还能更牛逼你们信不信。” 裁判老师吹了哨,组织两个班的选手列队握手。李天佑带着队员先站到了中场线上,孙睿也招呼着大家站好,双方一鞠躬交错握手,李天佑拍了拍杜暄的肩膀:“打得挺好的。” “嗯,”杜暄不客气地点点头,差点儿就输了,你们也挺厉害的。” “以后没事儿组球局吧。” “没问题。” 说完,李天佑带着自己的队友回到了本班的队伍里,比赛是输了,但是输了比赛的英雄依然是英雄,他们收获到了热烈的掌声。 孙睿一侧头,悄声问:“我还一直担心你俩会打起来。” “这有什么可打的?输输赢赢不是常事儿吗?” “问题是他只输没赢啊。” “人家胸怀开阔。”杜暄走回到场边,从林廷安手里接过毛巾蒙在头上擦汗。 林廷安兴奋得上蹿下跳:“太好看了,你打球真好。哎,我明年是不是也可以参加三对三?” 杜暄:“理论上可以,不过我觉得凭你的水平,你们班不会让你上。” 林廷安:“我可以练,再打一年就能打好了。” 杜暄忽然想起去年这小子不吃午饭跑去占篮球场的事儿,他警告地说:“不许打球,老老实实地跑步、复习。” “打球可以锻炼身体嘛。” “打球还有可能受伤呢。”杜暄瞪着林廷安,“不准。我要看见你打篮球,你就给我等着。” 林廷安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眼馋地看了两眼篮球场。 孙睿啧啧叹口气:“被管得真老实啊。” 林廷安哼一声:“那是我学习自觉。” 孙睿大笑起来:“你自觉个屁” 虽然孙睿这么说,但其实进入四月,林廷安真的自觉了很多。至少看起来自觉了很多,原来上培训部的时候只是上交手机,现在下了课还主动交听课笔记给杜暄检查。 今天杜暄依然坐在自习室里等林廷安,他摸出来一副耳机插在林廷安的手机上,点开了音乐播放器。林廷安最近忽然迷上了古风音乐,手机里下了一堆,听起来丝竹悠扬倒也挺安静。杜暄正听得开心,忽然蹦出来一个首重金属要摇滚风格的,虽然不难听,可混在这一堆古风中那种诡异感让杜暄非常别扭。 他点开林廷安的手机,发现几十首歌里中文粤语日韩欧美,各色风格一应俱全。杜暄耐着性子做了四五个专辑,把这些音乐全都分了类,规规矩矩地放好,等林廷安下课时告诉了他。 “杜暄,你把我手机怎么了!”林廷安捧着自己的手机,看着一个个专辑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我的手机,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你醒醒……” 杜暄狠狠地敲了林廷安脑袋一下:“嚎什么,你手机里的歌太乱了。我听了七八首古风忽然蹦出来一个重金属,那鼓点敲的,差点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你个处女座!”林廷安说,“这么听歌才有趣呢你懂不懂,就要随机播放,每一首之后都是新的风格,处处有惊喜。” “惊喜什么,你自己听着不难受啊。” “啧啧啧,”林廷安叹气说,“你的人生得多无趣啊,什么都规规整整的,就不能给自己找点意外惊喜?” 杜暄放下饮料杯,深深地看了林廷安一眼:“我的人生已经有了一个意外惊喜了。” “嗯?”林廷安放下手机。 “认识你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意外惊喜。”杜暄说这话的时候咬着后槽牙,听起来有那么点儿说反话的意思。 林廷安弯弯眼睛,嬉皮笑脸地说:“我也觉得是。”他飞快地划着手机屏幕,把那一连串的文件夹翻了一遍,手指在菜单栏里摩挲了半天,最终放弃了把专辑取消的念头,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听歌多麻烦呢,还得换专辑。” 杜暄:“我帮你取消?” “算了,你弄了那么半天。”林廷安把手机放在口袋里,问,“今天那个李天佑是怎么回事?” 杜暄笑着问:“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我听到了点儿传闻。” 杜暄:“假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这么忙着辩白?”林廷安说,“你这是心虚吧?” 杜暄:“你信我还是信传闻?” “信你。”林廷安顿了顿,“我就是好奇想问问。” “好奇心害死猫。”杜暄一手拽着林廷安,一手拎起书包,“走吧,回家了。赶紧回去写你的的作业,一百二十名啊。” “早晚被你逼疯,”林廷安嘟囔,“你当我班主任算了。” 你别逼我啊_104 第四十八章 杜暄把林廷安逼得那么紧是有原因的, 这小子散漫得厉害,属于典型的“常立志”的那种,每次在公告板上看到杜暄的名字和照片, 内心澎湃得恨不得“扬千重巨浪登知识高峰”, 可最多能坚持一个星期,就会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偷懒:训练太累啊, 天气太好啊,杜暄太帅啊…… “我帅跟你写作业有什么关系?”杜暄在自习室里小声问, “你的英语卷子还没动呢。” 林廷安半死不活地说:“你帅啊,我光看你了无心学习。” “那我走了。”杜暄拎着书包站起来。 “别啊。”林廷安拖住杜暄, 拖长声说,“你坐下陪我写。” 杜暄板着脸坐下,拿出自己的作业开始写, 头都不抬一下。林廷安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趣也就只好低头写自己的作业。写作业这个事儿对于林廷安是这样的,没动笔的时候是一点儿都不想写,看见作业本就恨不得上手撕, 一旦开始写起来,就有种“我得一口气给它写完了”的冲动。 林廷安写了半小时渐入佳境,正跟一道完形填空纠缠不清的时候, 杜暄忽然凑过去说:“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帅的。” “我日!”林廷安把笔丢到桌子上,“你让不让我写的?” “写写写,”杜暄笑着说,“我不捣乱了, 你继续写。” 林廷安狠狠地瞪他一眼,又低头开始写。 杜暄趴在桌子上假寐,眯着眼睛看他。林廷安有点儿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睫,但是目光仍然锐利,他的鼻子最好看,很挺,脸型是南方人那种特有的小脸,但是因为下颌的线条很利落,整张脸看起来颇有英气。杜暄觉得,林廷安这张脸真是完美符合他的审美,恐怕这一生也找不到第二张了。 林廷安磨磨蹭蹭地在自习室关门前写完了英语,两个人一起往家走。杜暄有些遗憾地说:“你们区测现场不让看,真可惜,要不然我想去看你跑。” “这有什么可看的,你又不是没看过。”林廷安说,“放心吧,那个我最有把握了,肯定能过的。” “正好那天我们约了打球,要不然我跟李天佑说说,让他订区体育馆的场地,要是能订上的话就方便了,你跑完直接去体育馆找我们就行。” “你什么时候跟他混那么好了?还一起打球?” 杜暄说:“最近我们一直一起打球,他打得还真是挺好的,上周他跟孙睿单对单赢了。” 林廷安酸溜溜地想:你们居然私底下约了球,上周?上周小爷一星期做了11套卷子跑了 50公里,从心到身都是死狗状态。而你居然约了一场球? “你都没跟我说。”林廷安抱怨着,“不带我玩也就算了,都没跟我说一声。” “行,下次有活动第一个告诉你。”杜暄问,“可是,你知道了我们出去玩你又去不了,那不是更难受?” “好烦啊,我什么时候能考完?”林廷安狠狠地把路上的一颗小石头踢到一边去。 “坚持,还有两个多月。你先把一模过了。” “没问题,那个是小意思。” 林廷安对一模很有把握,毕竟是曾经的“学圣”现在的“学霸”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拍着胸脯说:“看着,我也上一次公告榜给你看看,给初中留下‘亮丽的一笔’。” “好啊,”杜暄说,“你要是有一科上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想吃。”林廷安轻轻拉了一下杜暄的手,“换个别的。” “你要什么?”杜暄看着左右没人注意,摩挲了一下林廷安的手心。痒痒的感觉让林廷安无声地笑了,一把攥住杜暄的手使劲儿捏了一下。 “我要……”林廷安凑到杜暄的耳边,飞快地说,“你让我亲一下。” 杜暄笑起来:“这个……你不是经常亲吗?” “不不,”林廷安摇摇头,“我,我就想,想,好好地找个地方跟你待一会儿。” 杜暄顿了顿,明白了林廷安的意思。 两个人同学加邻居,看似可以成天腻在一起,其实不然。在校期间自不必说,放学后几点回家都是有固定时间的,自打上了初三,马静对林廷安放学后的时间抓得很紧。两个人只有每周两次辅导班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趁着夜色悄悄拉拉手,找个僻静的角落急匆匆地接个吻。 美好得像年少时的梦幻,短暂又慌乱。 “好。”杜暄说,“放榜那天我去看榜单。” 林廷安信心十足地挥挥拳头。 一模之后,杜暄真的跑去看榜,在偌大的一个榜单的角落里看到了林廷安的名字: 普通班单科进步奖语文 杜暄惊讶地看着那个奖项,甚至怀疑这个奖项是给林廷安单设的。 “这是什么鬼?我在三中读了四年书,从来没见过这种榜单。” 林廷安得意洋洋:“反正我上榜了,而且年级九十二。” 杜暄:“所以你其实是退步了?” “你几个意思?想赖账?”林廷安不满地嘟囔,“当初又没说不能退步,再退步我也在一百二十名以里呢。” “不赖账,你想去哪儿?”杜暄笑着揉了揉林廷安的后脖子,“周六行吗?我周日有事儿。” “什么事儿?”林廷安追问道。 “孙睿约了场球。” “跟那个李天佑?” “嗯。” 林廷安叹口气:“真羡慕你们高一,我每天写作业都写不完呢。” 杜暄捶了他一拳:“别抱怨了,我不也刚从初三过来吗?” 林廷安想了想,平衡了。 杜暄问:“你还没告诉我,这种榜单是怎么出来的。” 你别逼我啊_105 林廷安哼唧:“老胡说体特生太差了,应该给点儿奖励机制,刺激我们好好学习,但又不能给体特生单开一个奖项,所以……” “懂了,”杜暄笑着说,“现在你是体特生里最好的,以后会是普通班里最好的。” 周六的时候,杜暄拍着书包对林廷安说:“我拿到了奖金,我请客。” “什么奖金?”林廷安兴奋地问。他今天早晨六点就醒了,盯着窗户眼睁睁躺到八点,一想到这是他和杜暄的第一次“约会”就亢奋得不行。 “期中考啊,”杜暄得意地说,“我考了全年级第二。” “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林廷安大叫起来,“什么时候出的分?” “我们老师私下告诉我的。”杜暄挤挤眼睛,“走,你哥哥我今天大出血,你想干吗?” “想……”林廷安顿了顿,“要不我们去打电动吧?” “走!”杜暄洒脱地一挥手。 两个人为了避人耳目,特地跑到离家挺远的一家商厦,商厦的四层是游乐区,从三岁到三十岁都能找到玩的,林廷安奔着“极速飞车”就过去了。 “来骑摩托车。”林廷安坐上座位抓住车把就准备飚一圈。 杜暄看了看,忽然跨坐在林廷安身后,顺手搂住了林廷安的腰紧紧地贴着他:“开吧老司机,注意安全。” 四月下旬,天气很暖,林廷安就穿了一件长袖T恤衫和一条薄牛仔裤,杜暄掌心的热力熨着他的腰侧,让他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扭了扭身子,“你……” “怎么了?开车啊。”杜暄凑到林廷安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老司机。” 林廷安咬了咬牙,狠狠地攥了一把油门,脚底下猛踩踏板,车身晃动起来。杜暄看着林廷安耳下的一片红晕,坏笑着勾动手指,轻轻地挠了挠林廷安的腋下。 “我日!”林廷安踩下刹车,一把抓住杜暄的手,扭头问:“干吗?” “坐车啊。”杜暄无辜地眨眨眼。 “你……”林廷安从车上跳下来,“你来开。” “行。”杜暄挪到前座,“不过我开得不好啊,你凑合坐着。” “我不坐。”林廷安使劲儿摇着脑袋,“你自己开。” “为什么,”杜暄忍着笑说,“你这就嫌弃我了?” “杜暄,”林廷安叹口气,“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呢?” 杜暄吹了一声口哨,声音不大但是尾音带着挑逗的意思,他说:“毕竟是会吹流氓口哨的人嘛。” 林廷安指着杜暄,半天说不出来话。 “哈哈哈哈。”杜暄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两个人交换着骑了会儿车,又一起去投篮机那里比赛,赌注是一个吻,投到最后也忘了输赢也忘了赌注,林廷安只记得杜暄投篮瞬间的身影,那么优美自如。 最后杜暄单方面宣布胜利,林廷安懒洋洋地说:“随你高兴,你爱怎么算怎么算。” 杜暄笑眯眯地说:“咱们慢慢算,走,我请你喝东西去。” 商厦的一侧有饮食区,杜暄带着林廷安挑饮料。林廷安转过一个柜台时,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那个,”林廷安冲前面努努嘴,“周宸的爸爸,但那女的可不是他妈。” 杜暄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牵着一个小姑娘往儿童乐园方向走过去,左手臂被一个看起来比他小很多的女子挽着,看上去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 “你怎么知道的?”杜暄问。 “每次家长会都是他爸爸来,我认得。”林廷安说,“但是我跟周宸打架,德育处找家长谈话时是他妈妈来的……他挺像他妈妈的,啧。”林廷安神秘兮兮地问,“你说,咱们是不是目睹了一个出轨现场?” “别瞎扯了,”杜暄说,“万一人家是二婚家庭呢?” 林廷安笃定地说:“那这个肯定是后妈,估计对他不会好。” “为什么?” “周宸那种人,除了他亲妈谁会喜欢他?” 杜暄拉他一把:“你这嘴真欠抽。我问你,你到底是喝西瓜汁还是橙汁?” 林廷安很快就把后妈亲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直到周一上课看到周宸时才又想起来。出于对“受后妈虐待”这种悲惨机遇的怜悯,林廷安看周宸顺眼了不少,连带的对老师表扬周宸一模成绩优异,有望突击五中乃至于师大附的话也表示“服气”。 郑子岩看他一眼,小声问:“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这要以往你不都说什么‘智商高情商低,将来一定是公敌’之类的话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林廷安恶狠狠地说,“我对同学很友好的。” “行行行。”郑子岩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对同学友好的林廷安同学,赶紧给我讲讲这道几何题。” 林廷安拽过郑子岩的卷子,眼睛却望向投影屏幕,上面是一模成绩排名,周宸位列班级第一年级十二,领先班级第二名将近二十分,基本没有劣势科目。林廷安啧一声,问:“听说周宸跟三中签了,他不是奔着师大附去的吗?” “对啊。”郑子岩说,“这不是两手准备吗,反正考后才报志愿。要是成绩好就去师大附,不好就去三中,这种合约听说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林廷安想起周曼,敢情这么干的不止她一个人。这人……真是差劲,林廷安愤愤地想,还讲不讲点儿诚信了,他往前看过去,周宸正拿着数学卷子跟一个同学说着什么,那神情一看就得意得不行。 120分满分的数学周宸考118,林廷安考了107,其中一道大题因为审错了题,只给了2分的公式分。林廷安不服气地想,穷嘚瑟什么,要不是小爷失误,你这个数学第一肯定保不住。 周宸直起腰,有点儿得意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正好跟林廷安不怎么友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于是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林廷安几乎要跳起来,但是想到“后妈”,又把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从小,马静就很宠他,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就不会真动气,所以在林廷安的概念里,天下的妈妈都应该是马静那样的。及至遇到杜暄,才领教到“周曼式母爱”的可怕,后来看到一些社会新闻,又觉得有后妈的孩子最值得同情。在这种心情下,林廷安按捺这性子,本着“关爱弱势群体”的心态,假装没看到那个大白眼,又低头去给郑子岩讲题了。 过了一会儿,宋扬站在五班门口叫林廷安,林廷安晃过去问:“什么事儿?借书啊。” 你别逼我啊_106 宋扬嬉皮笑脸地说:“我来瞻仰瞻仰你。” “瞻仰个屁,会不会说话。”林廷安笑骂道,“到底干吗来了?” “胡老师让我们来向你学习,能考进年级前一百的体特生不多,希望你再接再厉冲进前五十。”宋扬伸大拇指指指身后,田径队所有初三的队员站在一排冲林廷安笑出一口大白牙。 “我日啊!”林廷安大叫起来,“老胡还能再缺德点儿吗,这么整人真的不怕我造反吗?” “这哪儿是整你?分明就是对你的关爱和器重啊。”身后田径队的队员嘻嘻哈哈地说。 林廷安大叫着扑过去和他们扭成一团。 五班的同学看着这闹翻天的一幕都跟着叫好裹乱,纷纷表示“林廷安最近实在太嘚瑟了,确实该收拾一下了,我们打不过他还请田径队的朋友为民除害”。刚刚还安静的教室立刻喧闹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围观林廷安,笑闹中自成一个圈子把林廷安和田径队围在了中间。 周宸站在圈子外面。 有人说:“干脆把他拍扁了挂在公告板上去好了。” 众人轰然叫好。 周宸在人群后哼一声:“也是,为了把他放进去,公告榜都得变变,下次应该给他单独开个版面。”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喧闹的人群骤然静了一下,林廷安正被一个人按在墙上,这会儿趁对方手一松,挣脱出来。 “你……”林廷安刚往周宸那边冲了一步,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郑子岩一把拽住了。 “咱们给他锯了吧,”郑子岩说,“这人给我讲一道几何题骂了我五句‘太笨’,不能忍啊。” “好啊,锯锯锯!”大家的热情很快被激发出来,一群人拥着林廷安嚷“锯吧”。 男生的打闹进行到这里就要清场了,女生自动自觉地默默转身回班了,个个嘴角有忍俊不禁的笑意。有人打开了向外开的班门,几个力气大的已经把林廷安抬了起来,一人抱一条腿,把林廷安的双腿分得大大地往门上挤。自然是不敢用大劲儿的,但是林廷安依然又羞又恼又难受地大叫起来。 “不能放过你,”宋扬哈哈笑着喊,“就他妈因为你,老子被胡坤骂了一整节课,那一套一套的,就差让我给你跪下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找老胡去啊。”林廷安骑在门上,下身传来的那种酸麻又刺痛的感觉让他面红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正在闹着,人群外有人低喝一声:“干什么呢!” 大家回头一看,都安静了下来,林廷安挣扎着挺起身子一看,直接一翻白眼决定装死。 杜暄和孙睿带着值周生的红袖箍站在人群之外,杜暄面色阴沉,眉头皱得死紧,孙睿已经笑得快要晕过去了。 “干什么呢?”杜暄慢慢扫视一圈,“‘锯人’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你们不知道?” 出于理亏,出于对被扣分,更出于对被班主任怒骂甚至请家长的恐惧,所有人都噤口不言。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年,但是高中就是高中,那是有权力参与学校值周工作,可以巡查楼道,可以给每日生活评比扣分的。胳膊上的红袖箍,手里的计分板,都关乎到班级的面子和班主任的脸色。这一场混战,卷进来可不止一个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把谁推出去背这口锅。 孙睿费了半天劲儿才止住自己的笑,他搓搓脸说:“这个……游戏不健康。” “嗯。”众人低下了头。 “而且……”孙睿看一眼抱着门板装死的林廷安和脸黑得赛锅底的杜暄,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哎,你,你们太逗了,不行了,我得笑一会儿……” 郑子岩非常机灵地揪着林廷安的后脖领子把他从门板上撕下来:“那个……杜暄,这都怪林廷安,这小子嘴欠来着。” “关我什……”林廷安大叫着刚想辩驳,看到郑子岩和其他同学的脸色,只好认怂低下头,“赖我。” 杜暄扯扯嘴角,忍了忍说:“再说一遍,这种游戏不能玩。” “嗯。” “下次扣分。” “嗯。”林廷安看一眼杜暄,抿了一下嘴角,“谢谢。” 杜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依然抹着眼泪笑的孙睿走了。 郑子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哎,果然把你推出去是对的,要不然今天肯定要被扣分啊。” 林廷安骤然一惊,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盯着郑子岩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俩是邻居啊,关系那么好,关键时候肯定能放你一马,我们在他跟前可没这个面子。” 林廷安想了想,“嗷呜”一声扑过去抓住郑子岩悲愤地说:“你害死我了,混蛋。” 郑子岩莫名其妙地被按在墙上揍了一顿。 的确,他哪里知道杜暄看到林廷安被“锯”的后果有多严重呢? 第四十九章 林廷安回家啃着指甲转了两圈, 他知道杜暄肯定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所以最终决定去找杜暄认错。 但是, 错哪儿了呢?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明明是应该他来安慰我的嘛。林廷安叹口气:算了,瞧杜暄的脸色, 还是乖一点儿吧,主动一点儿吧。 林廷安敲开杜家的房门, 无视周曼皱着的眉头, 迅速地溜进了杜暄的房间。 “有事儿?”杜暄放下手里的书, 淡淡地问。 “没事,来找你玩。”林廷安嘿嘿一笑,甩了鞋子坐上杜暄的床, “写作业哪?要不歇会儿?” “不歇。” 林廷安挠挠头,决定不绕圈子了,如果要绕圈子,杜暄能绕地球八十圈, 一般人是比不了的。 “那个,你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 “你说呢?” “我是觉得你生气了,但这个吧……”林廷安觑一眼杜暄的脸色, “但这事儿了它真不赖我,都是他们闹的。我根本没招惹他们,我……” 你别逼我啊_107 林廷安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杜暄忽然从椅子上起身, 整个人倾过来吻他。 林廷安吓得魂飞魄散,杜暄的房门是不锁的,周曼就在客厅而且随时有可能直接推门进来。林廷安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躲开了杜暄的吻。 杜暄刚刚触及林廷安温暖柔软的唇就被躲开了,他皱紧眉头,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恼怒。他一把抓住林廷安的下巴,把人拖到跟前再次用力吻住。 “唔。”林廷安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只好搭着杜暄的肩膀轻轻咬了杜暄一下,杜暄喘息着放开了林廷安。脸色阴沉。 “你怎么了?”林廷安莫名地从杜暄的表情了看出了一种委屈,他搂住杜暄的腰,小声问。 杜暄摇摇头,收紧手臂抱了一下林廷安便又放开了手。 “你又这样,”林廷安把杜暄拽过来,他不满地说,“有什么你就直接说好吗,我又猜不出来。” 杜暄咬咬牙,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这么闹你,那个感觉特别别扭。你知道当时我看到那么多人抱着你的腰,抱着你的腿,那种姿势……” 林廷安想想当时的画面和那种感觉,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就是玩嘛,你们以前也不这么玩?再说,你们高中部现在也玩这个啊,上次我还看到他们在球门柱上锯人呢。” “但玩你就是不行。”杜暄说的斩钉截铁。 林廷安腾的红了脸,杜暄这句话让他有种被牢牢禁锢的感觉,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宠爱,隐秘又刺激,弄得他浑身都在发热。 “以后不这么闹了,我保证。”林廷安面红耳赤地说,手却不由自主地放在杜暄的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狂乱的心跳平稳下来。 “要再让我看到……”杜暄威胁地眯眯眼。 “放心,不会了。”林廷安举起手发誓,并再次重申,“其实我真是受害者,都是郑子岩闹的。” 杜暄把手掌按在林廷安的胸口,掌心下是林廷安激烈的跳动,他慢慢地说:“林廷安,就连我都只是亲过你而已。” 林廷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脑袋顶上,刚才脸只是发热,现在已经烫得可以摊煎饼了,他觉得自己都出现了耳鸣的症状,眼前一片模糊:“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杜暄盯着他的眼睛,“他们抱你了。” 林廷安喘口气:“你现在就抱着我呢。” “除了我还有别人抱你了。” 林廷安咽口吐沫:“杜暄,你讲讲道理,三对三那天孙睿和李天佑都抱过你,我说什么了。” “那不算。”杜暄霸道地说。 林廷安终于忍不了了,他能理解杜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借题发挥也要有个限度,这磨磨唧唧的是要把人逼疯吗?于是林廷安“嗷”地喊了一嗓子:“杜暄,你有完没完啊,你到底要干吗啊?” 杜暄曲起手指,指尖慢慢划过林廷安的胸口,放低了声音说:“我没想干吗,今天看到他们锯你,就觉得……他们碰你了,那种碰。” 林廷安翻个白眼心想,明明是门板碰了我了。 “我知道我有点儿矫情,但我就是……”杜暄顿了一下,有点儿艰难地说,“不愿意这样。” 林廷安被杜暄忽而霸道忽而可怜的态度弄得心动过速,一时想低头认罪,一时又想把他按床上揍一顿,抓耳挠腮地都快给他跪下了。他想,杜暄你要实在是吃那个门板的醋,我明天去踹它两脚你看行吗。要是吃拥抱过我的人的醋,那至少整个三中的田径队要团灭。 “杜暄,你听我说,”林廷安抓着杜暄在自己胸口上爬来爬去的手,“你别这样,我以后……” 林廷安这次又没能把话说完,杜暄一把就把人给搂自己怀里了:“你让我抱一会儿。” 林廷安偷偷瞥着关着的卧室门,很想说:“我去把门锁了你再抱行吗?”但是杜暄抱得他死紧,林廷安挣扎了一下,放弃了:算了,要是周阿姨推门进来,就让杜暄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杜暄抱了一会儿,把脸埋在林廷安的脖子里用力蹭蹭,然后松开手笑了笑:“好了,我不生气了。” “真的?” “真的。” 林廷安长长地喘口气:“还好,我还以为要哄你很久。” 杜暄意有所指地说:“过几年,我就没那么好哄了,你真的要哄很久的。” 区体测的那天,李天佑真的订到了区体育馆篮球场的场子,孙睿带着温遥一起来跟大家打球。自从温遥考到了五中,孙睿每天都在相思中煎熬,赶上周末就要约着温遥出来玩。所以当林廷安从田径场冲到篮球场时,温遥正坐在场边玩手机,场上杜暄、孙睿和李天佑,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正打得火热。 李天佑、杜暄和孙睿一组,配合得相当默契,有时候杜暄一个眼神过去李天佑就能跑到位,进攻防守都行云流水,打到高兴的时候,大家会大叫一声“漂亮”,相互击一下掌,捶一下肩。林廷安走到场边,就亲眼看到杜暄高高跃起想要去封一个篮,落地时没站稳,往后仰了一下,李天佑神奇般地从三分线附近跑到了内线,一下子就从身后抱住了杜暄,扶他站稳。 整个动作进行的很快,李天佑在杜暄站稳的一瞬间就放开了手。但是在林廷安看来,李天佑是着着实实地抱住了杜暄。 “我日!欺负老子不会打球吗?”林廷安唰地拉开运动服的拉链,冲到场边喊,“加我一个。” 杜暄转过脸来,发帘上满是汗珠,晶亮。他一下子绽开了笑脸:“你来了?考得怎么样?” “第二。”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没问题嘛,我跑这个最有把握了,这个体育成绩师大附中都能报了。” “那你考师大附中去啊。”孙睿在把球丢给林廷安,“去啊,去啊。” “我才不去。”林廷安运着球退到中场线上,“师大附作业太多。”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林廷安打球并不好,随着他的加入,进攻防守的流畅性都弱了好多,一场球打得跟风中残烛一样,正好约的时间也快到了,球局自然就散了。 李天佑擦着汗说:“真过瘾,下次再约啊。” “约约约,”孙睿说,“趁着现在还凉快点儿赶紧打两场,等到了六月就该热了。”说完,抓着自己的包就跑到场地另一侧了,温遥坐在那边的阴凉地里还在玩手机。 李天佑问杜暄:“下周还打吗?要不我们找个室内馆打吧。” 杜暄拧开一瓶水递给林廷安,顺手把毛巾搭在林廷安的肩膀上,然后说:“随你,你约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打。” “那我约好了通知你。”李天佑点点头,“拜拜。” 林廷安问:“我听他那意思,是单独约你跟孙睿吧,没打算约我吧?” “你初三呢。” “礼貌上是不是也得约一下啊。” 你别逼我啊_108 杜暄看他一眼,笑着说:“我感觉你有点儿找事儿的意思啊。” 林廷安咂咂嘴:“是有点儿酸。” 杜暄哈哈笑起来。 温遥在场地的另一头问孙睿:“他俩关系还挺好,这是笑什么呢?” 孙睿瞥一眼:“谁知道,俩神经病。哎,对了,一会儿你想去哪儿?要不咱俩看电影去?” 温遥问:“杜暄有女朋友吗?” 孙睿愣了一下:“没有。你可别又惦记着给他介绍朋友啊。” “怎么了,”温遥一噘嘴,爱娇地说,“不行啊。” “你上次约他他就没出来,这你还看不明白吗,他根本不想找女朋友。” “有喜欢的人?是谁?三中的?我认识吗?” 孙睿犹豫了一下,杜暄和林廷安的事儿是秘密,他在温遥面前都没敢提过一个字,这会儿被直接问出来,一时之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答。吭哧了一会儿,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有没有的,人家不想找你凑什么热闹?” “就是朋友一起出来玩嘛,有什么的,”温遥有点儿不高兴,“我又不是保媒拉纤的。” 孙睿说:“反正别给他介绍,没戏。” 温遥哼一声,转开了话题。 林廷安区体测跑了第二,杜暄答应带他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孙睿非常有眼力地带着温遥去看电影了。林廷安摸摸肚子说:“我还真饿了。” 杜暄:“咱们去吃自助吧,好伦哥还是比格?” “都行。”林廷安懒洋洋地说,“这一上午,我还挺累,我都怕我吃着吃着睡着了。” “吃完赶紧回家睡觉去。” “行。”林廷安打了一个呵欠,“你爸妈今天不在家吧?我去你家睡行吗?” 杜暄眯眯眼:“为什么?” “你睡过我家了,我睡睡你家怎么了,公平合理。”林廷安嘿嘿一笑,“想跟你多待会儿。” 杜暄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一把搂过林廷安的脖子往怀里带了带,小声说:“我的床,你随便睡。” 林廷安扒拉一下杜暄的手:“走,赶紧吃饭去。” 杜暄刚要收回手臂,目光触及马路对面,“咦”了一声,说:“那个,是你们班周宸吧?” “嗯?”林廷安顺着杜暄的眼神看过去,“还真是,简直辣眼睛,不行,我得多看你一会儿,洗洗眼睛。” 杜暄:“瞧你这小肚鸡肠,两年前的事儿了还记得。” “哼。”林廷安冷笑一声,“什么两年前,要不是他我前几天也不会被锯。”林廷安恶狠狠地瞪过去,看了一会儿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绝对是后妈。” 杜暄看了看,周宸的爸爸依然牵着那个小女孩,年轻的妈妈挽着他的胳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在前面走。而周宸一个人落后他们两米左右的样子,低着头,有些沮丧的样子。 林廷安啧一声:“怎么看起来那么可怜,所以我妈常说,两口子离婚最倒霉的就是孩子。” 杜暄的目光闪了闪,说:“两口子不离婚,孩子也不一定能幸福到哪儿去。” “嗯?”林廷安眨眨眼,“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夫妻没有感情了,成天在家里冷战,孩子岂不是更难受?” “也是。”林廷安看着马路对面说,“周宸最近心情特别不好,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了,我觉得耳根子清静了很多,心情都好了。” 杜暄笑着说:“你这话,到底是同情他还是幸灾乐祸?” 林廷安咂摸了一下:“道德上同情他一下吧,他最近挺背的。你知道吗,他做五华区的一模卷,总成绩居然落到了我们班第五名。” 杜暄瞟他一眼:“你多少名?” “咳咳,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林廷安揉揉鼻子,“周宸一般都是第一,考第二的时候都少,这次居然考第五……不过也不排除考前四的提前做过题了。” 杜暄说:“你别管人家,管好你自己就行。再有三周二模了,最后一次了,只要进了一百二十名就算胜利。” 林廷安拍拍胸脯表示一定会玩命努力。 这次林廷安说到做到,的确是进入了“玩命”的状态。而杜暄也忙得不亦乐乎:他面临着“红五月主题活动”,包括:“优秀团员表彰”“青春的梦读书演讲比赛”“激情岁月歌会”等一系列活动,整个宣传部忙得交个表格都得跑着去跑着回。一模前两个人还能挤出点儿时间拉拉小手坐下来吃顿饭,一模后都进入了昏天黑地的状态。 孙睿喘着气抱怨:“你们宣传部的活儿,你干吗拉着我干?” “人手不够呗。”杜暄同时在布置两个活动的方案,忙得连头都不抬。 孙睿说:“你每天放了学不回家,你妈妈不说你吗?” “说啊。”杜暄眼皮都不掀一眼,“愿意说就让她说去呗。说着说着她就烦了,烦了不就不说了。” 孙睿一挑大拇指:“你牛。” 杜暄把一沓表格和一袋薯片丢给孙睿:“帮我跑一趟德育处交了,另外顺便帮我去看看林廷安把薯片给他。” 孙睿阴阳怪气地说:“没有你林廷安就饿死了呢,死得可惨了呢,皮包骨头呢。” “帮个忙。”杜暄挤出一个笑容,“我这儿实在脱不开身。” “我他妈打死你的心都有了。”孙睿一把抓过薯片和表格,“回来请我喝水。” 杜暄挥挥手打发走孙睿,低头专心做计划,过了没十分钟,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学校里严格禁止带手机,平时想发个微信,要么躲厕所,要么满校园躲摄像头和老师,困难程度堪比地下党。所以通常情况下,没人会在在校期间打电话,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杜暄心里忽的一沉,掏手机时手都有点儿抖。 屏幕上孙睿的名字在闪。 你别逼我啊_109 杜暄扯过校服蒙在脑袋上,假装自己趴在桌上睡觉,接通了电话。 “赶紧过来,你家林廷安跟人打起来了。”孙睿顿了顿,接着说,“他真急了。” 第五十章 一定是周宸!杜暄飞速地冲进初中楼楼门时, 笃定地想。虽然林廷安成天跩得二五八万的,但其实他的脾气很好,人帅运动好, 平时人缘极佳。女同学自不必说, 男生也挺认他这个哥儿们的。如果说全初三就有一个人看他横竖不顺眼,那个人一定是周宸。 这个梁子从林廷安踏进初二五班教室的那一天就结下了了。 喜欢或者讨厌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 你怪里怪气的口音就很讨厌,你八点二十的眉毛看起来也挺欠抽的;你时不常数学就考个高分抢我风头很讨厌, 我看你次次蹲在班排名榜首的嚣张德性也很手痒……说起来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但就是会让人动气。 杜暄并不奇怪他俩会打起来, 但孙睿那句“他真急了”让他揪心。林廷安“真急了”,那么好脾气的、随和开朗的一个人“真急了”,周宸到底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会让林廷安气成那样?他一定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定是被欺负狠了,一定又气又怒没有援手。杜暄冲上三楼的时候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他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周宸,也得让这个小子睁睁眼。有些人, 就不能随便招惹。 初三五班的班门紧关着,门口围了几个学生砸门:“开门开门,让我们进去。” 里面说了一句什么, 门口的人有嚷:“快开,是我们,老彭还没来呢。” 班门开了一条缝,杜暄紧走两步跟着那几个人挤进了初三五班。 孙睿和郑子岩把杜暄堵在教室的墙角, 两个人一起死死地按住他。林廷安领口散乱,脸色通红,平时有事儿没事儿就照照镜子抓两把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正咬着牙喘息,眼睛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还不时地挣一下想要扑过去。杜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方居然不是周宸。 周宸就站在林廷安的身边,看起来比林廷安还要愤怒,也被两个人同学拽着。 孙睿看到杜暄就喊:“赶紧的,累死我了,我都按不住他。” 林廷安看到杜暄反倒安静了下来,孙睿松了松手,林廷安一挥胳膊挣脱了出来,只是瞪着对方,却再也没动手。 “怎么回事?”杜暄一指被几个人按在教室另一头的一个男生问,“这谁?” “一班的。”郑子岩活动一下酸了的手臂。 话音刚落,就听到震天动地的砸门时,门口一群人喊:“五班的,开门!把人关里面算干吗的,有本事出来打。” 杜暄一皱眉,看一眼被砸的直颤动的教室门:“外面一班的?” “应该是。”孙睿摊摊手,“你说咱俩怎么解释?这算串班吧?串年级?这都串楼了。” 杜暄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静了一下,一个愤怒低沉的声音喊:“开门!” 郑子岩一缩脖子:“彭老师。” 林廷安拽了拽被揪歪的衣服,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 杜暄回手打开了教室门,彭老师一看到杜暄倒是愣了:“杜暄,你怎么在这儿?” 孙睿翻个白眼,想把自己藏在桌子下面。 杜暄眨了一下眼:“我和孙睿去德育处,正好路过,我又跟林廷安是邻居,所以拉了一下架。” 孙睿长长地松口气,又把腰给挺直了。 彭老师怒吼一声:“林廷安又是你,你给我去办公室。” 林廷安抬头挺胸地就往前走,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有人大声说:“彭老师,是我先动的手。” 说话的是周宸,他往前走了两步:“跟林廷安没关系,是我先动的手,林廷安……拦着我来着。” 林廷安“哼”一声,冷笑着翻个白眼看着天花板,一点儿不领情。 彭老师简直要气疯了,大喊:“你俩一起来,还有那个一班的……董晓是吧,一起来!” 彭老师甩头要走的时候,看到杜暄终于放缓了口气:“那个杜暄……你先回去吧。” 杜暄担忧地看着跟着彭老师远去的林廷安,问郑子岩:“到底怎么回事儿?” 郑子岩说:“这是积怨。周宸是普通班学习最好的,有时候能冲进年级前十,每次考好了他就叨逼叨逼叨,而且还总显摆自己能,懂得多,其实年级里的人都挺烦他的。这次年级模考他考了第十,董晓是第十一。你知道周宸这人……嘴挺贱的,就在公告板那里叨叨,这就把董晓给说急了。” 杜暄皱皱眉,想着那场景自己都开始暴躁。 郑子岩说:“董晓也不算什么好人,平时挺霸道的,以前就欺负周宸,说他倒八字眉丧气,叫他‘丧家犬’。” 杜暄扯扯嘴角,想起林廷安说周宸八点二十的眉毛。 “周宸这次考好了,难免就嘚瑟呗,董晓就骂呗。周宸哪儿骂得过董晓,就跑回来了,董晓不依不饶地追到班里来骂。” “那林廷安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没小安子什么事儿的,一开始他还乐呢,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郑子岩说着,也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郑子岩沉了脸,语气里带着气,“可是后来董晓骂周宸‘没教养’,‘有妈生没妈管’。” “这话怎么说?” “好像是彭老师有一次在办公室跟其他老师聊周宸的问题被董晓听到了,大概是周宸爹妈离婚了,周宸跟他爸。他爸娶了新老婆有个闺女,根本就不管周宸,有时候饭费都忘了给,还是周宸他妈给送来的。周宸他妈吧……好像也不怎么管他。” 杜暄问:“可是去年跟林廷安打架时,不是说他家长还不依不饶的吗?” 郑子岩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他说话挺难听的,林廷安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怼了几句,然后就打起来了。” 杜暄还想问点儿什么,午检的铃响了,孙睿一拽他:“赶紧跑,晚了。” 杜暄匆忙间说:“郑子岩,你帮我跟林廷安说一声,放学我在楼下等他。” 郑子岩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放学的时候,杜暄在楼门口捡到一个依旧笑嘻嘻的林廷安。 “没事儿了?”杜暄惊讶地问。 你别逼我啊_110 “没了。”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一会儿找趟杨老师就没事儿了。” “找他干吗?” “老彭说我们这是‘考前焦虑’,让我去跟杨老师谈谈。” “什么意思?”杜暄有点儿懵。 林廷安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就是说我们因为同学之间的口角打起来了,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心态不稳定。” “这……也行?”杜暄有点儿惊讶了,“这稀泥和得也太随便了。” “要考试了,学校也不想闹什么乱子呗。”林廷安无所谓地说,“反正董晓和周宸他们两个在老师那里说‘互相不追究’,学校也乐得和稀泥。就让我们挨个找杨老师聊去,我今天聊。” “这就和解啦?”杜暄挺惊讶地感慨一声,笑了笑,“你们打架真是来去如风。” “不然呢?在老师跟前能怎么着?”林廷安耸耸肩,“反正我觉得他俩这事儿没完,私底肯定还要闹。不过我是不管了,这次真倒霉,还得找一趟杨一鸣。” 杜暄笑着问:“用我陪吗?” “当然了,这还用问。” 杨一鸣一打开门,瞅着这俩孩子直乐:“你们是不是特怕我把对方给卖了?每次一来就来俩。” 林廷安抓抓头发:“我没事儿,我不用咨询。” 杨一鸣扬扬眉:“你们班主任可不是这么说的。” 杜暄一指林廷安:“他真的没事儿,他那心大的,赶上太平洋了。” 林廷安瞥了杜暄一眼,伸出拳头在杜暄鼻子底下挥了挥,杜暄咳嗽一声,眼睛里有能溺死人的温柔。林廷安倒反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哼一声转开了眼睛,看着杨一鸣:“杨老师我真没事儿,我不是考前焦虑,这不是应付德育处吗,要不然又要听他们教育半天。” 杨一鸣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乐了,“你倒是挺坦白,你可是彭老师亲自打了电话过来交代的,我总不能两分钟不到就把你送出去吧。” 杜暄指指教室一角的沙发和茶几:“我们坐那儿写会儿作业,待一会儿就走。” 杨一鸣本来也就没想“咨询”什么,依照他对林廷安的了解,这小子才不会因为考试而焦虑呢,就算他真的焦虑了,有杜暄在也啥事儿都没有。于是顺势说:“我在里面备课,你们写作业吧。边柜上有水壶和杯子,愿意的话自己沏茶煮咖啡,别给我碎了就行,挺老贵的摔坏了你说我让不让你赔?” 杜暄说:“我上回摔了丁大哥的一个冰淇淋杯,丁大哥都没让我赔。” 杨一鸣默默叹口气,关上了里间的门,这年月的学生一个个都爬到老师头上了,师道尊严何在? 林廷安唉声叹气地从书包里掏出刚发的语文卷子打开:“杜暄你帮我看看病句题,全错了。” 杜暄一边看卷子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跟周宸关系那么好了?肯为他出头?” 林廷安哼一声:“我才懒得管他,一看见他就心烦。不过今天一班那混蛋也太过分了。” “你还挺仗义。马上就中考了,还有闲心打架,班里那么多人怎么就你坐不住?打就打吧,你不知道德育处就在你们隔壁?” 林廷安皱了皱眉没吭声,脸色有点儿阴沉。 “觉得自己特仁义是吧?”杜暄笑一笑说。 林廷安一扬脖子:“杜暄你什么意思?那小子也欺人太甚了,我就不能说点儿什么了,非得忍着?” 杜暄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我有这么说吗?” 林廷安一缩脖子:“那你什么意思?” 杜暄忍着笑说:“仗义,字面意思就是依仗着‘义’,那什么是‘义’?知遇之恩是义,送碳之情是义,拔刀之勇是义,故交之谊是义……” 林廷安懵逼地眨眨眼:杜暄你丫是中文系的吗?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就是打个架吗,哪儿那么多说的?有说这话的功夫,两场架都打完了。 杜暄说:“你今天这场架……勉强算拔刀之勇吧。” “啥?”林廷安反应不过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杜旭说,“你还算个仗义的人。” 林廷安眨眨眼,觉得杜暄说的这句话最顺耳了,于是又弯起了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要说别打架呢?” 杜暄伸个懒腰说:“男人哪儿有不打架的?该打就的打,不过下次你挑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再开打,非打得老彭过来砸门,你的脑子是被水泡了吗。” “哪儿工夫挑地方,气头上肯定是先打爽了再说啊。” 杜暄:“今天这事儿,你不觉得你也太冲动了吗?” 林廷安满身的毛都被杜暄给捋顺了,笑容可掬、心平气和地问,“有吗?” “你好歹问问前因后果再动手嘛。” “啧,”林廷安叹口气,“杜暄你这就没意思了,打架还有什么前因后果的,他堵到教室门口了,这就足够动手了。” 杜暄:“但你不觉得周宸也问题吗?” “他肯定是有问题,我不止一次想亲自动手揍他了。”林廷安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是啊,没想到你还一语成谶。” “一……什么衬?”林廷安眨眨眼,满脸的无知。 杜暄一巴掌糊上他的脸:“文盲。” “你能别臭跩吗?” “我的意思是,你个乌鸦嘴还真说对了,周宸……还真就有个后妈。” “哎,对嘛,这么说多好懂。”林廷安得意地说,“我多聪明啊,我一看就能看明白。” 杜暄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林廷安敏锐地发现杜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于是拉着杜暄的手问:“你怎么了?” 杜暄慢慢地说:“我就是想到了……” 你别逼我啊_111 杜暄刚说了半句话,就听到里间的门响了一声,几秒钟之后杨一鸣端着杯子走了出来:“让你们在我这儿写作业,你们净聊天了。” “您偷听我们谈话。”林廷安嬉皮笑脸地说。 杨一鸣指指桌上:“还用偷听?你看看你卷子都没打开呢,这半天写什么了?” 杨一鸣看了一眼杜暄的脸色,坐在林廷安和杜暄旁边的一个单人小沙发里,问:“怎么了?” 这话是冲杜暄去的,杜暄勉强笑了一下,下意识地说:“没事儿。” 杨一鸣啧一声:“杜暄,我以为咱俩现在应该算朋友了吧。” 杜暄没吭声,林廷安特别骄傲地挺起了胸脯:要不是杨一鸣推门出来,杜暄就把心里想的告诉他了。 杨一鸣耐着性子说:“你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说说的那些话吗?” 杜暄点点头。 杨一鸣步步紧逼地说:“我跟你说什么了?” “您说……问题可以迂回,但是不能永远逃避。” “所以?” 杜暄掀起眼皮,先看了一眼林廷安,然后说:“周宸的事儿,让我想到了我妈妈。虽然方式让我接受不了,但是我知道她的确是为我好,我……不想最后跟她反目成仇。” 林廷安借着沙发靠垫的遮挡,悄悄伸手揽了揽杜暄的腰,掌心的那点儿热气暖暖地熨着杜暄。 杨一鸣转转手里的杯子:“要改变一个成年人的理念很难。你初三时我跟你母亲谈过不止一次,她考虑问题很周密,逻辑性极强,而且……非常现实。” 杜暄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杨一鸣斟酌了一下说:“一个人,尤其是成年人,她如果对某件事有着强烈的执念,那有可能是在类似事上有过影响深远的变故。这个变故可能来自于她的童年,也可能来自于目前的现实生活。她跟我谈话时,总是反复强调‘避免’这个词,这就意味着,她‘遇到’了什么,而不希望你也遇到。” 林廷安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杜暄,杨一鸣说的这一串话他基本没听明白,但是隐隐地能感觉到应该是对杜暄有着很大的影响。 杨一鸣仔细地看着杜暄的表情,轻声问:“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杜暄迟疑地点点头:“大概懂,但是……我要怎么办?” 杨一鸣往后一靠,露出一个微笑:“你为什么只提到你的母亲?” 杜暄一愣,眉头紧跟着就皱了起来。 杨一鸣说:“你每次跟我谈话,基本都是绕着你的母亲展开,你很少提及你的父亲,为什么?” 杜暄想了想,没吭声。 杨一鸣说:“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急,你要拿出极大的忍耐力和耐心来,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杨一鸣瞥一眼林廷安,说,“而且也有可能永远解决不了。” 林廷安什么都没听明白,唯独听懂了这句话,他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离开了杜暄的腰。 杜暄侧头看了他一眼,左手伸过去把林廷安的右手牢牢抓住,一起压在沙发上,目光中有着警惕和抗拒。林廷安微微挣了一下,完全没有办法挣脱,只好费劲地勾动拇指,安抚地轻轻蹭了蹭杜暄的手腕。 杨一鸣笑了一下,有纵容和几分不以为然。 作为半个老师,这么多年,从初中到高中,他见过的情侣多如牛毛,介入过谈话和咨询的就有几百对,有山盟海誓不死不休的,有为了恋人跟父母撕破脸的,有在家里寻死觅活的,甚至于带着三五百块“私奔”闯天下的。最后真正都能走到一起的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校园几乎是全世界最简单最干净的地方,校园里的少年们永远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多现实,他们一旦离开了校园的保护和父母容忍,几乎是寸步难行的。 一年年,一届届,不论大小,每一对恋人总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个就是“真爱”,全世界都要为“真爱”让路。然而他们想不明白的是,以他们的阅历和心智,恐怕连什么是“爱”都搞不清楚。他们不会懂得爱情是需要极大的付出和包容的,意味着放弃一部分自我来成就“我们”,意味着表面的和睦的背后是年复一年血淋淋的磨合,也意味着为了眼前这个人放弃一切“可能”或者“更美”——爱情面前,没有“最好的那个人”,只有“最愿意容忍的那个人”。 比如丁子木,他当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他是杨一鸣最愿意容忍的。 可惜很多人不懂,以为眼前这个人“最好”,然而事实很快就能证明他错了,变心也就随之而来。 杨一鸣几乎是怜悯地看着杜暄和林廷安,他们选择了人世间最难走的一条路,未来极有可能面临人世间最惨烈的决绝。 当他们面对现实时,不知道还有没有今时今日的真挚和坚定。 杜暄把林廷安的手攥得死紧,慢慢地说:“杨老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您说的话,但我还是想试试。” 杨一鸣微笑:“尽我可能,我会帮助你……你俩在我这儿把作业写了吧。林廷安,一会儿你班主任还得过来领你。”说完,站起来又回到了里间。 林廷安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这事儿自己是罪魁祸首,还得去老彭那里“诚恳认错”,坦白自己的确是“考前焦虑”,并保证以后和同学“和睦相处”…… 林廷安牙疼似的嘶一声,往杜暄身上一歪,靠着他哀嚎:“真烦啊,打个架而已,哪儿有不打架的男生。早知道后续这么麻烦,怎么我也忍了。” 杜暄被林廷安叫得也笑了起来,刚刚笼罩在头顶的那层阴云忽然就散了。他笑着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会为了周宸打架。” “那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这叫江湖道义,集体主义精神,欺负我们班的人就是不行。”林廷安特别得意地说,然后又问,“那你觉得我为谁打架就不奇怪了?” “当然是我啊。” “你快滚吧,你跆拳道白学的?” 杜暄说:“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你当人家男朋友的,这种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 林廷安正满心“沧海一声笑”,激情澎湃豪情万丈呢,被杜暄冷不防一撩,整个人都软了,满心的“沧海笑”都变成了“红尘笑”。 “傻乎乎地看着我干吗?”杜暄敲敲桌子,“看着,我再给你讲一遍语法。”说完,在一张纸上认真地写下“主语”两个字。 林廷安就看着那张白纸上慢慢填满了黑色的汉字,然后又用各种颜色的笔做了标注,字迹工整,看着就好像纸上有横线一样,每一个字都写得很漂亮,潇洒自如。林廷安一直觉得杜暄的字跟别人的字不一样,能把字写好看的同学很多,但他们的字都只是好看而已,只有杜暄的字,有一种特别得感觉。他写所有的“折”的时候不会很刻意地顿笔,笔锋并不明显,但是折笔的弯让人觉得非常有力量,就像一个三角结构的钢架,稳稳当当地撑起整个字。 字如其人,林廷安想,也就杜暄能写这样的字。 “林廷安,”杜暄用笔狠狠敲一下林廷安的头,“你能听讲吗。” “你能温柔一点儿吗?”林廷安摸摸脑袋,“我身心受伤,你得对我好一点儿。” 杜暄:“我对你还不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麻烦。可乐不喝百事只喝可口可乐,脉动不喝蜜桃味儿的爱喝柠檬的,绿茶不喝康师傅的只喝统一的,酸梅汤要信远斋的不要九龙斋的,老婆饼不吃金凤成祥要吃味多美的,葡萄不爱吃玫瑰香的喜欢吃巨峰,面条不喜欢吃打卤的喜欢……” “行了闭嘴!”林廷安叫道。 “吃炸酱的。”杜暄忍着笑把最后半句说完。 你别逼我啊_112 林廷安嗷嗷叫着把杜暄按在沙发:“你以为你不麻烦吗?你成天絮絮叨叨比我妈还麻烦,也就我耐性好忍得住……” 两个人正闹着,里间的门咣当响了一声,林廷安立刻松开手正襟危坐,杜暄从沙发上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这时,杨一鸣才打开房门:“彭老师打电话来,让你明天去找他做检查,现在你俩可以走了。”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迅速收拾书包溜走了。 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走出校门时,杜暄买了两瓶冰镇的脉动,递给林廷安一瓶:“青柠的。” 林廷安接过来笑得特别荡漾。 第五十一章 林廷安虽然“江湖义气”地替周宸出了手, 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跟周宸“化干戈为玉帛”了,每天进教室看到那个“八点二十”,他仍然会厌烦地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时至六月, 所谓的考前复习也只是走走形式, 做的题目都降了难度,大部分都是“保温练习”, 讲评试卷时大家的专注度明显下降。林廷安已经把“坐睡”这门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突破第九重了。一直是模范生的周宸从一模后状态就特别不稳定, 成绩忽高忽低, 本来大家都觉得他稳稳地上五中搞不好就能冲到师大附, 这会儿也有点儿犯嘀咕。彭老师忧心如焚,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周宸就像提前耗干了能量, 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泄了气的周宸赛安少。 就在林廷安少爷一样闭着眼睛打瞌睡时,周宸依然保持着“模范生”的做派,犯困的时候就自动自觉地走到教室后面站着听。林廷安坐在靠窗最后一排, 周辰就站在他的身后,试卷和笔记都放在窗台上听老师讲课。 已经签好了“特招生”推荐表的林廷安本以为自己的暑假提前到来了,可以大松心了, 每天来学校走走形式听听课,生活的重点全在陪杜暄上下学。可实际上,他就好像在跑400米,最后50米已经稳操胜券了, 可是出于惯性怎么也停不下来,只好连跑带颠地跟着大部队往前冲。 其他的课都好说,唯独语文课难熬了一点儿。每天一上语文林廷安就要犯困,可语文老师又盯他盯得最严。其实林廷安挺能理解的,毕竟自己是要参加中考的,语文成绩太差拉了全班平均分,语文老师的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但是理解归理解,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谁也违抗不得。 于是林廷安又一次“坐睡”了。 “林廷安,”老邱的嗓门拔高了八度,“这题选什么。” 林廷安完全是凭借着被胡坤训练得超级灵敏的条件反射站了起来,一脸懵逼地瞪着眼睛,其实眼前一片花什么也看不清。 “C”站在林廷安身后的周宸小声说。 林廷安用了一秒钟来判断周宸是不是在坑人,一秒钟之后他决定姑且信他一次。 “嗯。”老邱哼一声,林廷安刚松了一口气,老邱又问,“为什么选C?”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ABD都不对了。林廷安腹诽着,努力看着卷子,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说的是哪道题。 “这是个判断句。”身后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 “因为C是个判断句。”事到如今,林廷安只能跟着周宸走。 “那ABD是什么句?” “状后省略宾前。”林廷安继续和周宸演双簧。 老邱打量了一下林廷安,哼一声:“坐下,你给我睁着眼睛听课。”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在这种紧张又困乏的状态下,任何一点儿小插曲都能换来他们没心没肺的大笑,每一个人都扯着脖子“哈哈哈”,仿佛藉由这个能把心里积压得满满的压力和烦躁都释放出去。 林廷安是人来疯型的,梗着脖子说:“邱老师,我睁着眼呢,我就是眼睛太小了您没看清。”为了证明自己,林廷安把眼睛瞪得像牛眼。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已经有人拍了桌子了。 邱老师用力一拍黑板,教室里静了一点儿,他说:“你明明就是闭着眼睛呢,还有,后面的周宸我问你了吗你就瞎搭茬,显你能呢,要不你来讲来?” 说这话的时候邱老师特别暴躁,他今天是安心要抓林廷安一个典型的,这小子就是欠骂,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周宸来碍事,啧,这周宸怎么就看不明白事儿呢,多嘴! 林廷安不笑了,扭头看一眼周宸,周宸冲林廷安翻一个白眼,小声嘀咕一句“笨”。 林廷安“嘶”一声,克制着自己出手的冲动,心里默念:智商高情商低,将来一定是公敌。 虽然周宸这人挺讨人厌,但是从那天开始,林廷安语文课却睡得更踏实了,直到有一次邱老师忍无可忍让他也去后面站着听。林廷安打了一个呵欠,拿着卷子懒洋洋地站起来退了一步,站在了周宸的旁边。 “说说,C选项错哪儿了?”老邱问。 林廷安自动自觉地去看周宸,周宸眨眨眼有点儿愣神,林廷安叹口气,用下巴指指周宸的卷子。周宸默默翻个白眼,悄悄把卷子递给林廷安。周宸是五班的学霸,学霸的特点就是字特别难看——当然,杜暄在林廷安心目中算学圣不算学霸——看惯了杜暄的卷子的林廷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愣是拿不准周宸写在卷子上的是个什么字。于是只好叹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周宸牙疼地看着窗外,从后槽牙里磨出一个“笨”字。 孙睿也很牙疼,不过是酸的。他说:“杜暄,你写的这个发言稿……有点儿赤裸裸。” “怎么赤裸裸了?”杜暄说,“我表达了希望大家都能考本校的愿望,这不也是学校的态度吗?留住优质生源,要不你老人家怎么还在三中?” 孙睿哼一声:“杜暄,我告诉你,你别老这样,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你得玩脱了,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杜暄默默地笑一下:“放心,玩不脱,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一碰到林廷安那小子你就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孙睿指指杜暄的发言稿,“一个升旗仪式而已,你看你嘚瑟的。” “这是他初中最后一个升旗仪式啊。”杜暄说。 距离中考也没几天了,初中边每天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了,林廷安背着空瘪瘪的书包晃悠到高中楼门口等杜暄,眼光一瞥发现周宸从教学处出来。 “啧。”林廷安叹口气,强行转开眼睛假装没看见。倒是周宸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拜拜。” 林廷安不情不愿地把目光挪过来看着周宸,“明天见。” 杜暄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你俩没事儿了?” 林廷安憋憋嘴:“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我那么讨厌他。” “当然了,你喜欢我就行了。” 林廷安指着杜暄:“哎,杜暄我发现你越来越夸张了啊,我怀疑我认识了一个假杜暄,以前我们老师还说你‘谦谦君子’,真瞎!” “你不喜欢?”杜暄歪着头问。 “喜欢。”林廷安老老实实地低了头。 “走吧。”杜暄把书包挂在肩膀上要走。林廷安瞥一眼:“你包里装什么了,怎么这么鼓?” 你别逼我啊_113 “就是书啊,”杜暄颠一颠,“一科教科书配两本练习册,还不包括作业本和笔记本。” 林廷安把自己的书包摘下来丢给杜暄,强行把杜暄的书包扯下来:“我给你背吧,小爷好歹是体特生,就这点儿优势了。” “你练短跑的又不练铅球。”杜暄笑着说,可也没反对地把沉甸甸的书包丢给了林廷安,“说起来,你一个初三的怎么书包会这么空?” 林廷安说:“我都签约了,中考正常发挥就行,那还费那劲儿干吗?” 杜暄嗤笑:“你倒是易于满足,一点儿再接再厉的意思都没有啊。” 林廷安哈哈地笑着,两个人一起慢慢地往家走。走出校门不远,有一片老旧居民区,楼群挨得很紧,又停满了车辆,走起来七拐八绕倒是适合玩捉迷藏。两个人特别喜欢穿楼而过,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就可以牵牵手。当他们又一次穿过楼群时,林廷安骤然瞥见几个身影一闪,他顿了一下脚步,扔下杜暄的书包拔脚就跑。 “哎,你干吗去?”杜暄反应不及,愣在了当地。 “等我。”林廷安飞快拐过一个楼角,消失了。 杜暄捞起地上的书包,跟着就冲了过去了。他刚跑到楼跟前,就听到林廷安的声音在大喊:“董晓你找死呢吧!” 杜暄心里一紧,紧跑两步冲过去。 刚转过楼角他就看到林廷安正从地上拽起滚了一身土的周宸,董晓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围着林廷安怒目相向。 “操,”杜暄扔下书包站在了林廷安身边,冲着董晓喊,“干什么呢这是,都住手。” “有他妈你什么事儿?”董晓轻蔑地瞥一眼杜暄,指着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的周宸说,“我警告你,再敢来招我我削死你。” 林廷安:“你威胁谁呢?” 周宸被林廷安拽着,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好恶狠狠地瞪着董晓:“你也别来烦我,要不我就跟你死磕到底了。” 董晓刚要说话,杜暄低喝一声:“你俩都够了,有完没完!” 跟董晓一起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校外的,他们看一眼杜暄的高中校服,冷笑一声骤然出手去抓杜暄的胳膊。林廷安马上伸手去拦,可他的手还未触及那个人的胳膊,就看杜暄横起左手小臂,对着那人的手掌就撞了过去。在撞上的同时,手臂顺势往外一掰,画了一个圈就把那人的整条右臂卷进了臂弯里。 “还打,”杜暄瞪着眼睛喊,“听不懂我说话啊!” 那人被杜暄抱住胳膊,用力挣扎了起来,居然怎么也挣不脱。董晓和另外一个人骂一句“我操”,对着杜暄就冲了过来,林廷安匆促之间松开周宸去拦,却也只抓住了一个人,好在周宸一把拽住了董晓的衣服领子。 “董晓!”周宸把人拽到自己跟前,一字一顿地说,“咱俩,你想怎么了这事儿?我可没闲工夫天天陪你耗着,你说!” 董晓愣了一下,半大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最离经叛道的行为莫过于聚众打架,无非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找几个自己的好朋友,把人堵楼群里,虽然被杜暄打断了,但其实这架已经打完了,气也出了,狠话也撩了……还能干吗? 再打一架? 董晓看看林廷安和周宸,这俩人一个天天好几公里好几公里的跑,一个天天打篮球,杜暄倒是不熟,可他一出手就制住一个到现在都动弹不得,真打起来,输赢未可知…… 杜暄松开手把那人推开,自己往前走了一步,不动神色地把林廷安拦在身后:“行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事儿就算了吧。你俩都快毕业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瞎打什么啊。” 周宸推开董晓,指指自己一身的狼狈,不耐烦地说:“行了吗?” 董晓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行。不过我告诉你周宸,你信不信早晚有人会抽死你丫的,你的嘴太他妈贱了。你自己不觉得你人缘差吗,你打听打听去,全年级有人不讨厌你吗,别看你成绩好,你们班主任就死不待见你。” 周宸脸色阴沉地瞪着董晓离开。 林廷安哼一声,走到楼边去捡两人的书包,然后招呼说:“杜暄,走了。” 杜暄看一眼周宸,犹豫了一下说:“走了啊。” 周宸点点头,说:“谢谢。” 杜暄紧走两步追上林廷安:“你跑什么啊?” “啧,”林廷安说,“我懒得跟他说话,我日啊,跟他说不了三句半就能被他气死,我真是没见过情商那么低的人。” “那你还帮他?”杜暄笑眯眯的问。 林廷安想了想,说:“谁让我讲义气呢?” 杜暄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挺同情他的。” “嗯?为什么这么说?”林廷安想起那天在心理咨询室,杜暄说到一半被杨一鸣打断的话。 “我有点儿能体会他为什么会和董晓打架,其实不是因为董晓骂人,恰恰是因为董晓说对了。” 林廷安:“周宸……他家长的确不怎么管他。” 杜暄:“其实我家长也不管我,他们只管他们想管的。” 这话说的有点儿绕,但是林廷安听懂了,他握握杜暄的手:“但是你跟周宸不一样。” 杜暄看着林廷安,问:“你想过以后吗?” 林廷安皱皱眉,老老实实地点头:“想过,但是……可能太简单了。” “我想过,很认真地想过。”杜暄说,“想得头都疼了,但还是想不明白。还有,杨老师的那些话我不也太明白,我不知道该以后该怎么做。” 林廷安咬了咬下唇,把杜暄拖进了就近的一个单元楼门:“杜暄,我想的很简单,你要听吗?” 杜暄点点头。 “特别简单啊,你别笑。”林廷安脸更红了,“其实也就是闲着没事儿想着玩的。” “我不笑,”杜暄认真地说,“有想法总比我没想法好。” “我就想,”林廷安还没说话,脸先红了一下,“咱们踏踏实实地读完中学,平时家长给的零用钱别乱花,先攒着。等考上大学以后就满十八岁了可以打工挣钱了,一边读书一边攒点儿钱。然后慢慢地跟家长说咱俩的事儿,如果能接受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估计会被赶出家门。那就用咱俩攒的钱再加上打工怎么也能把大学读完了,读完大学找个工作,咱俩就自立了。” 杜暄听着,慢慢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林廷安,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想那么远?” “啊,”林廷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想得更多……嗨,反正我也不想中考,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想这些呗。” “你还想什么了?” “我觉得我父母那里好说,他们最终应该会接受咱俩的,你爸妈那里……反正,我爸这个工作能做多久不好说,最后可能还是要回南方,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算了,我们那个城市虽然不大,但是特别美。” 你别逼我啊_114 杜暄勉强一笑:“那我就没爹妈了。” 林廷安说:“你有我,我把我爹妈分你,好吗?” 杜暄看了林廷安一会儿,忽然把人按在墙上亲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六月十九日星期一, 这是林廷安初中阶段参加的最后一次升旗仪式,主持人是杜暄。 领操台上的户外LED电子屏幕上打出了这次升旗仪式的主题:“我在未来等你”,背景是蓝天白云和大片的栀子花。 孙睿问:“你这种主题德育处是怎么通过的?文法不通啊。” 杜暄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嗤笑:“你这个没文化的, 这个才全票通过呢。” “为什么?” “你要是校长,肯定希望学生第一志愿全填本校, 所有的尖子生都留下吧?” 孙睿哭笑不得地说:“行吧,我服气。” 作为马上就要离校的毕业年级, 初三站在了操场的最前边, 正对着领操台。林廷安又一次蛮不讲理地替换了韩莫站到队伍的最前边, 距离杜暄一步之遥。 就在今天早晨上学的路上,杜暄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毕业礼物。” “什么?”林廷安惊喜地问,“给我看看。” “现在不行,”杜暄摆摆手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 “是飞机模型吗?”林廷安不死心地问。 “怎么可能每次都送你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林廷安瞄着杜暄的书包追问,忍不住想伸手过去翻一翻。 杜暄拍开林廷安的手,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关于这个礼物, 林廷安坐立不安地推测了整整两节课却毫无头绪,等到升旗的时候往操场一站,眼睛瞟过屏幕, 一个念头瞬间飘过脑海。林廷安一下子惊住了:我日啊,这太大手笔了,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呢嘿嘿嘿嘿嘿…… “怎么了?”郑子岩看到林廷安惊呼一声默默地捂住了脸,可是诡异的笑声却怎么也掩不住, 于是诧异地问。 “没事。”林廷安搓搓脸,努力把一脸春意盎然的笑容抹掉,然后毫不客气地把韩莫踢到了后面。 杜暄穿着墨蓝色的高中制式校服,雪白的领子严密地扣在脖颈上,衬衫下摆规规矩矩地掖在裤腰里,展露出线条利落的细腰。今天,他是主持人,也是要发言的高中部学生代表。 杜暄举起话筒,说:“亲爱的同学们……” 林廷安一眨不眨地盯着杜暄,杜暄脖子上的领带还是今早在家门口他亲手给整理好的,虽然是一拉得,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调整了位置翻好了领子。林廷安这会儿盯着杜暄的脖子,忽然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地捻捻手指,感觉指尖还有杜暄的体温。 “今天你们即将走出校门,走上中考的战场,而我们会在这里为你默默加油。明天,我希望你们仍然能走进这个校门,与我们共同度过未来的时光。过去的三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感谢命运让我们相识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那段岁月是如此美好以至于我今天站在这里,仍然想深情地呼唤:回来,好吗?回到这绿草茵茵的操场,回到飘散着书香与墨香的图书馆,回到高大先进的实验楼,回到我们的怀抱里,这里庭院寂寂,可安享时光。作为已经三中度过四年时光的‘老人’,我想说,亲爱的,我在这里,在未来等着你。” 孙睿痛苦地呻吟一声,觉得自己满嘴的牙全都暴毙了。杜暄……实在太闷骚了,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谦谦君子”。谦谦君子能干出这么臭不要脸的事儿?学校只是希望优秀学生能尽量报考本校,给高中部输送人才,让杜暄在演讲里表达一下这个意思,结果这混蛋生生弄成了当众告白,还把林廷安的名字嵌进去了……太不要脸了。 然而德育主任和校长还一脸的赞同和满意,瞎啊,聋啊。 天呐,一直被温遥嫌弃不浪漫的孙睿感到自己受到了核打击。 林廷安距离杜暄太近了,近到现在领操台上的杜暄只要微微垂一下眼,目光就能轻易地和林廷安纠缠在一起。林廷安脸红的要命,落满了六月阳光的眼睛却亮闪闪地紧盯着杜暄。杜暄微微笑一下,接着说:“……希望你们能取得优异的成绩,报答父母老师和学校,希望你们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为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林廷安搓搓鼻子,目光顺着杜暄的脸溜到了腰线,顺着腰线又滑倒了长腿上,又从长腿溜到了鞋上。 杜暄换鞋了,今早出门时他明明跟自己穿的“情侣鞋”。 春节时,马静送了杜暄一双鞋,跟林廷安的同款不同色,前几天杜暄刷微博看到张继科和马龙换鞋穿,一下来了兴趣,也跟林廷安换了鞋,两个人都一脚穿一只,一个左白右黑,一个右白左黑。这种穿法并不算稀奇,校园里总能看到,男女生都有。体特生鞋多,换鞋的更多,每次一训练大家先嘚瑟一遍鞋。今天这个场合,杜暄自然不能穿成“熊猫鞋”上台,但即便如此,清晨两人脚上的情侣鞋加上杜暄这一通演讲,马上让林廷安有种“昭告天下”的感觉。 真的又害怕又高兴,又甜蜜又刺激,林廷安觉得自己魂儿都飞了。 “……祝大家金榜题名,直挂云帆济沧海。”杜暄在台上做了结束语,说完一鞠躬,台下掌声雷动,背景音乐就响了起来,全场掌声雷动。林廷安心虚地左右瞄瞄,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旁边的一个女生叹口气:“杜暄好帅啊。” 另外一个说:“你不是要考三中吗,要不要追追看?” 林廷安恶狠狠地瞪过去,当我是死的吗? 那个女生没看到林廷安的表情,摊摊手说:“我才不碰那个钉子呢,肯定追不上的。” 林廷安哼一声,看着台上的杜暄想,以后跟他在一个楼,必须要盯紧了。 初三今天没课了,升旗仪式结束后直接留在操场开毕业典礼。杜暄课间的时候特地跑到高中楼三层,站在窗户那里往下看。典礼已经散了,学生们正满操场地合影留念,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校服T恤衫拿出来签名。杜暄瞄着鞋子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蹦跶得正欢实的林廷安,他身上的白色的T恤衫已经变得花花绿绿,这会儿正搂着几个同学摆造型,旁边两个人女生非要挤过去一起照,林廷安笑嘻嘻地让一个女生搭着自己的肩膀。 杜暄忍不住笑了,他真的喜欢看到这样的林廷安,在阳光下恣意地笑,痛快地喊。 杜暄回到教室的时候,孙睿说:“李天佑周末约球局,你去不去?” 杜暄摇摇头:“周六日正好中考,我不去了。” 孙睿哼一声:“我就知道,已经替你回了……我听到点儿八卦,你要不要听?” 杜暄懒洋洋地一掀眼皮:“说。” 孙睿说:“你报名了‘生物培优计划’吧。” 杜暄眼睛一亮,忍不住笑了:“生物培优计划”是区教委和农大基因实验室联手搞的一个项目,从全区高一的学生中抽选尖子生参加,旨在为将来的生物研究打下基础。这个项目虽然面对高中生,但是农大为此开放了实验室,而且找了非常好的教授参与课题,同时从全区的生物特级教师和骨干教师中抽取了精兵强将参与其中。简单说,这是教委下了血本搞的精英工程,也正是因为这个,选拔尤为严苛。全区只有三十个名额,三中争取到了四个名额,报名的据说有十二个人。 “我通过了?”杜暄问。 “综合评定第三。”孙睿也挺高兴的,“能不能通过最后还得看学校那里,不过我估计问题不大吧。” 杜暄有点儿不放心地问:“这消息哪儿来的?准吗?” 你别逼我啊_115 “八、九不离十,你就等着老牛找你谈吧。” 午休的时候,老牛来教室转了一圈,面无表情地叫走了杜暄。 老牛问:“你报了那个‘生物培优计划’,很喜欢生物吗?” 杜暄说:“我想当医生。” “这样啊,我一直以为你将来会学文科。” “我理科也不差啊。”杜暄急忙分辨道,“单科年级可以排进前十五呢。” “哦?这就满足了?”老牛敲敲桌子,“你要是想上医学院理科得特别好才行,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物理和数学成绩,高二还有生物,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学明白。现在虽然在全年级来看还不错,但是算得上优秀吗?” 杜暄闭上了嘴,他有点儿拿不准老牛这是个什么态度,面无表情不喜不悲,怎么也不像是来通知自己喜讯的,倒是有要请家长的前兆。他有点儿紧张地问:“那个……牛老师,您找我……” “我看你最近有点儿翘尾巴,今天又代表学校发言。”老牛依然绷着脸说,“杜暄,你可不能骄傲,要知道算全科你成绩不错,算理科可不太好,你还想学生物?哼。” 杜暄的心忽一下就沉了下去。 “行了,没事儿了,你回去吧。”老牛挥挥手。 杜暄心里一团乱麻地刚要转身,老牛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儿,那个生物培优计划名单定了。” 杜暄几乎要给老牛跪下了,摊上这么个班主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老牛终于绷不住笑了:“有你。” “我……”杜暄生生把那个“操”字给咽了回去,说,“我……真的啊?” 老牛笑眯眯地指指杜暄的脑门:“注意语言。” “真的有我啊?”杜暄顾不得牛老师的批评,兴奋得不行,眼睛都亮了,“谢谢老师。” “谢我干吗,是你自己足够优秀。杜暄,好好学,你以后会成大器的。” 杜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的,我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看学生不会走眼的,你将来会非常出色。” “谢谢老师。”杜暄说,脸上有自信的微笑,他又问:“除了我还有谁?” 牛老师报了几个名字,其他的也就算了,杜暄竟然听到了李天佑的名字。李天佑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差,但也绝不优秀,也就是年级二三十名的样子,他出现在这个名单里多少让人有点儿意外。 回到教室,孙睿贼兮兮地说:“我的情报准吧?” 杜暄:“回头请你吃薯片。既然你那么能打听八卦,你没问问为什么李天佑能选进去吗?” “李天佑也选进去了?这我不知道。”孙睿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知道李天佑应该是有点儿背景的,他们同学经常看到一辆挂着市委停车证的车子来学校接他,听说他报道那天副校长还过来看了一眼。” 杜暄啧一声:“这挺恶心的,我都不知道学校要怎么跟那些落选的同学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孙睿摊摊手,“挑毛病那不是最简单的吗?那几个肯定多少都能挑出问题来,我估计你和另外两个是实在挑不出什么来才通过的。” 杜暄皱皱眉:“不,其实我是那个差点儿就被刷掉的人。” “为什么?” 杜暄苦笑一下:“我现在总算明白老牛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了。‘生物培优’,这是理科的项目,我的数学和物理成绩都不好,要是把我刷掉还是能说得过去的。” “嗯,”孙睿点点头,“那肯定是老牛死保你了。” 杜暄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了胳膊里。这个社会到处都要看“面子”,讲“人情”,认“后台”,就连校园里也脱不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父亲,每天都周旋于这些人情世故之中,每天都在算计谁跟谁是什么关系,谁认识什么人可以办什么事儿,谁需要多少钱才能打点,谁需要舍了脸面去巴结谁最好躲他远远的以防引火烧身……杜暄特别鄙视这些,觉得很恶心。他并不是活在象牙塔里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但他总觉得这个社会说到底还是要靠真本事的,“人情关系”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或者说,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管有没有“人情”都不会太吃亏。 未来还很长,杜暄想,我不能变成爸爸那样的人,我必须要更强。 周末的时候,杜暄起了大早,准备下楼去林家给林廷安打气。周曼问:“人家中考,你干吗去?不够添乱的。” 杜建成说:“当然应该去了,你们两个是好朋友,爸爸和你林叔叔又是同事,这么深的交情,人家中考小暄你应该去给小安鼓鼓劲。” 周曼瞪了杜建成一眼,忍住了没说话。 杜建成又说:“你去跟小安说,等他考完试我做东请客,大家吃顿饭高兴高兴。” 杜暄忍不住要问“您不是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林叔叔吧”,最终,他只是胡乱地点点头跑下了楼,把母亲不满的叨叨和父亲嘲讽的挖苦都关在门内。 林家一屋子的笑声。 林毅说:“小安,你可得考好了,你妈这两月都快把雍和宫的门槛踩破了。” 林廷安说:“妈你行不行啊,你可是党员啊。” 马静笑骂道:“别听你爸胡扯,他昨天还换了个‘马到成功’的钥匙扣呢。” 林廷安笑着揉揉眼睛跟杜暄说:“你送我去学校吧。” 杜暄有点儿尴尬,其实他是挺愿意去送考的,但是总不好意思跟着林廷安的爸妈一起去吧,这算什么? 马静:“小暄,你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陪小安一起去吧,他从昨晚开始就说自己紧张,我们越劝他就越紧张,感觉还不如你说管用。” 杜暄看看林廷安,林廷安冲他挤挤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这小子会紧张才有鬼呢! 杜暄到底上了林毅的车,跟林廷安坐在后座小声聊天,马静坐在副驾驶笑眯眯地听着杜暄给儿子讲注意事项。 “先看一眼作文,把时间算好。” “别忘把选择题涂卡上。” “作文要注意扣题,就算你审不清题,生拉硬拽也得给扣材料上。” “散文题实在不会,就把那几个点全答上,反正无非就是那些。” 你别逼我啊_116 “铅笔带了几根?” …… 杜暄说一句林廷安应一声,手却悄悄地握住了杜暄的手。 杜暄警告地瞥他一眼,林廷安笑眯眯地说:“我紧张。” 杜暄只好把要抽回来的手又放回了原处。 学校门口五十米处就禁止停车,林廷安说:“爸,您跟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那怎么行?”马静说,“让你爸停车去,妈送你进去。”说完,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杜暄跟着林廷安下了车,三个人慢悠悠走到校门口,那里挤满了考生和家长,还有几家媒体的记者举着摄像头到处抓怕。门口执勤的老师一看林廷安就笑了:“呦,你主场作战啊。” “那是,咱这运气,没得说。”林廷安得意地说,郑子岩被分到了别的学校考试,一直特别羡慕林廷安。 杜暄轻轻推了他一下:“进去吧。” 林廷安张开手臂:“来,沾点儿学霸的运气。” 杜暄笑着说:“我可不是靠运气。”说完,他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林廷安。 在拥挤的校门口,在林妈妈的微笑中,在十几个三中老师的目光中,在几家媒体的记者面前,杜暄紧紧抱住林廷安,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小声说:“加油,我等你。” 林廷安闭了闭眼:“等着。” 杜暄目送林廷安走进考试时,比自己中考还紧张,他自嘲地想:一个已经签了特招的人,有什么可值得紧张的,大概就是因为他是“林廷安”吧。 晚上,杜暄收到孙睿转发的一条新闻推送,孙睿配了一个特别猥琐的表情包,并且打了一行字:“你自己看看吧,啧啧啧” 啧什么啧,显摆你长舌头了呢。杜暄笑着点开了那条推送,压题照片直接就扑进了眼里,杜暄一下子就懵了。 照片上,他和林廷安紧紧拥抱在一起,背景是三中恢弘的校门和马静、老师们欣慰的笑脸…… 底下配的文字是:兄弟情深 杜暄一下子把手机拍在脸上,面红耳赤的笑了:完了,这回出大名了。 笑了一会儿,杜暄把这条推送转发给林廷安,林廷安马上回了一个震惊的表情,说:咱俩这算“被出柜”吗? 杜暄仰躺在床上,把手机丢在一边,哈哈地笑了。 第五十三章 周二的时候, 杜暄背着时没看到林廷安,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小子中考完了, 已经开始放暑假了, 而自己进入期末阶段,正是最忙的时候, 期末复习加上学生会的各种总结,每天真是要抽空喘气了——自己忙得天翻地覆, 而对方翘脚啃西瓜吹空调是件人神共愤的事儿, 于是, 心里极端不平衡的杜暄地掏出手机来要给林廷安打电话,叫这小子起床嘘嘘,可屏幕还没解锁, 林家的房门就打开了。 “早。”林廷安穿着大大的旧T恤衫,光着两条腿晃悠出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说。 “你怎么起来了?”杜暄挺惊讶的。 “嗯,”林廷安睡眼朦胧地说, “跟你说一声,然后我要回去接着睡。” “跟我说什么?” “路上当心,好好听课。”林廷安又打了个呵欠, “不行了我要回去睡,困死了,昨晚刷游戏刷得太晚了。” “谁让你那么早起来的?”杜暄嘴里这么说着,眉眼却弯了起来。 “唔, 早安。”林廷安半闭着眼凑过去在杜暄的唇上飞快地沾了一下,然后迷迷瞪瞪地又回屋了,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杜暄还没反应过来呢,林家的门都关上了。杜暄摸摸嘴唇,笑着走了。 快到期末了,时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每个人都天天趴在桌子上“写写写”,可是杜暄反倒觉得从容了很多。他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林廷安不在学校,他一天可以少往操场跑好几趟,午休时也不用满操场找人,时间可不一下子就多了?他自嘲地敲敲额角,翻开了作业本。 其他的都先放一边,期末考试最重要了,这关乎他暑假能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林廷安在一起。孙睿唉声叹气地打开英语卷子,抱怨:“每天那么多作业,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去?” “赶紧写,说话的这会儿时间你都能做完两道单选了。” 孙睿问:“这回你妈妈给你定的目标是多少?” 杜暄:“前五,我觉得还行,不算太难。” 孙睿:“你家林廷安的要求呢?” 杜暄停下笔笑着说:“‘全满贯’呗,还能有什么。” “这次是哪科?” “努努力,争取把数学和物理的第一考了,这两科太难了,我怕高二以后我就没机会了。” 孙睿特别嫌弃地说:“看给你狂的,我祝你机读忘记涂,计算全出错,化方配不平,单词全忘光,默写写错字,公式都背串。” 杜暄笑一下:“心里爽了吗?爽了去写作业去。” 孙睿…… 在期末考试前两天,中考放榜了。 中午12点出分,杜暄连午饭都不吃了,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攥着手机不敢动,唯恐错过林廷安的微信。十二点零五分,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杜暄紧张得手都在抖。 林廷安发过来一张哭脸,说:系统登录不上去。 杜暄慢慢地松口气,抹掉满手的冷汗,回复道:别急,再试试。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杜暄把拇指按在HOME键上时忽然有了一种直觉,他觉得林廷安一定能考好。点开微信,林廷安发了满满一屏的“我日”。 …… 杜暄拿不准这算是什么表达方式,不过推测应该是挺高兴的。 你别逼我啊_117 杜暄:到底多少分? 林廷安:561,你信吗,我居然考561,我都快疯了杜暄,你快来咬我一口,我觉得一定是疯了。 杜暄盯着那几个数字一时之间都觉得自己肯定也疯了。 孙睿凑过来:“多少分?不会太差吧,就算签约了要是太差估计也够呛,这小子能上500吗,咱们学校调档线……我操!” 杜暄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你信吗?” 孙睿摇摇头:“死也不能信啊。” 杜暄说:“咱们学校调档线多少来着?” 孙睿:“558。” 杜暄:“他裸考都能考进来啊!” 孙睿愣了一会儿,捅捅杜暄:“哎,你上回说,临考前他妈妈去哪个庙烧香来着?红螺寺?戒台寺?还是潭柘寺?” 说话的工夫,林廷安在手机的那一头疯狂地刷表情,各种表示惊讶和难以置信的图片唰唰唰地从杜暄眼前掠过,孙睿看着屏幕:“这小子收集表情包吗?” 可杜暄觉得所有的这些表情包加起来也不能形容他的震惊。 杜暄愣了半天,回复: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简直太神奇了。 林廷安:我妈已经高兴疯了。 杜暄:我也快疯,真的没想到能那么好。 林廷安:我刚刚给老胡报分来着,老胡激动得跟我说“牛逼”。 杜暄:你就是很牛逼啊。 林廷安:放学你赶紧回来,马上就回来,我想你了,我要咬你一口。 一直盯着屏幕的孙睿看到这行字“哎呦”一声,那种满嘴的牙都不想活了的感觉又来了:“嘶……你俩行不行啊。” 杜暄假装淡定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耐着性子熬到了放学,铃声一响,他拎着书包就冲了出去,留下孙睿在后面牙疼。 杜暄直接去敲了林家的门,林廷安拽开房门一把就把杜暄拉了进去。 “我考561。”林廷安扯着嗓子喊,“561啊,五百,六十,一,分。” “嗯561!你裸考就能考进三中啊。” “哈哈哈。”林廷安叉着腰大笑,“小爷我就是那么板扎。” 马静笑容满面地说:“这事儿我们得庆祝一下,一会儿小暄跟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刚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正好你父母今晚有饭局,你跟我们一起去庆祝。” 林廷安拉着杜暄:“你想吃什么?要不我们去吃海鲜?” 杜暄:“随你,今天你最大。” 马静说:“不不不,今天可不是小安最大,今天小暄最大,我们这顿是‘谢师宴’。” “哎,马阿姨,”杜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忙摆手,“这还是小安努力……” “快别替他贴金了,”马静打断杜暄的话,“我家的儿子我最了解了,要是没有你,他连签特招生的资格都不会有,这两年全靠你逼他念书了。” “海鲜海鲜,我要去吃海鲜,不管什么宴,反正我要去吃海鲜。”林廷安根本没办法安安稳稳站着,脚底下踩了两根弹簧,走路一定蹦,站立必须晃,每一根头发丝都闪着“嘚瑟”的光芒。 林毅从里屋出来,大手一挥说:“走,我们去吃‘初色’海鲜自助。” 杜暄恨不得那个千斤的铅球坠在林廷安的腰上,感觉这小子随时要飘到天宫二号上去。 一顿饭吃得无比开心。 杜暄自己中考完都没吃过这么一顿“庆功宴”,拿到分的时候家里愁云惨雾,周曼做最后的努力想要给他联系师大附的旁听生,杜建成好几天都没给他好脸色看。杜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其实也不怎么在意父母的脸色,但是看着别人中考完各种庆祝旅游,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有没有考试理想的学校,但这三年吃的苦是实实在在的,老话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安慰安慰孩子,庆祝一下也没什么不应该,况且他考得真不能算差。可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杜暄只敢一个人拿着成绩躲在房间里又悲又喜地煎熬着。今年则不同,置身于别人的家庭,却能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快乐,他不知道这种快乐是来自于林廷安还是来自于那种热烈而亲密的家庭氛围。 饭桌上,杜暄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来蹭饭的,事实上马静跟他说的话比跟林廷安说的还多。有时候杜暄起身去拿吃的的时候,马静会自然而然地说:“小暄去给我拿个扇贝”;有时候林毅也会不客气地说:“小暄你少吃点儿生鱼片,那东西尝尝新鲜就行了”…… 杜暄在一桌子的贝壳生蚝螃蟹腿儿的残骸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一样的“家庭感”,安稳又幸福。 晚饭时的好心情维持到回到家,杜暄推开家门时发现杜建成坐在客厅里,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 杜暄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知道了父亲想干什么。 杜建成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小纸盒,说:“走,跟我下趟楼。” “干吗?”杜暄抗拒地问。 “问那么多干吗,”杜建成呵呵地笑着,杜暄万般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跟着下去。 林家夫妇很热情地接待了杜建成,杜建成把那个盒子递给林廷安,杜暄这才看清那是一个Kindl。 杜建成说:“小安啊,你这次考得那么好,叔叔也没什么可祝贺你的。买一个Kindl送你,这高科技的东西叔叔也不太懂,他们都说好用,你拿着用,以后要多看书。” 林廷安怎么可能接,乖觉地躲到父母身后去了。 杜暄难堪地别过去脸去,这个Kindl他知道,春节的时候一个半秃来家里拜年时送的,当时那半秃卑躬屈膝,而爸爸用白眼球看人的样子他记忆犹新。 林毅坚决地把Kindl推回去:“老杜,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说起来还得是我们感谢你家小暄,要没有小暄,我这个傻儿子……唉,还不定怎么着呢。” “那是两码事,这个单纯就是祝贺一下,我一个当叔叔的,看着孩子成器高兴都来不及。老林,我这就是单纯的高兴,给孩子的一点儿奖励,真没什么旁的心思,我这不算出格吧?你这一副共产党员的样子,让我很难堪啊哈哈哈哈。” 杜暄嘶一声,觉得晚饭吃的那点儿海鲜有点儿反胃。杜建成这一手“以退为进”玩的真是溜,很多话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林毅要是再坚持就真的成了“反腐倡廉”了。 那天最后,林毅到底还是为难地收下了那个Kindl。晚上杜暄在被窝里给林廷安发微信: 你爸爸是不是挺不高兴地? 林廷安:那些你都不用管,我爸爸自己会处理的,你就管我就好了。 你别逼我啊_118 杜暄看着那行字,慢慢地笑了。 两周后,全市中小学放假,最后一天上午进行完安全教育和结业式,杜暄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林廷安。 “你怎么来了?”杜暄问,“也不穿校服,一会儿被德育处看见又说你。” 林廷安无所谓地冲着公告榜努努嘴:“我来看榜。” “看它干吗,我告诉你不就行了。” 林廷安挥挥手里的手机:“我得拍下来,高中三年我要把你全部榜单都拍下来。” 杜暄抿着嘴笑:“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嗯。”林廷安点点头,“年级第三,数学物理英语历史四科单科状元,杜暄你牛大发了。” 杜暄:“哎,你要是这么盯我三年,搞不好我都能考清华了。” 林廷安:“咱们学校前十肯定地能上清华啊,不过你要上医学院。” “北大医学院。”杜暄说,“我考北大好吗?” 林廷安噎了一下,对于他来说,北大是个跟奥运会百米冠军差不多的存在,总之跟他毛关系都没有。这会儿听到杜暄说北大,他居然有点儿结巴:“好,好,当,当然好,你考北,北,北大。” 杜暄哈哈笑起来:“又没人你考你紧张什么?” 林廷安咽口吐沫:“北大哎,我日啊,北大啊。” 杜暄说:“我也就说说,北大可比央财难考,估计希望不大。” “不不不,”林廷安蹦着脚地说,“能考上能考试,只要你想,就能考上。” “你哪儿来的这种信心?”杜暄笑着说,“我尽量,反正医学院那么多,总能考上一个的。” “医生啊,”林廷安向往地说,“以后我受伤了可以找你看。” 杜暄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能盼自己点儿好吗傻东西!” 第五十四章 过了几天, 林廷安忽然兴奋地宣布:“我妈说要带咱俩去旅游。” “咱俩?”杜暄有点儿疑惑。 “嗯。”林廷安亢奋地塞给杜暄一沓子宣传手册,“我妈说这个暑假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她有年假可以带咱俩出去转转, 我们家请客, 只要军训前回来就行。哎,杜暄你想去哪里?我想去海边, 可是海边会不会太晒?要不我们去草原……” 杜暄有种被人当众甩了耳光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带两个孩子出去玩, 吃吃喝喝喝买点儿东西, 花的钱怎么也能超过那个Kindle了, 这就算是一种补偿了。每次爸爸给林家送什么东西,或者请客吃饭什么的,林家就一定会找个机会还回点儿什么。这种往来并不明显, 但是杜暄在这事儿上太敏感,一眼就看明白了。 林家夫妇对自己很好,但是再好也是建立在林廷安的基础上,这种“好”一旦掺杂了旁的人情世故就会变得功利而复杂。而这种功利从春节那顿饭、那双鞋开始, 就一直若隐若现地潜伏在自己和林廷安身边,如蛆附骨怎么也甩不掉。 林廷安高兴得几乎要做侧手翻,杜暄努力了几次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拒绝他, 他明白林廷安对这事儿的向往,自己也很憧憬。但是想到“人情世故”四个字,他就又有种肮脏的感觉,他几乎能确定杜建成知道这件事儿会高兴成什么样。 杜暄不想去, 因为杜建成是不会“见好就收”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都预见到。等旅游回来,杜建成一定会找个机会带他和林廷安去泡个温泉什么的,或者再送林廷安个什么东西。总之,你来我往这事儿会没完没了。到那个时候,不要说林家会有多厌烦多恶心,就连一向散漫的林廷安都会察觉问题的所在。 那时,这一记耳光会被甩得更响亮。 所以杜暄压根就没跟家里提这事儿,可晚上杜建成下班回家时,兴奋地对杜暄说:“听说你要跟林廷安去旅游?” 杜暄毫不犹豫地说:“我不想去。” “旅什么游?”周曼说,“小安要上辅导班,我都给他安排好了。” “辅导班也不能上一个暑假吧,总有休息的时候,那个时候跟林廷安去呗。”杜建成高兴得直搓手,一个劲儿地说“去去去,一定要去。” 周曼冷冷地说:“去什么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跟林家那疯小子瞎跑。还有,杜建成你也差不多点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拿儿子做人情,我怎么就觉得人家林毅看你没什么好脸色呢。” “这你就不懂了,人情往来、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才叫人情。我不怕他脸色难看,就怕他‘有来没往’。他肯回礼,不管用什么方式,最终都是一种往来关系,这往来关系,有了开头就好办了,以后……” 杜暄毫不客气地打断父亲的话:“我说了,我不去。还有,您能别老拿我跟林廷安做跳板拉关系吗?您这样我很难堪的,太丢人了。” 杜建成沉着脸说:“你懂什么,这有什么丢人的,你们小孩子之间还知道过生日要送个礼物呢。” “那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杜建成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跟林廷安玩你们的去,大人的事儿你们少掺和。” “不许去。”周曼说,“利用假期好好补补你的数学和物理,把高二要学的生物提前看看,听说那个也挺难学的。” 杜暄抬高了嗓门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周曼脸色刚缓和一下,杜暄紧接着说:“假期怎么过我自己有安排,该上课我自己会去上,但是我也要休息,该玩我还是会玩,我都那么大了,能安排自己的时间。”说完,直瞪瞪地看着周曼,寸步不让。 周曼第一次被杜暄针锋相对地顶回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说:“小暄,你现在怎么学会顶嘴了,太没礼貌了。” 杜暄深深吸口气,还是坚持说:“我的假期,我自己会安排,高中三年,我要按自己的想法过。” “那怎么行,高中多重要……” 周曼的话被杜暄打断:“我的成绩不会下滑,我保证不出年级前十。您让我喘口气,过两天正常的学生生活行吗?” 周曼啧一声:“你忘了你初三了?成绩……” 杜暄:“现在我高中了,初中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周曼被儿子气得脸都白了,杜暄毫不退让地瞪着妈妈,语气却软了:“妈,您信我行吗?您总不能这么管着我一辈子吧。” 周曼颤抖着,扭身回了自己房间,房门砸得山响。 杜暄在父母跟前的那点儿气势到了林廷安这里全没了,杜暄编了点儿瞎话,赔笑脸赔了快两个星期,才算把这小祖宗哄好。 你别逼我啊_119 林廷安说:“我盼了那么久,你就不能抽点儿时间去吗?” 杜暄摊摊手:“没办法,我的时间太零碎,光干部培训和学会生培训就有三场。所以三两天的时间有,连续一个星期真的不行。” 林廷安瞪他一眼懒得说话。 这是杜暄第一次拒绝林廷安,还拒绝得这么毫无转圜的余地,林廷安还没怎么着,杜暄自己就先心疼得不行,只好说:“但是你放心,假期我有时间就肯定陪你。” 林廷安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好吧,谁让你是牛逼的人呢,牛逼的人就要付出牛逼的代价。” 八月初新高一报到注册,杜暄参加了学生会的一个短期干部培训,林廷安坚决拒绝了家长的陪同,一个人背着书包晃悠去了学校。 暑假期间的校园空荡荡的,校门口放着分班目录,林廷安自动自觉地从八班开始找起,一直找到五班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林廷安倒抽一口冷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被三中录上,可录取通知书在自己手里啊……难不成在实验班? 林廷安含情脉脉地盯着五班的名单,死活不敢往旁边四班的名单里瞄一眼。 一到四班全是实验班,一班是直升班。 郑子岩晃悠晃悠地溜达过来:“看什么呢?走啊。” “去……哪个班?” “一班啊。”郑子岩说,“我刚才都已经看好了,咱俩都在一班,宋扬在八班。” “我……”林廷安艰难地咽口吐沫,“为什么在实验班?” 郑子岩耸耸肩:“体特生里你学习最好,又是三中自己的学生,放一班很正常啊。” 林廷安哀嚎一声几乎要哭出来,他给杜暄发微信: 怎么办,我分在一班。又配了一个嚎啕痛哭的表情。 杜暄:一班多好啊,实验班。 林廷安:好屁!实验班的作业那得多多啊,考试的时候都比普通班多一道附加题。 杜暄:…… 林廷安伏在郑子岩的肩膀上说:“兄弟,怎么办,我不想在实验班。” 郑子岩捅捅他:“别啊,一班还有你老熟人呢。” “谁?” 郑子岩冲着名单努努嘴,周宸的名字赫然在列。 林廷安烦躁地抓抓头发,他之前就知道周宸考砸了估计只能报三中,但是他觉得周宸的成绩,又是本校直升的,肯定会被分在一班,自己绝对在普通班,未来三年终于不用每天看他那八点二十的眉毛了。可怎么没想到,学校居然这么看得上自己,一个体特生楞给分到一班了。 林廷安摇摇头:“我都进实验班了,三中没落成这样了吗?” “去你的。”郑子岩推了林廷安一把,“你怎么不说你是撞了狗屎运。” “狗屎运都没那么夸张。”林廷安啧啧摇摇头,百般不情愿地走进了高一1班的教室。 其实这间教室林廷安还是挺熟了,他找杜暄时溜进来过好几次,虽然跟三中其他的教室没有任何区别但他看着明亮的窗户整齐的桌椅,就是感到异常亲切。他的目光慢慢扫过教室:杜暄在黑板上写过字,杜暄也曾靠在床边的暖气上跟同学聊天,杜暄也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睡着过,杜暄也从教室后面的那排小柜子里拿过东西…… 柜子! 林廷安一步冲到柜子边,每个小柜门上贴着口取纸,上面有柜子主人的名字,上一届学生走的时候还没有撕掉,小钥匙还插在柜门上。林廷安轻易地找到了写着杜暄两个字的柜子。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林廷安二话不说直接锁了柜门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笔袋里。 新班主任姓许,是刚刚从高三下来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看面相倒是不怎么厉害,说话和风细雨的,自我介绍一做完林廷安就不想活了——语文老师。他呻吟一声,压低声音跟坐在旁边的郑子岩说:“实验班流动吗?” “听说流动,每学期淘汰最后五名。” “还好。”林廷安放心地喘口气,依照他的水平,即便不用杜暄当初的那手暗度陈仓,估计也得被淘汰出来。 报到注册没什么大事儿,主要说的是军训,之前杜暄已经全方位地把军训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了一遍,林廷安高度概括出了三点:多喝水,多吃饭,多休息。 杜暄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没错。” 林廷安听许老师在前面一条条念军训守则,心想杜暄的培训要一周,等自己回来已经八月中了,最多还有两个星期就开学了,暑假过得太快了。本来他对这个暑假抱了很大的期望,没想到一放假杜暄就去慧思上物理和数学了,三周的慧思培训一上完直接就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了。 林廷安问:“你每天到底什么时候写作业啊?我要是你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 杜暄说:“暑假作业,插空就能写了。” 林廷安看了他半晌,愤怒地一扭头,再也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怎么了?”杜暄问,“你生的哪门子的气?” “我就说我最烦的就是学霸,跟学霸合不来。” “哦,”杜暄笑着说,“那你这是要跟我分手吗?” 林廷安:“你算学圣,不算学霸。” 杜暄大笑起来:“老老实实地去军训吧,等你回来还有两周假,咱们去郊区爬山吧。” “郊区?过夜吗?”林廷安两眼放光地问。 “你,什么意思?”杜暄诡异地问。 “我……”林廷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而且是非常有问题,“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没有啊。”杜暄用一种淡淡的失望的口吻说,“我以为你会愿意和我多待一天的。” “我当然愿意了,我……”林廷安恼怒地瞪着杜暄,脸上通红,眼睛亮得吓人。 杜暄没忍住把人直接按倒在床上亲了上去。 因为有这么一个约定,别人军训度日如年,林廷安简直度秒如年,因为心里挂念着,所以没有手机的日子格外不能忍受。军训到第四天,林廷安实在忍不住了,憋了整整一天憋出了一个主意。他把自己的胳膊挠得红了一大片,然后跑去找教官说怀疑自己对晚饭里的海带过敏,想给家长打个电话。 这可是大事,教官一下子紧张起来,直接跑去找校医,校医觉得过敏这事儿可大可小,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军训基地位置荒僻,距离县城医院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可怎么办?于是张罗着派辆车过来送他去医院。 你别逼我啊_120 林廷安一看动静闹大了,赶紧说自己就是想打个电话给家长确认一下,没事儿的。 许老师把林廷安带到办公室让他打电话,林廷安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打给杜暄,万一老师要跟家长说话呢,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打给了马静。马静听了一会儿说:“没事儿,你那个估计是晒的,你上个月还吃了那么大一顿海鲜呢,过什么敏?” 林廷安顿了顿,问:“妈,杜暄在吗?” 马静奇怪地说:“当然不在了,他怎么会在咱家?你找他有事儿?” “啊……没有。”林廷安瞥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许老师,心想事已至此,要是无功而返就太郁闷了,索性豁出去了,“老师,我还想打个电话。” “给谁?” “我哥。”林廷安面不改色地说,“帮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他说他放了药在我箱子里,但是我没找到,我问问他。” “行,打吧。”许老师挺痛快地同意了。 杜暄很快就接起来了:“你怎么打的电话?”杜暄惊讶地问。 “用基地电话打的。”林廷安瞟一眼许老师,大概是确定了林廷安没事儿,许老师也不紧张了,溜达到门口去跟同事说话了。 林廷安压低了声音说:“我想你了。” 杜暄轻轻笑了一声:“还有三天,坚持一下。” 林廷安:“回去了咱们去爬山?” 杜暄:“行,你想去就去。” 林廷安挂断电话,回营房的时候脚底下都是飘的。 第五十五章 为期一周的军训总算是结束了, 林廷安是全连第一个把行李收拾利落的,速度之快让教官叹为观止。林廷安不好意思地冲教官笑一笑。 “着急回家?”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教官笑着问,“想家了吧?” 林廷安心说我想的是某个人, 不过也没差了, 总感觉在他身边待着特别踏实,就跟在家里团着一样。 年轻的教官拍拍他:“别急, 马上就能回家了。” 林廷安扭头看一眼军训基地,去年的这个时候, 杜暄是不是也心急如焚地站在这里, 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学慢悠悠的收拾行李, 恨不得把那些被子床单全都一把火烧了,好轻装回家。 不过好在大家都归家心切,只是在林廷安眼里一切都变成慢镜头而已。一个小时后, 全体同学就拖着行李箱上车了,林廷安坐立不安地折腾着。郑子岩杵杵他:“你消停会儿,折腾什么呢?” “我想回家。” “废话,谁不想回家?”郑子岩努力摆出一副稳重的样子说。 林廷安根本懒得搭理他, 只是贴着车窗玻璃努力看队尾在哪里。就这么一张望,他看到了在面无表情跟在队尾的周宸。 “哎,你看周宸。”林廷安跟郑子岩说, “你看他那个样子。” “这是……中暑了?”郑子岩有点儿奇怪,“瞧这表情像是来军训而不会军训结束了的。” “啧,”林廷安叹息一声,“我就烦他那张脸, 什么时候看他都跟欠了他八百万没还一样。” “你俩有完没完?”郑子岩说,“吵了两年了不嫌烦啊。” 林廷安坐回座位上,不耐烦地说:“谁跟他吵了?只要他不来招我我才懒得搭理他。” “那你还帮他跟董晓打架?” “我那是仗义。” “我看你俩是相爱相杀。”郑子岩半开玩笑地说。 林廷安惊恐地做出了个呕吐的动作:“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会吓死我的。我警告你,你要再敢这么说我就退学。” “你怎么这么不识逗?”郑子岩哈哈笑着说,“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你也给我配个能看得过去的好吗?三中又不是没有帅哥了。” “那谁……那……要不杜暄?” “我……日!”林廷安硬生生地从椅子上做了个旱地拔葱,直接蹿了起来,心跳立刻飙到180,“你想什么呢?” “帅啊。”郑子岩说,“你不就要个帅哥吗?” 林廷安攥着拳头,小心脏都要炸裂了,脸上火辣辣地痛但是身体冰凉,他觉得自己飞速地往万丈悬崖底下掉怎么都拽不上来。 “哎,还有两个星期你去哪儿玩?”郑子岩说,“林……哎?你怎么一脑门的汗?” “热。”林廷安抹一把额头,感觉浑身的关节都锁死了,僵得恨不得找点儿机油润滑一下。 司机拧动钥匙打着火,车厢里的空调嗡嗡嗡地运作起来,郑子岩说:“好了,这回不热了。” 林廷安扯扯嘴角,感觉郑子岩会被自己灭口,或早或晚。 大巴车开进了三中的校门时,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的家长全都伸长了脖子,车上的学生也频频向车外挥手,车子刚在操场边上停稳,学生们就蜂拥而下,老师很体谅地就地解散。女生一分钟前还一手拖行李一手拎背包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看到父母的一瞬间就变成娇花一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哭天抹泪地说自己累死了晒黑了,男生倒不至于这么柔弱,但是见到爹妈的第一句也是:“累死我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 林廷安下车第一眼就看到了杜暄,这倒不是他见色忘义,有了男朋友连父母都不要了,完全是因为杜暄占着自己在三中脸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校门,堂而皇之地站在操场边接自己的男朋友。于是全年级的学生都看到了,站在操场边迎接新高一军训生的,除了正副校长德育主任,就是一身便装,帅得一塌糊涂的杜暄。 林廷安骄傲得又要去和天宫二号肩并肩了。 “你怎么来了?”林廷安拖着箱子站在杜暄跟前,玩命压抑自己扑过去的冲动,为了不当众出柜,他只好在心里默背《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下楼扔垃圾时正好看到林叔叔他们出门,就跟来了。” “正好?”林廷安眯眯眼睛。 你别逼我啊_121 “你晒黑了,”杜暄眼不错珠地看着他,转了话题“不过怎么还能胖了?” “吃的太多了。”林廷安说,“每顿三个馒头起。” “好吃吗?” “不好吃。” 林廷安在心里尖叫:闭嘴闭嘴,太弱智了,就算是尬聊也不能尬成这样。 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的在这里不能说,想做的更不能做,所以他只能跟男朋友讨论一顿饭吃几个馒头的傻逼问题。 杜暄咳嗽一声,说:“我们回家吧。” 林廷安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也不知道这五个字有什么新鲜的,明明说过万八千次,怎么偏偏今天听起来这么……催人泪下。 为了不泪下,林廷安只好继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我他妈的居然还会背,”林廷安不受控制地想,“中考完我的大脑不是应该格式化了吗?怎么还记得?大概是因为这是杜暄死盯着一字一句背下来的吧。” 不过是去军训了一个星期,连去带回才七天,怎么跟历经沧海一样,林廷安绝望地想,我是有多喜欢他,才会这么傻逼? “回家吧。”林廷安把拖箱的拉杆往杜暄手里一塞,顺势在他手背上抓了一把。 杜暄自然而然地接过拉杆,说:“走吧,叔叔阿姨在门口等你。” “叔叔阿姨”四个字比长篇累牍的《岳阳楼记》管用,林廷安满心的小情绪瞬间化作了兄友弟恭父子慈孝,除了家庭的温暖,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今晚吃什么好吃的?”林廷安到底还是不能免俗,跟所有的十五岁男孩一样,瞅见爹妈的第一句话就是吃。 “吃过桥米线好不好?”马静笑眯眯地摸摸儿子脑袋顶问。 “大热天的,吃过桥米线?”林廷安嘟囔着,“我要吃两碗。” 林毅大手一张,左手揽着亲儿子林廷安,右手揽着“比亲儿强百倍”的杜暄,大摇大摆地开步走。 林廷安得意地冲杜暄挤挤眼睛,刚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周宸拖着拉杆箱站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盛夏三伏天,这是一个没有遮阳棚的露天车站,下午三点来钟太阳依然毒辣,周宸还穿着军训时发的作训服,布料质量特别糊弄事儿,一点儿也不透气,周宸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林廷安脚下顿了一下,觉得还真是挺奇怪的。 军训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也是孩子第一次离家那么久,还那么的辛苦,所以虽然今天是星期三,但是几乎所有家长还是想办法请假来学校接孩子。就连林廷安这种家距离学校步行都不到三十分钟的,父母也都来了,外带一个杜暄。而周宸,他家距离学校十几公里,开车也要半个小时,坐公交需要倒三趟车,这三伏天挤公交回家…… 林廷安不落忍地多看了两眼,叹口气,喊:“周宸。” 杜暄疑惑地扬扬眉,周宸循着声音看过来,眉头立刻拧在一起。 日啊!林廷安心想,一看你这副欠债脸我就够了,真后悔叫你,就该让你老老实实地等公交,热死也活该! 但是想是怎么想的,实际行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林廷安压着火说:“你是等车去地铁吧,我送你到地铁站” 周宸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谢谢,不用了,一会儿就来车了。” 林廷安从他开口叫周宸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后悔,这会儿被拒接了更是郁闷,迅速关上车窗玻璃,说:“热死活该”。 林毅扭头看儿子一眼:“都是同学,怎么这么没礼貌?” 马静看了看周宸,问:“这是周宸吧?初二跟你打架的那个?” 林廷安沉着脸点点头。 “你俩还在一个班?”马静笑笑说,“五年同学也挺不容易的,也算缘分,别老跟人家吵架,态度好点儿。” “我态度还不好?”林廷安不服气地说,“我都主动说要带他去地铁了。” “那人家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嘛,你再问问,借机和好也挺好的,毕竟还要在一起三年的。” 林廷安只好又把车窗按下来,不情不愿地说:“上来吧,我家就在地铁站附近。” 林毅也探出头来说:“别客气,一起走吧。” 周宸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林廷安已经下车开后备箱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行李箱走了过来,先站在车边,客客气气地问了叔叔阿姨好,然后把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三个半大的小伙子坐在后座却出奇的安静,杜暄夹在两个人中间都能感受到强烈的低气压。马静回头问:“周宸,你家住哪里?” 周宸报了一个地名,马静说:“那么远,你自己回去啊,真好。这年月像你这么独立的孩子不多了。” 林廷安默默地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懒洋洋地伸长了腿索性瘫在后座上,右手悄悄地在杜暄穿着运动短裤露出的大腿上抓了一把。 杜暄动了动左腿,轻轻撞了林廷安一下。 林家离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周宸坚决拒绝了林毅说送他回去的好意,拖着箱子在地铁站下了车。 林廷安看周宸下了车,才又重新振作起来:“米线米线,过桥米线。” 吃过桥米线就要有鸡汤,林家喝鸡汤必定是汽锅鸡,杜暄看着架在在蒸锅上的赭红色汽锅好奇地问:“不用放水?” “不用,”马静笑着说,“这鸡全靠水蒸气烫熟,水蒸气落到锅里凝结下来就是鸡汤,这比用水炖得香多了。” “这些是配菜吗?”杜暄指着料理台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小碟子问。 “对,都是生的鱼肉片鸡肉片,到时候用鸡汤一烫救熟……哎,小暄你在厨房干吗,怪热的,去,去小安那屋您们哥俩玩去。”马静不客气地把杜暄轰了出去。 杜暄无奈地翻个白眼,他也知道厨房热,但是林廷安在洗澡,他不太敢一个人在林廷安的房间里待着。不知道是看着那一屋子的飞机晕,还是想到在浴室的林廷安晕,反正他在那屋待着晕,只好猫在厨房里闻鸡汤味儿。 被马静轰出来的杜暄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林毅正在耐心地摘折耳根,一边摘一边跟杜暄搭话,聊的无非是暑假过的怎么样,高一学习累不累之类的。 杜暄乖乖的有问必答,没两分钟林廷安穿着一条大裤衩裸着上身从浴室里出来,叉着腰站在客厅里大叫:“我日啊,太爽了!” 杜暄说:“你别站在空调口跟前吹,一会儿再感冒了,先把身上的水擦擦。” “等等,让我痛快一会儿。”林廷安特别享受地伸个懒腰,“杜暄你不知道,我觉得我身上都快馊了。” 杜暄控制不住地往林廷安的身上瞄过去,长期高强度的短跑训练让他身上的肌肉非常紧实,一周的军训给他染上一层漂亮的蜂蜜的颜色,那紧绷绷的、蜜色的肌肉诱惑着杜暄下嘴去狠狠咬一口。杜暄舔舔嘴唇,他真的想咬他,什么都不做,就是把他按在身下,然后对着他的……就肱二头肌吧,咬下去,口感想必非常美妙,Q弹有劲道。 你别逼我啊_122 林毅说:“小暄说的对,赶紧穿衣服去。” 林廷安嘟嘟囔囔地从沙发背上拽了大T恤衫往身上一套,然后跟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靠在杜暄身边叹口气:“这才是享受啊,这一个星期快累死我了。” “吃西瓜吗?”杜暄侧头看一眼坐没坐相斜靠在自己肩头的林廷安问。 “不吃。”林廷安说,“我比较关心咱们哪天出去爬山。” “爬什么山?”林毅问。 “我想约林廷安去爬山,”杜暄解释,“郊区还是挺凉快的。” 林毅说:“去爬山我倒是不反对,可一天回不来吧?要住宿的话你们两个小孩去也不安全。” 杜暄说:“没关系,我同学家在郊区,我们住他家。” “谁?我怎么不知道?”林廷安支起身,看着杜暄,“以前没听你说过。” “孙睿他奶奶家,有挺大一个院子,就在山脚底下,我们以前暑假经常过去住两天,水库鱼可好吃了。” 林廷安卸下力道,又瘫软地靠在杜暄身上撇嘴,小声说:“那是不是孙睿也会在?” 杜暄扬扬眉,露出促狭的笑。 林廷安慢慢地红了脸,嘟囔一句:“我就是问问”,声音低得只有杜暄听见了。 爬山约在了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二,杜建成一点儿意见都没有还悄悄给了杜暄点儿钱,周曼的眉头刚一皱起来,杜暄就说:“我暑假作业已经写完了,辅导班的作业也写完了,棋谱也背完了,另外高二第一学期前三个单元的单词也背完了,生物看了五章。” 周曼张了张嘴,被儿子堵得一时之间找不到词了。 杜暄问:“我可以去吗?” “可是,我说过,林……” “对,我跟林廷安去,去孙睿奶奶家。”杜暄的声音很轻,但是特别坚定。 周曼盯着儿子的眼睛,足足五秒之后才说:“好吧。” 杜暄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和伤心的神色,在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下说:“妈妈,你放心。” 周曼:“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就行。” “知……道。” 杜暄看着妈妈走进卧室的身影,心里慢慢地沉了下去,他觉得妈妈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总觉得妈妈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存在,她强硬而冷漠,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通融的余地,他一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母亲的控制之下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后来,他觉得母亲宽容了很多,大概是对他失望了或者开始信任他了;但是现在,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母亲说的一直都是事实。 杨老师说的也没错。 第五十六章 杜暄说孙睿的奶奶家有个大院子, 林廷安想象那个院子应该有个五六十平米,院子中间种点儿花花草草大葱辣椒之类的,一个正房东西两个厢房, 标准的北方的大院格局。结果到了村里一看, 傻眼了。 一栋非常气派的三层小楼,外带一个大露台, 院子的确有五六十平米,不过那是后院, 前院还有三四十平米, 院角种了一棵不知道什么的大树, 浓阴遮了半个院子。树旁边砌起来一个浅浅的鱼池,里面有几条锦鲤趾高气昂地慢悠悠地游着,大块粗糙的石头摞在池子的一角, 上面趴了一只看起来特别富态的乌龟。林廷安用手指头杵杵它,它连头都懒得缩。 “它不怕人啊。”林廷安惊喜地叫着。 杜暄怜悯地看着这个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城市的土鳖,说:“这龟比孙睿年纪都大,每天都被人摸个几十次, 老脸厚皮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和害怕。” 林廷安的奶奶有七十多岁,所以总觉得孙睿的奶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才对,结果看到一个腰板笔直, 走路带风,大概六十岁的妇女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叫“大妈”还是“奶奶”。 杜暄先礼貌地说:“彭奶奶好。” “好好好,”彭奶奶笑眯了眼睛, “小暄今年怎么这会儿了才来呀?” “暑假有点儿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杜暄说。 林廷安手忙脚乱地跟着问好,彭奶奶说:“呦,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林廷安立刻也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一眼杜暄。 彭奶奶家有一间客房,以前杜暄每次来都住那里。彭奶奶问:“小安你住哪?你跟小暄住一起还是分开,要不小暄你去住睿睿那屋吧,让小安住客房。” 杜暄摆摆手:“不用了,我跟林廷安住就行。” “你别客气呀,你跟睿睿那么熟了,你住他那里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不是觉得麻烦吗,”杜暄亲昵地拉拉彭奶奶说,“您就别麻烦了,我跟林廷安住一间没问题的。” 彭奶奶并不坚持:“那你们上去吧,大热天的先洗个澡凉快凉快,这会儿正热呢,也别爬山了,就在屋里歇着吧。下半晌可以去河边玩,别去深水的地方就行。” 林廷安拽着杜暄飞速地爬上三楼。农村人盖房子讲究个实在,没那么多花哨的装饰但是宽敞又明亮,房间里就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写字台。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开了一会儿了,透着沁凉和舒爽。 林廷安把书包往地上一丢,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哎,舒服啊。” 杜暄把书包捡起来,回手关上了门。 “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杜暄问,“你出了好多汗。” “要。”林廷安从床上蹦起来,翻出新的衣裤问,“卫生间在哪儿?” “走到头第一间。” 林廷安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杜暄听到手机响了两声,掏出来一看是孙睿的微信:到了吗? 杜暄:到了。 孙睿:我奶奶岁数大了,我拜托你们小心点儿,想干点儿什么一定要躲好,千万别吓着她。 杜暄:滚吧。 你别逼我啊_123 杜暄把手机收起来,也仰躺在大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笑了。其实来爬山完全就是为了补偿林廷安,杜暄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拒绝林廷安去旅游时,林廷安那失望的神色。当时他哀求地问:“就一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吗”,那就可怜巴巴的语气让杜暄现在想起来都心疼。 爬山嘛,在杜暄看来就是做一个短途旅行,高兴了就爬一爬,不高兴了就去村口的河边玩水,要是连水都懒得玩,就窝在空调房里上网刷游戏。不用写作业,不用上辅导班,不用看书,不用听父母唠叨,到点就下楼吃饭,吃完饭就在田间溜达,溜达完就回屋接着刷手机玩游戏,什么时候玩累了手机一扔闭眼就睡……忙乎了一个学年了,享受三四天这种堕落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孙睿那句“干点儿什么”忽然让这个单纯的短途旅游变了味儿,杜暄忽然觉得有些燥热,林廷安军训回家那天的那种眩晕感又来了。杜暄深深吸口气,拽着一条毛巾下楼了。 彭奶奶看着在院子里就着浇花的自来水管冲脑袋的杜暄问:“你干吗呢?怎么不去卫生间洗?这水都是地下的,冰凉的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杜暄抹一把满脸的水:“没事儿,我就是图个凉快。” 当他再折回三楼的时候,林廷安已经在窗户跟前擦头发了:“你干什么去了?哎,你头发怎么湿了?” “太热了,”杜暄说,“你洗个澡半天不出来,我下楼冲了冲。” “很慢吗?挺快的啊。” “行了,我去冲个澡。”杜暄拽了一身衣服去了卫生间。 林廷安站在窗口伸个懒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郁郁苍苍的大山,鼻端是山林里特别的清新的林木的气息,周围很安静,可以听到风穿过林稍的声音。林廷安觉得这个小小的村庄远比什么海边草原要好,这里安静到小小的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全又自在。 “舒服!”林廷安大喊一声,又扑倒在大床里。 等杜暄擦着头发,走进屋子里时,林廷安已经快睡着了。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湿漉漉的头发把枕巾浸湿了一小块,两条大长腿从运动短裤里伸出来大咧咧横在床上,大概是空调吹得有点儿猛,他微微缩了一下。 这小子昨晚兴奋得半夜还在发微信,今天一大早五点多就醒了,也难怪能困成这样。杜暄想,林廷安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不能熬夜的一个了,上次参加区赛也是,大太阳底下靠着自己也能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杜暄笑了笑,悄悄地上了床,揪过薄杯把两个人盖上,陪着他一起躺着。 被空调吹得透凉的林廷安总算找到温暖的所在,半梦半醒地往杜暄身边贴:“洗完了?”他含含糊糊地嘟囔。 “嗯,你睡会儿吧,现在太热出不了门。” “哦。”林廷安眼睛都没睁开,直接靠着杜暄就睡着了。 房间里极安静,杜暄光裸的腿紧贴着林廷安的腿,肩头能感知到林廷安细细的呼吸,暖暖的,有点儿痒。杜暄盯着天花板,在一片安宁中忽然想,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大概就是这样吧。 宁静、舒服、安全。 这应该是整个暑假最美的一刻。 然后呢? 杜暄问过林廷安想没想过以后,当时林廷安不好意思地说“想过,只是太简单了”。杜暄无声地笑一笑,林廷安的确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他们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杜暄侧头看一眼林廷安,他说不上来到底是谁拖着谁走上了这条路,但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想放手。 杜暄在被子底下悄悄搂住林廷安的腰,陪着他一起睡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林廷安醒了,他一翻身就惊动了本来也没睡沉的杜暄。 杜暄问:“醒了?” 林廷安迷迷瞪瞪地眨眨眼,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不像平时那样活力四射,到有种茫茫然的无措感。 怎么样都好看,就像彭奶奶说的,“这孩子长得真好”,杜暄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唔。”林廷安眼里的睡意飞速消退,他伸手搂住杜暄的腰,仰着头全心全意地去吻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拥抱和亲吻。 林廷安觉得自己战栗起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杜暄慢慢松开他,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他的眼睛,林廷安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杜暄。 杜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的心里不大,眼睛更小。” 林廷安茫茫然眨了一下眼:“我眼睛很小吗?” “小。” “哦,我单眼皮……” 林廷安顿了顿,特别认真地说,“现在流行单眼皮男生,再说我单眼皮但是眼睛不小啊,我是大眼睛单眼皮。” 杜暄哈哈笑了:“对,你是特别帅的单眼皮男生。” 可怜刚刚睡醒的林廷安怎么也没绕过来杜暄说的话,不过他也没傻到觉得杜暄是真心实在在夸自己,于是恼怒地跪坐起来按住杜暄的肩膀沉声说:“你笑什么呢?” “你帅。” “说不说?” “我们共青团员的意志是钢铁铸成的。” 林廷安眼珠子一转,双手松了劲儿,整个人俯在杜暄胸口,故意娇声娇气地说:“告诉我嘛,要不然我恶心死你哦。” 他轻轻地冲杜暄吹了口气,手也不老实地摸了摸杜暄的腰侧。杜暄登时笑不出来了,他皱一下眉,强撑着说:“我笑你脸皮太厚……行了,赶紧起来吧,这会儿凉快了我带你去河边玩。” “能捞鱼吗?”林廷安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有小鱼苗,不过基本捞不着,特别贼。”杜暄拍拍林廷安的后背,“赶紧起来,走吧。” 林廷安一翻身从杜暄身上翻下来,迅速穿好衣服:“走吧。” 杜暄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弯腰系鞋带就系了半天,等得林廷安不耐烦地催。 “走吧走吧,”杜暄带着笑意说,“又不是明天就回去了,你着什么急啊。” 村子挨着山,一股山溪清洌洌地从山里蜿蜒而下,村落其实就沿着溪水铺开。傍晚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全都跑出来在溪水边玩,水边笑闹声响成一片。 林廷安惊奇地说:“这水这么干净?” “村子离山近所以干净,你往下游走走就脏了。”杜暄说,“玩水行,不能喝。” 林廷安本来是打算在水里玩一会儿的,可是现在放眼看过去,全是七八岁的小屁孩,穿着一条小裤衩在水里扑腾,立刻就有点儿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比算是个“大人”了。 “不玩了?”杜暄问。 “这有什么可玩的?”林廷安一边不屑地说,一边把穿着人字拖的脚踩进了水里,“你来水边还穿双运动鞋,有病吧?” 你别逼我啊_124 “就没想下水。”杜暄说。 “要不你脱了鞋下来站一会儿,可凉快了。” “行吧。”杜暄不忍扫兴,脱了鞋袜站进到膝盖的水里。 呃……然后呢? 林廷安看看杜暄,杜暄看看林廷安,都有点茫然。玩水人多才好玩,两个人互相泼水打水仗看起来未免太傻逼、太矫情、太做作,可也不能傻不愣登地一直站在水里,两个人愣了一会儿,互相看看绷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溪边玩水孩子谁也没工夫搭理这两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哥哥,他们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慢悠悠地走回了彭奶奶的院子,树荫底下暑气全都散了,彭奶奶用水冲了一遍地,水磨石的地面上腾起清凉的水汽。搬个小凳子坐在树荫下,落山风轻轻地吹过,舒爽又自在。 彭奶奶没拿杜暄当外人,自然也不拿林廷安当客人,农家饭简单实在,散着柴火大锅的香气。林廷安在树荫底下,陪着蹲在脚下的一条大黄狗吃了两大碗饭。 杜暄捧着碗喝汤,一边喝一边笑:“你要这么个吃法,等开学会被老胡虐死。” “我吃的多吗?” 彭奶奶不高兴了:“多什么多?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学的那些明星减肥,个个瘦得麻杆一样也没见有多美。” 杜暄捧着碗笑:“奶奶,他跑短跑的,长胖了会被骂的。” “那……那也先吃,吃完了跑两圈就瘦了。我做了那么多菜,不吃多浪费。” 林廷安摸摸肚子:“算了,先吃饱了再说,了不起明天早起你陪我跑步去。” “我不去。”杜暄摆摆手,“我警告你啊,你愿意跑就自己跑去,不许把我吵醒了,要不然我弄死你。” “没人性。”林廷安恶狠狠地瞪了杜暄一眼。 彭奶奶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平时安静的小院子热闹起来。 晚饭后,两个人陪彭奶奶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回到了三楼。林廷安看看外面的大露台问:“能看到星星吗?” “能啊。”杜暄说,“去看吗?” 林廷安点点头,又说:“是不是特别傻?” “还行吧,”杜暄宽容地说,“毕竟也没对你的智商抱太大期望。” “你懂什么?”林廷安翻个白眼说,“我这叫浪漫,罗曼蒂克。” “真不容易,你还知道罗曼蒂克,”杜暄嗤笑道,“哎,你能把‘罗曼蒂克’四个字写对吗?对了,你语文暑假作业写完了没有?哦,对,你没有暑假作业。” 林廷安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谁智商低。” 两个人从屋里点了一盘蚊香拿到露台上,看到露台上有一张躺椅。 “谁躺?”林廷安问,“要不咱俩猜拳,赢了的躺着,输了的坐地上。” 杜暄走过去,拉住林廷安的手站在躺椅边。 “干吗?”林廷安傻愣愣地问。 杜暄忽然坐了下来,右手用力一带,林廷安直接就倒了下来。 “哎,我日啊!”林廷安在倒下的一瞬间,凭借着自己运动健将的身手,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伸手撑了一下躺椅背,没有直接砸到杜暄身上。 “你干吗?”林廷安斜靠着杜暄,心跳还有点儿快。 “唔,”杜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林廷安你小子到底胖了多少斤?砸死我了。” “废话!”林廷安抬高了嗓门,“你没事儿拽我干吗?要不是小爷我伸手灵敏,绝对砸死你。” “看星星。”杜暄侧着身躺下来,拍拍椅子,“你看我多瘦,还能给你留半个椅面,不过你挤得进来吗?” “滚。”林廷安愤怒地说,同时小心翼翼地也侧着身躺了下来。 农村的夜晚极安静,大家睡得都很早,小村子里很快就黑了下来,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灯火。漆黑的天幕上,满布的明亮的星星映花了两个人的眼睛。杜暄在后面搂住林廷安,林廷安的后背能感受到杜暄胸口的起伏,甚至的心脏的跳动。院里的大黄狗偶尔叫一声,最吵闹的是草丛里的各种小虫子。 杜暄收紧手臂,把林廷安紧紧地搂住。 林廷安叹口气:“这儿真好,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吗?” 杜暄笑着说:“那得问孙睿,这是他家。” “啧,”林廷安不满地说,“那我们找个农家乐也行。” “农家乐人会很多的。” 林廷安沉默了一会儿:“你要不说这是孙睿家我还高兴点儿。” 杜暄在他腰际抓了一把:“你住着人家家还抱怨,这是什么态度?” “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林廷安脱口而出,说完,他懊恼地咬住下唇,这个也太无理取闹了。 杜暄轻笑着在他后颈处亲了一下:“你吃醋啊。” 林廷安痒痒的缩了一下脖子:“也不是吃醋,就是觉得……不爽。” “我跟他同班十年了,未来两年肯定还同班,你这要是不爽的话,可有的受了。”杜暄笑着说。 “啧,真烦,他总不会跟你一个大学吧?” “放心,他考不上的。”杜暄淡淡地说。 林廷安顿了顿:“我也考不上。” 杜暄内心深处被这句话触动了,他一直压抑着的一个问题又开始冒头,而且怎么也压不住了。杜暄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问:“林廷安,你想过以后吗?” “啊?”林廷安拼命扭过头去想要看看杜暄,奇怪地问,“这个问题你问过了呀。” 你别逼我啊_125 “哦,对啊。”杜暄勉强一笑。 夜色掩盖了杜暄的表情,而林廷安没能听出那短短的三个字里的情感。 睡懒觉是城里孩子的通病,虽然计划得好好的要早起去爬山,可当林廷安和杜暄分别按掉自己手机的闹钟相互搂住继续睡时,这个计划就也只是个计划而已。快九点时,这两个少爷终于醒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地面腾起蒸人的热浪。林廷安在床上滚一圈:“我不想去爬山了,就在屋里待着吧。” 杜暄:“你不是一直想爬山吗?” “我刚军训回来,需要休息。”林廷安摆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后翻个身裹着被子又闭上了眼睛。 “随你。”杜暄摸出手机来玩游戏,林廷安没起床,他也乐意陪他躺着。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过,杜暄觉得再不叫这小子起床就该吃中午饭了,于是索性掀了林廷安的被子。 “太舒服了。”林廷安懒洋洋地被杜暄拖起来,感慨道,“杜暄,我有个想法,以后咱俩就在农村买个房子吧,夏天来度假。” “啊?”杜暄正在叠被子,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说蒙了。 林廷安可来了精神,连说带比划的:“我是说啊,以后咱俩工作了,攒点儿钱,来农村买个房子,小房子就行。每到周末或者夏天就来度假,就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干,就是吃吃睡睡。多爽。” “……”杜暄两只手还揪着被子角,看着林廷安愣了。 “这多好啊。”林廷安越说越兴奋,“而且爸妈以后退休了也可以来住,种种地养养花,多好。” 杜暄脑子里嗡嗡直响,林廷安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到所有的问题他只看开头和结尾,中间的过程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的。他进田径队,因为可以特招上三中,中间的训练和备考他可以跳过去;他喜欢一个人,所以一上来就是天长地久岁月静好,中间的防备、试探、争取、抗争全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正是因为他的简单,让杜暄恐惧。他害怕听到林廷安描述的那种生活,怕一旦接受了那种对未来的设定就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意外,更怕现实与设想完全相反,怕最终两手空空。 杜暄习惯了一切做最坏的打算,他习惯“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对一个生机勃勃的明天,他总觉得是“盲目的乐观”所以下意识地抗拒。此时,看到林廷安兴致勃勃规划他们二三十年以后的生活,他觉得不可思议、慌乱甚至有些愤怒。 他很想打断林廷安,对他说:“冷静点儿好吗,现实跟你的设想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但是他又该死的不忍心,因为那个画面太美好,美好得他自己都忘了应该恐惧还是期待。 这天晚上临睡觉前,杜暄接到了杜建成的电话,杜暄躲过了在院子里招猫逗狗的林廷安,绕到后院去接听。 杜建成问了问玩得开心不开心,让杜暄别忘了给彭奶奶买点儿东西当礼物,不好给钱就送点儿东西;让杜暄注意安全,照顾好林廷安…… 杜暄听得有点儿不耐烦,这个铺垫实在太长了,于是问:“还有事儿吗?” 杜建成说:“还有啊,我听说你林叔叔明后年就要回南方去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杜暄晃了一下,觉得自己忽悠一下就飘了起来,一种恐惧和无助的感觉立刻浮了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到小楼的拐角,亲眼看到林廷安还坐在那棵大树下才安心——在刚刚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林廷安已经走了。 “我……不知道啊。”杜暄舔舔自己瞬间干涩的嘴唇,艰难地说。 “那你侧面打听一下,”杜建成说,“小安应该知道这事儿,如果林叔叔要走,他总得转学吧。” 一个声音忽然从杜暄的脑海深处冒出来:“反正早晚我要回南方去”!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这么说?杜暄追问自己,从记忆的碎片中玩命寻找这一幕:半影门前,那个让人心跳的夜晚,他拳头大的心里全是自己…… 杜暄把手机攥得死紧,被金属的机身硌得生疼,这种疼痛让他清醒地认识到: 或许,不等双方父母知道,千山万水的距离就可以让这一切结束。 而对于未来,自己一无所知。 林廷安口中那么美好的未来,果然是不能信的。 第五十七章 关于那个电话, 杜暄对林廷安只字未提。杜暄觉得,如果林廷安要转学,他自然会对自己说, 如果他没说, 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变。在这个问题上,他绝对相信林廷安。杜暄记得林毅告诉他的, 那些“人情往来”是大人之间的事儿,大人自己会解决, 小孩子不用操心。 不想知道, 不想参与, 杜暄只想做普通的中学生,谈单纯的恋爱。 杜建成几次三番地追问,杜暄的回答一概是“不知道”, “不想问”。杜建成终于生气了:“多简单的一件事儿,你问问怎么了,有那么难吗?不会问我教你,你就说……” “我不问。”杜暄没容父亲继续说下去, 直白地说,“这些事儿,您自己去问,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问。”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问一句能怎么着?又没让你偷没让你抢,你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性?跟你妈一样的臭脾气,死拧死拧的” 杜暄一言不发地看着父亲, 嘴角抿得死紧。 周曼出来打圆场:“小暄不想问就别问,杜建成你工作的事儿自己解决去。” 杜建成哼一声:“找老子要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清高?” 周曼立刻尖叫起来:“谁找你要钱了?啊,养儿子不是你应该的吗?你想不想要儿子,不想要直接说,你不要我要。” 杜暄不胜其烦,他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耳边还隐隐传来父母的争吵。 “升职”“奖金”,这两个词在杜家是一切争吵的核心,杜暄也不明白,他们吵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就吵不烦呢? “这叫人脉你懂不懂,这叫机遇你懂不懂!”紧闭的门板里后传来杜建成的吼声,“周曼,我明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没文化的老娘们,什么都不懂你就给我闭嘴,别拿你们村里的那套大爷大妈的逻辑跟我讲,没见识的!” “杜建成你混蛋!”周曼尖叫起来,“当初是谁舔着脸蹲在我家门口求我的!我是村里的?你能好哪儿去?你是城里的吗!” 杜暄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用力砸向门板,门板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是杯子碎裂的声音。“能闭嘴吗!”杜暄终于爆发出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都有些撕裂,最后一个字音愣是只剩下了“嘶嘶”的声音。 屋外,终于安静下来。 杜暄揪过杯子把自己裹紧,放声痛哭起来。 自从爬山回来,林廷安就一直没看到杜暄,他也知道开学前一周是学生会最忙的,德育处一堆工作压下来,身为部长的杜暄肯定忙得团团转。但是看不见杜暄他又坐立不安,于是一条条地给杜暄发微信,终于在学校学生会办公室堵住了正在整理社团档案的杜暄。 “你躲着我干吗?”林廷安控诉道。 “没有。”杜暄依然温和地笑着,眼神都能醉死林廷安,“我跟你说了我在学校,忙死了。” “我都一个多星期没看到你了。” 你别逼我啊_126 “那么久啦?” 林廷安拖把椅子坐在杜暄跟前:“问题是咱俩楼上楼下的关系,我愣是一个星期没找到你,去你家你妈永远说你不在家,你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杜暄微笑着:“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奶奶想孙子了,我住我奶奶家了。要不要我每天给你发定位?这就开始查岗啦?” “哦,你真的陪你奶奶去了吗?”林廷安虽然这么问,但是语气软化了很多,甚至带着一点点愧疚,看向杜暄的眼神软软的,带着笑意。 “真的。”杜暄心里一软,眼睛就痛了起来,他觉得有泪水要漫上来。林廷安,他多好啊,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杜暄瞥一眼紧闭的办公室的门,伸手勾一下林廷安的下颌,微微用力。林廷安笑眯眯地循着这个力道就凑过来,紧紧地吻住杜暄。 盛夏的校园极其的安静,杜暄听到了林廷安轻轻说:“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杜暄说,“特别特别喜欢。” 林廷安离开杜暄的嘴唇,脸颊上一层红晕,解了心底的疑惑,他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坐在杜暄身边没骨头一样靠着他抱怨:“哎,真没劲啊,又开学了。” 杜暄:“开学还没劲?开学最刺激了,九月底有月考,十月有校运动会,十一月初有期中考试……” “打住!”林廷安抱着脑袋说,“你要是把前后两场考试跳过去我还期待一下,一提考试我就够了。” “实验班的哦,实验班哦,尖子生哦。”杜暄拿腔拿调地逗他。 说到这个林廷安就脑袋疼,虽然他本人没有在实验班待过,但是毕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在实验班混了三年,那种作业成山、卷子成堆、难度成迷的局面他是亲眼瞧见的。事实上,他中考完了以后看杜暄初三实验班总复习的卷子,都觉得跟没学过一样。 林廷安哀嚎一声:“我要离开实验班。” “怎么离开?”杜暄问。 “实验班流动的啊,期末我就流出去了,放心。” “你想流出去?”杜暄满脸的笑容立刻就收了,“为什么?实验班不好吗?” “好吗?那作业,山多!” “你傻啊,你知道不知道实验班的高考重点率是百分之百。” “那是因为差的都流出去了啊,剩下的全是尖子,肯定百分之百嘛。”林廷安哼一声,“我跟你们这些学霸较什么劲,我又没有你们那个脑子。” “怎么没有?”杜暄急急地说,“你很聪明,你看你物理和数学学得多好。” “初中能学好也不意味着高中也能学好,初高中差得太远了,我问过我们老师,他说相比高中物理,初中就是哄着我们玩的。” 杜暄想到自己的数学和物理,板着脸:“哄谁玩呢?” 林廷安笑嘻嘻地说:“你是学圣,语文拿第一的,别跟我们物理老师一般见识,他不会说话,语言表达有问题。” 杜暄掐着林廷安的脖子:“你给我好好学,别吊儿郎当的,不许流出去。” “杜暄,你不能拿我跟你比啊,”林廷安掰着手指头说,“你,开学典礼的发言人,军训的棋手,棋牌社社长,学生会部长,年级优秀生,我就一普通生,啊,不对,不是普通生,我是一体特生。” “体特生怎么了,体特生也有好的!”杜暄抬高了嗓门。 林廷安眨眨眼睛:“我……我没说体特生怎么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我就是体特生啊。” 杜暄皱着眉,望向林廷安的目光有着不满。 林廷安说:“不是,杜暄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不是有什么体特生的自卑心理,我就是……就是觉得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学霸,都是奔着清华北大复旦去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生,以后上个普通校就行。我就一般人,你看,我连个发言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发言?” “发屁!你快放过我吧,我就是举个例子。”林廷安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嘻嘻地转移话题,“哎,你说我报个什么社团好?你在棋牌社,我只会打斗地主,能去吗?” 杜暄看着乐颠颠的林廷安,无可奈何地说:“我可不要你!” “你不要我?”林廷安紧贴着杜暄,拖长音说,“你~不~要~我~” 杜暄抓住林廷安的下颌用力吻下去。 高中相对初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老师对生活纪律方面的管理比初中松了很多,对于林廷安这种写着检查长大的孩子来说,整个中午老师都不在教室里坐着监控简直就是恍若天堂。他很快就发现,如果不死命跟作业较劲,每天玩的时间居然比初中还多。 当然,作业种东西对于林廷安来说就是抄多抄少的区别。他写作业的方式是“过脑不过手”,一道理科题看一眼,如果觉得会做就直接抄郑子岩,如果不会做,那就问问郑子岩,然后接着抄。至于语文作业,呵,呵呵,呵呵呵…… 这种高中生活,林廷安简直要高呼:自由!自由!我爱自由! 三中的活动多,社团多,杜暄捋了一下林廷安的时间表,发现他的时间安排得还真是满,除了田径队训练以外,他还参加了动漫社、创模社、天文社,另外还跟戏剧社打得火热,算个编外人员。 杜暄问:“那么多社团你忙得过来吗?” “瞎玩呗,”林廷安笑着说,“忙不过来就退一个,实在不行就都退了。” “你这也太胡闹了,要不你挑一个?” 林廷安摇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哪个更好,我得挨个体验一把,啧,咱学校也就是没有航模社,要不然我肯定参加。” “要不你申请设立一个?反正是我审批,肯定没问题的,你都不用自己写项目书。” 林廷安吓得摆摆手:“麻烦死我了,你快饶了我吧。” “不好吗?” “不好!”林廷安果断地说。 杜暄叹口气。 林廷安挤挤眼睛,堆出一脸的谄笑:“部长,你这算不算‘权色交易’?你有权,我有色?嗯?” 杜暄一下子拧紧了眉头,狠狠地呼了他一巴掌。 开学两周后,三中高中部学生会宣传部发了一个通知:十月的第二周是校“科技周”,其中有一项“创意科技小报”评比,号召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参加。 实验班的同学拿到这个通知后直接钉在了教室后面的软板上,没两天的功夫这个通知就不知道被谁给丢到垃圾桶里了。林廷安从来不看教室后面的软板,因为那上面钉着的通常都是优秀作业展示和各科作业要求——看那玩意儿辣眼睛、毁视力。 你别逼我啊_127 中午,杜暄从二楼下来堵住抱着篮球就要往操场跑的林廷安:“干吗去?” “打球啊,”林廷安的眼睛一亮,“走走走,一起去吧,咱俩三中双子星,震死他们。” “要双子星也是我和李天佑或者孙睿,你那水平只能是‘孙子星’”杜暄毫不客气地说,“你的科技小报写了吗?” “什么科技小报?”林廷安疑惑地问。 “科技周小报。”杜暄恨恨地敲敲他的头,“你怎么什么都记不住?” “我不知道这事儿啊,你又没跟我说。” “通知呢?” 林廷安又疑惑地眨眨眼。 杜暄瞪了他一会儿,最终无可奈何地又找了一张通知给他:“你交一个啊。” “为什么?”林廷安嚷嚷,“我不做,麻烦死了。” “必须做。” “我没得可做啊,”林廷安说,“什么科技?北斗卫星?航母编队?” “你……”杜暄翻个白眼,林廷安这小子的脑子有时候就是个实心的木疙瘩,“去做个关于飞机的!” “啊——”林廷安拖长音撒赖,“我不想做,好麻烦啊,又写又画的。” “做一个。”杜暄顿了顿,放低了声音,“这是我们宣传部的活动,就算给我捧个场。” 林廷安犹豫了一下,悄悄地拉拉杜暄的手,“那就算我帮你啊。” “行。” “回去要请我吃烤串。” “行。” “周末陪我。” “行。” “那……你要一直喜欢我。” “行。” 林廷安满意了:“你看,关键时候还得靠你男朋友吧。” 杜暄被气得没话了。 其实科技小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小学就有科学老师要求大家做,只不过通常情况下大家都会从新闻中寻找素材,如果没有合适的,就是物理、生物、化学课本里的那些内容。极个别有专长或者在某一方面有兴趣爱好的同学能做出点儿与众不同的东西,但是因为知识水平有限,能特别出色的极少。 偏偏林廷安有资本成为极少的那个——他对飞机的了解实在超过同龄人太多了。 林廷安答应了杜暄就会把这个小报做好,他用了一周的时间来选材、设计、构图、画图,万事俱备了,他开始犯愁了:他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 为了避免一手毁了自己精心画出来的底稿,林廷安在草稿纸上写了好几遍,但是一遍比一遍难看。他一直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好看,但从来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虽然老师天天在耳朵边念叨,让他把字写工整但是因为他讨厌语文,所以连带的讨厌一些跟语文相关的东西,包括写字。 写不好字又怎么样?能认出来就不行了,现在谁还手写啊,不都是电脑打字吗?我妈妈的字比我还丑呢!这是林廷安的一贯观点,他虽未反以为荣,但也从不以之为耻。现在,他觉得丢人了。他的字配不上那么好看的飞机、配不上他辛辛苦苦画的画、甚至配不上这张纯白色的海报纸。 周六的晚上,他撕掉了第五章草稿纸以后沮丧地扑倒在床上,烦躁地在床上打个滚儿,手里握着的笔无意识地敲打着床边的暖气管,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听到暖气管传来回应。 我操,杜暄! 林廷安咕噜一下就从床上翻起来,冲到客厅拉开门的时候正好听到楼上响起了一声关门声。 杜暄走下楼,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又传什么信号?要接头吗?” “不接头接吻。”林廷安笑得开心,一点儿看不出愧疚来,“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自己没意识到。” “这都快十点了,”杜暄忍着笑说,“你再敲会儿楼上楼下就要骂人了。” “杜暄,”林廷安又用那种懒懒的鼻音说,“我在做小报,可我写的字太难看了。” “我看看。”杜暄跟着林廷安走进屋子,看到桌上的一张大纸上用彩铅彩绘了几架飞机,看得出来林廷安是专门学过或者专门练过的,这几架飞机画得精美极了,纸的边缘还特别细心地画了螺旋桨一样的花纹。可一边扔着的几张草稿纸上的字就一言难尽了,“飞向苍穹”三个大标题写的惨不忍睹,有一张上的“穹”字还写成了“弯”字。 杜暄说:“你这字要是挂到走廊里,估计周宸能笑疯。” 林廷安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你可真会捅刀子。” “要不这样吧,我帮你写。”杜暄笑着说,“我画画一般,写字还是专门学过的。” 林廷安笑了:“真的?” 杜暄:“你给我捧场,我也帮你一把呗。” 林廷安麻溜儿地伺候杜暄坐在书桌前,就差跪下去揉腿了。他殷勤地问:“那么晚了周阿姨让你出来啊?” “我家没人。”杜暄耸耸肩膀。 “又有饭局吗?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林廷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儿发疼。 “谁知道呢。”杜暄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找感觉,他淡淡地说,“今天早晨说有饭局,回来的晚,我也没问是去哪里吃的。” “那你今晚吃的什么?” “今晚……”杜暄微微愣了一下,说,“速冻饺子,好像是玉米蔬菜馅儿的,特难吃。” 林廷安看着林廷安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带着几分不满:“那你为什么不来我家?” “我家有吃的,”杜暄觉得“苍”字不太好写,又多写了几遍,依然平静地说,“多一个人还要多做饭菜,别折腾马阿姨了。” 林廷安定定地看着杜暄,看了一会儿忽然扯着嗓子地嚷起来:“妈!妈!妈!” 你别逼我啊_128 杜暄吓得都快把手里的笔扔了:“你喊什么?” 马静急火火地冲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哎,小暄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暄没吃晚饭。” “啊?”马静愣了一下。 “我吃了啊。”杜暄急忙说,“我吃的饺子,阿姨您别听林廷安的。” 林廷安自动屏蔽了杜暄,跟妈妈说:“杜暄家里没人,他晚饭就是速冻饺子,特别难吃的那种,他就没吃。” 杜暄挠挠头,心想:“最后四个字不是我说的,虽然事实是这样吧。” “那怎么行?”马静瞥一眼书桌上的闹钟,“这都快11点了,小暄你肯定饿了,等着阿姨给你煮碗面去啊。哎,你这孩子,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家里没人就来阿姨家吃饭,你这瞎客气什么啊。” “不用不用,马阿姨我不饿,我吃过了,您不用麻烦了。”杜暄手忙脚乱地去阻止马静。 “不饿也吃点儿,都那么晚了,估计小安也饿了。” “我快饿死了。”林廷安立刻宣布,“我要吃宵夜”。 马静不由分说地去厨房下面,杜暄埋怨林廷安:“都那么晚了,折腾什么啊。” “我饿。我写作业写到那么晚,总得不能饿着肚子睡吧。”林廷安看向杜暄的目光中有着不满,“杜暄,我觉得你最近变了好多。” “怎么变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杜暄摊摊手,“我怎么觉得这个话题那么耳熟呢?开学前不是说过吗?” “你别打岔!我问你,你暑假后就没来过我家,明明以前还经常来我家吃饭的,这是为什么?” 杜暄低头随手写了几个字:“这不最近我妈都在家做晚饭么。” “那今天怎么不来?” “我家里有饭啊。” 林廷安迟疑了一下,咬咬牙小声问:“杜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周阿姨她知道……” “没有。”杜暄摇摇头,“你别瞎想。” “有事儿你要告诉我,”林廷安说,“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行吗?” “行。”杜暄说,“不过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平时挺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疑神疑鬼的。” “我承认我心不细,但是你高兴不高兴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去爬山那几天你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你最近有什么事儿没跟我说。” 杜暄停下笔,侧头看着林廷安,看了好半天笑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我一定会跟你说。如果有些事儿我自己不明白,那等我想明白了我也一定跟你说好吗?”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想不明白?”林廷安急急地问。 “我是说‘如果’。”杜暄叹口气,“如果有事我就告诉你,好吗?” 林廷安点点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杜暄认真写字的侧脸,他发现杜暄瘦了,下颌骨的线条特别锋利——得跟妈妈说,面条里卧两个鸡蛋。 马静端着两碗面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傻儿子正傻呵呵地盯着杜暄,而杜暄坐在书桌前,一丝不苟地在那张画好底图的小报上写字。 “来吃面。”马静把碗放在桌子上,顺手拍了林廷安后脑勺一巴掌,“看什么呢?小暄脸上有花啊?” 林廷安心里突地一跳,摸着后脑勺从床上爬起来,掩饰地嘟囔:“亲儿子啊,下手轻点儿,拍傻了难道你再重生一个?” 马静瞥他一眼:“你这样的,不要也罢。来,小暄来吃面。” 杜暄端着碗说:“出去饭厅吃吧,一会儿把卧室地板弄脏了。” 马静:“也对,还是去饭厅吧。这两天我没归置小安这狗窝,是挺脏的。” 林廷安看看周围,虽然了乱是乱了点儿的,但是并不脏啊,他昨天还躺在地上翻滚着看完了十几本《柯南》呢,地板滚也滚干净了。 杜暄端着碗去了饭厅,林廷安跟着过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跟马静嘀咕:“妈你还行不行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马静:“行,给你留面子,赶紧去吃,吃完把碗洗了。” “为什么让我洗?” “面子是白来的?那是自己挣来的,你把碗洗了,就当给自己挣面子了。” 林廷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妈,今天让杜暄睡咱家吧,杜叔叔他们还没回来呢。” 马静有点儿为难地看一眼杜暄,还没开口杜暄就非常机灵地明白了:“马阿姨您别听林廷安啊,以前我就经常一个人在家,没事儿的,我妈他们最多再有一个小时也回来了。” 马静温和地笑一笑:“快吃。” 吃完饭,林廷安乖乖地去厨房洗碗,杜暄在旁边帮忙,林廷安每洗完一个碗杜暄就用毛巾擦干放进碗柜里。一共就两个碗一口锅,很快就把厨房收拾干净了。林廷安不服气地说:“我妈老说我不会干活,你看我这不是收拾的挺干净的吗?” 杜暄一伸大拇指:“继续努力啊。”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杜暄指使林廷安去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自己坐下来慢慢照着草稿往小报上誊抄文字稿。林廷安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主要工作就是全方位地赞美杜暄漂亮的钢笔字。 “行了你别夸了,我都肉麻了。”杜暄写了半张,放下笔休息,“我去趟卫生间。”他穿过客厅,刚走到林毅夫妇的卧室门口,就听到马静对林毅说:“我看见小暄都挺为难的。” “我的意见是别说,孩子之间就是单纯的朋友,别把大人的事儿搅和进来。” 杜暄停住了脚步。 马静:“可是你不觉得老杜最近也太殷勤点儿了吗?” 林毅:“将近一千万的项目啊,他这次是势在必得。” 马静:“咱们不跟着掺和不行吗?” 林毅叹口气:“这就是老杜精明的地方,不管事实是什么样的,弄得现在在舆论上我算是他们那一派的人。” 马静有点儿不高兴:“你一个技术岗,跟他们做管理的本来就不一回儿事。” 你别逼我啊_129 林毅:“可是我把他引荐给了宋老,宋老一直觉得我跟他是一派的。而且……” 林毅的声音压低了,杜暄的心都揪了起来,不由得又往门边凑了凑。 林毅说:“而且,他们要升我做技术总师。” “啧,”马静不但一点儿不高兴,反而劝阻道,“能拒绝吗?” “没理由啊,这领导找你谈,给你升职,你却拒绝,这不是给领导下不来台吗?再说,现在舆论都已经造出去了,我想悄悄地拒绝都不行了……老杜这一手有点儿绝,现在人人都说我跟他是一派的,我帮他跟宋老拉关系,他帮我升职做总师,典型的交易啊。” “可这里没你什么事儿啊。”马静嗓门不由自主地就抬高了一点儿,透着焦躁,“这不硬拖人下水吗?” “嘘。小点儿声。”林毅说,“这的确是没我什么事儿,但是你也知道人言可畏,舆论上的影响更糟糕。” “唉,真是的,早知道当初就直接拒绝杜建成就好了。”马静叹口气。 杜暄蹑手蹑脚离开了林毅夫妇的卧室门口,他的心都寒透了。 简单做个学生,单纯谈场恋爱怎么那么难? 第五十八章 杜暄头脑里一片空白, 他僵硬着回到林廷安的卧室。已经很晚了,吃得饱饱的林廷安坐在床上开始犯困,眼睛半闭着,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揉揉眼睛:“杜暄, 你困不困,要不然明天再写吧。” 杜暄摇摇头:“还差一半, 我一会儿就写完了。” “啊,我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那你睡吧, 我写完了再叫你。” 林廷安强行甩甩头:“我陪你。” 杜暄坐下来, 稍稍加快了速度。林廷安做的这个小报非常独到, 他选择了战斗机的机翼特点作为主题,全面且通俗地介绍了我国几代战斗机的变迁。作为一个只能分清直升机和非直升机的人来说,杜暄觉得自己竟然能看明白战斗机的机翼与普通客机的机翼有什么不同简直是奇迹。 这个奇迹林廷安用一张海报纸就搞定了。 杜暄说:“你有照片吗, 就是参加航展的照片,挨着飞机照的那种。” “有啊,”林廷安说,“我还有爬上飞机照的呢。” “给我几张, 我做宣图用。” “那不是要帅死?”林廷安嬉皮笑脸地说,“你把我的帅照放出去,就不担心吗?” 杜暄:“你们去年拿了市级比赛大将的照片在学校里挂了快一学期了, 我也没见有人觊觎你。” 林廷安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我都拒绝了而已,那只能证明我对你绝没有二心,放眼全三中,我就喜欢你。” 杜暄脱口问道:“林廷安, 你会在三中念完高中吗?” “当然会啊,”林廷安说,“我学籍都转过来了。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 杜暄:“没事儿,忽然想起来问问……好了,别说话了,我要专心把这个写完。” 林廷安:“杜暄,有事要跟我说。” “好的,放心吧。”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杜暄默了一下:“你转学来的,我怕你又转回去。” “真是瞎操心,你也不怕老的快。”林廷安打了一个呵欠,团成一团窝在床头看在杜暄写字,看着看着眼睛就闭了起来,等杜暄写完整张纸时,林廷安都打起了小呼噜。杜暄不忍心叫醒他,悄悄地关了台灯,刚站起身林廷安就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嗯?写完了?” “完了。”杜暄说,“你睡吧,我走了。” 林廷安:“你妈妈他们回来了吗?” 杜暄摇摇头:“一个小时前说是大概一点多才能回来,现在……估计得两点多吧。” “在我家睡吧。”林廷安说,“别上去了,回去也一个人。” 杜暄的心猛地被攥成一团,甚至有种疼痛的感觉,但他还是摇摇头:“你睡吧,我上去了。” 林廷安实在是困,半闭着眼睛挣扎着起来送他,杜暄把人按在床上,不容拒绝地说:“你睡,我走了。” 林廷安笑着,带着那么一点儿恃宠而骄的得意。 “晚安。”杜暄低头在林廷安的唇上吻了一下。 杜暄穿过客厅的时候,马静从卧室走了出来:“要走吗?要不就睡这里吧,别折腾了。” 杜暄不敢看马静,低着头说:“谢谢阿姨,我回家睡。” 马静并不坚持,把杜暄送到门口:“我看着你上去。” 杜暄在转身之前说:“阿姨,对不起。” “呃……”马静有点儿愣神,“你这孩子真是的,你对不起什么,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家林廷安那个混小子,半夜三更的这不折腾人吗?” 杜暄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看马静,还是上楼了。 周一的时候,林廷安小心翼翼地把小报卷进报纸筒里带到了学校,甭管内容如何,光凭小报上画的那几架精细的飞机就足以震了全班同学。男生天生对这种东西有兴趣,郑子岩小心地把小报铺在桌面上,赞叹道:“太漂亮了!” “它飞起来才好看呢。”林廷安架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说,“八一飞行大队的表演机就是这种。” “哦。”密密地围在周围的男生发出一声赞叹。 周宸在圈子外面,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见过?” 你别逼我啊_130 “见过啊。”林廷安仰着头得意地说,“去年珠海航展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啊,怎么着。” “啊!”这下子,不但男生发出了惊叹,就连女生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林廷安从书包里拽出几张照片丢在桌面上:“你们看,就是这种飞机,歼10。” 同学更加用力地挤过来看那几张照片,蓝天白云下,偌大的停机坪上整齐地停放在一排排线条流畅优美的飞机。林廷安站在一架银色的飞机前面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林廷安指着飞机说:“这种飞机有大推力涡扇发动机和鸭式气动布局。” “哦。”同学们又发出一声惊叹,其实谁也没听懂林廷安到底在说什么。 “林廷安,怎么想展的?”一个同学好奇地问。 “我爸的工作涉及飞机发动机,他带我去看的航展。”林廷安得意地说,脸快和天花板平行了。 “啧,你这个肯定能获奖。”郑子岩说,“不过这字不是你写的吧?” “怎么就不能是我写的?” “我没瞎。”郑子岩不客气地说,“请外援了吧?杜暄吧?” 林廷安不置可否。 郑子岩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赞叹:“要说杜暄这字真是漂亮。” 林廷安心里有种莫名的得意,比自己被夸赞还骄傲。 评比结果很快就出来,林廷安的作品毫无悬念地夺得了特等奖。这里倒没有杜暄的暗箱,所有的作品全都用封条封住了班级姓名,然后一字排开挂在校园文化长廊里,由老师来投票评选。结果出来后,再把名次标注上去,然后撕掉班级姓名的封条。 获奖结果公布那天,高一年级的很多同学和老师被震住了,班主任许老师得意得不行,逢人就说“真没想到林廷安还有这两下子”。教过林廷安的初中部的老师路过校园文化长廊时,也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很久:“林廷安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不过这字肯定不是他写的,这我能看出来。” 字是谁写的不重要,有同学的小报索性就是打印的,关键是这海报的内容太有震慑力了。 杜暄还把林廷安的照片挂在了作者介绍那一栏里。帅气威武的飞机和同样帅气林廷安,蓝天白云银色的钢铁雄鹰振翅欲飞,年轻人张扬的笑容自信而得意。 杜暄相信,他的林廷安是最帅的。 孙睿嘲笑杜暄搞个活动就跟考科举一样神神秘秘又兴师动众。 杜暄说:“我总得公正公考公平吧。” “别扯淡了,你要真是那么大公无私就不会有这么一个科技周!整个学生会被你折腾了大半个月,累都累死了,就为了给你家林廷安一个露脸的机会。”孙睿对杜暄这种以权谋私,举全校之力讨男朋友欢心的行为嗤之以鼻。鉴于他都干过利用升旗仪式当众告白这种臭不要脸的事儿,孙睿觉得恐怕三中近百年的声誉早晚要被杜暄毁掉。 杜暄淡淡地说:“那也是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孙睿一翻白眼:“脸呢?” 既然是“科技周”,当然不可能是做一个小报就完了,整整一个星期,三中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都会推出一个科技活动,最后会汇总成一个科技专场,选出活动中特别优秀的同学来给全校同学做个报告。 林廷安接到通知的一瞬间就懵了。因为按照要求,他需要上台讲讲战斗机,还要谈谈自己的感想,最后现场回答同学的问题。 中间那条活活要了林廷安的命。 在林廷安的概念里,所谓谈感谢就是要抒情,赞叹一下祖国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一代代航空人付出的辛勤劳动,再按着脖子说自己是多么多么的感动,受到了多么多么大的鼓舞,未来一定要为祖国的航空事业奉献一生云云。 这不是科普报告,这是抒情性散文的套路。 林廷安或许能讲明白为什么武直10机体侧面为什么有楔型轮廓线,但你要让他抒情,他大概只能说出“我操简直牛逼死了”这种一定会被德育冯主任踹下台的感叹句。 林廷安哭丧着脸对杜暄说;“我写不了的,你别难为我。” “那怎么办?”杜暄摊摊手,“你是特等奖,躲不过去的。” “杜暄……”林廷安左右看看,走廊里全是人,他只好压低声音撒赖,“杜暄……我真的不行的。” “试试看,”杜暄嘴角挂着笑说,“你中考作文不也写得挺好?” “那些是套话啊,”林廷安哼唧,“你帮我写感想好不好,其他的我能搞定。” “这我可帮不了,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这是不帮我喽?”林廷安斜着眼睛说,“你可想好了啊,你拒绝的可是你……男朋友啊。” “男朋友你要加油啊!”杜暄握握拳,同样小声地说。 林廷安翻个白眼,哼唧着走了。杜暄看着他下楼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林廷安垂头丧气地走进自己的教室,趴在桌子上哼唧,郑子岩说:“呦,航空英雄怎么了?” “你能帮我写篇感想吗?” 郑子岩跐溜一下就从教室后门跑了。 林廷安颓丧地瘫在座位上,绝望着。 周四晚上,林廷安把自己憋在房间里写“感想”,而马静五次拒绝了儿子代笔的哀求,两次敲门进来查看人是否被憋死了,最后看到八百字的作文纸上,林廷安憋出了二百五十个字。 真是完全符合儿子人设的字数呢。 马静饶有兴趣地拿起纸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读到第一百五十个字的时候,她觉得这东西简直辣眼睛:“你没问问杜暄去吗?或者请教一下你们语文老师。” “杜暄让我自己写,我们语文老师……啧,快算了吧,她要知道了,还不定让我改多少遍呢。” “小暄做得对,就是得让你自己写,你总得练练啊,总不能老依赖杜暄。”马静的话说到这里就有些收不住,她把林廷安的“感言”放在一边,坐在床边,斟酌了一下问:“小安,你跟小暄的关系很好?” 林廷安抖了一下,瞬间觉得心跳都没有了,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还……挺好的,怎么了?” “你也大了,是家里的一份子,很多事妈妈也不想瞒你。” “妈……”林廷安迟疑地叫了一声,听起来马静要说的事儿似乎只是“家事”,不过家事为什么会牵扯上杜暄? “上半年,杜暄来过咱家找你爸爸,你还记得吧。” 你别逼我啊_131 林廷安当然记得,当时林毅语重心长地说“大人的事儿,大人会处理”,难道现在…… “妈,杜叔叔的事儿跟杜暄没关系。”林廷安急急忙忙地说。 “是是,你别急。”马静连忙安抚几乎要蹿起来的儿子,“你让我把话说完。” 林廷安耐着性子听。 “我跟你爸爸最近在考虑要不要搬回南方去。” 林廷安噌地站起来:“您说什么? 第五十九章 马静按着儿子坐在沙发上, 慢慢地说:“咱家的老人全都在南边,我跟你爸爸都是独生子女,不可能长期远离父母的;另外, 北方的气候我实在是不适应, 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你也知道, 今年这个夏天妈妈中暑了好几次;北方饮食我也不太习惯……再说,你爸爸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这个时候回去也比较合适, 所以我就跟你爸爸商量, 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安,你也大了,家里的事儿你也有发言权, 你的意见呢?” “我不想走。”林廷安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喜欢这里,我不想回南方去。” “可是,毕竟咱们家在南方啊。”马静忧心忡忡地说, “我跟你爸爸都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尤其是你爸爸,你也知道, 你爸爸他就是一个技术宅,现在总公司这边的各种关系……太难为他了。” 林廷安紧紧咬着下唇,其他的理由都可以反驳,唯独这一条他不能说什么, 他想起八月时,有几天妈妈下班回来直接倒在客厅里,连喝两只藿香正气水都缓不过来那难受劲儿就觉得心疼。的确,对于一个夏天28°C就算高温炎热的城市来说,40度上下的桑拿天无异于折磨。再者,妈妈在这里做的是一份临时工,与她之前的工作完全不同,她难以适应也是情理之中的。而父亲……林廷安叹息一声,就连杜暄都跑来劝爸爸不要管杜叔叔的事儿,可见他被逼得有多紧,在夹缝中有多难。只懂发动机的爸爸,怎么可能搞得清这人情往来间的利害关系呢? 林廷安此时意识到一个问题,长期以来,他一直局限于自己的小天地中,为了周宸的一个眼神恼怒,为了孙睿的一句调侃吃醋,为了杜暄的一个微笑欣喜若狂,却偏偏忽略了身边最亲的亲人。在心目中,一直觉得父母是无所不能的,没有爸爸妈妈搞不定的事情,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父母跟自己一样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里生活得快乐充实。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马静看了看林廷安的神色,试探着说:“特别不愿意回去吗?” 林廷安咬着牙摇了摇头:“不是。” “跟妈妈说实话,”马静说,“这是咱家的大事,我跟爸爸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林廷安刚说了一字就说不下去了,心口疼得他只能小口呼吸,眼底一层泪就翻了上来。 马静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茶几上抓纸巾捂住儿子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妈妈不过就是问问而已,又没说一定要走,你这是哭什么啊。” “没有。”林廷安吸口气,“太突然了,妈你都没给我点儿缓冲的时间。” “也就是个提议而已,要什么缓冲……”马静叹了口气,“算了,别说了,我也明白了。” 林廷安的心里更难受了,他几乎要冲动地说:“咱们回去吧”,可这句话在冲出口之前,一个声音回响在耳边——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林廷安拉住妈妈的手:“我……可以读完高二再回去吗?” “嗯?”马静楞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如果回南方,我想高三时再回去。” 马静皱紧眉头:“可这边的教材跟南方完全不同,你越早回去越好啊,临到高三再回去我怕你适应不了。” 林廷安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的。我让老家的朋友去问问老师,看看南方对体特生的要求是什么,我的短跑成绩挺好的,回南方也可以考高校的体特生,反正都是降分录,降多降少的区别而已。我觉得我学理科问题不大,理科的内容南北方差异还小点,文科差异大,不过我的语文水平,考哪套卷子都差不多。” “小安……”马静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她一直说“你长大了”,但是这句话只是针对林廷安的年龄而言的,在妈妈的心里,林廷安还是两年前那个会为了同学的一句话大打出手,会为了父母夸一句杜暄而差点儿掀了桌子的傻小子。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深思熟虑,会把自己的优劣势分析得一清二楚,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那为什么非要读完高二?” 林廷安只是说:“让我读完高二吧,好吗妈妈。”。 读完高二,杜暄也就高考完了,北京医科大学,那是杜暄的梦想,林廷安不愿意有任何变故影响到他踏进这个这校门。 “小安,”马静打算再劝劝林廷安,“你要想清楚啊,晚回去一年就要少学一年,我可听说老家的题比这边难太多了,妈妈怕你回去晚了不适应。” “我能适应。”林廷安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没问题,妈,如果要回去,我要读完高二再走。” 然后,拼死我也要考回来。林廷安这么想。 这天晚上,马静躺在床上跟林毅说了白天跟林廷安的谈话,林毅不赞同地说:“这事儿太草率了,咱们还没商量好呢,你跟孩子说什么?” “我想听听他的意见,”马静叹口气,“你不觉得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吗?” 林毅不自觉地微笑,“最近我也有这种感觉,他稳重了很多。” 马静:“我觉得小暄给他影响真是挺大的。” “是啊,要不然说近朱者赤呢。” 马静问道:“你说,咱们的户口真的能落下来吗?当初说一年后解决,现在都两年了。” 林毅:“应该没问题,我是引进人才,户口是有政策的,落户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咱们决定回去,户口也就不是问题了,直接迁回去就行。但是对小安很不利啊,实事求是地说,这里的高考难度远远低于咱们老家。” “差很多吗?”马静忧心忡忡地问。 “多。我问过一些朋友,也把这边的高考卷子拿给老家的孩子做,普遍反映这边的难度低,而且,这里的升学率也远比老家高。”林毅看了马静一眼,“其实我早就想回去了,总公司这边实在是太乱了。我在老家,就是一个做技术研发的,挣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心安,可这边……每天光分析谁跟谁是一个派系的就能累死。但是一想到孩子的前途,一想到同样的付出,就在老家只能读三本,这边可以考个重本,我就想,就算累死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马静靠在老公的肩头,悄声说:“我就是心疼你,你从来都是一个技术傻宅,人际关系勾心斗角那些你搞不定的,这也太难为你了。” “还好吧,”林毅拍拍妻子的手,“实在不行了我们再说回去的事儿,我的意思等小安高考完。” 马静反握住林毅的手:“杜建成的事儿……” “我会尽量躲开他的。”林毅握着妻子的手吻了一下,“我有时候看着杜暄,总觉得那两口子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真是奇迹。” “啧,挺好的一个孩子……” “难得的是,特别懂事。你看他年初时跟我说的那些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十五岁孩子说出来的。” 马静:“这么早熟不是好事,都是家庭问题。你看咱家这傻儿子,幼稚。” 林毅不自主地笑了:“幼稚吗?未必吧。你说,小安不愿意回去,为什么呢?” 你别逼我啊_132 马静翻身坐起来:“我也想跟你说这事儿呢。要说小安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不愿意回去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反应也太大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哭了。你想想,初二初三那会儿他淘的啊,我这么打他也没见他哭过,这说了一句‘回老家’,眼泪唰就下来了。” 林毅饶有兴趣地问,“不至于吧,当初咱们搬来时也没见他这么难舍难分,老家住了十几年,他走的时候欢天喜地的。” “是不是挺奇怪的?”马静挑挑眉,“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马静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猜猜?” “你看你……”林毅无奈地说,“还有个当妈的样子没有?人家家遇到这事儿都愁,你怎么这么乐呵?” “哼,真虚伪。”马静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初二考语文时,在卷子背面给我写情诗,写错的字比写对的还多。这肯定是遗传,全方位遗传。” 林毅叹口气:“小静啊……” “干吗?” “算了,你有时间跟儿子谈谈,要是真的话,他陷得可够深的,可别闹出点儿什么事儿来。” 马静点点头:“这个我有分寸,我先落实一下去。” “怎么落实?” “我去学校问问他们初中班主任,如果班主任不知道我再问问杜暄,杜暄肯定知道。” “怎么就是初中的,万一是高中时谈上的呢?” 马静翻个白眼:“他高中才念了不到两个月,他能把全班女生名记住就不错。” 过了几天,林廷安胡乱拼凑了一篇发言稿交了上去,因为妈妈那句“回老家”,他一下子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偌大一个校园,他看见什么都会下意识地想到“告别”: 总被抱怨弹性太差的跑道是这么漂亮。 天天鄙视的食堂饭菜也特别的有味道。 每节都要犯困的语文课也生动了许多。 横竖看不顺眼的周宸似乎也变帅了。 还有……杜暄。 林廷安会下意识地躲着杜暄,他一看见杜暄就会忍不住难过,他怕自己伪装不好。杜暄太敏感,每一点情绪变化都能抓住,林廷安没有把握能在杜暄面前若无其事,他只能等待自己情绪平复一点再去面对他。 就在这种等待着,期中考试周越来越近。 老实说,对这次期中考试林廷安没什么压力,作为压着调档线录取,实验班入学分最低的一个,林廷安的目标是不在年级倒数二十名之内就算胜利,如果能脱离最后一个考场,那就可以大庆了。在考前一周,林廷安收到杜暄的微信: 好好复习,第一次考试要考好。 林廷安看着那行字,感觉有点儿陌生,他划拉了一下屏幕,之前的一条通讯是三天前的。林廷安愣愣地看着屏幕,他们之间居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联络了。林廷安忽然意识到,在自己回避杜暄的同时,杜暄似乎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林廷安缓缓地划着屏幕,一屏一屏地往前翻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大多是一些闲谈,没什么实质内容但是透着亲密,夹杂在这些闲谈中的,是“我想你了”“快来让我亲一下”之类让人脸红心跳的语言。 林廷安调出输入法想要给杜暄回复一条,他想说的很多,想说“我真的喜欢你”,想说“我不想离开你”,想说“杜暄你答应了会一直喜欢我的你还记得吗”,更想问“杜暄,我们以后怎么办”,但这些他都不敢说,他很乱,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杜暄问“你想过以后吗”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这个世界是充满变数的,不是渺小的自己自以为是能够掌控的,抽屉里点儿所谓的“存款”对于“以后”这个词来说就是个笑话,自己自谦的那句“简单”也的确是“太简单”了,大约说是幼稚才准确。他只想到了出柜的艰难,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连个出柜的机会都不会有。在出柜之前还有离别,还有让人一想就心慌意乱的“未知”。 以后到底要怎么样,林廷安忽然懵了,他呆呆地坐了半晌,给杜暄回复了一条:你也加油,全满贯。然后他锁上手机屏幕,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语文书,强迫自己死盯着《鸿门宴》,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杜暄从自己的脑子里挤出去。 第六十章 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 学生会的一个部员把林廷安的稿子发了回来,通知他照着稿子挑重点做一份PPT,期中考试后的周一上交学生会。林廷安听这意思是初稿通过了, 但这听起来太玄幻了, 居然这样都能过。于是林廷安试探着问:“还用改吗?” “不用,杜暄给你改过了。应该说, 杜暄给你重新写过了。” “啊?”林廷安愣了一下。 那个部员指指林廷安的稿子,笑着说:“就你这几句话, 文不通句不顺, 前后两个句子一点儿逻辑关系都没有, 真难为你怎么写出来的。” 林廷安嘶一声,不满地瞪着他,那意思是我的稿子差不差, 哪里轮得着你来说。 回到教室,林廷安把稿子打开看了一眼,在作文纸的修改栏里,杜暄用他那笔极漂亮的钢笔字把每一个句子都修改了一遍, 修改稿恨不得是原稿的两倍。那人说的没错,杜暄差不多重新给他写了一份。而且杜暄非常谨慎,凡是涉及到航空知识部分的内容他都尽量引用小报的原文, 实在不能引用的,他用红色签字笔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标明“此处不懂,编的”。 1000格的B4作文纸, 林廷安自己写了不到800字,杜暄修改补充了快有2000字。 林廷安看着满纸的字迹,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在那一瞬间,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杜暄,一分一秒的等待都让人难以忍受。下课铃一响,林廷安立刻抓着作文纸冲上了二楼,高二1班里人声鼎沸,收拾书包的,问作业的,吆喝着“赶紧走我们要做值日”的,乱成一团,在这一片混乱中,林廷安没有看到杜暄。 “孙睿。”林廷安抬高嗓门喊,“孙睿,出来一下。” 孙睿拎着书包,晃晃悠悠地出来:“又怎么了?” “杜暄呢?” “他今天有比赛你不知道?” “比赛?”林廷安愣了一下,“明天期中考了他有什么比赛?” “围棋啊。你不知道吗,今天有市中小学棋牌赛,杜暄去比赛了。啧,这时间也真是太赶巧了。” “在哪里赛?” “这我可没问。”孙睿特别奇怪地看了林廷安一眼,“你居然不知道?” 林廷安沉着脸摇摇头:“我不知道。” 虽然林廷安察觉到杜暄在回避他,但是当孙睿把事实毫无遮挡地摊开在他面前时,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男朋友去比赛,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他们之间到底有多疏远?林廷安的心底压抑着的担忧和恐慌渐渐被愤怒取代,这怒火越烧越旺。他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会变成今天这样: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要这么互相躲着,躲着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孙睿看看林廷安阴沉的脸,叹口气:“你跟杜暄吵架了?” 林廷安看他一眼没吭声,他跟杜暄之间的事儿不想跟外人说。 你别逼我啊_133 孙睿扫了一眼林廷安手里的作文纸,意有所指地说:“他也挺不容易的,你俩好好的。” 林廷安恶狠狠地瞪了孙睿一眼,转身走了。 第二天,全校期中考试拉开帷幕。第一次考试随机编考场,林廷安和周宸正好坐了前后桌。林廷安在发卷前十分钟还在念念有词地背“朝济而夕设版焉,君,君,君……” “君之所知也,啧,”坐在前面的周宸听不下去了,“你怎么死记硬背的东西也记不住?” “轮的着你管吗?”林廷安往后一靠,撞了一下周宸的桌子。 周宸哼了一声没搭腔,只是把桌子往后拉了拉。林廷安心浮气躁,一肚子无名火压了一夜也没个撒火的地方,心说要是周八字敢搭茬,这就可以打一架了,打完也就爽了。 可惜…… 林廷安烦躁地捶了一下桌子,这篇《烛之武退秦师》他背了好几天,看着篇幅不长却怎么也背不下来。现在想想,大段大段背《岳阳楼记》、《醉翁亭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了,那时身边有杜暄,耐着性子把文章掰开了揉碎了讲,一句句翻译一句句分析。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一周多没好好地跟杜暄说句话了,更别说坐下来一起看看书、写写作业了。 这样不行,林廷安暴躁地甩甩头,他满脑子都是杜暄,快要被憋死了,他想要见杜暄,不管“以后”是走是留,他现在就想见到他。 语文一考完,林廷安交了卷子就直接冲上了二楼,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杜暄站在窗户跟前,看着操场发呆。 林廷安挤开一走廊的人群,走到杜暄身后:“喂。” 杜暄吓了一跳,转过来盯着他:“你怎么上来了?” 林廷安本想好好跟杜暄说,可这句问话就跟一导火索似的,把林廷安整个烧成了一个火炬:“我上来犯了校规校纪?” “你……怎么了?” “我想你了,行吗?犯法吗?”林廷安压低了声音说,语气里怒火在空气中引爆,轰得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走廊里人很多,大家都趁着考试的空隙出来透透风,很多人挤作一团对答案,你选A我选B争论不休。谁也没有注意走廊尽头这扇小窗户跟前发生的争执。 杜暄觉得全世界在这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他只听到了林廷安说“我想你了”。 “说话!”林廷安抬高了嗓门吼一声,杜暄的沉默让他害怕,他总觉得杜暄一旦开口,有些事情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 “我……” “我要跟你谈谈,下午考完试不许走。” 杜暄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林廷安打断了。 时间太短了,两场考试中间休息半小时,加上收发试卷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分钟,什么都来不及说。况且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刚刚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烛之武这会儿站在他脑海深处絮絮叨叨:“焉用亡郑以倍邻”,下一科的牛一定律也不甘寂寞地出来抢风头。 统统都给我滚蛋!林廷安对着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烛之武和牛顿怒吼。 林廷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两个小时前见不到杜暄,满脑子都是杜暄挤都挤不走;两个小时后站在杜暄跟前,所有的知识点又全都蹦出来阻止他想杜暄。这是要疯吗? 杜暄闭上嘴,看着他轻轻笑了笑:“要天台见吗?” “可以啊,你说哪儿见就哪儿见。”林廷安丝毫不买账,板着脸说。 杜暄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卸下来一把塞给林廷安:“你去学生会等我,我们应该比你们多考半个小时。” 林廷安盯了他一眼:“一考完就来。” 杜暄叹口气:“一定去,放心。” 剩下的两门林廷安考得格外顺畅,不知道杜暄那句“放心”是不是一道咒语,反正林廷安一下子觉得脑袋里一片清明,试卷一眼扫过去,该会的全会,不像语文,看哪题都觉得会,拿起笔来一个字写不出来。 考试期间的学生会办公室空无一人,林廷安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某种情感在心底压抑久了就一定要找个机会倾诉出去,所以他会敢向一个同性告白。关于父母,关于未来,他也许忧虑也许恐慌,但那些从来不会动摇他对杜暄的情感。对于林廷安而言,杜暄越来越像一个目标,成为他生活的方向。而如今,在他最迷茫的时候,这个目标居然自己溜了,连个解释都不给,再见面时居然还一脸无辜…… 林廷安对着空气挥挥拳头,他很想打人,打杜暄。 办公室的门响了一声,杜暄推门进来:“我来了,你有什么事儿?” 林廷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直接按住杜暄的肩膀把人压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听着都疼。但是林廷安丝毫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眯眯眼:“你躲我。” 杜暄眨了一下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又看到了林廷安眼瞳里全是自己的身影。 “说话啊!”林廷安咬牙切齿地说。 杜暄也不挣扎,只是看着林廷安的眼睛:“我没躲你,最近有点儿忙。” “杜暄,”林廷安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杜暄没有丝毫犹豫。 “跟自己的男朋友说句实话那么难吗?” 杜暄的眼角跳了一下,目光有些游移。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杜暄脸上每一丝表情林廷安都看得一清二楚。 “咱们去爬山时,你答应过我,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的,”林廷安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死死攥着杜暄的肩膀,“忘了吗?” 杜暄目光一沉:“那你先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在躲我,平时一天往二楼跑五六趟的人,这周一次都没上来过,放学后都看不见你人影,你以为我傻吗?”杜暄说到最后,言语间也带了火药味儿。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林廷安低吼着,“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事儿你为什么不问?” “你要想说自己会说,你天天躲着我就是不想说,那我为什么要逼你?”杜暄抓住林廷安的两个手腕,用力把人推开。 林廷安被推得一个趔趄,可一站稳脚跟,又不依不饶地压过来,手臂缠着手臂,胸膛压着胸膛,所有的火气和郁闷都直接碰撞,轰得小小的办公室仿佛台风风尾。“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在逼你?可这能叫逼吗?你有事儿不跟我说,我当然会心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林廷安低吼道。 杜暄闭了闭眼,林廷安今天不对劲儿,这人处于一种高度应激的状态,他被什么事儿逼得暴躁不安,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最佳解决途径就是打一架,打到精疲力竭也就能好好坐下来说会儿话了。 或者也可以…… 杜暄往前一倾身子,吻住林廷安微微发抖的嘴唇。 这个吻就像在打架,两个人都想抢到主动,都想把对方按到墙上。林廷安仗着自己体特生的身体素质,努力想把杜暄的双手扣在身后;而杜暄仗着自己跆拳道选手的灵活与敏捷,侧了侧身就从林廷安的双手中滑了出去,于是林廷安不依不饶地再去抓。不论怎么争抢,两人始终紧紧贴着,吸吮着对方的舌尖,啃咬着对方的嘴唇,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逐渐松开了手。 林廷安眼底泛着红,死死地盯着杜暄,喘了两口气又去抓杜暄的手。杜暄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抱进怀里“好了好了,别闹了。” 林廷安伏在杜暄的胸口,急喘了几下,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渐渐平静下来,他又听到了杜暄的心跳,快而乱,就像杜暄的呼吸一样。 你别逼我啊_134 “现在能说吗?”杜暄低头轻轻在林廷安的唇上碰了一下,“你先告诉我。” 林廷安小声说:“我喜欢你。” 杜暄收紧手臂:“我知道啊。” “所以我躲着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因为我爸爸,对吗?我知道他最近总去找林叔叔。” “也……不全是。”林廷安小声说,“因为……因为……” “因为你们要回南方吗?”杜暄平静地说。 林廷安惊得一下子弹了起来,一推杜暄的肩膀离开了他的怀抱:“你怎么知道?” 杜暄笑一笑没说话。 林廷安忽然想起一件事:“爬山时你还问过我会不会在三中念完高中,那个时候你就……” 杜暄把人又拽回来搂着,说:“其实是我爸爸说的,我估计是林叔叔流露出这方面的想法,我爸爸猜出来的。” “原来你知道……” 林廷安懊恼地叹口气,嘟囔道,“其实我不想回去,而且我妈妈说目前也没打算真的回去,就是想想而已。” 杜暄:“我其实不在意你回不回南方。” 林廷安针扎一样蹿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杜暄叹口气,把人又拉回来,按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在他旁边,“你能听我说完吗?” “你说。”林廷安攥紧杜暄的手,似乎唯恐他跑了。 “我是学霸嘛”杜暄笑一下,“你在哪里,我都能考到哪里的。其实这几天我也查了查你老家附近的大学,川大的医科也很好,我觉得考那里对于我来说还挺容易的。” 林廷安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沮丧,杜暄,真的就像他的目标一样,永远在他前面,永远比他多想一步、多做一步,而他似乎永远也追不上。 “我这几天的确也在躲你,我承认,我道歉。”杜暄安抚地揉揉林廷安发烫的耳朵,“其实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咱俩之间最可怕的结局是什么。” “分手?”林廷安摇摇头,“我才不分,你要分手我就接着追你,反正也追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来一次。” “好聚好散,那有什么可怕的?”杜暄苦笑一下,“我最怕的是你会恨我。” 第六十一章 “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我爸爸的缘故吗?”林廷安急急忙忙地说, “不会的,你放心,你是你, 他是他, 我不会因为他恨你的。” 杜暄苦笑一下:“但是我会恨我自己。你们全家都对我很好,本来咱俩的事儿就让我很有负罪感, 加上我爸爸……” “可是这些我都知道啊,”林廷安抓住杜暄的手, “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大人是事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再说, 你有什么负罪感,明明是我追你的。” “不管谁追谁,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从一开始我们注定会让他们失望愤怒。” 林廷安沉下脸:“杜暄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吗?” 杜暄想了想:“至少不是主流的。” 林廷安说:“喜欢一个人怎么就不是主流了,全世界的人不都是喜欢来喜欢去的吗。凭什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我喜欢你怎么就不是主流了?我哪儿非主流了?” 林廷安笑了笑:“是的,喜欢本身是主流的” “那就行了,我没觉得我喜欢你有什么不对, 挺主流的。”林廷安用力一点头,似乎在加强肯定的语气。然后又说,“至于父母的事儿, 他们自己总能解决的。” “但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杜暄慢慢地说,“最终我们都会被卷进去,你父母不会原谅我, 我父母……我都不知道到那一天我还有没有父母。所以林廷安你看,到最后我们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些。” 林廷安一下子懵了,他觉得自己从杜暄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林廷安手忙脚乱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呢?你想怎么样,分手吗?” 从在半影门口听到他说“我喜欢你很久了”那一刻起,林廷安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分手。从一开始,就让杜暄忧心忡忡的那些理由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存在。谈恋爱嘛,毕竟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谁见过带着父母一起谈的呢?再者,爸爸明明亲口承诺过,那些事情他自己会解决,不需要担心。林廷安一直相信,既然父亲说了,那就不会有问题。但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所有他本以为不成立的理由现在都成立了。 杜暄抓住林廷安的手,沉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爸爸……”杜暄鼓了鼓勇气,逼着自己清清楚楚地说,“我爸爸这半年来设了一个局,他通过关系给林叔叔升职,弄得单位里风言风语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交易。你这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林廷安心里一片冰凉,“我原来以为拉拢不成,杜叔叔会……” “排挤吗?”杜暄轻笑一声,“不,排挤不是我爸爸的风格,我爸爸的风格是让所有人都成为自己的人。”杜暄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除了他的亲生儿子。” 林廷安愣愣地看着杜暄,这里面纷杂的人事关系让他糊涂也让他害怕,更让他担心,就像妈妈说的,爸爸的确就是一个技术宅而已。 杜暄接着说:“我躲着你不是要跟你分手,其实事已至此,我跟你分不分手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是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我不怕你跟我分手,我只怕你恨我。” 林廷安眨了一下眼,急急地说:“杜暄你别这么想,我不会恨你的,真的。” 杜暄摇摇头:“不,你会恨的。当你看到林叔叔被逼得进退两难,你就会恨我爸爸,连带的你就会恨我。人与人之间是有联系的,你父母对我很好,不仅因为我有多好,更因为你的缘故。当有一天林叔叔和我爸爸反目成仇,我们最终会被卷进去,然后相互憎恨——一定会的。所以,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我想……” 林廷安的心脏砰砰直跳,慌乱过后的恐惧和愤怒席卷而来,他根本不敢去听杜暄的后半句话。脑子中一个声音在尖叫“打断他、打断他,不能让他说下去”,于是他猛地站起来,打断杜暄,带着火药味儿低吼:“也就是说,甭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是不是,你就咬定了我会因为父母的事儿跟你分手是不是?” 杜暄咬咬牙,艰难地说:“我等你的决定。” “你等我决定是什么意思?” 杜暄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廷安。 林廷安勃然大怒,他用力挥挥手:“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咱俩的事儿我说了算,你听我的。如果我不分手,你就继续跟我谈着,如果我说分手,你拍拍屁股就走,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对吧?” 你别逼我啊_135 杜暄:“小安……” “你别叫我‘小安’,叫那么肉麻干什么?你平时都叫我‘林廷安’的。”林廷安是真的急了,他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一脚把一个字纸篓踢飞了出去,字纸篓撞上了书柜的玻璃门,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又滚回到林廷安脚边。 林廷安盯着那个字纸篓说:“你说你喜欢我很久了,但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如果我不是我先告白了,你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对吗?现在你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害怕了,然后你就等着我的决定,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这样能让你心安理得吗?你踏实了吗?” 林廷安狠狠闭了一下眼,把眼泪逼回去,他不想在杜暄跟前掉一滴泪:“如果我说分手,你是不是会立刻同意,一点儿挽回的想法都没有?” “我其实……” “杜暄,”林廷安又一脚踢过去,把那个字纸篓远远地踢到一边,然后大踏步地逼近杜暄,把人压在沙发上。林廷安俯下身去,双手死死按在杜暄肩膀上,拇指大力卡在锁骨上,他知道这样杜暄很疼,但他就想让他疼,因为杜暄永远不会知道现在他的心有多疼。林廷安盯着杜暄的眼睛说:“你就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的老子坑了男朋友的爹,所以要加倍地对男朋友好,好好陪着他,认认真真地喜欢他。让他就算气得要死也舍不得跟自己分手,让他即使被亲爹打死,也要死皮白赖地跟自己在一起。啊,你不是学霸吗,你不是挺牛逼的吗,你不是想考第几就考第几吗,除了念书,你就不能在谈恋爱时也霸道一回?” 杜暄被林廷安吼得头脑里一片混乱,一直以来的隐忍和挣扎,不舍和痛苦此时似乎全都成了笑话,被人弃若敝履。杜暄抓住林廷安的手腕,用力把人拽下来,跌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按倒在沙发的一边:“你以为我好受是吗?你以为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跟我分手是吗?老子暗搓搓地喜欢了你那么久,当你男朋友还没有一年,整个心还全在你手里攥着呢,你以为我就舍得分手是吗?林廷安你到底知不知道对我而言你是什么人?只是恋人吗?滚蛋吧,我杜暄要是缺恋人,放眼三中我会找不到一个可心的?” “我日啊杜暄,”林廷安激烈地挣扎起来,匆促间凶狠地抓了杜暄肩膀一把,“你他妈的意思是你压根就没拿我当恋人看是吗!” 杜暄疼得“嘶”了一声,但是始终没有放开按着林廷安的手:“林廷安你就是一个傻逼,你不但语文差,你根本听不懂中国话,我是那个意思吗?” “好啊,不是傻逼的杜暄,你来说说你什么意思?你语文好,你语文好你表达能力差球成这样!” 杜暄张了张嘴,看着林廷安气得通红的脸和满是水光的眼睛,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林廷安见杜暄不动了,挣吧了一下从杜暄的钳制下挣脱出来,揉揉自己的脖子嘟囔一句:“你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一直拼命压抑着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小安。”杜暄瞬间醒过神来,他手忙脚乱地从办公桌上抓过两张纸巾压在林廷安的脸上,“你别哭,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哎,你听我说。” “说屁!”林廷安抓过纸巾捂住脸,然后抬脚就冲杜暄的方向踹过去,“不许说,要说分手也得我说,轮不着你说。” 林廷安42码的大鞋底子在林廷安深色的校服裤子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但并不怎么疼。 “我不分手,不分手,你别哭行吗?”杜暄忙着去握林廷安的手,想要帮他擦擦眼泪,但是林廷安闭着眼睛,又是一脚踹过来,“你说不分手就不分手?这事儿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你先别哭,你听我说。”杜暄慌作一团,他就是见不得林廷安哭,林廷安的泪水的杀伤力太大,他根本招架不住。 “我说了算?你的意思是我说分手就分手,你都不会挽回一下?” 杜暄叹口气,决定以后再也不说林廷安语言表达能力不好了,逻辑这么曲折的话他居然思路清晰地说了下来,这真是有语言天赋,以后可以写议论文。 林廷安哭湿了一张纸巾,把纸巾搓成一个球顺手仍在地上,然后抽抽鼻子,瞪着杜暄说:“你拿我当什么人?” 杜暄愣了一下,顺着对话往前倒了好几句才接上林廷安的思路,他微微笑一下,坐到林廷安身边把人圈进怀里,说:“你不仅是我男朋友,你还是我的家人,心理上的那种。其实……我挺依赖你的,看着你我就特别踏实,觉得还有人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没有任何附加要求的那种喜欢。” “因为你依赖我,所以你想跟我分手?”林廷安不依不饶地说,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杜暄彻底被他打败了:“不分手。” “只是不分手?” “就算你说分手,我也会死缠烂打地挽回,行了吗?” 林廷安抽抽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吊儿郎当?” “没有‘特别’。” 林廷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狠狠地瞪了杜暄一眼,但是他眼里还噙着眼泪,满满的水雾让本来凶狠的眼神变得多情起来。杜暄笑一笑,把嘴唇压在林廷安眼皮上,舌尖轻轻抿过去,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就算你吊儿郎当,我也喜欢。”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务正业。”林廷安红着脸小声说,“杜暄,你不能走,你是我的目标。我跑短跑,上三中,想要努力学习,全都是想要追上你,你要是走了,我……我……我就没有方向了。” 杜暄把人抱得更紧些:“你的压力会很大。” “我知道,”林廷安想了想,“反正我妈也舍不得打死我,她还那么喜欢你,无所谓了。” “不仅是这个。” “我爸爸的事情,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不分手。” “不分不分。”杜暄忍不住又叹口气,这孩子是坐下病了吗? “以后……”林廷安迟疑地说,“我想不好,但是只要你在我就不担心。” 杜暄把人推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姨他们要带你回老家,怎么办?” “我不回去,我就赖在这里。” 杜暄摇摇头:“不,你一定要跟着他们回去。” “为什么?”林廷安眯眯眼睛,“你想干什么?” “你跟着他们回去,你要相信,作为学霸,我可以考到任何一个你在的地方,所以我们不会分开,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一两年跟父母闹僵,更没有必要因此难为林叔叔,他已经够难的了。” 林廷安想了想,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杜暄抹了抹林廷安的眼睛,把人拽过来吻了上去。极温柔的轻轻碰触,舌尖慢慢舔舐,一寸寸地品尝他,直到自己的口腔中满是他的味道,直到那味道侵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杜暄叹口气,所有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未来依然一片茫然,但是怀里抱着这个人,为什么就能这么安心,这么踏实呢? 第六十二章 林廷安闹了一场, 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他没精打采地蜷在沙发上,嘴上却不认怂:“你说你, 早点儿说不就没事儿了?费我那么大劲儿, 你瞧这折腾的,你怎么当人男朋友的?” 杜暄假装没听见, 捋捋林廷安的头发,说:“走吧, 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林廷安哼哼唧唧地靠着杜暄, 浑身上下好像没有骨头, “我跟你待一会儿,就跟家里说在学校复习呢不就行了。” “五点了少爷,一会儿该静校了。咱们现在走, 路上我请你吃点儿好吃的。” “那行。”林廷安瞬间就站直了,精神百倍地说,“我想吃炸鸡排,还有可乐……要不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说鸡不说吧, 文明你我他。”杜暄一边去捡那个被林廷安踢飞了的可怜的字纸篓,一边笑着说。 你别逼我啊_136 “你……你还要脸吗、要脸吗?”林廷安眼睛还红着,可是有满满的笑意, 闪着光。 杜暄扭头看他一眼,林廷安指着他:“太糙奈了!” “啊?”杜暄扬扬眉,对林廷安这种飙方言损人的行为非常不满。 “糙奈、糙逼十奈、乃果儿、勺米日眼呢……”林廷安指着杜暄,嘴里喷外语一样喷出一串方言。说完, 自己洋洋得意地拍拍大腿,哈哈笑起来。他团在沙发上,眼角还红着,却笑得张狂。杜暄顿了一下,大步走过来抓住林廷安就吻了下去。 “呜……”林廷安下意识地推了一下,但是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抱着他抱着他”,于是林廷安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双臂就搂了上去。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是被心爱的男孩吻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林廷安瞬间就把炸鸡吧、肯德基吧之类的“懊糟话”全丢到一边去了。 杜暄吻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的。虽然他一直知道林廷安很帅,也一直喜欢林廷安那种洋洋得意的小嘚瑟样,但是今天他发现哭过的林廷安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哭完再大笑的林廷安…… 我操!总之,亲下去就对了。 窗外流云飞过,十月的风凉爽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窗帘被卷出曲曲折折的波纹,慢慢地荡漾出一室的旖旎。 林廷安有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感觉,他控制不住地往杜暄身上贴过去,手指微微痉挛着抓住杜暄的腰。杜暄腰部的肌肉并不紧实,但是很有弹性,他很瘦,林廷安流连在杜暄的胯骨处不想离开,指尖摩挲着那微微凸出的骨头,让他觉得刺激。 那种想要把人按下去,亲吻、吸吮、啃咬、舔舐的刺激。 偏瘦的杜暄激起了他一种暴虐的冲动,他想弄疼他,似乎只有这种力度才能让杜暄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多喜欢他。 突然,杜暄闷哼一声推开了林廷安。他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喘息。林廷安慢慢红了脸,却丝毫不退缩地盯着杜暄:“你干吗?” 问完了,他自己心知肚明地笑了,先是微微地卷起嘴角,然后控制不住地越咧越大,最后索性叉着腰大笑起来。 “笑什么?”杜暄抬眼看着他,“吃蜜蜂屎了?” “我啊,我笑有些人,嗯,意图不轨。” “我操,你一个只能把自己名字写对的人还知道‘意图不轨’这么高端的词?”杜暄索性直起腰,上前一步贴上林廷安,贴着他耳边说,“你给我解释解释,这词儿什么意思?” “你……”林廷安呼吸都窒了一下,整个人颤抖了一下,漆黑的眼瞳一下子狂风暴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去追逐杜暄的唇。 可是杜暄却忽然后撤两步,同时轻轻杵了杵林廷安的下腹部,大笑着说:“回家!” “我……日你啊!”林廷安大叫一声,瑟缩了一下,浑身火烧火燎的,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暄拎起书包走向门边。 “杜暄。”林廷安咬牙切齿地原地蹦了两下,把自己卡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颠回原位,也把某种起伏的情绪颠回去,然后拔脚追了过去,“我今天不咬死你我不姓林。” “姓杜吧,我不介意。”杜暄大笑着跑出去,他想,谁让我就喜欢他呢,认栽吧。 后两天的考试,林廷安心静如镜,考得顺风顺水,就连政治他都觉得自己可以考个八十来分。杜暄比他多考一门生物,最后一科考完,林廷安在操场上一边打篮球一边等他。 操场几乎没什么人,难得放学早,考完试又没有作业,大家全都约着出去逛了。林廷安一个占了半个篮球场,反反复复地练习跳投。总听人说“多跳跳能长个儿”,林廷安觉得如果自己再高个三四公分,就能空手制住杜暄,就算他学过跆拳道也白搭。 想一想那场面,自己抓着杜暄的手把它反剪到身后,然后按住他,压在他的脊背上…… 跳跳跳,我要跳得更高,跳得更高……林廷安大力地跃起,像所有的篮球少年一样,追梦一样地去够那个篮筐。 周宸单肩挂着书包,慢慢晃了过来,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说:“喂,一对一?” 林廷安哼一声:“谁跟你一对一?那么多空场子你非得跟我抢?” 周宸也不生气:“一个人玩没意思。” 林廷安停下脚步:“考完试你不回家在学校里晃悠什么?” 周宸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过去把球捡起来,退到三分线外投了个篮,球哐当一声砸到篮板上,叽里咕噜滚到一边:“来吗?一对一。” 林廷安翻个白眼:“你成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篮球的水平跟你做人的水平差不多。” 奇迹般的,周宸居然没生气,只是说:“又不打比赛。” 林廷安自己倒是觉得不好意思,打人不打脸,这话说得太刻薄了些。于是他掩饰地挥挥手:“打打打,就一个半小时啊,到点我就走。” 周宸跑过去把球捡起来传给林廷安:“你攻。” 林廷安弯下腰:“来了。” 杜暄去操场上捡人的时候林廷安已经被周宸打得没脾气了。他杵着膝盖喘气:“不打了,累死朕了。” 周宸也不理他,只是一个人站在罚球线附近运球,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篮球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林廷安直起腰:“你干吗呢?” 周宸收回球:“到时间了,你要回家了吗?” 林廷安抬起头往高中楼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就看到正往这边走的杜暄。 “走吗?”杜暄扬声问。 “走走走。”林廷安走到篮球架子下边拎起书包,扭过头来冲着周宸说,“哎,你走不走?” 周宸停下脚步,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色,说:“我再打会儿。” “该静校了。” “我知道。你们先走吧。” “那我走了啊。”林廷安三两步就蹿到杜暄身边,“走吧。” “他怎么回事儿?”杜暄冲周宸努努嘴。偌大的操场上基本没人了,安静得只听到砰砰砰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 “谁知道呢,放学也不回家。”林廷安啧一声,“哎哎,你一有男朋友的人,盯着别的男生是怎么回事?要盯你也盯个帅的啊,这个周八点……你也太侮辱我了。” “林廷安,”杜暄盯着他,“你这反咬一口的水平真是获得过国家金奖的水平啊。” 林廷安一扬下巴,摸摸肚子:“反正你看着我就行了。” 两个人沿着林荫路往回走,杜暄说:“你的PPT别忘了做。” “什么PP……PP!”林廷安大叫起来,“PPT!” 你别逼我啊_137 杜暄扯扯嘴角:“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您能想起来。” “我日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错了,安少,前天我就应该提醒你的。”杜暄拿腔拿调地说,“不,我不应该提醒你,我就应该给你做好了放在你跟前,毕竟你是安少。” 林廷安又想起杜暄写的那篇连原作者都不认得的“感想同人”,OOC得相当精彩! “那个……我还没谢谢你帮我改稿子。” “我那叫帮你写稿子好吗。”杜暄说,“从胡言乱语这个角度来讲,你是大师级的。” 林廷安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这不还有你呢吗?” 杜暄侧头看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哎,这条街应该扩宽一下,都放不下你的脸了。” “你眼里能放下就行。”林廷安挤到杜暄身边,蹭一蹭,谄笑着说,“帮个忙呗。” “不管。” “别这么无情嘛。咱俩谁跟谁啊,男,朋,友。” “你讲讲道理,”杜暄无奈地说,“PPT肯定要配图配解说,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不懂,你让我怎么给你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求求林叔叔,肯定没问题。”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所以说,杜暄你承认你不懂了?你终于有一点不如我了,哈哈哈。” “不止一点,”杜暄说,“你的脸还比我大呢。” 周日的时候,林毅和儿子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做这个PPT。关键时候,林毅技术宅的优越性体现得淋漓尽致,整张PPT精美绝伦,配了无数的动画效果,放起来满屏的小飞机,嗖嗖的。 林廷安说:“爸爸,这个PPT不会放到一半卡住吧,动画效果太多了。” “放心吧,没问题。”林毅说,“不弄精美点儿都对不起我儿子的小报。这张小报做得真是相当漂亮,啧,小暄这笔字也是,这哪儿像一个高二的学生写的字啊,真好看。” 林廷安跟自己被夸了一样,得意地说:“你见过他写的毛笔字没?他初三毕业时给学校写了一大张字,写的是《师说》,现在还挂在艺术楼里呢,那字,啧啧啧。” “你有没有羞愧的感觉?” “没有。”林廷安坦然地说,“毕竟小报内容是我写的,实质比外表的光鲜更重要。” 林毅无奈地看儿子一眼,拿过旁边的一张纸:“这感谢不是你写的吧?” “杜暄写的。” 林毅举着纸看了一会儿,忽然不说话了,林廷安看着父亲的侧面,小声地问:“您想什么呢?” 林毅答非所问地说:“你期中考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没出分呢。不过感觉还行,理科应该不太差,文科……反正我将来肯定学理。” “语文和英语呢?那个文理都一样的。” 林廷安干笑两声:“那个……那个……那个杜暄说他包了。” “什么叫‘他包了’?” “他说,这两科他负责给我补,中考能给我补上去,高考也没问题。” “总麻烦人家也不好。” 林廷安心里警铃大作,所有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全都拿起来了盾牌摆出了防御动作,他说:“爸爸,杜暄人很好的,他一直在帮我。” “我知道,但是也不能因为人家人好,就一直麻烦人家。明年小暄就该高三了,高三多紧张啊,每天觉都不够睡,哪儿有时间给你补课。” 林廷安想,明年,明年我还能在这个城市吗?这话已经到了嘴边了,可是看着父亲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又给咽了回去。 林廷安:“杜暄说他自己会安排好的。” 林毅:“人家也就是客气一下而已。” 林廷安翻个白眼,心说跟自己男朋友瞎客气什么,他才不是客气呢。 “爸爸,杜暄是真的在帮我,您……”林廷安觑这父亲的脸色,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不愿意我跟他来往?” “当然不是了。” “可是,杜暄他压力有点儿大。”林廷安顿了顿,接着说,“他一直觉得挺……对不起咱家的。” “他有什么对不起的?要说对不起也是咱家对不起他,谁让我生了你这么一个二百五的孩子呢。” “不是我的事儿,是……是……杜叔叔。”林廷安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他说杜叔叔让您为难了。” 林毅叹了口气,盯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感想,好半天才说:“大人的事儿,你们小孩子少过问。你告诉小暄,这些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该念,该玩就好好玩,只要你们有出息,大人也就放心了。” “那……我还能去找杜暄吗?” “当然可以了。”林毅拍拍儿子的头,“我不是反对你跟杜暄来往,交上杜暄这样的朋友是你的运气,你要好好地跟他学。爸爸只是担心你会影响到他,毕竟他家对他要求得比较严格你也知道,再说,他这个学年有八科会考,学习压力很大的。” 林廷安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如索性再多说说:“爸爸,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跟杜叔叔因为工作的事儿闹翻了,杜暄……” 林毅瞪儿子一眼:“我四十多岁一个人,会因为工作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置气吗?林廷安,你对你老子的认知是不是有什么差错?我来给你正正?” 林廷安连忙摆手:“这不是杜暄想不开吗。我就说他瞎紧张,我爹妈那是什么人?全世界最开明、最体贴、最善良、最……” “闭嘴!”林毅不轻不重地给了儿子一巴掌,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安,你记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是无能,就得认栽,迁怒别人那是最可耻的。” 第六十三章 林廷安眼里一热, 半晌才说:“爸,我怎么突然觉得您的形象这么高大了?” 你别逼我啊_138 “会不会说话?我本来就很高大。”林毅胡噜胡噜儿子的头发,说, “行了, 这个PPT就算弄完了,要不要给你小暄哥哥看看, 让他把把关?” 林廷安看看表:“晚点儿吧,今天周日, 他要去上那个生物培优班。” “这个培优班他都上了一年了吧, 都学什么啊。” “谁知道呢, 那些名词我听都听不懂。” 林毅指指儿子:“有没有压力?是不是觉得自惭形秽?你看人家小暄,活得多明白,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怎么才能达到目标,你学着点儿。” “是是是,我一定学着。”林廷安满口答应着。 “别光说。”林毅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小暄现在还报那么多辅导班吗?” “还行吧, 固定上的有数学和物理,周日有个生物培优班,平时就是学生会的工作忙点儿, 另外还带着棋牌社活动,考试前还去参加了一个市里的比赛。” “他的钢琴不学了?”林毅问。 “他自从考过九级,我就再也没听他弹过钢琴了,其实还是挺可惜的。”林廷安想起一年多以前在音乐教室看到的杜暄的背影, 孤寂又倔强,看着就让人心疼。 “为什么不弹了?” “他说他弹够了,过九级是周阿姨的要求,他完成任务就不想弹了。” 林毅叹息一声:“多可惜啊……他家是管得有点儿严了,央财呢,得付出很多。” 林廷安:“爸爸,如果我将来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 林毅看他一眼:“你刚高一就这么想可不好,太没志气了;要是高三这么想,那还能说你自知之明。” 林廷安翻个白眼:“我怎么觉得您这话更丧气呢?” 林毅戳戳儿子的脑门:“认真念书,有什么想学的专业或者学校吗?” “清华算吗?” “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儿多。”林毅哈哈一笑,“儿子,你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咱爷俩聊点儿正经的。” 林廷安拽拽衣襟,装模作样地坐好:“您说。” “你妈妈跟你说过回南方的事儿吧,我听你妈说你不想回去?” 林廷安没想到是这事儿,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回去,毕竟这边高考容易得多。” “真的!”林廷安立刻抬起头来,眼睛都亮了。 “嗯。”林毅说,“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你先踏踏实实地念完高一,然后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林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能拖一年算一年,虽然杜暄许诺会考去他身边,但他一天都不想跟他分开。 “嗯,我看出来,你不是不愿意回去,你是‘特别’不愿意回去啊。”林毅笑着说。 “那个……习惯了已经。”林廷安尴尬地笑笑。 “如果真的想在这边念书,那就好好念,别荒废这三年。” 林廷安举着手发誓:“我会的。” 林毅鼓励地拍拍儿子,又给检查了一遍PPT便出去了。林廷安蜷在椅子上啃着指甲琢磨老爹的话,越想越觉得古怪,尤其是那句“特别不愿意回去”,他明显是在“特别”两个字上下了重音,爸爸在暗示什么吗? 林廷安抹抹脑门上的冷汗,充分体会到“此地无银三百两”是种什么感受了。他心虚得一塌糊涂六神无主,只好摸出手机来给杜暄发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杜暄回复:“我正准备上楼呢。” 林廷安从椅子上跳下来,拽开房门就冲了出去。马静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玻璃碗,里面满满一碗紫得发黑的车厘子,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滴。 “干吗去?”马静端着碗叫住林廷安。 林廷安恍若未闻,直接扑到客厅门口去开门,马静被儿子这状若疯狗一样的架势给唬住了,忙不迭地跟到了大门口。 林廷安冲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杜暄背着梯拐角,他刚要冲下去就看到杜建成跟在杜暄身后拐了上来。 …… 杜暄两步走上来,看着站在门口林廷安扬扬眉,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林廷安进退不得地只好先招呼一声:“杜叔叔好。” 马静端着一个大玻璃碗,只好跟着寒暄:“老杜,刚回来?” “啊,小暄今天有生物课,我去接他了。你们还没睡呢?” “没呢。” 楼道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气氛的尴尬值呈几何级数暴涨,不大的楼梯间已经快要被撑炸了。 作为尴尬的起点,林廷安感到后脚跟一阵剧痛,那是妈妈在身后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林廷安知道,妈妈的意思是让他说点儿什么,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呀,所以只好抬头看看妈妈,那意思是:“怎么办?” 马静心想:“我怎么还没打死你这个没事找事儿的兔崽子呢?”她顿了一下,把手里的那碗车厘子直接就递给了杜暄:“啊,给孩子点儿车厘子尝尝。” “不用不用,留给小安吃吧。”杜建成摆摆手。 “小安有,这碗是给小暄的。”马静又往前递了递。 杜暄眉眼弯弯地笑了,他伸手接过碗抱在怀里:“谢谢阿姨。”然后冲林廷安挤挤眼睛。 “不谢不谢。”马静眉开眼笑地看着杜暄。 林廷安眼巴巴地瞅着那碗车厘子,看起来……真好吃啊。 这么一打岔,刚刚略有些尴尬的气氛立刻活络了,杜建成客气了几句准备带着杜暄上楼了。杜暄从碗里抓了一把小车厘子塞给林廷安:“赶紧回去背稿子。” 你别逼我啊_139 林廷安乖乖地说:“好的。哦……对了,我的PPT做好了。” “那明早就直接跟我吧,省得你再跑一趟学生会。” 林廷安攥着那一小把车厘子:“明早你下来叫我。” 杜暄摆摆手:“早点儿睡。” 马静目送杜家父子拐上了楼,不轻不重地踹了儿子一脚:“还不进屋。” 林廷安跟着妈妈进屋,把一个车厘子放进自己嘴里,微酸沁甜,他眯眯眼,看着自己手指上沾着的一点儿紫红色的车厘子果汁,问,“车厘子还有没?再给我洗点儿。” “没啦。”马静说,“八十多块钱一斤,能给你买一斤就算恩赏了,你还想怎么着?” 林廷安啧啧舌,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儿甜,他忍不住舔舔手指:“我还没吃呢,你怎么全给杜暄了。” 马静做出挽袖子的动作:“我看你是真想挨揍。” 林廷安跐溜跑回屋里,掏出手机给杜暄发微信:“好吃吗?” “好吃,帮我谢谢阿姨。” “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你爸爸送你回来的?” “你也没问啊,你就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你会突然冒出来。” “你怎么当人男朋友的?太没有默契了。” 杜暄发过来一张“一脸懵逼”的表情包,林廷安回一张“你蠢”,杜暄再发一张“你滚”,林廷安再回一张“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两个人你来我往斗了半天图。杜暄大概是觉得这行为实在太二了,于是问: “明早想吃什么早点?” “包子馄饨。” “行,去学校门口那家店吃吧。” 林廷安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刚刚的那种紧张惶恐奇迹般的没了,杜暄有种神奇的力量,他能让人觉得特别踏实,似乎一切都都风平浪静,每天唯一操心的就是早餐吃包子馄饨还是豆浆油条。 林廷安觉得特别幸福。 杜暄跟林廷安道了晚安,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澡,路过客厅时被周曼叫住了:“期中考试怎么样?” “正常吧,”杜暄说,“分还没出来呢,不过我感觉还行。” “高二了啊,你自己把握好时间。” 杜暄心里的不满和怒意立刻就被点燃了:“我怎么没把握时间了。” “我就是提醒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周曼沉下脸,“越大越没规矩了。” 杜暄闭闭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跟周曼之间有两条底线,那就是“学习”和“林廷安”,母子俩的对话只要远离这两个话题就能平静地进行下去,否则三句之内一定要会火花四溅。 他耐着性子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答应了成绩不下滑,就一定能做到。” “光不下滑就行了吗?”周曼板着脸说,“你就不能更努力些?我查了你们学校这几年的高考成绩,你只要不出前十,央财就肯定能考上。但如果你能学得更好,学进前五,那清华的经济学院也能考上呀。” 杜暄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曼:“怎么又变成清华了?” “怎么就不能是清华了?你现在年级前五吧,保持住了就行了。” “那是算上史地政了,单算理科我到不了。” 周曼“哈”的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单算理科你成绩差啊,我告诉你杜暄,我就是要提醒你,你别以为自己学习有多好,其实你差得远呢。就你那个什么学生会,什么棋牌社,我让你高一玩了一年就够可以的了,这眼看着就要升高三了,你还想怎么着?期中考试之后的家长会我就跟你们老师说去,别老动不动就让你去比赛去,全三中除了你别人下不了围棋了怎么着?别人怎么都知道躲在学校里念书,就你傻乎乎的考试前一天不好好看书还跑去比赛。” 杜暄气得把手里的换洗衣服扔在沙发上:“我小的时候我说不下围棋,是你们非逼着我去下的,因为这个我没少挨打,这会儿我想下你倒不让我下了。”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多关键,关乎你一辈子呢。你围棋拿了全国冠军又能怎么着,高考加分?” “不加分。”杜暄一字一顿地说,“棋牌社我不会退出的,不但棋牌社我不退,学生会我也不会退,我的任期到高二,在此之前我不会退出的。您可以去找我们老师,但是退不退由我决定,社团和学生会老师根本就没有权力干预。” 周曼大怒:“放屁!我还就不信了,我明天就去你们学校,我倒要看看,哪个老师连个学生都管不了,管不了还当什么老师,趁早回家待着。” 杜暄还想说什么,杜建成从卧室出来,不耐烦地说:“周曼你又怎么了,大晚上的你烦不烦。” “你看看你儿子,我就问了一句,你看他都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杜建成瞪了杜暄一眼,转过头来对周曼说:“行了,有什么话明天说。周曼,你也别老说小暄,你看看你自己那个样子,一天到晚就会嚷嚷。” “我什么样子了?”周曼不甘示弱地顶回去,“你看我不顺眼是吗,看不顺眼别看啊。” 杜建成哼一声:“神经病。”转身进屋了,留下周曼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气得脸色发白,茫茫然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谁消解这满腔的怒火。 杜暄从沙发上捡起换洗衣服走了卫生间关紧了门,他拧开水龙头,用微凉的水迎面冲下来。他眼前浮现出妈妈的样子,暴怒却又无力。 这个家发生了某种变化,杜暄拿不准那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第二天,杜暄下楼叫上林廷安一起去上学,林廷安打个呵欠说:“困死我了。” “昨晚几点睡的?”杜暄问。 “十二点多。我背你那个稿子来着,太长了。” “下周才演讲的,你那么着急干吗?”杜暄问。 “我怕背得不熟上台出洋相,毕竟是你写的稿子我不想演砸了。”林廷安伸手搭住杜暄的肩膀,“再说,身为学圣的男朋友,我总得给你长点儿脸吧。” 杜暄悄悄掐掐他的腰:“我觉得当你男朋友特别有面子。” “那是。”林廷安骄傲地一扬头,然后又兴奋地说,“对了,我昨晚就想告诉你一件事儿,结果我给忘了。我爸爸说,他也希望我在这里参加高考,这边高考容易些。哎,杜暄,我忽然特别有压力,我总觉得我要是考不好都对不起我爸爸。” 杜暄弯起胳膊肘撞了撞林廷安:“放心吧,有我呢,你想考哪儿?” “那我哪儿知道啊,”林廷安说,“我高一才念了两个月,高二念完了再说吧,反正最差也应该有个二本念吧。” 你别逼我啊_140 “你有点儿出息行吗,刚刚还说不想给我丢人呢。” “二本丢人吗?”林廷安梗着脖子说,“凭自己本事考上的大学,哪儿丢人了?” “不丢人不丢人。”杜暄按着林廷安的脖子说,“我男朋友甭管考哪儿都是真才实学。”他又压低声音说,“甭管考哪儿我都喜欢。” 林廷安眯着眼睛笑:“再说,我觉得我也不差,我学习也还可以。” “那是,实验班的呢。” “我操,”林廷安一拍巴掌,“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是实验班的呢,今天期中考放榜,我可别拉班均分太多,要不然许老师的那脸色可太难看了。” 杜暄:“你不是想流出实验吗?” “啧,也是啊。”林廷安叹口气,挺为难地说,“待在实验班吧,太累,流出去吧,丢人。” “待着吧,”杜暄说,“你要是高中三年都能留在实验班,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林廷安问。 “人力能及的范围内,任何事。”杜暄说。 “……”林廷安瞪着杜暄,“任何事?” 杜暄:“只要我能做到。” 林廷安愣了几秒,忽然脸一红:“一言为定。” 下午放学时,各年级的榜单全都贴了出来,林廷安仗着田径队训练不用上晚自习,直接跑上了二楼去看榜单。 杜暄。 林廷安叹口气,这人要是学文科,三中文科状元非他莫属啊。 语文、英语、历史、地理、政治,五科第一。 就算史地政文理不是一张卷子,但林廷安相信让杜暄做文科卷子也是这个结果。就这么个人,偏偏他还是学理的,这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天理。 想想自己的成绩,想想上午某个脸大如盆的人拍着胸脯说:“我不给你丢人”,再想想昨晚父亲说“我希望你留在这里考高考”。 杜暄曾经问过他:“以后怎么办”。 以后,杜暄一定会在北京大学医学院,自己呢? 杜暄肯定还会读研究生,自己呢? 而且听说学医的十有八九都得出国深造,自己呢? 年级198,实验班倒数第6. 林廷安盯着榜单上一连串的杜暄的名字,想,我要好好念书。 第六十四章 一个星期后的周一班校会, 三中“科技周”的收官之战拉开了帷幕,获奖同学的演讲和问答吸引了全校的关注。为了表示嘉奖和重视,学校德育处出面请了获奖同学的家长前来现场听演讲。 马静生平参加过很多次学校的活动, 从幼儿园时代的亲子游园会到中学时代的家长委员会, 但这是唯一一次作为受表彰对象出席的,所以她今天真是盛装而来。在礼堂门口, 竖立着一排一人高的宣传板,一块板子对应一个获奖同学, 上面有他们的照片和获奖作品, 还有老师的评语。作为特等奖获得者的林廷安, 他的宣传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马静左右端详了半天,拿着手机前前后后拍了一溜够,她甚至都有点儿不敢认自己的儿子了。 三中高中部的制式校服很帅, 但从前也只有杜暄穿看起来才会很帅,自己的傻儿子只能穿出地痞流氓的感觉。他从不把白衬衫塞进裤腰里,永远不系第一颗扣子,领子从来没拉正过, 就算周一要检查着装,他的领带也从没有戴正戴紧的时候。 可是今天,穿得立立正正的林廷安, 严肃地系着领带,脚上终于换了黑皮鞋,头发梳得服服帖帖不再四处滋毛……马静忽然觉得“林家有儿初长成”,小伙玉树临风帅得有点儿出人意料。 而帅新境界的林廷安此时正站在礼堂的后台。他本来是不紧张的, 毕竟讲的是自己最擅长的,PPT是爸爸给做的,感言稿是学圣男朋友给写的,虽然篇幅挺长,但是文通字顺背起来也挺顺利。于是在候场的时候,林廷安还跟同学显摆带来的五六个飞机模型,有一种祖国的蓝天要靠我的嘚瑟样。可当他站到侧台,看到聚光灯中的杜暄时,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杜暄理所当然的是主持人,他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套深色的中山装。林廷安一直觉得学生穿正装特别傻,但是杜暄穿起来却很精神。林廷安站在侧台,探头从大幕侧边往台下看了看,其他年级都在班里看电视转播,礼堂里坐的是高二年级的同学——没有一张熟面孔。 林廷安摸摸自己的心口,跳得越来越快。 孙睿作为活动部编外人员,被杜暄拉来干苦力,守着台口负责叫人。 “你倒数第二个才出场呢,现在激动什么?”孙睿问。 “你什么眼神儿,我这叫紧张不叫激动,”林廷安原地蹦了蹦,“我还没站上来过呢。” “市级比赛你都跑完了,这场面你HOLD不住?” 林廷安啧一声:“那不一样,跑步我擅长,这个太高端,我没玩过。” 孙睿说:“你放心吧,甭管你讲成什么样,绝对轰动全场。” “为什么?”林廷安有些理解不了。 “就凭你这PPT,”孙睿轻笑一声,“彩排的时候差点儿把学校那台垂垂老矣的笔记本给憋疯了,一点开绝对满场炸。” 那是,林廷安骄傲地抬起头。 “再说,杜暄为了安排你的出场时间,简直把‘以权谋私’四个字发挥到极致了。” “怎么讲?”林廷安问。 “你是倒数第二个,底下的听众听到这会儿都会有种曙光就在前方的感觉,所以会格外振奋。而且杜暄特地把全场最差的那几个都安排在你前面了,等你一出场,那对比强烈的,啧啧啧,唉,他简直卑劣啊无耻。” 林廷安哼一声“这怎么就卑劣无耻了,本来也是我做的好。” 孙睿翻个白眼:“关键这闹腾了全校快一个月的破科技周压根就是你家杜暄给你一个人玩的。你说,卑不卑劣,无不无耻?” “什么意思?”林廷安敛了笑容问。 你别逼我啊_141 孙睿掀起眼皮看看林廷安,似笑非笑地说:“他就想让你有个在全校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你也在三中混了三年了,咱们什么时候搞过‘科技周’这种活动?而且全程学生会牵头,德育处和团委一点儿没介入。” 林廷安摸摸心口,看着站在台口幕布后面的杜暄。他正在和另外一个主持人对词,顶灯的光晕洒在他脸上,每一根眼睫毛上都挑着一朵小小的光。林廷安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台口。 “干吗去?”孙睿在后面说,“别走远了,一会儿我叫不到人了。” “我去背会儿稿子,”林廷安说,“快到我时给我发微信就行了。” “听着点儿手机啊。”孙睿不满地嘟囔,“你早干什么去了。” 凭良心讲,林廷安是背了稿子的,虽然不至于滚瓜烂熟,但是自信上台临场发挥也能说得八九不离十,毕竟他了解的航空知识,应付这个场面绰绰有余。实事求是地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科技周和小报当回事儿,纯粹是帮男朋友撑场子呢。至于后来被评为特等,也觉得十之八九是杜暄那笔漂亮的钢笔字的功劳。PPT固然夺人眼目,感言稿自然动人心扉,但那些都不是自己的,也只是用来让场面好看些罢了。学校的差事嘛,从来都是这么应付的,谁也不会太当真。 可是孙睿却告诉他,这一切,全是杜暄的一颗心。 林廷安在礼堂门口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席地而坐,他把自己的小报摊在地上,逐字逐句地检查有无知识性错误,思考有没有哪些术语需要解释,怎么解释才能简明通俗,考量有没有什么空间可以扩展一下,让演讲的技术含量更高一些…… 对于林廷安而言,只有两个领域他是有足够的自信的:一,短跑;二,航空知识。如果杜暄能够动用整个学生会来给他一个出彩的机会,他就一定要炫成一道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 男朋友的场子,要撑就撑成天安门广场。 林廷安全神贯注地过稿子,任何一个细小的漏洞都不放过,浑然不觉时间飞逝,直到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孙睿:还有一个就到你了,赶紧回来。 林廷安把稿子折好,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脑袋里全是飞机,直升机、歼击机、战斗机、教练机、隐形机、运输机…… 他顶着一个停机坪回到后台,孙睿一边给他身上装耳麦,一边指指台上。一个高二的学生微微一鞠躬下来了,底下一片掌声。 林廷安脚底下踉跄一下:这就是你说的最差的? 孙睿说:“这高二的。” 林廷安定定神,今天底下坐着的听众全是高二的,有这个现场反应倒也不奇怪。 他刚把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咽回去,就看到杜暄握着话筒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他站在聚光灯下,腰身笔直。从林廷安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杜暄的后背,林廷安皱皱眉,感觉杜暄又瘦了。 杜暄停了两秒,等全场的掌声平息下去,然后用好听温厚的声音说:“航空……” 这两个字一出来,林廷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空了,杜暄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水,一漾一漾的,模糊又晕眩。 他愣愣地看着杜暄微微后撤一步,半转身冲向台口,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请谁?我吗?我要上场了吗?我稿子背熟了吗?杜暄好像用了好多成语,普天同庆还是喜大普奔来着?这俩哪个是网上的?我会不会出错?要是出错了怎么办?会不会很丢人?如果我让杜暄失望了怎么办? 如果,让杜暄失望了,怎么办? 杜暄,会失望的。 林廷安僵在了台口。 杜暄等了两秒,看林廷安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傻愣愣地向自己行注目礼。他努努嘴,示意林廷安赶紧上来,可是林廷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孙睿正拿着流程单通知一下个同学候场,注意到这几秒钟的安静,于是毫不犹豫地轻轻踹了林廷安膝盖一脚。林廷安腿一弯,自然而然的迈出了一步。第一步迈出去,后面的就成了机械化动作,他笔直地冲着杜暄走过去,眼角的余光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全场都是陌生人,除了杜暄。所以林廷安只能死死地盯着杜暄,似乎看到他就能不紧张。 杜暄又往后撤了半步,让不会拐弯的林廷安从自己的身前走过。他握着话筒的左手垂到身侧,话筒的开关已经关了。当林廷安走到他跟前时,杜暄忽然挤了挤眼睛,小声说:“完事请你吃车厘子。” “你……”林廷安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杜暄就自自然然地从台口下场了。林廷安把目光转向观众席,黑压压的人脑袋全变成了一颗颗红得发紫的车厘子,自己只吃了一小把,倒是把十根手指头都挨个儿舔了一遍……八十多块钱一斤呢。 林廷安站在话筒前,点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幻灯片,流畅地说:“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的林廷安。” 杜暄站在台口,看着林廷安的侧脸,轻轻笑了:你的舞台。 林廷安身后巨大的LED显示屏上展现出蓝天白云和一架正在做普加乔夫眼镜蛇机动的战斗机,飞机急速拉起一个巨大的仰角,平飞之后速率骤减,拉出一个好像眼镜蛇仰首吐信的弧线。 惊心动魄的美! “1988年‘普加乔夫眼镜蛇机动’成功展现,从仰角30度到仰角120度,全程必须控制飞机保持平衡避免进入尾旋等失速状态,这一动作能够完成得益于苏27战绩的优良气动布局,这其中,机翼的作用至关重要……” 林廷安扶一下耳麦,拿着PPT翻页器离开了笔记本,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在巨大的LED屏幕前伸开双臂,旋了半个圈:“当我旋转时,我的指尖可以搅动空气,形成气流……” 坐在台下的马静屏住了呼吸,在那一瞬间,在一片蓝天白云的背景之下,她的小安飞了起来。 林廷安的掌心托着一架飞机模型,从舞台的左侧走到右侧,飞机机翼上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滑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林廷安说:“所以,所谓的诱导阻力可以理解为为了产生足够的升力而不得不产生的一种‘牺牲’。” “真好。”马静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叹息道,“这孩子真不错,能把这个解释清楚。” 马静回过头,看到一个四十多的男子微微点头,她一笑,是的,她的儿子一直很好。 林廷安讲得很投入,底下负责提醒时间的学生也忘了看表,孙睿杵杵杜暄:“超时了啊。” “超呗。”杜暄无所谓地耸耸肩。 “行,您说了算。”孙睿袖着手,看着在舞台上讲得神采飞扬的林廷安,“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杜暄:“那是。” “差不多了啊,他都超了五分钟,还有感言和观众问答环节呢。” 杜暄一摊手:“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冲上去吧。” 正说着,林廷安又站回了笔记本跟前,PPT翻到了最后一页,一架最新的歼十凌空而起。 林廷安一鞠躬:“对不起,我没掌握好时间,超时了。” 台下安静了两秒,忽然掌声乍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小小的礼堂里轰动了,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坐在前排的校领导就好像没听到那声尖锐的口哨声一样,跟着大家一起热烈鼓掌。马静的巴掌都拍疼了,抹抹脸上,手指上有泪水。 杜暄拽拽衣襟,走上台去:“我看到大家的反应都很热烈啊,林廷安同学,请放心,我相信大家不会介意超时的。” 回应杜暄的是更热烈的掌声。 林廷安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再次深深鞠了一躬,他直起腰来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脸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往杜暄那边看过去,他担心自己只要看了杜暄一眼就会控制不去地扑过去紧紧拥抱住他。 杜暄装模作样地说:“不过,鉴于时间确实……” 你别逼我啊_142 杜暄的话没能说完,台下忽然站起来好几个同学:“我有问题,我有问题。” 林廷安放眼望去,好几只高高举起的手臂,他心里忍不住喊:妈呀,这是国防部发言人答记者问吧? 杜暄看一圈,小声对林廷安说:“物理组章老师举手了。” 林廷安轻轻咳嗽一声:“物理组的章老师。” 礼堂的后排站起来一个人,接过话筒问:“请问,就你刚刚说的诱导阻力,在战斗机上应该如何优化呢?” 林廷安想也不想,张口答道:“目前歼十的双三角形鸭式气动布局,鸭翼和襟翼的联动就是为了增加升力。” 章老师点点头,笑着坐下了。 马静回头看着章老师,这就是那个感慨林廷安“不错”的中年男子,深感他是个慧眼识珠的。 章老师之后,又有几个同学举手提问,那些问题对于林廷安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他非常轻松地就能解答。杜暄用一种几乎骄傲的目光看着林廷安,他想起两年前,那个站在站在领奖台上翘着大拇指照耀嘚瑟的中二少年,嫌校服难看而穿着骚气冲天的荧光黄运动衣,在校长跟前把下巴都仰到了天上。 今天,他站在舞台上,所有人都仰视他,可他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站得笔直,微微低着头,带着谦逊而认真的笑容。 杜暄感到很骄傲,这个男孩子,是他的男朋友。 第六十五章 散场的时候, 马静在礼堂门口等着林廷安,扭头看到林廷安的班主任许老师走过来,忙过去客客气气地打了个声招呼。 许老师:“哎哎, 真没想到林廷安在航空领域懂那么多, 今天我也是大开眼界。” 马静很想客气客气,努力了几次没成功, 最后还是笑着说:“他爸爸的工作跟这个相关,从小就给他讲, 在这方面他的确比同龄人懂得多。” “今天真让我刮目相看, 班里看直播的同学都炸了呢。” 马静笑得合不拢嘴, 只好说:“哪里哪里。” 许老师话锋一转:“其实林廷安真的挺聪明的,你看他上课不怎么听,作业瞎对付, 数学物理还能考到班平均线以内,英语政治历史地理这些需要下功夫记忆的科目就很差,这样可不行,就算以后他学理科, 总要过会考的,高考总要考语文和英语的。” 马静连连点头,许老师的话又了她的隐忧, 于是吞吞吐吐地问:“那个,许老师,我想问问,小安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出格?”许老师想了想, “上课说话睡觉,不写作业或者抄作业,晚自习说话……这些就挺过分的了,俗话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还是应该遵守校规校纪,要保质保量地完成作业。” “对对对,这些肯定是他的不对,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监督。不过……我想问的是,除了这些以外,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比如……比如有没有男女交往的问题。” “男女交往?”许老师笑了,“这个绝对没有,他跟女生的关系都挺好的,但是也没见跟谁特别好。” “外班的呢?” “那就更没有了,外班跟他关系好的,除了田径队的那几个同学就是高二的杜暄了,我看到过好几次杜暄来找他。” 马静啧一声:“没有吗?我跟他爸爸一直觉得他这状态像是谈恋爱的。” “或是是外校的,”许老师也有点儿拿不准了,“这样吧,我帮您侧面打听一下,同学们之间应该比较清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林廷安这孩子淘归淘,不过挺单纯的。” 马静对许老师的话将信将疑,总觉得儿子对“回南方”的反应跟“失恋”差不多。一直到林廷安兴高采烈地从后台绕出来,马静的脑子里还在琢磨,照着情况看,小安的女朋友要么就是还在暗恋中,要么就是个网友吧。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打断妈妈的“瞎想”:“怎么样,你儿子帅吗?” “帅。”马静眉开眼笑,“我儿子今天最帅了。” “什么叫‘今天’帅?我明明天天天都那么帅。”林廷安骄傲地站在自己的那张宣传画前:“快来给我拍张照片,我要发朋友圈。” 马静给林廷安拍了照片,又把自己刚刚拍的林廷安在台上做演讲的几张传给他,林廷安精心挑选了九张,尽量从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帅脸长腿。然后他开始琢磨配个什么文字好,写了删删了写,最后简明扼要地就配了一个字——帅,然后附加了一连串足有十几个惊叹号。 朋友圈发出去没三分钟,底下“不要脸”三个字就开始排队。放学铃已经响过了,这是手机解禁的时间,甭管是高一一班的同学还是田径队的同学,全都自动自觉地加入了排队的行列,原来初中的同学很快也加入进来。林廷安拍着大腿哈哈地笑,统一回复“你们就是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然后从郑子岩开始,统一回复又变成了“我们嫉妒你47分的语文”,初中同学自不必说,高中的从郑子岩那里又得知了林廷安此等辉煌的成绩,一片喜大普奔。 马静看着儿子眉开眼笑地抱着手机啪啪一阵猛按,拇指上下飞动神似弹指神通,再看看屏幕上那一串就“不要脸”,也觉得自己这儿子是有点儿不要脸,除了一张脸好看,好像也没什么吸引女孩子的地方。 但是。 但是。 但是“脸好”这条也很重要啊。 马静一时之间纠结得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一下林廷安,正琢磨着,看到杜暄拎着一个衣袋走出来。 “小暄。”马静招招手,刚刚杜暄在台上主持时气定神闲,那份大气和从容才叫真帅呢。 杜暄紧走两步站在马静跟前,先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然后看着依然抱着手机施展弹指神通的林廷安说:“你的脸,收收行吗,太占地了。” 林廷安大概是太高兴了,已经忘乎所以了,一抬胳膊就搂住了杜暄的肩膀,半个人挂在杜暄身上吹:“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给力就?帅吧?我告诉你,你的场子我绝对撑,死命撑,照着天安门广场的标准撑。” 杜暄偷眼瞟一下马静,马静笑微微地看着他们,眼里有藏不住的得意。杜暄放下心来,也顺手搭着林廷安的肩头说:“行,给力!” 马静笑着伸手在两个孩子的肩头拍拍:“走吧,一起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聊得正在兴头上,杜暄的手机响了。杜暄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林廷安伸头一眼:“你妈?今天又不回家吃饭?” 周曼五点下班,通常只要五点到五点半之间打电话过来,那就意味着要加班。果然,电话接起来,周曼说:“小暄,妈妈今天加班。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自己煮点儿吃,要不然就叫外卖吧。” 杜暄嗯一声挂了电话。 林廷安拽着杜暄的胳膊:“去我家吃。”然后不等杜暄回答,立刻转头对马静说:“妈妈,杜暄今晚在咱家吃饭。” “那太好了,我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下楼再买点儿菜……要不然我们出去吃吧,庆祝你今天演讲成功。去吃烤鱼好不好,你前几天不就嚷嚷着要吃烤鱼吗?” “不去。”林廷安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就在家里吃吧,有什么吃什么。” 你别逼我啊_143 “你这孩子,今天小暄在,咱们出去吃点儿好的吧。” 杜暄赶忙摆摆手:“不用阿姨,就在家吃吧,我喜欢吃您做的菜。” 马静立刻心花怒放地去给林毅打电话了。林廷安冲杜暄挤挤眼睛:“脸呢,脸呢。” 林家的晚饭很家常,回锅肉、宫保虾球、蒜蓉西兰花、熘肝尖、干煸四季豆、肉丝蒜苗,再加上一份大拌菜,吃得两个孩子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马静心满意足地看着一桌子的空盘子,一个劲儿地问“够不够?” 林廷安说:“杜暄,一会儿你得扶我下楼遛弯。” 杜暄:“我还指望你扶我呢。” 林廷安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我抱你下去吧。” 杜暄一惊,飞速地瞟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马静:“你是不是想死?” 林廷安:“嗯,想死你了。” 杜暄翻个白眼,站起身来端着空盘子跟进厨房,但是很快他又被马静轰了出来:“去去去,你们小哥儿俩下楼遛弯去,今天不用你俩洗碗。” 林廷安和杜暄相互搀扶着挪下了二楼,在小区的绿化区慢慢溜达着。晚饭后,各家各户都出来散步,孩子和狗满院子跑,晚风已经很凉了,天黑得早,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往角落里溜达。 林廷安悄悄拉住杜暄的手:“我还没谢谢你呢。” “谢什么?”杜暄打了一个嗝,说,“哎,今天真是吃多了。” 林廷安:“我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科技周’了。” 杜暄啧一声:“孙睿这嘴啊,越来越碎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那天说我连个发言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说说而已。” “反正我们每学期都要搞一个全校型的活动,差不多。” “差多了,去年就是弄个读书交流,两天就弄完了。今年你看你折腾的,全校跟着折腾了一个星期。” “那你爽到了没?”杜暄斜着眼睛问。 “嗯……爽到了。”林廷安老老实实回答。 “爽到了不就行了?”杜暄在晚风中挺挺胸,做个深呼吸,“其实我也就今年有工夫弄了,明年我就高三了,所有的职务在下学期都要交给给新一届学生会,我可再没时间弄了。” 林廷安拽了杜暄一把,两个人一起停住脚。 “杜暄,你将来会出国吗?” “出国?我妈给我安排的人生里倒的确有出国这个环节。”杜暄看了看林廷安,一勾嘴角,“担心得也太远了吧,这至少是六年以后的事儿了。” 林廷安:“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杜暄:“不会,我在国内也可以读研究生的,不用非得出国。” 林廷安没吭声,他心想:我说的,不是空间上的“远”啊。 杜暄趁着夜色渐浓,周围全是一片高大的灌木,轻轻拽过林廷安搂进怀里:“真的不会,放心吧。” 林廷安推着杜暄的胸口,把人往灌木从后面挤,同时嘴唇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杜暄踉跄一下连退几步,后背顶上了小区的围墙。这是小区最边角的地方,右边是几乎废弃的自从车棚,左边是疏于打理的绿化丛,夜色中这里就是个一个死角。 林廷安把杜暄按在墙上,整个人紧紧地贴上他,几乎有点儿凶狠地吻住他。 他想,我要怎么办才能追上他呢。 杜暄在林廷安家写完作业,都快十点了周曼才来敲林家的门带着他上了三楼。林廷安把人送出门去,关门时马静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要是到了高三可怎么办?隔三差五的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 “让他下来吃呗。”林廷安说,“这有什么怎么办的。” “时间长了我怕你周阿姨他们有想法。” “那能有什么想法,他们自己不回来,还不许杜暄来咱家吃吗?” 马静忽然想起来什么,冲林廷安一瞪眼:“你说你,咱们今天出去吃多好?正好小暄也在,让你们好好吃一顿,你干什么非要在家里吃,弄得跟咱们小气不愿意花钱似得。” 林廷安:“杜暄平时经常吃速冻饺子和外卖,他吃外面饭馆的饭真是吃够了,就想吃顿家里的饭菜。我告诉您,您就算煮碗面条拌点儿大酱,信不信他都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马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旋即又心疼得直皱眉:“这也不能总这样啊,小安,以后他家没大人的话你负责叫你小暄哥哥下来咱家吃饭。” “他不好意思的,他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从他帮你这层说,也是天经地义的。” 林廷安看一眼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看今天演讲视频的林毅,微微提高了嗓门说:“其实他真的帮我很多,就说今天这个演讲,要不是他我根本没这个机会。” 林毅抬头“嗯”一声:“这话没错,小暄帮你写的小报真是非常出色,还有他改的那个感言稿。” 林廷安说:“不,我的意思是,要不是他,我连做这个小报的机会都没有。” “嗯?什么意思?” 林廷安慢慢地说:“这个‘科技周’是杜暄用学生会活动部的名字搞的,往年没有。他一个人带着活动部从筹划到项目申请,从布置任务到统筹作品组织评判,从安排汇报演出到组织彩排,忙了整整一个月,期中考试都没复习好。” 林毅看一眼马静,两个人都有点儿疑惑:“所以?” 林廷安微微一笑:“他之所以折腾这个,是因为我跟他抱怨,我在三中待了三年,除了运动会连个登台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在全校跟前发言了。高一军训表演,我都因为平时太散漫没选进队列班,简直弱爆了。” 林毅惊讶地说:“所以他为了让你能登台发言,索性弄了个‘科技周’出来,然后让你做你最拿手的内容?” 林廷安耸耸肩膀:“夸张吧?他就这样。” 林廷安看着林毅和马静,非常严肃地说:“我觉得幸好杜暄住咱家楼上,我挺幸运的。” 你别逼我啊_144 第六十六章 林廷安说完才惊觉这话说得很有问题, 自己那点儿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他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反正早晚要说, 如果今晚泄了底, 那就这样吧。 于是他拿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姿态坦然无畏地看着爸爸, 随时准备就此奉献出自己十五岁的生命,唯一遗憾的是临死前没跟杜暄告个别。 林毅皱了一下眉, 跟马静对视了一眼, 林廷安掌心里立刻攥出两把汗来。 “小安, 你得跟小暄说说,”林毅说,“大人的事儿大人自己解决, 你们小哥俩只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我们当父母的就心满意足了。” 心直口快的马静说:“你爸说得对。你告诉小暄,让他别这么费心替他爸爸找补, 这又不是谈生意,你来我往的干什么,多伤感情。况且, 说起来咱家还应该感谢他呢。” “啊……”林廷安张张嘴,饶是他脑子快鬼主意多,也想不出来此时该如何回应父母的这番话,感觉爹妈这思路才是真出众。他顿一顿, 刚刚那种慨然赴死的心力瞬间就没了,他觉得还是应该多活两天,还没跟杜暄腻乎够呢。 马静接着说:“小安你也该懂点儿事,杜暄话说就该高三了,也顾不上你了,你自己要好好努力。” 林廷安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 林廷安生平说过无数次“我一定”,但每次的有效期不超过一个月,所以马静和林毅压根没指望说一次能管用。但奇迹般的,林廷安真的变了一个人一样。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回家的时间晚了。原来每天训练完是七点多,到家差不多要八点。但是最近每周三四他都会九点半左右到家,理由是训练完了去培训部的自习室上晚自习,上完后跟杜暄一起回家。 马静问为什不在家里学习非得跑去培训部。林廷安给出的解释是,回家有电视电脑WIFI和床铺,诱惑力太大扛不住。所以去培训部上个晚自习,也正好可以跟上完数学物理的杜暄一起回家。 这理由虽然十分正大光明,但是因为林廷安素行不良,马静有点儿不放心,还专门给培训部打电话求证过,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激动得给儿子炖了一大锅海带排骨汤。 那天林廷安接到妈妈电话后,跟杜暄说:“一会儿先去我家,我妈炖了海带排骨汤,你喝点儿再上楼,就当是宵夜了。” “挺晚了……”杜暄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不合适。 林廷安拽了他一把:“行了走吧,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你还得在我家吃个几十年饭呢。” “嗯?”杜暄愣一下。 “那不然呢?”林廷安摊摊手,“去你家吃?我怕周阿姨会把我打出去,所以以后你还是住我家吧,我妈做饭挺好吃的。” “林廷安同学,”杜暄摇摇头说,“你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啊,你这思维也……太超前了。” “哪儿超前了?”林廷安不服气地说,“早晚要说嘛,让他们慢慢适应着。” “你就没想过万一……” “没想过。”林廷安打断杜暄的话,“这种事有什么好想的?我喜欢你就是喜欢,自然想一直在一起。要是现在就想以后不喜欢了怎么办,那就说明我现在还是不够喜欢你。”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杜暄却听得很明白,他从心底暖了起来。 林廷安拉着杜暄说:“你以前老问我以后怎么办,其实一开始我也挺害怕的,但我现在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现在努力以后就会很好,现在不努力就没有以后。所以我现在喜欢你,好好跟你在一起,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麻烦会很多。” “又不是我一个人麻烦,你陪着我一起麻烦这样我心理会很平衡。”林廷安洒脱地挥挥手,“所以,赶紧跟我回家去喝汤,我妈肯定特别愿意你去。” 果然。杜暄和林廷安回家时,立刻被马静拽进了林家,一大碗热乎乎的排骨汤喝下去浑身都熨帖起来。 杜暄说:“阿姨,我要在您家吃一个月饭非得胖得走不动路不可。” 马静嫌弃地说:“你看你瘦的,你就得多吃点儿,男孩子强壮点儿才好看。” 林廷安在一边说:“你别看他瘦,特有劲儿,我都打不过他。” 杜暄说:“可是你跑得过我,逃跑的速度一流。” 马静:“小暄你别跟小安客气,他要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打就打,这孩子皮厚。” 林廷安把汤勺一放,抗议说:“妈你跟我们老师也这么说。我们许老师才三十多,你上次家长会跟她说‘就跟自己孩子一样该打就打’,我听着都神尴尬!” 马静瞪儿子一眼:‘那让小暄拿你当亲弟弟,行了吧。” 林廷安摇头:“亲弟弟当然不行。” 杜暄从碗沿上方看着林廷安,眉眼弯弯的。 “那怎么不行了?”马静说,“小暄多好,我要有这样的儿子我高兴死了。” 林廷安大声地“哼”一声,转过脸来冲杜暄挑挑下巴。 杜暄捏着一块排骨啃着,嘴角沾了油渍,笑得见牙不见眼。 马静往杜暄碗里又夹了一块排骨,说:“小暄多吃点儿,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呢?” 林廷安说:“累的。他寒假要参加一个生物学科的全市竞赛,这段时间生物培优班的作业简直泰山压顶。” 杜暄放下排骨说:“阿姨你别听他的,作业是多点儿,但也没那么夸张。” “真的!”林廷安抢着说,“哎,妈您知道吗,杜暄生物学的,啧啧啧,基因实验室的教授天天撺掇他考农大。” “他跟谁都这么说,你也太夸张了。”杜暄觉得林廷安跟推销员似的。 马静赞叹道:“参加市里的比赛啊,真棒。” “我都做好了去三日游的准备,估计就是参与一下,我生物学得也没那么好。”杜暄说。 马静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这种比赛当然高手云集,如果你非得奔着夺冠去那就没意思了,关键是你要享受比赛的过程。跟兴趣相同的人交流、竞争是一件挺快乐的事儿,也有机会听听一些顶尖级的专家的讲座,这都是很长学问的事儿,平时想听都没机会呢。而且多见见世面是好事,至少以后也能说‘咱们是参加过市级比赛’的人呢。” 林廷安得意地说:“你看我你看我,咱是参加市级比赛还拿了奖的人。” 马静:“嗯,你也不错,挺棒的。来,再奖励你一块排骨。” 你别逼我啊_145 马静说:“小暄你要拿了奖,甭管几等奖,我都请你吃大餐。” 林廷安酸溜溜地说:“这待遇,我跑了第二才吃上一顿好的。”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两碗汤喝完,杜暄准备上楼,临出门时林廷安说:“对了,我跟你上去拿那本练习册吧。” 杜暄愣了不到一秒钟,瞬间反应过来:“那行吧,省的我明天给你带了。” 马静想到周曼的脸色,嘱咐:“拿完下来写作业,别又玩疯了不下来。” “放心吧。”林廷安说完跟着杜暄出了门。 林廷安在出家门时很小心地关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愣是没亮。 杜暄啧啧叹气,轻声说:“这身手真是,少侠你踏雪无痕啊,颇有当中夜君子的天赋。” “废话真多。”林廷安嘟囔一声,“你紧张什么?” “没啊。” “得了吧,你紧张不紧张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吧,又怎么了。” 杜暄叹口气:“你爸妈怎么那么好?他们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在一起了。” 林廷安凶巴巴地说:“你要干吗?始乱终弃?” “啧,你会的成语越来越多了。” “别废话,你现在后悔晚不晚点儿?” 杜暄笑了:“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太好意思,但是我这人的脸皮比较厚。” 林廷安弯弯眼睛:“我要抱你一下。” 杜暄张开双臂:“抱吧。” 林廷安走上前,双手从杜暄腋下穿过,扎扎实实地把人抱在怀里:“可是杜暄,我有点儿害怕。” 杜暄叹息:“怕什么?” “你这个人心太重,想问题又多得要死,我怕你自己一个人瞎想,想着想着就会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爸妈,然后就要跟我分手。” 杜暄:“还说我心重,我看你想得更多。” 林廷安:“有事要跟我说。” “会的会的,”杜暄笑着推开林廷安,“你怎么跟祥林嫂一样?” “谁?” “你明年会在语文课上认识她。”杜暄说,“行了,我上楼了,今天比平时晚太多了。” 林廷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你明早想吃什么?我们去吃面茶好么?” “随你。”杜暄摆摆手,“我走了啊。” 林廷安眼巴巴地看着杜暄上楼,刚走了没三个台阶就说:“等等。” 杜暄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他。林廷安三两步冲上来拽杜暄的书包:“随便给我本练习册。” 杜暄:“我都忘了。” 林廷安嫌弃地看看手里的练习册:“下次我要换个借口了,我现在看见练习册就恶心。” “你最近学的有点儿猛,怎么突然发奋了?” 林廷安摇摇手指:“学圣的男朋友,就算不是学霸也不能差太多吧。” 杜暄轻笑:“你不是打算流出实验班吗?” “啧,你这人最烦人的一点就是记性太好,这么好记性怎么不去学文科?” 杜暄笑着推他:“行了赶紧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你干吗老催我啊。”林廷安不高兴地说。 “回去晚了我妈又数落我,我不想听她絮叨。” 林廷安认真地说:“你就跟周阿姨说是因为我问你问题才回来晚的,没关系的,反正她又不会来絮叨我。再说,你也确实给我讲题来着。” “这跟你没关系。” “我是不是……害你经常挨说?” “认识你以前我也经常挨说。” 林廷安:“如果我害你挨说……那你就忍忍吧,反正我不想离开你。” 杜暄笑起来:“我特别乐意忍着你,看见你我就高兴。” 林廷安得意地一笑,这才心甘情愿地说:“我回去了”,拎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学科的练习册回去了。回屋的几步路他兴高采烈地走得险象环生,差点儿从楼梯上栽下去。 杜暄看着他进了家门才上了半层楼掏出钥匙开自己家的门。 周曼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加班加班,你哪里那么多班加?那个项目不是结束了吗?” “你一个礼拜五天三天加班一天饭局,你有完没完?” “我怎么知道你跟谁在一起吃饭?你又不带我去!” “什么叫我疑神疑鬼?明明就是你下班不回家” 你别逼我啊_146 …… 杜暄小声说一句:“妈我回来了。” 周曼掀眼皮看他一眼,随意地点点头,胡乱斥责杜建成几句,让他赶紧回来便挂了电话。 “你怎么才回来?”周曼满脸不耐烦地说,“这都几点了?你应该半个小时前就到家了。” 杜暄哼一声:“下课时耽误了一会儿。” “老的老的不回家,小的小的不回家,你们姓杜的真是遗传。” 杜暄忍不住说:“我没不回家,也就晚了半小时。” “晚回家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给你个手机是摆设吗?不想要就交出来。” 杜暄知道妈妈这是拿自己撒火,想忍忍就过去了。 可杜暄的沉默让周曼愤怒:“说啊,干吗去了!” “上辅导班,回来时跟同学说了一会儿话,耽误了。你要是不放心,下次去接我好了,正好,从初二到高二,你也没接过我几回。”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什么意思?我当妈的还不能……” “能!”杜暄抬高嗓门打断周曼的话,他顺手把书包丢在地上,几乎是带着怒火说,“但是我想知道,您到底是担心我还是因为爸爸回家晚生气?” 周曼:“我当然……” “要是因为我,那我道歉,下次我会记得提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也尽量按时回家。如果是因为爸爸,您去跟他说,别冲着我发火。” 周曼张了张嘴,被儿子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杜暄看着妈妈错愕的神色,心里又有点儿难受。他喘一口气,想起林廷安说的“过好现在就是以后”,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试试。于是走过去拉着周曼坐下:“妈我想跟您说几句心里话行吗?” 周曼:“你说。”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想说的在心里积压了很久,堵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好拣了一个他觉得最安全的说:“生物培优班的老师说我学得挺好的,他想推荐我寒假参加市里的生化学科竞赛。” 周曼漫不经心地说:“那挺好的,这个班没白上,这个比赛如果拿了奖,高考时有没有优先录取?还有,你寒假还要上数学提高班,你自己记得把时间安排好。” 杜暄闭了一下眼,嘱咐自己别急别急,好好跟妈妈说说,道理都是能讲通的。他尽量口吻平和地说:“比赛前要培训一下,大概一周半,然后赛程是三天。前后正好两周,跟数学班有点儿冲突。但是如果拿了一等奖,可以拿到北航生物医学工程专业的自主招生名额,周教授说我挺有希望的。” 周曼一听就开始摇头:“生物医学工程是个什么专业?医生不是医生,生物不是生物的。” “北航的生物医学工程全国排第二。” “这不是排第几的问题,”周曼深深吸口气,似乎也在忍耐着什么,“小暄你要明白,你念大学是为了什么,找工作对不对?找工作是为了什么,活的更好对吧?现在这个社会,学金融就业最方便了,况且爸妈还有这方面的资源。” 杜暄一瞬间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妈妈就是一堵墙,任你撞的头破血流她自岿然不动。他有点儿暴躁:“妈妈,我想说的不是就业问题,我想说的是我的兴趣问题。我不想学金融,一点儿都不想,我宁可落榜后年重新考我都不想学金融您明白吗?我从一开始就说我想学医,生物医学工程非常尖端,它和医学领域相关,非常有前景。” “然后呢?毕业之后干什么?做研究?卖药物还是医疗器械?再然后呢?将来忙死累死挣不到钱买不起房娶不起媳妇?” 杜暄闭了闭眼,努力压抑自己尖叫的冲动,冷笑一声自嘲地嘟囔道:“娶媳妇这个问题您倒是可以不用操心了。” 周曼:“怎么能不操心?嗯?你看咱们家,到现在都是住的你爸爸单位宿舍,哪有钱买自己的房?要是挣得钱多,咱们也能住上大房子了。” 杜暄觉得妈妈的思路真是与众不同,他在说娶媳妇的事儿,妈妈说买房子的事儿,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是这样,一家人的思维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个专业不卖药也不卖医疗器械,它是一种研究方向,一个新兴的边缘学科。您不懂的话可以去查查,也别瞎说啊。” 周曼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嫌我不懂你那些高科技?你自己都说了那是边缘科学,边缘啊!” “我不是嫌您……” “你爸爸就成天说我什么都不懂,我怎么不懂了?就说我没他学历高,我又不是文盲我怎么不懂了?” 杜暄绝望地叹口气,最终放弃了,他想算了还是回屋写作业吧。临走前随口问一句:“爸爸今天有应酬?” “应酬?哼,谁知道他都应酬谁去了,天天都忙,忙半天也没见挣多少钱回来。”周曼说起丈夫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不是一直这么忙吗?您之前跟着他四处应酬,应该知道啊。” 周曼冷笑一下:“他现在不让我跟着去了,让我看着你功课,嫌我不会说话,听不懂他们业务上的术语。我跟你说小暄,你一定要考上好大学,现在社会学历太重要了,你妈妈我就是吃亏在学历不够,你爸当初要是考个在职研究生,早就升职了。所以你要好好念书,你中考已经失败一次了,高考必须成功。” 杜暄攥了攥拳头,觉得自己的内心就是一片荒原,妈妈的话完全就是往里面扔了一个火把。漫山遍野的野火呼啦啦烧过,烧得他整个人都暴怒起来。 第六十七章 杜暄几乎是暴怒地喊起来:“我怎么就失败了?考三中就失败吗?我没考上师大附中就失败吗?我要怎么样才能算成功?要没考上清华央财怎么办?复读还是去死?” 周曼被吓了一跳:“你……你嚷嚷什么?” “我受够了!”杜暄猛地站起来, 用力吼道,“我真是受够了!我告诉您,我永远不会去考央财, 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学金融, 您听明白了吗?我不管您说什么,有什么计划, 总之我不会去学金融,我讨厌这个专业!” 周曼从沙发上蹿起来, 想都没想一扬手就是一耳光抽在杜暄脸上, 她浑身发抖地说:“你个不知好歹的混蛋东西, 我是在害你吗?啊,我辛辛苦苦……” 杜暄顾不得脸颊火辣辣的疼,或者说他的委屈和愤怒已经盖过了一切疼痛,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嚷道,“我也很辛苦啊,我从幼儿园起开始学英语、钢琴和围棋,一年级学书法, 二年级学奥数,三年级跆拳道……一直到现在。除了没考上师大附中,您的所有要求我都做到了, 您数过我从小到大拿过那多少个奖项吗?您知道我初中考过所有学科的年级第一吗?我初三第一次数学物理考年级第一您夸过我吗?所有的这些都不能算成功吗?” “我为什么让你学那些?”周曼脸色煞白,声音都发抖,“你知道按学籍你根本上不了你念的小学,全是靠着你的钢琴和围棋特长, 家里又出了六万块择校费你才上的。那我为什么非让你上那个小学?因为它的对口校是三中,你是凭着年级第一和奥数、剑桥英语成绩才上的三中。上三中又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上师大附然后考重点大学吗?” 周曼急速地喘息几声,声音嘶哑地说:“你就光说你辛苦,你算过你学这些东西家里花过多少钱吗?这些钱爸妈挣的轻松吗?” “可是我不想学。” “这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吗?”周曼说,“你去问问去,现在有几个孩子不上辅导班的?就说你们班,有不上的吗?有吗!” 杜暄:“不!您根本就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怎么不明白,”周曼冷笑一声,“你就是嫌我管得多,你想要所谓的自由和个性,你要独立。可是你明白这个社会有多残酷吗?你不是富二代官二代军二代星二代,你哪怕是个拆二代我都不逼你。可你爹妈什么都不是,就认识俩在银行工作的酒肉朋友还想着为了你将来就业方便逢年过节就大包小包的送礼物,天天给人赔笑脸。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 “我可以自己找工作,我不相信将来我还养不活自己了。” 你别逼我啊_147 “养活和过得好是一回事吗!”周曼吼道,“你看看你宋阿姨,每年至少出国玩两趟,住联排别墅,买名牌包开奔驰,她过的那叫什么生活?嗯?那些不都是钱?我告诉你,她就是在金融业混的。” “可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你不想要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感觉。”周曼大吼道,“你是一开始就要穿那个什么乔丹鞋的吗?还不是有同学穿了你喜欢才想要的?你现在的朋友圈,一放假就跟旅游产品推介会一样,你不羡慕吗?你别跟我说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眼馋别人’,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虚伪!” 杜暄盯着妈妈看了几秒钟,忽然抄起地上的书包拔脚就跑。 “你干吗去!”周曼在后面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跟着巨大的关门声回响在房间里。 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周曼冲到门边想要打开门却又停了下来。她听到杜暄的脚步声很快停了下来,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然后听到二楼响起一声关门声。她松口气,然后木然地站了一会儿,茫茫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瘫倒在地痛哭起来。 杜暄没有穿外套,走廊里的风很冷,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只是蒙头往下冲。刚跑到楼梯拐角就撞进了一个怀抱,有熟悉的气味和温度。杜暄想也没想,一把抱住林廷安哭了起来。 马静走过来:“你带小暄先回去。” 林廷安紧紧抱着杜暄的肩膀,然后半搂着他往屋里走。 林毅看看马静,不赞成地摇摇头:“不好吧,毕竟是人家家事。” “不行,我看不下去。”马静说,“没这么逼孩子的。别说我挺喜欢小暄这孩子,就算是普通邻居,我也想去劝劝。再说,这大半夜的,咱把孩子接家里了,总得跟人说一声吧。” 林毅犹豫了一下:“行吧,反正也已经卷进来了,你去劝劝吧。不过说话委婉点儿,别跟训我似的。” 马静点点头:“我一会儿再上去,估计这会儿周曼也在气头上。” 林毅回屋给妻子拿了一件大衣:“走廊里挺冷的,你多穿点儿。” 马静披上衣服问:“那俩孩子呢?” “在小安那屋呢,”林毅叹口气,“我刚才看小暄脸都是肿的。” “唉,何必呢。”马静抬头看看三楼紧闭着的房门说,“我去看看吧。” 马静敲了很久,门才打开。周曼打开房门时眼睛红肿,但是头发梳得很利落,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西裤和修身衬衣,衬得她依然身形窈窕。 “小暄在你那里是吗?” 马静点点头,又问:“何必呢?”’ 周曼捋一捋鬓角:“男孩子总要管得严一些,他长大了以后就会懂了。今天……就麻烦你们了。” 周曼话里的拒绝让马静无奈:“我说句不好听的,养孩子都是为了他们好这我懂,可你这样将来落埋怨怎么办?” “肯定是要落埋怨的。”周曼垂着眼睛,慢慢地说,“我认了。” 马静:“小暄已经很优秀了,你其实不用给他那么大压力。” 周曼沉默了很久,说:“小马,你不懂。老林是技术人才,到哪里都是众人捧着供着的,你也从来不用担心他的工作和升迁。可老杜呢?一个管理岗,学的专业跟工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每天都被手底下那群毕业没几年的小硕士小博士追着赶着,想升半级费了快两年的劲儿也没成功。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学历和人脉?所以我决不能让小暄重蹈覆辙。” 马静:“可是,学历对于小暄来说不是问题啊。” “所以专业很重要。”周曼说,“他想学医,可你知道学医的时间成本有多高吗?在这个城市,如果你想进三甲医院,就得是个博士,要么就得是个留洋的。从本科到博士,就算你考本硕连读,也得七年加三年。毕业之后三年副主任医师三年主任医师,一共十六年,这还是一级不耽误直接晋升的。好,就算你做到了主任医师,又怎么样?工作猝死的,被病人砍死的,还少吗?” 周曼做个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我不让他学医,有什么不对吗?” 马静听了,默默叹息一声:“可这辈子还得他自己去过啊。” 周曼抬眼看着马静,摇摇头说:“你还是不懂。如果有一天,小安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他却跟你说那是他的自由和独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后悔。到那时你就会知道眼睁睁看着他往歪路上走有多痛苦,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态了。” 林廷安把自己的房门关好,半拥着杜暄坐在床上,捧着一盒纸巾一言不发地陪着他。杜暄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似乎想用眼泪把心里堵着的郁闷都冲开。半晌,他才渐渐平复下来,盯着床单上印着的老式双翼飞机发呆,整个人都空了。 “困吗?”林廷安问,“你今天在我家睡吧。” 杜暄木然地看着床单,脑子里被刚刚的怒火烧成了一片白地,林廷安说什么他都反应不过来。 “我给你倒杯水去。”林廷安把纸巾盒塞进杜暄怀里,“坐这儿等我回来。” 杜暄眼睛都没眨一下,林廷安的声音始终跟他隔着一层。 林廷安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秒,飞快地跑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又飞快地跑回了卧室。从头到尾,杜暄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林廷安扶着他的肩膀,把杯口凑到杜暄嘴边:“渴不渴都喝一口,你嗓子哑了。” 杜暄被动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一入喉,所有的感觉便又回复过来,他开始觉得痛、累、绝望和无力。还有干渴,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好好喝过一口水一样,他迫不及待地凑近杯口,大口大口地喝水。 林廷安小心地倾过杯子,轻声说:“慢点慢点。” 杜暄直到喝完那一整杯水,才又觉得活了过来,血液又开始流动,痛苦也再次席卷而来。他抬头看看林廷安,眼睛里全是绝望。 林廷安把杯子放一边,再次问:“你今晚睡我家吧?” 杜暄没吭声,林廷安的问题他听到了,可是脑子里一个字都没留住。 “你妈在气头上,你就别回去撞钉子了。我妈妈已经上去了,她说她会和周阿姨谈,大人之间有时候谈起来比较容易互相理解。” 杜暄被“妈妈”两个字刺激了一下,脸颊抽痛起来,脑子里混乱的片断开始闪现和重组。他皱皱眉,轻轻摇摇头。 林廷安按住杜暄的肩膀:“行了别摇头了,就这么定了,我给你找一身睡衣,你先去洗澡然后睡觉。”说完,他拉着杜暄下了床,强硬地把还恍惚着的杜暄推进了卫生间。 杜暄扶着洗手池,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半边脸又红又肿,眼睛通红,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他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觉得眼睛也开始生疼。 卫生间的门轻轻响了几声,林廷安推门进来,把一身睡衣放在洗衣机上:“你洗个澡,然后换这身衣服。” 杜暄从镜子里看着林廷安,说:“不用……” 林廷安沉着脸,果断地说:“用不用我说了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完,干脆地关了门。 杜暄愣了足有两分钟,冻僵的大脑才又开始慢慢溶解重新运转起来,他想思考一下以后怎么办,可妈妈的脸刚一浮现出来,他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头痛欲裂,心烦意乱地想要尖叫。 杜暄闭上眼睛,拼命地想林廷安,想他亮闪闪的眼睛,想他炽热的怀抱。直到这时,他才回忆起林廷安刚刚搂着他时控制不住的颤抖,眼睛里根本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慌乱。 但就是这么慌乱,他也没松开抱着自己的手。 你别逼我啊_148 杜暄慢慢地脱下衣服,拧开花洒,温热的水冲过身体,虽然心底依然一片冰凉,但好歹身体暖了起来。 林廷安一直在卫生间门口等着,杜暄出来时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拉着杜暄往房间走。杜暄浑浑噩噩地跟着走,恍惚间觉得林叔叔和马阿姨应该不在家,心里便又安稳一分。 林廷安怕冷,北方还没开始集中供暖可他房间的电暖气已经打开了,屋子里热乎乎的。这热度温暖了杜暄,他终于尝试着开了口:“我……” “睡觉。”林廷安打断杜暄的话,不容置疑地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事儿,但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没用。先睡吧,明天再说,好不好?” 杜暄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说他连听林廷安说话的心力都没有,他只想抱着这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林廷安掀开被子让杜暄躺进去:“你睡,我陪你。”说完脱了鞋靠着床头坐在外侧,一只手就放在杜暄的脸边上。 杜暄侧侧身,抱着林廷安的那只手塞进自己的颈窝里闭上了眼睛。 杜暄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没想到一闭眼的工夫就跟晕过去一样,就连马静和林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林廷安听到门响就蹑手蹑脚地把手抽回来,然后从屋里出去追问:“怎么样?” “这有什么怎么样的,”马静叹口气,“她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哪里是我们几句话能说明白的。” “你也睡吧,”林毅对儿子说,“有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这都快十二点了。” 林廷安:“那以后怎么办?” 林毅:“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的事儿谁知道。明天放学让小暄先回咱家来,先劝劝他。” 林廷安不服气地说:“劝杜暄干什么?这又不是杜暄的错。” 林毅:“杜暄当然没错,但他总要回家啊,事情总得解决吧。” 马静哼一声:“我觉得周曼心理有问题,这人怎么这么偏执?” 林廷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第二天杜暄是被林廷安叫醒的,他完全没有听到闹钟响,整个人睡得跟昏迷了一样。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浑身乏力,头晕晕的。 “还去上学吗?”林廷安担忧地说,“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杜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甩甩头说:“我要去上学。” 林廷安伸手抱住杜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可以陪你,今天休息一天吧。” 杜暄松开怀里的被子,把林廷安抱紧,林廷安身上很热,肌肉紧实,杜暄觉得抱住他有种切实的充实感,怀里心里都满满的。 “我要去上学,我没事的。”杜暄又一次说。 “好。”林廷安松开他去翻衣柜,“校服就算了,秋裤穿我的行吗,还有棉服也穿我的吧。” 杜暄接过几件衣服,林廷安式的风格席卷而来,都是跳脱张扬的颜色,永远彰显着他用不完的活力。 杜暄恍惚了一下:“去年我说借你穿我的泳裤你不要。” “我那时候不好意思,”林廷安扑到床上,吻住杜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你是我男朋友。” 杜暄伸手摸摸林廷安的脸,从林廷安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担忧。 “别担心,我没事。” 林廷安挑挑眉:“真的?” “真的。”杜暄解开睡衣的扣子,一边脱睡衣一边说,“这又不是第一次吵架了,我都跟她吵了好几年了。” 林廷安把手按在杜暄光裸的胸口,杜暄很瘦,薄薄的肌肉层下能摸到肋骨,掌心下心跳得很剧烈。 “杜暄,我想去找找杨老师。”林廷安忍不住凑过去,在杜暄的脖颈上吻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杜暄的战栗。 “有用吗?”杜暄搂住林廷安的腰,他喜欢抱他,有满满的充实感。 “我不知道,但是他遇到的这种家长肯定挺多的,或许他知道该怎么办。”林廷安把脑门顶在杜暄的肩头,声音都有点儿抖,“昨天,我很担心你,我,第一次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真的疼。” “好。”杜暄点点头,“放学后我们去找他。” 第六十八章 周曼把马静送出门, 一直强撑着的表情终于碎了。她闭着眼睛躺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屋子里很安静,事实上这个家里一直都很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杜暄就变得不爱说话, 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跟楼下那混小子说的话都比跟亲妈说的都多。而丈夫加班的也次数越来越频繁,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开始,还跟自己聊一聊工作的事儿, 现在每天回来就是睡个觉, 周末也只是自己躲在屋子里上上网、打打电话…… 这个家里有两个玻璃罩, 丈夫和儿子都安安稳稳地在玻璃罩里自得其乐,只有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却永远也撞不进那两个人的世界。 而且, 他们像烦苍蝇一样厌烦自己。 周曼在争吵了一个晚上以后,面对死寂的屋子突然有了一种孤独感,孤独到让她恐惧。 她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甚至觉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而此时传来的开门声,尖锐地撕裂她的耳膜,成功地给了她一个泄洪口, 她如同接到一级战备命令一样,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杜建成推门进来,看看灯火通明的客厅和穿戴整齐眼睛通红的周曼,奇怪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你怎么刚回来?”周曼质问道, 声音高亢而尖锐。 “不跟你说了加班吗?”杜建成一脸不耐烦地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一边解领带一边说,“累死了,你不睡我睡了啊。” “睡什么睡,我有话要问你!”周曼拦在杜建成身前尖叫起来。 “问什么?”杜建成伸手一推,把周曼推到一边,“先让我洗个澡。” 说完,他砰的一声锁死了浴室的门。周曼扑过去转了两下门把手没能打开门,只好压抑着要爆炸的情绪在卫生间门口转来转去。 等杜建成洗完澡出来,周曼拦在卧室门质问:“你怎么才回来?” “不跟你说了加班吗?你要问多少遍?烦不烦?” 你别逼我啊_149 “你怎么每天都加班,这一个多月以来你自己算算有几天是按时回家的!” “不加班哪儿来的钱给你买化妆品,嗯?你那个S什么two,贵得要死,难道是抢来的?” “那是我自己挣钱买的。” “两口子过日子,你跟我算什么你的我的。”杜建成晃了一下身,想从周曼身边绕过去却没成功,于是烦躁地说,“你到底闹什么呢,大半夜的也不怕吵醒孩子。” “孩子?哈,你还知道家里有个孩子?”周曼冷笑一声,“你管过孩子吗,你给孩子开过家长……” “周曼你行了啊,”杜建成终于吼起来,“你这些车轱辘话天天说、天天说有劲儿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小暄今晚不在家吗?他住林家了。” 杜建成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说:“住就住吧,这也值得你大半夜的折腾?” 周曼再也忍不住了,她站到杜建成跟前,指着自己的脸吼道:“你看不出来我哭过吗?儿子不在家你没注意到吗?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杜建成把毛巾丢在地上,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问的?咱们跟林家那么熟,孩子去人家家住一晚上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哭,你那么大的一个人了我还得哄着你?” “杜建成你混蛋!”周曼气的只能骂出这么一句。 杜建成扒拉开周曼,自顾自地躺在床上,一闭眼说:“半夜三更的你别抽疯,赶紧睡觉。” 周曼看着杜建成的背影,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意识到,跟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第二天放学时,林廷安去找胡坤请假,胡坤说:“我提醒你啊,寒假前你可有一场达标赛要跑,虽然没什么压力,但这是你第一次跑室内,你还是得多练练,重新算一下步子。” 林廷安指天画地地说:“放心吧胡老师,我每天训练可认真了,回家还围着小区跑两圈呢。” 胡坤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儿林廷安,林廷安立刻起了一身白毛汗。胡坤这个人没有什么野心,唯一的愿望就是培养几个出色的田径队员。什么高级职称,备课组长教研组长区级骨干市级学科带头人……所有的名誉头衔他都没兴趣。所谓无欲则刚,做人自然就有点儿百无禁忌,全三中出了名的“混不吝”,可领导很看重他。现在三中的体育组,基本处于他不发言教研组长说了算,他发言他说了算的状态。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要想让谁跑比赛,那谁就能获得出场的机会,全队上下还没有不服气的。 如今,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林廷安,林廷安打心眼儿里觉得慎得慌,立刻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为非作歹。可想了半天,除了勾搭良家公子,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但没有,前几天还大出风头呢。 于是林廷安很狗腿地问:“胡……胡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听了你的演讲,”胡坤笑一笑,“你懂的挺多啊。” “啊,还行吧。”林廷安顿了顿,一扬头,“不过的确比一般人多一些。” 胡坤扯到一半的嘴角实在是放不下去,只好用力指指林廷安以此表达对他脸大如操场的不满。 林廷安急着要去找杜暄,看看胡坤不像是有什么重要事儿的样子,于是往门边蹭了一下,小声说:“那胡老板……我先走了?” 胡坤弹弹手指:“滚吧。” 林廷安迅速地滚走了,胡坤看着桌面上的一堆报名表,林廷安的那份在第一张。 林廷安一离开体育组,就拿出百米冲刺的实力往高中楼冲,杜暄拎着门口等他,孙睿在旁边跟他说着什么。林廷安一口气冲到杜暄跟前,说:“走吧。”然后又不客气地瞥了孙睿一眼。 孙睿后撤一步举起双手:“你别瞪我,我可没说我要去,侍卫长这活儿我不跟你抢。” 杜暄弯弯嘴角,可眼角眉梢仍然低垂着。 林廷安拽了拽杜暄的书包带:“走吧,我陪你去。” 杜暄看看逐渐西坠的太阳,点点头,抬脚就走。 两个人敲开心理咨询室的门的时候,杨一鸣刚泡好了一壶茶。 “你俩真会挑时候。”杨一鸣在一个小小的茶盅里注入青色的茶汤,屋子里飘起一层清香。 林廷安拧开一瓶脉动,咕咚咕咚喝两口,一抹嘴:“这多痛快。” 杨一鸣无可奈何地端起一杯茶自己喝了,然后问杜暄:“你喝吗?” 杜暄摇摇头,从林廷安书包里翻出一瓶可乐:“我喝这个。” 杨一鸣翻个白眼,这年月的学生都这么嚣张么?他一仰脖,把三杯茶全喝了,就算是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林廷安你还是自己在外面写会儿作业,我跟杜暄进去说。” 杜暄说:“杨老师,我们一起说吧。” 杨一鸣奇道:“别人都不愿意让第三方知道,你怎么……” 林廷安哼一声:“我算第三方?别逗了。” 杨一鸣:“行行行,你们二位随意。”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我的事儿他基本都知道,也没有什么避讳不避讳的。” “如果他在场你能不紧张,那我当然没意见。” 杜暄:“我不紧张,我只是烦,道理我都懂,我就是不甘心,我从来不打算按照她设计的好的路线走。” 杨一鸣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杜暄讲,一讲就讲了一个多小时,这里面有些事儿杨一鸣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挺能忍、做事儿又挺狠的。 林廷安在一边听着,感觉杜暄能坚持到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杜暄看着杨一鸣,毫不婉转地问:“杨老师,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体谅我妈的苦心,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杨一鸣:“你已经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了,至于听话这个问题,那要看是什么话。” 杜暄振作了一下:“我觉得我没错。” “你的确是没错,不过你可以做的更好。”杨一鸣说,“其实有些事很难说对错,从你的立场来说,你妈妈的确是错了,但是从她的立场来说,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杜暄:“所以我没有办法说服她。” 你别逼我啊_150 “想让一个人服气光靠说是没用的,况且你说的方法有问题。” 杜暄有些不解地看着杨一鸣。 杨一鸣:“其实你跟你妈妈有点儿像,你们说话的方式如出一辙,你们都喜欢说‘我认为’如何如何,但是你们很少想对方想听到什么。” 杜暄:“我不明白。” “嗯……我想想怎么说啊。”杨一鸣一转眼看见林廷安专心致志地盯着杜暄,笑着说,“对了林廷安,我听说你考过语文47分。” “我……”林廷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个“日”字咽回去,他愤愤地说,“这么点儿事儿要说多少年?这还有完没完了?” 杨一鸣:“你跟杜暄说说你回家之后怎么跟你家长交代这成绩的……反正你俩没什么可避讳的。” 林廷安哼一声:“这有什么好说的。” “快说,”杨一鸣笑着催促,“考验你坦诚的时候到了。” 林廷安嘟囔:“这都多少年了,谁记得。” “来三中的第一次,你肯定记得,快说。”杨一鸣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得手都有点儿抖。 林廷安想了想,大概齐说了说。 杨一鸣问杜暄:“你听明白了吗?” 杜暄:“他性格挺好的。” 杨一鸣翻个白眼:“你是找到机会就要夸夸他吗?” 杜暄脸一红:“我真这么觉得的,感觉虽然听起来挺油嘴滑舌的,但是不招人烦。” “不但不招人烦,还挺招人喜欢对吧?” 杜暄脸更红了,就连林廷安的脸都有点儿红了。 杨一鸣说:“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刚才林廷安说了,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汇报自己数学考100,然后再说语文没考好,最终成绩曝光后,他立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会‘好好学’,当然,学不学的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廷安一梗脖子:“我好好学了。” 杨一鸣挥挥手:“他母亲没买他的帐,于是他马上认识到问题,承诺会端正态度。” 杜暄眨眨眼,似乎有点儿明白了。 杨一鸣:“谈话有很多技巧,你的想法要让对方知道,首先要说出来,其次要会说,这不算虚与委蛇,这只是一种方式。你要学会站在你母亲的角度,思考她想听到什么,从哪个方面说她才能听进去,一味地强调你自己的想法是没用的。” 杜暄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没说话,杨一鸣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说:“还有,约个时间我跟你母亲谈一谈,你初三时,我跟她的那次谈话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她是个很强势的人,也很固执。想让她接受别人的意见很难,我们一起努力吧。” 林廷安忍不住插嘴问:“有用吗?” 杨一鸣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尽力。杜暄,你要费点儿劲儿,我觉得你妈妈可能不会愿意跟我谈,你劝劝她。” 杜暄:“我尽力。” 杜暄和林廷安告辞时天已经黑了,杨一鸣把他们送到门口,打开房门后吓了一跳:丁子木在走廊里靠着墙玩手机。 “你怎么来了?”杨一鸣立刻笑起来,“也没跟我说一声。” “我去进货,顺便过来接你,看你办公室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估计你有咨询。”丁子木看杜暄的眼神平静得一如杜暄他们来这里只是喝杯茶、吃块点心,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问:“我开车来的,你俩要不要搭顺风车?”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还没说话,丁子木又补充一句:“你们饿了吧,车上有好吃的。” 杨一鸣说:“你们先下去,等我锁门。” 丁子木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冲那两个孩子一扬头:“走吧,我们先去吃。” 车里果然有一盒点心,丁子木说:“我不知道你俩在,带的不多,趁杨老师没来,你俩赶紧吃了,否则一定抢不过他。” 林廷安老实不客气地抓起一块三明治就开始吃,杜暄犹豫了一下没动。 丁子木把剩下的一块三明治放在杜暄手里说:“让你吃就吃,杨老师少吃一块饿不死。” 杜暄小声说了句谢谢。 林廷安问:“丁大哥,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怎么认识杨老师的?” 丁子木从驾驶座横过身去,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然后轻笑着说:“是你们杨老师把流落街头的我捡回去的。” “啊?”后座的两个人一起愣了。 刚坐进车里的杨一鸣笑了:“对啊,当时一念善心。” “啧。”林廷安叹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冲杜暄挤挤眼。 杜暄小声说:“严格说起来,昨晚是马阿姨把我捡回去的。” “我妈将来用不着你陪着,”林廷安更小声地说,“但是我用的着。” 杜暄悄悄握住林廷安的手,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慢慢皱起眉头。 走到二楼时,两个人一起停住脚步,林廷安说:“我其实想让你今晚还住我家的,不过……你的意思呢?” 杜暄抬头看看楼上:“我总得回家啊。” 林廷安:“你要跟阿姨谈吗?” “总得谈吧,”杜暄没什么信心地说,“老实说我不想跟她谈任何事儿,我觉得没什么用。” 林廷安说:“杨老师说了那么多,有一句我特别认同:他说你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首先你要说出来,其次要会说。” 你别逼我啊_151 “为什么认同这句?”杜暄有点儿不明白。 “你喜欢我都不跟我说,我一个人傻了吧唧的紧张了那么久。”林廷安对这事儿耿耿于怀。 “我喜欢你。”杜暄无奈地叹口气,“越来越喜欢,最喜欢你。” “科技周的事儿你也没跟我说。”林廷安得理不饶人。 杜暄:“告诉你还叫什么惊喜?” “总之,以后有事儿要跟我说。” “知道了祥林嫂。”杜暄终于笑了,笼罩了他一天一夜的积雨云都散了很多,什么事儿都比不过林廷安那句“有事儿要跟我说”。林廷安很神奇,杜暄一直这么觉得,这个一天到晚穷嘚瑟没什么正经的男孩子是自己的药,包治百病的那种。 “我陪你上去。”林廷安拉着杜暄往楼上走,“我陪你,放心,如果吵起来你就下来,还住我家好了。” 走到家门口时林廷安拽着他又上了几层台阶躲开了三楼两户人家的大门,林廷安用力抱紧杜暄,飞快地亲了他一下:“我等你,有事你就下来,下不来就发微信,手机被没收了的话就敲暖气管。总之,如果真有事我就会上来找你好吗?你别担心。” 杜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我不担心,都已经想好了的事儿就不担心。我只是……很烦。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她再也不管我了,我可能更高兴点儿。” 林廷安张了张嘴,在那一瞬间他很想说“我管”,但最终没有勇气和底气说出那两个字。他有什么权力和能力管呢?于是他只能说:“我陪你”。 杜暄笑一笑:“一言为定。” 林廷安:“杜暄,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 “别跟你妈吵,每次吵完你都特别伤心。”林廷安摸摸杜暄的眼角,“看你那么伤心我也特难过。” 杜暄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猛地倾过身子去吻林廷安,舌尖探进去,毫不留情地霸占了林廷安的所有呼吸。然后他松开林廷安,转身下楼,掏钥匙开门,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连个停顿都没有,林廷安觉得自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门就已经关上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林廷安想,杜暄这个人,人人都说他“品学兼优谦谦君子”,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骨子里就是块硬石头。 第六十九章 杜暄走进门的时候周曼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她冷冰冰地看着杜暄,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家住在二楼呢。” 杜暄有两条底线不能碰,学习和林廷安, 他瞬间从妈妈这句嘲讽中理解出无数层恶意, 包括对林廷安的蔑视,于是心里的怒火狂飙而起。但他闭了闭眼, 想起林廷安的嘱咐,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吵”。他坐在沙发上, 轻声说:“妈我们谈一谈好吗?” “你想谈什么。”周曼的态度很冷淡。 昨天那混乱的场面不断地出现在杜暄脑海里, 他艰难地说:“我想跟您谈谈我考大学的事儿。” “你考大学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曼冷笑一声, “我是市井小人,眼里只有钱没有理想和情怀,你是为了信仰活着的, 视金钱如粪土,咱俩三观不合没什么可谈的。” 杜暄被周曼这番话激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乎要摔门而去。但摔门容易,离去恐怕很难, 说起来天大地大,可能容身的不过是一个怀抱和几十平米而已。 杜暄命令自己冷静,他深深吸口气, 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那不就是所谓的理想情怀吗?”周曼疲惫地揉揉眼睛,想要缓解一下刺痛感。她知道自己双眼充血面色如鬼魅,昨夜一夜未眠, 早晨硬挺着去上班时抹了厚厚的粉底和遮瑕也掩饰不住憔悴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公司里的那些人在后面的指指点点和幸灾乐祸她也是知道的,平时她们也这样指指点点,尤其是有新入职的员工来报道时。 周曼一次次地忍受着,那些二三十岁的小姑娘,把一个新人领来,再把一叠子人事资料甩在自己桌上,不冷不热地说:“周经理,这是新入职的某某某,某大学毕业的硕士。” 硕士能怎么样呢?不也一样在自己手下吗?周曼曾经自信地认为,只要足够努力,把业绩做的让人无话可说,这些阴阳怪气自然会消失。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在这些人眼里,自己的升职无关乎努力和能力,只关乎投机取巧笼络上司。周曼相信,要不是因为她比老总还大两岁,更难听的都能传出来。 凭什么?就因为自己大专的学历? 周曼看一眼儿子,她头痛欲裂,叹口气说:“昨天你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你宁可复读落榜都不想学金融,那咱俩还有什么可说的?” “您能听我说说吗?”杜暄问道。 周曼看了儿子一眼:“你想说的不就是这个吗,你不就是要劝服我同意你去学医学或是那个什么生物工程吗?我告诉你了,我不同意,因为我认为那条路不好走,我心疼自己的儿子,想让他过的好点儿,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 “我很难学好金融的,我对那个没兴趣,我数学也很差。” “兴趣是培养的,再说,你数学能有多差?你一个学理科的,人家金融专业文理兼收,你总比学文科的要强吧?” 杜暄张了张嘴,他发现妈妈的逻辑真的是让人无言以对。 “你让我听你说,可是你能听听我的意见吗?”周曼掐一掐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你觉得我独断专行,但是我给出的是最佳方案,而且你也能做到。” “可我不是‘方案’!”杜暄说。 周曼疲惫地挥挥手:“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头很疼,实在没精力跟你吵……你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想吃饭就叫外卖,或者……你去林家。” 杜暄看着妈妈青黑色的眼袋,苍白的脸色和毫无神采的眼睛。他甚至听出了妈妈语气中的绝望和伤心,于是,他也不再继续,转而问:“您吃什么?” 周曼叹口气,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杜暄拉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家里的冰箱经常这样,毕竟家里开火的机会不高。冰箱门上但是贴着好几张外卖单子,每一样杜暄都吃过,一个比一个难吃。 他关上冰箱门,再看看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妈妈,依然闭着眼睛,但是眼角有细细的泪。 杜暄拿了外套和钱包,楼下的超市这会儿应该还有菜卖,至少可以买个西红柿回来煮碗西红柿鸡蛋面。他拉开房门时,周曼颤抖了一下,她曲起胳膊挡住眼睛,一声抽噎声和关门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个家,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楼道里,林廷安穿着冲杜暄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杜暄惊讶地看着他。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林廷安走上来两步,拉着杜暄说,“走吧,赶紧回家吃饭。丁大哥那个三明治好吃是好吃,但是不抗饿。” “你一直在这里?” “感动吧?好男友就是我,我是林廷安。”林廷安说完,自然而然地拽着杜暄往楼下走。 “我……要去超市。”杜暄说,“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去买点儿西红柿。” 你别逼我啊_152 林廷安停下脚步:“你要买东西回家吃?吃什么?阿姨做饭了?” “我煮点儿面条。” 林廷安皱一下眉,强硬地说:“走,去我家。” 杜暄被动地被林廷安拽着走了两步后停下来摇摇头:“我妈也没吃呢。” 林廷安粗声粗气地说:“知道,走吧,先去我家再说。” 马静看两个人走进门后长长舒了口气:“可算回来了,谈什么谈到那么晚。” 林廷安问:“妈,咱家有西红柿吗?” “有啊,要干吗?” “杜暄要回家煮面。”林廷安的口吻里有几分告状的意思。 “煮什么面,你会煮什么。”马静不满地看了杜暄一眼,“家里有红烧肉,不比面条强?” “周阿姨也没吃。”林廷安补充一句。 马静:“这样吧,杜暄你在家里吃,然后拿饭盒装点儿饭菜上去。” 杜暄知道,周曼不可能吃林家的饭,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以他摇摇头:“谢谢阿姨,真的不用麻烦。” 马静瞬间明白了杜暄的意思,她说:“那你在家里吃,然后我给你带俩西红柿上去,你家里有面么?我这里有挂面。” 杜暄:“阿姨,我只要点儿西红柿就行了。” 周曼叹口气:“行吧。” 林廷安无可奈何地看着杜暄拿着两个西红柿上了楼。马静摸摸儿子的头说:“杜暄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看着怪心疼的。” 周曼听到门响的时候迅速抹了抹脸,看到杜暄拿着两个西红柿进来后有点儿惊讶:“你……干吗去了?” “吃西红柿面吧。”杜暄径直走向厨房,“先说好,我只能保证面是熟的。” 周曼看着儿子的背影,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也走进厨房,有气无力地说:“我来吧,你再把厨房给点着了。” 杜暄把洗干净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刚要去拿刀就被周曼推到了一边:“躲开。” 杜暄站在洗碗池边,小声说:“妈……” 周曼摇摇头:“以后再说,吃完饭你写你的作业去。” 面很快就端上了桌,周曼的厨艺一直只停留在“能吃”的阶段,远远谈不上“好吃”,但是杜暄还挺爱吃的,大概是因为吃到的机会少。 母子俩坐在餐桌的两头,默默无语地吃面,杜暄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了。 “爸爸……” “别跟我提他!”周曼语气急促尖锐。 于是杜暄闭上嘴,半晌又说:“妈您还记得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杨老师吗?” “记得。”周曼鄙夷地撇撇嘴,“心理咨询,说起来挺玄乎,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能这么说吧。” “怎么不是?你看你初三,心态那么不稳定,成绩滑坡得这么厉害,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还找你谈了那么多次,谈半天又怎么样,有那工夫还不如多做两套题呢。” 杜暄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往下说,杨一鸣说“费点劲儿”还真是客气,这哪里是“费点儿劲儿”,这简直是“挑战极限”。 “吃完饭去写作业,”周曼说,“杜暄,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可能放松对你的要求。” 杜暄放下筷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妈,刚才我说跟您谈谈考大学的事,说到一半被岔过去了没说完。其实是想告诉您,我可以考到比央财更好的学校您信吗?” 周曼疑惑地看看杜暄,杜暄眼睛晶亮,带着自信的神采。周曼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为这事儿吵了,”杜暄看着妈妈,“我真的能明白您是为了我好,但我也真的对金融没有兴趣。所以我想,如果能考到更好的大学,您能不能相信我的能力,让我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什么大学?”周曼问。 “比如……北大?”杜暄试探着说。 “北大的医科对吗?”周曼勉强地扯扯嘴角,“咱俩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算了别说了,先吃饭吧,吃完你去写作业。” 母子俩吃完一顿尚算风平浪静的晚饭,杜暄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洗干净,回到客厅时周曼已经不在了,卧室的门也关着。 杜暄看一眼钟,九点半了,爸爸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而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杜暄看到手机上林廷安的留言已经有十几条了。 杜暄回复:“没事,没吵。” 林廷安:“那跟阿姨说了约杨老师的事儿了吗?” 杜暄:“刚提了一个开头就被堵回来了,我妈根本就不信杨老师。” 林廷安::“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杜暄:“好,慢慢来。我答应你不再跟她吵了就一定不吵。我现在回屋写作业了。” 林廷安:“那我不跟你说了,明天早餐吃什么?” 杜暄轻笑一声:“睡前告诉你。” 杜暄收了手机,把作业拿出来从最烦的数学开始写。不管自己有什么计划什么理想,全都建立在学业的基础上。杜暄虽然反感妈妈的逼迫,但是有一点他是承认的,良好的学识和能力对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 尤其对自己很重要。 将近十二点时,杜暄听到客厅的大门响了一声,他轻轻拉开门,看到杜建成走了进来。 你别逼我啊_153 “小暄还没睡?”杜建成问。 “您怎么刚回来?”杜暄也问。 “加班嘛……那个……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杜建成打了个哈欠走进卧室。 杜暄觉得,爸爸这个态度就连敷衍都很勉强。母亲那句尖锐的“别跟我提他”又回响在耳边。 杜暄有点儿心慌,妈妈最近与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少,但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固执。这个家里的氛围很奇怪,只是自己一直忽略了。 杜暄觉得浑身冰凉,慌乱地去抓手机,刚解开屏幕锁,一条微信就挤了进来: 我想起来明天吃什么了。我家有红烧肉,明早拿烧饼夹一夹就是肉夹馍啊。你吃几个? 杜暄长长地出口气,按动键盘:两个。 林廷安:OK!你作业写完了吗? 杜暄:没,还差英语。 林廷安:还要写多久? 杜暄:大概半个小时吧。 林廷安:好,我陪你背半个小时单词,然后咱俩一块睡。 杜暄看着屏幕,心里莫名地就踏实了下来。 还好,就算整个世界都是未知和充满变数的,至少林廷安不会变。 杜暄回复道:好,我们一起睡,我喜欢你。 林廷安:只能喜欢我。 杜暄:OK。 第七十章 马静炖的红烧肉真的很香, 切碎了加点儿香菜和青椒,夹在热乎乎的烧饼里,杜暄恨不得连渣都吃了。 林廷安问:“以后还这样吗?” 杜暄点点头:“她说她不同意我学医, 但是这事儿对我太重要了, 我不想以后后悔……这件事我不想听她的。” “劝不动就不要劝了,反正你不是已经做好了初三那招再用一遍的准备了吗?” 杜暄叹口气:“可我还是想如果她能理解接受, 那不是更好?但现在看起来太难了。” “你爸爸怎么说?他也坚决反对?”林廷安问道。 杜暄看了林廷安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林叔叔, 他们单位最近是不是特别忙?” “应该不忙吧,”林廷安说, “最近我爸回家都比我妈都早,要不是他做饭太难吃我妈都想让他做晚饭了。” “是吗?”杜暄心里一沉,一种冰冷的痛感蔓延开来。他抱着一线希望问, “林叔叔做技术的,我爸是管理岗,会不会他不忙我爸忙。” 林廷安看了杜暄一眼,说:“你爸怎么了?很忙?总加班?” 杜暄点点头:“我妈为这事儿特别生气。你知道我妈这个人的, 特别要强,去年我爸升职没成功她还愤愤不平了很久。所以如果我爸真的是在忙工作,她应该不会有那么大反应。” 林廷安被这潜台词惊住了, 半天才迟疑地说:“你也别瞎想,杜叔叔管着一个组,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呢。” 杜暄听出了这话里安慰的味道,摇摇头问道:“你跟我说实话, 他们的工作在正常情况下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工作,一般是技术岗忙,管理岗闲;如果管理岗都开始忙,技术岗就要24小时连轴转了。”林廷安老老实实地说。 杜暄低下头,昨夜周曼那句尖锐的“别跟我提他”又回响在耳边。他甩甩头,努力抛掉某种可怕的想法,勉强地笑一笑。 林廷安不忍地说:“其实也有可能是叔叔要做一个什么新项目吧,如果是那样就会很忙。” 杜暄“嗯”一声没说话。有些事,妄加揣测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双方越来越疏离。林廷安就总说“有事你要跟我说”,这并不是说说而已的,而是一个人对感情所能付出的最大诚意。 两个人相处,还有什么能比向对方敞开心怀更可贵的呢?杜暄想,在感情里,林廷安是个明白人。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的脸色,试探着说:“你别担心,我回去问问我爸,杜叔叔可能真的忙。” 杜暄轻声说“谢谢”,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他的确不知道父亲每天都在忙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依照周曼那样的性子,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既不愿也不会去挽回什么,这是一件毫无转圜余地的事。 大约是杜建成最近反常的表现更让周曼烦心,也可能是杜暄那句“宁可复读也不学金融”打击到了周曼,杜暄发现妈妈跟爸爸之间的冷言冷语越来越多,小规模的争吵接连发生;而母子之间倒是又回到了那种冷淡但是相对平稳的状态。 甚至有一次,杜暄试探着说:“生物竞赛的日程表已经出来了,春节前两周我都要训练,就在学校里,每天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 周曼冷淡地说:“知道了。” 杜暄又说:“时间实在安排不来了,我只报了一期数学提高班。” 周曼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这当然不是什么暖心励志的话,但这却是周曼对于杜暄学习做出的重大让步。 杜暄很珍惜这短暂的平稳,但他也知道,这必然是暴风雨的前夜,他只是不知道这霹雳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林廷安立刻就发现杜暄不对劲,平时杜暄情绪不好也只是愤怒或者紧张,可是最近他觉得杜暄总是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他隐约知道杜暄在担心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他。 林廷安对杜暄说;“我问过我爸爸了,杜叔叔最近的确在谈项目。” 杜暄笑笑:“据我所知这个项目已经谈了两个月了。” “啊……两个月啊。”林廷安嗫嚅了一句说不下去了。 你别逼我啊_154 杜暄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冬天很冷,不过似乎也没那么糟。如果风足够大,寒冷过后至少还能带来晴朗的天空。杜暄从来不怕过程艰难,他只担心如此难熬的过程会没完没了。 如果,真的不能挽回,那就这样吧。 进入十二月,忙碌起来的不仅仅是杜建成,林廷安被通知要增加一个月的冬训。对比,他叫苦连天地抱怨,倒不是嫌训练苦,他只是单纯地受不了冬天训练,作为一个南方人,北方的冬天就是噩梦。 但是杜暄听了很高兴:“冬训不是全员参与的,都是一队队员,明年市赛的绝对主力啊,老胡肯定想让你跑主力。” “我都没时间写作业了,”林廷安嘟嘟囔囔地说,“许老师又要说了。” “看你说的,好像很重视作业一样。”杜暄调侃着说,“你不是……” “不许说实验班的事儿!”林廷安凶巴巴地说。 “改主意了?”杜暄笑眯眯地说。 “也不是。”林廷安挠挠后脑勺,“我就是觉得,你学成这样,我也不能太差了。” “我刚开始喜欢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还要差,那时我都没嫌弃过你现在更不会了,毕竟也是实验班的嘛。” “你别用激将法啊,逼我是没用的!小爷我脸大如操场。”林廷安哼唧道。 “尽力就好,”杜暄笑眯眯地说,“老实说,我对你的要求只是不出实验班,还记得我许诺的吗。” “记是记得的,但是我不要面子的呀?”林廷安翻个白眼,“再说,前两天我刚拿了个特等奖,然后紧跟着月考考年级倒数,期末流出实验班,那也太难看了。” 杜暄笑了,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得意,好像完成了一件杰作。 林廷安哼一声:“你说你,搞这个科技周干吗?弄得我压力大得要死,成天都紧张兮兮地唯恐给你丢人,这不逼着我奋发图强吗?” “这不是挺好的吗?省的有人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看你现在的迷妹,比之前多了一倍。” “那你有没有压力?是不是特担心我被人抢走了?”林廷安嬉皮笑脸地说。 “啊,担心啊,担心死了,怎么办?” “继续担心着吧,这样你比较有压力,只会对我更好。”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 “还要怎么好?”杜暄问,“孙睿都管你叫安少了。” “他那是嫉妒,嫉妒我只用了一年就胜过他九年。” “他直的好吗!”杜暄笑着捏了捏他的脖子,林廷安舒服得直眯眼。 “杜暄,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弯的吗?” “当然啊,要不然怎么喜欢你。” “你喜欢过女生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林廷安叹口气,“我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眼光高,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谁知道原来……” 杜暄顺手搂过林廷安的脖子,扭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亲了一下。 不管是不是,总之,我喜欢的人是他,他喜欢的人是我。 冬训在十二月展开,整整一个月,不刮风下雪就在操场,天气恶劣就在体育馆,整个田径队被胡坤操成一堆烂菜叶子。 宋扬挂在单杠上,面红耳赤地跟林廷安抱怨:“要死了,要死了。” 林廷安坐在垫子上休息,叹口气:“忍忍吧,你不是想参加市赛吗。” “也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宋扬说,“你说咱们本身就是体特生,进校分那么低,平时一考试就挨骂,好不容易赶上一个露脸的事儿,肯定要抓紧啊。” 宋扬忽然笑起来:“我们不能跟你比啊,你一航空小天才。” 林廷安骄傲地挺挺胸。 “不过小天才考试还跟我们在一个考场。” “……日啊!”林廷安蹦起来去踹宋扬。 一边的胡坤看了眼表,吹了集合哨,例行惯例地训了几句“太懒散”之后就散了。宋扬在后边喊:“林廷安,去吃铁板吗?” 林廷安摇摇手,瞬间跑进了高中楼。杜暄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正插着耳机听英语。林廷安从后面搂了一下杜暄:“走吗?” “走。”杜暄把耳机摘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吗?奶茶,热的。” 林廷安拧开盖子,深深吸口气:“一杯奶茶两碗饭,我白跑一晚上了。” “不喝给我。”杜暄伸手去夺那个杯子,林廷安迅速地跑开了,站在一边眉开眼笑地说:“我喝,正好冷着呢。”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冬训,林廷安一直在抱怨冷,杜暄问:“饿吗?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你回家晚了没事吗?”林廷安问,“你最近都在陪我训练。” “没事,反正是在学校上夜自习,我妈已经跟老师求证过了。她……最近烦心事很多,我也不想回去触她霉头。” “还是没进展?” 杜暄点点头:“我最近没法跟她谈,她心情特别差,随便说点儿什么就容易发火。” “那就别说。”林廷安摸摸肚子,转移了话题,“被你说的我还真饿了,刚刚宋扬说吃铁板,我们去吃烤鱿鱼吧。” “那热量可是五碗白米饭。”杜暄笑着说,“要不然我们吃完跑步回去吧,帮你消耗掉。” “不!”林廷安特别有气节地说,“我都想打车回去。” “懒死你!”杜暄一边掏钱包一边说,“你怎么还没长胖?” “两个鱿鱼四个羊肉串四个板筋。”林廷安垂涎欲滴地说。 你别逼我啊_155 两个人吃的满嘴流油地走回去,远远地杜暄看到自家车位里停着的车:“哎,我爸爸今天回来的倒是挺早的,这才刚……九点。” “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林廷安拽了杜暄一把,“走吧,早回来是好事。” 两人刚走到二楼就一起停止了脚步,三楼传来的争吵声回荡在走廊里。杜暄忍不住骂一句:“操!” 林廷安拉住杜暄的手:“去我家待会吧。” 杜暄瞪着楼梯口,脸上满是阴云,怒火压都压不住。 “杜暄?”林廷安迟疑地问,“你去我家……” 林廷安的话没说完,杜暄一把甩开林廷安的手,几步就蹿上了台阶,他气得发抖,捅了两三次才把钥匙捅进匙孔里。 随着房门的打开,争吵声陡然变大,就连林廷安都听到杜建成暴怒地喊:“周曼你个傻逼,老子的事儿你少管。” 紧跟着杜暄吼道:“别吵了!” 杜暄的声音仿佛一道命令,林廷安撒腿就往楼上冲,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杜暄一个人面对,就算自己没资格掺乎人家的家事,他总有资格保护杜暄吧。 第七十一章 杜暄站在家门口, 瞪着显然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杜建成,而周曼站在客厅里,早已经失去了平时的风姿。她头发散乱, 脸上的妆全都花了, 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看到林廷安出现在家门口,她下意识地抹了抹脸, 想把泪痕擦干,妆却更花了, 整个人狼狈不堪。 可是, 周曼还是挺直了腰, 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小暄回来了?” “你们吵什么!”杜暄根本没管周曼粉饰太平的话,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问你妈!”杜建成指着周曼,气哼哼地说:“整个一个神经病, 成天疑神疑鬼。” 周曼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头发,咳嗽一声说:“小暄吃饭了吗?啊,小安……有事儿?” 林廷安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假装自己瞎了, 赶紧下楼回家,可是他固执地看着杜暄,没吭声。 杜暄扭头对林廷安轻轻摇摇头:“你下去吧。” 林廷安扬扬眉, 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杜暄:“你走吧。” 林廷安深深地看了眼杜暄,还是转身下楼了。 杜暄看着林廷安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问:“你们又怎么了?” 周曼抽口气:“没事,爸爸妈妈有点儿事要商量, 你回屋写你的作业去吧。” 杜暄摇摇头:“到底有什么事?你们成天吵我又不是瞎子。” 周曼:“大人的事儿,你别掺乎,去写你的作业……我做饭去。” 杜暄被周曼的态度激怒了,他上前两步,站在周曼面前执拗地说:“不,这一两个月你们一直在吵,有什么事儿要商量那么长时间?你们到底怎么了?” 杜建成哼一声:“我看你妈就是更年期,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小暄你别理你妈。” 周曼几乎是暴怒着盯着杜建成,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因为努力克制着自己而身体微微发抖。她咬了咬牙,却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推了杜暄一下:“去写作业。” 杜暄拨开妈妈的手:“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我也十七了,这个家里的事就算我没资格过问,也总有知情的权力吧?” “真的没……” “你跟爸爸吵架是为了他回家晚吗?你是怀疑他有什么吗?”杜暄破釜沉舟地问道。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所有人心知肚明可总也不点破,似乎只要不撕下那层面纱就可以自我安慰天下太平,一切都有转寰的余地。可是杜暄很烦,他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局面,这种虚假的平静让他很累。 周曼通红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泪,她颤抖着嘴唇,努力了几次却没说出话来。 “你妈她就是有病。”杜建成说,“小暄,爸爸回家晚只是加班,你想啊……” “公司里最近有项目吗?”杜暄打断父亲的话问道。 “有啊。你也知道,爸爸一忙起来都是这样的。” “你这个项目做了挺长时间了吧,”杜暄冷淡地说,“什么时候能做好?” “快了,这就快谈完了。” “那差不多月底就可以按时回家了吧?” “月底……”杜建成被儿子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懵。眼前的杜暄让他感到陌生,在他的印象里,杜暄是个很乖的孩子,话不多,每天就是学习学习。即便是初三那年的那次争吵,也很快被归结于“学习压力巨大”而造成的情绪反弹。再说,现在想想,小孩子偷摸攒钱买个手机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那恐怕已经是杜暄最离经叛道的一次了。上了高中以后,杜暄越发的话少,成绩倒是一直很稳定,没有想到,他板起脸来咄咄逼人地追问时,竟然有一种胁迫感。 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正在逐渐向男人转变。 杜建成甚至有点儿恍惚,觉得自己缺失了儿子十年的光阴,这个孩子直接从七岁变成了十七岁。 周曼看着儿子的背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月底能按时回家吗?”杜暄再次追问,语气强硬。 “这个月底是年底,我年底应酬很多的。”杜建成说。 “以前您的应酬经常带着妈妈一起去的。” “你怎么跟你妈一个腔调?”杜建成勃然作色,甚至有几分尴尬,“你妈自己也加班,再说了,我跟你妈都不在家谁给你做饭?” “我初二的时候你都没问过我这个问题,高二了你倒想起来问我的晚饭了。” 周曼抖了一下,眼泪落得更凶了。 杜建成怔住了,很快他就恼羞成怒地吼:“那你是什么意思?嗯?你也嫌我回家晚还是也怀疑我?老子辛辛苦苦挣钱……” 你别逼我啊_156 “行了,我什么都没说。”杜暄打断杜建成,“我没那么多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您下班早点儿回家。” 说完,杜暄拎起书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甩上门,随着巨大的关门声,他还扔下了一句 “要是想过就好好过,别折腾。” 后半句杜暄没说,但房间外一片死寂,周曼怔怔地看着杜暄的房门。而杜建成很想像前年那样冲进去狠狠地揍杜暄一巴掌,但他迈不开步,面对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杜暄,他竟然有点儿恐惧。 他看一眼一直在哭但却始终不曾弯腰的周曼,又看看紧闭着的房门,从心里有了一种无力感。 杜暄坐在写字台前,平静地拿出书本,今天的作业留得挺多的,他必须要尽快写完,然后去做生物培优班的作业。寒假的比赛他不想输,既然林廷安把“学圣”这么个头衔给了他,他就不想让他失望。 在写作业之前,他给林廷安发了一条微信: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心吧。 林廷安回了个:OK 然后两个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放下了手机。直到深夜,林廷安说:我写完作业了,作为一个体特生,就连政治作业我都写了求表扬。 杜暄:亲亲,快睡吧。 林廷安:再陪你半小时,我要背《游褒禅山记》,我的妈呀这个太难背了。 杜暄笑着放下手机,翻开生物练习册。 他说过,纵然我有一万个愤愤不平的理由,也不能因此放弃自己。 现在更是这样,因为林廷安希望他是最好的那个。 十二月是最忙的月份,当学生的在忙着期末考,当家长的忙着各种工作总结和应酬,就连一向顾家的马静都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 杜暄跟林廷安说:“训练完去你家写作业吧,我顺便看看你的语文。” 林廷安:“我只听见了前半句。” 杜暄搂着林廷安的肩膀:“如果有时间,你再给我写篇作文,你们现在应该在写复杂记叙文吧?” 林廷安飞快地用脸颊蹭蹭杜暄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我们写抒情记叙文。” “抒什么情?” “奸情。” 杜暄凑近林廷安的耳边:“行啊,奸一个我看看。” 杜暄暖暖的气息吹拂在林廷安的耳边,让格外怕冷的林廷安有种特别的感觉。他耸耸肩膀,莫名其妙的脸就红了。 杜暄大惊:“你脸红什么?” 林廷安板着脸说:“光天化日之下,你躲我远点儿。” “呦,当初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我鼻子问我是不是想挨操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林廷安蹿起来,面红耳赤。 “在游泳池啊。”杜暄眨眨眼,吹了一声口哨。 杜暄那种流氓口哨就是一个信号弹,那年关于游泳裤、关于“挨操” 、关于“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式管家服务”的记忆全都涌到眼前,那种甜蜜又慌乱,喜悦又忧虑的情感让林廷安怔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口气:“我居然有了一个男朋友。” “嗯。有意见?”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儿玄幻。毕竟我曾经跟我妈夸口要娶到像她那么漂亮贤惠的老婆的。” “啧。”杜暄叹口气,“你一定能问鼎诺贝尔马屁奖。” 林廷安说:“你就说,我妈听到这话开心不开心?” “那必须开心。” “那不就完了?你学着点儿,杨老师都说了,我是个特别有语言技巧的人。” 杜暄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有语言技巧的人,今晚回去给我写篇作文我看看。‘’ 林廷安哀怨地说:“在谈恋爱时不要提学习,尤其不要提语文好吗?” 杜暄:“赶紧滚去训练,我等你。” 林廷安今天的训练科目是起跑,任务不算太重,加上天气实在是冷,胡坤提前了半个小时就散了。林廷安躲着胡坤哆哆嗦嗦地给杜暄发微信,两个人约了在校门口见面。 收好手机后,林廷安耐着性子听胡坤总结完便蹦哒着往校门口去,走到半道就看见杜暄从高中楼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林廷安一看见这人就忍不住想磨牙——李天佑怎么还没被外星人抓走呢? 杜暄远远地看到林廷安便挥挥手,跟李天佑说了两句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他跟你说什么?”林廷安冲李天佑的方向努努嘴。 “碰巧了而已,”杜暄笑着说,“你这管得也太宽了吧,我还不能跟别人说话了?” “啧,我就是问问而已。”林廷安想想,又找补了一句,“再说,身为你男朋友问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老实招供还不行?就是寒假那个生物竞赛,我俩是一组的,所以平时交流会多一些。”杜暄笑着揉揉林廷安的后脖子。 “他能跟你一组?他生物学的很好?” “比我强。”杜暄老老实实地说,“他推理能力比我好。” “期末考试灭了他,”林廷安强硬地说,“我看他非常不顺眼。” 杜暄耸耸肩:“这个有点儿难,他从来就没超过过我,你让我怎么灭?” 林廷安瞪了杜暄一会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你的脸一点儿不比我小啊,看你狂的。” “凭实力变大的脸,为什么不能狂?” 两个人回到家时已经八点了,站在楼底下往上看去,二楼三楼全是一片漆黑。 你别逼我啊_157 杜暄忽然问道:“你爸爸最近一直在加班吗?” 林廷安顿了一下,含糊地说:“年底嘛,都忙。咱们赶紧上楼吧,冷死我了。” 杜暄跟着他进了屋,然后一把拽住林廷安问:“林叔叔最近一直很忙吗?” 林廷安:“对啊,挺忙的。” 杜暄松开手,轻声说:“我家里最近很乱,上次他们吵完之后虽然就再没当着我的面吵过,但是家里一直乱糟糟的。我知道这事儿没完,我就是想要一个结果而已,每天这种虚假繁荣我看着就闹心。” “你什么意思?” “最坏不就是离婚吗?”杜暄勉强扯扯嘴角,可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不能过就拉倒,这样很烦人。” 林廷安皱皱眉,这样的杜暄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面对自己的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紧跟着他又觉得心疼,对家庭多失望的人才能这么狠呢? 林廷安咬了咬牙:“我替你问过我爸,杜叔叔是不是经常加班,我爸让我别‘瞎掺乎’。” 杜暄觉得心里猛地一沉,痛,却轻松。 林廷安悄悄地拉住杜暄的手:“你……在想什么?” 杜暄调转目光看着林廷安,笑一笑说:“我在想,赶紧写作业。” 林廷安问:“你不想试着……” 杜暄摇摇头:“我只想他俩别拿我当借口就好。” 林廷安紧了紧手掌,攥着杜暄的手说:“我在呢。” 第七十二章 杜暄笑一笑:“幸好你在。” 林廷安觉得特别心疼, 在这种心疼之余又觉得愤怒,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暴躁得抓抓头发, 把书包扔在一边就扑过去狠狠抱住了杜暄。 杜暄被林廷安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撑住, 他拍拍林廷安的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我……”林廷安说不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杜暄解释:他就是觉得杜暄那么好,凭什么他爸妈不疼他?杜暄明明值得所有人去喜欢他。 当然, 他只能喜欢自己一个人。 这种情绪太乱, 林廷安懒得解释, 只好扑过去把人抱住,抱住了还觉得不够,林廷安不管不顾地亲了下去。 两个人站在客厅里, 大衣还没脱下去便已经唇齿相依。林廷安的亲吻很猛烈,他擅长的是冲锋和进攻,每次都一门心思地掠夺,少有温情脉脉地厮磨。杜暄却喜欢一点点的碰触他, 从温热细腻的唇开始,一点点舔舐过去,看起来非常笨拙却总能挑得林廷安坐立不安整个人都要爆炸。 林廷安总觉得, 在接吻这个领域,自己无师自通胜过杜暄千百倍,一看就特别爷们儿、特别霸气。 但今天则不同。 长久以来,林廷安心里一直压着一把火, 他一会儿气杜家夫妇看不到杜暄的好,一会儿又气自己帮不了杜暄什么却总是给杜暄找麻烦,一会儿又气杜暄为什么总是那么优秀,自己死命追也追不上,一会儿又气自己比杜暄还小一岁,还要晚他一年毕业熬过一年异校恋…… 这种不满让林廷安特别有压力,如果不是有温遥,他会觉得孙睿对杜暄肯定别有居心;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李天佑,帅,功课好,篮球好,和杜暄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甚至比杜暄还好,所有的这些都让林廷安烦躁。 虽然,平日里林廷安在杜暄面前嘚瑟得像一只孔雀,但在无人时,他也会问自己:杜暄为什么喜欢我呢?他也会天然地对李天佑抱有一种敌意,总觉得这个时不时就在杜暄周围晃一晃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有的这些,林廷安从来不说,在杜暄面前,他永远是那个穿着荧光黄色运动服在领奖台上翘着大拇指穷嘚瑟的中二少年,有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和张狂,简单又单纯,炽烈又持久。 林廷安知道杜暄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林廷安并不足够好。 科技周之后,林廷安一直在问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更好?要怎么样才能像杜暄支撑自己那样支撑他。 林廷安有时候觉得,杜暄的存在就是为了逼他更努力一些,这种逼迫潜移默化地渗透在平时的生活中,逼得自己一路从普通生到田径队,从田径队到实验班,从实验班到…… 林廷安抓着杜暄的肩头,微微离开他的嘴唇,气喘吁吁地问:“北医大招二本吗?” 杜暄急促的喘息和满身流窜的火苗“咻”地就熄灭了,脑子里只剩下“学海无涯苦作舟”几个字。 他苦笑着问:“你不是说谈恋爱时不准说学习吗?” 林廷安松开手搂住杜暄的腰:“我想和你一起念大学,我不想异校恋。” 杜暄心里一热,端起林廷安的下巴说:“在那之前,你先和我一起谈恋爱好吗?” “好。”林廷安闭闭眼,凑上去亲他,唇舌纠缠,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杜暄身上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他得到快乐,于是他控制不住地要贴上去。 杜暄攥着他肩头的手紧了紧,突然推开了他。两个人呼哧带喘地瞪着对方,不约而同地垂了垂视线。说了半天话,大衣还没脱下来,也幸好还没有脱大衣,一切还都隐藏得很好。 林廷安抽抽鼻子,忽然笑了一下,可怜巴巴地说:“写作业。” 杜暄顿时有些心疼,觉得林廷安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也是,在这种时候被男朋友一把推开,绝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儿。 杜暄后悔了,刚刚就应该跟着感觉走,甭管三七二十一,把人先办了再说。可想归想,刚刚那种不管不顾的冲动却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绵长有温暖的爱意。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陪自己很久很久,那真是太好了。 杜暄有点儿后悔,林廷安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虽然内心的冲动让他恨不得直接就把杜暄按下去,可他还是忍住了。 毕竟,身为学渣,他渣得还是很彻底的,在某些领域也是如此。而这种事情如果搞砸了的话一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了,而且……八成要负疚一辈子。 杜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林廷安的唇上点了点:“写作业。” 两个人摊开作业,一个写数学一个写生物,杜暄写作业的时候全神贯注,就跟周围有个结界一样,林廷安三不五时偷瞟的目光完全没有干扰到他。 林廷安索性停下笔,专心地视奸自己的男朋友。杜暄的侧面很好看,因为鼻梁很挺,从侧面看他更有英气,正面则书卷气更重一些。林廷安很喜欢杜暄的手,大约是常年弹钢琴的缘故,他的手指纤长而灵活性极好,握着笔的时候能曲出非常好看的角度。 林廷安想起杜暄弹钢琴时也是这样,凝眉静目,舞台的灯光沿着他的侧脸给他勾了一圈儿金色的边,纤长有力的手指敲击在键盘上,流畅的音乐声就响了起来。 …… 杜暄微微侧侧头:“帅吧?” 你别逼我啊_158 林廷安顿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要写作业的是你,看着我发呆的还是你,你到底想什么呢?” 林廷安哼唧:“没有……” 杜暄撂下笔,把林廷安的数学作业本拽过来看:“半小时写一道题,你今晚还想不想睡了?” “你以后都不会再弹琴了吗?”林廷安忽然问道,“再也不会弹了吗?” 杜暄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有点儿发懵,他说:“我没想过,只是最近不想弹钢琴,我现在只想谈恋爱。” 林廷安没有被逗笑,反而啧一声,有点儿遗憾地说:“你弹琴真好听。” “嗯?”杜暄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林廷安抓起笔:“突然想到前年联欢会你弹琴的样子了……算了,写作业吧。” 杜暄仔细看了看林廷安的表情:“年底学校有新年联欢会。” “嗯。”林廷安停了笔。 “节目单都已经拉出来了,我现在就算想加个钢琴独奏也不可能了。”杜暄认真地说,“而且为了备战生物竞赛,我连主持都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廷安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就是突然想起以前你弹琴的样子了,很……帅。” 杜暄:“以后天天弹给你看,你别嫌烦就行。” “天天?” “啊,以后咱俩在一起,那可不天天弹给你听?” 林廷安眨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却慢慢红了。 “你说的‘以后’……是以后?” 杜暄笑了“你这种语言表达能力,也就我能听懂了。对,以后,从现在到以后的那种以后。” 林廷安眨眨眼,凶巴巴地说:“这种话谁不会说?你得做的到才行。” “那行吧,”杜暄摊摊手,“你负责监督啊。” 林廷安甜蜜地卷卷嘴角,紧跟着一个忧虑浮了起来。 “以后”这个词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经常出现,林廷安很憧憬“以后”又很担心。相比杜暄,他不太敢去问“以后”,总觉得这个词会给杜暄莫大的压力。 此时此刻,在隆冬的一个寒夜,两个人守着一桌子的作业本和一盏明亮的台灯,“以后”这个词就悬在林廷安齿间,不说出来他怕把自己憋死。 “杜暄,”林廷安问,“你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杜暄伸手摸了摸林廷安的脸,笑一下:“他们肯定不同意。” 林廷安紧张地瞪大眼睛。 “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杜暄叹口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转开了话题,“十点了。你爸妈该回来了吧?” “嗯,我爸说下班后去接了我妈一起回来,差不多该到家了。”林廷安很善解人意地跟着转了话题,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追着杜暄要一个具体明确的‘怎么办’,林廷安只是恋恋不舍地点点头,“你要上去了吗?” 杜暄拿出手机看一眼,上面有一条微信,是周曼半个小时前发的,告诉他大概十点半回家,而杜建成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杜暄收拾了书包,看林廷安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走了。” “你……”林廷安眼睛里一排排刷过大字“别走别走别走”。 “不能住你家。”杜暄笑一下,“我怕马阿姨半夜打电话报警。” 林廷安讪讪地低了头,事实上,两个人太心有灵犀了也挺尴尬的,想干的都一样。 临近年底,杜暄的压力越来越大,生物培优班那边给出的各种题越来越变态,期末考试的压力也让他应对不暇。不过大概是杜暄那句“初二时你也没关心过我的晚饭”没对杜建成有任何意义,倒是让周曼有所触动,尽量每天回家给杜暄做顿饭。 母子俩守着两三个菜,虽然不丰盛但也温暖可口,林廷安有事没事地还会端一大碗炖肉之类的上来,有时候还在杜家蹭碗汤。周曼虽然没对林廷安表现出热情欢迎的样子,但也没有再摆脸色,杜暄觉得这个年底让人意外的平和。 自从那天争吵后,周曼再也没有当着杜暄面提过一句杜建成回家晚的话,有时候深夜十一二点,甚至一两点时杜暄能听到大门响,然后父亲的脚步声走进浴室又走进卧室。这个过程静悄悄的,听不到周曼的抱怨,也看不到杜建成的臭脸色。 但是杜暄知道,如果周曼吵一吵,说明她想让杜建成多顾顾家,但是如果周曼一声不吭,那多半是她已经不想再去要求什么了。 杜暄看着妈妈嘴角的弧度和眼睛里的空洞,心里揪了起来。 期末考试前,周曼一如既往地给杜暄提要求,这次是年级前三。周曼说:“我不管你将来是上北大还是清华,反正没有分都瞎掰。我现在不跟你较劲专业的问题,咱们高三再说,你现在的成绩必须稳固在年级前三。” 杜暄点点头:“可以。”说这话时,他的心里很是平静,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阳奉阴违,年级前三,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且必须做到。 毕竟,自己的目标是北医大。 林廷安的压力就小得多,马静只要求他不要流出实验班。林廷安拍着胸脯表示:“小爷我生是实验班的人,死是实验班的鬼”。许老师知道了林廷安的豪言壮语后悲喜交集很是惆怅,毕竟林廷安一个人能拉总平均分六七分。 胡坤结束了冬训,在办公室磕着烟灰说:“高中可不是初中,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我把你要进来不是让你给三中的高考成绩抹黑的。” 林廷安:“这不刚高一吗?” “高一不敲打敲打你,高三还了得?” 林廷安很狗腿地退了出去,无可奈何地开始背史地政,毕竟期末考试是要考全科的。 放学时,准备去楼下找林廷安的杜暄被李天佑拦了下来。 “问你件事儿,”李天佑说,“车号5317是你家车吧?别克?” 杜暄皱皱眉:“对,你怎么知道的?” 李天佑:“有一次下了生物培优班你爸爸去接你,我瞄了一眼。” 杜暄记得这件事,因为那天他吃到了一碗特别甜的车厘子。 你别逼我啊_159 “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激动。”李天佑看着杜暄 第七十三章 杜暄随手把书包背在肩上, 一副我就听听的架势:“你说。” “你知道我爸爸是市委的,年底的时候各种‘活动’会比较多,一般来说他都会尽力躲开, 但也有追到家门口实在躲不开的。”李天佑说。 杜暄心里一突, 立刻觉得脸上发烧,同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年底那会儿我见过你家车两次,”李天佑说,“所以就问了问, 我爸那意思是你爸爸主管的一个项目正在申请通过第二轮验收。” “我没听我爸提过认识你爸。”杜暄尽力平静地说, 心里却有点儿疑惑, 依照杜建成利用自己去跟林毅攀交情的前科,没理由错过李天佑这个绝好的跳板。 李天佑耸耸肩:“这不奇怪,很多人都不知道我。” 杜暄轻轻“哦”一声, 也能理解、也懒得去追问别人家的事儿,知道杜建成确实是“忙工作”倒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忙”可能多少有些见不得人,但至少对于家庭还是忠诚的。杜暄想,回去可以告诉妈妈, 让她不要那么担心,这个家也可以平静下来。 总可以过个踏实年吧? 李天佑看看杜暄轻松下来的表情,轻笑一声:“然后, 每次陪着来的那个女的应该不是你妈妈吧?她太年轻了。” 杜暄猛地瞪大眼睛,觉得被人当众甩了一记耳光,李天佑略带怜悯和嘲笑的目光让他感到屈辱,热辣辣的让他痛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们……挺像两口子的。”李天佑说, “很亲密。” 杜暄的脸色苍白如鬼,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抖。 “杜暄,”李天佑忽然放低了声音,“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说说,我能帮忙的一定会帮的。” 杜暄眨了一下眼,那种羞辱感生生烧成了怒意,但又不知道这股怒火冲谁烧过去才好。他隐约感到李天佑的话里别有一层意思,但又无法冷静地去想,只能生生熬着这种愤怒和耻辱。 “杜暄,走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林廷安问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点儿异样。杜暄有点儿茫然地扭头看过去,只见林廷安单肩挂着书包,一只手揣在羽绒服兜里。仍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杜暄:“我……” “走吧回家吧,我快饿死了。”林廷安拽了杜暄一把,杜暄顺势踉跄了一下,不自觉地站到了林廷安的身边,两个人一起面对着李天佑。 李天佑眯了一下眼:“杜暄?” 林廷安的手还停留在杜暄的手臂上,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杜暄仍然可以感受到林廷安掌心的热度。这点儿热力和那句“回家吧”又把杜暄四处漂浮着的灵魂按进了躯壳里。他喘口气,觉得自己纷乱的思绪又重新渐渐聚集起来,被怒火烧成一片灰烬的大脑又慢慢有了意识。 “我知道了,谢谢你。”杜暄简单地说。 李天佑只看着杜暄,正色说,“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个准备,如果有事,我可以……” 林廷安把话截过去,毫不客气地说:“他为什么要做准备?难道他爸有什么事儿,他还要连坐流放宁古塔?” 杜暄挺了挺腰,觉得自己总算是踩到了实地,踏实下来。 李天佑瞥一眼林廷安:“你不懂的。” 林廷安心说,小爷我真是“近朱者赤”,跟着“杜君子”整个人都学好了,这要是放以前,光凭你这个眼神和这四个字就该轮到你做心理准备了。 杜暄轻轻动动胳膊,示意林廷安别急。 林廷安忍下一口气,斜着眼睛看着李天佑,试图用目光彰显自己的不满以及对杜暄的所有权。 是的,现在再一次百分百确定,他,真的,很,讨厌,李天佑,啊! 李天佑没有理会林廷安,他看着杜暄的目光很诚恳也带着焦虑,他说:“杜暄,如果我能帮你,你就告诉我。” 杜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勉强笑一下:“好的,谢谢你。” 李天佑深深地看了一眼杜暄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走了。林廷安看着李天佑的背影刚消失在楼梯口就紧张地问:“很严重吗?” 杜暄摇摇头:“严不严重,要我妈妈说了才算。” 林廷安心疼地看着杜暄苍白的脸色,轻轻碰了碰杜暄的手背。杜暄的手很冷,林廷安贴上去后就不忍心再分开。杜暄勉强笑一下:“走吧。” 林廷安默默叹口气陪着杜暄慢慢往回走,半晌,他鼓起勇气轻声问:“你会告诉阿姨吗?” 杜暄有点儿茫然,他说:“我……我也不知道。” 他停下脚步,看着每天要走两遍的路迈不开步子。说与不说已经不是诚实与否的问题了,而是要不要维持这个家的问题。他非常清楚,此时此刻对于周曼而言,丈夫的忠诚要重于事业或者财富。 杜暄说:“你觉得,我应该说吗?” “不,不知道。”林廷安紧张地说,“这种事情说不说都不合适啊。你觉得,阿姨……会怎么样?” “她啊,”杜暄抬头看看已经黑了的天,“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坐实这件事……”杜暄苦笑一下摇摇头,“估计我要变单亲了。” 林廷安难过地看着杜暄,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暄叹口气:“不过也难说,她也很可能会熬到我高考完,为了不影响我。但是你知道的,我其实最烦这样,如果真到了这一步我会劝他们……离……分开的。” 林廷安安慰地说:“不过你也别想太多了,李天佑也没看到什么,杜叔叔带着的……应该是助理秘书之类的吧。” “他那种人,秘书助理什么的应该从小就见过很多了。如果真的是,他能分辨出来,不会特地跑来跟我说的。况且,他说了‘亲密’,呵,我还挺感激他说的挺婉转。” “还记得你家车牌号,”林廷安小声嘀咕,“见一次就能记住,这过目不忘怎么还考不过你?一看就别有居心。” 杜暄看一眼冻得哆哆嗦嗦可坚持陪他站在风口里发呆的林廷安,抬起脚说:“算了,走吧。” “你想好了?”林廷安连忙跟上杜暄。 “没有。”杜暄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曼已经做好了饭,看到杜暄进门后说:“洗手吃饭吧。” 你别逼我啊_160 杜暄看一眼屋子:“爸爸没回来?” 周曼摇摇头:“加班。” “妈……”杜暄张了张嘴。 “嗯?”周曼从厨房端出一碗汤放在杜暄跟前。 “我爸他……” “他忙。”周曼不等杜暄说完就打断了他。 周曼的回避把杜暄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杜暄在那一瞬间从周曼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伤痛。 “妈,”杜暄闭闭眼,咬着牙问,“上次您跟我爸吵架,怀疑他,现在呢?” 周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摇头,杜暄紧跟着说:“您说实话好吗?这些事我也不是不懂,假装风平浪静我也看得出来。” 周曼抖了抖,低下眼睛看着桌上的菜,压低声音说:“小孩子你懂什么,赶紧吃饭然后去写作业。” 杜暄默默地叹口气,拿起筷子来随便扒拉了两口饭。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上学路上林廷安一直在叨叨“别紧张”。杜暄奇道:“我为什么要紧张?” “这不……家里有事儿吗?”林廷安小声说,“我怕影响你心情。” 杜暄笑一下:“我心情的确是不好,不过知识这种东西,会了就是会了,心情好不好的也不影响它。” 林廷安:“阿姨让你考前三,有把握吗?” “有。”杜暄简单地说。 林廷安悄悄摸摸杜暄的手:“下午考完我等你。” 杜暄:“加油。” 不知道是不是学圣的鼓励有加成作用,林廷安觉得自己总体考得还挺顺利,最后一科考完后他兴奋地对杜暄说:“能前进多少名我说不好,但是应该能留在实验班。” 杜暄笑着说:“真的?那么棒!” 林廷安得意地说:“要不是史地政拖后腿,我还能考得再好点儿。” 两个人在校门口被孙睿截住了,孙睿说:“寒假有安排吗?” 林廷安摊摊手:“我和杜暄都有比赛。” 孙睿遗憾地叹口气:“想约你们去泡温泉的。” 林廷安眼睛亮了一下,期待地看一眼杜暄。 杜暄问:“想去?” “你有时间吗。” “泡温泉也就待个一两天。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 孙睿一拍巴掌:“那咱们一放假就去,待个三两天的。林廷安你叫上郑子岩和他那个女朋友吧,人多热闹还能便宜点儿。” 林廷安着急忙慌地掏出手机就要给郑子岩发微信,杜暄一把拦住他:“你先回家问问,万一家里不同意呢?” “只要是跟你出去,他们绝对同意。”林廷安自信地说。 孙睿做了个牙疼的表情。 杜暄:“能去不能去的,放假前再定吧,也么也得等成绩出来,考不好恐怕只能去培训部了。” 林廷安的兴趣全都被“温泉”两个字挑了起来,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一路说个不停。 杜暄这么多天一直压抑的心情也被林廷安说得好起来:“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可以好好玩。” 林廷安:“那你努力说服阿姨同意你去啊。” 杜暄点点头:“我努力。” 等杜暄推开家门时,关于温泉的一切美好构想忽然就成了虚幻—— 客厅里没有人,但是父母卧室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周曼压抑的哭声。 杜暄随手扔下书包,敲了敲房门后推开了门。 周曼抬起眼睛看着杜暄,她已经懒得再做任何掩饰了。 第七十四章 杜暄站在卧室门口, 看到大衣柜的抽屉是打开的,里面翻得一团乱,他有些艰难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周曼抹一下眼睛, 拍拍身边的沙发说:“小暄过来, 我问你点儿事。” 杜暄走过去:“什么?” 周曼吸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儿后问:“如果爸爸和妈妈离婚, 你跟谁过?” 杜暄猛抽口气,迅猛而来的尖锐痛楚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飞速下坠, 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小暄?”周曼自顾自地说, “如果可以忍,我想忍到你高考完的,但是……” 杜暄被下坠的心扯得站不住脚, 晃了几下之后还是坐在了床边。 他看着妈妈,周曼的眼睛里都是一片废墟,世界坍塌的灰烬无穷无尽。杜暄提了口气想要说点儿什么,可张了张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你别逼我啊_161 周曼在一片泪雨中看着儿子沉默而模糊的面孔, 不由得慌乱起来,她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于是一把攥住杜暄的手臂,猛烈地摇晃起来:“杜暄、杜暄, 你说话啊,你跟谁?杜暄,你跟妈妈吧,只有妈妈是最疼你的,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杜暄被手臂上传来的痛感惊醒,他稳住身子,试图让混乱的大脑也稳下来:“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周曼停止摇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最终还是一把把杜暄搂进怀里再次痛哭起来。 杜暄茫然无措地坐在那里,任由周曼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那哭声渐渐变得高亢尖锐,像电钻一样钻进自己的脑髓,搅得整个大脑的疼痛不已。 杜暄不确定这个家会不会散,但是他百分百确定自己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嗡嗡嗡”几声手机震动发出的声音在尖锐的哭喊声中钻进了他的耳朵,腿部传来的轻微振动把一直压在杜暄心头的浓重的阴云震开了一丝缝隙。 林廷安!一定是林廷安! 杜暄急速地喘两口气,不管不顾地甩开周曼双手的钳制掏出手机。 屏幕上,林廷安发来微信的提示闪动着:“我妈同意了,哈哈哈哈哈哈。” 杜暄盯着手机,怔了几秒后才意识到林廷安在说什么:期末考试、寒假、温泉、聚会……这一切美好的打算在几分钟之前还是他憧憬的,让他快乐和幸福。那个时候,他唯一发愁的是怎么安排时间更合理,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安排。 还有什么可安排的呢?这个家,终归还是连虚假的平和都维持不下去了。 周曼一把攥住杜暄拿着手机的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小暄,你听没听见妈妈说的话?你倒是说话啊。你跟谁?你跟妈妈的对吧?你跟妈妈好不好?” 杜暄眨了一下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不出来,就算心里汪洋一片,也没办法从眼里流出一滴泪。 他闭了闭眼睛,一阵涩涩的痛感传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两天前还大言不惭地对林廷安说什么“不要虚假的平和”,如今现实摆在眼前了,可自己却只是一条惶惶不安的丧家犬! 丧家犬哪里来的自信说“我会劝他们分开”呢?多么可笑! 周曼被杜暄的沉默吓坏了,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行!你必须跟我,孩子都是跟妈妈的!我要去跟他打官司,法律一般都是判给妈的。”周曼推开杜暄站起来,在屋子里气急败坏地转了一圈之后茫茫然呆立在当中。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就这么几秒钟的寂静让杜暄静了下来,他终于能安安静静清清楚楚地对自己说:这个家,散了! 这句话缓缓而沉重地砸进自己的心里,挤占了他所有的意识,当他终于避无可避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时,他也 终于冷静下来去考虑一个问题: 爸爸妈妈离婚了,跟谁?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怎么费心去想,事实上从一开始产生这个念头,他就没有想过跟着父亲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妈妈严厉甚至苛刻,固执乃至偏执,但是在杜暄的记忆里,妈妈的人生只有两件事:要么工作,要么无比严格地管着自己。那种管理让他厌烦和崩溃,他不止一次想象有朝一日可以脱离母亲的束缚自由生活,现如今,机会来了,可他却毫无离开的想法。 这个时候,他才惊觉相对母亲,父亲是个更陌生的存在,这几年尤甚,他连想都想象不出跟着父亲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落寞而凄凉地跟在幸福的一家三口之后拖拖沓沓地走着,那是周宸! 杜暄一激灵,费力地咽口吐沫,干涩的嗓子有些疼,他说:“妈……” 轻轻的一个字,让凝滞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周曼僵硬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杜暄在妈妈的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恐惧,就像一个在等待死刑宣判的囚犯。 “我……”杜暄舔舔嘴唇,轻声但是坚定地说,“我跟您。” 周曼满是死灰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扑过来抓住杜暄的肩膀:“你,你说……” “我跟您。”一旦开口,一切就不再有任何挽回的机会和退路,杜暄淤塞的内心一下子找到了疏解的渠道,他觉得呼吸都畅快了很多,“我明年才满十八,所以,我……跟您。” 周曼颤抖着,浑身的气力都散了,她瘫软地把头靠在杜暄肩头痛哭失声。杜暄环住她的肩膀,支撑着她。周曼此时才发现,自己心目中一直是个孩子的杜暄已经长大了,肩头足够支撑自己。 杜暄搂着妈妈,让她痛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扶着她坐在床边,问:“到底为什么?” 周曼哭的有些脱力,她倚着杜暄,迟缓地眨眨红肿的眼睛,指着敞开的抽屉说:“我下午没上班,想着去培训部给你抢个精品班的名额,要放假了,再不报名就抢不到了。” 杜暄苦笑了一下,是啊,要放假了,要过年了,这个新年要怎么过? “精品班要八千多,我手边没那么多现金,就想去拿存折。”周曼抽噎一下,“平时家里的钱都是你爸爸管,他说要做理财,我也不怎么过问,每月现金够花就行。但是我知道,抽屉里应该还有一个存折,里面有七八万块钱,那是备用应急的。” 杜暄瞥一眼翻得一团乱的抽屉,艰难地说:“没有了吗?” “还剩一千多。”周曼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直接给你爸爸打了个电话,他说之前的项目出了问题,需要上下打点,就把钱都拿出来用了……我信了。” 杜暄:“那怎么……” “本来我都信了,”周曼看着儿子,带着几分怒火说,“你爸爸说微信给我转几千块钱过来先把学费交了,还说快过年了,家里的开销大,让我少花点儿。我就有点儿奇怪,我跟你爸的收入都不算低,往年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所以我就想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查一遍……那些存折都不见了。” 杜暄说:“他把钱都转走了吗?” “我上电子银行,他更改了所有的密码。这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我就查家里的所有东西。你也知道,咱家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个抽屉里,除了钱就是几件首饰,我常戴的还在,平时不带的钻戒和两条项链不在了。” 杜暄咬咬牙:“之前一直没注意?” 周曼点点头:“我们都结婚二十多年了,半辈子都过完了,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外面有人,但没想过他能绝到这份上。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钱都去哪里了,他……他说要离婚。”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说:“您的意思呢?” 周曼摇摇头:“这个样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杜暄搂搂妈妈的肩头:“那就离吧,不用担心我。” “小暄,妈妈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其实这样挺好的,貌合神离的日子更难过。”杜暄抬头看看住了十几年的家,问,“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周曼依着儿子,似乎找到了力量,她说:“小暄,我们什么都没有。” “也不至于,”杜暄轻轻笑一下,“好歹还有我呢。” 周曼看着儿子,眼里又涌出泪来。 “离吧,不用担心我。”杜暄说,“别跟他纠缠,别为了几个钱跟他没完没了,既然要离,就痛快点儿。” “可是……”周曼带着恨意说,“凭什么!” 杜暄叹口气:“这房子,是爸爸单位的公租房,咱们没有产权的。家里的钱,已经没了,举证又麻烦,何必呢?” 你别逼我啊_162 周曼愣了一会儿:“你说的对,可我就是不甘心。”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他都是算好了的,您也知道,家里除了一辆车也没有什么了。开了七八年的二十几万的车,还能值什么钱?” 周曼慢慢瞪大眼睛:“你怎么……” 杜暄耸耸肩:“这些我之前都想过……妈,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看电视都能看明白了。” 杜暄抱抱周曼,周曼忽然觉得有了莫大的勇气,她在一片汪洋中找到了一根可以立足的树枝,凭借着这根树枝,周曼相信自己就可以熬过来。 杜暄让周曼去洗洗脸,自己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手机,林廷安那一串“哈哈哈”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儿。杜暄的拇指慢慢地滑过屏幕,轻轻笑一下: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寒假啊! 他慢慢地敲下几个字:寒假我不能去温泉了,我得先给自己找个家。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回复:你找什么家?我不就是你的家吗? 杜暄:我爸妈要离婚。 …… 林廷安半晌没有回复,然后手机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杜暄接起电话,不等林廷安开口就说:“我没事。” “啊,然后你要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可以不参加冬季赛的,我陪你。” 杜暄长长地松一口气,这就是林廷安,他不会追着问“为什么”,也不会说“你别难过”,那些都没有意义,杜暄现在不需要这些。林廷安只会问他“然后怎么办”,这是只看未来不问过去,那个一直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的男孩子在告诉他,甭管你遇到什么事儿,就别想甩开小爷我! 上天入地,登顶或落入深渊,反正我都陪着你。 第七十五章 周曼在洗手间里待了很长时间, 等再出来时,她已经洗干净了脸,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甚至还换了一身衣服。除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 已经看不出她遭遇到了如此大的一场打击。她站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她亲手置办的, 她曾经想把自己的人生经营成典型的“中产阶级成功家庭”,有相对富足的生活, 恩爱和睦的家庭, 一个帅气懂事, 多才多艺的儿子。在她的计划里,她的后半生应该在国外,和她出色的儿子一起在美国或者北欧, 享受她前半生辛苦付出的劳动成果。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被打断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 除了那个让她不甚满意的儿子。 最终,对她不离不弃的也只有这个儿子。 周曼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杜暄坐在写字台前看着手机发呆。 “小暄, 晚饭想吃点儿什么?”周曼振作了一下问道。 杜暄收起手机摇摇头:“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点儿,”周曼习惯性地捋捋头发,“我给你订外卖吧。” 杜暄无所谓地点点头,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笑一笑说:“没有外卖,不过有外送。” 周曼愣了一下明白了什么,她皱起眉头:“什么外送?你告诉谁了?” “林廷安。” “这种事儿你跟人家说什么!”周曼有点儿恼羞成怒,提高了嗓门,“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杜暄站起来看着母亲,“林叔叔跟我爸一个处的,您觉得林家可能完全不知道吗?这种事儿能瞒多久?” “那也不能……” “我们又不是过错方,为什么会‘丢人’?”杜暄平静地说,“要说丢人也不是咱们丢人。” 周曼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杜暄的话无可反驳。 “林廷安说他家今晚吃饺子,一会儿煮好了给咱们端上来一盘。”杜暄看着周曼的眼睛就,慢慢地说,“妈妈,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呢?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再说你也不可能左右别人的看法。” 周曼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过了半个来小时,林廷安来敲门,周曼躲在卧室里没有出来,杜暄打开了房门。 “白菜馅的,吃吗?你妈妈放了好多肉。”林廷安问。 “吃。”杜暄接过林廷安手里的一口小锅,沉甸甸的,“这得有多少个啊?” “五十个。”林廷安说,“给我妈心疼的啊,唯恐饿着你。” 杜暄扯扯嘴角说:“替我谢谢阿姨。” 林廷安跟着杜暄走进餐厅,看着杜暄拿出碗筷,小声问:“阿姨呢?” 杜暄指指卧室。 林廷安心领神会:“那我马上就走,你跟阿姨好好吃饭。” 杜暄:“这个寒假会很乱,我……顾不上你了。” 林廷安:“说什么呢,这个寒假我别的不干,就顾着你。放心吧,有我呢。” 杜暄愣了一下,“有我呢”这三个字他以前经常说,今天从林廷安嘴里说出来竟然让人无比踏实。细想想,“依赖”从来都不是以单一面目出现的,当孙睿认为林廷安依赖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未尝不是在依赖林廷安。依赖他带来的快乐和温暖,那是家庭很少给予他的;也依赖林廷安的自信和洒脱,那是自己前行的动力;也依赖林廷安那不着调儿的乐观,自己的人生真的太需要这些了。 杜暄说:“如果有需要,我会第一个找你的。” “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式服务。”林廷安挤挤眼睛。 杜暄终究还是被逗笑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是那一瞬间的快乐和温暖足以让他撑过这个寒假。 林廷安恋恋不舍地摸摸杜暄的手:“我先下去了,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杜暄点点头,反手握住林廷安的手:“谢谢。” “谢什么谢,”林廷安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呢。” 离婚这种事儿说起来复杂是因为双方都要有各自的利益考量,或者有一方不愿意,但如果铁了心不惜一切代价,那谈起来也快得很。 你别逼我啊_163 当天晚上,杜建成回家时就看到周曼端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是红,但是神色平静。 杜建成甚至觉得周曼是化了妆的。 周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去签字?” 杜建成倒是愣了一下:“签……签字。” 周曼说:“想必咱家现在也没什么钱,我也懒得跟你打官司,你做的肯定很干净,我主张我还得举证,这太麻烦了。这么多年虽然我不管钱,但是心里也大概有个数,咱家积蓄最多不过百八十万,还不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为了这百八十万你倒是挺费了一番心思。” 周曼话里的讽刺让杜建成的脸一下子紫胀起来,他色厉内荏地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呢!” “就算我胡说吧,”周曼打断杜建成的话,“离都要离了,说这些干吗。” “你……” “我就问你,小暄要上高三了,这个房子距离学校很近,我们可以住到他高考结束吗?” “小暄是我儿子,他当然可以住在这里。” 周曼摇摇头:“孩子跟我,这个房子我可以付租金,算我们租的。” “放屁!”杜建成跳起来,“小暄他姓杜,他是我老杜家的人,他必须跟我。” 周曼:“那我就起诉,看法律怎么判。” “起诉……”杜建成迟疑了一下。 “起诉的话,你是婚姻过错方。”周曼镇定地说,“我会顺便提诉你转移财产。” 杜建成缓了一下:“这样,孩子归我,我补偿你经济损失。” 周曼摇摇头:“除了小暄我什么都不要。经济补偿能干什么用?你能给我多少钱?多少钱可以买小暄?房子的事儿我也就是说说,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租住房子住。” 杜建成:“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我要跟小暄谈谈。” 周曼指指杜暄的房门:“你去谈。” 杜建成推开房门,杜暄坐在床上刷手机,一抬头淡淡地说:“爸。” 杜建成被周曼和杜暄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给弄懵了,总觉得这母子两个留了什么后手。 “小暄,我要跟你谈谈。” “您坐。”杜暄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杜建成咳嗽一声,有点儿尴尬地看了一眼杜暄的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一片,他没话找话地说:“上网呢?” “啊,我看看房子。” “房……房子?”杜建成整个人都懵了。 “妈妈肯定不愿意继续住在这里,我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杜建成大窘:“小暄,爸爸妈妈的事儿你不懂,这里面其实……” “我为什么不懂?”杜暄轻笑一声,是啊,谁还没谈过恋爱是怎么着?这有什么不懂的呢? “爱不爱的,的确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但是,除了所谓的‘爱情’总还有责任和道德吧。”杜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不满,嘲讽和指责的意味丝毫没有掩饰。 “这叫什么话!”杜建成涨红了脸,恼怒地说。 “好吧,当我没说。那您想跟我说什么?”杜暄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管杜建成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他也懒得听。 “小暄,”杜建成咳嗽一声,“你是我们杜家的人,爸爸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将来能成才。” “我肯定会努力的,这辈子我还想活得好点儿。” “啊……”杜建成咽了一口吐沫,“所以你需要考个好大学,需要很多投入,不管是上培训班还是请家教,将来上大学还有出国留学什么的,这些都需要钱。另外,你也喜欢好的鞋子,啊对了,你今年都没买新鞋呢,有什么看上的吗?” “总有些东西比鞋重要。”杜暄说,“我知道您找我是想说什么,但是我要跟我妈妈。” “你……”杜建成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别忘了你姓杜!” “您要介意,我可以去申请改改,姓什么我不太在意。” “你……混蛋!”杜建成指着杜暄,“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杜暄不甘示弱地跟着站起来:“那你是怎么当爸爸的呢?你配吗?你有资格说这个吗?” 杜建成扬起手照着杜暄的脸就挥了下来,杜暄想都不想,起手就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生生挡住了杜建成的巴掌。杜建成感到从手掌上传来的一阵疼痛,而杜暄毫无表情地站在跟前,目光冷漠。 这是杜建成第二次看到杜暄的这种目光,这次他讷讷地竟然说不出来话。 “我可以不请家教不上辅导班,就算考不上清华北大考个一本也不在话下,现在这个时代,我怎么也能找到办法生存下去。衣服鞋子可以穿地摊货,但是我不能把自己的感情也扔在地摊上。”杜暄眼底一阵酸痛,有泪水要涌上来,但是他闭了闭眼,生生把泪水挡了回去。不能再哭了,这一年以来哭得太多了,哭有什么用?最多只能发泄发泄而已,发泄完了路还是得继续走,再难也得一步步蹚过去。 杜暄睁开眼:“我跟妈妈。” 杜建成暴躁地抓抓头发:“跟你妈妈有什么好?她一天到晚就会嘚吧嘚吧,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你看她给你提的那些要求,甭管合理不合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跟你说小暄,我为什么要跟她离婚,就是因为她自以为是,家里的事大小她都要插手,我工作她也要插手,她……” “你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杜暄打断父亲的话,“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选择跟着妈妈。” “为什么?” “因为妈妈什么都不要只要我。”杜暄冷冷地说,“或者换过来,你把所有的都给妈妈,我跟着你。” “你……我的不就是你的吗?等我死了,那些不全都是你的吗?” “活着我都指望不上,死了我更指望不上了。”杜暄尖锐地说,他毫不客气地瞪着杜建成寸步不让,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你这孩子怎么好赖不知呢。” 杜暄哂笑一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行。” 你别逼我啊_164 “你想要什么?”杜建成问,“我可以给你。” “那你先给我五十万。” “五……”杜建成一下子愣住了,张口结舌地看着杜暄,他简直不敢相信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像你说的,我要念书买鞋还得租房子,五十万不多。” “你……你这是……” “我知道咱家不是什么富豪,但是百八十万应该还是有的,要一半不多。”杜暄冷笑一声说。 杜建成瞪着杜暄,完全说不出话来。 杜暄看着杜建成的脸色,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追问道:“好吧,咱父子俩的关系不值五十万,三十万总行吧?就算离婚,我以后也得喊你一声‘爸爸’不是?” 杜建成浑身颤抖着摔门走了。 离婚进行得很顺利,杜建成被杜暄一番话说得颜面无存也没好意思真的让周曼净身出户,最终给了三十万。一个星期后,民政局那边例行公事地要劝一劝,周曼直接说:“他出轨外加转移财产,这有什么可劝的?” 办事人员利落地敲了章,把红本子递了过来。 杜暄在民政局门口等周曼,他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臃肿的衣服反而更显得他削瘦,一双细长的腿看起来有些扎眼。在寒风中,他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晶亮精神很好,纤长的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掠过。 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孩子! 杜建成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杜暄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掠过眼前:他牙牙学语,他蹒跚学步,他拿回第一个双百,第一张奖状……就算前几天他“大逆不道”的言行也可以先放一放。眼下他终于有了一种“妻离子散”的伤感。杜建成他几乎哽咽地说:“小暄,爸爸请你去吃顿饭吧。” “谢谢,”杜暄收起手机,站直身子客客气气地说,“下次吧,我跟妈妈跟中介约好了要去看房子。” 杜建成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体会到心痛。 第七十六章 手续办完后杜建成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学校也正式放寒假了,杜暄对周曼说:“您去上您的班,我在家收拾自己的东西。” 周曼欲言又止地看着杜暄。 “请假要扣钱的,”杜暄笑着说, “我们现在很需要钱,快去上班。” 周曼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 拎着手包出门了。她穿着修身的长款羽绒服,里面是薄羊绒裙装, 化了非常精致的妆, 甚至重新做了指甲。转身离开时, 长裙的下摆从羽绒服底下翩跹出一道好看的波纹。 从此她要过得更好。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杜暄站在客厅里,等着那关门声的余音慢慢散去, 屋子里又回复一片寂静,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强行挤出来的笑容瞬间消散了。 这个小小的两居室承载了他所有的记忆,再压抑再苦闷的岁月如今也变得亲切起来。离开这里就意味着告别“家庭”, 告别“父子”。那是一种痛彻心肺的告别,杜暄觉得自己正被撕成两半,一半哭喊着说“不要”, 另一半镇定地说“向前看”,情感和理智从来都是天敌,人世间诸多的不如意似乎都源自于此。 杜暄僵硬地呆立在客厅,直到几分钟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林廷安溜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抱住杜暄:“我想你了。” 杜暄拍拍他的后背, 把下巴放在林廷安的颈窝深深地吸口气:他来了,太好了。 “上个星期你家太乱了,我都不敢上来找你。”林廷安有点儿委屈。 “会好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杜暄把林廷安推开一点儿,抿出一个微笑说,“来帮我干活吧,我要收拾很多东西。” “新家在哪里?”林廷安问,“离我家远吗?” “有点儿远,这附近的房子都是学区房,房租贵的要死,我们租了五华路的房子。” “啧,”林廷安叹口气,“你上学要坐地铁了。” 杜暄伸手捋过林廷安的眉心:“这不正好?我每天在小区门口下地铁,然后咱俩还是可以一起去上学。” 林廷安想了想:“可你这么坐会绕路啊。” “我乐意。”杜暄干脆地说。 林廷安不依不饶地贴上杜暄,抱紧他的腰:“我可不可以去你家找你?” “随时。” “杜暄。”林廷安轻声喊。 “嗯?”杜暄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林廷安不吭声了,过了半晌才说:“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都可以做到的。” 杜暄收紧了手臂,轻轻说:“别离开我。” “好。还有呢?” “帮我收拾东西吧。”杜暄努力带着笑意说,“我的工作量很大啊,需要你的帮助。” 林廷安松开杜暄,揉揉眼睛说:“我就是来给你干活的,你说怎么收拾。” 杜暄环视一下这间小小的卧室,最多的就是各种书籍。“新家没这么大地方放书,放你家一部分吧。”杜暄说,“你书架挺空的。” 林廷安点点头:“正好可以给我的房间提高一点儿逼格。” 杜暄弯弯眼睛:“我就带有点儿参考书,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也先放你那里。” “没事没事,”林廷安挥挥手,“反正你的东西最后也还是要放我家,提前几年也没什么。” 杜暄掐着他的脖子晃了晃,露出了一点儿真正的笑容。 林廷安慢慢伸手拽住杜暄的衣角,极委屈地说:“我……” “怎么了?” 你别逼我啊_165 “说出来有点儿肉麻,但我真的特心疼你。” 杜暄在林廷安的侧脸上轻轻蹭蹭,小声说:“没事,真的,现在这样其实是好事,这样我反而踏实了。” 林廷安拽着杜暄不撒手,看起来比他还要伤心。 杜暄叹口气,一拍巴掌:“好了,咱们说点儿正经的,我收拾衣服你负责收拾书,怎么样?” 林廷安抽抽鼻子,深吸口气努力振作起来。他看一眼书架,坚决摇头,“不!你来收书,我看到那玩意儿容易犯心脏病。” 杜暄扬扬眉:“按说不应该啊,你期末考的不是挺好的吗?” “这话从你这年级第二的人嘴里说出来真讽刺。”林廷安打开杜暄的衣柜,冲里面吹了一声口哨,“奢侈。” 杜暄看了一眼:“马上就要穿不起了,从今天开始我得多逛逛尾货市场。” “你还别看不起尾货市场,人家正经有不错的衣服呢,都是品牌货。”林廷安嘴里说着,手底下也没闲着,挺利落地就把杜暄的衣服都扒拉了出来堆在床上一件件地叠。 他拎起一件帽衫:“这个我喜欢。” 杜暄瞥一眼:“拿走。” 林廷安老实不客气地卷吧卷吧放在了一边。 杜暄说:“你真要啊,这件旧了,我都不穿了,你换一件。” 林廷安摇摇头:“就要旧的,贴身当睡衣穿,舒服。” 杜暄手底下停了一下,突然把一摞子书甩在地上,走过去直接把林廷安按在床上。林廷安不带任何反抗地躺倒在一片衣服中,两眼晶亮地看着杜暄:“嗨,帅哥想干吗?” 杜暄掐着林廷安的肩膀就亲了下去,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手指正死死地压住林廷安的锁骨,也知道自己的牙齿一定碰痛了林廷安的舌,更知道自己压在林廷安的胸口上让他呼吸艰难。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必须要用力再用力,才能确定自己总算还拥有着什么。 林廷安能做的,只是放松自己,紧紧地搂着他,手指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摩挲过去,就像妈妈在哄一个孩子。这是林廷安从来没有扮演过的角色,但他发现其实这很容易做到,只要抱着他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廷安感到杜暄渐渐放松了力量,整个人也软了下来,他离开了自己的唇,脸埋在颈窝,长长地呼吸着。 林廷安拍拍他:“杜暄,我一定不离开你。” 杜暄半晌没说话,林廷安却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液体划过自己的脖颈,紧跟着是更多的眼泪。 对自己发誓再也不会哭的杜暄,到底还是哭了。但他很高兴,看到他眼泪的只有林廷安。 周六一大早,搬家公司的车就停在了楼下。林廷安听到咣当一声车门打开的撞击声,然后听到一个大嗓门的男声说:“大姐,三楼没电梯要加钱啊。” 林廷安忽然笑了,两年前的那个酷暑,杜暄是不是也这样躲在窗户底下听自己上窜下跳地折腾,也听着搬家工人的抱怨?那时的自己满心只有兴奋,丝毫不知道踏进这个楼门对自己的一生意味着什么。而现如今,他站在窗户里面,听着楼下的喧腾却非常清楚今后要做什么,未来会如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去思考“以后”,不再是那个傻吃闷睡的中二少年,成长或许很痛,但如果有那个人陪着,一切都会很好。 林廷安套上羽绒服,跟马静说:“我去帮个忙。” 马静为难地看了一样林毅,林毅叹口气:“去吧,注意安全。” 林廷安拽开房门时周曼正好拎着一个箱子下来,隔着一道门,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僵在了当地。 杜暄从楼上下来,云淡风轻地说:“叔叔阿姨早晨好。” 林毅最先反应过来:“啊,早。让小安帮你吧。” 周曼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杜暄就说:“那正好,东西是有点儿多。谢谢叔叔。” “这孩子,有什么好谢的。”林毅笑着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没什么好回避的了,林毅自然而然地接过杜暄手里的一个纸箱子:“这个我搬,你跟小安上去负责把东西归拢吧。” 马静:“我……我煮碗馄饨,总得吃点儿东西吧这一大早的。” 大家迅速散开,周曼一个人站在楼道里有些发愣,她的确是想着一大早就悄悄走掉的,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儿,为什么要折腾得左邻右舍全知道?可现在这局面又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林廷安噔噔噔地跟着杜暄上楼了,就跟回他自己家一样;林毅搬了箱子下去又折回来,面色平静从容淡定,好像就是帮忙带了一把香菜一斤大葱;没有人问“怎么了”“好不好”,也没有人说“别难过”“向前看”,更没有人带着看笑话的心态说“你家老杜真不是东西”等等。这个周六,除了忙乱一点儿,跟任何一个周六丝毫没有区别。 周曼想起杜暄曾经说过“为什么要在意别人”,事实不就是这样吗?越在意,日子越难过。周曼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日子是自己的,自己过的问心无愧又舒服就是最重要的,旁的议论、脸色都是虚的。十七岁的杜暄明白的事,四十四岁的自己刚刚才明白。 她甚至觉得,星期一去上班时,完全可以穿得更鲜亮,四十四岁为什么就要比二十四岁低调压抑;驳回属下的方案时,完全可以更理直气壮,大专生为什么就一定不如硕士生;接收新人时也可以更从容淡静,毕竟我的工作经验你还需要将近二十年才能比得上,就算你是个博士生也如此! 有了林家的帮忙,搬家工作进行得快了许多,马静煮了很大一锅馄饨,连同帮忙搬家的三个工人也盛情难却地坐下来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林廷安说:“一会儿我跟车去你家吧,你一人收拾要收到什么时候。再说,你周一就要去参加生物培训了,哪儿还有时间收拾?” 杜暄隔着大大的碗,冲林廷安弯弯眼睛:“好。” 周曼对于林廷安自动自觉地跳上厢式货车没说什么,毕竟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周曼租的房子也是两室一厅,合同签了一年。杜暄说租个小点儿的就行,周曼不同意,说你需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必须要有独立的空间;杜暄说那一口气租两年吧,房租还能便宜点儿,周曼也不同意,说一年后你念高三第二学期,正是要紧的时候我还想换个离你们学校近点儿的房子呢。 周曼说:“小暄,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只管好好念书就行,学费、补习班的钱,妈都能挣回来,那三十万足够用到你出国留学。” 杜暄叹口气:“妈……” 周曼:“你别说了,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好好学习,将来有大出息。” 杜暄想:这次没提财经专业,没提央财清华,也算是进步吧。 林廷安对杜暄的新家不太满意,这房子是塔楼,朝向不好,屋子里有点儿阴暗潮湿,房间也比过去小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杜暄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天大的罪,恨不得把钓鱼台腾出来给杜暄住才合适。 “太小了,”林廷安说,“这都转不开身了,你的棋桌放哪里?还有你写毛笔字的条案……杜暄……” 杜暄环视一下房间:“挺好的,有床有桌子,够了。再说,我也快没时间下棋写毛笔字了。” 他摸了摸放在墙角和床紧紧挨着的钢琴说:“我妈坚持要这架钢琴,保养起来又贵又占地方,何必呢。” 林廷安轻轻按下一个白色的琴键,钢琴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他说:“我特别喜欢看你弹钢琴,初二时经常躲在综合楼听,一个楼道全是共鸣,特好听。” 杜暄说:“前些日子你还说过这话。” 你别逼我啊_166 “对,你还说新年联欢会里不能再加节目了。”林廷安想了想补充一句,“你还说以后会天天弹给我听。” 杜暄用细长的手指按下琴键,然后捋过一整排琴键,流畅的声音就响起来。他深深吸口气,坐在琴凳上,定了定神之后用力按了下去。 那是一段林廷安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子,一开始是淡淡的忧伤,曲声舒缓低沉,渐渐的,副旋律加进来,节奏变得欢快雀跃,由悲而喜,从苦到甘。 林廷安看着杜暄的背影,像两年前那样挺得笔直,似乎从来不曾弯折。 林廷安揉揉眼睛,问:“什么曲子?” “《My Soul》,”杜暄轻轻闭上眼睛说,“它有一个中文名字叫做《忧伤还是快乐》。” 杜暄停下手,认真地看着林廷安说:“我选择快乐。” 第七十七章 杜暄要参加的生物化学竞赛是第一届, 所以组委会憋足了劲儿要搞出一个大项目。高中组的比赛就分为好几部分,除了笔答题还有实验操作和现场答辩,范围从基础的细胞微生物到较为高端的基因研究, 实际考查内容远远超过高中所学范围。 杜暄集训的第一天就领到了一堆题, 全是关于遗传学的,一脸的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李天佑问:“这才刚三点半, 咱们去图书馆刷题吧,两个人做起来也比较快。” 杜暄摇摇头:“不了, 我回家。” 李天佑迟疑了一下:“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吗?” “我家的什么事?哦, 你说搬家吗?都处理好了。” 李天佑停下脚步:“杜暄, 我觉得咱俩可以算朋友吧。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事儿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能帮的忙就会帮的。” 杜暄笑一笑:“这就说明我的确没什么事儿啊, 你别担心,挺好的。” 李天佑啧一声:“那你爸爸那边呢,他……” “我爸爸的事儿他自己会解决。”杜暄打断了李天佑的话,“我不想过问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过问。” 李天佑被噎住了, 默默地跟着杜暄走了一段,快穿过操场时,小声说:“你别误会, 我没有别的意思。” 杜暄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真的不用管他。顺便跟你说一声,我爸妈离婚了,我现在跟我妈过。” 李天佑非常尴尬地“啊”了一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说:“杜暄,我当初告诉你那件事儿的时候并没有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说实在的,我是最没资格看别人笑话的那个人,我自己就是个笑话。我就是想提醒你,说实话这种事我见得还挺多,越晚知道越受伤。” 杜暄诧异地看一眼李天佑,却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我都想告诉你,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顺便跟你交个朋友……不过方法可能比较拙劣。”李天佑自嘲地笑了笑。 杜暄点点头:“你别这么说,我明白的。”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校门,李天佑指指路边说:“有车接我,你搭我车走吧,齁冷的。” 杜暄拍拍他说:“不用,我等人。” 李天佑拉开路边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帕萨特的车门,坐了进去之前说了一句:“杜暄,我……”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只说了句“再见”。 杜暄摆摆手,看到车前挡风玻璃处有一张倒扣着的纸,估计就是孙睿说过的那个市委的出入证。 一个官二代,在学校里不显山不露水,为人还算热情谦逊,说起来这个人也还不错。杜暄目送车子开走,这才穿过马路钻进了小胡同。 林廷安在“半影”等杜暄,这会儿店里没什么生意,丁子木坐在他对面看他做寒假作业,一本数学作业一下午就刷过去四五天的,效率颇为惊人。更惊人的是,他刷完了会拍张相片用微信发出去。 “你发给谁?”丁子木问。 “郑子岩,我同学。”林廷安头也不抬地说,“他数学差,给他一份抄抄。” “寒假作业不带答案吗?” “答案没有过程啊,”林廷安啧一声,“我们老师要求填空题都得写过程。” “可我听说假期作业老师根本就不判的,收上来直接卖废品了。” “我们老师判啊,奇葩吧。”林廷安烦躁地抓抓头,“这种难度要什么过程啊真是浪费我时间。” 丁子木手边放着一本《金枝》,已经看到一半了,他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继续看。林廷安趁着翻草稿纸的工夫扫了一眼,惊讶地问:“这电视剧还有小说版?你居然看这种宫斗文?” 丁子木愣一下:“什么宫斗文?” 林廷安冲那本书努努嘴:“不是《金枝欲孽》的小说版?” 丁子木笑了,把前言翻出来:“作者佛雷泽,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之作。” 林廷安张大了嘴:“你看它干吗?” “很好看啊,写的很生动,感觉像小说。” “好吧,你真是高雅。”林廷安一伸大拇指,“你们这些人都太高端了。” 丁子木摇摇头:“兴趣而已,而且……我想多了解一下杨老师。这些都是他平时看的书,太专业的我看不懂,这些通俗读物我还是懂的。” 林廷安停下手里的笔,颇为认真地问:“有必要吗?” 丁子木想了想:“我觉得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脾气秉性相投固然很好,可要是能多了解对方不是更好吗?” 林廷安想了想杜暄的爱好:围棋、跆拳道、钢琴、书法……他忍不住打个哆嗦,太可怕了,还是快拉倒吧,那些东西他一样都不想沾。 林廷安低头写作业,丁子木也静静地看书,杜暄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么岁月静好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就连门外啸叫的寒风也变得温柔了。 林廷安抬起头:“你下课啦。” 杜暄搓搓手坐到林廷安身边:“冷死我了。” 林廷安坦然地抓住杜暄的手:“你没带手套吗?冰凉!” 你别逼我啊_167 丁子木悄悄地走开,拿出一个马克杯给杜暄煮热巧。 “写完了吗?”杜暄看看林廷安的作业本,“你说你,在家踏踏实实写作业多好,非跑这儿来待着。” “我不习惯,”林廷安小声嘟囔,“以前的寒暑假都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我一个人过假期觉得特别扭。” 杜暄眯着眼睛说:“那你也不能天天待在人家店里啊。” “我下午才过来的。”林廷安不服气地争辩。上个星期还在学校,试卷讲评、总结、安全教育,各种活动把生活填的还挺满,林廷安一时之间还没意识到杜暄已经搬走了。结果放假第一天,他一睁眼就已经十点了,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来给杜暄发微信,写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杜暄应该在上课,紧跟着想起来杜暄已经搬走了。他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个来小时,心浮气躁坐立不安,最后给杜暄发了条微信抱着作业来到了半影。 正好端着热巧过来的丁子木说:“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在这儿待着就是一个活体招牌,我生意都好了。” 林廷安颇为得意地一扬头。 杜暄不自主地跟着笑了,他就喜欢林廷安这种嘚瑟劲儿。 “今儿作业多吗?”林廷安说,“要不你也在这儿这会儿作业吧,等我把这篇写完咱们就走,正好写一半了。” 杜暄掏出一沓卷子:“作业多得要死,我觉得今晚十二点以前都未见得能写完。” 两个人摊开作业低头猛写,丁子木在收款台看着他俩有些羡慕,普通人的青春时代真好,哪儿像自己,每天操心的都是自己是不是疯了。 杜暄写到一半叹口气,从林廷安那里抓过一张草稿纸开始列式子,最开始一个短式子几行之后就已经横贯整张草稿纸了。杜暄耐心地换了一张纸重新算,写到一半又换了一张纸…… 林廷安问:“你算什么呢?”凑过去一看,乐了:“你算个式子怎么跟扯拉面一样,还越扯越长了。” 杜暄沮丧地说:“统计学,我学得可差了。” “统计不是数学吗?”林廷安把卷子拽过来看看,“你这生物题啊。” “遗传学这部分要用到统计,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的比例是3:1,然后……”杜暄顿了顿,“你高二才学生物呢,算了你写你的作业吧,我问问别人。” 说完,杜暄就掏出了手机。 “你问谁?”林廷安拦住他问。 “李天佑,他这块学的挺好的,今天上课时那几道题全做对了。” 林廷安翻个白眼:“不就统计吗,我给你算,你先给我讲讲这个3:1的事儿。” 杜暄笑着说:“你至于的吗,我就问一道题而已。” “至于!”林廷安说,“我告诉你杜暄,他绝对对你没安好心,你想啊,你爸爸的事儿又不是新发生的,他早不说晚不说,非得考试前一天说。” 杜暄扬扬眉:“那你的意思呢?” “这不明摆着吗?他想赢你一次,拼实力没戏,只能用这种手段打击你的心理,让你不在状态然后考砸。” “可是他没想到我有脉动呀。”杜暄笑眯眯地说 “啊?什么脉动?”正慷慨激昂的林廷安一下子愣了。 “关键时刻不在状态,脉动,让你脉动回来。” “……” 杜暄瞥一眼站在收款台后面的丁子木,凑近林廷安的脖子抽抽鼻子:“青柠味儿的脉动。” “我……日啊!杜暄,你……你……”猝不及防被调戏得满脸花的林廷安腾的红了脸,指着杜暄张口结舌。 杜暄坐正身子,把卷子拽到林廷安跟前:“来,我给你说说这个3:1。” 林廷安整个人都是酥的,骨髓都是用蜜渍的,心里热乎乎的。忽棱棱面对一张密密麻麻的生物卷子,满纸的字单个全都认得拼在一起全然不懂,心都凉了。 半拉烈火半拉寒冰,林廷安非常想抽杜暄一顿。 杜暄:“听吗?你不是要帮我解题?” 林廷安掂量了一下,感觉相比之下还是以学渣的身份给学圣答疑要更爽一些,况且自己真不一定有机会能抽到杜暄。 林廷安哼一声看着卷子,遗传学挺复杂,好在林廷安只用帮杜暄算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杜暄简单说了说,把条件给他以后就看着林廷安一步步往下推。 林廷安果然没有辜负他“数学好”的传说,挺复杂一道题他用了没多久就给推出来了。 “怎么样?”林廷安得意洋洋地看着杜暄。 杜暄一抱拳:“服气,真的。”他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张草稿纸,笑着说:“林老师,您这状若疯狗的字迹我看不懂啊,请给讲讲呗。” 林廷安整个人都飘上了天花板,感觉拿市赛第二名都没有这么爽的。一直以来,林廷安就从来没想过能在除了短跑以外的领域赢过杜暄,他毫无障碍地接受了杜暄“学圣”的人设,只觉得崇拜又骄傲,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的男友就是这么的牛、牛、牛,牛魔王。即便是立志奋发,想要拉近和杜暄的距离,也只是出于一个男人争强好胜的心理,他对自己最屌炸天的设想就是那句“北医招不招二本”。 可是在这一刻,一道生物题里的统计知识就把“渣”和“圣”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林廷安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绝不是自己终于赢了杜暄一回,而是自己终于能帮到他了。他经常会问杜暄“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要怎么帮你”,每次杜暄都会说“陪着我就行”,虽然很甜,但是林廷安的内心总是隐隐不安。他不想做那个仅仅只能陪着杜暄的人,他希望能成为那个可以“帮助”杜暄的人,在杜暄让自己站在舞台上飞的同时,也能给杜暄垫起一块基石。在这一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丁子木为什么要去看《金枝》,那种缩短差距,成为他的同行者和助力者的感觉让人满足和骄傲。 这和自己站上领奖台接受掌声和鲜花完全不同,他更喜欢和杜暄一起站上去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在春节前一周, 生物化学竞赛进入了尾声。之前的两场比赛都是封闭式的,但是组委会大约是为了扩大宣传,也为了让比赛更加刺激, 答辩环节改成了开放的。组委会借用了师大附中的礼堂, 所有的选手以抽签的方式决定上场顺序和题目,杜暄第十五个出场, 非常糟心的位次。 林廷安忧心忡忡地说:“你这个位次不好啊,差不多是中间的, 评委听得都快睡着了你才上场。” 杜暄躺在床上翻一本《国家地理》, 随口说:“知足吧, 李天佑的位次比我还靠后呢,更糟心。” “我管他抽第几呢,”林廷安不满地说, “我觉得你这个位次评委都不会好好听,会影响你得分的。” “无所谓,他们能听出来我说的对不对就行了,如果对了, 再压分也压不到哪里去。” 林廷安一挑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种‘你随便考,答不出算我输’的狂劲儿。” 杜暄笑了:“其实我这是无知者无畏。” 你别逼我啊_168 林廷安心说你要是“无知”那我得是“白痴”。结果第二天,他坐在礼堂里旁听答辩时才发现, 杜暄真未必是故作谦虚。这个竞赛到底有多高的规格林廷安不清楚,不过就凭老师提的问题里的名词,林廷安一个都复述不出来这一点,竞赛一等奖可以被农大优先录取真是天经地义的。 林廷安一脸懵逼满心忧虑地看着第十四号选手一鞠躬走下台, 然后主持人宣布:“第十五号选手,来自市三中高二年级的杜暄。” 参加答辩是要和老师面对面的,印象分至关重要,所以别人参赛,重点校的穿校服,非重点校的穿正装,看了十四个都是这个打扮,等杜暄一出场大家都振奋了一下。 黑色高腰运动鞋,牛仔裤配帽衫,如果背上还有一个双肩背,那就是一副去郊游的样子了。轻松洒脱、阳光自信,又带着那么一点儿不以为然的张扬,坐在第一排的答辩老师先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杜暄一鞠躬:“各位老师中午好,我是杜暄”,那把天天在主席台、广播台磨练出来的好嗓子让所有听众都觉得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每一个音入耳都温和沉稳,听着格外的舒服。 负责提问的老师翻了一下单子,说:“杜暄同学,你的问题是:生物炭对土壤中微生物群落结构及其生物地球化学功能的影响。时间十分钟,开始吧。” 林廷安皱着眉,昨天抽到这个题目时他反复念了两遍才算把语句给弄通畅,觉得这玩意已经不是超纲的问题了,基本属于超越无极限了。当时杜暄平静地说:“竞赛嘛,肯定要难点儿的。” 林廷安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男朋友依然这么平静地拿着话筒,说:“不同种类微生物对于生物炭的响应非常复杂,从而呈现出各异的土壤微生物群落结构组成……” 林廷安听不懂杜暄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他懂杜暄,他看到杜暄打开PPT,用激光笔指着大屏幕上的图一层层分析,从简单的单一环境入手,逐层分析到地球化学。他没有像其他选手那样紧张严肃,不苟言笑地站在电脑前头也不抬地讲述。他在舞台上自如地走动着,做出各种手势,让舞台成为他的主场;他笑着调侃“所以微生物也是很忙的,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他还准确而简明地阐释了什么是“高度芳香化难熔性固态物质”……林廷安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杜暄在台上挥洒自如。 看学圣竞赛大概就像看博尔特跑步,是一种纯享受。 杜暄解答完以后,台下的老师针对他的回答又提了一些问题,林廷安听不出是否正确,但是看杜暄的表情应该问题不大。就在林廷安觉得杜暄可以鞠躬下台时,一个老师忽然问:“杜暄同学,将来有没有兴趣选择生物专业?” 林廷安快速站起来看了一眼,那个老师坐在第一排右侧,应该是某个高校的教授。林廷安得意地想,这是一道送分题啊,我这种学渣都会答。 可是杜暄不假思索地说:“考虑过,但我的第一志愿是医科。” “哦?为什么?想要救死扶伤?” “还没想到那个境界,单纯就是觉得医学很有趣。” “那为什么参加生物培优?” “生物和医学有交叉啊,而且都很好玩。” 教授笑了:“觉得好玩最重要了,只有觉得好玩才能玩好。不过我看了你的成绩,实验操作非常出色,可是笔答卷就逊色了一些。你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么?” 杜暄摊开双手皱皱鼻子:“遗传部分的概率统计,生态部分建构数学模型可能会出错,老实说我数学相对差一点。” 台下有人轻轻笑了。 杜暄接着说:“不过我才高二,有的是机会完善的。” “很好,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也是难得。”教授赞许地说。 林廷安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叹口气:“好吧,我家男朋友就是这么的跩,不服不行。” 答辩完,杜暄从后台绕过来找到林廷安。林廷安说:“走吧,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去逛逛,要不咱们看电影去吧。” 杜暄摇摇头:“我听完李天佑的答辩的。” 林廷安斜他一眼:“为什么要听他的?” “好歹一个组的,再说他水平也挺高的,就当学习了。” 林廷安百般不情愿地坐下来,插着耳机开始玩手机,两局游戏没打完,杜暄就捅捅他:“走吧。” “不听了?” “他答辩完了。” 林廷安手忙脚乱地收拾耳机:“我以为你会等他呢。” “我等他干吗,听完了就走了呗。”杜暄好笑地看着林廷安,“再说,你这脸色也太难看了。” “哼。”林廷安不屑地哼一声。 杜暄小声说:“哎,今年情人节正好赶上过年,你想怎么过?” 林廷安叹口气,遗憾地说:“这种事要悄悄的进行,给对方一个惊喜,你这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呀。” 杜暄翻个白眼:“别矫情啊,我可没有哄矫情秃小子的经验。” 林廷安哈哈笑起来:“你说怎么过就怎么过。” 杜暄不光没有哄矫情秃小子的经验,他哄别人的经验也很贫乏,好在林廷安是个不用哄的,两个人很快就决定情人节那天去逛庙会。 林廷安嘴硬,嫌弃地说:“庙会有什么好逛的,人又多东西又难吃还贵的要死。” 杜暄指着他:“那你去不去?” “去!”林廷安笑着凑过去,“别说庙会了,就算是去图书馆背文言文我也去。” 杜暄看着林廷安见牙不见眼的样子,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个新年,他一直隐隐的有种担心,他很怕在这个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的节日里单独面对妈妈。整整七天,往年这七天是爸妈最忙碌的,他们要接待很多客人,也要去拜访很多人,家里堆着大箱小箱的礼品,谁家送一千谁家送八百都是有讲究的。从前自己最恨新年,别人的新年天天跟家人在一起,一个礼拜恨不得能吃胖五斤。而自己的新年往往一个人在家热剩饭,要么就得陪父母坐在饭桌前“卖笑脸”,他做梦都想能有一个春节,父母什么应酬都没有,就在家陪着他。 如今,这个心愿算是实现了一半,却让杜暄更紧张。他实在想象不出母亲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触景伤情,会不会又崩溃得大哭起来。 可是,一个情节人庙会就让新年充满了乐趣和期待,那可怕的一切都比不过和林廷安站在朔风里吃一串又贵又难吃的铁板鱿鱼,杜暄甚至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之下,大年三十在满城的鞭炮声和刘德华的“恭喜你”歌声中来了。 一大早,杜暄睁开眼睛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看到客厅的桌子上像往年一样放着水果盘和干果盒,妈妈在厨房里洗菜,地上还放着一条鱼。 “起来了?”周曼说,“你先去写作业吧,那个竞赛闹得你作业都没写完。中午想吃什么?打卤面?” 杜暄默默叹口气,妈妈就是妈妈,在任何时候风格都是那么鲜明。他说:“中午吃的也太简单了,晚餐又忒隆重,咱能均衡一下吗?” 周曼擦擦手:“年夜饭就要有年夜饭的样子,今晚六菜一汤,六六大顺。” 杜暄乐了,他靠着门框说:“妈我觉得你今天超级美!” 周曼捋一捋头发:“废话,我哪天不美?” 杜暄洗漱完老老实实回房间写作业,林廷安一下午刷了四天的数学作业,而自己的假期作业还基本没动呢。语数外理化生,高二学生的寒假作业都比高一多一科简直不能更苦逼。 你别逼我啊_169 他摸出手机来给林廷安发微信:“我要写语文作业了,快来帮我。” 林廷安半晌发过来一个竖中指的的表情包。 杜暄大笑着,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有种要大干一场的冲动。他拿过寒假作业本,打算干死一本算一本。 林家的年夜饭八点准时跟着春晚一起开始,林廷安跟老家的亲戚朋友视频拜年,聊的不亦乐乎。马静招呼他吃饭时,他正跟人胡吹科技周的演讲。 马静说:“就那么点儿事儿,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林毅笑着说:“你让他吹吧,反正除了这个他也没什么可吹的了。” 林廷安坐在餐桌边,先叼了一口梅菜扣肉,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小瞧我,等我一鸣惊人吓死你们。” 马静端起一杯酒:“我求求你,快吓死我吧。”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一边吃饭一边吐槽春晚,窗外墨黑的天空中炸出大团大团的花火,电视里锣鼓喧天一片热闹非凡。林廷安渐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儿难过,不知道杜暄现在在干什么,他吃没吃饭,他应该不会跟周曼聊天吐槽开玩笑,那他是不是一个人默默躲在房间里看书上网?他爸爸会不会打电话,要是周曼又生气了会不会拿杜暄出气?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此起彼伏,越想越不安,春晚演了什么他全然没有注意。 林廷安从沙发上蹦下来:“我放花去。” 马静看看表:“这刚十点你放什么花?” “这节目太没意思了,我去找同学放花。”林廷安一边换衣服一边把鞋柜上的一挂鞭放进了背包里。 “大过年的,人家都跟家里人在一起你去凑什么热闹?” 林廷安:“没关系,我们说好了的。我会注意安全的,每隔半个小时会发个微信回来。” 马静还想说什么,可是林廷安一阵风一样呼啦就卷了出去。 “哎,”马静无奈地看一样林毅,“你倒是管管你儿子。” “啊,”林毅摸摸下巴,笑出了一脸的算计,“我其实很想跟踪他一下。” “什么?”马静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感觉他忽然猥琐起来。 林毅眨眨眼:“咱儿子这么怕冷,冬天恨不得捆在暖气管上。你说得是什么同学的邀约才能让他大半夜的跑出去,还是年三十的夜里。” “哦哦。”马静恍然大悟地跑到阳台往下看,林廷安裹成一个棉花包,脚底生风地往外跑去。 “要跟一下吗?”马静忧心忡忡地问。 林毅忍俊不禁:“跟什么跟,你要让他知道了怎么想?有机会跟他谈谈吧。” 杜暄接到林廷安电话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是当晚安电话接起来的:“怎么了?” “你在房间吗?阿姨睡了吗?” “我在啊,躺床上上网呢。我妈妈十点半就回去睡了,春晚太无聊了,她看着看着都快睡着了,不如回去睡美容觉……你看了吗?” “哎,那你赶紧起来给我开门。” 杜暄惊得嗓门都拔高了:“你在哪儿呢?” 林廷安:“你家门口,特可怜,跟要饭的一样。” 杜暄跳下床光着脚就跑去开门。林廷安勾肩缩脖地蜷在门口,冲他笑出一口大白牙。 “你……”杜暄啧一声,“你让我说什么好。” “特感动吧?”林廷安挤开杜暄钻进来,“躲开躲开,冷死我了。哎,阿姨睡了没?” “估计没睡着,”杜暄压低声音问,“怕我妈你还来?” “虽然我怕,但是我脸皮厚啊。”林廷安洋洋得意地说,“这年头有脸皮就好办事。” 第七十九章 号称脸皮厚的林廷安站在客厅, 大衣还没脱呢脸就红了。 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的周曼诧异地说:“小安?你怎么来了?” 林廷安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夜会情郎的,只好深深一鞠躬:“阿姨,新年快乐, 祝你万事如意。”反正过年, 任何场合说这句话都没错。 周曼笑笑:“也祝你新年快乐,学业有成。” 杜暄默默地翻个白眼, “学习”这俩字怕是已经成为周曼的座右铭了,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周曼说完就转身进卧室了, 林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的孔子啊, 你妈妈的耳朵也太灵了吧?” “老房子本来就不怎么隔音, ”杜暄笑着说,“她又没睡着。” 林廷安脱下大衣,说:“赶紧给我把好吃的好喝的端上来, 给小爷我压压惊,吓死了。” “谁刚才说自己脸皮厚的?”杜暄刚要去拉林廷安的手,卧室门忽然又打开了。杜暄惊得几乎蹭起来,来不及收手, 只好中途拐弯去接林廷安的大衣,寒冬腊月天,生生炸出一层汗来。 周曼把一个红包递给林廷安:“来, 阿姨给你压岁钱。来年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 林廷安第一层冷汗还没干,第二层又争先恐后地炸出来。他脊背发冷,有点儿尴尬地看着那个红包, 觉得自己都要对“学习”有心理阴影了。杜暄捅捅他:“赶紧接着啊。” 林廷安只好接过来:“谢谢阿姨,啊……祝您万事如意。” 拜年程序走完,周曼开始说正题:“你父母知道你过来吗?” “知道。”林廷安看看周曼,猜周曼一定在腹诽爹妈有不靠谱,这大晚上的让自己出来乱跑。 “那跟小暄玩一会儿就回去吧,”周曼果然说“一会儿地铁都停运了,还是你爸妈来接你?” 林廷安张张嘴,春节期间地铁十一点半停止运营,现在……十一点五分。 你别逼我啊_170 杜暄站出来拯救要疯掉的男朋友,他说:“没事儿,大不了今晚住咱们家算了,又不是没地方睡。再说,今晚不是要守岁吗。” 杜暄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连带得林廷安都觉得理所当然地挺起了胸:就是,凭我俩发小儿的关系,住一晚怎么了?又不是没睡过他的床。 周曼说:“住没问题,不过你那床有点儿小……要不小暄你睡沙发吧。” 杜暄说:“行啦,到时候我俩自己安排,您去歇着吧吧。” 周曼看着林廷安,笑了笑:“谢谢你来看小暄,你俩自己玩吧,我去躺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林廷安听了这几句话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很想说“不用谢,我自己的男朋友自己疼”,可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毕竟大过年的,他也不想闹出人命来。 杜暄拉着林廷安回了屋,林廷安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就把杜暄扑倒在床上。杜暄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大喊‘救命’?” “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杜暄眨眨眼,微微抬高嗓门:“妈……” “我日啊杜暄!”林廷安手忙脚乱地按住杜暄的嘴,“你要疯啊。” 杜暄弯起眼睛看着他,忽然伸出舌尖轻轻舔过林廷安的手心。林廷安就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猛地一缩手,整个人都弹开了。 “哼,就你这点儿功力,装什么流氓?”杜暄翻身站起来,拍拍他的脸,“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你想吃什么?” 林廷安攥着拳头,指尖抵着杜暄舔舐过的地方,那一点儿炽热滑腻的感觉顺着指尖攀缘而上,很快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嗯?问你呢?”杜暄盯着林廷安红了的脖子,笑着问。那一声“嗯”带着一点点鼻音,轻柔又有点儿挑逗的味道。林廷安一屁股坐在床上,微微弯下了腰:“我,我渴了,给杯水。” 杜暄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林廷安的下腹部溜过去,然后离开了卧室。 林廷安用手肘支着膝盖,想要玩命压抑着自己的冲动,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叹口气拉开了窗户。窗外凛冽的寒风卷裹进来,带着呛人的火药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按住窗户轻轻推了回去:“想感冒?” 林廷安接过杜暄手里的水杯,杜暄顺手握住林廷安冰凉的手指,他低声说:“对不起。” “干吗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招你的。”杜暄摩挲了一下林廷安的手指,“我没忍住。” 林廷安张张嘴想要粗声粗气地骂一句“傻逼”,可说出嘴的却是“没关系”。 杜暄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索性坐在床上笑着抹了一把眼泪。 林廷安沉着脸:“够了没有?怎么没笑死你?” “够了。”杜暄努力收住笑,“我不笑了。” 林廷安:“有本事你笑到明年。” 杜暄看一眼表:“谢谢你。” “嗯?”林廷安诧异地挑挑眉。 “虽然今年我家散了挺糟心,但最后这半小时我特别高兴。” “我日啊,”林廷安嘟囔一句,“苦情戏你演得倒是挺好的。” “没演。”杜暄伸手轻轻抱住林廷安,“我真高兴你今天来了,真的。” “为什么?难道你家的压岁钱给不出去了。”林廷安的眼底热辣辣的,他忍不住恶声恶气地说,仿佛这样才显得他够爷儿们。 “还真给不出去了。”杜暄一哂,“往年我家光买红包都得买两打,都是人情往来。你信吗,我摸红包薄厚都能估算出大概金额来,不过这些钱我最后也落不下多少,都是别人给我我家再给别人。今年我没看见我妈买红包,都不知道你手里的红包从哪儿来的。” 林廷安大悔,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不会说话:“我……” “我想明年的开端也高高兴兴的,行吗?”杜暄接着说,“让我有个好的开始。” 林廷安抽抽鼻子,一把推开杜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号:“喂,妈我明天早晨回去行吗?因为……没地铁了……打车贵啊……不,我没事我挺安全的……哎哎哎,我就是跟朋友在一起,您这态度怎么跟我要去作奸犯科一样,您紧张什么……不,我……真的是朋友……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我在杜暄家。” 林廷安沮丧地把手机塞给杜暄,杜暄咳嗽一声:“啊,阿姨新年快乐。” 林廷安凑过去用口型说“没有压岁钱”。 杜暄一巴掌把林廷安推开:“啊,谢谢阿姨。那个,林廷安来找我玩,那个,他怕我难过……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杜暄挂了电话:“你怎么跟你妈说的,我怎么觉得她一听你在我这儿,整个人都松口气?” “我哪儿知道?”林廷安耷拉着脸说,“一听说我明早再回去,她吓得跟我要去抢银行一样。” 杜暄说:“现在好了,咱俩可以一起守岁,不过我家只有速冻饺子,我妈不会包。” “你煮就行,我不会煮。”林廷安说,“放花吗?我带了一挂鞭过来。” “走。我家买了不少花,齁老贵的我妈非要买,说去去晦气。”杜暄套上大衣,“正好你来了,我一个人都懒得放。” 将近零点,外面放花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一家一家的人,看着大簇大簇的烟花炸开,听着震耳欲聋的炮仗炸出满地的大红。在小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两个小小少年拉着手藏身在大树的阴影里,看着蜿蜒在地上噼啪炸响的一挂大红鞭。 林廷安说:“杜暄,来年一定红红火火快快乐乐的,我一定陪着你。” 杜暄看着满天的烟火没说话,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马静跟林毅在阳台上放了一挂鞭,看了一会儿烟火就回去了。马静叹口气:“大过年的,这死孩子跑人家家干什么去了。” “俩孩子感情好呗,小暄这个新年也够难受的。”林毅打个呵欠说,“困了,睡吗?” 马静笑着说:“你还是不了解你儿子,非说他见女朋友去了打脸了吧?” 林毅自己也笑了:“这谁能想到啊,这小子。不过杜暄是个好孩子,跟他走的近点儿我倒是挺放心的。一开始听他说不回来,我也吓一跳,你说他要真跟一姑娘在一起……这不毁人一辈子吗?” 马静:“你看你瞎想。小安他们班主任也说过他肯定没早恋,看来还是人家老师有经验,看的准。” 林毅:“嗯,咱这傻儿子,一天到晚就是傻玩。唉……什么时候能长大点儿。” 你别逼我啊_171 “我觉得他挺好的,孩子就该有个孩子样,你看杜暄,有时候懂事儿得我都心疼,那还是孩子吗。” 林毅忽然皱一下眉:“说到杜暄,啧,老杜也是,好好一个家,非得给毁了。” 马静放下手里的面霜,认真地问:“他真要跟那女的结婚吗?” 林毅摇摇头:“那谁知道。不过我觉得即便他想娶,那女的也未必肯嫁,老杜这个年恐怕也不太好过。” “为什么呢?” “他手里那个项目该第二轮验收了,你也知道,国企啊军工啊,这些项目都有固定的供货渠道的。老杜他更换了一个供货商,虽然不起眼,但是审批时一定会被挑出来。” “他胆子也太大了。” 林毅笑一下:“人为财死嘛。其实一般只要产品源头固定,中间代理商更换一下也没什么大碍,只要没出事儿没人查就没事。不过他比较倒霉,赶上行业大检查,过审程序比政审都严格。” “他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下打点呗。”林毅摊摊手,“年前他还找过我,话里话外的问我有没有门路认识上面的人,这我哪儿有办法?我就是一搞技术的。” 马静啧一声:“我特别烦他这一套,那点儿心思全放在‘打点’上了。” 林毅:“有人看重钱,有人看重权,有人看重情,人生百态嘛。” 马静警告地说:“你别管他啊,这种人沾上了一身骚。” 林毅叹口气:“我是不想招惹他,但是在别人眼里我是他那一派的,他要真有点儿事,我多少会有点儿牵连。” 马静一挥手:“了不起回家,本来我也不太喜欢这里,要不是为了小安念书,我早就想走了。” 林毅笑眯眯地说:“媳妇儿,我就喜欢你这洒脱劲儿。” 马静笑了。 第八十章 林廷安睁开眼睛时崩溃地看到杜暄正坐在桌前写作业。写!作!业! “你有病吧?”林廷安揉揉眼睛坐起来, 打了一个哈欠问。 “这周新年,下周我有两个培训班要上课,再下周就开学了, 现在不写怎么办?” “靠!”林廷安靠着床头嘟囔, “我居然睡着了。” 杜暄瞅着他直乐:“我也挺震惊的,你居然睡着了。” 林廷安懊恼地搓搓脸, 昨晚吃完饺子都一点了,洗漱完躺床上时心潮澎湃, 想法很多。结果等杜暄钻进被窝一搂他, 两个人说了没三句半话林廷安就睁不开眼了, 就记得杜暄特别温柔地吻了他,然后……林廷安沮丧地低下头。 杜暄轻声问:“不然的话你想干吗?” “哎,”林廷安抬起头, “杜暄你行不行啊,你一天不招我就浑身难受是吗?” 杜暄顺手把枕头揪过来扔向林廷安:“赶紧起来吧,早饭都快凉了。马阿姨打过电话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几点了?”林廷安哆哆嗦嗦地去拿衣服。 “十点, 你也太能睡了。” “舒服啊,暖暖和和的。” 杜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铃就响了。林廷安满床乱翻, 终于从枕头下面把杜暄的手机翻了出来,低头一看,李天佑。 “怎么又是他?”林廷安把手机递给杜暄。 杜暄安抚地捏捏林廷安的脖子接通了电话,顺手还按了免提。 李天佑说是来拜年的, 第一句是“新年快乐”,紧跟着第二句就是问杜暄要不要一起去逛庙会。 杜暄说:“我约出去了,真抱歉。” “五天全约出去了?” “对啊。”杜暄眼睛都不眨地说,“今天要去拜年,明天约了初中同学,后天约了高中同学,大后天……” “OK,OK,”李天佑打断他的话,“我懂了。唉,杜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你。” 杜暄看一下林廷安,笑说:“没有,你别误会,我是真的都安排了。” “行吧,”李天佑叹口气,“有机会打球吧。” 杜暄忍着笑挂断了电话:“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林廷安耷拉着脸说,“他老在你周围晃悠,看着就烦。” “哪儿有啊,老在我身边晃悠的是孙睿。” “孙睿有女朋友。” 杜暄想了想:“我倒是没觉得他有那个意思,不过你要是介意我以后躲着点儿他。” 林廷安也觉得自己有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也没那个意思。” 杜暄凑过去在亲了林廷安一下:“那你是哪个意思?算了,就算你没有,我也得自觉点儿不是?” 林廷安哼唧一声不说话了,嘴角却卷了起来。 杜暄伸个懒腰:“我就不明白了,我朋友那么多,男生女生都有,你怎么就看李天佑不顺眼?” 林廷安:“你不觉得他一脸阴险?” 你别逼我啊_172 “不觉得。你也太多心了。” “你不觉得他故意接近你?” “啧啧啧,”杜暄看着林廷安叹气,“你以为我是人民币吗?” 林廷安:“是!” 情人节是正月初六,庙会的最后一天,往年的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冷清了,可今年赶上情人节,游客虽然不如前几天,可也还算多。林廷安美滋滋地说今天逛庙会最合适,因为是最后一天,什么都便宜。 “十五块的羊肉串才卖八块。”林廷安认真地说。 杜暄:“这要放平时也就五块钱,再说羊肉串你也吃不了几串。” “庙会嘛,不一样的。”林廷安认真地说。 “的确是不一样,零下八、九度,四五级的西北风,挤在一堆人里吃一串不知道熟没熟的肉串,风味独特啊。”杜暄忍不住嘲笑。 “你得体谅我一个南方娃没有逛庙会的经验,我还在新鲜期。’”林廷安举着一串铁板大鱿鱼啃得满嘴都是孜然面儿,“吃吗?” 杜暄摇摇头:“你自己享受吧。” 林廷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嘟嘟囔囔地说:“我还要吃爆肚。” 杜暄:“吃吃吃,等下周训练你看老胡怎么收拾你。” “没事,跑两天就瘦了。”林廷安转着眼睛扫了一圈,又开始惦记杏仁茶。 杜暄受不了地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杜暄!” 杜暄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林廷安叼着一根鱿鱼须子皱起了眉。 就算“无巧不成书”也不能巧成这样吧,全市六个庙会,这个庙会能有几万人,这已经不是概率问题了,这是阴谋! 杜暄也有点儿懵,僵硬地转过去跟李天佑打了个招呼:“你也来逛庙会啊,好巧。” 李天佑惊讶地说:“真巧。我这是闲的没事来逛逛,这个庙会离我家非常近。” 林廷安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喊:“我不信!” 李天佑的目光越过杜暄,看着林廷安,笑得更灿烂了:“嗨,新年好。” 林廷安使劲儿咽下嘴里的鱿鱼须子,怒目圆睁地说:“新年好。”感觉跟说“你去死”也差不了太多。 李天佑说:“前面有家的灌肠特别好吃,走,我带你们去。”说完,招招手,不给杜暄拒绝的机会带头往前挤过去。 杜暄无措地看看林廷安,林廷安小声说:“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啊。” “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 “巧合吧……”杜暄犹豫了一下。 林廷安眯眯眼,立刻发现了杜暄话里的犹豫,正想追问,已经走出去五六米的李天佑回头喊:“快来快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还是大过年的。杜暄和林廷安只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着挤过去。 那家的灌肠好吃不好吃林廷安没品出来,不过李天佑这厮绝对没安好心他是板上钉钉了。 只见李天佑端着一碟灌肠说:“我跟你们说,整个庙会只有他家按照老传统切灌肠,你们看这片是一边薄一边厚,这样炸出来外酥里嫩,特别脆口。” 林廷安心里哼一声“臭显摆”。 杜暄倒是挺有兴趣地说:“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家做的还真的挺好吃的。” “最传统的灌肠用猪大肠炼油炸,但是现在出于健康都用植物油了。” 林廷安立刻就对手里的灌肠没了兴趣,想想还有点儿反胃,他把剩下的灌肠顺手就倒进了杜暄的碟子里。倒完了,林廷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两个男生情人节出来逛庙会本来就有点儿尴尬,自己这种行为更是明火执仗地宣告跟杜暄关系不一般。林廷安愣了不到两秒,立刻又释然了,他几乎是带着点儿挑衅的神色看着李天佑,脑门上就差顶个牌子,上面大书——“我男朋友,怎么着吧”。 李天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色自若地跟杜暄说:“前面有天桥茶汤李的摊位,这两年他家的茶汤我觉得没以前好吃了,不过面茶还是挺地道的,一会儿来一碗,热热乎乎的,我记得你挺爱吃甜的。” 杜暄点点头,林廷安咬咬牙。 李天佑又冲林廷安说:“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带你找去。我告诉你啊,这个庙会我最熟了,核心区这几个摊位都是老字号,多少年都没变过。” 林廷安被李天佑的态度弄懵了,懵逼之余又有点儿生气。这种感觉很难跟人描述,自己都做好了出柜的准备,已经拿出了全部的勇气和力量准备怼天怼地怼情敌,誓死捍卫自己爱情的地位和权利,恨不得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可是对方轻飘飘一个“无视”的眼神就让你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在他眼里,自己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对手。不但不是对手,那句“你想吃什么跟我说”完全就是哄孩子的口吻。 林廷安往杜暄旁边站了站,从杜暄的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李天佑随手把吃完的纸碟子扔进垃圾桶,伸手一指前方,说:“走!我们接着吃去。” 杜暄看看林廷安,觉得这小子的脸已经黑得不行了。趁着李天佑转身带路的工夫,他用胳膊肘轻轻捅捅林廷安:“别这样,人也没恶意。” 林廷安:“太烦人了,这还有完没完?” 杜暄:“一会儿找个机会咱俩就走。不过你也别这样,脸色太难看了,人家 也没说什么。” “他还想说什么?这不明摆着当电灯泡吗!” 杜暄不说话了,确实,毕竟今天是情人节啊。 李天佑端了两碗面茶从人群中出来,递给杜暄和林廷安:“尝尝。” 杜暄只好道了谢接过来,递给林廷安一碗,林廷安跟看蟑螂一样看着那碗面茶。 李天佑浑不在意地对杜暄说:“对了,我爸走了点儿关系,打听了一下竞赛的成绩。” “真的?”杜暄眼睛亮了一下,“成绩出来了?” “年前就出来了,只不过一直没公布,要压到开学再公布呢。”李天佑挑挑眉,笑着说:“你觉得你能拿第几?” 你别逼我啊_173 杜暄摇摇头:“不好说。我觉得我答辩问题不大,实验也可以,不过笔答卷做的确实不太好。” “说到实验,我当时都快急死了,你怎么那么沉得住气?”李天佑笑着锤了杜暄肩膀一下,“我真是服气死了。” “其实我也慌了,”杜暄也笑起来,“但是我突然看见前面五中的那组拿错了试纸,我一下子就踏实了。” “我操,这也行!”李天佑大叫起来。 林廷安眼睁睁地看着话题就从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美食进入了学渣仇恨厌恶的学习园地。诸如“限性性状”、“隐性遗传”、“碱基对”等等高端外太空的术语从耳边飘过,每一个带着李天佑的冷笑。 然后他听见杜暄叹口气:“哎,这块你学的真好,要不是跟我组队,估计你能考得更好。” 林廷安大怒,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生气。 李天佑说:“行了吧,你别谦虚了。你可不知道我又多庆幸跟你一组,你心态真好,要不是你我肯定慌了。” 林廷安吸口气,想要说点儿什么。 杜暄问:“那最后成绩是多少?” 李天佑说:“你猜。” 林廷安心说:猜你麻痹! 第八十一章 杜暄笑一下:“这我哪儿猜的着?不过一等奖估计是没戏, 我笔答卷做的不好。” 李天佑没接茬,倒是伸手摸了一下杜暄手里装面茶的一次性塑料碗,他皱皱眉说:“都凉了, 你别吃了, 一会儿去前面买碗热梨汤吧。” 李天佑的手并没有碰触到杜暄,可杜暄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廷安, 他百分百确定,这小子已经快要炸了。 杜暄赶忙说:“不用了, 我都吃饱了。” “喝碗梨汤又不占地方。”李天佑说, “再说, 这大冷天的站在风口里吃了半天东西,喝点儿热的也好。”说完,又带头往前挤了过去。 李天佑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杜暄又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只好无奈地冲林廷安笑一下,然后跟着他挤到了卖梨汤的摊位前。 这一次,林廷安总算是反应快, 在男神跟前献殷勤这种事就讲究一个速度,先下手为强,所以他说了一句:“我去买”转眼间就挤进了人群。李天佑“哎”了一声却没有拦住人, 只好无奈地摊摊手:“他跑的还挺快,不愧是田径队的王牌啊。” 杜暄没吭声,总觉得这个话题马上就要转到林廷安身上了,然后下一个问题一定是“你俩怎么今天出来逛庙会了”。杜暄想, 我是装傻咬死只知道今天初六不知道今天情人节呢,还是顺势就跟李天佑出柜了也好安林廷安的心呢, 李天佑看着杜暄,认真地说:“其实你成绩挺好的。” “啊?”杜暄眨眨眼,话题飞速地又转了回来,他有点儿跟不上进度。 “你是一等奖第四,我是二等奖第二。”李天佑笑一下,“这名次,够二的。” “一等奖?”杜暄震惊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一等奖?” “一等奖,”李天佑含着笑看他,“我不骗你,你的实操和答辩分高的吓人,笔答卷也不错。” “我……”杜暄抽口气,大团的冷空气混着各色油炸食物的气味冲进鼻腔,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你至于的吗?”李天佑大笑起来,“你从小到大拿奖不是拿到手软吗?我们一直觉得你家都用奖状擦厨房。”说着,他凑过去用力拍杜暄的背帮他顺气。 等林廷安举着三杯热乎乎的梨汤龇牙咧嘴地从人群中钻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让他几乎暴跳如雷的画面:杜暄微微弯腰咳嗽着,脸色微红但是眉目含笑,他看着李天佑,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表情林廷安很熟悉,每次他跟杜暄撒赖捣乱时,杜暄总会这么看着他。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宠溺又温柔,可一旦落在别人身上,尤其是李天佑身上……林廷安狠狠地眯了眯眼睛。 而李天佑就站在杜暄身边,距离他很近,一只手抚着他背,那姿势几乎将杜暄圈进怀里。 林廷安很想把三杯梨汤全都砸到李天佑的脸上去!他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几米外的两个人,眼里全是狂风暴雨加冰雹。 杜暄顺过一口气,睫毛上还有咳出来的细碎的泪,他笑着说:“你家才用奖状擦厨房呢。” “不管怎么说,你拿了一等奖,不得请我吃顿饭?怎么说也是一个组的,好歹是搭档呢。”李天佑伸着手说,“请客吧。” “没问题,随时。”杜暄一拍李天佑的掌心,兴奋地说,“你想吃什么?” “嗯……再说吧,”李天佑说,“我现在撑着呢,什么都不想吃。” 杜暄:“那就一言为定。” 看两个人说的热闹,林廷安终于忍不住了,他大踏步地走过来,几乎是粗鲁地把一杯梨汤塞进了李天佑的手里。然后用一张纸巾垫着,把另外一杯给了杜暄,唯恐不隔热的塑料杯子烫掉他家男神手心一层皮。 李天佑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还挺热乎的,赶紧喝,这东西凉了就齁甜齁甜的,可难喝了。” 林廷安冷哼道:“想喝了再喝,要是凉了就扔,我再给你买杯热的。” 杜暄心说我是喝还是不喝? 李天佑咬着杯子边缘,笑眯眯地看着林廷安,林廷安不甘示弱地狠狠瞪回去,李天佑笑得更开心了。 林廷安又有了那种被人当小孩子嘲笑的郁闷感,在极度的郁闷之下他开始生气,就像以往那样气自己为什么要比杜暄小一岁,气为什么杜暄那么好人人都觊觎,气自己为什么还不够好。林廷安渐渐的沉下脸,一丝表情都没有。 杜暄心说,坏了,这是真生气了。 杜暄也不管李天佑怎么想了,搭着林廷安的肩问:“怎么了?” 林廷安不说话,却转开了视线。 “小安?”杜暄大急,这才是冤枉呢,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为什么总有种被抓奸的感觉?好好的一个情人节,想着来庙会吃吃喝喝,就着这喜庆的气氛随意逛逛,开开心心的多好!自己盼了那么久,谁成想偏偏撞上了最忌讳的那个人。 杜暄说:“累了?” 林廷安哼一声。 李天佑非常机灵地说:“今天也挺冷的,那赶紧回家吧。” 杜暄感激地冲李天佑笑笑,顺着这个台阶拉着林廷安跟李天佑告辞。 你别逼我啊_174 李天佑:“那再见吧,新年快乐。” 两个人走出去十几米,杜暄说:“就是普通同学,最多算竞赛时的队友,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林廷安:“那是你迟钝。” 杜暄简直无奈了:“你这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就算你看他不顺眼,那好歹也忍忍,干吗当面甩脸色,他也没说什么。” 林廷安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说:“我敢跟你打赌,他一定是有别的想法,赌吗?” 杜暄叹口气:“不赌。哎,你怎么跟小孩似的,这也太较劲儿了。” 杜暄说这话纯粹是个感慨,他总记得那个因为自己上了高中就半夜不睡觉瞎折腾的小孩。他喜欢林廷安的单纯和热烈,喜欢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穷得瑟的少年,他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忍了半天的林廷安终于炸了。 他可以忍受李天佑那似笑非笑的调侃的目光,也能忍受李天佑对杜暄暧昧举动,也能忍受李天佑拽着杜暄聊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从而把自己排除在话题之外。这些他都可以忍受,因为他知道在杜暄的心里,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可是,现在的这句“跟小孩似的”,稳准狠地戳中了他敏感的那根神经,让他有种被狠狠打脸的感觉。林廷安憋了一下午的委屈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想质问杜暄,又想冲回去质问李天佑,但最终他只是瞪着杜暄,委屈地说:“你是我男朋友,我觉得有人惦记你结果你说我幼稚?” 杜暄终于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他左右看看,拽着林廷安闪进了一个角落,抓着林廷安的肩膀说:“可是我只惦记你一个。林廷安,你得相信我,不管李天佑怎么想,我只喜欢你。” 然而林廷安并没有被这句话哄好,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疑神疑鬼,但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我就觉得今天碰上他绝对不是巧合,不信咱俩走着瞧。” 看到林廷安还在生气,杜暄叹口气,他已经开始有点儿讨厌李天佑了。 春节过后,两个人都忙了起来,杜暄要上一周的数学物理集训营,林廷安也要随队训练了。关于那个糟心的情人节和让情人节变得糟心的李天佑,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仿佛那事儿根本不存在。 杜暄每天下了课会去学校等林廷安,他站在初中楼三层,靠着窗台看在操场上上蹦下跳的林廷安,就像两年前那样。等训练完,他会在校门口买一杯热饮给林廷安,有时候两个人去半影吃点儿东西,写两篇作业,;有时候林廷安会送杜暄回家,然后自己再坐地铁回来。 杜暄有时候提议陪林廷安回去,林廷安坚决拒绝了:“万一碰上你爸爸你多尴尬?还是算了吧,我送你。” 杜暄感激地揉揉林廷安的脑袋,问:“你经常能看到我爸吗?” 林廷安摇摇头:“我说的是万一,其实自从你们搬走,我从来就没看见过他,你家一直都没人住。” 杜暄冷笑一声:“人家可能有新房子住呢。” 林廷安悄悄地握住杜暄的手。 开学前,李天佑给杜暄打电话,问要不要一起打篮球,他定了区篮球馆的场子。 杜暄吓得一连搬出三个理由来拒绝他。 李天佑笑着说:“约你也太费劲了,你能开个预约专线吗?我提前约。” 杜暄:“你可以约别人啊。” 李天佑微微放低声音:“我朋友也不多啊。” 这话听起来很伤感,杜暄十动然拒地说:“我作业实在没写完。” 李天佑:“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打球我再约你。” 杜暄挂了电话,终于也从李天佑的话里品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 第八十二章 俗话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眼瞅着没两天就要开学了,林廷安更担心了。高二下学期的体育课是林廷安的心病, 因为要男女生独立上课, 届时会打乱班级编制,将两个班的男女生分别合编成一个新班上课。林廷安仗着自己脸皮厚, 跑去跟胡坤嘚吧嘚吧半小时后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一班居然不是跟二班而是跟四班合班!林廷安扼腕痛惜, 这简直就是羊入狼口。 林廷安百爪挠心, 越想越不踏实, 很想去给杜暄提个醒,但是一想到杜暄那句“小题大做”,又想到杜暄说自己“跟小孩似的”, 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心里憋着一个雷,郁闷至极地熬到了开学,拿到课表一对,乐了。一周两节体育课, 他的体育课竟然跟杜暄是重叠的,这就意味着李天佑在体育课上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林廷安的眼皮子底下。 杜暄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瞅着林廷安乐。林廷安把课表丢还给杜暄, 绷着脸问:“你笑什么?” “这回放心了?” “放心什么?你说什么呢?”林廷安大义凛然地问。 杜暄拍拍他的手:“我一定接受监督,好好表现。” 林廷安更郁闷了,因为杜暄的态度明显就是在哄孩子!林廷安说:“我知道你其实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杜暄直接握住林廷安的手:'“不管你是不是在无理取闹,让男朋友介意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做。” 杜暄说到做到, 体育课的时候为了避嫌,从来不跟李天佑一组,即便是练习传球,他也尽量躲开李天佑。李天佑像是完全看不出来一样,自自然然地来找杜暄拉背,看到杜暄抢先一步背起孙睿以后笑着说:“得,那我又得去背我们班大柱了,累死。”;他也会拿着羽毛球拍过来招呼:“杜暄来一场?”杜暄指着自己的脚说:“崴了”,他耸耸肩做个“遗憾”的表情走了;还有的时候他会在休息的时候坐在杜暄旁边,杜暄就会找个借口走开,他笑笑也不介意。每当这种时候,隔着半个操场的林廷安就会松口气。 林廷安跑圈的时候,冲过高二的场地,杜暄会站在跑道边拍手为他加油。有时候李天佑也会喊:“加油加油。”对于一个体特生,体育课跑个一公里跟玩似的,但是每次听到这两个人的加油声,他总会有种要冲刺的冲动。冲给杜暄看,更冲给李天佑看。 赶上自由活动,林廷安会拽着郑子岩去跟杜暄拼一块场地打篮球,这个时候,李天佑就会默默地退出。 日子久了,林廷安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危机意识是有那么点儿神经过敏,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有一次放学时,林廷安吭吭哧哧地问杜暄:“李天佑人缘好吗?” “挺好的啊,”杜暄随口答道,“他这个人不较真儿,挺好相处的。”说完他看了林廷安一眼,赶紧补充一句,“我说的相处就是普通朋友的相处。” 林廷安哼一声:“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激动是什么意思?此地无银三百两。” 杜暄揉揉他的脑袋,笑一笑没说话。 林廷安闷头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对杜暄说:“你也别老不理他。要不然别人该说你闲话了,他朋友挺多的,得罪他我觉得对你不好。” 杜暄一下子就乐了:“没关系,他们对我不好你对我好就行了。” 林廷安认真地说:“我没开玩笑。” 杜暄捏捏林廷安的脖子:“你真可爱。” 林廷安挥开杜暄的手:“你别跟哄小孩似的哄我。” 杜暄:“没有,我是真觉得你挺可爱的。” 你别逼我啊_175 林廷安有点儿气:“你才可爱呢。” 杜暄渐渐收了笑容,他认真地看着林廷安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林廷安更加焦躁了。 杜暄说:“你总觉得李天佑有什么问题,所以我现在已经尽力疏远他了。然后你又让我别总拒绝他……这个分寸把握起来有点儿难啊林廷安同学。” 林廷安从杜暄的话里听出了责备的意思。说起来,林廷安也是从小被骂到大的熊孩子,家里的鸡毛掸子都不知道坏了多少根了,基本属于“越打越不疼,越骂越开心”的那种。认识杜暄那么些年,即便是一开始两人互相不对付的时候,杜暄都没说过他一句重话,现在这句似调侃似责备的话让林廷安打心眼儿里不舒服。最糟心的是,他还不能说什么,杜暄看他的目光依然温柔,掌心依然温暖,林廷安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无理取闹。 杜暄看着林廷安阴晴不定的脸色,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心说“都他妈是被自己惯的,活该!”他揪着林廷安的书包带,把人扯到一个角落里轻轻抱了抱:“不要管他,我只喜欢你一个,放心。” “嗯。”林廷安含含糊糊地应一声,也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虽然林廷安放松了要求,但是杜暄本着“让男友放心”的原则,还是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尽量疏远李天佑。李天佑对此毫无怨言,只是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时,李天佑端着盘子转了一圈,实在没地方了,只好无可奈何地说:“这儿能坐吗?” 其实这事儿是这样的:在三中人眼里,杜暄的男神定位不可动摇,林廷安比杜暄还是要差一点儿,但也算得上……级草吧。这两个人从初中起就是形影不离的铁哥儿们,学校里的人大多也知道,所以除了郑子岩或者孙睿谁也不会没眼力价地跑去跟他俩凑桌。大部分情况下,同学们,尤其是女生会围着他俩坐一圈,用男神的颜来就饭吃,食堂难以下咽的大锅菜也别具一番风味。所以,当李天佑端着盘子凑过去时,四人餐桌还剩一个位置。 郑子岩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情况,大大方方地说:“坐啊坐啊。” 林廷安在心里给郑子岩记了一笔,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李天佑松口气坐在郑子岩旁边,正好对着杜暄,笑着说:“感觉像中了彩票。” “这个点儿能抢到桌子可比中彩票难。”跟另外几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调门上的郑子岩说。 李天佑顺着郑子岩说:“好在遇到你们。” 李天佑的这种战战兢兢的态度让杜暄有点儿愧疚,他问:“你怎么刚来?” “化学实验,”李天佑摊摊手,“该死的卤代烃。” 杜暄了然地笑了:“那你很棒棒啊,我做实验那天压根就没吃成午饭。” 李天佑看了一眼林廷安,笑一笑低头吃饭。林廷安默默低头扒饭,根本就没有看到李天佑的眼神,可是坐在对面的杜暄看的一清二楚,他立刻就明白李天佑这是在看林廷安的脸色,于是杜暄心里更别扭了,总觉得自己倒欠了李天佑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李天佑吃饭很快,最后一个来的却是第一个吃完的。当他率先端着空盘子离开后,就连郑子岩都觉得不对劲儿了:“哎,林廷安,你跟李天佑有过节?” “没有。”林廷安心浮气躁地说,他没想到就连郑子岩都看出来了。 “那你拉着张脸给谁看呢?”郑子岩说,“我还以为我让他坐这儿你不高兴了呢。” “我没有!”林廷安争辩了一句。 杜暄出来打圆场:“赶紧吃饭,你们中午不是还在默写?” 郑子岩“哎呀”一声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快期中考了,各科老师都开始紧张,都盯紧了中午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这个“我就占十分钟默个单词”,那个“我只有十分钟讲道错题”,这一瓜分剩下来的时间就不多了。 杜暄问林廷安:“你背了吗?” “背了,”林廷安说“不过可能会写错字。” “那很没背有什么区别?”杜暄好笑地说,“晚上训练完我给你再默一遍。” 郑子岩默默地举手:“我能参加吗?” 林廷安:“不能。” “为什么?”郑子岩抗议。 “因为我训练完已经七点了。你等得了吗?” “呃……”郑子岩终于闭了嘴。 杜暄不由得感慨,自己这里八字还没一撇呢,孙睿就看出了自己对林廷安的心思。可直到现在,郑子岩还浑然不觉。到底是自己太不善于掩饰呢,还是郑子岩太笨? 放学后,杜暄收拾了书包打算去自习室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林廷安。李天佑站在后门喊:“杜暄。” 杜暄赶忙走过去:“怎么了?” “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一下。”李天佑一脸的严肃,“能过来一下吗?” 杜暄跟着收起了笑容,跟着李天佑到了楼梯拐角的阅读角。放学时分,这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 “怎么了?”杜暄受李天佑的影响,也开始紧张起来。 “你爸爸的事儿,”李天佑看着杜暄,带着担忧的神色说:“节前他不是正在进行第二次审批吗,这两天结果返回来了。” “没通过?” “通过了。”李天佑说,“据说他花了很大一笔钱打点。” “哦。”杜暄淡淡地说,丝毫没有关心的样子。 “我听我爸爸说,他这次真的挺危险的,上面查得很严。” 杜暄说:“相信我,还会有下次的,我爸这个人不会就此长记性的。” 李天佑:“毕竟是你爸爸,你不想去劝劝他吗?” 杜暄摇摇头,从爸妈离婚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杜建成就打过几个电话,跟自己吃了一顿饭,杜暄不觉得他这个“爸爸”有多在意他。 李天佑看着杜暄嫌恶地皱皱眉,非常机灵地转了话题:“不劝就不劝吧,劝了他也未必听。对了,你是不是要去自习室?” 杜暄点点头。 “那赶紧去吧,晚了没位置了。”李天佑说完,摆摆手走了。 杜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还真是挺不错的。 你别逼我啊_176 第八十三章 期中考试在四月底, 林廷安的市联赛在五月初,他忙得分~身乏术,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训练了, 每天回家作业都写不完。熬夜写作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课犯困, 周而复始,感觉初中时的噩梦又来了。最可怕的是高一不分文理, 一考就八科,林廷安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高二。 而每学期到这种时候, 除了学生忙, 教练也忙。平时看见校长都不会弯弯嘴角的胡坤就会去高中各个年级组努力微笑着跟班主任们“打预防针”。 “林廷安是主力啊, 短跑这块的名次就指望他了,咱们学校田径示范校的牌子可不能砸了。许老师,麻烦您支持一下。” 年轻的许老师瞅着胡坤腿肚子就转筋, 这会儿也顾不上班平均分的问题了,立刻说:“当然以学校荣誉为重。” 做好班主任的工作,胡坤又黑着一张脸来骂林廷安:“你个废物,‘何妨吟啸且徐行’你都能写错, 体育老师都教不出你这种学生来!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给我考这么点儿分我就给你开除了,三中的短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别拿自己当根葱,谁用你炝锅呢。” 林廷安嗷嗷叫唤着跑去杜暄跟前求安慰,杜暄问:“你写错什么了?《定风波》我给你默过了呀。” 林廷安扭扭捏捏地拿出默写本,上面赫然写着“何妨淫~笑且徐行”。 杜暄抡起本子直接拍在林廷安脸上:“我抽死你信不信!” 林廷安脸上生疼却不敢揉, 只:“笔误。” “你这笔要怎么误才能误成这样?你淫~笑一个给我看看。” 林廷安迅速抬起头,嘿嘿嘿笑着腻到杜暄跟前:“帅哥——” 杜暄绷着的脸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没绷住哈哈笑了。他使劲儿揉搓着林廷安的脸问:“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也不知道。”林廷安顺势搂着杜暄的腰,“许老师快被我气炸了,她是辛弃疾的粉丝。” “滚!”杜暄一把把林廷安推开,“《定风波》是苏轼写的。” “啊……”林廷安眨眨眼,颓然地趴在桌子上,“怎么办啊我记不住,这学期要背的太多了。” 杜暄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人拽起来:“别废话,再给我默一遍。” 林廷安不情不愿地掏出笔袋,又磨磨蹭蹭地从默写本上撕下一页纸来。杜暄敲了敲林廷安的脑袋:“动作快点儿,我还要给你讲一篇作文,你看你写的是什么啊。” 丁子木笑眯眯地端过来两杯奶茶:“加油。” 林廷安可怜巴巴地看着丁子木:“丁大哥,这个太难了。” 丁子木低头看了看林廷安的默写:“是挺难的,你写的字我基本都看不懂。” 林廷安哼一声,放慢了写字的速度,比刚才工整多了。 丁子木叹息一声说:“我都没有机会学这些,我当时背的都是蛋糕的配方,更无聊。” 林廷安不吭声了。 丁子木说:“好好复习,期中考考好了我请你们吃新开发的蛋糕。” 林廷安说:“为了蛋糕我要努力。” 丁子木笑着走开了,已经快八点半了,蛋糕房已经打烊了,满屋温暖的灯光只为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少年。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周曼问杜暄能考第几。杜暄想了想说:“前七。” 周曼皱紧眉头:“怎么还越来越差了?上学期还前三呢。” “这学期有点儿难,我还在准备会考,有点儿忙。” “忙什么忙。”周曼不满地说,“又不是光你一个人要会考。前七不行,前五名吧。” 杜暄点点头,刚要回屋复习,周曼又叫住了他:“你最近回家怎么这么晚?” “晚自习后在自习室上自习,同学多有问题可以及时问。”杜暄坦然地回答。 周曼:“那倒是行,可不能跟着同学四处瞎玩。” “放心吧。” 周曼又说:“零花钱够用吗?” “够。”杜暄说完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过零花钱的问题,除了伙食费以外,学生本来也没有什么太多花钱的地方,最多就是买点儿吃的喝的小文具什么的,钱包里一直有钱就行。可经妈妈这么一问,他才惊觉开学以来他几乎就没花过钱。 这两个月来,午饭时林廷安会给他带瓶脉动,下午自习课前的大课间,林廷安会扔给他一袋饼干或者一袋薯片,有时候放学后两个人在路边吃个炸鸡排烤串什么的,林廷安也会不声不响地把钱付了。之前两个人在一起时,杜暄花钱比较多,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不知不觉之中,基本都是林廷安在花钱。林廷安每个月的零花钱是有数的,林家父母给的并不多,这么个花法,看起来他是动用了“积蓄”的。 杜暄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林廷安会突然抢着付钱。 他微笑着想:我说你“可爱”你还不服气,你看你,多可爱。 期中考试以后,可爱的林廷安就快被班主任许老师掐死了。按照八科成绩算,他排年级后二十,单纯只排语数外理化,他能排到年级中上游,如果只排数理化他甚至能排进班级前十五!许老师都觉得这小子是存心跟自己教的语文过不去。 家长会后,许老师留下了马静。林廷安理直气壮地说:“我高二学理科。” “学理科你也得会考史地政啊,再说,你语文考58是什么意思?高考不考语文?”许老师抖着成绩单说,“彭老师说你初二考47分,这传统你要保留到什么时候?” 林廷安翻个白眼,不知道是一头撞墙呢还是撞老彭。 马静站出来给自己不成才的儿子解围:“许老师您别生气,他的问题我们也清楚,也给他报了补习班,我们一定努力把语文补上去。” 从年级办公室出来,马静狠狠地戳着林廷安的脑门说:“你这个丢人败兴的东西!” 正说着,就看到周曼带着杜暄从楼上下来,马静立刻又想到林廷安上初二时,家长会后的那一幕糟心画面,也再一次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迎上去。 杜暄依然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马静看到杜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小暄啊,阿姨好久没看到你了,你也不去阿姨家玩。” 杜暄笑眯眯地说:“过两天去,想吃阿姨做的汽锅鸡了。” “来来来,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马静笑得合不拢嘴,跟周曼说,“小暄这次考得不错吧?” 马静说这话完全是顺口,但是说要以后就想甩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周曼说:“还行吧,还在前三。” 你别逼我啊_177 马静等着听周曼逐科报分臭显摆,可让人惊讶的是,周曼说完一句“前三”以后就没了下文了。 马静说:“多好啊,多让人省心啊,哪儿像我们家小安,唉……” 杜暄早在放榜那天就知道了林廷安的成绩,他瞪了林廷安一眼,林廷安立刻觉得后心直冒凉气。 完了,学圣怒了。 林廷安跟着妈妈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开始给杜暄发微信:我没考好。 杜暄:这是没考好吗? 林廷安:很差。退步了。 杜暄:我知道你训练量很大,但也要抽出时间来念书啊,就算走体育特招,那也是要高考分的。 这些话马静和许老师一天能跟他说三遍,但是林廷安从来听不进去。杜暄的话他倒是老老实实听进去了,可是收效甚微。 杜暄:等你联赛跑完了,我给你把功课捋一下,踏踏实实复习,争取期末考好了。 林廷安叹口气回复:我自己会捋,你专心复习吧,那么多门会考呢。 杜暄:会考还用复习? 林廷安冲着手机屏幕磨磨牙,然后把手机丢到一边,自己的基础本来就差,训练又挤占了所有的自习课,每天回家能写完作业就不错,根本无暇复习,第二天上课还困的要死。虽然有学圣护体帮扶,但还是觉得不够,林廷安在床上打两个滚儿,盼着自己赶紧上高二,赶紧分文理,这样至少考试时不用排史地政。 期中考试后,教委终于把捂了一冬天的生化竞赛成绩拿了出来,跟五四优秀青年凑了一块儿颁奖。尽管之前已经得到了信儿,但是接到正式通知时,杜暄还是兴奋不已。 林廷安看到杜暄这么高兴,瞬间就把李天佑大肆破坏情人节这篇翻过去了,还有什么比让杜暄如此高兴更重要的事儿呢? 林廷安说:“庆祝一下,我请客,你想吃什么,或者要什么礼物?” 杜暄:“哎,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还欠李天佑一顿饭呢。” 林廷安皱皱眉:李天佑,这篇儿咱俩是永远翻不过去了!哼! 放学时,李天佑看着兴高采烈的杜暄和站在杜暄旁边暗藏杀机的林廷安,笑着说:“今天我有事儿,就算了吧,先欠着。” 林廷安:“别啊,就今天吧,今天是正日子。” 李天佑指指校门外的车:“我家车来了,我真有事儿。” 林廷安狠得直咬牙,这一欠就不知道要欠多久了。这就是一块心病,林廷安只希望速战速决,从此两不相欠。 颁奖表彰照例是要放在周一升旗仪式上的,全校参加比赛的一共就四个人,拿到名次的只有两个。于是周一一大早就出现了辣瞎林廷安眼睛的一幕:李天佑和杜暄一起站在主席台上接受校长的颁奖。 底下的同学议论纷纷,李天佑一直是个比较低调的人,虽然是实验班的,但是也算不上尖子生,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现在站在杜暄身边,一下子就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 毕竟,能跟杜暄一起站上领奖台的人不多。 林廷安清楚地听到班里女生说:哎,杜暄好帅。 另一个说:那个人也很帅啊。 还有人说:我操,全市一二等奖啊。 再有人说:这个比赛超级难,全是大学教授出的题,超纲都超飞了。 再有人说:听说一等奖可以直接进北航? 再有人说:不是直接进,是可以参加自主招生降分录。 …… 议论不一而足。 台上,李天佑在发言,他首先感谢老师,然后感谢杜暄,在整个集训和比赛期间,杜暄是最好的对手和战友。 他还重点说了在实操竞赛环节杜暄是如何沉着镇定地力挽狂澜的。 杜暄笑着回应:其实李天佑才厉害,做遗传那部分时,全靠他帮忙。 林廷安死死咬住下唇,那个下午,在半影里,自己帮杜暄算那个该死的隐性基因1:3的画面飞快地掠过眼前。 林廷安抬头看着领操台,主持人肉麻兮兮地说“他们俩是我校优秀学生的代表”,这就优秀了?我拿全市第二名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说“优秀学生”?生物竞赛是比赛,田径比赛就不算了吗?我连续两年都拿牌子,从初中拿到高中,哪里不优秀了? 迎着阳光,林廷安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他凶悍地瞪着领操台上的两个人,像一只随时扑上去护食的小老虎。 第八十四章 升旗仪式结束后, 李天佑对杜暄说:“今天放学后你有安排吗?” “没有。”杜暄干脆地说。 “啊?”李天佑反倒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这画风有点儿反常啊。 杜暄一下子就被愧疚的情绪席卷了。在情人节之前,杜暄觉得林廷安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情人节之后他自己也开始怀疑李天佑是不是“别有居心”, 可是开学这段时间以来,李天佑吃了自己无数的拒绝, 却始坦然温和,而且跟着自己说话眼神里总带有这种如履薄冰的神色, 如果林廷安在场, 他甚至会不自觉地去看李廷安的脸色。所有的这些让杜暄渐渐觉得李天佑到底还是受了无妄之灾, 纯粹是林廷安那臭小子多心惹的祸。 毕竟,李天佑一开始就说过“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就像自己和孙睿, 林廷安和郑子岩那样的朋友。谁还没有两个哥儿们知己呢? 带着这么一份放心和愧疚,李天佑的邀约杜暄立刻就答应了,他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寒假就说好了,我请客。”杜暄肯定地说。 李天佑笑了:“那叫上林廷安吧。” 杜暄楞了一下, 他没想到李天佑竟然就这样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反正你也得跟他说,不如就一起来吧,人多了热闹。”李天佑很诚恳地说。 你别逼我啊_178 杜暄更加窘迫,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脸上火烧火燎的,却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李天佑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自己班的同学走了。杜暄茫茫然站在操场上愣了一会儿, 孙睿从后面赶过来杵杵他:“干吗呢?” “没事儿。”杜暄晃晃脑袋,习惯性地往后看了一眼。通常下了操,林廷安会从操场的后面紧跑两步赶上他,两个人一起回到教学楼,如果下操时间早那么几分钟,他们会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儿吃的。今天他跟李天佑站在操场出口说了半天的话,可是林廷安并没有赶过来。 杜暄忽然有些不安,他垫垫脚尖往后看一看,两千多人挤在一操场上慢慢地从四个出口疏散,放眼全是校服和黑色的头顶,杜暄竟然没有找到林廷安。 孙睿耐着性子陪他站在出口处,嘴里不饶人地念叨:“这节实验课啊,还要去实验室,要是迟到了你看老唐削你……哦,不,他不会削你,他只会削我。” “你先走。”杜暄一直看着人群。虽然有两千多人,但是疏散起来也快得很,这么会儿工夫,操场上基本就空了。 “我倒是想走呢,”孙睿抱怨,“您老拿着我的实验报告册啊,先把柜子的钥匙卡给我。” 杜暄从兜里掏出钥匙卡,胡乱地塞给孙睿,两只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操场。孙睿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嘲笑地说:“要变望夫石了”。 杜暄没有搭理孙睿,他有点儿不安。 下了实验课,孙睿去高一1班堵人,林廷安走到后门:“怎么了?” 杜暄仔细地看看林廷安的表情,拿不准这小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吃不准他是看到还是没看到操场上那一幕。 “放学后我要请李天佑吃东西,你也一起来吧。”杜暄说,想了想又找补一句,“毕竟寒假的时候答应人家的。” 林廷安摇摇头:“我不去了。” “啊?”杜暄在一小时内遭到两连击,又被林廷安的反常表现镇住了,“你不去?”平时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的,今天忽然拒绝,杜暄有点儿难以置信。 “不去。”林廷安撅撅嘴,“你俩的庆功宴,我一学渣去了有点儿尴尬。再说,我去了李天佑又神经兮兮的,我烦他。” “说到这个,”杜暄左右看了看,把林廷安拉到楼梯拐角人少的地方说,“李天佑知道咱俩的关系了。” 林廷安很想说“废话”,但是话在出口的一瞬间改成了:“我猜到了。” “他刚刚还让我叫着你一起去呢。”杜暄试探着说。 林廷安摆摆手:“我不去。” 杜暄忍不住解释:“其实他就是……” 林廷安打断杜暄:“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对他有误会,那就当我‘防患于未然’总行了吧,我防着他挖我墙角行吗?” 杜暄一下子乐了:“你还挺会用词。不过你至少应该信得过我吧,我喜欢的是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林廷安抽抽鼻子,“但是我还是讨厌他,所以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啊,随便吃点儿炸鸡排就赶紧回家。最好边走边吃,走到路口正好吃完,然后一个往右一个往左。” 杜暄看着林廷安那傲娇的表情,实在忍不住,悄声说:“好想亲你。” 林廷安看看表:“你现在百米多少?” 杜暄挤挤眼:“能拿优。” 两个人飞速冲下楼梯,拿出冲百米的速度一前一后冲向一百米外的综合楼。综合楼地下一层是教工活动中心,通常下午以后才会有人,上午总是漆黑一片,只要不触及声控灯,摄像头有跟没有一样。校园里很多小情侣都知道这个秘密地点,有时候偷摸来这里拉个小手接个吻,再贼溜溜地跑回去,短短几分钟的亲昵总像是偷了整个青春时代的幸福。 时间太紧了,杜暄冲进黑暗中就感觉林廷安压了过来,他还来不及说话,嘴就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唔。”杜暄哼一声放松了身体。长期的训练让林廷安有纤细但是非常结实的身体,力量非常大,杜暄觉得自己被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嘴唇上生疼。 完蛋! 杜暄想,这滚犊子玩意儿,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一会儿嘴就没法见人了。 杜暄试着推了推林廷安,林廷安纹丝不动。没有办法,杜暄使了个巧劲儿,用腰部带动手肘和肩部,对着林廷安的肋下轻轻挡了一下。 林廷安退了半步,但是双手不依不饶地抓着杜暄的肩头:“你又这样!”林廷安控诉道,“下次你再用这招信不信我也报个班去学跆拳道。” “信。”杜暄笑着说,“但是你能不能轻点儿,你这力道我嘴都要破了。” 黑暗中,林廷安看不到杜暄的嘴,他轻轻摸了摸,小声说:“别吃太长时间。” “好。” “最多吃个快餐。” “行。” “别花那么多钱,有个十几二十块就行了。” “知道。” “吃完了各走各的。” “没问题。” “要不然别去了,你就说被老师留下来了?” “然后这顿饭一直欠着?” “好吧——”林廷安不情不愿地又嘱咐一句,“我查岗的啊。” 杜暄叹口气:“还是一起来吧。” “不去。”林廷安梗着脖子,“我又不是盯梢的。” 杜暄揉揉林廷安的脖子,还是觉得他超可爱。 杜暄当然不会真的请李天佑吃炸鸡排,他挺正式地问:“你吃什么?” 李天佑想了想:“走,我带你去吃个好吃的。” “在哪儿?”杜暄犹豫了一下,林廷安的“纪律守则”浮上心头。 “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吧。他家的串串香特别好吃,你能吃辣吗?” 你别逼我啊_179 “能,但是不能太辣。” “没问题,他家改良过的。”李天佑单肩挂着书包,带着杜暄往校外走。五月的傍晚,阳光柔和很多,两个人迎着余晖穿过操场,引来很多女生的关注,也引来的林廷安的目光。 他穿着短跑服,刚刚跑完三公里的热身,一身的热汗还没有落下去,汗水刺得他眼睛有点儿酸痛,但他依然强忍着睁开眼睛,死盯着那两个背影。 同样的帅气,同样的引人关注,同样的优秀。 但是林廷安想,李天佑,你尽管追,你要追得上我他妈的就跟你姓。 那个串串香小店距离学校果然不太远,但却在巷子的最深处,客人很多,李天佑在里面挤了两圈才找到一个位置。 “你随便点。”杜暄笑着说,“我看你能吃多少。” “积少成多你不懂?”李天佑眨眨眼,“你要让我不着急不着慌敞开了吃,我一个人就能吃你个一两百。” “吹呢。”杜暄扭头招呼,“老板,先来两瓶北冰洋。” 老板笑眯眯地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挤过来,开了两瓶汽水放下了菜单和装签子的竹筒。 李天佑举起瓶子:“来,庆贺一下。” 咣当,两个瓶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天佑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话题从串串香开始,一路东拉西扯,博杂又有趣。他只字不提学校,也不提林廷安,有两次杜暄说到高二的课太多学起来太累,他也只是笑着说:“再熬一个半月,会考完了就好了”,然后招呼老板给拿一沓子餐巾纸,就又把话题给岔开了。 李天佑说:“杜暄,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学习好?那有什么可佩服的,比我好的有的是,而且我全靠文科撑着。” 李天佑摇摇头:“我就佩服你这个人。你当时我跟我说你爸妈离婚了,那云淡风轻的,我就觉得你特强,特能抗事。” 杜暄苦笑一下:“不扛怎么办?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只能扛着,实在过不下去了,也就这样了。” “当初我就没抗住。” “啊?”杜暄愣了一下,一把签子攥在手里,上面的辣油淌了一手。 李天佑:“我都上到初中了,有一天我妈突然跟我说,我那个工作特别忙的经常不着家的爹跟我没有什么法律关系。” “没有……没有法律关系……是什么关系?” “私生子的关系。”李天佑从罐子里拣出一串鸭肠,咬了一口,“嗯,好吃,我就喜欢鸭肠这个脆。” 杜暄震惊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吃啊,看着我干吗?”李天佑扔掉签子,又拿了一根。 “你……我看到接你那车是……” “我爸在国企,有一些大项目需要一天跑八趟市委,所以办了个临时证。他跟上面的人很熟,所以那会儿我问你用不用帮忙,大忙帮不上,说句话还是可以的。我爸……一般不拒绝我,大概是歉疚吧。” 杜暄回过神来就,立刻对李天佑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 李天佑举起汽水瓶:“来,为了‘同病相怜’干一杯吧。” 杜暄想说“你比我惨”,但想想人家的爹好歹疼儿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干杯。” 吃个串串香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聊着聊着时间也就过去了,杜暄为了安男朋友的心,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告辞。李天佑非常机灵地看出了杜暄的想法,于是擦擦手说:“我也吃饱了,大款结账吧。” 杜暄觉得,李天佑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十有八九是跟他爹学的。 从串串香店里出来,杜暄立刻给林廷安发微信:吃完了,我正在往家走呢。 林廷安:他呢? 杜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廷安:你路上注意安全。 杜暄:好的,明天见。 林廷安:明天见。 杜暄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又回复道:我觉得李天佑这个人挺好的,普通朋友那种意义上的好你别误会,你可以放心。 林廷安:我放心。然后呢?你是不是打算就跟他做一对好朋友? 杜暄:一个年级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总不能装作不认识他吧。 林廷安:你认不认识他管我什么事儿。 杜暄从林廷安的文字里看出了浓浓的火药味儿,他停下脚步对着手机屏幕皱眉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廷安对李天佑就有那么大的敌意。 杜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林廷安:没有。 杜暄:我说了我只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放心呢?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安心? 林廷安:我挺放心的。 杜暄终于有点儿生气了,他懒得发微信,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林廷安,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林廷安的话也横着就出来了,“我都跟你说了我没生气。” “你这语气叫‘没生气’吗?他就跟我打了两场球,你至于的吗?生物比赛分组又不是我定的,人家提前帮我打听名词,我请吃个串串香难道不应该?” “我说‘不应该’了吗?你这不是也请了吗?”林廷安对着手机低声吼道,“我就是讨厌他行不行?” “行。”杜暄也动了气,“但你讨厌他别扯上我。” “啪。”林廷安挂断了电话。 你别逼我啊_180 杜暄盯着手机,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闷头走了几百米后又把手机掏了出来拨号,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都是他妈给惯的!”杜暄恨恨地说,打开微信开始输入:小安,对不起。我再说一遍,我只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别生气了。 发完微信,杜暄看看已经黑了的天,长长地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一大早,杜暄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打开微信,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林廷安并没有回复。他急匆匆地赶到学校,想要在早自习之前拦住林廷安。这是两个人恋爱后的第一次吵架,原因非常的操蛋,杜暄不想让这个误会存活超过24小时。 高一1在一楼,杜暄连教室门都没进,就像门神一样戳在了高中楼的楼门口,出出进进的学生纷纷投来询问的眼光。杜暄焦躁地挠挠头,林廷安这小子是不会主动提前到校的,以前跟自己一起上学的时候还能早点儿,现在更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班。杜暄站在楼门口十几分钟的功夫,差不多接受了整个高中部一班人的注目礼。 “妈的,”杜暄在心里恨恨地想,“今天放学非收拾他一顿不可,这小子是要翻上天了。” 他伸长脖子,往校门口望一望,却看到李天佑瘦高的身影晃了过来——流年不利。 李天佑笑着说:“早。” 杜暄只好笑一笑:“早。” “这周不是你们班值周吧,德育处的新活儿?”李天佑扬扬下巴,“我一进校门就看到你了。” “呃……”杜暄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总不能说自己站在楼门口背单词吧? “等人?” “啊——”杜暄深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校门口等,非要在高中楼门口招摇。 “正好,你借我数学选修一用用,我今天忘带书了,刚还想着去二班借呢。” 杜暄低头打开。高二学生的书包容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笑傲全校,就算把一部分书放在教室的小柜子里,书包里也塞得快要炸了。杜暄胳膊肘上挂着书包带,曲起一条腿顶着书包,艰难地在塞得严严实实地包里翻着。 李天佑伸手接住杜暄的书包:“我拿着包你找,看你这费劲儿。” 杜暄顺手把书包递过去,自己靠过去从里面拽出来一本书:“给你。” “谢啦。”李天佑接过来夹在胳膊底下,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书包拉链拉上又给挂在了杜暄的肩膀上,还顺手给调整了一下位置。 书包的简单压住了领子,杜暄晃了一下脖子抻出领子,目光漂移间却看到林廷安面无表情地从自己前方三四米的地方跑了过去。 “呤——”早自习的铃声响了。 第八十五章 杜暄吸口气, 在那么一瞬间非常想把学校的铃全都拆了,又觉得该被拆的恐怕是自己。 李天佑拽着他的胳膊:“愣着干吗,想死啊, 快跑。” 杜暄踉跄了一下, 跟着跑起来,有几个刚刚迈进校门的倒霉蛋被值周老师扣在校门口盘问班级姓名。杜暄顾不得多想, 飞速地往二楼冲,刚跑到楼梯口就看到班主任的身影从走廊那一头的办公室出来, 孙睿打开了教室后门:“快!快!” 杜暄“噌”地一下冲进了教室, 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喘气:操, 真不知道林廷安每天是怎么把时间拿捏得那么精准的。 孙睿问:“你今天怎么晚了?” 杜暄摆摆手:“一言难尽。” 班主任从前门走进来,目光在杜暄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非常浓重的警告的意味。杜暄挺挺胸, 并拢右手五指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表示“懂了”。 早自习是语文,杜暄拿着语文书看《祭十二郎文》,看了半天只看进去一个“呜呼哀哉”,他索性把书合上头疼地想这要怎么跟林廷安解释呢?一直等到下了操, 明白再不说清楚就真的要“呜呼哀哉”的杜暄扭头就往操场后面跑。林廷安正在跟郑子岩说话,看到杜暄跑过来变渐渐站直了身子。 郑子岩非常没有眼力价地在旁边站着:“哎,杜暄你一大早在楼门口站在干吗呢?我还以为你检查学容的, 吓得赶紧把校服套上了。” 就连林廷安都忍不住默默翻个白眼。 杜暄说:“我找林廷安有点儿事。” “啊,”郑子岩哼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林廷安看着杜暄不说话。 “你没回我微信。” 林廷安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杜暄叹口气, 警告自己态度一定要再好点儿,谁让自己是当哥哥呢?谁让自己是那个跟别的男生吃饭的人呢?于是他说:“昨天我跟李天佑就是闲聊,说了说吃的、篮球、旅游什么的,最多就是他说了说他家的情况,嗯……跟我的情况差不多吧。” 林廷安死死咬着下唇。 杜暄说:“还有,今早他就是管我借了一本书。” 林廷安:“……” 杜暄:“我全交代了,能说句话吗?” 林廷安:“……” 杜暄耐着性子:“林廷安你讲讲道理,从最开始到现在,李天佑说过的最‘出格’的话就是‘跟你做个朋友’,做过最出格的动作就是今早帮我背了一下书包,我就算拒绝他,也得人家先开口吧?就算让我回避他,也得人家先缠上来吧?我总不能跑过去说‘李天佑,我有男朋友了你离我远点儿’。” 林廷安说不出话来,道理他都懂,但是…… 见林廷安依然不说话,杜暄被气笑了,看了他几秒转身就走。第一步还没迈出去,袖子就被拽住了。 “我……”林廷安松开手,嗫嚅着说了一句。 杜暄松口气,肯说话就好,这小子就是头驴,哄着不走打着倒退。 “你什么?” “我不是生你的气。” “生李天佑的气?” 你别逼我啊_181 “也……不是。”林廷安小声地说。 杜暄:“那你什么毛病?” 林廷安的眼神溜着操场转了一圈,最后满是困惑地落在杜暄的鼻尖上“我……说不清。” 杜暄伸手直接凿在林廷安的脑门上:“你就是欠抽。” 林廷安:“你才欠抽呢,我又没跟别的男的去吃饭。” “还说你没生气。” “我不是气这个。” “那你到底气什么?”杜暄被林廷安彻底绕晕了。 林廷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不远处走过的教学副校长喊:“杜暄,中午去趟我办公室。” “好的张校。”杜暄转身应道,然后又转过来问,“说啊。” “张校长找你干吗?”林廷安的关注点瞬间跑偏。 “下个月高三入营仪式,我负责设计方案,然后要做一个学习经验交流。” “干吗找你?” 杜暄翻个白眼,“我活动部的嘛,设计活动方案也是应该的;至于学习经验交流……哈,他说我文理均衡,学习经验值得推广。你说我又不是年级第一,我做学习经验交流这不打岔吗?” 林廷安啧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气什么。” 林廷安看着张校长远去的背影没说话,眼角眉梢却渐渐挂上了沉郁的神色。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架吵下来,林廷安发现了一个问题——跟男朋友吵架就是给情敌机会,现在自己倒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今天早晨,他跑进校门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而路过的几个小女生还发出诡异的笑声,甚至有人说了一句“养眼”!在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是想冲过去质问来着,可最终还是忍住了。说到底,杜暄做了什么,有什么错?不外乎就是说了几句话、吃了一顿饭,就这还是自己同意的。于是,一辈子都没这么冷静镇定过的林廷安视若无睹地从两个人身边跑了过去。 现在,杜暄满脸焦躁和无奈地问“你到底在气什么”。 气杜暄吗?怎么舍得。 气李天佑吗?犯得着么。 所以,气的还是自己吧——在球场上,李天佑可以和杜暄组成默契的搭档;考场上,李天佑可以是杜暄的战友和队友;在操场上,李天佑可以站在杜暄身边被人说一句“养眼”;甚至在官场上,李天佑可以帮助到杜暄的父亲…… 杜暄一直让自己“放心”,其实对杜暄,一直是很放心的,让人不放心的是自己啊! 林廷安想起许老师训斥班里那几对恋人时说:“成天说‘喜欢喜欢’,你拿什么喜欢人家?你俩就不是一路人。” 从最开始到现在,林廷安一直都有一种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不安到底是因为什么。毕竟在林廷安看来,自己帅!帅!帅!静止不动的时候帅,跑起来帅出银河系!曾经他以为这种不安源自于自己的学渣身份,后来发现并不是,谁让杜暄就喜欢自己这种学渣呢?后来他觉得这种不安来自于对未来的预期,毕竟杜暄的未来应该是医学生、医学硕士、医学博士、医生、主任医师,搞不好哪天拿个拉什么克奖,但是后来发现也不是,因为就算杜暄拿了诺贝尔,他还是喜欢自己! 那到底是什么,林廷安想不清楚。他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很多时候他往往是凭直觉办事,所以他把这个问题塞进了心里的某个角落。直到有一天,李天佑站在了杜暄身边。 林廷安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在不安什么。 这不是帅不帅的问题,也不是成绩的问题,甚至不是性取向的问题,这是一种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方法的问题。 许老师除了说“你拿什么喜欢人家”,后面还有一句“你俩就不是一路人”。 杜暄沉稳细致,从容大度,做事有计划有条理又果决,在任何情况下,对自己的人生目标都不会放弃。而自己随性任性、大大咧咧,过一天算一天,从不“立长志”只会“常立志”,唯一坚持了两年以上的,除了吃饭睡觉玩游戏,就只有跑步和喜欢杜暄了,可就算是跑步,也是在杜暄鼓励之下才坚持下来。 妈妈老说杜暄不像个小孩子,自己也觉得杜暄有时候老气横秋活得挺累。造成这些的原因,除了性格因素更多的是家庭环境的影响,林廷安隐隐绰绰地听到过关于李天佑显赫的家庭背景的传闻,现在杜暄一句“跟我情况差不多”立刻把两个人拉到了一个阵营。 杜暄和李天佑,摔得再惨,拍拍衣服站起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世事尽在掌握的样子。 而自己,脖子上金牌再多,也只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傻小子。 即便是现在,杜暄耐着性子拿出最大的理智在哄自己,而自己就像琼瑶剧里犯抽的女主,非要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你卑劣你无耻你无理取闹”——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 杜暄看着林廷安脸上阴晴不定的脸色,试探着问:“你又怎么了?你别这样好吗,我看孙睿哄他女朋友都没这么费劲的。” “我是女的吗?”林廷安抬起头,盯着杜暄的眼睛问。 “不是啊。” “那不就完了。”林廷安翻个白眼,“哄女的不费劲,哄我就得那么费劲。” 杜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哭笑不得:“那我道歉,这事儿能过了吗?” 林廷安“嗯”一声。 杜暄:“还有,你能不能给个准话,我到底能不能搭理李天佑?您这态度三天一变我跟不上节奏。” 林廷安不情不愿地说:“适度。” “那赶紧走吧,一会儿上课晚了。” 林廷安站在原地没动,杜暄耐心地等着他。足足过了快有一分钟,林廷安才艰难地说:“我……以后……” “以后?” 林廷安要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赶紧走。” 杜暄:“有事要说。” “知道。”林廷安乖乖地说。 杜暄在教室门口看到了李天佑,李天佑把数学书还给他:“谢谢啊,另外……我帮你做了道题。” “什么?”杜暄翻了翻书,愣住了。 杜暄有个习惯,会用各种颜色的即时贴写下重难点和经典题型,然后粘在教材对应的内容旁边。人教版教材是大开本,留的空白特别多,本来就是方便做笔记的,杜暄利用得非常充分。昨天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讲了一道高考题,他跟着有点儿费劲,在第三步上琢磨了一小会儿再抬头时,崩溃地发现已经满满一黑板的字儿了。 果然是数学课上拣了一根笔,从此再也没听懂过。 没有办法,他只好把那道题抄在一张即时贴上,标了个星号粘在书页里,本来打算昨晚回去琢磨琢磨,结果被林廷安的小脾气闹得也没顾上。现在他再翻到那页时,发现李天佑撕了半张数学作业纸,工工整整地把这道题的常规解法一步不落地写在上面了,同时还给出了第二种解法。 你别逼我啊_182 “你真夸张。”杜暄感叹道,“这题我就没听明白。” “有点儿绕,不过也还好。你们数学老师真变态,用高考题当例题讲。” “你能做高考题不是更变态?” “其实就是高二的知识。”李天佑笑笑说,“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挺得意的。” 杜暄一抱拳:“佩服。” “别的我不好说,数学我学的还行,有问题问我吧,保证知无不言。” “那太好了,我学的最差的就是数学和物理。” 李天佑耸耸肩:“物理爱莫能助,我自己也学得一团糟。不过有问题咱俩倒是可以一起商量着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杜暄笑着说:“一定。” 晚自习后,杜暄去自习室写作业,期中考刚过,自习室里的人并不多。不多一会儿,一股带着热气的微风伴着熟悉的气息拂来,紧跟着林廷安坐在了身边,一下子就趴在桌子上微微喘息。 “累?”杜暄压低声音问,同时从书包里摸出一瓶脉动拧开瓶盖放在林廷安手边。 林廷安枕在胳膊上,侧头看着杜暄:“知道的说我跑短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跑马拉松的。” “今天加量了?” 林廷安晃晃脑袋:“被罚的,训练时我走神了。” 杜暄皱皱眉:“想什么呢?老胡的训练你都敢走神真是不想活了。” 林廷安一咧嘴:“你。” 杜暄抿抿嘴,强努着没笑出来。 林廷安半死不活地从桌子上撑起来,拽过本,目光一扫便看到杜暄的数学书里粘着的即时贴和数学作业纸。 那半张数学作业纸实在不是杜暄的风格,林廷安努努嘴问:“这是谁写的?” 杜暄默默地翻个白眼,自觉顽抗是死路一条,于是老老实实坦白:“李天佑。” 林廷安哼一声,合上书去写自己的作业。 杜暄有点儿紧张地问:“林廷安?” “写作业。”林廷安凶巴巴地说。 杜暄仔细地看了看林廷安的神色,始终有点儿不放心。 林廷安扫他一眼:“写作业啊,看我干吗?” “看你好看。”杜暄用胳膊肘顶顶林廷安的手肘,“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没事儿。”林廷安说,“赶紧写作业。”说完,低下头玩命地跟一堆英文单词较劲儿。 杜暄没敢打扰他写英语作文,只是悄悄地打量着林廷安。这小子最近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每天卖力训练,玩命学习。以前都是自己逼着他才打开语文练习册,现在自己主动自觉地背文言文,有时候会拿本《日日练》耐着性子写,虽然页面上错误率依然奇高,但是也能用红笔和荧光笔认真地一一订正标注重点。杜暄甚至看到他们许老师在林廷安的练习册上批了一行字:最近作业完成的非常认真,真好!继续努力,一定可以迎头赶上。 “开窍了啊。”杜暄欣慰地想。 发现林廷安变化的除了杜暄和许老师,还有郑子岩。 一天课间,郑子岩偷摸在课桌底下给杨乐萌发微信,林廷安趴在桌子上背单词,一抬眼发现郑子岩的小动作。于是不屑地哼一声:“你至于的吗,放学了再发多好,这要被看到就死定了。” “她今天心情不好,”郑子岩收起手机,“我哄哄她。” 林廷安想起杜暄的话:“你都是怎么哄的?” 郑子岩来了兴趣:“怎么,想学?是不是看上哪个女生了?” 林廷安心里冷笑一声“你个反应迟钝的”,但是他说:“没有,我只是好奇。你跟杨乐萌都不在一个学校,你就不怕她被别人追走啊。” “不怕。”郑子岩自信地说,“我对她最好了。” 林廷安想了想,又低头去背单词。 郑子岩拱拱桌子:“哎,你最近学习很玩命啊。” “怎么了?” “没怎么,风格突变我有点儿接受不了。” 林廷安一声不响地摊开一张草稿纸给自己默单词,郑子岩惊讶得合不拢嘴,这风格变得太离谱了。这种时候,李廷安难道不应该拍着胸脯大放狂言“我就是要逆袭,我就是要当学霸,我就是这么帅”吗? 郑子岩眼巴巴地看着林廷安,忽然觉得从此时起,这小子怕是真的要逆袭,当然,这个逆袭指的不只是“学业”。 第八十六章 林廷安的市赛安排在五月中, 杜暄前移后错,连续挪了两周的补习班,特地把比赛日给空了出来。林廷安说:“比赛赛一天呢, 挺晒的干吗去。” 杜暄惊呆了:“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去了是吗?你居然不让我去看比赛!你以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一定去的吗?你这是……不喜欢我了?”杜暄戏谑地说, “这才刚几天啊,我这就失宠了?” 林廷安翻个大大的白眼, 哼唧:“你以为我不想你去啊,这不想到你下周要主持那个高三入营仪式, 还要做学习经验交流, 怕占你时间吗。你可别不知好歹。” 杜暄压低声音凑过去:“可是, 我还是想去看你比赛,怎么办?” 林廷安眼睁睁看着杜暄越凑越近,暖暖的气息喷在脸颊上, 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倾过去,悄悄贴上杜暄的唇。房间里很安静,因为要比赛了,胡坤停了最后两天的训练, 只是保持性地跑了两圈就散了。林廷安死缠烂打地非要送杜暄回家,杜暄也不拒绝,两个人溜溜达达地回到杜暄家, 铺了一桌子的书本开始写作业。只是这会儿谁也顾不上作业的问题,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唇上。 杜暄低声喘息着离开林廷安的唇,小声说:“有件事儿要告诉你,你别生气。” 林廷安不满地嘟囔一声, 揪着杜暄的领子把人扯过来,发狠地啃了两口才罢休:“生什么气?李天佑又勾搭你了?” 你别逼我啊_183 “什么叫‘勾搭’啊,说的真难听。”杜暄笑着说,“不过你比赛那天,他正好约了体育馆的球场。” “正好?”林廷安的口气表明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还真是正好,他基本每周都会订场子,一般不是区篮球馆就是市篮球馆,这周区篮球馆好像被占了,谁知道你们正好也在市体育场。” “他在馆里我在场里,根本碰不到,我为什么要生气?”林廷安眯眯眼睛,“你把话说完,。” 杜暄惊讶地敲敲林廷安的脑袋:“你居然会考虑到这一层,你最近吃了脑白金?” 林廷安露出白白的牙,磨一磨之后说:“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约我打球我没同意,我说要看你跑步,然后他说他也想看。”杜暄带着一点儿讨好的笑容对林廷安说,“我总不能不让他去,所以……” “太好了。”林廷安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攥起拳头,使劲儿挥了一下,“实在太好了。” 杜暄瞅着林廷安这表情像是要去套人家麻袋敲黑棍。但是他觉得这样的林廷安简直可爱爆了,他喜欢林廷安那种单纯直接,更喜欢林廷安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自己的喜欢。杜暄忍不住摸摸林廷安亮闪闪的眼睛,“好什么?” “我要帅瞎这小子的眼!”林廷安恶狠狠地说,“我得让他看到我在赛场上的飒爽英姿之后自惭形秽。” 杜暄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不错啊,有进步。这两个成语用得相当不错,继续努力。” 到了晚上,杜暄才真正明白林廷安不是说着玩的。都快睡觉了,他一口气收到林廷安十几条微信,全都是短跑服和跑鞋的照片。林廷安问:“你说我穿哪身好看?” 杜暄:你要干吗? 林廷安:让某人自惭形秽。 杜暄:至于吗? 林廷安: 到底哪身好看? 杜暄看着屏幕,脑子里掠过一道身影,像一面鼓鼓的帆一样卷过跑道。用文艺点儿的说法,那身影惊艳了他的整个青春,用通俗点儿的话讲,那身影亮瞎了他的眼! 杜暄笑着敲下一行字:还有荧光黄色的短跑服吗?有的话穿那身。 林廷安:明天放学陪我去买一身,初中那身小了。 周六,市体育场的观众席坐了个半满,各个学校的校旗围着场地绕了一圈。五月风暖,吹过观众席时,呼啦啦地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比赛还没开始,看台上已经响起了一片喇叭声。 李天佑站起来看了看,对杜暄说:“说实话,除了学校里开的运动会,这还真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运动会。” “其实还没电视上看好看,而且今天太阳挺晒的。”杜暄看了李天佑一眼,满心巴望着这位爷能听懂话里话外音,自动自觉地滚回篮球馆去打球。 “没事儿,我戴帽子了。”李天佑从背包里摸出一顶棒球帽狗仔脑袋上。 杜暄强忍住没翻白眼。他把目光调转回场地上:“咱们学校参加的大部分项目都在十点之后。” 李天佑:“那你来那么早?这才八点吧?” 杜暄没说话,只是看着场地里,李天佑追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就从北面看台下的入口处走出来一队人。 “啊,三中的。”李天佑看着领队人手里举着的校旗,说,“咱们的田径队队服还挺好看呢。” “是啊。”杜暄随口敷衍了一句,站起身看到林廷安走到检录台登记,然后又听胡坤说了两句。等一切参赛手续办理完,林廷安半转过身子向看台望了过来。 杜暄摘下头上的帽子用力挥了挥,林廷安也跟着左右摇晃着身子,大力挥动双臂,引导众人纷纷注目。 李天佑咳嗽一声:“林廷安看起来挺有信心啊。” “他一直都特别有信心。” “真的?” “嗯。”杜暄点点头,“毕竟实力在那里摆着呢。” 李天佑看了杜暄一眼没说话,杜暄自己倒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经也说过林廷安“你这不着调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林廷安绝对有资格当得起这一句“有实力”。 场地里,林廷安从胡坤手里接过一张出入证,然后就消失在看台入口处,过了一会儿,他连跑带颠地跑上了看台,一屁股坐在杜暄身边。 “嗨,李天佑,你怎么来了?”林廷安越过杜暄的身子去跟李天佑打招呼,口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儿预愉悦。刚要出面解释两句的杜暄愣了一下,准备好的一堆词全没用上,对林廷安今天的这个反应有点儿摸不着到头脑。 “我来打球,顺便看你跑步,加油!”李天佑说。 “嗯,我努力吧,争取能拿个牌子。”林廷安伸个懒腰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看牌子的颜色了。” 杜暄慢慢瞪大眼睛,看着林廷安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们不用在场地里等着吗?”李天佑指指场子里问。 林廷安摇摇头:“九点半下去热热身就行,我的比赛要十点呢。”他顺手把杜暄的书包拽过来垫在后腰,直接靠了上去,双手肘撑在了后排座椅边上,然后舒舒服服低伸长了腿:“我得先歇会儿,今天又起早了。” 杜暄的目光忍不住去看林廷安的腿,他穿着三中田径队队服,白色的运动长裤,裤脚飞着细细的金线,上衣也是白色的,但是在领袖上滚了金银黑三色的飞线。林廷安曾经抱怨这身衣服应该是黑色的,因为黑色滚金银线才会更加夺目抢眼。但是今天,穿着白色运动服的林廷安看起来清爽干净,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一双长腿直接伸到了前排座位上,脚上金红色的跑鞋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红色流线花纹就像燃烧的火。 杜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三个人坐在看台上,杜暄左手是李天佑,正百无聊地看着场地里跑800米预赛,眼神却不停地往杜暄身上瞟。话题从“内外道的优劣势”聊到了“二项式定理”。林廷安静静地靠在杜暄身边,半闭着眼不说话,任凭李天佑拽着杜暄上天入地地聊。 杜暄忽然扭过头来问:“你想什么呢?” “起跑动作要求。”林廷安简单地说,“200米起跑和前五步有时候配合不起来,老胡让我没事儿多想想动作要求。” “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保二争一。” 李天佑接上话茬:“加油,你肯定没问题的。” “保二问题不大,争一还是有点儿费劲的。”林廷安懒懒散散地往后仰仰身子,侧过头去,从杜暄的身后看了李天佑一天,“邓爷爷说,要‘实事求是’嘛。” 李天佑有点儿尴尬地笑一下。 杜暄轻轻推了林廷安一把笑着说:“‘实事求是’是毛泽东说的不是邓小平。” 你别逼我啊_184 林廷安“哎”一声,扯扯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侧肩往杜暄身上轻轻撞了过去:“非得说出来啊,给留点儿面子行吗?” 这话说得非常亲昵,但是绝对不逾矩,没有刻意张扬的狎昵,也没有撒泼耍赖的娇纵,坦荡洒脱,却又能让人清晰地感到,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一体的,互相信任相互倚重,旁的人很难插进去。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有他最熟悉的眼神,最熟悉的气味,最熟悉的小动作,杜暄简直要怀疑这是有人披了林廷安的人皮在他跟说话。 这是大变活人的把戏啊。杜暄心想,我今天算是助手还是观众? 李天佑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立刻微笑着说,“管他谁说的,说得对就行。” 林廷安没接话,只是歪过去对杜暄说:“我歇会儿,九点二十叫我。”说完。他斜靠着杜暄,轻轻闭上了眼睛。体育场内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是就在看台的一个小小角落,如同被人用透明罩子隔开一样,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安静得如同梦乡。 杜暄调整一下身体的位置,替林廷安挡住渐渐爬升的太阳。他忍不住地去看林廷安的脸,在身体的遮挡下,手指轻轻蹭过林廷安的脖颈。杜暄虽然不知道今天林廷安到底怎么了,但他清楚,这样的林廷安有多么招人喜欢。 杜暄想吻他,想得要命。 第八十七章 李天佑忍不住侧过眼去看林廷安。林廷安怡然自得地斜躺在坚硬的水泥石看台的台级上, 双腿闲散地伸出去,头上像模像样地戴个硕大的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架势倒跟国际顶尖运动员差不多。大约是在躲避越来越高的日头, 他把大半个脑袋都藏在了杜暄身体投下的阴影里。从李天佑的角度看过去, 林廷安的头甚至是靠在杜暄的腿边的。 李天佑总觉得今天特别奇怪,往日遇到林廷安,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敌意,每句话都夹枪带棒, 每个眼神都含沙射影, 十句话之内一定会跟杜暄起争执, 最后杜暄一定会不高兴。可是今天,林廷安特别的温和,甚至有些友好, 可这种温和和友好让李天佑有些无措,陡然觉得压力倍增。 杜暄和林廷安交换的每一个眼神,相互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 李天佑挺挺腰振作了一下,他冲林廷安努努嘴说:“他听什么音乐呢?” 杜暄笑了一下, 那笑容带着宠溺,让李天佑觉得有点儿刺眼。杜暄说:“那谁知道呢,他听音乐的风格别提了, 我曾经在他的手机连续听了五首古风原创之后紧跟着来了两首林肯公园……啧,那叫一个混编串烧,整理起来累死了。” 李天佑笑一下:“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我也是喜欢分分类,手机里的音乐都分好几个文件夹。” 杜暄淡淡地说:“那挺好的。” 李天佑顿了一下, 默默转过头去看操场奔跑的运动员。杜暄瞟了一下手机,用手背拍拍林廷安的脸颊:“快起来。” 林廷安皱一下眉,慢慢睁开眼睛。五月阳光洒满眼瞳的时候,杜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睡着了?”杜暄说,“这么吵你都能睡着?还想睡吗?” “那哪儿睡得着,养养神而已。”林廷安坐直身子伸个懒腰,手刚放下来就接到了一瓶杜暄递过来的,已经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林廷安连喝了两大口,又洒了一些在脸上,伸手一抹又变得神采奕奕了。 “等会儿,我有纸巾。”杜暄低头翻书包。 林廷安嘟囔一声“麻烦”,然后便直接捞起杜暄放在旁边的校服外套兜头擦了一把。 “哎……”杜暄叹口气,“你管洗衣服吗?” “走了。”林廷安原地跳了两下,伸手一指,“你们俩给我加油啊。” 被林廷安指到的李天佑立刻跟着站起来:“放心吧,肯定玩命给你加油,你绝对拿金牌。” 李廷安笑着使劲儿拍拍李天佑的肩膀:“行,冲你这句话我努力跑。要真拿了金牌我请客,今天晚饭我包了。” 杜暄暗中嘬着牙花子想“林廷安这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吗”? 林廷安从脖子上拽下那个硕大的耳机顺手扔在杜暄的书包上,然后唰的一下脱下白色队服外套,露出里面荧光黄色的紧身短跑服来。那身衣服像皮肤一样紧紧包裹着林廷安的身体,露在外面的肩膊上细长的肌肉条,紧致的腰线收在白色运动长裤裤腰里,从侧面看过去线条有种惊人的美,而且充满力量感。 林廷安扔给杜暄一张号码布,转过身子背对着杜暄:“帮我贴一下。” 杜暄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号码布帖正,手掌下能摸到林廷安温热的背脊,硬硬的手感,那是长期大负荷量训练后留下的肌肉层。杜暄忽然起了玩闹心,他抡圆了胳膊,用力一巴掌拍在林廷安的后背上:“去吧!” “我……日啊杜暄,”林廷安被拍得向前匍匐下去,大喊道,“你是外校派来的间谍吗!” 杜暄大笑着说:“拿个金牌回来。” 李天佑往前迈了一步,左前臂在杜暄的右肩上,整个人斜靠过去,伸长了右手去拍了一下林廷安的肩膀:“加油加油,跑第一回来。” 林廷安直起腰,站稳了脚看到的就李天佑像杜暄的铁哥儿们那样搭着杜暄的肩,两人上半身靠得很近,李天佑笑得特别开心。林廷安的眼角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攥了一个拳头,但几乎就是在同一瞬间,林廷安松开拳头上前一步,右手一把就抄住了李天佑的肩头往前一带,李天佑情不自禁地跟着往前迈了两小步,左手臂自然而然地就从杜暄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来来来,”林廷安的右手还抄着李天佑的肩头,左手笔直地伸出去指着跑道左侧那一头,特别亲热地说,“那儿,看到没?停着两个小车的那块儿,那里是200米的起跑线,我在第五道,想着给我加油啊。” 李天佑点点头:“放心吧,我不就是来看你比赛的吗?”他侧眼看一眼林廷安,默默地叹口气,虽然知道林廷安是体特生,力量应该不会差,但他毕竟是跑短跑的,看起来又挺瘦,便没觉得他有多大的劲儿。可现在……李天佑往右后方看看杜暄站在自己一米开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杜暄含着笑,袖手站在那里看着林廷安的背影,他觉得今天比赛完有必要采访一下这个小子,看是不是被人换了魂儿。 林廷安松开手蹦回看台,从地上捡起出入证挂在脖子上,扬扬手:“杜暄帮我收拾一下,我下去了。” 杜暄摆摆手让林廷安赶紧下去,自己弯腰去捡林廷安散在看台上的耳机、手机、纸巾什么小零碎。他拿起耳机贴上耳朵听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李天佑好奇地问:“你笑什么?他听的是相声?” 杜暄:“你猜。” “我不猜,不是相声就是音乐歌曲呗,他总不能听京戏吧?”李天佑开玩笑地说。 杜暄摇摇头。 “那是什么?”李天佑问道,他看到杜暄自然而然地用密码打开了林廷安的手机,然后把调出播放器关掉,在慢条斯理地把耳机线整理好塞进书包里。 杜暄看着李天佑,慢慢地说:“他在听英语听力。” 林廷安一路小跑着跑回场子里,检录之后就一直在跑道边上拉伸和做短距离折返跑。跑了一会儿觉得身体热了起来,他走到长凳边开始脱衣服。 田径队的队服有个核心精神,那就是——耍帅。为了帅得更彻底,设计师模仿NBA,在长裤的裤边设计了一溜儿粘拉扣。通常队员们为了避免脱裤子脱出泡澡堂子或者蹲茅厕的感觉,都采取往下生撕的办法脱裤子。唰啦一下,长裤被随手甩到一边,多帅!每一个田径队的小伙子都认真地学习过脱裤子的技能,脱裤子脱得最帅的,是号称腿最长的林廷安。 站在看台上的杜暄嘴角都快抽了,其实他每次看林廷安这么脱裤子都有种给木乃伊解裹尸布的感觉。可是今天,当那个纤瘦但是结实的身体或者醒目的荧光黄色短跑服从白色的衣裤中展现出来时,他真的觉得——帅。 李天佑轻轻笑一下:“林廷安这身衣服可够鲜艳的啊,醒目。” “瞎嘚瑟。”杜暄含着笑小声说。而李天佑从这短短的三个字中听出了无限的深意和内容。 你别逼我啊_185 场地上连续响起三声长哨,这是在清理跑道。林廷安已经走到了起跑线上,他蹲下身子,一只脚踩上起跑踏板轻轻蹬了蹬,大概是对这个距离和松紧度很满意,他慢慢地曲起腿,另一只脚也蹬了上去。 杜暄站的看台是特地挑的,200米的比赛,最后七八十米会从自己的鼻子尖儿底下跑过去。杜旭靠在看台栏杆上往左侧看过去,林廷安那身醒目的荧光黄色让他成为八条跑道上最醒目的那个。跑道两侧还在走动的人也停了下来,有几个女生已经大声喊起来:“林廷安加油”! 杜暄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个女生,从运动服上来看应该是铁八中的,大约长期在一起参加各种田径比赛,彼此之间已经熟悉了。跑道上并没有铁八中的运动员,这几个女生毫无心理负担地又喊了一声“林廷安加油”!她们站的位置距离看台很近,近到杜暄可以看到她们笑靥如花的脸。 可惜了……啧啧啧。 李天佑轻笑一声:“这小子女生缘这么好啊。” 杜暄没吭声,专注地看着跑道。裁判手里的发令枪已经高高举起,全场都静了下来。 “啪”! 林廷安瞬间就低着头冲了出去,三四步以后他抬起了头。 杜暄屏住了呼吸,记忆中那个的那个身影与此时的身影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修长挺拔,像一道阳光斜斜地射在跑道上,迎着风,明亮的阳光在他发间跳跃。但是又有一些不一样:彼时,这个少年是张扬跳脱的,眼里全是阳光;而此时,他是坚定自信的,目光凝练,焠着一团小小的火。 林廷安疾风一样卷过跑道,死死咬住第一名与他只差一个身位,过弯时他加了速度。杜暄有些紧张,他知道林廷安其实不太善于过弯,他觉得在弯道加速超越于林廷安有些不合理。杜暄连跨两层看台,扑到了栏杆旁边大喊“林廷安,加油!加油!冲了!” 百十米的距离,与短跑而言就是眨几下眼的工夫,杜暄一句话没喊完林廷安已经卷到了眼前。距离终点还有六七十米,依然是一个身位,但是对方冲刺的速度明显比林廷安要慢些。杜暄松口气,林廷安的优势在最后七十米,一个身位而已,他还有机会。 “冲啦!”杜暄喊道,他大力地拍着栏杆,铁质的栏杆发出“嗡嗡”的声音,手掌应该会很疼的,但是杜暄感觉不到,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林廷安奔跑的身影上。这不是林廷安的第一场市赛,当然也不是最后一场,甚至不是最大型的一场比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杜暄总觉得这会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这场比赛之后,很有些东西会发生变化。 在距离终点线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林廷安终于和第一名并排了。杜暄骤然松了一口气,双手杵着栏杆,垂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赛完呢!”李天佑惊呼起来,没想到最后十几米冲刺杜暄反倒不看了。 “能赢。” 杜暄的话音还未落地,林廷安猛地往前一倾,已经撞过终点线。他借着惯性一直冲到了看台边上,然后借着那股冲力一脚蹬上看台壁,往上蹿了一步后身体凌空而起,同时伸手一拽拉住了看台的栏杆。眨眼间,这个人就把自己挂在了看台边上,离地足有一米。 “啊——”林廷安痛快地大喊起来。 杜暄双臂杵着看台的栏杆,看着场地尽头那个挂在半空的荧光色身影,笑着小声说:“不许翻看台”。 “什么?”李天佑问道。 场地里负责巡场的老师用扩音器大喊:“三中的那个,下来,不许翻看台!” 杜暄放声大笑起来。 今年林廷安没跑4X100接力,专攻200和400,上下午各一场,比赛结束时,他口袋里揣着两块金牌。 “好小子!不错!不错!”老胡笑眯眯地一巴掌拍上林廷安的后背,兴奋得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不错”。 “别光说啊教练,”林廷安挤挤眼,“给点儿实惠的。” “就是就是,”拿了1500第二的宋扬帮腔,“来点儿实惠的吧。” 胡坤看着这群瞎起哄的半大小子,也来了兴趣:“行,下个月的训练我管饮料!” “噢耶~”大家欢呼起来。 林廷安开完短暂的总结会,直接就跑上了看台。李天佑非常有耐性地一直坐到了最后,看台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杜暄说:“行啊你小子,两块金牌,三中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人才?” 林廷安得意扬扬地说:“小爷我也就是没参加接力,要不就帽子戏法了。” “吹吧,就你那个百米成绩。” “小瞧我,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初二时的我了。”林廷安骄傲地说。一边说,一边从杜暄的书包侧兜里拽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一仰脖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顺手把瓶子捏瘪了扔进垃圾桶,一抹嘴说,“走吧,咱们去哪儿吃?” 杜暄看向李天佑。他虽然不知道林廷安想要干什么,但是今天林廷安这么了不起,这么开心,他什么事儿都愿意顺着他。 “呃……”李天佑犹豫了一下“真去啊。” “当然了,我不开玩笑。”林廷安说,“借你吉言我还真赢了,而且一下子就是两块金牌,牛逼大发了,绝对要请客。” 杜暄说:“走吧,一起去吧,我也饿了,中午就没吃什么。” 李天佑狐疑地看看林廷安,问道:“那你们说吃什么。” “你决定吧。”林廷安头发里的汗已经快干了,他套上运动服外套说,“我说了请你吃饭嘛,你决定。” “我吃什么都行,你们定吧。”李天佑说,“冠军请吃饭,我一定要去,沾沾光……嗯……要不然我们撸串去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烧烤店。” 林廷安一挥手:“走。” 这会儿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店里人很少,三个人选了一个稍微靠里面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大堆烧烤。李天佑指着肉筋说:“来尝尝,他们家的肉筋特别好吃,而且孜然多辣椒少,特香。杜暄,你喜欢吃孜然味儿的,多吃点儿。” 杜暄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林廷安,林廷安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把啃:“嗯,是挺香的。” 李天佑说:“哎,林廷安,我今天发现你特别有女生缘哎,底下铁八中的那几个女生喊得嗓子都劈了。” 林廷安塞了一嘴的肉,笑眯眯地点头。 李天佑叹口气:“果然啊,这练体育的男生就是特别招女生喜欢。” 林廷安喝口汽水,笑一下:“练体育的身材好嘛,招女生喜欢也不奇怪,你不是也经常打篮球吗?” 李天佑愣了一下,说:“不如你啊,我又没有粉丝,还是跨校的粉丝。” 林廷安点点头:“看脸。” 杜暄简直忍不下去,只好把一个烤翅塞进了嘴里。 于是这餐饭吃得就非常有意思了:不管李天佑说什么,林廷安都乐呵呵地接着。李天佑夸林廷安跑得好,林廷安说“是啊我是跑得挺快的,高中特招的”;李天佑说“训练占时间耽误功课吧”,林廷安说“是啊我都没时间背书了,只能靠数理化那点儿小聪明生扛着”;李天佑说“数理化可不好学呢,生物竞赛那会儿杜暄的推理题和概率那部分都是我给他讲的”,林廷安说“是啊,他数学可差了,别说你了,寒假那会儿我都帮他算过统计题,难为我一高一的给他一高二的讲题”…… 杜暄默默地在一边吃串,牛肚腰子心管蹄筋肉筋板筋猪蹄……美人与美食,好戏与好事,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情愉快。 李天佑当然不会让杜暄一个人默默坐在一边,他会拉着杜暄一起聊天,聊周末的篮球局,聊生物比赛,聊高二年级的种种趣事。这些话题都是林廷安插不上嘴的,杜暄有点儿担心林廷安,结果他发现,每当林廷安接不上话题时,他不再会像以前那样甩脸子了,而是—— 你别逼我啊_186 林廷安给杜暄的杯子倒满饮料,然后把杜暄手里那串肉筋拿了下拉,塞过去一个烤鸡翅:“你都啃了快十分钟了,你又嚼不动你吃它干吗?” 杜暄扯扯嘴角:这是真他妈有点儿尴尬了,秀恩爱也不能这么秀啊——算了,他高兴就行,管他。 一顿饭吃完,杜暄撑得不想动,林廷安心情舒畅得想要“吟啸徐行”,李天佑云淡风轻微笑着跟他们俩告辞,说准备打个车回家。 杜暄看着李天佑的身影走远,转身问林廷安:“你今天怼李天佑的水平突飞猛进啊,谁教你的?” 林廷安笑着摇摇头:“不用教。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个李天佑是来勾搭你的,所以老钻牛角尖,别说怼他了,不被他带沟里就很难了。” 杜暄来了兴致:“那你今天……” “我就是想明白,只要把他当做另外一种人,那怼起来就很顺当了。” “你把他当谁了?” 林廷安哂笑一下:“我把他当周宸。” 第八十八章 市赛对于任何一个挂牌的体育传统校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 取得好名次肯定是要表彰的。杜暄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回家里的路上脑子里就开始拉周一升旗仪式的流程。 林廷安看他一路走一边心不在焉的,于是不满地问:“你看哪儿那?看看我哎, 你帅炸天的男朋友就在你身边呢。” “太帅了, 不敢看,怕瞎眼。”杜暄笑着说。 林廷安问:“想什么呢?我现在不怕你撞树, 我怕你撞大货车上。” 杜暄:“大货车白天不进城。” “啧,看来你还没糊涂。” “我在想周一的升旗仪式, 肯定要表彰田径队的, 得改流程。” “团委都没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放心吧, 要表彰也是下周,这会儿刚出结果,不会那……” 林廷安说到一半的话被杜暄的手机铃打断了。 杜暄看一篇屏幕, 冲林廷安弯弯眼睛,林廷安翻个白眼嘟囔“又不是没别人干,就不能换个人吗,怎么每次都抓着你干活啊, 累死人不用偿命吗?” 杜暄挂了电话:“心疼啊?” “废话,”林廷安恨声说,“下周四学习经验交流, 周五高三入营仪式,周一升旗仪式,周二学生会工作交接……三中能干活的人都死绝了吗?” 杜暄笑眯眯地看着他抱怨。 “你也是,”林廷安不满地说, “自己也不知道推一推,这些事儿都不是一个部门的,他们互相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忙不过不会推掉一两个吗?” “推也不能推这个啊。”杜暄在暗中飞快地握了一下林廷安的手,“你的颁奖词我一定要写。” 林廷安愣住了:“这要什么颁奖词啊,往年不都是走个流程吗?升旗仪式完了,公布一下成绩,校长上去发个奖,鞠躬下台回班默单词补作业。” 杜暄摇摇头:“你今年两块金牌,不让你嘚瑟爽了我都觉得亏。” 林廷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杜暄要是安心想让人嘚瑟,那一定是要嘚瑟出点儿花样的。他没跟林廷安说字言片语,只让林廷安等着,林廷安不怎么真诚地说:“你也别太折腾了,大家都知道你跟我关系好,折腾大了该说你以权谋私了。” “切,我下周就升高三了,所有的校内职务全都自动免除,连值周都免了,就一苦逼的高三狗,我管他们说什么呢,我就谋了怎么着吧。” 林廷安“啧啧啧”地摇头:“这人啊,要是不要脸起来,那真是气势如虹。” 结果周一的时候,林廷安满怀希望地全班第一个冲到操场,看到领操台后面的LED电子屏幕上空空如也,心里一阵失望。 “啧,怎么这回不在‘未来等我’了。”林廷安嘟囔。 郑子岩气喘吁吁地问:“跑什么啊,有什么事儿吗?” 林廷安:“我今天不站队,我去领操台那边,一会儿要去领个奖。” “哦哦哦,对了,你们有市赛,恭喜恭喜。” “你都没去看我比赛,哼。”林廷安抱怨。 “我周六有约会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正好,跟杨乐萌一起去看我比赛就当约会了。” 郑子岩推了他一把:“滚吧,我怎么可能带我媳妇去看你耍帅。” 升旗仪式很快就开始了,杜暄站上了领操台,依旧是校服,依旧帅得让林廷安动心。林廷安在杜暄看不到的角度,色眯眯地看着他。 杜暄宣布:“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林廷安拽拽衣服站好,等着杜暄下一句“请面向国旗,全体肃立”,可一转眼却发现升旗手还在跑道的另一头完全没有开步走的意思。林廷安惊住了,难道升旗仪式还要放在颁奖典礼之后?我操,这是什么操作! 杜暄说:“在上周的升旗仪式上,我们分享了我国最新信号的火箭成功发射的喜讯,并且学习了航天人顽强拼搏,敢打敢拼的精神。” 林廷安想,这哪儿跟哪儿啊。 杜暄好听的声音接续说:“在那次升旗仪式上,同学们被航天人的精神感动,立志要发扬‘航天精神’。” 林廷安想,哎,上周是这个主题吗?不记得了,就记得上周杜暄升旗仪式上杜暄穿的鞋是自己的那双阿迪,嗯,当然我穿的是他的鞋。 杜暄说:“就在前天,我校田径队的同学就用自己的汗水和金牌,完美诠释了这种精神。” 林廷安想,哎,总算是进正题了,这官样文章的大旗扯的,铺天盖地啊。 杜暄说:“现在,就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比赛的精彩瞬间。” 你别逼我啊_187 林廷安想,前天跟拍的那个小子看起来技术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有没有拍到我最帅的瞬间。啧,以前都是杜暄跟拍的,今年这人也开始犯懒了,连自己男朋友都不拍了。 一直是一片空白的大屏幕忽然闪了几下,一帧帧画面飞快地交错出现,全是昨天比赛的画面,配以激昂的音乐,林廷安自己都快认不出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前天的内容主要有三块:跑步,盯着杜暄,怼李天佑。因为玩命跑是为了更好地怼李天佑,怼李天佑是为了看死杜暄,所以前天一整天的内核就是“盯死我男朋友”。至于比赛都有那些精彩瞬间,对不起,没注意。 这会儿看着太屏幕上闪过的画面,他站在领操台旁边,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我日啊,真帅!” 宋扬说:“嗯,这拍的是挺帅的,你看小柳儿跳高那张……” “我说我帅呢,你看不出来啊。”林廷安瞪他一眼。 “啧,您老人家这脸皮也是旷古绝今了。” 屏幕上,最后一帧画面定格:棕红色的跑道,雪白的起跑线,迎风猎猎的各色校旗,蓝天白云下,一个荧光黄色的身影悬在看台的栏杆上,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指向天空,挺胸昂首,激情长啸…… “哗——”操场上的学生队伍里发出一阵惊呼和笑声,“林廷安”这个名字,一阵风似的卷过操场。 “这谁做的视频?”宋扬问,“你粉丝啊,里面你的画面最多。” “那是因为我的成绩最好。”林廷安得意地说。心想,这还能是谁做的,当然是我男朋友。 “下面,请我们田径队的英雄们登台。”杜暄往后撤一小步,让开了领操台的入口。 林廷安作为全队成绩最好的,被胡坤安排在了第一个登台,此时他迅速把排在身后的宋扬推了上去,自己溜到了队尾。 “哎……”胡坤想要说什么,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脸懵逼的宋扬一个踉跄,第一个登上了领操台。 “你干什么?”本来站在队伍的胡坤低斥。 “嘿嘿嘿,我紧张嘛。”林廷安笑着站在了胡坤的前面。 一整个田径队都站了上去,作为教练,胡坤上前一步发言,队尾的林廷安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主持人的身边。 杜暄关掉话筒,尽量不动声色地,用极低的声音说:“你怎么站这儿了?” “挨着你。” “老胡会抽你的。” “他舍不得。” 杜暄无可奈何地看了林廷安一眼,摇摇头。 胡坤的发言风格鲜明,第一句话,感谢学校和同学的支持;第二句话,我们的队员是最牛逼的;第三话,学校以后要更加支持田径队,毕竟我们最牛逼。 每年被中考高平均分、优秀率、升学率弄得焦头烂额的教学副校长嘴角抽搐着鼓了鼓掌。 主持人杜暄这个才宣布升旗仪式正式开始,林廷安向左转身,看着旗杆上冉冉升起的红旗忽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升旗仪式参加了无数次,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一个类似领奖台上的地方,作为一个领奖者参加升旗仪式。此时此刻,升国旗、奏国歌对于他而言不再是一种“日常”,不再是在萧萧寒风或者当头烈日下“走形式”的一种活动。它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仪式”,虽然完全不能跟国家级比赛的颁奖仪式相提并论,但仍让林廷安有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运动员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国旗升起的那一刻会潸然落泪。 他第一次跟着唱完了整首国歌,以往也就是张张嘴做个样子而已。 杜暄小声说:“感觉怎么样?” 林廷安吸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想了想只用了一个字形容,“牛”! 杜暄抿着嘴笑。 “完了吗?可以下去了吗?”林廷安小声说。 “没。”杜暄轻轻清一下嗓子,打开手麦的开关往前走了两步。 “每一个成绩的取得都不是偶然的,靠得的长期的努力和拼搏。这些同学,付出了我们难以想象的汗水才换来今天的荣誉。当我们放学享受空调冷饮wifi时,他们顶着高温在跑道上奔跑,当我们写完作业躺在床上刷动画微博时,他们在灯下奋笔疾书;当我们课后享受暖气沙发美食时,他们冒着严寒一次次踏上起跑线,当我们在假期畅游各地享受快乐时,他们转战各个集训营……” 宋扬抽了抽鼻子,嘟囔“操,我都快哭了。” 林廷安抿抿嘴,的确,除田径队员外,全校如果能有一个人写出最真实的田径队,那个人一定就是杜暄。只有他才知道训练有多苦,付出有多大,只有他才知道“体特生”这三个字真正的意义。不是低分入学,不是拉班均分,不是三本生……那些标签放在体特生身上是不合理的。衡量一个人,看的是他的言行而非“学习成绩”,“学习成绩”算什么?能做奥数题就一定能成为“人才”吗?杜暄点到了田径队里的每一个人,胡坤的耿直坚毅,宋扬的洒脱热情,柳轩的善良诚恳,赵景恺的坚强努力…… “成绩不仅仅是奖状和金牌,它们的后面是一个个真实的名字,是我们最优秀的同学。”杜暄说,“他们用品质和成绩向我们诠释了‘优秀’的意义,让我们为三中这些最优秀的同学鼓掌。” 林廷安从听到“优秀”两个字就开始鼻子发酸。自从生物竞赛的颁奖仪式那天起,这两个字就刺得林廷安浑身不自在。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棒棒哒”,但是总觉得“优秀”两个字属于某种特定的人,比如杜暄,比如那个李某某。每次大考完放榜,他跑去偷拍杜暄的榜单时,总会想“我男朋友多优秀”啊,我要努力像他一样“优秀”。今天,站在全校的领操台上,他胸前挂着两块金牌,脚下是三年的汗水和好几双磨破的跑鞋,他第一次觉得,我,林廷安,就是一个“优秀”的人。 林廷安挺直腰,抽抽鼻子,心想“完了没?完了没?我要赶紧下台,再不下去就要在台上哭起来了。” 柳轩已经开始开始拼命眨眼了,泪水就眼眶里转悠,连胡坤都轻轻咳嗽了一下。 杜暄顿了顿,接着说:“作为在三中度过五年时光的‘老人’,我从初三起就开始为学生会跟拍记录田径队的训练和生活,今天,让我们用一个短片来看看他们的‘日常’。” 林廷安闻言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扭头去看大屏幕。现在全队十五人,从初中升上来的只有六人,主力四人,这个短片…… 林廷安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第一次参加三中校运动会时的照片,自己站在中间跑道,脸上的神情仿佛在嘚瑟“一道是傻逼、二道是傻逼、三道是傻逼……” 自己第一次参加田径队集训,站在队尾跟宋扬比鞋子。 看到自己跑两公里的“热身”,“热”得魂儿都飞了趴在地上装死尸,胡坤踢都踢不动。 看到自己练起跑,一蹬起跑器,先吃了一个狗啃泥。 看到自己在烈日下跑中暑,瘫在树荫下呕吐。 看到自己跑到抽筋,疼得蜷起来两三个同学都按不住。 看到自己跑接力掉棒,被胡坤用接力棒狠狠敲在手背上。 看到自己跑昏了头少跑一圈,被罚做俯卧撑,做到最后只剩下俯卧没有撑。 …… 很多照片的画面很糊,林廷安知道那是因为那些照片是杜暄用手机偷拍的。他一次次借口去办公室,飞快地跑下楼看他跑步,借口去团委办事,路过操场偷偷拍一张,帮老师组织活动,站在操场的某个角落悄悄按下快门……这么多照片,穿插在其他队员的照片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串联起了他三年的田径队生涯。 三年了,杜暄陪着自己,在生命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已经整整三年了。 一直在心里默念“哭的人是傻逼”的林廷安,终于在领操台上流泪了。 你别逼我啊_188 升旗仪式结束以后,林廷安很想待在杜暄的身边,什么都不做就是待着,那样会让他有种真实感。可是他被郑子岩带头的一帮同学围住了,大家带着善意和崇拜,七嘴八舌地挤兑他,热烈而欢快。林廷安无可奈何地看看人群外几米处的杜暄,杜暄无声的大笑着:“好好享受吧。” 看着杜暄离开的背影,林廷安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同学身上,这群破坏他甜蜜二人世界的罪人!林廷安大喊一声跳上郑子岩的后背,使劲儿敲打他的脑袋:“让你带头闹,闹闹闹,闹你妹的闹!” “来来来,我要采访、我要采访,英雄发表一下感言吧。”郑子岩喊,“要不要先感谢一下党?” 另一个同学拿腔拿调地采访:“请问你什么时候参加世锦赛?” 另外一个人喊:“哎,请问安少你是不是要请客?” 于是一堆人哄笑:“安少请客请客,我们要青柠味儿的脉动!” 林廷安自己也绷不住乐了:“请请请,不就是脉动吗,小意思。” 周宸站在人群边缘:“恭喜你。” 林廷安觉得周宸今天八点二十的眉毛似乎有变成三点四十五的趋势,整个人看着都顺眼多了,于是得意洋洋地说:“小爷我牛逼吧!” 周宸立刻冷下脸,哼一声:“给你狂的。” “狂怎么了,狂怎么了,我有这个资本。” “有工夫那么狂不如去背背文言文,58分的语文。” “嘶——”林廷安抽口凉气,有些人真是不能给好脸,板着脸说,“人家的‘采访’都那么招人喜欢,怎么就你这么讨打呢,想当冬日娜第二?” “你……”周宸的眉毛立刻又变成八点二十了。 郑子岩一把拉开林廷安,一本正经地说:“安少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周宸比冬日娜漂亮多了。” 大家爆出一阵大笑。 林廷安咧咧嘴,一把拽过周宸搭上他的肩:“小爷我今天高兴,我不跟你计较,走,我们买脉动去!” 第八十九章 周五一大早, “新高三入营仪式”开始了。林廷安在课间的时候跑去看了一眼,杜暄在台上挺激情地在演讲,但是林廷安能听得出来, 杜暄其实已经烦了, 只想仪式赶紧结束。 “倒霉蛋儿,不耐烦又能怎么样, 谁让你不拒绝的。”林廷安嘴里冷哼着,心里着实有点儿心疼, 毕竟仪式结束后还要搬家。 升级搬家是个大工程, 高三的学生书多卷子多, 说是搬一层楼,但是整理柜子书桌收拾卫生,一趟折腾下来一上午就废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杜暄直抱怨自己腰疼,林廷安的目光溜着杜暄的腰绕了两圈,孙睿在对面咳嗽一声,敲敲盘子:“腰疼去吃俩烤腰子, 补腰。” 郑子岩一本正经地说:“那个才不是补腰呢,那个补肾。” 孙睿把一个白眼都翻进饭盘里了,林廷安绷着脸, 耳朵有点儿发热,杜暄淡定地喝了一口汤:“孙睿你得清清火。” “这火是清不了了,”孙睿叹口气,“高三啊, 卷子卷子卷子,熬夜熬夜熬夜,地狱一年游开始了。” 郑子岩听得惨然变色:“这么夸张?” “嗯呐。”孙睿点点头。 很快,林廷安就发现孙睿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夸张,高三的真的挺地狱的。 虽然现在还是六月,但是因为上一届高三已经完成高考毕业了,杜暄这一届学生就成了教学副校长重点盯防对象,学习任务也如山一样压下来。杜暄立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中午饭都吃得跟打仗一样。林廷安特别不满,感觉跟杜暄见面说两句话都跟偷情一样。 杜暄说:“没事儿,这不也就一年吗?” 林廷安就:“什么一年啊,明明是两年,明年就该我上高三了啊。” 杜暄有点儿忧伤:“你上高三恐怕会更忙,毕竟底子太差。” 林廷安撵着杜暄追了半个操场,叫嚣着一定要“抽死他”,操场上的学生看见了,也跟着笑起来,毕竟俗话说得好:比看到一个帅哥更开心的事儿,那就是看见两个帅哥。 林廷安抱怨归抱怨,倒也知道利害轻重,平时也不敢跑去打扰杜暄。杜暄的晚自习延迟到八点,几周以后,林廷安就觉得每天放学后不能跟杜暄待一会儿,这晚上回家简直就没法睡觉了,实在难熬。于是跟家里说快要期末了,要在自习室上自习,争取期末考出好成绩来。 马静说:“你不能每次都快要考试了才努力啊,你看看你的成绩,忽好忽坏的,这么不稳定怎么能行?” 林毅好脾气地说;“你也别这么说,他的成绩多稳定啊,一直在最后一个考场。” 林廷安拍桌子:“是亲生的吗?是吗?是吗?” 林毅笑呵呵地说:“本来挺确定的,不过现在有点儿怀疑。” 林廷安气得撂下碗回屋写作业了,马静笑嘻嘻地把碗筷收了:“饿着就饿着吧,反正饿一顿也死不了。” 林廷安瞅着日历,已经六月底了,期末考就在眼前,是得收收心好好看看书了。于是每天放学后,林廷安就坐在自习室,逼着自己先把语文和英语作业写了,等杜暄下了晚自习检查完再一起回家。 杜暄问:“你的英语作文写得越来越好了,会用复杂句式了,不过单词量还是少。” 林廷安愁苦地说:“我语文还没背呢,历史地理政治连碰都没碰。” 杜暄笑了:“你又不拿总成绩名次,高考科目考好了就行了。” 林廷安看看铺了一桌子的书本,慢慢地说:“尽力吧。” 杜暄相信林廷安会尽力的,一个在比赛空隙都会听听力的人就不会是说说而已。 放假前,林廷安把成绩条拍在杜暄桌子上,得意地扬扬下巴:“瞅这成绩,高二期中考试我能混进第六考场了。” 杜暄摇摇头:“第四考场。” “为什么?” “你忘记算文科考场了,”杜暄叹息道,“学渣永远是学渣,真是没救了。” 林廷安开结业式的时候杜暄拿到了暑假安排,准确地说是暑假补课安排。七周的假期,前四周都用来补课了。 林廷安嘲讽地说:“还不错,最后还给你们留了二十一天喘气的时候。” 你别逼我啊_189 杜暄摇摇头:“你忘记我妈妈了。” 周曼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提高杜暄成绩的机会,即便暑假被压缩到只有三周,但是在周曼看来,这就意味着杜暄至少可以上两个补习班,正好数学、物理各一个。 周曼说:“小暄,这半年咱家出了很多事儿,妈妈也没时间管你,挺……抱歉的。” 杜暄心里说:“这是我过的最快乐的半年,您真心不用抱歉。” 周曼:“这个暑假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妈妈也会尽量抽出时间在家陪你,毕竟你上高三了,我的工作可以先放一放,你更重要。” 杜暄无可奈何地说:“妈妈,我自己会安排好的。” 周曼:“你想怎么安排?你看看这次期末考试,你的数学和物理一点儿提高都没有。” 杜暄:“我期末考总成绩年级第四啊,高考是看总分的。” 周曼:“那也不能就止步于第四。再说,高考是要考大综合的,你物理不好,理综会吃亏的。” “OK!”杜暄投降地举高双手,“我会好好学,不过妈妈,您真的不用专门陪我,实事求是地说,您在家也帮不了我什么。” “至少我还能做个饭吧。” 杜暄心想:“其实现在我特别愿意吃外卖。” 林廷安知道了以后安慰杜暄:“没关系,反正我也要报补习班。” 杜暄说:“可我听马阿姨说,这个暑假想带你会老家避暑,这里太热了。” 林廷安摇摇头:“我陪你。” 杜暄笑了。 暑假的前四周,杜暄每天都去学校上课,林廷安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下午三点多钟,顶着大毒日头换上运动衣跑鞋下楼,然后慢跑跑到半影,臭不要脸地蹭人家的卫生间冲个凉换身衣服,等着杜暄下课。两个人在半影安安静静地待两个小时,林廷安会把遇到的语文、英语问题丢给杜暄,然后帮杜暄推那该死的立体几何。 林廷安叹口气:“我也就能帮你算算这些了,理科差一年差得太多。要是李天佑在还能多给你讲讲。” 杜暄警觉地抬起头看着他。 林廷安耸耸肩:“我说真的呢,你得用用他。他恶心了我那么久,你要是不充分利用他一下,榨干他的能力我都觉得自己亏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跟李天佑上自习?”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把那些难题都丢给他,让他给你讲去,用死他那个脑子,省得他一天到晚转脑子打你的主意。” “你怎么突然那么放心了?”杜暄问。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比他帅,对你比他对你好,更了解你,最重要的是,你就喜欢我一个,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自作多情去吧,谁理他。”林廷安骄傲地说 杜暄笑起来:“你还真是心胸宽广。行了,别瞎想了,赶紧给看看这道立体几何,反正我们现在在复习高一的东西,这些你都能搞定。” 其实林廷安知道,杜暄未必真的不会做,他只不过借用这种办法帮助自己巩固一下知识,顺便也让自己“嘚瑟”一下。这种嘚瑟,绝不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是在给自己树立信心。通过这一道道的题,林廷安越来越觉得,未来的两年,自己很有可能再爬一次公告榜。 光明正大的爬一次。 有时候,郑子岩也会约林廷安出去玩,林廷安老老实实地跟杜暄报备:跟谁去,去哪儿,几时去几时回。杜暄笑着说:“你怎么这么乖,这些应该跟马阿姨说啊。” 林廷安啧一声:“你都不担心我跟别的帅哥出去吗?” 杜暄说:“哈,笑话,还有比我帅的?” 林廷安崩溃地挂断电话,觉得周阿姨有一件事说的很对,那就是杜暄到底还是被自己给带坏了,以前他没这么不要脸的。 八月初,杜暄上完了学校里的课,趁着补习班还没开始,跟林廷安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教堂?” “去教堂干吗?”杜暄被林廷安天马行空的念头惊住了。 “结婚啊。”林廷安哈哈笑着,“或者求婚。” 杜暄简直要崩溃,林廷安这人的脑回路真是与众不同,果然是语文考47和58的人,别人比不了。 两个人倒了两趟地铁,坐了一趟公交车,穿行在城北。林廷安看着周围的建筑,说:“这附近全是大学。” “嗯。”杜暄点点头,“来看看我将来的大学是什么样。” 两个人站在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校门前,里面是高大的树木,葱绿一片。尽管是暑期,校园里的人依然很多,学生们背着沉重的书包匆匆穿行。杜暄带着林廷安慢慢往里走,指着一栋爬满浓绿爬山虎、有着雕刻精美的传统门楣的大楼说这是解剖楼,这个棕红色的七层楼是逸夫楼,那个三层的老式建筑是生化楼…… 一项项如数家珍,不知道他已经在网络上反复看过多少遍。 林廷安跟着杜暄一路穿行,他对那些名称繁多的楼没有什么兴趣,吸引他目光的是进出大楼的人。不知道是大几的学生,一旦脱下肥大劣质的校服,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他们步履轻快目光坚定,不论是小声交流的,还是爽朗欢笑的,所有人都带着一种目力可及的自信和从容,这种自信和从容林廷安经常能在杜暄的脸上看到。 林廷安侧头看着杜暄,竟然有些畏惧——将来,我的男朋友也是这里的一份子啊! 杜暄站在高大的图前的空地上,舒展双臂看着刺眼的阳光深深吸口气:“太爽了,我一定要考进来!” 路过的一个男生听到了,停下脚步微笑着说:“加油啊,一定可以的。” 杜暄立刻笑着说:“谢谢学长鼓励。” 男生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杜暄的肩膀说:“不过哥哥还是要劝你一句,这医学院啊……啧啧啧,这么说吧,我宁可倒回去再念五年高三。” “然后呢,还会再考医学院吗?”杜暄弯着眼睛问。 男生想了想,用力点头:“还是会考,这人呐,贱啊。” 林廷安环视了一下偌大的校园,忽然在想,两年后我会在哪里呢? 杜暄说:“走,再陪我去个地方。” 你别逼我啊_190 两个人穿过北医大的西门,过了虽然不宽但是特别有名的学院路,站在了另外一所大学的校门前。 林廷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校门口的牌子——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你……你……你要干……吗?”林廷安第一次被吓得结巴起来。 杜暄噗嗤乐了:“怎么跟我要强暴你一样。” 林廷安抹一把冷汗:“我宁可你强暴我。” “哗——”杜暄啧啧叹息着上下打量了一圈林廷安,目光一直绕着下三路转悠,“我说林廷安,你有这种想法倒是早说啊,我特别乐意。” “滚,你别打岔,先告诉我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林廷安面红耳赤地低吼。 “逛逛,来都来了。”杜暄洒脱地说,“走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林廷安看着杜暄走进校门的背影,心“忽悠”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在北医,林廷安基本是陪着杜暄闲逛,可是迈进北航的校门,林廷安整个人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哪怕杜暄轻轻地碰碰他的头发,他都能像火箭一样蹿出去。这种紧张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除了紧张还有惶恐以及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点根本不敢想象的奢求。一样的气派的大楼,一样的满园浓阴,一样的匆匆而过的学子,但是“航空科学与工程学院”这面金色的牌子砸进林廷安的眼睛里时,一切就全都不一样了。 这里是蓝天、是飞行、是自由。 这里是气流、是动力、是流畅的机器线条。 这里有人类想象力和能力纵展的极限。 这里是……林廷安连想都不敢想的乐土。 杜暄站在教学楼门口,指着那面牌子说:“知道这个学院学什么的吗?” 林廷安僵硬地摇摇头。 “主要是学习大气层内各类航空器,包括飞机、直升机、飞艇、临近空间飞行器、微小型飞行器等的总体、气动、结构、强度、飞行力学与飞行安全、人机环境控制、动力学与控制等方面。”杜暄喘口气,“哎,背这一串可是费了我一点儿工夫,这个比文言文难背。” 林廷安看着杜暄说不出话来。 杜暄耸耸肩:“简单点儿说吧,这个学院学你最喜欢的那些东西。那边的航空学院,学比这个飞得更远的东西。” 林廷安僵硬地转转脑袋,看看这个理工科色彩浓厚的校园,看看眼前这栋高大的教学楼,再看看不远处公告板上贴着的各色海报上种类繁多的飞信器。林廷安的心底呼啦啦长出一片野草,细长的茎叶撩拨得他心慌,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心跳,林廷安有一种要跑起来的冲动。 “走!”林廷安一把抓住杜暄的手,撒腿跑起来。 杜暄被林廷安拽着,晕头晕脑地校园里奔跑,刺耳的蝉鸣似乎在为他们呐喊,一栋栋大楼投下的大块阴影是他们脚下的云朵,飞行学院的那架飞机似乎轰鸣着就要振翅入云。这里是北航,是可以起飞的地方。 林廷安一口气跑到校门口,巨大的石座上刻着赵朴初题目的校名,遒劲的字体起笔藏锋,行笔中锋,笔力挺拔,让人震撼。林廷安小心地拂过“航空航天”四个字,一动不动地盯着它。 杜暄微笑着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画面中,林廷安面对着北航的校门肃立。 “我……”林廷安艰难地开口,“太难了。” “你才高一。” “可……还是太难了。” “你理科非常好。” “要考到全校前三十吧?” “前二十。” “要进第一考场啊。”林廷安叹息一声。 “还得是前三列。”杜暄补充说。 林廷安沉默了。 杜暄走过去,搂上他的肩膀,带着他转了个身,指着马路对面说:“看到没,北京大学医学部,跟你就隔一条马路。” 然后他又指指北航的校门:“你最喜欢的。” 再然后,杜暄又指指自己的鼻尖:“还是你最喜欢的。” 林廷安慢慢攥紧拳头,他说:“好。” 第九十章 马静在打扫儿子房间时发现了一张照片, 林廷安面对着北航的校门肃立着。照片就放在书桌上,用一个最简单的木框相架装着,因为放大了一些, 画面有点儿糊, 但是北航的校名依然闪着金光。马静能猜出来这张照片是谁拍的以及是哪天拍的,那天林廷安一大早兴冲冲地就跟着杜暄出门了, 自己还以为两个孩子是去打球的。等傍晚林廷安回来时,连晚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第二天, 林廷安就把书柜里乱七八糟的漫画和杂志全都塞进了床底的箱子里, 然后把桌面上堆了快有一年的杂物全部丢掉, 书桌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只剩下一盏台灯。马静一直不知道儿子这是又抽的什么疯,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 “北航啊。”马静叹息一声,拿着照片去找老公。 林毅接过照片看了看:“这小子, 还挺敢想的。” “我儿子我了解,他才不敢想,我估计是杜暄想的。”马静叹口气,“惭愧, 我这个当妈的都没敢想。” 林毅:“你觉得有戏吗?” 马静:“考不考得上北航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以北航为目标去努力, 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一本板上钉钉吧?” “是啊,”林毅看着那张照片,儿子的背影挺拔坚毅, 林毅有些向往:“北航啊……” 这件事儿马静没有跟林廷安提,一来担心给儿子压力,二来总也不敢太往心里去,害怕一旦当真了,过两天儿子故态复萌岂不是深受打击?可让马静没想到的是,整整一个暑假,林廷安坐在书桌前的时间能是过去三个暑假的总和。马静试探着问:“小安,最近学习很努力啊。” 林廷安“嗯”一声。 “怎么忽然这么努力了?” “想考个好点儿的大学,”林廷安认真的说,“杜暄要考北医,我也不能太差。” 马静热泪盈眶地想给杜暄送面锦旗。 你别逼我啊_191 林廷安说:“杜暄说我的理科很好,就是语文和英语太差,这两科我高二的时候自己努力学,等我上了高三他上大一,就有时间好好帮我梳理一下了。” 马静想,得送两面锦旗。 郑子岩约林廷安出来打球,林廷安出现在球场时耳朵里还插着耳机在听听力。杨乐萌惊讶地问:“你这是打算出国吗?没听郑子岩说啊。” “不出。” “那你居然在听听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林廷安揪着郑子岩说:“管管你媳妇,会不会说话?” 郑子岩扒拉开林廷安的手:“我媳妇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吗?” 林廷安气哼哼地脱了外套下场,杨乐萌坐在场地边看包,一转眼发现林廷安书包里放着一本《高考必背古诗文六十四篇》,吓得赶紧坐到一边,离林廷安的书包远远的仿佛那是一个炸弹。 一场球打了三个小时,郑子岩擦干汗后提议一起去吃饭,一群球友也咋咋呼呼地说要去烤肉,林廷安摇摇头:“我有课。” 他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半有语文补习班,这个时间段杜暄在上数学,两个人在不同的教室拼命,等放了学会一起在自习室写作业。林廷安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每天跟着杜暄一起,他是绝对坚持不下来的,只有坐在杜暄旁边,看着他跟进入结界一样心无旁骛地学习,自己的心才会静下来,以往一看见就会烦躁不已的“之乎者也”也亲切了几分。而心一旦静下来,很多事情也就不在意了,比如说李天佑。 自从市赛以后,李天佑出现在杜暄跟前的频率就低了很多,也就偶尔在体育课上打场球。暑假补课结束后,李天佑约过杜暄几次,杜暄每次都拒绝。 李天佑叹口气说:“杜暄,我一直觉得我在哪里得罪你了。” 杜暄觉得这事儿不能这样没完没了,他不烦自己都烦,于是挺痛快地说:“你没得罪我,但是瓜田李下的,我得避嫌不是吗。”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李天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挣扎着说:“避什么嫌?你可以带着林廷安一起来嘛。” 杜暄说:“其实他现在不介意了。” “那……” “那我就更不能去。”杜暄说,“李天佑,有些事儿我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既然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天佑默默地挂了电话。 后来,林廷安嘬着奶茶问:“你明白什么了?” 杜暄说:“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我就一直觉得他就是单纯想交个朋友,态度又一直很好。可你天天甩人家脸子看,你越甩脸子,他越小心翼翼地看你脸色行动,那我当然就会很愧疚了。所以咱俩那会儿老吵架,记得吧。” 林廷安想了想,哼一声:“离间计。” 杜暄:“所以他现在发现,我态度还挺坚定,你又不上套了,他又不是傻子,没必要在我这里纠缠。” 林廷安一拍巴掌:“可我还是想找他问个事儿。” “什么?” “情人节那天,他是怎么知道咱们要去那个庙会的?打死我都不信是巧合。” 杜暄耸耸肩:“这我真不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他。” “给他脸了还,我才不去。”林廷安傲慢地说。 杜暄笑着说:“行,那你就憋着吧。” 林廷安果然就憋着了,一憋就是好几年。 开学前,林廷安把所有的暑假作业全都塞进了书包里拎着去了半影,丁子木一边给他们榨果汁一边问:“你们高一就有那么多作业?” 林廷安把语文和英语交给杜暄检查,特别兴奋地说:“丁大哥,这还是我第一次把所有的假期作业都写完呢。” 杜暄:“通常九月的月考考得都是暑假作业,你好好复习一下,争取第一次月考考好了。” 林廷安:“别的还行,语文的作文和现代文阅读我有点儿犯怵,这个也不能死记答案吧。” 杜暄把练习册摊在桌子上:“来,我给你讲。” 丁子木看着那两个人占据着一个小小的角落,头靠着头,心无旁骛地分析那些“承前启后”“点明中心”“推动情节”……丁子木想,人生的美好大概就在于此吧:有一个可憧憬的未来,有相携手的伴侣,目标是否达成便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在这一路上的欢笑与泪水。 当然,目标如果能达成就更美了。 丁子木美滋滋地给装果汁的杯子上插了一把小纸伞,虽然是多此一举,但是谁让他高兴呢,谁让他就喜欢认真的孩子呢。 林廷安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即便是初三也没有。他非常清楚,凭他体特生的成绩,最多能降分进北航的大门,想要进航空科学与工程学院,那是连门儿都没有的。想迈进那个学院,每一分都得实打实考出来的真成绩。林廷安不想分杜暄分开,更不想让杜暄失望,他必须要考进去。林廷安的这种决心之坚定,以至于他踏进第一次月考的考场时几乎是蹦进去的。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理科生,林廷安第一次享受到了不考史地政的幸福感,他答卷子答得都快哭了。 杜暄等在考场外面,看着林廷安脚下发飘地走出来,问:“考得挺好?” “不知道,”林廷安摇摇头,“但是不用考史地政,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语文和英语呢?” “反正能答的我都答了,不能答得我也蒙了,蒙得对蒙不对那得看命。” 杜暄:“如果考得很差,怎么办?” 林廷安楞了一下:“不会吧,我假期作业从来没有做得这么认真过。” “怎么不可能,考试嘛,总会有万一。再说,考得又不完全是原题,尤其是语文还考作文呢。” 林廷安张了张嘴,有点儿沮丧地说:“百分之六十的题来自暑假作业,这样我都考不好……” “这才值得高兴啊。”杜暄一把搂住林廷安的肩膀,“只有你出错,才能知道问题在哪里,然后就好办了。” 林廷安扬扬眉:“虽然你说的跟我们许老师说的一样,但是我怎么就听着那么顺耳呢。” 杜暄:“考砸了的话把卷子给我看看。” 林廷安点点头。 两天后公布成绩,郑子岩拿着成绩条上下打量一下林廷安,小声说:“你作弊了?” “滚。” 你别逼我啊_192 郑子岩啧啧叹着气:“数理化也就算了,你一向学的还可以,语文居然上了75。” 林廷安摇摇头:“作文太烂了,要是作文能及格,就可以进班级前二十了。” “相当不错了已经,你还想一步登天?” 林廷安懒得听郑子岩大呼小叫,低头仔细检查卷子,杜暄告诉他的,拿到卷子之后自己先检查一遍看有没有能改正的,如果没有就上课再认真听老师讲,听完之后再把错题和难题收集起来。别的科目还好说,语文属于那种不看答案不会做,看了答案更不明白的,林廷安挠挠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干吗?”郑子岩仰头看着他。 林廷安沉着脸一步步走到周宸桌前。 周宸把刚拿到手的卷子折起来放在一边,淡淡地说:“有事儿?” “把你语文卷子给我看看。” “干吗管我借?全班那么多人呢。” “废话,你语文分最高。”林廷安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借不借。” “哦,我分最高啊。”周宸拖着长音说。 “嘶——你是想打架吗?”林廷安那点儿可怜的耐心终于告罄,“不借就说不借,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看得懂吗?”周宸哼一声。 “我日啊!”林廷安一步冲上去,刚要去推他,周宸伸出手:“把你卷子给我。” “干什么?” “我帮你看看。” 林廷安顿了顿,乐了。 试卷讲评完,林廷安把所有的重点题全都剪下来粘在活页本上,然后拿着本子去给杜暄检查。杜暄说:“都会吗,我不是让你拿来我给你讲吗?” 林廷安撇撇嘴:“我又不是没老师,这点儿东西问老师就行。你就管好你自己吧,一个高三生,还有闲心给别人讲题。” 杜暄说:“那也是高三学霸,讲这点儿东西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有这点儿时间不如多做两道数学题,你月考数学考的怎么样?” “115和92。” “啧,这也太差了吧。” 杜暄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廷安,忽然扑过去把人按在桌子上:“你一个学渣居然敢说我考得差,哪里差了?” “李天佑数学133,物理考109。” “你怎么知道的?” “公告板上贴着呢好吗!”林廷安从杜暄的身子下面挣扎出来,板着脸说,“你生物还没考过第一。” “啊?什么第一。” “‘全满贯’,你还差一次生物。”林廷安指着杜暄说,“你能不能争点儿气?啊,这都高三了,月考不算,你也就还有期末考、一模、二模一共三次机会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考一次生物第一?怎么都坚持五年了,最后这一科死活就完不成任务呢?明明生物竞赛拿奖的人,居然没考过第一,你丢人不丢人。” “竞赛那些跟平时学的不一样啊。” “狡辩!” 杜暄哆嗦着说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妈!” 两个人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特别好,平时放了学林廷安在自习室写作业等杜暄,杜暄下了晚自习后去自习室再看一个小时的书,九点半准时一起收拾书包离校,杜暄陪林廷安走回家,然后再坐地铁回去。回家之后各自再看会儿书,十一点半的时候林廷安就会跟杜暄道晚安,杜暄十二点半准时睡觉。每当林廷安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抬头看看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想想杜暄说的“你最喜欢的”,便又觉得哪怕为了大学四年距离杜暄近些,也得坚持下去。 马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给儿子煮了一碗馄饨当宵夜,然后悄悄对丈夫说:“我觉得小安最近的状态特别好。” 林毅点点头:“从开学到现在,这坚持了有一个来月了吧。” 马静兴奋地拍着林毅的大腿:“我觉得咱儿子没准儿真能考上北航呢。” “嗯。”林毅揉揉被媳妇铁砂掌拍痛的腿,忍不住笑:“这小子真是大变样了。” “对啊,说起来这还是杜暄的功劳。” 马静说:“也不知道杜建成是怎么想的,多好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毅冷笑一声:“有他后悔的时候。” 马静:“你们男人都这样,要说疼孩子,那还得是当妈的,你看周曼,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放弃杜暄。” “什么叫‘我们男人’,我跟杜建成能一样吗?”林毅不满地抗议。 马静笑着说:“不一样不一样……不过,周曼也挺难的。” 周曼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这个年龄,这个职务,注定了她在工作上的压力会特别大,偏偏她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每天睁开眼睛,房租水电天然气,学费杂费生活费,各种经济上的压力纷至沓来,杜建成每月的那点儿赡养费不够杜暄报补习班的,那三十万周曼要留给儿子出国说什么也不肯动用分毫。为了奖金和提成,她每天加班到八九点,说好的给杜暄做晚饭也成了泡影,也亏得学校食堂有晚饭。有一次,周曼给杜暄煮面条当宵夜,一个人站在厨房,守着一口蒸腾着热气的锅,煮着煮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不怕苦,她就是觉得儿子受委屈了,可就这么委屈,杜暄的成绩不但没掉下来,还拿到了市级比赛的一等奖…… 等面条煮好,端到杜暄书桌前,擦干眼泪的周曼又说:“小暄,你要好好学,再咬牙坚持一年。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北大。” 杜暄条件反射的就觉得恼火,张嘴就想反驳可又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等一碗面吃完了,他才忽然明白,妈妈说的是“咱们的目标是‘北大’”。 第九十一章 十一过后, 胡坤召集了田径队开始秋训,林廷安每天在运动服外套的口袋里揣一个口袋本的单词册,轮到自己休息的时候对坐在操场边的槐树下背单词。宋扬问:“你是受什么刺激了?从开学到现在, 我看你比那俩高三的还玩命。” 田径队有两个高三的队员, 因为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体育特招,所以一边跟试卷做殊死搏斗, 一边训练得九死一生。 林廷安说:“我也得高考啊,我又不想去体育大学。” 你别逼我啊_193 宋扬:“上综合大学也行啊, 你要是考工大的话降60分呢。” “不想去工大。” 宋扬嗤笑:“工大也一本呢, 挺好的了。你还想去哪里?清华?” 林廷安呲呲牙:“你管呢。” 宋扬懒得理他, 转头去跟别人臭贫了。林廷安翻过一页书,心里有点儿着急,还有两周就期中考试了, 田径队训练占了他太多的课余时间,他每天都得要熬夜到很晚才能写完作业,第二天的八节课有一半是要站着上才能保证不睡着,他很担心期中考试之后排名又会掉下去。 胡坤叼着哨子看第二组跑圈, 目光扫过操场边时看到林廷安捂着耳朵,盯着摊在膝盖上的一本小册子念念有词。他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 胡坤去了高二年级组。 许老师一看见胡坤就头疼,因为最近林廷安上课的状态非常差,她已经批评过他好几次了,看来胡坤这是当说客来了。 许老师拖过来一张椅子, 客客气气地请胡坤坐下,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胡坤拧着眉头坐下,下意识地去掏口袋,等把烟盒掏出来才反应过来,于是又给塞了回去。他咳嗽一声,郑重地说:“许老师啊。” “小许,您叫我小许就行。”许老师赶忙说。 “小许,”胡坤点点头,“我来找你是因为林廷安。” 许老师默默地翻个白眼,说:“胡老师,您说。” “林廷安最近成绩怎么样?” “暑假过后进步非常大,第一次月考能考进班级中游左右。不过……最近上课状态很差,作业完成的情况也不好。” “林廷安很聪明,理解能力很好。”胡坤说。 许老师有点儿不高兴,话里有话地说:“对,他是很聪明。但是没有认真的态度和足够的训练,光聪明也没有什么用。他高一有一段时间成绩差得差点儿流出实验班,期末考得倒是还不错,可最近又有点儿下滑。他说他没时间写作业,每天睡得都很晚。” 胡坤看着许老师,轻笑了一下:“您可以直接说田径队训练耽误了他。” 许老师唰地一下红了脸,面红耳赤、讷讷地说:“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胡坤摆摆手:“我训练田径队也十几二十年了,这些我都懂,这批孩子进校分本来就低,平时训练又耽误学习时间,挺给班级拉分的。” 许老师脸红脖子粗地闭上了嘴。 胡坤:“不过,林廷安虽然是体特生,但是他的中考成绩是够录取线的吧?” 许老师点点头。 胡坤叹口气:“那是退步了吧。” “他的语文和英语太差,理科的训练量也不够,有时间应该多刷题。” 胡坤沉默了一会儿,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很郑重地问:“许老师,我想问问您,如果停止林廷安的训练,他自己又肯努力,您觉得以他的能力,他能学到什么程度?” 许老师一听,整个人都惊住了。林廷安是短跑项目的王牌,每年春秋两季的市赛他都是绝对主力,上周学校还说明年四月有“十省市体育传统校联赛”,三中的田径队要代表市里参加短跑项目的比赛,林廷安停训是什么意思? 胡坤倾了倾身子,又问了一遍:“他能学到年级前一百吗?” 许老师有点儿结巴:“他,他现,现在就是前一百。” 胡坤有沉默了一会儿:“那能进前五十?” 许老师被胡坤的态度震住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非常认真地说:“我跟理科老师探讨过林廷安的问题,理科老师都说他理科没问题,语文和英语这两科我跟英语老师抓紧一点儿。我个人觉得,他能进年级前三十。” 胡坤一下子挺直了腰:“前三十?那么高?” 许老师点点头:“他理解能力很好,就是学习习惯不太好。” 胡坤不说话了,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默默发呆,许老师也不敢打扰他,心里却有些激动,如果林廷安能专心学习…… 半晌,胡坤把视线调转回来:“许老师,今天我找您的这件事儿先别跟林廷安说,组里需要再想想。” 许老师赶忙点头。 周五,训练结束后胡坤叫林廷安留下来收拾器材。林廷安耳朵里插着耳机,一边听听力一边收拾那几个锥筒和接力棒,胡坤在树荫底下看着他,等他收拾完了问:“林廷安,你一会儿有事儿没?我要跟你谈谈。” 林廷安摇摇头,默默翻个白眼想:“有事儿也得说没事儿啊。” 胡坤开门见山地问:“喜欢跑步吗?” 林廷安:“喜欢。” “训练累吗?” 林廷安仔细打量了一下胡坤:“能说实话吗?” 胡坤忍不住笑了:“你个臭小子!” 林廷安伸个懒腰:“教练您问这个问题太虚了,训练哪儿有不累人的?况且,您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胡坤瞪着眼睛问。 “啧,您不是让我说实话吗?” 胡坤仔细看看林廷安:瘦高的身材,有紧实但又纤细的肌肉,长时间的户外活动,皮肤有些黑,衬得眼睛晶亮。非常喜欢这个孩子!有很好的天赋、肯吃苦,虽然贫嘴,但是热情又善良,胡坤叹口气:有些舍不得。 他问:“我从上学期就发现,你学习成绩在进步。” “那是!”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我是谁啊,再说也不能给您丢人不是?要不人家说胡教练的得意门生是个学渣,这该坠了您的威名了。” 胡坤没忍住,顺手给了林廷安一巴掌:“贫死你。” 林廷安摸摸后脑勺,笑了。 胡坤:“现在学习跟得上吗?” 你别逼我啊_194 “没问题,我多聪明啊。” 胡坤无奈地想:这小子的脸皮也是没谁了。他问:“将来想上体育大学还是综合大学?” 林廷安收了一脸的嬉皮笑脸,很严肃地说:“想上综合大学。” “看不上体育大学?” “不是,”林廷安摇摇头,“我……我有特别想学的专业。” “什么?” 林廷安有点儿脸红地摇摇头:“现在不能说,差得太远了,说了您该笑话我自不量力了。” “呵,就跟你什么时候量过一样。”胡坤嘲笑地说,“你的脸皮还能知道‘自不量力’这个词也是难得。” 林廷安嘿嘿一笑:“胡教练,您今天留我就是为了挤兑我啊?” “很难考的专业吗?”胡坤没理他,接着问。 林廷安严肃地点点头:“特别难考,杜暄说要进年级前三十。” “前三十啊。”胡坤叹口气,下意识地站直,直截了当地问:“你退出田径队专心学习吧。” “啊——”林廷安一下子就愣了,半晌才试探着问,“我……犯什么错了?” 胡坤摇摇头。 “我……训练没偷懒啊。” 胡坤:“我不是在说反话,我说正经的呢。” 林廷安大急:“为什么啊,我怎么了?您为什么要把我退出去?” 胡坤笑着拍拍林廷安的肩膀:“别急,你很好,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林廷安定定神:“那怎么了?” 胡坤说:“体特生成绩差,这个大家都知道。也不是没有例外,但是极少,像你这样的更少。你初二就在我队里,我很了解你,初二初三没怎么学,中考前玩玩命居然就能过线进三中,现在的成绩也不差。我在想,咱们明年四月之前要备战,肯定会占用你大量的时间,等赛完也就快期末了,再开学你就高三了。高考不比中考,不是考前突击一年半载就行的。况且你又有个挺高远的目标,现在不努力就晚了。” “我可以的……”林廷安急急忙忙地说,“我一边训练一边学习,可以的。” 胡坤摇摇头:“我在学校待了一辈子了,高三什么样,高考什么样我很清楚。除非你走体特生降分录取这条路,否则真的挺难的,况且你要考到年级前三十,咱们学校年级前三十都是清华北大复旦理工学校的苗子。” “可是……” 胡坤打断林廷安的话:“这个现在不急,你好好想想,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也咨询一下队里高三的那两个同学。另外,你跟杜暄关系也好,他现在在高三,你也问问他,听听他的意见,这小子还是挺靠谱的。等到期中考试结束后,十一月吧,那个时候你再给我个准确的答复。” 胡坤走后,林廷安一个人在操场绕圈子,一圈又一圈,绕到天都黑透了,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全都关了,只剩下四层自习室的灯还亮着。林廷安绕得脚都麻了,一抬头看到杜暄站在操场边边门,灯光的照映着他有些担心表情。 “杜暄。”林廷安走过去,小声地说。 “怎么了?”杜暄往后退了一步,隐在了灯光之外。 “高三很紧张吗?”林廷安追着杜暄的脚步,两个人一起消失在校园黑暗的角落里。 “很紧啊,累死了。你想问什么。” “高三再努力就晚了是吗?” “看怎么说了,要是就考个二本一本,应该也来得及。要是考北航……来不及。” “我退出田径队专心学习,你看怎么样?是不是把握要大一点儿?” 杜暄没说话,黑暗中他轻轻地摸了摸林廷安的脸,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你想退出?” 林廷安有点儿烦躁地说:“我就问你,是不是退出把握会大一点儿。” 杜暄沉默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想’退出。” 杜暄在“想”字上放了重音,林廷安抽了抽鼻子没吭声。杜暄等了一会儿,又一次轻轻问:“想吗?” “有什么区别吗?”林廷安有点儿沮丧地问。 “有。”杜暄说得很坚定,“你想考北航是因为你‘喜欢’,你跑步也是因为你‘喜欢’,我希望你能做喜欢的事儿,不要让自己后悔。” 林廷安收紧手指,反手握住杜暄:“可是我怕会耽误我考北航。” 杜暄:“想学航空,并不是只有一个北航。” “可是北航离你最近。” “不管你在哪里读大学,离我最近的都一定是你。” 林廷安死死攥住杜暄的手:“我不想辜负胡教练,初二时是他让我进田径队的,我拿到的所有的荣誉都是他给的。我知道每次大考前,他都会去年级组给我们几个求情,在家长跟前也总说我们好……” 杜暄轻轻地把人拽进自己的怀里:“我知道。” 林廷安把下巴放在杜暄的肩膀上:“明年有‘十省市校联赛’,我想让老胡再出一次风头,他上次升旗仪式上说过,我们是最牛逼的。” “他没说过‘最牛逼’。” “就是那么个意思嘛,你懂的。” “我懂的。”杜暄侧头在林廷安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林廷安轻轻推开杜暄,站直了身子:“他是最牛逼的教练,我想给他拿个金牌。” 杜暄点点头:“你记住了。不管你在哪里读大学,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你别逼我啊_195 第九十二章 林廷安回家跟父母说了田径队的事儿。马静有点儿担心地说:“可训练确实会影响成绩。” “我知道, 我想试试看。” 马静:“在这件事儿上,你可没有试的机会。” 林廷安:“可是,我喜欢跑步。” 马静:“喜欢归喜欢, 有时候为了某种目的势必要放弃一些爱好。你看杜暄, 他放弃得更多,所以他现在的成就也更大。” 林廷安摇摇头说:“其实放弃那些他心里特别难过, 所以他挺支持我的,他说‘喜欢’最重要。” 马静有点儿着急:“可是你的基础比杜暄差太多了, 再说你又想考北航。” 林毅摆摆手拦住妻子, 他郑重地对林廷安说:“这事儿很重要, 你自己一定要想好了,你全神贯注都未见得能考得上北航,这再占用半年的课余时间训练, 那……” 林廷安点点头:“我想好了。” 等到了晚上快睡觉时,马静埋怨丈夫:“你怎么就松口了呢。” 林毅:“男孩子嘛,让他学会为自己的将来负责是好事。他自己做的决定,将来即便后悔了也是活该。” “可真要后悔了怎么办啊, 这一辈子的事儿呢。” 林毅笑了:“实在不行还是按原计划,走体特生特招吧。再说,他既然跟杜暄商量过了, 那这事儿基本你就劝不回来,他挺服小暄的。” 马静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老林,你觉不觉得比起咱们的话来, 小安更听杜暄的。” 林毅不以为然:“他不是一直听杜暄的吗?同龄人之间比较容易沟通,更能引发情感共鸣吧。” 马静慢慢地说:“可我这个当妈的有点儿失落,跟妈相比,儿子居然更听兄弟的话。” 林毅哈哈一笑:“知足吧,杜暄给你省了多少事儿,要不然青春期的儿子多难管。” 马静撇撇嘴:“那可是我儿子。” “没人跟你抢儿子。”林毅说,“你就好好享受吧,我现在就担心等小安上高三了,杜暄去念大学顾不上他……啧,咱俩不得头疼死。” 马静瞪丈夫一眼,又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叹口气:“我也知道小暄是个好孩子,不过还是觉得挺别扭。” 林毅嘲笑一声“杞人忧天”,一边拿过手机来玩斗地主,留下马静皱着眉坐在床上发呆。 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林廷安揣着他的单词本站在队列前面咋咋呼呼地喊:“站好了、站好了,先两公里啊,最后两名俯卧撑。” 队列里有人懒懒散散地抱怨:“不是最后一名吗,怎么今天改两名了。” 林廷安嘟囔:“因为我今天心情不爽。” “操!”有人从队里飞扑出来去抓林廷安,林廷安撒腿就跑,整个田径队的“热身”就这么开始了。胡坤站在跑到边上,微笑着看着这群疯跑的孩子,然后大喊:“宋扬,给我把脚抬起来跑。” 宋扬紧跑两步撵上队伍,在林廷安后面嚎叫:“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廷安从胡坤身边跑过去的时候,目不斜视,脚下的步子丝毫不乱。决定了的事情就不悔改,输就输了,北医大对面除了有北航还有地质大学,还有北京语言大学,还有北京科技大学,还有矿大林大农大……怎么也能考上一个。林廷安想,有了杜暄的那句话垫底,冒再大的险的勇气都有。 杜暄下了第八节课,溜达到走廊里往窗外看,高三的位置不是很好,只能看到操场的一个弯道,不像初三,整个操场一览无遗,某个在操场上蹦跶的人分外显眼…… 孙睿靠在窗台边上叹气:“你行不行啊行不行啊,少看他一眼不会掉两斤肉吧?” 杜暄转个身,背靠着窗台笑着说:“不看他难道看你啊,看你看了十二年了,够够的。” 孙睿哼一声说:“你留神你妈妈吧,乐极生悲。” “我妈现在顾不上我,”杜暄长长地吸口气,“真奇怪,高三反倒成了我最轻松的一年。” “哪儿轻松了?不也是死要分吗?你妈的要求不准出年级前五,我听着都肝疼。我现在能卡在年级前三十就已经是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那不一样。初三的时候,她每天跟盯贼一样盯着我,我看两眼电视要管,看本杂志要管,跟林廷安说两句话也要管,我心理压力太大。现在,她最多下班后问问我月考成绩。只要不出前五名,怎么都好说。” “前五名还叫‘好说’?”孙睿摇摇头,“不过你北医大的目标,怎么也得这个排位。”孙睿趴在窗台上,看着夕阳下渐渐暗下来的操场,小声说:“不过你还是要当心点儿。” “早晚的事儿。”杜暄很平静地说,“我又没打算瞒一辈子,况且也瞒不住,只不过怎么也要两年后再说。” “也对,这小子明年才高考呢。”孙睿看到林廷安带着田径队拐过弯道,各色炫目的跑鞋踩过棕红色的跑道,似乎青春只停留在高一和高二,高三的生活除了试卷一无所有…… 哦不,还有林廷安! 林廷安把高二过成了“准高三”,为了能写完作业,他中午半小时吃饭休息,剩下一个小时写作业、找老师问问题。坚持了没两周,许老师就兴奋地给马静打电话,把林廷安夸成了三中的“未来之星”。马静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对林毅说:“你说他现在这么玩命,要是后劲不足怎么办?这刚高二就学成这样,万一学烦了,高三岂不是更糟?” 林毅叹口气:“儿子不念你也发愁,我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妈。” 马静又跟林廷安说,凡事贵在坚持,要细水长流不要竭泽而渔。 林廷安说:“啊?什么泽什么鱼?” 马静瞬间愁得头发都白了。 林廷安回屋把这话学给杜暄听,杜暄在电话的那头忍不住笑:“你个笨蛋,‘竭泽而渔’这个词在高考常见成语表里,你没背吗?” 林廷安说:“可能是背过忘了吧。” 杜暄:“马阿姨的意思是,你现在学得那么努力固然很好,但是坚持更重要,还有两年,她怕你坚持不下来。” 林廷安哼一声:“真小看我,每天五公里我都坚持跑三年了。” 林廷安挂断了电话,盯着手机看了半晌,然后从相册里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被阳光渲染成淡金色的跑道,穿着白衬衣的杜暄背对着镜头站在跑道的远端,他的头发闪着太阳的光泽。 林廷安打开编辑软件,在照片上P上一行字:离你再近一点。 然后他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桌面。 事实证明,能坚持每天跑五公里的人的耐力真是不可小觑,当林廷安把期中考试成绩单拍在桌子上时,马静还真是惊着了:“全班第十八名?” 你别逼我啊_196 林廷安哼一声,骄傲地抬起头。 林毅仔细看了看各科的成绩:“不过小安,你的语文和英语都低于班平均分,等到了高三就麻烦了,这两科要150分,理综三科才300分。” 马静拍了丈夫一下:“儿子考那么好,应该多鼓励,高三再说高三的。” “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嘛。”林毅说,“毕竟高考看得是总分,而且语文学不好,阅读能力太差的话,将来做理综你都看不懂题。” 林廷安被父母的“红白脸”说的一阵冷一阵热,晕头转向哭笑不得。不过许老师倒是很给力,在家长会上把林廷安一顿好夸,马静坐在下面,第一次有种要跑过去跟周曼显摆的冲动。 林廷安兴奋过头反倒镇定下来了,当杜暄检查完他的卷子,让他自我分析时,他说:“数学计算能力太差,粗心了。物理综合能力不行,做电学题时对力学的概念运用不好,化学还凑合,生物刚学的也没问题。语文和英语……” 杜暄点点头:“行啊,分析得头头是道,我都不用给你讲卷子了。” 林廷安定定地看着杜暄:“我自己能学,你管好你自己,你要考北大的。” 杜暄说:“你放心。” 林廷安顺手翻开杜暄放在桌子上的记事本,从学生会卸任以后,杜暄的记事本上就全是各种作业。在各科作业的空隙里,林廷安依然看到了很多让人心跳的小句子,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他说,他想离我近一点儿。 林廷安低声笑了,指着这行字说:“我那天还说了好多话呢。” 杜暄摸摸他的脸颊:“最喜欢这句。” “那你喜不喜欢‘我喜欢你’这句?”林廷安眨眨眼,重重地说,“我喜欢你。” 杜暄叹口气,曲起手指勾着林廷安的下巴把人拉过来吻住,林廷安忍不住笑起来,他按住杜暄的脖子,把人死死压住。 杜暄仔仔细细地在林廷安的唇里舔舐了一圈,舌尖熨过每一个角落,手掌贴着林廷安的腰线摸进了衣襟里,林廷安躁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停!停!停!”林廷安推开杜暄,喘息着说,“你妈妈几点下班?” 杜暄耸耸肩:“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吧。” 林廷安绝望地说:“我日啊,亲都亲不踏实!” “谁让你非来我家。”杜暄笑着摸了摸林廷安紧瘦的腰,林廷安飞快地躲开了。 “难得今天有点儿时间嘛,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林廷安坐不踏实,只得站起来蹦了蹦,再坐下去时碰掉了杜暄的生物笔记本,敞开的页面上,杜暄那笔漂亮的钢笔字印入眼帘:黑色笔记、红色重点、荧光色典型题、彩铅的生物结构图、各色的便利贴上写满了相关要的考点。林廷安想起了初二时,杜暄用卷子纸给自己做的那张化学知识结构表,当时震翻了整个初二五班。 “你这笔记……将来都可以印发了。”林廷安弯腰把本子捡起来。 杜暄笑笑:“谁知道你哪个知识点有漏洞,不记清楚点儿明年你怎么用?” 林廷安正在翻书页的手僵住了,他惊讶地说:“给我的?” 杜暄拍拍放在桌边上的厚厚的硬壳笔记本:“语数外理化生,我三年的智慧结晶啊,怎么谢我?” 林廷安看着杜暄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的火又隐隐地烧上来,他急躁地扑过去抱住杜暄的腰说:“大恩不言谢,我想……” “可以不‘言谢’,但是总得表示表示吧?”杜暄顺势掐着林廷安的肩膀用力把人按在床上,他居高临下地说,“我生日可快到了。”然后几乎是凶悍地吻住他,整个人压上去,胸膛挤压着胸膛,小腹紧贴小腹,唇齿相依,肢体纠缠。林廷安的视线里、呼吸里、触觉里、听觉里……整个世界里全都是杜暄! 十一月底,杜暄就十八岁了。 第九十三章 林廷安当然记得杜暄的生日, 相识的第一年,正是他倆“相看两相厌”的时候,林廷安对杜暄的生日毫无兴趣, 祭日还有可能关注一下。初三和高一的时候他都给杜暄庆祝过, 不过所谓庆祝,也就是在一起吃顿饭, 送个小礼物什么的。即便是吃顿饭,也不是在正日子, 毕竟那天杜暄是要和父母一起度过的。今年这个生日不一样, 杜暄18岁了, 成年了,林廷安早就想好好给他庆祝一下,要送他一份不一样的礼物。 杜暄生日那天, 林廷安起了个大早,刚起来准备做早饭的马静,看到儿子已经裹好了羽绒服,正站在玄关换鞋, 不由得惊了:“你昨天睡那么晚,怎么今天起那么早?” “啊,我拿着我们班门钥匙呢。” “怎么让你拿?你这种永远踩着铃进教室的拿钥匙不耽误事吗?” “就是因为我踩着铃进教室, 许老师才罚我拿钥匙的。”林廷安挥挥手,“走了。” 马静看一眼墙上的钟,嘀咕:“就算开门,这也太早了吧”。 真的是太早了, 林廷安刚走出楼门就被寒风扑了个踉跄,他把围巾裹裹紧,蹦着就冲进一团漆黑中。马静从二楼的阳台看着儿子瘦高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一片浓黑中,心里有些疑惑。林廷安踩着铃进教室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杜暄搬走这个毛病就算落下了,话说都快一年了,许老师怎么现在想起来罚他了?这才刚六点,他到学校最多六点二十五,这大冬天的,还有六点半就到校的学生? 马静皱着眉,她总觉得今天应该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到底是什么呢? 杜暄六点二十走出家门时不死心地检查了微信、QQ和短信,依旧是一片空白。他本来以为林廷安肯定会在零点时分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谁承想十二点一刻的时候等来了李天佑的微信,杜暄哭笑不得地回了“谢谢”。紧跟着发来微信的是孙睿,然后微信的提示铃一直响到凌晨一点,他收了能有五六十条庆祝的微信却全都是高三同学的。 杜暄叹口气,很明显,高三狗都是不用睡觉的。 等到一点半,他爬上床时,最想接到的那条微信依然没有出现。杜暄打开手机相册,把林廷安的照片调出来,打开编辑软件给林廷安画了两个小辫子,加了一个巨丑的眼镜,在两颊上画了两大坨红疙瘩,然后在嘴角点颗媒婆痣。瞅着男朋友丑成这等样子,杜暄戳着手机屏自言自语地说:“明天不给我个惊喜,我就把这个贴到校园论坛去。” 等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儿就是翻手机,结果还是失望,杜暄洗漱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的。 周曼在门口送儿子,她说:“小暄,祝你生日快乐。晚饭是吃不成了,放学回来咱们去吃点宵夜就当庆祝吧?” 杜暄犹豫了一下说:“到时候再说吧,要是作业多就不去了,我在自习室写会儿作业。” 周曼走到杜暄跟前,看着儿子明显消瘦的脸说:“高三挺累的,再坚持坚持吧,人人都得过这关啊。” “好,”杜暄乖顺地说,“我会努力的,我还是想考北医大。” 周曼飞快地皱了一下眉,但还说:“不管学什么都得要分,等考完了出了分咱们再说……北大可不好考。” 杜暄松口气,妈妈这话就算是松口了吧。 周曼说:“还有一件事,今天你爸爸可能会带你去吃饭。去不去你自己做决定。” 杜暄点点头,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很黑,很多人已经匆匆走出了温暖的房间。杜暄再看一眼手机,抬脚就要迈出楼门。忽然,一双手臂迅速抱住了他的腰,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温暖的气息在他耳边说:“帅哥,生日快乐。” “我操!”杜暄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别逼我啊_197 林廷安松开手,绕到他身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惊吓,我没想到你会来。”杜暄笑着说,“你怎么过来的?几点起来的?” “五点四十起的,昨晚约了一个车。”林廷安凑过去,在黑暗的楼道里偷偷亲了杜暄一下。 “学校在咱俩家中间,你这圈子绕得可大了。”杜暄的唇舌追着林廷安,含含糊糊地说。 “满嘴的薄荷牙膏味儿。”林廷安舔舔嘴唇说,“你刚刷完牙。” 杜暄喘口气,眼睛亮晶晶的:“啊——我都不想去上学了。” 林廷安拽了他一把:“走吧,你一个高三狗。” 两个人笑着冲进寒风中,杜暄追着林廷安问:“昨晚为什么不给我发微信?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发的。” “发微信动动手指头就搞定了的事儿,多没诚意。我亲自上门,这多与众不同。”林廷安不屑地说,“谁第一个给你发的?孙睿?” “李天佑。” 林廷安脚下顿了顿,恨恨地说骂了句:“龟儿子!早知道我就给你发了,有他什么事儿。” 杜暄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收不起来,这会儿笑得更开心了:“一会儿去学校,李天可能还会给我个礼物。” 林廷安眯着眼睛:“不许收。” “那多没礼貌。” “啧,”林廷安不耐烦地说,“收就收吧,留着等孙睿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省得你再花钱买了。” 杜暄放声大笑起来;“哎,我说林廷安,你也太会过日子了。” 林廷安说;“先别笑了,马路这边麦当劳,对面肯德基,前面有包子铺,你吃什么早点?” 杜暄:“你请什么我吃什么。” 林廷安瞪着眼:“为什么是我请?你过生日难道不应该是你请?” “你刚说完让我省着点儿钱的。” 林廷安“……” 杜暄一挥手:“走,我要吃肯德基。” 肯德基里人依然很多,杜暄自动自觉地去找座位,林廷安排队买了两份早餐,端着盘子刚一转身,看到杜暄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在低头看手机。 两年前,似乎也是在这个角落,自己端着餐盘激动地看着刚刚成为男朋友还不到12个小时的杜暄。那时,一想到这个人就会笑,一看到这人就忍不住想去亲吻,一抱住这个人就希望是一生一世。如今,两年过去了,依然是天寒地冻的十一月,依然是在这个抢不到靠窗座位的肯德基,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林廷安觉得——完蛋了!我更喜欢他了! 杜暄冲林廷安招招手:“赶紧过来,一会儿迟到了。” 林廷安脚下发飘地走过去:“整整两年了。” “嗯?嗯!”杜暄瞬间反应过来,“还有好多个两年呢。” 林廷安:“以后你生日可以和纪念日一起过。” 杜暄翻个白眼:“然后你可以只用准备一份礼物,说你会过你还真是‘会过’是吧。” 林廷安看着杜暄,觉得自己真的、真的是完蛋了,因为他觉得杜暄翻白眼都那么帅。 走进校门的时候,林廷安对杜暄说:“你们最后一节体育课,记得去食堂占个隐蔽点儿的桌子。” 杜暄说:“再隐蔽也是食堂啊,你想干什么?” 林廷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揣着这么个疑问,杜暄一上午的课都没上踏实,一下体育课就冲进食堂抢了一个好位置。孙睿替他排了半天队打回两份饭,问:“林廷安什么时候过来?” 杜暄摇摇头:“不知道。” 孙睿站起来踮着脚尖往大门口看:“食堂里人山人海的他能干嘛……哎,来了,他拿一什么东西啊?” 杜暄看着林廷安双手捧着一个套着白色塑料袋的盒子从人群中挤过来,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了。 孙睿帮着把桌面腾出来,林廷安把盒子放下说:“哎,偷运进来可真不容易。” “蛋糕?”孙睿掀开盒盖,着实是吃了一惊,“这么丑的蛋糕你居然也买?” 林廷安沉下脸:“丑吗?” “丑啊!”孙睿啧啧叹气,“这种配色,这裱花裱得跟狗啃得一样,这一坨坨的,就跟……” “闭嘴!”杜暄打断孙睿,“要让你来做,保准比这个还要丑。” 林廷安转向杜暄,瞬间就是一张笑脸,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杜暄伸手抹一点儿奶油放进嘴里:“盒子上印着‘半影’呢,要是丁大哥能做出这么丑的蛋糕,半影早关张了。” “你看,”孙睿不服气地说,“就是丑啊。” “我说可以,”杜暄摇摇手指,“你说不行。” 孙睿一屁股坐下来,气得不说话了。 林廷安说:“虽然难看,但是奶油和蛋糕坯子是丁大哥做的,肯定好吃。” 杜暄问:“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训练完去做的,然后今天中午丁大哥给我送过来的。” “值周老师居然同意?” 林廷安得意地说:“我跟值周老师说是跑鞋,忘带了,让我哥给我送过来的。” 你别逼我啊_198 孙睿愁苦着放下叉子:“你还让不让我吃的?” 林廷安不理他,把蛋糕推到杜暄跟前:“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不大的方形蛋糕,就如孙睿说的,裱花裱得确实难看。但这竟然是林廷安亲手做的,昨天他训练结束时都已经快八点了,走到半影就得将近九点,做完这个蛋糕回到家再写作业,今早五点四十就起床……杜暄心疼地想,他昨晚才睡了几个小时?自己在一条一条收生日祝福时,他是不是正在拼命赶作业,自己在P他的照片时,他是不是正站在阳台硬撑着背单词?自己还在被窝里挣扎时,他是不是正在出租车里打瞌睡? 林廷安拍拍手说:“唱生日歌,没有蜡烛,你就直接许愿切蛋糕吧。” 周围早就有同学看到了桌上的蛋糕,杜暄和林廷安又都是校园里的名人,于是起哄的人就多了起来。从林廷安这里开头,很快周围就有一片人跟着唱起了生日歌。歌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形成了巨大的波动,风一样席卷过去,几乎是一瞬间,整个食堂的人都站起来往这边看过来,认识不认识的,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越来越大,大家的情绪似乎都被这歌声激了起来,有人开始吹口哨,有人拍着桌子,更有杜暄的同学开始咋咋呼呼地让杜暄请客。 杜暄坐在那里,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一起给自己唱生日歌,他看到有很多相识的同学围拢过来,有人放了一听可乐在自己桌上,有朋友掏出了准备好的礼物,有女生面红耳赤地挤过来说:“杜暄生日快乐”,他在震耳的歌声中听到林廷安说:“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不大的一个蛋糕,杜暄自己就尝了一口奶油,剩下的基本全都被瓜分了,就连李天佑也分到了一小块,不过他好歹还放下了一份礼物,是一个细长的纸盒,看大小应该是一支钢笔。杜暄笑眯眯的,趁李天佑没注意把盒子塞进了林廷安的大衣口袋,他眨眨眼,小声说:“你可以拿去送郑子岩。” 郑子岩到的晚,只抢到了一点儿蛋糕渣,他郁闷地说:“就问了一道物理题,居然错过了!” 杜暄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生日,也没有过过这么快乐的生日。 林廷安折腾半个学校的学生给杜暄过生日,闹得沸反盈天的,下场自然是一个“惨”字。杜暄向来是老师的宠儿,加上是高三生,林廷安又咬死杜暄不知情,一个人把错全抗了。所以杜暄也就是被训斥了两句就赶回去上课了。而林廷安先是被班主任批评,然后被扭送到德育处又挨了一小时的骂,整整耽误了两节课,第三节又坐在办公室写检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林廷安一边写一边想,杜暄开心最重要。写检查嘛,完全是熟练工种,这可比写作文容易多了。 第九十四章 晚上放学时, 杜暄没有再去自习室而是在学校门口等林廷安训练结束。刚走出校门,就听到有人喊:“小暄”,他皱皱眉, 转过身子喊了一声:“爸。” 杜建成走到杜暄身边, 摸摸儿子的头说,“好久没见, 爸爸都想你了。” 杜暄笑笑没说话。 “今天你生日,爸爸特地来接你, 都等了半天了, 传达室的老师说你们高三八点才放学, 真辛苦啊。” “还行。”杜暄淡淡地说,“就是作业太多,每天都得赶着回家写作业。” “今天你过生日, 咱父子俩一起去吃顿好的,就当是宵夜。明天跟老师说说,特殊情况,就一天不交作业也没关系。” 杜暄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儿, 学习多费脑子啊,走,我带你去吃鲍鱼。” 杜暄脚下一动不动:“真的不饿, 我还得赶紧回去写作业。” 杜建成不满地说:“哪儿就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带你去香格里拉酒店吃甜点吧,可好吃了。” 杜暄一丝表情都没有:“今天作业多。” 杜建成沉了沉脸,又勉强地笑一下,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爸爸给你个红包,自己去买点儿喜欢的吧。” 杜暄慢慢地说:“谢谢,我也不缺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杜建成把红包又往前递了递,“这是生日礼物。” 杜暄依然摇摇头。 杜建成有些生气:“你怎么跟你妈一样,这都是什么臭脾气,死拧死拧的。” 杜暄骤然沉了脸。 杜建成犹自唠叨:“爸爸就是想给你过个生日,这一千块钱就当是礼物了,我又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买错了你又不喜欢。” “您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杜暄哼一声。 “你想要什么?”杜建成眼睛亮了一下,“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 杜暄的怒火席卷而上,他冷冷地说:“那我想报个物理提高班。” 杜建成愣了一下,赶忙说:“好好好,报个提高班,这个,这个学费我出,我出。”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百元钞票拿出来胡乱地塞进红包里递给杜暄,“够吗?” 杜暄接过红包,捏了捏:“那以后我报班都可以找您吗?” “可以可以,”杜建成兴奋地说,“当然可以。我说小暄,你看你跟着爸爸多好?跟着你妈就算想学习都没条件,跟着我你想上什么提高班、精品班都没问题,以后出国留学找工作,爸爸都有门路的。” “我妈挺好的。”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你要学会为将来打算,你妈帮不上你。” 杜暄打断他:“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要先高考。” “对对对,高考高考。”杜建成兴奋地搓搓手,“哎,好儿子。” “我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爸,再见。” 杜建成正要去揽儿子肩头的手僵在当场,他尴尬地笑一下:“好,再见。” 杜暄过了马路,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很快林廷安就跟了过来。他凑过去在一棵大槐树的阴影里搂住杜暄,小声说:“你在生气。” “嗯。” 林廷安叹口气:“你过生日呢,他干嘛来惹你生气。” 杜暄一言不发地把林廷安按在树干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下去,这个吻带着怒火和委屈,一点儿也不温柔,林廷安放松了身体搂紧了他。 “他除了钱什么都不知道。”杜暄委屈地说。 “我看到他给你红包了。”林廷安用力摩挲着杜暄的后背。 你别逼我啊_199 “我本来不想要他的钱,”杜暄带着几分怒火说,“但是……” “你不要才傻呢。”林廷安说,“你应该把他的钱都要过来,那些钱里肯定还有你妈妈的。” “我一想到我妈为了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和我的学费累得要死要活的,我就生气。” 林廷安说:“你没有错,杜暄你没有错。” 杜暄:“当初是我跟我妈说,宁可不要他一分钱,干干净净把婚离了。可现在……” 林廷安:“这钱是给你的,不是给你妈妈的,他养活你是理所应当的。你一个高三生,每个月各种学费补习班要那么多钱,凭什么让周阿姨一个人出?他那点儿赡养费够干吗用的?你好歹还姓杜呢,你爸爸当然要负责任。” 杜暄看着林廷安,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小安……你……” 林廷安说:“你很少叫我小安的。” “不喜欢?” “喜欢。”林廷安说,“家里人都叫我‘小安’。” 杜暄把人搂进怀里,脸埋进林廷安的颈窝,轻声说:“谢谢你,小安。” 林廷安侧过头去吻了吻杜暄的头发,说:“别气了,我有礼物送你。” “还有礼物?”杜暄抬起头,抽抽鼻子说,“是什么?” 林廷安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纸盒子:“我自己做的。” 杜暄拆开包装盒,拿出来一架银色的飞机:“你做的?这么厉害?” 林廷安得意地笑了:这是一架空客的模型,薄铝打成的机身,有着优雅的线条,纵展开来的机翼形成凌厉的角度,一整排透明塑料做成的舷窗后面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座椅,机身上有“DH1129”的字样。这是一架仿真度极高的模型,全部用精细的电焊和胶粘完成,每一个焊接点都用细砂纸细致打磨过,全机身都闪着银色的光泽。 “太漂亮了!”杜暄感叹道,“你用了多久做出来的?” “反正比那个蛋糕费工夫。” 杜暄托着那架飞机,就着路灯光仔细地看了半晌,惊讶地说:“座椅上还有序号?” “你发现了?”林廷安笑着接过飞机,轻轻抠开机身底下的两个金属扣,整个机身的上半部分就被掀了起来,露出机舱里整整齐齐的两排座椅。 杜暄看了看说:“你这个座位号怎么不按顺序来?你看,1、1、1、2、1、1,然后是5、7、12……然后又是3……这是什么?” 林廷安抚过那一排用几层卡纸粘成的座椅,每一个座位的椅背上都写了一个数字,他说:“从后至前,从左至右,这些数字是你从初二到现在的历次大考的年级排名,包括模拟考和中考。”他轻轻揭开位于机头驾驶舱里的正副机长的座位上的小纸片,底下分别写着“北”“医”两个字。 “杜暄,”林廷安郑重地说,“我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最后还是送你一架飞机,希望你能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杜暄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看着林廷安,完全说不出话来。 林廷安小心地把机身又扣回底座上,然后交到杜暄手里:“杜暄,我喜欢你,不管你飞到哪里,我都会跟着。” 杜暄忽然就哭了,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林廷安看到第一颗泪珠滚下来时就慌了,在他的设想里,杜暄会很感动、很高兴,然后会抱着自己,会接吻,会说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会…… 但是,所有的这些设想里不包括杜暄会哭。 林廷安手忙脚乱地去擦杜暄的脸,寒冬时节,杜暄的脸冰冷。林廷安心疼地往掌心里呵口气,搓搓手,然后贴住杜暄的脸:“哎,你别哭啊。虽然我知道你这是高兴的,但是,但是……别哭啊。” 杜暄胡乱地挥开林廷安的手,把人裹进怀里抱住,然后去吻他,非常细致地吻他。光洁的额头,飞扬的眉,总是亮闪闪的眼睛,很直的鼻子,温暖的唇,线条优美的脖颈,敏感的耳垂,然后又回到他的唇。林廷安很怕冷,虽然在这个城市已经待了三年,但是他依然不能适应干燥寒冷的北方的冬天,他总是穿很厚的羽绒服,用围巾把自己裹得很严,他的手脚到了冬天会很凉,但是嘴唇却很热。没事儿的时候,杜暄最喜欢去吻林廷安的唇,不论是浅浅的摩挲还是激切的深吻,总能让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就像现在。 杜暄用力把人按在自己身上,隔着厚厚羽绒服,在寒冬的小黑巷子里,即便是呼啸而过的北风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和自控能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无暇去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无法思考要怎么做,只能凭借着本能去摸索。 那架精巧的飞机放在书包里,就落在脚边。两个人的羽绒服拉链都被拉开,冰凉僵硬的手指在对方温热的肌肤上得到救赎,所有的理智都随着寒风飘飞无形。杜暄感觉到很冷,但是身体内部却有一把火烧起来,而林廷安在自己腰部用力揉搓的掌心让这把火烧得烈焰张天。他需要找个地方让自己凉下来,可林廷安温暖的肌肤却引诱着他冰凉的手指往衣襟深处钻。 “小安……”杜暄微微离开林廷安的唇,几乎是用气声在说,“我,我……”他的额头顶着林廷安,用力闭一下眼,强迫自己蜷起手指握着拳头抵住林廷安的腰:“对不起。” 林廷安急促地笑一下:“我……才要对不起。” 杜暄猛喘一口气,拼命想忽略林廷安按在自己小腹部的手掌,他艰难地说:“晚了,该……回家了。” 林廷安没说话,也没动;杜暄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黑暗中,杜暄看不清林廷安的脸,但是那双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林廷安闭了一下眼,又闭了一下眼,再张开时眼睛里烧着火:“我日啊,不管了!”林廷安低吼道,“杜暄,我他妈不管了。”然后,他的手滑了下去,握住了杜暄。 杜暄清清楚楚地看到,一簇艳丽的烟火在黑暗中乍然绽放,他头晕目眩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现在,已经不冷了,或者说,身体里的火已经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了。 “杜暄……”林廷安的声音飘在某个未知的维度,杜暄用尽了全力才在一片耳鸣中抓住一点儿声音。林廷安焦躁不安,又可怜兮兮地央求,“杜暄,杜暄,杜暄……” 杜暄用力堵住林廷安的嘴,手掌终于握住了某个炽热如火,滑腻勃动的东西。 两个人贴得太紧,紧到寒风也无法钻进两人之间,敞开的羽绒服交叠在一起,轻柔地裹住两人。所有的气息都被拢在对方的唇齿间,所有的心跳都只能让对方听到,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只有对方的手指和唇舌是真实的。 太快乐了,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对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交托,用自己的整个心灵接纳一个人,自己在他的心里可以自由地飞,而他可以在自己的掌心安然度过一生。 …… 杜暄抱着林廷安,让寒风冷却两个人,然后忍不住笑。 林廷安舒服地蹭一蹭:“笑什么?” “我觉得……咱俩都应该进派出所。” “哼,合法的,我都过十七了。” “不,我的意思是有伤风化。” “风化算个啥?活个百八十年,是个人都要风化。” 杜暄听着林廷安胡搅蛮缠曲解“风化”,忍不住笑。 林廷安叹口气:“杜暄,生日快乐。” 你别逼我啊_200 杜暄虔诚地在林廷安额头上印个吻:“有你的日子天天快乐。” 第九十五章 林廷安跑进家门时脸红得厉害, 马静瞥他一眼问:“你跑什么,看你喘的。” 林廷安只敢盯着马静的脑门,支支吾吾地说:“冷。” “把牛奶喝了, 还热着呢, 暖和暖和。”马静把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推过去,“今天怎么回来晚了二十分钟?” 林廷安端着杯子的手有点儿抖:“哦……晚了……是因为杜暄过生日, 大家一起吃了点儿东西。” “小暄生日啊。”林毅说,“还真是, 今天29号, 小暄过生日呢, 十八了吧?成人了。” “啊——对。”林廷安听到“成人”两个字,手一哆嗦,几滴牛奶洒在了手背上, 他低头想要抹掉那几滴牛奶,目光凝了一下,脸却更红了,眼底都泛起一丝血色。 马静一拍巴掌:“对啊!杜暄生日!我就说我记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 林廷安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得不把牛奶杯放下,掩饰地把手拢在嘴前呵了口气。 马静看看林廷安,心疼地说:“你看你那个脸, 冻得通红,你围巾呢?” 林廷安摸摸脖子,围巾给杜暄用了,而杜暄的围巾……林廷安羞愧地想起, 那时在一片灵魂出窍一般的漂浮感中,自己神志不清地把手上的那点儿东西全抹在了杜暄的围巾上。 “丢了?”马静追问一句。 “落学校了。”林廷安定定神,两只手捧起杯子把一杯热牛奶全都灌了下去,然后一抹嘴,“我去写作业了。” “去吧。”马静又把目光转向电视。 林廷安急匆匆跑进自己的卧室,把书包往床上一丢就开始给杜暄发微信:“我到家了,你呢?”然后又在后面附了一颗小小的爱心图案。想想感觉不够,索性附了一串。 杜暄:你先吃片感冒药预防一下。 林廷安崩溃地回:你就不能浪漫一下?先说点儿好听的再说葯的问题? 杜暄:今天舒服吗? 林廷安瞪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又烧了起来,他异常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吐出一口气,回复:咱们还是继续说感冒药吧。 杜暄:今天我没忍住,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林廷安:为什么? 杜暄:天寒地冻的,我本来没想做什么的,但是…… 林廷安:以后可以想想。 杜暄:太冷了,又是在外面。对不起。 林廷安实在是不耐烦,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你有完没完,我又没说什么。” “可你那么怕冷。” “不冷,其实那个旮旯还挺背风的。”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听筒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半晌他有点儿难过地说:“我本来以为,第一次会很……好。” 林廷安笑着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渐渐浮出杜暄的脸,他说:“挺好的,特别好。” “真的吗?” 林廷安闭了一下眼:“跟你在一起,怎么都好。” 屋外的马静跟林毅说:“我今早起来就觉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结果一直没想起来,原来是杜暄的生日。也不知道小安送没送人点儿礼物” “瞎操心,他们哥俩关系那么好,这些会用你说?” 马静哼声说:“杜暄过生日,也不知道杜建成还记不记得!哎,对了,听说他要结婚了?” “结什么婚啊,人家女方根本不想嫁。”林毅带着嘲讽的口吻说。 “杜建成不就是为了她离婚吗?” 林毅:“那姑娘比他小将近二十岁,肯定等着捡高枝飞呢。哎,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做美容,陪他见见客户吃吃饭,啧。” 马静叹气:“哼,真是白瞎了小暄跟着遭罪。” 第二天,马静上了五点半的闹钟,结果早饭做好了,林廷安还睡得像小猪一样。马静恶从胆边生,瞬间有种泼一盆冷水上去的冲动。 林廷安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问:“妈……你那么早叫我干吗?” “你不是要去开班里的门吗?” “开什么门?”林廷安闭着眼睛把脑袋扎进被子里,“再睡半小时。” 马静带上门出去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疑惑袭上心头,她说不好是哪里不对,但是凭着母亲的直觉,她觉得儿子一定是有问题。 其实,林廷安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自从杜暄生日之后,他似乎就患上了“肌肤饥渴症”,杜暄是他唯一的药。他几乎像个猥琐的痴汉一样,在校园里寻求一切机会碰触杜暄:课间跑操时,他会利用站队前的混乱轻轻碰碰杜暄的手;中午吃饭时,他会利用餐桌或是孙睿、郑子岩的遮挡悄悄摸摸杜暄的脸、碰碰杜暄的腿;结束训练后…… 林廷安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三中开除,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学校综合楼的声控灯被他焦急的脚步声触发,在一片光明中摄像头拍下他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吻住杜暄的场景。多年前,他想要退学的冲动如今又来了。 他抱着杜暄,靠在墙上,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退学好不好?” 杜暄笑着说:“你发什么疯?” 林廷安委屈地说:“我有罪恶感啊,但是我又忍不住,我想亲你。” 杜暄的手循着林廷安的衣摆摸上他紧实的腰,留恋地停留在柔软温暖的腹部。杜暄慢慢地说:“等我们上大学了,周末可以不回家,谁宿舍没人就去谁宿舍过夜。” 你别逼我啊_201 林廷安:“去我宿舍吧,听说北航食堂的饭好吃。” “可北医的宿舍新装修过,住起来会比较舒服。” “万一咱们宿舍里都有外地同学呢?宿舍里岂不是天天都有人。” “傻啊!”杜暄在林廷安的耳朵上亲一下,“那时你都满十八了,我们可以去开房啊。” “开……开房?”林廷安结巴了一下,感慨一声,“开房啊。” 那声音满是向往! 杜暄说:“你看,白天我们上课。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可以去打一会儿篮球,也可以去图,然后回寝室洗澡,然后……” 林廷安搂紧杜暄的脖子,在他的耳后蹭了蹭,轻声说:“然后我要整夜整夜地抱着你。” 杜暄:“还有两年。” “一年半!”林廷安闷声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考北航,我死也考上,我就守着你,就住你对面,每天过条马路就能看到你。” 林廷安发了狠地学,为了集中注意力,他几乎每节语文课和英语都站着上,以至于有一次他崴了脚,没有站在教室后面,许老师进班第一句话就是:“林廷安上哪儿去了?” 全班笑得不行,林廷安也笑,笑完之后喝了一杯咖啡。 课间那几分钟,他要么趴桌子上睡一会儿,要么就背背单词、诗词,要么就刷一道理科题。音乐课和美术课对于林廷安来说就是自习课,他把卷子加在音乐书中间,唱首歌的工夫就能写完两道题。 杜暄给他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每天复习什么,预习什么,用多长时间做几道题,清清楚楚一张表贴在写字台的边上。马静每次进屋给他擦桌子,看到那张北航的照片和这张学习计划表都觉得眼睛热辣辣地痛。 她有时候劝林廷安,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别太猛了。 林廷安笑着说:“走可持续性发展道路,我懂,您放心吧,杜暄帮我卡着进度呢。” 马静更焦虑了,说不好是担心耽误杜暄高考还是担心儿子听兄弟的不听自己的,总之,她一听到林廷安提杜暄就莫名的焦虑。 马静忍不住跟丈夫抱怨,林毅安抚地对妻子说:“你不是挺喜欢小暄的吗?放心,儿子跟着他不会跑偏的。” 马静说:“我是挺喜欢小暄的,可是小安他……” 林毅又把同龄人更有共同语言那套搬出来劝妻子,马静看着林廷安卧室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不甘心地嘟囔:“那是我儿子啊。” 十二月中的时候,杜暄交给林廷安厚厚一沓子复印件,上面是娟秀的字迹。林廷安翻了翻,是史地政的复习提纲和知识要点。他问杜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杜暄说:“找文科班同学要的,学科尖子生,这笔记都是按照高考标准归纳的,你跟着复习,会考没问题的。” 林廷安哼一声:“女生的吧?你怎么要来的?是不是跟人家套近乎了?” 杜暄哈哈笑着说:“你别不知道好歹啊,我辛辛苦苦给你要来了你还挑我毛病?” 林廷安捂着脸绝望地说:“杜暄,我觉得我很变态,现在你跟孙睿说话我看着都想打人,怎么办?” 杜暄用力吻住林廷安,吻到林廷安耐不住地把手探进自己的衣摆,然后说:“我跟他们说话,但我只会亲你一个。” 期末的时候,杜暄要参加重点校联考,紧跟又要参加第一次全区统一考试,两场考试中间间隔不到三周。林廷安为了不干扰他复习,每天训练结束后自己一个人回了家。等杜暄下了夜自习回家时,两个人在微信里聊一会儿天。 有好几次,马静去给儿子送东西,敲开门发现林廷安拿着手机笑得如痴似傻。次数一多,这个九点到九点半林廷安聊微信的规律就被马静抓住了。 她悄悄地问林毅:“我还是觉得小安在谈恋爱。” 林毅说:“之前不是问过老师吗?老师说没有。” “你还记得咱们说搬回南方,他那副死样子吗?”马静冲林廷安的卧室努努嘴,“你看他现在笑的那副样子,跟你当初一模一样。” 林毅拍拍妻子的后脑勺:“说儿子就说儿子,你扯我干什么!”然后又叹口气:“等他会考、期末考完了,我跟他谈谈。这年龄谈恋爱也不奇怪,把握好分寸最重要了。” 马静眼巴巴地盼着期末考赶紧到来。 林廷安也眼巴巴地盼着,明明每天都能看到杜暄,可他已经快被相思病逼疯了。他迫不及待地巴望着考完期末考,在高三补课之前偷出空档来好好跟杜暄待两天。 杜暄问:“你这么盼着考试,复习好了吗?” 林廷安说:“会考肯定没问题,期末考不敢说,我最近把重心都放在会考复习上了。” 杜暄安慰他:“没关系,不会差的。” 事实证明,杜暄真是最了解林廷安的,期末成绩出来时,林廷安几乎每个课间都要去走廊里的公告榜前站一会儿,因为那上面有他的名字。 进步奖:林廷安 数学单科优胜:林廷安 许老师微笑着对他说:“追上班平均分了,林廷安,加油!” 不到一天的工夫,几乎全年级的人都参观了戳在公告榜前充当展品的林廷安。周宸从鼻子里哼一声:“就上了一次榜你至于的吗?” 林廷安:“至于!你管得着吗?” 周宸无比鄙视地翻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一声,然后站在林廷安身边一起充当展品,因为他的名字排在年级排名第八的位置。 杜暄单独给林廷安庆祝了一下,林廷安把杜暄叫的外卖推到一边,直接就把人扑到了沙发上。 杜暄搂着他笑:“你不怕我妈下班回来了?” 林廷安喘息着去扯杜暄的领口,然后啃上他的锁骨,嘟囔着:“这才四点多,阿姨不会回来的。” “我还给你点了你爱吃的外卖呢,说好了庆祝你进步。”杜暄喘息着说,同时侧过头,露出柔软的脖颈,让林廷安的舌尖能更深地探进去。 “我先给你庆祝,全区第十二,杜暄你牛死了!”林廷安的指尖已经挤进了杜暄的衣摆里,用力地摩挲着。 “你……要怎么庆祝?”杜暄轻松地把手伸进林廷安的裤腰里,然后皱皱眉,“你瘦了。” 林廷安哼一声懒得说话,他的手指和唇舌都忙得不亦乐乎。 等两个人想起那已经凉了的外卖时,杜暄指指地上扔着的卫生纸:“饱暖思淫欲,咱俩能不能把顺序调整一下。” 你别逼我啊_202 林廷安满足地长长叹口气:“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吃饭。” 第九十六章 田径队寒假要参加全市封闭式集训, 林廷安哼哼唧唧地抱怨为了这么一个联赛,整个寒假都要报销了。 杜暄笑着安慰他:“毕竟是‘十省市联赛’啊,这个规模……啧啧啧, 林廷安你不得了啊, 要扬名立万了。以后你会航空专业里跑得最快,跑步里学习最好的。” 林廷安说:“我有两个星期看不到你。” “前两周学校也要补课啊。” “可是……”林廷安拽着杜暄的手磨蹭, “不光是训练……” “还有什么?” “我妈妈说要带我回南方老家,两年没回去了。” 杜暄顿了顿, 这是一个不能说“不”的提议, 南方的那个小城, 有最美的山水,有雪白的海鸥,也有林廷安最亲切的家人和最熟悉的朋友。两年了, 他应该回去看看了。 杜暄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回去就回去呗,反正我也忙得要死,你最好躲我远远的, 省得我一看见你就消磨意志、无心学习。” 林廷安明知道杜暄说这话是为了宽自己的心,可还是难受,“一个月呢, 看不到你。” 杜暄笑着说:“才一个月,跑跑步,吃吃饭,聚聚会, 很快就过去了。” 林廷安想了想说:“我这次回去先跟他们打个预防针。” 杜暄吓了一跳,抓住他的肩膀:“什么预防针?” “咱俩的事儿啊,我先跟那帮发小儿说一声。你是我男朋友,他们是我最铁的哥儿们,你们早晚是要认识的。” 杜暄差点儿蹦出嗓子眼儿的心又落了回去:“吓我一跳。” 林廷安紧跟着说:“然后我要告诉我爸妈。” 杜暄要被这小子吓出神经病来:“你……” 林廷安摆摆手:“放心,高考后才说呢,我再嚣张也不至于现在就给自己找事儿。” 杜暄非常认真地说:“如果你要说,我跟你一起,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儿。” 林廷安郑重地点点头:“那你跟周阿姨说的时候,也会叫上我吗?” “会。” “你保证?” “我保证。”杜暄说得很坚定,但是他非常清楚,这种事情也许马静能够接受,但是妈妈……这几乎是一件毫无胜算的事情,最有可能的结局,他会成为一个双亲健在的孤儿。但是……还好,小安还在。 放假的第一天,林廷安扛着行李卷儿在学校门口集合,田径队优中选优,拔了九个选手去市里集训。学校倒是挺重视这件事,顶着老北风,正副校长都在校门口送。 胡坤嘴上说:“集训而已,哪儿就麻烦领导送了。”可是话音一转,又说“这几个小子都是主力,现在市里亮个相,震震兄弟学校,也让他们知道三中除了升学率高,拿牌子也是手拿把攥。” 校长说:“是是是,我们的田径队很好。” 胡坤又说:“等我们四月份正是出征时,校长您要好好鼓励鼓励他们。” 校长面色不善地想:“难不成到时候我要把教委体卫科的叫来给你们壮行?” 林廷安拖着拉杆箱跟宋扬臭贫,眼睛一下一下地往高中楼三层瞟。这个钟点,高三正在上第二节课,林廷安看看表,叹口气,看来是见不到了。 胡坤站在一辆依维柯前面招呼大家上车,林廷安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不死心地又往高中楼瞟一眼。来送他的马静站在校门附近,大声喊:“小安,快点儿。” 林廷安“哦”一声,紧走两步,到底不甘心,又回头往楼上瞟了一眼。 一个蓝色的身影晃了一下,站在了三楼的窗户前。 林廷安立刻站住脚,眼巴巴地看着。隔着半个操场,他其实看不清杜暄的面孔,但是他能感受到杜暄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沉甸甸地落在自己的心里。 胡坤吼道:“林廷安,你磨磨蹭蹭地是要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吗!”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马静揉揉鼻子,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时候是挺丢人的。她顺着林廷安的目光看过去,空荡荡的操场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孩子看什么呢。 林廷安踢踢踏踏地跑过起来:“胡教练,开枝散叶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语文58分的,还知道成语的用法?”宋扬在车里阴阳怪气地说。 林廷安“嗷”一声扑进去掐住了宋扬的脖子:“我的语文已经追上班平均分了,你个猪头!” 车厢里闹做一团,林廷安揍完宋扬之后一个人坐到了车厢的最后一排。别人都嫌那里颠,林廷安一个人独霸了座位,堂而皇之地掏出手机来给男朋友发微信。 “下课了没有?” 杜暄:刚下。老牛拖堂了。 林廷安:你刚才怎么出来的? 杜暄:举手报告要上厕所。 林廷安:尿遁。俗! 杜暄:下次想个不俗的。 林廷安:比如? 杜暄:比如,我举手说“老师,我要请假,我男朋友要跟别的男生同吃同住同行同鬼混两个星期,我得去把他追回来” 林廷安瞅着手机屏幕,笑得特别荡漾。两个星期呢,摸不到人,嘴上过过瘾也是好的。 你别逼我啊_203 集训安排在市体育馆,教委用了体委的宿舍楼,两人一间条件还不错,就是管得太严,每天进出宿舍楼都刷卡,大院门口还有值班的盯着不让随便进出。集训自然是要比学校的要严苛得多,林廷安第一天上训练场就跑了10遍200米,每一遍都被录了下来,然后被教练组反复看了一晚上,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每一步都被精确划定。第三天林廷安拿到自己的训练分析表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淘汰回家了。 “这……也太夸张了。”林廷安哀嚎着翻翻手里的表格,自己的错误和不精确动作居然有二十几条之多。宋扬苟延残喘地说:“这你就不如我了,我有三十多条呢。” “我有预感,会死得很惨。” 宋扬:“自从我踏进这里,我就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林廷安的乌鸦嘴彰显了无以伦比的威力,一个星期后,他和宋扬几乎是被胡坤拖回宿舍的。林廷安瘫在床上,四肢酸到极致反而没了知觉,他一时之间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人剁了。 “人彘,我觉得我就是吕后弄的那个人彘。”林廷安叹息着说。 “还行,我已经不是人,只是彘了,还是死彘。” 林廷安听到柜子里传来“嗡嗡”两声微信提示音,但是他实在懒得下床去拿,想着晚点儿再给杜暄回复吧,现在累得要吐血了,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一个半小时后还要去教练组看比赛录像呢。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林廷安试着动了动腿,半截身子都酸,于是放弃地继续在床上摊大饼。二十分钟后,手机铃索性响了起来。 林廷安知道这是杜暄,每天这一个半小时是他最清闲的时间,也是两个人商量好的通话的时间,但是今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电话。”宋扬嘟囔一句,“不接啊。” “接。”林廷安叹口气,恨不得用牙咬着床栏杆把自己拽起来,两条腿一沾地就发飘。他扶着床走到床尾的衣柜处拿出了手机,杜暄早就挂断了。 林廷安慢慢地挪回床上,给杜暄拨了回去。 “怎么才接?”杜暄问,“今天累吗?”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林廷安说。 宋扬在旁边说:“死了。” 杜暄轻轻笑着:“动不了?” “嗯。”林廷安慢慢说,“要不是你,我连话都不想说。” 杜暄:“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林廷安瞥一眼闭着眼睛但是显然没睡着的宋扬,哼唧一声“那个……” 杜暄轻笑着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然后他用力亲吻了一下手机的送话孔,“这样行吗?” “嗯。”林廷安满足地叹口气,挂了电话。 宋扬睁开眼睛:“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妈。” 林廷安:“哼,他比我妈管得严。” 宋扬笑一下:“脱团了居然也不报备,老子太累懒得理你,等我歇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廷安也不吭声,默默闭上眼睛休息。迷迷瞪瞪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两个人被砸门声惊醒。林廷安看看手机,还有半个小时才集合,于是恼怒地吼:“谁!” “我。”小柳在门口喊,“开门。” “开屁!”宋扬也跟着吼,这个时候谁也别想让他下床。 小柳跳高的,这两天训练量降低了,倒成了全队精力最充沛的一个。他中气十足地喊:“不开是吧,行,这兜子好吃的全归我了。” 林廷安倏然睁开眼睛,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杜暄这么知情达意的人,明明知道他这两天累得要死要活还接连不断地打电话…… “我日啊!”林廷安跟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忽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宋扬崇敬的目光中踉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我日!我的腿我的膝盖我的腰!” 小柳:“真不开门啊,那我真走了啊。” “别别别。”林廷安几乎是爬着蹭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宋扬觉得自己看到了“神”,“馋神”! 一米九几的小柳的第一眼愣没看到林廷安,目光往下降了降才看到弯腰弓背,双手扶着膝盖的林廷安:“我操,你丫干嘛?我可没压岁钱给你。” 林廷安懒得理他,目光直接落在小柳手里硕大的塑料袋上。满满的,一袋,好吃的! “给我。”他伸手拽住塑料袋。 小柳啧啧啧摇头:“要饭的都比你体面啊林廷安同学。” 林廷安扯下塑料袋,从里面随手拽出来一袋薯片丢进小柳怀里:“谢了”,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青柠味的脉动、原味的薯片、麻辣牛肉干、香辣板筋、香锅味儿的干脆面、太平梳打饼干……满满一袋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林廷安把口袋放在桌子上,一指宋扬:“不许动。” 宋扬哼一声躺了回去。 林廷安掏出手机给杜暄打电话,杜暄笑着说:“收到了?” “你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那么累,抓紧时间歇会儿。” “可是……”林廷安瞥一眼宋扬,宋扬瞪着溜圆的眼睛,津津有味地看戏。林廷安冲他竖竖中指,豁出去了:“可是你明知道我想见你。” “咳咳咳。”宋扬在一边咳嗽,林廷安并指为掌,在脖子边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他。 “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到时候随便你见。” “是啊,我周一回去周二的飞机就走了。”林廷安小声嘟囔,“我想你。” 杜暄最受不了林廷安这个腔调,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也想你啊。” 林廷安本来只是跟男朋友腻乎一下,结果说着说着真把自己给说委屈了。一想到每天跑成一条死狗,不,死彘,回去只能跟杜暄见一面就得飞到三千公里以外去,这种委屈简直不是人受的。 杜暄叹口气:“小安,下周一回来我接你。” 林廷安抽抽鼻子,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丢人,他看一眼大塑料袋,问:“你怎么进来的?” 杜暄:“我说了你保证不生气?” 你别逼我啊_204 “不保证。但是你不说,我保证生气。” 杜暄笑着说:“李天佑的老子面子有点儿大,他跟体育馆的人比较熟,托了个人带我走员工后门进来的,老胡没瞅见我。我本来想约你来游泳馆这边见一面的,但是你爬都爬不起来,所以我就让那个人帮我把东西带给你。我要是自己过去,肯定得碰见同学,解释起来有点儿麻烦。” 林廷安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杜暄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就是想你了,前天我来过一次,门口的人根本不让我进来。所以……我实在忍不住。” 林廷安:“你前天来过?” “嗯,放学之后过来的。” “从你那儿到市体育馆坐车一个半小时,你打一个来回就得三个小时,你是不是嫌你时间太富余了!你现在高……”林廷安看一眼宋扬,把个“三”字咽回去了,咳嗽一声,“写会儿作业、睡会儿觉多好!” “我不累。我就是想,李天佑打篮球经常能约到市体育馆的场子,肯定有门路,后来聊了聊才发现他老子认得人。我……想见见你,所以就托了他。”杜暄解释道。 “他跟你一起来的?”林廷安声音有点儿冷。 “没。他说怕被你打死。” 林廷安哼一声,这篇就算翻过去了。 杜暄轻声说,“小安,我很想你,我等你回来。” 林廷安挂断电话后想,这辈子,这个人,真是打死都不能放手。 第九十七章 在杜暄看来, “一辈子”这三个字需要用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去造就,对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把林廷安送他的那架飞机放在写字台上, 机头微微翘起冲着窗户。从他的位置看过去, 机背和机翼笔直舒展,似乎要破空而起。每天坐在写字台前看到这架飞机, 杜暄都会对未来充满想象。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会一起读大学, 读研究生, 毕竟他们选择的这个专业不太可能止步于本科;他们会在同一个城市落脚, 自己很愿意跟着他回到那个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慵懒的小城市,然后过着普通的家庭生活。买一个普通的两居室,楼下要有商超和很多饭馆, 毕竟两个人都是厨房白痴;每天一大早忙忙叨叨地抢卫生间、互相穿错内衣裤或者袜子,出门前接个吻,然后提醒对方不要忘记带钥匙;如果上班地点离得近,就约一个地方吃顿简单但是温暖的午餐;下午互相打电话报备是不是要加班, 如果能按时回家谁去买菜谁来做饭谁来洗碗、洗臭袜子和被扒下来的内裤。如果有一方加班,而另一方恰好有时间,那就开着车去接对方, 车上要有一盒小点心或者一把烤串;如果需要,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往同一个购物车里放牛奶、蔬菜和水果;当医生的自己一定会一边批评他乱吃垃圾食品不利健康,一边往购物车里放薯片、可乐。如果心情好又有时间, 可以去外面吃点儿好的顺便看一场不费脑子的电影。看完电影,夜色浓重,两个人应该牵着手慢慢地走回家。 回家之后…… 杜暄慢慢吐出一口气,掌心里微微沁出一点儿薄汗。那种快感让人食髓知味,他眷恋林廷安温热的气息,紧绷的皮肤,还有砰砰的心跳声;他喜欢林廷安毫无保留地催促他快点儿或是喘息着求他慢点儿。他用了一点儿伎俩,用跆拳道里的制服手段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然后着迷地看着林廷安的眉睫沾上水渍,迷迷蒙蒙的眼神悄悄落在自己的脸上。那个时候的林廷安会紧紧依附在自己身上,每一声喘息都在表达着他的需要。 杜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长久以来,他总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或者说他在情感上是不被需要的。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展示”,向所有人展示一个标准的“优秀孩子”。琴棋书画、英语数学、就连体育,也不学那些普通孩子学的游泳、羽毛球,最开始学的也是巨贵的击剑,只是因为他伤过脚踝才改成了跆拳道;而当他真的喜欢上这些运动时,又必须让位于“成绩”和“师大附”。情感方面的种种需求被父母当做了“小孩子不懂事”,或者是单纯的“矫情”。 那种普通家庭碎碎叨叨的关怀,父母一边责骂自己不长进一边玩命炖红烧肉的幸福感,那种拿着不及格的卷子回家,先是铺天盖地一通数落,然后又细水长流地鼓励和宽慰的振奋感,那种打了两个喷嚏就被妈妈逼着穿秋裤的温暖,他从来都只能听孙睿絮叨絮叨,自己从未体会过。 直到他遇到林廷安。 会絮絮叨叨说“大满贯”“全满贯” 会抱怨自己天天上辅导班不能陪他“腻乎腻乎” 会把发烧的自己塞进被子里 会在晚上被敲开房门灌一肚子排骨汤和大包子 …… 杜暄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林廷安需要他更优秀、更健康、更快乐,因为所有的这些会让自己更幸福。 就是这种感觉——林廷安“需要”杜暄过得更幸福。 所有的这些,让杜暄感到满足,这种满足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向往。也因着这种向往,他对未来有了不一样的期许。 三年前,当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说“这是你们人生的第一次大考你们要为自己的未来打好基础”时,他只是个内心叛逆的倔强少年,想要用一次“革命”来抗争父母,对于“未来”他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他没想过是不是有同行者。三年后,老师依然在讲台上说:“这是你们人生的起点,是第一块奠基石”,可是现在的杜暄对未来有了最明确的设想,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在目前。 甚至,他想得更多、更多……多到他不敢跟林廷安提半个字! 在他眼里,林廷安永远是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竖着两根大拇指在校长面前张扬嘚瑟的中二少年。他可以聪明、可以张狂、可以开朗热情朋友遍天下,也可以喜怒形于色、活得自我。如果说,未来他避无可避地要面对种种社会压力乃至于歧视,杜暄希望至少在学生时代,他的林廷安可以一直单纯地嘚瑟着。为了保有这份单纯,杜暄可以付出更多。 孙睿看着杜暄一边扒拉盘子里的饭粒,一边快速地浏览手机里的英语作文。他啧一声:“你行不行?就算寒假补课学校管得不那么严,你也别太张扬了,手机都敢拿出来了。” “没事儿,”杜暄说,“这不你帮我挡着呢吗?” “你至于吗?你是不是打算考英语单科状元?” “我本来就是。” “我说的是高考,高考单科状元。”孙睿翻个白眼,“北医大有那么难考吗?你看你期末全区排名,啧啧啧……” 杜暄笑了一下:“单科状元算啥,我还要拿奖学金呢,一等奖学金,国家奖学金,所有的奖学金我都要。” 孙睿翻个白眼,冷哼一声:“欠抽!” 杜暄笑一下,未来,他真的需要奖学金。 杜暄放学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进房间,每天一定先做数学和物理,林廷安说,这两科属于一通百通,实在通不了就刷题,刷多了量变变质变。杜暄很信林廷安说的,除了作业以外,他每天去找老师要两道典型题。坚持了一个学期,现在虽然不敢说“百通”,但这两科也不至于拖后腿。 他习惯收集试题,每套卷子做完都会把典型题和错题剪贴下来,一个学期下来,别人的书架塞得满满的全是卷子,他的书架上只有几个文件盒,这几个文件盒最终都是要交给林廷安的,杜暄整理得很好。 周曼进屋给他打扫,看着桌面清清爽爽,书本摞得整整齐齐,只有垃圾桶里剪碎的、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彰显着他每天要写多少题。周曼坐在杜暄的床上,对着那些碎卷子发呆。离婚以后,少了很多应酬,工作更忙可在家的时间反而长了。不管加不加班、几点回来,小暄的生活永远平静。他放了学会在固定的时间回家,即便晚也不超过半个小时并且会报备;回家后他会安安静静地在房间写作业,只偶尔会出来喝点儿水,饿了就吃点儿面包、泡面,最多叫个外卖。早晨六点起床,然后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他去外面买早点吃。 周曼惊慌地发现,杜暄留给她的更多印象竟然只是公告榜上的名字和写字台前的背影。杜暄屋子的门从不关严,露出半米宽的一道缝隙。这个习惯以前就有,在儿子上初一初二时,为了父母不敲门就进吵过很多次。那时她觉得小孩子能有什么秘密,有秘密才说明问题严重呢,更需要监管。时间长了,小暄的门就总是虚掩着,她穿过客厅的时候总能看到儿子平静的背影。窗外日升日落,花开雪飞,那个背影永远平静得像老僧入定一样。周曼一度对此欣慰不已,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可现在她却有种不安和心疼。 偶尔来家里的孙睿会骂天骂地说高三是地狱宁可流浪也绝不复读 家长会上班主任会说要注意孩子的心理因为高三的压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单位的同龄人会关照地问小暄压力大吧,多安慰安慰他给他做点儿好吃的 姥姥姥爷会一周打一个电话嘱咐别逼孩子让孩子歇会儿累病了得不偿失 …… 高三成了一个风暴,周边一片兵荒马乱,杜暄就是那个最平静的风暴眼。周曼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她知道“懂事”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不懂事”的杜暄会跟自己辩解、争吵,“懂事”的杜暄完全不需要自己的监督和管理,更不需要任何鼓励和安慰,相反,是自己越来越需要他。 你别逼我啊_205 周曼的目光落在那架飞机上,机身上的那行字清楚地表明这是一个生日礼物,但是她竟然不知道这是谁送的,也从来没想过问问这是谁送的,更没想过为什么这架飞机他要小心翼翼地放在写字台前每天擦得一尘不染。 离婚时,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小暄。 可是,小暄真的是她的吗?她真的“要到”小暄了吗? 周曼在新年前开始给房屋中介留信息要在三中附近租一套房子,杜暄知道了以后坚决反对。周曼说:“住三中附近,你每天往返至少可以节约一个半小时路程,有这一个半小时能多做多少题?” 杜暄说:“我现在的习题量已经够了,高三后半段主要是巩固。” 周曼说:“那每天多睡一个半小时也好的啊。” 杜暄张了张嘴,看着周曼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怎么了?”周曼若无其事的问,却心酸得不行,不过是让儿子多睡会儿,可小暄竟然惊讶到如此地步! 杜暄摇摇头:“以后用钱的地方太多,医学院很费钱的,我觉得没必要浪费在房租上。” 周曼顿了顿:“小暄,如果你实在不想念金融,我们可以学学计算机,法律也挺好。哎,你文科一直很好,背东西又快,或者学法律吧。” 杜暄摇摇头。 周曼叹口气:“你难道不看新闻的吗?现在的医生不好当啊,时间成本还那么高,医疗改革后也挣不了多少钱,你这是何苦呢?” “我喜欢。” 周曼看看儿子:“‘喜欢’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上‘喜欢’的东西多了,难道你每一个都要去尝试?有些东西,表面看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特别黑暗,你没有接触到你不知道,可是妈妈是知道的,妈妈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少走弯路啊。” 杜暄轻轻说:“走直线……那多没意思。” “这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问题。” 杜暄短促地笑了一下:“妈妈,您其实还没有遇到真正关乎我一辈子的事儿呢。” 周曼皱了一下眉头,疑惑又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杜暄耸耸肩:“我的意思是,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吧。等我拿到高考成绩再说,万一没考好呢。” 周曼满腹疑惑地看着儿子转头去写作业,总觉得杜暄的话里有话。 新年的时候,周曼带着杜暄回了老家。经过一年的沉淀,周曼离婚这件事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波了,大家和和气气地吃完年夜饭,坐在一起看了无聊至极的春晚。姥姥姥爷把杜暄叫到房间,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然后拉着杜暄的手叹气。 杜暄贴着姥姥说:“大过年的,您叹什么气啊。” “唉,这么好的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您不喜欢吗?”杜暄逗老太太开心。 “喜欢、喜欢。就是觉得……我的小暄太可怜了,你爸爸他就是一个混蛋。当初我就反对你妈嫁他,她就是不听,她……” 杜暄打断姥姥的絮叨:“大过年的咱们不说他了,姥姥,我们去院子里放花吧。” 老家保留了很多传统,烟花爆竹从傍晚就开始响,杜暄看着满院子炸的火树银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林廷安偷摸跑来自己家,收到了一个意外的红包…… 杜暄忽然很孤独,这个家里太安静,除了爆竹声听不到别的声音。这时他很想林廷安,特别想,必须要马上见到他。 第九十八章 杜暄转身回到房间, 关紧所有的门窗,点开了微信的视频。林廷安很快接了起来,杜暄第一眼就看到他红扑扑的脸。 “你喝酒了?” “嗯。”林廷安用力点点头, “喝, 了,一杯, 葡萄,酒。” “晕吗?” 林廷安冲着手机傻呵呵地笑。 杜暄想, 行了, 不用说了, 看来是晕了。 林廷安说:“本来,不晕的,现在晕了。” 杜暄叹口气, 这小子的甜言蜜语是自来水,拧拧鼻子就往外冒。 林廷安眨眨眼,凑近屏幕问:“你看我,胖了没?” 杜暄被屏幕上忽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但是林廷安晶亮的眼睛又让他错不开眼:“没胖,你还能再吃多点儿。” “呼……那就好。”林廷安摸摸脸,“我就怕我胖了, 这几天家里亲戚天天做一大桌子菜,说我训练太辛苦,实在太瘦了。给我撑的啊,天天都在吃健胃消食片。” 杜暄想起林廷安集训回来, 一下车时那个麻杆样儿,心里软软的:“你是得多吃点儿,你看你那两个星期瘦的,我抱你都硌手。”最后一句话,杜暄压低了声音说。 林廷安掀起眼皮迅速看了一圈儿周围,轻轻舔舔嘴唇问:“你在干吗?” “想你。” “我……”林廷安喘口气,凑近屏幕警告地说,“别招我啊,我可刚喝了酒。” “真的想你。” 林廷安沉默了一下:“那我……初五就回去吧。” 杜暄一下子就笑了:“别别别,你两年才回去一次,好好陪陪家里人。我是想你,但也没这么夸张,我等你回来。” 林廷安嘟囔一句,然后说:“其实……我也特别想你,尤其是那群混蛋跑我跟前来秀恩爱,其实哪个都没你好……对了,你明天下午两点有时间吗,给你介绍我那群死党。” 杜暄张张嘴:“你玩真的啊。” “真的。”林廷安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在学校不能秀,回老家还不让我秀的话可憋死我了,我早就想秀秀了。” 你别逼我啊_206 杜暄正要说什么时,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小安,你跟谁视频呢?” 林廷安抬头:“我朋友,拜年呢。” “谁啊,女朋友吧……” “林子安你别瞎说!”林廷安吼过去,然后低头对杜暄说,“愿意见见我家人吗?” “我操,你疯……”杜暄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屏幕一阵晃动,然后对着一屋子的人。 然后他听到林廷安喊:“妈、妈、杜暄要给您拜年。” 杜暄定定神,看到马静从麻将桌边抬起头来招招手:“小暄啊。”坐在马静旁边剥桔子的林毅把一瓣橘肉塞进了妻子嘴里。 林廷安举着手机走到麻将桌边对着马静,马静打出去一张牌,侧头说:“小暄啊,怎么样啊。” 杜暄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阿姨好,我挺好的。祝您和叔叔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马静笑着说:“谢谢谢谢,你也要快快乐乐的,今年要高考,阿姨祝你金榜题名。” 桌边有人问“这谁啊。” 杜暄听到林廷安骄傲地说:“我朋友,学霸,真学霸,全区排前二十的那种学霸,而且我们区是全市升学率最好的区。” 有人哈哈笑着说:“呦,小安你朋友是学霸,你怎么混成了个学渣啊。” 林廷安说:“林子安,滚过来打一架!” 一屋子人哈哈地笑。 杜暄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却羡慕得不行,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新年。 那个叫林子安的说:“你难道不是学渣?” 林廷安骄傲地说:“小爷我现如今正在逆袭。” 杜暄咳嗽一声,觉得眼睛热辣辣地痛,他说:“我给大家拜个年吧。” 林廷安冲着屏幕挤挤眼睛,跟杜暄说话就是这么省心,默契度太高了。他把手机举起来一下,对着屋子里的人:“跟我妈打麻将的是我二姑、大伯和奶奶。那边那个喝可乐的是我不成才的哥哥林子安,看电视的是我二姑夫和大姑两口子,大伯母在厨房,我俩妹在院子里玩呢。” 杜暄提高嗓门说:“新年快乐,给大家拜年,来年平安快乐。” 一屋子人嘻嘻哈哈地说:“谢谢谢谢,你也快乐” “今年高考啊,要加油啊。” “……来家里玩啊。” “暑假来吧,凉快……” 杜暄根本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也没办法记住这许多人,但是在一片笑闹声中,他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家人”这个词。他觉得他想哭,更想钻进屏幕去抱住林廷安,什么都不做,就是单纯地抱着他就可以感受到世间最深刻的温暖。 林廷安坐回屋角,把屏幕转过来对着自己,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桌边的马静看了他一眼,要拿牌的手顿了顿,林毅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这才胡乱地打出去一张“三条”。 “和啦!”对家高兴地说,“嫂子点炮了啊!” 马静笑笑,又看了林廷安一眼。 屋角,林廷安抱着手机笑眼弯弯。 杜暄小声说:“你的胆子啊,越来越大了。” 林廷安说:“早晚的事儿,你先见见,这是我奶奶家的人,还有姥姥家的一大家子人呢。” 杜暄说:“小安。” “嗯?” “你脸更红了。” “是吗,”林廷安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快紧张死了,但是好爽,我日啊,太爽了。” “为什么?” “我男朋友,那帅,那优秀,多爽!” 杜暄:“你别……” “没事儿!”林廷安打断了他的话安慰他,“以前每年新年,我那帮哥儿们都会这么来拜年,我哥哥的朋友也会这样,大家都熟得很,今年加你一个也不奇怪。明天下午你见到我那帮死党要有点儿心理准备,他们可能会问得比较……嗯,变态。” 杜暄笑了,他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被林廷安吸引,然后跟这个大家庭熟悉起来,那种感觉就像现在自己体会到的。 杜暄说:“那我争取比他们更变态。” 事实上,林廷安口中的“变态”和杜暄以为的“变态”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杜暄看着屏幕上挤得满满的人脑袋,第一次有了一种要流汗的紧张感,甚至比昨天还紧张。 “啊……好帅!”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凶悍地扒拉开一个男生,挤过来说,“喂,林廷安,你男朋友挺帅啊。” 另外一个女生说:“林廷安你真不要脸,居然好意思自己就给眯了。” 一个男生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咋个就看上小林子了,瞎得了盖?” 另一个说:“是呢嘛,林廷安么憨米日眼呢,憨贼一个。” 又一个女生说:“林廷安,这种品质的帅哥你手里还有存货吗?” 林廷安被挤到人群外面,扯着嗓子喊:“还有两个,一个也是学霸叫周宸,还有一个是富二代叫李天佑,你要他们微信吗?我有!” …… …… …… 你别逼我啊_207 杜暄根本没办法保持“得体”的微笑,他笑得越来越不“得体”,笑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林廷安抢过手机说:“行了啊行了啊,都见过了,都滚一边去吧,我要说两句话。” “申请旁听。” “附议!” “附议!” 林廷安大大方方地对着屏幕说:“哪,这五个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其实还有两个趁着寒假出国旅游了。等你来的时候,让他们请你吃饭,挨个儿做东,谁也跑不了。”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要不要准备红包?” 杜暄腾地红了脸。 林廷安慢慢收了笑,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直盯得杜暄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你脸红了。”林廷安小声说,“我很少看你脸红。” “是吗?”杜暄笑一下,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有这么厚脸皮?” 林廷安拿着手机忽然走开了两步,杜暄只能看到晃动的天空和林廷安的下巴:“怎么了?” 林廷安停住脚:“离他们远点儿,我想跟你说句话。” “什么?”杜暄眉眼弯弯地问,他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林廷安想要说什么。 “我,我,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不是……那种想。”林廷安有点儿结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就是忽然特别想……” 杜暄瞬间觉得房间里的暖气烧得太旺了,热得他躁动不安。他咽口吐沫:“小安,你……” 林廷安沮丧地说:“谁让你招我的。” “我……哪儿招你了。” “那你脸红什么!” 杜暄无语地沉默了两秒,只好说:“精神焕发。” 林廷安委屈地撇撇嘴:“三千多公里呢。” 杜暄轻轻地笑:‘等你回来。’ 林廷安无限留恋又不得不挂了电话,再视频下去,他真要烧着了。杜暄对着黑了的屏幕,叹了口气,进了卫生间。 林廷安是在开学前两天回来的,而杜暄已经上了三天的课了。 林廷安拎着一个大包一声不吭地直接跑去了杜暄的家,等杜暄放学回家时,就在楼下捡到了一个来投喂的“饲养员”。 “你喂猪呢买那么多!”杜暄惊讶地看着林廷安打开背包,里面塞得满满得全是吃的,从水果到干果,从零食到糕饼,从菌干到火腿,甚至还有一小瓶油卤腐! “可好吃了,都是我爱吃的。”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火腿是我妈妈特地去市场挑的,绝对香死你,切片炒春笋、炒莴笋、炒……唔唔……” 林廷安到底没能说完火腿还可以炒什么,杜暄炽热的吻吻得他满脑子都是浆糊。他丢开手里的各种食物,死死搂住杜暄的脖子,叹息一声。 终于、终于、终于吻到他了,“肌肤饥渴症”有救了。 “杜暄……”林廷安闭上眼睛,轻轻喘口气,让几乎要炸裂的肺得到一丝舒缓。 “嗯?”杜暄微微加重手上的动作,林廷安整个人都弹跳了一下,搂得更紧了。 “想说什么?”杜暄轻轻啃了林廷安脖子一口,舌尖沿着他紧紧绷着的颈部线条滑了下去,裹上小小的喉结。 林廷安瞬间就失声了,他张大嘴,拼命吸进微凉的空气来给自己烧着的肺降温。 “不说啊……”杜暄叹息一声,“小安,我想你了。” “嗯。”林廷安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他莫名地就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受了天大的委屈,全世界都欠他一个微笑,而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哦哦哦,我,我,我也想你。”林廷安手忙脚乱地缠住杜暄,把手脚都扣在杜暄身上,激切地去吻杜暄,胡乱地在他的衣襟里摩挲。 杜暄闭闭眼睛,所有的感官全都关了门,神志里只剩下一个林廷安。 窗外北风卷着流云,天色迅速黑下来,林廷安轻轻问:“阿姨该下班了吧?” 杜暄瞥一眼墙上的钟:“嗯。” “那……我走了。” 杜暄心疼得不行,他甚至有种不顾一切地留下林廷安的冲动,他拽着林廷安的衣襟:“你……在我家吃晚饭吧。” “你做?”林廷安把羽绒服裹在身上,“你做我就吃。” “我可以做。” “算了吧,”林廷安凑过去在杜暄温热干燥的嘴唇上蹭一下,“等你至少学会鸡蛋炒西红柿再说。” 杜暄说:“小安,你等我半年。” 林廷安:“然后你再等我一年。” 杜暄点点头:“我们要好好的。” 第九十九章 说起来, 等你半年或者一年总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儿,但日子一旦过起来就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林廷安兵荒马乱地应付完开学月考,不出所料地在全年级滑了二十几个名次。杜暄想要去安慰安慰他,可他非常想得开:“我一个寒假没看书,这个成绩很正常。放心吧, 期中考能考好。” 你别逼我啊_208 但是, 还没等到期中考, 他也没来得及深刻体会一下不考史地政的幸福感, 老胡一声令下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开拔了,为期三天的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队伍周二下午出发, 高铁要坐四个小时, 杜暄彻底没了悄悄探班的机会。林廷安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 他顾不得会不会影响杜暄复习,抱着手机没完没了地说:“你紧张吗?别紧张, 千万别紧张。” 杜暄好笑地说:“又不是我要去跑比赛, 我紧张什么。” “可是你周四要一模啊, 一模!” “嗯, 一模,”杜暄说, “模就模呗。” 林廷安…… 其实林廷安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特别紧张杜暄的一模, 比之前的全市联考还要紧张。他有一种感觉,杜暄的一模会比高考还可怕。 杜暄笑着说:“你这就是关心则乱,考试而已, 平时天天考,哪儿就那么邪乎了。” “全市排名啊。” “排就排吧,总不会排到两百名开外去吧。” “两百名?”林廷安大急,“两百名能考得上北医吗?” 杜暄翻个白眼:“我保证不出前一百行吗?” 林廷安惶惶不安:“你细心点儿,英语读卡别填串了。” “知道。” “数学如果遇到不会的题,不要死抠,先跳过去,等最后再做。” “好的。” “作文审题认真点儿,尤其……” 杜暄忍不住打断他:“小安,我成绩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林廷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是知道,可就是紧张。” “放心去跑吧,我保证不会出全市前一百。”杜暄信心满满地说,然后又问,“你准备得怎么样?这次可是跑三个项目。” 林廷安大约是被那种紧张惶急的情绪影响了,不再张扬而嘚瑟,只是谨慎地说:“我尽量跑好。这种规模的比赛我没参加过,4X400米接力平时也没怎么练过,我觉得老胡报这个项目只是为了占茅坑,其实没什么把握。” 杜暄:“什么占茅坑,你就不能换个讲究点儿的词?” 林廷安:“……想不出来。” 杜暄无奈地说:“好吧,那你就好好占着那个茅坑吧。200米和400米应该问题不大吧?” “进决赛没问题,前五拼一拼就可以,前三需要攒攒人品……我妈又去红螺寺了。她说中考灵验过一次,这次也能。” 杜暄说:“那等你高考的时候,阿姨要去哪里烧香啊。” 林廷安短促低笑了一下:“杜暄。” “嗯?” “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嗯,明天中午我给你打小炒吃,就算给你壮行。我要了学生会的门钥匙,咱们在学生会办公室吃。” “那……你能不能不叫着孙睿。” “孙睿?孙睿是谁?” 林廷安满意地挂了电话,摸摸胸口,跳得有点儿快。 周二下午一点一刻,一辆中巴停在了三中门口,田径队穿着漂亮的队服,拖着拉杆箱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门口接受校领导的“检阅”。 杜暄站在高中楼门口,远远地看着林廷安,他想,刚刚应该去小卖部买两个面包给林廷安带着的,他午饭基本没吃,路上一定会饿的。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在小办公室对着两盒小炒全无食欲,林廷安始终很紧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杜暄耐着性子听他东拉西扯地絮叨了十几分钟,全无逻辑和重点,终于忍不住把饭盒推到一边,把人按住好好亲了亲。 杜暄还记得,当他离开林廷安的唇时,林廷安死死攥着自己的衣领,指节都发白了。 终于,校长挥了挥手,结束了他的演说,田径队全数登上了车子。林廷安最后一个上了车,走进车厢前回头冲杜暄招了招手。杜暄把手掌拢在唇边,大声地喊:“加油!” 旁边往来的学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们纷纷望向田径队,三三两两地大声喊“加油”。很快,加油声响彻了操场,校长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三中的校风真是“团结拼搏”。 杜暄回到教室,孙睿摇摇头说:“啧,你这如丧考妣的样子。” 杜暄给了孙睿后脑勺一巴掌:“怎么说话呢。” 孙睿烦躁地把生物书合上:“我一眼都不想看了,觉得已经快要吐了,一张嘴就往外喷碱基对。” 杜暄:“四月了,还有两个月,再忍忍。” 孙睿扭头看一眼后黑板上写的倒计时,感觉这个学期漫长的杳无止境。 放学后,杜暄看看手机,林廷安并没有发来只言片语。他们两个人中午的时候已经约好了,直到比赛、考试结束都不会再联络,避免分心。孙睿伸头过来看一眼屏幕,哼一声:“你用林廷安当桌面,阿姨看见了不会打死你吗?” 杜暄淡定地把手机锁上,锁屏图案是林廷安手做的那架飞机,杜暄说:“她打不开我的手机。” 孙睿:“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出柜” 杜暄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怎么也要瞒过林廷安高考吧。” 孙睿拍拍杜暄的肩膀说:“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孙睿:“好吧,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直说了。” 杜暄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一笑。 孙睿:“你俩现在是挺好的,但是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我建议你,能不出柜就不出柜,能瞒一天算一天,这样将来万一有个什么,双方抽身退步都容易。林廷安就不说了,我看他只要不杀人放火走私贩毒,他爸妈都能原谅他,可你就不同了。” 你别逼我啊_209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吗,春节的时候,林廷安把我介绍给了他家里人,好几十口子人,虽然是打着给他父母拜年的名义。” 孙睿:“我……操!” 杜暄说:“然后初一那天下午,他跟他那群死党介绍我时,说我是他男朋友,要过一辈子的那种男朋友。” 孙睿慢慢地张大了嘴。 杜暄说:“你看,他完全没有给自己抽身退步的机会。” 孙睿点点头:“够狠。”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校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八点多钟,大街上依然人流如织。杜暄站在路边,忽然想:林廷安已经结束到了吧,适应场地了没有,他会不会很累,晚饭吃的怎么样,有没有像自己想他这样想着自己。 杜暄有点儿茫然地站在马路边上,车子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孙睿在旁边絮叨着什么他也没听清。这时,身后有人喊:“杜暄。” 杜暄扭头看到李天佑,点点头算打招呼。 “你站马路边发什么呆?”李天佑问。 孙睿耸耸肩,笑得有些诡异。 杜暄:“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 “那坐我家车回去吧,”李天佑指指路边的车,“顺路嘛,正好把孙睿先送回去,然后送你,省得你挤地铁了。” 杜暄摆摆手:“谢谢不用了。” 李天佑嘿嘿地笑:“不至于的吧,我以为我这篇已经翻过去了。” 杜暄:“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溜达溜达,不麻烦你了。” 李天佑也不勉强,告了个别后拉开自家车门坐了进去。 孙睿:“林廷安不吃这富二代的醋了?” “吃啊。”杜暄说,“所以我要避嫌嘛,走,陪我溜达溜达吧。” 两个人刚要迈步,杜暄的目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孙睿碰碰他,“那不是你爸爸吗?” 杜暄僵硬地点点头:“你先走吧。” 孙睿:“那……好吧。你别跟他吵架啊。” 杜暄:“有什么好吵的。” 杜建成笑容可掬地快步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扶着杜暄的肩膀说:“小暄啊,爸爸可真想你。” 杜暄:“还没到月底呢,您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杜建成:“看你这话说的,不到月底我就不能来看我儿子啦?爸爸想你了嘛。” 杜暄笑一笑没说话。 杜建成拉着儿子:“走,爸爸带你去吃饭。” “我吃过了。” “食堂的饭又吃不饱,咱们再去吃一点儿。” “我不去了。”杜暄摇摇头,“我后天一模,想回去看看书。” “啊,都一模了!”杜建成惊叹一声,“那赶紧回家,回去看看书早点儿睡,要养养精神。走,坐爸爸车回去。” 杜建成拉着杜暄走到马路对面,杜暄对着一辆黑色的奔驰皱皱眉:“您换车了?” “啊,换了。”杜建成喜滋滋地说,“这车好看吧?” 杜暄忍不住冷笑一下:“以前妈妈天天说换车,您总说太张扬了不好,这车……颜色倒是挺低调的。” 杜建成尴尬地笑一下:“那个……那个车实在是太旧了。” 杜暄扭头看着车窗外,这车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车前台上摆着精巧的小人偶,一副女士墨镜夹在反光镜上的眼镜架上,他甚至从副驾驶羊毛坐垫底下摸出来一管口红。 杜暄把那支硌疼了他的口红丢在置物盒里,“当啷”一声轻响让杜建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开出去,车厢里一片安静。半晌,杜建成清清嗓子说:“小暄啊,最近学习累吗?” “累。”杜暄简单地说。 “有什么需要就跟爸爸说啊,爸爸答应过你的,你的要求都会满足的。” “没什么。”杜暄从车窗外调转回视线,看着那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女士墨镜,厌恶地皱皱眉头。 杜建成说:“那个……好久没看见小安了,小安好吗?” 瞬间,杜暄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慢慢地吸口气,字斟句酌,尽量平静地说:“挺好的,他下午去外地参加比赛了。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啊,也没事儿,这不忽然想起来吗?”杜建成飞快地侧头看了儿子一眼,“我前几天在办公室还听你林叔叔说,小安最近学习进步很大,全都是因为你在鼓励他。” 杜暄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两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车门把手。 杜建成没等到杜暄的回应,大概也是习惯了杜暄的态度,他自顾自地说:“你跟小安的关系还像以前那么好吗?这样挺好的,你俩也算发小儿了吧,以后互相帮助。” 杜暄“嗯”一声,揣度着父亲的用意。 杜建成说:“那个……刚刚跟你打招呼的那个男生是谁?你朋友吗?” “哪个?”杜暄有点儿愣。 “就是刚刚,跟你说了两句话,后来上了一辆黑色车的那个。” 你别逼我啊_210 杜暄镇定地说:“叫不上名来,学生会的同学。” “不熟吗?” “不熟。” 杜建成不死心地问:“我看他跟你说了一会儿话。” “嗯,有点儿误会,他来找我问问。” “哦……”杜建成将信将疑地哼一声,默默地开车。 杜暄问:“您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杜建成打了一把方向盘:“没什么,他家的车看着眼熟。” 杜暄调转目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觉得这个世界太可笑了,大家认人都是通过车吗?要是父亲听到李天佑当初说的话,这戏该有多精彩! 三天后,走出一模考场的杜暄又在校门口看见了杜建成,孙睿飞快地问:“用我陪着吗?” 杜暄摇摇头。 杜建成依旧笑容可掬:“小暄啊,今天总有时间跟爸爸吃顿饭了吧?现在才五点半。” 杜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口红和墨镜都已经不在了,车厢里也满是清新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杜建成直接带杜暄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海鲜自助餐厅,优雅的环境,舒缓的音乐,周围满是衣香鬓影,一切都跟杜暄的校服、书包格格不入。 杜建成殷勤地劝杜暄多吃点儿,话题总在学校里绕,从林廷安说到学生会。杜暄放下筷子,问:“爸爸,您也不问问妈妈怎么样了。” 杜建成说:“唉,能怎么样,她这辈子是不会原谅我了。不过,你是我儿子,我肯定不会放弃你的。当初我就说让你跟着我,你非得跟你妈妈,小暄,你现在也长大了,已经过了十八了,法律上你是独立的了,还是来跟爸爸过吧。” 杜暄摇摇头:“我陪妈妈。” “爸爸也需要你陪啊。” 杜暄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没说话,杜建成皱皱眉低头去扒拉盘子里的生鱼片。 杜暄看看表,问:“爸爸,您还有什么事儿吗?如果没有了我就回家了,这两天考试太累了,想回家早点儿睡觉。” “哦哦,对了,赶紧回去睡吧。”杜建成抓过餐巾擦擦手,带着段暄走回了停车场。他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印着的苹果的LOGO的扁平的盒子塞进杜暄怀里:“小暄,爸爸送你一个礼物,这你早晚用的着的。” 杜建成发动了车子,车子开出车库的时候,很随意地问:“对了,小暄,你认不认识你们年级一个叫李天佑的同学?” 杜暄说:“不认识,谁啊?” “你怎么会不认识呢?”杜建成说,“他在你们年级应该挺有名的。” 杜暄说:“我们年级最有名的人是我。” 杜建成:“上次我来找你,不是有个学生跟你说话吗,你说你不认识。” “我是不认识他。” “他应该就是李天佑。”杜建成侧头看一眼杜暄,满怀希望地说,“现在知道了吗?” 杜暄点点头:“他啊——那我知道了,我俩刚打完一架。” 杜建成一脚刹车踩下去,杜暄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下。 “你……跟他打架?”杜建成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打得厉害吗?” 杜暄耸耸肩,“就前天。不算太厉害吧,不过好多人都看到了,他自己觉得挺丢人的而已。” “你怎么……跟人打架啊。”杜建成不满地说,“下周去跟人道个歉吧。” 杜暄说:“谁对谁错您都没问问就让我去道歉?” 杜建成张了张嘴,没说话。 杜暄淡定地说:“再说,当着半个年级的面打的,这种颜面扫地的事儿,道歉也没用。” 杜建成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杜暄加了一句:“反正也快毕业了,闹翻就闹翻吧,没关系的。” 杜建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家,杜暄给李天佑打了个电话,李天佑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你也太缺德了。” 杜暄:“总之,咱俩的仇是解不开了,懂吗。” 李天佑说:“你不怕适得其反,反而给了你父亲一个借口吗?” “不会,他没那么傻。” 李天佑懂杜暄的意思。也是,李天佑私生子的身份放在那里,杜建成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么个人存在,否则岂不是打人脸? 杜暄说:“只要他别来烦我就行,他要再来找我,我只能当着他和你爸爸的面揍你一顿了。” “太缺德了。”李天佑啧啧地说,“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 按照赛程,周六下午比赛就结束了,田径队周日坐动车回来。可一直到周日晚上杜暄都没等到林廷安的消息,发过去的微信也石沉大海。杜暄心里一沉,大概是成绩不太理想。 能又多差呢?总不至于没进决赛吧? 杜暄想起赛前林廷安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着疼。这小子自从参加田径队,一路顺风顺水,这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比赛,难免遇到强敌,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杜暄摩挲着手机里林廷安的照片,打定主意明天在学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周一一大早,杜暄出门时心里还在盘算见到林廷安要怎么说,刚走到小区大门口就瞥见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我……操!”杜暄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抱了个满怀。 林廷安收了收手臂,使劲儿抱了他一下后迅速放开了,整个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你别逼我啊_211 “你怎么……”杜暄看着林廷安笑成一朵喇叭花的脸,“拿牌子了?” 林廷安从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杜暄手里,哈哈笑着说:“哎,憋死我了憋死我了,为了给你个惊喜我憋了三天,再憋我就炸了。” 杜暄低头看一眼:“我操,你够可以的啊,一样一块凑齐了!连接力都有牌子?” 林廷安得意地说:“本来第四的,结果第二名犯规,我们顺位提了一个名次。” 杜暄有点儿不敢相信:“三个项目全拿牌子了?这可是联赛啊,好几个城市的学校呢,你这么牛!” “你看你看,你小瞧我不是,我就是这么牛,牛,牛!”林廷安几乎要唱起歌来。 杜暄一把勾住肩头:“吃早饭没?我请你吃牛肉面去,我的牛魔王!” 林廷安晃了晃身子,结巴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请你吃牛肉面。” “后面那句。” 杜暄压低声音,笑眯眯地说:“我的,牛魔王。” 第一百章 林廷安走进校门的时候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杜暄跟着他后面,瞅着他快要断掉的脖子直乐,当年那个脸和天花板平行的小屁孩似乎又回来了。 孙睿大老远地说:“呵,安少您这脸呢?我怎么只看见下巴了。” 林廷安打鼻子里哼一声:“跪下,你这可怜的凡人!” 孙睿一声不响地直接把书包放在了林廷安的怀里。 “哎呦!”林廷安一下子弯下了腰, “怎么这么沉, 这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知识, 沉甸甸的知识。”孙睿说, “有知识的人都心怀敬畏低着头走路,不像你。” 杜暄一手一个搭在两个人的肩膀上:“行了你俩, 贫死了。” 孙睿哈哈笑着:“小安子你可以啊, 我刚到校就听说了, 今天升旗仪式你又要出风头了。” 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可惜不是杜暄主持。” 孙睿说:“行了吧,你小子谦虚点儿吧, 别又在台上嘚瑟, 还嫌自己不够招眼?” 杜暄站住脚, 认真地对林廷安说:“你真的想好了?现在退出等于放弃体育生的资格了。” 林廷安:“这个我们早就说好了。” 杜暄:“那好, 既然是告别演出, 使劲儿嘚瑟嘚瑟吧, 要不以后没机会了。” 孙睿叹息着摇摇头。 林廷安果然就嘚瑟了, 田径队上台时他仰首挺胸地走在第一个, 胸前的三块牌子叮当作响。胡坤发言后,林廷安握着话筒站在了领操台边上,先是沉默着环视了一圈操场上的人, 微微仰着下巴,目光往下瞥着……几秒钟之后,高二1班的队伍里发出尖锐悠长的口哨声,然后紧跟着整个高二年级就炸了。 “哦哦哦,林廷安!” “安少,牛!” “……” 杜暄在高三的队伍里跟着鼓掌,当年那个伸着大拇指挑衅全场的林廷安又站在了台上。 林廷安等了一会儿,说:“谢谢大家。” 场上的欢呼声静了下来。 林廷安首先感谢了一下学校对田径队的关怀,感谢胡坤教练的培养。话虽然不多,但是言辞诚恳一看就是事先背过稿子了。杜暄轻笑了一下,这么老套的词儿一看就是郑子岩帮他写的。 林廷安说:“除了学校和老师,我还要感谢我的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鼓励我,安慰我,帮我解决各种困难,是我的目标和动力。没有这些,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台下的郑子岩骄傲地挺了挺了胸脯,觉得自己的确挺有功劳的,毕竟小安子训练比赛的时候,笔记都是自己帮他做的。 林廷安在台上一本正经地说:“感谢生命中的遇到你。” “不客气,”杜暄在心里轻声说,“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林廷安说:“再过几个月我就高三了,要离开田径队了。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胡教练,不仅仅为他培养我三年,更是因为,早在去年他就想要把我‘赶出’田径队。” 台下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胡坤,胡坤哼一声,指指林廷安,可是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 林廷安说:“当时,胡教练说我不应该走体特生,应该去追求我自己的梦想。他还说,希望跑道是我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站在旁边的校长怪异地看了一眼胡坤,但是胡坤并不在意。 林廷安说:“我有时候在想,要去哪里找这么好的教练?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拿个牌子回来送给他。” 说着,林廷安把脖子上奖牌摘下来,把银牌和铜牌都交给了胡坤,然后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胡坤接过那带着体温的牌子,想要摸摸林廷安的头,最终狠狠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台下掌声雷动,旁边的主持人见机地举着话筒问:“那请问林廷安同学,这块金牌你要送给谁呢。” 林廷安坦然地说:“送给我最重要的家人。” 主持人接过话题,又开始说关于“拼搏”和“感恩”的话题。林廷安的目光越过一操场的黑脑袋,望向高三1班的位置。杜暄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顺手脱下了校服的外套,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 林廷安瞬间抓住了那个小小白点,他望着那个白点,忽然高举起双手,两根大拇指高高地挑起,张扬地从从操场的东面缓缓移到西面,又从西面移到东面,然后他大声地喊了一句“三中”! 身后的田径队员莫名地就被带了起来,一起高举双手,整齐划一地喊“三中加油”! 杜暄挥舞双臂,跟着一操场的人喊“加油”! 你别逼我啊_212 加油,加油小安! 这天晚上,周曼在杜暄的写字台上的那架飞机旁边看到了一块金色的奖牌,她拿起来看了看,问:“这谁的?林廷安的?” “嗯。”杜暄坦然地点点头。 “怎么跑你这儿了?” “他退役了,送我做个纪念。” 周曼笑一下:“大手笔啊,金牌都送人。” 杜暄若无其事地说:“这种牌子他有一箱子呢。” 周曼说:“他为什么不跑了,都跑了三年了这会儿放弃多可惜,要不然还能走个体特生,很多大学招体特生够一本线就行。” 杜暄写作业的手停了停,说:“他想要上的那个大学和专业不招体特生。” 周曼啧一声:“你看吧,我当初就说别去当什么体特生,老老实实念书多好,训练多耽误时间。现在这又半途而废,落下那么多功课,怎么可能补得起来了?” “他可以的。”杜暄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言语中丝毫不容置疑。 周曼看了看他,放下手里的牌子换了话题:“明天出分了第一时间告诉我一声。” 杜暄“嗯”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作业。 周曼轻轻地走了出去,杜暄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关门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着的房门,又摸了摸那块金灿灿的奖牌。 小安,你可以的,加油! 我们都加油! 周二的时候,林廷安一天往三楼跑了五趟。孙睿笑着跟杜暄说:“你的督学又来了。” 林廷安无心去搭理孙睿,只是焦急地问杜暄怎么还没出分。 孙睿说:“分数是早就出来了,只是全市排名还没有出来而已……不过估也估得出来。” “多少多少?”林廷安一叠声地追问,他总觉得在出发前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不是个好兆头。 “年级第一,领先第二名能有三十多分,全市前五十是板上钉钉的。”孙睿啧啧叹气,指着杜暄的脑袋说,“你这种人活着就是全民公敌。” 林廷安长长地松口气:“吓死宝宝了。” 杜暄说:“早告诉你别担心了,我什么成绩你应该挺清楚的啊。” 林廷安抹一把冷汗:“就是紧张嘛。” 三个人正说着,杜暄的班主任牛老师拿着厚厚一沓子打印纸走过来,看到他们就眉开眼笑地说:“杜暄,祝贺你!” 林廷安“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排名出来了是吗,多少名、多少名?” 四十多岁的牛老师大概是高兴坏了,竟然也顽皮地把手背到身后:“猜。” “五十?”林廷安顺着孙睿的话猜了个保守的数字。 牛老师摇摇头:“少年,胆子要大一点儿嘛。” “三、三十?”孙睿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就连杜暄也瞪大了眼睛。 牛老师继续摇头:“这也太没追求了。” “总不能……进前二十了吧?”孙睿死死拽着杜暄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儿抖,“咱们学校还没出过这分呢。” “十七!” “我……操牛逼啊!”孙睿忍不住大喊起来,喊完了才意识到老师就在身边站着。牛老师也是高兴坏了,只是指指孙睿并没有说什么。 杜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问;“全区第十七?” “全市。” “全市!全市!全市!”林廷安抓着杜暄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这,“杜暄你全市第十七!” 杜暄有点儿懵,被林廷安晃悠站不住脚,孙睿一把抱住杜暄:“牛逼啊!” 林廷安瞬间把“全市第十七”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巴掌推得孙睿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 “我……”杜暄站稳脚,定定神,“那么牛逼吗?” 牛老师实在是忍不了了,又不忍心打断他们的狂欢,只好假装没听见,抱着名单去了办公室。 林廷安看着杜暄:“全市第十七,杜暄,放眼全中国,所有的大学随便你挑了。” 杜暄:“我已经挑好了。” 拿着全市第十七的排名,杜暄骤然觉得压力大了起来。这事儿就是这么的奇怪,他全区十几二十名的时候觉得北医大信手拈来十拿九稳。等爬到全市十几名的时候,总觉得一模是撞了狗屎运。 林廷安安慰他:“你别紧张,真的,一模最难了,如果一模能考好,高考肯定没问题的。” 杜暄把《五三》上所有的做标注的重点题挨个挑出来打算重新做一遍,他咬着笔说:“我心里不踏实,概率这部分我还是有漏洞,我得……” 林廷安站起来,把杜暄的书本一合:“走走走,今天不上夜自习了,早点儿回家。” 杜暄指指坐得满满的自习室,压低声音说:“你看,大家都在忙着复习呢。” 林廷安耷拉着嘴角哼唧:“我想早点儿回家,你陪我,行吗?” 杜暄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练习册,咬了咬牙:“行吧,走。” 已经四月底了,天黑得晚,两个人离开学校时太阳还颤巍巍地挂在楼后面。林廷安说:“高考结束后,咱俩出去旅游吧。” 杜暄心不在焉地说:“嗯,行。” 你别逼我啊_213 “我们去海边吧。” “行。” “就我们俩个?” “好。” 林廷安站住脚,认真地说:“杜暄,你有想过万一考不上北医大会怎样么?” 杜暄愣了一下,慢慢地摇摇头:“说实话,没有。” “我想过。”林廷安伸个懒腰,书包堪堪悬在他的右肩边上,要掉不掉的。他很瘦,制服裤子挂在胯部,裤腿堆在在脚踝边,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永远不扣,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他就这么站着,懒懒散散的,可整个人却放出一种从容自信的光彩。 “哦?考不上会怎么样?”杜暄问。 林廷安说:“你可以考复旦医学院,还可以考川医。如果你考川医,我就可以去考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就在四川的广汉,距离成都47公里,坐火车半个小时,一天有七八趟车,二等座才18块钱。” 杜暄看着林廷安,竟然说不出话来。 林廷安:“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当然比北航差得远,但是它的飞机驾驶专业全国第一,当然我也可以学别的。四川距离我老家很近,周末或者小长假我们可以一起回家蹭点儿好吃的,我奶奶做的小锅米线是全天底下最好吃的。” 杜暄…… 林廷安说:“如果你要考复旦的医学院,那我只有去考滨州飞行学院。虽然名字惨点儿,但是是全国第一个招飞行的本科,业内也很牛的,不过山滨州距离上海有点儿远就是了。” 夕阳在林廷安身后缓缓坠下去,他的头发上被镀了一层金,杜暄觉得有点儿睁不开眼。 林廷安说:“我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但真正应该紧张的人应该是我吧。毕竟你要考好了,我就得拼死上北航,你要是考砸了,我就可以轻松一点儿去考个二本就挺好。” 杜暄脱口而出:“不准!你必须上北航。” 林廷安笑一下:“你又不在北医,我上北航干嘛,离你那么远我才不干。” 杜暄着迷地看着他,这个人,即便从大大小小的赛场上退下来,脱去张扬的短跑服,收起凌厉的眼神,但那种经过反复磨砺的从容和自信已经刻在他的眼睛里。随时随地,只要他愿意,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踏实而可靠。 这个从来没喊过自己一声“小暄哥哥”的少年,终于跨过了那道沟,长成了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林廷安说:“杜暄,你说过的,不管我在哪里读大学,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杜暄点点头。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林廷安说,“所以,你放心,但是也要加油。” 两个人站在小区门口,身后的一轮残阳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杜暄忽然觉得这事儿不就是这么简单吗?上不了北医又如何,反正学这个专业肯定是要考研的,再考回来不就好了?不就是学医吗,哪儿不能学呢,只要这个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的臭小子站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不用紧张,加油就行! 杜暄笑着说:“你说,你奶奶做的小锅米线很好吃?” “呃……”林廷安愣了一下,脑子一时没跟上节奏。 “你家今天吃什么?” 林廷安眨眨眼:“不知道。” 杜暄看看那个熟悉的小区,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六年,是噩梦的所在,也是快乐的起源。 “都走到这儿了,我去你家蹭个饭吧。”杜暄摸摸肚子,“我饿了。” 林廷安的眼睛噌的亮了:“真的?你愿意来我家吃饭?” “我一直特别爱吃你家的饭,忘了?” “我,我是怕你……”林廷安说到一半摇摇头不说了,他拽着杜暄往小区里跑,“快快快,赶紧走,赶紧回家。” 杜暄跟在他后面,看他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打电话:“喂,妈,妈,你做饭了没?今天杜暄来家吃饭,您再添个菜吧……真的真的,他真的来。嗯,他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杜暄想了想:“回锅肉。” 林廷安对着手机喊:“回锅肉,他要吃回锅肉。” 杜暄一路跟着林廷安跑到了楼底下,这栋老式的居民楼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叶子已经渐渐变成了深绿色。老旧的楼门洞里,楼门边上有个很深的角落,晚上的时候可以藏身于此亲吻或者说些让人心跳的话。一楼二楼之间的拐角处,林廷安曾经心急火燎地把自己拖到那里抱住。二楼的房门口,自己在那里拿到了一碗甜到梦里的车厘子…… 杜暄有点儿眩晕地跟着林廷安走进了门,马静围着围裙举着锅铲跑过来说:“小暄啊,阿姨可想你了。” 林毅从冰箱里拿了饮料水果,又从茶几底下拿了一堆干果。 杜暄坐在旧旧的沙发上,听林廷安跟马静说:“妈你多放点儿肉,那个少放点儿辣椒,哎呀,杜暄吃不了那么麻的您放花椒就行别放麻椒了……” 杜暄慢慢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坐进柔软的沙发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一模也好,高考也好,那些固然重要,但最终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也不过是这一声“杜暄,洗手吃饭”! 马静让林廷安把杜暄送下楼,杜暄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林毅开车送他的提议,并保证以后会常来家里玩。马静摆摆手,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林毅说:“小暄真是越来越出出息了。” “全市第十七啊,啧。”马静羡慕地叹口气。 林毅:“倒不是学习的事儿,我是觉得这孩子的性格,越来越沉稳大气了,而且比以前开朗多了,你看他跟小安这互相逗贫嘴的。” 马静从阳台上返回客厅,犹豫一下说:“老林,小安跟杜暄关系挺好的哈。” “他俩不一直这样吗,”林毅奇怪地说,“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俩。” 马静欲言又止地看看窗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一百零一章 你别逼我啊_214 五一节刚过, 二模接踵而来,杜暄毫无感觉地走进考场,然后毫无感觉地拿了年级第三。林廷安瞅着公告板上的名单就不顺眼,嘟嘟囔囔地问:“怎么才第三?” “哦,理综写到最后有点儿烦了, 最后一题没做完。” “烦了?考试呢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能这个态度对待考试?不要以为你一模考了第一, 高考就……” 杜暄站在林廷安身后, 一把捂住林廷安的嘴:“妈,我知道我错了, 求你闭嘴好吗?” 林廷安挣扎了一会儿没挣扎开, 于是伸出舌头着着实实地舔了杜暄掌心一下。杜暄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松开手, 只是从后面贴上林廷安,凑在他耳边悄声说:“想干什么?” 林廷安“呜呜”地哼一声, 脖颈有点儿红。实事求是地说, 在杜暄贴上来之前他真的没想干什么。可现在……不干点儿什么好像挺对不起老天爷的。 “嗯?”杜暄又往上贴了贴, 轻声说:“问你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用气声, 林廷安只觉得一股细细热热的气流顺着耳廓溜进耳道里, 然后痒痒的暖意爬遍了七经八脉, 连脚底心都是热的。 杜暄忍不住轻轻地笑。 林廷安发狠地又挣扎了几下, 不得不承认, 练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别看杜暄只是从后背圈住了林廷安的肩膀,但是腰部、肘部和肩部全都被卡死了,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根本挣不开。既然挣不开,林廷安也懒得挣了,他向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杜暄的小腹部揉了一把。 五月已经算是初夏了,薄薄的衣衫早就被双方的体温熨得温热,杜暄长长地喘口气,松开了手。 林廷安转过身来看着他:“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 “嗯。”杜暄哼一声,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你……认真点儿。”林廷安说话有点儿断续,感觉自己的态度就很不认真,因为杜暄的手掌已经摸进了他的衣襟里。 “好。”杜暄的指尖轻轻滑过林廷安的腹股沟,那里的肌肤极细嫩,迅速就把这温柔又强烈的刺激传递给大脑。林廷安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已经硬了。 “杜……”林廷安吸口气,掐住杜暄的腰,泛红的脸上带着薄怒,眼角沁出一点点泪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杜暄把唇压上林廷安的眼角,舌尖轻轻碾过那一点泪痕,他小声地哄着他:“我知道了,好好学习嘛,考北医嘛。” 林廷安板着脸瞪着他,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杜暄的皮肤很光滑,又紧绷,摸上去太舒服了。 杜暄“嗯”一声,强忍着把话说完:“那天我心情不好,但是那题我真的会做,真的,只是懒得写了,所以你放心吧。” 林廷安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自己的呼吸声大到震耳欲聋,甚至都有了哮鸣音!朦朦胧胧间,杜暄的声音似乎隔了一层水,他努力想要听清楚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 算了,管他为什么没考好,先顾眼前吧。 …… 等两个人把气喘匀了,杜暄笑着问他:“我妈今天加班,要不咱俩出去吃吧。”二模过后,高三就进入了保温阶段,上课时间从七点半改到了八点,取消了下午的第三四节课,每天三点多就放学,也可以在学校上自习。林廷安没有辅导班的时候会跟着杜暄回家,写会儿作业,顺便谈会儿恋爱,手脑嘴全动,忙得不亦乐乎。 但是今天,林廷安“谈完”恋爱就想吵个架,他板着脸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能不好好答卷子吗?” 杜暄无可奈何地说:“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好吧,主要是考理综那天中午我爸爸来了一趟学校。” 林廷安一时之间对“我爸爸”这三个字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之前杜建成也没怎么管过杜暄的学习,每次来学校开家长会的都是周曼。离婚之后杜建成跟杜暄只是保持几天通个电话,一个月吃顿饭的频率。这冷不防地跑到学校里,林廷安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儿:“有事儿吗?他说什么了?” “没事儿,别紧张。”杜暄舒舒服服地搂着林廷安,空调里的凉气吹在还沾着薄汗的身上,冰凉又有点儿黏糊。他说,“要洗个澡吗?” “什……什么?”林廷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飚到了180。 “洗澡。”杜暄拽着林廷安走进浴室,“黏黏糊糊的不难受啊,冲个澡。” “……” 少年,鸳鸳浴都能说得这么淡定理所当然,请问你是如何办到的? 杜暄从容地拿了两身衣服出来:“你穿我的吧……啧,你都跟我一样高了,天天吃美登高吗?” 林廷安从杜暄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种“哄熊孩子”的感觉,于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我本来就很高。” “那会儿比我矮。”杜暄利落地脱下衣服,拧开花洒,“过来,你看你那一头汗。” 狭小的浴室里腾起水雾,水温不是很热,水花溅在身上非常舒服。林廷安看到杜暄站在水帘中,瘦高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紧绷光滑,他的小腿非常好看,笔直纤细,穿乔丹鞋的时候,完美的腿部线条渐渐收进鞋口,好看的脚踝被鞋帮妥帖地包裹起来,那种感觉让人心痒痒的,目光总会忍不住顺着鞋口溜进去。 初相逢的时候,自己的目光就黏在杜暄的鞋上,他的脚踝若隐若现。 三年的往事扑面而来。 林廷安慢慢脱下衣服,站在杜暄身边,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杜暄,刚刚还狂猛得如同飓风一样的心情忽然就平静得宛如高原上的一片深湖。 杜暄拍拍他的头,他听话地低下头,任由杜暄淋湿他的头发,抹上洗发水,揉搓出雪白的泡沫。杜暄弹琴执笔敲棋枰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他的头皮,每一下都准准地压进他内心最深处。 就想这样一辈子。 “闭眼。”杜暄举高花洒,把他一脑袋的泡沫冲掉,然后把湿淋淋的头发全都抹到了后面,露出林廷安光洁的额头。 “放心。”杜暄顶着林廷安的额头说,“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林廷安想要反驳,想了半天也只好不甘不愿地“嗯”一声,想了想又问:“你爸爸找你什么事儿。” “他说他去办点儿事儿,路过学校就来看看我。”杜暄的语气淡淡的,“我觉得他有事没说。不过,他不说最好,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林廷安心疼地抹去溅在杜暄脸上的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杜暄笑一下,虽然不知道说了能有什么用,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林廷安说:“虽然我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别憋在心里,跟我说说心情也会好,对吧?” 杜暄在林廷安唇上印个吻:“看着你我心情就好。” 杜暄关了花洒,抓过一条浴巾扔在林廷安身上。浴室里忽然静下来,对方的呼吸声忽然大得可怕,连带的,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也声声入心。林廷安一下子紧张起来,似乎直到这个时候,“赤裸”这个形容词变成了一个“动词”,直接关联起了“床”或者“沙发”等名词。 杜暄扔给林廷安一条内裤:“穿我的吧。” 林廷安不是没穿过杜暄的内裤,但是此时此刻,这条内裤上似乎长出了一双小手…… 杜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嫌弃?我没新的。” 林廷安咬咬牙,把那条内裤穿了上去……操!果然感觉长了一双小手! 你别逼我啊_215 杜暄套上一身家居服,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廷安慢慢地穿好衣服,给那双“小手”上了一副手铐,走出门的时候看到杜暄站在柜式空调机跟前猛吹。 窗外日已西斜,金色的阳光洒了一窗台,林廷安看着杜暄明亮的眼睛和泛红的眼角,他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然而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五月以后所有的自习室和图书馆对高三全面开放。高三的学生得到了初一小豆包的待遇,每天只上六节课。然而放学后并没有一个人回家,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或者自习室里复习功课。文科班的开始最后一遍过教材,理科班的每天都抱着错题本看。 孙睿已经拒绝再看生物了,他说反正生物占分最少,与其跟它较劲不如整理整理物理和化学。杜暄对物理实在是爱不起来,力学和电学部分林廷安给他讲过两遍,他听是听懂了,但是一到做题时还是有点儿糊涂。 林廷安用尺子敲着他的手背说:“你能不能长长心?它怎么可能只考电学或者只考力学?肯定要在电学里考力学知识啊,你就不能把这俩放在一起想想吗?” 杜暄揉揉自己泛红的手背,心说我操林廷安你小子是要造反吗?看我一会儿不弄死你的!然后他会用带点儿委屈的腔调说:“我……算了,这部分我放弃了。” 这时林廷安会怂作一团,心疼地摸摸杜暄的手,讨好地说:“对不起啊我下手有点儿重,你别这样,我再跟你讲一遍。刚刚肯定是我没讲明白,我一个高二的,给你讲这个肯定讲不清楚的……你别急,都怪我,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讲……” 于是,杜暄就开开心心地看着林廷安满脸后悔和心疼地给自己再讲一遍。 坐在一边的孙睿简直没眼看,牙疼地转开目光。 每周四林廷安会去上语文补习班,杜暄就去补习班的自习室看书。偶尔起身去林廷安的教室后门看看,以防那小子上课睡觉。不过林廷安倒从来都没睡过,每次都强忍着不耐烦听老师在前面叨叨。 杜暄在慧思上了六年的课,上次一模考全市第十七时,慧思还好好地拿他做了一番广告,给了他两千元奖学金。杜暄把钱存进了银行,现在他的小存折上已经有了几万块钱,大部分是压岁钱,也有一部分是最近杜建成塞给他的。杜暄知道,自己早晚有需要钱的时候,当初跟孙睿说要拿奖学金也是真话。但是这些他并不打算跟林廷安说,林廷安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培训部的负责人看到杜暄会跟他寒暄两句,有一天负责人忽然问:“杜暄,你高考完打算去哪儿玩啊。” 杜暄摇摇头:“还没想那么远呢。” “那……有兴趣打工吗?” “打工?”杜暄眼睛亮了一下,“当然了,我本来想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的,您的意思是……” “来我这儿当个助教呗。”负责人笑着说,“每年都会有很多高三毕业生来当助教,很简单的,虽然钱不是很多,但是很锻炼人。况且你的成绩,接个初中的家教没问题。怎么样,有兴趣吗?” “好啊!” 于是,等林廷安打着呵欠从教室里走出来时,杜暄已经给自己的暑假安排好了。 “你答应跟我去旅游的!”林廷安瞪着眼睛问。 “知道,给你留出时间了。”杜暄笑着说,“一周,行吗?” 林廷安笑了。 杜暄说:“好好努力,期末考好了马阿姨才有可能放你出来玩。” “放心吧。” 林廷安的确很努力,他的数理化生成绩稳步上升,但有些科目也真是他力有不逮的,比如语文。一个星期总有两三天,林廷安要苦着脸拿着测验本去年级组办公室找许老师重新默写或者补考。鉴于高三已经基本落听了,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开始有事没事地往高二年级组溜达,就跟中了邪一样,十次有八次林廷安都能碰上他。副校长每次看到林廷安进来,总会呵呵笑着说:“哎,我们的短跑英雄,怎么这次默写又不合格啊?” 然后林廷安就只能做出毕恭毕敬,深有悔意的样子谨听教诲。 “真的,真的,为了不听他叨叨我默写也得一次过。”林廷安发狠地跟杜暄抱怨,“太特么可怕了,他为什么天天往高二年级组跑?” 杜暄指指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三个礼拜我们就高考了,他不往你们年级跑往哪儿跑?你们现在是准高三。” 林廷安惊恐地说:“他不会高三一年都蹲在年级组吧?” 杜暄忍着笑说:“这可难说了,毕竟你当初在领操台上豪言壮语已经说出去了,他总会要特别关注你一下。再说,你要真是考好了,那可是一大宣传亮点,体特生里学习最好的,优秀生里体育最好的,多拽!” 林廷安一头磕在桌子上:“我的妈。” 杜暄施施然摊开花花绿绿的错题本,把电学部分的题又刷了一遍。 林廷安就算再折腾,也只是个皮点儿的学生而已,他从来没想也不敢想跟副校长闲磕牙,于是只好每天不甘不愿地又给语文增加了半小时复习的时间以应对第二天的随堂小考。这一招多少还管点儿用,有一天林廷安去办公室找许老师拿作业本时,在门口听到校长说:“哎,最近怎么没看到林廷安那小子了?”林廷安弓腰缩脖蹑手蹑脚地溜回了教室,郑子岩看他一眼,奇怪地问:“怎么了?” 林廷安趴在桌面上叹气:“全年级那么多人,怎么偏偏盯着我呢?” 郑子岩笑:“四个实验班就你一个体特生,高二之前是成绩最差的。不盯你盯谁?你要考不好,实验班百分百一本率的牌子不就毁了?” “可我现在成绩很好啊!” “这不怕你昙花一现么。”郑子岩笑嘻嘻地说,“毕竟你的黑历史太多。” 林廷安不服气地说:“走着瞧,小爷吓死你们。” 在林廷安埋头念书拼命刷题时,高三的毕业典礼开了。 其实林廷安一直没觉得杜暄“毕业”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儿,记得杜暄初中毕业时自己失魂落魄干了一堆丢人现眼的事儿,可其实那个人不过是从这个教学楼搬到那个教学楼。现在那个人高中毕业了,三个月后他会和自己隔着半个城市,但林廷安却异常踏实。不但踏实,他甚至觉得高兴,隐隐有种期盼。杜暄那个“可以在宿舍过夜”的承诺给了他无尽的想象,他总觉得那种感觉应该就很像“过日子”,他想跟杜暄过日子。 为什么会这样? 林廷安想,大概是因为彼此的确认吧,无论我在哪里,离我最近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此时,林廷安坐在教室里做一套语文卷子,窗外应景地播放着略带伤害的都市小清新风曲。悠扬的乐曲中,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廷安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他知道那是杜暄的声音,这是杜暄最后一次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会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更要感谢学校,因为学校给予了他们太多太多…… 林廷安自己知道,这个“太多”里到底都包含什么。 窗外的音乐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唱校歌的声音。平时升旗仪式上大家光张嘴不出声,一操场人也唱不出多大动静来。可今天,前奏结束后第一声就吓得一教室的人往窗外看去。 毕业典礼总是最容易感染人的,同学们侧耳听了一会儿,有人羡慕有人伤感,表情各异。许老师站在窗台边上往外看了一眼,淡淡地说:“好了,从此时开始,你们就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了。” 一瞬间,满教室人的表情就全都统一成了“惊恐”! 林廷安低头看着刚写了一半的语文卷子,强迫自己往下写。 下课的时候,林廷安飞速地冲下了操场。杜暄他们已经解散了,正三三两两地在操场上拍照留念,在校服上签名。杜暄正跟两个女同学拍照,她俩站在杜暄两遍,一起搂着杜暄的肩膀,三个人头靠着头。一个女生拍完说:“哎,终于跟男神拍了,三年圆满了。” 杜暄哈哈笑着说:“想拍早说啊。”他穿的一件雪白的衬衣已经被各种颜色的马克笔写的满满当当的,前胸后背袖子上全是字。 林廷安绕着杜暄转了一圈,啧一声:“高三全年级的名字都在上面了吧。” 杜暄摇摇头:“还有两个高一的女生。” 你别逼我啊_216 林廷安板着脸:“还挺受欢迎的哈。” 杜暄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挺好。” 林廷安哼一声:“那我签哪儿?” 杜暄:“你还要签?” “废话!我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不签?”林廷安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金色的马克笔,冲杜暄努努嘴:“你说,我签哪儿?” 依照林廷安的想法,杜暄除非把衣服翻过来,否则一定是找不到签名的地方的。这样的话,自己也就可以借题发挥一下了。谁让这小子这就毕业了,把自己甩进了高三地狱里。 杜暄说:“你来的太晚了,他们都签完了。” “那我管不着。”林廷安举着马克笔,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我要签。” 杜暄看了他两秒,笑了:“我给你留了一个地方。”他低头摘下校徽和团徽,左胸口处露出一小块空白,雪白的颜色在周围密密麻麻的各色笔迹的衬托下异常醒目。 “签吧。”杜暄说。 林廷安眼睛一热,他左手按着杜暄的胸膛,右手拿着笔在杜暄的心口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百零二章 高三的毕业典礼开完, 紧跟着就是高二年级的“高三入营仪式”,这跟初三时的入营仪式大同小异,无非是表表决心喊喊口号,重点是仪式完了以后的搬家。林廷安冲进教室,随手拎了两本跑, 郑子岩在他身后喊:“你着什么急啊?” 林廷安遥遥喊道:“抢柜子。” 高三1班教室后面的储物柜, 从窗户数第一排第三个是杜暄用过的, 林廷安一定要抢到那个柜子。 可当他推开教室门的时候, 周宸已经站在储物柜前整理东西了。林廷安冲过去:“我要这个柜子。” 周宸看他一眼,慢悠悠地放进去一本厚厚的牛津双解, 说:“凭什么, 我先占的。” “反正我要。”林廷安蛮不讲理地把手里的书塞进柜子里, “你换一个。” “不换,谁让你不早点儿来的。” 林廷安很懊恼, 早知道就应该多憋一会儿不去上厕所了。他拽着柜子门:“总之, 我要这个柜子。” “你干吗非要这个?”周宸奇怪地问, “开过光?” “开过!”林廷安肯定地点点头, 全市第十七名的人亲自给开的光, 无比灵验。 “那我更不换了。”周宸说着, 又往里面放了一本《古汉》。 林廷安简直要跳脚, 他一把抓住周宸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儿啊, 一个柜子而已。” 说话的工夫,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大家都好笑地看着这两个人打嘴架。说起来, 最近几个月这俩人都没怎么吵架了,还挺怀念的。 老妈子郑子岩忙忙叨叨地走过来,拉开两个人的手不住地劝:“怎么了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收拾个柜子都能打起来,你俩这也太有出息了吧。” 周宸:“我都收拾完了他非要抢我的柜子,凭什么啊,跑第一个很了不起吗?” “这他妈跟跑步有什么关系? “那你抢我柜子干什么!” 周围的同学爆发出一阵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很好的周宸碰上林廷安智商就下降,而向来宽容洒脱的林廷安看见周宸就小肚鸡肠碎嘴得不行。班里曾经一度开玩笑地说他俩是“相爱相杀”,结果林廷安差点儿把桌子掀了,而周宸一脸要呕吐的样子活像妊娠反应。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基本也算一班的一景。 郑子岩头疼地说:“哎,林廷安你抢人家柜子干什么,要不你用这个吧,我刚擦干净的。” “不!” 郑子岩扭头跟周宸说:“要不你让给他吧,你的东西我帮你收。” “不!” “神经病啊你俩。”郑子岩忍不住大喊,围观的笑得更开心了。 林廷安吸口气镇定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儿不讲理,于是挤出一点儿难看的笑容说:“周宸,咱俩换一下吧。我……我……我幸运数字是3,我喜欢这个柜子。那个,你的东西我帮你搬,放学我请你吃冰棍。” 这个理由虽然有点儿娘炮,但好歹算一个,当着半个班同学的面,周宸觉得自己的面子也找回来了。于是松开了手,让林廷安搬东西。 林廷安一边搬一边想,这他妈就叫做“忍辱负重”。 整理完柜子,林廷安站在杜暄奋斗了一年的教室里,感觉自己吸收了宇宙能量一样精力充沛信心满满。教室前黑板上,上一届毕业生写了满满一黑板的赠言,林廷安悄悄摸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凑到黑板仔细地看。 毕业赠语无非就是鼓励和劝诫,上一届高三一班的同学每人都写了两笔,黑板正中央画着一架巨大的飞机,直冲蓝天,机身上写着“加油高三一班”。飞机周围是蓝天白云和彩虹的装饰,还有飘飞着各色的彩带,黑板的右下角画着一个领奖台,一个咧嘴大笑的三头身的卡通小人穿着黄色的运动服站在最高层傻乎乎地笑着,旁边写着“勇争第一”。 非常常见的宣传画,飞机、帆船、跑道、领奖台……这些似乎是板报的永恒主题,谁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林廷安瞅着那些慢慢的红了脸。他小声地嘟囔一句“又招我”。 大约是换了教室的缘故,大家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每天进出教室抬头看到的都是“高三年级1班”的牌子,走廊墙壁上倒计时365天的牌子已经准备好了,公告板上已经贴了上次月考的排名……虽然在答卷子的时候还会习惯性地写“高二1班”,但是每个人都已经不自觉地进入了“高三狗”的状态——每天都忙得汪汪直叫。 而林廷安更比别人忙,他愣是在五月底抽出一整天倒了四趟地铁坐了一个小时郊区线公交车又步行了五公里去了红螺寺。 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红螺寺里的人也不多,林廷安实在没钱买888元的“高香”,就凑合买了一把66元的,六六大顺嘛。 他无比虔诚地在佛前跪下去,把香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磕下去。 “求保佑杜暄得偿所愿。”林廷安认认真真地说。 磕完头,走出大殿时,庭院里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的玉兰树上传来欢快的鸟鸣,林廷安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兆头。 树下,一个中年妇女笑着问:“你一个小孩来求什么?” 林廷安愣了一下。 你别逼我啊_217 那人说:“红螺寺求送子最灵了。” 林廷安:“……” 在一片忙乱中,六月五号转眼即至。 这一天学校只上半天课,所有教室都需要彻底地大扫除,桌椅按照五行六座标准码放,三点以后整个教学楼就要封楼,这里在未来的两天将是高考的战场。本校负责监考的老师一脸紧张地去开考务会,留下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教室打扫卫生。 杜暄一周前拿到了他的准考证,非常运气地分在了三中本校考。虽然不知道他会在哪个教室考试,但是林廷安还是特别用心地打扫教室,把每张桌子的桌面都擦得锃亮,地面上纤尘不染,桌椅横排竖列,整整齐齐。 等一切都收拾完,林廷安看着教学楼大门贴上封条,他背着书包长长地喘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特别紧张。他摸出手机给杜暄打电话,杜暄那边有点儿嘈杂。 “你没在家?”林廷安问。 “嗯。”杜暄说,“我爸爸约我出来喝茶,说是怕我紧张。” “你紧张吗?” “还行吧,”杜暄说,“在家里也没事儿,出来走走也好。” “你明天怎么去学校?” “我妈约了车。” 林廷安说,“提前一点儿,万一堵车呢。” 杜暄说,“我知道了。其实我爸爸要在学校门口给我定个宾馆,不过我住不惯,还是想回家住着舒服,也就没同意。” 林廷安迟疑了一会儿:“你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去?” 杜暄:“吃完晚饭吧,你要来我家吗?” “不不,我就是顺口问问,我妈还让我早点儿回家吃饭呢。”林廷安违心地说。他实在不想让杜暄紧张,考前的一个晚上,他应该踏踏实实地早点儿睡。 杜暄轻轻笑了一下:“我会考好的,放心吧。” 林廷安轻轻亲了一下话筒。 第二天,杜暄走出家门时看到了满眼的蓝天白云。周曼提前定了一辆车送杜暄,一路上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杜暄说:“妈,您别担心,我能考好。” “小暄……”周曼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么多年,妈妈也知道你很苦,最后一场了,好好考。” 杜暄看着车窗外点点头。 周曼说:“别有心理负担,认真答题就行,我相信你。” 杜暄看着车窗外,轻轻说:“我会考好的。” 快到学校时,杜暄忽然说:“妈,我要是真的没考好,您会原谅我吗?” 开车的司机冲着窗外“呸呸呸”吐了好几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别乱说话,一定能考好!” 杜暄笑着:“谢谢,借您吉言。” 周曼也乐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尽力就行。” 杜暄看着周曼认真地说:“如果我真的考上了北大,希望您能原谅我一件事。” 周曼皱皱眉,露出疑惑的神色。 杜暄笑着说:“先打个预防针,以后再说吧,万一哪天我又惹您不高兴了呢。” 周曼刚想追问两句,车子就已经停在了距离学校几十米的地方,杜暄拉开车门就看到校门口鲜艳的横幅——高考三中考点! 高考! 杜暄看到了满眼的考生和家长,或信心满满,或紧张亢奋,也看到了沿街的警车和救护车,仿佛宣告着这场考试意义重大。更有校门口一字排开的大展板,上面写着“沉着冷静 细心从容”,还有的写着“金榜题名勇创佳绩”,老师们全都带着最温和的笑容,在校门口耐心回答每一个考生的问题。校园围栏上绑着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终于,终于到这一天了! 周曼结了车钱,轻轻推推儿子说:“走吧。” 杜暄慢慢走到校门口,执勤的老师看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杜暄,主场作战要加油啊。” 杜暄点点头,用力握握拳。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大喊:“杜暄。” 杜暄骤然笑了起来,他转过身看到满头汗的林廷安挤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我肯定要来送考啊。”林廷安理所当然地说,然后恭恭敬敬地跟周曼问好。 周曼笑着说:“谢谢你来给小暄加油。” 林廷安认真地问:“笔带了几支?铅笔削了没?手机你没带吧?准考证呢……” 杜暄好笑地说:“你这操心的啊,我可能不带齐东西吗?” “嗯……断句记得用签字笔描一遍,写作文时算好时间,要提前涂机读卡。” 杜暄无可奈何地又一次捂住林廷安的嘴:“我本来不紧张的,你再絮叨两句我可以直接去医务室了。” “可别!”林廷安赶忙摆摆手,同时死死地抿住嘴示意“我闭嘴。” 杜暄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张开双臂说:“给一个祝福的拥抱吧。” 学校门口有一堆人在拥抱,老师抱学生,爸爸抱闺女,妈妈抱儿子,自然也不缺一个帅哥抱男朋友。于是林廷安立刻张开手臂扑过去,一把把杜暄搂进怀里,箍得死紧。 杜暄把下颌放在林廷安肩窝里,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林廷安一路骑着自行车来的,T恤衫都是潮乎乎的,散发着汗水的味道,那是林廷安特有的味道。杜暄不动声色地深深吸口气,然后搂紧他。 你别逼我啊_218 “小安。” “嗯?” “我要进去了。” “嗯,别紧张。” “噗嗤……”杜暄笑了,“看别人考试都紧张成这样,明年你高考怎么办啊。” “小爷我这辈子就考试没紧张过。” “小安。” “嗯?” “我……会考好的。” “嗯,”林廷安点点头,却又忽然叫起来,“哎呀,几点了几点了,你赶紧进去,还得先去趟厕所呢。” 杜暄慢慢地松开手站直,他轻轻拍了林廷安一下说:“行了,别紧张,我就算迟到半小时进去也能考上。” “别吹了,快走快走,”林廷安推了杜暄一把,“赶紧的,你这包就别拿进去了,还得存包浪费时间我帮你拿着吧……哎,要不你还是拿着吧,进去还能看两眼……哎算了,语文有什么好看的……哎我操不对,可以看看默写,杜暄你……” “行了你闭嘴吧。”杜暄被他说乐了,把肩膀上书包摘下来,掏出透明笔袋,然后把书包丢给林廷安,说:“我进去了。” 他转身对周曼说:“妈您去上班吧,我没问题的。” 周曼走过去抱了杜暄一下:“加油小暄。” 杜暄挥挥手走进了校门。这道门他走了整整六年,但是今天迈过去时,心里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很振奋,也很自信,他甚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感。他渴望这场考试,就如同他长久以来渴望有一个人能真正的陪伴着他。这种渴望源自于对温暖的渴求,也源自于对未来的期许。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三中是一切的开始,包括自己的爱情和未来。 杜暄走进大门,走过熟悉的花园和藤萝架,走过自己亲手布置的校园展板,走过还挂着自己书法作品的文化墙。走进考场坐下,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头脑里一片清明。 他轻声说:“小安,放心。” 考场外,林廷安认真地跟周曼说:“阿姨,您放心去上班吧,中午我来接杜暄。” 周曼说:“没关系,我请好假了。” 林廷安:“杜暄说您请假特别难又要扣钱,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都安排好了。中午我来接杜暄,然后去我家休息,骑个共享单车十分钟就能到。我妈妈昨天已经单独做好了菜,也炖了汤,我提前把菜热了,等杜暄到家直接就可以吃午饭。吃完饭最多十二点一刻,杜暄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午觉,然后下午来考试。可如果他回家的话,就算打车路上也要四十分钟,太浪费时间了。” 周曼犹豫了一下。 林廷安再接再厉:“这样您也不用请假了,也不用担心路上堵车什么的。” 周曼看看林廷安:“太麻烦你了。” 林廷安:“这有什么可麻烦的,阿姨您也太客气了。” 周曼到底还是被说动了,她看着在自己跟前条分缕析阐明利害的林廷安,不由得感慨。这个孩子,在自己眼里一直是调皮捣蛋自由散漫的,学习成绩恨不得年级倒数,是个典型的熊孩子。可没想到,这一转眼也如此稳重细心了。 他们都长大了,真好。 林廷安目送周曼离开,自己又在校门口待了一会儿,门口的家长渐渐散去,他才骑车回了家。十一一刻时,他把饭菜放进了微波炉,然后骑着车子又回到了三中门口。仗着自己脸熟,嬉皮笑脸地愣是挤到了传达室门口,成了距离考场最近的一个人。 十一点四十,杜暄一脸轻松地走出了考场。 “这里这里,杜暄。”林廷安挥着手臂大喊。 杜暄惊讶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走走走,”林廷安拽着杜暄挤出人群,“我已经跟阿姨说好了,今明两天你中午去我家休息。我妈妈昨天就特地给你做好了饭菜,我已经热上了,回家就能吃,吃完你就睡午觉去。” 杜暄:“我妈同意了?” “当然了。”林廷安得意地说,“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他走到路边,打开一辆自行车锁,拍拍后架子说:“来吧,我带你。” “你哪儿来的车?” “找郑子岩借的,摩拜没法带人。”林廷安跨上车座,说,“你省省力气下午考数学吧,啧,数学渣渣……我骑车带你。” 杜暄不客气地坐上去,搂住他的腰:“驾!” “走喽,回家!”林廷安用力一蹬,车子轻快地滑了出去,在车流中自如穿梭。 杜暄动了动手指,在林廷安腰间抓了一把,手掌下是紧实温热的肌肉。林廷安笑着扭了一下,车子划出一道离奇的曲线。 “别闹!”林廷安大喊。 杜暄哈哈笑起来。 饭菜是马静专门做好的,量不多但很丰富精细,杜暄吃的心满意足。 林廷安把人从桌子边拖起来:“去睡午觉去。” 杜暄懒洋洋地说:“我还想看会儿错题本呢。” “看屁,睡觉去。”林廷安不由分说地把人推进卧室,“就凭你的数学思维能力,看不看就那么回事,睡觉!” “啧啧,小瞧我。”杜暄一边说着,一边脱了衣服套上林廷安的大睡衣。 “哎,我觉得我有很久没睡你的床了。”杜暄钻进薄被里,舒舒服服地翻个身。 林廷安忙着给手机上闹钟,想想不踏实又把床头柜上的座钟拿过来上了个铃。 杜暄拍拍枕头:“陪我睡。” 林廷安摇头:“万一睡着了怎么办,我得醒着。” “你都上了两个闹钟了,还不放心?” 你别逼我啊_219 “万一两个都坏了呢?”林廷安认真地说,“你睡,我帮你看着时间。” 杜暄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把林廷安拽倒在床上。他眨眨眼睛,说:“陪我睡觉吧,安少?” 那一声“安少”叫的低沉婉转,带着一点儿粘糊糊的鼻音。林廷安瞬间就失魂落魄地躺了下去,任由杜暄把自己抱紧,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林廷安侧头看看杜暄闭上的眼睛,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 杜暄的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紧了紧手臂,更紧密地贴上林廷安。 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六月刺眼的阳光,小小的卧室里静谧舒爽,杜暄觉得特别踏实又特别放松。几乎是瞬间,嚷着要看数学题的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 杜暄停了笔,拉上笔袋的瞬间,他并忽然懂了庖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善刀而藏之”是种什么感觉。 他走出考场, 六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校门口的家长群里忽热爆发出一阵掌声。鲜花如潮, 彩旗翻飞,杜暄眼里翻出一阵热意。他并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急急忙忙奔出校门, 也不像有的同学, 一边走一边顺手就把英语单词本扔进了楼道里的垃圾桶。 他背着书包, 顺着小路穿过种满了海棠的花园,绕过爬了密密的爬山虎的影壁墙, 顺着校园文化墙走到了初中楼。站在三楼, 他可以看到整个操场, 三年前, 他在这里看着那个人穿着炫目的跑鞋一次次飞过棕红色的跑道。拐角处的公告榜上曾经铺天盖地全是他的照片, 林廷安说他的“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可是后来, 他每个月都跑上来抱怨照片越来越少。沿着楼梯下来, 穿过实验楼就是综合楼,综合楼一层的琴房曾经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在那里他捡到过一个蹭听独奏会的瘦高的小帅哥。他还记得当自己转过头去, 林廷安那躲闪不及尴尬的表情。 走过琴房,拐一个弯儿就是图书馆,在最里面的书架后面有个很小的角落和一个不大的窗户,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小天井里的纤细的竹子。他最喜欢这个角落,林廷安每周三、五上午最后一节都是体育课,下了课会第一时间冲到图书馆帮他占这个位置,而自己会去食堂帮他打饭。图书馆门口的海报还是五月读书月的宣传图,那图上的文字是自己写的,大概也算是为母校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记得那天学生会求到他,说了无数的“对不起叨扰你复习”,其实自己并不在意,复习到那个阶段,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不过林廷安很不高兴,给学生会副会长甩了极难看的脸色……嗯,学生会副会长是高二的女生,据说还暗恋过林廷安。杜暄看着海报忍不住笑,他想起那天林廷安帮他墨墨时先蹭了一手,然后蹭了一脸,最后毁了一件T恤衫。 从图书馆出来,横穿过整个操场,空空荡荡的,偶尔有老师匆匆走过,杜暄站住脚恭恭敬敬地说“老师好”。操场的跑道有些旧了,踩上去觉得有些过软,林廷安不止一次地抱怨这个跑道简直“垃圾”,在这种跑道上训练就是“毁人不倦”。可就是这么一路“毁”着,这小子拿了“十省市联赛”的金银铜牌,市区级比赛的奖牌能有一箱子。杜暄把书包扔在地上,在已经发灰的起跑线上蹲下身子,他牢牢地盯着一百米外的终点线,骤然发力一路飞奔,到终点时喘得厉害。 林廷安站在终点线旁边,啧啧叹气:“从起跑到加速,从中段到冲刺,没有一个环节是正确的,杜暄你这个渣渣。” 杜暄翻个白眼:“100米你从来没赢过我。” “废话!我就跟你跑过那么一次一百米,后来你就不跑了。” 杜暄笑弯了眼睛:“赢不了干吗还跑。” “‘死要赢’,有本事咱们现在比一趟。” “不。”杜暄坚决摇头,“我要你永远记得,你100米从来没赢过我。” 林廷安翻个白眼:“幼稚。”然后,他掏出手机,冲杜暄挤挤眼:“来一张?” 杜暄一把抱住林廷安的肩膀,两个人头靠头,拿教学楼做背景,迎着夕阳拍了一张合照,两张一样青春飞扬的笑脸,一样坚定的目光。 杜暄看看屏幕,满意地点头:“帅!” 林廷安:“我也觉得帅!” 杜暄笑着指向操场的另一头:“帅哥,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 林廷安掐着杜暄的脖子晃了几下,还是怂怂地去把书包捡了回来。 “陪我走走吧,我的六年青春啊。”杜暄把手揣在裤兜里慢慢悠悠地溜达着。 林廷安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杜暄的书包,乖乖地跟在后面,嘴上却不屑地嘲讽:“理科生都是‘左手安培定则,右手螺旋定则’,文科生才‘左手年华如歌,右手岁月似酒’,杜暄你行不行啊我牙都掉了。” 杜暄转个身,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看着林廷安说:“怎么,受不了了?” 太阳已经渐渐偏西,所有的阳光全都凝在杜暄的眼睛里了,林廷安清清嗓子,脸上开始泛红,他嘟囔着:“哼,自己追的男朋友,哭着也要爱到底。” 杜暄猛地停住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廷安摸摸鼻子,脸上更红了:“哼,这个时候你耳朵最贼了……哪,我说‘我爱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杜暄轻声说,“但是没听你说过。”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被西斜的太阳染得一片金红,两个人都被笼了一层淡淡的,毛茸茸的金边儿。林廷安看着杜暄,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杜暄,我真的,爱你。”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综合楼还是活动室?” “哪个近?” “实验楼的男厕所最近。” 林廷安拔脚就跑,杜暄紧追着就冲了过去,空荡荡的实验楼里满是两人奔跑的脚步声。男厕所里,杜暄按住林廷安,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窗台突出来的棱角硌疼了林廷安,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杜暄把人搂过来,转个身自己靠在窗台上,把人按在怀里。林廷安顺着杜暄的腰线摸索着,双手搂住对方的腰,把手掌挤进杜暄腰和窗台之间垫着,唇却牢牢地黏在对方的唇上。 窗外的天色急速转黑,杜暄轻声问:“回家吗?” 林廷安摇摇头。 “那也不能总在厕所待着啊,”杜暄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手上抱得更紧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廷安从杜暄的脖颈处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想毕业。” “很快了,你再坚持一年……”杜暄揉揉林廷安的后脖子,说,“我先给你探探道儿,等我把大学周边都摸熟了,你也就来了。” 林廷安站直身子:“北航啊——其实我初中时还豪言壮语地说要去飞机设计,后来才知道,那个专业都是学霸里的学霸也就放弃了。谁知道……” “谁让你找了个学霸当男朋友,想退货都晚了。” “不能退。”林廷安扒拉开杜暄的领口,在他锁骨上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退了……再也找不到了。” 两个人贼头鼠脑地从综合楼出来,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小门还开着,传达室值班的老师惊讶地说:“杜暄你怎么还没走呢?林廷安你干什么呢?” 杜暄晃晃手机:“拍点儿照片做个纪念,六年呢。” “欢迎随时回来。”老师挥手跟杜暄告别,杜暄扭头看看渐渐隐在暮色里的教学楼,转身离开了。林廷安默默地跟着他,两个人也没有个目的,就是东拉西扯地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直到街灯亮起来。 “我送你回去。”杜暄说,“后边的一个月,我可以经常送你回家。” 林廷安:“算了,你去学个车本吧,早晚得学。” 杜暄摇摇头:“我下周要上班了,我在慧思找了个助教的活儿。” 你别逼我啊_220 林廷安奇怪地问:“干吗那么着急打工?多歇两天多好,你这么累。”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挣点儿钱暑假带你出去浪。”杜暄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能考进班级前十名,咱们就去海边,浪呀浪,浪花朵朵翻。” “要是考不进呢?”林廷安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就郊区三日游。”杜暄扒拉扒拉林廷安的脑袋,“从现在开始,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盯着你好好念书。” “拼了!”林廷安用力挥一下拳头。 杜暄说到做到,头一个星期每天在家把高三的所有的笔记整理一下,下午四点出门,到学校正好五点,接上放学的林廷安去慧思的自习室写一个半小时作业,杜暄的工作就是答疑。如果没什么可问的,杜暄就会拿出一本四六级单词本来背单词,林廷安看见那本厚厚的书的封面就烦,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了,拿出来一张大白纸给它包了个书皮,眼不见心不烦。 林廷安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七点多了,马静心疼儿子那么晚才吃晚饭,说:“放了学就回家嘛,干什么非要去自习室待着?” 林廷安扒拉着碗里的饭,说:“杜暄给我答疑呢。” 马静盛汤的手顿了一下:“杜暄?” “嗯。”林廷安夹了一筷子排骨,说,“这不快期末了吗,他嫌弃我是个学渣。” “他每天都去给你讲题?”马静对林廷安说“嫌弃”这个词时的口吻有点儿介意,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 “对。”林廷安承认得很干脆。 马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廷安,又看了看埋头啃排骨的林毅,最后婉转地说:“小暄刚高考完,你也让人家休息休息,别天天去麻烦他。” “没事儿,反正他也在自习室背四六级单词。” “我的意思是……”马静顿了顿,“你总跟杜暄一起,那个……” 林廷安停下手里的筷子,镇定自若地看着妈妈。 饭桌上出现了一阵尴尬的寂静,后知后觉的林毅从饭碗里抬起头:“怎么了?吃饭啊。” 林廷安接过马静手里的汤碗,淡淡地说:“我习惯他给我讲题,别人讲的我听不懂。” 林毅说:“这不挺好的吗,就是太麻烦人家小暄了……麻烦了这么多年,得感谢人家一下。” 马静瞪了丈夫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廷安就抢了一句:“杜暄说如果我期末考进班级前十,我们就出去旅游,行吗爸爸。” “不行!”马静立刻说。 林毅抬头看了一眼妻子:“这有什么不行的?高三前放松一下,充充电也挺好。再说小安也不小了,再有三个月就十八了吧?小暄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男孩子不要管得太严,该放就放,锻炼锻炼嘛。爸爸支持你。” 马静特别想把整个汤盆都扣在老公的脑袋上。 林廷安:“谢谢爸爸,妈,那您也同意吗?” 马静咣当一声把汤勺扔进汤盘里,沉着脸说:“吃饭。” 林廷安低头吃饭,悄悄地把满手的冷汗蹭在裤子上。他从碗沿上悄悄地看了看妈妈的脸色,反倒放下心来,早晚有这么一天,让妈妈有点儿准备总比晴天霹雳得好,林廷安乐观地想。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出成绩。 头天晚上,林廷安就上蹦下跳地折腾,抱着手机给杜暄发了无数的微信,核心话题只有一个——我紧张。 杜暄: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林廷安:当然紧张了,你的成绩关乎我将来要考哪里啊。 杜暄:当然是北航了,你还想偷懒吗? 林廷安:一准儿能考上北医?那可是北大啊,去年临床医学录取线672呢! 杜暄:我知道。 林廷安揪着头发满屋子转悠了一圈,愁得都要长皱纹了:你觉得能上670吗? 杜暄:差不多吧。 林廷安对着屏幕咆哮:“什么叫‘差不多’!” 马静终于忍不了儿子的抽风行为,低喝一声:“林廷安,你闭嘴。” 林廷安委委屈屈地说:“妈,明天杜暄出分,我紧张。” 马静听见“杜暄”两个字就头疼,偏偏最近林廷安跟中邪一样,每天回家就是“杜暄长杜暄短”,频率之高就连林毅都说:“小安,你先让杜暄好好休息休息再说。” 林廷安看看妈妈的脸色,适可而止地闭上了嘴,有时候过犹不及,在与妈妈斗智斗勇这个领域,林廷安经验丰富得爆表。 林廷安给杜暄打电话,绝对禁止杜暄查分,他说:“我必须是第一个知道你成绩的,明天我来查分。” 杜暄:“别闹了,你上课呢,这么查?一会儿再把手机给没收了。” “不行,必须我来,我一定要当第一个知道你成绩的。” “我第一个告诉你行不行?” “不行。”林廷安虎着脸说,“你答应我,不准自己查,我要查,我查完了告诉你。” 杜暄举手投降:“好好好,怎么都好,你愿意查就查。” 林廷安坐立难安地等到第二天中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来的一瞬间他就按下了手机,查分网站意料之中的拥堵。林廷安定定神,又刷新了一遍,又刷新了一遍。 一分钟之后,页面闪了闪,居然进去了。 林廷安往那个长方形的文字框里输入杜暄的准考证号码时手都在抖,偏偏那串数字似乎长得要命。 刷新 空白页面 再刷新 你别逼我啊_221 空白页面 再刷新 …… 屏幕慢慢打开,文字一行一行地从屏幕里挤出来。林廷安闭闭眼睛,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盯住屏幕。 语文138、英语144、数学132、理综282,总分696. 林廷安“啪”地一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整个人爬上去。他脑子里轰隆隆乱响,感觉几乎要窒息,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几乎感觉不到疼。 做梦吧,还没醒吧。 林廷安抬起头,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几乎没有人,风从窗户吹进来,有些燥热。林廷安小心地翻开手机,仿佛地下压着一个一蹦三尺高的蚂蚱。 总分:696 林廷安不知道696分能不能拿到全市的状元,但是他知道,拿着这个成绩,放眼全中国没有杜暄不能报的大学! 北医?北医临床医学?哈!八年本博连读还差不多! 林廷安又趴在桌面上,心跳得飞快,眼泪却慢慢地流了下来。 也许,全世界只有他知道,杜暄为这个成绩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想想他的六年中学和自己不知道六年小学,林廷安只觉得心疼。 手机嗡嗡地震了一下,林廷安揉揉眼睛打开手机,杜暄发来微信:到底多少分?我觉得考得还行,应该没多差吧,你快告诉我啊。 林廷安把查分页面截了张屏发给杜暄 杜暄沉默半天之后才回了一个“操”字。 林廷安:操! 杜暄:操! 林廷安:牛逼! 杜暄: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牛逼! 林廷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操!太牛逼了! 杜暄:除了这个,再说点儿好听的。 林廷安:我男朋友最牛逼! 杜暄发过来一串“哈哈哈”。 林廷安收起手机站起身的一瞬间有点儿晕眩,他摇摇晃晃地走下楼,走过操场时看到教学处的老师满脸激动地拿着一张单子风一样地卷进了教学校长办公室。他知道,那张单子上一定记录了一个三中从来没有过的高考成绩,那个成绩的创造者,是自己的男朋友。 第一百零四章 周曼坐在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杜暄的高考成绩。虽然杜暄已经告诉她了, 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又亲自查了一遍方肯罢休。 696! 周曼还来不及品味涌上心头的巨大惊喜。眼泪就滚了下来。她, 从来都衣着得体、举止优雅、行事稳重的周曼, 在办公室失声痛哭, 妆花了一脸。 员工们纷纷进来询问, 每个人看到屏幕上的数字时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一时之间称赞声、道贺声不绝于耳。有人扶着周曼的肩膀说:“曼姐你哭什么啊, 多了不起啊, 这得是状元了吧?” 也有人说:“周经理, 这是天大的喜事, 你得请客。” 更有人说:“哎呦, 这分!我做梦都不敢往那儿想呢。” 在一片人声嘈杂中,周曼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 这比她拿下第一个百万元大单, 凭自己的业绩升上经理,靠自己一个人熬过离婚、带着儿子度过高三更让她骄傲。 杜暄, 她的儿子,竟然达到了她从来没有奢望过的高度! 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总经理也特地下楼来向她表示祝贺, 代表公司给她包了5000元红包。 总经理说:“这点儿钱算是鼓励孩子的,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旁边的小姑娘接话说:“那肯定的啊, 啧,高考这种事,想起来都是噩梦。” 另一个说:“曼姐,回家好好奖励奖励儿子,这得付出多少才能学成这样?我家那个儍儿子,花钱一门灵,给他报了五个辅导班还年级倒数呢。” …… 周曼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她拿起手机给杜暄打电话,可那头是占线的声音。 也对,现在肯定是各种祝贺的电话纷至沓来。周曼耐着性子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再拨依然占线。周曼给杜暄发了一条微信,说下了班以后要带儿子出去好好吃一顿。微信刚发出去她又给撤回了,想了想重写: 小暄祝贺你,妈妈下午早点儿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庆祝庆祝。 一会儿,杜暄回复了一个笑脸过来:谢谢妈妈,太好了。 周曼看着屏幕,心里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不知怎么,她品出了一种恭恭敬敬但是冷漠梳理的味道,甚至能从“太好了”三个字中看出不甘不愿来。周曼回到家时屋子里空荡荡的,冰冷,她看了看手机,杜暄并没有给她任何消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总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杜暄的房门关着,她推开门进去,房间一如既往的整洁。她这才发觉,自从高考完她其实一直不知道杜暄在干什么,只知道他每天都七八点钟才回来。她以为杜暄只是考完放松,跟朋友们出去玩了,可现在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周曼坐在杜暄床上,目光落在那架银色的飞机上,机头旁边立着一枚金牌,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在她的印象里,杜暄每天就是坐在这里不停地做题,如今那个身影不在了,她竟然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她给杜暄打电话,一连五六个之后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杜暄笑得直咳嗽的声音,还有一个笑声很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周曼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从来没听到杜暄在自己跟前笑得那么开心过。她轻声问,“你在哪里?” “跟朋友在外面。” 这是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杜暄等于什么都没说。 “跟谁?”周曼追问一句。 你别逼我啊_222 杜暄顿了一下,旁边的声音也静了下来,他说:“今天出分,大家挺高兴的就出来聚了聚,我一会儿就回家吃饭。大概……六点半吧。” 周曼有点儿苦涩,杜暄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看一眼钟,这才四点半。 周曼挂了电话,起身去超市买菜。超市的生鲜部里人很多,转了两圈却想不起来杜暄喜欢吃什么。在她的印象里,杜暄小时候喜欢吃海鲜,初三以后自己的工作和应酬越来越多,家里就不怎么开火了,杜暄点什么外卖她也没注意。周曼转到水产部,买了点儿新鲜的大虾和海蟹。 六点半,四菜一汤上了桌,杜暄准时推门进来,没有晚,却也没有早一分钟。 杜暄很平静,甚至有点儿疲惫,是那种狂欢之后的疲惫。周曼很想问,你跟谁去庆祝了?玩的开心吗?是不是已经累了,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的成功? 杜暄掰开一个螃蟹,笑着说:“谢谢妈。” 周曼摇摇头:“不用谢。” 饭桌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安静,周曼很想称赞儿子,更想扑过去拥抱他,像很多年以前那样亲亲他的额头。可是,太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他了,周曼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很难开口。 “小暄,”周曼强迫自己说,“妈妈真的为你高兴,你太棒了。” 杜暄笑笑:“有点儿可惜,距离状元还差六分,我应该是全市第二。” “不不不,”周曼骤然红了眼睛,“你不用考状元,你现在已经非常棒了,我从来没敢想你能考成这样。” 杜暄停下剥螃蟹的手,带着点儿惊愕的神色:“妈?” 周曼垂下眼睛,艰难地说:“妈妈……以前对你太严了,是吗?” 杜暄的目光闪了闪,含蓄地说:“还可以吧,高中时还是挺宽松的。” 周曼:“其实,妈妈只是想让……” 杜暄打断周曼的话,笑着说:“其实我都懂,我今天能考成这样我挺感谢您的,真的。” 周曼闭了嘴,杜暄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总结发言,感谢完该感谢的。一句“谢谢”就能让自己跟过去干干净净地画一个句号。 周曼的心头忽然一阵茫然。 这就……这就结束了? 六年,不,十二年的努力与经营,无数次地呵斥和逼迫,无数次地托关系、走门路,心心念念就是杜暄能考一个好大学。周曼觉得央财就很好,离家近,专业好,牌子硬,将来就业不发愁。而杜暄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要考北医,虽然“北大”两个字听起来总有那么点儿一厢情愿的意思。 可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然后呢…… 杜暄会离开家,一个星期只回来一两天,不,恐怕他恨不得天天住在学校里不回家。然后他会交一个女朋友,一起读研究生,读博士。在校园里度过将近十年的光阴之后他会出国,学成之后或者回来,或者移民…… 那我呢? 在十八年的努力之后,在把儿子一步步逼到如今的这个高度之后,周曼忽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杜暄低头剔螃蟹,其实他并不饿,刚刚在半影,丁大哥做了非常好吃的三明治,林廷安大喊大叫,对每一个来买糕点的人说:“我朋友考了696分”。杜暄觉得这实在有点儿丢人,可是林廷安一本正经地管丁子木要大红纸说要写个喜报贴在半影门口。 杜暄拼命捂住林廷安的嘴,虽然他自己也开心得想要大叫。丁子木从柜台后面拿了一面小黑板,写了“老板的弟弟高考696分,今天全店八折”,然后把黑板立在了店门口。杜暄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店门口充当吉祥物招来不少小姑娘转悠。 闹得太开心了,杜暄和林廷安互相抹了对方一脸的奶油,两个人去卫生间洗脸时基本没用自来水。 可是,激动得怦怦乱跳的心在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就静了下来。对着这一桌子的菜,杜暄很想像林廷安对马静那样,跟妈妈嬉皮笑脸嫌这个太咸那个太淡但却把每一个盘子都舔干净,也想像孙睿那样,拿着637的成绩在父母面前把自己夸成文曲星下凡然后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你儿子牛吧?上哪儿找这么牛的儿子?” 但是,他竟然做不到! 杜暄悲哀地想,我为什么做不到? 拿着全市第二名的成绩,杜暄忽然忙了起来。 三中历史性地出了一个榜眼,从校长到班主任,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出分的当天下午校门口的LED宣传屏就用大红底色滚动播出这个喜讯,硕大的金色字体,背景是炸开的五颜六色的烟火,要多土有多土。杜暄站在校门口,捂着脸说:“瞎了瞎了”。 学校给杜暄安排了一场学习经验交流会,这个业务他非常熟练,站在那里不用备稿就能滔滔不绝说一个多小时。但是这次顶着一个“榜眼”的名头,不好意思太糊弄事儿,杜暄认认真真地备了稿子做了幻灯片。 杜暄写稿子的时候林廷安在一边做数学作业,他问:“真的管用吗?” “没用。”杜暄干脆地说,“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学习习惯不同,我的方法你不一定适用,所以这个东西……基本没用。” “也不一定吧,万一有人跟你思维方式学习习惯差不多呢?”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用了。”杜暄笑一笑,“有我这个脑子和学习习惯,还用得着听别人的学习经验?” 林廷安顿了顿,不得不承认杜暄说的有道理,但是听起来却让人非常搓火,很想揍他。 学习经验交流会非常成功,杜暄的成绩在三中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加上他以前的种种事迹,这种效应更是呈几何级数激增。其实就像林廷安说的,就算没有之前的辉煌成绩加持,光凭杜暄这张脸也能造成轰动效应。这话杜暄听了很受用,心满意足之下让林廷安按在床上爽了一把。 那天晚上,杜暄躺在床上,闻到枕头上有若隐若无的一点儿林廷安的味道。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半夜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来查资料。本着一个学霸的科研精神,一个未来医务工作者的严谨精神,杜暄甚至爬到知网上去搜索了一下肛肠科的相关内容。直到后半夜,他面红耳赤但又心怀抵触地关了一堆图片,觉得实在有点儿别扭,但是闭上眼睛想想,把那些图片里的男人面孔换成林廷安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于是接受度立刻“UP UP”地飚上去了。 杜暄抱着被子翻个身,九月底林廷安就18岁了呢。 自从分数出来,杜暄每天要接无数的电话,大多数是同学的祝贺,也有很多名校的邀请,拒绝得多了,杜暄索性关了手机,申请了一个新号码,借用林廷安的旧手机登了微信,只用微信联络。林廷安笑话他,还没怎么着呢就双手机办公了,看着还挺有总裁范儿。 杜暄淡淡地说:“别担心,以后每天把两部手机都交给你检查。” “检……检查什么?” “检查有没有不该出现的聊天内容啊,照片啊,消费记录啊什么的。” 林廷安涨红了脸,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滚。” 杜暄说:“这可是你的权利,你得好好珍惜。” 林廷安蹦起来去敲杜暄的头,杜暄捂着脑袋说:“别敲别敲,敲傻了谁给你讲题?” 林廷安坐下来,转着手里的笔问:“你明天报志愿吧?” 杜暄点点头。 “阿姨同意了吗?” 你别逼我啊_223 “我没问她,她也没说什么,估计是知道说了也没用吧。” 林廷安:“阿姨会不会很生气?” 杜暄:“倒也没有……自从离婚后,我觉得她比以前好很多了。” 林廷安想了想就:“你还是跟阿姨说一声吧,要不然她该难过了。” 杜暄诧异地瞟了林廷安一眼。 林廷安翻个白眼:“干吗,我说的不对吗?” 杜暄揉揉他的脑袋:“说得挺对的,是应该跟她说一声。” 这天晚上,杜暄在吃饭时对周曼说:“今天该填志愿了。” 周曼的手顿了顿,夹了一筷子菜,说:“嗯。” “我的成绩可以报北医的本博连读,要八年。” 周曼说:“我建议你报个七年的本硕连读,然后出国读博士,也就比国内多给一两年吧。” 杜暄拿筷子的手定在了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曼。 周曼说:“我问了一下,去三甲大医院应聘的话,国产的博士不如留洋的博士硬气,反正都得读博,不如出去读。” 杜暄深深吸口气,声音都有点儿抖:“那,那我还得再考一次。” 周曼看儿子一眼:“你还怕考试?” 杜暄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摇摇头掩饰地扒拉两口饭,忽然抬头说:“妈。” “干吗?” “谢谢您。” 周曼把一块红烧鱼夹给儿子,板着脸说:“将来被病人揍,24小时连轴加班挣不着钱买不了房子娶不上媳妇你可别哭。” “不哭!我争取找个能买的起房的。” 周曼忍不住弯弯嘴角,又叹口气:“就怕你将来吃苦。” 杜暄笑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您不用搭理我。” 周曼一下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这时坐在对面跟自己逗贫嘴的那个人才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那个礼貌疏离地说“谢谢妈妈”的杜暄被留在了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林廷安抱着手机在房间里大呼小叫,整个房间里都有嗡嗡的回声。马静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宁地看着儿子紧闭着的房门。 林毅随口问道:“他喊什么呢?” 马静摇摇头, 试探着问:“你不觉得他这几天一直很兴奋吗?” 林毅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儿……估计是因为杜暄考得太好了, 他有点儿受刺激了。” 马静啧一声:“他这是受刺激吗?他这分明是替杜暄高兴……而且高兴得太过分了, 明年他自己考我都觉得不会现在这么高兴。!!。” “应该的嘛,”林毅笑呵呵地说, “他俩那么多年的哥儿们了, 关系好很正常。况且小暄考得也太好了,我都替那孩子高兴。” 马静翻了个白眼, 跟丈夫这种麻木的人说不清楚。 这时, 林廷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脸色通红, 眼睛里还放着光。 “小安,”马静叫住他,“你刚刚嚷嚷什么呢?” 林廷安:“周阿姨同意杜暄考北医了, 她还给杜暄出主意呢。”林廷安说这话的时候, 嗓门又拔高了一个八度。 林毅笑呵呵地说:“好啊,周曼总算是想明白了。本来就是, 念书毕竟是孩子自己的事情,他想念什么自然就能念好, 非逼他学个不喜欢的专业干什么。” 马静不关心杜暄报什么专业, 她只关心林廷安的反应。林廷安越兴奋, 她心里那股子怪异的感觉就越明显,隐隐地把她的思路往某个非常可怕的方向引。马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 虽然马静不停地安慰自己,但是林廷安的表现却让她越来越心慌:临近期末,林廷安的复习也越来越紧张,他每天依然八点回家,一问就说跟杜暄去上自习了。有时候马静会故意提起杜暄,然后林廷安就会两眼放光地说杜暄的助教工作做得有多么出色,他讲题多么的条理清晰,刚上班两个星期就有一个初二的家长找他谈家教的事儿了。 每次林廷安都会叹息一声说:“您说,他怎么那么更干啊。” 马静胆战心惊地不敢接话,可是林毅却会笑着说:“所以人家可以考全市第二名啊。能力都是锻炼出来,你不去努力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达到什么程度。” 林廷安笑嘻嘻地说:“那我得多跟杜暄学着点儿,这方面他真是太牛了。” 林毅完全没看到妻子难看至极的脸色,一个劲儿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也就是你现在学习太忙,要不然这个假期你真应该跟你小暄哥哥去当当助教,哪怕不挣钱白干呢?长点儿见识也是好事。” 林廷安对爸爸的话双手赞成,借机又把去海边旅游的事儿拿出来说了。林毅满口答应,他说:“还是小暄想得周到,给你设定一个目标,这样你也比较有动力。好好学吧,争取进班级前十名。” 马静脸色煞白地看着林廷安,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马静悄悄去了三中,打的旗号是快到期末了,了解一下孩子的学习状态。许老师特别热情地接待了她,上来先是好好地夸了一通林廷安,说他最近学习状态非常好,成绩稳步提升。马静一方面感谢学校,一方面保证好好配合班主任工作,最后才状若无意地提起:“许老师,还有一件事儿我得问问您。最近我发现小安在家总是在发微信,状态也有点儿奇怪……嗯……我的意思是,您觉得他有没有早恋?” 这不是马静第一次问这种问题,许老师颇认真地想了下:“我觉得没有,他最近在学校里就是埋头写作业,也没见他跟哪个女生接触。” 马静咬咬下唇,换了一个问法:“那……他平时跟谁的关系比较好啊,能从他那里打听打听吗?” “这个倒是容易,他朋友很多,不过我看真正交心的也就郑子岩和杜暄吧,嗯……应该跟周宸关系也不错,虽然他俩平时老打。” 马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她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问:“他……跟杜暄关系很好吗?” 许老师奇怪地看看马静:“您家跟杜暄不是邻居吗?” “是。”马静苦涩地说,“但是……不知道他俩关系那么好。” 你别逼我啊_224 “真是挺好的,经常能看到他俩一起去吃午饭,也会一起去图书馆。” 马静轻轻闭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 许老师:“反正他们四个经常在一起。” “四个?”马静马上追问。 “还有孙睿和郑子岩啊,不过相对来说,林廷安还是跟杜暄的关系更好些。” 马静失魂落魄地告别了许老师,临走前也没忘记嘱咐许老师不要告诉林廷安她来过了。 许老师说:“您放心吧,林廷安最近的状态特别好,我们都相信他期末考能考出一个好成绩来,这样上高三的起点也高一点。” 马静勉强地笑一笑告辞了。 期末考试转眼即到,学校下发了考试安排的通知,往年这张盖着校公章的纸林廷安根本就不往家拿,马静也从来不会去看。反正不外乎就是下午三点多钟放学,要家长关注学生到家的时间。但是今年马静上了心,考试前一天去找林廷安要通知书。林廷安惊讶地说:“发下来我直接就给扔了,要它干吗用?” “你们考几天,每天几点放学?”马静问道。 “三天,每天下午三点放。” 周曼说:“放学早点儿回家,注意安全。” 林廷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儿奇怪妈妈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第二天考语文和物理,上午头晕眼花心跳手颤仿若帕金森,下午神清气爽镇定自若好似闲庭胜步,这一天对比太鲜明了以至于他走出考场时有点儿拿不准一会儿看到杜暄时摆个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出此时这种想要日天日地的心情。林廷安在学校里磨蹭了一会儿,看着校园里渐渐空了才慢慢走出来。杜暄在学校门口的炸鸡店,看到他走出来点了一个鸡排一杯奶茶端出来塞进林廷安手里。 “考得好吗?” “单看语文,不好,但看物理,挺好,合在一起……凑合吧。”林廷安接过鸡排和奶茶,顺手在杜暄的耳后摸了一把,动作飞快且娴熟,一看就是耍流氓的高手。 “慢慢来,不急。” 杜暄懒得搭理林廷安随时随地出现的咸猪手,只是说,“明天考英语和数学,我再给你讲讲作文吧。” 林廷安叼着吸管,斜着眼睛看着杜暄:“你是不是也特别担心我考不进班级前十?” 杜暄哼一声:“自作多情。” 林廷安凑近杜暄,极近地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不是吧?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特别后悔给我定个前十名的标准呢?” 杜暄一巴掌推在他的脸上:“下回我定前五名”。林廷安哈哈笑着又腻过去,凑近杜暄拱拱他,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往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里坐着面无表情的马静。 马静回到家里,直接就进了林廷安的房间。 自从林廷安有了自己的房间,马静本着尊重儿子的态度,除了进来打扫打扫卫生,真的从来不翻林廷安的任何东西。 但是今天不同。 从写字台的抽屉开始,马静翻遍了林廷安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找到了一大堆杜暄的笔记。 真的是笔记,写得清清楚楚工工整整,用各种颜色的笔和便条纸做了标注,写明考试重点和典型例题。马静坐在写字台边上,认认真真地翻遍了一整个有机化学笔记本,该有的全有,不该有的全都没有。 马静咬咬牙,不甘心地又去翻林廷安的衣柜和床下的杂物箱,依然一无所得。她的目光慢慢划过不大的房间,最后落在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器上。 这天晚上,马静悄悄地进了儿子的房间,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指示灯闪着绿色的光。马静盯着那个手机仿佛盯着一个炸弹,她迟疑了半天,最终咬着牙把手机拿了过来,把HOMO键轻轻地碰上林廷安搭在被子外面的右手拇指上。 “啪。”屏幕亮了。 马静飞快地把手机扣在自己的腿上,挡住屏幕里放出的光,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林廷安的房间。 夜已经很深了,林毅早就睡熟了,在客厅里都能听到他鼾声。马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那个手机。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屏幕上,距离指尖几毫米的地方就是微信的绿色图标。屏幕一直亮着,马静有种感觉,如果按下去了,整个世界就塌了,如果不按…… 马静咬咬牙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浮在最上边的是“杜暄”两个字,头像是一架飞机。这飞机马静很眼熟,她记得林廷安做了很久,自己还抱怨过做这种东西太浪费时间耽误学习,可林廷安说是要拿去区里参加比赛的。 显然小安说谎了。 信息栏里只有一个【动画表情】的提示,马静颤抖着点开了对话栏。 表情是杜暄发的,是一个闭着眼睛的月亮。 而最后一句话是林廷安说的,他说:晚安,爱你。 马静感到一种锥心的疼,她拿不准这是被气的还是单纯就是心疼,总之那种疼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倒在了沙发上,慢慢蜷成一团。她用力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虽然每一口吸气都会让她的胸腔有种撕心裂肺的疼。 客厅里的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马静一个人,这是一种孤立无援的绝境,她觉得浑身冰冷,以至于那锥心的疼竟也渐渐麻木了。她勉强撑着自己把手机又放回了林廷安的枕边。就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马静看到林廷安睡得特别安稳。他就像一个小孩,抱着枕头侧着身,两条大长腿蜷起来。 这个孩子长大了,慢慢地开始有了自己的选择和理由,会为自己的将来计划。马静本以为她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儿子高大成熟的背影一天天离开,但是现在她知道,到底还是有些事让她不可能放手。 第二天晚饭后,马静把林毅拽进了卧室。林毅被妻子的脸色吓坏了,傻傻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马静说:“你别管怎么了,我就问你一件事,我想搬回南方去,行不行。” 第一百零六章 “回……回南方?”林毅惊讶地有些结巴了,“怎么……想起来回南方?” 马静低声说:“我不喜欢这里。” 林毅松口气, 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 单位的事儿乌烟瘴气的, 但是……” “所以我们回去吧。”马静急急忙忙地打断丈夫的话,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你看, 我不适应这里, 你也不喜欢现在的公司。杜……杜建成,”马静顿了一下, 似乎连提都不愿意提这个名字, “杜建成又天天找你麻烦, 咱们何必在这里呢。” 林毅说:“没关系, 我能控制好。杜建成是想拉我下水, 以后他负责经营我负责技术,换个供应商质检时放点儿水, 中间差价一单能挣好几万。但你想, 我可能那么傻吗,我们这个行当, 这是要上法庭的,搞不好还得上军事法庭, 我不可能以身犯险, 所以放心, 不会有事儿的。” 马静摇摇头:“我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回南方去不就好了?” 你别逼我啊_225 林毅笑着说:“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吗?虽然我也不喜欢这里,但是小安明年就要高考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户口办下来,再忍一年吧。” 马静急切地说:“咱们可以在老家给小安找个学校借读。咱们那边的课业可比这边难多了,明年回来参加高考没问题的。” 林毅摇摇头:“一动不如一静,小安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他又要适应很久。” “他在南方生活十几年,怎么在这儿待了也就四年回去倒不适应了。” 林毅拍拍妻子手,好像在哄孩子一样:“行了,再坚持一下吧,你看我都咬着牙坚持呢。” 马静更坚持了:“就是因为这个才更应该回去啊。你看你现在也很不开心,工作无非就是为了挣口饭吃,日子过舒心了最重要,你何必要难为自己呢?” 林毅认真地说:“难得小安有点儿心气儿,目标定得还挺高,咱们不能毁了孩子。再说,还有杜暄呢。你看,要不是因为有杜暄,小安怎么……” “别提杜暄!”马静忽然尖叫道,声音高亢尖锐,林毅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小暄怎么了?” 马静目光散乱拼命摇头,只是喃喃地说:“我想回南方去。” 林毅终于发现妻子不对劲儿,他拉住马静的手,把人带进怀里抱住,慢慢地说:“出什么事儿了吗?” 马静把额头抵在丈夫的肩膀上,咬着牙摇摇头,却有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飘了出来。 “小静!”林毅大惊,扶着马静的肩膀把人推开一点。 马静漂亮的大眼睛里涌上一层泪水,很快就落了下来。 林毅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抓过几张纸巾来捂在妻子的脸上,一叠声地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别哭。” 马静摇摇头,拼命压抑着自己,可越是压抑,眼泪越是汹涌而下。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说:“咱们……下楼……说。” “哦哦,下楼下楼。”林毅拉着妻子站起来,“轻点儿,小安还在复习功课呢。” 两个人轻轻走出家门时,林廷安房间的门关得好好的,他明天还有最后两门要考。 楼下散步的人已经渐渐散了,小区里空荡荡的,马静带着林毅走到小区的最深处,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林毅摸遍身上的口袋,沮丧地发现出门出得急,居然没有带纸巾,情急之下只好揪着自己的T恤衫下摆去擦马静满脸的泪。 马静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用林毅的衣服擦擦眼泪擤了一把鼻涕,哑着声音说:“老公,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谁气你了?”林毅被妻子这一通哭弄得心如刀绞。 马静闭闭眼睛:“小安……” “他干什么了?”林毅的声音冷了下来。平时宠着惯着没问题,可臭小子如果敢对妈妈不恭敬,那真是要好好收拾收拾了。 马静死死地攥着丈夫的衣襟,努力了两次到底还是没张开口。 林毅有点儿急了:“到底怎么了?这小子干什么了?” “他……他……”马静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说,“他是……是同性恋。” 林毅慢慢张开嘴,傻愣愣地看着妻子:“你,说什么?” “小安……他在谈朋友,是……是个男生。” “男生?他跟一男的谈恋爱?” “杜暄。” “谁?杜暄?他跟杜暄谈恋爱?” 马静艰难地点点头。 “小静,”林毅严肃地说,“你确定吗,还是只是猜测?” “我……昨晚看了他的微信。” “……” 马静攥紧拳头,发泄似的在丈夫胸口狠狠地捶了两拳:“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啊。” 林毅有点儿懵,脑袋里嗡嗡作响半天反应不过来。 马静哽咽地说:“以后……他怎么办啊,会被人欺负的,大家会怎么看他啊。” 林毅甩甩脑袋,慢慢地说:“以前……没发现啊。” “以前他也没谈恋爱啊。”马静抹一把眼泪,发狠地说,“早知道就不来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在老家待着。” 林毅:“不遇到杜暄,也会遇到别的男孩子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办法。” 马静咬咬下唇:“也有可能是杜暄招惹他的啊。” 林毅:“杜暄……不管是不是他招惹的,小安是陷进去了。” 马静急切地说:“所以我们要赶紧走啊,离他远远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高考是很重要,可能跟这个比吗?明年考不上我们可以后年再考,就算考不上北航我们读个二本总行吧,也比当个……当个……强吧。” 林毅:“能断开吗?” “能!怎么不能,一年两年见不到面,自然也就断了。老林,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很害怕,小安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毅想了想:“好。既然决定了就别耽误,小安明天就考完了,他们学校一放假就补课,咱们是让他补完课再走还是考完试就走。” 马静:“一考完马上走,我这就回去订机票,让那边的人想帮忙找个学校借读,交点儿赞助费就行了。” 林毅一把拽住心神不宁要回去订机票的马静:“小静,我在想,如果小安真的就是这种人,那该怎么办?” 马静的脸色一层层地白下去。 林毅说:“我们可以带他回南方,甚至可以要求他跟杜暄断了,即便他不同意,杜暄也会同意的。但是,如果小安就是这种人怎么办。” 你别逼我啊_226 “不可能!”马静几乎尖叫起来,“小安不是那种人。” 林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是我们必须要想到,万一他是呢?” 马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奔流而下,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狂乱地摇着头。 林毅握着妻子的手:“先别急,现在突然把他带走,我担心他会闹得更厉害。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青春期冲动的时候,咱们别慌,慢慢来。我想找他谈谈,你觉得好吗?”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林毅叹口气:“就算什么都不谈,也得告诉孩子保护自己吧,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冲动起来……” “我明天就带他走,好不好?”马静看着丈夫的目光里带着祈求的色彩。 林毅叹口气,把人搂进怀里:“别慌,我明天先跟他谈谈,你别急,会解决的。” 第二天下午,林廷安考完试直接回了家。他一边走一边给杜暄发微信,抱怨早晨起来爸爸给下了“强制令”,考完试后必须立刻回家。 杜暄回复:回去好好歇歇,期末这几天你也够拼的。 林廷安:我要去海边浪,你答应我的。 杜暄:浪浪浪,想去哪个海?近点儿去烟台,远点儿的去海南。 林廷安:烟台吧,省钱。 杜暄:还挺会过日子。 林廷安笑着收起手机,推开了家门。 林毅问:“考得怎么样?” “感觉比期中考试要好。”林廷安喜滋滋地说。 “最近学习很努力啊,”林毅拍拍沙发,招呼林廷安坐下,“来,爸爸问你点儿事。” “什么事儿?是要给奖励吗?”林廷安笑嘻嘻地坐下,顺手开了一听可乐。 “最近谈恋爱了吧。”林毅不动声色地丢下一枚炸弹,嘴角的弧度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林廷安举着的可乐刚刚送到嘴边就被吓住了,冰冷的凉雾慢慢沁到脸上,整个心都被冻住了,但是脸上却好像被泼了一勺热油,热辣辣的甚至有疼痛的感觉。 “谈了多久了?”林毅没有等林廷安回答“是”或者“不是”,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 林廷安张张嘴,脑子全都凝固住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对方的家长知道吗?”林毅的第三个问题又抛了出来,比前两个更要命,仿佛一个重锤狠狠地砸进脑子里,总算是把他给砸醒了。 “爸爸?”林廷安咽口吐沫,颤抖着问,“您……为什么……” “你想跟爸爸聊聊吗?” 林廷安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可紧跟着就明白过来,这事儿不是摇头就能躲过去的,于是只好咬着牙点点头。但是,这要怎么说呢?林廷安拿不准爸爸知道多少,最关键的问题清不清楚,所以也就不知道能聊什么,聊到什么程度。 他艰难地张张嘴,千头万绪,似乎说什么都是踩雷,结果都是粉身碎骨。 林毅叹口气:“那爸爸说吧。” 林廷安双手抖得拿不住东西,只好把可乐放回桌子上。 “你这个年龄喜欢上谁很正常,你也知道,爸爸妈妈就是中学同学,所以我们能理解。” 林廷安攥紧拳头,大气都不敢喘地等着后面的那个“但是”。 “但是,喜欢什么人就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喜欢一个对的人,你这辈子都会很幸福,如果喜欢错了人,那……” 林廷安慌乱地抬起头看着林毅。 林毅说:“爸爸妈妈想知道你跟谁谈恋爱,谈了多久,你喜欢他什么,考虑过以后吗?” 林廷安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难的题。 后三个问题非常好回答,答案早就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但是第一个问题…… 林廷安挣扎着说:“我……没有……” 林毅摇摇头:“小安,你还有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里都应该算个成年人了。这是爸爸第一次跟你谈这个话题,希望你也能认真对待,你可以不说,但是不要撒谎。” 林廷安狠狠地咬了咬牙,他想起以前故意在妈妈面前提杜暄,年三十夜里让杜暄跟全家视频拜年……其实他知道早晚这层窗户纸是要捅破的,也做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林廷安深深吸口气:“我认识他……四年,谈了三年吧,以后……想过,一起念大学,然后找工作。” 林毅的脸上不惊不怒,林廷安心里更没底儿了,没着没落的恐慌感让他甚至有一种索性“招了”算了,早死早踏实的感觉。 林毅问:“他家长知道吗?” 林廷安摇摇头。 林毅:“如果我和你妈妈坚决反对呢?” 林挺安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他从爸爸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作为一堆中学时代就开始恋爱的夫妻,他还能有什么立场“坚决”反对呢? 林廷安的T恤衫已经被汗沁湿了,汗水顺着鬓角往下落,脸色惨白地看着父亲,目光中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哀求。 林毅很难过,无论是眼前这个惊恐慌乱又苦苦哀求的小安,还是未来要面对更多追问和冷言冷语的林廷安,都让他心痛如刀绞。 他最骄傲的、最宝贝的儿子,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道路。 林毅狠狠心,问:“他是谁?初中同学?” 林廷安闭闭眼睛,再睁开时用一种豁出去的口吻说:“杜暄。” 林毅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两下,他沉声问:“谁?杜暄?” 你别逼我啊_227 万事都是开头难,一旦开口说了第一次,后面也就顺理成章了。林廷安说:“我喜欢杜暄,我先追的他,他……被我缠得不行,答应了。” 林毅深深叹口气,心沉到了底。如果林廷安咬死不说或者撒个谎,那只能说明他也没多喜欢杜暄,可他现在这态度摆明了就是“非他不可”,就算招来父母的雷霆大怒也在所不惜。这种破釜沉舟倒让林毅有些为难了。 林廷安见林毅不说话,大着胆子又说:“这事儿是我主动的,您别去找杜暄。” 林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廷安点点头:“我知道,会……被人看不起,会受歧视,家里人也不会支持。但是爸爸,我……喜欢他。” 林毅问:“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男生?” 林廷安咬着牙,说:“男生。但是,男生里我最喜欢他。”林廷安很清楚,只有这么说才是最佳答案,才能让父母彻底死心。毕竟,比起其他的男生,杜暄可以说是最佳选择了。 林毅冷硬地说:“我跟你妈妈给你联系了老家的学校,下学年转回去念。” 瞬间,林廷安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林毅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整个人就像被抽去了生机一样,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顿下去。一向明亮的眸子暗淡无光,惨败的脸上蒙上了灰色,刚刚还绷着脊椎塌下去,似乎连端起肩膀的气力的都没有了。 林毅甚至觉得林廷安的颈椎再也支撑不起他的头颅。 可是,林廷安只是安安静静地说:“好。” 林毅拧着眉毛看着不哭不闹的儿子,有些惊讶地问:“你同意了?” 林廷安点点头。 林毅:“那你同意跟他分开了?” 林廷安吸口气,摇摇头:“不分开。”他勉强笑了一下,可刚刚牵动的嘴角马上又落了下来,只挤出又苦又涩的一个似是而非的弧度。 林廷安说:“之前妈妈也说过要回南方去的话。” 这个林毅记得,那会儿自己的公司的处境非常尴尬,的确不如一走了之。 林廷安说:“我跟杜暄说我不想走,他说没关系,即便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也可以聊聊微信或者QQ,还可以打电话,然后我还可以考回来,这样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你以为我和你妈妈会让你再回来吗?” “我……总有一天要长大的,而且杜暄也可以到我念书的城市来看我。”林廷安哀求地看着林毅,“爸爸,我们真的想过未来,不是胡闹,不是冲动。您应该知道,就算我是一时头脑发热,杜暄也不会,我们真的很认真地在……谈,谈,谈恋爱。” 林毅看着儿子,不知道该欣慰儿子长大了,终于学会了思考问题,还是该愤怒地抽他一巴掌,责怪他的执迷不悔。 林毅说:“小安你应该知道,其实我跟你妈妈对同性恋没什么看法,他们只是小众的普通人而已。但是如果站在父母的立场上,我们就不可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林廷安点点头,一滴泪砸在了手背上迅速滑下去,留下淡淡的水痕。林廷安盯着那道水痕,心里非常害怕:他怕回到南方见不到杜暄,怕杜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结识新朋友,有了新的追求者;他更怕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让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句无可奈何的“少时不懂爱”。 “爸爸,”林廷安轻声问,“走前我还能见见杜暄吗?” “见他干吗?” “我想当面跟他说,我怕他会担心。” 林毅心里忍不住冷笑一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行吗?”林廷安可怜兮兮地又追问一句。 林毅慢慢地说:“等我跟你妈妈商量之后再说。” 第一百零七章 林毅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林廷安瞪大眼睛:“为……为什么?” “先给我。” 林廷安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手指轻轻地滑过屏幕, 屏幕亮了一下, 微信的消息栏亮着, 有一条未读来信是杜暄发来的。杜暄攥着手机, 祈求地看着林毅:“爸……” 林毅毫不客气地伸着手。 林廷安颤抖着声音再喊一声:“爸……我……” “先给我。”林毅从林廷安手里拿过手机, 上面还带着林廷安的体温, 和一点点淡淡的湿意——那是林廷安的眼泪。 林毅心里一疼,他不是没见过林廷安哭, 这臭小子被马静的鸡毛掸子抽得满屋子乱窜的时候哭得比这个邪乎多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廷安这种压抑克制地哭。他似乎把所有的情感全都归拢到一起, 死死地藏起来, 就像为了熬过严冬拼命收集松子的小鼠, 那每一粒松子儿都是它能活下去条件,每一粒都弥足珍贵。 或许, 那个手机里装着的, 就是它所有的食粮。 林毅看着儿子的目光死死地黏在手机上,叹口气:“先冷静两天。” 林廷安抬起头, 可眼睛没有离开手机:“爸,我们……快三年了。” 林毅…… 林廷安垂下头, 轻声说:“爸, 我会跟你们回老家, 但是……我喜欢他,真的。” 林毅没说话。 林廷安:“就算回老家,我也会好好念书, 我必须要考上北航,我答应过杜暄的。从开始到现在,我答应他的每一件事我都做到了,这件事我也会做到。” 林毅:“小安……” 林廷安:“您跟妈商量一下,我就想在走前见见他,您要不放心……可以跟着。好吗?” 林毅看着林廷安艰难地站起来,慢慢走进卧室关上门。他攥着那部手机,在客厅里烦躁地转了一圈,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林毅低头看一眼,杜暄又有一条微信进来了。林毅打不开手机也不想打开,他不想知道这对儿小情侣之间说什么,他只关心要如何走出这一步。 这个决定将关乎两个孩子和两个家庭的一生,林毅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马静下班回来时,林毅几乎把客厅的地板踩漏了。一夜之间,马静的脸上就挂了大大的黑眼圈,平时神采飞扬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和消沉。 你别逼我啊_228 “怎么样?”马静急切地问丈夫,眼睛里有了一线亮光,仿佛一点小小的火光和希望。 林毅拉着马静:“小安答应了。” “那我去订机票!”马静甩脱丈夫的手,转身就要往卧室去。 “等等,”林毅拽住马静,“虽然他没说什么,挺痛快就答应了。但是……他很难过。” “都会这样的,过些日子就好了,他不会一直那么难过的,他总会忘了这段的。” “然后再喜欢上另外一个男孩?” 马静:“……” 林毅:“如果他可以喜欢上女生,那我们这一步就走对了。如果不能……说实话,我宁可那个人是小暄。” 马静干涩疼痛的眼睛里又涌上一层泪,她胡乱地摇着头,却说不出什么来。 林毅:“小安说,他即便回去了,也一定要考上北航,因为他答应杜暄的事儿就一定要做到。” 马静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林毅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他太难受了,真的,我今天看他的样子太难受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马静有些急:“现在难受,以后……” 林毅:“以后只会更难受。” “不可能,还有什么……” “小静,是小安主动的。” “什么!” “是小安追求的杜暄,他亲口说的,杜暄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才答应的。” “那……那……那杜暄也没多喜欢他,杜暄只是没办法拒绝他,对吧?”马静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稻草,几乎要嘶喊起来。 林毅摇摇头:“如果杜暄不喜欢他……会为他做那么多吗?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笔记。” 马静:“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林毅说:“我不是站边,我只想把这件事对大家的伤害降到最低。” 马静:“……” 林毅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咱俩都了解小安,这孩子十八年以来对什么爱好能坚持两年以上的?除了飞机就是杜暄了。” 马静抽口凉气:“几……几年?” “三年。”林毅说,“小安说,他初三的时候追的杜暄。” 马静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那……那么久?不可能!” 林毅苦笑一下:“还记得小安在‘科技周’演讲的时候你还专门找他们班主任求证过吗?其实,咱们都发现了,但是谁也没往那杜暄那里想。” 马静似乎是被抽净了全身的气力,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地板。 林毅坐在妻子身边:“这几年,小安有多好咱们都看到了,一直以为他只是长大了懂事了,但是……今天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杜暄。” 马静喃喃地说:“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爸爸,哪儿当爹的鼓励儿子去……去……” 林毅说:“我不是鼓励他,其实我已经跟他谈妥了咱们暑假就回老家,他虽然很难受但也答应了。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咱们能不能有别的处理方法?” 马静:“怎么处理?看着他俩继续这样下去,然后被人指指点点?” 林毅:“我想……” 林毅刚说了两个字,客厅里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通常情况下,大家联络都用手机,电话基本就是个摆设,这一响,林毅夫妇不约而同地瞟向放在茶几上林廷安的手机。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杜暄又发过来一条微信。 林毅咳嗽一声,接起来了电话,马静凑过来听。 杜暄非常礼貌地问了好,然后问:“叔叔,林廷安在家吗?” “在。”林毅看一眼妻子,“他睡了。” “哦——” 杜暄松了一口气的语气太明显以至于马静的目光闪了闪。 杜暄说:“那让他睡吧,考试也挺累的,我没什么事儿了。” 林毅说:“小暄,你……来家里一趟吧,叔叔想问你点儿事儿。” 杜暄静默了几秒,然后声音颤抖着说:“好的,我现在过去。” 杜暄来的路上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他百分百确定一定是自己跟林廷安的事儿被发现了。他不怕被发现,他只担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林廷安要面对多么大的压力。来到林家时,他一眼就看到林廷安的手机放在茶几上,马静和林廷安都不在,只有林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色沉沉。 林毅并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就说:“小安要过两天就回老家了,我们在那边给他联系了一个借读学校。” 杜暄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他的眉心跳了一下,眼里的光立刻暗淡了下来,整个人都笼了一层灰色,但他依然规规矩矩坐得很直。 林毅说:“叔叔就想问问你,你一个当哥哥的,这算什么事儿?” 杜暄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毅看着杜暄苍白的脸色心底有种抽疼的感觉,但他仍然硬着心肠说;“我跟你马阿姨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杜暄死死地咬住牙,林毅甚至能看到他下颌骨几乎要顶破皮肤刺出来。 杜暄逼着自己张嘴:“我……”刚说了一个字,他的声音就劈了,那一个字的尾音裂成一丝颤音憋在嗓子里死死地压住。 林毅看向杜暄的目光晃动了一下,总感觉杜暄那一瞬间的样子像极了林廷安。 你别逼我啊_229 杜暄吸口气,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话来,他悄悄地攥紧拳头,再吸一口气,说:“林……叔叔,我们……我真的喜欢他。” “‘喜欢’这两个字说起来太容易了,但是你能承担后果吗?” 杜暄:“我现在说‘我能’,您相信吗?” 林毅:“不信。” 杜暄闭上了嘴,房间里陷入可怕的寂静,杜暄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他甚至觉得心脏已经停止了。 林毅狠着心加了一句:“我不能接受我儿子变成这样,我宁可不要他。” “林叔叔,小安……其实不仅是我的男……我喜欢的人,对于我而言,他……是我的家人。” 林毅想起杜暄那乱七八糟的家庭情况,心里默默叹口气。 杜暄:“所以……我……知道那种没有亲人的感觉。特别难受,真的,特别难受,您别不要他,行吗?” “你让我怎么接受他!”林毅带着几分冷意说。 杜暄慢慢地弓下腰,双肘顶在膝盖上,他不由自主地用拳头护住心脏的位置,因为他觉得那里好疼,疼得似乎正在经历活体摘心。疼、而且冷,在这个七月盛夏,杜暄全身都被从心脏沁出来的寒意给冻住了,血液流动时,血管都被冰碴子剐得生疼。 一片空白茫然中,杜暄似乎听到有个人头脑最深处说:“你……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林毅等不到杜暄的回应,终于忍不住问:“你想怎么办?” 杜暄抬起头,目光穿过林毅落在林廷安的房门上。房门没有关,可以看到一屋子的飞机,那是林廷安的梦想,最喜欢的飞机,最喜欢的杜暄…… 杜暄说:“您别不接受他,那种感觉……他受不住的,真的……受不住。” 林毅哼一声,眼眶有点儿热。 杜暄:“您别带他回老家,他会不适应的,他是实验班的,拿着省级比赛的获奖证书,学校会把他作为潜在的尖子生在他身上下大功夫的。如果去外地借读,没有老师会特别关注他,没人会在乎他到底考多少分的。” “那你俩的关系……” 杜暄:“我……我喜欢他,我可以不去找他,但是……我想等着他。” “等?” “等到您相信我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或者等到……他……他不再……” 杜暄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小口小口地抽气只有这样,胸腔才不会撕裂般的疼。 林毅看着杜暄,自从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孩子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文质彬彬谦和内敛的表象下面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妥协,拿定主意的事儿从来不放弃。林毅想,这副外柔内刚的性子其实挺招人喜欢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活生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抢走了。 杜暄飞快地用手蹭了一下眼睛,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终于凝在一起,稳定地看着林毅,轻轻地说:“我可以等他吗?什么都不做,就是等着他。” 第一百零八章 林毅站在阳台,看着杜暄瘦高的身影慢慢走出单元门。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夏天的风, 热且潮湿, 可是杜暄的背影却无比萧瑟, 这个孩子比高考刚结束时还瘦了一些。林毅听林廷安说起过, 杜暄高考一结束就去慧思做助教, 慧思抓着这个高考榜眼做足了宣传,门口一人高的展板已经挂了一个多月了, 花篮轰轰烈烈地排了两大溜儿。 林廷安说杜暄的工作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 作息时间比高三还规律。其实四点以后是一对一的黄金时段, 很多初中的家长点名要杜暄来做家教, 恨不得开个标会拍卖时间段。慧思给杜暄开出了很好条件, 只要他肯接,酬金方面可以增加。但是杜暄想都没想就全都推掉了。 “为什么推掉?”当时马静还问了一句。 林廷安得意地说:“因为四点以后的时间段他要给我讲题。” …… 多好的孩子, 自己曾经不止一次说“小安要是有小暄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要是小暄是我儿子就好了”,可现在, 这个孩子正一头扎进一条逼仄阴暗的小胡同,死不回头。 林毅看着杜暄走到绿化带附近, 然后拐进小花园靠在一棵大树上。粗大的树干和小花园里茂密的灌木丛把他遮挡了起来, 但是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单元楼门。林毅叹口气, 他知道杜暄在等什么,就像他刚刚保证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 可不可以让我等着他”。 林廷安被马静带出去“谈谈”,他一路沉默着听妈妈说社会上对同性恋的种种看法。其实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自己不知道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能不在一起了吗?不在一起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就能不喜欢了吗? 只要喜欢,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廷安什么都没有说,他不习惯跟妈妈争辩,通常情况下,他会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地耍赖,把妈妈哄开心了就没事儿了。如果妈妈真的生气了,他就会默默地听着,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狡辩的。 但是今天不是这样的。 马静说:“小安,你到底听没听到妈妈说什么啊。” 林廷安勉强笑一下,所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谁吗,除了杜暄。” 马静愣了一下:“郑子岩啊。” “可是我和杜暄的事情郑子岩不知道。” 马静:“……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林廷安勉强笑一下:“老家的那帮死党知道杜暄,但是郑子岩不知道,因为我不敢让他知道。我不能百分百确定郑子岩能接受,所以我没告诉他。可老家的那帮人……他们距离我太远了,接受不接受的,我其实不太在乎。” 马静:“所以?” 林廷安站住脚,认真地看着妈妈:“所以我其实特别清楚您刚刚说的那些,但我还是喜欢他。” 马静摇摇头:“你没有经历过,你怎么知道以后能承受得住。” “没有经历过,怎么知道承受不住。” “非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吗?” “可是即便回过头来,我还是喜欢他啊。” 马静:“……” 林廷安:“我回老家,但我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他会急疯的。” 你别逼我啊_230 马静:“……” 林廷安扯扯嘴角:“一年后,我会填志愿会填北航,到那个时候,您不能拦我也拦不住。” 马静皱起眉。 林廷安:“行吗?” 马静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带着林廷安往家走,每一步走出去都重于千钧。她不得不承认,林毅说的很对,小安不再是个孩子了,他十八了,从心理到生理,都是一个成年人了。虽然没有足够的社会阅历的,但他有足够的智慧和敏锐。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 母子两个穿过小区的停车带,绕过花园,走进单元楼门时谁也没看到在一棵大树后面,站在一个少年,眼不错珠地盯着林廷安。 仿佛,这一生也就只能再看这一眼了。 林廷安没有去要自己的手机,林毅眼看着儿子走进房间关上门,他转身对妻子说:“谈得怎么样?” 马静摇摇头,沮丧地坐下来:“你呢?” 林毅苦笑了一下:“杜暄他……唉……” “怎么办?老公你说怎么办啊?”马静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林毅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小安真的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办?” 马静垂下眼睛,默默地流泪。 林毅:“或者……我们可以冷处理一下。” 马静揉揉眼睛:“怎么冷处理?” 林毅:“杜暄说,他可以离小安远远的,但是他会等他,不管小安最后做什么决定,他都等他。” 马静猛地咬住下唇,刚刚抹干净的眼角又是一层水雾。 林毅:“他的唯一的条件就是别让小安走。回去要重新适应环境非常耽误时间,况且小安在那边是没有学籍的借读生,反正不会算进升学率里,老师也就不会过多地关注他,这样对他不好。” 马静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毅说:“我演了一回不通情理的恶爸爸,但是小暄……一点儿没打算放弃。” 马静两只手绞在一起,挣扎得一塌糊涂。 林毅叹口气:“要不就这样吧,让两个孩子先分开,至少分开一年,一年足够他们冷静了,如果还是……那就再说吧。” 马静:“就算小暄能做到不联络小安,你儿子能做到吗?” 林毅笑一笑:“只要是关乎杜暄的事,他全都能做到。” 于是日子也就这么过起来了,马静早在六月份就给林廷安报了辅导班,杜暄为了遵守“什么都不做”的承诺从慧思辞职了。慧思的负责人为了挽留他,薪水加了三成。杜暄不好意思地说:“有点儿私人原因,跟薪酬真没什么关系。” 负责人不无遗憾地说:“真不想让你走啊。” 杜暄:“或许以后有机会合作。” 从慧思出来后他去两条街以外找了个快餐店打工,本以为就是站站柜台给人端个餐盘什么的,结果店长看他穿上工装之后想了想,让他站在店门口充当招财吉祥物了。 “这张脸不利用一下浪费了。”店长笑嘻嘻地说。 但杜暄其实不太喜欢这样,他只想找个地方悄悄藏起来,每天能看到林廷安走过街头的背影就可以了。 孙睿从欧洲玩了一圈回来,啧啧叹奇地说:“放个大假还能瘦成这样的,你也算是个奇人。” 杜暄搓搓脸,勉强笑一下:“有吗,我自己没觉得。” 孙睿哼一声:“自己守着一个快餐店,每天那么多垃圾食品我拜托你多吃一点儿,再瘦下去……啧啧啧。” 孙睿“啧”得让人心烦,杜暄一巴掌糊在他脸上:“赶紧走吧,耽误我挣钱。” 杜暄十点半上班,他有时会在九点五十的时候赶到孙睿家,孙睿打着呵欠给他开开门,让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林廷安走出小区去慧思上补习班。 孙睿睡眼惺忪地问:“要不要我去帮你约他?” 杜暄摇摇头:“我答应了他爸爸。” “傻啊,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 杜暄:“我怕我忍不住,见了一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孙睿说:“我觉得他爸爸也挺逗的,这种事,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他这样算什么?考验你们是不是情比金坚?” 杜暄:“他其实是不同意的,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分开一下,如果坚持不下去,也就分了。” “分了还可以再找啊,这有什么区别?” 杜暄慢慢地说:“或者,他会找个女生吧。” “呸!”孙睿从鼻子里哼一声,“基佬就基佬,甭说什么‘我不喜欢男的我只喜欢你’,难道在喜欢之前他不知道你男的?” 杜暄知道孙睿在逗自己,笑一笑问:“怎么,你对基佬有意见?” “当然有!”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我,那么帅,陪在你身边十几年,你居然……” 杜暄又是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根本听不下去。 杜暄把他的微博重新清空了,说是清空,其实一直就只有一句“叙温郁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酸文假醋的中二风时隔多年还是扑面而来。现在想想,哪儿那么多严苦,熬熬总能过去的。他想在备注里写上“等你回来”,可又觉得听起来太不吉利,于是写成“等你回来看那桃花开”,虽然很蠢,但是胜在喜庆,图个吉利嘛。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博主全都取关了,却关注了一堆飞行器制造领域的博主,虽然全都看不懂,但是看看飞机的图片也算提高一下审美能力,省得林廷安天天抱怨自己不懂欣赏飞机流畅的线条…… 第一条微博要发什么呢? 杜暄揣着手机去了三中,学校已经放假了,就连高三也得到了两周的休息时间。门口值班的老师一看到杜暄就笑了:“来干吗?都没人了。” “来看看,有点儿舍不得。” 老师笑着打开电动门把杜暄放了进去。 你别逼我啊_231 杜暄直奔高中楼,三层拐角处的期末考公告板还没撤下去,杜暄在一堆照片里找到了林廷安的: 数学单科优胜 物理单科优胜 年级第十名 照片应该是林廷安特地去拍的,因为背景是北航航空学院的教学楼,杜暄一眼就认出来了。照片里林廷安没有什么笑容,但是目光沉沉,眼角眉梢都透着坚定,反倒有种沉稳大气的帅。 杜暄凑近一步,轻笑一声,这张照片要给他圈多少粉啊,杜暄认认真真地把公告榜拍了下来:年级第十名,这个不是去一趟烟台就可以解决的,怕是要去巴厘岛了。杜暄从百度图库里找了半天,挑了一张他认为最漂亮的巴厘岛的图片,然后把图片和照片都上传到微博上,写了一行字: 欠你一次“浪呀浪”,从现在起你可以算利息了。 发送时,他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 小安,你要加油! 林廷安很稳,稳得马静有些心慌。她担心的那些局面都没有出现,林廷安没有一蹶不振,没有激烈反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把手机交出来了。每天按时出门按时去慧思按时回家,即便临时有事也会借别人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回家之后该看,该吃饭吃饭,一天三顿一碗饭都不少吃。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瘦了。 马静知道他很难过,那种难过从他转身去倒杯水时就放下的嘴角可以看出来,从他打开英语单词本时瞬间飘忽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从他低头穿上那双黑色的乔丹鞋时顿住的手也可以看出来…… 这个家里虽然没有那个男孩的身影,但是他似乎无处不在。 甚至有一次,林廷安吃水果时看着盛西瓜切块的玻璃碗发呆,马静想了半天,隐约想起这个碗盛过车厘子,贵得要死的车厘子这傻小子全端给了杜暄。 马静不止一次地挣扎要不要把一书架的杜暄的笔记本都扔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但是林毅说:“你要扔了……结果很可能就是连儿子一起扔了。” 马静翻开一本生物笔记,用彩铅画的各种解剖图、结构图漂亮得不行,林廷安一直用它复习功课却愣是一个字都不舍得往上写。只是在本子里夹了无数的便条纸,上面那笔醉酒蜘蛛爬出来一样的字迹和笔记本上的字迹对比鲜明。 林毅说:“都是心血啊。” 马静把笔记本插回书架上,那张在北航门口拍的照片就放在笔记本旁边,那是林廷安对杜暄做的承诺。 为着这个承诺,林廷安几乎是拼命地在学。马静不止一次忧虑地对林毅说:“是不是让小安休息一下,他这样下去不行的。” 林毅摇摇头:“他的心歇不下来。” 林廷安不敢歇下来,自己触眼所及的一切都与杜暄有关,校园杜暄的身影无处不在。他的书法作品,他的绘画,他弹钢琴时的照片,他考了全市第二名的宣传画……甚至,每次看到教室后面的小柜子,他都能在恍惚之间看到杜暄那纤细的手指拉住柜门的把手,然后他会慢慢地伸手也去拉那个把手,仿佛握住了记忆中的那只手。 已经很久没有握过那双手了,很久没有亲吻过那双唇,林廷安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学习、学习、学习,把脑子全榨干,要不然一定会疯掉。 杜暄,我会加油的! 杜暄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接到杜建成的电话,杜建成说:“对不起小暄,爸爸最近才把时间腾出来,咱们去塞舌尔旅游吧,庆祝你高考成功。” 杜暄淡淡地说:“谢谢爸爸,能折现么?” 杜建成噎了一下:“你很缺钱?” 杜暄:“还可以吧,我在打工。” 杜建成忙不迭地说:“折现折现!太好了,折现好……” 杜暄默默地冷笑一下,折现当然好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杜建成说:“小暄,你看你现在还要打工,多辛苦啊,你来爸爸这儿……” “爸,我十八了。”杜暄说,“在哪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吧。” 周曼知道了这事儿以后,不屑地说:“哪天去给你改个名字叫周暄,这样他也就死心了。” 杜暄:“何必呢,没准儿过两年他就又有孩子了。” 周曼摇摇头:“我听说那个女的才不肯嫁给他。” “为什么?” “因为人家发现杜建成那点儿钱在有钱人那里根本不叫钱。” “分手了?” “谁知道呢。”周曼哼一声,“不过早晚的事儿。” 杜暄对杜建成的婚姻状态没什么兴趣,但是周曼说:“小暄,以后你找女朋友可要把眼睛放亮点儿,别被她们骗了,现在很多年轻女孩子……啧啧,很不自重。”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妈,如果……我这辈子不结婚呢?” 周曼:“瞎说,一个人孤零零的哪儿行。” “您会再结婚吗?” “我有你呢,我又不是一个人。”周曼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好好的,妈妈就高兴。” 杜暄咬住牙,把已经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小安在高三,他禁不起一点儿风浪,哪怕是潜在的风浪也不可以。 第一百零九章 九月十号正好是周五, 周四晚上孙睿给杜暄打了个电话:“明天回三中看老师啊。” 杜暄:“你不是下午有两节大物吗?” 孙睿啧一声:“我旷课行不行?赶紧的, 去不去, 我可跟你说啊,我这辈子舍生忘死为你赴汤蹈火也就这么一次了,下次就算是毛概你都休想让我旷了。” 杜暄犹豫了一下,心底荒草一片, 敲块石头冒点儿火星都能燎原。 已经……快两个月了。 你别逼我啊_232 孙睿说:“我中午一点半在校门口等你,咱们进去时他也上课了,只要不倒霉的碰上他上体育就没事。” “他一二节化学三四节英语。” “啧, 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的课表?” 杜暄笑一下:“那就一点半吧, 完事儿我请吃晚饭。” 挂断电话,杜暄看着手机发呆, 桌面上是林廷安的身影,被一排排APP图标挡着可依然无比清晰地映在杜暄眼底。大学开学晚,这几天一直忙忙乱乱的, 搬宿舍、报社团、办学校园卡、熟悉周围环境、认识同学, 杜暄每天都奔走在各个教学楼。无论到哪里,一报名字就有人惊呼:“哦, 你就是杜暄啊!”然后紧跟着就有人说:“这么高的分,怎么这么想不开上医学院。” 这话听着耳熟, 林爸爸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走这条路。 杜暄笑一笑,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喜欢呗。喜欢这种事,没有想得开的,能想得开,一定是还不够喜欢。 杜暄笑得有些勉强,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点点伤心,于是又有人说:“没事儿没事儿,别害怕哈,你看我,比你低三十分进来的,不也混到大三了?” 杜暄:“……” 社团招新时,杜暄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广播台仗着自己后台大,早在确定录取杜暄之时就抢先把人抢到了手,广播社的社长成天得意洋洋地说想做个APP,广播台改直播,要不然浪费了杜暄的脸。 活动部捋着新生简介筛人,最后派了副部长出马,副部长是全部最漂亮的姑娘,她追了杜暄整整三天,教学楼、食堂、图、操场……全方位围堵,姑娘特泼辣地说:“你不答应没关系啊,我继续追就好了,反正你要么进活动部,要么当我男朋友,姐姐我都不吃亏。” 杜暄恭恭敬敬地把这姑娘一心想摸上自己下巴的手挪开,忙不迭点头:“我去我去,学姐我加入活动部。” 于是,在杜暄还没能把教学楼搞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进了两个社团。 跟杜暄一个寝室的刘铮说:“杜暄你悠着点儿啊,医学院的大一可不好过。” 杜暄:“没事儿,忙得过来的。” 这是实话,杜暄欢迎这种忙碌,这可以让他暂时不去想隔着半个城市的林廷安:不知道那个少爷会不会一个学年都站着上语文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主动去找英语老师改作文,不知道他中午会不会按时吃饭,不知道他晚上……还会不会敲暖气管。 九号了,杜暄叹口气,下周一就开始军训了,等军训回来……那少爷的生日已经过完了。 为了这个生日,杜暄曾经做过无数种设想,十八岁时收到的那个礼物让自己成功地飞过了高三,他也想送给林廷安一个可以支撑他度过高三的礼物。 谁承想,他送了他一个“等待”。 不知道结局是什么的“等待”。 周五下午,杜暄跟孙睿穿过操场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高中楼三层。孙睿拽了他一把:“行了,一会儿上去看,反正他上课呢。” 杜暄竟然有点儿胆怯,他犹豫了一下:“要不然先去看看体育老师?” 体育组在操场的另一边,是距离教学楼最远的一个办公室。 孙睿拽着他:“你干脆去食堂看看每天多给你半勺肉菜的大妈算了,走!” 杜暄脚下一个踉跄,被拽着走进了高中楼。 上一届高三的老师大部分都到了高一,杜暄在一二楼各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受到了空前的欢迎。三中有史以来最棒的学生,从初中到高中,所有的老师都说“没教过杜暄这么省心的学生”,就连没教过他的也特地过来看看全市“榜眼”。杜暄有点儿尴尬,等所有人都参观完了,两节课都过去了。孙睿说:“我去老牛那儿待会儿,半个小时后咱俩校门口集合。” 杜暄感激地笑一笑,慢慢地走上三楼。 走廊里很安静,杜暄站在楼梯口,能听到8班传来历史郑老师的大嗓门:“所以,辛亥革命的意义在于……” 对面7班在上数学:“双曲线的坐标轴……” 两个教室的门都关着,只有这样学生才不会串场。杜暄还记得有一次林廷安跟他抱怨,说周宸那个傻缺嫌教室太闷把后门打开了,结果他一节英语课被迫做了半节的电磁学。 现在,一班的后门关着。 杜暄慢慢地走近后门,门板上方正方形的玻璃被擦得很亮,杜暄靠在墙上,他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可以看到林廷安,但是他只敢靠着墙听着门缝里传来的英语听力。 他……还好吗? 杜暄闭闭眼,慢慢侧转身,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最后两排,但是足够了,从一开始,小安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笔在卷子上指指点点。两道浓眉使劲儿地往上提,似乎想把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也拽起来。他很累很困,而且瘦了,杜暄心疼地想,他肯定没好好吃饭,或者每天熬得太晚了,这个少爷能跑能跳就是不能熬夜,一熬夜就瘦,比什么减肥办法都管用。 刚开学就要熬夜吗?学习压力那么大吗?还是因为…… 杜暄吸口气,胸口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悠。 林廷安动了一下,放下了胳膊努力甩甩头,但是睁开了没五秒的闭上了。杜暄看到他放下笔,用力搓搓脸,然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杜暄迅速往后一靠,躲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再悄悄看过去时,林廷安已经站在了窗户边上,卷子就摊在窗台上。 他真的瘦了,杜暄看着林廷安的侧影,心口又开始疼,初中时每天去操场抓他吃午饭,高中时每天晚自习前给他准备饼干和面包,训练结束后还得拉着他去吃顿加餐。那时天天抱怨他吃太多,说等你上高三我上大一了,谁给你准备这些吃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天天盯着他吃一日三顿正餐两顿课间餐。 一扇门板,五公分,走过去需要一年365天。 杜暄咬咬牙,转身离开了,走过楼梯口的公告板时,他看到内容换成了九月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林廷安的照片不在其中。杜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上传到微博时,他写道:“没有你的照片,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原谅你一次。十月份我再来时,要看到你在年级前十。” 林廷安忍不住打个哈欠,其实站不站着对于做听力题区别不大,醒着他也不见得能听懂多少,但是他依然努力地捕捉音箱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好不容易,他听到一句汉语“本次听力考试到此结束”,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卷子翻个面准备先写作文,杜暄曾经说过“选择题可以蒙,作文写不完可就完蛋了”。 翻过卷子,他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目光溜过绿草茵茵花园,看到茂密的海棠树下走过一个瘦高的身影。 在那一瞬间,林廷安浑身的关节全都被锁死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天地间只剩下那一道背影。他无数次地凝视过那道背影,它一直是他追逐的目标,从过去到未来。 那道背影走到校门口,然后站住脚,定定地停留了几秒钟…… 林廷安攥紧手里的笔,塑料笔杆硌得掌心生疼,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是那个身影的一举一动依然清晰地拓在脑子里。 于是,林廷安看到那道身影转过身来,努力看向三楼,目光清澈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刻在自己心里。 林廷安在一片模糊中看到那人慢慢走出校门,走过门口的小路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着卷子,上面有一滴湿痕,他用手抹了抹,强迫自己笑一笑:“还有八个月一共240天,时间过得很快的”。 时间过得的确很快,有一天林廷安收到一堆小礼物时才发现已经九月底了,自己十八岁了。 你别逼我啊_233 他还记得曾经跟杜暄讨论过要怎么过这个意义重大的生日。 杜暄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当时自己带着一点儿朦朦胧胧的期待问,心底痒痒的,总想做点儿什么,可那画面刚一冒头便又会被自己按下去,总觉得惴惴不安。 杜暄非常干脆地说:“我给!” 那时,自己很是荡漾了一下,甚至暗搓搓地想象了一下如何做和上下的问题。其实他对这个是不太在意的,但是杜暄的手指很漂亮,修长白皙,加上常年弹钢琴特别有力量,每次都能给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他便总想也要扳回这一城,也让杜暄哭一次。但是再一想杜暄的跆拳道背景……林廷安想,算了吧,就让杜暄来吧,他那么细心,又那么照顾自己,想必会很舒服。 …… 林廷安掐住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思路和感觉,烦躁地在卧室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马静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林廷安眼角微红地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去趟卫生间。” 林廷安插好门,闭上眼睛想象着杜暄纤长白皙的手指握住自己,他死死咬着下唇,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射出来的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瘫了。 但是,不舒服!整个人空落落的,飘飘荡荡无所依,空虚感之后就是烦躁,心底熊熊燃烧的火快要让他爆炸。他用力击拳,肩膀被拉扯得生疼但是心里却愈加烦躁。他用毛巾裹住拳头,狠狠地砸在贴了瓷砖的墙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指骨有钝痛的感觉,但是那种痛感要比空虚感舒服得多,他长长地喘口气,然后击了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门外,马静疑惑地对林毅说:“什么声?” 林廷安停下手,痛感没有消失,但是空虚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他的目光落在洗漱台上父亲的剃刀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能让所有人担心,要好好的,要去找杜暄。 他拽开卫生间的门去玄关换鞋子,马静问:“小安你干嘛去?” “下楼走走,晚饭吃得太撑了。”林廷安低头系鞋带,努力做出轻松的口吻,“妈,我就是过个生日而已,您做那么大一桌子菜……撑死我了。” 马静刚要张嘴就别林毅拉住了,林毅轻轻地摇摇头。 马静眼睛里又开始又热又痛,这孩子晚饭只吃了一碗饭而已。 林廷安一走出单元楼门就开始跑,九月底的风已经很凉了,虽然不能吹散心底的燥热但却能让头脑静下来。跑着跑着,他满腔的委屈跑成了愤怒!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凭什么不能喜欢杜暄? 杜暄哪里不值得我喜欢? 这个社会已经很宽容了不是吗? 即便不宽容,难道我们就活不下去吗? 凭什么不见面! 杜暄你混蛋! 我都跟妈妈说好了见你一面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答应爸爸“不见面”! 你问过我了吗你就答应! 杜暄我恨死你了! 你个怂瓜!憨贼!日脓包!憨逼怂怂! …… 林廷安一边骂着一边跑,越跑越快,跑到最后全是100冲刺的状态。在快速的奔跑中,乱哄哄的大脑被刷成一张白纸,只有一个人在无比清晰地笑着说:“100米你从来没赢过我”。 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林廷安终于跑不动了,停下脚步时整件T恤衫都湿透了,他索性躺在脏兮兮地水泥地上,看着头顶昏黄的路灯下一团乱飞的蚊子。 杜暄以前总抱怨他晚饭后遛弯的习惯,“简直就是来喂蚊子的”,杜暄每次都嘟嘟囔囔地说,“你还挺有爱心,自己吃饱了还知道来喂蚊子”。 林廷安笑了,慢慢爬起来时心里沉甸甸的,整个人终于不飘了。 马静看着脏成一只泥猴样的林廷安,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屋时猛地攥住了丈夫的手,林毅安抚的拍拍妻子,微微摇摇头。 林廷安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马静这才抽了一张纸巾捂住眼睛:“老林……” 林毅叹息一声,“如果实在……” 马静泪眼朦胧地看着丈夫,没能说出话来。 第二天,林廷安去上学时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马静提心吊胆总觉得这种平静是假象,可是林廷安就这么一直平静着直到十月中,第二次月考出分。 林廷安考年级第二十八名。 马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兴奋地拍着儿子的后背说:“太好了,太好了,比九月进步了,你上次才考五十多名。” 林廷安摇摇头:“杜暄说,考北航需要进年级前二十。” 马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一百一十章 杜暄每周六上午回家, 周日下午返校。周曼不止一次地跟他说, 平时要是没课就回家来。 杜暄说:“大一的课太多了, 而且社团也多,我在棋牌社那里还兼着教练,真是有点儿忙。” 周曼叹口气:“我就知道,你上了大学就不会再着家了。” 杜暄:“我每周都回来的, 您别这么说。” 周曼:“你现在接着两个家教吧?辞掉一个行吗,妈妈怕你太累了。” 你别逼我啊_234 杜暄笑一笑:“初二的课还累不到哪儿去,小姑娘也挺乖的, 很好教。” “女生啊, 那还行……”周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有谈女朋友吗?” 杜暄摇摇头。 周曼:“你现在大了,如果遇到喜欢的姑娘就去追,要是真的谈了, 就带回来让妈看看。” 杜暄勉强地笑一笑:“再说吧。” 周曼顿了顿, 说:“小暄,我跟你爸爸这样的还是少数, 大部分人还是要组织一个稳定的家庭。” 杜暄也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 才慢慢地说:“以后……再说吧。” 周曼有些心疼地看着杜暄,这个孩子在短短的四个月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一夕之间的。似乎昨天还是刚刚摆脱高中生活、对一切都跃跃欲试的孩子,一夜之间就沉了下来。他每天除了打工就是在家看书, 一本厚厚的四级词汇表很快就被翻散了架。他经常会看着写字台上的那架飞机发呆,或者抱着手机看,每次自己走近时,他都会默默地把手机收起来摆出一副僵硬的笑脸。 周曼不知道杜暄怎么了,事实上这个孩子从初中起就很少跟自己谈心,到了高中,母子之间的对话除了成绩之外几乎不涉及其他内容。这种冷冰冰的局面直到这个家散了才渐渐有所好转,可还不容自己享受到那种母子间的亲密,杜暄就要离开家了。他已经快十九岁了,可自己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孙睿多。周曼自嘲地想,或许再过几年,他会带着一个女孩说:“妈,这是我未婚妻,我要跟她结婚。” 然后这个孩子就彻底地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周曼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生,她生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可说到底,她还是一个人。 周曼几乎是讨好地说:“小暄,如果是你喜欢的,妈妈会支持的。” 杜暄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都支持?” 周曼犹豫了一下:“妈妈会给你提提意见,希望你能采纳,但是……最后还是要你做决定。毕竟……”周曼苦笑一下,“我说的话你也不见得听,我也拗不过你。” 杜暄客套地笑笑:“谢谢妈妈,希望到时候您真的支持。” 十一月底,许老师特地把马静找来,许老师忧心忡忡地说:“林廷安最近的压力太大了,我们建议您回去适当地给他减减压,十二月还有重点校联考,他现在状态我们都有点儿担心。” 马静头脑瞬间掠过各种惨烈的画面,她焦急地问;“他怎么了?精神状态很差吗?” 许老师摇摇头:“不是很差,是过于亢奋,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后面说了什么马静没注意听,她满脑子都是林廷安日渐瘦削的身影和他一天天暗淡下去的眼睛。 从学校回来,马静走进了林廷安的房间。 林廷安不是个会收拾屋子的人,他的房间很乱,但是写字台上很利落,旁边书架上整整一层都是杜暄的笔记本。林廷安把这些笔记本保护得很好,他甚至给每个本子包了个皮。书架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乐高飞机模型,这种东西林廷安小学四年级以后就不玩了,但是这个小模型在他书架上摆了好多年。马静恍惚记得,这应该是杜暄送的,林廷安一边嘲笑它幼稚,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在了书架的第一层,伸手就能拿到。 桌边有一沓子草稿纸,上面满是各种图形和算式,中间夹杂着英语单词。马静随手翻了翻,看到上面零星着写了几行字,其实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杜暄我想你了。 马静拿着这沓子草稿纸愣神,半晌才摇摇晃晃地去给林毅打电话:“老林,我想跟你谈谈,我觉得……你说的对。” 重点校联考是每个初高三学生的噩梦,林廷安至今记得杜暄为了在联考中抢到好名次付出的努力。从十二月开始,他睡觉的时间就延迟到到了一点半,他仔细地分析了自己优劣势,具体到各学科的各个知识点,然后根据情况制定详细的复习计划,能补救的补救,实在来不及的做个标记放在一边,考完后第一时间解决。每天忙忙碌碌,吃饭脑子里都在过英语作文,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 马静忧心忡忡地每天做了很多好吃的,盯着林廷安一口口吃下去,但总也不见成效。有时候林廷安会下楼跑步,每次都跑到几近脱力才上来,马静说天冷了就别跑了。但林廷安说自己跑惯了,一旦停下来容易发胖,再说跑跑步也锻炼身体防止生病。 马静知道他在说谎,心疼得一塌糊涂,却不敢说什么。 联考安排在十二月二十七、二十八两天,考完给一天判卷子正好接上元旦假,前后有四天的休息调整期。冲着这四天,大家都振奋了起来,但是林廷安心里很乱。 走进考场的时候,他跟马静说自己感觉不太好,可能成绩不会太理想。 马静说:“考多差都没关系,考完回来先睡两天再说。” 林廷安揉揉眼睛:“到时候再说吧。” 马静送走了林廷安,转身问林毅:“这样真的可以吗?” 林毅点点头:“可以。” 马静:“我有点儿担心。” 林毅:“没关系,即便以后有什么,小安好歹还有我们呢。” 马静从大衣柜的抽屉里翻出了林廷安闲置已久的手机,轻轻地摩挲一下:“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林毅笑一笑:“遇到这种事,有几个聪明的?” “可是,以后要怎么办?他们得多难呢。” “再难,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吧。”林毅叹口气,“我想着,如果杜暄能陪着他,应该好过很多吧。实在不行……这不还有我们呢吗。” 二十八号下午,林廷安头痛欲裂的回到家,一进门就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马静问:“饿吗?” 林廷安平躺着,闭着眼睛摇摇头:“累。” 马静坐在沙发上,说:“小安,快新年了。” “嗯。” “明天咱们出去吃吧。” “嗯。” 马静沉默了一下,从茶几底下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林廷安的胸口上。林廷安艰难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噌地坐了起来,刚刚还黯淡无光的眼睛立刻神采奕奕:“妈……” “后天是正日子,人家家也要过年,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你明天……反正也没课,去叫……叫杜暄来家吃饭吧,庆祝新年。” 林廷安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全身都在疼,这种疼痛感他很熟悉,是肌肉高度紧张再放松之后的酸痛。但是,现在他顾不得疼不疼的问题,只是小声地问:“妈?” 马静重重地拍一下儿子的肩:“林廷安!你个混小子!” “妈?” “林!廷!安!”马静带着一点儿哭腔,下手越来越重,似乎把自己的担忧和不甘全都藉着着拍打发泄出去。拍着拍着,她索性攥紧拳头狠狠地锤在了林廷安的肩头:“你个傻孩子,傻死你算了!” 林廷安调动了全身的神经用来捕捉马静的声音,他总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他不能相信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但又巴望着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别逼我啊_235 “妈!妈!”林廷安哑着声音问,“您的意思是不是同意了?您同意了是吗?我跟杜暄,您同意了对不对?” 马静咬着牙,隐隐作痛的拳头抵在林廷安的肩膀上,她哽咽着点点头。 “那……我……我可以去找他吗?”林廷安急切地说,“现在去找他,可以吗?” 马静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林廷安抓起手机,直接就扑向大门。 马静喊:“小安。” 林廷安在门口站住,紧张地看着她:“妈?” “……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谢谢妈!”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关门声中,快得来不及让马静转一个后悔的念头,林廷安就跑出去了。 林廷安飞速地往小区大门口跑,边跑边打开了手机,居然是充满电的,他的鼻子有些发酸。还不到下班高峰期,打一辆车很容易,但是从家到北医这一个小时的路让他倍感煎熬。 在飞驰的车里,他无数次调出杜暄的微信,又无数次关闭。他想象了一万种出现在杜暄面前时会说的话,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医有没有一个角落可以让他好好地抱一抱杜暄,亲一亲他。 冬天的北医万木凋零,但正赶上晚饭时间,校园里人流如织倒也不显得萧索。林廷安直到这时脑子才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杜暄。 也许,杜暄今天回家了呢? 林廷安瞬间就慌了,他手忙脚乱地给杜暄拨电话,对面“嘟嘟嘟”的声音催得他心焦。 很快,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轻轻地说:“小安?” “杜……”林廷安刚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他努力地吸气,想要再挤出一个字来。但是杜暄抢在了前面:“小安,小安你在哪里?小安你说话啊!” 林廷安仰头看着天,想要阻止疯狂落下来的眼泪,这个听了五年的声音牵动了他所有的情感和理智。 “杜暄……”林廷安说,“你快来,我,我找不到你。” “你在哪里?北医大吗?告诉我你在哪里,你发个定位过来,我操!林廷安你个傻逼你倒是说话啊,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杜暄几乎嘶吼起来,声音震得林廷安耳膜生疼,但却舍不得挪开手机。 “我,我,我在逸夫楼。”林廷安慌乱地四处看着。 “逸夫楼……”杜暄吸口气,“站那里别动,我找你去。” “不不不,你在哪里?”林廷安说,“告诉我你从哪里过来?” 杜暄:“我在宿舍,你等……” “别动!”林廷安丝毫不顾周围路过的学生大喊道:“就在宿舍别动,我去找你,哪个楼?” “2号楼,就在逸夫楼旁边,我去楼门口接你。” “让你们屋的人滚蛋!统统滚蛋!”林廷安大吼一声,挂断了电话冲着2号楼就冲了过去。 很近,2号楼恐怕是距离逸夫楼最近的宿舍楼了,林廷安觉得也就数息之间,杜暄那熟悉而瘦高的身影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林廷安一路狂奔,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可看到杜暄的一瞬间,他的风火轮陡然变成了裹脚布,绊得他一个趔趄就往前摔过去。 “小安!”杜暄往前跑两步,一把接住林廷安摔下来的身子。 “杜……”林廷安扎进杜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的肩膀,愣生生拗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柠檬的清香,杜暄家一直用柠檬味儿的洗衣粉,这股子味道闻了很多年了。林廷安深深地吸口气,喃喃地说:“杜暄。” “……”杜暄收紧手臂,使劲儿地抱了他一下。 宿舍楼门口,晚饭时间,全校园也找不到比这里人更多的地方了。林廷安很快地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店地看着杜暄,可眼底泛着一丝血红。 “跟我走。”杜暄哑着声音,转身带林廷安走进了宿舍楼。 宿舍在二楼,两步就能到。杜暄闷声不响地打开门,拽了林廷安一把,林廷安在踏进房门的一瞬间就被按在门板上了,随着“砰”的关门声,杜暄火热的唇也压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廷安都要炸了! 我日! 这谁? 杜暄! 他干吗呢?亲我呢? 滚吧, 老子必须先抽他一顿! 林廷安把手掌放在杜暄的肩头, 只要用力一推, 就能把这个人推开至少三十公分,然后狠狠揍他一顿,这人绝逼是不敢还手的。林廷安咬咬牙,手上运了十成的力, 可在要推出去的一瞬间,他的双手完全失控地扒住杜暄的肩头把人死命地往怀里拉。 完球! 林廷安绝望地闭上眼睛,索性狠狠地对着杜暄的唇咬了下去。 紧紧胶着在一起的唇让两个人都有了窒息感, 但是谁也不想撒手, 而窒息感带来了一种难以描摹的快感,这种快感逼得林廷安玩命地贴上杜暄。胸口和胸口挤在一起, 小腹和小腹相互磨蹭着,七经八脉都是酥麻的,逼得人越来越用力。 林廷安的眼眶都是红的, 眼睛里几乎要滴下水来, 全部的力量都用来亲吻。 许久,杜暄放松了力道, 最初的冲动和激切过后是眷恋而缠绵的厮磨。他不想放开林廷安,也不想做什么, 就想这么抱着他,贴着他,用唇一遍遍碾过他的唇。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说,唯恐随便出点儿什么声音这个梦就醒了。 这大概是个梦吧, 就想出现过无数的那种梦,真实得让人不能相信,却又空虚得让人崩溃。 凶悍地啃咬之后是温柔至极的厮磨,林廷安从杜暄那种小心翼翼、黏黏糊糊的磨蹭中体会到一种无比的珍惜,他直到这时真切地体会被人“宠着”“护着”是什么感觉,于是,他忽然就委屈了,特别委屈。 “杜暄。”林廷安说,“我恨你。” 你别逼我啊_236 “嗯。”杜暄含含糊糊地应一声,唇挪到了林廷安的眼睛上,轻轻地碾去眼角的泪:“对不起。” “你……凭什么……” “对不起。”杜暄打断林廷安的话,舌尖顶着他的牙齿探进去,轻轻碰触着林廷安的舌尖。 林廷安嘟囔一句,凑上去和杜暄的舌尖纠缠在一起。 真是有病! 林廷安懊恼地想,恨屁啊恨,这种时候应该把人按在床上然后……操!这宿舍为什么没有床!床呢!床呢! 林廷安还没来得及找床,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勺子和饭盒撞击的声音,有人大嗓门地嚷嚷:“……给我占个座啊。” 直到这时,两个人似乎才恢复了正常的听力,他们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走廊里的人声、甚至电脑发出的嗡嗡的声音,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 “小安……”杜暄微微离开林廷安的唇,叹息道。 林廷安舔舔嘴唇,不满意那种温热的感觉离开,于是凑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想想不甘心,又亲了一口,这才罢休。 “你欠我的。”林廷安带着气说。 “好的,我欠你,我会记一辈子。”杜暄眼角泛着红。他心疼地摸过林廷安削尖的下颌,“太瘦了。” 林廷安好不容易被杜暄舔干的眼角又湿了。 杜暄叹口气,凑过去用唇蹭蹭林廷安的眼角:“马阿姨和林叔叔……知道你来吗?” 林廷安盯着杜暄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惶恐和不安,紧张得眼角都在微微颤动。林廷安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他带着笑说:“他们让你明天去家里吃饭庆祝新年。” 杜暄的脸上乍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 林廷安拼命点头:“真的,他们同意了,真的同意了!我就说,我爸妈是全世界最好的。” 杜暄松口气,感觉天都亮了。 林廷安拉住杜暄的手:“我明天没有课,我来接你好吗?” 杜暄点点头:“明天下午我有生理学,三点十分放学。” 林廷安点点头,听到走廊里的人声越来越大,他小声问:“你们宿舍人呢?” “一个去食堂了,一个在实验室,还有一个回家了。” “你为什么不去食堂?” “我回来拿饭卡的……你饿吗?”杜暄说,“我带你去吃饭去。” 林廷安摇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 杜暄心里最柔软的一处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攒成了一团。 “得吃饭啊。”杜暄说。 “吃你!”林廷安恶狠狠地说,“就想咬你,真的,恨不得咬死你。” 杜暄长叹一声,还是把人拽进怀里抱住:“对不起。” 林廷安长长吐口气:“那你跪下吧。” 杜暄把他微微推开一点,在极近的距离下看了林廷安两秒,忽然身子一矮就跪了下去。 林廷安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直接窜上天花板。 “你……” 杜暄抬起眼睛,目光氤氲地看着他,忽然去解他的皮带。 “我……”林廷安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感到杜暄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白皙纤长的手指掠过自己的小腹,拽住了肥肥大大的运动校服的裤腰。 林廷安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怕冷,居然穿了秋裤!我为什么要穿秋裤! 林廷安根本站不住,只好靠在门板上,两只手无处可放只能抓住杜暄的头发,他全身都在痉挛。所有的神经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小腹,就连杜暄的气息拂过都能让他高潮。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大声地抱怨着期末会挂科,商量着元旦节去哪里玩,指派某个人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占座位。随时都会钥匙撞击的声音,似乎每次都是冲着这里来的。 但是林廷安顾不得了,他几乎要崩溃。他的后背冰冷一片,仿佛那门板就是一块坚冰,但是心口滚烫,从小腹燃烧起来的烈火几乎要烧干他的每一滴血。极端的炽热和欲火,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方式,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快感。细微的触碰从最尖端开始,若有若无、细细密密的、酸麻的快感在闪电一般的流窜过每一条血管和神经。那个在自己心里如同圣人一般存在的人,自己一句狠话都舍不得对他说的人,就这么跪倒自己面前,眉目分明。 极度的心疼又极度的快乐 想要跪下扶他起来,又想让他吞得更深 想要兴奋得大叫,却又百感交集地想要嚎啕痛哭 在这种矛盾中,在极致的快感中,林廷安长长地喘口气,放松了全身的力道,软软地跪了下来。 杜暄轻轻地碰碰他的嘴角:“原谅我了吗?” “你大爷!”林廷安真的哭了起来,“我操你大爷的!我日你……个憨贼!” “小安……” 半年的压抑,半年的思念,半年的挣扎,随着眼泪的开闸就再也收不住了。林廷安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杜暄温柔地扶他起来,整理好衣服,抱着他、晃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捧着一盒纸巾耐心地哄着他。 门口钥匙响了一声,有人轻轻敲敲门,带着疑惑的口吻喊:“杜暄?” “稍等。”杜暄提高嗓门喊一声,抽出一张纸巾盖在林廷安脸上,“我能开门吗?” 林廷安擤擤鼻子,低着头“嗯”一声。 杜暄打开门,刘铮疑惑地探头看一眼:“怎么了?” 杜暄让刘铮进来,带着笑意说:“我弟,月考没考好被骂了,跑我这儿来求安慰了。” 你别逼我啊_237 “哗,”刘铮夸张地说,“这事儿还值得哭?” 林廷安咳嗽一声:“学习压力太大。” “高三。”杜暄在一边补充。 “难怪。”刘铮从自己的桌子上拿了书包,“哭哭挺好的,发泄一下。” “发泄”两个字触动了林廷安心里最敏感的那个点,刚刚冷静下来的脸,腾的一下又通红一片。要命的是,他觉得某个地方又酸酸麻麻的蠢蠢欲动了。 “我去图书馆,”刘铮说,“不用给你占座了吧?”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不用,我送他回去。” 林廷安哼唧一声,心里有点儿甜。 看着刘铮走出去,杜暄蹲下来微微仰头看着林廷安:“我带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好吗?” “不想走。” “你要住这儿?” “你们屋不是有个人回家了吗?” 杜暄笑了:“别傻了。阿姨好不容易才松口,你能别作吗?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 有!的!是! 林廷安心里开出了一片向日葵花海,可他还是瞪着杜暄不说话,毕竟道理都懂,但就是不想走。 “走吧。”杜暄拉了林廷安一把,“你想吃什么?” “吃你。” “火锅吧,暖和。”杜暄穿了大衣,拽着林廷安出了门。 北医门口有一溜儿饭馆,杜暄随便挑了一家火锅店。林廷安一直说自己不饿,可一走进去就觉得饥肠辘辘恨不得吞下一头牛。 “你随便点。”杜暄把菜单给他,“我这半年除了想你就是挣钱了。” “妈的。”林廷安想,这厮就连吃饭都拿甜言蜜语当配菜,简直……不爱都不行。 肥牛、鲜切羊肉、百叶黄喉配鸭肠、虾滑鱼丸牛骨髓…… 杜暄说:“你好歹吃点儿菜,全是肉不怕上火?” “我瘦了。”林廷安翻个白眼说。 “点点点,”杜暄笑着举高双手,“你随便点。” 最后下单的服务员都说,这点的恐怕有点儿多。林廷安一挥手,指着杜暄说:“他有钱。” 服务员抿着嘴直乐。 鸳鸯火锅,林廷安吃辣锅底还要沾辣椒干碟,杜暄吃清汤的,吃的不多两只眼睛就没离开林廷安。 “杜暄,我跟你说。这种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的事儿,如果你敢再干一次,信不信我弄死你。”林廷安用筷子头指着杜暄,恶狠狠地说,筷子头上还夹着刚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一块肉。 杜暄欠起身,凑过去把肉叼在嘴里:“记住了。” 林廷安看着光秃秃的筷子,僵在了那里。 杜暄说:“小安,我承认这事儿我做得不好,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以后我做什么都会跟你商量,我不会再让你那么难过了,行吗?” 林廷安脸上热辣辣的,不知道是火锅烤的,还是辣椒辣的。 他抽抽鼻子,低下头:“你自己记得就行。” 那一桌子的肉,在杜暄目瞪口呆中被林廷安全塞进了肚子里,他揉揉自己的胃部,满足地叹口气:“吃饱了。” 杜暄摇摇头:“你这种吃法……我得再打一份工,要不然养不起你。” “你不想养?” “养。”杜暄给林廷安倒杯水,“千金不换。” 两个人既没打车也没坐地铁,倒了四趟公交车回家,走进小区时已经快十点了,马静打过两次电话来催,杜暄再三保证会好好地把林廷安送回家。 在楼底下,杜暄说:“我就不上去,你自己上去吧。” 林廷安腻腻乎乎地说:“要不你今天别回学校了。” 杜暄:“也行,一会儿我直接回家了……再陪你待一个小时。” 林廷安笑了,拽着杜暄闪进他们经常藏身的那个小角落,刚想抱着接个吻,林廷安的手机就响了。马静说:“到门口了怎么还不上来?赶紧进屋,让小暄也进来坐会儿。” 林廷安耸耸肩膀,对杜暄说:“肯定是在阳台看见咱们了,上去吧。” 杜暄攥着林廷安的手:“我……还真有点儿紧张。” “丑媳妇见公婆?”林廷安洋洋得意地问。 杜暄瞅着他,笑一笑说:“只要他们认,媳妇就媳妇。” 林廷安一下子就被炸飞了,神志不清地踉跄了一下,拽着杜暄的袖子才站稳。 “啧啧,这点儿出息。”杜暄说,“嘴上逞能顶鬼用。”说完,他拽着林廷安上了三楼。 林毅和马静都在,杜暄在门口局促地说:“叔叔阿姨好。” 林毅“唔”一声:“进来坐会儿。” 你别逼我啊_238 林廷安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杜暄,杜暄坐在一个单人沙发里,他就执拗地坐在沙发扶手上。马静的眼睛被辣得生疼,只好站起来跟杜暄换了个座位。 杜暄做了很多准备来面对林家夫妻的责难和要求,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就想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闲聊一样,大家说说这个冬天真冷,新年了也没时间出去玩,说说林廷安的学习下滑了不过孩子还算努力,凡事尽力就好。杜暄说了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参加了哪些社团,跟寝室里的同学相处得是否融洽,医学生的课到底有多难……话题东拉西扯,零散而随意。 杜暄慢慢放松下来,他又想到了林廷安中考出分后去吃的那顿庆功宴谢师宴,也是这么闲散温馨,谁也没拿谁当个外人,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窗外寒风凛冽,杜暄觉得心里很暖。 林毅说:“你们寝室几点锁门?” 杜暄说:“我一会儿回家,现在回学校太晚了。” 林毅说:“我开车送你吧,这都快十一点了。小安也早点儿睡,明天不上课,趁机多睡会儿补补觉。” 林廷安跟着站起来,可怜巴巴地说:“我跟您一起去送他行吗?” “不行。”林毅凶巴巴地说,“赶紧给我睡觉去。” 杜暄冲林廷安眨眨眼,轻轻晃晃手里的手机,示意会给他发微信,林廷安这才不甘不愿地把人送到楼梯口。 林毅开车拐上环城路,忽然问杜暄:“是不是挺恨叔叔的。” 杜暄摇摇头:“怎么可能。” “当时……我说我不能接受有这样的儿子,你选择了退出……” “我没有退出,”杜暄轻声说,“我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林廷安,我不会退出的,我喜欢他。”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林毅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你很懂事。” 杜暄说:“如果连家里人的不理解都接受不了,以后怎么面对社会上的议论和白眼?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小安和我就连这么点儿阻挠都承受不了……也不用谈以后了。” 林毅侧过头来,眼睛里又温暖的目光,他笑笑说:“如果说小安一定要选择一个男生,你是最让我放心的那个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周曼烧了一大桌子的菜, 虽然就两个人可也得过年不是?六点半, 饭菜全都上了桌,可是杜暄还没进屋。 周曼给杜暄打电话,杜暄说:“堵车,我还得再晚点儿。” 周曼嘱咐他别着急, 路上注意安全,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等。冬天菜冷的快,氤氲的热气很开就散了。周曼想起曾经有一次杜暄感冒了, 大清早起来想吃热汤面, 做一碗热汤面是多简单的事儿,可自己居然只给了他牛奶面包……周曼懊悔地叹口气, 看着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空。 小暄,你在哪儿呢? 杜暄其实就在小区附近,但是林廷安拽着他不撒手。 “让你去我家吃饭你又不去, 怕什么, 我妈又不会吃了你,再说还有我呢。”杜暄说。 林廷安摇摇头:“你再陪我一会儿, 再……二十分钟?” 杜暄无可奈何地说:“回去吧,天都黑了。我明天找你去。” “真的?那你早点儿来?” “没问题,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杜暄推着林廷安转个身,“齐步走!” 林廷安走出去一步,又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看杜暄,凑上来黏黏糊糊地搂了搂他的腰, 最终不情不愿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慢慢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忍不住拔脚就跑。 杜暄,他回来了! 今天下午,他一点半就到了北医,愣在第三阶梯教室陪男朋友上了两节生理学。这是门大课,三个班的学生挤在一起倒也不显得他突兀。他拿了一套化学卷子在杜暄身边写,杜暄时不常侧头看他一眼,用膝盖碰碰他的膝盖。两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林廷安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表演天赋,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压抑苦闷、只想求哥哥安慰的的高三狗,杜暄的同学都感同身受地纷纷表示安慰。可谁又能想到,在他一脸的乖顺之下,一肚子的男盗男娼,从老师上台开始讲课起,左手就没离开杜暄的腰腿。 杜暄轻声说:“我上课呢。” 林廷安道貌岸然地说:“我写卷子呢。” 杜暄:“那你手干吗呢?” “手凉,暖暖。” 杜暄无可奈何地笑一笑,只得任由他作妖,作妖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回到宿舍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愣是把同屋的三个人全都收拾走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 “杜暄……”林廷安被杜暄按在狭窄的书桌上,诡异别扭的角度让他的腰酸痛不已,但是他却舍不得站起来,只能红着眼睛说,“杜暄……” “行吗?”杜暄的唇留恋在他的脖颈处,舌尖压着颈动脉,勃勃跳动的动脉一下下叩击着他的心。 “行……”林廷安挺挺腰,眼角有泪水沁出来,“你……快点……” “哦。”杜暄轻笑一声,放轻了动作,缓缓地抚过。 “我日啊……”林廷安低吼起来,“你听不……” 杜暄俯身堵住他的嘴,林廷安所有的声音都憋在杜暄的唇间,但是下面却越来越酥麻、越来越空虚,他挣扎了一下,一道眼泪滑下来。 杜暄凑过去,把那点儿眼泪舔干:“小点儿声。” 说完,他忽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反复的揉捻和刮擦,终于把林廷安逼到了绝地。林廷安脱水的鱼一样打着挺挣扎着,被那种快感逼到极致头脑昏聩,一口咬在杜暄的脖颈,狠狠地吮了吮。然后,在快感猛烈地冲过神经末梢后,整个人瘫软下去不动了。 “小安?” “滚。”林廷安喘着气,无力地说。 “怎么了,不舒服?”杜暄声音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当然他也没想藏。 林廷安翻个白眼不说话了,这跟他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在林廷安的计划里,今天在课堂上要撩拨得杜暄坐立不安,然后回到寝室后就可以把他也按在门上……林廷安一想到昨天被杜暄弄得跪在地上嚎啕痛哭就不甘心。我堂堂安少岂是这么没用的人?一定是昨天情绪太激动,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今天定要扳回来。憋着这么个念头,他作妖作了一节课,的确把杜暄撩拨得坐立不安,然而,他忘了杜暄会跆拳道。自己唯一比他强的就是跑得比他快,可这个时候,林廷安完全不想跑,不但不想跑,甚至还想自动躺平。既然不想跑,也只能被杜暄压在书桌上了。 林廷安靠着书桌,脚底下一个劲儿地打晃,杜暄搂着他帮他揉被书桌硌疼了的后腰。 林廷安把下巴顶在杜暄的肩膀上,叹口气:“真好。” 你别逼我啊_239 “什么真好?” “这种感觉真好,”林廷安说,“你都不知道我昨晚一夜醒了多少次,每次一睁眼都觉得自己在做梦,然后赶紧把手机翻出来看看才敢接着睡。” 杜暄不说话,只是把人搂得更紧些。 林廷安:“杜暄,你说以后咱们在学校附近租个房住好吗,不住宿舍行不行。” 杜暄估算一下自己银行卡上的钱,说:“你少吃两顿火锅就行。” 林廷安说:“我们租个小房子,做饭的不洗碗,洗碗的不做饭。” 杜暄:“我们叫外卖好吗?” 林廷安:“要不在食堂吃完了再回家。” “这个主意好。” “谁洗衣服?” “洗衣机。” “谁收拾屋子呢?” “没课的那个收拾屋子。” “行。不过……我觉得我妈肯定会过来帮咱们收拾。” “你脸皮真厚。” 林廷安不说话了,他闭着眼睛,脸颊贴着杜暄温热的脖颈,又觉得即便不租房也没什么,只要宿舍里没人,他可以这么抱着杜暄,靠着他,吃老干妈拌白米饭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杜暄看着林廷安连跑带跳地出了小区,转身上了楼。 周曼说:“饿了吧,快来洗手吃饭。” 杜暄换了衣服坐在饭桌前,笑着说:“妈,就两个人,您弄这么多怎么吃啊?明天又吃剩菜?” “两个人也得过新年啊。”周曼大方地一挥手,“吃不了就扔,咱家也不缺那点儿钱。” 杜暄盛了一碗饭:“您这是中了彩票了?” “我拿到分红了,”周曼得意地说,“今年的业绩奖也比去年多多了。” 杜暄从饭碗里抬起头,看着妈妈兴奋的脸和这满满一桌子的菜,心里忽然一动。他想起在初一的第一次期末考,他考了年级第一名,其中有四科是单科第一。拿到成绩那天,他兴奋得一路跑回家,可是家里冷冷清清的,父母都在忙着应酬各种饭局。他把成绩单和试卷整整齐齐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想着爸妈进屋第一眼就能看到,可转念一想,他们也可能会先回卧室换衣服,于是又把试卷放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刚放好又想,放这里妈妈能看到爸爸可能看不到;于是又拿着卷子回到了客厅……里外折腾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等爸妈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才考了85分的数学卷子…… 杜暄举起装了可乐的酒杯说:“我妈不但貌美如花,能力也是一等一,牛死了,敬你。” 周曼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她慢慢瞪大眼睛,眼底有光在闪动,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沉默了足有五六秒,才慌张地端起酒杯,她的手在抖,可乐洒了出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小暄,谢,谢谢。” 杜暄喝了半杯可乐,吃了一块可乐鸡翅:“嗯,妈,你这个做饭的水准提升得有点儿快啊,半年涨了至少两颗星。” “是,是吗?”周曼的声音颤抖着。 “快放寒假了,您要照这个水准做饭,我开学得胖十斤。” “吃吃吃,你使劲儿吃,你就是太瘦了,学校的食堂有什么好吃的,以后想吃什么打个电话回来,妈给你做,我买了好几本菜谱呢。”周曼一连给杜暄夹了好几筷子菜,慌乱得满桌子不知道往哪里下筷子才好。 杜暄吃得很香,周曼看得心酸。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很少有人真心实意地夸过自己。生活在一个秉持着女孩子读书不如嫁人理念的小乡镇,父母能供她念完高中已经是全镇的楷模了,大专都靠自己勤工俭学念下来。工作了,过低的文凭让她成为不受重视的那个人,即便干出点儿什么,也被人恶意揣摩;嫁人了,老公嫌她为人处世不够灵活,嫌她没利用好林廷安拉拢住林毅,有个争气的儿子,可母子之间势同水火。她一直在负重前行,习惯把白眼当做鞭子,也学会了反过来用指责来推着杜暄前行。 可是今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是一种多么让人振奋的实情,尤其这种夸赞来自杜暄。周曼觉得,什么分红啊,什么业绩奖啊,都不如儿子的一句“我妈真牛”。 我妈,真牛。 周曼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多简单的一件事儿,如果在小暄拿回第一个年级第一时说一句“我儿子在真牛”,而不是等到他十八岁拿到全市第二名才承认,小暄的生活是不是会快乐很多?是不是这种放在别人家习以为常的母子间逗贫嘴的对话,也能在自己家里天天出现? 饭桌上陷入了一阵沉默,杜暄放下筷子,说:“妈,我不在家,您……习惯吗?” 周曼下意识地想点点头,刚晃了一下头又摇摇头:“不习惯。”周曼说这话有点儿艰难,这么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于她而言确实有些不习惯。 “那我以后没事儿就回来看看您。” 周曼点点头又摇摇头:“太远了,别浪费那个时间。我知道你们医学院学习压力特别大,你又参加了那么多社团,你忙你的就好了。” 杜暄:“我会安排好的,您放心。” 周曼咬着下唇,心里高兴得想要大叫,这个家的确太安静了。每天下班回来冷冷清清,开个电视都能被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吓一跳。她渴望能有人跟她说说话,尤其渴望儿子。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好好听过儿子说话,现在她想听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杜暄伸手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碗汤站起来给周曼:“妈,新年快乐,我们都要好好的。” 周曼接过这碗汤:“一定要好好的。” 杜暄坐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宽松的睡衣衣领下露出半个红色的印子,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周曼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盯着杜暄脖子上的那个红印,觉得刚刚热乎起来的心迅速凉了下去。她并不反对杜暄找女朋友,也曾经说过要杜暄把喜欢的女孩儿带回来看看。可现在,杜暄刚刚跟她说完“我们要好好的”,转眼他就要属于另外一个女孩子了。 一分钟前他说:“我没事儿就回来。” 一分钟后,脖子上的那个红印昭示着这个孩子到底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周曼盯着碗里的饭,慢慢地说:“小暄,有女朋友了吗?” 杜暄顿了一下:“没有。” 周曼苦笑一下,他连句实话都不肯跟自己说了吗? “没有……就好好念书吧,遇到合适的跟妈妈说一声。”周曼艰难地说,满桌子的菜都失去了味道。 一月一号,杜暄老老实实地在家陪妈妈,说是陪妈妈,其实母子两个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在客厅看电视,一个抱着手机聊微信。周曼的注意力全在杜暄的脸上,看着儿子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她有点儿心酸。上周回来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呢,这半年以来,他的情绪一直不高,无精打采日渐憔悴。可一夜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高考刚刚出分时的状态,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眼里永远笑意盈盈。 这短短的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就在那个红印子上吧。 周曼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问,这实在太难了,跟她过去十几年的习惯和方法完全不一样。她焦躁不安,不知道这个女孩长得好不好看,家世背景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人品好不好,但是她知道杜暄,现在的杜暄是最快乐的,也是跟自己最亲近的。周曼攥着拳头,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嘴,把目光调转回电视屏幕上,小暄是她最后拥有的,她不能失去他。 你别逼我啊_240 林廷安坐立不安地抱着手机转,杜暄跟他说了至少四次“别聊了去写作业”,可他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似乎不说句话就不能确定杜暄还在。 杜暄最后叹口气:“我关机了啊。” 林廷安:那好吧。你亲我一下。 杜暄:快去写,我明天找你去。 林廷安怏怏不乐地把手机锁了屏,想了想觉得不安全,又把手机交给了马静。 马静:“给我干吗?” 林廷安:“我控制不住,我老想跟杜暄聊天,您帮我拿着手机。” 马静四十多岁的人了,被亲儿子强塞了一把狗粮,噎得半死差点儿把手机顺着窗户扔出去。 林廷安进屋写作业,马静忧伤地对林毅说:“你看小安这样子。” 林毅说:“没事,小暄管得住他。” 马静盯着丈夫不说话,生生把林毅盯毛了:“你干什么?” 马静:“你说……他俩在一起,那个……怎么弄?” “哪个?” “那个。” “哪个?” “那个!” “啊?” “你是猪吗!”马静怒了,“那个!!” “哦,哦哦,”林毅一张在试飞场上风吹日晒磨炼出来的沧桑老脸居然红了,“你这么……想到这里了。” “我那个不是……担心吗。” “有什么担心的,要是个姑娘,你还担心担心他把人家肚子弄大了,一秃小子……”林毅说到这里,也顿了顿,“秃小子……也挺麻烦啊。” 马静翻个白眼:“你刚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林毅挠挠头,“这我哪儿懂?” “这个……都没法教他。” 林毅:“不用教吧,你也太操心了。” “怎么不用教?这个……安全教育还是要有的吧,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我可听说不安全,容易得病。” “那是乱来的,那才容易得病呢。”林毅翻个白眼,“咱们儿子不会。” 马静忧伤地起身往卧室走。 林毅问:“你干吗去?” “上网查查。” 晚饭后,林毅穿上羽绒服对林廷安说:“儿子,咱爷俩下楼溜个弯儿。” 林廷安看看窗外四五级的西北风:“遛弯?” “嗯,遛弯。” 林廷安狐疑地跟着父亲下楼了,马静两只眼睛盯着电视,脸却渐渐红了。 一个小时后,被西北风吹透了的林廷安进屋时脑袋顶都冒着烟。 第二天杜暄来找林廷安,把人带进自己房间后,林廷安愣没敢关门,唯恐爹妈想歪了。 杜暄是来检查林廷安的学习情况的,林廷安老老实实地交出了自己过去四个月的所有月考试卷,杜暄逐一过了一遍说:“文科就不说了,老毛病;理科是怎么回事?明明会的知识点怎么还错?” “心态不好。”林廷安瞥他一眼,那意思是“我心态为什么不好你心里还没有点儿逼数”。 杜暄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只好让他把所有的错题全都重新做一遍。 看着林廷安认真做题的侧脸,杜暄想,这点儿事儿估计要被他念一辈子了。 马静在客厅里看到两个孩子坐在书桌前,一个认认真真做题,一个仔仔细细检查,他们之间似乎张开了一个结界,一切外来的干扰都不能影响他们。马静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有杜暄能管得了他。 一直到晚上五六点钟,林廷安也才整理完了一科的错题,马静招呼杜暄在家吃饭,杜暄犹豫了一下周曼打了一个电话。 周曼问:“你在哪儿呢?” 杜暄:“同学家。” 周曼:“不回来吃饭吗?” 杜暄从妈妈的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失望的味道,他有些心酸,为难地看一眼林廷安。林廷安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捧着四个饭碗。 杜暄狠狠心说:“我在同学家吃,晚点回去,大概……九点吧。” 林廷安立刻眉开眼笑地去摆碗筷。 周曼说:“哦……那你回来时注意安全。” 马静做饭的一如既往的好吃,因为今天有杜暄在,她特地炒了两盘不辣的菜,杜暄吃的特别开心。一餐饭没吃完,林毅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屏幕,浓眉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马静问。 林毅看了一眼杜暄:“你爸爸。” 你别逼我啊_241 马静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杜暄敏锐地从林家夫妻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他轻声问:“我爸爸他……” 林毅摇摇头,接起来了电话。 杜建成在电话的那头嘻嘻哈哈地说些“天真冷”“你们吃了吗”之类的废话,绕了两个弯子之后,他说:“哦,你们在家呢,那正好,我要回老楼,正好去看看弟妹和小安,这不也过节嘛。” 林毅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 杜暄咬咬牙:“我爸爸他是不是又惹什么事儿了?” 林毅吃了口饭说:“没事儿,都是单位的事儿,你们小孩也不懂,不用管。” 林廷安看一眼杜暄,小声说:“我爸爸会处理的。” 杜暄摇摇头,放下碗说:“林叔叔,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林毅:“你说。” 杜暄:“其实从几年前我就知道我爸爸给您找了很多麻烦,我也的确没有能力插手和过问,但是我想请您告诉我这事儿到底有多严重,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我和小安。” 林廷安捧着碗:“嗄?不会啊,不会影响到我的。” 杜暄:“会的。你很孝顺,如果我爸爸让林叔叔难做,你一定会很生气,这肯定是要影响我们的,我不希望咱们之间产生误会。” 林廷安脸红着低下头默默扒饭,又被杜暄塞了一嘴狗粮的马静放下了碗,觉得有点儿吃不下了。 林毅看向杜暄的目光中满是赞赏,他说:“那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杜暄坦诚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事先有所准备,让伤害降到最低。” 林毅叹口气,真是觉得人比人得死,谁像自家这个傻儿子,一句“我爸爸会处理”就大松心地甩手不管了。 杜暄:“叔叔,告诉我吧。” 林毅说:“你爸爸嫌挣得少,想要自己出来单干当代理商,据说他已经拿到资格证了,但是他的货源我很怀疑。你也知道,我们生产的东西都是涉及军工的,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而我是技术总师,所有的产品最后都得从我手底下过。” 杜暄点点头:“懂了。” 林毅说:“这事儿我自己有分寸,跟你们小孩子没关系,你们就认认真真念书,小安明年考上北航,我跟你妈也就踏实了。” 林廷安叼着筷子:“北航。我要上北航。” 马静说:“赶紧吃,吃完饭你们俩去屋里写作业就别出来了。” 林廷安扒拉了两口饭把杜暄拽进了屋,光明正大地把门给关死了。 杜暄坐在床上,有点儿心神不宁。 林廷安甩了拖鞋爬上床,把杜暄抱在怀里:“你今天说的我不同意。” “什么?” “你说,你爸爸的事儿会影响到我们,这个我不同意。” 杜暄勉强地笑一笑:“你别傻了,到时候……” “到时候我可能会去揍你爸爸一顿,比如把他车胎扎了,在地下停车场套他麻袋,或者去他家门口堵着他,给他一棍子,再或者……我打个匿名电话举报他。总之,我不会放过他。” 杜暄睁大眼睛,这种处理方法倒的确是林廷安式的。 “但是,我不会迁怒你。”林廷安肯定地说,“你爸爸对你一点儿都不好,所以我也没太把他当你爹看,至少在感情上,我不觉得你俩是一家人,你跟我才是一家人。我才不会那么傻,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家人生气。” 杜暄眨了一下眼,心里沉甸甸的,是种子落地生根的感觉,所有的生命力都能循着这个男孩子明亮的眼睛流进自己的血液中,有他就有依靠,有他就有家。杜暄放松自己,整个人都靠进林廷安的怀里半晌不说话。 林廷安侧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放心吧。” 杜暄轻轻笑一笑:“快滚下去做卷子,不许偷懒。” 林廷安笑眯了眼睛,捧着杜暄的脸狠狠地亲了两口,不甘不愿地滚下床写作业了。 杜建成七点半的时候带着大箱小包的礼物登门了,杜暄隔着门板听了二十分钟虚假的客套。 杜建成说:“哎呀老林,这点儿东西不值钱的,就是点儿水果,还有给孩子的小玩意,这你都不收?当初住你家楼上的时候,小暄也没少去你家吃饭,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吗,你看,我就从来不拿你当外人嘛。” 杜暄听着觉得有些恶心。 林廷安放下笔,凑过来在杜暄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坐回桌边继续做他的题,来去如风,可杜暄觉得很暖。 杜建成叙完旧开始说工作的艰难,说好在有林毅的帮衬要不然工作真是难开展……一堆废话说完已经快四十分钟。杜暄听到杜建成告辞的声音,他正疑惑为什么丝毫没提代理商的事儿,就听已经走到门边的杜建成说:“哦,对了老林,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一声。” 杜暄紧张地攥紧拳头,索性下床趴到门边去听。 杜建成说:“四月咱们不是要进一批新货吗?到时候你帮我看看,这种纯技术的事儿,我还是比较信任你。” 林毅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出过纰漏?绝对严把质量关。” 杜建成:“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新货嘛,难免技术不成熟,你也别太苛刻,百分之零点三的残次率也太高了,松点松点。” 林毅“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杜建成也点到为止,告辞走了。 杜暄沉着脸从屋里出来,林毅说:“放心吧,我有数。” 杜暄:“对不起林叔叔,给您找麻烦了。” 林毅笑了:“你这孩子,小安初三时你就说过一次,我当时就告诉你,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别往心里去。我跟你马阿姨都想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不干了,还回老家去,反正你马阿姨也不喜欢这里。” 林廷安举着手发言:“我不去,我要在这里念书。” 马静:“是是是,你不去,你跟杜暄留在这里。想考北航还不赶紧进屋去写作业,哪儿都有你的事儿!” 林廷安拽着杜暄回了屋,他对杜暄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还记得吗?” 你别逼我啊_242 杜暄点点头。 林廷安:“所以放心吧,我会在你身边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元旦节后, 刘铮发现杜暄的作息表变了, 以往十点半才会从自习室回来, 现在九点半就躺在床上聊微信了。一开始刘铮还说杜暄谈恋爱了,可没两天他就发现杜暄一直在给他弟弟答疑。 刘铮说:“你干脆开个直播好了,我帮你找学生,一个寒假能挣不少。” 杜暄:“我哪儿有那个闲工夫。” 刘铮:“榜眼呢, 这广告打出去得有多少高三生趋之若鹜?考虑考虑吧。” 杜暄哼一声:“你以为这活儿好干啊,你要有一个读高三的弟弟你就知道有多苦了。” 刘铮翻个白眼:“我不知道有个读高三的弟弟有多苦,我就知道, 我要是有个考全市第二名的哥哥我得苦逼死。” 杜暄知道刘铮这话说的没错, 以前周曼天天说:“你为什么考第二,你看谁谁谁就考第一”或者“你考第一又怎么了, 你看人家谁谁谁数学考满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回忆起自己的中学生涯,耳边就是那句“你看人家谁谁谁”, 这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出现都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暴跳如雷。可人大概都是健忘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回忆起中学生涯时, 总有一个上蹿下跳的身影,那一双双颜色夺目的跑鞋成功地挤走了谁谁谁的一百分。 温暖、快乐、充满了惊喜和期待。 杜暄趴床上把一道物理题一步步写了一遍, 然后拍张照片发给林廷安。 林廷安申请了视频聊天,杜暄从枕头下面把耳机拽出来接通了视频。 林廷安说:“你带耳机了吗?” 杜暄:“带了。” “你哪天放假?我十六号考完期末考,然后上两个星期课就放春节假,你假期怎么安排的, 能来陪我吗?我想你了,特想。” 杜暄:“嗯,我已经跟丁大哥说好了,去替他看店,他要跟杨老师去澳大利亚玩。” 林廷安咬牙切齿地说:“妈的,秀恩爱,欺负高三狗。” 杜暄:“然后你下了课就来店里,等八点半我关了店门再送你回去。” 林廷安:“你会做甜点?” “不会,丁大哥找了一个供应商,每天早晨送点儿冷餐什么的,寒假就卖这些,反正卖不了两天就春节了。” “他给你开多少钱?” 杜暄乐了:“我以为你会比较关注店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他总不能白使唤你干活吧,”林廷安带着耳机子,一边低头写物理,一边说。 杜暄:“一天200,早十点到晚八点半,店里东西随便吃,怎么样。” 林廷安算了算:“还行吧,好在不会太忙。” 杜暄:“你写完了没有?还有不会的吗?” 林廷安抬头看了一眼手机:“没写完,剩下的都会。怎么?烦了?” “不烦。”杜暄笑着说,“赶紧写。” 林廷安把用小架子把手机支在桌子上,像个镜子一样,当他低头写作业的时候,杜暄可以看到他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漂亮的下颌,平时的眉飞色舞这会儿变得专注而稳重。杜暄喜欢看林廷安写作业,因为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让人特别踏实。杜暄把视频窗缩小到屏幕的右上角,然后把手机里的解剖论文调出来看,林廷安一抬眼就能看到杜暄静静地看着手机,眉眼温润,让窗外嗷嗷叫唤的老西北风变成了呢喃细语的四月杨柳风。 林廷安冲屏幕做了个鬼脸,杜暄毫无反应,估计是在看什么东西看入迷了。于是他欠起身,凑到手机屏幕前轻轻地亲了一下杜暄的唇角。 手机屏幕温热,柔软得一如杜暄的唇。 林廷安拿到期末成绩时有些沮丧,杜暄安慰他:“挺好的,你联考才考六十多名,这次考三十一了。” “都没进一考场。”林廷安无精打采地说,“杜暄,你说怎么办啊,还有四个月,我都进不了第一考场。” “四个月的时间,你只要进步11名就可以了,这个不难做到嘛。” “可那也只是刚刚够北航的提档线,飞行器专业要的分高啊。” “这不还有四个月呢吗?放心吧,有我呢,我保证你能上。” 林廷安摇摇头:“你太忙了,我之前都不知道你那么忙,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努力的,实在不行了我再问你。” 杜暄亲亲他的额头:“我忙得过来的,放心吧。” “不用。”林廷安坚持说,“你还有两门没考呢吧,你好好复习,千万别挂科啊。全市榜眼进去的,大一就挂科,你丢的可是全市学子的脸。” 杜暄笑了:“哗,那我压力可太大了。” 林廷安:“现在阿姨不给你定目标了吧?总不会要求你必须拿一等奖学金吧?” “那倒没有,我妈现在……变化很大,她几乎不过问我的学习,倒是对我有没有女朋友挺好奇。” “你怎么说的?”林廷安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几分期待看着他。 “我说没有啊,还能怎么说。”杜暄叹口气,“我特别怕她发现了什么然后去闹你,等你考完吧,考完我就告诉她。” 林廷安咬咬下唇:“其实,你不说也没事儿。” “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说……反正,你只要不找别人就行,至于你怎么跟你妈妈说,我不在意。” 杜暄开玩笑地说:“我会说的,怎么也得跟你个名分啊是不是?” 林廷安并没有被逗笑,他皱着眉头说:“你刚跟阿姨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还是慎重点儿吧,要不然你又不开心。” 你别逼我啊_243 杜暄心里一软,抱住林廷安叹口气:“操那么多心,有这工夫看看语文英语多好。” 一月底,杜暄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残了,以前一直听说医学院不好念,现在才知道,“不好念”这个说法实在太温和了。刘铮问他:“感觉怎么样?” 杜暄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我上高三前来过一次北医,遇到一个师兄对我说他宁可回去念五年高三,我当时觉得他太夸张了。现在觉得,北医人可真含蓄啊。” 刘铮:“我是服气了,就咱班外地来的那几个学霸,每天跟长在自习室一样,我在宿舍楼里几乎没见过他们。就他们,都说看见卷子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念的假北医。我感觉不太妙,搞不好大一就要挂科。” 杜暄说:“反正且出不了分呢,先玩几天再说。” 杜暄考完试的当天就把寝室收拾利落,打了个车回家。周曼还没有下班,他把衣物什么的放进房间里,一转头发现林廷安给他做的那架飞机被挪了个位置,机头冲着书架不是窗户。他有点儿不高兴,小心翼翼地把飞机拿起来看,生怕哪里被周曼碰坏了。 飞机触手光滑,纤尘不染。飞机靠着窗户,冬天风大,窗户关得再严也有细细的灰尘顺着窗缝钻进来,桌面上随时都是一层土。可自己的房间里干干净净,就连书架隔板上都被擦拭一新。那架飞机机身上的焊接点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容易积灰,可不知道周曼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边边角角都擦得一尘不染。 杜暄放下飞机,环视了一圈房间,几个月没动过的钢琴都被擦得很干净。他揭开琴衣,掀开琴盖,第一个键按下去的瞬间,记忆中的画面扑面而来,那个少年,站在自己的身边,红着眼睛听自己弹《MY SOUL》。 忧伤还是快乐,我选择快乐。 周曼下班回来时,站在门外半天没敢开门,她听到了钢琴的声音。自从考过九级,小暄几乎就没碰过钢琴,有限的几次还是弹给林廷安听的。以前,自己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当有客人来时让小暄弹一首曲子,小小的男孩腰背笔直地坐在大钢琴前,一本正经地弹出一首首流畅的曲子。客人们的交口称赞让她有莫大的骄傲感,她一直觉得那些称赞会证明小暄的优秀。 …… 周曼握着钥匙,站在灌满寒风的楼道里,听杜暄一首接一首地弹。 杜暄停下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透了,他伸个懒腰,一边拨电话一边去开冰箱门。 周曼在门外手忙脚乱地接电话,听杜暄说:“妈,您怎么还没回来?我看冰箱里有很多菜,咱们今晚吃火锅吧?” 周曼眨眨眼:“好,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我马上就到,需要买什么吗?” “小区果蔬店买点儿香菜吧,再买两盒羊肉片。” 周曼刚要挂电话,就听到杜暄说:“妈,天黑了你慢点儿走,我刚刚看到小区门口在铺地钉,当心点儿。” 周曼憋住一口气,含糊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后,体会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和温暖。 杜暄放下手机,看着塞得满满的冰箱发愣。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可冰箱里蔬菜水果熟食饮料一应俱全,甚至他还从冰箱上面的置物篮里翻出了两袋薯片。 妈妈…… 寒假从一月底开始,杜暄每天上午九点去半影打开店门,热好咖啡机,然后九点一刻的时候从冷链车里接货码货,十点准时开店门。 因为放假了,店里的生意冷清了很多,杜暄天天烤着电暖气,趴在柜台上看厚厚的专业书,小店里咖啡香气氤氲,舒缓的音乐催人入眠,想想林廷安现在过的日子,杜暄特别有优越感。 林廷安下午四点放学,大概四点半左右就能到店里,每次看到杜暄昏昏欲睡的样子就来气。所以他会故意不戴手套,把冰冷的爪子塞进杜暄的领子里。杜暄就会把他拖进柜台里面,借着柜台的遮挡亲他,亲的他脑袋顶上都冒热气。 林廷安攥着杜暄的手腕抱怨:“能不撩我吗?我书包里还有三套卷子没做,我操,现在老师留作业都论套留。” 杜暄于是把人赶到墙角的那个座位上,转身从柜台里端出来一份三明治:“尝尝。” “你做的?”林廷安惊讶地瞪大眼睛,面包坯是现成的,黄芥酱挤多了有点儿呛口,金枪鱼酱没抹匀,鸡蛋压得不够碎,吃起来挺噎人,西红柿太酸,生菜叶子的水没甩干把面包坯都泡软了,黑橄榄有点儿涩……但是还真是好吃。 林廷安从三明治里拽出来一片火腿,嫌弃地说:“皇上他妈。” “什么?” “太后(厚)!” 杜暄憋不住笑起来:“事儿妈,吃不吃?不吃放下。” 林廷安开开心心地啃三明治,然后铺了一桌子的卷子埋头狂写。 没有生意的时候,杜暄就会坐在他对面,占用一点点角落看他的书,小店里安安静静的,时间飞逝。 一转眼春节就到了。 大年三十这天,周曼和杜暄一起做了一顿年夜饭。周曼做排骨、红烧鱼和白灼虾,杜暄炒了西蓝花和莴笋,周曼说:“大过年的,怎么能是单数呢,小暄你去再做一个菜。” 杜暄说:“凑合吧凑合吧,咱们信奉马克思主义无神论,什么吉利不积极的。” 周曼认真地说:“那哪儿行,别给自己懒惰找借口,赶紧炒菜去。” “啊,怎么是我做?”杜暄叫起来,“我能把那两个炒熟就不错了。” “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了。”周曼说着,施施然解下围裙去客厅看电视了。 杜暄举着锅铲子觉得这一幕看起来特别眼熟,他一边打鸡蛋一边想,为什么呢?等把西红柿都倒锅里了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林廷安家的感觉吗? 杜暄猛地扭头看向客厅,周曼悠悠然端着一杯茶,嘴角的笑意直达眼底。 晚饭端上桌,周曼从砂锅里盛出一大碗鸡汤来,杜暄指指饭桌说:“六菜一汤,七个,单数。” 周曼脸上僵了一下,从冰箱里端出一碟咸菜和一碗水果块,挤上沙拉酱说:“九个,长长久久,吉利。” 杜暄大笑起来,周曼也跟着笑起来,窗外已经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噼噼啪啪的热闹非凡。 吃完饭,杜暄瘫在椅子上说:“大年三十不能洗碗,不吉利。” 周曼笑着瞪他一眼:“我又没让你洗碗,你着什么急?” 杜暄说:“算了妈,放在那里吧,过年嘛,别那么认真。” 周曼想了想,索性跟杜暄去客厅看电视了,虽然晚会很难看,但是胜在热闹,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多好。 八点来钟的时候,门铃响了,周曼立刻皱起了眉头。 杜暄啧一声:“他来干什么?” 周曼:“不知道,去开门去。” 杜暄不情不愿地从柔软的沙发上爬起来,打开门时脸上还挂着不耐烦的表情。 门口,林廷安大叫:“新年快乐!” 你别逼我啊_244 杜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杜暄:“你……” 马静从楼梯上走过来,把傻儿子扒拉到一边:“滚开,碍事儿。哎,小暄啊,宝贝儿新年快乐呀。” 杜暄:“马、马、马阿姨?” 林毅拎着一大个水果篮跟在后面:“小暄,过年好。” “林、林叔叔,啊,过年好。”杜暄整个人都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曼忙不迭地跟过来:“快进来快进来,哎,你们怎么来了?” 马静在门口换鞋:“这不过年吗,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儿,来拜个年。” 周曼脸色通红,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倒茶一会儿端干果,又招呼杜暄去切水果。她捋捋鬓发,有点儿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家这乱的,都没洗碗。” “洗什么碗啊,”马静大度地一挥手,“我家比这个还乱呢,小安那屋子都不能进人了。” 林廷安没工夫管妈妈爆自己的黑料,他跟杜暄挤在厨房说悄悄话。 杜暄:“你们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惊喜不?” 杜暄停下手里的活儿,特别认真地看一眼林廷安,点点头:“特别高兴。” 林廷安扭头看一眼厨房门,这个门对着门廊,客厅里的人根本看不到。于是他扑过去把杜暄挤在洗碗池边,狠狠地亲了一口:“想你。” 杜暄笑:“前天才见过。” “那也想。” 杜暄凑过去,贴在他唇上,舌尖顶进去,快速地在挑了挑林廷安的舌尖,逗得林廷安直跳脚。 “你又来这个,去年就吓我一跳。”杜暄低声笑,“但是真谢谢你。” “这回可不是我。”林廷安摇摇手,“是我妈说,以后可能就是一家人,现在多走动走动也好。” 杜暄忍不住笑。 林廷安压低声音说:“我妈来提亲呢。” 杜暄:“你是彩礼?” 林廷安翻个白眼:“操!” 杜暄笑着,端着盛水果的碗:“出去吧。” 客厅里,周曼和马静聊得颇为愉快,周曼兴奋得脸都是红的。这个房子很久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没有想到老邻居还惦记着她,还能在这样的一个日子来看看她。 马静看着杜暄说:“小暄真是个好孩子,真的,要不是小暄,我家那傻儿子……唉,别提了。” 周曼骄傲地看一眼儿子,挺了挺腰,嘴上谦虚地说:“当哥哥的嘛,应该的。” 林廷安撇撇嘴:谁是他弟! 杜暄想,认识他快六年了,他什么时候喊过我一声“哥”? 马静说:“我有时候想,小安能认识小暄也挺幸运的,人这一生就需要这样一个榜样,要不然多没目标。” 周曼:“小安也是好孩子,我听杜暄说他要考北航,不走体特生考飞行器专业,真棒,有魄力有决心。” 林廷安努力表现得谦虚一点儿,但遗憾的是不怎么成功。 杜暄心里翻涌着某种情绪,压都压不住,他说:“妈,你们聊,我俩下去放花去。” 周曼说:“行行行,注意安全就行。去把那挂大地红放了,图个吉利,祝小安高考成功。” 林廷安来不及说一声谢谢就被杜暄拽了出去:“去哪儿?” “跟我走。”杜暄拽着林廷安一路跑出小区,除夕夜的大马路上空荡荡的,杜暄用手机高价叫了一个专车,把林廷安塞进去直奔半影。 “是不是忘锁门了?”林廷安问。 “嗯。”杜暄的不敢看他,一直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让林廷安看不清他的脸。 车里诡异的凝滞感让林廷安感觉到了什么,他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从后视镜里看着杜暄的侧脸。 不大的车厢里全是两人“砰砰砰”的心跳声。 不堵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半影,林廷安不声不响地看着杜暄掏钥匙打开半影的铁卷门,钻进去后,按亮灯的同时放下了卷门。 店里很冷,所有的百叶窗帘都紧紧地关着,林廷安上前一步从后面抱住杜暄,直接就亲上了杜暄的脖子。杜暄站住脚,吸口气仰着头,把脖颈露出来让林廷安的舌尖滑过。 “杜暄……”林廷安嘟嘟囔囔地说,“我……” 杜暄一把攥住林廷安的手,把人拽到身前狠狠地吻住。半影店面后面有间休息室,不大,但是有床,而且大概是杨一鸣经常留宿,抽屉里还有半瓶润滑油。 杜暄一路推搡着林廷安,唇始终没有离开他,林廷安的短款羽绒服早就掉在了门口,说不清是被杜暄扒的还是他自己脱的。当他的脚后跟碰到床帮,整个人往后仰过去时,牛仔裤已经褪到了大腿。 “小安……” 林廷安一声不响地用力蹬腿,牛仔裤套着秋裤缠在腿上怎么也蹬不下去。 “我操!杜暄!”林廷安大吼。 杜暄俯下身堵住林廷安的嘴,温热的手一路摸下去,揪着林廷安的裤腰用力往下拽。 硬硬的牛仔裤剐得林廷安有些疼,但是那种疼完全比不过杜暄在他身上点着的火! 你别逼我啊_245 小窗外,炸开一朵烟花,在一片片绚烂的火光中,林廷安看到杜暄的脸,漆黑的眉睫,衬出来他满眼的迷离烟火。杜暄的眼睛里有烟火,长久以来,从未熄灭的烟火。 林廷安欠起身,揪住杜暄的衣服就往下扒,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翻个身把杜暄压在身下。小屋里没开灯,但是百叶缝隙里透出昏黄的路灯光和五彩的烟火,林廷安着迷地看着杜暄白皙的身体,修长、漂亮。 “暄……”林廷安神志昏聩地贴上杜暄,杜暄的脖颈修长,用舌尖滑过的时候能感受到脉动;他的锁骨笔直,轻轻啃咬时可以让他更激动;他有薄薄的胸肌,气息喷上去时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激颤,他小腹平坦柔软…… 林廷安滑下去,认真而努力地取悦他,他觉得自己考期末都没这么认真过。 杜暄揪着他的头发,大口喘气,然后把人拽起来狠命地吻住,就在杜暄的手滑过林廷安的背脊,一路向下时。他听到林廷安说:“我……我……我想……” “什么?”杜暄急不可耐,他的神经快要烧断了,他怕再拖延一会儿自己就会彻底丧失理智地、用各种跆拳道里的制服手段把身上的这个男孩按下去。 “我想要你,”林廷安喘息着说,“行吗?行吗?” 杜暄抚摸林廷安后背的手只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下。 林廷安用力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气,他焦躁地扭动着,换来杜暄更为用力的摩挲。 “杜暄,”林廷安带着点儿哭腔说,“我,我想要你,行吗?求你,哥……哥……” 杜暄骤然挺住,那声“哥”叫进了他内心最深处。 仿佛林廷安还是那个只会哇哇叫的小鸭子。 还是那个拿着47分语文卷子挨揍的傻小子。 还是那个为了一句话跟人大打出手的二愣子。 还是那个委委屈屈地说“我又没跟别的男生去吃饭”的醋坛子。 他,从来就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哥”,这是第一次,杜暄蓦的就心软了。 这个带着哭腔的少年,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同意,这个世界上,只要他有,随他索取。 杜暄搂住林廷安,轻轻说:“你来。” …… 一朵朵烟花在窗外炸开,璀璨的烟火全成了杜暄的背影,林廷安看着闭着眼睛喘息的杜暄,头脑里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 “杜暄?杜暄?”林廷安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说,“你还好吗,很疼吗?我……我……” 杜暄睁开眼笑一下:“你一个上人的哭什么?” “我弄疼你了吗?” 杜暄摇摇头:“从一个医学生的角度来讲,你的技术烂爆了,从男朋友的角度来讲……很棒。” 林廷安抹抹眼睛,把人扒拉到怀里抱住:“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不是说你来提亲的吗?” 林廷安抽抽鼻子:“提亲而已,谁想到能直接洞房?” “不好吗?” “好。” 杜暄的手慢慢抚过林廷安的腰线,他说:“我就是忍不住了,特别不能忍,我当时就想,今天一定要抱你,就算让我当场出柜都可以。” 林廷安颤抖了一下没说话。 杜暄亲亲他汗湿的额头,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些,说:“小安,新年快乐。”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廷安懒洋洋地在杜暄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睛问:“几点了?” 杜暄按亮手机看一眼:“九点半……有个未接来电。” “肯定是家里的, 你回吧,”林廷安嘟囔, “我说话我妈老不信。” 杜暄笑着给家里拨了电话,周曼说:“你们去哪儿疯了,怎么都不接电话?” “太吵没听见。” “你马阿姨他们回去了, 让小安直接回家吧。” 杜暄侧头看了看林廷安,说:“我们约了几个同学, 晚点儿回去,大概……十二点前后吧。” 马静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那注意安全,最好能早点儿回来。” 杜暄挂了电话又给马静打,马静就没周曼那么好说话了, 盘问了半天去哪里跟谁在一起,杜暄没办法只好把孙睿搬出来背锅。最后马静犹犹豫豫含蓄地说:“小暄, 那个……你跟小安是……朋友, 你当哥哥的, 照顾着点儿他, 别闹的太出格了, 还都是孩子呢。你们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杜暄挂了电话叹口气:“杜窦娥我天大的冤啊!” 林廷安在杜暄后腰狠狠搓了两把,嘿嘿地笑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窗外的烟花炸得满天炫目,杜暄问:“困吗?” 林廷安摇摇头:“你明天有事儿吗?我找你去吧。” 杜暄:“跟我爸约了晚饭。” 林廷安:“你跟杜叔叔除了约饭局, 还能约点儿别的不?” “我爸这人,只擅长约饭局,他觉得不坐下来吃饭就没法说话办事儿。” 林廷安:“那多没劲儿。” 你别逼我啊_246 杜暄嗤笑一下:“也还行吧,肯定有压岁钱拿,不会少。” 林廷安想了想,坐起身来非常认真地问:“杜暄,你很缺钱吗?” 杜暄伸手把人拽回来:“冷。躺好了。” “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缺钱。” 杜暄老老实实地点头:“缺啊,养你太费钱了。” 林廷安:“操!我怎么费钱了?” 杜暄:“好吧,养你不费钱。” 林廷安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我日你啊杜暄,谁要你养了?” 杜暄慢悠悠地伸个懒腰,表情有些扭曲:“你已经日了。” 林廷安唰地红了脸,小耗子一样缩回去:“特别……难受吗?” 杜暄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我给你那油不是挤来当润肤露的,你他妈全抹我后腰上了。” 林廷安把手伸进被子里窸窸窣窣地折腾了一会儿,杜暄嘶一声皱了一下眉。林廷安吓得猛然缩回手,心疼地凑过去在他的嘴唇上啃了几口:“我……” “而且你也太快了。” 林廷安整张脸都炸成了大地红,梗着脖子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是……那是……那说明我爱你。” 杜暄笑起来:“行行行,你爱我,去给我揉揉腰。” 林廷安翻身坐起来,老老实实地给杜暄做指压。杜暄趴在床上,下巴垫在手背上闭着眼睛说:“真舒服哎,田径队出来的都是专业的吧。” 林廷安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会儿正处于人生的巅峰状态,杜暄说什么就是什么,按得格外卖力。 杜暄很瘦,趴下时后腰和臀部形成一道线条优美的弧线,林廷安的手慢慢地捋着脊椎滑下去又沿着臀线爬上来,心脏好像坐过山车一样忽忽悠悠的。他俯下身去,在杜暄的腰窝里亲了一下,湿湿濡濡的。 杜暄回手拍了他一下:“别撩我啊。” 林廷安认真地说:“杜暄,我会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杜暄翻身坐起来,屁股着床的一瞬间龇牙咧嘴下来了。但是他依然执拗地把林廷安搂过来抱住,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在一起,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对方的身影。 杜暄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们接吻,认真而满足互相抚摸对方的肌肤,给对方带去最温暖的慰藉,他们是恋人,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就是家人。 春节过后没两天林廷安就开学了,杜暄要到三月初才开学,在开学前这段时间,杜暄帮林廷安把所有的功课全都整理了一遍,弄得林廷安满脑子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一点儿私心杂念都没有了。 林廷安捂着脑袋说:“要流出来了,要流出来了,人家七窍流血,我七窍流知识。” 杜暄说:“三月有联考,这个比一模要难,你只要卡住年级前三十就行,一模能进前二十就没问题。” 林廷安:“前二十就行?” 杜暄:“一模题比高考题难,你语文和英语不占便宜,高考的话基础知识部分会增加,这样你这两科就不会太拉分,总成绩至少能前进七八名,专业线肯定够了。” 被杜暄这么一说,林廷安信心满满,恨不得明天就联考。 他说:“我开学以后,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帮我补了一个假期的课,也没好好歇着。” 杜暄:“嗯,我看看英语,打算下学期把四级过了。” 林廷安叹口气:“学圣就是学圣,没法比。” 于是在学圣的高压下,林廷安清心寡欲又高效充实地过完了剩下的寒假,开学前一天,他躺在床上跟杜暄视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都开学了!” “对啊。” “对你大爷的对。” 杜暄笑得眉眼弯弯,“我说安少,您这一脸阶级仇恨的是要干吗?” “开学了,开学了你知不知道杜暄,”林廷安压低了声音说,“我还没来得及……就开学了。” “没来得及干吗?” 林廷安翻个白眼,恶狠狠地说:“干你。” 杜暄叹口气:“少爷,您讲讲道理,我受伤了好吗,疼呢。” 林廷安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说:“又不是光疼了。” 杜暄:“……” “你敢说你没爽着?” “你问过程中还是之后你给我……啊,口的?” “滚蛋!”林廷安被挤兑得终于挂不住了,庆幸视频状态下看不太出来脸有多红,他硬挺着说:“我这不是第一次吗,练个作文还得一个星期写一篇呢,我这十八年才一次。” 那么多年,就捞到那么一个晚上,心急火燎地还没怎么着呢就交代过去了。林廷安感觉自己就是猪八戒,杜暄就是那个人参果儿,是应该细嚼嚼、慢品品的人间珍品,结果还没闻够味儿呢就被囫囵吞下去了。 暴殄天物! “那不赖我。”杜暄忍着笑说。 林廷安又是心疼又是焦躁,在床上扭了一会儿说:“我……特想你。” 杜暄说:“三月份月考有信心吗?” “我……日你啊,”林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清新醒脑醍醐灌顶,行了,我现在什么想法都没了,我沉迷于学习不能自拔。” 杜暄轻笑了一声,声线压得低低的,带点黏黏糊糊的味道,轻轻叫一声:“小安。” 你别逼我啊_247 林廷安觉得自己后腰里窜起一阵麻痒,条件反射一样就想起那个晚上,自己进入杜暄时,杜暄轻轻哼的那一声。他不自在地在床上挪了挪位置,咳嗽一声:“什么?” 杜暄说:“你要睡了吗?” “一会儿就睡。” “我……想你了。” 林廷安抽口气,声线崩出颤音来:“你……怎么了?” “今天太冷了,我想……跟你睡就好了,你很热。” “冷……就加床毯子”林廷安侧过身,努力蜷起了腿。 杜暄低低地“嗯”一声,然后舔舔嘴唇说:“那天,你出了好多汗。” 林廷安绝望地闭上眼睛,嘟囔:“杜暄,你故意的,你他妈一定是故意的。” 杜暄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小安,我想……摸摸你。” 林廷安猛地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杜暄,你他妈上的是北医大还是北京流氓学院?你从哪儿学的这些!” 杜暄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安……” 林廷安在握住自己的一瞬间,痛苦地想,我他妈的居然在耍流氓这个科目上都能输给他! 高三下学期的课更加可怕,林廷安在拿到课表的时候把脑袋砸向桌面:“不活了!” 郑子岩悠悠地说:“如果我倒下,请把我埋在校园励志石下。” 就连周宸也忍不住叹口气:“还让不让人睡觉的。” 上午五节课,下午四节课,晚自习到八点半,这都是常态,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连周六都安排了一天课。 林廷安有气无力地说:“谁去给教委打个电话,咱们把学校举报了吧,利用周末补课,这个违规啊。” 郑子岩摆摆手:“快拉倒吧,你没看学校补课是不收费的吗?自愿,懂不懂?这叫自愿。你敢不来吗?” 林廷安:“往年没有这个啊,今年是怎么了?周六占了的话,我的补习班全都得挪到周日去,根本就没时间了啊。” 周宸哼一声:“还不是杜暄闹出来的,要不是他考那么好,学校也不至于这么折腾,非憋着咱们这一届也出个尖子。” 林廷安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人家考好了那是本事,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你也考一个啊。切,年级第一都没考过。” 周宸:“说得就跟你考过似的,好歹我还年级前十呢。” “前十了不起啊,我没考过啊。”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念了十几年书,蒙也能蒙上一回了。” 郑子岩头疼地把这两个人扒拉开:“又打又打,你俩有完没完?周宸你闭嘴,林廷安你滚一边去,英语老师找你呢。” 林廷安气哼哼地走了,临走甩一句:“周宸你给我等着,看我虐不死你的。” 周宸常年年级前五,说实话没怎么把林廷安的话放在他就发现林廷安这是真憋着劲儿要超他,学得浑然忘我。大有危机感的周宸给自己也加了码,两个人跟较劲一样看谁刷的题多。 许老师很欣慰,作为实验班的班主任,她恨不得全班都是这个学习状态。 放假时,林廷安说“尽量不麻烦杜暄”,果然说到做到。 杜暄问:“遇到不会的题你都问谁?” “老师啊。” “回家之后呢?” “给周宸打电话。” 杜暄心说,小安子你就不能换个人虐吗? “他也高三,你这样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廷安浑不在意地说,“他还问我物理呢。” 杜暄无奈地说:“行吧,你俩继续相爱相杀吧。 联考定在三月中,周四周五两天,周六就不上课了。杜暄答应那个周六陪林廷安出去溜达溜达看场电影,放松一下,要不然这根弦该绷断了。 林廷安兴奋不已地把最近上映的电影挨个捋了一遍,最后挑中了两部片子。 杜暄:“一口气看两场?” “嗯。”林廷安说,“要看就看个过瘾。” “五个小时呢,你不晕啊。” “不晕,我爱看电影。” “爱看电影?”杜暄笑着说,“爱看电影你买最角落的座位,你锁场吗?” “啊——”林廷安咳嗽一声,“在角落我有安全感。” “你怕是不知道电影院都是红外线的探头吧?” “知道。”林廷安嘴硬地说,“那我也爱看电影。” 但是,第二天杜暄失约了。他给林廷安打电话,特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爸找我,今天估计过不去了,周三我课少,我去学校接你下晚自习吧。” “别别别,大老远的你别跑,有那功夫你好好歇歇吧。”林廷安又担忧地问:“电影不重要,关键是他找你有什么事儿?” “不知道。” “别管什么事儿,你就听着就行了,也别太往心里去,别生气。”林廷安越想越担心,忍不住嘱咐他。 你别逼我啊_248 杜暄轻笑一声:“放心吧。” 挂了电话,杜暄脸上的那点儿笑容迅速就消失了,他都能猜出来杜建成找他干什么。 果然,在一家看起来特别高级的茶楼里刚坐下,杜建成就问:“怎么样,开学忙不忙,寒假有没有去跟老同学聚聚?” 杜暄抿了一口六安瓜片,觉得茶叶有点儿陈,太涩。 杜暄说:“爸,我们大年初五在一起吃过饭,寒假过得怎么样不是跟您汇报过了吗。” 杜建成有点儿尴尬地笑一笑:“爸爸这不是关心你吗?” “你也不问问妈妈好不好。” “你妈……”杜建成迟疑了一下,“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杜暄说,“她上周新做了头发,特漂亮。”说完,他从手机里翻出周曼的照片,举到杜建成跟前,“好看吧?没P过的原图。” 杜建成瞥一眼屏幕,楞了一下,周曼以前习惯盘头的,但是现在把长发放了下来,发尾烫了大大松松的卷,染了一点儿栗色,她应该是新绣了眉,跟之前画上去的眉形相比柔和了很多,这么一点点改变,让整个人温和了许多。眉眼间没有了以前那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感,多了几分从容和淡泊。年纪是大的,比现在家里那个老了很多,但是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 杜建成知道周曼很美,否则当初也不会娶她,只是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了,四十多岁的她居然换了一种美法。 杜暄把手机收起来,说:“好看吧?” 杜建成点点头:“好看。那个杜暄,你跟爸爸说说,你这个假期都干什么了?” 杜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道:“爸,您是不是该结婚了?” “啊?”杜建成愣了。 “咱家的老房子一直空着,我以为您结婚搬新家了。” “老房子……小暄你回去看过老房子?”杜建成斟茶的手顿了一下,状若无意地问,“你回去干吗?是去找孙睿还是林廷安?” 杜暄在心里冷笑一下,到底还是说到林廷安了,今天大概就是冲着林廷安来的,或者准确地说,是冲着林毅来的。 杜暄:“我去找孙睿了。” “你跟林廷安不是挺好的吗?”杜建成说,“没去看看人家吗?他高三应该挺紧张的。” 杜暄有点儿不耐烦,他放下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茶杯,说:“您找我什么事儿?” 杜建成说:“爸爸前几天去了趟美国,看到有双鞋不错,想起你从小就喜欢鞋,就给你买了一双,这鞋也不算太贵,想着林廷安练跑步的,也顺便给他买了一双。” 说着,他从身后拎出两个纸袋子来:“来,你们哥儿俩一人一双。” 杜暄没伸手接,问道:“您跟林叔叔一个办公室,干吗不直接给他。” 杜建成摆摆手:“我现在不跟他一个办公室了,我跳槽出来单干了。” “那也可以直接送去林叔叔家啊。” 杜建成啧一声,说得特别一本正经:“你这孩子,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就是个小礼物,小安跟你那么好,跟我儿子似的,我送他点儿小东西,也不值钱,纯粹就是个情分。可这毕竟瓜田李下的,我得避避嫌不是,再说让人传闲话也对你林叔叔不好。我是已经跳槽了,我无所谓,你林叔叔可还是体制内的人呢。” 杜暄没伸手接那两个纸袋子,杜建成只好把袋子放在茶盘旁边,说:“一会儿你帮我拿给小安。” 杜暄看着杜建成,慢慢地说:“我估计小安不会要,您还是拿回去吧。” “你这孩子!”杜建成板着脸,“我照着你俩的脚买的,我拿回去干什么用?” 杜暄忍不住冷笑一声:“您可以送别人,反正都是个情分。” 杜建成沉了脸:“你的意思是不领爸爸的这份情?” “我领,但是我不可能代替小安领。” “你跟他是好朋友,就说你给他的不就行了。” “我要想送他礼物,我自己会买。” 杜建成带着薄薄的怒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的一片好心你怎么当驴肝肺?” 杜暄沉口气,忍耐地说:“爸,您听我的,林廷安不会要的。” 杜建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杜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杜暄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两拍,他定定神, 问:“您觉得我在想什么?” 杜建成冷哼一声:“你妈挑唆你的吧?她就不能教你点儿好的!你这么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杜暄:“那您觉得, 利用家里人又有什么好处?” 杜建成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说话呢, 这能叫利用吗?我利用你什么了,我一个当长辈的,给你们点儿礼物怎么就成了利用了呢。” 杜暄懒得跟他分辨, 说:“反正东西我不管接,您要送就自己送。不过我建议您别送, 林廷安不会收的。” 杜建成啧一声:“你懂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情往来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不都这样吗?你不往他怎么来?没有往来怎么有感情?” “有了感情呢?”杜暄嗤笑道, “下一步是不是就可以互惠互利了?你给我点儿权,我给你点儿利,这不就是交易吗?” “这怎么能是交易吗?这不就是互相帮助吗?” 杜暄摇摇头, 所谓三观不合就是这个意思吧,根本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他拽着书包站起来:“总之, 这鞋我不要, 您要没有别的事儿, 我想先回去了。” 杜建成一指坐榻:“坐下!陪爸爸喝杯茶怎么那么费劲?” 杜暄无可奈何地又坐下去。 你别逼我啊_249 杜建成慢悠悠斟了一杯茶, 问道:“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杜暄:“挺好的。” 杜建成:“还是那么固执强硬?” 杜暄说:“没有, 她挺好的。” 杜建成叹口气:“小暄,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儿爸爸也该告诉你了,我跟你妈妈,其实我们早就……” 杜暄不耐烦地打断了杜建成的话:“你跟妈妈的事儿我没资格插嘴, 我也不想过问,反正你们现在过得都挺好就行了。” 杜建成悠悠叹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杜暄打心眼里是不想跟杜建成吵的,但听了这话以后怎么也憋不住,反唇相讥:“您不是要结婚了吗?” 杜建成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皱皱眉:“结什么婚,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 杜暄无所谓地垂下眼,从茶案上端起一盅茶,刚送到嘴边就不耐烦地放下,招手叫过服务员要了一瓶脉动,青柠味儿的。 杜建成抿了一口茶,说:“小暄,虽然你上大学了,但你毕竟是我老杜家的人,爸爸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爸爸的一切不都是你的吗?” 杜暄眼皮都没掀一下地盯着茶盘上的一个弥勒佛茶宠。 杜建成:“我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也干不了几年了,现在多挣点儿将来你就可以多享点儿福啊。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当医生的能挣多少钱?” 杜暄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杜建成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听起来比相声逗乐。 杜建成咳嗽一声,接着说:“说到底,虽然我跟你妈离婚了,但还是最惦记你。你跟小安又从小在一起玩到大的,我关心你们哥俩也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如果杜建成不提林廷安,这场单口相声杜暄还能听下去,但是“林廷安”三个字一直以来就是杜暄的底线,概莫能外。他沉下脸,正襟危坐:“爸,我五点半还有个家教,我就先走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礼物我不能替林廷安接,他自己也不会要,所以谢谢您的好意。至于您说的‘将来’,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能过好,谢谢您的关心。” 说完,他不容拒绝地站起身,拎着书包走了。 杜暄知道,杜建成这趟没达到目的绝对不会罢休,他琢磨了两天,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是忧心忡忡地对林廷安说:“你提醒一下林叔叔,我怕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林廷安说:“你有工夫关心我爸爸,是不是应该关心我一下?” “嗯?” “我今天出分了啊,哥!” 从那天起,林廷安偶尔会管杜暄叫“哥”,每次都能让杜暄回忆起那个意乱神迷的除夕夜。所以,杜暄一听到这个“哥”字,下意识的心跳就快了两拍。 “多,多少分?”杜暄定定神,这是林廷安的第二次重点校大联考,成绩很重要。 “分数不重要,排名才重要。”林廷安得意洋洋地说,“你猜我多少名?” 杜暄:“年级五到十五……嗯,不对,五到十之间吧。” 林廷安:“……” “对吗?” 林廷安啧一声:“杜暄你能不能说一次‘我不知道’?你这样啥啥都知道是很烦人的你知道不?” 杜暄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林廷安:“……” 杜暄笑着掐了一把林廷安的腰:“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廷安板着脸说:“能不撩吗?能吗?能吗?” “没撩,真心实意的。” 林廷安“嗷嗷”叫着扑过去狠狠地在杜暄嘴上啃了两口。 杜暄抱住林廷安的腰:“拿到成绩是不是特开心?” 林廷安点点头:“年级第八,班级第三,许老师都快哭了……操!我都不知道我林廷安居然也有这么优秀的一天。” 杜暄:“我就知道啊。” 林廷安:“还有三个礼拜一模,我觉得我没问题。许老师让我保持心态,戒骄戒躁。哼,你看我什么时候‘骄傲急躁’过!” 杜暄笑了笑,眉眼间有点儿淡淡的愁:“小安……就是因为快一模了,所以我……” 林廷安打断杜暄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有分寸,都努力那么久了,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的,你爸爸影响不到我的。” 杜暄笑着点点头,可眼角总是微微下垂的,他的心很慌。 林廷安心疼地摸摸杜暄的眼角,又凑过去亲了两下:“真的,你放心。” 杜暄吸口气,看着紧闭的房门,门外坐着林家夫妻,他不敢有什么动静,但又实在心痒。 杜暄扒开来林廷安的衣领,在他脖颈上亲了几下,不甘心地又在他后腰搓了一把。自从林廷安不跑步了,他腰部变得有些软,不胖,但手感非常好。杜暄跟上了瘾一样,有事儿没事儿喜欢伸手摸一把。天气越来越热,大家穿的衣服越来越薄,杜暄摸得越来越顺手,每次都摸得林廷安跳脚。 “我都想带你开房去了,”林廷安贴着杜暄,有些焦躁地嘟囔,“咱俩开房去吧,反正满十八了。” 杜暄的舌尖卷上林廷安的喉结:“我挺腻味开房的,感觉特别……那个。” “那咱俩要是出去旅游,难道不开房扎帐篷?” “那不一样……”杜暄嘟囔着,手指掠过林廷安的腰线,顺着圆润的弧线往下滑。 “医学生的臭讲究。”林廷安吸口气,狠狠心推开杜暄,“别撩!什么都干不了,撩上火来怎么办。” 杜暄摸摸林廷安削尖的下巴:“你赶紧考完吧。” 虽然林廷安让杜暄别担心,可杜暄还是不放心,心惊胆战唯恐杜建成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有时候他自己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这哪儿是一对父子,仇敌也不外乎如是了。 杜暄的这种坐立不安放在两年前,周曼一定不理解,现如今倒多少有了几分了解,恋爱中的人大多是这个患得患失的样子。对于杜暄恋爱了这件事,周曼一直装作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儿子,战战兢兢地试探能让母子和平相处的方式,现在,她已经懂得了一件事:保持距离就是最亲密的距离。 你别逼我啊_250 杜暄恋爱这件事,周曼愿意慢慢等儿子对自己坦白。 有一天,杜暄突然问周曼:“您最近跟爸爸联络了吗?” 周曼摇摇头:“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有什么联络。” 杜暄:“他辞职出来单干了。” 周曼笑一下:“嫌钱少?他很早以前就说过想跳槽单干了。” “他自己出来当代理商。” 周曼想了想,说:“你别管他的事儿,你爸就是自己作死。” 杜暄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周曼:“杜建成他们单位的性质你也知道,这要出点儿事儿就是军事法庭,你想得多严重?” 周曼看着杜暄,慢慢地说:“所以,一旦钻了空子,获利也会很多。杜暄,你爸这人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钱,美色倒还其次,他早晚会折在钱字上。” 杜暄:“这也太……” 周曼:“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我一直拦着他,我觉得能挣钱固然好,可弄得家破人亡就没意思了。现在看起来,他现在身边的这位倒是挺支持他的。” 杜暄试探着问:“您觉得他能干成吗?” 周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了杜暄一会儿,突然问:“你跟林廷安还那么好吗?” 杜暄咽口吐沫:“挺好的,他高三,我经常帮他答疑。” 周曼说:“按你爸的风格,他会利用你走林廷安的路子,不过既然你今天问我,那说明他已经找过你了而且必然碰了钉子。林毅是个不买账的,软硬都不吃,而且颇有点儿无欲无求的意思,要说有什么弱点,也就是老婆孩子。所以……他很有可能走高层路线,直接跳过林毅进货或者索性把林毅弄走。” 杜暄说:“我懂了,如果林叔叔走了,其实倒没事了;但如果他们跳过林叔叔进货,那一旦出了事儿,背黑锅的还得是林叔叔。” 周曼说:“林毅这个人,为人是正,不过有点儿傻,玩心眼儿绝对不如你爸。”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杜暄满脸都是忧虑的神色,周曼大概是被儿子的脸色吓着了, 赶忙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跟你爸爸打了那么多年交道, 林毅知道轻重,他自己会处理好的。” 杜暄勉强笑笑,现在, 他不仅担心林毅,也很担心杜建成。 林廷安对此倒是毫不在意, 准确地说,他现在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除了杜暄和一模。从联考到一模,中间只有短短的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里杜暄每周三、六、日晚上给他讲英语和语文。杜暄把林廷安高三以来所有的英语和语文卷子全都整理了一遍, 英语同类型的错题找了二十道专项训练,语文重点练了散文阅读和作文。 林廷安问:“我现在特别发愁古诗词鉴赏, 总也得不到几分。” 杜暄冷酷地说:“你想多了, 想在那道题上得分, 你下辈子努努力吧。” “十分呢!”林廷安大叫起来。 “就算二十分, 你该放弃也得放弃,” 杜暄哼一声,“到现在都背不下来《鸿门宴》的人还想在诗词鉴赏题上拿分?” 林廷安怏怏地说:“那我语文能得多少分。” “110上下就差不多了。”杜暄说,“有些东西,该放弃就要放弃,不要恋战, 徒劳无功。” 林廷安看了杜暄一眼,轻声说:“不是自己的,就不要留恋,是这个意思吧?” 杜暄点点头。 “我爸也是这个意思,”林廷安低下头去看一篇散文阅读,一边看一边说,“他说他就是个技术宅,给他一张桌子一台电脑,每月七八千块钱就足矣了,什么‘技术总师’,什么‘引进人才’,他其实不稀罕。儿子能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媳妇,老婆能快快乐乐地死在他前头,比什么都强。” 杜暄翻看林廷安试卷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点点头,眼底却热辣辣的。 但是很快,林毅总是乐呵呵的脸上就出现了愁云,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对于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杜暄而言,那种焦虑还是显而易见的。杜暄想问问,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解困,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林廷安熬过最后两个月。林毅看向两个人的目光里总会有鼓励和安慰的神色,他会对杜暄说“没事儿,放心吧”,于是杜暄也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 一模前,杜暄把李天佑约了出来。 李天佑在理工大,课表看起来比杜暄还可怕,为了赴约,他旷了一节公选。杜暄带着歉意许诺要请客,让李天佑“随便点”。 李天佑想了想说:“我想吃串串香。” 杜暄有点儿尴尬,吃什么不好非要吃串串香。李天佑笑着说:“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美人我是没戏了,美食你还不让我过过瘾?” 杜暄:“串串香算什么美食?” 李天佑:“林廷安有什么好的?” 杜暄不说话了,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么一打岔,这顿饭倒吃的颇为尽兴,关于“串串香”的一切都随着牛肚鸭肠消失在一堆竹签子里了。 李天佑攥着一把西兰花说:“说吧,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就能干吗?”杜暄笑着问,“你这口气也太大了。” “反正出力办事儿的又不是我,我就随便说说喽。”李天佑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你姑且说说,我姑且听听。” 杜暄把情况说了一遍:“当初,你自己夸下海口说我爸的事儿你能帮忙的。” 李天佑瞥他一眼:“那会儿我要追你呀,当然得使出十成的力气了,我老爹对我满怀愧疚,估计不会拒绝。现在嘛……” 杜暄无奈地叹口气,举起啤酒杯子:“现在帮兄弟吧。” 李天佑摆出一副不甘不愿地样子,跟他碰了一下杯,一口气喝干了以后说:“我爸跟你爸不在一个直系系统,但是他们之间枝枝杈杈总能扯上关系。如果你爸现在还在体制内这事儿反而麻烦,毕竟隔着好几层关系,可他跳出来单干,那就好办了。” 杜暄的眼睛亮了一下。 李天佑说:“进货嘛,质检那边卡一下就过不去,只要跟上面透个风,说货源有问题,质检那边肯定会卡得严。” 杜暄担忧地说:“但是我爸可能已经跟上层通过气了。” 你别逼我啊_251 李天佑啧啧地摇头:“你真是念书念傻了,有上层就有上上层啊,他能把整个系统全收买了不成?” 杜暄恍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心眼怎么那么多。” “你这人怎么打倒一耙呢?”李天佑哈哈笑着,忽然脸色一正,“你其实在救他。” 杜暄:“好歹是亲老子,这要真出了事儿可不是罚点儿钱就能解决的。” 李天佑点点头:“哎对了,这事儿完了以后你想着让林廷安请我吃饭。” 杜暄:“为什么?” 李天佑:“我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他请吃我顿饭很亏吗?我好歹也帮了你老岳父他林廷安的亲爹啊,这叫知恩图报懂不懂。” 杜暄觉得“老岳父”三个字听起来很受用,于是痛快地替林廷安答应了:”行,串串香随你点。” “谁说我要吃串串香?”李天佑鄙夷地说,“林廷安请客的话我要吃重庆九宫格,最贵的那种。” 杜暄心想,那你一定抢不过林廷安。 回家后,杜暄告诉林廷安他“被”欠了一个饭局,林廷安冷笑一声:“跟我一起吃九宫格,他怕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死好了。” 九宫格或是串串香都不着急,一模可是转眼即至。两周后,林廷安走进考场的时候信心满满,他对杜暄说:“我有种预感,这次我能考得特别好,你等着看吧。” 杜暄:“你的目标就是稳住年级前十,只要不出这个范围就算胜利。” 林廷安拍拍胸脯:“你放心吧。” 林廷安生平说过无数次“放心吧”,虽然经常不靠谱儿,但他从未对杜暄食言过。一模成绩挂出来时,许老师几乎想搬把椅子坐在公告榜下面,然后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你看看,第一名周宸,我们班的;第四名林廷安,我们班的;第八名刘颖,我们班的;第九名郑子岩,我们班的。” 四个实验班,年级前十名一班占了四个名额,其中有林廷安。 林廷安站在公告榜底下,看着上面的照片: 理综单科优胜:林廷安 数学单科优胜:林廷安 终于,也有这么一天,自己的照片占了公告榜的半壁江山。 林廷安下意识地侧侧头:“怎么样,牛逼吧?” 身边只有叽叽喳喳的同学,郑子岩大呼小叫地拍他的肩膀,然而林廷安的脑海深处,有个帅气得让他第一眼就忘不掉的男生说:“我的小安最牛逼!” 此时此刻,林廷安很想杜暄,非常非常想他,想要推开全世界去拥抱他。林廷安攥了攥拳头,只握住了一把空气,这让他空虚又失落。 回到教室,周宸得意洋洋地叹气:“唉,语文没考好,才考了131分。” 林廷安把107分的语文卷子揉进课桌里,举着279分的理综卷子说:“唉,物理最后一题时间不够了,要不然还能多拿六分。” 郑子岩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你俩给我闭嘴!” 林廷安说:“可我没考好啊,你看,我理综都没上280.” 周宸说:“啧,我作文居然没得一类上。” 郑子岩默默地把自己的卷子收好,站起身把前后门都关紧,然后一声令下全班蜂拥过去把林廷安和周宸举起来在课桌上好好地“锯”了一番。 林廷安嗷嗷直叫。 如果说几年前的那次“锯人”,林廷安的惨叫中尚有几分做戏的成分,那么这次则是实打实的。每一次摩擦都让他想起杜暄和那个夜晚,这种感觉活活能逼疯他。 于是,整个下午林廷安都坐立不安。他听不进去任何一节课,脑子里全是杜暄的身影。他能在黑板上看到杜暄帮他整理生物提纲的侧影,能在草稿纸上看到杜暄帮他画的化学实验图,能在听力广播中听到杜暄好听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林廷安趴在桌面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对杜暄的思念怎么也压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杜暄,一分钟都忍不了! 今天是周一,林廷安知道杜暄下午只有一节英语,三点多就放学了,但是晚上有节校公选。于是他去跟许老师请假,说要去上辅导班。 一模后,下午的第四五节课都改成了单科答疑或者习题课,很多人都利用这个时段报了一对一,准备最后搏一把,再加上林廷安最近的表现堪称完美,许老师丝毫不怀疑有诈地准了林廷安的假。 林廷安打车直奔北医大。 杜暄在图书馆接到林廷安电话时惊了,冲到校门口去接人。林廷安从出租车上下来时都是踩着弹簧的,一蹦三尺高好悬没蹿到出租车车顶上,他蹿到杜暄跟前,激动得眼睛晶亮。 “怎么了、怎么了,”杜暄问,“怎么突然跑来了?没考好?不会啊,你复习的挺全面的。” 林廷安伸出四根手指头戳在杜暄面前,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第四?”杜暄惊喜得喊起来,“年级第四?” 林廷安点点头,嘚瑟地说:“我说我没问题吧?” 杜暄兴奋地一拍他的肩膀:“没问题,你太牛了!” 林廷安拽着杜暄说:“快,快陪我去一趟马路对面,我要去熟悉熟悉环境,毕竟要待好几年的。” 杜暄一挥手:“走,我们回北航。” “对对对,”林廷安使劲儿点头,“我们回北航去。” 两个人穿过学院路,站在北航门口时,林廷安把校服外套扒了,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衫。他说:“我要在这里念四年书呢?” 杜暄摇摇头:“恐怕不止。” 林廷安说:“甭管几年,走,去看看我的学院和教室。哎哎,我明天就想搬进来。” 杜暄看着他的背影和来往的北航学子的身影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区别来,杜暄甚至觉得他的林廷安比大多数人都更挺拔。 林廷安站在航空学院楼门口,闭上眼睛用力张开双臂,轻声说:“杜暄,我以前从来没敢想过自己能走进来。” “敢不敢想不重要,”杜暄站在他身后,说,“敢不敢做才重要。” 你别逼我啊_252 林廷安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我今天一直想做一件事,想得不行,所以我来找你,想问问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做这件事。” “做什么?”杜暄问。他觉得林廷安伸展开来的双臂就好像机翼,能划破长空。 林廷安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杜暄:“做爱。” 杜暄愣了不到半秒,笑了:“为什么不敢?” 林廷安眨一下眼:“你说过你很讨厌开房。” “是讨厌。”杜暄拽着林廷安往校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所以你来开房。” 林廷安摸出身份证来的时候默默地赞叹自己:居然随身带着身份证,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好公民刚刚在学院门口脸不红气不喘声音不带抖地说出了“做爱”两个字,真是有航天人敢想敢干的大无畏精神。 呸! 色鬼! 杜暄一言不发地跟着色鬼进了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就勾住了林廷安的腰。林廷安手里的书包应声落地,他转过头来狠狠地吻上杜暄的唇,急不可待地厮磨上去,神志昏愦地去扯杜暄的衣服。 太久了,距离那个让人意乱神迷的除夕夜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林廷安对杜暄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只有杜暄温柔的唇可以让他急躁的心静下来,只有杜暄炽热的体温可以给他足够的动力坐在书桌前奋斗。 一切的忍耐在今天就走到了尽头,当他拿到成绩,被人“锯”的时候,他只想去到杜暄身边跟他庆祝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胜利。 “安……”杜暄叹息一声,双手毫不犹豫地滑进了林廷安的衣襟里。 林廷安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倒在床上的,只记得眼底全是晃动的天花板。 杜暄永远是杜暄,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会小心翼翼地查看林廷安的神色。在林廷安按捺不住微微挣扎时加快舌尖碰触的频率,让林廷安忍不住哼出声;在林廷安使劲儿蜷起脚尖,浑身颤抖着几乎要释放时又放开他…… 林廷安喘息着说:“别……别玩了,不行你就……下去!” 杜暄整个人覆上去,用让林廷安着迷的手指沿着喉结、胸骨、小腹一路慢慢摩挲着滑下去,轻轻揉一揉后探进去。 很多年前,杜暄就占据了林廷安的生活和心,林廷安有时候想,如果把天灵盖敲开来看,大脑皮层上一定刻着一架飞机,机长就是杜暄。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种设定,觉得这么个人占据着自己的心是件连夜里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喜欢这个人,喜欢到就连喜欢他本身都是让人高兴的。 而他也喜欢自己 还有更好的安排吗? 林廷安满足地想,这个人,当他占据自己身体时,那种满足感和快乐感真像坐着飞机翱翔在云端。 咦? 飞机好像做了一个Barrel Roll,客机可以做Barrel Roll吗? 林廷安在一片金色光芒的爆闪中发现晃动的不再是天花板而是床单。 杜暄,驾驶的应该是架战斗机,这个Barrel Roll 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自己意识到时已经跪在了床上。 林廷安攥着枕头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然后一只修长白晳的手覆了上来,十根手指紧紧扣在一起,一起用力攥紧。 林廷安闭上眼睛叹口气,就是这样,别停,在云端继续飞。 等杜机长宣布安全着陆时,林廷安有种跑完十公里的感觉,极端疲劳但是畅快无比。每个毛孔都在争前恐后地流汗,心里的快乐、紧张、期待、压抑……所有的情绪全都流了出来,林廷安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空壳子。 “啧,”林廷安叹口气,“完了,今天不该来的。” “嗯?为什么?”杜暄搂着他的腰不松手,同样汗湿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想要分开都会撕心裂肺的疼。 林廷安顺着杜暄的胳膊慢慢摸下去,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门上,说:“空了,这里面全空了。我十二年积累的知识,没了。床前明月光,下一句什么来着?” “床上人一双。” 林廷安:“……” 这人是谁?是杜暄吗?文质彬彬品学兼优?君子如玉温润端方? 滚吧! 杜暄轻笑着,凑过去在他的微红的耳廓上亲了一下,“脑子空了别担心,有我呢,再给你灌进去。”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林廷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砰砰砰蹦哒起来。 杜暄说:“小安,小安,你还好吗,很疼吗?” “……能不问吗?” “我弄疼你了吗?” “你什么意思?”林廷安睁开一只眼睛盯着杜暄,问,“显摆你学圣脑子好使呢是吧?要不你把那天的话全背一遍?我要怎么回答?从男朋友的角度还是从飞行员的角度?” 杜暄忍不住笑了:“都说说呗。” “滚。” “啊,说说呗。” “不说。” “说吧。” “别烦,不说。” 杜暄窸窸窣窣地钻进被子里,一会儿林廷安跟被电打了一样直接从床板上弹起来:“日啊,杜暄!” 杜暄钻出来:“没问题啊,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林廷安翻个白眼,流氓是学圣比流氓有文化可怕多了,接话都接的天衣无缝。 杜暄把人搂过来,认真地说:“舒服吗?” 你别逼我啊_253 林廷安想了想,肯定地说:“除夕那天,我……弄疼你了。” “还好,真的。”杜暄笑着安抚他,“后来很好。” 林廷安动了动腿,缠上杜暄的腿:“这个得慢慢学,你是先理论后实践,我可以在实践中出真知。” “行,我们有的是时间实践。”杜暄的话音消失在林廷安的唇边。 再想实践,也得看着点儿时间,七点了,林廷安怏怏不乐地说:“不想走。” 杜暄拽了他一把:“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你还回来吗?” “不回,我直接回家了。” 林廷安有点儿心疼:“你明天一大早就有课,得五点多起床吧。” 杜暄说:“没事,平时我也差不多六点起。” “起那么早干吗?” “背书啊,医学生就是五年高三。你忘了。” “想的美,你八年呢。啧,其实我觉得周阿姨说的对,你应该报个本硕,然后出国读博。” 杜暄:“你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七年后我正好博士毕业,然后你愿意出国读博还是在国内读博,咱俩可以商量着来。” 林廷安愣了一下:“就为这个?杜暄你儍啊,在哪儿读不是读,再说,万一我不读博呢?操!我连本科都是被你撺掇的,还博士呢,茶博士还差不多。” 杜暄笃定地说:“你会读的,想真的去设计飞机,你就一定会去读的。” 林廷安目瞪口呆:“我要是读了博士……操,我家祖坟上冒出来的怕是个原子弹啊。” 杜暄大笑着拉着林廷安出了门,地铁换公交,等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天是黑透了,楼底下遛弯儿的人都散了。 杜暄把林廷安送上楼,在一二楼拐角处林廷安攥着杜暄的手不肯松,杜暄好笑地又亲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行了行了。” 林廷安:“没事儿,楼道里声控灯都坏了一个星期了。”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门响,走廊里大放光明。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杜建成眨了一下眼,惊慌地看了一下身边的林毅, 又看了一眼站在十几层台阶下面的杜暄和林廷安。 刚刚, 林廷安凑过去……那么近……近到要亲上杜暄…… 不是吧, 花眼了吧? 他有点儿磕巴地说:“小暄,你,你怎么来了?” 林廷安全身的神经都被这句话激活了, 每一个毛孔都在拉警报,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 双手微微张开,把杜暄挡在身后, 杜暄看到他后脖颈上的汗毛都是竖着的。 杜暄只能歪歪身子,从林廷安身边探个头:“我送小安回来。” “送,送他回来?”杜建成被杜暄的从容弄懵了。 “对。”杜暄轻轻推了林廷安一把, 对他说,“赶紧上去吧。” 林廷安往前踉跄了一小步, 但是很快就站住了脚, 他扭头看一眼杜暄, 又看了看杜建成, 点点头:“杜叔叔好。” “呃……好, 好。”杜建成有点儿慌乱,他又看了一眼林毅和马静,那俩人面色平静。事实上,所有人里,只有他惊惶不安, 于是总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杜建成定定神:“那,那个小安,杜暄说送你回来,是,什么意思?” 杜暄刚要张嘴说话,林廷安微微抬高手拦了他一下,说:“我放学后去北医大找杜暄了,然后他送我回来。” 杜建成从林廷安这话里听到了点儿什么,他挺挺了腰,沉下脸问:“你为什么去找杜暄?” “问问题。” “问什么问题?” “语数外理化生,都问了一点儿。”一问一答,林廷安接得流畅自如、毫不犹豫。 马静喊了一声:“林廷安。”语气中有浓浓的警告的味道。 林廷安闭上了嘴。 楼梯间里出现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僵在了那里,林廷安还是固执地站在杜暄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杜建成。 杜暄咳嗽一声:“爸,我要回家了,你走不走?” 杜建成狐疑地眯了眯眼睛,转头盯着林廷安:“林廷安,你找杜暄干什么去了?” “爸!”杜暄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看向杜建成的目光满是不满和愤怒。 林廷安一直抬着的手没有放下来,牢牢地将杜暄拦在身后,他说:“我去找杜暄问问题。” 杜建成终于从最初的那种天旋地转的懵圈中清醒过来,他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起林廷安从杜暄肩膀上抬起脸时惊慌的样子,还记得当时杜暄紧紧搂住林廷安腰的手臂:“胡说!你,你们,你们……”杜建成声音发抖地指着杜暄,又猛地转头看着林毅大吼:“林毅,你儿子在干什么!” 林廷安踩上一节台阶:“我干了什么您问我就行,不用问我爸爸。” 马静又轻喝一声:“小安!” 而林毅沉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说什么。 杜建成连迈几节台阶,冲着林廷安冲过来。杜暄一把拽住林廷安往身后拉,自己直接对上了杜建成:“您干吗?” 你别逼我啊_254 “我干吗?”杜建成颤抖着指着林廷安,“你问我干吗,你怎么不问问他干吗!” 杜暄侧头看了一眼林廷安,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杜暄说:“他干什么我知道。” “你知道?”杜建成吸口气,难以置信地指着杜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杜暄点点头。 杜建成猛地扬起手,可是还没等巴掌落下,林廷安已经把杜暄搂了过来。一错身,杜建成的一巴掌落了空,看到儿子腰上的那条手臂,愤怒地咆哮起来:“混蛋!” 直到这个时候林毅才说:“老杜,有什么事儿我们……” “你闭嘴!”杜建成勃然大怒,冲着林毅大吼道,“你看看你儿子在干什么,啊!” 杜暄皱一下眉挣脱林廷安搂住自己的手臂,沉声说:“您能不嚷嚷吗?” “现在知道丢人了?嗯?”杜建成吼道,“你,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没觉得丢人,不过这是您单位的宿舍楼,楼上楼下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您要不在意我是无所谓的。” 杜建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上,声音倒是低了许多,他盯着林廷安:“林廷安,你刚才在干……” 杜暄:“这问题您问过了,刚刚他没干什么,不过在您出来前我亲他来着。” 林廷安下意识地去拽杜暄的衣角,手臂又微微抬起,总在防着杜建成又一巴掌甩过来。 站在楼梯上的林毅和马静惊讶地看着杜暄,杜暄眼睛里的那种坚定和从容与几个月前林廷安眼中的何其相似,两双眼睛竟然在记忆中完美重叠在一起。 杜建成没有想到儿子竟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坦坦荡荡仿若天经地义,他指着杜暄,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杜暄说:“既然您看见了,我就明说,我是跟小安在一起。” “在……在一起?”杜建成结结巴巴只会单纯地重复杜暄的话。 杜暄:“说得明白点儿,我俩在谈恋爱。” 杜建成被气蒙圈了:“谈恋爱!” 杜暄:“对,您要说什么跟我说。” 杜建成盯着杜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比他高出一头,不再是当初那个老老实实站在自己跟前,任由自己呵斥的小孩子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有着成年人的决绝和从容。杜建成意识到,杜暄并不怕他,不但不怕,他的目光里甚至还有厌烦和轻视。 打,已经打不动了;骂,似乎也丝毫不起作用。 杜建成被这个认知激得暴怒起来,他感到了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他一把攥住杜暄的手腕:“跟我回家去!” 林廷安同时拽住杜暄:“不行。” 杜建成双眼充血地盯着林廷安:“你说什么!” 林廷安根本不在意杜建成说什么,他只是盯着杜暄,微微摇摇头。 杜暄笑一下:“没事儿,放心吧。” 林廷安还是摇头。 杜暄:“听话,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不骗你。” 杜建成彻底失控了,他用力一拽杜暄,杜暄晃悠了一下脚下却纹丝不动,而杜建成常年浪迹酒局的外强中干的身体倒是踉跄了一下。 “杜暄!”杜建成吼道。 杜暄听到楼上不知是哪家的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厌烦地说:“行了别喊了,走吧。” 林廷安不依不饶地拽着杜暄:“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你就在我家。” 杜建成狼狈地扑过来要撕开林廷安的手,被杜暄挡住了。 “我回去给你打电话。”杜暄对林廷安说,“放心吧,其实说开了反而是好事。” 马静在台阶上喊:“小安。” 林廷安看一眼马静,马静微微摇摇头,他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 杜建成站在楼下,仰头恶狠狠地盯着林毅,唇吻翕动,似乎说了一句“等着”之类的。 杜暄冲马静和林毅微微点头:“对不起叔叔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我先回去了。”然后对林廷安说:“把一模错题拍张照片发给我。” 林廷安点点头:“哦。” “作文也拍张照片给我。” “哦。” “今天的题该刷还是要刷。” “好。” 杜暄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温暖,然后他轻轻拉了一下杜建成,扭头就走下了楼。 林廷安愣愣地看着杜建成父子的身影走出楼道,扭头看向林毅:“爸爸。” 林毅说:“你们自己选择的,就要自己面对。” 马静拉着林廷安的手,眼睛里有泪水。 杜暄走出楼门,对杜建成说:“您想说什么?” 杜建成:“跟他分手,马上!” 杜暄轻笑一声:“要是不呢?” 你别逼我啊_255 杜建成:“那我……我……” 杜暄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半晌,杜建成低吼:“走,跟我回家。” 杜暄:“回哪个家?” “回……回你妈那里!”杜建成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把杜暄塞进车子里一路绝尘地往周曼家飞驰而去。 周曼正在做面膜,她最近跟公司的小姑娘学了一种DIY面膜,没事儿就在家自己做做,用杜暄的话讲:“我妈那么漂亮,不好好保养就是暴殄天物。”周曼自然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天物”,但是既然儿子都夸自己漂亮了,那就好好保养一下,毕竟也还不到五十,还有的是岁月可以炫耀。周曼越来越觉得儿子说得对,作为一个儿子已经半离家的离婚女士,她的余生就应该认真地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的。 杜建成把门砸得山响的时候,周曼刚好把脸洗干净,顶着一张素净的脸庞就打开了门。 杜建成几乎是撞进来的。 周曼:“杜建成,你干什么!” 杜建成甩开杜暄拽着他袖子的手,冲着周曼就扑了过去:“我他妈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好好一个儿子放你这儿没两年怎么就……周曼,你他妈赔我儿子!” 周曼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把杜建成:“你疯了!” 杜建成似乎真是疯了,他吼叫着顺手抄起鞋柜上的一个花瓶冲着周曼就砸了过去。 杜暄在那一瞬间用力推了杜建成一把,自己一侧身挡在了周曼前面:“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有本事你冲我来,打她干什么!” 杜建成微微抬头看着杜暄,顿了一下才吼道,“她不配当你妈,她怎么教育的你,嗯?” 杜暄高大的背影给了周曼无以伦比的安全感:“杜建成,你有事儿你就说,疯狗一样干什么呢,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杜建成颤颤巍巍地指着杜暄:“你,你问他,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你问他都干了什么!” 周曼问:“小暄,你干什么了?” 杜暄转过身,面对着周曼,他从周曼的脸上看出了担忧,但是这种担忧的神色让他心暖。 他说:“妈,我谈恋爱了。” “哦。”周曼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刚刚弯起马上又醒悟过来,她有点儿紧张地问:“和谁?” “林廷安。” 周曼:“……谁?” “林廷安,春节他父母还来过咱家呢。” “什么!”杜建成嚷起来,“他爹妈来过?他爹妈知道?他们居然同意?” 杜建成的吼声在杜暄这里全变成了画外音,他只是看着周曼,放低了声音书:“妈,我在跟林廷安谈恋爱,已经快四年了。” 周曼用力闭了一下眼,希望睁开眼睛时发现一切是做了一场梦:“你……你的意思是……” 杜暄釜底抽薪地说:“我是个同性恋,我不喜欢女生,从来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林廷安。” “你听听,你听听,”杜建成说,“他说的都是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跟林廷安分手,因为就算分手了我也不可能去喜欢一个女生。”杜暄看着周曼,“您能接受吗?” “我……”周曼眨眨眼,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我不能!绝对不能!”杜建成跳着脚吼。 杜暄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周曼:“您能接受吗?” “你个混蛋!”杜建成抬起脚狠狠得踹向杜暄。 杜暄几乎是背对着杜建成,来不及躲避被踹在了膝盖附近,腿一抖,整个人向前扑倒过去。倒到一半,硬生生扭转了身子躲开了周曼,砸在了茶几上。 周曼到底被这一下给惊醒了,她尖叫着扑向杜暄。杜暄撑着茶几站起来,扶着周曼:“没事儿。”他笑着摇一下头,“您当初不买玻璃茶几真是明智。” “小暄……”周曼低头看看儿子的腿,再抬起头来时泪如雨下。 杜暄慢慢地说:“我本来想等小安高考完再跟您说的,今天被我爸看到了,不过看到就看到吧,我本来也没想隐瞒。妈,我就问您,您能接受吗?” 周曼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止也止不住。 被彻底无视的杜建成恼羞成怒地又抬起了脚,周曼叫起来:“你敢!” 杜建成瞪大眼睛。 杜建成:“杜暄,我就没你这样的儿子!” 周曼:“儿子本来也就不是你的。” 杜建成:“放屁,他他妈姓杜。” 杜暄伸手拦住周曼,叹口气说:“别吵。我今天就是想问,我跟林廷安,您能接受吗?” 周曼:“小暄,我……” 杜暄说:“道理就不用讲了,林叔叔他们已经讲过了,有多难我也知道。但是,我喜欢他。” 周曼:“可是小暄……” 杜暄狠狠心,打断周曼:“没有可是,只有他。如果您不能接受,我……可以不来烦您。” “你威胁我?”周曼变了脸色,那种即将失去儿子的恐惧感又一次席卷而来。 “不是,”杜暄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慢慢等您接受。” “我永远也接受不了。”杜建成在一边嚷,“我这就去林家,你看我……” 杜暄:“您今天为什么去林家?” 杜建成愣了一下。 你别逼我啊_256 杜暄:“爸爸,您去找谁都没用,说到底这是我跟林廷安之间的事儿。” “那我……” “您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烦林廷安,”杜暄的声音平直如线,不带一丝情感,他说,“打死我可以,去烦他,不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死你?你以为我不敢吗?”杜建成气急败坏地劈手去抽杜暄。 周曼想都没想就用力推开了杜建成,毫不退缩地喊:“你敢碰我儿子一下你试试!” “你儿子, 你儿子, 你看看你儿子都成什么样了?” “他是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我的儿子我自己管,轮不到你来说话。” “怎么了轮不到,他姓杜, 是我们老杜家的人。” “哼,”周曼冷笑一下, “给个姓有什么了不起的……” 杜暄彻底烦了,谈恋爱这事儿, 说到底也是他跟林廷安之间的事儿,他觉得这事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讨论的余地,这一天天的有个完没有?他微微抬高嗓门:“行了, 别吵了。” 杜建成眼底泛红瞪着杜暄。 杜暄:“爸爸,我跟谁谈恋爱是我的事儿。” “什么你的事儿?你不是我儿子?再说, 你跟个男的谈恋爱, 这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杜建成猛地住了口。 周曼冷哼一声, 翻个白眼。 杜暄:“法律上, 我的监护人是我妈妈;而现在我已经成年了。” “你的意思说我管不了你了吗?” 杜暄叹口气:“您要这么理解, 也行。” “杜暄!”杜建成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杜暄跟林廷安折腾了一下午,从脑力到精力都快要告罄了,杜建成这车轱辘话一说一晚上他实在是烦得不行,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太晚了,您要没别的事儿就回去吧, 吵得左邻右舍不得安静。” “……” 杜暄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儿:“总之,我跟林廷安不会分手,这个不犯法,您要愿意可以去学校告我,看看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个开除我。” 杜建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终也只能恶狠狠地嚷:“你给我等着,看我管不管得了你!”吼完,他冲到门口,一把拽开门,然后整个人都僵在门口。 杜暄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扑到门边。 林廷安站在走廊里,手里还拎着一本厚厚的《五三》。 “杜叔叔好。”林廷安说,语气平静。 杜暄挤开杜建成,握住林廷安的手腕把人拽进来:“你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来看看。”林廷安淡定地说,然后恭恭敬敬地跟周曼打招呼:“周阿姨好。” 周曼眨一下眼,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才对。 杜暄有点儿急:“你不好好在家写作业,瞎跑什么?” 林廷安晃晃手里的《五三》:“我写了,英语已经快写完了。” “在走廊里写的?” “嗯。全是选择题,随手就写了。” 被人遗忘在大门口的杜建成狠狠地砸上门走了。 杜暄拉着林廷安,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最终无可奈何地笑了:“你也真是……” 林廷安也不辩解,默不作声地看着杜暄。 周曼又有种眩晕感,她咳嗽一声:“你们……” 杜暄攥着林廷安没有松手,转向周曼:“妈,能接受吗?” “我……” 林廷安上前一小步:“周阿姨,我喜欢杜暄,可以吗?” 杜暄默默地笑了:这个真不用批准啊。 周曼:“可是,你们这样……” 林廷安:“我们不怕,真的。我会好好学习,考北航,然后跟杜暄一起读研究生,以后可以一起工作或者一起读博,总之,我们会在一起。” 周曼的脑子直到这时才卡啦啦地转动起来,她没头没尾地说:“所以你还是报了八年的本博连读?” 杜暄点点头:“其实我知道您说的对,但是我想陪他。” 周曼张了张嘴,她下意识地就要反对,这件事会对杜暄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后果根本就不用去想就能知道。在周曼看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但是 所有的这一切危害,在一个现实面前碎成了一地的渣子——杜暄,会为此离开自己。 周曼非常清楚,现在的杜暄根本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甚至在经济上都是独立的。大学一年,他拿的各种奖学金就可以支付学费,加上家教和兼职。周曼一直觉得儿子是要锻炼自己,充实自己的生活,也曾心疼地劝杜暄辞掉一份工作不要太辛苦。 可是,刚刚杜暄说“我可以不来烦您”,听到这句话,周曼才恍然,原来那一切都是杜暄为自己的独立做出的铺垫。他早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给自己想好了后路,所以他会攒下所有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手机用了那么多年也不舍得换。 你别逼我啊_257 周曼看看林廷安,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脱去了初中时的天真和散漫,变得沉稳了许多,但是一开口,还是那个张扬的林廷安。——“可以吗”,他居然问一个母亲,自己的儿子和另外一个男生谈恋爱“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可是,周曼说不出这个“不”字。 周曼瞪着林廷安,目光如刀。 林廷安其实是有点儿怕周曼的,但是站在杜暄身边时他又觉得特别踏实。林廷安说:“阿姨,您提的要求我全都可以做到,只要您同意跟我跟杜暄在一起。” 杜暄侧头笑了一下。 林廷安紧张地看着周曼,没有看到这个笑容,可是周曼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底。这个笑容里满是温柔和宠溺,还不容置疑的爱意。 林廷安再问一声:“行吗?” 周曼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她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你们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吗?” 林廷安:“我爸妈跟我说过。” 周曼:“他们同意?”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同意了。” “为什么?” 林廷安吸口气:“我爸爸说,‘不管以后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好’。” 周曼颤抖了一下,颓然地垂下眼:“小暄,如果我不同意呢?” 杜暄沉默了很久,才说:“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是初三高一那两年,那时,只有小安陪着我。没有他,我熬不下来的。” 周曼闭了一下眼睛,感到钻心的疼。 “考北医也好,全市第二名也罢,全是他在鼓励我,我觉得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林廷安的心砰砰地跳,脸上火烧火燎的,他很想抱住杜暄,狠狠地吻他,但却什么都不能做。 周曼慢慢地说:“所以,如果我不同意,你会离开家,对吗?” 杜暄想了想:“我会等您同意。” “在外面等?” 杜暄不说话了。 “所以,他比我重要?” 杜暄:“这么比不公平,对他对您都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亲情和爱情,您让我怎么选?” “你们……这算爱情?” “算!”林廷安和杜暄异口同声地应到,掷地有声。 周曼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她绝望地把脸埋进掌心里,压低这啜泣的声音传出来:“我就是……担心,以后……多难啊,你们怎么办。” 杜暄骤然松了口气:“会有办法的,总能解决的。” 林廷安看看杜暄,杜暄冲他露出好看的笑容。 杜暄扶周曼回了房间,自己悄悄地关了房门走出来,对林廷安说:“我送你回去。” 林廷安摇摇头:“我爸爸开车送我来的,他在楼下呢。” 杜暄拉着他:“那我送你下去。” 林廷安看一眼周曼紧闭着的卧室门:“阿姨的意思是……同意了?” “妥协。”杜暄安抚地摸摸林廷安的脸,“慢慢就同意了。” 林廷安紧张得声音都压成了一条直线:“那个,我特高兴,我,我想亲亲你行吗。” 杜暄倾过身子吻住他,舌尖慢慢舔过林廷安的唇。林廷安抖了一下,猛地抱住杜暄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勾住杜暄的舌尖紧紧抿住。 温热滑腻的舌尖,带着杜暄的气息,让人安心又快乐。 林廷安喘息着说:“我高兴死了。” 杜暄:“嗯。” 林廷安:“你妈妈真好。” 杜暄笑一下:“之前你还很怕她。” “现在也怕,不过……她真好。” 杜暄拉着他的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走,我送你下楼,这都十一点了,你还得写作业呢。” 林廷安:“操,这种时候谁还管作业啊。” 杜暄:“别想偷懒,回去必须把作业写完了,你的征程是星辰蓝天。” 林廷安一缩脖子:“怎么被你这么一说,感觉还挺燃。” “你不知道吗?你现在是三中的励志典型,学校那边等着你高考出成绩然后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下呢。” “……” “激动吧?”杜暄带上门。 林廷安一边跟着杜暄往外走一边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逼我啊_258 “回学校时老彭说的。” 林廷安挺挺腰,得意地说:“给他们飞个大的,冲天的那种。” 楼下,林毅坐在驾驶座里,看着这两个臭小子在楼梯口才松开紧紧握着的手,顿时觉得眼睛疼。 林毅板着脸问:“说完了?” 林廷安几乎是跳着脚在嚷:“周阿姨同意了同意了。” 林毅咳嗽一声,林廷安才站稳了脚。 林毅对杜暄说:“我刚看到你爸爸冲下来了,他……” “他不可能同意的。”杜暄简单地说,然后丝毫不在意地问,“对了,林叔叔,我爸爸今天找您干什么?” 林毅皱一下眉:“没什么大事儿。” 杜暄也不追问,其实不问也知道,一定是杜建成发现走高层出货困难更大,于是情急之下还是想要林毅放宽检查标准。 杜暄说:“林叔叔……” 林毅一摆手:“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我有我的原则,有些事情是不会妥协的。” 杜暄真诚地说:“谢谢您,要不然他会更麻烦的。” 林毅拍拍杜暄,没说什么就上了车,林廷安拽着车门小声说:“我回去给你发微信?” 杜暄点点头:“把一模错题和作文发过来。” 林廷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廷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马静惴惴不安地把人迎进门:“怎么样?” 林廷安发愁地说:“我作业还没写呢,今晚又得熬到两三点。” 马静愣了一下,林毅在旁边说:“活该!谁让你抽疯去找杜暄的?”然后又扭头对马静说, “你这儿子已经快傻了, 别理他。” 林廷安连蹦带跳地回到房间写作业,马静看着儿子那跟踩了摔炮一样的步伐, 小声问:“周曼怎么说?同意了?” 林毅:“就算妥协了吧……杜暄这孩子,我还真有点儿佩服他。” 马静:“能让周曼妥协, 他是挺不容易的。” 林毅叹口气, 疲劳地瘫坐在沙发上, 揉揉眉心:“屁大的孩子,一天到晚情啊爱啊, 懂什么!添乱。” 马静坐在他身边,脸上有点儿尴尬。 林毅总算是想起自己初中时的那点儿”丰功伟绩”,老脸也是一红。 马静轻声问:“杜建成……” 林毅睁开眼睛:“他这是铤而走险,现在明显上面有人要卡他那批货。其实, 他要是能壮士断腕,索性就赔点儿钱,让那批货砸在手里那倒是好事。” 马静:“恐怕很难啊。” 林毅沉默地仰靠在沙发上, 半晌厌恶又无奈地吐出一个“钱”字。 马静看一眼林廷安紧闭着的房门:“小安他没事儿吧?周曼没难为他吧?” 林毅摇摇头:“他没什么事儿,周曼那一关过了对于他而言是最大的利好消息,这会儿他的心态其实是最好的……哼,你瞅他乐得那样, 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马静很心疼儿子:“这高三怎么念的那么艰难呢。” 林毅哼一声:“他自己作的。” 自己“作死”的林廷安得意洋洋地给杜暄发微信,一堆错题照片发完后林廷安问:“阿姨消气了吗?” “你觉得呢?” “我把她儿子拐跑了,她估计很想抽我。” “怕吗?” “当然怕了,不过……色令智昏嘛。” 杜暄笑了一会儿:“敢情你就是喜欢‘色’?” “对啊,你帅嘛。” “嗯,你也很帅。” “那当然。” “要是语文能考到110以上就更帅了。” “……”林廷安叹气,“杜暄,该谈恋爱的时候就要专心谈恋爱,你这种一心二用的下场会很惨的。” “有多惨?” “容易给我留下后遗症,没准以后我学习的时候就想上你,上你的时候可能会想数学题。” 杜暄被林廷安逗乐了:“那样的话……我只能尽量不给你上我的机会了。” “我操杜暄!”林廷安叫起来。 两个人隔着信号笑了一会儿,杜暄正色说:“还有三周就二模,你不用太追求分,稳固住就好。” 你别逼我啊_259 林廷安无奈:“今天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出柜了呀。你居然还有心情跟我说二模?” 杜暄:“对我来说最重大的事件就是你要高考。” 林廷安有点儿得意,他陡然觉得自己对杜暄有着绝对重大的意义,甚至可以影响杜暄的一生。可这种得意没持续几分钟,他就想到一个问题:要是我没考好,那对杜暄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可怕了,可怕到林廷安刚一转这个念头就清心寡欲地趴回桌面上吭哧吭哧修改英语作文了。 杜暄在手机的另一头,仔仔细细地看林廷安的作文,房间里很安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狂风暴雨卷裹而过,只带走了阴霾。 周曼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只能听到时间走过的脚步声。她明白,今天的这一切对于杜暄而言只是提前几个月上映而已,在他心里,一定反复演习过无数次。 所以,他从容得异常决绝。 生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轨道,林廷安以为自己会心神激荡无心学习,可事实上,当他第二天坐在教室里看到黑板后面的倒计时牌时,整个人的状态“呼啦”一下就摆正了。 脉动,脉动回来! 马静含蓄地表示要每天接送林廷安上下学,林廷安似笑非笑地说:“您还怕杜叔叔在校门口给我套麻袋吗?” 马静有点儿尴尬。 林廷安摆摆手:“赶紧上班去,您要多挣点儿钱,念北航贵死了。” 马静抽了儿子屁股一巴掌:“赶紧去上学,贫死了。” 林廷安大摇大摆地走了,马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总是吊着一根弦。杜建成当然不会去套林廷安的麻袋,可是如果这件事儿让同学知道,众口铄金,小安眼看着就要高考了……马静转念一想,这么点儿事儿都经不起,也别提将来了。 所以说,林廷安的心宽大约是家传吧。 就在马静的隐隐忧虑中,二模到了。考完英语的那个下午,林廷安伸着懒腰走出校门,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奶茶店门口站着的帅哥,靓绝一条街。 郑子岩说:“杜暄怎么来了?” “找我的。” “你俩关系还挺好。” 林廷安一句“他是我男朋友嘛”就悬在舌尖,要不是他在心里狠命地默背“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这句话一定脱口而出。 杜暄从柜台拎出来两杯冰奶茶,迎着两个人走过来,一人一杯递过去。 “哗,”郑子岩笑眯眯地拍马屁,“谢谢学长。” 杜暄:“不用谢。考得怎么样?” “感觉前五没问题。”林廷安特别自信地说。 “你呢?”杜暄问郑子岩。 郑子岩哼一声。林廷安嘚瑟地说:“当然不如我了,最近他从来都考不过我。” 郑子岩说:“啧啧,林廷安我告诉你,也就是我了,换个人都忍不了你这个臭德行,不信你跟周宸说去。” 林廷安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一个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他也从来没考过过我啊。” 林廷安立刻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周宸翻个白眼,根本懒得搭话,抬脚就走。 就在杜暄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眼熟的车子停了下来,目光立刻冷了下来,脸上的线条都抽硬了。 杜建成大踏步走过来,横眉立目气势汹汹:“杜暄,跟我回家。” 郑子岩和周宸被杜建成这样子惊得僵住了。 林廷安脚下一动,刚要站出来,杜暄就丢一个眼神过去,林廷安迟疑地站住了脚。杜暄看一眼周宸和郑子岩,有外人在他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来。林廷安还没毕业,他需要绝对平和的环境做最后的冲刺,于是杜暄顺从地点点头。 杜建成眯眯眼睛,露出一点儿得意的笑,他指着林廷安说:“你收敛点,别逼我说出什么来!” 杜暄大怒,骤然变了脸色。 林廷安却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出人意料地拉住杜暄的手:“叔叔,我俩都满十八了,谈个恋爱也不算早恋了吧。” 周宸和郑子岩好悬被自己倒吸的一口凉气呛死。 杜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他反手握住林廷安的手,几乎是挑衅地看着杜建成。 校门口出出进进的全是学生,有人大声地笑闹着,郑子岩被惊了一下,张皇失措地左右看看,下意识地站在了杜暄和林廷安的身后想要挡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周宸茫然之间完全死机,每一个动作都是机械化重复,于是跟着站了过去,俩人牢牢挡住了那双握在一起的手。 杜建成指着林廷安的手都忘了收回来:“你……” 林廷安:“我俩就是站在这里说说话,这儿还有同学呢,也没做什么,不用收敛。” 杜建成:“……你,你怎么不知羞耻?嗯?当着同学的面你都好意思这么说?” 郑子岩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咳嗽一声:“那个……林廷安,杜暄他……” “是我男朋友,怎么了?”林廷安说这话的时候,斜着眼睛盯着郑子岩。 郑子岩傻傻地眨了一下眼。 现在的林廷安,嘚瑟又狂傲,颇有种日天日地的气势。但是握着他的手的杜暄知道,他的掌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跳得非常快。因为郑子岩不是普通人,他是林廷安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无论任何时候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度过五年中学时光的人。林廷安说过,他们的事儿可以跟老家的人说但是不能跟郑子岩说,他真的担心郑子岩会“介意”。 林廷安重情义,可以为周宸两次大打出手就算可能背个处分也在所不惜,虽然转过脸来,他也是最嫌弃周宸的那个人。 …… 杜暄攥紧林廷安的手,也看着郑子岩,他希望郑子岩不要让林廷安失望。 郑子岩咽口吐沫:“怪,怪不得你学习一下子好了呢,操!” 你别逼我啊_260 杜暄…… 林廷安却笑了,心里开出一大片喇叭花,每一朵都在“滴滴答答”地欢唱着。 在人情世故上永远比别人慢两拍的周宸忽然“啊”一声:“你俩同性恋。” 林廷安眯眯眼睛,只要周宸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一定揍他:“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周宸的应激反应立刻启动,呛声说,“同性恋有什么了不起的,看给你狂的。” 杜暄默默地翻个白眼,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宸会跟林廷安相爱相杀纠缠了五年,照两个人的情商和智商,恐怕这辈子会继续撕下去,至死方休。 杜建成有些绝望,他是掐准了时间堵在学校门口的。他觉得给林廷安点儿警告总是能起到些作用的,谁不要面子呢?同性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别人躲都躲不及呢。但是,林廷安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杜暄说:“爸,这件事儿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您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还想怎么样?” 杜建成的肩塌了下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四个孩子,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走了。 看着杜建成走远,郑子岩终于喘过一口气来:“那,那,那个林,林……” 林廷安不耐烦地说:“说话!” 郑子岩:“你真的是?” “是。介意?” 郑子岩喘口气,定定神说:“我倒是不介意。” 周宸终于跟对了一次节奏,他说:“我也不介意。” 林廷安翻个白眼:“谁问你了。”然后,他顿了顿,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周宸:“有了杜暄,你考过了我也说明不了什么。” “凭什么?他又没替我考?” “你有个全市榜眼的家教,我跟你比当然不公平了。” 林廷安“嗷”一声扑过去,掐住周宸的脖子玩命晃悠:“有生之年,我绝逼要赢你一次!” 第一百二十章 二模成绩下来时林廷安已经做到了宠辱不惊, 拿着全校第三班级第二的成绩淡定地说:“高考再努把力吧。” 许老师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个成绩甚至惊动了初中部的彭老师,专门跑来高三1班“参观”三中奇迹林廷安。老彭使劲儿拍着林廷安的肩膀说:“好哇, 好哇, 好哇。” 林廷安本想嬉皮笑脸地说一句诸如“有没有觉得当初看走了眼”这种臭屁嘚瑟的话,可是看到老彭那明显见多的白发和越来越深的皱纹, 他只说了一句:“您放心。” “放心,放心。”老彭叹息着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 林廷安, 老实说我曾经还怀疑过你的中考成绩……惭愧惭愧,老师太狭隘了。” 林廷安的鼻子陡然一酸,自己初中那德行, 是个人都得怀疑——当然,杜暄除外。林廷安说:“彭老师,您看着,我高考也一定能考好, 我……不会给您丢人的。” 老彭狠狠地捶了捶林廷安的肩膀,林廷安绷着劲儿站得很稳,老彭说:“好,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二模过后,后黑板上的倒计时牌翻成了三字头,在校学习时间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根据自己的情况安排。学习好的,心里有底儿从容淡静;学习差的,知道回天无力也就放飞自我了。林廷安觉得自己是属于前者那一挂的,于是每天云淡风轻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最后一遍梳理知识网,每天下午三点多就回家了。杜暄还没进入考试季,压力还不算太大,于是计划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拿出来给林廷安补习。林廷安不同意,说:“我自己知道哪里有问题,也知道该怎么补,你就踏踏实实学你的,我自己能搞定,如果遇到问题我再问你。” 杜暄挺痛快地说:“行,你自己来。” 于是林廷安定了作息表,每晚的睡觉时间从凌晨两点提前到十二点,准备六月以后就提前到十点半,养足精神拼两天。 五月中的一天,三中发了套三模卷子,所谓“三模卷”也叫查漏补缺卷,说白了就是把一些列在考纲上,但是极少涉及到的内容扫扫,没什么难度就是特别边缘。大部分人接到卷子之后扫两眼,做都懒得做就直接扔到柜子里。 林廷安看着理综卷子,觉得还挺有意思,于是拿了两节自习课给写了,第二天找老师要了答案一对,227分。他举着卷子走回教室,一抬头看到后黑板上硕大的倒计时牌上写的24天的字样,一下子就懵了。 24天,6科,平均下来一科只有4天的时间复习,扣除吃饭睡觉上厕所,一科只有64个小时……然后就要高考了! 高考了! 高考了! 高高高高高高……考了? 林廷安僵在教室门口,初二47分的和高一56分的语文卷子戳在自己跟前变成两个纸片人儿,叉着腰嚣张地笑:“哈哈哈,百分制考56分,折合成150分制就是84分,哦哦哦,语文84,理综227,英语数学考满分也上不了北航啊。” 上!不!了!北!航! 教室里嘈杂的人声“唰”地一下就退成了模糊的画外音,林廷安觉得自己周围被抽了真空。他无比清晰地想起来许老师高一高二经常说:“有些同学,仗着自己聪明,以为高三努努力拼一把就能考好。哼,怎么可能?没有高一高二的基础,高三的成绩就是空中楼阁,再好看也是假的,那高考考场上一检验,全得碎成一地渣!” 一!地!渣! 林廷安的脑子里各种尖锐的哮鸣音咆哮着,头痛欲裂,脚底下都发飘。 郑子岩推推他:“你堵教室门口干什么?进去啊。” 林廷安惶惶不安地说:“我……没考好。” 郑子岩低头看一眼卷子:“我操,你居然连三模题都做,你是不是闲?” “才227?”林廷安声音都是抖的。 “那不是很正常?”郑子岩啧一声,“要我估计都上不了200。” “……” 郑子岩抬头看一眼林廷安,叫起来:“不是,你不是真把这东西当真吧?” 林廷安甩甩头:“没。我知道这是查漏补缺,可……这都是漏洞啊。” “八百年不考的漏洞不叫漏洞,那叫天坑。” 你别逼我啊_261 会考吗?不会。 不会考吗?考纲上有啊。 林廷安简直要疯。 他把卷子胡乱地塞进书包里,蔫头耷脑地回到了家,然后坐在书桌前打算继续按照计划复习,可脑子里始终有个声音在问,会考吗?不会考吗? 要不还是补补这些漏洞 这每一分都关乎到北航,关乎……最喜欢的它和他。 杜暄下午没课,拎着厚厚一本《生理学》来找林廷安。一进门就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林廷安眨一下眼,“没怎么啊。” 杜暄摸摸他的眼睛,在眼皮儿上啾一口:“说老实话。” “我能有什么事儿?能吃能睡的,”林廷安挥开杜暄的手,“快躲开,别耽误我复习。” 杜暄跟着进到屋子里,坐在床边看林廷安又趴回桌面上抱着错题本啃,房间里只有哗啦啦翻页的声音,那频率比平时快了许多,林廷安的目光始终盯在一个点不动。 杜暄问:“有需要问我的吗?” 林廷安翻书的手顿了顿,一摇头:“没有。” “你要没问题我就接着看书了啊,咱们各看各的,互不干扰。” 林廷安一下子丢下笔,说:“不是,你就不挽留一下?不再争取一下?” 杜暄:“挽留什么?能省点儿力气我求之不得呢,这几年给你补课快累死我了。” “现在你喊累了?当初是谁哭着喊着非要给我补习的求着我上北航的?” 杜暄摇摇头:“哭着喊着要给你补习的我不知道,不过哭着喊着求我快点儿的我倒是知道是谁。” 林廷安瞥一眼桌上的钟,纵身扑过去把杜暄压在床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谁的地头上?” “我媳妇娘家呗。” “你媳妇?”林廷安哼一声,双手从杜暄的衣襟伸进去,紧紧地扣住杜暄的腰。他咬着后槽牙说:“你媳妇有我这么猛吗?” 杜暄的手指勾着林廷安的裤腰,摇摇头:“还真没有,他比你乖。” “哼,乖?乖能当饭吃?”林廷安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狠狠地吻住杜暄,同时拽开了杜暄的裤腰。 杜暄配合地抬了抬腰,他的顺从几乎让林廷安疯狂。杜暄这个人,林廷安最了解,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妥协,死硬死硬的,而现在他就乖顺地躺在自己身下,配合着褪下衣物,他可以自由地在这具漂亮的身体上驰骋,林廷安所有的感觉在眨眼间就被挑逗到了顶点,吹口气就炸了。 杜暄的手指顺着林廷安的小腹慢慢往下滑,他微微用了点儿力气,手下极鲜明地感受迅速变化的硬度。他抬头吮住林廷安的喉结,舌尖慢慢地划过去,隔着裤子不轻不重地挠了挠,然后捋了两下:“小安……你硬了。” 隔着一层布料的摩擦,林廷安咬着牙,整个腰都是软的,全凭冲百米的意志力生扛着。硬不硬的,哪儿用得着杜暄说,林廷安自己都觉得裤子要炸裂碎成片了。 “我……就要压着你。” 杜暄轻笑一声:“为什么?” 林廷安咬牙切齿地说:“操!全市榜眼,压过你我就是状元!” 杜暄眼睛里都能流出笑意来。“我帮你吧。”他慢慢扯开林廷安的裤腰,灵巧的手指贴着温热的肌肤迅速地滑进去。 林廷安深深吸口气,十指几乎陷进了杜暄的肌肤中,指节苍白,他知道杜暄应该会很疼,但是他控制不住,他的理智在迅速消失。 “杜……杜暄,”林廷安说,“我……” 杜暄:“听话,我来……” 林廷安残存的所谓的意志力瞬间投敌叛国,但是嘴永远是那个能坚持到最后的,他说:“我,我要在上面。” 杜暄撑着床半坐起来,啃上林廷安的锁骨,含糊地说:“行,你在上面。” …… 等两个人把气喘匀了之后,对视一眼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已经那么多年了,对对方了如指掌,可在床上还是两个新手。刚拿到驾本,想开个手动档体会一下操控一切的快感,可最终只能开个自动档,只会闷头踩油门,一路狂冲。 而且冲大发了。 林廷安仗着自己体力好和嘴硬,完美地演示了什么叫做“言出必行”,自始至终都“压在上面”。这恐怕是杜暄最爽也是最心疼的一次,最后他把林廷安按倒在床上时,触手所及全是汗水,最喜欢的那具紧实又纤细的身体滑不留手,燃着吓人的温度。 “你也不嫌累。”杜暄把手掌按在林廷安的脑门上,用力捋过去,把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全都捋到了后面。额头上有汗,林廷安的睫毛被汗水浸得透湿,显得浓重纤长,一双本来就很亮的眼睛更是直击人心。 林廷安一点点放松自己的身体,让每一寸肌肉都妥帖地瘫在床上,他搂住杜暄紧了紧手臂。杜暄小心翼翼地把大半个身体的重点放在林廷安身上,让两人的肌肤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林廷安满足地叹口气,压着杜暄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里:“行了,这回我踏实了,真爽。” “说吧,今天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儿?” 杜暄伸出舌尖沿着林廷安的锁骨舔到唇角,然后挤进齿间勾住林廷安的舌头深深吻住。 林廷安含糊地叹息一声,乖顺地张开嘴让杜暄全部占据。 杜暄离开林廷安的唇时,觉得再不停下来还得大战一轮,不过时间……啧,他妈的,怎么还不高考! 杜暄说:“我一进门,你没得意洋洋地跟我嘚瑟今天又被表扬了,也没跟我显摆你随堂检测的成绩,总之,不嘚瑟不廷安。” 林廷安哼一声。 杜暄蹭蹭他的唇角:“而且你进屋都没亲我。” 林廷安眯眯眼睛,勾住杜暄的脖子把人拽下来一口啃上去。 “其实,也没什么。”林廷安说,“我昨天晚自习手欠把三模理综写了,今天一对答案227分我就慌了……杜暄,三模卷上的那些东西真的不会考吗?” “当然会考。”杜暄毫不犹豫地说,“但是你想过没有,三模整张卷子都是边缘知识,这你还能考227呢。高考卷子上即便考边缘知识,它能占几分?我跟你说,六七分撑到头了。” 你别逼我啊_262 林廷安眨了一下眼:“啊……对啊。” 杜暄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搂紧他:“学傻了吧少爷。” “我就是忽然特别慌。”林廷安的手指在杜暄的腰臀上爬行,爬过圆润的弧度,然后滑进凹陷的腰窝,在沿着臀缝爬回去,不带任何情欲,就是亲密无间地爱抚,他感觉只要摸着杜暄就能安心。他说,“我特别急,就想赶紧考考完了拉倒,又想再晚一个月就好了,把握会更大,反正特矛盾。不过现在好了,我忽然就踏实了。” “那是下身老实了?” 林廷安掐住他的脖子晃了晃:“你是想死吗?” 杜暄亲亲他:“乖。正常人,这种焦虑的情绪都出现在一模前后,现在都是尽人事听天命的超然境界。少爷您怎么到这会儿了反而焦虑成这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常人?”林廷安咬了杜暄一口。 “你当然不是正常人。”杜暄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男神。” “我……日啊。”林廷安翻个白眼儿,杜暄这种不论时间、不论地点,“想撩就撩,撩得漂亮”的行为让他非常受用,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失控,比如现在。 “想日就日,日得爽快。”杜暄挺挺身子,在某个部位上蹭一下,“日吗?” 林廷安心不甘情不愿地瞄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犹豫了半晌,拽着杜暄的头发把人揪过来狠狠亲两口:“再有半小时我妈都该下班回来了。” 杜暄感受了一下,忍着笑说:“你忍得住?” “忍不住,你说怎么办吧。”林廷安曲起膝盖,在杜暄大腿外侧蹭了蹭。 “好办。”杜暄轻笑着吻住他,然后温热的唇齿一路南下。 妈的!林廷安仰起脖子,拉出一道动人心魄的线条。 杜暄! 马静下班进屋时,房间里安静极了,她先去了卫生间洗手,卫生间里的水汽还没有散。马静摸了摸墙壁,又看看热水器上的数字,心里乱成一片。 特别想打人,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打谁。 林廷安闷头唰唰唰地在草稿纸上拉算式,一个三厘米长的繁分被他化简成了十几厘米长,横贯了一整张草稿纸。 杜暄从手里那本生理书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头发都没吹干呢。” “我操!”林廷安玩命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很明显吗?” 杜暄摸了摸:“还行吧,不摸看不出来。” 然后他忽然凑过去,把脸埋进林廷安的头发里深深吸口气:“但能闻出来。” 林廷安好悬把桌子掀了。 马静神色复杂地走到林廷安房间门口,林廷安做出伏案奋笔疾书的焚膏继晷状,而杜暄坐在床边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眉目淡然。 杜暄站起身:“阿姨。” 马静的目光在杜暄的身上溜了一圈:“你们学你们的,我来做饭,晚饭想吃什么?” 杜暄看一眼林廷安的脑袋顶:“我随便。小安,你想吃什么?” 林廷安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在椅子上生生蹿了一下:“肉!” 马静:“什么肉?” 林廷安:“回锅肉。” “回锅肉就回锅肉,你嚷什么。”马静转身进厨房了。 杜暄压低声音:“你上午还说想吃干烧黄鱼呢。” 林廷安从卷子上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咬着牙说:“我现在就想吃你。” “刚刚不是吃过了吗?” “杜暄你是想打架吗?”林廷安在杜暄跟前挥挥拳头。 杜暄凑过去在林廷安的拳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不想。” 林廷安挥舞着的拳头僵了一下,拇指摩挲了一下杜暄吻过的地方,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早晚干死你。” 杜暄笑眯眯地说:“快来。” 最后二十多天,林廷安每天就是心静如水地刷错题和过杜暄的笔记。那套笔记有一天被许老师看到,提出能不能考完后送给学校留档放在校史馆里,也算是典范。但是林廷安舍不得,事实上他都想把三中墙上挂着得杜暄的书法作品全都卷回家,包括给图书馆写的那张宣传海报。 特别的吝啬,极其的不要脸。 可是杜暄说:“人都是你的了,留几个本子干什么用?晚上能抱着睡觉?” 林廷安挣扎了两天,终于不甘不愿地同意了。他把六大本笔记逐页拍照留存,一份存在移动硬盘了,一份存在了云盘里。杜暄说笔记嘛,以后再给你写,你至于的吗。 林廷安摸摸笔记本的封面,轻声说:“它们让我进了北航。” 杜暄顿了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半晌才咳嗽一声:“恕我提醒你,你还没进北航呢。” “会进的。”林廷安淡淡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杜暄没说什么,可私底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关于北航的资料了。他找同学要了航空学院飞行器制造专业大一的课表,找了必读单,借了专业课的课件和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出了好几个文件夹。 周曼看到出现在杜暄书桌上的那些陌生的书籍,也只是装作没看到。自从那天,她从来没有跟杜暄谈过林廷安,一开始杜暄还想跟她谈谈,但是很快就发现周曼很回避这个话题,只好作罢。“林廷安”三个字又成为母子之间不可碰触到一个禁区,只是这次反了过来。 五月下旬的时候,只要晚上没有选修,杜暄一定会回家,哪怕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课。他通常回去林家吃晚饭,饭后陪林廷安在小区里散步,转悠到七点半的时候两个人回屋,一个复习一个看书,静静地直到十点,然后杜暄再回自己家。 林毅坚持要送杜暄回家,周曼在窗户后能看到林毅的车,然后默默地拉上窗帘。有几次,杜暄回来得晚了,周曼就会站在阳台上一直看着楼下停车场,她脑子里有很多可怕的想法,甚至觉得杜暄不会回来了。可看到林毅的车时,她又觉得心烦意乱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 有一天,周曼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你每天这么跑,早晨五点半就要起床,这才能睡几个小时啊。” 杜暄说:“没关系,林廷安和还有两个星期就高考了。” 你别逼我啊_263 周曼压了一个多月的火噌地就爆发了,她腾地变了脸色,声色俱厉地嚷:“你为什么不干脆住到他家去,别回来了多好。” 喊完她又后悔,她想起杜暄跟杜建成针锋相对的样子,她不知道如果杜暄也那般冷冰冰地对待自己又该怎么办。 杜暄轻轻拉住周曼的手:“妈,这是我家,我不会不回家的。小安要高考了,他跟我不一样,他心里没底,容易紧张,我多陪陪他。等他考完我们再慢慢地谈,好吗?” “没什么可谈的。”周曼疲惫地挥挥手,“在这件事儿上,你不会听我的……其实,我觉得你就没听过我的。” 杜暄:“虽然我没听您的,可也还过得不错,对吗?我没上师大附,但我考上了北大;我没学金融,但我学了医科的本博连读;我高一高二参加了那么多活动,天天都泡在学生会,可我考了全市第二名。” 周曼:“但是这件事儿跟那些都不一样,社会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杜暄握着杜暄的手一丝不抖:“总要见一见才能知道到底‘可不可畏’啊。” “何必呢?” 杜暄:“因为有他在让我觉得很幸福。” 周曼狠狠地一震,泪水渐渐漫上来,难道没有林廷安,小暄就是不幸福的吗?周曼哽咽了一会儿:“小暄……对不起,如果妈妈能早点儿……” 杜暄摇摇头:“不是林廷安也会是别的男生,都一样的。” 周曼握着儿子的手,无声地流泪。 当计时牌翻到个位数时,林廷安的毕业典礼举行了。他特地穿了白色的田径队队服,热烈欢迎全年级和全田径队来签名,可事实上,最后主动来签名的甚至还包括许老师、彭老师和胡坤。林廷安简直想跪下去,他战战兢兢地说:“应该是我去跪请墨宝的。” 胡坤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瞅他一眼:“这么文的词儿,难为你能记住。” “那是,”林廷安挺挺胸脯,“我连《鸿门宴》都背下来了。” 胡坤打量了一下田径队有史以来最牛逼的队员,他满意地点点头,难道露出赞赏的笑容,拍拍林廷安的肩膀说:“考完试想着减肥啊,你可胖了不少。” 田径队队员哄笑起来,然后一拥而上把林廷安举起来劈开腿对着足球球门框就锯了过去。是啊,全校第三名的体特生,拿过十省市短跑第一名的学优生,还让不让其他的体特生活的?必须弄死他替天行道济世救民。 田径队的笑闹声响彻操场。 很多女生来找林廷安合影,挽着胳膊搂着肩膀,嘟起嘴做亲吻状,郑子岩看在眼里忧心如焚,颇有种看到自己的闺蜜红杏出墙的忧虑感。 他走过来拽拽林廷安:“你也差不多点儿,最后这些照片肯定会上传校论坛,要是……啊,对吧。” 一个搂住林廷安腰的女生扒拉开郑子岩:“哎呀郑子岩你躲开,安少又不是跟男生拍照杜暄根本不会紧张,刚刚你们锯他才犯忌讳呢,对吧安少?” 郑子岩有种被雷霹的感觉。 林廷安:“你……什么意思?” 女生吃吃地笑:“你们俩嘛,一直是CP的,我们YY很久,居然是真的,高兴死了好吗!最后一个月就靠你俩的糖活着了,不过杜暄毕业了,我们都吃的是去年的糖了。” “还……还有糖?” “有啊,哎哎哎,简直不要太多好吗,啧啧,你们穿过情侣鞋……对了,以后同学聚会时你想着带老公来啊。”女生一脸向往地说,“帅啊,多帅啊,太有CP感了。” 郑子岩翻个白眼差点儿觉得心脏有点儿疼。 林廷安眯眯眼睛,一伸胳膊搂住那个女生的脖子,凑近她压低声音说:“别瞎说,那是我媳妇儿。” 女生两眼放着绿光,嗷嗷嗷叫着跑向一堆女生,很快那堆女生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郑子岩瀑布般的冷汗流了下来,作为一个名光荣的直男,他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和强烈的恶意。 请珍惜和关爱每一个直男,他们很可怜。 毕业典礼后,田径队组织了聚餐,林廷安咋咋呼呼地又喝又闹,从饭馆里出来时都有点儿打晃。宋晓扶着他说:“我送你回去?” 林廷安看一眼马路对面,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你赶紧回去吧。” 等宋晓走远了,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瘦高的男生:永远是简单的牛仔裤T恤衫,黑色的乔丹鞋,站在他跟前。 “嗨,媳妇儿。”林廷安说,“来接我回家啊。” 杜暄眯一下眼,伸手揽住林廷安的腰:“能走吗?” “开玩笑,”林廷安得意的一仰头,“干你都没问题,爽到你叫!” 杜暄凑近他的耳边,借着转暗的天色迅速舔一下:“那你干吗,我带身份证了。” “我操。”林廷安跟被扎了一针兴奋剂一样神采奕奕,“现在几点了?干啊!” “七点。”杜暄挠了挠林廷安的腰。 “干。” 杜暄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林廷安看得入了迷,脑子里掠过好几个G的画面,活色生香,自己简直要君临天下。 高考那天天气好得出奇,林廷安却没能延续杜暄的好运气,被无情地分到了九中考场。林廷安嘟嘟囔囔地抱怨命运的不公,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只剩下天时了。 杜暄安慰他:“在哪儿都一样,反正抽签分考场,前后左右都不认得。” “三中环境熟悉啊,看着校园我就踏实,这要是考不上全市状元,那都得赖分考场的。” “你这是拉不出屎来赖茅坑。” “那你拉出屎来了还不是因为茅坑好,环境熟悉。” 杜暄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能从“高考”一路飞奔到“五谷巡回之所”的,有点儿……怪恶心的。 林廷安最后一遍翻翻手里的《高考必背古诗文64篇》,嘟囔:“第一门考语文,环境又不熟,我紧张。” 杜暄笑:“怎么能让你不紧张?” “抱抱。” 杜暄站在九中校门,大红条幅底下紧紧地抱住了林廷安。 你别逼我啊_264 “加油。”杜暄小声说。 林廷安的下巴顶着杜暄的肩窝点了点头。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小安,好好考。” 林廷安猛地抬起头,看到周曼站在马静身边,冲他挥了挥手。林廷安用力闭一下眼,天时地利人和,嗖得一下全都有了,大概奇迹就是这个意思吧。 “走了!”林廷安推开杜暄,把书包甩到肩上,潇洒地抛个背影,走进了校门。 杜暄在身后大喊:“林廷安加油!” 林廷安没有回头,只是用力一挥手,把那本《必背篇目》远远地抛了出来。 杜暄上前一步,一把把书抄在手里,里面用各种荧光笔密密麻麻做了易错字词标注,不厚的小册子快被林廷安翻烂了。 ——“当初,我扔的不是练习本,是个绣球吧。” ——“是叉竿。” 记忆中的对话清晰地浮在耳边,杜暄笑了。 考完后,林廷安没有对答案,倒是去了趟市图书馆,捋着杜暄给他整理的北航的必读。 当然,也没有人问他考得怎么样。 六月是杜暄的期末季,林廷安自动开启陪读模式,只要没事儿就晃悠到北医,要么在阶梯教室陪杜暄上课,要么自己找间自习室进去看那些借来的书。 刘铮有一次问杜暄:“你弟弟考完也不出去玩,有事没事儿陪你上学干吗?” 杜暄淡然地说:“他喜欢呗,顺便适应一下大学。” 刘铮定定地看了杜暄几秒,缓慢地点点头:“哦——” 有一天放了学,林廷安说:“吃完饭咱俩去趟房屋中介吧。” 杜暄点点头:“行。” “你同意?”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杜暄扒拉两口,把盘子里的饭吃干净,一抹嘴,“走,我们现在就去。”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去了中介,大学附近的小户型一向很抢手,两个人留了电话,随时准备看房。房屋中介大概是见惯了大学期间出来租房的小情侣,对这对同性情侣倒也没多看两眼,挺热情地答应有合适的房源随时通知他俩看房。 林廷安从中介出来,一伸懒腰:“我操,我怎么觉得幸福得那么不真实呢?” “那跟你说点儿真实的事儿。”杜暄说,“明天出分了啊。” “啊,出分。”林廷安叹息着说,“三中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体特生就要诞生了。” “……” 行吧,无嘚瑟不廷安。 第二天中午,杜暄和林廷安没去食堂吃饭,按照约定,如果上了670,那就稳稳地进了航空学院,杜暄就要请吃海鲜;如果在660和670之间,进北航没问题,航天学院有点儿悬,那么林廷安请杜暄吃火锅赔罪,对不起杜学圣的栽培。 那660以下呢?那不可能! “我点‘确定’了啊。”杜暄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废话真多。”林廷安扒拉开杜暄的手,“这要什么心理准备,无非就是校第一还是第二的区别。” 说完,他爽快地按下了“确定”。 屏幕的进度条慢慢悠悠的滑过去,空白的页面很卡,但还是一点点地展开了。 林廷安 语文 119 数学 144 英语 123 理综 289 总分 675 林廷安猛然吸口气:“我操!” “啧啧啧,”杜暄叹息着摇摇头,“又被你坑了一大笔。” 林廷安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胸口:“675!杜暄,我考675!” “嗯嗯嗯,675.”杜暄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林廷安吸口气:“感觉……675!” “还有呢?” “675啊!有了675要他妈什么感觉?什么感觉都不要,我就要675!” 杜暄放声大笑。 六月底,赶在三中期末考试周之前林廷安作为“励志典型”回三中做了一次国旗下演讲,跟他一起的是校第一名全市第十一名周宸,687分。 周宸凉凉地说:“哎,当初谁说绝逼要赢我一次的?” 林廷安翻个白眼:“你明天又不会死,怎么知道我以后赢不了你?” 周宸:“……你明天才会死呢。” 团委老师一把扯开眼看着又要撕作一团的两个人,指着周宸说:“你,主题是树立远大目标,奋发前进。”又指着林廷安说:“你演讲的主题是励志,知道吗,标题就一定要励志!” 你别逼我啊_265 林廷安说:“标题——就叫‘我在未来等你’。” 老师琢磨琢磨:“我怎么觉得那么耳熟?” 周宸哼一声:“拾人牙慧。” “你说什么?”林廷安呲着牙。 “抄的!”周宸恨恨地说 老师疑惑地问:“抄的?” “当然不是,这个是系列的,我是第二部。”林廷安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北航等着大家。” 周宸翻出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白眼,俩眼珠子险些脱眶而出。 为了演讲,杜暄特地给林廷安搭配了衣服,林廷安很少穿正装,柜子里全是运动服,杜暄把自己的正装借给了他。 试衣服的时候,林廷安照照镜子,得意地说:“那么帅,我得招多少小帅哥觊觎啊。” 杜暄挡在他和镜子之间,鼻尖顶着鼻尖地盯着林廷安的眼睛:“你觉得……还有能帅过我的?” 林廷安一偏头,吻上杜暄的唇:“没。” 笔挺的墨色西裤,雪白的衬衣,利落的翻领妥帖地裹住林廷安修长的脖颈,每一粒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手腕处都被硬硬的袖口裹着,凸出的腕骨在雪白的袖口下时隐时现。笔直的肩背,收束的腰线隐在黑色雅致的皮带之下。 林廷安在杜暄面前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 潇洒又稳重,恣意又大气,永远梳不服帖的头发飞扬着别人永远学不来的自信和张扬。 杜暄咬着林廷安的舌尖,解开了他亲手给穿好的衣服 …… 周一那天,杜暄给林廷安扣上最后一粒扣子,说:“去吧,三中有史以来最牛逼的体特生。” 林廷安站在领操台上,看着手里杜暄精心修改过的稿子,最后一句是“再次感谢母校五年来给我的教育和帮助”。他轻轻扶了一下话筒,目光掠过偌大的操场,和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今天,这里不再有那个人默默注视着他,可他的目光却无处不在;今天,他听不到自己倾诉爱意,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内心。 五年,在这个校园里停留了五年,但是收获了一生一世。 谢谢你,丢下那个本子 谢谢你,那天发了高烧 谢谢你,陪我看书 谢谢你,帮我打球 谢谢你,看着我踏上跑道 谢谢你,给了我更大的舞台 谢谢你,让我看到更广大的天空 谢谢你,逼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林廷安说:“谢谢母校,更要感谢五年来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安慰我、支持我、引领我的人” 永远,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