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无花须折枝》 第一章灼灼姝花 南陈569年三月初八,大陈郡主妘姝生辰,将军府内张灯结彩,红绸绶花绵延数廊。 下人们正忙着打理花架上文竹,小心翼翼将枯叶捡出,再洒上米水,这是郡主特意嘱咐的。 平民百姓家中,一月才吃一顿粟,这几十盆文竹却用了整整一均粟谷,下人们浇水时更是万分当心,半滴都舍不得洒出盆外,却是心中咂舌,暗叹自个儿活得还不如一盆竹子。 大将军颇是赏识文竹,与相府公子对棋时无意说了一句便被郡主记下,托人不远万里运来这几十盆养在后园中,每日精心打理,却还是日复一日的落了叶。 许是水土不服,又或是金笼难囚尤物,便如郡主与大将军,再珍贵的花儿,无人赏识,也只能任其颓败。 “这襟子颜色花了些。” “这个呢,月白的,与主子相称。” “素了些。”妘殊有些焦躁,侧容对着铜镜望了望,“把那件红裳褶罗裙拿来。” 秋葵只得放下手中衣裙,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主子,可是这件?” 妘殊回头,拎过她手中红裙抖了抖:“是这件,卫哥哥喜欢。” 只夸了一句颜色喜庆罢了,即便下裳洗得脱了色她也舍不得丢,每年拿出来拂一遍,来年接着穿。 “主子,什么味儿?”秋葵捏着裙子嗅了嗅,微微皱眉,“生霉了主子。” “还真是。”妘姝闻了一阵,心疼拿手摸了摸裙子,“这可如何是好。” 秋葵不忍,翻出镜台上香薰朝她晃了晃:“主子,有办法。” 卫煜踏进府中时便沉了面容,一路挟风带雨走过,骇得下人们纷纷垂头拘手,退避三舍。 只有妘姝迎上去,欢天喜地挽过他手臂,甜津津地唤了一声“卫哥哥”,忙不迭去接他手中的锦盒:“这是什么?给姝儿的生辰礼?” “别碰!” 一声呵斥,吓得妘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抓了抓皱巴巴裙角不甚在意笑声:“卫哥哥可有用饭?我做了……” “用过。”卫煜换了只手端着锦匣,顿了顿又道,“在厅堂等我。” 闻言,妘姝这才松了挽着他的小手,甚是欢喜点了点头,乖巧坐在厅堂等他。 卫煜换了身衣衫,踏进厅堂时便见她正拿手指偷食盘里菜汁。 “卫哥哥?”听闻脚步声,妘姝回过头来,一瞬间,面红耳赤,她不过是想尝尝味道罢了。 卫煜撩摆坐下,却是先倒了杯茶水。皇城距府偏远,下了朝,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多有疲惫,但他身旁的女人永远学不会其他女人的体贴,为他备上一壶茶水,只会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做些无为,甚至,让他心烦之事。 “卫哥哥吃这个,蜜饯烧鱼,我做的。”妘姝起身,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他碗里,“还有这个,酥子鸡,桃乳芽……” 小小青瓷碗里堆成了一座山丘,看他沉了面容,妘姝一怔,竹筷夹着甜糕欲要往上摞的的动作戛然而止,随即又收了筷子笑笑坐下,咬了口甜糕催促他:“都是我做的,卫哥哥快吃。” 卫煜垂眸,晲了眼碗中丘峰却是仰头灌了一杯茶水。 这娇生惯养的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她会烧菜,他如何都不信,不过是吩咐厨子烧好了摆上桌,讨他欢心的把戏罢了。 她做过的一件件,一桩桩,诸如此类的蠢事数不胜数,连厌烦,他都懒得施舍。 他不喜她,这已是整个大陈人尽皆知之事,却只有身旁这女人不知,笑脸颖颖栖身坐过来,挨着他催促用饭。 她一靠过来,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缓息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沉了面容,豁然起身离席。 “卫哥哥!”妘姝放下碗筷追上,却是不敢去碰他,“随我到后园走走吧。” 面前身影不为所动。 “走走吧。”她又道了一句,言语哀求。 总是这般……难缠!卫煜闭眸,眉头拧了几拧,终是缓了脚步。 妘姝欣喜一笑,提着裙角跟在他身旁,走过长廊,池中的锦鱼正是嬉戏,下了木桥,园内的柳枝将将抽芽,风一吹动,万条嫩绿随风轻拂,如她此刻心情,大好。 后园地方不大,但却被她打理得仅仅有条,躺椅旁便是花架,攀着架子的蔷薇还未开花,一片嫩绿中,便是一丛丛苍劲墨绿,细小繁多的竹叶迎着三月春风,兀自抖动。 卫煜顿了脚步,负手上前,立在花架旁微微蹩眉。 北方养不得这娇贵之物,看似朴实无华的文竹,只得一顶翠绿,实则难以束养,脾性颇大。 竹叶上有些潮湿,他伸手捻了捻叶子,放在鼻下微微一嗅,骤然冷了双眸:“你用粟谷水养它?” 妘姝欣笑:“可是喜欢?” 话不投机,各说其意。 倏然,一声清脆之响惊得园中雀儿振翅纷飞。 “卫哥哥……”妘姝惊慌失色蹲下身来,捡起地上残枝碎瓦,心疼的将地上文竹栽进破了半边的花盆里。 他脾气大,她知道;他不喜她,她也知道,但他怎能拿这不会言语的东西撒气。 “再娇贵,也不过是个供人观赏的死物!”卫煜拂袖离去。 他已不耐与她讲何“民不聊生”之语,骄纵、蛮横,是她这大陈郡主的一贯作风,为他所鄙夷。 死物……他在含沙射影她?妘姝小心翼翼将文竹放上花架,刚下过雨的木桩受了潮,耐不住晃动,“咯吱”了一声,顷刻倒塌。 满地的残土碎叶,文竹被掩盖在一片狼藉之下,无力“呻吟”。 终是,她再也没能忍住,头一次,立在园子里泣出声来。 可惜这一片清歌,付诸与黄昏…… 第二章错献芳华 “来了?”月纱轻罗帐内传来一声轻问。 卫煜撩摆坐下,沉了面容低头不语。 他总是这般,来了又不言不语,帐内女子笑了一声,微微抬手:“玉壶里有酒,自己倒。” 懂他的,只有她罢了。卫煜提过酒壶斟了一杯,将手中锦匣放在桌上。 隔着纱帐,女子看不太清,微微倾了倾身子:“何物?” “你想要的。”卫煜抿了口水酒道。 纱帐摇曳了一下,女子下了榻来,自桌边坐下,伸手缓缓打开锦匣。 一柄白玉云纹梳篦映着烛火,熠熠生辉,女子苦涩一笑,重又将篦子放进锦匣之中:“留着它还有何用。” 卫煜抬眸,望着她,神色平静沉声:“我会还你一个宋家。” 女子似听了何笑话,吃笑几声望向他:“大将军酒吃多了,胡言乱语。” 能与他这般说话的,只有她了。 他是大陈的镇国将军,是敌人闻风丧胆的“银戟卫煜”,却也是双手染满血腥的“刽子手”。 “会的。”他能说的,只有这一句,而后端过酒壶,灌了一杯又一杯。 女子却是面无表情望着他,不为所动:“你来我这花雨轩,她可知晓?” 卫煜顿住,沉了面容放下酒盏,震得桌角兀自轻颤。 女子悠悠一笑,言语之中满是讥讽:“自己的选择,怨不了旁人。” 他的选择……卫煜黯了神色。 宋家落难时,他选择了明哲保身,带兵亲自抄了宋府;为救她,留宋家一脉,他屈于皇权,娶了郡主。 她怪他,无可厚非。 卫煜仰头,猛然灌了一杯兰生水酒,红着双眸起身:“我会救你出此地,不出一个月!” 夜色下的淮阳城街,几多苍凉,他又抬头望了眼花雨轩,沉闷离去。 论酒力,他还未曾服输过,边塞的“烧刀子”他能斗上一坛,今日不知为何,饮了不过半壶便有些醉意,踉踉跄跄回了府,躺在浴桶里,胸口一阵闷热,难以言舒,直到身旁俏影攒动,竟忍不住趴在桶边吐了她一身。 “卫哥哥……”妘姝顾不上清理身上酒物,倒了杯茶水送至他唇边,一手抚着男子赤裸脊背为他顺气,“怎么喝成这般,当心些。” 将他扶出浴桶,妘姝有些气喘,她未曾与他这般亲近过,也不知他竟如此精壮。 仔细为他擦拭干净,妘姝方才直起身子脱了脏兮兮衣裙。 可惜了这一身红裳罗裙,她还未曾舍得穿过几次,妘姝皱眉,将裙子放在桌上,就着他洗过的浴水擦了擦身子,便冻得抖着身子钻进被中。 书房里的锦被不常更换,仍是夏日的薄绸绣荷丝被,钻进去,一阵冰凉,筛子一样肉疙瘩登时起了一身,妘姝打了个牙颤,朝他身旁挪了挪。 他很烫,赤裸着的胸膛一阵起伏。 “卫哥哥?”妘姝伸手,抚上他额头探了探,又不甚安心将脸凑近他,贴上额头轻拱。 他猝不及防睁了眼,骇得妘姝急急离身:“卫哥哥,你起烧了。” 他不说话,骤然翻身压上她,一阵粗喘。 这面容,他是第一次细看,在狩猎场救下她时,不过匆匆一瞥,从此,这女人便缠上了他。 卫煜眯了双眸,胸腔按耐不住的沐火让他觉得身下女人竟如此秀丽,连额头的伤疤,都甚是清秀。 这场欢爱来得急促又猛烈,如雨打芭蕉,避之不及。 他低头噙住她红唇时,眼前一片朦胧,而后便是狂风暴雨侵蚀,将她芳口中惊呼般的碎吟碾进腹中。 “别动。”他喘息着离唇,将她两只乱动的小手擒在头顶,来到胸前,直直盯着白皙双峰。 乳儿小了些,颖果粉得似桃尖儿,落入口中一瞬,清甜酣畅。 妘姝显然有些受不住,面色通红溢出一声低吟。 这不像她的“卫哥哥”,他从未与她这般亲近过,但他抬头时,凤眸微眯的冷俊模样,让她又兀自一抖。 这是卫煜,是平日里对她冷言冷语的卫哥哥,今日却有些暖和了。 他俯身埋进她双腿间时,仍是直直盯着她,如同压着的,是战场上的敌人,他要冲锋陷阵,将她撕碎。 阳茎横冲直撞抵进娇嫩花道,惹得她骤然轻颤了一番,攥着他手臂语无伦次低喘:“煜……” 煜?她只唤他卫哥哥的。卫煜红了双眸,骤然沉了腰身,冲破防守,长茎一路厮磨着顶开层层迭迭润肉,探至宫门。 她没有叫出声来,只咬着唇角身子剧烈抖擞,卫煜蹩了长眉,缓缓退身时,殷红血丝沾满茎身,又滴落在被褥上,一方小孔被撑得失了血色,连着花唇都无处躲藏,被阳根压在花谷上,娇弱不堪地颤抖着。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初夜,妘姝欣喜又惶恐。 自两人成亲以来,他便一直镇守在城外,即便偶尔回府,也是歇在书房。 这不是夫妻应有的生活,妘姝知晓,却无可奈何。 他不喜她,遂也从不愿碰她。女人,无法强求得了男人,但他想要时,她却可以给他,欣然给他,这是她此生都想嫁的男人,怎能不欢喜。 妘姝不知,这面前男人当日为何会在御殿内提了名的要娶她。 她是大陈最不受宠的郡主,父亲是权倾一时的永安王,却因蓄意谋反被发配边疆,死在了路上,皇伯伯念她年幼才开恩留下了她,仍是给了郡主的封号,却也成了皇亲国戚茶余饭后的笑谈。 第三章蒹葭苍苍 她想出声问他,却又不敢开口,他这红着双眸粗喘的模样让她着实胆颤。 他还在往深处顶,疼得她冷汗直落:“卫哥哥,轻些……唔……” 她话未说完,便被身上男人以吻封了口。 他不过才入了半截阳茎,还有大半截敞在体外叫嚣着,平日这女人没少明里暗里的隐示他行此事,而今如她所愿,却又蹩着双眉不情不愿痛苦模样,要他哄她吗?他做不到,却还是停下动作吻了吻她,方才再度挺进。 怒胀茎头紧紧抵着胞口厮磨了片刻,便骤然闯入,不容拒绝得挤进温热柔软小窄道里,将一方小胞口撑满。 但仍是还有小半截没能进入,卫煜眯了眯双眸,他未曾想过女子的花道竟如此之小。 妘姝紧紧攥着身下被褥,忍到汗水直落,鬓角湿濡,一阵风吹来,凉得她轻颤了一番,抖得身上男人也跟着颤了几颤。 她本就紧涩,不经意缩这一下,差点儿将他绞泄。 卫煜低头喘了一息,随即撑了身子,用力一挺,阳茎尽根没入,穿透小胞口探进无名之地。 他进来了,也将她入得惊叫了一声,显些昏死过去。 “疼了怎么不说?”卫煜有些急了,匆匆退身时,深渊处的软肉剐过棱头,迫得他抖着劲臀泄了半柱精元。 半泄未泄,无疑太过伤身,他挺动着身子抽送时,凤眸通红,纷纷扰扰的残虐念头不住涌来,想将她攻陷,让她溃不成军,将她拘在身下,入得死去活来。 她从不说“疼”,只一声声唤着“卫哥哥”,便是连让他轻一些都不再央求了,咬着唇角默然忍受模样让他更是狂躁,以至于失态到吼出了声来:“疼吗?!” 妘姝不言,眸中泛了薄雾望着他。 “哑巴吗!”他抑制不住低吼出声,已嗅到身下淡淡血腥,“你是……” “卫哥哥。”她伸了手抱住他,柔指轻轻抚过他满是湿汗脊背。 她在安慰他,即便自己害怕到身子直抖。卫煜垂眸,望着她,倏然便安下心来。 精血上涌时,他仍是忍不住再度冲进了胞口里,待精物泄尽,又急急退出身来。 耻具抽出穴口一瞬,响亮拢合声让两人皆是耳红,潺潺不断白浊夹杂着殷红涌出花道,霎时萎靡。 卫煜躺下,迭了帕子将她擦拭干净,便起身披上衣袍。 “卫哥哥……” 妘姝不安唤了一声,带着轻颤的声音让卫煜蹩了英眉:“睡吧,我去去就回。” 他还从未与她这般说过话,似以往所有的冷漠随着这场欢爱烟消云散,妘姝弯了弯月眉,仰着笑脸暖洋洋地点了点。 先人常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守了多年的铁树,如今也终是开了花,绽放在她心间,芬芳馥郁。 她从不求他有多温柔,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表之人,只希望他能面对她时,不再如往日那般冷漠。 他果然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团棉被。 卫煜将被子放下,盖上她身子时,怔了半刻,他从未发觉她竟如此清瘦,躲在被中时,完全瞧不出人影。 “睡吧。”他缓缓躺下,扯过里面薄被遮住身子。 还是这般生疏,妘姝掩下心中失落,捏着被角,将一半棉被盖在他身上,而后勾了脑袋抱住他手臂笑声:“这样暖和。” 许是太累,她睡得沉稳了一些,轻轻扬扬打呼声自口中飘出。 卫煜闭了双眸,黑夜下,暗自握着勃发的欲望轻缓抚弄,无论他如何抚慰,都掩不下心腔骤然升腾的火浪,一潮接着一潮,快要将他吞噬。 终是,他松了手,翻身压上她,将她吻醒,在她睡眼惺忪之中,再度顶进渴望已久的紧致。 一夜“云雨交加”,翻腾起伏。 骤雨初歇时,天已放亮,两人泛了一夜,竟都少有的懒了床。 秋葵昨晚起夜时便已瞧出端倪,心中暗暗为自家郡主欢喜,苦了许久的女人,终能得些甜头,老夫人泉下有知,也该是欣慰了一些。 她本不愿打扰两人清静,但这御召又不容忽视,得罪了宫里的老主人,谁都没好果子吃。 “主子。”秋葵试探着轻轻拍了拍房门。 几乎是同时,卫煜已睁了双眸,清明了几分的心绪让他沉闷叹了一息。 “主子,宫里的来传话了。” 卫煜皱了长眉,身旁女人微微动了动身子,缠着他的手臂又搂上脖颈。 卫煜动了动嘴,心底一阵生涩,他从未唤过她名字。 “起榻了。”总要先起身才是,卫煜抬手,将她手臂扯下,不过侧眸看了她一眼,眉心便凝成了深川。 他都不知昨夜是如何将她折腾成这幅模样,脖子,胸前,便是连手腕都淤青一片。 “卫哥哥……”她已悠悠醒来,正眯着睡眼惺忪双眸望着他。 在她面前,卫煜竟少有的语塞难言,豁然起身穿了衣衫步出房外。 秋葵不敢贸然进去,垂头立在门口犯了踟蹰,这男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冷然。 “打盆水服侍她。” 秋葵抬眸,愣了半刻,欣然俯了俯身子笑声:“是,将军。” 第四章喜上眉枝 秋葵打了水进到房来时有一瞬惊愕,地上一片狼藉,一小团一小团的素布丢的到处都是,染了红的也不在少数。 “主子,擦把脸吧。”秋葵将帕子拧干,坐在榻边望向她。 坦出的大半个胸口密密麻麻布满红痕青迹,隐约可见的齿印顺着脖颈弯腰蜿蜒至白皙沟壑,这般之景,看得秋葵心中犯疼。 “主子……”她说不出口,只能轻叹了一声。 这是两人春暖花开征兆,她怎能多事煞了风景,但这不知怜爱,矗立在身体上的感情又能长久得了几时,她道不清。 女人守着一个心里永没有自己的夫君,有多苦,她全都明白,并看得真切,这飞扬跋扈的女人做过的那些一件件,一桩桩可笑之事,不过是卑微的呐喊,渴求心爱之人能多看她一眼,容她在心中罢了。 “秋葵,我身子疼,能不能不起来?”妘姝皱着细眉,躲过她擦来的帕子。 秋葵俯下身来,扯过她手臂轻轻拭了拭:“老主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上巳节皇子公主们都去了,你不去,该如何说辞?” “今日便是?” “你昨个还问我来着,今儿怎么就忘了?”秋葵打趣笑了笑,拿过衣裙放在榻边,“慈宁殿的公公今儿个一早便来催促了,迟了可又要接六皇子的飞花令,罚酒三杯。” “就属他坏水多。”妘姝不大情愿坐起身来,却是低呼一声急急躺了进去,“秋葵……” “给,擦擦吧。”秋葵知意地将手中迭好的素帕递过去。 妘姝接过,小心翼翼拭了拭腿间黏腻白浊,却是疼得不住颤眉。 “春华丸,吃一粒吧,补气的。”秋葵摸出腰间瓷瓶,倒出褐色药丸递了过去,“上次你来葵水时留下的。” 妘姝接过,不等她喂水便已仰头咽了下去。 终究还是个孩子,秋葵叹了一声,拿出备好的月事带塞进被里:“你初经人事,又逢身子羸弱,垫着它,免得骑马时颠簸了身子。” 老主子爱看赛马,逢节过宴时免不了此戏,皇子们也因此私下暗自较劲,个个摩拳擦掌,想以此博得彩头,得一眼龙椅上男人的青睐,如此便是与心中骐骥更进了一分。 公主们也不甘示弱,老主子的赏赐是丰厚的,珠宝不在其外;最重要的,还是权势,能得个强大靠山,日子便过的优越多许。 妘姝自然也懂,撑着身子收拾妥当,便被秋葵搀扶着来到亭堂。 从书房到亭堂不过数米远,但她却走得很是吃力,步子迈得大些,身下便是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偏得亭堂的门槛又高。 那人甚少在亭堂用饭,妘姝一见桌前身影,显然欣喜了几分,却也忘了身子不适,抬脚迈过门槛一瞬,脸颊通红的缓了一息,方才慢慢坐下:“卫哥哥今日可是有事?” 他不爱嘈杂,更不喜喧闹,皇宴也甚少到场。往日里,妘姝从不会因此央求于他,知他会不心喜。 但今日,她想与他一同,因着别的公主皆有驸马相陪,而她却总是孤零零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他沉了眸子,闷然喝着汤粥并未搭话。 终是,秋葵瞧不下去了,提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盛了碗莲子羹递给他:“今日是上巳节,老祖宗设了晏邀主子前去。” 妘姝掩下心中悸动,望着他,眸中满是期待。对她来说,他便如同她的天,是她失去亲人时仅有的依靠,更是她满目疮痍心口上的浮萍,纵然他什么都未给她,仅有的,不过是一个徒有虚表的名分,但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 “知道了。”他呡了口清水,微微放下茶盏。 闻言,妘姝喜了眸子,低头时,脸儿蕴红,忍不住欣笑出了声,却是听他又道:“军中还有事务。” 一如既往的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句过多的话语都无,连安慰,都吝啬施舍给这满眼失落的女人。 这话语,妘姝听过太多次,却仍是压抑不住心底的苦涩,一经波澜,便要翻涌着滚滚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酸楚。 许是因她觉得自己昨夜已是守得云开,却未曾想过她不是他的皎月,拔不开他心底清冷。 “卫哥哥可是要用马车?”妘姝抬头,冲他暖暖一笑。 到皇城赴宴,需要马车,将军府有亲配的车马。一辆马车便是颜面,即便他人不到,那些个钻人空子,道人闲话的皇亲国戚们见了马车,也不会太过笑谈于她。 但显然今日他有此用,没了马车她便只能坐宫里的,她倒不在意与曹公公挤上一挤,但少不了要听人话头,且宫里的马车本就是公公们各府跑着传话用的,有去无回。 卫煜不言,半晌方才起身道:“我让季青去接你。” 他已出了亭堂,妘姝欢喜雀跃放下汤碗,拽着身旁女人一阵摇晃:“秋葵,听到了吗?他让人来接我!” 她赫连妘姝也有夫君来接了! 秋葵随着笑了笑,抚上她因兴奋颤抖的素手:“听到了,快走吧郡主,莫要误了时辰。 第五章妘姝赴宴 曹德安候了不多时,便见府门内的女子被贴身婢子搀着盈盈走来,他也是老道之人,眸子一垂,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唤了一声:“见过郡主。” “有劳曹公公了。”妘姝虚扶一把。 曹德安识时务得起了礼,退至一旁:“不打紧的。” 秋葵已是解下荷包送了过去,曹德安见之,揣着拂尘迂喏了半刻方才接下,身子垂得越发低了:“郡主请。” 说罢,委着身子退了几步,却是未见眼前女子动身。 “我家主子的车马未在府中,还要劳烦公公带路了。”秋葵轻声细语道。 曹德安一听,抬头匆匆瞥了她一眼,又忙垂了脑袋,笑着应声:“不劳烦,郡主请。” 说着,便步下石阶,甚是通事地撩开车帘。 一上马车,妘姝舒出一口气来,神色疲惫依上软垫:“还是姑姑你嘴巧,轻言一句便解了窘迫。” 秋葵笑然,替她放了车帘劝道:“歇息一会儿吧,让老主子瞧见没精神又要念叨了。” 妘姝点头,闭了双眸不再说话。她着实困了,在卫煜身旁,她睡不踏实,昨夜更是折腾了整晚,如今见了秋葵,她才知何为心安。 秋葵原唤甄娘,比她大上几许,因身有佚疾无法生育,被夫家赶出,那年深冬下着大雪,妘姝一眼便瞧见雪地里快要冻僵的甄娘,带回王府时,暖了许久才从阎王殿捞回一条命来。 家破人亡后,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了秋葵。 她是个守旧的女人,妘姝唤她姑姑,她不肯,只道是不合规矩,眼里心里,看到的除了妘姝,便是那一套迂腐又世阶的规矩,与宫里的老主子一个样。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宫道,晏席设在沁隆园,离狩场颇近,皇主子们用了晏食往往还要涉猎驭马取乐一番。 同是艳阳晴日,车马颠簸,花雨轩后院之处,季青歇马撩了车帘,看男人入院上了楼栏,方才下了车去栓马。 床榻上女人正是抚摸着手中玉栉,听闻脚步声,微微凝了细眉:“昨日不是刚来过?” 见他立在窗边无动于衷,未如往日般翩翩坐下,女人低问:“有事?” 卫煜沉了双眸:“你在酒里下了何药?” 昨夜他回府之时便已觉察不对。 女人怔了片刻,而后恍然笑了一声:“许姑姑拿来给客人的,我倒给忘了这茬,让你喝了去。” 卫煜皱了眉宇,负手望向窗外。 女人缓缓下了榻来:“我正好有事与你相谈,坐下吧。” 说着,她倒了杯茶水递给他,见他不动,垂了眸子道:“碧螺春,干净的,无药。” 卫煜眉心一紧,伸了手去接过茶盏:“何事?” “有岳王君的消息了。” 闻言,卫煜凤眸凌然:“在何处?” “归了渚山。”女人轻呡一口茶水,“天下千秋,尽在鬼玑子寅,如他这般人物,凡尘难束。” “渚山……”卫煜凝眉,望着盏中清茶出神。 “昌平那边送来的消息,死了几个官兵,疑是鬼玑剑法。”女人放下茶盏,望向窗头旁逸斜出松枝,“死的都是些佞人,或许,这岳王君会是个盟友。” 马车停在鑫云门前,车外,曹德安声音传来。 “郡主,到了。” 妘姝揉了揉惺忪睡眼便要起身,却是被身旁秋葵拉住:“郡主,不合规矩。” 又是规矩。 妘姝知道,宫里的规矩多,入了皇城,秋葵心中那套根深蒂固的规矩也醒了过来。 过了鑫云门便是朝尚殿,三皇五帝权力之地,大小官员,各宫嫔妃,皆要作了礼才能抬脚踏门槛。 妘姝觉得她们在马车里,无人在意,大可省了那套俗节,但看秋葵谨慎模样,只得委了身子便要作礼,却又被她止住。 “还是到外面再行礼吧。”秋葵拿眼扫了扫车帘,“宫里人多嘴杂,他们都瞧着呢。” 一下马车,妘姝被耀眼暖阳映的头晕目眩,身子跟着晃了晃,显些栽倒。 秋葵眼疾手快,一把扶过她行了礼匆匆迈入门殿。 “如何?可还难受?”秋葵扯下腰间帕子仔细为她抹去额头汗水。 妘姝仍是有些心悸,扶着宫墙素手轻颤:“秋葵,我要不行了。” “快别说这丧气话。”秋葵轻叹一声,抚着后背为她顺气,“待回了府便到永生堂去瞧瞧郎医,吃些药,养养身子,过不了几日便会痊愈。” 说着,又紧了紧她脖子上衣襟,遮住那些红红紫紫的淤青。 还未入园,便先闻得一阵笑声,妘姝凝了凝柳眉,深吸一口气,踏入园林。 她不喜宫里的园子,虽是明丽,却也绕得她脚心发疼。 赫连逞正是陪座上老人说笑,回头时,一眼便瞧见柳树下立着的身影,不由朗笑几声,冲座上老人道:“皇祖母您瞧,小十三来了。” 闻言,老人眯了双眸,笑然朝树下人影招了招手。 妘姝忙敛了步子上前,毕恭毕敬歉下身子:“妘姝见过皇祖母。” “快起来,让本宫瞧瞧,有些日子没见了。”老人笑得慈了皱纹,一双老态却柔和的手握住她抚了抚手背,“又俏丽了。” 一语听得座下公主们交耳窃笑,妘姝却是将头垂得更低,借着散下来的头饰去遮额头上弯弯曲曲褐疤。 “皇祖母偏心,只夸小十三俏丽,轮到我们男儿,却只得一个“好”字。”赫连逞弯了俊眉。 老人一听,掩了身子笑出声来:“都好,都好。” 叶氏皇太后曾是先皇的嫔妃时,生了两子,一子为永安王,妘姝的王父,一子为当今圣上。 永安王叛乱时,她折了一子,皇氏宗亲无兄弟之情可言,她自是知晓,每每望着妘姝时便忍不住感伤。 许是人到了纪龄,身子渐老,意志大去,宫里多了皇子皇孙,围在她身边承欢膝下,日渐一日,她便有些淡忘了宫外的亲情。 宫里的晏食妘姝从来都吃不习惯,单是被那明黄龙袍的男人盯一眼,她便食不知味,好在她坐的远,几个公主皇子论资排辈的坐,轮到她时,也就只剩柳树下一方席位。 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处,与那些身世清白,大方仰头高谈阔论的世家子弟、皇子公主们相比,她就只能埋头看杯子里打转的虫子,而后再随声附和着笑言几句,马戏便开场了。 皇子公主们皆是要上马比试,两人一场,无论男女,以抽竹签子匹配,驭的都是西域进贡的良驹,龙颅风骨,虎背豹章,性子颇烈。 妘姝坐在场外看人赛马时,身子便阵阵作痛。她不是第一次比试,涉猎驭马之术她不算翘首,但却在行。 古来征战胜王者皆是在马背上打下的疆土领首,当今圣上亦是以“尚武王”封号顺承的世袭,皇子国戚们更是人人习此风范。 妘姝是最后一场,与她比试的是左相公子裴元卿。她识得他,幼时常在王府见之,比她大上几岁,面润身长,儿时却还没她长的高。 家逢事故之后,她便未再见过他,只是偶尔来宫中应晏之时隔着老远微微点头一笑罢了。 “承让了。”他牵着红驹朝她淡然笑礼。 妘姝微微点头,上马时,却是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身下一阵阵火烧火燎疼痛让她生了薄汗,抓着马鞍的手兀自轻颤。 “姝儿这是怎么了?”皇太后看得蹩了眉。 赫连逞抹了把汗水望向马场上笨拙上马的身影打趣笑声:“性子懒散了,连马都上不去了,皇祖母可别忘了这丫头往日生龙活虎模样。” 闻言,老人笑了面容,却是忍不住又哀哀叹了一声:“这丫头,性子与那马儿一般,成了亲若不收敛,岂会尝得了甜头。” 宫外的闲言碎语闲暇时她也听得几句,却也只能哀叹了之。 赫连逞凝眉望向马场,她还在试图上马。 妘姝额头冷汗直落,这已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身后传来窃笑声让她耳红。 裴元卿皱了眉宇,看她蕴红脸庞布满薄汗,秋日暖阳,却穿得里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由下了马来低声询问:“若是生了疾便歇息吧,莫要逞强。” 她只抬头淡然睨了他一眼,素手抓紧马鞍,呡嘴皱眉间,低喘一声翻身上了马背。 裴元卿回身,随之上了马去握紧缰绳,却是忍不住侧眸望了一眼。 侍从已敲了铜锣,一声呵斥,身旁女子驭马疾驰而去,荡起一阵尘土飞旋。 裴元卿紧随其后,不多时,便已策马追上。 马场绵延数百里,要穿过柳林绕上迄泷山去,裴元卿稳着缰绳,赶上她时,便微微放缓身子,他本就意不在输赢,且看那女人神色,也有些不大对劲。 第六章惊恐遇险 果然,在跃上山路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裴元卿急忙调转马头,却见飞奔而来的马背上未有人影,再靠近,便被眼前一幕惊住。 马身下的女子鲜血淋漓,一条腿锁在了马镫上,倒挂着被奔腾马驹拖出了一路尘荡。 马儿显然也受了惊,劣蹄生风般张狂奔驰,裴元卿不敢迟疑,追上失了蹄的马驹,倾着身子用力扯住缰绳。 奈何这西域马驹高大威猛,又性子桀骜,不仅未能停下,且越发癫狂起来,前面便是崎岖山路,马下拖着的人儿早已没了声息。 裴元卿纵身一跃,攀上受了惊的马匹,双腿夹紧马肚扯稳缰绳。 马儿一声鸣叫,高扬了前蹄,裴元卿顺势解下马镫上的脚,却也被颠得摔下马身,与地上女人双双滚落在山坡下。 这一番,是他未曾想到,待两人落入草丛时,裴元卿急急坐起身来,伸了手去探怀中女人鼻息。 微弱,但还活着。 “醒醒。”他低头唤了一声,拂开她脸颊上散乱的长发。 触目之下,是苍白面容,她还在淌血,渗在他手臂上,黏湿腥涩。 他寻着血迹方才发现,这女人褴褛的衣衫下整个脊背磨出了条条血壑,白骨隐现。 这般伤势,恐伤性命,裴元卿惊了神色,低头急急唤了两声:“醒醒,郡主。” 他不能在此耽搁时日,但此地离沁隆园相隔甚远,只怕还未等赶回去,她便要断了气。 裴元卿抬眸,环顾了一眼四周,皱眉解下衣袍将她裹住,轻轻放下,而后起了身匆匆奔向草林子去。 一路驭马时他便瞧见这山路上生有地榆,他曾随家师学过几日医,遂也认得些草药,这般情境,若等赶回去医治,只怕早已误了时辰。 他摘了许多地榆,折身坐下时,又犯了踟蹰。 要上药,便须先脱去她身上衣衫,换作旁人,他或许不会这般犹豫,但这地上的女人…… 他曾听闻过太多她的闲言之事,人人谈及皆不过摇头笑讽她飞扬跋扈、骄纵蛮横,更有儒墨子弟作了诗文流传笑谈,寥寥几言,句句讥讽其相貌丑陋,品行不端,为女子之耻辱。 永安王府破落后,他便未再见过她,儿时,更是无几分印象,只模糊记得她在院子里训斥下人,一副世家主子做派,遂他听那些茶语笑谈时,也曾随着讥讽了几句。 但现在人命关天,他已顾不得旁物。 裴元卿俯身,轻了动作解落她腰间系带,欲要去褪外衫时,方才发觉并未他想的那般简单。 血肉黏在衫衣上,结了软痂,褪一寸,血水便要随之渗出几许。 现下已是快要日落,裴元卿沉息一声,闭了双眸,迅速褪去手中衣衫。 女人细微呻吟声传来,但他已无心顾暇,低头将身旁草叶子捏出汁水,小心翼翼敷上她坦露脊背处:“会有些疼,郡主忍着。” 她只哼了两下,便没了声音,裴元卿眉宇一皱,担心她断了气,便俯过身子去瞧她面容,却是正对上她微眯双眸。 一瞬,他有些面红耳赤,急急坐起身子,捏得手中草叶化作绿浆,汁水淌了一手,方才回过神来去敷她脊背上伤口。 他没见过女人身子,虽不甚尊崇儒家子弟的男女礼教,却也是洁身自好至今。 而今再看眼下的娇体,已无多少完好肌肤,与书中描绘的纤纤玉体不甚相符,入眼之处,尽是纵横交错的血沟痂壑,坦露出的脖颈与手臂,淤青满布。 “疼了就出声,我不说出去。”他觉得她应是疼的,身子蜷曲着微微发抖,却是一声不吭。 腰下系着的绯色带子欲松未松,裴元卿看不明白,只当它碍了手,挑着手指捻住锦带便要去解,却听她道:“别碰。” 她哽咽了声音,裴元卿随之松手,却是心下微气,她这是将他视作何人? 但他也无心与她过多置气,两人本就不甚相识。 “元卿带郡主回去,得罪了。”他展开衣袍将她裹住,抱起身来望了眼渐落夕阳,沉了眸色匆匆折回。 沁隆园里早已乱作一团,皇太后一看跑回来的马驹上鲜血淋漓,又未见两人身影,当下便双眼一黑软了身子。 马场隔着狩猎所,祁泷山上更有狼虎出没,陈帝派了御卫上山搜寻,却是一无所获。 裴元卿绕了小路,抱着怀中奄奄一息女人赶回园子时宫里已入了宵禁。 御侍太监急急禀了陈帝,一直未曾歇下的皇太后撑着身子下了软榻:“快去传御医!” “这……恐是不合规矩。”老太监唯诺着望了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去。 今日大节,最是忌讳血光,这要一身血水的带进宫里来,不知要冲撞多少神明。 “送回将军府去,让太医跟着。”老人叹了一息,终是缓缓躺下。 正是在山上搜寻的赫连逞,听闻人已回宫,便匆匆收了兵往宫里赶去。 秋葵已是快要软了身子,跟着御卫们急急赶回宫中,看到她满是血迹身子时,终是没能忍住,掩嘴落了泪来。 裴元卿站在红墙青道上呆愣了许久,看马车摇摇晃晃出了皇宫,却是良久未有回过神来。 他将那女人送上马车时,她已奄奄一息,却仍是执拗扣着车壁,气若游丝摇头。 “不坐,卫哥哥会来接我。” 还是秋葵一根根掰下车壁上血迹斑斑手指,哄了声音安慰:“上去吧主子,大将军……来过了。” ——————————————————— 石哥很听话的更了,但我想要珠珠鼓励。 这本满珠更,满30更下章,两本同开容易秃头(?????) 第七章卫裴对弈 夜幕已深,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卫煜立在院中,看下人们一个个被赶出房中,灰溜溜从他身边垂头离去,不由英眉紧皱。 半晌,他方才抬了脚步缓缓朝房门行去,还未踏入,便听得房内传来一阵哭闹,夹杂着摔砸声,让他倏然生了烦躁,冷着面容拂袖离去。 她向来如此,稍有不如意,便大吵大闹,在他面前时乖巧伶俐,万般讨好,背着他,便原形毕露,刁钻又野蛮,与四公主起争执破了相时,更是摔了府里所有的铜镜,一切都是这女人咎由自取,却时常要他府中的下人跟着受责怨。 “你午后都去了何处?”卫煜撩摆踏出院子。 季青几步随上,低了声音:“与将军去了趟花雨轩,回府时便一直在书房外候着。” 卫煜顿住,回过身来:“我没让你进宫去?” 闻言,季青愣了神色,斩钉截铁摇了摇头:“未有。” 卫煜闭眸,沉叹一息踏进书房,撩开画卷。 而今局势迫睫,他已无心听这后庭女人无中生有的撒泼。 岳王君,这江湖腾空出世的蛟龙,竟搅得一国朝政不得安宁。 他提笔晕了几晕玄墨,盯着画卷上只作了半副面容的人孔微微描绘了几笔。 眉眼不对,神色也不像,隔着矮墙传来的喧闹声让他烦闷扔了墨笔,良久无绪。 “秋葵姑姑,卫哥哥怎么还不来。”榻上女子趴在锦被上,微微动了动身子,又疼得紧紧蹩眉,血痂满布的脊背上渗出些许红水。 秋葵哀叹一声,漠然收拾了地上狼藉,起身坐至榻边,扯过锦被轻轻为她掩上:“药干了,别冻着。” 妘姝两眼通红,埋头抽泣了一阵,望着桌上的残渣破碗,声音哽咽:“我是不是更丑了,所以……他才不来看我……” “快别胡说。”秋葵伸手,抚上她颤动肩膀,轻声安慰,“宫里太医开的方子,灵的很,抹些时日……” “抹些时日就都像我脸上的疤一样!”妘姝仰头,泪水落在指缝里,湿湿黏黏,又疼得发痒,“如今连府中的下人都要轻视我,你随太医抓药时,他们都躲在屏风后面笑!等我好了,看不让他们一个个挨板子吃……” “主子。”秋葵连忙捂住她嘴角,起身掩了房门,折回坐下,“这是将军府……” 妘姝埋头,一阵气恼,她知道秋葵未有说完的话。 这是将军府,不是永安王府……她要守规矩,念规矩,可是她忍不住。 这些下人们个个都惯瞧人事,受宠的,不受宠的,对待时态度都大不一样,即便她是主子,但不得那人的恩宠,在他们这群下人的眼里,也与蝼蚁无异,更何况她这无依无靠,徒有虚名的主子。 妘姝趴进枕头里,蹭去脸上湿迹,用力吸了吸鼻子:“他会来看我吗?” 刚才她明明已听到房外脚步声,欢喜雀跃到连背上的疼痛都已忘却,可很快,便是一如既往的失落。 “会的。”秋葵柔了声音,一下下轻轻拍着她,“会给姝儿抹药,喂姝儿用饭,就吃你最喜欢的莲子羹……” 曾经,在冰天雪地里,她冻得快要昏厥时,也有过这般骐骥,生了幻觉地憧憬着那男人会来接她回去,捂着她的手给她一丝暖意。 但梦醒时,她看到的却是一纸休书,不过转眼,拂柳相遇,他已另娶新欢,与她,不过是昨夜旧人。 许是她给的“梦”太过美好,榻上女子已沉沉睡去,酣声飘出窗外,拨开了月桂边的乌云。 妘姝醒得早,一睁眼,连嘴角涎水都来不及擦拭便急急去唤珠帘外的身影:“姑姑,他来了吗?” 秋葵一顿,吹了吹碗中清粥,撩帘坐至榻边:“来过了,见你正睡着便没打扰,这不还吩咐奴婢煮了汤粥送来。” “当真?!”妘姝眸中闪过光亮。 “自然。”秋葵笑了笑,舀了勺汤粥递向她嘴边,“主子快用饭吧。” “又骗我。” 见她失落别过脸去,秋葵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谎话说多了,她已不愿再信,以往还能骗着自己吞下这谎话,而今,有了那一夜,女人心中萌了芽,生了期盼,便再也做不得这自欺欺人之事。 秋葵动了动手中汤勺,故意在她枕边翻搅出热气腾腾香息:“这般早,将军许是还未起榻,主子若是不用饭,待会儿将军来了可要软了身子去。” 一听,妘姝回过头来,噙住她手中汤勺默不作话。 书斋小亭,晨风习习。 裴元卿捏着棋子,皱眉思索了半晌,方才谨慎落下。 “你输了。”卫煜勾唇一笑,执过棋子,断然落定。 见之,裴元卿笑了双眸:“卫煜兄果然才智过人。” 他抬头时,透过月门望见后院歪歪扭扭花架上的翠绿,不由微微皱了眉宇,而后又摇头一笑:“看来卫煜兄颇是欣喜这文竹。” 闻言,卫煜沉了眸色,连着声音都已微微不悦:“你起得这般早,便是跑来欣赏我这院中的死物?” 他说话向来不甚中听,裴元卿早已习惯,拢着袖口,顿了半晌方才启口:“昨日上巳节六皇子得了彩头。” “赫连逞?”卫煜斟了杯茶水,端过轻呡一口。 “他曾随军征战过,骑艺……自是比其他皇子好上一些。”裴元卿握了握手指,看对面男人神色平静,跃至心头的话语险些脱口而出。 卫煜垂眸,自顾自地捏过盘上棋子端详起来:“经验再多,也抵不过一个大皇子的身份。” 裴元卿皱眉,而后又舒了笑容:“若论经验,征战沙场的卫煜兄方有资格,对外平定倭寇,在内……” 他顿了一顿,抬眸望向对面男人:“不知卫煜兄可有听说过袁誊?此人曾是梁国的名将,家有一妻,却是不甚和睦,醉了酒便对其内妾动武,圣人先哲,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元卿贤弟的做法,可是大丈夫所为?” 裴元卿怔住,对面男人冷了面容,一双狭眸盯着他,如九月寒霜。 他人的家事,他本无权过问,这旁敲侧击的法子也被他使得生涩迟钝,亦未曾这般如坐针毡过。 但话已出口,他便只能顺藤而下,然他还未启口,便见对面男人已豁然起身。 “我与家妻很是和睦!” 卫煜会拂袖离去,裴元卿早已料到,却是愣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纵然这男人脾性大,却也不是个会对女人动粗的主儿,那他昨日看那女人身上的淤青,又是从何而来? 想此,裴元卿便有些耳红,他的确有非君子所为了。 ———————————————— 这是一本看珠才更的不定时文,报更群:1085196726(群相册里会展示各角色人物形象) 第八章云海尘清 卫煜踏进房中时,屏风后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惊叫越过屏风传来。 “别过来!” 妘姝慌了神色,拦紧身子一阵轻抖。 从昨晚到现在她滴水未出,将将支走秋葵坐上夜壶,他便来了。 妘姝皱了几番月眉,艰难动了动身子,她还不能泄出来,会有异味,又担心让他候了多时,这男人会不耐离去,她已等了他一夜。 卫煜抬眸时,便见屏风后人影起了身子,一晃而过的纤腿爬上榻去,紧紧捂进被子里。 这一番上榻的动作着实不怎么雅观,卫煜皱了眉宇,负手立在房中进退两难,他又想离去了…… “卫哥哥?”妘姝满是担忧地唤了一声,隔着竹帘朝他望去,却是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他仍旧一动未动,垂眸望着屏风,不知在想何事,妘姝担心得紧,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卫哥哥,我渴了。” 她哪里是渴了,腹中憋了一汪晨水还没来得及释放,不过是怕他离去寻的话头罢了,可怜了这一腔期盼,看在男人眼里,便是又犯了大小姐的矫情毛病。 “秋葵呢?”他并未去倒水,缓缓撩开珠帘踏了进去,连床边都未沾上,隔着些距离环顾了一眼房内。 这屋子除了成亲时他来过一次,之后便再未踏足过,纵是这将军府,成了亲后,他也甚少回来,每每而归,便觉异常心堵,荆棘于心罢了。 “许是忙活去了,卫哥哥过来坐。”想是他没地方坐身,妘姝朝榻里挪了挪。 她还不能太过翻动,适才下榻那一番,伤口已是渗了血,微微动一下,便是钻心刺骨的疼。 卫煜凝眉望了望,却是未有过去,负手立在一侧睨了眼屏风后滚落的夜壶:“怎么摔下马的?” 他记得她骑艺尚好,前年上巳节赫连逞未在宫中时,她还得了彩头,也是那次,与宁远公主起了争执,带了一脸的伤回来,这次,又伤着了身子。 这女人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总以为他人也会事事谦让于她,即便是吃了苦头,下次依旧死性不改,着实让人厌烦。 妘姝支吾了半晌也没能给出个说辞,又逢腹内洪水翻滚,无处发泄,正是憋得身子微颤,额头薄汗涔涔,抬头见他欲要离去,心中一急,便是脱口而出:“身子疼才会落了马,卫哥哥去何处?今日也有要务吗?” 卫煜皱眉,依旧伸手撩了珠帘踏出内室。 妘姝急得快要泣出声来,偏她还动弹不得,眼巴巴看他负手离去,却只能趴在榻上搅着褥子难过。 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来看她,成婚三年,军中一有要事,她便要盼上几月才能见他人影,便是平日在府中,她也不常与他照面,一回府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是隔绝自己,还是隔绝她。 他不愿见她,她知道,从成亲那夜他决然歇在书房她便已明了。 可她却想见他,多看一眼都好。 “这是何太医开的方子?” 闻言,妘姝诧异抬了眸子。 卫煜拿过桌上方子,睨了一眼,又凝眉放下:“宫里的太医也不过如此。” “卫哥哥……” 珠帘内传来轻唤声。 卫煜蹩了蹩眉,摸出腰间瓷瓶放在桌上:“让秋葵帮你抹了。” 说着,转身负手出了屋子。 妘姝愣了良久,回过神来时欣喜若狂,背上伤口也顾不得了,掀了被子赤身裸体跑过去,拿起桌上药瓶爱不释手把玩儿着。 房门“吱呀”一声又打开,卫煜立在门前,看桌前胴体熠熠生辉,好景不过须臾,便被一声惊叫打破。 妘姝尖叫着爬上榻去,蒙了被子心腔一阵狂跳。 待了半刻,不见房内动静,被子里小心翼翼露出一双眼睛。 房内空无一人,他已离去,妘姝缓出一口气来,摸上手中药瓶时再也没能忍住,身下淅淅沥沥浪潮倾盆而出。 秋葵收拾了汤碗进房时,榻上人影正是蠕动着忙活,听闻脚步声,又一头扎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炯炯有神眼睛冲她眯眸。 “姑姑快过来。” “疼了?”秋葵上前坐至榻边,“晨时的药该抹了。” “抹这个!”妘姝从身下拿出把玩儿了多时的药瓶,笑嘻嘻递给她,“卫哥哥送来的。” “大将军?”秋葵拧开瓶塞嗅了嗅,回头看她欣喜若狂模样,随之笑了一笑,打趣出声,“现在开心了?快躺好,试试将军送的药。” 听罢,妘姝利落趴好,看她沾了凝白膏脂抹上脊背,微微闭眸:“这药膏好香。” 秋葵笑了眉色,将伤口处玉脂轻轻抹开:“定是将军费心寻来的,要多抹一些才是。” “有道理。”妘姝枕着手臂微微点头,“连伤口都不疼了。” 秋葵笑了唇角,拿过药纱轻轻拭去伤口处血水,轻叹一息,都这般了怎会不疼,不过是爱屋及乌,心里揣着欢喜便忘了疼痛罢了。 “我想喝鱼粥了。”妘姝动了动身子,仰头笑道。 “那要买新鲜的才好。”秋葵收拾了药膏,擦擦手指起身,“我这就去张罗,让小桃在房外候着……” “不用了!” 妘姝猛然叫道,见她神色疑惑,又垂了头低声,“姑姑说得对,这是将军府,还是莫要让他们看了笑话,姑姑快去吧,我自个儿呆着就行。” 秋葵沉叹一声,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时,仍是不甚安心嘱咐道:“有事便唤他们,你才是府里的主子,这些规矩,他们还是懂的。” 说到底,还是这榻上女子年岁尚小,话里话外又直来直去,手段生嫩,学不会笑里藏刀的凌厉,凶神恶煞发脾性时,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时至今日,还从未上手罚过一人,却是将那些惩罚挂在口头上念得熟稔。 “姑姑说的是。”妘姝仰头,露出一抹欣笑,看她踟蹰着离去,静了半刻,方才急急坐起身来。 褥子上早已濡湿一片,身子捂了大半晌,猛然一起身,又冻得她直发抖,这般已是睡不得了。妘姝拢了衣衫缓缓下榻,还未站定,腿脚便一阵发软,脊背是疼的,臂膀也是疼得,褥子上斑驳湿迹让她红了耳根扯过被子遮妥,方才一摇一晃地出了屋。 第九章三复白圭 行至后院,妘姝便瞧见几个下人正七手八脚抱着一盆盆文竹往院外走,口中嘟囔着交耳窃笑,见了她,脸色一白,纷纷垂首作礼:“见过郡主。” 妘姝气了面容上前:“要把它们搬到何处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好一阵都未能说辞出口。 妘姝已是不耐,指着面前男人扬了枊眉:“贺福,你说!” “这……将军不让……” 他话未说完,胳膊便被人捅了一下,又急急改了口道,“郡主还是去问将军吧。” 说着头一垂,便要行去。 “站住!”妘姝伸了手臂拦下,指着一盆盆文竹肃声,“都搬回去!” “郡主……这……” “快些!谁敢怠慢,当心吃板子!”妘姝扬了手臂,气势汹汹模样骇得下人们抱着花盆纷纷又折了回去。 妘姝嗤了一声,这群奴才,昨夜躲到屏风后讥言笑语模样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眼看着他们又一盆盆搬了回去,妘姝方才铁青着脸放他们离去,却又是后知后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急急钻进书房,踉跄着爬上榻去。 这一摔,伤了筋骨,妘姝深知此害,却是望着被褥上殷红的血迹出神。 除了那夜,她还从未踏进过此地,卫煜不许,他容不下她,连她为他养的文竹,那男人都容不下,可又为何会碰她,会来看她给她送药,妘姝不明白,也不愿明白,她本是想上偏房去歇一歇的,奈何适才动了气,撑不住身子方才躲进了此处。 妘姝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入眼之处皆是笔墨纸砚,对面矮榻上的棋局落了半场,瞧得出来,黑子占了上风,他便喜欢捏那黑子。 妘姝趴在被里笑了月眉,已是恍若能看到那男人坐在棋盘前胸藏山河的模样。 “你这将军府好生气派!” 房外传来一声朗笑,妘姝惊了神色,想起身,已来不及,脚步已是行至门前,慌乱之际,忙掐过被子朝身上拢了拢,屏气敛息地钻了进去。 她身子清瘦,这榻上留了两床被子,盖上去若不细瞧,根本看不出人形。 “卫大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 卫煜凝眉,转身推了房门而进。 书房地处不大,妘姝清晰听到他撩摆而坐之声,而另一人,在房外时她便已听出,是陈子昭,她的六皇兄。 “卫兄也爱下棋?”陈子昭上了矮榻,望着棋盘上局势笑声。 妘姝藏在被里撇了撇嘴,这男人吐字如蜜,适才还“卫大将军”的生疏叫着,进了别人房里,便又成“卫兄”了。 卫煜不语,斟了杯茶水浅饮一口。 陈子昭一笑,下了矮榻坐于桌前:“只听过卫兄横刀立马,征战沙场,而今一观,才知卫兄也是个舞文弄墨之人,这般人中龙凤,怨不得我家小十三神魂颠倒。” 他笑得颇是浪荡,躲在被子里的妘姝却是臊得面红耳赤,一张小口呼喘不止,只差冲出去照面给他一拳。 笑了一阵,陈子昭微微敛了面容,这对面男人冷如寒霜,又定力十足,任他百般口舌,也能稳坐如山端着茶水不言不语。 陈子昭清了清嗓子,低叹一声:“姝儿这次伤的不轻,小十三性子要强,心思却是纯良,卫兄还要多多担待才是。” 妘姝皱了眉,一双耳朵直愣愣竖着。 “小十三……”卫煜冷了唇角,不瘟不火浅嗤一声。 前陈帝王被自己的亲伯父赶出了皇宫,而今这鸠占鹊巢的主子却是亲热称呼被自己撵下台去的遗孤,卫煜不免心生嗤笑,也只有那女人能不计前嫌受下这“小十三”的称呼了,还要逢年过节的赶回宫中受一番“亲热”。 陈子昭不动声色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悠然抿了抿嘴角:“寿眉还是苦了一些,前年游于义阳时,曾与附近茶商讨了些稀荼,这次顺道带来让卫兄品个一二。” 卫煜抬眸:“六皇子将将受封,却也有空来与我清谈送荼。” 听闻受封,妘姝凝了细眉,微微敞开的被角下,一双黑底金纹靴晃了一晃。 陈子昭却是笑叹了一声:“皇室子孙有哪个不被封王的,宜都郡王……” 他笑了一声,神色落寞,再抬眸时,意气风发:“卫兄可有听说过岳王君?” 卫煜沉了面容,长指厮磨着杯身,眸中清冷望向他。 第十章隔墙有耳 陈子昭不以为然笑了一声:“此人通天寅,善卜筮,兵法武道无所不通,一卷鬼玑天寅堪称神术,听闻此人曾名迹于江隅一带,正是卫兄镇守之地。” 卫煜凝眸望着他,冷然的面容倏然扬了眉宇:“我曾与他交过手。” “哦?”陈子昭顿时来了兴致,推开面前茶盏道,“听闻此人一招鬼玑剑法变幻莫测,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江湖传言,不还是难挡卫兄手里的长戟。” 他说着,一双俊眸上下挑了几番眼珠,神色颇是逗趣。 “我输了。” 闻言,陈子昭一怔,见对面男人神色淡然呡了口茶水,不由沉了声音:“溧水城中几宗命案皆出于此人之手,死的都是朝中手握兵权的重臣,便说前几日夜里被刺杀在自己府中的兵部侍郎孔文尚,其妹便是宫里的孔昭仪。” 卫煜脒眸,望向竹榻拔了拔手中清茶:“孔府戒卫森严,能这般悄无声息地将人解决,岂非等闲之辈,此案圣上已交给了大理寺追查,六皇子来我这儿可听不到什么消息。” “但我觉得……杀的好。” 被里闷热,妘姝逐渐有些喘息不过来,不由微微挑起被角,换了一口凉气。 “六皇子不怕隔墙有耳?”卫煜端过茶水,望着窸窣颤抖的被角眯了凤眸。 陈子昭笑了一声,见他双眸出神,顺着目光望向床榻时,对面男人已收了眸色。 “六皇子今日不是来与我品茶的?”卫煜凝眸,微微勾唇。 “卫兄觉得,我是来作何的?” 卫煜笑,是九月寒霜,霁雪纷纷,而陈子昭笑,便如阳春三月,和风煦煦。 陈子昭叹了一声:“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埋在地底的,只怕早已腐烂,我陈国,需要的是像卫大将军这样的庇荫,需要的是铲除蛇鼠的雄鹰。” 卫煜抬头,四目相对,两人望了一眼,各自笑然,一壶茶水凉透半日。 季青将人送走时,将军府已燃了夜烛。 卫煜脱靴上了床榻,掀开锦被遮了双腿依上床尾,翻看起书文。 榻里,一抹粉影正趴着睡得鼾声如雷。 受了凉意,妘姝猛然打了个喷嚏惊醒过来,抬头去看桌旁,未有人影,再一回头,却见床尾的男人正打着烛火翻书,两床被子也全都被他扯去。 他是故意冻她,因她进了这书房。 妘姝抹了抹嘴角涎水,回身低低唤了一声:“卫哥哥。” 他未有理会,依旧盯着手中书文。 妘姝抬眸,一眨不眨望着他,烛火下,他面容清冷,峰眉一马平川不作凝皱时,和颜悦色了多许,她还从未见过他笑,至少与她在一起时,她没见过。 “看够了?” 突闻一声冷语,妘姝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望着他。 卫煜抬眸,睨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翻书:“适才都听到什么?” 妘姝有些云里雾里,半晌方才摇了摇头:“没听清,老六走了吗?” 卫煜蹩了双眉,意兴阑珊合了书扔向榻里:“药抹了吗?如何。” 妘姝一怔,旋即笑了面容朝他依去:“好多了,比太医的方子都管用。” “那便回你房里歇息去吧。” 妘姝愣了神色,挽住他袖子的双手兀自踟蹰,看他已是冷了面容,方才不舍地松了手,慢慢悠悠扭着身子下了榻去,一步三回头搅着手指,行至房门时,骤然回身冲向榻边,啄上他脸庞吻了一口,不等他发作,便已起身,一路咯咯笑着跑出房去。 第十一章梧桐锁秋 秋葵手中的鱼粥已是回笼热了两次,正是打盹,抬头见她哼着曲子笑然回房,醒了醒眸子上前扶过她坐下:“伤才刚好便急着往外跑,快坐下吃了。” 妘姝正是饿极,闻着香气腾腾鱼粥,不过须臾便吃了精光,连汤勺里的漏网之米都不放过。 秋葵收拾了碗筷,见她迟迟未有动身上榻,不由笑了一声:“去吧,铺了新的褥子。” 闻言,妘姝耳根一阵燥热,撩裙跑进内室里,踢了鞋子钻进被里:“姑姑,还是香的。” “自然。”秋葵擦了擦手撩开珠帘,“新棉里缝了干菊,能不香嘛,夜壶给你放榻下了,快歇息吧。” 妘姝作势阖了双眸,看她关了窗子在外室躺下,半晌,方才小心翼翼摸出绣枕里的《穆天子传》翻看起来。 她甚是喜欢奇闻轶事,那些个舂山之巅的孽木华,旷域之国的西王母,总能让她眼前一亮,并为之新奇,但秋葵却说这些不似真切,也不是大家闺秀应当看的书,闲暇收拾屋子时,每每都要说道一遍,并将这些“宝贝”都给锁到箱子里去。 妘姝看得痴迷,禁着动作翻的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些声响,她也不知为何,总想听秋葵的管教,许是觉得身边有个人唠叨着,便还是个有家可依的孩子。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外榻上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 “主子,吹火歇息吧。” 听声音,妘姝也知她已睡得朦胧,便点头应了一声,静待半晌,又轻轻翻起手中书来。 她趴在褥子上,被子磨得脊背微微发痒,不由伸手揉了一下,想是正长伤口,便也懒得再理会。 穆王公与西王母分别之时,妘姝看得怅然若失,此去千里迢迢,两人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她在想,为何穆王公不能留下,明明暗愫情义,却仍是要依依分别。 妘姝觉得疼极了,胸口疼,脊背更疼,一阵钻心刺骨的疼意让她骤然低叫出声。 秋葵惊醒,唤了一声,急急拢衣走来:“怎么了,何处不舒服?” “疼,姑姑……”妘姝已是连话都说不出,额头冷汗直落。 秋葵掀开被子一瞬,犹自惊了神色。 锦被下的脊背血流如注,再度裂开的伤口深至见骨,渗着血珠。 “主子!”秋葵叫了一声,又急急掩了嘴角仓皇起身,“我去找郎医来!” 将军府内彻夜通明。 许世贤撩了袖子,边提笔边朝珠帘内问道:“宫里太医开的方子我看了,没有问题,郡主可还用了其他药物。” 秋葵怔住,掩了掩身旁被子脱口而出:“还抹了大将军给的……” 她话未说完,袖口便被人扯住,妘姝虚弱摇了摇头:“没有,我可还能痊愈?” 许世贤轻叹一声,顿了手道:“吃了我的药,明日便能痊愈,但郡主乃是伤上加伤,即便身子调理好了,想要褪了伤疤,还需一段时日。” 闻言,妘姝趴进绣枕里落了泪水,秋葵心中不忍,哀了神色低声:“有劳许医了,开方子吧。” 人一离去,哭声便从房里传来。 秋葵心疼,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坐在榻边陪着她漠然垂泪。 “卫哥哥呢?”妘姝抽泣着抬眸,一双眼睛泛着泪光,肿得似个青核桃。 秋葵抹了泪水,哽咽道:“军中有事忙去了吧,待他一回来,我便替主子去问他。” “姑姑……”妘姝起身,埋进她怀里泣出声来。 这常常被自己调侃世俗的女人,第一次未有守规矩的称呼“大将军”,而是带着气的称了“他”。 她知道,秋葵为何总是唯唯诺诺,是她这个郡主无能,失了家族的依靠,在这将军府中夹缝讨生,若不是秋葵,在这将军她连一日三餐都难以解决,她曾亲眼看着秋葵对那些下人低声下气的曲意逢迎,只为了她这个主子能用的好一些,不至于被外人闲话。 秋葵掩了泪水,抚上怀里脑袋:“主子莫要难过,总能熬到头的。” 妘姝哭得更大声了,能熬到头的,这话在父王被赶出皇宫时,她听母后说过,后来,在坟前,她曾听皇祖母说过,今日,秋葵也说了,可她觉得,她快要撑不住了。 月澜小阁纹竹窗,烛影入火轻摇曳。 卫煜凝眸望向榻上女子:“今日六皇子来了。” “陈子昭?”女人下了榻来坐于桌前,“圣上还未立储,各皇子便已开始拉拢势力了。” 卫煜垂眸,把玩着手中茶盏:“他与我提了一人。” “何人?” “岳王君。” 卫煜沉了眉宇,神色略显讥讽,“他还夸赞了此人。” 闻言,女人面容微怔:“断然议论朝政,他是抛出想法,与你示好,你如何打算?” 卫煜嗤了嘴角,缓缓起身推开窗子:“不作打算,便是最好的打算。” 女人笑了一笑:“我给你的玉脂膏可是好用?” 见他望着窗外夜色,未有言语,女人垂眸:“听说她伤的不轻,女人最是在意姿容,临海王落难,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将军府,是她唯一的避所。” 女人落寞了神色,抬眸望向楼栏纱帐,人人都有庇荫,连枝头鸟儿,都有一处清风明白的暖窝,而她的避所,却是这烟柳之地。 “语岚……” 他沉沉唤了一声,宋语岚抬眸,望向他扬了柳眉:“大将军又要说什么?” 枯寂一片,良久,卫煜转身:“我该走了,今夜……不会来客。” 不会来客,宋语岚苦涩一笑,她囚身于此,世世为奴为妓,便是这窗前的男人,一掷千金也只能买她一夜的安生,往后,她还有日日夜夜的煎熬等着她去忍受。 第十二章涣尔冰开 秋葵一夜未眠,桌上油灯早已灭了火芯,现下看她撑着身子下榻,不由劝道:“再歇一会儿吧,现在才五更,待天亮了去。” 妘姝摇了摇头,坐下身来:“南山十几里的路程,你我现在去都要日落才能回来。” 这是多事之春,又恰逢亲亡忌日,秋葵叹了一声,拿过早已备好的筐箧来来回回查看了数遍,不由愁了面容:“主子,香烛没了,我去买些。” 闻言,妘姝皱了月眉:“去年剩的也没了?其他呢,可是齐全?” “只差了香烛。”秋葵叹声,“别急,我去买,很快就回来。” 人一走,妘姝便有气无力趴上榻去。 府中下人们起得甚早,扫庭、劈柴、浣洗,来来回回忙活着晨事。 窗下传来几声笑语,而后便低了声音打趣。 “咱们这郡主可真够能扛事儿的,大将军意思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能硬挺着赖在府里。” “搁我,我也能扛!有吃有喝还能做主子,别说是大将军拿药毒我,就是打我,我也不走!” “你这模样,当心大将军给你休了。” “那女人模样好?破了容不也照样嫁给了咱们将军,使得一手死缠烂打的功夫,将军瞧了都要往外跑……” 又是一阵戏笑,放肆又扎耳,妘姝抓了抓绣枕,眸子一沉,豁然起身。 卫煜回府时,便见几个婢子垂头泣声,一张张脸儿红肿不堪,而那女人,正扬着板子轮番去抽几个下人:“一群吃了狗胆的奴才!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几个……” “陈妘姝!” 耳边一声冷厉传来,妘姝怔然回头,手腕被他死死钳住。 “你要打死谁?” 他凌了凤眸,看得她一阵胆颤,语无伦次出声辩驳:“我没有……卫哥哥……疼……” 他常年习武,力道大的快要将她细小手腕捏碎,妘姝泪眼朦胧挣扎了两下,却又被他骤然甩出,身子撞在廊柱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但她顾不上抹泪,小跑着几步追上, 挽住他手臂辩解:“卫哥哥你听我说,是那些奴才……” “滚回你房里去!” 他倏然转身,吓得妘姝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般大的火。 “卫哥哥……”她想去亲近着哄他,然而双手还未碰到他身子,便被他凌厉拂开。 “离开这将军府你也一样是个奴才,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房里,除非你想再被人赶出去!” 妘姝抬眸,看他拂袖离去,一双手握得指节惨白。 父王被赶出皇城时,她六岁,十年了,那一幕,她永世难忘。 “主子,怎么了?”秋葵赶到,看她身子颤抖漠然立在院中,不由望了眼离去的人影,轻轻唤声,“该走了,主子。” 一路上,两人行得默然不语,秋葵拿出筐里的黄橘递过去:“吃一个,甜的。” 她从未如现在这般缄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一路走得冷冷淡淡,看得秋葵隐隐不安。 “主子,歇一会儿吧,晌午了。”她翻出蒲扇朝她头顶遮去。 现下已是快要入伏,一到正午,日头便发毒,她们已毫不停歇得赶了半日路,秋葵只觉双眼泛浑,腿脚发酸,但身旁之人却是面容平静,连气都未曾喘一下。 赶到陵园时,秋葵气喘吁吁,满身汗水也顾不得擦拭歇息,放下筐娄,点香上酒,身子还未跪下,便听一旁声音传来 。 “姑姑到外面等我吧。” 冰冷声音,不似以往。 秋葵诧异回眸,半晌,终是哀了眸子离去。 将军府内平静如常,下人们屏气敛息放了汤菜,又悄然退去。 季青寻到凉亭时,与下人撞了满怀,回了半刻神,方才道:“刚刚济世堂的许医送来了一张方子,说是给郡主的。”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来递给桌前正是用饭的男人:“属下适才问了府里的管事,昨夜郡主伤势疾发,才寻了许医来,将军府里人多嘴杂,许是清晨惹了郡主的不快,遂才会出手教训了几人。” 卫煜凝眉,伸手夹了块桃酥鸡,入口一瞬,凤眸微沉:“府里的厨子换了?” 季青听得满头雾水,低头望了眼桌上饭菜:“一直都是那姓吴的,刚刚我还见他在伙房杀鱼呢。” 卫煜抬眸:“杀鱼?” 季青点头:“秋葵姑娘买来给郡主补身子……吃的。” 见他倏然铁青了脸,季青面容疑惑:“将军可是觉得不妥?” 卫煜沉了双眉:“我给她的玉脂膏不能沾这些鱼腥,她人呢?” “与秋葵姑娘出府了,今日临海王忌日,将军您忘了?” 卫煜低眸,半晌,缓缓起身:“你去南山接人,回头将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下人给打发了。” “是。” “不许与人提及,是我让你去接她。” 见人已离去,季青摸了摸脑袋,半晌也没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说辞来。 临海王,曾经的陈帝,死后也只能以废帝的身份埋在这深山穷谷之中,永世进不得皇陵。 秋葵在树林子里坐得身子发软,昏昏欲睡,起身便要去唤人,却见半山腰处赶来一人,定睛一看,瞧是季青,不由喜了眸子攥紧双手,若那坟墓旁的人知道,定是比她还欣喜。 待人一赶上来,秋葵笑着上前招呼:“季大哥怎得来了?” 闻言,季青吐出一口热气:“来接郡主。” 秋葵笑然:“大将军的意思?” “将军交代了,不让说。” 秋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微微点头:“知晓,你先等会儿,我这就去唤主子。” 第十三章危机四伏 季青等了半刻,却只听到一声惊叫,奔过去时,便见坟墓旁滚落的酒碗:“郡主呢?” 秋葵焦急摇头:“没看到,她从不会乱跑。” “别急,先找找!” 清风涩涩,幽静林中只听得树枝呀呀作响。 “主子的探子回了消息,他在城外隐兵藏刃,已有谋反之心。” 良久,枝头下传来低沉的声音:“如何。” 这不是一句问话,更像是等待命令。 “杀。但此时并非时机,当下你要先解决了那女人,主子一直“挂念’’着那桩子事儿,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明白了。” ——————————————— 两人在南山丛林之中寻了大半日,眼看日落西山却仍不见人影,秋葵已是快要软了身子。 “可是已经回府了?”季青喘息一声,望了眼山下道。 秋葵泛了泪水摇头:“不会的,郡主从未与我分开过半分。“ “这,莫急。”季青纵深跃上低矮枝头,不忘回头交代秋葵,“在这里等我。” 他自小习武,轻功自是不在话下。 但当他看到杂草丛中奄奄一息的人时,也是骇了一下:“郡主!” 脖颈上有明显的剑痕,鲜血斑驳,连着白色绣花襟子下也染满了,季青不敢多耽搁,抱起地上的人急匆匆跑出树林。 夜里,将军府中灯火通明。 卫弈支走秋葵,自榻边坐下:“还记得那人是谁吗?” 没有一句关心,甚至是安抚,都没有。 妘姝早已司空见惯,他关心的,是有人威胁到了将军府,但她却并未回应他,只别过头去看床里的被褥。 见她这般,卫一蹩了蹩眉,在边外见惯了冷刀子,他不甚懂得安抚他人,就这么直挺挺坐在榻边,一言不发,等着榻上的人回他话。 秋葵在房外站立不安,她见季青抱着她出来时,险些要栽倒,那脖颈上的伤痕她都不忍去看。 “将军,让郡主歇息吧,她受了伤,该静养才是。”秋葵搓着手,在房外战战兢兢提醒房里的男人。 卫煜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心下琢磨着他也没吵到她养伤,进来半柱香,他也只道了一句,就被人冷在了这里。 看秋葵急得不知所措,一张帕子揉得皱皱巴巴,季青上前,对着房门道:“将军,前些日子在城西盘的百亩荒地还等着您去瞧瞧,看是种什么稻谷合适,还有那些垦荒的账,还未盘算清楚……” 话未落下,房门应声而开。 卫煜睨了眼一旁的男人,季青忙垂首作请,主子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按理说人家的家事还轮不上他来掺和。 得了空,秋葵再也顾不上礼数,一头扎进房里,往常那些三纲五常她是再也想不起来了了,只跪在榻下念着佛陀咒。 妘姝凝眉注神盯着眼前的床幔,那些经文向来庇佑不了任何人,她早就不念了。 “去把这个交给他,这是我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妘姝摸出怀里的珠子,放在床边。 秋葵止了泪眼,小心翼翼拿过东西瞧了瞧,却未能看出端倪,但她知道,这女人心里定是落寞的,她也是第一次听这榻上的女人没有喊“卫哥哥”,而是道了“他”,连这么重要的东西,她都不想亲自交给他。 “主子放心,将军一定能查出凶手,为主子严惩!”秋葵起身,宽慰着榻上的女人。 这厢,季青在书房里挑着灯火替一旁的男人对账,心下一阵懊悔,说啥不好,偏说这垦荒的账,这男人让他一柱香的时刻理出来,他有那功夫早去做账房先生了。 但他听到敲门声,仍是条件反射站了起来,大摇大摆便要去开门。 “站住。”卫煜挑了挑锋眉,“问她有何事。” 门外秋葵的敲门声急促又中气十足,他担心是来问罪。 季青跑出了几步,又定住,隔着房门问:“秋葵姑娘来找将军有何要事?” “是郡主受伤一事,奴婢有东西要交给将军。” 闻言,卫煜醒了眸,点头示意季青开门放人。 进了房,秋葵小心翼翼将帕子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卫煜将手中赤红的珠子放在烛火下仔细瞧了片刻,眸色骤然生冷。 季青也瞧出了端倪,忙问道:“将军可是认识?” 卫煜蹩眉,却是未有应话,只道夜色已晚,让秋葵先行下去歇息,此事交由他来处理。 秋葵点头,行至门口时,又急匆匆折回来,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福薄,没有几分份量,但奴婢敬重将军您,恳请将军一定要将凶手严惩不贷!” 此番,便是连季青都有些动容,只看着座上的男人,等他发话。 “定会!” 他既是承诺了,便要做! 既是他不承诺,也要做! 他容不得自己养的鹰啄了自己的人。 卫煜是第一次,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只将袖口的赤色珠子放在桌上,盯着对面女人冷道:“你应该比我认识这珠子,是土蝠的赤珠。” 当年,他亲自培养的两名死侍,跟在她身边,护她安危,死侍只听命影主,这颗赤色玉珠便是这女人亲自赐予她的死侍。 昨夜他一眼便认出了这珠子,被土蝠做了耳坠,形影不离。 “我会救你出此地,不要再做此事!”卫煜盯着眼前的女人,神色哀愁,“信我!” 宋语岚低头,倾了壶身为自己斟上一杯水酒,浅笑出声:“出不出此地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不怪你。” 她从未怨过他,却更让卫煜愧疚难耐。 “我从未忘记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若不是宋家遇难,想必你我的孩子已是能唤我娘。” 道此,宋语岚湿了眼眶,望着眼前的男人却是努力扯出一抹笑:“煜,我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她本有无尚的前途,她的人生本应是良辰好景啊,却被囚禁在这阉赞之地! 卫煜凝眉,躲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快了,很快你便会自由,我已在牢中寻好将要问斩的犯人,届时这里便会成为火海,而以往的你会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等出了这里,我送你去江南姑苏。” “那你呢?” 她问他,渴望又热切的眼神让卫煜垂了眸。 “先送你离开此地。” 听罢,宋语岚却并未惊讶,只挨进他怀里,将他抱紧。 她从不惊讶他的食言,甚至是背叛,只要她想要,他整个人,都是她的。 第十四章险象环生 季青等了半刻,却只听到一声惊叫,奔过去时,便见坟墓旁滚落的酒碗:“郡主呢?” 秋葵焦急摇头:“没看到,她从不会乱跑。” “别急,先找找!” 清风涩涩,幽静林中只听得树枝呀呀作响。 “主子的探子回了消息,他在城外隐兵藏刃,已有谋反之心。” 良久,枝头下传来低沉的声音:“如何。” 这不是一句问话,更像是等待命令。 “杀。但此时并非时机,当下你要先解决了那女人,主子一直“挂念’’着那桩子事儿,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明白了。” ——————————————— 两人在南山丛林之中寻了大半日,眼看日落西山却仍不见人影,秋葵已是快要软了身子。 “可是已经回府了?”季青喘息一声,望了眼山下道。 秋葵泛了泪水摇头:“不会的,郡主从未与我分开过半分。“ “这,莫急。”季青纵深跃上低矮枝头,不忘回头交代秋葵,“在这里等我。” 他自小习武,轻功自是不在话下。 但当他看到杂草丛中奄奄一息的人时,也是骇了一下:“郡主!” 脖颈上有明显的剑痕,鲜血斑驳,连着白色绣花襟子下也染满了,季青不敢多耽搁,抱起地上的人急匆匆跑出树林。 夜里,将军府中灯火通明。 卫煜支走秋葵,自榻边坐下:“还记得那人是谁吗?” 没有一句关心,甚至是安抚,都没有。 妘姝早已司空见惯,他关心的,是有人威胁到了将军府,但她却并未回应他,只别过头去看床里的被褥。 见她这般,卫煜蹩了蹩眉,在边外见惯了冷刀子,他不甚懂得安抚他人,就这么直挺挺坐在榻边,一言不发,等着榻上的人回他话。 秋葵在房外站立不安,她见季青抱着她出来时,险些要栽倒,那脖颈上的伤痕她都不忍去看。 “将军,让郡主歇息吧,她受了伤,该静养才是。”秋葵搓着手,在房外战战兢兢提醒房里的男人。 卫煜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心下琢磨着他也没吵到她养伤,进来半柱香,他也只道了一句,就被人冷在了这里。 看秋葵急得不知所措,一张帕子揉得皱皱巴巴,季青上前,对着房门道:“将军,前些日子在城西盘的百亩荒地还等着您去瞧瞧,看是种什么稻谷合适,还有那些垦荒的账,还未盘算清楚……” 话未落下,房门应声而开。 卫煜睨了眼一旁的男人,季青忙垂首作请,主子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按理说人家的家事还轮不上他来掺和。 得了空,秋葵再也顾不上礼数,一头扎进房里,往常那些三纲五常她是再也想不起来了了,只跪在榻下念着佛陀咒。 妘姝凝眉注神盯着眼前的床幔,那些经文向来庇佑不了任何人,她早就不念了。 “去把这个交给他,这是我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妘姝摸出怀里的珠子,放在床边。 秋葵止了泪眼,小心翼翼拿过东西瞧了瞧,却未能看出端倪,但她知道,这女人心里定是落寞的,她也是第一次听这榻上的女人没有喊“卫哥哥”,而是道了“他”,连这么重要的东西,她都不想亲自交给他。 “主子放心,将军一定能查出凶手,为主子严惩!”秋葵起身,宽慰着榻上的女人。 这厢,季青在书房里挑着灯火替一旁的男人对账,心下一阵懊悔,说啥不好,偏说这垦荒的账,这男人让他一柱香的时刻理出来,他有那功夫早去做账房先生了。 但他听到敲门声,仍是条件反射站了起来,大摇大摆便要去开门。 “站住。”卫煜挑了挑锋眉,“问她有何事。” 门外秋葵的敲门声急促又中气十足,他担心是来问罪。 季青跑出了几步,又定住,隔着房门问:“秋葵姑娘来找将军有何要事?” “是郡主受伤一事,奴婢有东西要交给将军。” 闻言,卫煜醒了眸,点头示意季青开门放人。 进了房,秋葵小心翼翼将帕子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卫煜将手中赤红的珠子放在烛火下仔细瞧了片刻,眸色骤然生冷。 季青也瞧出了端倪,忙问道:“将军可是认识?” 卫煜蹩眉,却是未有应话,只道夜色已晚,让秋葵先行下去歇息,此事交由他来处理。 秋葵点头,行至门口时,又急匆匆折回来,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福薄,没有几分份量,但奴婢敬重将军您,恳请将军一定要将凶手严惩不贷!” 此番,便是连季青都有些动容,只看着座上的男人,等他发话。 “定会!” 他既是承诺了,便要做! 既是他不承诺,也要做! 他容不得自己养的鹰啄了自己的人。 卫煜是第一次,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只将袖口的赤色珠子放在桌上,盯着对面女人冷道:“你应该比我认识这珠子,是土蝠的赤珠。” 当年,他亲自培养的两名死侍,跟在她身边,护她安危,死侍只听命影主,这颗赤色玉珠便是这女人亲自赐予她的死侍。 昨夜他一眼便认出了这珠子,被土蝠做了耳坠,形影不离。 “我会救你出此地,不要再做此事!”卫煜盯着眼前的女人,神色哀愁,“信我!” 宋语岚低头,倾了壶身为自己斟上一杯水酒,浅笑出声:“出不出此地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不怪你。” 她从未怨过他,却更让卫煜愧疚难耐。 “我从未忘记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若不是宋家遇难,想必你我的孩子已是能唤我娘。” 道此,宋语岚湿了眼眶,望着眼前的男人却是努力扯出一抹笑:“煜,我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她本有无尚的前途,她的人生本应是良辰好景啊,却被囚禁在这阉赞之地! 卫煜凝眉,躲过她手中的酒壶,道:“快了,很快你便会自由,我已在牢中寻好将要问斩的犯人,届时这里便会成为火海,而以往的你会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等出了这里,我送你去江南姑苏。” “那你呢?” 她问他,渴望又热切的眼神让卫煜垂了眸。 “先送你离开此地。” 听罢,宋语岚却并未惊讶,只挨进他怀里,将他抱紧。 她从不惊讶他的食言,甚至是背叛,只要她想要,他整个人,都是她的。 第十五章彷徨之行 jizai2.com “煜,听到下面的欢闹声了吗,这司刑妨的夜可真漫长,就像一道道藤条鞭策在我的心上,我时常想,为何死的人不是我呢……” “语岚,别乱想,你不会!” 卫煜扶起怀里的人,却对上她朦胧的泪眼。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匍匐着求宫里的男人留她一命,搭上他的一切即便是姻缘。 他做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留住她,但她却说,她不想要。 见身边的男人凝深了眉头,却是一动不动,宋语岚执了他的手心口:“让我回你的将军府,哪怕是做妾,只要还在你身边。” 她向来冷静,但今夜他拿了土蝠的东西来质问她,让她不知所措,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 “你不会做妾!”卫煜打断她。 他不会允许她委屈她人!不会!就像这夜色,再黑暗无边,他也要护她离开,这是他欠宋家的! 卫煜闭了双眸,胸前的柔荑泛起层层炽火,游离至下腹时,卫煜一把握住。、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 wenxue1 6.co m “煜,让我服侍你。” 宋语岚低声,褪了外衫,身子贴着他长吻,唇角滑过他刚毅冷峻的脸庞,来到脖颈。她还是完璧之身,这在司刑坊无疑是个笑话,也是她的屈辱。 她从不在乎他与何人云雨过,便是他娶郡主时难捱到肝肠寸断,也能在他酒壶里下合欢药,看着他与别人床缔交好。 得不到的才是最可贵的! 宋家还未平反,她需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也从未想过逃走,她这般身份,逃到哪里都是罪臣之子,只有这个男人能助她真正的摆脱钳制,即便是他出兵谋反,皇后之位也当是她! 卫煜沉了眉色,在她唇峰迎上来时,两人滚落在地,打翻了桌上的酒酿,旖旎了满室。 残阳入水尚温存,一路红尘几度春。 万事非,几轮回,余生若得今朝情债催。 卫煜两日不曾回府,秋葵安慰妘姝,只道是将军去查凶手,事务繁忙,不曾得空。 难得的,妘姝没有发问,现下看着她一声不吭收拾着糕点,秋葵只觉得从陵园遭此一难回来,人也寡言了许多,终究人是要长大的,秋葵心想,遂也不再言语,只帮衬着一起收拾。 临出门时,妘姝叮嘱管事的允福:“将军回来问及,便说我去游春了。” 落了门帘,秋葵问道:“可要再叮嘱一下赵管家?” 此行她也并非全然知情,只道是昨儿身边的这位主子一时兴起怎得,看到院里的花开了,便要提议出府去。允福到底不是个总掌事的,她担心办事不利。 “姑姑还不知晓,赵管家赵子夫便是当年宋相远方的表亲婿,”妘姝拿出食盒里的茯苓糕掰下一块送进嘴里。 秋葵心下诧异:“主子是说将军明知此人身世,却将他放在身边?” 一瞬间,秋葵心中已是明了,大将军与宋二小姐的良人佳话她也曾耳濡一些,这般说来不过是男人的爱屋及乌罢了。但她却不知这其中的关系,妘姝却是知晓,秋葵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主子是提防那赵管家?” “是他提防我罢了。” 过了街道,马车有些颠簸,妘姝稳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这还没出城便要被你吃个光了。”秋葵嗔道,手上却是帮她扶着,到底是个孩子。“既是他提防咱们,那咱们也要防着些他,府中那些丫头的嘴越发没个把门儿,原是有人教唆。” 妘姝并未接话,在她看来,赵子夫并不能拿她如何:“姑姑可有听闻当年宋相被抄家一事?” 秋葵顿了手,见她并未上心,便道:“听过。其中原由我不尽知,只知当时宋家成年的男女皆被斩了首,年幼的被发配到边塞,便是连襁褓中的孩子都被活活冻死,确实惨烈。当年便是咱们的将军带兵抄了宋家,宋府的二小姐被囚禁在了司刑坊,充了军妓,将军对主子,还是怜爱的。” 闻言,妘姝冷了眸子道:“帝王多凉薄,何况是其他男人,他娶我,不过是为了求皇上留宋家二小姐一条命罢了。” 都是交易的筹码,连她亦是,从她被赶出皇宫的那一刻,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秋葵叹了一声,能看透这盘根错节的关系未必是件坏事,或许看透了,她的主子便能收心。 妘姝擦了擦手:“宋国忠私通北周奸细,出卖大陈,致使大陈失去润州之地,此等罪责,便是诛他十族都不为过。” 闻言,秋葵心中难掩愤切:“倒真是配不上他这个名字。” 她受过战火逃难的苦,深知其生不如死的滋味,遂格外珍惜在妘姝身边的日子。 马车行至郊郟一处凉亭歇脚处便停了下来。 秋葵撩开车帘,见车外芳草嘉荫,心情也顿时大好,服侍着妘姝下车:“今日是来对了,整日闷在将军府,竟不知还有这好地方,主子当心脚下。” 妘姝撩眼环顾了一圈四周,帮衬着将糕点摆放在亭中石桌上。 “还得是姑姑心细,带了两壶茶水。”妘姝笑言着,抡过茶壶便往嘴里灌。 “粗鲁。” 见她这般好汉,秋葵嗔了一声,他们来时茶盏在马车上打翻了。 “无碍。”妘姝咯咯一笑,拿过瓜果递了过去:“姑姑也吃,这寒瓜我昨个特意嘱咐下人们放水井里冰着。” 秋葵接过,看那颜色艳丽兀自淌着汁水的瓜果却是并未着急享用,只放在桌上,抽出帕子将妘姝手腕处的瓜水擦去:“主子这手背上何时烙了这么个红印子?” 妘姝将手抽了回来:“烛火不小心烫的,姑姑快些吃吧。” 再不吃可就来人吃不得了,这话她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可惜,催促秋葵快些享用。 果然,不远处一辆马车晃悠悠自林中驶了过来,正停在妘姝他们的马车旁。 秋葵也瞧见了,兀自疑惑道:“那家贵人的马车,竟也来此游玩。” “六皇子的。”妘姝接过话头,远远朝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挥了挥手。 她没喊“六哥哥”,秋葵很是诧异,她不知妘姝还约了六皇子来此,见人已走近,方才矮了身子行礼:“见过六皇子。” 陈子昭摇了折扇进到亭中,点头示意:“小十三寻的当真是好地方。” 说罢一撩衣袍自桌前坐下,身后的陆淮宁做势擦拭的动作忙又收了起来,六皇子行事总是先他一步,他早已习惯。 “六哥哥是担心迷路吗?还带着贴身侍卫出玩。”妘姝眸色锋利看向一旁抱着臂膀不苟言笑的陆淮宁。 被人突然点了名,陆淮宁不卑不亢朝妘姝行了一礼,他只认陈子昭的令,旁人即便是朝中官宦也与他无瓜葛。 陈子昭听出了妘姝话中之意,她不信任他。 “淮宁是我的亲信,小十三不也带着亲信出玩?”陈子昭眉锋一挑,逗趣对面的妘姝。 妘姝未有接话,对面的男人讲话滴水不漏,行事很是谨慎,但她不想将秋葵牵扯进来。 “姑姑到马车上寻一下,我的帕子可是落在了那里。”妘姝作势摸索袖口。 秋葵已是明了,轻声应道:“奴婢这就去寻。” 人一离去,凉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妘姝望向亭外的林子,耳边掠过细细绵绵的风。 谁都不愿先开口,这场沉默对决中,谁先开了口,便是把自己的需求放在了明面上,任人宰割出价。 妘姝要赌,赌对面男人生在帝王的凉薄之心,舐犊之情在古往今来的皇子们眼中算不得什么,和藏宝图、他们的野心、霸业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第十六章未雨绸缪 果然,陈子昭先开了口:“芳草萋萋,青山悠水,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妘姝回过头来,冲他眯了眼睛笑声:“六哥哥又要酸文儒墨了。” 陈子昭轻摇手中折扇:“卫煜被你这懵懂劲儿迷得颠叁倒四,论他镇守边关、杀敌如爇,在阅识女人的功夫上也还是绣花枕头,若说旁人不知你,你六哥我还能不知?” 他这一语便戳破妘姝的装巧。 妘姝低头笑了笑,却是不甚在意拿过茯苓糕递了过去:“要么怎说六哥哥心思细腻。” 陈子昭看着她递过来的糕点,晌午他便吃了不少,现下都还没消食,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却是慢悠悠放在眼前,继而伸手拿了块寒瓜。 “藏宝图我不尽全然知情,父王临终前也只是托人带了六字于我。”妘姝望着桌上被搁置的茯苓糕道。 闻言,陈子昭吃瓜的动作却是并未停手,他早就知道她会这般说辞,不经一番讨价还价哪能这么快便坐享其成。 “我也是担心自家的东西落入旁人之手,现下陈国内忧外患,与北周连年征战,最受苦的莫过于陈国的百姓。” “自家的东西”?妘姝咬了咬后槽牙,整个陈国的宝贝都是他们临海王家的,便是皇位,他们也能用野蛮的手段使之据为己有! 妘姝不屑嗤笑一声:“他日皇兄登位还会在乎陈国的百姓?在百姓的眼里,谁做皇帝并不重要,他们在乎的是能否一家团聚,安稳度日。” 妘姝盯着对面的男人,从她出了皇宫那一刻,她便不再是皇亲国戚,她是陈国的百姓,她要的,也和那些百姓一样,亲人团聚。 陈子昭自是知晓妘姝何意,却是不徐不慢道:“静惠皇后在灵谷寺住了有些许年头了。” “六年!”妘姝冷道。 “前几日父皇曾在涉猎中告诫我要为政以德,父皇心中仍是时时挂念着你,终究是同出一脉,血浓于水。”陈子昭长叹一声,“听闻是静贤皇后执意去往灵谷寺清修,父王本是赐了府邸给之清养。” 闻言,妘姝沉了目色,袖中的指尖攥的发白。从未有此一刻觉得入坠冰窟。 当年她跪在大殿里,求当今的圣上放了母后,但他给出的条件是,她留下,做皇家的棋子,而她的母后则废除皇后封号,发配灵谷寺,也算是留下一命。 她不知道她的母后与皇帝做了什么交易,为了保自己的孩子一命,那个女人什么都可以做。 但她们被人利用了这母子之情,他们都被皇帝骗了! 他日史书工笔不会留下帝王的赶尽杀绝,后人只道他陈伯宗仁政以道。 “同出一脉,血浓于水”。妘姝讥讽嗤笑。 见她神色不定,陈子昭有些捉摸不透,兀自道:“求父皇让你们母女团聚并非难事,静惠皇后年事已高,接由将军府颐养天年,此举甚好。” 听罢,妘姝却是神色莫测:”若是皇帝问及,你为何为我求情,六皇子要如何作答?” “不难,羊羔有跪乳之亲,幼鸟有反哺之育,人当之有情,十叁妹与静惠皇后重聚实乃常情。” “此番说辞怕是说服不了帝。”妘姝看向他,“六皇子以为在天子脚下他能不知有藏宝图一说?” 闻言,陈子昭却是笑了眉眼:“父皇他从不信这些,也从不畏惧。” 妘姝沉了眉眼,皇帝确实未有问过她藏宝图一事,即便提及,也是一言带过。 “六皇子要拉拢卫煜助你夺嫡,他并非善人,若他策反……” “断然不会!”陈子昭胸有成竹轻摇折扇,旋即又道:“此事还未有定夺,父王也还未曾着手立储之事。” 妘姝心底冷嗤,皇子夺嫡不亚于屠杀:“他日六皇子登位,可还有我的活路?” 妘姝看向他,眼神似一柄利刃,插进对面男人的胸口。 陈子昭不动声色看向她:“十叁妹与静惠皇后都已是前朝之事,历代国气总要革新才是,这乾坤天地是男人的战场, 别的皇子登位我不敢保证十叁妹有来日可言,但本皇子定不会为难一个为母而上刀山下火海之人,你尽可放心!” 见对面的女子怔了一刻,倏然弯了弯唇角,斩钉截铁道了一字“好”。 陈子昭神气洋洋伸了手去拿盘中最后一块瓜果,却被妘姝先下手为强拿下。 “金陵山乃膏腴之地,此处锦天秀地,南麓之下为龙爪匐沟,六哥哥可是要冒一番险。”妘姝掠过他难言的窘态轻声道。 陈子昭扑了个空,闻言眸中一亮,被妘姝盯着,方又掩下心中雀跃道:“不难,多谢十叁妹。本皇子便不再叨扰小十叁你赏风。” 此计已是达成,陈子昭也不再耽误时刻,旋即便携一旁的陆淮宁匆匆离去。 上了马车还不忘叮嘱:“回府让人多备些寒瓜。” 秋葵见人已走远,方才下了马车来到妘姝身旁:“六皇子到底是年轻气盛,当真神采飞扬,这些皇子中,只有六皇子最像皇帝。” 妘姝将从陈子昭手里抢过来的寒瓜递给她:“这才是皇帝防他的因由。” 秋葵接过,还没吃,心底已是泛起蜜水,她总是这般惦记她, “生在帝王世家,亲情手足便显得可贵。奴婢听闻过皇子夺嫡,将至亲赶尽杀绝,太过残忍,主子出了那囚笼,是有福之人。” 从她让她去取帕子时,秋葵便已明白,她曾和那些人一样,都被面前羸弱的女子蒙在鼓里,但她不怪妘姝,她是替她欢心的 妘姝的用意她都明白,但秋葵认为,她是妘姝的人,她可以与她共进退,即便是死,她也在所不惜。 “将他临海王的血脉屠个尽才好。”妘姝起身,看向远处的落日时,眼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霾。 “奴婢要怎么做。”秋葵看向她。 妘姝回头,却是突然的回过神来:“姑姑。” 秋葵一笑:“既是喊我姑姑,这血海深仇便有我一份!” 妘姝凝了眉,良久未曾言语,这落日如漪旎红帐,犹如幻境。 “姑姑,是天下的百姓重要,还是这血海深仇重要。娘告诉我要隐忍,但她被囚禁在灵谷寺,日日受苦,叫我如何隐忍。” 妘姝第一次,湿了眼眶,“但父王曾告诉我,天下易主,朝廷根基不稳,受苦的便是百姓。” 秋葵揽过她,替她擦去眼泪,这不该是这般纪龄的人所承受的苦楚:“奴婢觉得,都重要。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养育之情都能断然之人,对百姓又有多少怜悯。” 第十七章裴姝相遇 马车一路颠簸,入了城门行至一处街道时,秋葵撩着车帘,回头低声道:“主子,你看。” 妘姝远远瞥了一眼,示意秋葵放下车帘:“此处是司刑坊。” “将军的马车。”秋葵凝眉,仔细瞧着她。 “现在对峙还不是时机,等六皇子的消息。” 妘姝靠在软垫上,她没有一日不想她的母后,即便她知晓六皇子的诺言不会轻易实现,但总归是有了盼头。 秋葵拿了件薄被为她盖上:“六皇子的生母祥妃将将分娩,六皇子便被抱由皇后抚养,皇后只有一个安邑公主,这几个义子里,也最是与六皇子亲近,但我看六皇子与皇后的母子之情不过是逢场作戏,彼此利用罢了。” 妘姝眯着眼睛道:“儿时,六哥为了见祥妃,爬墙还被狗给咬了。” “这也是主子为何会与六皇子结盟,可对?” 妘姝笑了笑:“还是姑姑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 秋葵却是神色谨慎道:“祥妃已故多年,人心易变,六皇子只怕早已不是当初的皇子。” “只要他有争夺储位之心便对我们有利。”妘姝翻了个身,“四皇子也在跃跃欲试,老七与裴府交好,九哥早已入了定彦平定大将军的帐,各邦势力都不是等闲之辈,六皇子想要从中取胜,脱颖而出,怕是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他要拉拢卫煜,绝非易事。” 秋葵紧锁了细眉:“大将军他……” “他恨透了皇室,怎会轻易应下此事。”妘姝觉得闷热,撩开车帘兀自透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也在等。” “主子是说,大将军他……夺的是皇位!” 妘姝不语,弯了唇角,良久方才低声:“他会输的。” 他连她都容不下,阴晴喜怒全然与表,皇帝又怎能容得下他。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险些侧翻。 秋葵忙护住妘姝,急声寻问车夫:“可是出了事?” 车夫紧紧扯住缰绳回道:“对面的马车好似生癫了,姑娘快些扶郡主下车!” 秋葵还未反应过来,车厢便被撞了一击。 “姑姑!” 妘姝稳住身子,抱过秋葵从车窗跳了出来,将将站定便见对面的一匹赤色烈马仰着头,一声嘶鸣冲进人群。 裴元卿自马车里破窗而出,飞身跃上前车架,与惊慌失措的马夫一起紧紧控制缰绳。他也看到了对面的妘姝,这马正是朝着他们的马兴奋撂蹄子。 他一早叮嘱下人要早早牵了到骟马圈里阉了,这春暖花开的,正是发情之时,裴元卿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但仍是勒紧缰绳让妘姝快些避开。 妘姝蹩着面色,对面来势太快,她能避开,身边的秋葵也避之不及。 她飞针的速度很快,在对面的马匹欢奔过来时,针身已是刺进了马脖子,马儿跪倒在地,抽搐了几下身子便翻了白眼。 “死了?”秋葵一手护着妘姝,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马儿仍是惊恐。 “睡了”妘姝安慰她。 裴元卿跳下马车上前查看,确认了马儿只是睡了过去,不再折腾,方才拢了袖子来到妘姝面前:“让郡主受惊了,可有受伤?” 妘姝回头看向秋葵,见她摇了摇头,方才回道:“无碍。” 此处到市坊还有一段距离,两人的马车皆是受损。裴元卿招呼车夫安排马车,回身甚是愧疚道:“恐是回去要待些时刻了,郡主不妨随我到对面的茶苑吃些茶水,歇歇脚再走?” “可有糕点?”妘姝压低了声音问他。 裴元卿怔了一刻,笑语:“这家糕点师傅在这镇上是出了名的,不管咸的甜的,他都拿手。” “还有咸的?”妘姝边撩裙上楼边环顾四周。 “还有夹肉的。” 裴元卿招呼店家设一间雅间,店家告诉他们现下赶巧有技儿们表演,外加一两的银子便可观看。 裴元卿自是不在意银子,他也正觉吃茶单调,如此也算是给人赔罪了。 “元卿哥哥常来这家?”妘姝落了座,便看向他问道。 秋葵垂了头看向两人,自己的主子一口一个“哥哥”,喊得对面男人面红耳赤,按理说成了亲的女子便是要亲疏有别,喊人家“裴公子”才显礼数,但这裴元卿上次在赛马之时救过郡主,两人又是打小的旧识,无论是何身份的男人,打心底里都希望能被女人仰仗。论识男人,还得是郡主,秋葵为两人斟了杯茶水。 裴元卿回头道:“来过几回,郡主怎得近日出了府。” 妘姝接过话道:“我与姑姑出府拜访些邻里,哪知碰上元卿哥哥,你那马可是生了疾?横冲直撞的。” 秋裤头垂得更低了,险些没蹩住笑意,是个人都能瞧出那马是发了春作势要骑另一匹马。 裴元卿涨红了脸,半天没支吾出一个理由来,还是秋葵帮忙解围道:“裴公子的马是热到了,这暑天燥闷。” 发春也是热症,她也算是没说瞎话。 裴元卿饮了口茶水,不敢言语,怕妘姝再问出什么。 “元卿哥哥每次都来看这些技子?”妘姝捏了块肉酥糕,全然不顾对面男人讶然之色,指着雅阁下抚琴的女子问道。 “怎会。”裴元卿也不去看她所指,只涨红着脸一五一十道:“只来过两次,不曾看过,上次的伤好些了吗?” 他岔开话题问她,仔细想想离两人赛马已有些时日了,上一次,也是因为马儿她受了伤,这该死的马! “好些了。”妘姝有问有答,眼神睨到他手边的画轴时,不经意问声:“元卿哥哥出门是有要事吧,不怕误了时辰?” 裴元卿看了眼画轴道:“不碍事,七皇子恐是还未回府。” “七哥哥?” 意识到说漏了嘴,裴元卿仍是轻轻点了点头,在他心里,妘姝还是儿时的模样,不懂这些皇室争斗。 “上次七哥哥还说要与我赛酒,今日正巧你在,上次赛马你赢了,这次吃酒我可不会输。”妘姝又看了眼画轴,嘱咐秋葵再让店家拿些好酒来。 秋点点头,知趣去取酒。 裴元卿本是要拒绝,但看妘姝已挨着他坐了过来,只的接过水酒一饮而尽。 “郡主还是少吃些酒。” 裴元卿有些担忧,虽说是两人意外来此吃茶,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不妥。不过很快他便打消了念头,卫煜并不喜她,上次与那男人对弈时他便瞧了出来,也印证了那些闲言碎语,她过得并不好,却仍是守着那男人,等他眷顾。 想到此,裴元卿的眸光也柔和了不少,本他也好斗酒,平日在府中因着身份,不好开怀,遂拿过酒壶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你我以射覆吃酒,谁输了,便罚酒一杯。” 说着兀自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再拿出来时,握了拳头问妘姝:“郡主猜吧,我这手里会是何物。” 妘苏却是没有着答应,只笑道:“一杯可不行,输了要罚两杯。” 裴元卿笑出声来:“好,便依郡主所言。” 妘姝这才好奇凑到他跟前,眼睛盯着他拳头瞧了好一阵。 裴元卿有些面红耳赤,平日他不曾与女子接触过,便是连房中的下人都换作了男仆,靠得近了,他感觉到她的发丝碰到了嘴角。 妘姝很想掰开看看手里面究竟是何物,但她更想知道那画轴里有什么秘密,遂耐着性子思索起来:“是你的玉佩。” 裴元卿摇了摇头:“郡主还有一次机会。” 妘姝显然有些急了,抱过他的手摇了摇,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两人早先都吃了一杯水酒,裴元卿只觉有些酒气上涌,漏了些指头缝给她。 妘姝看了个仔细,眯着眼睛故作思索道:“是玉扳指,可对?” 裴元卿将手摊开,惊讶出声:“猜对了,郡主是如何得知。” 这不是一句问话,他是故意让了她,让她快些猜出,好放了他的手。他也信守诺言连罚了两杯。 第十八章雅阁弄春 “该郡主了。” 妘姝示意他转过身去。 裴元卿笑了笑,起身往窗前行去:“好了唤我。” 从竹窗往街道下看,他瞧见了季青,骑了马扬长而去,裴元卿蹩了蹩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好了”,方才回过神来,关了窗子来到桌前。 妘姝指了指倒扣着的酒杯:“可能猜出是何物?” 裴元卿笑了眉,自荷包里摸出叁枚铜钱放在桌上。 妘姝看得认真:“你来真的啊?” “自幼与先生习过一些占卜之术。”说着,裴元卿撒出铜板。 妘姝凑了过去,指着桌子上的铜钱问他:“这是何卦?” 裴元卿摸着手上的扳指,思索出声:“乾宫,是头簪?” “不对。”妘姝摇头,“再来。” 裴元卿盯着卦象仔细瞧了片刻,脑中百转千回都没能解出,只得又饮了两杯道:“着实难猜,郡主快快告知。” 妘姝犹豫握着酒杯,一双眼珠子乱窜:“既是喝了罚酒,还看它作甚!” “不可,要看的,这是规矩。”裴元卿指着她的手道。 他向来执拗,只认死理儿,妘姝是知道的,儿时她在宫中遇到他时,他也如今日一般陪她玩儿了大半日,但仍是执意要行礼,口中常念那句“尊卑有别”。 但妘姝不觉得这人是尊守那句“尊卑有别”的人,就像他现在将她压在身下,沾了酒气的薄唇结结实实笼上她的双唇一样。 裴元卿骇得不轻,酒醒了一大半。他本是去夺她手中酒杯,奈何扑了个空,一急之下使出了擒拿,他都忘了她不会武术。 暖春之季,两人都穿得尚少,隔着轻薄衣衫,妘姝已是感觉到他隆起的火热顶在了腿根。 “元卿哥哥,疼。” 还是妘姝先开了口,她着实被顶得喘不过气来。 “郡主,就是发簪!”裴元卿忙坐起身来,眸中是难掩的窘迫,他那执拗劲儿又犯了,忙伸手欲要将她扶起,却是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画轴。 妘姝握住他的手,将他禁锢在身前,眼睛去瞥那近在咫尺已摊开的画轴。 这般梅开二度,裴元卿早已慌了神色,手落得太急撑在了乳峰上。胸腔处似憋了一团火,忍不住已是要冲破界限朝她腿间顶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发春的马儿,他人只道狗随主子,如今他却随了自家那发春的马! “郡主……” 妘姝回过神来,她倒是还想再踢一脚那画轴让它将剩下的也摊开给她看个够,遂似酒醉般勾着身上男人的脖子,绷着脚背够那画轴。 她觉得那画轴上的东西将会是个好筹码! 一瞬间,裴元卿脑袋里天崩地裂、乱石穿空:“妘……妘姝……” 他没有叫她郡主,而是喊了她的名字,就像儿时,喊她“妘姝郡主”。他知道她在将军府的日子并不好过,男人向来凉薄,或许连正常的闺房之趣都未曾给她。 “我……给你。” 裴元卿是下了决心的,俯了身子去吻她脖颈,密密麻麻缭绕着情欲夹杂着怜爱,他好似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手了,抖得厉害,却仍是强装镇定抚摸上花户。 “元卿哥哥你喝醉了。” 妘姝也骇了一跳,她以为他说的“我给你”是把画轴给她。 “嗯……” 妘姝涨红了脸,他动作轻柔却是沉稳,修长指尖入进密境搅得她气息不稳。 她是动了情欲,相比卫煜,身上得男人显然更懂怜惜,但现下不是时刻,秋葵就在门外,她还不想节外生枝,也怕他后悔,更怕毁了两人。 裴元卿却是以为他动作重了弄疼了她,遂抽出半截手指只在花口处揉弄,他知晓时间紧迫,遂解了下衣,摸索着将冠头顶上花口。 “你该是清醒。”妘姝撑着他得身子低声。 裴元卿顿了动作,与她四目相对:“我并未喝醉。” “我是卫煜的夫人,我已经嫁给了他。” 一瞬间,裴元卿直起身来,整理好衣袍,拱手做揖。 他没有言语,只行了礼数。妘姝心生愧疚,她不该欺辱他的,这无疑是在他心上插了一刀,叫人情何以堪。 “元卿哥哥。”妘姝看向他,她知道官宦世家需得联姻才能相互庇佑,她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但他不一样。“卫哥哥对我……很好。” 她还要说,继续补上一刀,是要让他万箭穿心才好?裴元卿攥紧袖袍,气息不稳:“你值得更好的。” 他仍是不忍伤害她,但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当下起了身告别:“我不便多留,郡主告辞。” 他走得急促,便是门外得秋葵行礼也未有回应,脚步显得颠叁倒四,让秋葵一头雾水。 “主子,裴公子这是?”秋葵进了雅间,她不觉得裴元卿会是个无礼之人。 妘姝并未答话,只整理着衣衫看向窗外:“马车该是备好了?” 秋葵点点头:“裴公子的车夫将将备妥,但我觉得主子该是歇息一下。” 说着,秋葵低下身来,将她腰间的裙带仔细系好。 “若当初郡主嫁的是裴公子,或许会简单上许多。” 妘姝怔了片刻,她知道有些事瞒不过秋葵:“可惜没有如果,若是能选,我倒想谁都不嫁。” “郡主要成事,便要舍得,当年皇太后为了稳固朝政,拉拢朝廷官宦支持皇室,也曾做了不少,上到年事已高的相国公,下到太子太傅大司马,这些男人无不臣服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奴婢不是教主子也做到这般,天罡伦理从来都不是成大事之人所在意的,更何况裴公子他确实不错。” 回将军府的路上,秋葵瞧出了她心事重重:“郡主切勿气馁,时机总会有的。” 她知道妘姝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也在上马车时与裴元卿打了招呼,但那人好似已经凉了心。 “裴相竟用藏兵洞与七皇子来换世代安保。”妘姝看向不远处的将军府。 与之相比,她要的最简单,也最艰难。 “世人皆贪婪。”秋葵有些于心不忍,或许她说的太过为难于她,“主子做自己喜欢的便好。” 妘姝摇头“只将期望寄托在六皇子身上断然不妥。” “将军、裴公子、九皇子、季青……这些人都可为主子所用。” “为人所用,用人所为。” 那些明码标价的从来都是要等价交换的筹码,用人之时也在被人所用。 “到了,主子。” 妘姝一下马车,赵子夫便带了下人前来接应。 “天色已晚,将军特意嘱咐了属下接应郡主。” 赵子夫安排的滴水不漏,已差小厮前往书房通告卫煜。 第十九章鸳鸯竹暖 “土蝠死了。” “葛坤呢?”卫煜寒了眸光。 季青回道:“棠邑的县令昨夜被刺杀,朝廷还未放出消息,只道是突发恶疾,葛坤怀疑此事出自岳王君之手,土蝠身上的伤势与棠邑县令的皆出自一人之手。” “岳王君杀土蝠作何?”卫煜撩衣起身,找出书架暗格里的卷宗翻看起来,“棠邑的县令薛道寻在棠邑蝗灾之时私吞了不少朝廷的赈灾款,也算是死有余辜,土蝠一直跟在语岚身边,怎会与岳王君有交际。” “将军别忘了,宋二小姐的身世。” 季青抬了眉眼看向他:“土蝠能伤了郡主,也能受其主人的旨意追查岳王君,这个岳王君来无影去无踪,从不与人有任何交际瓜葛,杀的虽说是朝廷佞臣,但连皇上都查不出此人,属下只怕这人非友。” 究竟是查不出,还是不敢查,不想查,不愿查,季青未有说明,等着卫煜发话。 卫煜只觉心中肃寒冷一阵:“朝廷不可能养出此等高手,徽州就这么大,所有的人口薄我都派人查看过了,即便真有,也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习了几招绝学,朝廷养的那些个废物,官官勾结,搜刮民脂,自是有人收拾。” 季青不置可否点头,只觉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随即又道:“将军与岳王君交过手,那鬼玑剑法有未可能是道家学术?” “无论他是何人,都不会妨碍朝廷对我们的掣肘,眼下还有一事要做,你去寻葛坤来,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话音刚落,房外便传来敲门声。 “将军,郡主回府了。” 听罢,卫煜凝了双眉,他的麻烦来了, “卫哥哥……卫哥哥?” 人还未出房门,卫煜便听到了急促呼喊:“作何,大呼小叫。” 他向来不喜嘈杂,妘姝是知道的,遂探了脑袋看向身后的季青:“季参将也在啊?” 闻言,季青忙拱手道:“见过郡主,属下先行告退。” 人一走,妘姝便拉过卫煜的胳膊娇嗔道:“卫哥哥这几日去了哪里?我和姑姑今日出了府游玩,还给你带了海棠花饼。” 卫煜仍是思索土蝠一事,应付道“我已用过晚食,你先去歇息。”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妘姝好似不甘心:“卫哥哥都还没说这几日干吗去了。” 卫煜只觉心烦气躁,岳王君的事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与你无关!” 说罢,见她很是失落,卫煜又补了一句:“伤好些了吗就跑出去,让秋葵服侍你早些睡吧。” “卫哥哥呢?可是现下歇息?”妘姝讨好贴着他身子问声。 卫煜张了张嘴,终是不忍道:“晚些时刻我便过去。” 他是真的晚了些时刻,司刑坊里的醉春烟便是他不饮酒都能焚身,那夜他拿匕首扎进手臂里方才清醒。 他不允许有人将手伸进将军府来,即便是妘姝,他也不许有人轻害。 倏然,门外传来淅淅簌簌声音,卫煜沉了气息,待拿黑影踏进房门之时捏了桌上的水杯飞去。 一声熟悉惊叫也骇得卫煜下了竹榻:“谁!?” “是我,卫哥哥。” “你来这里作何”卫煜点了烛火,看清对面的女人时,兀自蹩了蹩眉,“我不是让你去歇息?” 她现在是连他的话也不听了,总是让他烦心。 妘姝眼珠环顾着书房直打转,她以为书房没人了,谁知道他黑灯瞎火坐屋子里,怪人! “我等你一起睡。” 妘姝上前抱了他手臂,确是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哥哥怎么了?受伤了?”妘姝慌张便要去掀他身上劲服。 “无事!”卫煜握住她的手,想要将人扯开。 “卫哥哥,你让我看看,我喊管家来。” 卫煜憋得气血翻涌,怎会有这般榆木脑袋之人,他若要想叫管家来早早便叫了,用得着她大肆宣扬? “去把门关上。”卫煜闭了双眼折回竹榻坐下。 妘姝关了房门回身才发现桌上放着药瓶沫粉。 “卫哥哥怎得自己在这里抹药。”妘姝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我听姑姑说你去追查凶手了,可是那人太过凶猛伤了卫哥哥?” 卫煜深吸了一口气,一方竹榻巴掌大得地方,她这般不管不顾坐下来,挤着他正是淌血的手臂让他想要将人轰走。 总是这般不管不顾、没心没肺,让他头疼! 妘姝将他袖袍撩开,伤势不大,但深,还在流血。 卫煜以为她要如往常一般惊呼了,但见她却是沉着眸子,安静涂着膏药,这般静谧,不似从前。 “你的伤……如何了?” 他也是第一次挂念她,言语显得生涩又生疏,好似不曾亲近的路人。 “卫哥哥的伤是何人所为?” 她竟不回他的话,卫煜禁不住攒眉,两人总是这般驴嘴不对马腿。想来他也不过是成亲之时才见过她,而后他便去了塞外,便是回府,两人也鲜少交际。 是他故意冷落,皇室宗亲的那些人他都反感,连带着她,也容不下。 “没人。” 是他自己伤的,但这话太过可疑,说了便要牵扯太多,卫煜示意她先撒了药粉再包扎。 “卫哥哥不愿说那便不说。”妘姝将人包扎好,看向他:“只是往后行事要小心一些。” 是他以往太过冷落,她才会觉得他不说,才是正常的,因为他从不担心她知道他不喜她,她也从不遮掩对他的喜欢,就像她从不藏着掖着额头的伤痕一样。卫煜伸了手,在要抚上她额头时顿了手,良久不解。 妘姝只道他是疼得出了神,遂起身道:“卫哥哥歇息,我回房去。” 人还在书房,她不便去看军中内薄,也没见他要离开的意思,先前那一下已是吓到了她。 卫煜黯了眸,他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手。 衣衫半褪,竹榻将够两人如息,他将她固在腿上,唇落上脖颈时看到点点红莓,他没多想,以为是白日游玩被虫咬了。 他解了她的亵裤,将要顶进花口时,她握住了他的手。 “卫哥哥……” 卫煜眯了眸,以为是她怕疼:“我轻些。” 而后扶了腰枝将她压上冠头。 劲根入得很吃力,花道还有些干涩,卫煜将她胸前的藕色肚兜撩开,舌尖抵着粉嫩葡萄珠逗弄取悦。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是他的妻,他该给她欢愉。 许是醉春烟的劲头还没有下去,卫煜有些气血上涌。 ( 第二十章春渡卷阿 他吻上她柔唇,意图让身下紧涩的花道分泌些许蜜水来,他被裹挟得有些疼了,也许是一瞬间的怒胀让她没做好准备适应。 “太深了……” 她欲要躲避,扭动着身子,花道收缩,险些让卫煜气息不稳 但他仍是放慢了动作,一只手拢着乳峰爱抚,另一只手来到后庭处,指尖揉弄上紧闭雏菊,惹得妘姝低喘连连。 “可还疼?” 他问她,即便他已经感觉到了她身下分泌出的爱水已是打湿了竹椅。 见她没回应,只是趴在肩头娇喘,卫煜伸了手,指尖扣下 一抹药膏,仔细研磨均匀,而后随着根茎缓缓入进秘穴,去沾那闭而不出的汁水。 他常年习武,指尖生疖,抚上甬壁时能感受到她颤动得收缩。 “舒服便喊出来,现在夜深了,没人。” 卫煜低了声音,他还是想她回应他,尤其是在此事上。 “痒……”妘姝哆嗦着去握他手臂,不让他再继续,她已是快要泄出阴水。 卫煜将手抽出,却是朝着紧闭后庭入去,不容身上的人拒绝,指尖沉稳有力破开后庭,而后硕根发了力贯穿进穴底,冠头抵上鲍口亲吻。 之前他醉了酒,不曾仔细体会她的身子,现下却是稳了气息方才平复住一泻千里的快意。 他挺了身的自花壁里抽送,萎靡之声充斥着书房。 “要射了,抱紧我。” 卫煜闭了双眸,他是用了几分力的去凿那已是半开的小鱼口,她夹得很紧,不让他抽送,卫煜只得将人放进竹榻里,俯了身子做最后进攻。 妘姝被身上男人撞声音得七零八碎,告诉他,要他轻一些,但好似不管用,最后一击射身时,桌上的瓶子被打翻在地。 卫煜闭了双眸,待精液射尽,方才抽出。 潺潺不断的白浊自颤动花口中涌出,只一瞬,低了头的硕身雄姿英发。 “可还好受?” 卫煜问她,但并未待妘姝回应。他便将人抱起翻了个身。 妘姝趴在竹榻上,自两腿间缝隙之中看到他提着枪卯抵上花口,硕身只一瞬间便尽跟没入,挤得甬道里得白浊纷纷躲避,四散流淌,滴滴落在竹榻上,又滚落在地,解了白日在雅阁升起得欲望。 妘姝眯了双眼感受着身后得穿刺,她是造了邪淫,但不至于不清醒,身后得男人在司刑坊里待了两人都未回府,她是不信他会不碰那里得女人为她这不喜之人守身如玉。 他在与那些女人云雨3之时,可是也如这般勇猛,那胯下的根物入过别的女人的秘境如今又来取悦于她,妘姝有些气血翻涌了,她还做不到宽宏大量,连秋葵都不如,更何况她曾过“鸳鸯择栖一人终”,但她再也回不了头了,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选择,就像她曾经斩钉截铁告诉那人一样,无法回转。 卫煜只觉她沉默了血多,连呻吟到不再出声,遂憋了眉自身后环过她问她可是累着了。 妘姝回过神来,似做了一场梦,她告诉身后的男人她想要他。 要他快一些,要他深一些,她不能不走下去,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就像现在,她敞着衣裙,躺在竹榻上含着他的长根快慰身上的男人,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勾了舌尖去顶肉孔,惹得卫煜粗喘,连忙抽出,将胀疼的硬根入进花谷里避暑。 他不过那夜与她行过几次,技巧生疏,之后便再也未曾碰过其他,连带上今夜的也才不过十回,顶不住她这番逗弄。 “秋葵给你看燕春图了?”卫煜问她,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再何处习得这艳技。 妘姝胡言乱语:”看过一些。“ 其实她早看完了,不过不是成亲之后,作为棋子,这是她必修第一课。 “少看一些。”卫煜伸了手,抚上她绯红花核,因着情欲,这处已是嫩滑峭立,似山间雨后春笋。 果然,不过抚弄了半刻,身下得花钳着根物便开始收缩,一股滚谈潮水浸透鲍口里得冠头,倾巢而出。 “你泄身了。”卫煜拿过帕子擦拭干净两人交合处便开始扶着腰肢急急抽送,深处花口早已被撞开,冠头埋进口底死命淹没快慰她,再抽出顶入。 这第二次他久久未射,抽插着入了近千下,直将穴底入得软烂湿腻方才射进深处。 他从不避孕,射了一潮又一潮,身下得女人该是为他诞下一双龙凤胎,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心喜得就像他现在埋进她腿间舔舐着风卷残云后的战场,花核被他舌尖逗弄得越发肿胀,潮水顷刻泄出。 妘姝起了榻便吩咐秋葵快些收拾,曹公公已是侯了多时,在堂中对着卫煜的脸坐立不安,在这一身血气方刚、久经沙场的男人面前,曹德安有些不安,就像那那人问他“何事召见”,他都回答得小心翼翼,比伺候宫里得主子都要低声下气叁分。 在卫煜看来他有权知晓自己家妻得去处,但显然这公公在撒谎。 “我同你前去。”卫煜看向已经收拾妥当得妘姝。 她身着海棠色裙服,衣肩上一朵轻羽海棠花朵秀得栩栩如生,是她自己秀的,他从不知她还会女红,就像他不知她还会烧菜一样,对她,他所知道得少之又少。 “卫哥哥能否借你马车一用?”妘姝问他,也在拒绝他。 太后只怕是各幌子,想要见她得另有其人。 卫煜蹩了蹩眉。良久,方道:“子夫,去备马。” 妘姝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冷淡,却是早已习惯,任由秋葵扶着上了马车。 人一走,卫煜便让季青去查那曹德安,他总觉得,将军府不似从前太平。 熟悉的宫道,红墙青瓦,妘姝不知在这条道上走了多少回,却是回回晕厥。 “快到了主子。”秋葵替她擦了把汗,“我送您进去,剩下的就交给主子了。” 妘姝知晓她的意思,入养沁殿的步子也缓了不少。 太后正在礼佛,殿中的檀香缭绕房梁,妘姝觉得,这般香火,便是房顶蛇蚁也能感化成精了吧。 “姝儿来了。” 太后招呼她坐着,云话家常了好久,妘姝听出她话中的涵义,皇帝不容易,陈国也不容易,他们都不如意,便要让她也不如意。 “皇祖母保重身体。” 这是妘姝每次来宫里时与养沁殿的作别。她识得皇上得书房,门外都是贴身侍卫,见了她也早已习惯推了房门请她进去。 他们从不搜查她,是这书房里男人最大得自信。 妘姝跪在地上:“见过圣上。” 第二十一章螳螂捕蝉 长案上正是俯身绘画的男人并未答话。 妘姝这般跪着,直到香炉内的一炷香燃烧殆尽,方才听见一声“起身吧”。 “坐”皇帝拿手中的金管子指了指一旁椅子,不甚在意。 妘姝规规矩矩行了礼,却是并未坐下,只缓缓道:“圣上此番召见,所为何事?” 头一次,她没按耐住性子问了他,这世间的万般事都与她无关,唯有那一件事,让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道:“再过几日便是重阳佳节,灵谷寺开了斋,你去为朕敬香祈福。” 敬想祈福向来都讲究亲力亲为,妘姝拼命攥住颤动的双手,她知道,这是皇帝松了口,准她去看望静慧皇后。 “谢圣上!” “到底是血脉相连,早年太后与朕都不曾这般母子情深,心中所想所念都是叁哥。” 妘姝垂了头,皇帝口中的“叁哥”便是她的父皇临川王,父皇还在世时,太后依旧是如今的太后,儿时她有一半的时光都是在养沁殿渡过,那时的太后还不曾满头白发、礼佛诵经。 “太后自是挂念着圣上。”妘姝回应他。 皇帝笑了两声,妘姝却是没有琢磨透他笑声的意思,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朕让晏莺托你办的事,务必半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朕担心夜长梦多,到底是遗孤,春草不死,竟还培养了两个死士。” 皇帝说这话时,眼神却是盯着妘姝。 说到底,她也是遗孤啊,妘姝怎会不知他此话之意,自古帝王多疑无情,她的命运,终究也会被遗弃在旧陈里,即便她是这男人亲手培养的棋子,就像此刻他手中的金管子,到了结束的那一刻,弃如敝履。 “晏刑明白。” 妘姝将头垂进阴影里,“晏刑”是她身为暗卫的名号,妘姝这个名字,早就跟着旧陈一起死在了屠城的那夜。 出了宫道,秋葵一直擦拭着妘姝额头上的汗水:“看来六皇子还算是有诚意的,太后赏赐的这金镯子,是她当年的嫁妆?” 妘姝摸着手腕上的东西,犹如烫手山芋般让她无法喘息,皇帝频频密召她,在这皇宫之内,太后岂会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光境迁,人心早已不古,这镯子便是她给的枷锁。 若说以往妘姝看不穿,今日那句“这几年苦了你了”她就该明白了。 母子同气连枝,太后怎会不知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妘姝了,皇帝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 秋葵看她湿了眼眶,泪水合着额头的汗水落在衣裙上,染湿了一大片海棠花。 “主子。” 秋葵将她拦进怀里,心也跟着抽搐。 将军府,一抹身影自假山后跃出,打巧碰上不远处的卫煜。 “见过将军。”葛坤俯了身子行礼,但见那人脸色不大好,便又知趣行了一礼。 “昨夜一直在暗道里?”卫煜问他。 葛坤如实回答:“是。” 而后又急忙改口:“属下睡得死,什么都没听到。” 暗道上面便是书房,他不可能听不到,不仅听了,还听了一夜,幻想了一夜。 卫煜冷哼了一声:“以后走正门!” “是。” 葛坤低了头,心道他也得能走才是,那两人在书房里哼哼哧哧干了一夜,害得他钻不出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递了过去:“这是皇帝培养的十四暗卫,名字属下都写在了这上面,包括纪龄,杀过何人,做过什么任务属下一并记录在上。” 卫煜蹩了长眉,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陡然将目光锁定在一处。 “晏刑,七岁入暗卫营,短短叁年便升为司刑官,杀过近百人……” 卫煜只觉心中瑟然,如此之人分布在朝中遍野,杀人于无形。 葛坤道:“暗卫营培养暗卫有规定,必须杀了同伴才能得以晋升,走出营部,属下……曾与这晏刑一组。” “你没被他所杀?”卫煜神色轻蔑睨了他一眼。 …… 葛坤只觉头顶有乌鸦在闹腾,他要被杀了,今日站在这男人面前的就是鬼了。 “属下武艺的确不如那晏刑,但逃命的功夫……不在话下。” 卫煜冷不丁笑了一声,葛坤觉得心里发毛,这男人不知又要说何话打趣他了。 “算起来,当时这晏刑不过9岁,而你,都及笄了。”卫煜挑了挑眉。 葛坤心里只骂他,你行你上! “你们交过手,都不曾得知此人面相?” 闻言,葛坤应声:“暗卫营中人人皆戴面具,互不相识,为的便是日后为皇帝统属。” 卫煜沉了神色,抬眼瞧见不远处的赵管家服侍着妘姝打点瓜果,低声道:“下去吧,日后行事当心些,别让郡主瞧见,吓到她。” 他的面容着实是骇人了些,从暗卫营里死里逃生跑了出来,耳朵也被晏刑割掉了半个,甚是惨烈。 “属下明白。” 葛坤一离开,卫煜将书册揣进袖袍里朝凉亭行去。 他一去,凉亭里的下人忙急急作礼散去,秋葵也知趣下去打水。 “卫哥哥来了。”妘姝甜甜喊了一声,一如往前。 “圣上何事召你?” 他问话向来开门见山,妘姝也如实回答:“圣上说过几日重阳节,让我去看娘。” 闻言,卫煜黯了眸子,他知道当年临川王被逼宫的惨烈,一夜间,整个皇室上上下下被屠杀殆尽,如今屠夫却开了恩,这是他如何都不会信的。 “静慧皇后在灵谷寺清修多年,过几日我陪你一同去。”卫煜看向她,他是担心事有蹊跷。 妘姝点了点头,握上他的手道:“卫哥哥书房里头簪可是为我备的?” 闻言,卫煜手心似被烫了一下,他这才想及,重阳节时便是宋语岚的生辰。 “是。”卫煜将手抽出,看到她手腕处的金镯子时,寒了眸光,终究是皇室,同出血脉,如此倒显得他多心了,她仍是皇室之人。 瞧出他目光里的不悦,妘姝将手收回。 这便是太后的用意,将她锁在这男人身边。 “卫哥哥若是有要事便先处理,我随姑姑去便可,路途不甚遥远,再带上允福足够了。”妘姝望向他笑出浅浅酒窝。 她不想旁人打扰到她与母亲团聚,书房里的发簪她也是一早便瞧见了的,他从来不进两人的卧室,有什么都藏在书房,那发簪显然不是给她的,妘姝都知道。 第二十二章凉亭戏雨 秋葵一路上仔细着马车颠簸,让允福多嘱咐车夫看着些路。 灵谷寺山脚下遍地丑菊盛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裴元卿便在这其中。 妘姝无暇观赏景色,推开秋葵的搀扶,一路小跑着上了山。 她等这一刻太久了,久到肝肠寸断。 “公子,那不是郡主吗?” 裴元卿顺着侍从所指之处,瞧见了那一抹山茶色身影,刚想开口,便又想及了何事,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总见她形单影只,卫煜从不曾陪在她身边,她对那男人心如秤砣,对他却是百般拒绝。裴元卿嘱咐侍从莫要声张,眼神却是随着那山茶花游移。 她没看到他…… 她不主动,那他便也缄默,男人要矜持才是。 对,矜持! 妘姝从住持口中得知那正是在后院打水做斋饭的女人便是静惠皇后,如今她叫“念空”。 妘姝就站在长廊里,隔着院子,穿过阳光,看到她青丝已然半白,单薄身子套在宽大衣袍中,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 她也看到了她。 一瞬间,四目相对,如光阴蹉跎了半世。 “施主可是前来用斋?” 她没有将妘姝认出。 妘姝强忍泪水,走近看她,仔仔细细,不忍错过:“师父可有斋饭?” “母亲,是我……” 她已等不到她仔细回忆了。 “你是……姝儿?” 母女两有太多的话要讲,却都是只捡好的告诉对方。 “姝儿如今已是成了亲,如此,娘便放心。” “母亲在此受苦,我不放心” 妘姝看着她,泪水总是止不住的往下落,她知道皇帝的残忍,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母亲。 “姝儿,东山有再起之日,便要后继有人,也更得保住这条命,忘了前朝的那些事你才会走出来,才能活下来,娘并不想出这灵谷寺,你只管走好你自己的路,与卫将军生个一儿半女,如此,你的路才会好走。”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从来都知道,但是这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 妘姝凝了双眉,她没有告诉母亲,她是无法生育的,皇帝不会允许前朝遗孤有任何翻盘的筹码,她不过是把安插在将军府的一把利刃,仅此而已。 没有活路的,前后早已被堵死。 “母亲不想看看山脚下的风景?”妘姝回头,对上她差异目光,“母亲该是信我。” 鸟儿终有逃出牢笼的那一日,只要她还活着,便能做到! 下了山,秋葵看向天边渐落的夕阳,感叹这时光当真是消快。 “主子,裴公子也来了灵谷寺。”秋葵看向身旁的妘姝,“有些事总该落得明白,若是主子用不上此人,也总比多个仇人要好。” 妘姝看向天边一抹红阳:“现下不早了。” “郡主,马吃多了那花花草草,拉肚子了……”允福沾了满手的马粪,只道那马拉稀当真是可怕。 “他在何处?”妘姝看向身旁的秋葵。 “山下的歇亭里。” 妘姝恨不得自己是从天上砸进这凉亭里的,对面男人问她怎会在此时她都答不上来,还是秋葵应了话,回道:“主子走累了,来这里歇脚,不成想碰上了裴公子。” 凉亭里只留下了心不在焉的两人,裴元卿看向她,见人不甚回神,便道:“累了便让下人服侍着早些回去。” “裴公子累吗?” 突然的问声,让裴元卿有些不知所措,他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但却知道她问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羸弱。 “世人皆背负业力,怎会不累。”裴元卿看向厅外的瀑布,“但这才是活在这世上的有趣之处,山非山,水非水,有的只是人心中的业障,放不下,逃不开,追根揭底不过都是欲望。” 这话好似入进了妘姝的心里,没人能懂此刻的她,只有面前的男人。 “裴公子身为相国之子还能有什么业障。” 妘姝笑了一声,她并非嘲讽他,只是不明白。 “太多。”裴元卿应道,“世族宗亲,儿女情长,都是业障。” 妘姝看向他:“听闻裴公子与长孙小姐定了婚约?” 闻言,裴元卿不再言语,只神色凝重呆坐了良久,淡淡道:“退亲了,非我心喜。” 两人相望着对方,隔着石桌,横着世俗,裴元卿还记得儿时她那句“封你为本公主的驸马”! 那时,他不过是一介侍郎之子,如今,她已不是公主,她的眼中有太多他看不穿的深邃,就像今天,她从头到尾没有唤过他一句“裴哥哥”,与往日判若两人。 但他从不会拆穿对面的女子,这是她活下去的手段。 就像他没能矜持到拒绝她攀附上他的臂膀,衣衫半褪旖旎着亲吻。 他将自己交给了身上的女人,任由她引着,弄香抚雨,颠倒乾坤。 他人只道他“裴公子”为人正派,谦卑中距,却不知他恨透了这束缚。什么离经叛道,循规蹈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宠幸了府里的丫鬟,却硬生生逼着那女人坠了胎,当真是有辱这一世对他的教导。 他将她放在石桌上,弄穴作欢,将下体埋进她体内感受颤动。 瀑布的水流声很大,将呻吟之声掩盖其中。 他已是内射过一次,却仍是未有抽出,只道:“再来。” 头一次,他不得要领,但这一次,他不再急急抽送,冠头抵着紧致肉壁深浅不一厮磨。 妘姝知道,破了身的男人不知轻重,但他却很是沉稳,隐忍着快意,额头汗水滴落在她胸前,合着风,有些清凉? “裴公子……” “唤我元卿。” 他起身看向她,两人身子还相连着,他不想她与他生疏,他也知道过了今日,他想再见她,太难。 云雨不过叁次,夕阳便尽落。 裴元卿仔细为她穿好衣裙。 最后他说“合离吧,妘姝,离开将军府,到我身边来。” 妘姝却是没有应他,只道来日方长。 她给了他希望,又好像没给。 但他却并未强求她,只面色痛苦与她看向经流不息瀑布。 他与卫煜不同,妘姝知道,卫煜从不理会她的感受,即便今日她来灵谷寺,他也能去陪司刑坊的女人快活。 “天凉了,我送你上马车。”裴元卿解下风衣为她披上。 见人出了凉亭,秋葵朝人行了礼,兀自扶过妘姝。 “坐我的马车吧。”裴元卿却是没有松手,只看向一旁颠颠跑来的侍从,指了指不远处妘姝他们的马车:“你去上那辆。” 他知道妘姝他们的马车生了故障,侍从虽说不愿,却仍是依言照做。 妘姝也不愿,她还没办法做到如此相安无事,当着秋葵的面,她做不到。 但她仍是被秋葵架上了马车。 裴元卿毫不避讳挨着她坐下,妘姝缩在车厢里,只觉下体不甚舒畅,有东西正一股一股往外冒,连着身下的裙摆都打湿了。 她知道那是何物,裴元卿将披风盖在她腿上。 秋葵只看向车窗外黑漆漆夜路,即便身后两人做何,她都充耳不闻,车里的男人,比将军府里的那个男人对她家主子好,这就足够了。 第二十三章覆水难收 卫煜还未回府,妘姝松了一口气。 秋葵已经招呼下人去备沐浴用的水,但她将将坐进水中,房门便被人推开了,夹杂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妘姝皱了皱眉,隔着水雾轻声道:“卫哥哥……先……先去书房。” “不用。” 卫煜敞了衣衫,自床上躺下。 今日他着实累了,军中太多事需要他去处理,还有那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也该是行动了。 “静惠皇后如何?” 他突然想及今日妘姝的行程,便回头问她。 隔着屏风,他不甚将她看得清,但他确实也想洗一洗了。 “很好。”妘姝回他,撩着水的动作却是慢了下来,她耳朵灵敏,已是听到他下床的脚步声。 “我很快便洗好,让人再给卫哥哥备水。”妘姝显得有些焦急。 “不必了。” 卫煜绕过屏风,家常一般褪了里衫入进水桶中。 本就是容得下两人的浴盆,他进来倒也不显得拥挤,但妘姝却局促了。 “你若是想,我请人将她接入府中,颐养天年,也与你作个伴。” 妘姝抬头望着他,头一次,他主动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卫煜沉了面容,这么多年,他确实愧对与她,司刑坊的事更是愧对,虽说他已做好万全之策。 妘姝低了头:“圣上下了令,母亲不得踏出灵谷寺半步。” 闻言,卫煜皱了眉:“他还下过此令?” 对于她,他还是有些全然不知的,此番也算是明了,这不就是皇帝惯用的手段,将人软禁着把玩儿,直至猎物丧失最后的斗志,再砍杀殆尽。 见她默了言语,卫煜道:“每月我可送你前去探望一次,灵谷寺那边,我派人去打点。” “没有圣上的御令,不得探望。” 卫煜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指尖扣着木盆边缘凝眉。 妘姝的这骨子对皇家低声下气样子让他着实看不惯,她怕皇帝怕到连她夫君是何人都不知了,怕到唯命是从。 她就不能偷偷摸摸的去看!? “你的那股子嚣张跋扈劲儿去哪了?” 卫煜盯着她,指使着她坐进他怀里来。 他是有些想了,何况她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妘姝犹豫着,她不确定下面是否已清洗利落,但她没太多的时间思考,那男人已经钳制住她的腰身。 他的胸膛很是滚烫,妘姝想要坐远一些。 “别动。” 听他沉了声音,妘姝有几分不自在,更有几分担忧,她不确定留了哪些印子在身上,像一个被人抓住审问的雏鸟。 “我帮你把发簪取下来。”卫煜伸了手,头一次见她这般不甚自在。 她越这般,他便越是饶有兴趣。 阴阳交苒时直癫得水波落了一地,他没试过在水中欢愉,只觉得将将顶进去之时温热无比,内里紧收着,似有洪流溢出。 “舒服吗?”他问她。 好似这几日要得愈发频繁了,她也比以往要湿得多。 “轻一些。”妘姝想要去抓浴桶得边缘,却又被他握住了手,这本摇曳着身子,只能将自己全然交给身后得男人。 这般姿势也更是深入,妘姝是担忧的。遂提了意到床上去。 “听你的。”卫煜将人拦腰抱起,他也觉得此处施展不开。 他越发比以往热衷此事了,就像现在近千下已过都不曾想要射给她。 他在等她求饶,她对皇家唯命是从,却在将军府里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可还行?”卫煜俯了身贴上温软胸峰,低头含上一口。 但他话音未落,便被一阵敲门声扰乱。 是季青。 卫煜蹩了眉,让人在门外候着。他已是快要泄这今夜第一次身。 “卫哥哥还是先去瞧瞧……可是有要紧之事?”妘姝催促着他。 “你比我还着急。”卫煜却是未有抽出身来,反倒愈加凶猛。 妘姝咬了唇才没喊出声来,是真的疼,叁回七魄险些飞散。 “你先歇息,我去去就回。”卫煜披了长袍出门而去。 现下天色尚早,妘姝想去瞧瞧那几盆文竹。 但她不过刚上廊桥,便听见杂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人们用过飧会到偏院里喂那几只新出生的奶猫,听说是卫煜让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她不喜猫,遂从未去看过。 “它怎得不动了? “是吃焉了吧?和那外面的女人一个样,都贪吃。” 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嬉笑声吹进妘妘的耳朵。 “将军这几日全往那司刑坊跑了,宋家的女人就是有手段。” “不然怎会关到司刑坊里,来来往往的也不知接了多少客了,比那些个吹曲儿卖肉的还要吸引男人。” 允福逗弄着手里的猫儿道:“快打住你们的嘴,当心被人听了吃板子!” 新来的烧火丫头也不怕事,因着听闻将军府里有规律,不得随意处罚下人,大了胆子哼唧道:“就咱们几个人,被主子知道也准是你告的秘,没进府时我就听闻咱们的郡主飞扬跋扈,将军能去宋小姐的被窝里,那也是显而易见,是个男人他都……” “都如何?” 妘姝自黑夜里走了出来,指使地上正是瑟瑟发抖的下人掌了灯火,仔细看清了地上丫头的脸,道:“将军府没有随意处置下人的规矩,但你在将军府造谣生事,污蔑卫哥哥行苟且之事……” “我没有……郡主明鉴,奴婢不敢造谣……” 那丫头已是骇得叁魂七魄都已不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没有造谣,那就是说你适才讲卫将军与宋家罪女偷情一事是真的?” “奴婢不是……” “还说不是!”妘姝瞪了眼睛,指着地上的允福厉声道:“你来说,她适才可有嚼舌根,我可有冤枉了她?如实说,不然重罚!” 烧火丫头鼻涕横流的几个膝盖爬过来,泪眼娑婆看着允福,她是福是祸可都在他一言之下了。 允福皱了皱眉,终是不忍低了头:“是嚼了舌根,郡主并未冤枉。” 他回的实话,不愿为了旁人毁了自己的前程也是真心。 “好。”妘姝起了身,缓缓走近那丫头身旁。 地上的女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她是听闻过这疯癫婆娘的手段的,也知她并不受宠,也无实权,纵然将军府里有规律,但说到底她是郡主,是主子,在大陈,主子让奴婢死的方法有成千上百种。 “饶命郡主,郡主放过奴婢吧,都是他们说的,奴婢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地上的银朱和连翘恨不得撕了这丫头的嘴,自己犯浑死了不说,还要拉她们几个下粪坑! 连翘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忙磕头道:“奴婢向来敬重郡主,不敢造次,但也不怕有人栽赃陷害,郡主明鉴,定会查明真相!” 她在赌,赌妘姝来得迟,只听到了那粗鄙的烧火丫头之话,横竖一死,不如放手博一博,平日她也并未得罪过这郡主,行事也知其一二,胸无大志,易糊弄。 “关进柴房,你自己滚进去。” 妘姝看着地上的丫头,居高临下,而后绕过一旁的连翘,指着允福道:“你起来,扶我回去。” 她刚受了伤,现下又受了气,自是有些顶不住。 允福忙应声起身 连翘与一旁的银朱对视一眼,待人离去,连翘起了身一脚踢在地上的女子身上:“走吧大小姐,怎得?是想让我请您您去柴房吗?” “呸!”银朱啐了一声,不屑撇过脸去。 允福一路矮着身子伺候,生怕怠慢一分。 妘姝走得有些急了,气喘吁吁:“大将军是去那些地方了吗?” 知她指得那些地方是何处,允福不敢作答,只得垂头道:“回郡主,小的只管衣食,不知将军去处,郡主可问季大人,他与将军形影不离。” “司刑妨在何处?”妘姝紧紧攥着他的手臂问。 “这……”允福不敢抬头。 “你来将军府有些年头了吧?大总管的位置该换一换人了。” 允福抬头,对上对面的眼光时,匆自踟蹰,思索道:“郡主不可妄动,凡事等与将军商量再过定夺,下人们乱嚼舌根郡主莫要往心里去……郡主,郡主!” 妘姝冲进厅堂里,抽出护堂的配剑。 “郡主,万万使不得啊!” 允福早已吓得白色苍白,也顾不得主仆的身份,一把抱住妘姝的手臂拦下:“郡主试想一下,若是闹得沸沸扬扬,将军只会憎恶郡主呐!万不能让将军知晓此事。” “本宫就是要让他知晓!”妘姝将人推开,气愤道:“本宫才是他明媒正娶夫人!” 这么一通闹腾,府中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已惊动齐齐聚集在厅堂外趴着身子往里打探,秋葵也被惊醒。 “主子,你这是……”秋葵吓得不轻,来不及呵斥外面的下人,直奔厅堂去,“快把剑放下,莫要伤了你。” “姑姑,不要拦我。”妘姝提着剑便要往外走。 “陈妘姝!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卫煜随着管家和季青匆匆赶来,他不过离开半柱香的时刻,这女人就闹得满府风雨。 怪他,是他高看了她,这女人还和以往一般,让人心生厌恶,甚是不喜! 第二十四章暗里藏刀 pow e nxue2.c o m “荒唐!” 他简直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夺过妘姝手中的长贱,她竟有失体统到这般地步。 “将军,下人们风言风语,说您……司刑坊的那些事让主子心里不痛快。”秋葵垂头小心翼翼揣摩着言语。 这话一出,便是季青也略显尴尬,训斥着一帮下人散了各自歇息去。 “卫哥哥,下人们说的,可都是真的?”妘姝红了眼眶,泪眼娑婆望着他问声。 卫煜沉了面色,却是不悦道;“不是你想的那般,回房睡觉去!” “我不去!”妘姝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掷地有声,“你要将她接回将军府是吗?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男人最听不得这咄咄逼人的话,卫煜已是寒了眸光:“你若再闹下去,将军府便没有你任何立足之地!” 他是气极了,但他仍是给了她机会,等她服软回房去。 “你要休了我?” 看她泪如雨下,卫煜也觉适才的话说重了些,但他本意并非如此。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她还在逼他,卫煜冷嗤了一声,吩咐一旁的秋葵:“服侍你家主子回房歇息着!” 今夜的月色不算明朗,秋葵研磨着手里的草药,看向那端坐着正是问话的女人。 “往后将军有何动静,你便与我禀告,你比赵子夫更有能力胜任管家一职。”妘姝看向地上的允福,自手腕上脱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你且信我,这将军府,我说了算。” 允福本是不愿应下此事的,因着今夜这位祖宗闹腾这一壶都够将军禁足了,但看她手中的玉镯和那句承诺,允福终是低了头应下。 人不能一辈子不求上进,况且他也跟过妘姝左右,莫名的信任这位主子。 卫煜一夜未归,这妘姝早已料到。 她在去往柴房的路上,经过假山,瞧见一抹身影隐进了假山中去。 “谁!” 葛坤骇了一骇,迅速钻进地下室去,奈何身后女人紧追不舍,两人在狭窄幽暗室道里交了手。 葛坤一眼便认出对方的眼神。 凌厉、阴冷,是他熟悉的,也是他此生最惧怕的。 “是你?”妘姝也认出了对面的男人,毕竟他那耳朵便是她砍掉的。 妘姝冷笑一声,缓缓上前:“圣上一直在追杀逃走的宴卯,可惜。” 葛坤已是攥紧了手里的暗器:“可惜什么?” 他也没想到,对面的疯子郡主回事杀人不眨眼的宴刑。 妘姝不甚在意,轻飘飘笑了声:“可惜你遇到了我,若是遇到别人,你还能再逃一次。” “你就不怕我逃到书房去告诉将军?”葛坤紧紧盯着对面人。 “你也得有那命!” 葛坤飞出暗器的同时,被对面飞来的发簪挡下,他不过出了两招,便被对方一掌打伤,鲜血直吐。 他也终于知道了,对面的女人绝不仅仅只是宴刑,他要活着出去通知卫煜!更多类似文章:jiz ai9.c o m 见人转动墙壁上的按钮,妘姝皱了皱眉,内力震碎挡住去路的石墙。 书房内一阵天旋地转,季青只觉不妙,卫煜将书架推开。 一阵烟尘袭来,季青急忙掩住口鼻:“是葛坤?” 卫煜端了烛火打算下去一探究竟,被季青拦下:“将军当心,这下面已经坍塌了!” 卫煜借着微弱烛光,这才看清暗道里的形势,不由寒了眸子。 “葛坤!” 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已是被人锁了喉的葛坤挣扎着回应,但为时已晚,喉咙被人用发簪割破,鲜血喷涌而出,打湿了妘姝脚上的绣花鞋。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痛苦挣扎的男人,抬起的手掌被一阵震动惊扰,她知道这里只怕保不住了,必须抓紧出去。 “葛坤!”季青仍是不死心,“将军……” “找人,去把暗道挖开!”卫煜扔了手中的烛火,将房中的书墨点燃。 “这里留不住了,无论下面是何动静,书房里的东西都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妘姝将那双绣花鞋埋进文竹里,她知道卫煜不喜这些东西,也不会来此地。 将军府的书房失了火,整个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活着提水救火。 “主子,当心些。” “姑姑,将军呢?” “在后院。” 妘姝脚步匆匆,她还没拿到军中名簿,卫煜的动作实属太快。 “卫哥哥……” “出去!”卫煜低声呵斥将将踏进院子的女人。 “姑姑,你出去。”妘姝看向身旁。 秋葵很是知趣低了低头,朝卫煜行了礼便转身。 “我是说你。”卫煜凝了锋眉看向她,“回房里反思。” 妘姝却是满含担忧看向他:“我知你不喜我,但我不能不担忧卫哥哥你。府中失了那么大的火,卫哥哥还要让我在房里呆着,我怎能安心,你可有受伤?” 见她这般,卫煜只觉话说得重了,却是不知改如何缓解,却听身后传来季青声音。 “将军,葛……他好像有话要与将军说……”看到妘姝,季青忙改了口,压低声音。 妘姝眸色一转,上前道:“可是有人受伤?我这里有御医开的止血方子,卫哥哥可是能让我去瞧瞧此人?” 闻言,卫煜犹豫着未曾开口,在心里,他是从不提防妘姝的,只是不想让她插手太多事。 “让郡主试一试吧,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还有救。”季青接过话头道。 卫煜这才点了点头。 床榻上的葛坤瞪大了双眼,待看清与卫煜身后的妘姝时,脖颈上的鲜血已是涌到了地上。 第二十五章肃杀淤塞 葛坤努力张了张嘴,抬出的手指却是被妘姝握住。 “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妘姝自榻边坐下,摸出袖中的药瓶,“卫哥哥先避让一下吧,他若说了什么我便喊你。” 葛坤痛苦呜咽出声,却是连身子都动弹不得。 季青安抚他道:“这是夫人,郎医我已经去请了,先让郡主帮你瞧瞧。” “她不是……她是宴……宴……” “你刚刚说了什么?”卫煜弯了身子,耳朵贴在他唇边。 妘姝低了眉眼,看向两人。 葛坤艰难动了动嘴角,手背被人施了针,他发不出声音来。 “你别急,先止血,我和将军在外面候着。”看他模样痛苦,季青轻声安抚。 卫煜沉了沉眉目,让妘姝快些为他上药。 门帘被人掀开又很快合上。 房内只剩下两人。 妘姝低眉,冲榻上男人弯了嘴角。 “又见面了,宴卯。” “别怪我心狠。” 妘姝动了唇语,她知道外面的两个男人耳朵灵敏。 “你去陪他吧。” 葛坤瞪大了双眼,一根银针自头顶贯入,一滴鲜血都未能溢出。 “你还有半个时辰,但是你的全身都已无法再行动。” 妘姝捏着银针,拨了拨落下的青丝。她不能让人在她手里这么快死去,卫煜疑心重。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现在就杀了这男人。 “阿刑,将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将来。” “阿刑要活着走出暗营。” “阿刑,笑一笑吧,我该走了,你又要孤单了。” 她永远记得暗营里的那个少年,纵然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他与她亲近,他们不过是搭伴,他却为了她肯付出性命。 妘姝时常会想,死对那个少年来说,是解脱,却成为了她一生的枷锁,将她困在他死在她怀里的那一刻。 暗营从来都是如此,每天都会上演生离死别。 葛坤也明白,这女人不会放过他,就像他当初杀了她的伙伴一样。 他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至少,现在他没死的太难堪。 也算是明明白白了。 “卫哥哥,好了。”妘姝拂去衣裙上的碎屑,缓缓起身,“他有话要与你说。” 说这话时,她已是面无表情。 卫煜进了房,见人果然止了血。但是却没再挣扎着张嘴说话。 血止住就还有希望,伤养几日便好了。”季青轻声道,“还得多谢郡主。” 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卫煜听的。 卫煜端坐着,他还在等葛坤张口,事关重大,他向来信任葛坤:“先出去吧,让他静一静。” 这话是指妘姝和季青。 季青和秋葵一般,都是知趣的人,出了房不忘给妘姝沏了杯热茶。 “将军爱喝龙井,一早备着的。”季青笑道。 妘姝接过茶水,缓缓坐下:“姑姑总夸季参将心眼通透,让她好生艳羡。” “郡主过誉了。”季青笑得酒窝隐显。 “是秋葵说的,可与我无关。”妘姝看向他,“总夸你这好那好的。” “她当真这么说?”季青凑近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习武之人的莽撞聊表于心。 妘姝笑声:“你去问她去。” “这倒叫俺难为情了。”季青摸了摸脑袋。 葛坤死得悄无声息。 对知道自己死期的人来说,半个时辰已经太久了。 妘姝没有从卫煜的神情上看到太多悲悸,便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有夜深人静、同床共枕时,妘姝才能觉察到他放松的身子又倏然紧绷。 “明日让宫里的太医瞧瞧,为何迟迟未能有孕。”卫煜擦干净身子,在妘姝起身擦拭时,拦下了她拿帕子的手,“不用擦了,多留一些,机会便多一些。” 妘姝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对她来说留不留都没有机会。 男人就是这样,一边与明媒正娶、同床共枕的发妻生儿育女,一边又在外面红旗不倒,处处作情。 允福来报,大将军去了司刑坊时,妘姝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和惊讶。 她只是提了剑踏进司刑坊的正门。 管事的老鸨一眼便认出了妘姝,毕竟在此地,还没人不认识几个达官贵人。 “郡主这是作何,我让人……” “滚,宋二小姐在哪里?” “我的郡主呦,您寻她作何,我让人给您安排其他更有趣儿的。” 老鸨身子扭得乱颤,完全不在意妘姝的气言,心里全都明镜似的。 “我要找她吃茶。”妘姝递过去两锭银子。 很大,老鸨胖乎乎的手都握不住一个。 “爷还在不在?”她回头低声问下人,得了答案舒出一口气来,“郡主您请。” 妘姝来的恰是时候,卫煜前脚将将走。 开房门的时候,宋语岚以为是人又折回了。 但她瞧见妘姝时,惊讶过后迅速平静下来。 “早有耳闻过郡主。”她将人请了进来。 “我也耳闻过宋二小姐。” 宋语岚看向对面的女人,这和她以往道听途说的那些流言不甚相符,单是那双眼睛,她便确信。 “他不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 宋语岚笑了,将人请进桌前。 妘姝坐下,斟了一杯水酒给她。 两个女人,隔着桌子对饮。 “你今日,会死。”妘姝看向对面女人。 她确实好看,明媚,动人。可惜这乱世之中向来红颜薄命。 宋语岚低头盯着水杯里的清酒:“在这里的每一日,都和死了没有分别。” 良久无言,一室寂静。 “还有什么遗憾的?”妘姝问她。 宋语岚摇头:“血鹰不会让你轻易得手的。” “他已经死了。” 闻言,宋语岚不可置信盯着对面女人,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一早便觉察到了危险,今日见了妘姝,她才知道,是皇帝要动手了,但她没想到皇帝会派一个女人来。 而如今,宋语岚想的是,皇帝竟派这样一个人来斩草除根,她何德何能阿! “这样最方便,也不会被人察觉。”妘姝面无表情抽出腰间软剑。 门外、窗外,都是吵闹声。 官府的人将司刑坊围得水泄不通。 卫煜赶到时,便见那软垫上倒着的女人已经没了呼吸。 血溅得很少,洒在白色垫子上,像晕染的梅花。 卫煜苍白了面庞,就只差一步了,差一步,他就能救她出此地。 “陈!妘!姝!” 第二十六章鹧鸪凄天 他擒着她的脖颈,指尖用力,却是见对面女人面若寒霜。 她还委屈了? “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人!”卫煜盯着她,似要将她撕碎。 她何时这般胆大了,居然敢拿了剑跑到司刑坊来杀人! 妘姝推开面前的男人:“官府说了,是误杀。” 借她之手,斩草除根,这是皇帝的用意,可惜这男人不会明白。 “你若再敢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卫煜已是抽出剑抵上她胸膛。 “害死她的人,是你。”妘姝看向地上的尸体,“若不是你整日来此,她又怎会招惹是非。” 若非他犹犹豫豫,又来频繁出入司刑坊,皇帝又怎会起疑心,让她以“妒妇”的名义斩草除根。 “你当真是面目丑陋又可憎!陈妘姝,你最好以后都睁着眼睛睡觉!” 卫煜抱起地上的女人,他要带她离开此地,他知道,她解脱了。 妘姝还记得那条宫道,这次她又来了,在皇室宗亲面前,她永远俯低了脑袋,做牛做马。 “他可有怀疑你?”皇帝问她。 见妘姝摇了摇头,皇帝很是欣慰点头:“如此便好,你拿军中簿便更有胜算。” “我要先见到母亲。” 妘姝抬了头,第一次,与面前的男人平视。 皇帝只看着她,片刻才道:“上次相见的时日太短了?这次朕许你在灵谷寺呆上两日。” “让她离开灵谷寺,做村妇也好、寻常百姓也好,请圣上赦免母亲。” 妘姝知道,母亲呆在灵谷寺一天,便是囚犯,背负着罪名,纵然无罪,也不得翻身。 听罢,皇帝却是将她扶起,轻轻拍着妘姝的手背:“有这份孝心,在皇家真是难得,卫大将军派了人来接你,不要漏了身份,对你娘不好,朕不希望看到静惠皇后受苦。”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妘姝知道,面前的男人永远都会将她攥在手里,在他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又怎肯轻易放手。 如此这般虚情假意之人,还有那皇城外的男人。 卫煜来接她,就是让她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 他要羞辱她,让她受尽折磨,惩罚她这个“妒妇”! 如今她是长锦街道中人人茶余饭后嘲笑的“妒妇。” 从皇城走回将军府,四十余里的路,脚上的鞋早就磨穿了,便是连水,那马车上的男人都未曾赏给她一口。 他就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让她跪在陈语岚的坟前,不到一炷香,不得起身。 这世上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就像他现在羞辱她,就算妘姝坦言了他并非爱那坟墓里的女人,也丝毫动摇不了男人迁就的恨意。 即便不是她,那坟墓里的女人也会死,甚至,更惨。 但皇帝不会允许自己仁政的口碑有任何差池,留后人诟病。 晌午的太阳很是毒辣,妘姝已起了满身的疹子,汗水淌过一颗颗掘口的红疹,酸疼刺痒。 她好似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声音,就在坟墓后面的草丛里。 果然,一条花色长虫蜷曲着身子朝她游来。 “不许动!” 妘姝沉着呼吸,汗水湿透了下摆的长裤,蛇身钻进小腿里,咬了一口便匆匆游走。 卫煜冷着面色,看她倒下,皱了皱眉,吩咐车夫前去查看。 “将军,郡主被蛇咬了。” 闻言,卫煜这才下了马车,一手将人抱上车,指尖捏着使劲挤了血口,不见出毒水,便又急忙低了头将毒吸出。 他就应该让她死在此地,一了百了。 这不是中毒之象,是被吓晕了。 即便如此,他仍是将人打发到柴院去。 “将军府这么大片地,要劳烦郡主了,将军有话,要您跪着擦。”赵子夫压低了身子,“允福那不成材的奴才已经被赶出府去了,郡主您还是省省心吧。” 秋葵想说什么,被妘姝止住。 “让奴婢和您一起做。” 妘姝摇头:“姑姑且先去灶台留些吃的给我。” 她已经一日未进米粒了,他就在房中,房门大开着,看她跪在地上擦拭着青石路。 刚下过雨的下路很是泥泞,她矮着身子,狙楼在地上,便是连长发都粘了泥污。 卫煜煮了酒,在房中看书,他知道她就在眼前,她正等着他吩咐事宜,但他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只合了衣袍自床上躺下。 “你睡地上,从今日起,不得上床歇息。” 他就是要折磨她的心智,让她千疮百孔,才好敌得过他心头的怒火。 “我到柴房睡。”妘姝直起身来。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就在地上!”卫煜怒了,抓过酒杯朝她砸去。 她好似每次都要与他对着干,不称他心意! 杯身砸在额头上,发出沉闷声响。 “愚蠢!” 她连躲都不躲。 妘姝简单收拾了被褥,躺在地上时还在想着秋葵为她备着的白面馒头。卫煜不许她有任何动作,一丁点的声响都要罚她跪着。 “去把女戒拿来,念!” 就像现在,她一动不动,也还是不如他意。 妘姝掌了灯,纵然她已困得点头如葱:“妇言、妇德、妇容、妇功,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你可有妇德?”卫煜问她,言语满是讥讽,“善妒、歹毒,哪一样你不占,将此句念上十遍。” 纵然妘姝滴水未沾,念得满嘴起泡都没能让这床上的男人消停。 他是存了心的要羞辱。 也只有寒食节快到时,卫煜才罢了手,皇帝会在此日宴请百官朝臣,他不会让人失了面子。 第二十七章劳燕分飞 妘姝穿着两只湿哒哒的绣鞋跟在马车后,下人们会往她刷过的鞋子里故意溅进去一些撒花水,这 在那男人允许的范围之内,受了赵子夫之意。 但她偏偏在此时碰到了裴元卿,与七皇子一起,似是将将吃完酒。 “郡主!”允福先瞧见了她。 自打允福出了将军府后,她便将人引荐去了相府,裴元卿待他不错,锦衣华服,不似从前下人模样。 “十三妹。”七皇子拢了长袍笑然上前。 裴元卿险些没能认出面前的人来,她已瘦得脱了人像,眼窝凹陷,司刑坊的事他是听说了的,不用说,他也知道她在将军府不好过,但前些日子他差允福去打探她的口音,也没见回话。 她还是对那男人忠心耿耿。 妘姝没来得及应话,车上的男人便撩了车帘道:“七皇子绕有雅兴。” “大将军雅兴也不浅,自顾自享用马车,却是累及他人。”裴元卿先一步开了口,言语讥讽又愤然。 卫煜并未接话,是无视。 他还用不着外人来训诫他如何做事。 但他仍是让妘姝上了马车。 “他好似很关心你。”卫煜眯了双眼看向她,低嗤一声。 妘姝很少再接他的话,不似以往左一口“卫哥哥”,右一口“卫哥哥”,即便他厌烦,她也欢喜叫他。 现在,更多的是沉默。 他只会拿言语羞辱她,让她时时刻刻记住“宋语岚”三个字,让她将“妒妇”两个字铭记于心。 寒食节这一日,皇帝显然很是开心,酒过半旬便提了立储之事。 妘姝坐在女眷一厅,与太后同桌,大家都吃得小心翼翼又矜持。 妘姝饿昏了,用了半盘饺子,太后将自己那盘轻轻推给她。 “瞧十三姐饿得,不知道还以为卫将军让你每日饿肚子。” 女眷们哄笑,裴相夫人也在其中,略是不屑拿绣帕掩了掩嘴。 “郡主有福,所谓能吃便是福。” 笑声有些大了,惹得男眷们纷纷侧目。 “几日不见,小十三变样了。”陈子昭看向对面的卫煜。 “她仍是郡主,并未改变。”卫煜接过话头。 陈子昭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淡,妘姝也是他们陈家的一份子,过的如何,这男人都不会在明面上苛刻,但是私下里,那是家事,他无权插手。 “将军府离皇宫相较甚远,郡主走累罢了。” 说话的是长孙婧羽,一众女眷里,只有她梳了斜云髻,目色清冷高傲,她本就不屑这群吵吵闹闹的妇人。 十六公主撇了撇嘴:“裴夫人倒真舍得长孙小姐这门亲事,裴公子说断就断。” “灵儿!看舞吧。”太后闭了双目,出声呵斥。 舞技们都是乐宫坊精心培养出来一等一的胚子,皇帝有赏赐臣子的爱好,赏品就是这些尤物,大臣们不缺油水,但国库却是吃紧,这也比赏赐绫罗绸缎更能稳固人心。 在妘姝看来,不过是皇帝又在安插眼线罢了。 “朕听闻裴相之子协助安郡守治水有功,使得我陈国今年农物丰收,甚好,朕便封你为你七品佐郎,这些舞技也赐于裴府。” 正是恍惚的裴元卿也只听到皇帝提了他的名字,裴相却是早先一步谢主隆恩,回头拿胳膊肘提醒裴元卿快些谢恩。 长孙婧羽冷哼了一声,垂了头兀自斟酒喝。 隔着长廊的宫灯,裴元卿一直望着妘姝,他知道他没有机会再与她亲近了,那些难熬又无人诉说的情愫快要将他淹没。 但有一件事是他能做的,妘姝收到了灵谷寺母亲的传信,是允福给她的,这让她整整两日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整夜翻来覆去,惹让卫煜心烦罚她去念女戒。 寒食节上,皇帝提了那么一嘴立储之事,不过三日,十皇子便死在了赈灾的路上。 “十三妹居然把藏宝图也给了十弟。”陈子昭擦拭着手里的佩剑,神色阴沉不定,“真是有趣。” “六皇子接下来要如何行事?”陆淮宁看向面前的男人。 “去将军府走一趟,也给十三妹送份大礼,不对,是给卫将军送礼。” 妘姝仔细将信递给允福,嘱咐他一路上多加当心。 “放心吧郡主,公子都交代过了,郡主的事不能大意,还有,郡主的母亲也不能大意,公子给灵谷寺随了上万钱的香火,让住持多加照拂郡主的母亲,郡主只管放心便是。”允福讲得头头是道,说起这位新主子是掩盖不住的赞赏,这要多亏面前的女人,才让他后半生看到了希望。 妘姝心里,头一次对一个人有了愧疚和感激,无以言表,无以回报。但她并没有放松到哪里去,卫煜带回了一个女人,名叫黄鸳,妘姝头一次见时也惊讶了,和陈语岚有九分相似,用饭时挨着卫煜,倒显得她多余了。 妘姝知道,卫煜巴不得她立刻滚出将军府,最好是签上和离书。 卫煜又建了一座新的庭院给黄鸳,每日都与泡在庭院里与黄鸳抚琴弄爱,已是很少回房中歇息,他不在时,妘姝还能上榻去睡。他从不允许妘姝接近庭院,接近黄鸳,便是妘姝看上黄鸳一眼,他都要警告妘姝安分守己一些,对于黄鸳,他是宝贝的,妘姝知道,这个男人将所有的愧疚都转移到了另一个躯壳上。 妘姝将陈语岚的骨灰撒进了乡下的杜鹃花田里,那是她最后的诉求,她说这样她还是干净的,来世还能投胎一个好人家,妘姝告诉她,宋相就是她揭发的,证据确凿,翻不了身的。 “我活着,皇帝便会为难卫煜对吗?” “他不值得你为他考虑。”这是妘姝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要想救她,在宋家被定罪时就上书谋反了,何苦等到现在,男人能分给女人的爱很少,少到他自己误以为自己很多请。 第二十九章非事事休 妘姝知道,男人是薄情的,面前的男人白日在庭院里与黄鸳你侬我侬,夜里还是要回到两人的房里,让妘姝把那女戒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困了,也没放过她,就这么让她在房里跪到天亮。 秋葵总想替妘姝做些什么,但都被拒绝,她知道妘姝有自己的打算,遂每日都会给她留了饭菜等她干完活回来叙旧。 “姑姑,你不问我为何?”妘姝吃得有些急了,已经一整天了,赵子夫从未让她歇着。 秋葵抚着脊背替她顺气:“不问,主子想说便说,不想说便是有自己的苦衷。” “赵管家为难姑姑了?”妘姝捉住她欲要遮遮掩掩的手,看那上面红肿一片。 秋葵忙打了袖子掩住:“无碍。主子快吃,到时辰了,管家该是巡院了。” “我送姑姑去裴府。” 闻言,秋葵摇头,她知道,妘姝能做到,但是要花代价:“跟在主子身边,比去其他地方安心。主子日后要想在将军府平稳,便要先扳倒赵子夫,将军心中有怨,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了。” 妘姝看向她:“我听说季青与姑姑表了心意,他想与姑姑成婚。” “奴婢从未想过嫁于何人。”秋葵眸中满是失落,“若是主子不想呆在这将军府,便带上奴婢,去哪里都好。” “姑姑想要自由?” 头一次,妘姝去求了那男人。 她就跪在庭院里,听着房中传来男女的嬉笑声,两抹身影旖旎迭欢在榻上。 女人褪了外面轻衫,将身子靠近男人的怀里,柔漪轻挑起男人胸膛处的系带,细语轻声:“有人看着,将军还是快去处理事务吧,鸳儿就在这里等将军。” 卫煜低头,抚上女人的脸庞,有时,他总会恍惚,究竟是他太过执着以至于魔怔,还是不愿面对心中的背叛与倒戈,他计划的很好,将她救出囚笼,哪怕她恨他,他也要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是决定了的,无可更改,就像他决定了从此以后和陈妘姝为夫为妻,过完此生。 但天不随人愿,说到底,终究是皇家的人善妒丑陋! “你在这里跪着,是要自找羞辱?”卫煜下了榻,兀自来到庭院,若不是因着那几分薄面,他倒当真是厌恶面前的女人,与她说话,都是多余。 “请将军准许秋葵回乡。” 妘姝将头埋在地上,她知道,只有出了将军府,秋葵才有自由,届时无论是嫁给季青还是回乡种田,都比跟着她有活路,她没有来日可言的。 听罢,卫煜却是冷笑了一声:“她不是你的人吗?何时要我准许了。” 妘姝努力平稳着呼吸,他明明知道她嫁进了将军府,带来的任何包括人,都是他将军府中的,却还要这般挖苦,无疑是在嘲讽她的身份,他从来没看得起过没落皇家出身的她。 “若是拿我的命换呢?”妘姝直起身来,看向他。待她结束了灵谷寺的事,前尘往事,她早就想一笔勾销。 “你说什么?”卫煜蹲下身来盯着面前的女人,他将手方在她下巴上,骤然收紧,“你想死?拿命换一个下人?” “卫哥哥不是恨透了我吗,我自己动手,比将军动手,更能说服皇上。” 妘姝知道,他恨不能让她死,但恐是忌惮皇家的权威,不敢动手。死她一个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此妙的理由和时机,能让皇帝一举灭了卫府。 卫煜突然笑了,他没想到,这女人比他所想的还要疯。 “别痴心妄想了,你得活着才有意思。”卫煜一甩长袍起身,刹时,只觉身后杀气一阵,不过行了两步,他又顿住道:“想救别人,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几分,还是说你在耍什么嘴皮子,以求我宽容大量高看于你。” 她就这般跪着,一动不动,从黄昏到黎明。她听秋葵说黄鸳有了身孕,那男人要看她为自己的“善妒”付出代价。她还离不开将军府,昨夜她已经告诉了秋葵,但是,秋葵可以,她做不到让人留下来陪自己送死。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到这般地步,记忆里,除了娘,她曾向皇帝下跪求过,即便是在暗卫营,她都没有求过任何人。 但老天总是和她开玩笑,不如她意。 她知道秋葵死的时候,身体是僵硬的,久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依赵子夫所言,他在教训秋葵做活不仔细时两人发生了冲突,秋葵失足跌进了井中。这番说辞妘姝是不信的。 她报了官,第一次,用郡主身份施压官府将赵子夫收押大牢。 “我问了下人,当时……确是秋葵先动的手。”卫煜说这话时,眼神躲避着面前的女人,“我本是允了她与季青的婚事,即便你不来求我……” “将军想说什么?”妘姝不去看他,她怕自己隐忍不住心中的情愫,“让我放了赵子夫?关押他的是县衙,与我无关,但这官司,我会告到底,将军若是求情,尽管到衙门府去,让官爷看看将军有几分诚意。” 卫煜皱了眉:“妘姝,赶尽杀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秋葵她活不过来。”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却叫妘姝心里发颤:“我从未想过害人,宋二小姐也不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卫煜只觉眼前有些天旋地转。 “她是自尽。” “自尽?!”卫煜后退两步,无力之感袭上心头,“她为何要自尽!” 他明明要送她离开的,为何?他想不通!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他更不明白的,是这女人从不解释。 妘姝看向他,仔细瞧着他面上的愕然与 第三十章天道仁慈 “为何?”妘姝讥笑两声,却是冷着面色不应他。 让人猜疑到发疯,才是折磨的开始。 “陈妘姝!”卫煜上前,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还有其他事情瞒着他,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秋葵的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要在这时候闹……” “将军府早就应该改朝换代了,卫煜。” 头一次,卫煜觉得面前的女人是陌生的,冰冷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将军,主子作了新的曲儿,正在院里等您过去呢。” 丫鬟隔了些距离传话。 卫煜皱了眉,临走时冷了语气:“你暂时搬离将军府,没我的传话,不许踏进这府里半步!” 妘姝的院子在离城外的十里坡上,对外,卫煜告知下人,夫人得了疑症,需要静养。 他是怕她中伤了他那怀了身孕的妾,所以她不许抱恙,这些妘姝不在意。 她给六皇子传了很多信,再过几日太后寿辰,皇上会大赦天下,为太后积福,她要借此机会经由六皇子联络朝臣赦免她的母亲。 她还想到了一人,裴元卿。 但她执笔时却是犹豫了,皇帝厌烦结党营私,他又刚做了官。 妘姝犹豫了,笔尖沾了墨水又放下,反反复复。 秋葵不在,她总是会失神。 她杀人如麻,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生死,如今倒悲天悯人起来了。 突然,篱笆外传来几声猫叫,妘姝捏过银针,警惕朝院子里走去。 “郡主,是我。” “允福?!”妘姝藏好银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男子一笑,身子向后挪了挪:“我家公子惦记,遂来探望郡主。” 妘姝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怎么……” “我都知道。” 两人没有过多攀谈的话语,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了一坛的陈酿。 他没有问她为何会被发配到这荒凉之地,只带了棋子与她对弈。 “上次你赢了,这次叁局两胜,如何?” “大人承让了。” 到最后,妘姝借着酒意,解开身上的衣裙,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静慧皇后。 “夜凉了,当心身子。”裴元卿起身,将她裙子系好。 “我……对不起。” 妘姝觉得愧疚难当,她所有的接近他的目的,在此刻,暴露无遗。 她是卑劣的。 “你想要的,我都会赴汤蹈火。你只需记得,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 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却让妘姝惊诧了许久。 太后寿辰那日,皇帝将准备了许久的寿桃送上吗,哪怕他是皇帝,他也逃不开母亲的贪恋。 大赦天下的诏令一下,群臣皆叩首。 “请圣上赦免精惠皇后。” 此言一出,大殿上鸦雀无声。 裴元卿挺直了身子,将手中的文书呈上。 卫煜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他明白当今朝中绝不会有一人上奏前朝之事,更何况这是他的家事,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卫煜兄,有人比你更惦记前朝,说来这算是你的家事,为何裴大人这般倾囊相助,向来卫煜兄私下没少下功夫。”说话的是四皇子。 朝中皆知卫裴两人不合,裴相私下里没少向圣上参卫煜,文人世家看不惯这无礼的莽夫。 但如今,那席中的裴相也瞪大了双眼,官帽都险些掉落,他平生最后会之事,莫过于让自己的儿子做了官。 同样上奏的,还有六皇子,只不过,他更加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将前朝恩怨一笔带过却又大肆标榜皇帝的仁慈,便是连太后都湿了眼眶,央求皇帝赦免静蕙皇后。 只有那座上的皇帝,眼珠转了几转,落到卫煜身上,道:“此事改日再议。” 区区一个前朝皇后他还并未放在眼里,许是太过操劳,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立储在即,他不想妄生事端,皇子们私下拉帮结派他不是不知,但他心中已早有人选,宴刑的这颗棋子是该落场了,静惠皇后早已是前朝之事,赦免一个女人他还不会在意能翻腾起什么大浪。 “这么多年了,圣上该放下了,她们母女并未做错过什么,权当是为了圣上,为了他日史书工笔圣上的圣誉,放下吧。” “儿臣明白。” 出了宫城,卫煜让车夫拦下前面的马车。 “裴大人的手,比你的剑还要长。” 他还记得,上次,也是面前的男人找他对弈,插手他的家事。 两个男人相隔不远,却是对峙了良久。 “为公,为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朝中有多少人响应裴某今日的提议卫将军应是知晓,众望所归,天道仁慈,卫将军难道就不这般觉得?” 他在羞辱他,连外人都看不下去的,卫煜居然能容忍。没有哪个男人不为自己的妻子出头,只有这眼前的男人,将自己的结发妻子丢在荒山老林之中,任其自生自灭,自己却在府中与阉赞的小妾醉生梦死。 剑出鞘时,两抹身影飞上了枝头。 刀光剑影下,难舍难分。 “当真是愚蠢,朝中的鬼魅响应的是陈子昭,而非是你,你也太小看陈子昭了。”卫煜冷哼一声,朝对面挥出一剑,将两人隔开。 裴元卿落定,笑嗤:“是谁都无所谓,但是卫兄好像小看了我。” 他捻起一片树叶朝对面打去,卫煜左臂受过伤这他是知道的,但他今日就想卑鄙这一回,他父亲因为执书而非剑被对面的男人无视,但他不是,他不是什么文人雅士。 “把自己的妻子赶到城外去,自己在府中夜夜笙歌,卫煜兄平日不是挺有种的吗,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为何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敢出手相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裴元卿边挥剑边嘲笑对面的男人,他平生最是厌恶这样的男人,他的母亲就是为了这样的男人悔恨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