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之下(古言H)》 01懒执扇 宋商正手执团扇,懒懒扇着风,一侍女自侧门进来,说皇兄请她过去。 她放下扇子,歉意笑笑,终于从这场宴会脱身而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男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略在门口站了站,尽管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可她还是感觉到有些许目光落在身上。 未待她落座,宋岐已经朝她招手:“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我身边。” 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得已,她只能过去。 宋商看着侍女给她倒茶,未有倒完一杯茶的功夫,宋岐已大笑道:“楚风兄,新婚燕尔,怎么也不将新娘子带过来,可是怕给我们瞧见?” 她低着头,伸到桌下去拉宋岐的衣袖,却不想这样的动作反而惹怒了他。 宋岐见凌楚风沉默不答话的模样,冷哼一声:“楚风兄何曾如此……” 宋商用力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直拧得他眉头紧皱,这才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眼看着气氛不对,似有若无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巡回,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有人惯会察言观色,赶紧转移话题,没一会儿,席面上又重新恢复融洽。 宋商掩了屏帘出去,果在山廊上看到凌楚风的身影,一身青衫,肩膀还是那样宽阔挺拔,她却看出几分孤寂瘦削。 “你……” 对上凌楚风看过来的视线,宋商仿佛被什么卡住,一时反而想不起要说什么来,只能干巴巴说一句:“皇兄一直都是那样的性子,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凌楚风忽地轻笑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仿佛用手轻轻拨动琴弦。 “我知道。”他说。 这笑并无促狭意味,宋商却忽然红了脸颊。宋岐刚才所作所为,本就是为了帮她出头,又何来的并无针对之意。 男人只是低眸轻笑,宋商能看见他嘴角微勾的弧度,却不能瞧见眼底的情绪。 因而她并不知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一如那年大雪纷飞,深到能淹没小腿,她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也因此落了满衣襟的雪花。 凌楚风就如今日这般,轻笑着看着她,将她拉起来,那双手掌温热又干燥,轻轻抚落在她身上的雪花。 宋商忍不住抬眸去看他的眼睛。 沉静幽深,印着一个小小的她。 距离也是那样近,她忍不住出神,一根一根去数他眼睛上的睫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轻轻移开眼睛,耳朵也悄悄漫上红色。 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又低又沉,还透着几丝哑,手掌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 宋商只到他的肩膀,他那时还在长高,她心里有些不满,可这个时候被他轻轻握着肩膀,感觉却没有那么坏。 她没有闭眼,还有些好奇似的,轻轻眨动眼睫。 她感觉男人的手掌动了动,捏着她肩膀的手似乎也紧了紧,这样的姿势和力道,几乎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他忽然开口。 “不要动。” 明明已经遮住了她的眼睛,男人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有些无奈似的。 “也不要这样看我。” 她才没有动。 宋商觉得他这样是在掩耳盗铃,偏偏要同他作对,一把挣脱他的手。 就这样不偏不倚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那时他那样的神色,几乎令她以为,至少那时的他是开心的。 殊不知,她错的离谱。 血海深仇,又岂是几载光阴能消除的,只怕在他心底,是忍辱负重的几年。 02意阑珊 宋商不想再回到宴席上,推开一扇侧室的门,临窗而坐。 这里依山傍水,能听到清泉石上流的声音,宴席喧闹声渐渐远去,安静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宋岐见她久久没有回来,出去寻,果真在一偏室看见宋商的身影。 只见她怔怔望着窗外,那里又有什么好看的,山间野景,只怕是在独自伤心。 走近一看,却见她脸上并无伤感之色,很是平静。 宋岐脚步一怔,脸上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自八岁到十五岁,凌楚风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她整整七年的时光。 便是他都下意识认为,凌楚风娶妻,她心中定是在伤心难过。 可此时,他看着她平静的脸,忍不住心生异样的情绪,那些安慰的话一时也未能说出口。 两人一坐一立,都未说话,一时之间,颇为寂静。宋商见他久久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倒仿佛此刻失意的人是他一般。 这样一想,宋岐对凌楚风一直都不对盘,数次讥讽,也是借她的名义,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倒像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宋商莞尔,一时被脑海中的设想惹得轻笑起来。 见她忽然发笑,宋岐脸上的表情越发怪异。 宋商独自笑了会儿,见他一直盯着她,表情奇怪,她止住笑:“为什么这样看我。” 宋岐摇头:“有点奇怪。” 没头脑的一句话,她没明白:“什么奇怪?” “没什么。” 他却不再说了。 七年的时间,日夜相伴,便是再冷心冷情的人,也会生出羁绊。 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宋商忍不住回想,却发现记忆早已模糊。 只知道有一双手掌,柔软,却又是那样的坚定有力。 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将她从水底拉出去。 又在她高烧昏迷不醒时,牢牢抓住她。 那么多的陪伴与相处,他早已融入她的生活,一旦抽离,便是伤筋动骨,带出血与肉。 所以在得知他成亲的消息时,才会大脑瞬间空白,变得难以呼吸。 他说,虽有通书信,久不归家,也不知近况如何,想回去看看。 她允了,在宫里等了三个月,写信过去,又怕他以为是在催促他回宫,只说了她的近况。 莫了,提笔写道:院子里的秋海棠又开了,这次做的鲜花饼手艺长进了不少,可惜你不在,不能尝一尝,青黛她们都说好吃呢。 却迟迟没能收到他的回信。 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成亲的消息。 再见面,他身边已经有了娇娘子,郎情蜜意。 她不可置信。 只是回趟家而已。 不仅成了亲,他的夫人竟腹中连孩儿都有了。 宋商恍如被雷当头劈下来,脸色煞白。 她犹不敢相信,只觉得头重脚轻,没有一点真实感。 “你真的成亲了吗?” 她那时定是咄咄逼人的,问他。 “何时连孩儿都怀上了?” 03悔当初 凌楚风轻描淡写,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清岚与我是青梅竹马,又在家中侍奉长辈多年,此次归家,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低声叹:“我早该给她一个名分。” 宋商自然是知道他家中有个妹妹的,也见过她,乖巧恬静。却没想到这个妹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两人不仅没有血缘关系,还是青梅竹马。 她看着他的嘴唇启合,深觉自己是个笑话。 她忍不住低声笑,是说不出的自嘲:“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他若是早些告诉她,她也就不会开口将他留在宫里了。 也就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 叫她当了这个恶人,将两人生生拆散,便是归家成亲,也要偷偷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凌楚风闻言,只是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宋商心中更加苦涩。 此次归家,看来是专为她回去的,两人郎情妾意,多年未见,干柴烈火烧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扯这么多理由,也只是担心她从中作梗。 “在你心中,我何时成了这等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之人。你要出宫去,回家省亲也好,结亲也罢,我又何尝会真的阻挠你。” 两人自是情深意切,只是又何苦将她蒙在鼓里,瞒她这么久。 晚上回到寝宫,一片昏暗,她没有叫人进来掌灯,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坐了会儿,才借着月色沐浴洗漱。 掀被上床,宋商觉得手中重量微涩,仿佛叫什么轻轻压住,她没有多想,在床上躺了半晌,才发觉异常。 伸手往旁边一摸,摸到一片赤裸温热的胸膛,呼吸也是温热克制的。 她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 “谁?” 一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公主,是臣。” 很陌生的声音,却格外的好听。 仅凭这一句话,她自然是不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睡鞋刚刚不知被她踢到哪里去了,宋商伸脚摸了摸,没有找到,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襟,赤脚走到桌旁,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猛地窜上来。 她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借着橘黄色的烛光,这才看清,原来鞋子被她踢到桌子下面去了,难怪会找不到。 初春时候,乍暖还寒,赤脚踩在地上,还是有些冷的。 宋商穿好鞋,抬头一看,才发现床上竟坐着两个裸男。 一个面色窘迫难看,还带着几分羞愤,另一个则浅笑看着她。 神情自然,浅浅的笑,如沐春风。 刚刚那个声音,应当就是他。 两人行径,天差地别,唯一相同的便是,都是十七八岁的貌美青年。 为了不让宫人知道,她只点了一只蜡烛,光线昏暗,即使如此,也是挡不住的绝佳容貌身材。 也都像极了一个人。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她再傻也知道,他刚才自称臣,只怕是刚中举的进士,家族式微,这才被宋岐强虏而来。 宋商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人,宋岐做了错事,也该事后找他问罪,人前两方的面子,却都是要给的。 她淡淡嗯了一声,将火折子盖好,放回桌案上:“两位是皇兄为我请的老师吧,宫里地势复杂,这才会走错,误入我的寝宫。” 04真不真 笑着的那人接过话:“公主明察秋毫,是臣愚钝,竟误入公主寝宫,还请公主治罪。” 这时低头那位也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欲掀被下床,叩头请罪。 宋商连退两步,连忙制止:“不,不用了。” 好在两人还记得自己是被人剥光了塞到床上的,并不是真的要掀开被子。 “是我的疏忽,没有安排好。” 面对两个裸男,她也难得尴尬,好在这里还有几套宋岐临时换洗的衣服,她翻了出来,放在桌上,不免轻舒一口气。 “我有些渴,先去喝杯茶,再带两位老师去寝房歇息。” 说罢,掀帘走了出去。 宋商连灌了两大杯冷茶,这才将身体里的躁意压下去。 她平日里并没有喝冷茶的习惯,更何况春寒料峭,只是不想将宫人吵醒,将事情闹大,这才将就下来。 宋岐是何心思,她如何不知,只是从来就没有旧人,又如何让新人取代旧人。 两杯冷茶灌下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才发选两人不知何时穿戴完毕,衣服也意外的合适,站在门帘处静静看着她。 “这么快就好了。” 宋商怔了怔,嘟囔一句,站起身。 “走吧,我这就送两位老师过去。” 这里并没有给他们准备的寝房,她刚刚随便说的,也不好叫下人给临时给他们收拾两间出来。 好在凌楚风的临风园空下来,又足够宽敞,住下他们两个,也是绰绰有余。 “到了。” 半年没有踏足这里,见着熟悉的院子,还是他走之前的模样,器具摆放位置半分也不曾挪动。 宋商轻轻叹口气,知道迟早是要放下,阴差阳错之下,也算是推着她往前走。 “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基本上都可以满足。” “时间已晚,学生就不打扰老师休息了。” 宋商这身份适应的倒算快,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语毕,也不管两人神情如何,转身离去。 本意是不想将这场闹剧弄大,谁知不过两三日,宫里宫外就传开了。 这边凌楚风刚从临风园搬出去,那边就立即搬进两个貌美男子。 她是一向都不管这些事的,也知道传来传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宋岐找过来时,也是一脸的讶异:“原以为你不会收的,不曾想还住了进去,也不知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他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掳进来,宋商为了人家的清白,厚着脸皮将人留在宫里,反而污了人家的清白。 她本就生气,始作俑者却毫不在意,还在这里说着风凉话,扯断扇柄的吊坠,就朝他身上掷了过去。 05假不假 宋岐一把接过玉坠:“好好的,怎么就生起气来。你不是很喜欢这两个吗,不然也不会收进临风园。” 宋商放下扇子,看来他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你不该将人强掳至此,污了人家的清白。” 谁知男人听了她的话,反应忽然激烈起来:“他自是清清白白的,怎的到了你宫里,就成了污了他的清白。” 宋岐见她脸色不好,勉力压下怒气,知道再讲下去,只怕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再理会他,更别提好脸色了。 宋商从他手上接过玉坠,捏在手心的触感很好,光滑暖润,很是舒服。 对于这件事,两人各执己见,再争论下去,只会伤了两人的情分,她轻轻叹口气,只道:“这样的事,不许再有下次了。” 宋岐很快应承下来。 她看着他脸上不甚在意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男人倒很会顺着台阶下去,拿起她手上的团扇,脸上挂起笑,给她扇风。 起初是她欲盖弥彰,将人留在了临风园,谁知后来流言四起,愈发不可收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将人留在那里。 清者自清不是个好法子,只这时候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宋商昨晚并没有睡好,忽冷忽热,被子掀了盖,盖了掀,早上醒来的时候喉咙就不怎么舒服。 这风也扇得不好,只她懒得再同他讲话,一把扯开男人的扇子,挡在脸上:“我困了,要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说完这话,还真的困顿起来。起初还想着叫他先走,再一想,他觉得无聊了自然会自己回去,便也就倒头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宋岐果然已经离开。 遮脸的扇子也被他拿走。 倒是好好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喝了杯热茶,喉咙也舒服许多,她难得想出去走走。 刚出院子,不过在花园里逛了逛,就碰见两位老师站在一片红墙之下,吟诗作赋。 青衫长立,很是书卷气,偏偏手上拿着酒壶,又平添几分洒脱。 宋商站在假山石后面,见他们饮酒作诗,很是恣意痛快,丝毫没有被流言所扰,心里不免也涌上几分欣慰,示意周围的宫女退后几步,以免打扰到他们。 就这样静静站了半晌,转身欲走,却见凌楚风站在分叉小径上,沉沉地看着她。 一旁还跟着宋岐,见她看过来,脸上满是促狭。 06剑痕深 宋商脸上浮现几分尴尬。 虽不得不承认,这场景很像新欢旧爱叫撞在一起。而她无知无觉在这里站了半响,还特意屏退宫女,颇有那么几分观看男宠玩乐的意味。 宋歧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着咳嗽一声,那站着的两人听到声响,同时看过来。 连朔脸上扬起一抹温润的笑:“公主。” 李显虽不情不愿,也被连朔扯着向她行礼。 “起吧,两位是我的老师,不必如此多礼。” 话音刚落,气氛忽然凝涩起来,连朔和李显几乎是不约而同看向凌楚风。 宋商后知后觉,也跟着看过去,凌楚风沉沉看着她,目光晦涩难辨,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 仿佛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宋商看着他这样的神色,也不知怎的,心里忽的难过起来。 他现在露出这样受伤的神色,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毕竟先离开的是他,娶妻的也是他,甚至连孩子都有了的也是他。 她只当没看见,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将两位老师回到临风园,临时起意,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离开。 时隔半年,再次踏步进来,因为有人住进来,这座院子倒是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不再死气沉沉。 “不用跟着我。” 宋商笑了笑,自她进来,李显进了房间,连朔却一直跟着她,脸上也难得出现一抹紧张的神色。 她又哪里不知呢,院子的布局稍有改变,显而易见,这是李显的手笔。连朔想必有在一旁劝阻,奈何并没有劝下来。 多了几棵松竹,原本的秋千架被拆掉,改成了练剑的场地。 “这里既然已经给你们住下,想如何布置都可以,不必怕惹我生气。” 连朔松了口气。 “好了,你也下去吧,我好久没有过来,想自己随便走走。” 宋商伸手摸了摸秋千架的柱子,上面几道深浅的剑痕。 李显换了一身衣服,自廊下走过,冷淡看她一眼,丝毫没有损坏主人物件的羞愧之心,快步走过。 她刚刚已经说过了,既然已经让他们住在这里,院子的处置权归他们,这里的东西自然任凭他们处置。 她并无不快,抚摸着那深浅的剑痕,心里只些许遗憾罢了。 这秋千架是她九岁那年,凌楚风给她做的。那时他十五岁,已经在宫里待了足足一年,心里大抵是没有多少归属与安全感罢,所以才会为了讨好她,做个这个秋千架给送她。 诚然,讨好她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可谁叫她将他留在宫里,于是可以讨好的人也只有她一人。 07金项圈 凌清岚顺利产下一子。 宋歧端坐马车上,正闭目养神,冷不丁冒出一句:“没有人逼你,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宋商正出神望着车窗外的来往的人群。也许是街上繁华热闹,衬得车厢内越发寂静,宋歧睁开眼睛,里面难得没有了调侃与笑意,目光沉沉,好似这才是他面具下真正的模样。 宋商微微一愣,放下挑车帘的手:“我没有不愿意去,他在宫里当了我六年的老师,再如何我也应当去送一份诞礼。” 见他还静静地看着她,宋商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放心吧,我并没有难过,送了礼物便回来,保证不会碰酒,更不会失态。” 宋歧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别开脸笑了笑,两人视线对视上,他又慢慢收了笑,露出微微探究的神色。 极细微,女人不能发现就是了。 下了马车,来到凌楚风的府邸,里面已经很是热闹。 凌清岚远远看见他们,亲自过来迎接。 早间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凌清岚头戴一条蓝色额巾,虽上了口脂,还是能看出几分苍白,想必生产时并不是十分顺利。 宋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外面风大,你又刚生产完,不必特意出来迎接我们。” 凌清岚开口,声音果然透着几分虚弱:“我已经出了月子,无妨。” 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温婉中又带着一丝探究。 宋商心下涩然,想起了之前几次见面,她也是这样躲在凌楚风身后,眼神脆生生,探究又害怕。那时的她,想必是鼓足了勇气,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同凌楚风见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扶着女人的手紧了紧,终究是没忍不住开口:“你不用害怕我,你们已经成了亲,受当朝律法保护,我断没有拆散你们的道理的。” 说罢,也不管女人神色,扶着她进府。 孩子裹在襁褓里,由下人抱着。 宋商低头仔细看了眼,长得很像凌清岚,唯独眉眼间能窥得几分凌楚风的影子。 小孩儿看见她,眉开眼笑,小小的一只手捉住她的指尖,不知有多可爱。 宋商一颗心登时便要化了,忍不住逗弄了几下,惹的他咯咯笑起来,待要离开时,捉住她的指尖还不肯让她走。 眼看着小孩儿捉着她的手指往嘴里放,宋商一时也愣在那里,生怕不小心弄伤他,直到指尖变得濡湿,她方才回过神来,小心地将手指抽出来。 刚满岁的婴孩并没有长牙齿,没有很痛,反而觉得痒痒的。 抱着婴孩的下人是自幼便跟在凌清岚身边的丫鬟,见状不由得紧张得看向怔怔望着手指的女人,生怕她发怒,波及到主子。 宋商擦了擦手指,她虽然没有碰过什么脏东西,婴孩身体太过脆弱,免不得容易感染上什么细菌,将金项圈带在小孩儿的脖颈上,抱歉道:“他大抵是饿了,先将他抱下去吧。” 丫鬟松了一口气,紧了紧襁褓,连忙将小孩儿抱走。 如此紧张,就像是怕她伤害那孩子一样。 宋商微微垂眸。 眼前不期然落下一片阴影。 凌楚风走过来,身边跟着他的夫人,就连站着的身影都这样般配。 “恭喜。” 她抬眸一笑,真心向男人道喜。 08卧香芍 明明同宋歧说好的,送了东西便走,到底是食言了,还是没忍住喝了一杯。 宋商酒量一直不行,一杯倒,清甜的果酒还可以撑一撑,度数稍微高一些的就不行了。一杯烈酒下肚,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是一概都记不清了。 起初她还不信邪,试了几次,第二日醒来,关于酒后的记忆是丁点儿也没有了。 一片空白! 宋商怀疑是酒精过敏,晕过去了,奈何没有证据。 直到宋歧看不过眼,抓了个太医过来,给她看了看,明确告诉她,的确是酒量不行,这才勉强接受下来。 宋歧神色复杂地站在床前,见她醒来,郑重嘱咐她:“你以后还是不要碰酒了!” 宋商心里顿时涌过不好的预感。 他大笑,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你可要去问楚风去了,他比较清楚一些。” 看男人如此大笑的模样,想必是十分丢脸,宋商哪能真的脸巴巴过去问呢,也因此,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酒醉后的模样。 宋商没有酒瘾,可若是叫她一直不喝酒也是不行的。 这日只喝了一杯,就有些不胜酒力。宋歧不知道跑到那里鬼混去了,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起初还能见到个人影,后面就不知究竟沉浸在哪个温柔乡中,兴许是几个也未可知。 送了礼物,道了喜,这里就没有她的事了。 凌楚风同她的夫人还在招待客人,身影忙碌,眼见着凌清岚的脸色渐渐苍白,她本就刚出月子,身子虚弱,是不适合如此耗费体力的。 她叹了口气,觉得这宴席还是同往日的一样无趣,同时又吵得心脏怦怦跳动,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宋商悄无声息地溜走,漫无目的地走在园子里。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繁花烂漫处,这里种了一大片芍药,花瓣洁白,叫风一吹,花香袭人,简直要叫人醉了去。 其实若是仔细说来,当初这座府邸的选址还是她定下来的,就是想着等他出宫可以住在这里。如今他与新婚夫人在这里住下,也算是殊途同归。 不过走了这么几步路,额间就出了一层虚汗,宋商意识还清醒着,只身子软的没有力气。这里是一大块山湖石,垂掉下来大片的藤蔓,倒是一处清净地。 以扇遮面,宋商仰躺在草地上,压倒几株香花绿草。透过朦胧的扇面,藤蔓轻飘慢摇,湖边一排垂柳,不过微微侧脸,芍药洁白如羊脂,轻轻挠蹭在脸颊上,满是清甜的花草香气。 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自觉神清气爽。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一片橙黄的光辉,宋商只觉得全身都懒洋洋的,这感觉仿佛在海边晒日光浴一般,微微侧脸,不小心蹭到一株芍药,一时间香粉倾洒,花枝摇颤。 宋商舒服的眼眸微微眯起,一时也懒得起来,本想着就这样躺到宴席散场,察觉到什么,只见身侧坐着一玄袍男子,手上拿着的正是她遮面的团扇,正慢慢给她扇着风。 09强拥吻 凌楚风衣袖间几片花瓣,想必是她睡觉不老实,遮面的团扇掉落花堆中,被男人捡起来,这才沾染上。 宋商坐起来,不知何时起,身上也飞了一面芍药花瓣,她漫不经心抚了抚衣裙,男人忽地伸手过来。 女人微微一愣,下意识侧脸,躲了过去。望着男人沉沉的目光,她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脸颊,眼睫上也沾染了几片。 在宫里,她也时常醉酒,索性是一杯倒,不如趁机喝个痛快,往往醉得狠了,就随便寻个清凉地躺下,昏睡过去。 总是会被凌楚风找到,她怕热,每逢吃酒身上就会出汗,凌楚风就这样守着给她扇风,好像不觉得手累,直到她清醒了,再将她送回宫里。 如今想起来,不免觉得过去的自己骄纵,仗着凌楚风性子好,仗着醉酒不记得,就这样凭着性子胡来。 现在却是不能了,他现在已经娶妻,可不能再这样麻烦他。 尘归尘,土归土,宋商轻轻抖了抖手掌,那花儿复飘坠花丛中。 宋商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预备将团扇从男人手里拿过来,谁是凌楚风手一偏,却是不依。宋商先是一愣,后笑了笑,索性是一柄普通的扇子,他哪里还有很多,都是从她这里拿过去的,也不差这一个。 夕阳西沉,也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在这里待了半日,全了礼数,也是时候回去了。 宋商抖落身上的残花,凌楚风伸手过来,女人以为是过来扶她,到底只喝了一杯酒,又痛快睡了一觉,再如何也该清醒了,并不需要他来扶自己。 谁知那只手腕紧紧攥住她,不过须臾间,就缠住女人的细腰,紧紧拥入怀中。 宋商怀疑自己酒还没有醒,不然事态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凌楚风捏住她的下颌,低头吻上来,是不容拒绝的架势。 从未如此,即使是在宫中,也从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他是她的老师,一直恪守着规矩礼仪,最大的逾矩就是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掌紧紧攥住她,就连舌头也伸进来,在她的口腔里攻城掠池。 宋商只觉得在一瞬间,头皮发麻了起来,她说不上现在这种感受,错愕,惊诧,唯独就是没有男女之间的脸红心跳,随后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可凌楚风那双手臂就跟铁臂一般,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宋商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力气那样大。 想要闭紧嘴巴,可下颌被紧捏着,脖颈也被抬起,好更方便承接他的侵犯。 那条大舌粗壮湿热,狡猾如泥鳅,又凶猛如蟒蛇,缠住她,又放开她,就这样肆意玩弄着,如野兽懒洋洋又势在必得地对待掌心中的猎物。 他从来没有过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宋商被他抵在石壁上,舌根被吸的发麻,胸前的衣襟也变得凌乱,嘴唇红肿,几乎要没办法闭上,几丝涎液从嘴角流出。 男人眼睫轻颤,激烈的吻变成小意的安抚,在唇齿间辗转轻吮,转而将嘴角的水液悉数吮尽。 明明才刚刚做出这样的事,现在却像是很羞涩一般,埋在她的颈间,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悉数洒在敏感薄红的肌肤上,就连整只耳朵都变得通红。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温润俊美的脸,薄唇,那双不知是含情还是冷淡的眼膜静静地看着她。 心脏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着,宋商心中似乎有种极其强烈且不安的预感,从男人的肩颈中探出去,只见不远处的藤蔓下,站着一个紫衣女子,脸色惨败,仿佛在一瞬间失去全部血色。 10薄情负 夕阳西沉,暮色顷至。 宋商猛地将身前的男子推开,可转眼一看,那藤蔓下哪还有紫衣女子的身影,早掩泪奔去。 凌楚风却冷冷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宋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眼前俊美薄情的男子,自八岁起,他就进宫陪伴她,这一待就是七年。 冬日闲敲棋子,夏日泛舟游湖,一年四季,皆是两人相伴度过,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物,可眼前的男人却让她感到从未有的陌生。 “你是故意的?” 宋商见他沉默,那试探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你早就看到她在那里。” 新婚燕尔,又是那样艰难才娶进来的女子,甚至才刚刚产下一子,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却丢下新婚妻子,跑过来同她纠缠不清。 抬步欲走,被他一把扯住胳膊。 眼前闪过的是刚出月子就坚持迎接客人的苍白面孔,只为得到丈夫的欢心,他人对这门亲事的肯定,以及刚刚匆忙逃走,狼狈又虚弱的背影。 宋商只觉得仿佛有人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也顿时浮现羞愧的情绪,猛地推开他,再狠狠给男人甩了一巴掌,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胸腔上下起伏,手掌又麻又痛,控制不住的轻轻抖动起来。 男人显然没有防备,被她扇的往后退两步。 她忍不住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凌楚风捂住脸,眼眸里浮现出阵痛,这一巴掌似乎终于把他扇醒,扇到心脏承受不住这剧烈的疼痛,只有借助捂脸这个动作才会好受一点。 一阵沉默。 回答她的似乎永远只有沉默。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宋商忽感疲惫,心里从未有过的疲惫,近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严重超过她可以处理的范畴,也不想再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 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女人这样想着,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既然他已经出宫去,既然已经娶妻生子,她就不要再卷进他的生活中去了罢! 紧闭宫门。 宋歧见她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情绪低沉的模样,为讨她开心,接连不知送了多少批男宠过来。 往常她都是一概拒绝的,只是临风园既已经破开先例,住进了两个貌美青年,名义上虽是以老师尊居,在他人眼中,还是行的面首之事。 也许是真的宫里太过冷清了,也许是为了洗清两位老师的清白,反正这宫里并不缺地方,不管宋歧送了多少过来,她一概接收下来。 出行都跟着一大批人,游湖奏乐,听曲赏戏,都是闹哄哄一群人,不知有多热闹。 就这样荒唐半载,那些旧人旧事还真渐渐抛到脑后。 11青莲说 那段时间宋商对一戏子很是痴迷,时常将人唤至眼前,不知赏赐多少金银珠宝。 因那戏子相貌生的好,嘴甜,很会讨她欢心,最要紧的是他那性子,与旁人也很是不同,因而在人群中,总是拔尖的,也叫她一眼就看中。 那戏子名唤青莲,后来觉得戏台太小,登台时总觉得不过瘾,在她面前痴缠了几次,宋商心想,就像是医生需要一把衬手的手术刀,他想要一个大些的舞台,也是自然。 反正她手里的金钱堆着也花不完。 宋商想起来的时候,也过去看了几次,眼看着戏楼一日日完善,心里竟也升起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宋歧见她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完工那日大肆操办,将有名的几大戏班都请了过来,连着唱了好几日的大戏。 宋商是在那日碰见凌楚风的。 那时青莲正得她心意,又神秘兮兮凑到跟前,说是准备了一样礼物,想要单独送给她,一路穿花拂柳,走进一长廊,青莲忽然消失不见,她越往里走,就越是寂静,周槽只闻自己的脚步声。 宋商身边什么人也没带,这时心中也不免升起警惕,暗暗想道,不该这样轻易跟着进来。 可等她穿过长廊,视线豁然开朗,只见眼前是一高台,青莲装扮完毕,身着红色戏服,含情脉脉将她一人望着。 纵使她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也还是忍不住被青莲这样的举动感到欢喜,血液快速地往心脏里流去,同青莲眼中只有她一人一样,她也呆呆将男人望着。 眼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旋转旋转,来到身前,男人红唇艳眸,往日连着唱完整场戏气息都不喘的人,此时呼吸微微急促,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前的镂金丝蝴蝶缠结上。 宋商那时已然是将男人看痴了去,青莲的相貌自是不凡,不然最开始女人也不会从一众貌美青年中一眼看见他。 等青莲执着女人一双纤纤玉指,将那蝴蝶缠结轻轻扯开时,一抹红色从眼前散开,露出大片健壮的胸膛,她的手也被携着覆上那鼓起的腹肌时,她仍未反应过来,显然是被眼前所看,手中所触惊艳住。 是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才猛地将她拉回来。 凌楚风自暗处走来,冷冷地看着她。 几乎是在瞬间,女人才猛地反应过来,青莲所说的礼物,竟然是他自己,脸在一瞬间爆红,一时不知是低头还是抬头,两者似乎都不甚妥当。 身后凌楚风还死死将她盯着,人一尴尬,就格外容易显得忙碌,好半晌才想起来帮男人将衣服拉上。 只手忙脚乱,不仅那衣服越扯越松,越扯越下,就连青莲也一反常态,竟敢一把握住她的手,眉梢跳起,脸上的神情已经算得上是挑衅,眼尾更是艳红似妖精。 “怕什么?您可是公主。” 青莲那模样,那使小性子拿捏人的姿态,是她往日里最喜欢的,可这会儿,男人几近赤裸,宋商听见他的话,几乎想要钻进地底下去,连忙将他的衣襟合拢上。 青莲不甚配合,她几乎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落在凌楚风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解释。当面搂搂抱抱,私底下只怕是会更不堪,想到她宫中那些男宠,脸色又是一黯。 好不容易制止青莲,宋商回头,愣在当场。 半年间,也曾远远见过凌楚风几次,那时她身边莺莺燕燕围着一群人,甫一转眼,男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她从未见过他现在这样的眼神。 沉痛而失望,仿佛在看着一个好学生在自甘堕落。 12起争执 那日过后,宋商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男人那双眼睛就这样幽幽将她望着,好似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叫她很是在意。 连着半月没有召见男宠,青莲也不见,任着性子放肆一段时间过后,重新归于平静,没有预想中的会感到孤寂,心情反而格外平静。 这半年许是样样都玩过,骑射游湖,听戏赏曲,打牌逗蛐蛐……日日不重样,阙值提高,那些新出现的新奇玩意儿并不能提起兴趣。 宋商重新将注意力投入书籍当中,日日泡在藏书阁中,往日里倒时没有发觉,书阁中藏书之丰盈,令人震撼。她什么书都看,通常是早上抱着一本书,再一抬头,已是深夜。 以至于宋歧找上门来时,甚至已经忘记她还有男宠这回事。 宋歧一把将她的书抽走,翻开看了看,脸上不知是气还是笑:“你可真行。那戏子被你宠得上天了,你倒是半点不知情,还闷在这里看书,可是要看成个书呆子去。” 见她一脸愣怔,宋歧冷哼一声,将书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宋商这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跟我走吧,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人一多,不免会产生争端。 原来是青莲某一日得知了临风园的存在,执意想要住进去,连朔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李显却不肯了,不仅将青莲赶了出去,还用剑伤了他的脸。 这一下可不了的,青莲本就因为这张脸,才叫公主一眼相中,又颇受宠爱,正在那里大闹脾气。 只宋商这几日闭关,青莲也好,不管是谁,谁都不见。 这段时间眼见着公主对青莲的喜爱程度,甚至还为他见了一座戏楼,虽说不见青莲,可也没有见其他人,如今青莲的脸叫人弄伤,又是住在临风园的两位,两方都不好的得罪,若不及时通禀,只怕会怪罪下来。 因而没有法子,只能去将宋歧请来。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宋商大感头疼。 青莲的脸用面纱遮挡住,只露出一双艳眸,估计是怕她见到脸上的伤,会惹她厌烦。 宋商想叫他摘下面纱,原本是想看下他脸上的伤严不严重,谁知青莲仿佛一只耗子叫猫踩中了尾巴,无论如何都不肯揭下面纱,身躯微微颤抖着,那双水亮的眼眸委屈又受伤地看着她。 便是在她面前,青莲也是骄傲而恣意的,何时会露出这样的的表情,仿佛随时要被人遗弃一般。 宋商移开视线,到了嘴边的话,也止住了。 青莲怎样来说,都是靠这个过活,如今被人伤了脸,无异于断了他的生路。 “青莲的确是有错在先,你将他赶出来即可,实是不该再去伤他的脸。” 李显怒目而视,为她偏袒青莲的说辞。 女人心虚咳嗽一声,明显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青莲招惹你在先,你也伤了他的脸,如今这件事已是两清,此后谁都不许再提起。只是宫中最好是不要有利器,为杜绝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的兵器,我就暂时代为保存。” 话音刚落,太监连忙上前将李显的兵器收走,另有人进屋,将剩余的利器一概收走。 两方生出争执,李显出手伤人,便是理亏,占了下风。 宋商只是收他兵器,没有处罚他,也是因为当初宋歧掳人在先。 这里的两清,便是指此事。 李显心里自然清楚:“公主既说了,是他有错在先,只没收我的东西,不处罚他,未免有失偏袒。” 宋商笑笑:“自然也是要罚的,既然是他主动过来招惹,那就罚他禁足半月。” 青莲本就对这样的处理心生不满,李显出手伤他,女人却轻轻揭过,不仅不处罚他,还要将他禁足半月。 心中岔怒,正欲开口,李显冷哼一声:“虽禁足,过后若是再来闹事,又待如何?” 不知为何,青莲心中隐生不安,偏头朝宋商看去,谁知女人并不看他,好似这里并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嘴里吐出几个字:“那便送出宫去。” 送出宫去! 女人声音并不大,那张小脸也是恬静清冷的,就像她这个人一般,好似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这四个大字,却如四道响雷,轰隆隆砸在头上,砸得他头晕目眩,耳中更是轰鸣一片,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辩驳欲出的话,也全都死死卡在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口里。 此话一出,便是李显也愣住,看了青莲一眼:“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13芙蓉面 出了临风园,宋歧却长吁短叹起来,语气颇为古怪。 “那戏子的脸被划伤,原以为你会心疼,狠狠处置李显,没想到返过来禁了那戏子的足。你可是没看见,听到逐出宫去时,那小子的脸登时变得跟白纸一样白,啧啧啧,真是可怜。” 宋歧手里的折扇拉开又合上,摇头晃脑,嘴里啧啧出声,这样子哪里是在可怜,分明是好戏没有看成,在这阴阳怪气呢。 两人行走在湖边,宋商随手拂起垂下来的柳枝:“逐出宫去。我何时说的是这么重的话,分明是送出宫去。” 此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宋歧见她还在同他咬文嚼字,语气懒懒的,分明是没有放心心上。 不禁偏头看去,只见女人脸上几点薄汗,唇红齿白,面若芙蓉,身后几只白鹭,闲闲立于水面之上,此情此景,仿若一副赏心悦目的恬静仕女图。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面若桃花的贵女底下,是一颗石子儿做的心肠。 宋歧不知是在叹气,还是在发笑:“一字之差,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仅仅是青莲,宋歧心中也在纳闷,明明恩宠正盛,还给他建了一座戏楼,原以为和旁人是有些不同的,不曾想打脸这样快。 想到了什么,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临风园,喃喃道:“住在临风园里的,果然还是要不一样。” 到底是年轻,脑子一热,想着反正已经进住来两个,再多也不嫌多,索性将宋歧送来的男宠全都留下来了。 心情的确是舒畅了。 只是放肆过后,理智回归,又开始觉得麻烦。 宋商骨子里是个极怕麻烦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只留了凌楚风一人。 原本是想着趁着这由头,索性将这些男宠,还有临风园里的这两尊大佛,通通请出宫去。 只是青莲那眼巴巴一眼,委屈又可怜,心肠还是软了下来。 他是戏子出生,三教九流,在人们眼中是不入流的玩意儿,便是比奴仆还要低上那么几分,因得她几分宠爱,才叫人放在眼里。 如今又伤了脸,虽不知伤到何种程度,挡住不叫她看,大抵是有几分严重的。 若是在这关头叫他出宫去,只怕会有人落进下石。 似乎有一抹红色在眼前旋转,那双艳丽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人的影子,宋商忍不住叹口气,终究还是没忍心。 又见男人落后几步,低低说了句什么,并不能听清楚,大抵是句牢骚话。 说到底,这所有事都是因他而起,他欠下的债,却叫她替他去还,还在这里说她的风凉话,心里一时气不过,拾起一根柳枝就朝男人身上抽去:“还不是你惹的好事!” 宋歧不明所以,结实受了这一抽,女人力气小,又是软绵绵的柳枝,就这样打在身上,不仅没有感到疼痛,还有几丝似有若无的痒。 柳枝滑过,被他一把握住,男人捏了捏手心,大笑起来。 宋商倪他一眼,正因为没有当一回事,所以才会没心没肺,笑的这样畅怀。 14白蝴蝶 儿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便她是公主,即便她心中再如何不愿,再如何不想,也还是逃不开去。 宋歧懒散坐在一旁,翘起一条腿,笑道:“慢慢挑,不要急,后头还有一批还没有送过来呢!” 京城中适龄好儿郎的画像都叫送了过来,宋商望着窗外西沉的落日,她从一大早就被常嬷嬷拉起来坐在这里,都要审美疲劳了,早就没了心思。 眼见着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册,结果还有一批没有送过来,忍不住哀嚎一声,扔了画册,也不管身旁的嬷嬷再如何疾言厉色,装死趴在桌子上。 宋歧手托茶盏,捏着茶盖掀茶水沫子,正欲送入口中,见女人懒懒趴在桌上,手边的画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这会儿也不急着喝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在女人眼中,便是十足的嘲笑了。 常嬷嬷自小带大她,是不可以不敬重的,只眼前这人,却是十分的可恶,十分的惹人嫌,抓起桌案上的几本画册,猛地男人身上扔了过去。 宋歧躲避不及,溅落一身的茶水,不恼反笑,见常嬷嬷一脸震惊,笑着撩撩衣袍,抖落身上的茶叶,打了个手势:“无妨。” 是不叫去打扰她的意思。 这两人不像皇家儿女,反倒像普通人家生出来的兄妹,自小感情好,打打闹闹长大。 眼见着宋商拖了两年,直到拖不过去,才终于肯挑选良婿,只这性子仍如此莽撞,动辄打摔,将来到夫家哪里去,可要如何是好。更何况,她代表的是天家颜面。 宋商趴在桌上,已是累极,若不是常嬷嬷在这儿守着,她断不会在这里坐这么久的。 眼睛酸涩异常,想到后头还有一批要看,她忍不住长长叹口气:“嬷嬷,我累了,想休息会儿,可不可以明日再看。” 宋歧知道她爱貌美儿郎,因而画册上的公子,容貌都是经过他层层筛选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看的太多,不免容易挑花来眼,渐渐就有些分不出美丑来来,只觉得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 女人似累极,无半分形象趴在那里,夕阳自窗格打下来,在身上落下橙黄色的方格光影。 因发髻全部梳上,露出白莹莹的玉颈,又是皇宫中娇养长大的儿女,一身肌肤玉骨冰肌。 宋歧知道她这已是极不耐烦了,摆摆手:“也不在这一时,今日就到这里吧。” 常嬷嬷本欲上前劝诫,可毕竟是自小就跟在身边的,见状也心疼起来,见男人吩咐,退了下去。 一只白色蝴蝶自窗外飞进来,落在茜红裙摆上,宋商不过趴在桌上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睡了过去。 时间一久,血液不流畅,不过略微动了动腿,那蝴蝶便惊的从裙摆上飞起,绕着女人的凤冠霞披转了一圈,稳稳落在大红盖头上。 15惊变起 女人猛地从床上惊醒。 这是一间极陌生的房间,宋商身上无一处不痛,惊惶坐起身来,露出的两节皓腕一片青紫,不过略微一动,就发出低低的痛吟。 似听到响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来。 “你醒了。” 极低极沉。 宋商这才发现原来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过轻轻咳嗽一声,扯到声带,喉咙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明显是用嗓过度的表现出来的症状。 宋商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看着他。 可随着男人的靠近,大片红色在眼前蔓延,女人脊背弓起,锦被抱在胸前,白皙如玉的足抵着床,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紧贴上墙壁。 凌楚风眸中涌过痛色,几步就走到跟前,一双大掌似铁掌,牢牢握住她的肩膀。 宋商迟钝地低头,就是这双手,牢牢地握住她。周槽都是浓重粘稠的血腥味,那红色的,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怎样都擦不干净。 “放开我!” 凌楚风又如何肯放,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女人越是激烈挣扎,臂膀就越是收紧,直到女人用尽力气,无力靠在他怀中。 “他没有死!” 宋商狠狠一怔,忍不住想要相信他,可事实明摆着他是在说谎。 在那种情形下,四周都是叛军,宋歧被砍断一只臂膀,又如何能够逃脱,即便不是血尽而死,也会被斩杀在层迭包围之中。 过往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像是加了一层昏黄滤镜,摇晃朦胧,越来越看不清…… 直到红盖头猛地被风卷走,越来越高,直到身上的凤冠霞帔浸满身边亲近的鲜血,常嬷嬷,宋歧…… 越擦越多的血。 她慢慢闭上眼睛,喉间涌上一阵血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凌楚风高大的身躯瞬间变得僵硬,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握着女人的肩膀紧了紧。 “你只要知道,他没有死。” 良久,男人压抑着什么,再次说道。 他低头,那明眸皓齿的女子,此刻紧闭双目,那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尽失,孱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惊惧,还是被仇恨蒙蔽。 明明这才是他接近她的目的,不知在多少个日夜里,在心中一遍遍设想过的场景。 可此时,他看着女人面露灰败之色,仿佛身陷一片白茫茫的雾镜中。 16暗嘲讽 xt5 1 0.c om 宋商知道,她这是被软禁在凌府之中了。 起初只能待在房间里,后面凌楚风见她情绪似稳定下来,允许她在园子里走走。只各处角门都叫侍卫把守,并不能出去。 想当初这还是她挑选的府邸,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宋商瞥了一眼身后贴身跟随的婢女,冷笑一声。 回到院子里,见一处房间房门半阖,不过轻轻一推就开了。 明显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供人居住的厢房,只原来的陈设器具都叫人清走,叫人布置成一间书房,原本的大厅摆放着书架,随手抽了几本书,略翻了翻,就叫气的书都要拿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猛地将书摔到地上,又走到另一处架子上,也都是些她会喜欢看的书籍。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y u zh aiw u. x yz 她侧身,炕桌上放着两个半旧的雨过天青色引枕。 她觉得眼熟,拿起来看了看,竟是她之前用过的,后来宋歧送来新的给她,就叫扔在一边,原以为是宫女收了起来,不成想在他这里。 再往前几步,是一扇绣山水杭绢屏风,旁边摆着一张美人榻,往常她喜欢躺在上面看书,直到困了睡过去。 窗子也只打开半扇,只因她喜欢听风翻动书页的声音,喜欢午后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这样睡一觉起来全身都懒洋洋的。 这时候宋歧就会从窗外探头进来,少年身型见长,另一边窗棂也被他拉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她轻轻眯起眼眸,看见凌楚风沉默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两张面孔逐渐重合,男人推门进来。 凌楚风见地上凌乱扔的几本书,未置一词。 一旁的婢女却早已两股惊惊,连忙将书本拾起,放在书架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丁点儿的声响。 宋商冷冷地看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我记着这两个引枕是我宫里的,竟不知,你竟然还有偷窃的癖好。” 这话有些重了。 可她盯着男人那张清俊的面孔,想要从那张脸上得到被羞辱的快感。 可惜什么也没有。 凌楚风沉默看着她,毫无预兆的,往前走了两步,逼近她。 兴许是因为做了父亲的缘故,男人的身形愈发高大,这时外面忽的刮起大风来,本来窗子就半开着,并未叫撑架支住,一时间只闻窗户被风摇动的响声。 天色徒然暗沉下来。 宋商望着那愈发靠近的高大身影,脑海中猛地浮现那日在芍花园,男人激烈难抑的吻。 她清晰地认知到,眼前的人不再是相伴数载的少年,不再是尊敬的师长,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成年男子。 成年男子。 女人心中害怕起来,忍不住往后退,直到嘭的一声,猛地撞上身后的书架。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先是淅淅沥沥,接着愈来愈大,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花草树木折弯了腰,男人的暗影在风雨中疯长,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她完全笼罩在身下。 凌楚风看着女人抱紧双臂,脸上浮现出痛苦惊惧的神色,不知是被书架撞得痛了,还是在害怕他。 “是你自己忘了,这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 男人脸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他低头,正如他眼底尽是那张惊愕的小脸,女人的眼眸中也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难道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偷窃吗?” 他低声问道。 17碎痕起 男人脸上不知是失落还是嘲讽,或许两者皆有。 宋商忍不住往炕桌上看过去,凌楚风后退两步,深深地看着她。 男人的目光仿佛有实质性,她不敢抬头,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说是他送的,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看着女人脸上茫然的神色,凌楚风开始沉默,心脏仿佛叫人用手紧紧攥住,以至于全身都泛起细密的疼痛。 毫无征兆的,男人推门而出。 外面还下着大雨,几乎是在当刻,就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院子里,婢女见凌楚风在雨幕中行走,急忙撑伞过去,却被男人伸手抚开,掉在地上。 大风将雨伞卷到树杈上,她听不见伞面撕裂的声音,却清晰地看到碎痕的发生。 她没有追上去。 甚至忍不住轻轻松口气。 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感到疲惫,她无从溯源,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那雨还没停,甚至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慢慢踱步过去,将窗户关上,连同风雨一起阻挡在外面。 身上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美人榻被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些许,总归还可以容受,扶着撑手慢慢躺上去,很快就陷入沉睡。 一日散步回来,院门口站着一紫衣女子,走近一看,却是凌清岚,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手上牵着她叁岁的儿子,可爱活泼,远远看见她,就甜甜喊道:“姐姐。” 宋商脸上不自觉浮现微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刚摘下来的橘子。 凌清岚说:“思远,快谢谢姐姐。” 思远,凌思远。 宋商忽然就有些出神,明明他所拥有的都近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小孩儿需要用两只手,才能将整只橘子握在手里:“谢谢姐姐。” 她笑了笑:“不用谢。” 临进门却被侍女挡在门外:“爷吩咐下来,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作为这个府邸的女主人,凌清岚默默重复这叁个字,问道:“我也不可以吗?” 门口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回道:“这个爷没有吩咐。” “既然没有吩咐,那就是可以进。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意思。” 宋商忍不住回想起那日芍药园,凌清岚作为正主,遇见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伤心逃跑。 还有那个吻,宋商想要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甚至她无从剖析他那时的心理。 是对得到的东西失去了兴趣,还是喜欢背德的刺激,抑或是公主这层身份给他带来了征服感。 可现在,王朝颠覆,她不再是公主,而是沦为他的阶下囚。 他无法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征服感,为何还要将她囚禁在此。 到底是深宅中的奴婢,最是明白为人处事的道理,主人虽下达了命令,其中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一个是软禁在此的前朝公主,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知道,加之有了宋商的保证,院门口的侍女对视一眼,侧身放行。 18求助的信号 又是同样的梦。 宋商推开窗,托着下巴怔怔望着梧桐树下的秋千架,房屋的构造、院子里的布景,如果不是那日光景在历历在目,她简直要以为自己还在宫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宋歧还陪在她旁边,吊儿郎当的样子,时不时惹她生气,赔罪的方式就是给她送面首,一个不够,那就多送几个,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早间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宋商紧了紧身上单薄的中衣,然而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衣服就放在梨木楎架上,她一时懒得动弹,不知临窗坐了多久,手脚一片冰凉。 凌楚风沉默站在珠帘旁,直到女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走过去,她并无太大挣扎,顺从地任他握住那只柔荑,果然一片冰凉。 女人的顺从令他感到无限怜惜,原本只是想简单握着,慢慢那只手就不老实,指腹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手腕,柔嫩而脆弱,仿佛一折就会断。 他克制着,眼神却逐渐幽深。 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当手指试探着往上,宋商忽然低低说道:“你这样,究竟是将我当成什么了?” 凌楚风微微一愣。 女人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很平静,甚至平静到了极点。 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力道微微一松,那只柔软的手从掌中滑出。 他后之后觉地握了握手掌,什么也没有握到。那柔软的触感仿佛是幻觉。 女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凌楚风望着女人清冷美丽的侧脸,忍不住想起他刚入宫那年,她忽地发起大热,没有丝毫征兆,一张小脸叫烧的通红,嘴里胡言乱语说着他听不懂的词汇。 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懂的。 至少当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将烧红的脸埋入他的手掌,一声声叫他妈妈时,他知道,她这是想起她的母妃了。 深得帝王宠爱,只可惜红颜薄命,叫一场急病夺去了性命。 那时,凌楚风感受着掌心滚烫的温度,一颗心却冷到了极点。 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还在不停地蹭着他的手掌,似乎是难受到了极点,连胡话也不说了,只时不时发出几声闷闷的痛吟。 如此脆弱。 他冷冷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起身去叫御医的打算。 偏偏那日她的贴身奶嬷嬷放心不下,过来察看,这才发现她的异常。 自此,常嬷嬷便开始看他各种不顺眼。 在女孩儿面前各种煽风点火,对他使计谋,想将他从她身边赶走。 始终没有如愿。 关禁闭也好,将他折磨得遍体凌伤也罢,他通通接受,甚至心生庆幸。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心生愧疚,从而与他绑得愈发紧密。 凌楚风看着眼前这张冷漠的小脸,偏头望向窗外,像刀枪不入的战士。 可很奇异的,凌楚风就是看到了她的伪装,她冷漠表情下的脆弱。 就像她八岁那边,迷茫无措,却又忍不住在病痛折磨下向他靠近。 亦如此时,翻天覆地的变故下,这双将他推离的手。 求助的信号。 凌楚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 宋商又惊又惧,身体无措地挣扎,却无丝毫作用。男人低头,眼眸暗下来,没有理睬她的挣扎与抗拒,重重吻了下去。 19眼睛里是陌生的神色 宋商止不住的挣扎。 可越是挣扎,男人的力气越大,一双大掌似要将她的手臂折断。 慢慢的,她的呼吸逐渐急促,在她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松开。 两只手腕微微红肿,宋商忍不住伸手去摸,感到一阵疼痛。 凌楚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睫微垂,分明是在看她的嘴唇,眼睛里是陌生的神色。 宋商自出生便是公主,身份高贵,活得也是肆意潇洒,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更何况是这个人是他。 她感到冒犯,嘴唇似乎痛了起来,随后是无可挟制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她的头顶,手臂扬起,巴掌没有落下来,被他截在半空中。 凌楚风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时间过去一分钟之久:“又要打我么?” 那日在芍药园,他也是这样冒犯她,于是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可这次,大抵是地位颠倒,他竟也知道还手。 手腕不过微微用力,宋商便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圆润的眼眸瞬间泛出水光。 她有些不可置信,手臂挣了挣,却令他攥得愈发紧。 凌楚风说了那句话后,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瞧。 他身量极高,此刻冷冷站在她面前,几乎将窗外自然光全部挡住。 也因此,眼神显得越发暗。 此刻被他紧紧攥着,不知是他捏得疼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商不明白委屈是从身体哪个角落涌上来,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也落在他的掌背。 凌楚风此刻的模样,恍如他当初刚进宫,冷漠寡言。 也许那个温柔的他是假的,此刻卸下伪装后,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宋商很矛盾,她既怕孤独,又怕麻烦,所以当初才会只让凌楚风一个人进宫来陪她。 十五岁的凌楚风就已经比她高一个头,沉默看着她时,有种淡淡的威压感。 不过那时候她并不怕他,还时常调皮,想撕开他冷淡表情,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模样。 也许正因为如此,宫里人才会误认为她喜欢他,宋歧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初听闻,宋商只觉得好笑,可随之传闻愈演愈烈,宋歧更是时常打趣她,好在凌楚风从未当真。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宋商看着他松开手掌,摸了摸掌背的水痕,脸上神色莫名,叫人瞧不出心底所想。 和那时一模一样。 …… 那个时候席面上不知是谁提起来,女儿家脸面轻,话也没有说的很直白,只眼波流转间,轻轻一笑,暧昧的氛围瞬间流转起来。 刚开始她还会解释几句,可并没有人相信,反而愈发证实心中所想。 宋商有些无奈,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她们没有明说,她跟着解释,反而显得她在意。 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凌楚风,他刚好看她一眼,脸上表情很是冷淡,眼睫垂下去,低头摆弄起眼前的茶具,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瞧,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可气。 隔岸观火,高高在上,令她很是郁闷。 后来她干脆也不再解释。 后来的他,慢慢变成记忆中温柔的模样,那些记忆似乎也已经久远了。 直到他成亲,她从震惊,沉痛的情绪中剥离出来,才发现众人看着她的视线带着玩昧与怜悯。 那日从宴席中脱身,她同他站在山廊上,想起这件事,忍不住问他。 “我知道。” 他还是这样说。 宋商忍不住后退一步,可身后就是窗户,她退无可退。 所以说,那句他知道,竟然是一直默认她喜欢他么? 事情到这里,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在遭到她屡次的挣扎与拒绝时,才会如此的阴沉冷怒,将她囚禁在此。 明明之前是那样的喜欢,现在却拒绝他的亲近,因而心生异样的情绪,想让她再次将所有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他身上。 她这样想道。 20我不喜欢你 凌楚风抚去掌背的水痕,抬头,神色淡漠地看了她几秒钟:“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宋商愣住,和他又什么话要说? 嘴唇又麻又痛,如果宋歧还在,她指定会狠揍他一顿,想到这,心里猛地一痛,仿佛叫扎进了针,呼吸间都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下巴忽然被抬起。 凌楚风蹙眉,冷冷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宋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时的神色。 他身上似乎也有种奇怪的矛盾感,蛰伏的情绪撕扯着他,好像很多话都没办法说出口,才这样沉默。 凌楚风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好像有些看不透,却执拗地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凌楚风原本应当是天之骄子的。 只可惜他的父亲凌天跃站错队,随着九皇子的逼宫失败,他也跟着打入大牢。 长达八年的监禁与失意,凌天跃的身体每况欲下,自出狱就一直卧病不起,没两个月就去了。 自凌天跃被监禁,凌府失势,凌母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渐渐身体也不好,在凌父去后不到半年,也跟着走了。 也就是这时,他提出回家奔丧,她允了,不成想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凌清岚就怀上身孕。 而他为了凌清岚的清誉,为了不让她被流言中伤,宁愿被百官弹劾,影响仕途,也要娶她为妻。 宋商没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她对他一直都是师长的情谊,在漫长的时间里,又渐渐转化成亲情。 只是突然割舍,如割骨剔肉,一时难以接受,才会如此痛苦。 便是再痛,狠下心去,也就是一念间的事。 更何况叁年过去,她早已放下。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宋岐,常嬷嬷…… 午夜梦回,她时常会想起那个满目皆红的晚上。 背景嘈杂喧嚣,凌楚风的眼睛同样染上粗重的红,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情绪如此外泄,似乎大仇得报,再也压制不住。 一双手臂似铁臂,紧紧扣住她,无论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去。 宋岐被叛军团团围住,长刀重而沉,几滴鲜血从尖端滑落,朝着宋岐的脖子沉沉落下。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一声声尖利嘶哑的声音响起,宋商悲鸣着,眼眸欲裂,看着挡在身前的臂膀,想也未想,撸开袖子猛地咬下去。 死死地咬住,直到口腔中满是血腥味,嘴唇发麻,口涎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凌楚风竟也不扯开她,低头,就这样淡漠地看她,用力撕咬着,好似这样就能让心中的痛少一点,再少一点。 没有一丝犹豫,刀落下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那一刻宋商全身冰凉,大叫着叫那人住手,叫宋歧赶紧躲开,却悲哀地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呆呆立在那里。 宋歧躲开了。 还好他躲开了!握剑的臂膀却被整只砍下来! 宋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叛军在顷刻间围上去,她想象不出,失去自卫能力的男人,又该如何在这场厮杀中活下来。 凌楚风还在等她的答案。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宋商转头,外面忽地刮起大风来,卷起庭院中枯黄的落叶,树影摇晃,窗户更是疯狂地左右摇摆着。 一只大掌伸过来,扶住窗户。 凌楚风低头看她,似乎知道她在走神。 窗户随时都会被风摔在脸上,女人眼睫却眨也未眨。 他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无奈,还是其他,总归透着一种疯狂的平静。 宋商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眼前的人却和那张淡漠的脸慢慢重合。 从前,千错万错都是她没有解释清楚。 她那个时候想着,左右都是些扑风捉影的传言,是万万做不得数的,想必他心中也是知道的。 才造就这样的误会。 宋商抬起头,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容。 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去想他听到接下来的话后是什么样的反应,只知道既然是误会,就不能一直这样错下去。 “我不喜欢你。” 她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