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俱乐部III(收养、年上)》 第一章 十二月的宁都清冷又倦懒,山风沉啸,林浪簌簌。 一辆车屁股挂着SC000红字车牌的古斯特平稳驱驰在蜿蜒大道上,停在黑金镂空大门前摇下车窗。 门童颔首看向车内,后排置着一双没有褶痕的皮鞋,脚踝包着黑袜,再往上是两条折起性感角度的长腿。 门童再低下些身子,与男人打招呼:“沉老板。” 为了照顾他的角度,沉岸往外探了探,回以礼貌的微笑。 车辆放行,橄榄枝簇拥着衔花的凫鸟门影擦过锃亮的车顶。这座隐匿于世的半山庄园,是花凫俱乐部的老巢。 司机匆匆拿出礼盒,在沉岸下车前赶到后座为他开门。 接过沉甸甸的礼盒,又听完司机轻拿轻放的叮嘱后,沉岸阔步走进了古埃及文明装饰的回廊。 屋外飘起了细雪,屋内温暖如春。华服珠宝流光溢彩,温和的尼古丁和发酵恰到好处的酒香穿梭在偌大的宴厅内。 酒侍见有客进入,忙上前接衣引路。 落地窗边立着几个修长的身影,三女三男,正碰杯说笑,一派的贵气松弛。 靠近后,沉岸驻足,对着那个露了一整块蝴蝶骨的背影喊了声:“小姑。” 六人闻声看过去,沉岸又毕恭毕敬地一一叫人。 沉逢颐掐着酒杯瞧他,“来了?见过老爷子了吗?” “还没,刚到。”沉岸觑了眼身旁的服务员,说:“给沉黎带的冰淇淋蛋糕。” 沉逢颐一看,果真是沉黎前些日嚷着要吃的baskin robbins冰淇淋蛋糕。上个月,她去美国出差带上了沉黎,秘书为了安抚他别哭闹就买了蛋糕给他吃,哪知道就对了那小子的口味,天天嚷着要。 知道沉岸才从美国回来,原本没指望他能出席,哪成想他落了地就风尘仆仆赶来,还记着稍蛋糕给沉黎。 沉逢颐失笑道:“只此一次,你以后别太宠着他。” 一旁沉逢颐的丈夫徐澈也笑道:“开年就10岁了,是大孩子了。男孩得早些形成好习惯,不然青春期可就难管了。” “10岁了。”沉岸垂眸低喃道:“真快。” “可不是吗?他第一次去幼儿园的场景我还记得呢,转眼就上四年级了。”说完家事,沉逢颐目光停在沉岸平静的脸上,话锋转得猝不及防:“对了,郁雾回来了,你知道吗?” 沉岸的眸光肉眼可见地一滞,像是惊到的不知情者,又像是不便接话的当事人。 沉逢颐意会地笑了笑,冲他身后挑眉道:“估计小丫头想给你个惊喜,呐,在那儿呢。” 在三十四年的岁月里,唯有三次回头让沉岸感到进退维谷。第一次,是他父母被推入焚化炉时,第二次是四年前的机场送客处,第三次就是现在。 沉岸凝固了数秒,在庞杂的情绪教唆下,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男有女,有好奇热切有赤裸的欲望。她游刃有余地翩游在人群之中,仿佛不是初来乍到的羊羔,而是把控全场节奏的社交女王。 她剪去了曾经齐腰的长发,一头扫锁骨的浅金短发,纤秾有致的身材被一条闪钻skims裸色修身裙包裹,听到有趣故事时她仰头大笑,和人碰杯热聊。没有刻板的矜持,一股子张扬热情姿态。 沉岸看够了似的垂下睫毛,感觉口干,随手灌了两杯香槟,又不设防地听到身后人说了句:“五年没见郁雾了,小妮子长得和她爸真像。” 说话的人是白千絮,和沉逢颐是挚友,家里又是花凫创始人之一,沉岸强迫自己挤出笑容不失掉礼貌。 白千絮继而说道:“荣盛这次出的事不小,你都打点好了吗?要是忙,就说一声,你小姑会拨人过去。” 沉岸应了一声,又说了些场面话,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 沉逢颐体贴地拉好友走,“飞了十几个小时估计你累够呛,去和老爷子打个招呼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目送他们离开后,沉岸松开领口最上方的纽扣,他需要喘口气,屋里太热了。 五年没回国的郁雾受到了旧友滔滔不绝的关心,说实话,有的人她都记不得了,但不重要,能完美应对。 人群中有人突然问了声:“之前还以为你打算移民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郁雾摩挲着起了层冰汽的玻璃杯,越过相错的人肩,她看到了步步走来的沉岸,头顶灯光恰好旋过来,划过他来者不善的脸庞,手指湿凉一片。 她取了纸巾擦手,淡笑道:“有东西忘在这儿了,回来拿。” 还想追问的人被突地推开,沉岸站在一桌之隔的对角,看着慢条斯理擦手连眼都不抬一下的郁雾,胸口里翻滚的怒意已经快压不住了。 “跟我回家。”他崩出的几个字有很明显的,理所应当的警告意味,在告诉她,你马上就要完了。 郁雾随手扔掉了纸巾,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细长的女烟夹在指间。 刚才对她连环提问的年轻男人见状为她点烟,摇曳的火光将她的容颜舔得更盛,她和她的名字很像,沉郁的双眼,像一抹湿漉漉的雾,可偏偏从中溢出了难以管束的顽劣,直抵沉岸晃颤的心脏。 在弥漫的烟雾中,郁雾终于舍得对上他的视线,然而开口就是针锋相对,“叔叔,你是?” 沉岸滚动的喉结在暗处更加明显,是他有心都没法隐藏的动荡。 郁雾转过身,和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倒时差还没到睡觉的点,今晚奉陪到底。” 四周的男男女女都亢奋起来,簇拥着她去了包间。 雪下大了,安保正领着人紧急铺防滑地毯,迎面碰上提前离席的沉岸,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他形色匆匆地直奔停车场。 打盹的司机被关门声吓醒,透过后视镜看到老板冷凝的脸,司机呼吸都自觉放轻,点火动车驶回市区。 沉岸靠在后座闭眼沉默了一路,在窗外的灯光变得璀璨时,才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 他掀开搭在腿上的薄毯,给特助打去了电话:“郁雾回国了。” 电话那头不语,半响后沉声道歉:“老板,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最近......” 通话掐断了,古斯特拐了个弯,车厢落入黑暗,沉岸盯着漆黑安静的手机屏幕,闭上眼无声地深吸了一口。 “让安好去把郁雾带回来。” 沉岸冷不丁地出声,司机反应了一下才应承道;“哦哦,好的。” 在下车前,沉岸似乎才做最终决定,又添了一句:“让安好找虞向晚对接工作。” 司机点头为他开门禁,目送老板进电梯后才敢惊讶。这是老板第一次直呼虞向晚的名字,从前都是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虞姐。谁不知道虞向晚一直都是跟在老板做事的左膀右臂,帮助沉岸从一个不被认可的外家子一路杀回沉家,入族谱,分家产,撑起沉家半片天。 沉家涉黑赚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做的都是刀刃上的买卖。沉岸回归家族后的十三年,明里暗里遭过不少算计,被请去局子喝茶是常态,最严重的一次是老爷子病危,家族人心惶惶发生了内斗,沉岸手里的公司被检举,又逢严打期间,实在是没招,最后是虞向晚替他坐了八个月的牢。 就凭这些过命的恩情,沉岸把她当作唯一的心腹,给足了尊重,表面上是特助职位,实际上虞向晚在公司的话语权仅次于沉岸。 可今晚,因为郁雾的回国,沉岸夺了虞向晚的权。 司机把这一惊天八卦告诉了老婆,女人听了后指了指电视机笑道:“你老板跟里面这皇帝差不多,女人再懂事贤惠有什么用?宠妃一回来,就把贤妻打入冷宫了。” “可不能乱说!”司机想都不敢想去议论老板的私生活,再三警告道:“你出去打牌的时候别乱说啊!小姐是老板的女儿,什么宠妃不宠妃的。传到老板那里,我就完犊子了!你那金项链还想不想要了?全指望老板给的春节红包呢。” 女人耸肩道:“就和你关起门来说说,你看你怕的。什么女儿啊,你那小姐是沉老板的养女,又没血缘关系。这种事很常见,我跟你说不通。” 司机噤声不说话了,忙去给安好打电话传达老板旨意。 第二天清晨,安好西装革履地出现在特助办公室,见沉岸推门而入,笔挺站着迎接他。 “老板,早。” 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泛青的眼睑,都明白昨晚谁都没睡好。 特助办公室设立在总裁办公室外,所有人找沉岸都要经过此地,安好将门关严实后,端咖啡进里屋汇报工作。 “小姐是上个月八号的时候定下了回国的机票,于昨日下午两点落地。四点的时候,小姐到达位于南湾的一套公寓。期间有三人进出小姐的住处,家政中介、新聘请的阿姨,还有一位是小姐的高中同学姜幼恩。” 安好十分有眼力见的先说郁雾的事,沉岸端坐在桌后,优雅的姿态不像是在搅咖啡,而是在做一件凡夫俗子看不明白的艺术行为,“姜幼恩,那个和她高中同班的韩国女孩。” 安好继续说:“是。小姐和她一起出门购物美容,晚上九点去了花凫。” 他观察着沉岸的表情,谨慎地说道:“聚会结束后,小姐和朋友们去了酒吧,早上八点入住丽思卡尔顿。” 糖勺咔哒一声打在杯沿,沉岸抬眼,问:“一个人?” 安好顿了顿,垂眸躲避他的眼神,声音低了下去:“和俞家二公子。” 第二章 郁雾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浑身不爽利,她推开横在身上的胳膊起身,扫了一眼散落满地的衣物后,头疼地踹了一脚俞祈年。 俞祈年迷糊地睁了睁眼,胳膊一用力压倒郁雾还想赖床。 不适应时差加上宿醉,郁雾毫无抵抗之力,颓然地睁眼看天花板。 几分钟后,俞祈年醒透了,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说话一股子事后的舍不得,“再续一晚房吧。” 郁雾握着他劲滑的胳膊,哑声拒绝了:“有事,回头再约。” 她说得很暧昧,暗示这段关系可以延续又让人不忍心不顺从,俞祈年吻着她的脖子黏糊道:“那我明天接你出去,吃晚餐好吗?” “好啊。”郁雾捏了把他手感很好的脸,磨蹭了会儿,在即将擦火的时候,起床撂挑子准备走人。 裙子没法穿了,郁雾套上俞祈年的卫衣,跪上床边抱住炸了一头毛的俞祈年亲了亲,“明晚八点来找我,再把衣服还给你。” 隔着卫衣掐了一把细腰,又埋进她胸口闻了闻,喜欢的人沾满了自己的味道,俞祈年心满意足地笑了。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寒气逼人白茫茫一片,郁雾下了车后裹紧大衣跑进公寓。 这么冷的天光腿确实吃不消,她打着冷颤急急忙忙奔向家门口。 却猛地发现暗处立着一个恐怖如斯的人影,头顶卡着门沿,大衣长至脚踝,乍一看以为是什么鬼怪。 感应廊灯被脚步声踩亮的那一刻,郁雾看清了鬼怪的脸,是比鬼脸色还苍白的沉岸。 郁雾神色一松,把住密码锁,不理解并且很疑惑地问:“你来干什么?” “认识我了?”沉岸后背离开门,站直时把灯光全都没收了。 还挺记仇,郁雾扬眉一笑,不打算和他啰嗦,开门进屋。 沉岸不请自来地跟进屋,用最后的耐心踢掉鞋,看着她脱下外套后露出一双光裸的腿和身上松垮的一件男士卫衣时,脸色差到鬼碰上都会抖三抖。 郁雾听到他尾随进来的声音了,但她不想理,自顾自倒了一大杯水喝,然后迷茫地在客厅转悠,不知道在找什么。 突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拎了一条运动裤过来。 郁雾不悦地瞥向沉岸,不接,就听到他不容置喙的教训:“把裤子给我穿上。” 郁雾还没来得及叛逆 ,又被他强势地堵了一句:“衣服给我换了。” 裤子给我穿上,衣服给我换了,不费吹灰之力激怒人的本事还真是没变。 郁雾抱手摔进沙发里,故意翘起腿做出一副偏向虎山行的姿态,“要我提醒你吗?你早就不是我的监护人了,你没资格教训我。” 沉岸在走廊上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此时眉头延迟般抽了抽,他垂下拎着运动裤的手,软软的樱花粉出现在一身黑的沉岸身上,有种滑稽的违和感。 在外的玉面阎罗沉老板,在家里哄小孩穿个衣服都搞不定。 郁雾得了趣地笑起来,沉岸不知道她在乐什么,放弃劝说,单膝跪下捉住她的脚腕就往上套运动裤。 郁雾大为震撼,蹬腿挣扎起来,“放开,你别碰我,别碰我!我不穿,说了不穿!” 沉岸极为粗鲁地把裤子给她穿上,拉到大腿时,郁雾扭动间卷起了卫衣,露出一片腻白的下体。 沉岸大脑都空了,指骨僵得发红。 她居然不穿内裤出门?沉岸瞪向她的眼神变得狠戾,他的双眼皮又细又窄,眼部用力时会隐成单眼皮,这个角度露出了些许下三白,看着挺唬人,但郁雾却丝毫没被震慑到。 她挥手推开他,站在沙发上当着他的面提裤子,她俯视着他偏过的头、避开的视线,和浮红的耳尖,不禁发出讥笑。 沉岸起身退了几步,冷声道:“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郁雾翘起二郎腿左看右看,不解道:“回哪?” “回家。”沉岸顿了顿,又说:“不收拾也行,家里什么都有。” “好奇怪啊。”郁雾真挚地回答:“这不就是我家吗?我还有别的家?我怎么不知道。” 沉岸再度看向她,耳朵已经恢复透白。 郁雾倦怠地枕着手背卧下,“我要睡觉了。你爱走走爱留留,但请你保持安静,我起床气很大。” 看着她拎起卫衣领口深深吸了一口,而后餍足地叹气闭上眼,沉岸没控制好呼吸咳嗽了一声。 郁雾翻过身,不让他再看自己,不一会儿听到玄关处换鞋的动静后,她懒懒出声:“管好你的人,别再来骚扰我,不然我会找警察叔叔解决哦。” 她说的是安好,昨晚安好就现身劝过她回家了,但是无果。 沉岸把着门的手紧了紧,用摔门声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见面。 郁雾睁开眼,脸上已经没了捉弄人的狡黠,她撑起身子坐好,摸出手机打出电话,“现在过来。” 安好刚写完工作日志,看见一身寒气归来的沉岸立马起身去迎。 沉岸将从里到外都凉透的大衣扔给他,箭步走进里屋,“给俞总打电话,约他今晚见面。” 安好愣了愣,之前俞家示好多次想合作沉岸都装听不懂,推拒见面也不收他们的礼,这会儿怎么又转变心意了? 安好也不敢多加揣测,立马去安排。 在他挂掉电话后,总裁办公室门又推开了,沉岸露出半张脸,对他说:“盯好郁雾。” 门再次关上,还下了锁,安好知会下面人有事先放着,不要前来打扰老板。 沉岸陷在椅子里,衬衫并不讲究地敞开,他盯着两指间燃烧的烟丝,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郁雾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十一年前的仲夏晚宴,沉岸第一次以成员身份踏足花凫俱乐部。 派对的主人公是白千絮,那晚是她的离婚派对。 沉岸从前都没有机会与上流社会人士见面,这次是沉逢颐借场子带他正式亮相的重要日子。 打了一圈招呼后,沉岸的从容有礼赢得了不少人的青睐,等徐澈他去social,沉逢颐才落得清闲去了lady’s room和闺蜜私话。 李绮月正在补妆,透过镜子和身后二人眼神对上,“我说,你那侄子不错。” 白千絮接上话玩笑道:“长挺帅。你不厚道啊,偷藏私货不拿出来。” “你够了啊。”沉逢颐怀着孕,虽然月份小但站了那么久有些累了,她脱了高跟鞋歪在沙发上和她们闲聊:“之前不方便露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老爷子又是怎么肯认回他的?”李绮月转过头扒着椅背听八卦。 沉逢颐如实相告。沉岸的父亲沉绍君是沉家的长孙,羸弱得跟朵娇花似的,自幼身体不好,家里宠得不行。 虽在黑道家族长大,可老爷子格外怜惜沉绍君,培养他都是与别的孩子有别,别的孩子从会识字时就开始模枪骑马,会吃饭时就学摸牌,沉绍君却另类地学了绘画。 他活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很好,自带浪漫的艺术基因,后来去德国留学,毕业后固执地要留在国外当画家。 沉家随他作,花钱供大佛。 谁知道有一天,他突然说要结婚,老爷子问他是谁,他说出了一个让全家都震惊的名字。 那个女人是港城着名的三级片演员,比沉绍君大十八岁不说,在座的叔叔伯伯辈都看过她的片子。 更有甚者,还花钱玩过那个女人。 老爷子死活不肯,派人去抓,沉绍君回来绝食哭闹,更道出了惊天秘密,那女人已经怀孕了。 “结局就是,老爷子忍痛割长孙,断绝关系了。” 听完后李绮月难以置信道:“真断绝啊?没私底下偷偷扶持?老爷子狠得下心?” “你不认识我爷爷?”沉逢颐问得李绮月哑口无言,继续说:“我叔也是吃尽了贫穷的苦,从大少爷沦为普通人,他受得住老婆孩子也受不住啊。况且那女人还是个吞金兽,名利场里待惯的。” 沉岸出生后,沉绍君挨了几年的穷,扛不住老婆闹,就扔掉了浪漫艺术,投身于设计方面的学习。 他借钱去日本求学,结识了郁雾的父亲,得了人家的帮助后才顺利毕业有了工作。 郁锦华很赏识沉绍君,他的珠宝公司做得很大,本人也热爱设计珠宝,沉绍君就被收入麾下当设计师。 家里经济状况变好了,沉岸也在健康地成长。 可在他九岁时,父母出事了。 沉绍君去非洲视察矿业带上了老婆,他们死于回城的车祸,就差十三公里,他们就到家了。 “沉岸失去双亲的消息传到了沉家,老爷子确实有过动容,但没松口要接回他,说白了还是膈应他母亲。”沉逢颐叹了口气,“是郁叔打理了我叔的遗产,养育沉岸成人,送他出国上学。” “这事儿我听我妈说过,郁叔真挺伟大的。”白千絮插了句话,想想又问:“但好像他家夫人一直不同意收养沉岸?” “对啊,你别忘了他夫人遭老罪做了无数次试管才生出的郁雾。说是找人算了,沉岸的八字和郁雾的不合,两人放在一处会犯冲。所以沉岸养在外面,请人照顾的。”沉逢颐又叹了口气,言语里都是对沉岸的心疼,“我见了人以后就知道沉岸这孩子不会错。这不碰上我大伯犯事吗?沉岸突然来家里说想进荣盛,老头子古怪得很,倒也没拿拐杖赶人,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第三章 白千絮听明白了,“老爷子蔫坏,又想试试沉岸有几分本事,又想看他笑话。” 李绮月转过身去收拾化妆品,偶尔插句嘴表示自己在听。等她收拾完毕后,看到沉逢颐接了个电话,懒洋洋的脸色骤变,踩上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跑了出去。 沉岸正与人相谈甚欢,冷不丁地被人大力扯过身。 只见沉逢颐神色慌张,欲言又止地紧盯着他,“郁叔出事了。” 离婚派对中止,与郁家交好的人全都离席赶去了殡仪馆。 沉岸掠过无数向他打招呼的人,急色匆匆地冲进灵堂时,白到刺眼的花墙中央摆着的两个遗像让他太阳穴猛跳。 他凝滞了许久才看到站在花墙前的一行黑衣人里那个半高的女孩,她穿着黑连衣裙,一头齐腰长发规整地别在耳后垂落腰间。 她没有哭闹,只是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随着大人站好,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沉岸感到呼吸困难,有个人格在叫他上前表达哀思,可脚下却灌了铅般挪不动道。 见他如此怔仲,沉逢颐上前,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说了一会儿的话,又问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把沉岸叫出去说话。 “人是今天下午两点走的。”沉逢颐心里正烦,瞪了准备点烟的徐澈一眼,徐澈乖乖收起烟,认真聆听她说话。 “车祸。”说完两个字后,她停了一会儿给沉岸缓情绪,继而把最重要的事道出:“认尸的时候郁家闹开了,跳出来不少人说想收养郁雾。” 见他不语,沉逢颐索性直白点:“哪里是想要真心收养,不都为了公司。郁雾才十一岁,未成年,父母未设遗嘱猝死,她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谁当了她的监护人,就有权利在她成年前为她打点事宜。” 这番话还是没有唤回沉岸的神思,知道他需要时间缓过恩人去世的劲,沉逢颐就此打住。 沉岸站在灵堂的角落里,不与人交流,也不坐,就这么远远凝视着郁家夫妇的遗像,还有那个被黑白围剿的年幼女孩。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过丝毫的情绪,就像是个披着稚嫩外表的木偶,不会哭不会笑,只会任人摆布。 他知道郁雾的,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可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沉岸想过,也许会在一个晴朗天,他带上郁叔喜欢的勃艮第,捧上一束白剑兰,登门拜访感谢郁家多年的照顾,与郁雾正式见面,告诉她,她的父母是多么好的一双人。 但事实却是,他们隔着人海,站在冰冷沉痛的灵堂里。她不曾认识他,他没有资格去和她说一句安慰的话。 就在此时,郁雾冷不丁地抬眼,看向这个盯了她很久很久的陌生男人。 那双眼睛里下了一场雾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郁,湿漉漉地让他心脏骤缩。 她在难过,沉岸竟读懂了她的难过。 葬礼过后,千禧内部动荡得愈发激烈,公司成立于千禧年,是郁锦华的毕生心血。股东内斗,一直靠公司挂虚职吃白食的亲属闹事,郁锦华的心腹劳累过度进了icu,剩下的烂摊子是十一岁的郁雾无法收拾的。 收养一事被推到了风头浪尖,郁雾每天都会遭到许多人的骚扰,不同的女人挂上同样谄媚讨好的笑容走到面前,温柔地问她想不想要个妈妈。 等沉岸平复下心情,已经是葬礼半年之后了。 尽管虞向晚再次劝诫他不要妇人之仁去碰千禧的事,因为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完成手头的工作让沉家认可他的身份。 可沉岸午夜梦回的,都是和郁锦华的曾经,还有郁雾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抑郁的,缥缈得的,一抹随时都会消散的雾。 沉逢颐猜到他会找上门,但没想到会是凌晨两点,她打着哈欠引他进门坐。 沉岸道了来意,沉逢颐边泡茶边说:“知道郁雾为什么到现在没被收养吗? 按理说,郁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使点手腕就能强行要了她。” 沉岸摇头。 沉逢颐不明意味地笑了声,推茶给他,“因为,只要有人表露出收养的意愿,郁雾就会问他,去新家可以带上安安一起吗?” 沉岸心口一跳,安安是他的小名,随即更迷茫了,“安安?” 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沉逢颐挑眉道:“所有人都反问她,安安是谁?小姑娘说,是她的宠物。” 沉岸暂且搁置下重名巧合的惊讶,说:“宠物怎么了?” 沉逢颐逗趣似的道:“哟,你可真的和那帮傻子一样天真了。” 她缓缓凑近沉岸面前,神秘地说道:“郁雾说,安安是一条蛇,张嘴有獠牙,她从小和它同吃同住。蛇爱裹缠猎物,也爱缠着她。但有外人靠近,就会一不小心被绞住, 蛇钟爱折磨猎物,会越缠越紧,在你窒息之际,吐信子呵气。让你在缺氧和动物音波的引导下,恐惧而亡。” 见沉岸瞪着眼睛久久没反应过来,沉逢颐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我只是新鲜,听到这事的时候,觉得郁雾这小丫头挺有招,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到的,别说有意收养她的人。不管这事真假,至少对方会觉得郁雾心理有问题,放弃收养。” 沉岸又沉默不语,沉逢颐陪他哑巴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沉岸,我知道你最近头疼王厅那笔钱的经手。千禧如果落在你手里,会帮你解决很多明面上的问题。那是个成熟的珠宝公司,会很方便。” 沉逢颐起身,拍怕他的肩,又意犹未尽地逗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如果你能接受安安的话。” “可是。”这些利弊沉岸当然清楚,他犹豫道:“我未满三十岁,只和她差十二岁,不符合收养条件。” “你要是愿意,小姑帮你。”沉逢颐看出他有所顾虑,但绝对不是在收养文件这方面。她倾下身,再次劝道:“我知道你年轻,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郁叔怎么样养你的,你就怎么养她。给她置办套房子养在外面,找人好吃好喝供着,孩子还小,白天去学校,回了家找家教陪着,你偶尔露个面关心下就行。” 见他僵着的肩膀还是松不下来,沉逢颐继续道:“听说她在实验小学上学,我有套空的别墅离那边很近,回头我让人打扫布置好,把钥匙给你送去。” “沉岸,你不会想等到大伯出来再起势的,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沉逢颐点到了他最在意的内心,沉岸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大伯出事,是沉岸的手笔,更有沉逢颐的推波助澜,这是他们姑侄俩敞开心扉的转折点。 那个老男人,玩过沉岸的母亲,也构陷过沉逢颐的父亲,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老爷子重长子,大伯在家里和公司的话语权占比一直是最重的,扳倒他是必然的,只是这条路还很漫长。他是个不被认可的野孩子,想要为父亲和自己正名,想要赢得尊重,就必须和沉逢颐站在一边,也必须将千禧拿到手。 郁雾还住在父母的房子里,现在正是寒假,她坐在泳池边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呆吹风。 被母亲精心呵护的花不开了,垂头蔫叶。泳池底盛着去年秋天的落叶也无人打理。草坪疯涨,早就看不出以往修剪成棋盘状的边界了。 冬日的阳光看久了还是会刺眼,郁雾揉湿了睫毛,从白得模糊的杂树中,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柔软的浅咖色大衣,站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好像有千丝万缕的不可明说在对视间流动。 郁雾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当她走到泳池边时,男人突然喊住她:“别再往前走。我过去,等我。” 郁雾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有点笨地走错方向,然后又绕了一大圈到了自己身旁。 他靠近时,郁雾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个花篮,勉强能认出是用花朵拼成的白狗形状,眼睛和鼻子用很滑稽的塑料黑球代替。 滑稽的白狗花篮,滑稽的男人。 郁雾抬眼看他,先发制人开了口:“你能让我养.......” “安安。”男人稳住跑乱的气息,抢答说;“我知道,我同意。” 郁雾从水波倒影里看他的侧影,继续说:“会缠人,窒息,死,吐蛇信子。” 男人顿了顿,笃定道:“我都知道,也都同意。” 对于能否说动她这件事,沉岸万分的没把握。 可意料之外,郁雾只沉默了数秒,转身就往里屋走,“帮我收拾行李。” 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佣人收拾衣物,沉岸知道郁家翻天覆地了,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只剩一个佣人的地步。 在出发前,他才拉回思绪自我介绍:“我叫沉岸,郁叔对我有恩。我们在葬礼上见过,可能你也没什么印象。” 郁雾打断他的话,反问:“沉岸,什么岸?” 沉岸这才意识到她还是个五年级的孩子,于是口吻不由得放轻了些,也更耐心了些:“停船靠岸的岸。” 郁雾背着书包的肩头一耸,稚嫩又冷冰冰的笑声格外地违和,“原来是道貌岸然,隔岸观火的岸。” 第四章 沉岸稍怔,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安安呢?” 郁雾已经钻进后座了,抱着书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安安?”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沉岸深吸一口气,扬手关上了车门。 内线响了,沉岸的思绪搁浅,放下按眉心的手接起电话。 安好领命找人去跟不肯回家的大小姐,意外的是,郁雾居然一整个月都安分得不像话。 “小姐一个礼拜没出门。第二周出门和姜幼恩逛街,买了只狗回家。” “狗?”沉岸的视线从电脑移到安好脸上,示意他继续说。 “是一只黑白边牧,叫,叫.......” 沉岸没波澜地催促他:“叫什么?” 安好清嗓子壮胆,“叫安安。” 沉岸敲电脑的手悬在半空中,如果安好没看错的话,还抽了一下。 安好听到老板一声比一声沉的呼吸,头低了又低。 沉岸推开椅子,舒展四肢仰靠上去,突然地轻嗤了一声:“安,安?” 自从头脑一热养了安安后,郁雾变得忙碌起来,不是她真的变乖了,是带小狗太费体力了。 这天姜幼恩组了局喊她去喝酒,郁雾安顿好狗后,美艳绝伦地出门去赴约。 没成想爽约的俞祈年居然现了身,见到郁雾后,他着急地解释道:“我被我爹扣在家里,今儿也是拿我哥当借口才偷溜出来的。我真不是故意放鸽子玩消失的,你别生气。” 郁雾很善解人意地说:“我没生气,理解。” 可下一秒,她就蹙起眉头抱歉道:“可是我不知道今晚会遇见你,忘记把衣服带出来了还你了。” 俞祈年心里一凉,这怕不是要和他就此别过的意思,带连着表情都不好了。 郁雾勾上他的肩,笑着跟他碰杯,“结束后去我家拿吧?方便吗?” 俞祈年秒开怀,慷慨地为全场买单。 姜幼恩喊来了不少他们的高中同学,说起青春期的往事,郁雾渐渐得了趣,敞开喝了不少酒。 律点暧昧的音乐,昏暗迷离的灯光,麻痹神经的酒精,为她俯首摇尾的男人,郁雾喜欢这样的场景。暴露欲望,并且坦荡享受。 她夹着细烟朝勾住俞祈年的脖子,在躁动的舞池中若无旁人地激吻,身体贴合摩擦,单薄的衣服都遮不住怒烧的情欲。 突然,头顶炸开刺眼的强光,音乐爆电般戛然而止。 郁雾抬手遮光,不适应地眯起眼,只见一众警察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公事公办地伸出手,“身份证。” 有人醉醺醺地大声嚷嚷:“搞什么?” 被扫了兴的客人不愿配合,借着酒劲跟警察叫板。 郁雾叼起烧到一半的烟,涂着光亮裸色的细手摸进玲珑有致的胸口,夹出一张带着体温的身份证举到警察面前。 她撤下烟,轻启双唇吐出混着酸甜果味的烟雾,挑衅似的把身份证往前送了送。 警察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没接,转头对俞祈年说:“请出示身份证。” 俞祈年礼貌地解释:“警察哥哥,抱歉啊,我出门急忘记带了。但我是这里的常客,你可以去问姜老板。” 酒吧是姜幼恩家亲戚开的,做这种行业是必须要和警察走动的。 俞祈年以为搬出老板这事就过了,谁知警察二话不说,直接挥手将他带走。 烟头被碾成了碎渣,缓慢的一下又一下,看似温柔。郁雾拿起包追了出去。 深夜的警局和夜市路边摊没区别,醉鬼大本营。 郁雾裹着件驼色羊绒大衣,胸口垂了条一半fendi字标一半狐狸毛长围巾,纤细的脚踝露在瑟瑟冷风中,修长纤细的身型配上金发冷脸,在一众面红耳赤油嘴滑舌的街溜子里格外地突兀。 她站了有半个小时,像座本该搬去展厅的雕像,无视所有频频投来垂涎视线的男人们,直到警察出审讯室找到她,才有了眨眼的反应。 “知道他是未成年吗?” 警察一开口就让郁雾愣住了,她知道俞祈年在上学,但确实不知道他是未成年。 郁雾牵唇笑了笑:“警察叔叔,未成年不可以交朋友吗?朋友间周末聚会也犯法吗?” 警察不客气地说:“未成年不可以饮酒,进出酒吧这样的场所。” 郁雾耐心听他教训,脸上的笑容不变,礼貌配合得无可挑剔,“但是国内并没有把未成年饮酒定性为违法行为。除非未成年因饮酒触犯其他法律,比如斗殴、强奸、吸毒。” 似乎是没料到她风流张扬的表面下居然有点墨水,警察顿了顿,定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说对了,我们怀疑他涉嫌未成年桃色交易。” 郁雾眸色一冷,“你是指他卖给我,还是我卖给他?” 警察愣了下,企图解释;“你.........” “请你谨慎用词。”郁雾微抬下巴,冷静的提醒让对方哑然。 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郁雾要求道:“我要见我朋友。” 俞祈年坐在审讯室里不焦不燥,一副纨绔二世祖的坐姿,歪头敞腿的。 见郁雾进屋,俞祈年提起腰板坐正,“你怎么来了?” “小屁孩。”郁雾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甩包翘起腿,开始她的审问:“上几年级?” 俞祈年悻悻作答:“高三..........但我真的成年了,今年刚刚好,那警察也太龟毛了,非说我没到生日不算,就差五天好吗?” 郁雾挑眉打量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进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而后自满地笑了笑:“怎么说?打电话给你家人吧。” “我倒是想啊。”俞祈年发育得很优秀,骨骼宽阔毛发也浓,唯独长得有点奶气,眼睛跟狗狗一样黑瞳仁很大,嘴唇又翘又肉,配上他略可爱的声线,生气吐槽起来都很讨喜,“那个警察不让我打。还说什么我涉嫌卖淫要按照规定拘留?我,我,我哪里像鸭?” 郁雾噗嗤笑出了声,“好吧,那委屈你再等会儿,我去想办法。” 她抓起包走到门口,又听到俞祈年可怜兮兮的哀求,“姐姐,今晚能收留我吗?” 郁雾转眸去看眼睛湿润的委屈小狗,俞祈年揣着手臂气的毛都有点炸,“他说我像鸭,我不高兴,急需安慰。” “行。”郁雾走出警局大门,停在安静的岗亭边拨去了电话。 等待数秒后,电话接通,她亲昵地喊了声:“小姑奶奶。” 凌晨三点,沉岸刚结束电话会议放下手机,烟都没点上,手机又响了。 拿起一看是沉逢颐,沉岸按下接听键的同时擦燃了打火机,咬着烟含糊问候了一声。 “郁雾什么情况?怎么和俞家老二去警局了?” 和沉逢颐的焦急不同,沉岸如常地吸吐烟雾,淡淡道:“不清楚。” 沉逢颐啧了声:“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我人在新加坡,让沉澜去解决了。” 沉澜也是沉逢颐的外甥,沉岸和他同辈,比他年长些,“嗯,麻烦小姑了。” 沉岸这不闻不问的态度让沉逢颐都说不下去了,“那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后,沉岸将吸了没几口的烟掐灭,起身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到达顶楼泳池边,扯掉睡袍一头栽进了水里。 郁雾等来的不单单是沉澜,还有俞祈年的大哥,小孩儿一副海誓山盟宁死不从的态度被人架上了车。 看着郁雾站在目送俞祈年离开的路边半天不动,沉澜勾住她玩笑道:“走,带你吃早饭去。” 郁雾这才发现天边露出了一抹鸭蛋青光彩,她回过神笑了笑:“澜叔,我想吃元记的虾粥。” 沉澜握住她的肩膀直晃悠,“整。” 他们是元记清晨开门的第一批客户,点了一桌的生腌和海鲜粥,招呼上随行的司机和助手一起热乎乎地吃早饭。 虽然他俩差了辈,但年纪差不了几岁,以前见得也多,自然亲近些。 沉澜是个头脑简单又直心肠的性子,做不出大气候,也没有野心,现在帮沉岸管利港的货物进出,手里有一家度假酒店作为明面上的主业。 沉家人出门在外都很有派头,看不出一点黑社会的粗气,最顶尖的教育和最严格的家风套在人身上,硬是洗掉了老一辈的烈性。 沉澜长得很秀气,身子骨也没那么健硕,相比他手下的人,可以说有些瘦弱。 郁雾发现他眉骨有一块泛白的疤痕,从前是没有的,“你这儿怎么搞的?” 看到她指了指自己的眉毛,沉澜下意识摸摸那块疤,轻描淡写道:“嗨,都好久之前的事了,能看得出来?” “还好,我眼比较尖。”郁雾随口问道:“说说呗,我出国这几年,你咋样啊。” 沉澜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五年的故事,听来听去都是生意上的风波。 见郁雾兴致缺缺,沉澜压低音量神神秘秘道:“你不问我这疤怎么来的吗?那可是个巨惊险刺激的事儿。” 郁雾打定他在夸张,敷衍道:“能多刺激?” 沉澜左顾右盼,举起手遮住嘴,倾身靠近些说到道:“我前些年被同行骗了,临到交货的时候才发现出事了,然后气不过找上门要说法,结果被扣在人家那里,差点没被揍死。岸哥带人来交涉,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动手,贼他妈......” 郁雾定定地看向他,沉澜声势浩大地拍了个闷掌,“帅!” “最后就是事情了了,双双负伤,对方把钱和货吐出来,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沉澜又摸向那道疤,“我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三天三夜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我也不跟你开玩笑,身上黏得都分不清是汗还是尿了。我以为被弃了,没人会来找我了,结果岸哥来了。我不仅落了这块疤,身上还有呢,岸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吊了三个月的胳膊。” “原来你过得也不好啊。” 沉澜没听清郁雾说什么,反问:“说啥?” 郁雾放下筷子,冷血道:“我说,怎么没打死他。” 第五章 沉澜习惯她毒舌了,哈哈笑道:“你有种去他面前说。” 郁雾也跟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在他面前说过。” 沉澜笑不出了,总感觉郁雾温和的笑里有鬼刀,他夹了块肉卷放到骨碟里,张罗她再吃点。 郁雾不接他的台阶,更不饶他:“他死了,我绝对会体面孝顺地给他送终。抬相扶棺,进香烧纸。” 眼看着沉澜和左右两边人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滚烫的粥里把耳朵堵死,郁雾温柔道:“开个玩笑。澜叔,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 郁雾毒舌是众所周知的,从前觉得她失了双亲又得过病,再加上年纪小童言无忌,语出惊人也没人会放心上。但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不仅没沉淀下来,这脾气更野了。 沉澜无奈摇头,他俩才是一家人,谁都管不着。但也止不住腹诽,两人的关系怎么会弄那么僵,沉岸对她的好,是郁家夫妇如果泉下有知都要跳出坟磕头感谢的程度。 沉澜想起刚跟沉岸那会儿,他正好十八岁,年轻气盛,做事粗线条惹了不少麻烦。 有次去送合同出了一岔子,事儿不是沉澜办的,但合同是沉澜看着签的,结果沉岸一过目就发现了纰漏。 对方看沉澜是个毛头小子,偷偷改了管理费分成,在长达十三页的文件里,一个数字的改动沉澜完全没注意到。 沉澜吃不准沉岸什么性子,但投诚他之前,沉逢颐点过他:“你的新老板,和我爹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会骂人。” 不会骂人,不代表好脾气。这个道理是沉澜当晚深刻体会到的。 合上文件后,沉岸喊虞向晚进来,只交代了一句:“胡总喜欢吃风干熟成牛排,提醒他们准备好。” 虞向晚意会地点点头。 沉岸带着沉澜去见给他们下套的胡总,今晚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庆功宴。 席间双方交谈甚欢,面对胡总明里暗里的再度合作打算,沉岸频频附和。 前菜撤了以后,酒侍上桌摆放牛排专用餐具,里里外外共六把牛排刀,形色各异。 主菜是一道喷香的战斧牛排,端上桌的时候还滋滋冒油花。 “刚出炉的肉会有些难切。”沉岸提起一把精致的木柄刀,平滑的刀刃扎进肉中来回搅动,骨节突耸的手握着刀狠戾地绞割牛排,刀尖反复在瓷盘擦出尖锐的异响,让人耳朵有些不适,他用事实证明确实难切。 胡总盯着美味的肉被捅出一个狰狞的窟窿,连着筋的肉被扎得溢出了血水,下意识摸了摸耳后。 “将肉放置到外表冷却,里面还有余温的时候会更好下手。”沉岸放下刀,冲胡总抱歉一笑:“我切得太不美观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胡总,要不您自己来?” 胡总笑呵呵地站起身,拿起刀娴熟地切下漂亮的一块,装好盘后递到沉岸面前,“沉总,您先请。” 话音刚落,只见沉岸抄起手边的锯齿刀猛地扎进他没来得及躲开的手背,将他和桌子死死钉合。 胡总跪在桌边,佝偻着背惨叫,鲜血染脏了白色桌布。 在悠扬的《玫瑰人生》小提琴曲中,沉岸抽出餐巾擦手,像是优雅的狮子在舔足。曲毕,他抚襟起身,向辛苦的演奏家点头微笑,随后绕过匍匐在地的胡总,落括离去。 沉澜从前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都是简单粗暴,一言不合就互殴的那种,他没见过沉岸这样的笑面虎,吓得脸都白了。 钻进车里后,沉岸接过虞向晚递来的文件,平淡依旧地交代事:“送胡总到元基就医,跟季叔知会一声。明天你亲自送鲜花果篮去慰问胡总,再把新的合同带上。” “是。”虞向晚顿了顿,缓下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刚才白桐路那边来电话了,说小姐把今天才种进花园里的白绣球都摘了个精光,到这会儿也不肯睡觉。” 沉岸将文件放到膝上,拿过手机贴在耳边。 沉澜气都不敢喘,偷瞄着沉岸在忽明忽暗的街景下沉静深邃的脸庞。 他一直没出声,还以为电话没通,直到他突然嗯了一声:“明天再让人送花过去,让她摘。” 过一会儿,沉岸突然眸色微动,他再出声时温和了不少:“一个白狗花篮,你准备讨伐我多久?” 然后更惊悚的事发生了,沉岸歪头靠在车窗上,露出了无可奈何又纵容无比的笑容,“我不信,我还有十三分钟到家。” 沉澜就纳了闷了,完全没懂是什么情况,后来才知道电话那头是沉岸的养女,叫郁雾,今年十四岁。 沉澜还在回味过去,就被二十二岁的郁雾无情打断,“我得回去睡大觉了。澜叔,今儿麻烦你了,欠你顿大的,回头见。” 郁雾拖着熬夜宿醉的疲惫身躯回到家里,安安听到声响后摇尾跑出来迎接主人,她蹲下身撸狗,越看这双黑漆漆的狗眼,和这一生黑白相间的毛,她的眉头就越紧。 郁雾松开狗去冲澡,等躺到床上后,已经心如止水了。 安安跳到她身边窝着,一人一狗安静地闭眼酝酿睡意。 她从小就想养宠物,看到同学家的猫狗,她都很喜欢。但母亲不同意她养,为这事母女俩吵过好几次嘴,一提就感情破裂。 有次兴趣班下课,郁雾看到街边有小贩提着笼子卖小兔子,雪白浑圆的一团,没有哪个小女孩能拒绝。 五块钱一只,郁雾满是渴望地祈求母亲同意,可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回家的路上,她哭了一路,母亲也不像以往溺爱她哄着她,两人冷战不说话。 进了家门后,郁雾直奔书房找父亲,想夺得他的同意,郁锦华向来心软没脾气。 结果那天郁锦华打了很久的电话,把哭到断气的郁雾晾在一边不说,挂了电话后还说:“抱歉啊Luna,安安在学校打球扭到了脚,爸爸得赶紧去趟医院。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好吗?” 又是那个安安!郁雾恼得脸通红气管都在抽搐,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自仇恨着那个分走父爱的安安。 从那以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提养宠的一个字,就算父母为了讨好她买了宠物,她也要给宠物取名叫安安,以此来报复讨厌的父母,还有那个讨厌的安安。 那是个在她记忆里,想到就会浑身紧绷的名字。 谁知道命运会是个莫比乌斯环。 安安梦呓了一声,郁雾翻身抱住它,喃喃道:“乖,不讨厌安安。” 沉岸坐在书房里,桌上摊着一堆刚看完的文件没收拾,他一手滑着手机,一手拿过瓷杯喝温茶。 是安好传来的工作日志,几张尾随郁雾遛狗的照片。 屏幕里的郁雾穿着一身舒适宽松的运动服,头戴棒球帽,手里拿着宠物水杯和拾便袋。安安走在前头,身型流畅眼眸机灵。 但只有一张照片是好好走路的,别的都在昂首索取郁雾的抚摸。 沉岸没发现自己深达眼底的笑意,在想一件事,她是真的很喜欢小狗。 从前郁叔在的时候,他就听闻过,郁雾为了养宠的事在家闹腾。 所以沉岸在决定收养她的那一天,特意买了白狗花篮去见她。 结果就是没能入郁雾的眼,她有过几次借机嘲讽过那个花篮有过丑。 那天收拾完胡总后,沉岸回到家,看到郁雾赤脚踩在一地的残枝绿叶上。 沉岸盯着她通红的脚后跟,不悦地喊了她一声。 郁雾闻声回头,别在耳后的发丝凌乱地掉在额侧,虽然一脸的不高兴,但眼睛很亮。 她把修剪成白狗形状的花篮展示给他看,这是她摘了花园里所有白绣球,失败了三次后的最终成品。 郁雾拍掉睡裙上挂着的绿叶,抱起手臂冷酷地说:“你自己看吧。” 沉岸移眼去看她露出的指尖,也是红彤彤的,他闭了闭眼,抬手指向楼梯,“去睡觉。” 郁雾凝视了他半响,发现他毫无改口之意后,甩手踏着很重的脚步上了楼。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用很敌对的语气崩出几个字:“要不想回来可以永远别回来。” 十分钟后,安顿好郁雾的阿姨下楼,和所有佣人站到花园里听训。 沉岸慢慢扫着只剩下花杆的绿花丛,点了支烟,问:“她手是怎么回事。” 佣人支支吾吾回答;“小姐拿剪刀太久了,我们劝不住,就,就磨红了手。” 沉岸继续问:“鞋呢?” 阿姨可找着机会告状了,立马说:“先生,小姐爱赤脚这个问题我反复劝过了,可她就是不听。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说了着凉会生病,也吓唬她先生知道会生气,可她就是.......” “以后不要吓唬她。”沉岸打断她要的喋喋不休,沉声道:“她想要干什么,就让她去做。但有一点,我不想看到她身上磕了碰了弄出伤。” “赤脚的事我会去说。”沉岸旋过身走到阿姨面前,谦和有礼地颔首道:“您这半年来辛苦了,明天虞姐会给您包个大红包送您回家的。” 第六章 并非沉岸不近人情,而是对于郁雾受伤这件事,他心有余悸。 他们是在收养了郁雾一年后,才发生了关系的转折点。 刚被收养的那段日子,除了法律认可的监护人关系,两人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的资助关系。 郁雾独自住在白桐路的别墅里,佣人和家教陪着她,节假日就是被送去兴趣班。 郁雾进家的时候是盛夏季节,再次被提起时已经是寒冬时节。 有一天下午,李绮月赶去闺蜜聚会路上接到了沉逢颐的电话,她月份大了后口味古怪,总是突然生出想吃某样东西的强烈念头。最要命的是另一个磨人的祖宗白千絮也怀孕了,李绮月奉命绕去王嬷嬷糕点店买甜点。 刚下车就远远地瞧见郁雾独自一人站在街边,她穿着保暖的白色兔毛棉衣,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长发上落满了雪都不知道要戴上帽子,形影单只地僵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王嬷嬷糕点店的门头发呆。 俩孕妇在餐厅里等得要暴走了,一看到李绮月牵着郁雾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震惊了。 李绮月要了份儿童套餐,看她安静地吃完后,又让助理带着她去儿童乐园玩,随后才和她们说起偶遇的事:“这孩子真可怜,一个人眼巴巴地站在店门口。我上前喊她,她都被吓到往后退了几步。我说我叫李绮月,认识你妈妈,她不信,很戒备地抓着小书包。我找出之前花凫聚会时和她爸妈的合照,郁雾一下眼睛就湿了。” “啊?”白千絮捂着嘴,倒吸了一口气,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但她没哭,也不说话。”李绮月摇头叹气:“外面下那么大的雪,我哪能不管她?就把她带上了。一路上都是我在说话,她要么点点头,要么就是很茫然地看着我。Yuki,我觉得这孩子不对劲。照理说十一岁的孩子是有相对成熟的思维意识了,可她这么封闭,怕不是悲伤到一定境界出了问题。沉岸跟你提过吗?她在沉岸那里过得好吗?” 沉逢颐更是无奈:“我问过几次,他说尽量不去打扰郁雾的生活,找人伺候着。也没听说郁雾是这样,而且今天怎么会没人跟着她?这不行,我得说他去。” 郁雾正在画第二幅沙画,刚洒下黑色砂砾到画纸上,就听到有人喊她。 郁雾回头,和气息不怎么稳的沉岸对上了视线。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但每一次男人都形色匆匆的样子。 郁雾垂眸收回视线,继续洒砂砾。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沉岸的靠近,头顶的光被挡住了,沉岸在她身旁坐下了。 他没有出声打扰,她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缄默地并肩坐着,完成了沙画。 等待胶水干透后,郁雾慢条斯理地封好画,塞进纸袋里,起身和陪了她许久的助理道谢,而后径自走回餐厅里找到请她吃饭的三位阿姨道谢,像是不认识屁股后面跟着的沉岸似的,推门走出了餐厅。 走了没几步,身后的男人快步拦住了她的路,开口说了此次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我送你回家。” 沉岸为她开车门,郁雾抱紧书包,没触碰到一点的门框,坐进后座。 今天没有司机,沉岸亲自驾驶,安静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还有沉寂飞扬的尘埃。 从那以后,沉岸时不时地会出现在白桐路,隔着十人位的餐桌陪她用餐,东一头西一头陪她坐在花园里发呆,但几乎没有过交流。 郁雾那时对沉岸长相的记忆都很模糊,因为她从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这样陌生疏离地相处了几个月后,在沉岸结束东南亚行程回到宁都的那一晚,接到了家教的电话。 家教明显吓坏了,惊慌地说今天下课的时候发现郁雾小腿上有两块发紫的淤青,看上去特别严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郁雾只是摇头。 沉岸赶回了白桐路,没有直接去见郁雾,而是单独询问家教情况。 家教见过太多儿童惨案,越猜测越心惊肉跳,尽往虐待和性侵上靠。 听罢后,沉岸说知道了,感谢她的及时发现,请她先别声张,他会处理好。 郁雾知道沉岸回来了,大半夜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第二天, 沉岸陪她用了早餐,两人照常没有交流问候,可她感觉到沉岸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她,郁雾不在乎,饭后就没见他人影了。 郁雾写完作业后,慢吞吞地下楼往花园里一坐,盯着白花花的天发呆。 阳光好刺眼,也不清透,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 郁雾迷迷糊糊地在躺椅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毯子,她动动鼻子,闻到了花园里的除虫剂味道,还有一股清淡的佛手柑乌木香。 她撑起身子,抓着毯子愣神,忽然沉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醒了?” 郁雾愕然回头,眼里还有惺忪的湿意,一双圆圆的招风耳睡得通红。 沉岸读懂了她疑惑自己为什么没走,走到她身旁坐下。 夜风簌簌,将他身上佛手柑的气味卷成了温柔的浪,铺满了这方窄道。 “明天可以陪我出趟门吗?” 沉岸突然的请求让郁雾不知如何回答。 “带你去见一个人。”沉岸顿了顿,又说:“不是坏人,她喜欢你的沙画,想认识你。” 郁雾很轻地嗯了一声。 心理评估的结果出来后,医生很抱歉地告诉沉岸:“她没有遭受性侵和暴力,但郁雾有焦虑症,已经很严重了。她小时候得过脑炎,你知道这事吗?” 沉岸摇头,盯着手里复杂的报告看了又看。 医生叮嘱道:“总之,她需要长期的治疗。你作为家长,还是需要多多关心孩子,她在催眠状态下都很难说出篇幅长的话。” 郁雾惊奇地发现,沉岸没有走的意思,还在白桐路住下了。 她不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每天只会在早晚餐的时候碰面,别墅很大,大到她夜里尖叫都没人发现,所以他搬进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她更不知道自己见的人是心理医生,只知道对方很欣赏自己的沙画,她很久没有憧憬过某样事物了,但她现在很想画沙画。 而她身上淤青的真相,是在沉岸住进白桐路一周后发现的。 那晚沉岸应酬完回到家,他推开门看到穿了一袭白裙的郁雾站在楼梯处时吓了一跳,屋里没开灯,那个场景换谁都不会淡定。 沉岸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趿上拖鞋走过去,问:“怎么不睡觉?” 郁雾面容沉静地站在台阶上,眼神空洞得像不聚焦的景深镜头,平视着前方,似乎没看到他。 沉岸试探地喊了她一声:“郁雾?” 下一秒,郁雾整个人被剪去提线的木偶般,猛地栽倒滚下台阶,浑身剧烈地抽搐,嘴里发出痛苦的尖叫。 那一刻沉岸心脏都骤停了,抱起她连夜去了医院。 “根据您的描述,以及她有脑炎和焦虑症的病史,我们怀疑她有梦游症和癫痫。” 医生的诊断让沉岸愣怔半响后才出声:“我们治,用最好的药。” “不仅仅是药物干预,还需要心理干预。”医生说了很多注意事项,梦游和癫痫发作时该注意什么,沉岸很努力地去听,可眼里只容得下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小小身影了。 郁雾在双亲的葬礼上不流泪的事情,在私下被不少人诟病,可没人知道她悲伤到坏了身体。 家里装了监控,安排了夜班佣人,每样家具的锐角都包上了垫子,郁雾的卧室也从二楼搬到了一楼。 尽管没人和她明说,但郁雾知道自己病了,很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很乖地吃药,很乖地画沙画。 这是需要长期治疗的病,没那么快能痊愈。 每次郁雾梦游,沉岸都会受到佣人的通知,起床下楼跟在她身后。 郁雾会上楼梯,站在二楼的台阶上往下看,然后慢慢地下楼,走到客厅停在茶几前呆一会儿,再径直往前走。 梦游时无法识别障碍物,眼看着她就要磕到,沉岸立马拉开茶几,看着她直线走到落地窗前,打开窗户,最后走回空荡荡的走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看许久。 沉岸陪着她坐在地板上,很轻地问:“在看什么?” 可他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会得到回答。 郁雾隔天醒来习惯性去找每天送到家里的英文报,却发现客厅里的茶几挪了位,她也没问,自己习惯了家具摆设的变化。 跟了她三次后,沉岸发现她梦游的路线是固定的。 出于好奇他问了心理医生,医生的答复是自身的记忆有关。通过心理治疗得到了答案,她走的路线是以前家里的路线。 她每天都是从二楼跑下去迎接父母回家,然后和他们坐在餐厅里分享每日的趣事。 她在怀念拥有双亲的过去,她很孤独,孤独到把自己逼病了,去复制曾经的美好。 沉岸看向坐在湖边的郁雾,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吹迷了她的眼睛。她揉揉睫毛,还没长开的胳膊蜷进宽大的袖子里,很稚气地歪头靠着自己的帽子闭上了眼睛。 沉岸这一刻才清醒地意识到,她只是个孩子。 第七章 小升初的暑假,沉岸送郁雾去了夏令营,为期23天,够沉岸处理好东南亚的事。 临行前,心理医生转交给沉岸一本画册,那是她和郁雾的通信方式,养成的习惯最好不要轻易改变,会不利于治疗。 沉岸买了蛋糕带上画册去夏令营探望郁雾,老师边汇报她的情况边领他去马场见人。 就见栅栏边围了一群人,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做什么。 老师预感不好,赶忙上前撇开人群。 沉岸只远远地瞥了一眼,脑子轰然坍塌。 郁雾满身尘土倒在泥地上打滚抽搐,眼睛紧紧闭着,嗓子都叫哑了。 癫痫发作时,她没有意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得到浑身的肌群都在跟她作对,痉挛的疼痛和模糊的人声在疯狂刺激着她崩溃的脑神经。 “她这是羊癫疯,我在网上见到过。” “羊癫疯是什么?会咩咩叫吗?那她怎么不叫?” “喂,你叫一声给我们听听。” “好吓人,像鬼。” “是神经病吧。” 每个字都在瓦解她脆弱的自尊心,郁雾痛苦哼鸣,汗黏着发丝,身体里的水不停地被暴晒蒸发,从战栗的眼皮里涌出。 “让开。” 一声她熟悉的声音将不断向她伸出的魔爪拦截在外,郁雾急喘着气,竭力睁开眼,是沉岸。 意识在后面追赶,她攥着沉岸衣服的手惨白,她在海啸中浮沉,快要溺死了。 “我,”郁雾此刻虚弱到有弥留之状,她用很轻的气说:“头发,脏了,不可以。” 随后视线蒙上了黑布,郁雾陷进宽大的怀抱里,她被抱得很紧,毒辣的阳光被佛手柑的气味驱逐。 讥嘲声消失了,她听到了不属于她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郁雾睡了很沉很长的一觉,醒来时看到了温馨的黄色壁纸和粉色床单。 她转头,沉岸恰好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郁雾靠着枕头,将洗净的杨梅含在嘴里,她花了些时间观察病房,也理清了心事。 沉岸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同样沉默地在手机上打字。 穿梭过暴风雨终得停船靠岸的平静,涟漪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安谧。 郁雾发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画册,打开一看,心理医生在画下写了想问的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的由来吗?很特别,我想了解。】 郁雾动了动扎着针的手,犹疑一瞬后,把画册推到沉岸面前。 “可以帮我回信给青青姐姐吗?” 沉岸收起手机,抬眼看她,“当然可以。” 他提笔,同步记录下她说的话。 “我妈妈大学读的是哲学系,她很欣赏诗人北岛。” 郁雾的声音很轻,带着病气的无力。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纱幕, 是雾, 是映入梦中的灯盏, 你是口笛,是无言之歌, 是石雕低垂的眼帘。” 阳光金灿灿地斜进病床上,点滴哒哒,孩童低喃,笔尖纸张摩擦。正是盛夏,风车茉莉花枝满头,静悄悄地停在床边窥探。 郁雾没再去夏令营,而是被沉岸带去了泰国。 虞向晚陪着她在曼谷游玩,沉岸会消失几天,然后突然出现,带她去吃一顿饭,又一声不吭地没了影。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国内,郁雾从此再也没参加过要离家超过一天的活动。 最重要的是,他们开始交流了。 但现实是,他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安好敲门提醒该出发了,沉岸从他手里结果大衣披上,赶去见老合作伙伴。 应酬定在一家正宗的粤菜馆,沉岸到达后,远远就看见一个光头黑皮的中年男子向他双手合十打招呼。 “昆拓先生,许久不见。”沉岸遵循他国礼节,同样双手合十回礼。 昆拓是华裔泰国人,说了一口流利的中文,问好后他拉过身后的年轻女子介绍道:“我二女儿,莫莉。申请上了宁大的交流生,准备毕业后去我那儿拨算盘。” 原来是准备提拔她女儿接受财务总监,泰国人做生意喜欢家族制,一是放心,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沉岸对他的幽默一笑置之,请他们入座后又听莫莉问起虞向晚。 安好瞄了沉岸一眼,看他神色不改地说:“明天,她会接待你游览宁都的。” 说回公事,昆拓负责泰国区域的所有生意,人脉、资源、场所是沉家安排的,他负责管理,每年按照要求上供。 此次来,是为了谈新增的一项业务分成比例。 这条线是昆拓拉的,想多拿点红利。 大致谈拢后,两人碰杯饮酒,就此结束饭局。 一行人走到大厅时,昆拓说了声抱歉,就拿着手机退到安静的窗边接电话了。 “是我妈妈。”昆拓不耐烦又频频道歉的声音让莫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感情很好,爸爸尿酸高,妈妈不让他饮酒抽烟摄入过多海鲜。” 沉岸淡笑道:“这也是一种幸福。” 莫莉突然意识到什么,收起了笑容,“抱歉。” “你在宁都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虞向晚。”沉岸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希望你能在宁都渡过美好的一学期。” 莫莉腼腆地笑了,“第一次跟爸爸来宁都还是好多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八岁,看到有一种树叶很漂亮,你告诉我,那叫梧桐树。”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眼前人身上落,“我很喜欢。” 沉岸正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转眸间看到一个十分刺激眼球的身影。 郁雾披着随风敞开的黑色大衣,金发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规整的发髻钉在高颅顶处,巴掌大的脸上嵌着秾丽深邃的五官,细白的脖子露在衣领外,高跟鞋踩得一步一响迎面走向沉岸。 她明明看到他了,视线从沉岸脸上扫到莫莉,又回落。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笑,但却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反倒是她身旁的人停下了脚步,和沉岸打了招呼,“沉老板,巧啊。” 沉岸睨了他一眼,“陈总。” 他面色太过平淡,一点都没有见到熟人该有的客套,更没有半点郁雾为什么会和千禧的股东在此见面的疑惑。 此时走在前头的郁雾终于回头,但她是冲着陈总微笑的,“陈叔,车到了,我送您出去。” 陈总不安地看了几眼沉岸,干笑了几声后跟随郁雾匆匆出门。 郁雾站在原地,等车驶远后才放下胳膊。 一转身,撞上沉岸冷淡的脸。 郁雾很给面的率先开口:“沉老板有事?” 沉岸微可察觉地倒了倒头,指的是陈总乘车离去的方向,没说话,等郁雾自觉解释。 郁雾越过他的肩膀瞥了眼扶着门框往这里看的莫莉,那样担忧又好奇的神色,她一眼就明白了,“沉老板还真是专一,就喜欢小的。” 沉岸瞠了瞠眼睛,又听到她说:“就像我,喜欢老的。” 沉岸出了一口气,声线在忍,“陈总有家室,他比你大三十多岁,你不要胡来。” 司机开着车停到他们面前,郁雾盯着他笑得肆意恶劣,拉开车门,听到他咬牙喊她名字的时候笑出了声,随后扬长而去。 虞向晚于翌日前往公司复职,沉岸见了她,交代完莫莉的事后,说:“去查陈总和郁雾为什么会见面。” 虞向晚垂眸嗯了一声,抱着文件踌躇了片刻后道:“我给您泡杯润喉茶吧。” 沉岸看了她一眼。 虞向晚弱下声解释:“听您嗓子有点哑。” 沉岸合上文件,一副要和她好好谈谈的架势让虞向晚十分忐忑。 等了数秒后,她听到沉岸丢下一句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虞向晚回来了,但安好并没有下任,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分摊特助的工作量。 但这对于虞向晚来说,是另一种降职。 可安好却喘了口气,这样他就能专心跟踪郁雾了,不用每天鸡飞狗跳的了。 郁雾每天都在做全职妈妈,出门活动都变得健康了。 就快到除夕了,郁雾没有过年的期许,更何况她手头上有事要处理,没时间给她消遣。 放假前一晚,安好把工作都了结了,呈上近期的工作日志给沉岸。 他站在办公桌前,眼看着沉岸的脸色随着翻阅照片的动作一点点地变黑,安好的心也在一点点下坠。 照片上是郁雾带着狗去和陈总打高尔夫,不仅如此,陈总的一儿一女与她相处得也很好。 除了打高尔夫,他们还一起去了北海道滑雪,陈总的女儿和郁雾还去了香港看演唱会。 沉岸把照片拍到桌上,飞速抽了根烟,点烟点了数次才擦出火。 安好局促地候着,等他抽完一支烟后,才得到命令。 “你回家去吧。” 安好带好门离开,还沉岸清静。 桌上散落着精彩缤纷的照片,沉岸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尼古丁熏得他嗓子眼干疼,冲得他眉头紧皱。 直到一包烟见底,他在通讯录找到郁雾的电话,按下了通话键。 “喂,哪位?”电话那头是睡意惺忪的郁雾。 沉岸滑了下喉结,胳膊撑上桌挡住照片里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哑声道:“我去接你回家过年。” 第八章 郁雾顿了顿,可能是在反应对方是谁,只说:“正好,我有事找你。” 半个小时后,郁雾下楼钻进了车后座,无视一旁的沉岸,扯过外套窝成一团打了个哈欠,“广播声调小点。” 司机把广播关了,郁雾倒头就睡,双手锁在衣袖里,没打理的金发和灰色绒线贝雷帽里起了轻微的静电反应。 沉岸在想一件事。 养了郁雾一年多,沉岸都没找到作为当父亲的节奏,还是沉逢颐时不时地提醒他该从哪些方面关心孩子。 沉岸想到马场那次郁雾很在意自己的头发,于是就抽了半天的空带她去理发。 谁知刚到美发店门口,郁雾立马钻回车里,说什么都不肯下来。 沉岸耐心地和她沟通,想知道为什么抗拒理发。 郁雾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别人摆弄我的头发,以前都是妈妈帮我修剪的。” 可是她头发都已经长得过分了,郁雾自己看着都觉得难受,她正犯难,就听到沉岸小心问道:“给我点时间,我去学,帮你剪,可以吗?” 郁雾犹豫再三后,点了点头:“但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不可以自作主张。” “答应你。” 沉岸说到做到,不出几天就带了一箱专业工具回来。 给郁雾套上美发袍,举起剪刀对着镜子里的郁雾问:“你给我指个位置。” 郁雾点了点胸口处,很是紧张。 “这里?” “嗯。”郁雾咽了口口水,在他即将下刀的时候头一次露出生动的惊慌,“就在这里,别剪偏了。” 她拧着眉头看一脸淡笑的沉岸利落地剪掉了她的发尾,郁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到解开美发袍才得以喘气。 小女孩爱美是正常的,可郁雾对于头发的在意却到了偏执的程度。 升到初一,开学报道当天晚上,郁雾就找到沉岸提出了要求。 这是她第一次把他当家长般求救,学校要求每个女生不许披头散发,要么剪成齐耳短发,要么扎成大光明。 郁雾满眼期许地看着沉岸,很主动地说出自己不能照做的理由:“我不能剪短发,皮筋会扯到头皮掉头发,我做不到。你帮我转学吧,找一个对头发没有要求的学校。” 沉岸觉得好笑:“不至于。” “可是老师会给每个家长打电话,你会被他们说服,然后来说服我。”郁雾有很完整且笃定的一套逻辑。 沉岸点点头,安抚道:“不想改发型,这是个太好满足的要求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乖乖去上学。我保证,不会有人来说服你剪头发的。” 郁雾忧心忡忡地披着长发去了学校,结果就是如沉岸保证的那样,没有任何人来指责她。而她成为了学校里独树一帜的存在,唯一一个披头散发上学的学生。 所以,这么心疼头发的一个人,她怎么舍得剪掉长发的? 郁雾点了一路的头,下车后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一圈后发现居然来了白桐路。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沉岸,眼里还盛着困倦的水花。 佣人开门迎他们进屋,别墅里的陈设没变,佣人也没有变动,白桐路和六年前她走时一模一样。 汤还没煨好,得等十分钟。 郁雾踢了拖鞋蜷进沙发里,屁股坐在自己小腿上,随手接过一盘水果吃。 照顾了她多年的佣人在一旁给她递叉递纸巾,多年没见着了,止不住盯着她打量。 郁雾发现了吴妈的眼神,打趣道:“婶,你怎么看着还像三十多似的,用什么好东西抹脸了?我也想要。” 吴妈笑道:“小姐,尝尝这个,先生捎回来的,泰国翡翠柚。” 郁雾和沉岸过不去,但不会和好吃好喝的过不去,尝了一口,立马说:“不错,还有吗?等会儿拿几个给我带回去。” 吴妈一愣,“小姐,你不住家里吗?” 郁雾叉柚子吃,笑嘻嘻的没回答。 吴妈还想劝她尝尝别的,抬眼看到沉岸走过来了,便识趣地离开。 郁雾斜了眼换上休闲薄毛衣的沉岸,发现他鼻梁上多了副细金丝眼睛后哼笑了一声:“老花眼了?” 沉岸一贯地面瘫,瞧了她一眼继续看ipad,很生硬地嗯了一声。 客厅里响起佣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还有电视机里尴尬的小品台词。 “最近在忙什么?”沉岸率先划破了沉默。 郁雾漫不经心地回答:“和陈总打高尔夫,和陈总去北海道,和陈总女儿去香港,和陈总喝酒、吃饭。” 她瞥向盯着ipad看的沉岸,好笑似的反问:“你不都知道吗?” 沉岸出了一声呼吸,迭起腿换了个姿势坐,“除了和陈总约会。” 约会两个字被他咬得很清晰很重,郁雾手一 摊。“没了。” “郁雾。”沉岸指腹抵上太阳穴按了按,“陈总有家室。你这样做,是在损害你自己的名誉。” “那怎么办呀。”郁雾无奈道:“我刚回国也不认识什么人,陈叔关心我,和他交往也挺舒服的.........” “郁雾。”沉岸又喊了她一声,但明显比刚才严厉多了。 郁雾挑挑眉,就此打住,从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扔到沉岸的ipad上。 看到上面写着信托转让同意书时,沉岸稍蹙了下眉。 “把我信托权还给我。” 沉岸没翻开文件,看了封面许久,“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事?” “不然呢?”郁雾又笑,“还能有什么事?” 沉岸拿开ipad,翻到文件最后一页,从茶几上抽出笔,签下了字,扬手扔到茶几上。 包着文件的pvc外壳打滑溜出去老远,郁雾眼疾手快按住,心满意足地收好文件。 一顿饭吃得很是不对味,沉岸从头到尾都没再说一句话,筷子也没动几次,倒是餐前酒下了一杯又一杯。 郁雾和吴妈聊得热火朝天,饭后还不忘要柚子。 这是要走的意思了,吴妈看了眼沉岸。 沉岸放下酒杯,拿起手机贴在耳边:“没打扰到你吧莫莉。上次你带来的柚子我家里人很爱吃,麻烦你再给我弄几箱,或者把联系方式告诉我。” 一听这话,郁雾立马起身打断他:“我不要,你留着自己慢慢吃。” 说完她抄起外套和包就跑出了家门,沉岸眸色暗沉地盯着窗外走远的身影,听到莫莉在耳边小心翼翼地问:“沉老板?还需要吗?” “要。”沉岸挂掉了电话,拿起还剩一半的酒瓶上了楼。 春节时阖家欢乐的节日,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只好孤独地过冬。 开了春后,郁雾飞了趟美国,把信托的事给办了,再回国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宁都一向没有春秋季的过渡,一落地,热浪扑面而来。 郁雾走出接客处,摘下墨镜,和站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虞向晚对上视线。 虞向晚笑着迎她,“都搞定了?” 郁雾点头,“你呢?” “搞定了。”虞向晚接过她的行李箱往外走,“这下安心了,不用卡deadline了。” 外面的阳光太毒,郁雾戴回黑超,“走吧,和功臣们见个面,感谢他们的配合。” 月神号游艇于当晚离港,沿着一片风光最靓丽的海域驶向私人岛屿。 海鱼追着浪花跃出海面,郁雾背靠在栏杆边,带着傍晚余温的海风贴着肌肤,很是适宜。 听到舱内有人喊她,郁雾收起乱扬的裙摆,进屋挨着桌边坐下。 椭圆形的桌子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她一位女士外,全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倒是后面的看客座上跟着一水儿的貌美年轻女士,个个穿着风情,腕表和珠宝在霞光壁灯的辉映下暗自较劲。 荷官开始发牌,今晚是德州之夜。 虞向晚端着一杯特调坐到郁雾身后,看了眼她手里的牌后端坐好,观棋不语。 下完大小盲注后,陈总拿着两张牌扫了一圈众人,停在郁雾淡笑的脸上说:“最近听说沉老板派人去南非视察,还是坚持想给千禧弄一个原矿。拥有原矿的珠宝品牌全世界只有四个。中国第一个拥有原钻石矿的珠宝品牌,听上去噱头听着很足,可是要吃下一座原矿得铺出去多少钱呐。” 到郁雾表态了,“跟。”她放下牌,掐起酒杯把玩,“怎么?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股东,不赞成这件事的话,沉老板也没法子一票决定。” 陈总看看身旁的人,放弃跟注,继续说:“当然,品牌拥有自己的原矿是件好事。可就是资金..........” 他拿起雪茄放在酒糟鼻前来回闻,“千禧这么多年的账目很夸张,但也只是表面风光,内部虚得很。国际形势不好,黄金虽然升了,可市场都在往外抛,彩宝更是跌得惨不忍睹,尤其是我们千禧一手推上王座的帕拉伊巴。”话都吐到这里了,他又不说了:“郁小姐回头看了就知道了。” 他终于点燃了那只雪茄,一局也结束了,庄家赢,秦董笑呵呵地将筹码收入囊中。 看着他们一张张心怀各异的脸,郁雾的笑容一点点地冷却。 突然,船员慌张走进来说道:“郁小姐,我们被海警的快艇拦下来了。” 第九章 郁雾回过神,下楼去交涉。 刚出舱就被刺眼的手电晃到,她抬起手背挡了一下,发现出了四只快艇的海警后,隔着海浪对船上的警察说:“阿sir,我犯了什么法要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违规驾驶私人游艇出海,非法入侵私人岛屿。”警察拿扩音器不留情面地回答,随后快艇靠近,五六个警察快步登上游艇,为首的人拿出盖过章的文件在郁雾眼前抖直。 郁雾看了一眼后,礼貌地笑了笑:“我想你们搞错了,游艇和岛都是我的,我用我的自己的东西,也犯法?” “这些话留着回境内再解释,请你配合。” 游艇轰鸣着返回了伊丽莎白港,居然有人举报她,郁雾下船时脸色极差,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虞向晚还在游艇上负责安抚客人,郁雾独自下了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来到警局。 她攒了一肚子的火要跟污蔑她的人算账,结果进行完身份核实后,她就被带去了有沙发甜点热茶的审讯室,晾了她整整三个小时后,警局以误会结束了这场闹剧。 郁雾揣着一肚子的菊花茶和蔓越莓曲奇,站在警局门口深呼吸了八百个回合,火都被菊花茶给消灭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姜幼恩开着超跑姗姗来迟,摇下车窗看到郁雾气到失语的脸,忍不住笑了:“咋回事啊?先上车。” 郁雾接过她跑来的烟,点烟的时候很烦躁地扯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深吸一口尼古丁后抑郁的情绪才有所好转,“想喝酒。” “这个点?”姜幼恩边转方向盘边说:“爆的场子都得排队。今儿咱们没局,也插不进去啊。” “那就去你家亲戚那边。”郁雾现在急切想摄入酒精。 “妈呀,我没跟你说吗?那间酒吧关门大吉了。”姜幼恩分心看了她一眼,“就因为上次那事儿,酒吧因为没有设立未成年不得饮酒的警告牌,又被警察查出真假酒混卖,被满门抄斩咯,我那亲戚一家子打包回韩国了。” 郁雾弹了弹烟灰,很不高兴地开玩笑:“你这成语用的,怪吓人。” “要不,”姜幼恩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去你家喝呗?我后备箱有酒,但我家不方便,我妈回来了。” 姜幼恩的母亲很传统,家教也很严厉,韩国人阶级理念根深蒂固,姜幼恩在家里过的是封建社会的日子,别说喝酒抽烟了,吃饭发出一点声音都会被训。 于是两人一合计就去了郁雾的公寓,一进门,她就直奔酒柜,拿出了三瓶酒,清酒、白葡、红酒各一瓶,啪啪几声撬开了瓶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玻璃杯里怼。 她拎过酒放到茶几上,身上还穿着出海的裙子,撸起西装袖子就猛喝了一大杯。 姜幼恩抱着安安,秀气地陪喝了一口,“你生谁气呢?” 嫌杯子喝得不痛快,郁雾抄起酒瓶就灌,喝到喉咙堵满酒液后,她用手背狠狠擦过嘴角,“混蛋。” 姜幼恩疑惑:“说谁呢?总不能是我吧?” “不知道。”郁雾甩掉外套,按下音响,卡姐性感的嗓音泄出,郁雾不要命地按音量键,直到偌大的客厅充盈着律动强烈的回响音效,才心满意足地抱起酒瓶跟唱。 “WAP,WAP,WAP,WAP,we got the whole squad up in this bitch.” 郁雾忘乎所以地撩起裙摆抱在手里,举起酒瓶转圈吟唱:“I like it when you touch my ass, like that, like that,I like it when you grab my tits, like that, like that。” 姜幼恩当即举起手机拍下她的醉态,郁雾发现后没有扭捏闪躲,而是亢奋地对镜头比了个中指。 Instory发出去没几分钟,有人来敲门了。 郁雾脸色骤变,踏着杀人似的步伐去开门。 物业站在门口,扶帽垂眼向她问好:“郁小姐晚上好。我们接到了邻居业主的投诉,希望您不要在夜间制造分贝过大的噪音。” 说完,物业呈上一个小纸袋,上面印着元记的字标,“打扰到您很抱歉,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郁雾扶住门框,死死盯着这个礼貌谦和的安保,足足有一分钟,她都没有眨过一下眼,紧抿的嘴唇隐隐有颤抖的趋势,“真好笑,这一整层都是我家,哪来的邻居?” 物业微笑道:“是楼下的业主。” 郁雾哼笑道:“楼下的房是空置的。” 物业笑而不语,将纸袋往前递了递。 她深吸一口气,粗鲁地夺过纸袋扔向漆黑的紧急通道处,爆发道:“沉岸你他妈混蛋!” 躲在楼梯间的小伙子吓得一哆嗦,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翌日中午,荣盛集团的ceo办公室,沉岸端坐在桌后,听完安好汇报好拧了拧眉头:“她真这么说?” 安好咽了口口水,点头道:“是,是。小姐她还是知道您对她好的,说,说谢谢您。” 沉岸嗤笑了一声:“怕不是骂了我什么。” 安好惊讶地吸了一口气,不敢说话了,他偷瞄沉岸的脸上似有喜色,更心慌了。 暂且不谈这事,沉岸问:“千禧8号的股东会都通知下去了吧?” “都通知了,也都给回信了。”安好看了眼时间,提醒道:“该出发了。” 沉岸起身绕过桌进休息室更衣,安好意会,拎起放在门口的高尔夫球包出去等他。 昆拓的新项目已经正式启动,带着客户来见沉岸,顺便来探望女儿。 今天气候虽然炎热,但阳光都被厚云遮住了,这样的天很适合户外运动。 郁雾挥了最后一杆后,回到阳伞下休息,坐在一旁的陈佳楠突然靠过来,两人的脸印在手机屏幕里,“cheese~” 拍完照后,陈佳楠陷入漫长的p图工作,边滑手机边无聊地问道:“下个月5号有场子诶,好想去首尔看演唱会哦。” 郁雾接过冰饮喝了一口,“我去不了,你可以和姜幼恩结伴。” “嗯?”陈佳楠看向她,“你有事儿?” “8号是我父母的忌日。” 陈佳楠一愣,“抱歉啊。” 风吹得郁雾眯起了眼,她说了句没事,而后一转眼,看到一辆车停球场边。 下车一行人都戴着墨镜或者帽子,可她一眼就捕捉到了沉岸。 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内领和袖口翻出装饰的黑色,始终挂着不亲近的笑容与身旁的人交谈。 莫莉球技不佳,第一杆就闹了笑话,她红着脸不停地赔礼。 沉岸夹着球杆绅士地鼓掌,“不必在意,只是为了娱乐。” 得到了他的解围,羞赧的莫莉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站在他的影子里偷窥他的侧影,少女心事藏都藏不住。 沉岸很高,无论是身型还是气质都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沉稳,他的不浮躁来自于冷调的肤色,还有儒雅待人的性子。 半山腰的风吹得放肆,一卷不知从哪来的细绒落在他立挺的鼻尖上,莫莉大胆地为他摘去,得来沉岸的眼神。 有墨镜的阻挡,莫莉都无法与之背后多情湿润的眼睛对视,她怯声解释:“沾上绒毛了。不是梧桐落叶的季节,哪儿来的绒毛..........” 沉岸刚准备道谢,视线里闪进了郁雾的身影。 郁雾笑着打招呼:“巧啊沉老板,也来打球?” 昆拓和客户闻声看过来,透过两片黢黑的墨镜,沉岸盯着她,向他们介绍:“这是郁雾小姐,我家里人。” 闻言莫莉一愣,而郁雾则瞪了他一眼,与昆拓握手,“您好,郁雾。” 一一招呼后,郁雾旋过身面对莫莉,“这位是?” 昆拓抢过话,“我女儿,莫莉,在宁都当交流生。原本只待一学期,但她很喜欢这里,又申请了两年。” 郁雾恍然道:“这样啊,莫莉小姐真幸福,能在最美好的年纪留在喜欢的城市。在这里不会想家吗?” 莫莉忙着端详郁雾,忙摇头说:“还好,爸爸妈妈一有空就会飞来看我,沉老板也很照顾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和郁雾同时瞥了眼沉岸,但确实两种相悖的意味。 郁雾惆怅地叹了口气:“真好啊,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话,那就太苦了。” 沉岸握拳轻咳了一声,拎起球杆打断了她的话,“到我了是吗?” 昆拓让出位置,沉岸站定,瞭望远方目测角度与距离,利用发梢的飘动预估风向,继而弯腰握杆,打出漂亮的一球。 球童反馈结果:“Hole-in-one.” 沉岸在掌声中谦逊地颔首,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好。 昆拓与客户一声声地夸赞他球技绝佳,沉岸也只是笑,不说多的话。 郁雾听着,冷不丁地哼笑出声:“不错,老当益壮。” 沉岸扬起的嘴角被她冷冰冰的一句话钉住,他把球杆递给安好,抱歉道:“我去趟吸烟室。” 说完,一把掐住郁雾的胳膊将她带离了球场。 第十章 郁雾自恃激怒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可不见沉岸恼,拽着她进了茶歇室后,啪啪丢了驱蚊贴和止痒膏给她。 郁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沉岸瞥了她一眼,转身去倒苏打水,“自己涂。” 郁雾满腹牢骚地坐下,来回找了个遍才发现小腿上有个鼓包,再抬头时面前多了杯气泡充足的苏打水,里面旋着鲜艳欲滴的西瓜和杨梅。 茶水台上空着一瓶Andes,郁雾很不领情地说:“我不喝Andes。” “这是我的。”沉岸转过身,手里的苏打水只加了片薄荷,他跨步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你的是圣培露。” 郁雾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不死心地臭他:“沉老板还是那么热衷于当保姆。” 沉岸不接她的故意找茬,问:“你把信托都取出来了?” “对啊。”郁雾不高兴地说:“我用我自己的钱,有问题?” “辛普森教授下个月12号会携学生来国内办展,给你留了票。” 沉岸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郁雾一愣,她背离沙发,直勾勾盯着垂眸看手机的沉岸,“你真的够了,监视我电脑?” 沉岸不回答,继续说:“辛普森下个学期会带皇艺的研究生。现在准备的话,能赶在九月入学。” 郁雾啪的一声把药膏摔在茶几上,“沉岸,你别太过分了。中国海关你家开的?我一入境就要赶我走?” 沉岸放下手机,看着浑身带刺的她反驳:“没有。” 郁雾确实查过皇艺的资料,但隐私被侵犯还被沉岸宣之于口,她无法不生气,“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你早就不是我的监护人了,不要再自以为是插手我的事。” “沉老板?”敲门声打断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争执,莫莉推门进来,看着脸色泛红胸口起伏不稳的郁雾,又看看端坐着的沉岸,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一时间有些局促。 沉岸起身,横在她俩中间,说:“差不多了。餐厅离得有些远,早些出发吧。” 莫莉连连应答,随着他走到门口时,郁雾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莫莉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逛宁都。” “沉老板日理万机,难免会忽视你。我闲人一个,每天都无所事事。”郁雾走到她面前,举起手机晃了晃,“咱们以后见的机会还很多,该好好相处呢。” 莫莉惶恐地看了沉岸一眼,沉岸随即拉开门请她先行,“昆拓先生等急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郁雾倚在门框上歪头哂笑,“还挺护犊子。” 当看到莫莉停在台阶前,沉岸挽起手臂给她扶时,郁雾眼里地笑意冷却了。 “怎么跑这儿来了?”陈佳楠喊醒了她,“走吧,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 郁雾嗯了一声,转头去拿没喝完的苏打水。 陈佳楠奇怪道:“你拿手里不麻烦?我车上有好多饮料。” “不要浪费粮食。”郁雾绕去前台结账,添了一笔杯子的钱,而后咬着吸管走了。 果真下雨了,天变得毫无预兆,雨滴打在车窗上像是在油爆豆子。 窗外倒退的林海郁郁苍苍,莫莉看了一会儿后,小声问道:“沉老板,那位郁雾小姐,我好像见过。” 沉岸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资料。 莫莉扭着头看他,踌躇了片刻后又出声:“她是您的?” “家里人。”沉岸很自然地回答。 家里人的概念太广泛了,莫莉垂下眸子看他骨节分明的手,“她喜欢吃翡翠柚是吗?怪不得您每周都要买一箱。” 沉岸落在纸张上的手顿了顿,又嗯了一声。 他句句有回应,但却什么都没说。莫莉的困惑无限膨大,郁雾的模样和他们之间难以言喻的气氛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位郁雾小姐看上去好年轻,他们的长相也没有相似处,所以究竟是哪方面的家里人呢? 这是莫莉看他的第八回了,沉岸合上文件后,对副驾的安好说:“给莫莉小姐拿条薄毯。” 司机靠边临停,安好下车给莫莉铺好薄毯,而后继续行程。 腿上传来合适的温度,却没有令心房回温。 莫莉对上了沉岸分寸有度的微笑,“雨天吹冷气容易受凉,宁都的暑热和曼谷不同。” 突然的梅雨让郁雾烦躁极了,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冲澡,干爽地除了浴室后,发现安安正乖乖坐在门口等她。 郁雾的坏心情好了大半,引它去了客厅,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出一颗佛手柑给安安闻。 安安很听话地来回嗅,郁雾满意地摸它头叮嘱道:“记住这个味道,以后要是碰到,就毫不留情地咬上去,知道吗?” 安安昂头吠了两声。 “好乖。”郁雾训了一会儿狗,盯着佛手柑出神,随后很嫌弃地快速把佛手柑扔回去,手来回地在睡衣上擦拭。 她躺在沙发上,望着头顶摇曳的水晶灯发呆,空气里弥漫着宁静安逸的果香味,阴郁的残光透进落地窗,雨声绵绵,哄着心跳归于平稳。 佛手柑并不常见,但在郁雾的认知里,却有特殊的意义。 郁锦华是虔诚的信徒,他将宗教文化融入珠宝设计中,造就了千禧的盛名。 家里的各个角落里都供奉着佛手柑,郁雾从小就识得,也很喜欢那股东方调的清甜。那是郁锦华的气味,是港湾、归宿、庇佑的总和。 父母去世后,家里的佛手柑枯萎殆尽,味道也消失了。 直到那天夜晚,郁雾在长椅上醒来,再次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而这股气味的主人不再是郁锦华,而是沉岸。 任何想要替代父母的人,郁雾都恨,可真当寻回丢失已久的气味时,神经比意识更诚实地依赖。 随着沉岸搬进白桐路的,还有佛手柑。 郁雾每天出卧室都会深吸一口气,让清甜的颗粒在心房裹上厚厚的屏障,才有勇气去迎接生活。 父母一周年忌日这天,没有和她提及此事,一早的时候她在餐厅碰上了沉岸。 沉岸一身黑西装,左手中指的戒指也摘了下来。给她剥了鸡蛋后,就出了门。 郁雾照常上学,回家写作业,晚饭后坐在花园里看着星空发呆。 她懵懂地猜到,大家是不想揭她伤疤才会有意避开话题。她难过的同时很恶劣地松了口气,的确,她不想面对陌生人假惺惺的问候。 就像葬礼那天,那些人在灵堂悲戚万分,拉着她流泪安慰。可转过头,就能为了利益大打出手。 “今天是圆月。”沉岸干净清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雾侧头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沉岸坐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却不会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东南方向有两颗很明亮的星星。” 郁雾叹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想说那是我的父母,他们化作了星星守护在我身边吧?” 沉岸也跟着笑了:“我想说,那是牧夫座。” 郁雾一愣,“牧夫座?”她没听说过。 “18号会有牧夫座流星雨。”沉岸沉缓的嗓音在夜里飘得很远,“想去看吗?” 郁雾盯着那两颗星星看了许久,才说:“在哪儿能看到?” 她不知道自己流露出的神情有多生动,那是沉岸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个孩童该有的灵气。 “我邀请你18号晚看流星雨,记得空出行程。” 他的容颜在星月的辉光下很有迷惑性,让人恍神。郁雾呆呆地点头,说好。 看流星的那晚,是刻入郁雾人生里程碑的一晚。 第一次熬夜,第一次夜爬紫堇山,第一次看到漫天璀璨。 来看流星的游客很多,都是怀着对自然景观的憧憬,和心照不宣的,怀着对福气的期盼来的。 混迹在人群之中,郁雾抬头盯着漆黑的夜空,只要有异光闪烁,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突跳一下。 “还有三分钟。”沉岸看向山下流光溢彩的城,“刚才那是灯塔晃过的照明。” 被看穿心事的郁雾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 头顶传来清凉的山风,还有沉岸不明意味的轻笑。 郁雾将卫衣的拉链拉到最顶头,整个人往衣服里缩了缩。 “冷?” 郁雾摇头,蓦地后背一暖,她怔仲地抬头看沉岸,手攥着他的冲锋衣不知所措。 “夜里山上气温很低。”风将他的发梢吹得慵懒凌乱,眉骨和下颌的剪影在灯塔的逆光下流畅深邃。 “哇!”人群中有人发出尖叫,紧接着就是激动地躁动。 郁雾被撞得跌向沉岸,“小心。” 沉岸护住了她,却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胳膊虚虚横在她身后。 漆黑的夜坠满流星,仿佛是场蓄谋已久的朝圣。 “生命的终始都有它的命运。我同样不信轮回,但我愿意相信我的爸妈正以另一种方式在陪着我。” “也许是尘埃,也许是烟火,也许是树木溪流。让我呼吸,让我解渴,让我得到一瞬间的遮蔽。” “他们和我相遇,再和我别过,进入下一轮生命的周而复始。这是我荒谬的希望,也是最无力的祝祷。” 沉岸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温柔,佛手柑清冷的味道带着暖意包裹着郁雾,流星雨安静地在她眸子里划过,留下最绚烂的光华,又悄无声息地消逝。 她没有惊呼,没有说话,平静地观赏完了这场壮观的演出。 下山时,她穿着超大号的冲锋衣,脚步钝促地和惯性抗衡。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沉岸,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沉,沉..........小沉叔叔。” 面前的背影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的沉岸满脸的错愕。 耗费勇气的结果就是庞大的恼羞,郁雾略过他继续下坡,很不高兴地说:“别指望我会喊你爸爸。” “我,”沉岸追上她,“我没有。” 第十一章 宁都进入六月,暑热更盛。 沉岸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新马泰一圈跑下来,已经一个月没着家了。 接到老板后,安好忙说要事:“小姐上周和陈总去了趟公证处。” 刚处理完一摊子烂事,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一回来就听到这么爆炸的消息,沉岸深吸了一口气,长途劳累的脸色很不好看。 事情已经超乎预计了,安好接着汇报:“小姐不仅和陈总接触了。还和秦董,以及赵总见了面。” 沉岸拿着照片的手都在发紧,郁雾穿着性感的比基尼靠在栏杆边,左右挽着大她两三轮的老男人开怀大笑。 他狠狠攥拳,照片在掌心里皱成一团。 “要,”安好弱声问:“要约陈总见面吗?” “不必。”沉岸还攥着照片没松手,“明天股东会,自然能见到。” 安好打了个激灵,看来沉岸一点面儿也不打算给了,准备公开给人难堪了。 六月八号,是千禧的例行股东大会,也是郁锦华夫妇的忌日。 以往都是白天谈公事,结束后会聚餐追思千禧的创始人。 早上九点半,沉岸准时千禧总部大楼,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和一众西装革履的股东颔首示意,走向最顶头的上位,落座。 左右手坐着的人,礼貌性对他寒暄问好。 沉岸一一回答,眼神扫过空无虚席的会议室,而后停在正在喝茶的陈总脸上。 陈总似是有感,呛了口茶,微侧过身和左侧的人说话。 沉岸抬抬下巴,安好立马意会说道:“既然各位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郁雾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门口,一身vintage ysl深V黑色套装裹束,金发高盘,冷情地笑着,步伐摇曳却很稳地一步步走向上座。 沉岸的视线追随着她,两人的对视间,有种山雨欲来的腥气。 郁雾停在他面前,谦卑地颔首弯腰,“沉老板,我想你坐错位置了。”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震惊之外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向两人。 沉岸按住桌上的笔记本,平静的脸上不露愠色,就这么坦荡地接住郁雾的视线。 “抱歉郁小姐,是我的失责,您稍等。”安好忙不迭除了会议室,再回来的时候拿了张椅子推到沉岸身旁请她坐。 郁雾对他给的台阶视而不见,面向全体董事说:“千禧最大的股东以及创始人、决策人是郁锦华先生,他的唯一继承人是我。这董事会主席的位置,只有我能坐。” 她余光斜了一眼沉岸,不愿妥协的意思显而易见。 沉岸在数双目光下起身,面不改色地让位。 郁雾满意他的识趣,露出了得逞的淡笑,随后道:“开始吧。” 她第一次露面股东大会,底下人不免有些紧张,码不准她的来意,发言时个个都很收着。 工事谈论了两个小时,主要是围绕是否要开展原矿的项目进行探讨。 从头到尾郁雾都未曾发言,直到会议室陷入安静,郁雾等了几分钟后,问道:“都说完了?” 没人应答,一旁的沉岸垂眸看笔记本,也无言。 “那轮到我说了。”郁雾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上桌,郑重道:“很抱歉没能早些与各位见面,我是郁雾,郁锦华的独女。父母去世时我尚年幼,没有能力执行他落下的工作。” 听到这里,沉岸轻蹙了下眉头,眸色随之暗了一度。 紧接着,郁雾抬高了音量,“如今我学成归国,是时候担起亡父的职责了。这里是我收购的散股,占比7.9%。” 这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郁锦华是曾经持有股份最多的人,9.8%,死后落在了沉岸的手里。 而郁雾如今持有的7.8%如今仅次于沉岸,高于在座的所有人,意味着她要进入千禧,并且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变故,仿佛是颗不定时炸弹。 众人的脸色精彩缤纷,都在等着看主席是发话定锤,还是质疑驳回。 沉岸拿过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看过每份股权转让书最后的签字后,抬起了眼。 六个和此事相干的人,心虚地回避视线。 沉岸视线垂定在文件上,缓慢地抬起手表决:“关于郁雾进入千禧董事会一事,我赞成。” 左手边的人闻声立马举手:“赞成。” 一声声的赞成轮流下去,绕圈回到郁雾这里。 她始终都没有移开过审视沉岸的视线,想透过他平静的外表下窥探出几分动容。 沉岸抚襟起身,居于上位,却没有独裁者的强硬,“我在此宣布,即日起,郁雾作为执行董事会主席,正式加入千禧。” 他侧过身,给她让出完整的上座空间,淡笑着鼓掌,“恭喜。” 众人纷纷起身恭贺郁雾回归,在雷鸣的掌声中,她向各位颔首致意。 她胜利了,可却也失败了。 会议结束,安好引她参观了一圈公司,最后去了办公室。 沉岸正在收拾东西,看到她进来也没停下动作。 他身为董事会主席却从没占用过郁锦华的办公室,一直在行政董事的办公室里办公。 郁雾把着门,看着他往纸箱里丢东西,兀地开口:“把虞向晚拨给我。” “可以。”沉岸丢完了最后一样东西,给安好使了个眼色。 安好抱起纸箱离开了,沉岸跟在他身后,一向规整的额发散了几缕下来,眼睑低垂,壁灯打得镜片反光,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当他们擦肩时,郁雾喊住了他:“意外吗?” 沉岸驻足,安好则加快脚步跑远了。 他觉得眼球酸涩难受,闭了闭眼后说:“如果你跟我说想要,我都会给你。” 郁雾掐紧了门把手,视线微动但并没有偏斜,“我不要你的东西。想要的,我会自己得到。” 沉岸沉默不语,郁雾没忍住侧目瞧他冷静自持的侧脸,“改掉你老想着施舍我可怜我的毛病。” 沉岸出了声气,“我没那么想过。” 说完他抬起了下巴,推开门,留下最后一句话:“虞向晚明天到你这报道。” 沉岸穿梭在冗长的走廊上,意识到好像从没机会数过从办公室走到电梯间需要几步,迎面走来相熟的员工,他微笑着点头。 原来需要128步,这段路原来这么远。 沉岸上了车后,摇下了车窗,对着风点了支烟。 安好见状让司机回避,等等再过来,他凑到车窗外弯腰和沉岸说话:“老板,看来小姐和陈总他们接触只是为了收购股份,并不是旁的原因。” 热气在镜片上起了雾,沉岸夹着烟却不抽。 安好想了想,又说:“老板,其实,千禧迟早是要交给小姐的。” 沉岸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嘴里斥满了苦味后又皱起了眉把烟给灭了,“走吧。” 古斯特驶出停车场后,沉岸才发话:“今晚的聚餐,我就不去了。” 安好连忙编辑短信发到董事会工作群里,找了个官方的理由致歉,刚发出去,又听到老板说:“你去选礼物送来千禧。” “呃?”安好一下没反应过来。 “恭贺新任行政董事入职。”沉岸靠在后座,瞭望远方的风景,“她喜欢浅紫色鸢尾。” 安好又扒拉手机联系花店,半响过后沉岸又说话了:“别送电子产品、办公用品、香氛之类的。” 入职礼物不都送这些?还能送什么?安好抓了抓头发,脑细胞不够用了,犹豫再三后斗胆提问:“那,那送什么合适?您觉得呢?” 总感觉这时候反问老板是在往枪口上撞,安好挤出笑容往后座看。 只见沉岸递来ipad给他,屏幕上是只奶油白爱马仕幻影,“送公文包合适。” 安好怀疑人生地接过ipad,他只是个勤勤恳恳的社畜,父母都是中产,虽然跟了沉岸后也见了不少世面,但属实没见过此等公文包。 “那,送您回荣盛还是先找地儿用餐?” 少顷,沉岸说:“去凤凰山。” 结束了应酬后,郁雾疲惫地倒在后座,一整天的虚与委蛇,已然精疲力竭。 她沉沉地睡了一觉,被司机喊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凤凰山墓园门口了。 郁雾抱起花束下车,独自走进了墓园。 洁白的墓碑一个挨着一个坐落在起伏的山坡上,四面高树环绕,却没有风。 夜色浓稠,没有一颗星星,连月都显得冷清。 郁雾站在墓碑前,看着先她一步来探望父母的白剑兰,凝滞了许久才轻轻把花束靠过去。 墓园很安静,小小的四方墓碑下埋藏着无数人的骨灰。可郁雾不感到害怕,反而找到了久违的心安。 这里是斩首爱的屠台,也是封存爱的神祇。 她半跪在冷硬的石砖上,伸手轻拭父母的照片,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也没有机会改变了。 郁雾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天。 那天是傍晚来的,她盯着墓碑看了好久,直到日暮西沉才回过头。 沉岸抱着一束白剑兰站在她身后,弯腰放下花后,说:“在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明白一个道理。见证爱人的衰老,才是最幸福的事。” “我们做不到了。”郁雾猛地鼻酸,呼吸都在发抖。 下一秒,肩膀落下温热的手,“可以的。” 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里,郁雾仰头看沉岸,又听到他说:“我们可以见证彼此的衰老,我会努力做好你的家人。” 第十二章 妈妈是哲学家,大道理郁雾从小听过太多,可沉岸每次说的话,都让她不疑有假。因为他和无病呻吟的浪漫主义者不同,他和自己是同类人,她现在所经历的,都是他的曾经。 当晚从墓园回到白桐路,郁雾又梦游了,但她自己不知道,醒来后如常地去上学。 而沉岸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很努力地做好她的家人,只是他真的很忙,经常好几天都不见踪影。 时间很快地到了初一的学期末,选修课先一批结课。 郁雾选的是趣味手工,每周三放了学都会带自己做的成品回来,有羊毛毡做的恐龙,有串珠兔子,还有捕梦网。她很喜欢这门课,手工作品都规规矩矩地摆在玻璃柜里放好。 期末考的任务是制作永生花,郁雾搜了教程,拆了一束又一束花在厨房干得热火朝天。 可是拿出烤箱的花,不是焦了就是蔫了,反复五次后,郁雾没了耐心,捧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地上郁闷。 佣人见状上前安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您去休息,我来帮你弄。” “不行的,不可以作弊。”郁雾执拗地想成功,撸起袖子又送了一盘玫瑰进烤箱。 结果还是失败了,她不仅要面临不及格的危险,还受凉感冒了。 夜里起了高烧,郁雾是在昏迷中被送到了医院,醒来后已经是天大亮了。 躁痛的喉咙和发酸的四肢让郁雾意识到自己烧得有多严重,她握着挂吊瓶的手虚弱起身,不设防地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沉岸。 “要去洗手间吗?”沉岸搭上床边,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他头发长了,离家的时候发梢刚刚好到眉尾,现在长到颧骨了。 郁雾咽了口口水,眼睛烧得沁出泪,“我没请假。” “请过了。”沉岸拉上被子盖住她的手,随后拿出了一颗玻璃瓶。 郁雾一惊,干哑的嗓音都被扯痛了。 沉岸把玻璃瓶递给她,里面是一朵盛放的浅紫鸢尾,花瓣蜷曲纤细,茎叶修剪得很干净。 “返校拿这个去交差。” 郁雾咬了咬自己的手背,盯着永生花,哑声问:“买的吗?” “我做的。”沉岸对她投来的错愕眼神笑了笑,“家里的烤箱火力太猛了,不符合制作标准。下次你可以试试A液。” 郁雾咳得心口突突跳,她捧着花犹豫再三后道:“这是作弊。我什么时候能回家?能来得及再做一份花吗?” “这不算作弊。你尝试过很多次,实实在在付诸过行动,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不配合的烤箱。”沉岸将被角塞进她胳膊下,垂眸时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 郁雾抿唇不说话,手指顺着瓶身捏。 “遇到不会做的题你会怎么办?” “先自己思考,再求助老师。” “在学校可以找到老师,在家呢?” 郁雾听懂了他的循循善诱,咬住嘴唇噤了声。 片刻过后,沉岸再度温和地说:“以后遇到麻烦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 护士进来拔针,叮嘱了注意事项后推着叮呤咣啷的车离开了。 “自己可以按着吗?”沉岸看了看她手背上的出血孔。 “可以。”郁雾感觉手心出了汗,那热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口。 在沉岸起身时,她喊住了他:“谢谢。” “不客气。”沉岸向她伸出手,郁雾发着烧脑子迟钝,愣了会儿才把棉签递给他。 “我去买午餐回来。给你开电视,靠着枕头休息一会儿,不舒服或者要去洗手间就按铃,可以吗?” 郁雾点点头,看着沉岸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问她想吃什么。 “黑鱼虾粥,冷拌菜心。”郁雾想了想,眨着水濛濛的大眼睛怯声问:“我可以喝奶茶吗?” 茶是癫痫患者的绝对禁忌,但她现在嘴里没味儿,真的很馋甜食。 沉岸弯了弯眼睛,柔声回应:“可以,这是很好满足的事。” 半个小时后,沉岸拎着元记的餐盒回到病房,身上换了件休闲衬衫,发丝湿漉漉的。站在床边拆筷子时,郁雾闻到了一股清爽的沐浴香,像刨成碎的某种香木屑。 热腾腾的餐食摆在眼前,郁雾却率先捧起奶茶吸了一口,辛甜一路暖过喉咙,她舔了又舔发现是杯姜黄奶,没有茶的成分,但意外地好喝,虚透的身体都暖了起来。 电视在放《霍比特人》,沉岸陪着她看了一整部,两人偶尔被逗笑交流几句。 片尾曲响起时,郁雾有些犯困了,刚点了点头,就听到他说:“睡会儿吧。输液的药会让你容易困,醒了再继续看。” 郁雾躺回被子里,看着帮她盖被子的沉岸,突然发现他鼻梁骨靠眼角的内侧有很小一块破皮。 “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但没真的触碰到他,“怎么破了。” 沉岸偏过头,解释说可能不小心碰到的。 郁雾没在追问,一觉醒来后见到了个陌生女人。 她说她叫虞向晚,是沉岸的助理,来接她出院。 “他去哪儿了?”郁雾快到家的时候才问出口,“小沉叔叔。” 虞向晚帮她开车门,笑容和蔼友善,“沉老板出差了。” 出差的话,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郁雾拿着沉岸做的永生花去了学校,在最后一门课考完后,意外地在校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跟着司机走过了半条街才在一个老小区的停车场里上了车。 沉岸递给她一根冰淇淋,郁雾接过舔了一口,是香草味的,有开心果碎,奶油有些融了,但很好吃。 她仓鼠啃食似的安静吃东西,分出神盯着沉岸看。 夕阳扫过他的侧脸,高耸的眉骨和鼻子折出一片阴影,浓黑的短发梳到脑后,散了几缕落在额前。 沉岸让她想起了一部90年代欧洲电影里的男主角,那个明星长什么样她忘了,但依稀记得第一眼的直观感觉,含蓄不张扬,温润有风度。 除了很高像堵墙。 “学校怎么样?”沉岸突然的出声把郁雾给吓到了。 她支吾道:“应该考得不差。” 沉岸笑了笑:“我是想知道除了学习以外的事。和朋友相处得好吗?有没有遇到麻烦?” 郁雾摇摇头:“都挺好的。” 她能感觉到沉岸在看她,郁雾有些紧张,转头去找湿巾。 又要暑假了,他今天突然亲自来接她放学,会不会是想说夏令营的事? 郁雾越琢磨越是不安,下一秒就听到他说:“收拾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你新西兰签证还没过期,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新西兰过个夏天?” 父母去世前他们全家办了签证,也是准备去过暑假的,只是没想到会有意外。 沉岸也一定发现她护照上有签证但并没有过境章。郁雾垂眸看脚尖,很轻地说好。 七月的新西兰正是最美的冬季,郁雾扒着车窗看风景,连绵青翠的山坡上点着小巧村落,和《霍比特人》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她不禁有些兴奋,回头找沉岸,“是夏尔村!” 沉岸捂住手机,让司机停车。 郁雾迫不及待地跑下车,青草味的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和围巾。 沉岸伸手把她的绒线帽压了压,“虞姐带你进去玩儿,我等会去找你。” 郁雾冲进小镇游览,摘了花拍了照,和社牛的当地人合了影,每每看到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时,她都下意识转过头,可却迟迟没等来沉岸。 热情减退过后,郁雾回到停车处,远远地就看见沉岸靠在车尾讲电话的背影。 她不高兴地垮下脸,故意把车门摔出很大的声音。 沉岸很快就上了车,平常地问她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凉。 郁雾不耐烦道:“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客服,什么都要回答。” “你,”刚起个头,手机又响了。 郁雾心烦地抱着手扭过身窝在角落里,厚实的棉服挤成了米其林轮胎,臃肿又笨重。 她把耳朵塞进围巾里,屏蔽喋喋不休的通话声,靠着车窗假寐。 直到车停在罗托鲁亚的酒店,沉岸才结束电话。 郁雾倒腾着两条腿快步走进大厅,沉岸追上她说:“让虞姐帮你洗澡换身衣服,然后去吃饭好吗?” 郁雾很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洗澡!” “好,好。”沉岸弯下腰把房卡给她,这个动作在郁雾看来极其讽刺。 “我在这儿等你。”他又想伸手压她的帽子,郁雾连忙躲开,从虞向晚手里夺回自己的双肩包,咻咻跑进电梯里。 整理完毕后郁雾下了楼,换了身加绒的白色运动服和防水雪地靴,套了件樱花粉短羽绒服,打扮得乖巧可爱,嘴却翘着眼睛也瞪着,一对圆圆的招风耳被蒸汽染得泛红。 她双手插兜,刚走到一脸淡笑的沉岸面前,突然眼前闪过来一个瘦猴老外。 老外夸张地赞美着她,说自己是某个本土童装品牌的工作人员,想邀请郁雾当模特。 老外说得天花乱坠,伸手就想摸她头发。 郁雾吓了一跳,被听到沉岸喊她:“郁雾,过来。” 郁雾心里一咯噔,连忙跑到他身后藏好,心口咚咚地跳。 “抱歉,她不能当你的模特。” “亲爱的,你不要那么快拒绝我,让我和她对话好吗?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方面孔!我们正需要不同肤色的模特传达自由和谐的理念!相信我,我会让她大放异彩!” 郁雾从沉岸的胳膊缝偷偷往外看,听他们说话。 沉岸冷声拒绝:“我是她的监护人,我不允许你和她对话,也请不要再打扰我们。” 说完就牵起郁雾走出了大厅。 郁雾愣神于刚才的事,监护人?她的确还是个孩子。 第十三章 沉岸又消失了,郁雾把新西兰的风景都看熟了,他才现身。 傍晚,雪山皑皑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水里。郁雾坐在河边长椅上喂鸭子,听到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把手里的面包掰得稀碎扔进湖里。 沉岸在她身旁坐下,佛手柑气味混着雪山脚下冷冽的风一阵阵地吹过,他侧头看她,问:“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知道它们是谁吗?”郁雾指了指抢食的鸭子,“我的好朋友们。” 沉岸漫出一声含笑的呼吸,“抱歉,没能好好陪你,是我不好。一会儿带你去坐缆车好吗?” 在来新西兰的飞机上,郁雾就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过旅行路线,抱着ipad备忘录边问边写:“我要喂鸭子,坐天空缆车,爬雪山。” “鸭子可以喂,缆车每天坐好几回都不是问题,但雪山不能爬。”她的身体太弱,一旦感冒发烧在异国很难处理。 闻言郁雾眼里的光都灭了,她很不甘心地说了声好吧,然后在ipad上删掉爬雪山这一项任务。 真到了目的地后,她确实完成了大多数心愿。虞向晚陪着她四处观光,也喂了好几次鸭子,就是没预料到沉岸会全程缺席。 她花了好几天才明白失落从何而起,不知不觉中她把沉岸当作亲近的人了,他的陪伴是理所应当,缺席就是不可饶恕。 风吹得郁雾鼻子通红,她呼出一大团白雾,揪了面包屑给沉岸,心里不痛快但愿意和解似的说:“跟我的朋友们打个招呼。它们陪了我21天,每晚都和我在一起发呆。” “感谢你的朋友们。”沉岸压了压她的帽子,掌心覆住她的后脑揉了揉。 沉岸和她一起喂鸭子,讨好般搭话:“你给它们取名了吗?” “好幼稚,谁会那么做?”郁雾挤兑完他后,拍拍手站起身催促道:“不是要坐缆车?晚了要排队。” 缆车缓缓升至至高点,水珠在云端结晶释放出成片的丁达尔效应挥洒在山头,暮色笼罩着整座皇后镇。 看着流光溢彩宛若鎏金的河流,郁雾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道:“像爸爸设计的流沙。” 流沙是郁锦华设计的珠宝系列,以流沙瀑布为灵感,择选梦幻的彩宝镶嵌成凌厉的竖线拟态自然之美。 “流沙?”沉岸垂眸看她。 “爸爸最后的设计,但没能推出,只剩下稿子了。” 沉岸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轻声安慰道:“一定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那是郁锦华费了很多心思完成的设计,搁置又重启,反反复复多年才完成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缆车也到了下客处,郁雾拾起心情,抬头对沉岸说:“我饿了。” 饭后走在空旷的街头,遇上卖花的孩子,沉岸全部卖下给了郁雾。 小男孩拿着一沓钱不停弯腰,介绍自己叫Jack,家就住对街,花是妈妈种的,如果喜欢以后可以长期供应。 郁雾礼貌地回答他说自己叫Luna,赞美他的花很美,但他们很快就会回国了,希望以后会有更多的人能买到他的鲜花。 “Luna,很美的名字。”沉岸挑眉看她:“是月亮的意思吗?” 郁雾抱着五彩缤纷的花,答非所问:“比上次好看点。” 沉岸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狗花篮,真的很丑。”郁雾忍了两年,终于说出了口。 沉岸愣了一下才笑出声,“我会努力提高花品的。这次不算,是为了让那个孩子早些下班回家。” 郁雾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抱紧花快步溜进了酒店大堂。 沉岸没再离开,也没再无休止地电话会议,好好陪她过完了最后的假期。 回国后,郁雾升入初二,沉岸比从前更忙了。 眼见快要过年了,郁雾复诊完回到家,盯着花园里新栽的花发呆。 沉岸有68天没回来了。 注意到她在赏花,佣人上前说:“小姐,这是下午的时候沉老板让人送来的,真好看。还送了几盆蝴蝶兰放屋里,我昨儿经过花鸟市场看到一小盆蝴蝶兰就得卖好几百,那么一大盆,比门还宽,肯定老贵了。” 这个阿姨是个热心肠话痨,碰上人就说个不停。 郁雾听够了,抄起剪刀冲到花园里把花剪得一干二净,又在客厅迁怒似的干活。 她想起和沉岸初次正式见面时,他送的那个奇丑无比的花篮,又莫名想到还欠他一个代工永生花的人情,于是手比脑子快地插起了花篮。 那晚失踪人口沉岸回家了,还是因为佣人的告状。 郁雾没给他好脸色,第二天还发现话痨阿姨被辞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沉岸一个路子温温吞吞的吴妈。 郁雾揣着坏情绪去上学,大课间班主任开了个短会,告知学生下周一要开家长会,作学期总结。 周一当天,午休时人挤人往食堂冲,郁雾端着餐盘找到姜幼恩坐下后,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听到身后的人在议论自己。 “诶,上次开家长会,郁雾家里来了个大姐姐你记得不?听说她父母死了。” “呀?死了啊?怪不得那么古怪,也就欺负姜幼恩是个韩国人什么都不懂,才扒着人家玩儿。” “她天天逃体育课逃课间操的,凭什么呀。还就她披头散发的,矫情。” “晚自习也没见她上。我回家跟我爸妈说我们班有同学不上我也不想上,我爸妈可生气了,说我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还让我别去和那种没家教的同学走太近。” “我还听说,她有神经病。” “什么神经病呀?” “是真的神经病,会突然发疯打人的那种,我没在开玩笑!” 不知是她们伪装技术太恶劣还是故意那么大嗓门,郁雾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包括和她坐在一起的同学。 姜幼恩一脚踢开椅子,指着那帮子碎嘴子怒斥道:“瞎说什么你们!” 郁雾站起身,手都在无法自抑地发抖,“我爸妈确实过世了。我没欺负过谁。我没法参加激烈运动是医嘱。不上晚自习是因为另请了家教。我没有神经病。我更没有义务在这里一桩桩一件件跟你们解释,但我没法容忍你们不尊重人抹黑我!” 她一把揪住说得最起劲的那个同学,瞠目欲裂道:“人都会死,你也有死的那一天。” 有人跑过来不小心打翻了餐盘泼了姜幼恩一身,姜幼恩尖叫着抓住那人推搡,被郁雾揪住的女生哭着打人,郁雾红着眼还手,热心肠的班长着急劝架,现场混乱一片。 双方被赶到的老师分开,一起带去了办公室。 郁雾紧握着拳,指尖掐得手心发疼。看着对方哭诉的眼神仿佛有千根针,女生吓得嚎啕大哭,颠倒是非指控郁雾故意伤人。 愤怒在胸口不停地翻滚,她浑身都在发麻,不断攀升的痛苦在沉岸推门而入时爆发。 郁雾看到他焦急地朝自己奔来后,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栽到地上抽搐不止。 肌肉痉挛的剧痛加上沉痛的情绪快把她烧死了,郁雾知道自己癫痫犯了,她拼命想停下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尽管在熟悉的怀抱里,尽管被漫天的佛手柑护住,可她快要死了,她在炼狱般的病痛中竭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郁雾分不清视线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模糊的,她努力睁眼想去看清沉岸的脸,僵硬的手指攥紧他的衣领。 她有怨要发有气要撒,可最后只能艰难拼凑出四个字,“怎么才来............” 说完她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又是温馨的天花板,转头是候在病床边的沉岸,他握拳撑着头打盹,面容清隽温润,睫毛在眼睑拓出一块柔和的阴影。 郁雾长长地松了口气,就好像心里的疙瘩就这么被捋平了,明明没有大动干戈。 她动了动,发现胳膊被钳住了。 沉岸睁开眼,眼尾还透着睡眠不足的薄红,他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给她喂水按铃,对学校发生的事闭口不谈。 郁雾也不想说,她从来都不是爱叫苦的性格,并不是懦弱,而是从小父母就教育她,不要浪费精力在任何负面的事情上。 医生进来巡房,而后沉岸跟着出去了。 郁雾枕着手背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病房外乌洋洋一群人,其中就有涉事的那两个女同学。 沉岸背对着窗,无法看清脸,但从他挺阔的身影和对着他点头哈腰的夫妇来看,屋外的气压很低。 虞向晚敲门进来,温声对郁雾说:“Luna,饿了吗?” 郁雾摇摇头,不由得往窗外看。 虞向晚解释道:“他们是来向你道歉的,沉老板的意思是让你决定。” “让她们进来吧。”郁雾拨了拨睡乱的头发,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礼。 两家父母领着自家孩子进了屋,在学校里郁雾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们,个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样子也很狼狈,披头散发的。 郁雾颔首示意,先开了口:“叔叔阿姨们,抱歉我这样见你们。” 看到这孩子纤纤弱质脸色白得像纸,受了委屈还能这么礼貌,身后四个大人更是惭愧不已,把孩子推上前怒道:“说话!” 两个女生结结巴巴地道了歉,哭得都喘不过气了,对不起三个字也让人听不清。 郁雾安静听完,礼貌又疏离地说:“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因为你们不尊重我过世的父母,不尊重同窗,拿我的缺陷取笑。” “没有缺陷。”站在门口的沉岸插了话,“你很健全完美。” 他们的视线隔着吊瓶柱和拥挤的人影重合,郁雾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了很淡的笑意,“别插嘴,监护人。” 第十四章 郁雾出院后回到学校,她感觉得到同学每每看她时神色里的同情和小心翼翼,班主任对她的关心也比从前更甚了。 期末考结束后,郁雾回到家里,发现沉岸正在厨房里洗东西,她愣愣地走过去,问:“小沉叔叔,你要做饭吗?” 流理台上码着食材,肉蛋蔬果什么都有,看上去是要办场国宴的架势。 “很久没下过厨了。”沉岸捋起袖子切芹菜,领口松松地敞着,流畅的脖颈下隐约能看见锁骨。 “要点菜吗?” “嗯?”郁雾转去看有什么食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站在门口转眼珠子,她思考了许久过后说道:“妈妈以前给我做过的牛排饭很好吃。” “牛排饭?”沉岸拿起一盒肋眼,问:“知道怎么做吗?我尝试复刻一下。” “要黄油、牛排、虾和生菜,吃起来有黑胡椒的味道,还有一点甜。好像不是炒饭,是拌饭。牛排有点焦焦的,生菜是生的。”郁雾不知道教程,只能尽力描述菜肴的品相和味道。 “ok。”沉岸大概了解后就着手处理牛排,郁雾轻手轻脚坐在中岛边儿上,好奇地往里张望。 沉岸旋过身拿配菜,恰好碰上郁雾呆滞的视线,他笑了笑,发出邀请:“要来帮忙吗?” 郁雾眨眨眼,跳下椅子走进厨房,可真的站到他身旁时又后悔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帮我拿一下欧芹。”沉岸给牛排翻了面,不停地发出求助,“黑胡椒,盐,加点马苏里拉怎么样?” 他的建议,郁雾都说好,注意力都被飘香的味道给掠夺了。 “再配个汤吧。”沉岸见有几颗鲜蘑,于是征求她的意见:“蘑菇浓汤?” 桌上还有厨师擀好的酥皮,郁雾抽出刀说:“要在中间画十字对吗?” “诶!”沉岸丢掉锅铲赶忙去夺刀,“我来,你别碰刀具。” 他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掌心的温度和纹理擦得郁雾手瞬间紧绷,脊背都条件反射般僵住了。 她握着刀柄不知所措,温凉的鼻息拂过耳畔发丝,沉岸放轻呼吸又重复了一遍让她小心,试探地想褪下她攥紧的手,可无奈她就是不肯松手。 “那我帮你画。”沉岸妥协了一步,扶住她的手抬起,刀尖对准酥皮轻柔地画下十字。 郁雾看不见刀尖是如何画十字的,她只看到那双虚环在身侧的胳膊,露出的那截小臂筋骨笔直,青筋隐在净白的薄皮下,修长漂亮,充满了成年男性的力量。而那股熟悉的佛手柑气味,也混入了陌生又微妙的味道。 意识到此时此刻几乎是被沉岸嵌在怀里,她感到热意从两腮窜起,飞快漫到耳后。 郁雾慌张地松手,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她坐在餐厅里,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脚踝交迭着来回踩自己的脚背,手也局促地攥着凳角揉。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尝尝?”沉岸将饭和汤一一端上桌,在她对面落座,抽湿巾擦手,从容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郁雾挖了一口饭塞进嘴里,抬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她心虚地被呛到了。 沉岸见状推杯给她,“喝橙汁,加了葡萄柚,你喜欢的。” 郁雾闷头进食,吃得比往常都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在和他对上三次视线后,主动说:“挺好吃的,我喜欢芝士。” 闻言沉岸笑了笑,抽纸给她擦嘴,“要是想吃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他行事一贯的温柔,连擦个嘴都像是放了只蝴蝶在挠人,可此刻郁雾烦这只蝴蝶,夺过纸潦草地擦干净后就跑回卧室做功课去了。 今晚的功课做得不顺利,郁雾控制不住地分心去想厨房的那一幕,甚至还鬼使神差地拉起衣袖闻了闻。 除了洗涤剂的香味,并没有染上佛手柑。 郁雾不免失落,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后,她心跳得狂乱,又逼迫注意力回到学习上。 期间沉岸来敲了两次门,一次是问她想不想吃水果,一次是问她想不想玩飞盘。 郁雾都拒绝了,她捂住耳朵想寻求绝对安静,可心里越来越鼓噪。 但她还是没逃过要去找沉岸求助,寒假作业有一项就是每日英语听读,家长要监督签字,这事儿躲不了。耍滑头的孩子会自己签糊弄过去,但郁雾是个小古板,坚守诚实底线。 她捧着签名本敲开了书房的门,沉岸坐在办公桌后,应该是才洗漱过,头发随意地散着,换了身质地柔软的圆领毛衣,浅米色,没有任何logo装饰,看上去像出现在日杂冬日特刊的男明星,清爽温柔。 “怎么了?”沉岸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郁雾说明了来意,全程低着头,没让他发现她实际在往锃亮的桌上看他的倒影。 听罢后,沉岸滑动了椅子给她让位,郁雾坐上去,残留的余温渗进单薄的睡衣贴上肌肤。郁雾坐姿僵硬地摸上鼠标,不知道自己怎么点开网页,输入学号密码也全靠肌肉本能,她的余光全都落在了拉过椅子坐到身旁的沉岸身上。 桌面不停跳闪新邮件提醒,郁雾手离键盘,犹豫道:“要不我回房读吧,结束后你帮我签字就好。” 说完后,又怕他质疑,郁雾主动保证:“我不会骗你的。” “就在这儿读吧,我陪你。”沉岸总是能用一个笑容化解所有不安,他关掉了扰人的邮箱,没有翻桌上的资料,也没有摆弄手机,而是双手随意地搭着,身体微侧向郁雾,静静地听她念书。 郁雾练了一口纯正的美式发音,清晰又随性,熟练中透出浪漫的色彩。 听读结束后,她松了口气,把签名本推给沉岸。 沉岸提笔写下了名字,字体大气潇洒,一看就是练过字的手笔。 “很棒。”沉岸看向她的眼睛笑意盈盈,让郁雾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医院他是怎么冷眼对待伤害她的人的。 郁雾没有参与过他的社交,只知道他对佣人和下属很礼貌。但那种礼貌,是不亲近的,站在绝对的距离外,站在上位处。 沉岸对待她,没有居高临下,没有客套疏离,把她放在一个公平的层面去相处。尊重、鼓励、引导,毫不吝啬。 “明天,陪我玩飞盘可以吗?”郁雾走到书房门口才出声问他。 “好,喝了牛奶再睡,晚安。”沉岸转脸去看电脑时,笑意瞬间消失。 郁雾退出了书房,捧着签名本发了很久的呆,她对沉岸产生好奇了。 隔天是个大晴天,下午两点,阳光正盛,两人如约去花园旁的草坪上玩飞盘。 沉岸喊人立了网兜九宫格,说完规则后他提议:“赢家的奖品你定。” 郁雾边热身边思考:“那就,等我赢了再告诉你。” “这么自信?”沉岸分给她一个飞盘,友情提醒道:“我不会让着你的。” “你会的。”郁雾率先飞出一击,精准落入三号网兜,一旁观战的佣人拍手叫好。 她转过头挑眉一笑,扎高马尾在风中活力地飞扬,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她的笑眼里,像一弯明丽的月牙。 沉岸跟着笑了,甩手扔出飞盘。 计分连续追平,郁雾心里有计划,想赢。在沉岸即将扔出最后一盘前,她鼓起勇气凑上前求和:“要不,你让我一次。” “嗯?”沉岸似乎讶异,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郁雾深吸一口气:“你说不会让着我。” 可能因为阳光太刺眼,沉岸眯了眯眼,“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郁雾被问得很跌份,闷闷回答:“我说你会的。” “嗯。”沉岸转手腕飞出最后一击,飞盘打着旋在空中画下优美的弧度,而后擦过网兜,落在了草坪上。 郁雾错愕地盯着飞盘,下一秒就听到沉岸勾着笑意的声音,“你说对了。” 郁雾如梦初醒般,心中雀跃再也抑不住,回头追上沉岸说:“我赢了,我想跟你去上班。” 闻言,沉岸脚步一顿,笑意也冷了,“不行。” “为什么?”郁雾不满他的出尔反尔,“你不是说奖品我定吗?” 沉岸回过身,摸摸她的发顶,恢复了刚才的温柔,“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 “可我就想去你公司看看。”郁雾虽然时常表现得少年老成,可处于固执的年纪,得不到满足就破天荒地撒了脾气,“你答应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公司很无聊,没什么能玩的。”沉岸尽力安抚她:“带你去旅行好吗?春节有空,你挑个地方,我们去度假。” “我不要!”被双亲去世搓断的锐角在沉岸的浇灌下发了新芽,郁雾暴露了骄纵任性的本质,甩手就不理人了。 她不喜欢被人拒绝反驳,很挫败,就好像那些亲密都是她假想出来的。 她想了解沉岸,方方面面都想知道,她想和他再亲近些。可第一次的探进就被斩断了,郁雾感觉心空了一片,好不容易一点点地填满,又不见踪迹。 第十五章 郁雾和沉岸冷战了,她单方面进行,沉岸像是未曾察觉。 升入初三,面临中考择校的人生转折点,沉岸郑重地为她考虑过了,决定让她进莫尔顿国际高中。 返校这天,郁雾起早洗漱,站在穿衣镜前整理校服。 她突然发觉校服不合身了,衣摆缩到了肚脐处,裙裤也短了一号。 看着露出的半截大腿,郁雾没缘由地羞臊,扯了半天的校服才在佣人的催促下放弃挣扎。 走到玄关处恰好碰上沉岸,两人一道出门,郁雾盯着斜在草坪上的影子,微风卷着她的长发扫过沉岸的手肘,她长高了,头顶和他的肩膀在一个水平线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等候在大门外,郁雾看着前面那辆锃亮的车愣了一下,转去看沉岸时满脸疑惑。 “新买的,以后这车专门接送你。”司机打开了后座车门请他进去,沉岸偏了偏头示意她先行,“有星空顶,你会喜欢的。” 郁雾掐了掐裙摆,憋出了一句话:“给我两千现金。校服小了,我要换新的。” “好。给你五千,听说你学校附近新开了gelato的分店,放学后可以请你的好朋友去吃。”沉岸瞥了眼身后,虞向晚立马意会走向郁雾。 郁雾接过钱后道了谢,在钻进车前又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念了一句:“好像是长高了。” 她从透黑的车窗向后看,沉岸已经上了车。 古斯特缓缓追行在后,在岔路口才驶向相反的方向。 郁雾转着眼珠子打量车内陈设,座椅皮质滑凉舒适,空间也比从前那辆宾利大不少。 她仰头望着漫天的星空顶发呆,耳边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璀璨不灭的星辰近在咫尺,她伸手,却没有真正地触摸,用指尖勾勒出简单的线条。 在她发现画出来的是沉岸的侧影时,被自己荒谬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坐直。 初三的学业变得紧密繁重,很快就在金秋时节迎来第一次模考。 考完后学校为了让学生劳逸结合,组织自习课看电影。 郁雾和姜幼恩结伴出校门买了零食,开开心心地跟同学分享,“这个冰淇淋很好吃,你们尝尝。” “开心果味儿的?我还真没吃过。”同桌咬了口冰淇淋,立马眼神发光,“哇!真的好吃诶!” 浓郁的坚果香气和清甜的奶油在嘴里化开,郁雾想到了夏天的晚风,阳光晒出的花香,安静的车后座,衬衫的褶皱,逆着光的剪影。 她舔着冰淇淋,心绪随着电影的画面一帧帧地飘动。 放学后,同学们都沉浸在刚才看的电影当中,女生都在七嘴八舌地辩论男主帅还是男二帅。 郁雾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司机发来的消息,于是加快了步伐。 就在她走到街边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转身发现是一班的肖然,郁雾淡道:“有事?” 肖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摸摸后脑勺,“我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你看到了吗?” 郁雾一直觉得这人很奇怪,因为一起上法语选修课才有了微信,但他总是找她说些有的没的,每个字都让人看不懂。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郁雾一脚跨下台阶,刚伸手想拉车门,不设防的地被肖然拦住了。 手指触碰的那一刻,郁雾应激般退开,“你干什么?” 可能是后悔那么冲动吓到了她,肖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换到2组去?每周三选修课,你都和6班的李枫知形影不离的,你们.........” 郁雾越听越糊涂,已经耐心告罄了,冷眼看着肖然忽而拔高了音量,像是犯了中二病似的吼道:“他,他是你的爱德华吗!” 郁雾被他吼得失去智商,耳朵也在发嗡。 肖然激动到不能自已,抓住她的胳膊呐喊道:“我愿意做你的雅各布!” 郁雾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身后的车窗缓缓摇下,沉岸半张脸隐在黑暗处,路灯将他深邃的眉眼扫得凌厉。 他的眼神从两人脸上移到纠缠的手上,郁雾清楚地看到他眉头蹙了一下,眼睛往手边的车座椅瞥了一眼。 当即她眼皮狂跳,一股怪诞的危险感涌现,郁雾赶忙推开肖然钻进车里。 郁雾紧绷地坐着,从前座的屏幕里偷窥沉岸沉郁的面容。他垂着眼睑,修长的两指点在额侧,像是对她置之不理,又像是用沉默让她不安。 车内安静得让人紧张,虞向晚试着缓和气氛,却被沉岸用闭嘴两个字打了回去。 郁雾没法子平复下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好在内心数羊,数到两百只的时候,沉岸终于出声了:“爱德华是谁,雅各布是谁,李枫知是谁,那个男同学什么情况。” “就是,”他从没用上位者的姿态对过她,郁雾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有自知之明肯定是犯错了,所以很是心虚,“今天学校组织看电影,男主角叫爱德华,男二叫雅各布。” 沉岸没发话,刚刚稀释掉的紧迫感在无声中回浓。 少顷,沉岸沉声道:“继续,逐一回答,不要避重就轻。” 郁雾清了清嗓子,“那个同学叫肖然,我和他,还有李枫知一起上法语选修课。” 又没了下文,沉岸出了声气:“就这样?所以和爱德华有什么关系?” 郁雾百口莫辩,因为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那你得去问肖然,话是他说的。” 沉岸很轻地嗤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我会去问他,但现在我要你回答。” “我回答什么?”郁雾心里乱得很,一下就被问生气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那些话,你审我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就直说,为什么要凶我?” 郁雾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委屈就像水龙头一样堵不住。 “我没凶你。”沉岸放软了口气,伸手想拍拍她,结果被郁雾狠狠躲开。 “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这不是一件........” 听到他还在喋喋不休,郁雾哭得更大声了。 “好啦,别哭了Luna。”虞向晚在副驾转过身给她递纸,温柔安慰道:“你小沉叔叔只是关心你,咱们不说了好吗?” 沉岸没再说话,郁雾就这么哭了一路,到了家就飞奔回卧室,跑得急书包刮到把手书散了一地,她又可怜兮兮地回头捡,抬眼和台阶下的沉岸对上视线,再垂眸去看七零八散的课本,眼泪刹不住车地往下掉。 在散落的发丝间,她看着那双修长的腿一步步靠近,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长度恰到好处,露出一小截黑袜。 她的眼泪落了一颗在停下的皮鞋上,破坏了沉岸的一丝不苟。 她感觉到沉岸蹲下了身,向她伸出手,拨开凌乱的发丝,还她明亮的视线。 郁雾看清了自己有多狼狈,黑色校裙被泪水打出难看的色块,双膝跪在地毯上,课本掉下楼梯,没有一样东西是体面的,尤其在好整以暇的沉岸面前,她觉得自己是条淋湿的流浪狗。 “很委屈?”沉岸将她发丝别到耳后,捡起课本递给她。 郁雾怨气满满地抽回课本往书包里乱塞,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她忙着收拾残局,在起身时听见沉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天要降温,记得加外套。” 郁雾是抽搭着睡着的,第二天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大课间,年级主任叫她去趟办公室。 一推开门,她就看到沉岸和一个陌生阿姨坐在老师身旁,桌边站着垂头丧气的肖然。 “是郁雾吧?我是肖然的妈妈,你好啊。”肖母对她笑呵呵的。 “阿姨你好。”郁雾满脑子浆糊,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过来。”沉岸向她招了招手。 虽然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男人,但郁雾认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本能地想躲到熟悉的遮蔽里。 她挨着沉岸站好,见人都到齐了,主任开门见山地说道:“是这样。据我们了解,肖然同学在课余时间打扰到了郁雾同学,我们........” “什么?你干什么了你!”主任话还没说完,肖母就跳脚了,拿手指狠狠戳了戳他,并要求他交出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肖母更炸了,“啊呀呀!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啊?你自己看看你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初三了,初三了!快要中考了你知不知道?你十五岁了!有没有羞耻心!你真的,丢死人!” 被母亲当场翻手机侵犯隐私,肖然脑袋垂得更低了,耳尖红得跟烙铁似的。 肖母羞愧得频频道歉,说自己没教育好孩子,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 沉岸粗略扫了一眼肖母展示的聊天记录,听罢主任的意见和肖然的保证后,只说了一句话:“下不为例。” 随后他起身和各位告别,带着郁雾先离开了办公室。 楼下有一株枯萎的枫树,随风盈动簌簌作响。沉岸走在前头,转过身说:“可以收你手机吗?” 郁雾愕然地抬头看他,铮铮铁骨般傲气决绝地把手机掏出来拍在他手上,就好像这么做能洗脱掉冤屈似的。 沉岸收起她的手机,变魔术似的往她手上套了个手表,“中考后还你,这段时间用这个和我联系。” 郁雾盯着手表握紧了拳头,“小天才手表?你当我几岁?” 沉岸避而不答,转身就走,“晚上来接你放学。” 第十六章 每到放学的时候,郁雾只要举起手表看司机发来的消息,都会遭受姜幼恩的嘲笑,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一开始确实生气,但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距离中考还剩一个月,选修课结束了,周三的放学时间提早到三点半。这天姜幼恩神神秘秘地把郁雾拉到奶茶店,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秘密:“我恋爱了!” 郁雾替她心虚地环顾四周,她一时间没法消化这件事。 恋爱,是个新鲜词。就像看到一筐刚出炉的面包,不是稀罕物,认知告诉你它很美味,止不住地被香气吸引。可靠近了,又会被烫到。 “我们谈了二十八天了。他是德惠高中的,我们本来约好暑假再见面,可我忍不住了好想见他啊!”姜幼恩捧着红扑扑的脸,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样,“我没和我爸妈说今天放学早,你陪我一起去吧?咱们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郁雾本来对这事不感兴趣的,一听德惠离得那么远,又扛不住她软磨硬泡,于是就同意了。 一路上姜幼恩都激动得安静不下来,翻出聊天记录和对方的照片给她看。 郁雾被逼着回答帅不帅配不配苏不苏等话题,她感觉到身上汗津津的,好像哪里漏风,小腹也有点酸胀,和消化不良的症状类似,再加上姜幼恩太能抢夺注意力了,也就没在意。 下了车后,恰巧碰上德惠放学。 两个穿着外校校服的初中女生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目光聚焦点。 迎面过来的每张脸都露出轻浮的笑意,郁雾感觉很不舒服,冷着脸把姜幼恩拽紧。 “诶!在那儿!”姜幼恩兴奋地逃脱了束缚,忙跑过街和网恋男友相认。 郁雾无法,只能跟上去。 那男生略显惊讶,两人有来有回地说了几句话后,他才注意到抱着手臂一脸不自在的郁雾。 “辛苦你们俩跑那么远。走,哥哥请你们喝奶茶去。” 郁雾拉了拉脱兔似的姜幼恩,小声说:“我就不去了。” “哎呀你别走,我一个人好尴尬的。”姜幼恩挤眉弄眼地撒娇,怎么看也不像尴尬的人。 这块片区在城市地图的边角,几乎看不到有现代化的高楼,街道边都是灰砖旧店,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垃圾发酵的臭味。 郁雾暗自放小呼吸幅度,不想摄入浑浊的空气。 再看一眼四周成群结队的德惠高中生叼着烟互骂爹妈,郁雾的脸比小吃摊架着的油锅还黑。 撑到奶茶店门口,郁雾吸了老大一口气,转眼看到黑板上写着三块钱买一送一后想离开的心情更急切了。 姜幼恩递给她一杯奶茶,郁雾眼神示意她看黑板,两人对视间流露出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喝的疑问。 但爱情使人盲目,姜幼恩吸了一大口后,夸张地说好喝极了。 家教迫使,郁雾小小抿了一口,廉价的奶精味冲得她眉头紧皱。 男生领着她们往回走,抱歉道:“我也不知道你要过来,约了朋友去网吧,怎么办好呢?” 姜幼恩是不会让她的好哥哥为难的,当即就说要陪他上网。 “我真不去了。”郁雾不委婉地提醒:“你也去不了,我们是未成年。” 姜幼恩一下就失落了,男生见状安抚道:“那家网吧老板我认识,说一声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郁雾坚决不妥协,姜幼恩自我拉扯没分出胜负,就这么僵持着,不知不觉中被男生带到了网吧门口。 看出郁雾是真的不高兴了,姜幼恩把男生赶进去,和她单独说话:“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他是.........”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郁雾问得很严肃。 姜幼恩如实摊牌:“打游戏认识的。” “打游戏?”郁雾多少有点不敢置信。 “对啊。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他玩会儿就走。”姜幼恩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 郁雾思考片刻后,还是没让步,“你跟我一起走。你去和他说一声吧,我就不进去了。” 不一会儿,姜幼恩走出来对她说:“我手机没电了要充会儿电才能开机打车,外面冷,你进来坐会儿吧,十分钟就好。” 郁雾犹豫了下,又揉了揉小腹,心一横还是从了她。 虽然从没来过网吧,可郁雾不认为这是家符合规范的网吧。乌烟瘴气不说,地上全是不明污渍和烟头,堪比垃圾场。 一进门她就快昏厥了,郁雾捂住口鼻,尽量缩起身子不触碰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如果可以,最好空气也别进肺里。 男生指了指身旁让她们坐,郁雾足足盯了那张中央凹陷且翻出海绵的沙发看了三十秒,才缓过神,“不用,我站着就好。” 一排坐着的男生不停回头打量她们,那种调戏逗弄的眼神给他们脸上贴了四个打字:【并非善类】 其中一个黄毛盯着她们的胸部吹了声口哨,“哟,恩诺中学的?贵族学校啊,富二代才上得起呢。” 见她们不搭腔,黄毛捏了捏身旁人的肩,阴阳怪气道:“年纪轻轻的就吃上软饭了?” 男生笑而不语,让他快点开机。 “文化不高,话倒挺多。”郁雾很不客气地回敬他。 黄毛一听就乐了,“还挺拽?你看你小姐妹都谈对象了,你要不考虑下我?哥委屈点,花时间调教调教你。” “嘿你!”姜幼恩立马恼了,作势要上前理论。 郁雾拉住她,平静地给黄毛难堪:“你还是调教好自己吧,否则下半辈子就要在这个脚气味儿的网吧里潦倒余生了。” 这时,黄毛才没了吊儿郎当的笑容。 “哦,忘了以你的文化水平听不懂成语。”郁雾礼貌地冷笑了一声:“大概就是兜里没几个子,胃里都是垃圾食品,和狐朋狗友上每小时6块钱的网,还要一起仇富骚扰未成年。” 刚说完,电话手表响了。 看到是沉岸的来电,郁雾瞥了眼被气到脸直抽抽的黄毛,拉上书包就往外走。 电话都没来得及接通,突然黄毛一把揪住郁雾,“我让你走了吗?臭我一顿就想走?” 郁雾丝毫不畏惧他,警告道:“既然知道恩诺都是什么人才能进的,你拽我这一下,也许就会倾家荡产了。” 这个女孩实在太成熟冷静了,导致混惯的黄毛脑子都转不过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他即将恼羞成怒的时候,不设防地被用力一推,黄毛摔进椅子里撞飞了一排的人。 郁雾刚才教训黄毛的睿智全无,愣怔地瞪向拎着她的沉岸。 他脸上每一寸骨骼都在用力绷紧,沉岸捏了捏她的后劲,很不注意力道,郁雾被他弄疼了缩脖子想躲,却被他厉声质问:“围巾呢?” 郁雾心跳都脱节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是,落在出租车上了。” 沉岸沉沉地舒着气,“很好,回去再跟你算账。” 郁雾感觉自己是被他扔进车里的,她没脑子去思考沉岸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只是立马联想到肖然的事件,于是无师自通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姜幼恩也被虞向晚请上了车,在一旁垂头耷耳的,除了说对不起气都不敢出一下。 沉岸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抽出暗格里的围巾粗鲁地给郁雾绕上,都把她勒咳嗽了。 “你,”郁雾讨厌沉默,那是种更痛苦的凌迟,“你说句话吧。” 沉岸的呼吸频率在传达他已经愤怒到极点的讯息,“说了你要哭。” 郁雾甚觉丢人地看了眼装死的姜幼恩,小声辩驳:“我不哭,你说。” 沉岸凝着张脸,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盖帽咔哒咔哒地响,清脆冰冷的声音在往郁雾不安的心口滴蜡。 一路的死寂,把姜幼恩松下车后,郁雾实在是坐不住了,又主动给他一次机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沉岸终于愿意理她了,但开口就是针锋相对。 郁雾自知理亏,下巴躲进围巾里弱声道:“我知道。” 沉岸觑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知道。” 他有些得理不饶人了,郁雾皱起小脸顶撞他:“我说了我知道了!” 沉岸一眼就让她熄了火,盯了她好半天才崩出三个字:“那最好。” 真够憋屈的,绕了大半个宁都去了那么个腌臜地方见了腌臜的人,还被他一顿训。郁雾越想越肚子疼,她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想要求助沉岸,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变了主意,“虞姐,我,我肚子好疼。” 虞向晚从前座缝隙里转过头看她,连忙让司机去医院。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后,医生把沉岸喊进屋,宣布诊断结果,没生病,只是来初潮了。 郁雾一听当场红透了脸,一眼都不敢看沉岸,恨不得把头埋进围巾里躲起来。 半响过后,沉岸开了口,是对虞向晚说的,“你教教她,我出去接个电话。” 第十七章 第二天郁雾收到了一个噩耗,剩下的一个月不用去学校了,在家复习。 “为什么?”郁雾质问来下圣旨的虞向晚。 虞向晚揽过她的肩,好言劝道:“Luna,你也别跟你小沉叔叔生气,昨天那事放在哪个家长身上都会重视的。” 两人走到花园里,虞向晚明显是带着任务来跟她私话的,从没有人跟她深入谈过这类话题,所以只好沉默地听着。 “今年你十五岁了,已经步入成长速度最快的青春期了。你会渐渐地对成年人的世界产生好奇,甚至会蠢蠢欲动想去尝试。但你要知道,每个人要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才不会留下不必要的遗憾。Luna,你很优秀,很耀眼,会惹来很多人的目光。青春期的男生,说难听点和公狗没区别,会被性冲动掠夺理智想尽办法接近美好的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如果遇到了不正当的骚扰,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渡过这个阶段。” 她说的话,郁雾一知半解,下意识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她局促,虞向晚委婉道:“女性的裙底是最珍贵的,是不可以轻易让人触碰的。” 郁雾点点头,“我可以去学校了吗?” 虞向晚用微笑回答她不可以。 初步给郁雾画下情爱的轮廓,然后再慢慢地一笔笔描清晰才算大功告成,这事急不来。 升学的事尘埃落定后,郁雾第一件事就是找沉岸要回手机,沉岸也很干脆,还了她一部最新款。 迎来无忧无虑的暑假,没有课业的烦恼,郁雾玩心重了很多,隔三差五地约朋友出去玩儿,经常不见人影。 这天郁雾又出门了,姜幼恩回了趟韩国,带了很多礼物给她,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姜幼恩痴迷追星,家里又有条件满足她的爱好,这次她给郁雾带来一个爆炸的消息:“我谈恋爱了!” 郁雾对她恋爱一事都有免疫了,“又谈了?” “嗯啊~这次是真的,我再也不网恋了。”姜幼恩点开相册,翻出两人的合照给郁雾看。 照片上两人头靠着头,身穿家居服,未添修饰的自然状态很是亲昵甜蜜。郁雾一眼就认出这个男生是姜幼恩追了一年的新人男团门面,她愕然不已,抢过手机放大照片又缩小,反复几次后惊呼道:“这!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个那个,就那个在台上蹦蹦跳跳爱wink的那个爱豆吗?你和明星谈恋爱了?怎么........” 姜幼恩捧住她受惊的脸笑道:“对呀,和爱豆谈恋爱又不是一件难事。” 在郁雾持续难以置信的瞠视下,姜幼恩调皮地炫耀道:“当然啦,对于我来说不难。新闻上韩剧里天天说的财阀,我勉强算其中一个吧。” 郁雾无法想象韩国的社会体系是怎么样的,但她想起姜幼恩之前拉着她一起看的一部韩剧,于是问:“你和朱丹泰比呢?” 姜幼恩不屑地撩了撩头发,“朱丹泰加上申秀莲也只能比得上我家族里最穷的六表姨吧。” 模糊的概念有了具象化,郁雾开始发散思维,“韩国财阀,真的很mean吗?” 姜幼恩想了想,“韩国人和中国人不一样,韩国有很严格的阶级划分,比如我不是比你大两个月吗?在韩国,你就得把我当长辈。” “啊?”郁雾很当真的问:“那我岂不是一直都没尊重过你?” “my god!你真的,我!”姜幼恩熊抱住郁雾,喜欢得直晃悠,“别那么想啊!我是混血,我妈妈是中国人,而且我更爱中国文化,不要胡思乱想好吗?但你好贴心,you are such a little sweetie.” 郁雾不小心按到了她的手机屏幕,滑到了下一张接吻照。她顿时犯了替人害羞的毛病,赶忙把手机还给姜幼恩。 “你们,怎么谈恋爱的?”郁雾忍不住好奇想探究。 “谈恋爱还能怎么谈呀?亲亲抱抱干坏事呗。”姜幼恩瞥了眼进进出出地佣人,趴到她耳边说悄悄话。 郁雾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口砰砰地跳,脑子也止不住地浮想联翩。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沉岸似乎在等她,示意佣人接手购物袋。 “最近经常出去玩儿?”沉岸打量了她一圈,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她脖子瞥。 无形的蝴蝶扇着翅膀绕着她飞,郁雾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去姜幼恩家了。她刚从韩国回来,这些东西都是她给的礼物。” 沉岸蹙了下眉头,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过来。” 郁雾往他面前走近了些,沉岸微倾过身,轻缓地舒着气。 温凉的鼻息掉了些许尾气,郁雾的手背条件反射般颤了颤,她攥紧了裙边,等候发落般站得笔直。 “坐。”沉岸笑了笑,从地毯上拎了一个系着黑色缎带的礼盒给她,上面印着祖玛珑的字标。 “我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你,拆开看看。” 郁雾打开香水闻了闻,味道像刚切开的西瓜,又像长在山坡上的蓝风铃,清新纯净。不张扬的淡香,很适合青春期的少女。 “谢谢。”收礼物的好心情很好地缓解了她的紧张。 沉岸靠回沙发,接着说:“明天下午空出时间,带你去签收另一个礼物。” 除了丑花篮,他就没送过像样的礼物,无事献殷勤,郁雾有些狐疑,于是问:“ 干嘛送东西给我?” 沉岸淡道:“庆祝你考入莫尔顿。” “啊?”郁雾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道:“不是下周才开始录取吗?” 沉岸故弄玄虚似的提醒道:“记得明天穿轻便的衣服出门。” 郁雾猜到他的计划会和运动相关,可没想到是要进山里看梅花鹿。 面对一群幼小的鹿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拱,郁雾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激动了,两只手都抱不过来。 沉岸拎着她后颈,一副苗头不对就会随时把她提起来的架势,“选一个,我们收养它。” 郁雾搂着小鹿,失落地冲他眨眼睛,“只能收养一个吗?其他的小鹿会伤心的,它们是一窝的,都是一家人,我们把它们分开会不会太........” 沉岸仰头叹了口气,“都养了。” 饲养员一听立马激动道:“好嘞!您跟我来这边签字。” 郁雾不想离开,捧着小鹿脑袋傻笑,眼看着就要亲上去了,被沉岸出声阻止了:“过来。” 金主发话了,郁雾只好灰溜溜地跟上去。 沟通好收养流程后,郁雾又添了要求,给小鹿新建独立的家园,栽种绿植给它们遮阴。越说越宏伟,最后她提议建个小房子,这样她还能陪小鹿过夜。 收养合同就这么升级成了收购合同,沉岸把笔推给了她,“你签。” 郁雾愣了下,“我签?” 沉岸理所当然道:“你是它们的主人,度假村也会冠你的名。” 郁雾踌躇着翻了翻合同,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度假村加班加点赶工,在暑假的尾巴建成,趁入学前郁雾麻溜去验收成果。 路标指示牌还空着,留给她设计。郁雾在庭中架了画板,鹿群漫步于林间轻嗅盛开的扶桑花。 晚风过境,朱红落笔。郁雾按住飞舞的发丝,看向拿着嫩草逗鹿的沉岸。 姜幼恩说喜欢一个人是会对他着迷。 所以林间的风,盛开的花,可爱的鹿,眼前的一切,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喜欢。 可是沉岸呢,她没法界定。面对他时的紧张,怯,听从,期待,失落,安心,织成了朦胧的雾,笼在心头,滞缓了她的意识,纷扰了她的理智。 她越那么想着去拨开云雾,埋在心中的疑惑也随之脱口而出,“小沉叔叔,你,谈过恋爱吗?” 沉岸回过头看她,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意外,“没有。” 十五岁的郁雾还不是伪装情绪的高手,讶异道:“一次也没有?” “我没时间去维系一段需要经营的关系。”沉岸站起身,阳光被他挡了个严实,“为什么这么问?想恋爱了?” 郁雾摇头,“只是问问。” 沉岸凝视着她,牵唇笑道:“高中是恋爱的多发期。” 郁雾心跳开始不稳了,下意识想反驳,却听到他凉飕飕的警告:“但你最好不要早恋。” 想到肖然站在办公室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又想到姜幼恩那个夭折的初恋和黄毛被德惠退学送去了少管所,那间黑网吧也倒闭了。以郁雾现在的心智已经想明白沉岸当时为什么那么做了,她悻悻道:“我才没有。” 应该是满意她的回答,沉岸语气轻松了些:“去洗手,准备吃饭。” 郁雾踩着他的影子,很小声地念了一句:“如果我........” 沉岸的影子将她完全拢住,他嘴角笑着,眼睛却没有温度地看着她,“你不会想试的。” 第十八章 po1 8no w.c om 郁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哪句话让沉岸介怀了。开学后,他更忙了,比从前更过分,两三个月都不着家。 莫尔顿的校风自由奔放,再加上青春期躁动的因子不停地催熟,郁雾成长的速度飞快。 时间来到次年三月,郁雾十六岁了,生日定在花凫办,这是父母去世后她再次踏入花凫,又是成年礼,这次的晚宴很重要。 她不在意花门到底选铃兰还是鸢尾,也不在意礼服穿miumiu还是Rachel Lai,只期待着时间快点飞到晚宴,因为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沉岸了。 她闹过冷战过,沉岸也只是道歉,然后继续忙碌。 距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虞向晚带着造型团队来白桐路伺候郁雾。 看着眼前两条风格迥异的礼裙,郁雾拍下照片发给沉岸:【哪个好?】 【都穿,中途再换一件。】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郁雾装作不开心的样子逼他只能选一个。 【白色的吧。】 【一会儿见,不许迟到。】 郁雾换上了Rachel Lai的白色礼服前往花凫。今晚的俱乐部被布置成了莫奈花园,在浅紫鸢尾和纯白铃兰的簇拥下,郁雾笑迎宾客,正式亮相社交圈。 每个人的祝福都是千篇一律的,怀念她的父母,恭贺她成年,夸赞她的美貌,感慨沉岸的用心。 郁雾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再往门口瞥一眼,恰好看到沉逢颐一干人。看好文请到:p o18u u .c om “小姑奶奶。”郁雾有心讨好她,叫人都特别甜。 “哎呀,咱们这辈分说出来都滑稽。”沉逢颐拉过沉黎,让他喊人。 沉黎古灵精怪地说:“祝小姨生日快乐!希望小姨天天开心,万事顺利,学业有成,财源滚滚”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众人都被逗笑了,沉逢颐打住他抱歉道:“他爸教的好话。” 郁雾捏了捏沉黎的小脸,拿了块纸杯蛋糕递给他,还特意照顾他身高弯下了腰。 “谢谢小姨!小姨好香呀,裙子也亮亮的,好漂亮。”都说童言无忌,郁雾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不一会儿,虞向晚就轻声提醒道:“要切蛋糕了。” 郁雾抬眼又看了眼门口,笑意一下就冷了,“他还没到。” 虞向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沉岸,于是安抚道:“沉老板的航班延误了,让您不必等了,先切蛋糕吧?” 冷落一屋子专门来恭贺的宾客这样的事,郁雾做不到。她挤出笑容,在虞向晚的陪同下站上舞台。 流光溢彩的灯饰,娇美盛开的花海,华丽昂贵的礼服,笑靥如花的宾客,皆是为她而来。 可郁雾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她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好像黑黢黢的画面在心口挖了块洞,有东西掉了出来,不停地泄漏、坠落。原来是圆满被撞碎了。 宁静的夜,倒退的路灯,荒芜的公路反复晃闪,郁雾眼睛发酸,刚闭上又被电话吵醒。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再三后按下接听键,但没说话。 “Luna?”冰冷的金属把他声音磨得很哑。 郁雾不应答,她就想听沉岸这次还能如何狡辩。 “突然变天,航班取消了。”沉岸的呼吸很重,似乎还带着喘,“后天,我回去。” 他惜字如金的态度让郁雾的心停止泄漏,但风却趁机从裂缝里灌了进去。 “随你。”她挂了电话,在不断下沉的情绪里分辨出了名为失望的字眼,而和它同根而生的则是喜欢。 她没有预料到,那些模糊的,无法定义的感情会在这样一个契机下清晰。 郁雾喉口发涩,心口更是酸得在泛疼,原来喜欢是一件不好受的事。 两天过后,沉岸归家。 郁雾正在用餐,听到车声后隔着落地窗远远瞥了一眼。他瘦了点,原本合身的长裤被风吹得略显宽松。 吴妈端了燕窝过来,瞧见屋外动静后惊喜道:“呀!先生回来了!” 郁雾拿起勺子喝甜汤,慢条斯理地品尝,半点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伴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沉岸在她身旁坐下,拿出礼物放上桌,“生日快乐。” “本来是挺快乐的。”郁雾冷声呛他。 沉岸笑了笑,说:“高中的学业会越来越重,合理安排时间很重要,送你支手表。” 郁雾放下汤勺,面无表情地拆礼物,“不会又是小天才手表吧。” 打开一看,是支精致的粉盘劳力士。 郁雾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拿开,把剩下的汤喝完,拎起礼物进屋,对沉岸视若空气。 白桐路对沉岸来说,更像是旅馆,或者钟点房,来去匆匆。 郁雾没想到他会连续在家待了一周,而且从他每天穿着家居服来看,似乎连门都没出。 周六午餐时,郁雾忍不住了,也存了让他难堪的心思问:“你公司倒闭了?” 沉岸放下杯子,郁雾这才发现他喝的是橙汁,以往他的习惯是午餐喝淡葡,晚餐喝稍浓的红葡。 他没接话,只说:“简单收拾几件衣服,一会儿去林深,过周末。” 林深是指鹿园,郁雾取的名,全称:【林深见鹿】 沉岸扶着胸口的衣襟起身,看着他上楼的背影,郁雾总觉得哪里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进山后,才发现此行不止他们俩,还有沉逢颐一家子,和几位陌生长辈。 郁雾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牵着沉黎去喂鹿。大半年没来,小鹿都长大了,头挤着头抢食。 沉黎开心得咿咿呀呀叫唤,郁雾看着他,恍然间听见了几句大人们的交谈声。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 认出是沉岸的声音,郁雾回头看去,只见沉逢颐和沉岸单独走到树荫下,压着声儿说话。 郁雾听得不真切,只捕捉到“有惊无险”这四个字。 回过神后,和他们一起的秃头男人走了过来,慈眉善目地问道:“听说这些鹿都是你收养的?” 郁雾点点头:“是的叔叔。” 男人拍了几张照片,而后对着屏幕笑了笑,“我女儿也喜欢小动物。这不,闹起来了,也想收养鹿。” 郁雾正不知如何作答,虞向晚及时出现救了场:“王厅,这边请,我给您介绍介绍。” 也要收养吗?郁雾隐隐不安,找到沉岸说了刚才的事,“那是我的鹿,我不给别人。” 听罢后,沉岸看了眼沉逢颐,保证说不会把她的鹿给别人,让王厅收养成年鹿下的崽。 郁雾这才安心,继续充当保姆角色,陪着沉黎玩乐。 晚餐是分两个包间用的,大人要谈事,郁雾也不想听,饭毕后就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郁雾被鸟叫得没睡安稳,吃早饭的时候起床气还没散,神情呆滞动作也懒。 “昨天的局是突发状况,以后不会了。” 沉岸一句突然的解释让郁雾呆了好一会儿,“跟我说干什么?” 郁雾起身去庭院,戴上手套准备给鹿洗澡。 饲养员在一旁指导,郁雾倒了沐浴露往鹿背上搓,不一会儿视线里就多了双手。 她瞥了眼沉岸,冷声道:“这里我洗过了。” 沉岸轻笑了一声,转去搓另外半边鹿背。 “学校怎么样?” “很好。” “生日会呢?” “开心死了。” 听得出他在努力破冰了,但郁雾就是不给面子,手上搓得鹿毛唰唰响。 不舒服的小鹿抖身子抗议,泡沫四溅洒了他们一身,郁雾惊叫着躲开,鹿吓得蹬着长腿跑了。 郁雾愣怔地看看狼狈的沉岸,泡沫融化在衣服上落下水痕。他甩了甩头发,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了型的发丝飞翘,和那只鹿的傻气如出一辙。 郁雾笑出了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折起水管吓唬他,“我给你也洗洗好了。” 沉岸伸手挡水花,连连往后躲,“别闹。” 看出他是真的在怕,郁雾顽劣地逼近,水柱一次次调皮地擦过他的鞋,“我闹?再给你一次机会。” 沉岸捂住胸口,声线都被吓年轻了,“我闹,行了吗?” “你好不耐烦啊沉岸。”郁雾手持水管天不怕地不怕。 沉岸顿了顿,眼神陡然恢复沉静,“喊我什么?” 郁雾很不想承认心怯了,硬气地顶撞他:“怎么?你名字比别人金贵?我不能喊?” “没大没小。”沉岸倒不至于不悦,但口气下落。 郁雾咬了咬唇,大胆地说:“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我也没小你很多。” 闻言沉岸眸光微闪,猝不及防地一把夺过水管,优劣势颠倒,郁雾掉头狂奔,两人跟追脱缰的狗似的在庭院里绕圈。 “喊我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 沉岸这个狡猾卑鄙的小人,郁雾在心里骂他,可现实里被吓得抱头鼠窜,带着哭腔求饶道:“喊你小沉叔叔,小沉叔叔!” 第十九章 五月,宁都已经扑起暑热了。 放学后,郁雾在校门口碰上了虞向晚。多半是有事代为转达,否则不会特意跑一趟。 这么想着,果不其然虞向晚走上前迎她:“听说你们学校暑期有夏令营,我来了解一下。” 沉岸已经很久没送她去过夏令营了,不过这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和课外的不同,郁雾并不抗拒和相熟的同学一起出国玩,于是说:“你要是忙,我可以把活动相关的pdf发给你。” “不碍事儿。”虞向晚看了路过和她们打招呼的同学,拐着弯问道:“在学校有没有结实异性朋友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郁雾淡道:“没早恋。” 她既这么坦荡,虞向晚也很识趣地作罢,说起另一桩事:“对了,圣马丁的胡斯教授来宁都办珠宝设计的讲座,有兴趣吗?我给你安排?” 郁雾一直对珠宝设计很感兴趣,而圣马丁则是郁锦华的母校,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诱惑力太大,于是她问:“什么时候?” “小长假三天,头天看展,后两天都是讲座。走吧,先带你吃饭去。”虞向晚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被插进了沉岸的来电。 虞向晚偏过身应了几句,随后抱歉道:“对不起老板,是我的疏忽没说清楚地址。我这就去云瑰。” 挂掉电话后,虞向晚又对郁雾道歉:“抱歉啊Luna,底下人送文件出了错,我得去趟沉老板家里。下次,我再带你去吃omakase。” 虞向晚踩着高跟鞋匆匆跑到路边拦车,发动机咆哮而过卷起难闻的尾气,那阵惹人心烦的聒噪像是死了机,在郁雾耳畔轰鸣不止。 云瑰是沉岸的家?那白桐路是什么? 花园里的木绣球开得繁茂热闹,却入不了无心赏花的人眼里。 郁雾站在暗处,再往前一步就能踩到屋内投来的光,可她像是挪不动道般,望着坐在客厅里的沉岸。 在半个小时前,她好不容易决定饶恕他放鸽子的罪,就因为他在家安稳待了半个月。 每一天都拆成了精准的分秒,郁雾清醒地让自己糊涂,去不等量代换掉他不归家的时间。 她艰难的和解,变得多余,甚至是自导自演的笑话。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散在额侧,手捧着杂志,面前放着水杯和一盘荔枝核。 郁雾怎么都没法去相信,他的伪装技术能如此高超。 从头到尾,整整五年,他都在努力演出“家”的样子。 喉咙有些堵,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不顺畅,断断续续的一口气。 沉岸打开玻璃门,打量了她一圈奇怪道:“怎么站这里不进屋?” 郁雾绷着脖颈,也不想管有没有暴露颤抖的内心,反问他:“你不回家来我这干什么?” 沉岸肉眼可见地顿住了眸色,看向她的眼睛复杂莫测。 她知道沉岸很清楚她在说什么,沉老板是何等聪明人啊。他漫长的沉默说不清是被揭穿的尴尬还是不愿去解释。 片刻后,郁雾缓过神了,她第一反应是刚才那话说得不对,就像他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可她不会去补救了,推开另一侧门径直走进卧室。 郁雾坐在窗边看了很久的风吹叶动,久到吴妈敲了三次门最终担心到破门而入都没发觉。 吴妈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声音也放得很轻,怕惊扰她似的,“小姐,今天的年糕很糯,我做了红豆年糕汤,尝尝?” 郁雾眨眨眼,接过汤碗捧在手里,“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看来也是骗人的。” 吴妈听不懂她的话,只知道哄她吃东西。 红豆煮得很烂,年糕也很软,沙沙甜甜的很暖人心。郁雾吃了一口又一口,送得越来越急,她想用食物赶走堵在心里的巨石。 直到生吞下大半块年糕,噎得快要窒息,她才捂住嘴伏上桌。 看她呛得脸色通红咳得呼吸都不对了,吴妈拍她的背慌张地喊人去备车。 “怎么了?”沉岸冲进屋抚上她的背由上自下地给她顺气。 郁雾应激般推开他,奔进浴室里锁上门,任由他如何敲门着急,都不应答一句。 沉岸第二天就没了影。郁雾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用早餐,她觉得自己有够拧巴的,想要被发现,又极力地去掩饰,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都不清楚。 隔天就是小长假,自然是没什么上学的心思了。虫鸣聒噪,热浪扰人,郁雾坐在操场边的休息椅上躲太阳,无精打采的。 “小卖部人多的比黑五的恒隆还夸张。”姜幼恩递给她一瓶冰饮,坐下后突然惊道:“你这儿怎么了?刚打球的时候碰到了?” 郁雾低头看向小腿上的那块淤青,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可能吧,没注意。” “咱们年级好多人报夏令营啊,我去交表的时候碰上六班大部队,半个班都去了。”六班是高一年级帅哥最多的班级,因为这个班是学校专门给没有学籍的特殊群体设的,比如外籍人士。十六岁正是崇尚美的年纪,想到一群青春风发的少男少女脱离家长管束组团旅游,姜幼恩不免兴奋起来:“李枫知变帅好多,个儿窜好高,鼻子也贼挺。妈呀,我恋爱了。” “你的爱豆听了要哭了。”郁雾懒懒地搭腔。 “笑死。”姜幼恩十分坦荡地介绍自己:“我此时此刻此区,单身,got it?” 郁雾耸肩表示没意见,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她抄起网球拍催姜幼恩再来一局。 两人重回球场,和下去休息的人击掌打招呼,姜幼恩边试球的软硬度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话说李枫知家里背景蛮吊的,他是李绮月的表弟。以前还真没听说,他挺低调。有天放学我看到他上了辆红字牌的车,回家问了我妈才知道他姥爷是李将军。” 郁雾双手撑着球拍懒洋洋地扭脖子绕圈,“他老实人一个,你悠着点。” 姜幼恩只笑了一声,随后将球扔给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没睡好” 郁雾一把收回在球拍下弹跳的球,预告都不给,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击,“睡得很好。” 意料之中的,姜幼恩没接到球,她从这一发里看出了诸多的不爽,于是捡起球眯眼打量郁雾,“你家小叔叔又惹你生气了?” 郁雾听不得她说的前缀,蹙了蹙眉头不悦道:“你要不打就换花朝上。” “我打,我打~诶唷你真是,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知道不?白长这副漂亮脸蛋了。”姜幼恩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她,还要分心接她怨气满满的球,累得气喘吁吁嘴也都停不下来:“就我问你买版权的那张公式照,放我大姨首尔的整形医院里,已经打败高允真荣登客户最爱模板榜首了。” “姐你长点心吧,软乎点,嘴甜一点,没有男人会喜欢冷冰冰的石头。沉叔天天忙得鸡飞狗跳的,回了家还要受你冷言冷语,贴心小棉袄的甜头是半点没尝到,要我都心寒!合着养了个小白眼狼啊这是。” 越不搭理她,她还越起劲了。郁雾停下动作,冷凝地盯着她,“说完没有?谁要他喜欢?我干嘛要取悦他?” 没想到她会反应那么大,姜幼恩愣住了,“我,我不是那个............” 郁雾像是忍无可忍般,终于站在了宣泄的爆发口,她狠狠扔掉球拍,浑身都绷到发抖,“他拿着我爸妈的公司养我,在我这儿和保姆佣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别说得我欠他一样,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爱去哪去哪,难道还要我每天拿着拖鞋跪在门口恭迎他圣驾吗?” 见她哑口无言,郁雾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姜幼恩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很小声地喊了句:“沉,沉叔..........” 邻场的网球咚的一声砸到脚边,郁雾的心随之一震,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人靠近,那股逐渐清晰的阴凉气息,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嗯,还要打多久?”沉岸平静如常地问她们。 郁雾僵着脖子回头,还是姜幼恩打了圆场:“打完了呀,我们准备换衣服走了呢。您,您怎么来了?” “接她放学。”沉岸往她身上瞥了一眼,郁雾不想知道的,可无奈余光覆盖的范围太广了。 她被姜幼恩生拖硬拽去的更衣室,期间姜幼恩的道歉和担心她都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换好衣服背上包去找车。 沉岸正站在车尾和一位气质上佳的叔叔在交谈,远远地看见她后和人握手告别。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衬衫和西裤规整合身,没有一丝褶皱。 “过来。” 郁雾此时心虚难安,竟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命令意味。 换做以前,她会考虑主动解释,甚至是道歉。可现在,她却没有这样的急切,就好像那些雀跃的,缤纷的东西在褪色。 郁雾走上前,但不是到他身旁,而是兀自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坐在副驾,第一次她感觉到如芒在背,身后的目光灼灼。 第二十章 副驾驶的舒适感比起后座来差很多,空调风太强,阳光也太辣。郁雾很不舒服地忍了一路,终于等到下车,心里的憋屈正旺盛,抬头看到气派的大楼门口写着【云瑰公寓】这四个字时,瞬间懵了。 门童小跑出来迎接业主,帮着司机从后备箱拿行李,把郁雾看得更是满脑子浆糊,从头到脚都露出一副来这里干什么的疑惑。 “小长假在我这儿过,讲座展厅就在隔壁丽思卡尔顿,这里离得近方便些。”沉岸淡淡解释了一句,随后就接起电话阔步往大厅里走。 郁雾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按电梯。 沉岸话不多,都在听对方说,偶尔应一声。清润的,干净的,带着微妙磁性的,没有被烟酒熏泡过的嗓音,在四面密闭的电梯间里多了层回响的音效。 电梯门开了,沉岸走出去的同时说道:“行了,家里还有事,先这样。” 打开家门后,郁雾往里看去,房子风格透露出很鲜明的安缦味儿,低调优雅,质感矜贵。灰沉的色彩和沉岸一样没有烟火气,每一处都好像在说不欢迎。 “换鞋。”沉岸扔了双拖鞋给她,郁雾低头一看,是和家里一样的拖鞋,她爱穿的牌子。 郁雾满腹疑惑,不知道他这是唱哪出,换好鞋后站在客厅里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沉岸拿出了食材放在流理台上,朝餐桌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坐,“晚上我有应酬,给你做了饭就得出去。卧室在右手边第二间,缺什么就打电话给虞姐。” 郁雾沉默地打量着客厅,茶几上散落的文件和一盘吃剩的三明治,沙发背搭着一条使用痕迹明显的灰色绒毯。 看着沉岸驾轻就熟地从柜子里找出调味料,很多话似乎都不必再问出口了。 不一会儿,沉岸就把香喷喷的饭端上了桌,他将ipad一同递给她,说:“我选了三家机构,你看下资料,感兴趣的话,下学期就可以开始上了。” 面前摆着一盘分量刚刚好的牛排饭,一盘清淡的炒时蔬,一碗浓郁粘稠的南瓜汤,一盘切片凤梨,还有印着珠宝设计课程介绍的ipad。 沉岸离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再回到客厅时换了身衣服,发型也精心打理过了。 “我结束得比较晚,你早点睡。”沉岸最后交代了一句就走了。 从见到他到现在,郁雾没说过一句话。关门声将最后一丝声响带走,郁雾拿起饭勺,慢吞吞地进食,ppt也一字不落地认真看完。 将餐具放进水池后,她在房子里逛了一圈,郁雾试图找出这里和白桐路的区别,但事实是除了她的卧室布置更温馨少女,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床上摆着迭好的真丝睡衣,连同床具和拖鞋都出自silky miracle,她喜欢的牌子。 郁雾伸手摸了摸滑溜溜的床单,精心准备的房间、日用品,床头柜上的香氛都是蓝风铃味道的,还给她做了牛排饭。她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沉岸究竟在想表达什么? 洗漱过后已经天黑了,郁雾接到了消息要小组讨论,她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摸鼠标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一样东西。 扶起来一看,是座流沙工艺品,灿金流沙倾泻在蓝色星河之中。郁雾拿着工艺品好奇地端详,竟然从不同角度看出了3d视觉效果。创作者的技艺很高超,活也很精细,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拥有艺术价值的作品,多半是出自私人之手。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咯?”组长在麦里说话了,郁雾暂且放下工艺品投入学习。 这边小组讨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那边微信也闪烁个不停。 还没轮到郁雾发言,她便开小差看消息,是姜幼恩发来的语音,每条都是哭哭唧唧求原谅。 眼下郁雾平复了很多,回了消息后便鬼使神差地又瞥向那座工艺品。 郁锦华最后的创作也叫“流沙”,挺巧。 手机又响了几声,这次是虞向晚,给她发来了展会的入场券和讲座门票,还叮嘱她结束后会有人接待她和胡斯教授私谈。 郁雾握着手机,内心有些澎湃,她终于有机会见到父亲的导师了,也终于有机会好好了解喜欢的专业了。 这份憧憬愈演愈烈,郁雾不出所料地失眠了,辗转反侧,手机打开又放下,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思维发散得越远。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七月的夏令营,去伦敦的话,有没有机会参观圣马丁呢?或许能去摸一摸爸爸坐过的椅子,看看他待过的教室,再去找那家陪伴了他整个大学时光的面包店。 郁雾揪着被子正沉浸在幻想中,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嘈杂,她掀被坐起身,除了人声似乎还有磕碰到东西的声音。 看了眼手机,刚过凌晨一点。 跌跌撞撞的声音越来越密,郁雾没法去忽略,于是下床走出卧室。 刚走到廊角,一声女性的娇嗔如同雷般轰然劈进了郁雾心里。 她顿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剧烈震动。 郁雾木头般愣愣地杵在拐角,骤然降温的手颤抖着扶上墙,向外看去。 只一眼,她就感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沉岸背倚沙发,高大的脊背无力地弓起,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 那个女人身上的外套掉下了一半,捧着他的脑袋不停地发出娇笑,而沉岸的脑袋搁在她的香肩上,似乎在吻她。 “诶呀,好痒,回房行不行?”女人半推半就地哄他,随手把外套脱了。 沉岸整个人像是站不稳似的晃悠,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握住她的肩膀趔趄起身,两人身躯紧贴着调转了方位,女人性感的胸脯在他的衣襟上不停地刮蹭。 郁雾从没想过会亲眼看到深陷情欲之中的沉岸,和别人。 脚步声唤醒了走廊的感应灯。猝不及防地,他扶额抬起眼,虚焦的眼睛在看到郁雾时猛地一滞。 “啊!你谁啊!”女人受惊般连忙挽起沉岸的胳膊挡住胸前的春光。 郁雾瞠目盯着他,熟悉的麻痹感从脚底升腾而起,一路钻进头颅。 地灯灭了,沉岸闭上眼,难受似的按住太阳穴发出低沉的喘息,抬胳膊的姿势看上去都很费劲,一点都没有平时沉静自持的模样。 “走。”他声音嘶哑至极。 “什么啊?”女人甩掉他的手,充满敌意地打量着郁雾。 “我让你走。”沉岸双手捧住额侧,在女人做出口型要咆哮之前厉声道:“你敢出一声吓到她试试。” 女人怒不可遏地跺脚瞪眼,抓起地上的外套把门摔出了愤怒的响声。 地灯亮起又熄灭,郁雾僵着一双模糊的泪眼盯着沉岸,脖子以下的身体全然失去了知觉。 沉岸缓了许久,气喘粗沉,一步一摇晃地向她走来。 佛手柑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闻的烟酒味,还有轻浮的脂粉香,怎么染上的,不言而喻。 沉岸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低垂着头颅,努力抬眼看她,努力地放轻声音对她说:“回去睡觉了。” 郁雾闭了闭眼,转身回了卧室。 她知道沉岸在原地看着她,所以此时此刻的沉默,是没找好说辞,还是就当做无事发生。 郁雾不知道,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桩桩件件。她就是一个困在迷雾里,从未真正走出来过的遗孤。 她坐在床边,看了一夜的星星,在第一束阳光打在脸上时,她才找回知觉。 郁雾拖着忽沉忽重的身体出门了,她没有异样,看展,听课,吃饭睡觉,半点都没有戳破的意思。 而沉岸也如预期般避而不谈,关心她,给她做饭。就好像那晚的意外,只是不值一提的一场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她在低烧,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尤其是脑袋,时断时续的疼痛让她整整三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足六个小时。 郁雾保持着这份正常,扮演着一个优秀的哑巴。 直到回到白桐路的那一晚,她浑身的细胞都像是送了阀门,骤然宕机。 郁雾冲进浴室伏在洗手池上呕吐不止,以前发烧也有过这样的症状,可现在她迫切地想去吐,想把某样东西吐干净。 她吐到口腔黏膜出血,眼球充血,颅内缺氧,最后流着生理性眼泪昏倒在冰冷的瓷砖上。 再醒来的时候,又是在病房里。熟悉的墙纸还是那么温馨,室内温度也控制在最利于养病的26度,可她好冷,好像哪里漏了风,不停地打着冷颤。 沉岸替她拉好被子,倾身靠近些询问她饿不饿,像是怕说话声音大一些会伤害到她似的温柔。 郁雾双眼空洞地看向他,颀长冷白的脖子,柔润的唇,以及那双望着她的深邃眉眼,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触不可及。 她抬了抬手,摸上他眉骨时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不要喜欢别人。” 郁雾听到自己嘶哑虚弱的恳求,看到沉岸眸色霎时顿住,这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郁雾再次陷入昏迷,她知道刚才的那一幕,都是她混乱的意识幻想出来的。 第二十一章 郁雾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从巡房医生的口述得知,由于她低烧没得到及时的医治再加上癫痫病史导致了脑炎,才会昏迷不醒那么严重。 又留院观察了几天,她才彻底痊愈出院。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她,姜幼恩担心坏了,在学校碰上后黏着她寸步不离。 两人之间倒是没有嫌隙,可这一病过来郁雾变了。不仅积极于社交,就连笑容都变多了。 她这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姜幼恩看在眼里,却不由得提心吊胆,大小姐这又是受了哪门子刺激了? 第一次性情大变是她父母去世时,郁雾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太阳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抑郁少女,突然地变回去,很是让人措手不及。 而她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不受控制。 又是一年开春,明天是三月十六,郁雾的十七岁生日。 凌晨时分,回完刷屏的群消息后,郁雾沾上枕头没几分钟,被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吓得睡意全无。 对夜里出现的无端异响,郁雾条件反射般心紧,但这里是白桐路,她赌沉岸不会做出上次那样的事。 郁雾心怀揣揣地摸黑走到书房门口,正僵着,沉澜从里面推开了门,明显也被她吓了一跳。 “哎哟我去,你怎么还没睡?”沉澜刻意压低了声音,回头往屋里瞄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从飞快合上的门缝里,郁雾看见了站在窗边的沉岸,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暴躁地抓着头发,中指戴着的伯爵细圈白金戒指在黑发间刺出强烈的光芒,衬衫也没有规矩扣着,露出的喉结一下下地滑动扯着薄皮下的青筋。 这是郁雾第二次见到出格的沉岸。 画面定格在他咬住烟被关进门后,郁雾敛神问沉澜:“怎么了?” 沉澜支支吾吾过后含糊道:“就,嗨!没什么,公司的事儿。你早点睡啊,多睡觉才能长高。” 郁雾嗤笑道:“我一米七了。” 说完她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转身回了卧室。进屋前,沉澜才想起来似的啪叽拍脑门儿喊住她:“哦对!明晚我不一定有空,你到时候直接去,都安排好了。生日快乐啊!” 第二天沉岸早早出了门,郁雾也没问,用完午餐后就去赴约了。 今天的行程很满,取完首饰后她破天荒地踏足了美发店。 听完造型师滔滔不绝的推销后,郁雾简短说了自己的诉求:“修长度到胸下一指,剪个空气感的法式刘海,卷个造型,其余的不用。” 十七年来第一次允许外人触碰她的头发,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郁雾满意地充了最贵的卡,造型师的脸色阴转大晴,拎了一大袋护发礼物亲自送她上车。 司机启动车后,向她转达沉岸的意思,“沉老板刚来电话,说十分抱歉今晚有推不掉的应酬。礼物在家中,让您回去签收。还给您定了餐厅,让您带朋友一起庆祝。” 郁雾看了眼手机上三通沉岸的未接来电,锁上屏说:“不必,我已经有安排了。” Rosemary才建成不到一年,就以夸张的消费水准荣登宁都最火热酒吧的宝座。 今晚贵客庆生,一楼卡座被包场,扎满了镭射质感的氢气球,主桌中央放了束惹人艳羡的巨型花束,舞池悬空吊了个硕大的气球,就等着零点准时爆破。 而这个璀璨夜的主人,正游离于狂欢的人群中。腰封掐出曲线,红裙摇曳,长卷发扫着蝴蝶骨,就连暧昧旖旎的灯光都格外宠爱这株纵情盛开的虞美人。 郁雾已经敬了一圈的酒了,看到姜幼恩走过来,便添了酒和她碰杯。 “我和李枫知摊牌了。”姜幼恩倾过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他也跟我摊牌了,说喜欢你。” 郁雾下意识抬眼,和恰巧看过来的李枫知对上了视线,他坦荡地点头微笑,也很知趣地没有上来打扰,继续和身旁的人玩游戏。 话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姜幼恩截住了她的抱歉,“亲爱的,一个男人而已,别跟我说有的没的。” 说着她往桌上瞥了眼,“喏,这花是他送的,肯定打算今晚想和你表白。姐妹,是咸是淡,回头请跟我细说。” 对于她的没心没肺,郁雾挺无奈的,笑了笑又和她碰了一杯。 快到零点了,气氛燃到至高点。李枫知端上酒杯走向郁雾,酝酿了一晚上的台词刚准备说出口,却被她捷足先登。 “喜欢我?”郁雾坐在吧台边,一缕装饰裙尾倾泻在地,一双修长的腿交迭着,踩上了柔软的沙发凳,高跟鞋上嵌着的水钻投射在她虚焦的眼睛里,游刃有余的性感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四周。 “是。”李枫知一样没有十七岁该有的冲动浮躁,从容地回答她:“以前只觉得你很好看。但去年夏令营的时候,我发现你很吸引我。如果你要我准确说出是什么,很难,不是具体的一样东西,是很多的总和。但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用时间回答。” 这个回答是郁雾没有意料到的,她撑起下巴,眯起眼端详着他认真的脸庞。细碎的短发垂在他立挺的眉骨,郁雾透过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里流出的冷淡光泽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清醒点,可意识却本能地想陷进美好的假想里。 郁雾睁开酸涩的眼,恍然间看到二楼的落地窗边,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可郁雾感觉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个人影居高临下地站在上位,光是凭漆黑的轮廓,都能察觉出他拥有一副绝世皮囊以及来者不善的气场。 厅内立体环绕着律点性感消沉的歌,“Sinking fast,unfertow Pull me in,don’t let go On your mark,ready set Feel your breath on my neck” 头顶变幻闪烁的灯光将男男女女激吻的身影晃得浪漫又浪荡。 郁雾伸出手,摸上李枫知的眉骨,硬朗的骨骼和毛茸茸的眉毛刺得她指尖发颤。 “Your lips,they got me going Heart lips,you got me floatin’ Your lips,your lips” 她瞥向二楼,看到他扯下胸前的领带握在手里,一下下地击打掌心。 异样的电流刺进心脏,郁雾咬红了嘴唇,浑身的血肉都被酒精熬成了水,在沸腾。 她将长发拨到一侧,露出大片的肩颈散热,缓了缓才开口:“但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没关系,我申请竞争。”李枫知低头,呼吸吻着她的发梢,“你只需要享受我的爱意就好。” 他的呼吸发烫,烧得郁雾神经都快要昏聩,她想要真正的沦陷,拎起手边新开的香槟,邀请他一同失控。 郁雾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节点断片的,最后完整的清明停留在陷进李枫知的怀抱里,上一秒她还在和无数的朋友开怀大笑,下一秒就黑屏了。 鼓噪的音乐停了,耳边萦绕着嗡鸣不止的静谧,郁雾感觉自己醒着,眼皮却很重,浑身也使不上劲,躺在有点硬的椅子上很不舒服。 “热死了!”她很烦躁地喊了一声,费力睁开眼,从天旋地转的画面里看到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郁雾泄了一大口气,在他怀里扭身,紧紧攥住他的衣服面朝里钻进去。 “钻木取火这种特殊的酒后行为我还是第一次见。”头顶的声音冷淡低哑,有一种很克制的嘲讽意味。 “你够装。”郁雾想吐,但他身上的味道很凉,仿佛能止吐,所以无赖地往里埋。 嗅着衣服里的味道,她感觉头颅都在发飘,大脑无比亢奋身体无比惫懒地倒着话,“你救了我,不然我可能.........会冲过去亲他。” 人形肉垫沉默了片刻,“谁?” 郁雾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画面,不受控制的,抽着领带的沉岸,红着耳尖亲吻别的女人的沉岸,她突然地恼火,撒气道:“谁?管他谁!谁都管不着我!” “郁雾。”肉垫沉沉地出了一口气,“你认真的吗?” “别问我废话。我要试试...........”郁雾从他外套里退出来,闭着眼笑得美滋滋的。 握着她胳膊的手一紧,郁雾疼得直皱眉,梦游似的伸手要打人,被反手钳住,而后一个紧急刹车,郁雾脑袋咚地一声撞到车门,就这么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夜的梦,又是吐又是哭又是摔跤的,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膝盖上还真多了俩淤青。 郁雾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看着才穿了一天就弄坏的高跟鞋,还有皱巴巴的礼服和那束放在她130平卧室里都过分大的花,她捶胸顿足地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晚餐的时候,她才下床走出卧室。 坐在餐桌主位的沉岸看了她一眼,提筷的同时说道:“明天不要安排行程,下午跟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郁雾都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到了,她摸摸喉咙咳嗽了几声。 沉岸冷着张脸,不过问她是否身体不适,继续说:“约了李章成叔叔一家打球。” 李章成?那不是李枫知他爸吗?郁雾瞠目瞪向沉岸,就见他对自己斯文一笑,温柔地朝她手边的汤碗点点下巴,“海带肉糕汤,醒酒的,都喝了。” 第二十二章 宿醉难受再加上阴天催眠,郁雾在床上躺到第二天下午才恢复元气。 放晴后的气温不算冷,阳光有股初春特有的暖意,场馆正好有一整面落地窗,郁雾晒着太阳听大人说话,偶尔和李枫知对上视线,两人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 门口传来笑声时,郁雾抬头看去,只见李绮月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白千絮。 “月姨,白姨。”郁雾乖巧地跟她们打招呼,依稀还记得李绮月在那年大雪天请她吃糕点的恩惠。 “Luna真是长大了,比我都高了。”还有俗套的那句和你爸爸越来越像的话李绮月没说出口,只是满眼笑意地打量着郁雾,毕竟上次见到她还是个小萝卜头,背着书包站在雪里可怜的要命。 寒暄过后,一行人分组进入场地打网球,看着李枫知和郁雾笑谈的样子,李绮月和一旁的白千絮悄声说:“一眨眼郁雾都那么大了。还记得前几年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吃个饭眼里都含着泪似的。” 白千絮看了眼明媚大方的郁雾,笑道:“沉岸会养花。” 说曹操曹操到,沉岸前来跟她们打招呼,同李章成随意聊了几句家常,而后就问起了李枫知的情况。 李章成如实说对儿子的打算,“他啊,成绩尚可。准备送他去美国念大学,综合评分过后,想去哥大。” 沉岸点点头,“很优秀,您教导有方。算起来,距离他们升学也没多少时间了,考托是场硬仗,孩子们得收收心了。” “枫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都说这个年纪叛逆,他倒没苗头。” “孩子大了会有自己的主见,也许他明知是不可取的,但还是会去冒险。”沉岸噙着笑,看向场上嬉闹的两人,“青春年少时的热烈鲁莽,想必李总也经历过。” 李章成开怀道:“我年轻的时候只会读书,哪儿像他们现在这样,。社会的进步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啦!” 李绮月忽而福至心灵,问:“郁雾几月生日?” “前天才过的十七岁生日。” 李绮月若有所思道:“十七岁。枫知十月的生日,比郁雾大几个月。” 白千絮立马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看她表演。而李绮月也不负所望,自然地托出心中所想:“枫知是个好孩子,小时候爷爷亲自教他珠心算。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兜尿不湿,枫知就看得懂立体建模了。郁雾也是个拔尖的丫头,我怎么看怎么顺眼。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子操心得多,要我说,感情启蒙早些没坏处。坏男孩遍地跑,知根知底的人更放心些不是?” 看沉岸没了笑容,李绮月很理解家长的心情,缓下节奏把皮球踢出去:“这事儿,白总很有发言权。” 白千絮心想我谢谢你啊,但面儿上还是很配合,“自幼一起长大的确实不一样,足够了解彼此,也有难得的默契。” 看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郁雾不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呢?球也不打。” 李枫知逗趣道:“可能是在帮我谈给你的聘礼。” “美得你。”郁雾伸手点了点他脑门儿,运动过后多巴胺正旺盛,她不介意和他嘴贫,于是郑重其事地说:“先给我个十克拉钻戒再说。” “二十克拉吧。”李枫知跟在她后面去旁边拿水,一副无意展现实力的悠闲样。 郁雾假装当真,举起手比划了下,“二十克拉太大了,戴着太沉。” 李枫知拉她坐下,又问:“喜欢哪个地段?我去看看房。” “嗯?离咱俩上班地方近点的吧。” “婚礼呢?想去哪儿办。” “霍华德城堡,我爸妈在那里结婚的。” “可以。” 他俩就这么煞有其事的商量不偏不倚落在大人的耳朵里,沉岸清了清嗓子,出声喊郁雾:“这个点出餐车了,你不是想吃芝士球?去多买几盒带回来。” 郁雾放下水杯去买零食,李枫知陪着她出去了。玩笑过后郁雾想到了小组作业,便和他正经讨论了一会儿,走到餐车前,和一个意想不到的女人碰上了。 二人错愕地对视了几秒,郁雾猛地认出她就是那晚和沉岸抱在一起啃的那位。 女人愣神许久,顿时反应过来了,“你好呀,还记得我吗?好巧。” 她眼里的意味深长,郁雾全都看在眼里,她淡笑道:“您是?” “叫我娜娜姐就好,你也来打球呀?”娜娜往她身后看了眼,“和岸哥一起来的吗?” 岸哥?郁雾没了笑容,“叫姐姐不合适吧?毕竟沉老板是我的叔叔,你们又是.........” 是什么她没明说,用一声轻笑结尾。 娜娜像是不在意她的疏离,蹙起眉头小声嘟囔道:“他怎么没和我说呀?” 郁雾接过芝士球跟她告别:“我们得先回去了。” “诶?”娜娜小步追上她,也不怕被拒绝,很热情地说:“我去跟岸哥打个招呼。” 回到场馆,娜娜自来熟地跟每个人握手打招呼,那青春元气的模样很是讨喜。 白千絮打趣道:“你姑天天操心你不肯相亲的事儿,搞半天你原来是金屋藏娇了。” 沉岸笑而不语,娜娜立马解释道:“白总说笑了,我和岸哥是好朋友。” 可她看向沉岸时浮光闪烁的眸光却骗不了人。 既然见到了人,那李绮月必须得帮着沉逢颐打探下这姑娘的背景,于是问:“娜娜还在上学?” “马上毕业了,大四。” “哦?是学什么专业的?” “舞蹈~” 闻言白千絮意会地笑了笑:“怪不得你形象那么出众。” 娜娜羞怯地瞄了眼沉岸,“我和岸哥认识就是因为他来看我老师的演出,我在剧目里出演一个小角色,没想到会被记住。” 郁雾始终盯着沉岸,眼看着他神色发冷,不怎么客气地用一击眼神就打断了娜娜的过度热情,她只想冷笑。 娜娜收敛了些,怯怯地说:“上次都没正经和Luna打招呼,我能和她打一场吗?” 听到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小名,郁雾的嘴角肌肉都难以自抑地抽动,她真想看看娜娜还能给她多大的惊喜,于是冲动地答应了:“好啊,打一场吧。” 沉岸欲言又止,倾过身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句:“别打太累。” 郁雾很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不要你管。” 两人走到场边,娜娜边拉伸腿边笑着搭话:“我听岸哥说,你刚过生日,生日快乐啊~十七岁了吗?” “嗯。”郁雾回以笑容:“姐姐呢?” “我比你大四岁,二十一啦。”娜娜夸张地叹了口气:“十七岁,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 郁雾没让话掉地上,接着说:“二十一岁,才令人羡慕。” 娜娜站起身,突然自怨自艾起来:“我就是十七岁的时候遇到了初恋。后来仗着年轻漂亮没心没肺地换男朋友,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你呢?那个帅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郁雾看向沉岸的背影,很乖地解释道:“小沉叔叔不允许我谈恋爱。” 闻言娜娜神色一顿,而后开怀笑道:“他呀就是个老古董,你还真听他的?” “当然要听了,他是我的监护人。” 娜娜的笑容变得略有深意,她测试了下网球的弹性,和郁雾默契地走上场,对立站好。 “其实谈恋爱这种事就是不停地吃亏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网球在她的拍下有节奏地回弹,娜娜冲她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毕竟他也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你干嘛那么当真呀,对吧?” 她毫无预兆地发出球,郁雾挥臂接球过网,预判下一次的位置往左侧跑了几步,“姐姐你还是小点声吧,要是被小沉叔叔听到了,不太好。” “嗯?”娜娜失手了,拖着球拍去捡球,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我喜欢他惩罚我。”她曲臂俯身,全神贯注地计算好发球角度后,起跳打出漂亮的一击,“我要认真了!” 郁雾还她一击扣球,反问:“now?” 娜娜又差点没接住球,飞奔过去反手弹起球打过网后娇媚一笑:“both~” 郁雾接住了她挑衅味十足的眼神,嘴角笑着,眸色却在一点点地加深。 她把住球拍,放声喊了句:“沉岸。” 这声不轻不重,却能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沉岸撇下李章成走到她身旁,无奈地低声问:“怎么了?” 郁雾直勾勾盯着娜娜,那眼神仿佛在骂她是条狗,然而出言却是无比温驯弱小,“我打不动了。” “去休息,一会儿就回家。”沉岸贴了贴她的脑门儿,确定她体温没有异样后用商量的语气教育她:“别没大没小的。” “知道了,小沉叔叔。”郁雾知错似的向娜娜赔罪,“姐姐,不好意思啊,我不太舒服。” 娜娜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发出诚挚的邀请:“五月一号我毕业汇演,岸哥你带Luna一起来吧?我给你们留最好的位置。” 第二十三章 这件事也只有郁雾记在心里了,等到当天,她穿了一身小黑裙高跟鞋下楼时,获得了沉岸费解的注视。 这是第二次穿高跟鞋,尽管极其不适,可郁雾还是不动声色,“早点出发吧,赴约不可以迟到。” 沉岸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脚上时蹙起了眉头,“她就是随口一说,可以不去,也不用这么隆重。” 有种不被买账的恼羞尴尬油然而生,郁雾顿时喉头发哽。 沉岸继续摆弄茶几上的文件,又说:“去换双鞋吧。室内空调大,你会冷的,去换虞姐给你买的那套miumiu。” 郁雾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了出去,上车摔门,窝在后座红了眼眶。 不一会儿沉岸就上车了,从暗格里拿了件西装给她。 郁雾抓起衣服扔到地上,扭过头用沉默拉出楚汉界限。 礼堂高朋满座,聚光灯洒在翩飞的娜娜身上,轻纱飘然,身姿袅娜。 郁雾坐在黑暗中遥望舞台,看着她光耀夺目,看着她在鲜花掌声簇拥下绽放笑颜,看着她匆忙寻找的眼神停在身旁的方向后,提起裙摆优雅地鞠躬谢礼。 郁雾看向漫不经心拍着掌心的沉岸,还好灯灭了,否则一定会被发现她自觉难堪的嫉妒。 娜娜是今天的主人公,却抛下了前来为她喝彩的所有人,提着裙衫雀跃地奔向沉岸,“开场前我出来看了好几回,还以为你不来了。” “她想来看。” 闻言娜娜并没有失意,反而俏笑着去拉郁雾的手,“Luna,你今天好美呀,这样打扮完全看不出是高中生呢。” 郁雾告诉自己要笑,但却怎么都扯不动嘴角,“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娜娜上下打量她的眼神多半带着些深意,“就是有一点点小成熟,和你的脸不怎么配呢。” 郁雾霎时就稳不住了,不客气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娜娜眼力见超群,立马岔开话题说:“带你去后台玩玩怎么样?” 沉岸插话道:“我们还有事。” “啊?要走了?”娜娜拧起八字眉,委屈地问:“那我晚上先去等你?” 看到沉岸点了点,郁雾转身就走。 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不风情不耀眼,装束不伦不类,这份喜欢更是不合理不合情。 高跟鞋卡进了地缝里,郁雾一个趔趄在摔倒前被沉岸稳稳接住。 “扭到了吗?”鞋磨得脚好痛,而让她上瘾着迷的温柔,此刻堪比凌迟。 郁雾的内心在嘶吼,她好想问他,能不能不要滥用温柔。 她紧紧攥着沉岸的手,向阳而生的暗恋在承受倾盆大雨,折不断,淋不死,刮得她好疼。 不该来的,但还是不信邪。 “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郁雾松开手,尽量让自己站稳当些。 沉岸顿了顿,反问:“我忙什么?送你回家。” “不要。”不是不用,而是不要。她想逃,想扒掉这身让她快要窒息的衣服。 郁雾撇下沉岸仓皇而逃,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中。 不是白桐路,而是父母留下来的那栋房子。尽管屋里一片荒芜,可才是她的家。 郁雾光着一双满布疮痍的脚,在积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高跟鞋被遗弃在玄关处,反光的水钻是黑暗中唯一的照明。 单薄的少女孤立在尘埃之中,缄默地环顾着曾经的家,过去的记忆变得陌生又熟悉。 郁雾打开了父母的卧室,盯着那张罩着防护罩的床看了许久,幼时她经常在那上面打滚耍赖不肯自己睡。 梳妆台上放着早就过期的彩妆,她缓缓落座,拿起倒在桌上的一支口红。 口红在她嘴上画下颤抖的曲线,镜子里被妈妈抱在怀里咯咯笑着点眉心的女孩和眼前失魂落魄的脸重合。 郁雾扬起笑容,又在画面消失时,泪如泉涌。 原来电视剧里的撕心裂肺只是为了艺术表现,真正痛苦到极致,是说不出话的。 人人艳羡的十七岁,她好恨。什么都懂的年纪,却什么都得不到。她拼命地扮演着成年人的角色,可一再地被拆穿否定。还不如回到从前,单纯如纸的孩童,只知道活在父母的庇佑下,不懂情爱,没有那么多情绪。 过期的口红混着眼泪划进嘴角,好苦。 郁雾抬起手背揉去口红,却越擦越狼狈。像独自坐在空荡房间里的马戏团小丑,无人问津,也微不足道。 手机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了,不停地响起,在疯狂提醒她不该陷入这场自暴自弃的梦里。 郁雾捧住脸良久才止住眼泪,她脚步虚浮地在屋里寻觅转圈,那种无力的,来势汹汹的晕眩感在她跌跪下地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喂?你去哪儿了?沉叔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在哪儿?嗯?你在听吗?” 听到李枫知焦急的声音,郁雾好不容易灭掉的情绪一下决堤,她捂住嘴颤声喊他的名字。 李枫知顿了顿,轻声安抚道:“别哭,别怕。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好吗?” 郁雾艰难地凑出声音说了地址,而后就昏了过去,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知道,又发病了。 这一遭,她睡了很久,久到意识早就醒了,催促身体醒过来都无果。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有个凌厉严肃的声音,是沉岸,他在发火。 他从没在自己面前发过火,好想睁眼看看他失控是什么模样,可眼皮好重。 又是昏迷了两天,郁雾醒来后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发酸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她刚眨眼,就听到手边传来沉岸低哑的声音,“醒了?” 竟然从沉岸嘴里听出了小心翼翼,郁雾默叹了一口气,侧过头看清了沉岸微乱的碎发和他眼里的红血丝,肯定是大脑神经还没回暖,她暗自下了定论又闭上眼睛。 郁雾根本睡不着,但她不想醒来。 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倒水的水流声,沉岸示意他人闭嘴的嘘声,都一清二楚地落在耳朵里。 郁雾翻过身,刚拉起被子捂住头,就被沉岸扯开。 她不爽地瞪向他,攥着被子就不松手。 “手别乱动,血会倒流。” 郁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拉起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沉岸再出声时,方位调了方向,他站到她翻过身的那头了。 “别捂着好吗?病房里加了氧浓度,你需要新鲜空气。” 隔着棉絮他的声音更好听了,郁雾心烦地蠕了蠕动。 “Luna?雾,郁雾,郁、雾。”沉岸不停地唤她,换着腔调和名称。 郁雾猛地掀开被子,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叫魂?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 沉岸眼里的逗趣味儿一下就冷掉了,“你生病了,乖一点,好吗?” 每次都让她乖,她还不够乖吗?要怎样才算乖得让他舒心满意? 郁雾抱住被子很不顺畅地喘了口气,“你去忙吧,不用在这儿守我的尸。” “别胡说。” 不管是脸色还是口气,沉岸已经不高兴了。可郁雾不怕,顶撞他,惹他生气比被忽视好。 “我就说了,你能怎么样?停我卡?把我关家里不让我去学校?你随意。” 沉岸拉过椅子,在她床头坐下,“是叛逆期到了吗?” “没错。”郁雾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说给我听听。” 余光告诉她,沉岸黑脸了,郁雾很不想承认内心退怯了,她端正叛逆态度呛他:“想谈恋爱,想要男朋友。” 沉岸顿了顿,哂笑道:“你想都别想。” “我长大了,凭什么不能谈恋爱?” “一声不吭跑出去犯癫痫昏倒,你觉得你长大了吗?” 他声量不高,却声声掷地。郁雾不愿落下风,但的确找不出话反驳,正卡壳,有人来敲门了。 李枫知推开门,手里捧了束浅紫色鸢尾,“好点了吗?” “嗯。”郁雾暂且放下对抗姿态,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过来坐。” 李枫知叫了声沉岸,而后坐到病床的另一边,伸手贴了贴郁雾的脑门儿,“退烧了。其他还有不舒服的吗?” “没,好得很,生龙活虎。”郁雾面对他侧过身靠好,彻底忽略沉岸这号人。 “谢谢你啊,不然你这会儿看到的就是我的遗像了。” 李枫知看了眼沉岸,笑道:“不客气。但,是沉叔找到你的。我刚出家门,就收到消息赶来医院了。” 郁雾笑容一滞,斜了眼身后黑黢黢的人影,“还是谢谢你。” “别谢我了。姜幼恩昨天待到半夜才回去,她等会儿还要来,大家都很担心你。”李枫知拿出手机点了点,又问:“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嗯..............”郁雾想了想,说:“龙虾麻婆豆腐。” “你不能吃辣的。”沉岸驳回她的请求。 “芥末虾球。” “发物也不行。” “冰摇柠檬茶。” “你不能摄入咖啡因。” 他说的是事实,可郁雾笃定他在刻意作对,凶巴巴地瞪向他。 沉岸站起身送客,“谢谢你们对她的关心,但她现在需要静养。” 李枫知明白他的意思,很知趣地告辞,两人走到门口时,冷不丁地听到沉岸说:“她喜欢铃兰。” 李枫知愣了愣,微笑着回答:“那是以前吧。现在,她喜欢浅紫鸢尾。” 第二十四章 沉岸没给一句预告,就给郁雾向学校请了长假。 起初,还以为跟从前一样,最多关她十天半个月。可暑假就快结束了,沉岸居然还不允准她去出门。 姜幼恩要过生日了,人不到礼得到,郁雾请求他带她出趟门。 进了dior后,sale取货去了,郁雾无聊地左顾右盼,此时另一位sale上前搭话,一个劲地推销今年的七夕限定货品。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怪不得人那么多。”郁雾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中意的。 Sale以为她有选择困难症,于是从沉岸身上下手,谄媚地笑道:“您可以帮女朋友选一下,这款.........” “什么?”郁雾怀疑耳朵地看向她。 Sale下意识瞄了眼一旁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男和正撒娇想要买包的两位年轻美女,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郁雾顺着她眼神看去,还没反应过来,沉岸就出声帮她婉拒了:“她不喜欢就算了。” 拿到生日礼物走出店后,郁雾一路琢磨着,直到上车前才福至心灵明白怎么回事。 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对沉岸生气道:“她刚才是不是在说我是你包养的二奶呢?” 沉岸扶着车门,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怎么才后知后觉? 郁雾一下就脸红了,恼羞层怒道:“不行,我得找她去。” 她蹭蹭跑出去没几步,就被沉岸拽了回去,“行了,无所谓的事。” 郁雾甩着胳膊挣扎,不肯饶过似的嚷道:“沉岸!我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管!” 沉岸无奈地停下来,手还是紧紧把着她的胳膊,很耐心地安抚她冷静:“今天是七夕情人节,误会也是正常的。你注意点,别太激动影响到身体。” “我激动?这哪里正常?”本来说她是他的女朋友还挺开心的,哪知道会被拉去和带俩情人买包的大叔作对比?这能比吗?沉岸那么年轻那么帅,有可比性吗? 郁雾正兀自为他鸣不平,沉岸就趁她溜号把她塞进了车里。 郁雾抱着硕大的礼物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沉岸听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说:“你就当她在夸你。” “夸我什么?二奶是夸人的话吗?” “人家也没说是二奶。小朋友,不要过分解读。” “别叫我小朋友。你在别人眼里都和光头强一个级别了,还笑得出来。” 越安慰越适得其反,沉岸踩下刹车等红灯,不由得发笑,“孩子大了带出门果真会有尴尬的烦恼。” 郁雾彻底被点燃了,作势要拉车门下车。 沉岸伸手制住她,“又闹?” 郁雾生了一路的闷气,等下了车后疾跑进家门。 “别跑,慢点走。” 可他说完了,郁雾一脚踢到石阶栽了下去。 沉岸追上去再次拽住她,好在没让她摔着,看向她的眼神全是兴师问罪。 郁雾泄愤似的踢向石阶,结果把自己踢疼了,更生气了。 “你不能换个软点的东西撒气?”沉岸很严肃地建议。 郁雾灵机一动,“好啊。”她一脚踩上沉岸的鞋,锃亮的皮面留下了一枚清晰的球鞋底印。 沉岸皱眉低头看了眼,再看看洋洋得意的郁雾,硬是被她气笑了,“你再踩一个试试。” “好啊。”郁雾立马又赏了他一脚,一边一个鞋印,公平得很。 沉岸倒没冷脸,而是眯起眼看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下学期你别想再出一次门。” 谁知道他真的说到做到,不仅如此,沉岸就像失业了一样,天天看着她。高三上半个学期,郁雾是在和他大眼瞪小眼中度过的,抗争过,但换来的就是他置若罔闻继续囚禁。 她决定报考珠宝设计专业,既然要提交作品集,那就不得不找灵感。可这不是件容易事,郁雾一下就消沉了。 听说她最近茶不思饭不想,关在房间里不出门,沉岸敲了敲她反锁的门,企图和她好好沟通。 门打开后,是郁雾那张烦躁的臭脸,“干什么?” “吃饭了。” “不想吃。” 郁雾推门就想把他关外面,沉岸伸腿抵住门不让她得逞,“要是没灵感,我带你回家取郁叔的设计稿。多看看成熟的作品,也许会激发你的灵感。” 一肚子的火哑了,沉岸驱车带她回了趟家,郁雾翻墙倒柜取出了成堆的设计稿,她拿着未能推出成品的流沙原稿看了许久,每一笔线条都想看个仔细。 “这是,”沉岸盯着她手里的稿件,顿了顿道:“流沙?” “嗯,我爸最后的设计。”郁雾小心地将稿纸放进文件袋里,刚准备扣上,就听到沉岸问:“能给我看看吗?” 郁雾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得懂,但还是给他了,继续挑选想带走的稿子。 她挑了多久,沉岸就看了流沙多久。 郁雾瞄了他好几眼,沉岸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目光灼灼地盯着稿纸,眉头似蹙非蹙。 果真看不懂,郁雾心想。 回家的路上,沉岸格外地沉默,还是郁雾主动开口跟他说升学的打算:“我决定报考华中大学的珠宝设计专业。” 沉岸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不想出国?” “不想。”出国就要离开你了。 沉岸没再发话,看来是默许了。 开春后要应付各种考试,沉岸终于松口让她回归校园了。可每天放学后,她只要在外逗留超过半个小时不回家,沉岸就会打电话来问。 郁雾有种终身监禁感,试过叛逆不接电话,后果就是沉岸来亲自逮人,她压根不知道怎么会暴露行踪的。 三月,沉岸给她在花凫办了隆重的生日宴,出发前郁雾收到了他的礼物,打开发现是CL水晶鞋,她盯着这双流光溢彩的高跟鞋看了许久才回过神。 看她一直发呆,吴妈笑着提醒道:“成年了,是该穿好看的高跟鞋了。来,我帮你换上。司机已经在等着了,今天你是小寿星,迟到可就不好了。” 之前说她不适合穿高跟鞋,这会儿又送了双高跟鞋,郁雾有些摸不着头脑,总是不自觉地低头看脚尖。 “很好看。” 他突然的一句评价让她猛地抬头坐直,沉岸笑了笑,又说:“后备箱有平底鞋,脚疼的话就换。” 郁雾端正坐了几分钟,又没法自控眼神去看脚。沉岸迭着腿在看文件,鞋底露出的红底和她脚上的红底一模一样。 突然生出了冲动,她悄悄地把脚挪过去,离他近一些。 性感璀璨的高跟鞋在昭示着她正式踏入成年人的世界,终于扔掉了幼稚的小白鞋,郁雾这一刻有些怦然。 今晚的宾客很多,在他一刻不偏斜的注视下,郁雾提线木偶般完成了这场盛大的社交。 站在台上切蛋糕时,沉岸扶着她的手,在万众瞩目和声声喝彩中一齐落刀。 以往的缺席,彻底清零。 沉岸不让她喝酒,自己倒喝得酩酊大醉。郁雾陪着沉澜把他架进卧室,给他脱了鞋松了衣领,做完这些事后沉澜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郁雾接过吴妈送来的醒酒药茶,滚烫的茶水热气蒸腾,暂时没法入口,于是她把茶放上桌。 晾茶还要一段时间,穿着礼服高跟鞋有点难受,她索性跪坐在地毯上,倚着床沿打量沉岸。 沉岸躺在床上,想来是酒醉难受,折起手臂盖住了眼睛。解开的衣领随着粗沉的呼吸起伏着,颈脖不再是冷调的白,被酒精渲染出淡淡的粉。 这么多年,她从没进过他的卧室,也从未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肆无忌惮地看他。 好看的人不是没见过,可沉岸却有种直观的、清晰的英气。明明那么斯文谦逊,却让人无端生出想冒犯的意念。发育量过盛的骨骼感,棱角分明,郁雾最喜欢他的眼睛,退怯于他的薄冷,又着迷于他的柔情。 好想撕掉他温和的面具,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一副多淫荡的身体。 茶面的热气已经变得羸弱不堪,郁雾伸出手,抚过丝滑冰凉的床单。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背时,水汽被她颤抖的呼吸吹灭了。 “要不是我心甘情愿,你觉得能关得了我吗。”郁雾用食指在他青筋隐现的手背上徐徐滑动,肌肤纹路擦出细密的酥麻。 她支起身往下倾,投在墙壁上的人影在拥抱,可只有郁雾看得清眼前的距离还剩多少。 她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有多贪恋谵妄,只听得见振聋发聩的心跳和身下人沉缓的呼吸声。 郁雾再度低下身,鼻尖的绒毛都快触碰到了,这样大胆的距离让她止不住地亢奋又心虚,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假若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察觉。 可到头来,郁雾还是退回了原有的距离,伏在他床头,露出一双迷恋成瘾的眼睛,轻声说:“沉岸,我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