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百合]》 1/尽说江南好 1/ “尽说江南好,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秦淮河边画舫里,淡妆浓抹的歌女伴着琵琶小调咿咿呀呀唱着。 正是月上柳梢头,晚风拂柳岸。 谢九霄有些无聊的站在桥头上。青石板在夜间微微泛些凉气。一盏花灯从她面前的水面漂过,一个不稳,左摇右摆了一会,翻倒在了水里。 这年,谢九霄五百岁,从长白山无求宫来。而九尾狐已经两千多岁,刚从蜀山的镇妖塔里逃出。 中原大地上一片混乱,不管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歪道都放出话来,一定要缉拿千年狐妖,以镇朗朗乾坤。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九尾狐被锁妖塔关了一千年,早就妖力耗损,修行近失,之所以还那么抢手,完全是因为她知道南海混灵珠的事。 千年之前,纣王帝辛荒淫无道,甚至在女娲庙写下大逆不道肖想女娲娘娘的淫词,娘娘便派轩辕坟九尾狐叁姐妹引诱纣王,不曾想轩辕坟叁妖与纣王祸乱苍生,同铸大错。 无数奇珍异宝被奉上以取悦昏君妖妃,包括南海那枚传说得知可一步登天的混灵珠。 自封神榜后,九州再无羽化登仙之人,混灵珠就成了仙途的一线希望,可殷商覆灭,混灵珠随之下落不明。 唯一可能知情的九尾妖狐,被折磨了千年,从未吐露一字。日久天长,蜀山镇妖塔的防守日益松懈,最后硬生生地给这只狐狸地遁了。 据闻当日值守的是一名女弟子,竟也被九尾狐魅惑,一夕之间道心破灭,难再修行。 谢九霄作为长白的弟子,找不到借口逃避,最后被师门一脚跺了出来,说是让她精进修行,出门锻炼。结果,谢九霄一路南下,准备找找线索,线索没找到,倒是跑来了歌舞升平,烟花细柳的秦淮河畔。 “这位道长,劳烦您帮我算一卦?”声音打断了谢九霄的迷思。 蓦然回头,看见自己的算命摊子前站了一个年轻书生。书生剑眉星目,脸色苍白,一双薄唇更是毫无血色。 谢九霄看了来人一眼,装模做样地摸了把自己的白须。在无求宫内修道数百年,谢九霄早已不知魏晋,这次下山,方知百姓辛苦,可怜她一路盘缠用尽,到了这江南胜地,也只能支了个算命摊子,伪装成白发老汉,干干铁齿铜牙的生意。 “敢问这位公子,这是要算仕途呢,还是姻缘?”谢九霄这厢咳了两声,权把嗓音弄哑了,想要装出老迈的样子。 书生说:“就算……姻缘吧。” “劳请您把手伸给贫道瞧瞧。” 书生似是疑惑,“您只能看手相,不能看面相?” “公子的面相自作玄虚,贫道看了也是白看。” 书生闻言一愣,眨眼之间,脸上的病弱之气居然尽数消除。这年轻人虚心求教:“道长道行深厚,一眼看破晚辈,不知晚辈的乔装术破绽何在?” 谢九霄笑道:“面色观之将亡,言语时却中气十足,公子说是破绽何在?” 书生抬手作揖,然后将手掌伸出,“那请您看看晚辈的手相。” “还是问姻缘?” “问姻缘。” “依贫道看,公子心中已有倾慕的女子。” 书生状似羞涩,“您说的对。” “但我看公子所求曾唾手可得,如今却难觅踪迹。” “那道长可否有法子找得到?” “我觉得此路甚是艰难,险阻重重。” “无论如何艰难,晚辈也要试上一试。” “那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书生也不再多问,将一锭银光闪闪的碎银子放在了摊上。谢九霄伸手去捡,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只能看见他翻飞的衣角消失在了夜幕里。 乔装术不是乔装术,而是改头换面术,这一身离去的功法也不是俗世的功法,而是蜀山的遁走灵符。年轻书生分明是蜀山的弟子,道法造诣颇高,想来是蜀山探听到江南有九尾狐的踪迹,派人过来踩点。 谢九霄拿着碎银子,思索片刻,随手把银子扔到了桥下的乞丐群中,引得一阵子轰抢。半响,却听桥下传来一声大笑。 “穷酸算命的,连家当都不要了么?” “你们懂什么?”谢九霄扶着桥柱,对着下面的乞丐们大喊。这时候,她倒是恢复少女的语调了,一边把铁齿铜牙的招牌背到身上,一边往城内繁华处走。 “嗬嗬,老穷酸倒是变成小丫头了。”下面的乞丐接着起哄。 “要你们管——”谢九霄也痴痴的笑起来,不管那群乞丐,径直走在青泥板的江南小道上,听着秦淮河柔美的水声和画舫上少女的江南调。 白发转眼变青丝,她去往的方向竟是城中有名的烟花柳巷。 2/媚术天成 2/ 金陵城内,秦楼楚馆,烟雨回廊,不知多少亭台楼阁。 城中最大的销金窟——春风楼便临河而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谢九霄只远远看见了高大的楼台,就闻到了阵阵香风,连旁边的秦淮河里,都宛如淌着脂粉气。 夜里的春风楼十分热闹,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她仍是女子的面貌,一身粗布道袍,倒是没受阻拦,从袖中取出一朵闪闪冒光的金花儿,递出去,门口拉客的老鸨二话不说就将人迎了进去。 烟花之地素来如此,金银钱财散出去,上至耄耋下至黄髫,来者不拒。 可想来是有些亏心的,谢九霄哪有什么金花,只是恰巧春风楼上飘下一朵嫣红的纸花,被她的障眼法化作了金。 她从北边行至金陵,盘缠早就用尽了,甚至因为缺钱少米动过打家劫舍的念头,可是每到了临头还是放弃。长白无求宫虽不是什么中原大派,好歹也是一方古派,谢九霄十二岁上山求道,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师门的脸面。 想来大千世界虽都是虚空,可惜这一身皮囊尚未超越五行,依旧需要五谷去填塞。 然而靠着摆摊算命撑到现在,临了临了的还是破了戒。 谢九霄甫一进了楼,两个粉雕玉琢的总角小儿一人手中一盏红纱灯上前来引路。此时正值叁月头,春风料峭,尚未绿了这江南各岸,但楼里曲音靡靡暖意融融,像是春色已至。 跟着绕了四五个回廊,总算是到了内里。 谢九霄打量了一番众人,妆容各异,她这小道长的模样只算平常,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英姿飒爽的大小姐,比她出格的不少,这金陵城中的风气实属开放。 再看花台之上,翩若惊鸿的花魁身披薄烟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而那一双眼眸更是如含春水清波流盼。 只可惜玉旒附面,如含朱丹的口唇也若隐若现。 接引谢九霄的童子对她出神的样子习以为常,也不出声提醒,等她将目光收回,才带她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 他们做的大抵就是带人进来,不多逗留,待人坐下就悄然离开。 谢九霄浅尝了一口花酿,安之若素。 其实也不多时,就有女子攀附上来。 来人的手从谢九霄的耳根子处慢慢地抚到了唇角,轻轻地呵了一口气,然后缩了缩身子,整个人就滑进了谢九霄的怀中。她神情是悠闲惬意的,其中又夹杂着那么几分散漫与轻佻,微微抬首在谢九霄的脸上亲了一口。 谢九霄固然是在俗世出生,再去的长白山,这样子的经历倒是从没有过的。她饶有兴趣地将视线放在酥胸半露的女人身上流转,却把她的手从肩上给拉了下来。 但女人不想松开谢九霄,她放下了手,又紧紧地将自己缠在了她的身上。她贴着谢九霄的脸,用一种无比魅惑的声音,说道:“道长莫不是厌弃奴家?” 烛火飘摇,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了几层纱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谢九霄依旧沉默,女子感觉不耐烦了,又羞又怒,在她的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如同瓷玉一般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牙印,复又舔弄,仿佛上瘾似的。她最擅长的就是颠鸾倒凤的功夫,一时间淫靡情欲齐齐涌上心头,不甘心地想把眼前这个人拉入欲海沉浮。 只是在奇怪恩客淡得找不到一丝情绪的眼眸中,女子一下子惊醒了。她的心像是骤然被人攫住一般,就连呼吸也变得凌乱。 谢九霄遮住她的眼睛,温声道:“我不必有人侍候,姑娘还是请回吧。” 女子仓皇退下。 一旁的虬髯大汉见此哈哈大笑,朝谢九霄朗声道:“小道长来了这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还想做正人君子么?” 谢九霄不恼,只说:“暂无此意而已。” “是暂无此意,还是对此人无意?”大汉遥遥指向台上。 那台上的红纱还未撤去,只见里面的人纤腰微步,柔若无骨,方才乍看一眼美则美矣,无甚奇哉,现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而媚术天成,很有那九尾美狐的容姿。 ———— dbq,写成成语大全了…… 3/归魂却道是归人 3/ 话说左右无事,谢九霄身上的银两勉强在了维持生计可以,南下北上不行的状态上。 偶尔还跑去春风楼喝花酒,楼里具是美味佳肴,可均值万钱,谢九霄一样儿都吃不起,只好喝纯素的花酒。 因此,这些天也就留在了金陵城徘徊。日间跑到桥头去挂个算命摊子,夜间到城外的义庄休息,权把死人安眠之处当作免费的客栈,日子过的也算是别致。 水之南为阴,杨柳亦属阴,金陵城外的义庄便在秦淮河南边的杨柳小道上,即这阴上加阴处。 阴气聚集,则鬼气纵横,义庄方圆二里内孤魂野鬼不散,日子久了,常人惧怕,也没了烧纸探亲之人。 只是那累累的白骨和破落的老冢越来越多,新的旧的堆到一起,城里人凡是遇到死的不干净的,或是没有亲人的可怜尸体,都随便拿着破烂席子裹住一丢,扔到着杨柳林子里面完事。 谢九霄第一天到了地界上,大概是叁更时分,群魔乱舞之际。可怜囊中羞涩,隐隐约约看见杨柳林子里面有点点烛光,也不知道是鬼火还是人间灯火,心中也不做多想,只得一闷头对着林子钻了进去。 却没有想到,走了大约两个时辰,还没有摸到地方。那点点的烛光有时看起来就在眼前了,走了两步,发现又隐隐约约的远了。 谢九霄就这样糊糊涂涂的在杨柳林子里面转了一宿,直到五更天的时候,一线日光从天边射来,谢九霄揉揉了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依旧站在柳树林的入口。 一个破破烂烂的地界碑在自己脚下,上书五个大字。 金陵归人冢。 “归魂却道是归人,小鬼欺到道士门。”谢九霄一脚踹到地界碑上。 她抬头一手遮了遮眼睛,望着金色的日光倾泻而下把阴森森的坟头地照了个光明,心里想着修道五百年,居然在老家给鬼打墙了一晚上,若给师门知道,真是丢大了脸。 心中愤然,便仗着日光大摇大摆的往昨夜见到灯火的地方走。这次倒是顺利,还没到两柱香的时候,就走到了地方。 只见一个高门大院,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光阴,巍峨的屹立在那里。原来曾经门庭若市的大门口,现在蛛网密布,两个石狮子站在门口,只是被杂草挡着只露了个头。一个木头的大牌子悬在房梁上,可怜半截已经落在了空中,上面写着江南义庄。 从那落下来的半截里,却看见牌子里面还有一个木匾,黑底烫金写着“谢府”二字。想来是没有被改造成义庄前的名字。 谢九霄拨开杂草往里面走,只看那院子里外,横横竖竖的排到全是棺材,日子久了,异味倒是散尽了。 继续往里面走,就看见了黑色的门扉。原来可能是朱红色的,可惜被涂上了太多狗血,只得变为黑色。 遮着嘴推开门,百年的木头门吱啦啦的一阵子呻吟,最后还是没有撑住,噼里啪啦的往房间里面倒去,跌倒地上散成一堆碎木,惊起的灰尘散了谢九霄一身。 房间里面是一牌灵位和一幅画像。画像中的少女大约是豆蔻年华,一头青丝婉若流苏,身穿青色的长衫,言笑晏晏,大富人家不知世间愁苦。 “世间百年转眼成空,逝者已去,何苦让活人仇怨。”谢九霄一边叹道,一边伸手想把画卷撕下来。但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放了手。 从那以后,谢九霄每日收摊以后,便顺着秦淮河南下,一路从繁灯闹市,走到寂寞的义庄,躲雨睡觉。 除了第一天被鬼打墙戏弄之后,归人冢就像是认识了主人,让谢九霄出入宛若无人之境。 每每谢九霄拎着从酒肆顺手牵过来的烧鸡大嚼特嚼的时候,望着周围阴森森的棺材和牌位,连自己都觉得诡异可笑,只得踢了踢对面的棺材,高声道:“各位老兄,如果还对人家美食有所留恋,不妨爬起来,贫道不会独享。” 想了想,自称贫道,未免使妖魔鬼怪畏惧,就又改口道:“各位老乡,小女子有烧鸡一只。不敢独美,各位可以爬起来分享。” 结果周围还是静默一片。 “大约都跑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吧。”谢九霄自言自语,不免有点无聊。 又觉得自己行为可笑,银铃般咯咯的笑了起来,要是周围有人,想必又要大吓一跳,传出什么老坟头里深闺怨女的鬼话来。 4/是谁 4/ 吃喝混日子过的飞过,转眼间,谢九霄便在着秦淮河边混了月把时光。 中原腹地依旧是一片混乱,九尾狐还是没找到,据说前些日子,蜀山弟子在金陵城内寻到了一丝妖气,似是狐族的气息,可惜没能找到源头。 这下子金陵城倒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修仙练道之人纷纷从西南往东,势必要把长江以南翻个底朝天。 谢九霄本身自然是不想趟着浑水,可狐妖的事情一天没有个结果,她就一天也不能回无求宫,只好也在江南混着。 这些日子里,酒肆茶馆中江湖之人日益增多,谢九霄的算命摊子也不好再摆下去了,免得给这些老道们看出个破绽来。 就这样断了财源,谢九霄的日子更是困窘,忽然怀念起月前在桥头上算命,一个年轻书生给的碎银子来。那时候她把银子从桥头扔了下去,现在真是后悔的要命,有那一锭碎银子,好歹还能在撑个一周半月。 心里叹息,谢九霄只好龟缩在义庄里,靠着前些日子挣的几板铜钱混沌度日,每天用草根汤和越来越少的面饼充饥,偶尔从野外的打些落难的野味。 春风楼自然是不敢再去了,没那银钱,也深怕给哪个名门正派的人物看到,受人揶揄。 日子贫穷又无聊,然而某夜入眠,谢九霄却依稀看见了长白山上连绵的雪山。 她最初无比讶异,修道之人的梦境不比凡人,皆有其寓意,可念及自己近日窘迫思念师门,倒也平静下来。 远处是见惯了的嶙峋万仞,云遮雾涌,可梦中望去倒很有几分神仙秘境的样子,而飘落的晶莹雪花似乎连坠下的样子都自成万千曼妙姿态。山还是山,雪也还是雪,若真是身临其境,谢九霄多半是想不了这么多的。 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只一步,皑皑白雪却变成了春风楼里的九转回廊。周遭莺歌燕啼之音若有似无,而回廊深深,看不到尽头。 当下疑窦丛生,谢九霄难忍回头,竟回到那日初入春风楼,女子缠身之时。 背后的触感是那样熟悉,温热而柔软,一只手抚在她的耳下,轻且缓地顺着下颌滑至下唇。一切都与当日相同,却又不同。这只手分明更白,更暖,更惹起痒意。 潮湿的呼吸打在耳畔,仿若羽絮,像是若即若离的缱绻抚摸。谢九霄再一次感受着所有的发生,感受着女人勾着她的肩膀,从身后缩入她的怀中,然后她会感受到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如果她没有扣住女人的脖颈的话。 “你是谁?”谢九霄的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掐住女人颀长白皙,宛如玉器的咽喉。 那人笑了,伸出手握住了随时可能威胁自己的手掌,轻轻的又决绝的让它放松,放在自己的脸侧,“你不是见过我吗?” 是的,谢九霄当然见过,在那高台之上,见过她纤腰微步,皓腕卷轻纱。 她的手指不自觉在女人脸上抚动,肤若凝雪,令人爱不释手。 女人终于抬起头,可那吻并非落在谢九霄的面颊,而是香津浓滑缠绕在她的唇间、齿畔、舌间…… 身体急速下坠,谢九霄猛地从草垛里起身,往庭院外望去,正是夜色四合,月朗星稀,再想回忆梦中,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外面,看到庄子前的空地上倒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红衣女子,不多想上前查看,推了女子一把,摸摸鼻息,却还没死透,一看脸,不是当日的花魁还能是谁。 她脸色发青,印堂一片漆黑,完全是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就差阎王爷临门一脚了。浑身都是血,谢九霄帮她把衣服拨开一看,半天却没有找到伤口在哪。 翻了个身一看,伤口依旧没有找到,只看见一个朱砂红字的明黄色大符贴在背后,那诡异的符文早就伸进了肉里,血淋淋的触目惊心。谢九霄狠狠地把血符撕了,丢在地上,可那蝌蚪般的符文依旧像虫子一般往肉里头钻。 “茅山的灵符,花魁大人,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谢九霄叹了口气,往下看,就又看到一条毛茸茸的满是血迹的白色尾巴。 “幸好只有一条尾巴。九条的话,我还以为你是那苏妲己呢……” 5/苦七情久矣 5/ 谢九霄也不嫌弃眼前这女子浑身血污,使了一番力气将人抱起,走进了义庄。 她确实完全昏迷了,在谢九霄的手上软成一滩,谢九霄一手放下她膝下,一手放在肩下,她的脑袋便往后垂着,漂亮的脖颈弯出一道曲线。 没有好好安置的地方,只能放到原本自己躺着的地方。 谢九霄又从怀里摸出一支从无求宫带出来的千年人参,塞到黑黝黝的破锅里,准备就着刚才地上挖来的野菜炖汤。 “狐狸,人间苦七情久矣,何必跑来?”谢九霄这边一面煮野菜汤,一面自言自语。 没有想到女子自己幽幽转醒了,一双眼睛里金色的瞳孔竖起,在火光下闪着光,倒是很有妖的样子了,谢九霄兀然看到吓得往后一坐,缓了缓神才长舒一口气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吓我做甚?” 女子的双眸一闭一睁,瞳孔又变成了漆黑好似夜空般,却说:“那您跑人间来是为了什么呢?” 谢九霄玩味地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女子神色淡淡,“您这是在诡辩。” 谢九霄也不介意,道:“我还未去过涂山。” “我并非出自涂山。” “那么是青丘?” 女子说:“虽这两处出名,但天下狐族并非皆出自这两处,要算起来,我故居在淇水旁。” “淇水好地方呀,在原来商时都城的边上吧,难道你们家什么人认识苏妲己?” “不认识……”女子眼神不变,看不出表情,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那苏妲己是冀州人,和朝歌是两个方向。” “哈,你们狐狸总是懂得多,千年已过,现在谁还记得朝歌冀州,现在那地方已经改名叫鹤壁了。” “云鹤栖壁,确是好名字。” 红衣女子一边感慨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谢九霄把上好的人参当萝卜煮。 “浪费。” “姑娘莫说我浪费,就算只有叁分药味入汤,也能吊着姑娘活个一时叁刻。” “谢谢。” “姑娘莫说谢谢,只可怜了这千年人参,如今和野菜混作一锅,亲密不分彼此了。” 红衣终于笑了起来。她长得真是美极了,笑容映着火光,像是一朵悄然盛开的花,处处是风情。 “不要老是姑娘姑娘的,您叫我胡姑娘吧,反正我就是一只狐狸。” “胡姑娘,你这也太敷衍了些。”谢九霄也笑了,抬头去看那胡姑娘,却是一脸的憔悴,虽是笑着,但是犹如东风下的枯叶一般,随时可能零落归尘。只有那双漆黑的瞳孔还是繁星般璀璨,笑盈盈的盯着那锅高汤,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个名字。” “也对,是我俗了。那你叫我谢九霄吧,九霄是我的道号,谢姓却是我在人间的本姓了。” 谢九霄乘出一碗高汤,递给胡姑娘,“汤再煮,补力就没了,胡姑娘你快喝吧。” 胡姑娘接过了碗,谢九霄便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卷。依旧是那个华服少女,谢九霄这次在火光中看得细了,就觉得少女的面容白皙尊贵,天真可爱。 胡姑娘也顺着谢九霄的眼神,望向了墙头的画,看了半响,说道:“这少女端是像极了您,该不是您的画像吧?” 谢九霄指了指画像下面的牌位,努了努嘴,“看看,人家都死了,这是遗像,能是我么?” 胡姑娘也就不说话,继续喝自己的汤。两个人一阵子沉默,不一会就把锅里面的东西喝光。 胡姑娘的脸上微微有了点血色。 “怎么样,长白山的人参可是活命的法宝,只是这么个吃法,感觉不到金贵。” “长白山是苦寒之地,人烟甚少。” 谢九霄说:“越是困境就越能长出异宝嘛。” “想必您废了功夫。” “那是,不过山人自有妙计,也还好。”谢九霄吃饱喝足往,大剌剌往地上一倒。 “大恩不言谢,奴家拜谢了。” 谢九霄看着曾经镶金带银的梁上现在布满的蛛网灰垢,道:“明明是只狐狸,怎么比人还客气。” “曾有人我们姐妹叁人要知礼仪,守法度,为国为民。” “你还有姐妹么……真是,要不是只有一条尾巴,我真的以为你是苏妲己了,连老家都在一起。” 这时候天色还没亮,谢九霄觉得十分好眠,半梦半醒中只记得问一句,“胡姑娘如今要到哪里去?” 那胡姑娘说,原本她也不知道,到了这义庄之后就知道了。 6/情欲孽海 6/ “又是你,胡姑娘。”谢九霄听见自己这样说。 这次女子身上不再是那一层薄纱,而是红衣罩体,修长的脖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束着金织云纹的腰带。 她牵着谢九霄的手在层层的纱幔中穿梭,谢九霄微微低头,这才发现身前这人匀称白皙的秀腿赤裸着,一双玲珑玉足亦是如此,而左踝间绑了一颗金铃,随着她的步伐泠泠作响。 轻纱抚过谢九霄的面庞,清冷却惑人的声音问她,那你呢,你是谁。 她还能是谁,不是谢九霄吗? 谢九霄是谁。 谢九霄就是谢宁啊。 那谢宁又是谁。 虽着人牵着,但谢九霄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慌,而是很坚定地往前走,然后就在下一刻,被重重往后一堆,落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是啊,谢九霄是谁,谢宁又是谁? 纱帐层层迭迭,看不透外面,眼前只有纯白的绒被与火一般红艳的胡姑娘。 谢九霄想起身,胡姑娘就倾下身子,柔若无骨地压在她身上。 谢九霄想开口,胡姑娘就张开了口唇,含住了她的。先是衔着下唇舔弄,然后顺着唇缝入侵齿间,轻舔吮吸,来回挑逗。 津液在你来我往之中交换,红唇贴着辗转厮磨,谢九霄终于不再想动了。 身上的人跪坐起来,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腰带,腰带掉落的一瞬间,她的衣服也完全散开了,胸前两团浑圆上的粉嫩茱萸暴露在了空气中,细腰紧致,肌肤似玉似瓷,腹上小巧的脐,其下是稀疏却规整的黑色蔓草。 谢九霄的衣服已不知道去了何处,她眼眸被一层水汽遮挡,她看那人是朦朦胧胧的,口中留着她的味道,她应该是意乱情迷了,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去舔留在嘴角的味道。 胡姑娘没把红色的衣袍脱下,而是再度俯身,伸出舌尖舔着谢九霄的唇角,谢九霄的舌尖便拂过她的舌,两个粉润的舌便在空气中交缠,试探彼此。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谢九霄好像知道,但好像又不知道,那种迷茫的感觉又蒸腾起来了,随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希望,腿便在这不知不觉间打开了。 柔嫩的手在她的身躯游走,自上而下,自浅而深。 胡姑娘本是伏在她正上方的,之后整个人往下褪,亲吻也往下延伸,直到她的腿心,最后成了拜伏的姿势,从上往下看去,更显得腰肢盈盈,臀峰柔美,那一件红衣又是恰到好处的欲脱半脱,格外引人遐思。 谢九霄被温暖湿润的感觉包围,仿佛徜徉在长白山上终年热意慢慢的泉涌。 从未被人染指的地方十足地敏感,胡姑娘的舌尖在腿心玩弄不到一会儿,酥麻便从谢九霄的腿间上升,淹没她的头顶。 胡姑娘再次爬上来,唇舌缠绕住谢九霄的,奇怪的味道涌入她的口腔,可谢九霄管不了太多了,她的神思仍在天外。 ——直到蚀骨的呻吟出现。 “看这里~”胡姑娘这样说。 她坐在了谢九霄的跨上,大大张着腿,以至于她腿间的风景一览无余。她的另一只手掌撑在了被褥上,肢体往后微仰,另一只手放在景色中间。在这之前她玩弄挑拨的是谢九霄的,此刻却是她自己的。 花瓣上已经满是水露,或许在一开始哪里就湿润的,等着人去采摘。而隐藏在花瓣之中的细缝似乎在蠕动着,渴望将什么容纳包裹进去。 实在是水极了。谢九霄在迷蒙之中想到,毕竟胡姑娘的手上全是花液,甚至滴滴答答地顺着精致的腕骨流下,滴在自己的小腹上,蓄成一汪水。 又像是一朵云,源源不断地凝成雨水。 而就在下一刻,这朵云便碰上了谢九霄的,是那样的贴合,又是那样地令人心神荡漾,烟花在谢九霄的脑海中炸开,或许就连胡姑娘也没尝过这样的味道,高亢地尖叫出声,连绵在谢九霄的耳畔。 云朵奋力地碾磨着彼此,绝不怕揉坏,只是抵死的缠绵,上位者在挺动着腰身,撞击的是另一具躯壳,也是另一个魂魄。 快意在蓄积,让人神往的远远不止天上仙境,还有情欲孽海。 7/谓我何求 7/ 到了第二日,胡姑娘的脸色便好看了许多,原本被死气冲淡了的媚意也在眉眼中流转起来。谢九霄见状颇为欣慰,仍是自顾自地玩去了。 倒也没什么好玩乐的,只是她在大宅的后方犄角处寻到了一小从竹子,选了一段入了眼的砍来做了一根竹箫。宅子前的空地上正巧有棵参天的枯树,站在黑色的枝桠上迎风吹曲,也能自成风流就是。 这日傍晚,吹着吹着,树下传来胡姑娘的声音,“大人兴致很好。” 谢九霄停下,低头看她,十分稀奇,“怎么好好的唤我一声大人。” “您虽为道家中人,却救我一命,虽是狐类,也应该讲究尊敬的。”说罢,竟也腾空飞起坐在了谢九霄身侧。 谢九霄只笑,心里觉得这只狐狸未免迂腐好笑。明明是妖类,却把人类的准则作了个通明,一口一个您还不算,还自己称为大人。 谢九霄低头瞅了瞅自己现在的打扮,粗布蓝衫,这些天里脏了也没空洗,狼狈得很。再看看一边坐着的胡姑娘,虽然憔悴,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给这么一个美人称为大人,好笑得紧。 如此想着,那墙上画卷里的华贵少女,倒是应该给人家叫大人的样子。 “您不问为什么么?” 谢九霄一脸莫名,“什么为什么?” “您也是修道之人,不问为什么我身上有茅山派的灵符么?还有我为什么受伤逃到了这里。” “就是因为是修道之人,才不要问呀。反正无非是蜀山、茅山的那些人以为你是苏妲己,便动手了。修道之人,不闻世间种种,往事如烟尘浩淼,众生多苦难,我辈本应该看穿这名利纠葛。那些个人为了混灵珠的下落,把中原大地闹了个乌烟瘴气,我才不愿意同流合污呢。” 胡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分明不把谢九霄这番大道理放在心上,“您实在是言语了得。” 谢九霄也不羞恼,用竹箫指了指她脚踝,道:“你的金铃倒是别致。” 胡姑娘晃了晃赤足,垂着的红色衣角随风翻飞。大抵是施了法术,那金铃如何晃动都不响,她说:“您若喜欢也可赠您。” “这大可不必。”谢九霄马上摆了摆手,“只是忽然见到,觉得稀奇罢了。” 残阳渐沉西山,霞光黄里透红,红里透紫,铺满了整片天空,浸染着山色。 谢九霄沉默了片刻,也不吹箫了,胡乱吟唱:“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如此许久,直到胡姑娘叹息道:“这话于我来说,该倒过来。” 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知我者,谓我心忧。 谢九霄坐到她身边,倚着树干,“看来你是心有所求?” “所求的也是俗物罢了。” “你昨日说到了这里就知道接下来要到哪儿去,是因为你在此处找到了线索?” “确如大人所言。”胡姑娘肯定了她的猜测。 倒也是,这归人冢的义庄无人踏足已久,而江南之地潮湿,秋季常有自海上而来的大风,若不加以修缮维护,莫说四五百年,八成连几十年都挺不过去,如今这曾经的谢府虽是破败,但还算不上残垣断壁,想必是得了什么机缘。 “那你到底意欲去往哪里呢?北上,南下,或是西边?” 胡姑娘说:“应当是北上,指不定还会到长白挖两株人参送给您呢。”她顿了顿,“大人救我一命,恩同再造,若是此次事成,必将回报大人。” 谢九霄有些怒意,“痴者,你这样半生不死的,怕是还没离开金陵城的地界就要被那帮名门大派打个魂飞魄散了。” 她心里想着,好歹救你一命,哪能还让你去送死。 胡姑娘却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的城池,回头对谢九霄一笑,“当日我神迷心窍,以致错失良机,酿下大错,怨过恨过悔过,可磋磨多年,就连想一问究竟的也不想问了,如今一朝机遇在手,我自然不能再放开。” 就此也不再言语。 半响,谢九霄只能骂道:“不知好歹的狐狸。”还是于心不忍,又说:“那你过一阵子,伤好了再走。” 8/流连忘返 8/ 谢九霄和胡姑娘两个人在义庄里又呆了叁天,这叁天里倒是相安无事,谢九霄偶尔打坐,多是在吹箫,至于那胡姑娘,常常高坐在门前枯树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诡谲的梦境仍是日日缠绕着谢九霄,只是白日里再去回忆,脑中往往空白一片。精神也不太好了,不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晚入眠后,胡姑娘又穿过层层沙罗,向她走了过来,脚腕上的金铃叮叮作响,让人心神松弛。 谢九霄认真地打量着她,胡姑娘也望向她,与之对视。 看了很久,看得越认真,谢九霄就越加沉迷对方的一颦一笑,花容月貌,再也移不开视线。 青丝未束,鬓发垂在耳边,谢九霄便伸手帮她把发丝归到耳后,而后轻轻摩挲着那只润白的耳朵。 推倒的人变成了谢九霄,胡姑娘也不阻拦,抱着身上的人直直倒下,不过倒下的地方还是那个熟悉的,泛着冷香的床榻。 可再香,也是香不过胡姑娘本身的。谢九霄在她的脖颈处流连,时而轻咬时而亲吻,不忍离去。 胡姑娘的媚眼微微眯了起来,里头泛着一层水光,她曲起了一条腿,手在谢九霄的头发上轻抚。 紧接着谢九霄就光顾到了那迷人的温柔乡,轻拢慢捻,揉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啃咬吮吸,不一会儿那顶端就布满了绯红的痕迹和湿漉的齿痕。 实际上身下的人要比那天的她要敏感得多,往那硬起挺立的乳尖吹一口气,腿心那处便忍不住冒出水来,透过红裙,谢九霄赤裸着的腿上都明显感觉到。 像是熟透了的花果,轻轻一掐,就能汁水四溅。 “啊,哈……” 她是不吝惜低叫出声的,但叫声一点都不突兀,却像是黄鹂的啼叫,清丽婉转又带着暧昧。 她也是主动的,一下一下抬着腰,用花心蹭着谢九霄的腿,妄图自己寻找到极乐。 谢九霄很快将果实剥开,美丽的身躯整个暴露出来。她的手往下游弋,到平坦结实的小腹,到密林,到深深幽谷,搅动花穴,丰沛的汁水便溢出来,弄湿了她的手,又弄湿了身下的床褥。 终于,当她进入这具身体的内部,早已绯红的双眼在霎那间失神了,布满红潮的身体成了一滩软化的蜜糖。 狐妖总是大胆而放肆的,她用自己的躯体缠住了谢九霄,双腿盘在她的腰后,纤腰时而抬起时而落下,追寻着谢九霄的节奏。 她们之中无论谁的一个动作,都能引起金铃的颤动,叮铃叮铃,不曾断绝。 快乐的云端在谢九霄的进出中不断攀至,仿佛没有尽头。 浓到化不开的情欲让梦中的谢九霄流连忘返,迷梦总是断断续续,而未曾结束的是被褥之间的纠缠,你我不分的放肆。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底是缺米少粮,谢九霄只得拿了胡姑娘的银两,跑进金陵城换粮食。结果,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 整个秦淮河畔已经乱成了一团,据说是得到确切消息,苏妲己已经逃到金陵城里面来了。这下各大门派齐聚一堂,散修邪修蜂拥而至,百姓听闻大妖来了难免恐惧,画舫里面歌姬不唱了,河边的烟花之地也只能关门大吉。 长得漂亮的姑娘走在大街上,全部是一样的待遇,给绳子捆起来,送到城主府上,用昆仑的照妖镜照过了,验明正身后才能放人。 谢九霄一看形势不好,只得匆匆忙忙的买了点米面,就往城外走,好在防守城门的几个看起来道行不高,才让她混了过去。 等到谢九霄风尘仆仆地回来,胡姑娘也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的神色较倒在门口那日算是好了太多,十分坦然地对谢九霄道:“大人,我明日便上路吧,留在这里,恐怕免不得拖累了您。” 谢九霄说:“你伤还没有好呢。” 固执的狐妖说:“现在各路高手都聚在了金陵,北上之路防守懈怠,说不定能让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谢九霄看着她,“你这是又是何苦,倘若命没了,无论什么东西拿在手里也都没用了。” 胡姑娘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9/是你 9/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谢九霄情知阻止不了,只好点了点头,末了说道:“你等等,喝了酒再上路。” 也不等胡姑娘作何反应,她就跑到外头那棵高大的枯树下,不知从哪里掏了一把长剑,对着树根挖了起来。 约莫叁刻钟,挖出一个大坑,里面现出一堆不知道多少年的酒坛子来,上面的红泥封早就掉完了色彩,但是依稀的酒香还是浓郁迷人。 谢九霄抱出一坛,递给上面的胡姑娘,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曾大病一场,险些没了性命,机缘巧合之下师尊救下我,我便跟着他北上求道。” “渡过滚滚黄河之时,我对着无边的河水发誓,再也不要回到江南,可是人生百年,变幻莫测,我在无求宫修了五百年的道,最后还是回到了江南,回到这秦淮河边。” “你说这世间有什么放弃不了呢?” “我生下来的时候,父亲种了这株桃树——现下已看不出桃树的样子,”谢九霄笑了笑,才继续道:“他在桃树下埋了十六坛女儿红,是希望我在二八年华的时候,找到如意郎君,然后再把这些酒挖出来,和他在这树下把酒话桑麻。只可惜,父亲没有等到那一年,而我悟了天道。” “那墙上的画像果然是你。”胡姑娘拆开酒坛说。 数百年的时光,一坛子酒竟还剩下了不多的小半坛,但仍香气浓郁,醉人心弦。 “画上面的是谢宁,不是我。两百年前,父亲就当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我牵着师尊的手踏出这道门的时候,”谢九霄指着大已经倒下的大门,“他对着谢宁的灵位痛哭,看也不看我一眼。” “胡姑娘,你还没有悟么?人不光是排斥妖类,连自己也不放过。非我族类,这非我族,不光是妖怪,还有人类自己,还有这天地间万物。胡姑娘,往事种种,悲欢离合,皆是烟尘滚滚,不过是幻障迷人视野。你今日便安生做一个狐姑娘,又何必在乎过去?” “大人,这无尽轮回,岂是说超脱就能超脱的。”胡姑娘伸手去拉下面的谢九霄。 谢九霄被拉到地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无尽的苍穹,却见一颗红色彗星,忽然从天幕上坠下,扫尾般在蔚蓝的海洋上划出一道红色的痕迹。 谢九霄道:“胡姑娘,我听说一个故事,轩辕坟的那叁妖并非有意助纣为虐,而是被那天神愚弄。” “您醉了。” 谢九霄掩住了眼睛,说:“我是醉了,胡姑娘,我不拦你,北上之路,望你多多珍重。” 胡姑娘只看了看她,转身回到义庄里拿来了两只破碗。两只碗全把女儿红斟满了,一狐一道,两人在枯败的挑花树下一碗碗的喝了起来。 直到最后,谢九霄喝干了最后两滴,一把把破碗摔到地上,砸了个稀烂。 胡姑娘问她,“这是为何?” “此碗乃是我从坟头上顺手牵得,如今胡姑娘即将北行,偌大的一个金陵城,谢九霄我也要换地方了,便把这借来之物,顺手还了。” 胡姑娘一阵子对天仰望,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抿了抿嘴,小心地把破碗拾了,平地挖了个小坑,放进去。 “若改日有幸再遇见您,必不让您干出如此阴损之事。” “只希望来日桃花人面依旧红。胡姑娘,你保重。” 胡姑娘站起身来,嗯了一声,不多言语。 她拍了拍自己红衣上的土色,不看仍坐在地上的谢九霄,只是对着桃树拜了两拜,扭身便走了出去。 谢九霄这头坐在地上,望向胡姑娘的身段红蝶一般消失在义庄墙外,心中难言的一阵子的烦恼。 可叹周围散散乱乱的酒坛子里面在无一滴解忧物,谢九霄就只得这么坐在桃树下,看着天空变换,半响迷迷糊糊却是在做梦。 梦中自己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在这桃树下嬉闹玩耍。 摔倒了,爹爹把她抱起来,说:“小阿宁,我只盼你一生安宁,长大了嫁作好人家,方不辱没我谢家世代清誉。” 又说,这桃树下的女儿红,爹爹将来与阿宁的夫婿一起饮了,畅谈天下大事,才算人生痛快。 然后谢九霄又梦见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 10/万事如烟 10/ 梦中师傅执着她的手说,“谢宁,你本灵珠,托生于谢家,天生不该被这凡世遮去光彩,该去九霄之上看看。” 她好像又看见了,爹爹愤怒地问她:“阿宁,你今天真要走吗?你若是走了,就一辈子不要再回来,我谢家就当是绝后了。” 梦里的世界不分清明东西,谢九霄觉得自己有时好像要被爹爹拉走了,有时又跟了师傅。 直到淅沥的小雨浇到她身上,谢九霄才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天已经黑了,周围是一片荒废的景致,哪还有梦里的爹爹和师傅。 而她倚靠着的桃花树也已经死去,只剩下五百岁高龄的躯壳。 她又摸摸身上,怀中还有胡姑娘留下来的两锭银子,大约也是够她往北上回无求宫的盘缠了。 “走人走人。”谢九霄嘟嘟囔囔的跑回了义庄屋里。 一进门看着正面墙上那幅画像,画中的女孩微微叩首,仿佛在笑着欢迎她归家一般。 谢九霄心头一怔,微微有些甜蜜和苦涩,真是恍若隔世。 她把手指抚摸于画卷之上,从少女的眼睛眉毛,移到万丈青丝。 忽而谢九霄一笑。 “哪里像了?” 屋里一阵安静,只有谢九霄自己的问话和外面的雷雨声。 “谢宁,你看看,长白山五百年,如今我早已不是你了。” “谢九霄是谢九霄,谢宁是谢宁,今天喝光了你的女儿红,确实对不起。不过,以后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谢九霄在原地站了半天,墙上的少女自然没有回答。少女的眼睛只是微笑的看着前方,像是在看着春日的草地,风筝,烟花和细雨的江南。 “你不回答,我当你是默认了。”谢九霄粲然一笑,“你眼里看到的是人间春色,我眼里看到的是日月星辰。谢宁,永别了。” 她扭过身去。在一片雷雨密布中踏出了义庄。 黑色长发飘散在狂风里,身上的粗布衣变成了紫色金纹的长袍,背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黑白相间的阴阳五行图纹,点点散发着幽光。 她背后,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犹如九天中的苍龙,张牙舞爪的落到了义庄顶上,轰的一声,爆发出的天火,连绵为海,将这古旧的老宅转瞬间吞噬。 人间百年,万事如烟。 谢九霄看也不看那朱漆的大宅被大火天雷吞噬倒塌,那把拿去挖坑的长剑先她飞出,直往外面的杨柳林子去。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诸位,难道还不出来见见本座么?” 只见几位道士一边抵御着突如其来的飞剑,一边往外逃窜,其中尚有余力的年轻人赶忙对着谢九霄道:“在下蜀山首座弟子,恭喜长白山无求宫宫主九霄大人,成功渡过雷劫,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此人正是当日求谢九霄卜卦的书生。 谢九霄手往空中一抓,飞剑便往她掌中飞去。她握住剑柄,才道:“客气客气,你们倒是何时来的,也不打个招呼,虽然我无求宫并非中土名门大派,但你们蜀山派未免也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吧?” “……这个……我们也是追踪妖狐来到此处,正好看见,看见宫主在树下休息,所以没敢打搅。”年轻人擦了把冷汗,看也不敢看谢九霄一眼。 “那倒是好心了,只怕追踪妖狐是假,捡我便宜是真吧。本坐这次为了渡劫南下,刚才在桃树下被迷漳所困,若是一个元神不守,那天雷现在就不是砸在我后面,直接在我脑袋上砸下去了。” “你们若是为我好,早该叫醒我摆脱桃花漳,在林子里面做什么?分明是想看我被天劫所裁,修行全无才对!本座的元婴也算是千年难遇,对你们这些小辈是不世奇遇了把。” “宫主多虑了……多虑了。”年轻人慌忙辩解道。 谢九霄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接御起剑飞升到了空中,末了,还补了一句:“别以为你们砍人家八条尾巴就能胜券在握了,千年的九尾天狐,岂是你们这些名利之徒可以妄及的?本座今日心情好,给你们点线索,狐狸往南边跑了。你们就追吧,看有没有本事追上。” 一群道士慌忙弯下腰去拜谢,也看不见谢九霄消失在火光中的潇洒背影。 11/苍龙回首 11/ 谢九霄在送离了胡姑娘后,一路趾高气扬的往北上。想想南下的时候,自己为避天劫,狼狈不堪,结果现在,天雷劫一过,她身穿道家长袍,手持长剑,端是洒脱无比。 不过两日,便行至黄河,才望着雄浑无比的大河,谢九霄拿出那日随意做成的竹箫吹了一曲,吹完了才发觉南国的思念之曲和壮阔的河面不太协调。 心里乎将像是沉甸甸的失去了什么,脑海里倒是映出了胡姑娘的背影来。 也不知那狐狸如今怎样了,可惜她此去是如何也拿不到混灵珠的。 谁又能想到早在南海时,混灵珠就开了智识,而在凡间滚了一遭,还托生成了人呢。 等谢九霄一路游戏至北方积雪之地,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到了长白山脚下,已经是一月有余。 站在连绵陡峭的山体之下,看那雄浑的万里高山雪峰,谢九霄只想回头,再往江南走。心里感慨,也不知这次上山,那还要多久,才能下来了。 想想,却只能笑笑。 要知道她在江南的时候,整日想着无求宫的好,如今家门近在眼前,却又怯了。 她在山下的平安小镇上,逗留了数日,整日在小镇大街上徘徊,就是不愿意上山。时至六月,别处已是盛夏,这小镇里倒是正好,一点不炎热。 客栈里的掌柜认识她,便问,“九霄宫主,你还不快点回去。如今各仙家道派都往你无求宫去了。前一阵子,你们宫里几个青衣童子,还下来找你,说是定要将你捆回山上。” 谢九霄一听,心里气堵,埋怨道,“他们心中不敬我,却选我当个宫主,我瞧着明白,单单是想看我笑话。” 掌柜平日里想来和他们无求宫也熟了,并不理会谢九霄在那里自怨自哀。 只是坐到对面,抢过了谢九霄正在往杯子里面倒的酒壶,正色道:“宫主莫要耍那小孩子脾气。如今我看那无求宫是有大事,您不知道,在您之前,已经有好多拨人马往长白山去了,想必是有人等着您呐。” “无非便是为了那妖狐和混灵珠的下落。我看,我那些厉害门人定能将将那些来者整的个服服帖帖,我再上去,只能是多添麻烦。” “半年不见,宫主仍是自谦,小老儿现在还记得,宫主当年在回龙观讲道的神韵呀,当是空中有苍龙回首,连回龙观的那些老和尚通通给宫主辩的无言以对,非要脱下禅服,该行拜入宫主门下呢。” “你们也就看我一个嘴头上了得的功夫罢了。”谢九霄长叹一口,眼神平视窗外的蓝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掌柜的打了哈哈,“宫主的神通也是了得的。” “罢了罢了,我这就上山了,这些日的酒菜钱,算在帐上,回头找我那些个门人要吧。算是他们不尊长辈的惩罚了。” 谢九霄给讲的没趣,在桌子上一撑手,整个人从窗口翻了下去,姿势优美的从二楼,跳到了客栈门口的青石板上。落地的时候,还甩了甩头发,引起不少喝彩。 从平安镇上无求宫就容易了,谢九霄熟门熟路,在山头上几个起落,又从瀑布里面插个近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就来到了无求宫的白玉大殿门口。 想来五百年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惊讶的要命,围着和田玉雕成的仙鹤一个劲的打转,感慨这巨大宫殿的奢华和堂皇。 那时,她问师尊无求宫的来历,师尊只长叹一声,道师祖开山立派不易,又受所谓纯正道统的大派排挤,才领着门人来到这严寒之地。 初时谢九霄不以为意,此番下山却明白了那群所谓正统的名门正派如何不要脸。 这头谢九霄前脚踏进雪松间的紫红走廊,路上一群扫地的青衣童子就四叫着纷纷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宫主回来了!宫主回来了!” 谢九霄听着喧哗,也只能捂了捂脑袋,抬头作高人貌。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无求宫的万层阶前。万层阶左右两边是两条上去下来的小道,顶上则是正中挂着“不应殿”牌匾的大殿。 谢九霄甩了甩了袖子,朝着“不应殿”叁个大字装模作样地拜了拜,直到宫里的人来接迎了,才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抬头的时候,顺利改换成了一脸殷诚的表情。再看看阶梯上,不只是自己门下的弟子,还有不少穿着各色衣服的外帮子弟。 谢九霄把脸一拉,说道:“我无求宫避世近千年,如今各位纷纷前来,有何指教呀?” 她声音不大,犀利的眼眸扫视全场,刚下来各派人士都给她看的心中犹如寒风过境,低眉顺眼的站着不敢动。只有无求宫自己的人,平日素知谢九霄表面上的功夫,也不解释,从长阶上鱼贯下来,走到谢九霄面前拜了拜。 谢九霄看看这些门人,却不见长辈,都是些上山不久的道童,就问:“你们师傅呢?” “宫主你怎生来的如此之迟,前些天里,山上来了好些中土的仙家道友,说是一定要彻搜长白山,找出妖狐的下落。师伯,师叔他们等不到你,又受不到那些人聒嘈,几天前就只好陪他们去了。” “那现在这些在楼梯上站着的,却是什么人?” “说是都是些刚入门的弟子,不经事,只好放在无求宫,让我们先养着。” “果然不经事,我才喊两句,就呆住不动了。你们莫要操心,我就去找你们师伯。”谢九霄安慰了两句,便往无求宫走。 下面的门人慌忙喊住,说:“宫主,师伯他们是往宫外的。” 谢九霄也不回头,挥了挥手,道:“你们也要体谅你家宫主,刚回家总要休息一会儿吧。” 12/就我能栽跟头 12/ 话说谢九霄嘴头里说得好,人却呆在无求宫,怎么劝也不愿意下山。今日找理由说是受了冷,明日又说受了寒。 门下的小道童们实在催得急了,谢九霄干脆摆出无赖嘴脸,“你们是宫主,还是我是宫主?本宫自有打算,你们只要记得扫地,烧饭就可。” “可是师伯他们还没有消息。” “长白山大呢,哪有那么快有消息。再说,你们那群师伯师叔要是能在自己家门口翻了船,这样的门人,我们无求宫没有。” 就这样,谢九霄每日白天睡觉,夜间却仙风道骨的执着竹箫去附庸风雅。她有时跑到无求宫后山去吹,有时跑到的大殿前,甚至房顶上。起初,那些中土门派的还跑来询问,时间长了,大家都形成了习惯,夜间自睡自的,理会不得八云宫主这般荒唐。 直到一天,谢九霄在祭拜历代宫主的殿中闲逛,平常冷冷清清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的熟悉身影。 是胡姑娘,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大殿中间摆着的十数个灵位。 谢九霄也不出声,注视了良久,看那红衣女子身上又多了不少血斑。而那脸色,也是愈加苍白无助了。 心中一痛,到底还是忍了不住,“胡姑娘,你来了。” 胡姑娘震了震,回过头,倒像是花了好久才认出谢九霄,“大人,几日不见,您倒是愈加风采了。” 谢九霄下意识地拿竹箫拍了拍自己的掌心,面上红了红,“当日也不是刻意瞒你,只是实在不太方便。” “便是如此了,灵珠转世本该这样。” 谢九霄心神一震,良久,道:“看来你是知道了。” “那些日子在金陵城,不过觉得与您亲密,却没有想到那层。” “胡姑娘……” “您如今还叫我胡姑娘么?” “那我该叫你什么?妲己,还是娘娘?” 九尾狐默然不语。 谢九霄只道:“千年未见,你倒是容颜未改,与当年在朝歌一般美丽。” 九尾狐的面容倏然展开,犹如一瞬间的明媚春光,倾国倾城,她道:“您果然是能说的,难怪在回龙观传道的时候,能把龙也给从天上说下来。” 谢九霄一时看得呆了,只能咳咳两下,道:“谁说的?分明胡说,哪有那么好奇的龙。” “我在平安镇听说的。大人您可是非常出名的,我刚在客栈里坐下,便听人们提起你的名讳呢。要不这样,怎么知道那个金陵城里的破落道士,确是着长白山上的掌门人。” “……挂名的宫主……”谢九霄嘟了嘟嘴。 九尾狐又笑笑,却道:“我本轩辕坟的小小狐妖,受天上那位召唤,原本我该奉命魅惑纣王,可我却同纣王一样,对那位起来不该起的心思,冒犯圣人,以致心神不守,屡屡犯错,轩辕坟狐族也因我惨遭灭族。” “但我确确实实是一心为了那位做事,乃至我机缘巧合得到混灵珠也不愿一步成仙,最后竟被圣人抛弃,囚至蜀山镇妖塔千年。” “大人,我实在不甘心,不甘愿。” 谢九霄听罢,未作评论,只说:“混灵珠跟着您数年,朝歌行宫被焚后,混灵珠便流落人间,由于谢氏一族与之契合,投生于谢家,世世为谢家子,亦保谢家代代荣华富贵,如此五百年,混灵珠不知转世几次才成的我被师尊找到,点化了我,属于混灵珠的灵智一夕开启,终究踏上渺渺仙途。” 至于那谢家,终于止于谢宁之父一代,唯有谢家祖宅受混灵珠恩泽而五百年不倒,那桃花树下的女儿红五百年未干。 而修道五百年,谢九霄深感到天劫难逃,夜夜思慕家乡,梦中总有十二岁时,桃红衣装的谢宁身影。最终为解心结,南下金陵,遇到了九尾天狐。 谢九霄最终道:“我为人转生一千年,再也不是那枚混灵珠了。” “那日我想通后,便知道会是如此。”可九尾狐又说,“可总归是有方法的,不是吗?” 谢九霄喃喃念到:“是啊,总归有方法。” 谢九霄几乎是有些笑着的看着九尾狐白皙的手指,转瞬之间变成爪子穿进她的身躯里的。她在满天的鲜血中倒在了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只能隐隐约约的察觉有温暖的液体流到了她脸上。她舔了舔,是咸的。 又感觉到周围好像传来人声。十分的吵人。声音在喊,“快来人,宫主出事了。” 她说,“快逃吧,在现在的你身上也就我能载跟头了,没了我,可再没有人给你吸取精气恢复妖力了。” 13/梦罢了 13/ 谢九霄捂着胸口醒来的时候,整个大殿空无一人,凄凉的月色倒映在地上。 她就躺在寒冰床上,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长白雪山下,千里的南方花花世界。镂空的床柱上全部雕满了花花草草,她用心辨认了一下,认出了水乡的紫阳花和月见草。 她又摸了摸身上,被九尾狐用爪子捅过的地方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她把绷带撕开,连带这血扔到地上,一股钻心的疼,疼得闭上眼直抽冷气。 可再睁开双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却是没一丝血迹,伤痕也没了。 九尾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床边,依旧是一身红衣。 她弱不胜风的身姿就在谢九霄眼前,伸出了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放在谢九霄的脸上,“您醒了。” 谢九霄眯眼看她,“是梦罢了。” “……您早已经知道,在金陵城,是我日日惑您入梦。” “我说过了,没了我,可再没有人给你吸取精气恢复妖力了。” 九尾狐没再说话了,幽幽叹了口气,倾着身子凑近了谢九霄的。她的身上永远带着醉人的香风,谢九霄闻过很多次,她忽然想,千年之前的商王帝辛是否闻过,而这只狐狸肖想过的那位圣人又是否闻过。 谢九霄微微侧了头,九尾狐的轻吻便偏了,落在了她的唇角,可给吻的人并不在意,而是顺着她的面颊,一个又一个的落下,直至她的耳畔,并伸出舌头含住。 混灵珠,混灵珠,说白了无非是石头,石头是没有心的,可成为了人的谢九霄却有,于是她的心被牵动,被温润的口腔含住的不仅是她的耳垂,还有她这颗已然动了的心。 谢九霄也捧住了九尾狐的脸,九尾狐的睫毛长而浓密,眼睑低垂,睫毛就在她的眼下落了一片浅浅的阴影,让那双始终带着风情的眼眸也掩藏着。 她克制不住地吻了上去,然后是鼻尖、嘴角,最后是红唇。 狐狸将主动权让给了她,只是微长着唇让谢九霄侵入,但谢九霄没有急着进入,而是描摹着她的唇线,再缓缓扫过她的贝齿,最终才是她甜蜜的内里。 一向掌握着情欲的九尾狐几乎是任人宰割了,她合不上嘴巴,淫靡的津液便从她的下巴滴下。 谢九霄的手从她半开的衣襟里伸了进去,一下就到了那处高峰,她的手指顺着顶端的花蕊打转,时而轻捏拉动,她便忍不住嘤咛出声。 随着欲念的涌动,九尾狐也坐在了谢九霄的腿上,她动情地搂住谢九霄的头,衣服随着动作慢慢散开,从如玉的肩头滑落,露出完整的酥胸。 吻便向下,代替了那只手。 九尾狐的头颅高高仰起,用胯蹭着对面的人,连雪白的狐狸尾巴也冒了出来,紧紧缠住谢九霄。 幽谷很快被人造访。谢九霄原本只绕着花穴画圈,却不知什么时候寻到了那一颗已然胀起的花珠,捏动把玩。 刺激炸开了,尾巴上的白毛都竖起。 “哈……” 九尾狐的额头抵着谢九霄的,或许是错觉,或许是真的,谢九霄甚至觉得自己也能感受到九尾狐所感受到的,她奋力取悦着身上的人,又像是取悦的着自己。 神魂颠倒的体会宛如不断上涨的潮水,一下将智识淹没。 到达高峰的一瞬间,谢九霄也醒了,她猛得从与梦中别无二致的床上跳起来,伤果然好了许多,她意识到九尾狐做了什么。 从前治伤的对象是九尾狐,而这次变成了她自己。 谢九霄踮着脚,一路走到阳台。汉白玉的地是冰凉的,从她脚心一直凉到心口,晚风从阳台上吹来。 她捂了捂胸口,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方与九尾狐神魂交融,寻她倒是容易,只是约摸一个时辰,她便到了地方。便是无求宫的后山,原本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地上只有一个灰蒙蒙的巨大峡谷,寸草不生,想来是仙门众人已对九尾狐动了手。 远远看见,在那峡谷里面,已经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人,中间围着的就是妖狐苏妲己。 “你们倒是来的巧,不过到此为止了。要是谁在近一步,我就把混灵珠给毁了,你们谁也得不到这唯一的登天机缘。” 谢九霄看见九尾狐站在中间,点点鲜血流到脚下,明显已经是强弩之弓,却还支撑的站着,与周围的众家高手们周旋。 她放下心来,好歹这只狐狸还活着。 14/尾声 14/ “蜀山,茅山,还有昆仑,你们毁我千年道行,诸位要是谁能把他们给在奴家面前杀了,奴家马上就把混灵珠交给他。” 人群中一阵子喧哗,明显是有人动心了。要知道蜀山素来形势霸道,不满他们的人多如牛毛,给九尾狐这么一挑唆,自然就有人想动手。谢九霄在边上听着,几乎要鼓掌。 “大家稍安勿躁,莫要着了这妖女的离间之计。” 忽然一声大吼,镇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谢九霄一听,气的要命,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无求宫的自家师弟。 “先处理了这狐狸精,然后再商议混灵珠之事。” “你们倒是想得好,我死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都说混灵珠暗藏玄机,得之可羽化成仙,我自殷商时就得到这至宝,若我没了,哪里有人知道这至宝玄妙到底如何?” 下面又是一阵子轰响,要知道这支道家组成的除妖队,本来就是涣散之师,大家各自心怀鬼胎走到一起,如今分赃在即,就算没有九尾狐的挑拨也能打起来,不少人都希望,能先把蜀山派先做了。要不然,就算拿到好处,也总是这些大派给包揽了,剩下的人吃力不讨好。 “诸位莫要多想,我们如今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为了消除了千年妖狐,平得世间正气,什么混灵珠的奥秘都是小事。”说话的又是谢九霄的那个师弟。 无求宫都把他教傻了么?谢九霄在心中一阵子叹息。 果然,就听九尾狐说,“诸位仙长,奴家力量微薄,如今大家都能看出来,就算各位不动手,也活不了一时叁刻,这都是奴家从前造孽太多。事已至此,奴家只想救将混灵珠托付给正义之师,以匡扶天地正道,只是蜀山与昆仑平素以正人君子自称,实际行径多般丑恶,实则不是天选之良人,奴家,只望众位为我做主了。” 九尾狐说完,居然盈盈拜下,那秋水般的眼盼如泣如诉的扫过全场,最后还怅然叹息了一声。 即便满场均是修炼多年的高人,被九尾狐这般温言细语一挑拨,当场就有人拔出刀子,准备和蜀山派等人拼命。一个亮刀子,就有第二个,转眼间,本来一致对外的队伍就搞起了窝里反。 无求宫的人夹在里面,本来还想阻止,却忽然被人点了穴道。大惊之下,看见自己的宫主谢九霄笑盈盈地站在了身旁。 “狗咬狗,一嘴毛。师弟,莫要管他,等蜀山挫了,我们无求宫进入中原就底气大足。” “你看,他们这场内战可是蓄谋已久的。蜀山早就想在仙门各家中立威,一统仙道,昆仑谋划着要进入中原已久,至于其余小派,也想要乘机压制蜀山他们。你觉得蜀山派为什么把无能的小辈都放到我们无求宫去,就怕打起架来照顾不了,这打架么,就要捡高手上是吧。” “师弟,不应才无求,我无求宫当年受这些个道家正统排挤,迁至这冰雪之地。师尊赐我九霄之名,便是希望无求宫有朝一日发扬光大。你今日便和我学学,此后就是你领着无求宫在仙界人间声名大振了。” 谢九霄点了自家师弟的穴道,就在边上看着这热闹,还一边权作解说,直到和谷中间的九尾狐眼神对上了。九尾狐看到她,倒是整只狐狸愣住。 谢九霄只是对她温和的笑了笑。 等了好久,就见谷里的人都打累了。最后,茅山和昆仑全军覆没,蜀山倒是有点真水平的,还挺到了最后,只是剩下站着的都满脸倦色,明显也是不行了。 谢九霄这时才点开了师弟的穴道,装作满脸的愤怒大喊,“各位道友,这是怎么,居然在我长白山上斗殴,可曾把我无求宫放在眼里。” 活下来的人,俱是一惊,没想到谢九霄会在这时出现。只见谢九霄站在谷后,好像才从山上赶下来的样子。 “你们难道以为我长白山是来去自由的地方么?这祖师种下的百年松林也给你们毁了个干净。” “师弟,你人在这里,居然不能阻止这有辱师门的行径,可曾知罪?” 谢九霄的师弟给谢九霄一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下头去。 “蜀山派,当日你在金陵城跟踪于我,差点害我性命,如今又刻意残杀仙道同门,士可忍孰不可忍。” 那蜀山本来就是惨胜,本想这次得到混灵珠以后就可以称霸九州,却没有想到谢九霄平端冒出来,还一上来就要找自己岔子,心里顿时明白无求宫是想要来个渔翁得利,又奈她不得,气的脸都绿了。 谢九霄心中暗爽,表面上还是一脸正人君子的正道嘴脸,“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座今日就放过你们,诸位快些回去吧。” “……好生之德?谢九霄,你好大的口气,想让我们走人,只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本事?也让你们瞧瞧我无求宫的本事。” 谢九霄一抬手,只见天雷滚滚,密不透风地落了下来,把蜀山一干人周围的土地打了个稀烂。 “我们技不如人,让你捡了便宜。”那些人面色铁青,最后却也只能挥袖走人。 谢九霄仍是义正言辞,“不送了。” 谢九霄看那残兵败将走得灰头土脸,只觉得心情愉快,扭头对自己的师弟说:“师弟,你瞧瞧,这世上全靠实力说话。如今蜀山势力大挫,其余派别难以再振,是时候我们无求宫南下涿鹿中原了。” “可是……我们无求宫世代都是在长白山上……” “莫说我们原本就是不得不扎根在这里,如今我得罪了蜀山,你还要等着他们东山再起,回来再打我们么?”谢九霄丢出宫主玉令,“师弟,从今日起,你就是无求宫的宫主了。” 她转身望向九尾狐,“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要解决。” 无求宫的新宫主看了看自己的宫主又看看原地不动的狐妖,最终还是明白人,带着众人走了。 偌大的地方,只剩下谢九霄和九尾狐两人。 “大人,好大的威风。”九尾狐咯咯地笑。 谢九霄脸色却不大好,问:“你伤得重不重?” 九尾狐笑得更加畅快了,“还好,都是皮外伤,狐狸的血多。” 谢九霄也就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怎的,不剖我的道心,不要我的混灵珠了吗?” “不要了。” “不要的话……那你瞧我如何?” “奴家却之不恭。” ———— 打赏随意,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