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沾泥絮》 1 燕巍然带着重伤昏迷的沅陵赶到元阳山下时,那一处正下着倾盆大雨。狂风卷着冷雨,打在石上,飞溅的雨滴发散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平日里用于检测传信的入宗符石不知为何突然失灵,燕巍然只得腾出一只手来,用灵力掐送传信纸鸢。他心慌意乱,一连掐了几只,那纸鸢在雨中都是一副东倒西歪颤巍巍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断然撑不到宗门内。 背上沅陵的呼吸又微弱了点,几乎已是微不可查的地步。 元阳山上的渡生门是天下第一的医修宗门,沅陵的伤势已叫几位尊长判了无药可救。燕巍然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带了人来此处的。 若是连宗门都进不去…… 他咬咬牙,眼眶一点点红了,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又掐出来几只纸鸢。 却也不知是不是这点执着感动了上苍,在他灵力枯竭之前,那道入宗符石闪了闪,从宗门内走出来个小童。 燕巍然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扑通”一下跪在那小童身前,像是溺水之人捉到了救命稻草般慌忙道:“求渡生门救救我师姐!” 那小童虽是被燕巍然吓了一跳,却到底没将人拒之门外。 燕巍然便这么带着沅陵进了渡生门,见着了掌门齐珩生。 齐珩生盯着燕巍然看了半天,没半句寒暄的话,只道:“我渡生门救人,代价不小。” 燕巍然又跪下去,几乎有些哽咽地说:“只要能救我师姐、只要能救我师姐,要什么都行……” “你姿色上乘、根骨极佳、又是水火双灵根……”齐珩生盯着一身狼狈的人,忽地想起当初在归元宗时羞辱过自己的轻尘仙尊。 而眼前人身上挂着的身份铭牌,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轻尘座下弟子。 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原先准备要的那一脉火灵根便被咽回了肚子里。 齐珩生在心底冷笑一阵,面上却是不显。他垂眸,视线落回燕巍然脸上,开口语气淡淡,说的话却饱含恶意,极近残忍。 “渡生门中不缺其他,只单缺个炉鼎。你若是愿意,你师姐便有救。” “但你需得想清楚。你根骨极佳,潜心修炼,日后大有升仙的可能。” “若是做这炉鼎,便是断了自己的仙途。” 齐珩生说得轻巧,然而这每一个轻飘飘落下的字都如重锤一般,一下下砸在燕巍然心口上。 燕巍然没有应话,只有微微发颤的身体暴露着他现下的情绪。 他沉默太久,久到齐珩生都以为他要拒绝。 然而他最终只是仰头望向齐珩生,颤着声说: “我愿意。” 那之后便有了这么一条消息:归元宗的弟子成了渡生门的炉鼎,偏偏还是归元宗向来清高的轻尘仙尊门下弟子。 这事听着荒唐,却是真切发生了。 轻尘仙尊气得不轻,足足有半月连门都没出,说是闭关清修,实则不过是叫渡生门恶狠狠羞辱了一番,面上挂不住罢了。 归元宗这头不舒服,渡生门那一头却舒坦得很。 齐珩生得知轻尘仙尊闭关不出的消息,终于出了口恶气,顿觉心情舒畅,便在回住所前顺道拐去瞧了一眼伤重的沅陵。 出气归出气,归元宗倒也不会在医术上苛待病人,坏了自己名声。 尚在昏迷中的女修脸色苍白,眉心微蹙,病情却不似刚来时那般凶险了。 齐珩生拿出法器,将眼前女修情况录上小半段,收回百宝袋中,这才往住所处走。 至于为什么要录这么一段——毕竟归元宗同渡生门积怨已久,那位归元宗来的新炉鼎,近来可是叫门内弟子折磨得几乎没什么歇息的时间,总该给他点念想,别把人逼急了才是。 2 预警:有抹布情节 2 齐珩生回住所便给燕巍然传了讯息,叫他今日得空了来一趟自己住所,有讯息给他。 讯息发出半天没收到回应,齐珩生倒也并未在意,只当是他作为炉鼎正在办事,左右迟一些也无妨。 谁知这一等便到了入夜。 齐珩生坐在桌前,盯着整一日未有回音的传讯铃,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整整一日未歇息了。 就是花楼里也没有将炉鼎用得这般过火的——更何况这炉鼎先前好歹是归元宗正儿八经的修士弟子。 他故意要燕巍然做了炉鼎,本也不过是为了朝轻尘仙尊出口恶意,一报先前受辱之仇。如今这口气出得畅快,齐珩生也难得生出点怜悯之心。 他攥着传讯铃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起身,推开门向外走出,边探查起燕巍然的踪迹。 这一探才发现,燕巍然是在房中不错,只是这房中听着声响便有五六人。 齐珩生瞧着连锁都未落,只是半虚掩的房门,一下冷了脸。 室内水声阵阵,喘息连连,夹杂着皮肉碰撞的声响,轻轻重重,好不旖旎。 大约是正到兴头上,这么些人竟连门外掌门的踪迹都没注意。 齐珩生在门外又站一会,终于忍无可忍,向室内厉声传讯道:“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完事便通通给我滚出来。” 里头终于有人惊呼“掌门”,显然是才意识到齐珩生的存在。 那点交媾声响陡然变得激烈起来,持续一阵,便渐归平静。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身过后,室内果然走出来五个衣衫凌乱的渡生门弟子。 几人面上还带着刚刚完事的红润,眼神却飘忽惊惧,不敢与齐珩生对视。 数人共用炉鼎修炼在各大宗门中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齐珩生本也没打算同他们计较,索性一摆手叫几人都散了,自己迈步进入燕巍然房中。 他只一瞥,便后悔轻易放走了这几人。 大约是齐珩生方才催促得紧,几人仓促完事之后便直接套了衣袍出门,连燕巍然身上那些个禁制物件都没来得及解下。 齐珩生进门时,燕巍然一身的青紫红痕,正被吊捆得大张着腿,浑身只有右脚脚尖堪堪触地。他被凌虐得隐约有青紫色的后穴根本无法合拢,少了阻塞,成股黏腻的精水自那处流出,沿着未被吊起的右腿缓缓下流,滴落在地上。 眼上蒙着的黑布已被浸湿,大约是累极,这会只能勉强抬头,寻着齐珩生发出声响的位置转去。 饶是齐珩生已有心理准备,当真见到这般景象时还是心头一震。 他什么话也未说,只上前去解了吊着燕巍然的红色,将人放到床上,捡起桌边扯烂的衣袍稍稍遮盖住他下身,才伸手摘了他眼上的黑布。 燕巍然禁闭双眼,缓过一阵,适应好室内的光亮,才慢慢睁眼,用几乎发不出声响的嗓子说:“多谢掌门。” 齐珩生盯着燕巍然的眸子,发觉他说这话时没半点怨恨,真真只是感激,一时讶然,便沉默下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抱歉……早间便得了掌门传讯,只是……今日实在不得闲,劳烦掌门亲自……前来,实在愧疚。”燕巍然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嘶哑得几近无声,却十分诚恳。 齐珩生叫他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无端也生出点愧疚,干脆避开他的视线,直奔主题,“无妨,是你师姐的消息,我想着你应当惦记,这才过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燕巍然呼吸全然乱了,一时担心,便扭过头去瞧他。 于是便撞见他那满眼惊喜的光亮,像是落进了天上的星子。 他分明满身伤痕,却这样高兴,连齐珩生都觉得看不透。 3 3 “我师姐……如何了?” 齐珩生尚在神游,那头燕巍然便又追着问了起来。他盯着一身狼狈的人,略一思索,摸出录了一段影像的法器,却没立刻交给燕巍然,而是开口道:“这里有你师姐的影像,你且先去清理一番,晚些再看。” 这话说完,燕巍然却没动弹。齐珩生以为他是没力气,便又问:“可需要帮忙?”谁知燕巍然神色黯然,只是摇头。 “迟些时候……还有仙长要召。”他顿了顿,面露难色,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可否……请齐掌门先将法器与我,待我得空……再看。我定会、定会……尽快归还。” 但法器对修士来说何其重要,大约是燕巍然说完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又借力在床边一撑,半支起身,匆忙改口道:“是我失言……还是烦请掌门待我一会,我这便起身来看。” 齐珩生抿着唇,又沉默半天,却终究摸出来法器,起身放在这室内角落难得干净的一处案桌上,又从收纳袋中取出瓶膏药,一并放在桌上,淡淡道:“无妨,这件法器平日我用得不多。” 他故意背对着青年,本是想避开他那一直饱含感激之情的目光,叫自己莫名生出来的良心好受些,却又得了他一句“多谢掌门。” 于是这室内便有些难待,齐珩生觉得无话可说,索性寻了个由头便要走。才迈出一步,又听见身后青年哑声求他。 他说:“可否……求齐掌门,不要……将炉鼎一事告知……我师姐。” 齐珩生脚下一顿,却才想起这几日青年都被拘在门内,大约也还不知他做渡生门炉鼎这事已在外头被指名道姓传了个遍。 但他如今所求,说的不过是不要告诉他师姐。不论外头流言已传成了何种模样,他那师姐如今尚在昏迷。而昏迷中的人对此事到底也算一无所知,就是眼下答应他,也不算是违背誓言。 齐珩生这般想着,终究还是点点头,应了声“好”,才走出门去。 那头燕巍然尚且不知道宗门之外的那些风波,还只陷在这事师姐不会知道此事的幻梦当中。他一直勉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身上那些痛感便瞬间被放大数倍,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燕巍然咬咬牙,盯着桌上齐珩生留下的法器,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沅陵的名字,才稍稍找回点力气,终于撑着坐起身,倚在床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却再没有力气下床去做清理。 方才谈话之间,他穴内囤积的精液流淌出来,浸湿一片被褥,他已是竭力克制,才没让自己失态。然而如今回神来看,实在是狼狈至极。 做炉鼎之前,燕巍然还未有过情事经验。那时他总想着,这样的事只该同自己喜欢的人做。可他喜欢师姐,师姐却一心只喜欢师兄。 总归同师姐没有可能,那么这般换师姐一条命,也算不错罢。 思及此处,燕巍然一闭眼,竟又浅浅笑了。 他还不知轻尘仙尊已下令除了他归元宗弟子的身份,向宗门弟子下了对他的罚令,说他丢尽归元宗的脸面,定要捉他回来受罚。 他只是想,太好了,师姐有救。那等她醒来,便可以同已经定契的叶师兄完婚,做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还好还好,她没有死在嫁给叶师兄的前夕。 只要他什么都不说,只要师姐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便还可以做师姐的小师弟,做她一辈子的小师弟。 4 4 自那日齐珩生去找过燕巍然后,燕巍然的日子便好过了些。 大约是知道掌门关心燕巍然,之前那些个爱借着炉鼎双修之名大玩花样的弟子也收敛了些。 燕巍然说到做到,果然只过两日便将法器还归齐珩生。 他穿着一件长袖高领深色长袍,行礼时落落大方,那些欢好留下的痕迹都被封在衣袍之下,于是显露出来的部分便半点做炉鼎的狼狈也无。 明明是被强迫着做了炉鼎的的人,不做那档子事时,眼底却还是一片至纯,看着倒像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虽说现在想到这些也已太迟,但齐珩生盯着眼前正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法器恭敬交给他的燕巍然时,还是起了探查他根骨的想法。 于是齐珩生便伸手收了法器,对着燕巍然淡淡道:“起来吧。凑近些,让我刺血探一探你的根骨。” 青年只是怔了怔,便马上顺从地伸出手去,任由齐珩生用法器在他指尖刺血。 温热的血滴落在观骨镜上,镜面霎时间便绽开一道涟漪,自中心处向外散出一道清澈的红光。 燕巍然看不懂法器,自然也无从分辨这结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便抬眼去瞧齐珩生的神色,却见对方脸色极差,登时便收了询问的心思,只当时结果不好,于是只默默站着,等下一个吩咐。 然而这头齐珩生心底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日他只浅浅一撇,还以为燕巍然是双灵根,便没多在意,后面那些什么仙途的话也不过说着好听。 谁知竟一语成谶。 今日拿法器一测,才发现这燕巍然虽乍看有双灵根,然而水灵根稀薄,已叫火灵根压迫吞噬得近乎没有,就是算单一脉火灵根也不为过。 所以……不是双灵根,而是单灵根,还是如此纯净的七品火灵根,当属上三品无疑。他齐珩生收徒这么多年,如今他天赋最好的弟子也不过是个七品木灵根,还不如燕巍然的灵根来得纯净。 真是造化弄人,这样好这样好的一个苗子,白白送到他面前,竟就这么叫他亲手炼成炉鼎,永远毁去了仙途。 饶是齐珩生这般老练之人,一时也觉得万般懊悔,几乎连情绪也控制不住。他低头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心情,只是再看向燕巍然时,却全然说不出话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脸色不好,眼前青年显得略微有些拘谨,明明想问话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却还是紧闭着嘴,一个字也未说。 齐珩生看着他,只觉得痛极。 眼前青年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齐珩生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燕巍然——他不想也不愿叫眼前人再听这么一个已成定局的悲剧。 “你根骨尚可。” 何止是尚可,简直该说极佳。只是如今被炼成了炉鼎,打上鼎印,纵使之后在消除,灵根也必遭污浊掉阶,再不可能像如今这般纯净了。七品灵根,到最后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三品,若是再低,燕巍然此生修为便再难有精进了。 齐珩生闭上眼,又缓了缓,才去看燕巍然的眼睛,“待你师姐醒来,我便替你消了这鼎印罢。” 那头燕巍然还不知齐珩生心中所想,忽然便得了这么一句承诺,便将方才齐珩生那脸色不好的事一下抛到脑后,只笑起来,又跪下去行礼,说“多谢掌门。” 燕巍然愈是温驯知礼,就叫齐珩生愈不好受。 他于心有愧,只觉得自己这罪魁祸首同眼前灿烂青年再多待一秒都是煎熬,索性撇过头,将视线放到别处,一垂眸,竭力平静道:“今日无事了,你且回去吧。” 于是便又得了一句谢。 5 5 那日之后齐珩生便更有意限定了宗门内修士使用炉鼎的规矩:只许入夜召人,且不得借炉鼎双修之肆意妄为。 于是平淡的日子转瞬便过去三月,沅陵的病情终于熬过最凶险的一关,趋于稳定。 这条命便算是救下了。 齐珩生自然没打算将这个消息瞒着燕巍然。 他到时,燕巍然正在院中练剑,眉目含笑,一副轻快模样。 青年练的仍是归元宗的剑式,虽然受了鼎印影响,修为有损,出招威力大不如前,然而他控剑的手腕仍是灵巧,抬手便可挽出利落剑花,叫人全然看不出入夜后的炉鼎模样。 这一处剑招正到关键之处,齐珩生也不便出言打断,于是只是等在一旁,待青年自己结束一套剑法。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一连招才结束。燕巍然呼吸未平,额前湿着一缕碎发,转身瞧见齐珩生,连剑都未收,只一愣便笑起来,拱手道:“齐掌门早。” 齐珩生冲他点点头,微颔首应了声,才开口道:“我有事同你说。” 然而后边的话还未说出来,燕巍然已收起佩剑,一脸严肃,有些紧张地发问:“可是……师姐的情况不好?” 到底是年纪不大,心里想的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连喜欢一个人这样的隐秘情绪都藏不住。 齐珩生瞧他那一脸关切,只暗叹一声可惜是个情种,才摇摇头,淡淡笑了。 “非也。我是要告诉你,你师姐如今病情已经稳定。日后你若是得空,便可去探视照料。” 齐珩生这头话音刚落,眼前人面上便现出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分明一副猴急模样,却又竭力克制着,于是只能紧抿着唇,索性不说话了。 他看着觉得好笑,想着左右现在就领人去看一眼也不算什么大事,便开口道:“你现下可得空,若是闲着,不妨同我一起去看看你师姐?” “得空,自然得空,我今日都没什么事!”青年应得急切,生怕齐珩生反悔似的,说完又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便又有些羞涩,“弟子失礼了,听闻师姐好转,一时高兴得冲昏了头。” 齐珩生看着他,只觉得看见百年以前的自己,鲜活而灵动,做什么都情真意切,因此一时眉目间也带上点笑意。 “无妨,你且换身衣物随我过去。” 燕巍然险些一下冲过去,却生生忍住了,憋着一股子激动,倒显得有些呆愣,于是木木地应了声,才又往房内去,却又激动得险些同手同脚,好在深吸了口气,终归将那点混乱从脑海中抹除了。 这会天气正好,暖融融的日光洒进院中,铺得四下一片暖意。燕巍然走得急切,步伐不稳,落脚便要踏碎点点金光。 被枝叶打碎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的身影都切割得支离破碎。然而燕巍然心里什么别的念想也没有。他眼下只想快些换身衣物,除了这一身汗湿黏腻,快快去见师姐。 忙乱地扯着衣袍时,燕巍然忽地涌起一股懊恼——方才不该练剑的,若是方才没有练剑,现在早该见到师姐了罢。 他一垂眸,掩尽眼底失落,又轻轻叹了口气,整理好衣摆,才急急出门去了。 6 6 燕巍然匆忙推门出去时,齐珩生正等在门外,神色如常,却带了点隐约的温和。 他才准备行礼,然而一句“掌门”还在口中未出时,便被齐珩生拦下了。 “知你心焦,不必拘这点虚礼,速速随我去见你师姐罢。” 燕巍然便收了礼,红着耳尖,呐呐应“是”,抬腿跟上齐珩生。 他方才激动得过火,几乎半点情绪都没藏住,这会被齐珩生一点,才后知后觉地显露出点羞涩。明晃晃的“心焦”忘了掩饰,想必掌门一眼便瞧出了他对师姐的那点心思,却仍是纵容了。 燕巍然一面快步跟上齐珩生,一面盯着周围白墙上的光晕胡思乱想,只才一晃神,便发觉前面的齐珩生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快到了。” 燕巍然于是抬头看向四周。 这一处环境极好。他现下与齐珩生正穿过一处回廊,身侧是流水潺潺的莲花池。这会是秋末,池中荷枝都已枯败,然而其中的灵鲤却仍是活跃。瞧见回廊上有人经过,便大着胆子冒出水面讨食。 燕巍然脚下速度不减,却分了神探头去看,一脸新奇模样,齐珩生看着他的反应也觉得有趣,干脆有意放慢了步子,好让燕巍然有机会将周围景象尽收眼底。 然而那灵鲤叫宗门内弟子惯得脾气大得很,久久等不到燕巍然丢下吃食,便重重一甩尾,飞溅起一片水花,钻石回池中去了,那水花悉数浇在两人脚边,沾湿衣袍的一角,惊得燕巍然微微一怔。 齐珩生却并未生气,他只轻笑了声,开口解释:“这一池皆是百年以上的灵鲤,坊间传闻可与人气运,叫人愿望成真,因此平日从这回廊上过的修士弟子,总爱停下来往池里头丢把鱼食。久而久之,这池灵鲤也叫他们养得有了脾气,凡从此处过而未给吃食者,都要挨他们这一甩。我自然也不例外。” 燕巍然这才松了口气,也笑起来,应道:“好有趣,下回我也带些鱼食来。” “不过坊间传闻,未经验证。”齐珩生又笑笑,指着前边的房间,“你沅陵师姐便是在此处修养。只是她伤势太重,才脱离险期,大约还需调养上三个月才能醒来。这些日子里你若得空便可来照顾。” 燕巍然才被灵鲤拉去的那点注意瞬间全收回了,视线随着齐珩生那一指落到了前边房间,呼吸就全乱了,又愣半晌,才跟上人。 齐珩生将他这点失态看在眼底,却没着急点破,只是继续领着人向前走去。 雕花木门上下了层层迭迭的封印,齐珩生一指门上封印,淡淡开口。 “下封印是渡生门医治规矩,为了防止有人替病人下手。这封印本只许渡生门中医修及长老通过,但我稍稍改过,如今归元宗弟子亦可畅通无阻。”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你日后得空便可过来。待你师姐转醒,便可陪她在门内走走。” 燕巍然原以为自己只能短暂地见上师姐一面,却没想忽然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又惊又喜,险些连句完整的“多谢掌门”都说不出来。 齐珩生听着燕巍然那激动到带颤的答谢,只心头一震,却并未再说话,只静静垂眸,推开了门。 他想,拜自己所赐,燕巍然修炼根基已毁,声誉已坏,又惹得轻尘仙尊亲自降罚,日后只怕连归元宗也回不去……既然他往后的日子已定然不好过,那自己便——尽力叫他如今再高兴些吧。 7 7 两人进门时,沅陵边上正坐着个渡生门的医修弟子。 那人起先正在给沅陵把脉,回头瞧见来人便立时收了手,起身朝着齐珩生一行礼,恭敬道:“齐掌门好。” 大约是齐珩生已经提前通知过的缘故,这弟子见着齐珩生身后的燕巍然,也并未惊讶,只又缓声道:“这位女修已无大碍,那弟子就先退下了。” 齐珩生点点头,让开一步,答道:“好。”燕巍然便也让到一边,与齐珩生一起等着这位医修弟子走出门。 待人已彻底出了门,齐珩生才又招呼燕巍然凑近一些,然后趁着他当真走近,将人一把按在方才那医修弟子为沅陵把脉时所坐的位置,轻笑一下,淡淡道:“既然挂记,便干脆凑近一些,这样才瞧得清楚。” 燕巍然的耳尖一下便浮了层薄粉,人也变得拘谨不自然起来,他原本搭在身侧的指尖一下收到膝上,无意识地绞紧了那一处带着暗纹的墨色衣料,揉出一片褶皱。 “齐、齐掌、掌门……我、我……”然而这“我”字晃荡半天,却是减弱下去,没了后文。 齐珩生盯着耳尖通红低垂下头的人,稍稍松了手上力道,收回逗趣的心思。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般紧张作甚?”他说完这话,转过头去,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消瘦得有些脱形的人,又道:“你师姐此番伤得太重,只怕之后修为要跌上至少两个境界。” 这一句又叫燕巍然那点羞涩拘谨一下散尽了,只剩下满心的关切,他紧紧盯着沅陵,只一抿唇,便又果断开口发问,“师姐向来看重修为,我担心她——可有什么法子,能助我师姐日后恢复修为?” “寻常增长修为的法子自然是用不了,除非……”齐珩生只讲到一半,便止住话头,不再往下说。燕巍然正听到关键处,一时心急,连忙侧过身,仰起头盯着齐珩生,急切道:“除非什么?” 齐珩生被他那视线紧紧盯着,只觉得快被灼伤,他偏过头去,轻叹一声,才道:“除非有人肯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她。” “我肯,我肯,只要掌门能告诉我该如何做,我情愿将自身修为渡给师姐。” 燕巍然那头应得痛快,齐珩生倒是不意外。他将视线转回燕巍然身上,同他四目相对。 “你已是炉鼎之身,修炼根基已毁,纵然日后消了鼎印,修为也未必能剩下三成。若再要渡给你师姐,只怕到时你连这金丹都保不住。” “跌下金丹,你便只同那些没有修为的废人一般,剩下几十年阳寿。如此,你也愿意吗?” 齐珩生这话说得严厉,半点和缓意味也没。方才痛快应声的人眼下瞪大了眼,指尖微微发颤,却很快收回了失态的表情,只垂眸,轻摇着头低声道:“既然我此生本也没了修炼根基,这点修为于我也是无用。能帮上师姐,我自然愿意。” 齐珩生鲜少见过这样的傻子,一时不免有些惊愕,却还是冷了神色,厉声道:“你既喜欢你师姐到心思藏都藏不住,又为何要做这些?你可知,你所作桩桩件件,只会叫你同你师姐离得越发远。” 被戳穿心思,燕巍然一下慌乱起来,他的双唇张合半天,人却是哑巴了。 齐珩生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只觉得眼前人实在憋屈,却又担心一下把人逼近了,反而惹出什么事端,于是缓了缓神色,才又打算开口安慰,却见燕巍然抬起了头。 方才那点羞红早褪尽了,眼下他惨白着一张脸,眼眶却是微红。 “竟有这般明显……可、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尾音渐低,几乎叫人听不见,“可师姐已经同叶师兄定契,只差完婚。” 齐珩生闭上了眼,一时哑然。 竟是这般,怎会是这般。 可如果日后连他师姐也不要他,到时他燕巍然不过是个任人唾弃的废鼎,又还能去哪呢? 8 8 燕巍然尚且不知外头的风风雨雨,更不知她师姐醒后之事,如今只凭着一腔喜欢之情,就要将最后一点能护身的东西也送出去。 这会齐珩生倒又后悔提及此法,然而视线对上一脸殷切的人,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他本不过是想讲些重话,将这小子肚子里那点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心思逼出,然后再顺水推舟,引着他在东窗事发前先同师姐剖明来龙去脉,好得一个最后庇护。 却不想燕巍然是个傻的,明知自己只有付出而决得不到回应的事,竟也毫不犹豫地做。 也罢……确实是傻。 齐珩生叹了口气,才道:“你师姐既已定契,你为她做这些,日后又该如何同她道侣说明?” 燕巍然闻言只是一怔,却很快笑着应答,“我自然什么也不会说。更何况……我本也只是打算悄悄护着师姐回到宗门。等师姐成婚,我便同师尊提请,下山游历四方去。” “若是事情出乎你的意料,得不了这般圆满的结局呢?”齐珩生看着眼前人,又这般问,“到时,你可怨我?” “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纵然日后再有困苦,我亦不怨。”燕巍然轻笑一声,“更何况,齐掌门助我良多,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有怨?” 齐珩生避开他的视线,半做调笑状问:“若我骗你呢?” “那也……无妨。总归齐掌门救下师姐一事,不是作假。”燕巍然明显没将这话当真,回答时竟仍是笑着的。 也不是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应出来这么一句,搅得齐珩生一时良心作祟,又不好受起来。他好容易才压下那点愧疚,别扭地将话题转回到渡让修为的事情上。 “算了,既然你不悔,那便且不论这些。你将掌心伸出,我来叫你渡让修为之法。” 这般生硬的转场其间分明极其容易叫人嗅出点不对劲的气息,然而燕巍然一听见“渡让修为”四个字便将本就不多的那点疑虑抛之脑后了。 “你记清我所作法决,日后想为师姐渡让修为时便起决搭桥便可。” 齐珩生手上动作连续不断,但顾虑着眼前人,还是稍稍放缓了速度。这一道法决并不短,饶是齐珩生初次练习时,也不是一下便能记住的,因而他结束一遍之后,也并未马上收手,而是看着燕巍然,问他可有哪一处没能跟上。 起先燕巍然还有几分拘谨,但没学会的部分实在太多,接连发问几次之后,那点拘谨便渐渐散了。 齐珩生难得悉心,陪着燕巍然一点点将法决理顺,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法决才刚学完,燕巍然的视线一下又落到沅陵身上去了。齐珩生瞧着他那分明有贼心却没贼胆,束手束脚的模样,忽地又起了蛊惑的心思。 他盯着视线炽热,却连指尖都不敢向床边伸的人,刻意压低声线,轻语道:“虽说你师姐已经定契,可此处没有旁人,纵使你做了些什么,也没人会知道。” “若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先行……” 齐珩生话未说完,便见眼前人怔了怔,眸光一闪,似乎当真心动,于是便勾起唇角,退开几步,避到一边,想看看壮胆后的燕巍然能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然后他便看见燕巍然用带颤的手极轻地拉起被角,然后迅速将沅陵露在外边的指尖向内一塞,盖得严严实实,又飞快收回了手,做贼心虚一般地看向了他。 齐珩生暗叹口气,无话可说。 9 9 那之后燕巍然便换了晨间练剑的习惯,改成往沅陵处跑。 然而渡让修为比起炉鼎修炼带来的损伤显然要更重。若说炉鼎双修采补算是徐徐图之,渡让修为便是单刀直入。短短一炷香内的时间,几乎就要渡走燕巍然苦修半月的修为。 饶是他天资再好,再勤加修炼,也禁不住这般造作自己身体。按着如今的速度,就是榨干他一身修为,别说撑过沅陵昏迷的这三月,至多也不过撑上两个月,势必要跌下金丹境界。 齐珩生将他的这些窘境看在眼中,几番犹豫,却终归没有当面制止。 如今他将燕巍然的脾性摸了个七八分,才明白这小子看着软,骨子里却有着一股执拗的劲头。贸然出手,也不过适得其反。 于是这般想着,齐珩生也就只在暗中给燕巍然添了点助长修为的丹药,便由着人去了。 好在燕巍然性子倔是倔,但好歹也摸得清自身的情况。撑了半月之后,果然降了去找沅陵的频率。起先日日都去,后来三日才去一回。 齐珩生偶尔又去看过沅陵几次,却鲜少再碰见燕巍然。稍稍探听才知如今除了夜间被召,余下时间他不是待在房中潜心修炼,便是去找沅陵渡修为。 齐珩生这才放心。 近来他隐约有破关升境之象,却迟迟未定闭关时间,确实也是记挂燕巍然的事。他算算照如今情形,破关日期大约还能赶在沅陵转醒之时。那会估计也近年关,他抓紧些修炼应该正好赶上各大宗门来送新年贺礼。 正好合适。 于是齐珩生便将闭关之事定了下来,又顺道在进阵前去看了一眼燕巍然。 一连月余渡让修为着实让眼前人有些吃不消。齐珩生再见到燕巍然时,他正闭目清修,额间冷汗涔涔,全力冲破一处桎梏。 这一处阻碍本不难破,只是燕巍然近来修为损耗太大,这种凶猛的修炼方式虽能快速提升修为,却显得艰难。 齐珩生看他良久,终于还是出手,护着他过了这一关。 冲破阻碍之后的灵力运转便顺利得多,又过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燕巍然便将灵力转过一个大周天,重新收回。 他撩开额前湿发,感激地看着齐珩生,平复了呼吸,才起身行礼道谢。 齐珩生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却不回应他的道谢,而是面上故作愠怒道:“你如今状况如何,恐怕你自己也清楚。再这般胡来,若是在你师姐醒来前便跌下金丹,到时你该如何解释?” 被这么猛地一斥责,燕巍然面上的那点笑意一下僵住,好一会才讪讪收回。他垂下头,眼底的懊恼几乎掩饰不住,闭眼缓过那股情绪,才道:“多谢掌门提醒。” 齐珩生见他这般应了,便没再说重话,只换了和缓神色道:“我今日准备闭关月余准备升阶,也无暇顾及你。修行一事,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多话。” 燕巍然一下怔住,面上显出点钦佩,笑着说出来一句“恭喜齐掌门。” 齐珩生避开他的视线,算着待他破关后,应该再过不久沅陵便能醒来。 于是他想了想,又道:“近来你做得很好,待我出关便替你早些消了鼎印吧。” 饶是方才齐珩生还有些凶狠,但叫这会的许诺一盖,便又显得温和善良极了。 燕巍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急急道谢,才恭敬送走齐珩生。 10 10 齐珩生闭关之后燕巍然的日子并不好过。 区区一个炉鼎,能得与齐掌门如此庇护,又有比宗门内大半弟子还多相处的时间,遭人嫉妒也是正常。 从前齐珩生未曾闭关,众人也就容忍着燕巍然这般受宠,如今齐珩生闭关清修,宗门内事物皆由弟子一手接管,齐珩生的那点庇护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没了规矩束缚,做炉鼎的日子又仿佛倒回最初几日,又或者说,更变本加厉一些。有几回燕巍然在路上走着,便被人按住扒光了强按着挨操,美其名曰是快冲关了急需炉鼎双修,实则不过是恶趣味的报复。 燕巍然起先挨这么一遭,连是哪个弟子下手都没认清,还当真听另一位弟子的建议,去找了接管掌门事物的人讨说法,被对方敷衍了借口有要事处理推脱了几次,才渐渐觉出这事是被众人合力默许的。 一边人对他下手欺辱着他,另一边再丢出点看似可用的解决方法,逗着他团团转,狼狈得像条狗,这些人便得了乐子,笑得舒坦。 燕巍然撞见过一次他们商量那些作弄他的法子,却也不吵不闹,就生生受着。这般逆来顺受反倒叫这些人觉得没趣,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又临近年关,日子就过得略快。 燕巍然被这些事磨得几乎没了时间的概念,还是在去见沅陵的路上撞见有弟子抱着年货在给灵鲤丢鱼食,才意识到快过年了。 修仙宗门不同普通人家,修炼动辄千百年。一年一次的年节庆贺在这里略显无趣,因而宗门内通常也不会有刻意的庆典。但各大宗门还是喜欢借着这个日子来往赠礼,相互走动。 燕巍然是喜欢这些的,只不过现下分不出精力去准备。 近来被当做炉鼎折磨的次数太频繁,光靠齐珩生闭关前留下的那些丹药以及他没日没夜的苦修,要将修为维系在一个摇摇欲坠的金丹阶段,已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想竭力从中分出点修为渡给师姐。 燕巍然边想着便向沅陵处走去,脚下速度不减,连又叫池中灵鲤甩了一片水,也没慢下半拍。 他心底分明在想师姐就快醒来了,日后再没有这样好的独处机会,自该珍惜把握,然而却每每被其他事压得总匆匆来匆匆走,渡让修为结束多待片刻都觉得奢侈。 今日他照例匆忙要走时,却叫照看沅陵的医修喊住了。 这医修小姑娘近来同他熟络了几分,两人虽互相不知道名讳,却不影响平日往来交情,此刻勉强可算是渡生门内为数不多同燕巍然交好的。 她眉眼弯弯,笑说多亏这些日子以来渡让修为,这归元宗的姐姐大约是能比齐掌门算定的日子更早一些醒来。若是掌门破关沅陵便能醒来,便该是件天大的喜事。 平白得了这么个消息,若是放在从前,燕巍然定是高兴的,只是眼下……眼下他一身琐事,平常连甩都难甩得干净,若师姐再早些醒来,他该如何是好? 燕巍然的心思叫这个消息搅得混乱,回住处的路上都觉得浑浑噩噩。转过一处六角亭时,他觉得自己隐约像是听见了极为熟悉的、从前宗门内叶凛叶师兄的声音。 只是等他回过神,再向那一处探查时,已寻不到任何痕迹了。 11 11 叶凛是奉了轻尘仙尊的命令借着年关走动的借口,带了赠礼来的渡生门的。只是这送礼到底不过是个借口,他来此处,实则是要探燕巍然的情况,好将人捉回。 他叶凛是轻尘座下大弟子,这回仙尊不顾昔日试图情分,下了死令要将燕巍然带回去受罚,自然是该他出手。 只是来的时间太不凑巧,正碰上齐掌门闭关,估摸着轻尘仙尊替他寄出的那封传讯也没来得及送到齐珩生手中,因而他拿着信物要进渡生门时,还被拦了下半天。后来解释一番,又展出自己的归元宗弟子身份的铭牌,又在门外苦等几日,才得了进门的准许。 这一次前来,叶凛非但没受什么礼遇,还因着两大宗门间的积怨被有意刁难了一番,只是好在进门后渡生门的弟子到底收敛了几分,平常仍按着来宾的待遇对他,只在暗地里动些手脚,给叶凛添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些事没给叶凛带去太多麻烦,却叫叶凛的思绪乱了起来。 他想,既然渡生门和归元宗本就有积怨,连他这般归元宗在此处也少不了要受刁难,更何况燕巍然呢? 外头都传他为得齐珩生的好处,做了渡生门的炉鼎,可叶凛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面上这般简单。 只单凭两大宗门交恶这一点来看,燕巍然在渡生门内定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齐珩生又是许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叫他肯叛出归元宗,做了渡生门的炉鼎呢? 渡生门以行医救人闻名,只是宗门救治病人要价不低。叶凛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理由,便是燕巍然有什么重要之人性命不保,才迫使他选了这么一条路。 可叶凛在渡生门内暗中探查了几回,仍是一无所获。不知是不是渡生门的弟子一早猜透了他的心思,刻意防范这他,以致于一连几天,他连燕巍然的住处都没能查到。 直到他碰见一位医修。 这医修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模样,还未结丹。叶凛盯着他在自己门外转了半天,抓耳挠腮像是想什么事情,却始终不肯迈进一步,索性自己出门去,一把捉住了犹豫半天正想转头溜走的人。 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叶凛一看便知道他同其他作弄自己的渡生门弟子并非一伙人,于是也没多刁难,只一抓便很快松开手,规矩道:“方才多有冒犯。不知小仙长可否进门一叙?” 当然也没被拒绝。 医修小姑娘揪着叶凛进了门内,又仔细在四周转了一圈,才开口说话。 “我听说师兄师姐们说你是归元宗弟子,此话当真?” 叶凛近来就身份一事被质疑刁难的次数太多,眼下他早已知晓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于是他径自伸手去摘了系在腰上的身份铭牌,主动弯腰,将铭牌提到小姑娘眼前,才淡然开口道:“当真。” 眼下他还只以为这小姑娘又是个难缠的,正后悔自己平白将人拉进来,添了个麻烦,便听见小姑娘小小惊呼一声,笑着开口道:“正好,门内有一位我照料的归元宗仙长。本来还有另一位仙长常来看她的,但我看这位仙长近来好像不太得空,正巧听说你也是归元宗的,我便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喊你帮忙照顾这位归元宗仙长。” 归元宗近来可没听说哪位弟子受伤离宗,不知这人是不是冒名顶替的。 叶凛一下敛了心神,又生怕心思太重吓到小姑娘,于是有意浅笑了一下,才应道:“同宗同源,我自然愿意分担照料。” 12 12 叶凛一路上都盘算着该如何拆穿这般冒名顶替之人,统共想出来几十种叫人身败名裂的法子,却在进门见着人的瞬间失了声。 竟是沅陵。 他对沅陵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回的秘境之中,沅陵被失控的镇山神兽所捉,一身筋骨尽碎,神魂溃散,又被几位长老皆判了必死无解,就更没人愿意再上前从山兽手中夺食。 他妖兽秘籍读得不熟,只隐约记得有部分山神喜素不喜荤,本是想再等一会伺机出手赌一把,好歹保沅陵一个全尸,却最终还是叫长老们拦下了。 宗门既已折了一位元婴弟子,若是再折进去一位,那这一趟秘境便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于是叶凛最终也没出手, 后来回到宗门,他替沅陵立了衣冠冢,将从前沅陵赠与他的物件悉数埋了进去,算了彻底断了两人间的情缘。 沅陵既死,同他的定契自然作废。像他这般天资,纵然才死了原定的道侣,也有不少人上求契。那时他没半点心情,自然随意寻点借口便拒了。 只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 叶凛紧抿着唇攥着收纳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那收纳袋中装着他同小师妹定契的婚书。虽说这是起先并非他所愿,他到底是他有错在先,应当担责,所以才在那夜失态之后主动找师尊下了新契。 可那是因为他不知沅陵没死。 叶凛脑中一下变得混乱。以他如今的境地,无论选了哪一个,都是错误。可纵然他能瞒得了此时,他能一直瞒下去吗? 旧契解除,定立新契的事已成定局,只要沅陵回了宗门必然知晓,如今说出,也不过是早一些罢。 叶凛这般盘算着,便自顾自定下了。他想,待沅陵醒来,要先同她将获救一事问个清楚,再和盘托出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沅陵未死的事,合该同师尊通报一声。 细细一算,还有诸多事宜。 这一想叶凛便出了神,边上医修弟子连喊几声,才将他从神游的状态中唤了回来。 “仙长仙长、仙长若是再不理我,我便要生气喊人了!” 好容易安排妥当一切的叶凛这才分出点心思应付眼前的小姑娘。他自认皮相还算不错,平日也从未在这一点上吃亏,于是便只作全然没听见小姑娘刚才那一串絮絮叨叨的抱怨,浅笑着说道:“既是我归元宗弟子,我自然愿意照顾。在下叶禀,不知小友怎么称呼?” 被无视半天的医修小姑娘脾气倒大得很,听着叶凛开口说话,却偏偏故意扭过头去,叫他那一脸浅笑没了用武之地。小姑娘起先大约是当真生气,哼哼几声,就是不应叶凛。 直到他开口问起名字,这小姑娘才是一怔,忽得又转过头来,讷讷道:“我、我在医修中排行十三,平日师兄师姐都喊我小十三,你这般喊我便是。” 方才还灵动的人这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一下有些失魂落魄。叶凛犹豫再三,终究没开口追问,只试探着将话题转到尚在昏迷的沅陵身上。 “小十三,你可方便告知这位弟子眼下情况如何了?” “哎,好得很,师尊说她年后能醒来,可我看近来她恢复得远比师尊料想的快,应当年前便可醒来。” 她说完这一句,却又转过来,面带苦恼,问起叶凛,“这不该是件好事吗?” 叶凛自然点头答是,却见眼前少女眉头皱得更紧。 半晌她摇摇头,叹道:“可我说这话时,他脸色好差。” 13 13 叶凛得了十三的回答,却还是一头雾水,再想追问,人却只是摇头,说掌门不许他问及来人的名姓,便止住了话头,只在心底渐渐显出个荒诞且大胆的猜测。 会是燕巍然吗? 若当真是他,这一切便解释得通。 渡生门救人本就代价不小,归元宗又与渡生门不合,若他此番自轻自贱的行径是为了救沅陵,便也能说通。 可燕巍然同沅陵到底也不过有那么一分同门情谊,远不及他与沅陵定契的感情。怎么偏偏他都救得的人情,自己却没能做成呢? 叶凛垂下头,视线转了几轮,却怎么也不敢落在沅陵脸上。 他不是圣人,修的也非无情道,沅陵一事对他的影响确实不小。近来他修行屡屡受阻,道心不稳,若是再任由事情这般发展,只怕要生出心魔。 本就于心有愧,如今平白落了个补偿的机会到头上,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最初时候他尚且存了几分将此事上报师尊的想法,但这人是沅陵,他这点心思便顷刻消尽了。毕竟若是叫师尊知道沅陵没死,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叶凛思索片刻,终于才开口道:“我如今是外人,照顾门中病人不合规矩,怕连累你,此事还请十三先替我保密。” 他嘴上这般说,心头却想着另一件事。 总归无论燕巍然是为何种情况,自甘堕落做了炉鼎连累师尊乃至整个宗门丢脸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他叶凛这一趟来,自然是得将人带回去的。 但如今燕巍然定然不知他来的消息,而他却抢占先机,将燕巍然的情况摸了个两三分。若是能暂且瞒下自己的踪迹,再要顺着沅陵捉他燕巍然的踪迹,想必就容易。 小十三哪里能知道叶凛心中所想,还以为叶凛考虑周到,再开口便收敛了刚才的那点怒气,变得恭敬道:“那便谢过叶仙长。” 叶凛点点头应下,才又问道:“小十三,我需要做些什么?” “近来近来那位仙长总不得空,而这位姐姐伤势将好,有时用药之后的反应太大。你若能来替我看着便好。” 竟是要他看着沅陵,还是这般紧盯的方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凛神色微动,只是一怔,便很快反应过来,沉声应下。 他视线在房内转了转,没瞧见备好的已经用过的药品,于是又开口问道:“今日用过药了?” “是呀,一般都在午时之前。今日还好,没什么反应。”十三看着叶凛,一歪头,又现出点少女的可爱,“今日无事了,但还是谢谢你肯来。” 左右没什么需要做的事,叶凛这便打算抽身去探查燕巍然的踪迹,临到要走,忽地又想起一点,于是便又走回十三面前,从自己收纳袋中摸出个传讯用的灵器,递到她手上,再一伸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开口道:“我来的事,你可也要瞒着另一位仙长。若有其他事,你便用这个灵器联系我。” 十三伸手接了,却又被叶凛拢住手掌,轻拍了几下才松开。 他故意将声音压低,半是安慰,半是哄骗,落下来这样一句: “你也不想受罚吧。” 14 14 脱身后叶凛却没直接回房中,而是又在房门之外待了片刻,绕过十三的注意,悄悄落下一道符印。 这道符印只有检测的功能,虽然灵力损耗不大,放在平日能用上的机会不多,饶是叶凛结印时也有些手生。但如今他只想顺着沅陵摸到燕巍然的踪迹,却是再合适不过。 只是在别人的地盘动手脚,叶凛还是更警惕一些,连带着在符印上又加一道禁制,一但有除他之外的人探查符印,这符印便会自动销毁,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叶凛才收手,起身向住所回去。 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按着来时的路走,而是选了小十三方才给他指的路。照十三的说法,平常另一位照顾沅陵的仙长都是从这一道来的,若是运气好,兴许能够碰见。 真能碰见吗?只怕燕巍然如今就是远远瞧见他,也要刻意避开吧。毕竟他才丢尽宗门的脸,但凡还有几分羞耻心在,就该连从前的师兄也不好意思见。 叶凛微微勾唇,盯着眼前的回廊看了许久,才迈出步子。只是才走走到一半,便莫名其妙被池子里的灵鲤甩了半身水。 这会叶凛尚且不知这一池灵鲤均是认食不认人的,还以为这又是渡生门拿来针对他归元宗弟子的把戏,登时便黑了脸色。 不过是区区百年的鲤鱼,竟也欺负到他头上? 叶凛脚步一顿,看着湿透的半边衣裳,只冷哼一声,抬手便召起灵力,对方才甩水的灵鲤一击,眼看着那尾灵鲤吃痛,迅速沉进水底,这才解气收手。 那一池灵鲤都精明的很,见眼前人是个脾气差的主,便也不多纠缠,纷纷潜回池底,没了动静。 叶凛这才又向住处走去。 被这灵鲤一闹事耽搁,显然耽误不少时间,更别说之后的路上那些渡生门弟子还备了哪些手段整他。这般一想,叶凛一下又烦躁起来,索性放出灵力,先替自己探查起前边的路。 被外放出的灵力迅速散开,不过片刻便探出前边路上确实有位渡生门弟子。这人在原地落了个结界隐匿踪迹,却又久久不动。这一处是宗门内的通路,自然不会有人选择在此处闭关修炼。 叶凛只当这人是故意守在此处,憋着什么坏,便悄悄匿了踪迹,又放出一缕刻意添了掩饰的灵力,再去探这一处结界。 大约是结界主人状态不稳,因而结出的结界也并非固若金汤。叶凛的灵力在外头转了几圈,终于等到一处松懈,便顺势探了进去。 灵力进入结界的瞬间,那结界里头的景象便也同步传到了叶凛的眼中。这头叶凛才瞥了一眼,便惊得险些破功,连维系隐匿那缕灵力的咒法都打断。 青天白日的,原来这结界里头的人刻意搭了个结界,竟是正压着另一个人在行事。不过大约是里头正到酣处,皮肉撞击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于是也才没注意到结界溜进了旁人的踪迹。 叶凛被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惊得面红耳赤,连再细看的心思也没有,急忙便要退出结界,快步逃离这一处场景。 却偏偏在此时,方才一直沉默着挨肏的人忽然被半强迫着到了绝顶,一声惊喘之后,便实在受不住似的开始低声讨饶。 这声音叶凛当然熟悉。 因为从前燕巍然还算是他师弟时,也曾因修炼的苦事,这般低声求他。 只不过那时是用着调笑的语调罢了。 15 15 结界中正被人压着果真是燕巍然,这位从前向来重礼守法的小师弟,眼下正展露的却是叶凛从未见过的另一番姿态。 几乎被扒了个精光的人身上落满点点红痕,胸前肿大挺立的乳尖上泛着被反复吮吸啃咬后的水光,仔细些看,还能从被玩得微微张开的乳孔中看见点隐约的奶白色。 成片的牙印和掐痕从胸前一直延伸到小腹,而再向下几分,便是大股的精水和燕巍然那才泄过一轮,正被恶意掐弄着的疲软阳物。 这人下手极重,修圆的指甲在前端的小孔上一下下抠弄,惹得燕巍然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也难怪连出口的求饶都带了点真切的痛意。 他大约是想躲,然而双手背在身后,被一道束神索捆得死紧,于是便只能借着腰臀处的摩擦向后缩着身子,却逃不出半寸,便又被死死按着扯了回来,翻过身去,一下下操到深处,带出后穴中囤积着的浓稠精水。 眼见讨饶无用,人便又死死咬住下唇,重新变得沉默。结界中一时只剩正发狠顶弄弟子粗重的喘气声响和片片从燕巍然齿缝间泄出的痛呼。 叶凛不是重色纵欲之人,叫他看这些实在是有伤风化。但若是这般抽身就走,又平白浪费这么日后斥责燕巍然的证据。 于是他略一思量,才打算撤走的灵力兜了个圈,又落回结界当中。 而同这道去而复返的灵力一起回到结界中的是另一道用以记录的咒印。 他从单方面屏蔽了这一处淫靡景色,接着继续隐匿行踪便等在原地,边闭目默着清心诀,边等这一位弟子完事,自己打开结界。 又过大约半柱香时间,这结界当中终于显出点松动的迹象。叶凛便睁眼,果然瞧见方才那位行事的弟子眼下已重新穿回了衣袍,正站在结界前同另一位渡生门的弟子交流。 只可惜叶凛方才为了保险不被发现,刻意离得远些,现下不动用灵力,便只能听见细碎声响,探听不得两人交谈的具体内容。 两人半点没察觉到叶凛踪迹,说话动作也毫不避讳。叶凛眼看着方才那位弟子笑笑几下,结束交谈,转过身去正欲收回结界,还以为今日针对燕巍然的凌虐到此为止,便迅速调回自己投出的那一缕灵力,转身欲走。 却还未走出一步,便瞧见燕巍然又被方才刚来到的弟子再度按在了身下。 这一回行事的弟子不知是为了寻求刺激还是根本连遮掩都懒得,竟连个结界都没搭起,只解了腰带便迫不及待扶着下身向身下人那一处已被操干得几乎合不拢的穴口处送,两指熟络地摸到胸前,重重掐弄,挤出点滴乳白色的液体。 那些液滴稀稀拉拉,落在草地上,顷刻便碎成星星点点的白,却莫名燃起了行事人的肆虐之情,叫他干脆连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直接将两边乳尖都拉扯到近乎撕裂的程度,榨出小股混着血丝的乳白液体,顺着指尖流动。 明明这一回的动作比方才更为过分,叶凛却没再听见燕巍然求饶的声音。于是他忍不住又看一眼,这才发觉燕巍然只微蹙着眉,竟是已昏了过去。 饶是叶凛亦唾弃燕巍然自轻自贱的炉鼎行径,此刻到底也觉得于心不忍了。他咬咬牙,可最终什么也没做,只依旧隐匿着身形,一闭眼,迈步走过两人身侧,向自己住处快步走去。 16 16 那一日经历给叶凛带来的震撼不小,却也让他生出点怜惜之心。 他明知走那一路能收集更多对于燕巍然不利的证据,却是再没从那里路过一次。 在渡生门的日子不好过,叶凛要熬到齐珩生出关的时日,便不得不再找些事分散自己的精力。起先他还想靠追查燕巍然,如今才不过几日,便已自己打消了想法。 左右无事可干,索性就赖在了沅陵身边,无事也盯着她的睡颜打发时间。 总归他现在有新的道侣婚契在身,同沅陵这般相处的机会过一日便少一日,自然应当好好把握。 叶凛盯着床上安安静静的人,一时有些晃神。 沅陵性子急,平日总是动个不停。叶凛见过她游历时上蹿下跳的模样,也见过她脸红心跳的情动模样,却鲜少见到她这般温驯无害的安静模样。 他对沅陵本也是真心,若非先前意外,只怕两人如今已是真正的道侣。 叶凛给自己的找的借口虽然蹩脚,但糊弄一时还是绰绰有余。 他想,虽然自己同小师妹定了新契,可此事沅陵还不知,沅陵不知,那便算是他同沅陵的旧契未消。旧契未消,便还算是道侣。既然是道侣,从前连更亲密的双修之事都做得,如今只是亲吻触碰,有何做不得? 只要他到时先走一步,提前回宗门解了同小师妹的契约,再和沅陵说明一番,定能重修旧契。虽说这般选择定要伤了小师妹的心,可……可反正小师妹爱他爱到连被错认成沅陵师姐献身都肯,应当也会同意吧? 叶凛心思转得极快,看向沅陵的神色却越发温柔。又这般静静瞧了许久,终究还是一个忍不住,悄悄将沅陵裹在被中的手拉出,扯到唇边,落下细细密密的轻吻。 他想沅陵想得发疯,几乎都快成心魔,如今好容易又重新到手,再如何克制,一时情不自禁,便仗着十三不在,悄悄低头,吻上了人。 昏迷之中的沅陵本该是毫无反应的,然而叶凛却在啃吮着她双唇时,听见了她模模糊糊的嘤咛之声。 显然是有了感觉。 叶凛叫着一下发现惊了一惊,连那点欲望都降下去七分,只潦草结束一吻,便迅速将方才捞出的手搭在床边,而后退到几步之外,强作镇定地整理起衣袍。 好在又等片刻,床上的人依旧气息匀称,也并未在发出什么声响,叶凛这才松了口气。 碰巧这会十三取了新药归来,正踏进房门,叶凛便干脆先发制人,开口道:“我方才注意到这位归元宗弟子的气息似乎有变动,却不知是否误判,还请十三帮忙探查一番。” 全然未起疑心的十三应了一声,将怀中抱着的药品往桌上草草一放,便凑到床边去探沅陵的情况。 叶凛见她神色古怪,许久都未发话,不知怎地有些心虚,便又主动开口,“嗯……可是情况不好?” “哎,情况好得很,我想大约这几日人便能醒了。” 这话一出,叶凛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却又听见十三疑惑道:“我瞧着她唇色这般红,还以为是肺热之症,却为何探查起来一切正常?” 叶凛一下又站了起来,缓过口气,几乎咬牙切齿道:“依我看,什么事也没有,大约只是你关心则乱了。” 17 17 沅陵醒的那日是毫无征兆的。 燕巍然有一周都没来过,十三念叨半天,才支使叶凛前去取药,坐到床边正欲探查沅陵病情,便被忽然醒来的人一招勒住了脖颈。毫无防备的十三一时落了下风,被勒得几乎窒息。 大病初愈,体力自然也不可能一时便完全恢复。大约沅陵也意识到自己同压制的人僵持不了多久,索性稍稍松手,直白问道:“你是什么人?此处是何处?” 沅陵眸中泛着冷意,双唇紧抿,只等手中人的回话。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上阵迎击镇山神兽失手的时候,之后她迎面生生挨了巨兽一击,便昏死过去。按理说定是要陨落在那处秘境当中,却不知为何如今醒来竟是无事,甚至连修为都没减退太多。 这不合常理。 除非有人救了他。 可当时的情况……神兽震怒,威力陡增,及时撤退才是上上策。 如今她被救下了,醒来却不是在归元宗内,便难知救自己之人是报以何种目的。 久久等不到回应,沅陵微蹙起眉,一低头才发觉手上这小姑娘竟是偷偷在同外界传讯,登时便是一惊,干脆先下手为强,一掌劈在人后颈处,将人打晕过去,而后匆匆起身,视线扫过一圈,随意抓了些丹药就要跃出门去。 却在此时,门上的咒印微闪,说明是有人前来。 沅陵瞳孔骤缩,一下浑身紧绷,掌中凝出一道咒印,屏息凝神,只等来人踏入房门,给他全力一击。 这一击沅陵全力以待,出得又急又狠,等她看清来人再想收手时,却已经晚了。 瞬间分出十几道的灵力仿若群蛇一般,顷刻间便游走缠绕上了叶凛周身,死死勒紧,将人束缚至不能动弹。 已经结成的招式咒印无法逆转,可沅陵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便主动打碎了后续招式,竭力将伤害降到了最低。 眼前的叶凛被她一道蛇缚捆得严严实实,却全然没有出手反抗,只全力护着手中那小只药瓶。 他看向沅陵的眼中有欢喜、有惊诧,还有……浓得化不开爱意。 在此时此地见着端着药瓶的叶凛,沅陵几乎没多细想,便认定是叶凛救下自己,将自己带来调养。 她的道侣,叶凛叶师兄,竟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沅陵眼眶微红,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分明着急想解了叶凛身上的禁制,却反而手腕抖个不停,半天都没能做成。 最终还是那头叶凛自己挣开束缚,凑近来拉她的手。他什么也没问,只伸手在沅陵头上摸了摸,柔声唤了句“小陵儿”。 从前师兄也是这般唤她,日日都唤,包括自己受击那时。 那时叶凛叫得撕心裂肺,她还以为是叶凛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却没想…… 沅陵心口发酸,竟不知自己该应些什么。方才自己想问的那些话,都没了出口的必要。 她趴在叶凛胸前缓了一会,任由叶凛揽着她,伸手一下下抚在她背上。 慌乱的心神好容易才稍稍安定几分,沅陵抬头,正欲同叶凛解释打晕人的事,便听他说道:“你才醒来,好好歇息,十三的事我来解决。” 叶凛这一句说得沉稳有力,当下便叫沅陵安了心。 18 18 在沅陵面前,叶凛永远是能替她遮风避日的大师兄。 方才她才一掌劈晕了近来照顾自己的人,惹出点烂摊子。而眼下,却是叶凛替她将昏过去的人救醒,又耐着性子解释了来龙去脉,安慰好小姑娘的心情,才将人又领出来同她见面。 好在沅陵下手不重,十三也不是什么计较的性子,有叶凛在中间一调解,两人互相重新认识一番,这事就算翻篇了。 事情一解决,沅陵便被两人以“大病初愈”的理由重新按回了床上。十三一脸严肃,伸手探查着沅陵的情况,叶凛也就跟着站在边上,揣着点再明显不过的紧张。 他还未同沅陵说明自己来渡生门的目的,更不曾提及师尊要捉回燕巍然的事。虽说这事待沅陵醒后稍稍走动打听便会知晓。但那燕巍然虽说如今已被师尊出名除名,但毕竟先前也是常常跟在沅陵身后的小师弟,难免牵动沅陵情绪。 他在渡生门处处受制,想带走一个燕巍然并不容易,因此,才需尽量争取沅陵,叫她同自己站在一边。 沅陵向来是个重感情的,又才醒来,不知能不能受得了这个消息。 叶凛计划事情时,视线就爱乱转,一个控制不住便是下意识地看向沅陵,同她对视。沅陵面上虽然还有几分病气,眼底却很清澈,见叶凛忽然看向她,也不惊讶,反倒回以浅浅一笑。 叶凛叫他这么一望,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心虚,索性一扭头,极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是在关心十三探查的情况。 只不过他视线才落到十三探查的手上,便看见十三收回了手,心情似乎不错,仰头笑道:“恢复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难怪能醒得这般早,我看是多亏了渡让……” “十三,既然这位弟子好容易才醒来,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同她单独说说话。” 叶凛听她说道一半便知道她是要说燕巍然渡让修为的事。但既然沅陵身体无碍,他下面自然是要说燕巍然已因自甘堕落被师尊下令责罚的消息,若是先提了这渡让修为的事,只怕沅陵容易心软。于是便匆忙截住话头,将这事提了出来。 他是归元宗的弟子,照顾同宗弟子这么一段时日,眼下提这么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十三虽然在被打断说话时愣了愣,却在听完叶凛的解释后自觉地出了房门,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两人。 沅陵半坐在床上,耳垂发烫,精神看着却是不错。 她出事那会离叶凛完婚只差一小步,也算在热恋戛然而止。如今再见到心上人,心动的情绪怎么也控制不住。 叶凛送走十三确认一番环境之后,回头再看见的便是一副少女怀春模样的沅陵。他对沅陵再熟悉不过,又岂会不知晓沅陵如今心中所想。 然而…… 叶凛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假装不明白她这缱绻目光的意味,严肃道:“我有一件事,要先同师妹说。” “是关于……一个叛出宗门的炉鼎的。” 19 19 叶凛这话说得巧妙,故意藏一半露一半,先不点出姓名,好勾起沅陵的怒意,将人拉到同自己一个阵营。 事实也如他所料。 这话从爱慕之人口中说出,本就已带了几分可信度。沅陵听闻便一蹙眉,冷冷道:“我重伤昏迷之前,师门成立已有一百二十六载,可还从未出过叛徒。更遑论叛出宗门的炉鼎。” “是,可这一回出的叛徒是师尊亲口定罪,逐出了宗门弟子行列的。”叶凛不动声色,又轻巧补上一句,刻意咬重了“弟子”二字,果然便听那头沅陵先是一怔,而后再开口,话语之中便带了几分怒意。 “宗门弟子?我怎地不知宗门还有这般——” “败类。” 沅陵大约是气急,骂到最后一时没想到词,才一停顿,那头叶凛便极其自然地接上了话茬,又干脆接着细说。 “既能惹得师尊动怒,亲自定罪,想必你心中已有预料。”叶凛对上沅陵余怒未消的眼神,也并未回避,“此人与你我同宗同源,皆是师尊门下亲传弟子。” 沅陵眸色一寒,眸中冷意更甚,冷然道:“是哪一位?刚刚入门的十九师妹,还是向来龌龊的七师弟?” “都不是。” 这话一出,沅陵神色也是一愣,接着便皱紧眉头,却并未迅速接话。 叶凛盯着她这副模样,却不意外。 宗门内各位弟子的品性众人皆有目共睹,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想到个别平日作风就不怎么端正的弟子,也是正常。 毕竟谁能料到,这毫无预兆叫师门丢尽颜面的叛宗弟子,从前竟是一副乖巧伶俐、刻苦勤修的作派。 室内保持了一会沉默的氛围,叶凛却也不着急出声。 他偏要留些时间让沅陵自己打破过去的固有印象,一点点接受,然后主动开口。 于是两人便这样僵持着,直到又过许久,沅陵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停在一副严肃的神态上。 “是谁?” 她这会再说话,语气便比方才平淡许多了。大约是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仍没能猜出答案,索性只调整好心态,等着叶凛揭出谜底。 叶凛看着她的反应,心中知道这会就算她说出燕巍然的答案来,沅陵也不会有下意识地反驳。这是好事,然而只是不会反驳,倒还远远不够。 从前这位小师弟,除了习剑修行,最爱跟在沅陵身后,师姐师姐地喊。只是性子太闷,碰见生人总逃得比兔子还快,因此平日也只同几位师兄姐交好,其中……尤其是沅陵。 沅陵性格张扬大方,没事也爱逗下边的师弟师妹,一来二去,反倒是同燕巍然成了最熟络的关系。 如此一来,仅凭他三言两语要撼动燕巍然心中的印象,并不如意。 这般想着,叶凛便将手一伸,边摸出来收纳袋,边回想前几日撞见燕巍然同渡生门弟子时放出的记录咒印。这咒印之前被他收录在法器之中,本没料到这么快会用到。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日便要掏出来。 他一垂眸,确定已探准法器位置,才开口道:“燕巍然。” 那头沅陵呼吸一乱,反问时的难以置信几乎怎么都掩饰不住。她避开叶凛视线,一连念叨几遍“不可能”,才想走出几步,回避这个事实,手中便叫叶凛猛地塞进了一样东西。 “先前我也不信,可谁叫我我撞见了……”叶凛故意欲言又止,将话断在关键一处,只一叹息,“也罢,你自己看。” 沅陵并未应答,却是将那法器攥得死紧,半晌,才静静低头,一言不发地开启了咒印。 于是这所有竭力维系的沉静,便轰然碎裂在看清咒印内容的一瞬间。 20 20 咒印中的内容才展露片刻,便叫沅陵一掌击碎了。 她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掌心收拢,将碎成几片的咒印又是一握,碾成粉末,却仍是什么话也没说。 叶凛静静待着,又等许久,才听见沅陵重新开口。 “师弟……为何……这般?可是受人胁迫?”这一句话沅陵说得几近艰难,言语之中还隐约带点茫然。她一时实在难以将从前身边羞涩木讷的小师弟同咒印之中一副淫靡之态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会因着从前的那点交情,沅陵对所谓“叛变”一事,心底仍旧报了点微不足道的期盼。她盯着叶凛,心底却分明已有期待,正盼着眼前人出口替师弟开脱。 然而叶凛只是一摇头,叹道:“我亦不知。” 沅陵闻言便皱起眉头,正欲开口再问,那头叶凛却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又道:“小陵儿,此事如今未有定论,还是日后待你好些再说吧。” 这话一出,便又打散了沅陵心底那点犹豫,她点点头,分明心事重重,却仍是应出个“好”,稍稍歇了追问的心思。 叶凛见她好容易转变了心情,便又凑近了些,交握住沅陵的手,柔声道:“小陵儿,你方才初醒,还是该多歇息。”说罢便想拉着人再躺回床上,然而才走出一步,刚握住的手又从掌间溜了出去。 他有几分不解地回头,便瞧见沅陵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燕师弟的事,心里记挂,到底也歇得不踏实,还是再同师兄说说话就好。” 叶凛脸色一沉,心思便又阴暗起来。 他本是不想将事情做绝的,然而到底低估了燕巍然在沅陵心底的地位,以致于纵使她已看过咒印记录的内容,却仍相信师弟并非是自轻自贱。 非但不信,还将这道咒印打了个粉碎,让它没了被呈到师尊面前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便叫她沅陵亲眼看看,也好断了念想。 叶凛这般想着,却有意收敛了眸中的阴沉,浅笑着,状似不经意般淡淡道:“前些日子我曾在门中碰见过几次燕师弟,细细算来,似乎都是在夜间。只不过先前我还不曾同师弟显露过身份,只想暗中调查。但既然陵儿记挂这事,不如索性下回你我同去找小燕师弟当面对质,问个清楚?” 他面上虽是浅笑着,心底却已谋划出了个极为阴毒的法子来。 先前几次碰见燕巍然,已叫他摸出了点这炉鼎行事的规律。不知是否是门内规定,白日里敢公然抓着燕巍然行事的弟子看来看去也不过那几个胆大的,可到了夜间……无论根骨修为,似乎只要是修行上有了些许阻塞的,都可以将这门内炉鼎拽来行事,无须过问无须顾忌。赶着时间的几人,有时也就干脆一起上手。场中常也混进些分明修行顺畅,只不过图个泻火的弟子,当然从来也没人在乎…… 那混乱场面叶凛悄悄看过几次,总撑不了片刻便要落荒而逃。好容易练了几次,才有所长进。 若是沅陵见了…… 叶凛这般想着,脸上又显出点真正的笑意,他看着沅陵,果不其然见她一下面露喜色,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阿凛也相信小燕,那便太好了。” 沅陵说着便笑起来,而叶凛淡淡“嗯”了一声,反复咀嚼着她方才难得叫出的“阿凛”,一点点沉了脸色。 沅陵醒后第一次从前那般唤她,竟是因着燕巍然的事。 真是……叫他浑身不舒服。但没关系,只要再等几日,便不会再有沅陵关心他燕巍然的事了。 21 21 那之后沅陵又歇了几日,叶凛才松口,同意她出门,一起去找燕巍然的踪迹。 月黑风高,沅陵跟在叶凛身后,脑中又回想起这几日相处的交谈话语。大半的主题围绕燕巍然展开,两人互相提醒着回忆了不少有关这位小师弟的往事,沅陵于是越发觉得师弟的这般行径定是假象。 叶凛走得不快,一手牵着他,一手召出道莹莹烛火,映着脚下的路。沅陵微微侧目去,便看见微弱的光亮下,叶凛的神态从一片柔和的状态忽的转成了不舍。 沅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觉原来前方是一道岔口,分出两道。叶凛停下脚步,略一思索,转过身道:“小陵儿,你我分头去找,若是遇见师弟,便互相传个信,如何?” 沅陵便笑起来,两手一握叶凛的手,应道:“好,都听阿凛的。等寻到小燕,将误会解开,我们再一同回归元宗去。” 她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叶凛听在耳中,百般不屑,心底冷冷轻嗤一番,面上却是不显,只仍温声顺着沅陵的想法道:“是罢,燕师弟从前那般乖巧听话,一心修炼,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微垂着眸,一副当真相信燕巍然清清白白的模样,话里话外,又将人捧到了一个近乎清高的地步。 那头却只当他是真心关切燕巍然,便点点头,附和着说了几句。 叶凛瞧着眼前人这般反应,便知道计划已成了七八分,便勾起唇角。 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见后面的好戏了。眼下沅陵越是相信他燕巍然,一会瞧见真相时要遭受的打击就越大。这几日他刻意将燕巍然在沅陵心底的形象拔高得完美无瑕,等的便是,今晚的这一场好戏。 收回思绪时,叶凛正对上沅陵抬头欲问的神色,便借机开口,一指左边的岔道。 “小陵儿,这一处瞧着亮堂些,不如便你往这一处走,我去另一道。” 燕巍然的住处便在这一道尽处,叶凛刻意指了这一道,不必等沅陵迈出一步,他便可猜到后续情节。 定是沅陵要撞见那混乱场面了。 终于等到这一刻,叶凛只觉得心底的那些阴暗快要压制不住,然而好在沅陵半点不对劲也没觉察出,只高高兴兴地照着叶凛的安排走向了左边的岔路。 叶凛又在原地待了一会,确定沅陵已如他所料,走入了既定的道路,这才动身,假装在另一边转了一圈并未寻到人,便又向沅陵在的那一道走去。 叶凛一路刻意加快了步子,面上装出来副关切模样,分明已远远瞧见沅陵双手握拳,定定站在了燕巍然那带着结界的院门前,却仍假作什么也不知道,边向前赶边给沅陵传了个密信。 “小陵儿,我在另一道并未寻到燕师弟的踪迹,你这里可有发现?” 传讯铃正握在沅陵手中,按理说应是立时便可做出回复。然而沅陵只攥紧了那传讯铃,却久久都未应答。叶凛见她这般反应,心知事已成了,便又脚下加速,快步赶到她跟前,故意带着尚未平复的气息,柔柔问:“小陵儿怎地不应我的消息,可是没找见燕师……” “别这般唤他,他不配!” 他话未说完,便叫沅陵厉声打断,于是便做出点不解的模样。 沅陵脸上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嗤一声,手已按在佩剑上,才冷冷道:“阿凛,不必多说。待我碎了这结界,你一看便知,这燕巍然是怎样的叛徒败类。” 22 22 “小陵儿,你莫要冲动,这其中恐有什么误会!”叶凛面上虽是紧张,伸出去阻拦的手却几乎没什么使力,大有放纵之态。 沅陵推开他的手,吐了口浊气,眸中一片冷然。她一时并未应声,只轻轻抬腕,挽出一道起势的剑花,而后脚尖轻点,向前一跃,同时腕间发力,一道剑气重重劈在结界上,轰然炸出巨响。 饶是心有准备,叶凛还是被结界碎裂时迸发的气流震出几步。他掌中匆忙引出几道灵力凝成的锁扣,才堪堪站稳。然而人才刚稳下,一抬眼便见沅陵已不管不顾地又向前奔去。 方才那道气流沅陵也并未费心去躲,而是直接生生抗下一击。如今她气息尚未平复,便又提剑向门内去,叶凛没料到沅陵的反应会这般剧烈,一时看得心惊,也顾不得自己还需调息一番的事,便收回灵力,快步向前追赶沅陵。 结界被碎,自然惊动院内之人。 沅陵并未理会拦路之人,几个翻身略过拦截,转瞬之间,人已落在了正压着燕巍然行事的弟子身侧。 被死死压制的人此刻似乎奋力挣了挣,下一秒却又被操得惊喘起来,双腿打颤,连出口的尾音都媚极。 似乎是正到兴头上,奋力操弄的人见身侧蓦然出现个不曾见过的女修,也并未停手,反倒被刺激得更兴奋似的,又提了提冲刺的速度。 沅陵冷眼看着,皱起眉头,眸色森冷,连半句话也未讲,一手已在其余几人起身的瞬间攥紧了剑柄,对着迎面便是一击。 为首的弟子正欲开口就生生受了一击,虽只是极轻一道剑气,伤口也几乎细不可查,但沅陵这一出手,便断了双方讲和交谈的途径。这点行径极近嚣张,一下叫这在场归元宗的弟子都动了怒,索性一齐围了上来,纷纷抽出佩剑。 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沅陵视线仍落在燕巍然身上,面上只有厌恶。 她又提了剑,使出一道带着灵力的剑气,只堪堪擦过那正在行事的弟子颈侧。终于才见着人一脸惊惧地抽身,退到一边,匆忙捡起腰带。 沅陵轻嗤一声,眼底俱是轻蔑,视线却才落到面前的一众弟子身上。 眼前众人大多不过金丹修为,正是修行最易阻塞的阶段,因此才来借炉鼎修炼。 沅陵的视线又在众人面前扫过一圈,发觉这一群人当中修为最高也不过刚过元婴,甚至还不及初愈的她。难怪众人只敢围堵她,却无人敢出手。 修仙一事,每差一个阶段便是成倍数的修为差距了。虽说这堆金丹修士靠着数量最终也能压制住她,但若是如此,必然有大部分修士要耗干修为,甚至损伤根基。 显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沅陵微眯起眼,已瞧见方才被她落下的叶凛叶师兄,眼下已从重重拦路的归元宗弟子间清出一条路,正朝她走来。 心里有了底气,沅陵才终于开口,“要打还是要走?”她一边说话,一边作势又要召起佩剑,于是不过片刻之间,眼前的十几人便匆匆扭头,四散逃开,好不狼狈。 凌乱的脚步声嘈杂了好一阵才停息。 沅陵定定在原地站着,视线落在缓步走来的叶凛身上,眼底的冷意好容易才散了几分,却又在听见脚边那一声带着浓浓不可置信意味的“师姐”后卷土重来。 23 23 沅陵被这喊声搅得心烦,视线落在那一道赤裸大半的身形之上,眸色便又冷厉起来,隐约还透出点愤恨的意味。 叶凛的脚步匆匆,沅陵对他的气息向来熟悉,连头也未回,便察觉出了叶凛杂乱步调之中的关切,于是更懒得分出精力应对脚边一片狼藉的人。 燕巍然被这一点变故惊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未想出个合适的对策,手却不由自主地先一步搭上沅陵裙摆,脑中一时除了挽留辩解再没别的心思。 于是才想转身离开的人被这一扯,面上彻底从冷色转变成一种近乎暴躁的情绪。回过神的燕巍然尚且来不及收回手,沅陵带着警告意味的咒印已落了下来,直砸在燕巍然身上。 沅陵当真动怒,这一掌半点旧情也没惦念,出手便是十成的力气,将好容易才支起半边身体的人打得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就又向地上撞去。燕巍然还未缓过那一阵头晕目眩,沅陵的一脚便又落下来,在正欲半撑着起身的燕巍然背上重重压下,抵着他重新跌回地上,因气息不顺而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喘。 “ 你真叫我恶心,枉我还以为……“ ”沅陵冷笑了声,余光瞥见叶禀已走到跟前,于是利落止住话头,不再说那后半句。到底是面对心悦之人,沅陵稍稍平息了胸口那点怒气,才勉强换出一副平静神色来面对叶凛。 “小陵儿,你这是……”叶凛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仿佛半点不受眼前景象影响,然而当他的视线随着沅陵一指落到地上的燕巍然身上时,神色便随之变得惊诧起来。 分明是当下情形始作俑者的人面上的惊诧却是不少。他紧攥着沅陵的手,假作大受打击般退后几步,捂着双眼连连摇头,又过许久,才语带痛惜道:“燕师弟怎会如此?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般说着,叶凛便由作势要伸手去拉正趴伏在地面上的人,然而这头还未伸出手去,地上趴着的燕巍然便先被一道灵力凝成的绳索拖拽着起了身。 赤裸身躯上的凌乱痕迹瞬间一览无余。 青紫淤痕处混杂着凌乱吻痕,尚在流动的精水淌过股间,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燕巍然惨白着脸,竭力挣了挣,却到底没能脱出束缚,反而惹得胸前乳首上下一颤,呲出小股乳液,系数泼洒在沅陵袖口处。 本就气急的人被这一下激得更是怒火中烧,控着灵力的手指略微收紧,就勒得燕巍然几乎窒息,若非是这会叶凛出手阻拦了一番,只怕沅陵这一道灵力定要收到见血。 沅陵气得眼眶泛红,颇不甘愿地收了灵力,盯着被叶凛小心扶起顺气的燕巍然,几乎咬牙切齿:“这般败坏师门的事,若再有下次,我绝不放过你。” “小陵儿!”叶凛微蹙着眉,一手搭在燕巍然腕处为他调息,边做着副愠怒模样出言规训沅陵。 只是沅陵实在生气,竟也不愿改口,只一转身,就向门外去。 叶凛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前去,便发觉燕巍然自己抽离了手。低垂着头的人向一旁挪了点位置,顿了顿,才哑声说了句“多谢”,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叶凛稍稍抿唇,忽地也说不出话,便只模糊“嗯”了声,转过身,匆匆去追沅陵。 一地月光寂静,冷白色落在燕巍然身上,衬得那些痕迹越发明显。他仍维持着半跪坐着的姿势,怔怔望着眼前方才沅陵踩过的小片草地,却是在神游。 又过许久,那处滚落下大滴水珠,在倾倒的草尖上碎出一片水花。 24 24 沅陵大病新愈,其实是禁不起这些折腾的。 看似气势十足的人,才出了院门,便猛地身形一歪,一手搭在门边,才堪堪站稳,体内气息便一阵翻涌,激得口中呕出血来。 好在叶凛匆匆刚到,伸手便抚在沅陵背上渡送灵力,帮着人顺气。沅陵胸闷不过片刻,便又靠着叶凛的这点灵力平复了气息。她好容易喘匀了气,眨眨眼,语带感激,“多谢阿凛。” 叶凛被她这一看,忽地就有些晃神。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来沅陵被燕巍然养得太好,分明重伤濒死,在鬼门关外走了一趟,神色不仅看不见半点病后的憔悴,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媚态。 从前叶凛同沅陵温存时,常能从她身上明显觉察出点少女的青涩气息,下手便也几多顾虑。如今沅陵身上这些青涩转成了成长后的沉稳,新鲜气息便惹得叶凛心尖轻颤,恨不得立刻伸手将人揽紧怀中,上上下下啃吮拆吃个遍,最好能再推到床榻上去,云雨一番。 起了这般心思叶凛暗暗思虑,便彻底生出点坏心思。 他盯着沅陵,眼中似有懊恼之色,咬着唇,语调压得极低,“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个想法,连累你又气坏自己。” 此事虽说是因叶凛而起,可在沅陵眼中,到底不该将错处怪在叶凛头上,于是连忙出言道:“这怎么能怪阿凛,说到底也是那燕……”沅陵顿了顿,一时没想出什么合适的称呼,索性又改口,“那害得师门蒙羞之人的错。” “可燕师弟若是有心悔改,你我也应当给他一个机会才是。”叶凛说话仍是柔和的,听起来言语之中俱是关切。 “你就是太好心!无论之后如何悔改,今日之事到底不是作假,这般淫乱之态……”沅陵皱紧了眉头,这番话听得她面上尽是不悦,然而思及是叶凛所说,到底还是退让几分,咬牙道:“总之我绝不可能再接受,你若是想劝他,你便自己去,我不阻拦已是看在你我情意的份上。” 叶凛听得她这般说,总算笃定沅陵心里是厌极了燕巍然,自不会再与燕巍然有任何交集。终于放下心来,将照顾沅陵一事安在自己身上。 他略一思量,伸手握起沅陵手掌,一边揉捏着向上,一边开口道:“罢了,还是不提这些事,若是惹得小陵儿气急,岂不是又白搭我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小陵儿若是有心,便快些给我点甜头。”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大病新愈,能有这般恢复程度,照顾的人少不了辛苦。沅陵被这么一提,心底便软了几分,才想拉开叶凛的手也随之一顿,便让叶凛得了机会,整个人贴上来,借了力就将沅陵整个人抵在墙上。 “阿凛……”沅陵一下怔住,却是没动手挣脱。叶凛盯着沅陵脸上的呆愣之色,只是轻笑,正欲向下吻去,却又听见沅陵开了口。 “阿凛,我们回归元宗去吧。你我的婚契拖了这般久,我一刻也不愿再等了。” 沅陵这话说得含情脉脉,语带娇羞,却叫叶凛惊得一下歇了所有心思。想到归元宗内才新完婚的小师妹,他面上的暧昧神色一下僵住,极不自然地挪开些距离,略一思索,才寻了个蹩脚借口搪塞。 直觉让沅陵捉到了叶凛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然而她只是垂眸,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一般,借机挡开叶凛又伸来的手,仰头对眼前人一笑,“也是,今日师兄定然累了,那我们便先回去各自歇息吧。” 25 25 燕巍然一连几日都过得浑浑噩噩,连睡梦之中都不得安生。几乎每每一闭上眼,脑中便会浮现出那日沅陵冷着脸,满是厌恶的神情。 来自师姐的厌弃叫他几乎失掉所有力气。他反反复复回想当初齐珩生应下的那句话,最终也没想明白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发生。 分明自沅陵那日大闹一场之后,这些人有几日都不来了,可燕巍然自始至终都缩在房中,甚至连走出门去的勇气都没有。 若非是叶凛来了一回,他还不知要将自己在房中困到几时。 大师兄不同于师姐,纵然撞见了这般淫靡失态,再见到燕巍然时,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隐约还透点师长的柔和关怀。 燕巍然打开房门瞧见来人时,还以为自己又要迎面受上劈头盖脸一顿骂,谁知叶凛只如从前在师门时那般伸手揉揉他脑袋,唤了句“燕师弟”,便迈步进屋,在桌边坐下。 他开口让燕巍然凑近了些,而后一手搭在人腕上,探查半天,才微蹙着眉,半是嗔怒半是关切,“师弟当真半点不顾自己身体!罢了,前些日子的那些伤处可曾上过了药?” 燕巍然被这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关怀撞昏了头,怔愣片刻,才猛地回神,点头呐呐道:“都已经处理过了,多谢师兄关心。” “那便好。你小陵儿气在头上,心里有怨又伤了身子,才不愿来,你莫要介意。”叶凛轻叹着,从自己兜内摸出来些丹药,悉数摆在桌上,“这些丹药都是我从归元宗内带来,虽说品阶不高,可到底是我们自己门内,想必更适合你恢复。” 叶凛这话当中虽说着是关切劝慰的话,可偏偏一下仗着亲密关系,抛出来沅陵气急伤身的事,又故意提起了归元宗,短短几句便叫燕巍然心情七上八下,僵硬着坐在原处,神色一下变得拘谨起来。 他紧抿着唇,指尖蜷起,收在膝上,垂头深深吸气,才开口问:“多谢师兄关心。只是,不知师姐她……如何了?我这还有些上品丹药,若是用得上,师兄只管拿去。” 沅陵不过当日被气得一时不顺,虽说呕血一事看着着实吓人,可叶凛替他缓了片刻便没什么事。然而这事落到叶凛口中,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小陵儿她吐了些血,气息也……嗯,小陵儿大病初愈本就脆弱,这事怪不得你,无须自责。” 燕巍然听得叶凛这般说,面色一下变得惨白,连说话也有些哆嗦。极度的愧疚和自厌情绪将他好容易重新积攒出的一点点勇气击得粉碎。 他脑中恍惚想着“我竟害了师姐”,说话便几乎是语无伦次。人跌跌撞撞起身,也不管叶凛反应,便边说着“我去拿上品丹药”,边动手在柜中翻找。 炉鼎身份虽说让人不耻,可得的东西也不少。 叶凛原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打算开口婉拒,却没想燕巍然这一翻,竟真翻出来大把上品丹药,他看得眼馋,拒绝的话梗在喉间,就这么一下咽了回去。 他的视线全落在燕巍然递来的那堆丹药当中,过足眼瘾,便悉数收入囊中,装模作样地替沅陵道了谢,便猴急着回去将丹药摊开仔细研究。 叶凛走得太急,于是半点也没注意到身后燕巍然濒临崩溃的神色。 燕巍然将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其实已不想活着了。 26 26 燕巍然终于出了一趟房门,却是去寻解脱法子的。渡生门的禁制层层迭迭,防范的便是他这般人逃跑。 这一日天气忽的转凉,骤冷的温度冻得池中讨食的灵鲤都懒洋洋起来。微斜的雨丝纷纷扬扬,燕巍然只如同瞧不见一般,顶着渐湿的靛蓝色锦袍向前走去。 渡生门十几年来终于又在五阵法灵力加持的情况下落了回雨,多的是放了手中正事出来漫步的门内弟子。 燕巍然一身死气地在其中走着,同周遭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格格不入,于是索性多绕几步,挑了处雨天泥泞,少有人走的小道慢慢挪动。 然而这点难得平静氛围很快便被身后快步走近的人打破了。 同那阵噩梦般的环佩声响一起到来的,还有周身的禁锢。燕巍然甚至连回头呼喊的机会也没有,便被人捆着捂紧了嘴,一下按进架起的结界当中。 “可算让我……”心思放在解腰扣扒衣服上的人连话都懒得说完,指尖已向下探去,向干涩的穴口处挤入。炉鼎体质促使着那处穴口在被人探入的瞬间就分泌出小股淫液,润湿了指尖。得了好处的人发出声舒坦的喟叹,拔出指尖,便扶着涨大的阳物向内送去,却才分神挤进个头,便被燕巍然挣脱束缚,一下向前脱去。 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愣了片刻,才恼怒着伸手,猛地收紧禁锢,抓住燕巍然脚踝,将人重新拖回身下,掐着腰扣死了,冷笑一声,忽地就外放灵力,一下将整个结界打得粉碎。 结界被震碎回收的瞬间,燕巍然身上的禁制稍松,于是便回头,死死咬在身后人的手臂上。这一下果然就换得身上人震怒,无数灵力汇成的长鞭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重重落到燕巍然身上,逼他松口。 “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给、我、松、口!”几乎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一句话中,气急败坏的味道已全然掩不住,然而燕巍然却只咬得更狠。 被咬得痛极的人一下下地小口吸气,眼底慢慢淬起了怨毒的神色。只一下,人忽地被这点痛意激得想起些事,于是再开口,话语之中便带了新的威胁之意。 “我听闻门除你外的那两位归元宗弟子今日,嘶——”他说到一半,便察觉燕巍然口中的力道松了几分,脸上因此显出几分得意之色,继续道:“渡生门今日难得有雨,我听那照顾人的小药修说,今日他们三人要一起去角亭听雨。” 燕巍然神色陡变,本还有几分血色的脸变得惨白。他几乎能猜到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浑身就失了反抗的力气,立刻松口,神情一下放软,颤着声哀求道:“不要……” “现在求饶,晚了。”终于重新拿捏住燕巍然的人脸上便又换出来得意的神色。他嘴上说着推拒的话,手上动作却不停,三指一并,就又插入燕巍然身后的穴口处大肆搅动起来。这回燕巍然只是轻颤着,却没再躲闪。指尖抽插了一阵后,这人便将手指抽出,扶着阳具抵在微微打开的穴口处,一个挺身齐根没入,才故意道:“你与他们既是同门,怎么能不一起呢?” 燕巍然却不说话,一点点把头垂得很低,紧闭着眼,等操干的人终于发泄完一回,正在高潮的余韵里调息运转灵力时,才极其艰难的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不要这样。” 直击灵魂的恐惧使他一下下哆嗦起来,身体也无意识地微微蜷起,却被刚射过一回的人伸手翻了个面,强硬地将两腿分得大开。 “你求人的态度就是这般吗?”这一句话中带着浓浓的情欲味道,本是听起来极为旖旎的。 然而燕巍然却被这一句话激得浑身一僵,心底泛出无穷无尽的苦涩来。 他竭力忍住自己落泪的冲动,将一字一句的速度放到最慢。 “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可以。” 27 27 “真是稀罕事……你竟哭了?” 单调的撞击声中忽地冒出来这么一句,燕巍然木然上下起伏的动作一下僵住,整个身体就猛地颤抖起来。他混沌失焦的眼神波动着,却渐渐回了神。 撑在身侧用以借力的手掌下意识因着这话抬起。燕巍然伸手一摸,才发觉果然已是满脸湿意。然而却只是机械地伸手,胡乱将那一片水渍抹开,便又低垂下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动作。 可才又动了几下,腰上便被紧紧箍住,掐着上上下下快速律动起来。 意料之外的粗暴动作将本就将近崩溃的人彻底击垮。 在高潮的余颤之中,燕巍然捂紧双眸,汹涌的泪意却半点也止不住。带着体温的泪珠就从指缝间溢出,断断续续落在眼前人镶着绣金云纹的修士袍上。他这才回神,深吸口气,强压下一阵的泪意,连连道歉。 本该应声接了这句道歉的人却并不立刻应答,只是伸手挑起燕巍然的下颌,低低笑起来。又待许久,人才掐着燕巍然转头,伸手一指结界外的景色,问道:“好看吗?” 燕巍然闭上了眼。 纵使知道还有一层结界相隔,对面绝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可这一处地方离角亭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近得让燕巍然全然不可能忽略掉亭中那三道正围着暖炉笑谈的身影。 身边的人笑得愈发放肆,像是难得找到什么有趣的事,便一下舍不得放开了。有一会没等到燕巍然的回应,人却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手上一阵恶劣,便将燕巍然全然转了个身揽在怀中,迫使他视线直面着三人。 下意识地紧张和恐惧牵动着穴口处一阵收缩,被猛地咬紧的人“嘶”了声,尾音确带着回味的喟叹。 他盯着跪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又笑起来,“你若是再不动起来,我便要收了这结界,叫他们也一起看看你的这副模样。” 到底还是威胁的话语有用。 这一声震慑的话音未落,燕巍然果然又急忙动作起来。只是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穴口处比先前咬得更紧,每一回进出都绞得用力,激得人始料不及,于是一下气息不稳,原本放得安稳的结界忽地一晃,就显出几道裂痕来。 燕巍然只听得身后的一声“不好”,便望见眼前原本安稳坐着的几人都已警惕着起了身。他瞳孔骤缩,连一个字还未发出,沅陵的剑气已直对着他冲来,将那道脆弱结界顷刻间刺破,碾碎成片片。 变故来得太快,交媾的两人连姿势都来不及分开。 燕巍然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颤抖着唇瓣,却是连一句“师姐”都叫不出了。他仰着头,视线却只能落在沅陵腰间,看不见她的神色,于是人就一下慌乱起来,匆匆就要起身,却被自身后伸出的手狠狠按下。 这一声皮肉撞击声响在明显严肃的对峙情况下格外突兀,沅陵的剑身便抵上了发出这一声响的始作俑者。 被沅陵一剑抵在脖颈处的人却不慌不忙,只是将锢着燕巍然的手再度收紧,浅浅一笑,“久闻大名,初次见面。鄙姓乔,乔源,前任掌门乔渊遗孤。”他两指一伸,对架在身前的剑身敲了敲,“沅仙长,你对我之前动手,不该先问清这个中缘由吗?” 掐在腰侧的指尖忽地用力收紧,燕巍然吃痛地吸了口气,却瞬间了然这一段话语之中的警告与威胁意味,于是一下就失了挣扎的力气,垂下头去,只惨淡开口: “是我想寻刺激,求他带我来此处双修。” 燕巍然余光中只瞥见沅陵的衣袖略过眼前,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大力带得栽倒下去,一时什么也看不清。 他恍惚尝到口中的腥味,才从右颊上那一片火热肿胀的疼痛之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沅陵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28 28 沅陵这一掌是带了灵力出手的。 只一掌就将燕巍然整个人打得歪过身去,口中呕出一口血来。他一阵耳鸣,眼前忽地就成了漆黑画面。 大约是看出沅陵当真动怒,不想触了霉头,身后方才还语气嚣张的人便识时务地收敛了气焰,从燕巍然体内退了出去,提着腰带走出几步,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慢悠悠地系着。 沅陵的脾气不好,从前在门内亦是如此,可所有人都知道,沅陵的巴掌从不落在谁的脸上。照沅陵的说法,这巴掌落在身上,再疼也不过一阵,巴掌印消了也就忘了,但若是落在脸上,便是后来红印消散,也是要记一辈子的事。 燕巍然不知怎地竟想起这件事,心口处便抽疼起来。他缓缓伸手,指尖按紧左胸,却半点缓解不了自内而外的一阵阵尖锐刺痛。 这突如其来的痛感压得他一下直不起身,于是只能维持着趴伏的姿势,一下下喘息着,拼命想将思绪拉开。 然而沅陵一剑抵上他肩颈,冷冷开口。 她说:“你这般恬不知耻,闹得天下皆知,实在有辱师门。若不是叶师兄劝我念在同门情谊一场,当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我定早断尽你周身经脉,押着你回师门谢罪。” 这话语之间淬着透骨的冷意,将燕巍然的强装出来的镇定击了个粉碎。 他到底还是慌神,挣扎着起身,咳出一嘴血沫,磕磕巴巴试图解释。 “不是的、不是……消、我会消了鼎印,到时候就、不是、就……没人知道,我……” 燕巍然语无伦次,试图拿出自己认知中的想法来解释,然而话未说完,便被沅陵劈头盖脸的一声冷笑打断。他本就混乱的思绪再被外力一断,顿时就忘了后续的说辞。 沅陵嫌恶地“啧”了一声,正想再开口,余光见被叶凛拦下的十三挣得厉害,几乎就要拦不住,于是心思一下又从燕巍然身上挪开,落回到叶凛身上。 她仓促一抬手,卷着一地沾着泥水的落叶,盖住燕巍然赤裸身躯,转身一跃,脚步轻快,就要到叶凛身侧去。只是还未走到,便先听见叶凛吃痛地“嘶”了声。 这会十三正气鼓鼓咬在叶凛小臂,见沅陵怒气冲冲走到近前,吓得一愣,才刚松口,仰起小脸,正欲说些什么。然而沅陵气在头上,又听得叶凛出声,一时也顾不得十三还是小孩心气,出手就劈在人颈后,将人击晕。 叶凛正好声好气劝着十三别闹,怀中人却被沅陵猛地敲晕过去,他惊得先是怔住,而后迅速回神,伸手探了探十三的情况。他低垂着头,神色微动,伸手摸见十三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才拉着沅陵的手去扯自己的袖口,露出那一处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牙印。 “十三只是一时气急,下口不重。”叶凛收回了手,在沅陵自责的神色中一伸手,将十三揽到怀中,叹道:“你不该动手。” 沅陵自知理亏,低低应声,没再反驳。叶凛瞧着她的视线全然落在自己和十三身上,连半点心思都未分给燕巍然,这才撇过头去,在沅陵看不见的角度下勾了勾唇角,而后又换回那副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温和面孔,叹了口气,柔声道:“也罢,是我没能安抚好十三,小陵儿不必自责。你我还是莫要管其他人的事,先将她带回吧。” 29 29 叶凛半分音量也未克制,几句话语落在燕巍然耳中清清楚楚。沅陵听着他的话,又甩出一记眼刀,剜了燕巍然一眼。 她眉心紧皱,攥紧双拳,咬咬牙,终究还是未能释然,于是便伸手去摸储物袋,掏出来道金链,再一弹指,将法器射向正趴伏着的燕巍然。 金链触及肌肤,便骤然化成缠身锁链,一圈圈环在燕巍然周身。不出片刻,锁链已缠遍周身,金光一闪,就没入肌肤。除了颈上一道金色项圈,周身都只留有极浅极淡的金色印痕。 金锁生效只在转瞬之间,沅陵只瞥一眼,便转过身去,一手将十三揽在怀中,搭着她脑袋小心倚在自己身上,另一手就去牵叶凛伸来的手。 两人脚步极轻,又有灵力傍身,纵然是踩进一地泥泞,也半点泥污不沾。 雨势陡然大起来,为角亭周边围了细细密密一圈雨帘,远处人一下成了模糊的身影,轻易再看不清了。 燕巍然在泥泞中怔了怔,远远望着那道模糊身影,口中不自觉呢喃叫了声“师姐”。雨水同泪水掺杂在一起,糊得满脸都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才抬起手掌,想抹开眼前模糊一片的水雾,却便被收紧的无形锁链扯动经脉。自内而外的撕裂感疼得他几乎有一瞬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然而大约是因为沅陵离得越发远了,那些痛感忽地就在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巍然轻轻吸气,好容易缓过那一阵痛意,再睁眼去瞧,竭尽全力能望见的地方,也没有了三人的踪影。 他又闭上了眼,只觉得身上半分力气也无,便怔怔待在原地,又停了许久,才慢慢坐起身,挪到临近的一株古柳边上,双手环住曲起的膝盖,圈出小片空间。 雨势大了又小,噼里啪啦落下的雨珠溅起泥点,落在各处。 燕巍然静静坐了许久,才仿佛刚想起似的去摸自己身上的储物袋。他紧抿着唇,一手死死攥着储物袋,自嘲地轻笑了声,混着雨水的泪滴就不受控制地连片滚落。 这储物袋里头存着全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门内素袍,还有些不同用处的粗制伤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其实早料到今日出门会遇上什么,只是……只是没想到会遇上个不好惹的混账,连带着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抖露到师姐面前。 燕巍然捏紧袍子,哆嗦着一点点穿上身,才敢伸手去碰自己颈间紧贴着肌肤的金链项圈。他看不见金链上刻的是什么法咒,于是只能笨拙地伸手摸索,一字一句地认。 他认了许久,才认出金链上贴着沅陵亲手打下的锁魂追踪咒。那咒语从来只用在捉妖追敌当中,虽然效果极佳,纵然妖兽魂飞魄散了还能寻得,却因为要写上一千三百个字的法咒,轻易没人使用。 一千三百字,要读这样久。久到这一场初雨都落下尾声,只余葱郁枝叶间稀稀拉拉落下来的积水。 燕巍然倚在树下,静默良久,才又伸着颤抖的指尖,从第一个字开始重认那道法咒。 这回他读得比第一次还慢,生怕认错了哪个字,就误解沅陵的意思。 然而这一千三百字,一字不错,字字诛心。 30 30 角亭离渡生门的入口并不近。 然而若是想问渡生门外之事,再没有比此处更适合的待人地方。 金锁禁制明晃晃地勒在颈上,燕巍然伸手扯了扯衣领,将痕迹尽数掩在衣下,才伸手按着身侧的古树枝干,缓缓直起了身。 他身上剩下的灵力已不多,方才除了必不可少的清洁术法,几乎不敢再动用任何。于是对于修士们来说只是转瞬便能到达的千阶距离便成了眼下极难极难得一关。 雨过天凉,连四周的风都带着透骨的冷意。 燕巍然拢紧了衣袍。 他脚步沉沉,一下下踏进湿软泥地之中,却半点不见刚刚的狼狈之态。 被肏熟的身躯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性事早已习惯成自然,纵使是半强迫的性质,也并未带去太多的不适。 燕巍然低垂着眸,破罐子破摔,只苦笑着,竟生出点庆幸。 这一路太过无趣。身上一清闲,心思就不免回想起惦记的事。 师姐的话他向来听一句记一句。起初确实是刻意为之,后来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便下意识地能记住她讲的话。 于是蓦地一晃神,脑中就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方才沅陵震怒的模样来。那一句“天下皆知”几乎叫他如坠冰窖,一时连辩驳的力气都失去。 燕巍然太了解沅陵,太清楚师姐不是那般信口雌黄之人。她既说出这话,便十有八九,该是事实如此…… 可怎么会天下皆知呢? 燕巍然紧咬着下唇,只觉得心口处一抽一抽地发疼,浑身就失了力气,于是只能暂且缓下赶路的步伐,小步挪到就近的树下,靠着粗壮树干,仰头轻轻吸气,缓过那一阵痛感。 只要不问,只要不知道,他还可以辩驳,还可以挣扎,还可以抱着最后一丝妄想苟延残喘。 但若是知道了真相呢? 若是真相当真如师姐所说,他已是天下皆知的归元耻辱,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燕巍然抬手捂住又涌起泪意的双眸,本想勉强扯出个笑容,讲几句宽慰自己的话,然而最终也只是什么都没能说出。 他只是在原地又默然停驻许久,才再度起身,就迈着麻木的步伐向入门处的通道走去。 渡生门出入用的通道不同,因而燕巍然又向前走了许久,才依稀瞧见几个迎面而来的低阶修士。 他掐着仅剩的灵力,为自己加上一层易容,才敢迎上前去,伸手拦人。 被莫名拦下的修士神色一怔,而后就显出点不耐烦。燕巍然抿了抿唇,却给不出好处,只得避开眼前人的视线,放低姿态,小心道:“冒昧打扰,只是见仙长才从门外归来,想必对门外之事了解更多,因而有一事求问。” 这一番捧高的话术着实说得巧妙,起先还觉得不耐烦的人这下便收敛了姿态,也顺着他的话应声:“那是自然。我这一趟游离遍行二十三州,也可谓阅尽天下事。你尽管问便是。” 燕巍然仰头望向他,长睫轻颤,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阵恐惧,终于维持出平稳声线。 “我听闻归元宗有位弟子成了渡生门的炉鼎,丢尽师门颜面,可是如此?” 那弟子闻言像是有些诧异,顿了几瞬,才答:“此事在外头都闹得轰轰烈烈,你在门内,竟只是听说吗?” 燕巍然应不出话,一时只觉得神魂俱裂,连借口都找得乱七八糟。 他分明只是做了渡生门的炉鼎,分明得了齐珩生的允诺,也分明悉心守着沅陵的身体状况…… 明明都尽力了,怎么会反倒得了这样一个结局。 他落荒而逃,待再回过神时,却已走得太远,连山门都看不清了。 31 31 燕巍然脑中混沌一片,便几乎只靠着深入骨髓的下意识引路。于是兜兜转转,好容易才走回自己房中,只才推门而入,便一下瘫在地上,蜷成一团,环抱着双臂,泣不成声。 他分明是这场浩大笑话的主角,却比任何人都晚一步知晓这场充满恶意与玩味的闹剧。 这一瞬的打击来得太急太猛,猝不及防,一下击碎了他脑中那些关于平淡未来的妄想。 他原以为师姐醒来,这所有的苦痛便会成为他烂在肚腹之中的秘密,无人知晓。 然而现在,他却成了天下人都津津乐道的笑料。 是他丢尽归元宗的颜面,害所有人蒙羞。难怪师姐这样这样恨他。 燕巍然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想救师姐,却偏偏叫师姐生了厌。 只这一瞬,他忽地又生出死志。这一回的念想远比先前更强烈,几乎催动他当下就去自我了断。 于是燕巍然思绪恍惚,就想起齐珩生叮嘱过的禁制来。 渡生门对于弟子出入本就管制极严,更遑论掌门闭关期间。 出口前的山道崎岖,魇兽环伺,若是想偷溜出师门,稍有不慎,心性动摇,便会跌入魇兽所化之境,迷失其间,直至魂飞魄散。 魇兽所化之境,世称魇境,能照见人心最深处渴望。这堪称完满的黄粱一梦,最难脱出。 然而就是这般旁人避之不及的魇境,此刻竟成了燕巍然为自己所选的归宿。 他是不想活了,可他到底对不起太多人,纵然要死,也该把欠下的人情先还个干净。 于是这般想着,燕巍然便又稍稍定了心神,而后伸手摁在眼尾,将湿意晕开,才猛地起身,踉跄摸索,颤抖着去翻找自己的藏柜。 柜中的事物不多,零星散着一排丹药,却都只是中下等的粗劣品质。先前这里倒是胡乱塞着一堆渡生门弟子塞来的好坏丹药,只是但凡能与“上品”沾点边的,上回都叫他一股脑塞给叶凛了。 丹药边上迭得整齐的一堆道袍洗得太勤,勒口边上依稀已泛出白色,明显可见主人的窘迫。 燕巍然有些失神地盯着这一堆堪称破烂的物件看了许久,才伸手合上柜门,转身又去翻床头暗格里藏着的灵石。 却也只剩零星一点。 他在渡生门内不过是个炉鼎,身阶地位远不及门内弟子,于是连月俸也少得可怜。这几个月来,几乎都是入不敷出。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眼下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事物左右不过剩下两样。俱是自入归元宗宗门结丹后一直伴他身侧的事物——身份铭牌与佩剑。 可如今他一身污秽,害师门为天下人所耻笑,又怎么配再同师门有所牵连? 他是剑修,魂入剑身,然而此刻却是再如何也不堪提起这一剑。 燕巍然低垂下头,伸手抚过身侧佩剑,心底不可遏制的泛出苦意。于是便又静待许久,才伸手解了佩剑,捧在掌中,嗫嚅着低喃了声“对不起”,而后紧闭起眼,指尖用劲,倾尽周身灵力,猛地灌注剑身最脆弱一处,将佩剑生生震碎。 剑身碎裂,发出“嗡”的一声,似是悲鸣,又似是低泣。 然而燕巍然什么也听不清。 本命剑碎裂,反噬之势冲过四肢百骸,直击心脉,逼得他一下咳出大口鲜血,就昏死过去。 太疼了。 疼得仿佛,是他成了碎裂的那剑身,一片一片,棱角分明,刺痛周身。 【BE结局分线】32 32 燕巍然是被冻醒的。 这一日渡生门落了雨,夜间的温度因着水气又降了几分,就显出丝丝寒意。贴地的部分本就偏冷,入夜更甚。 没了修为庇体,对于温度的感知便更敏感。 燕巍然在地上打了个哆嗦,睁眼便望见窗外无边的深邃黑夜。 清冷的月光斜照在院外,更衬得室内冷清。 他掌间还握着碎裂剑身的片段,染血的碎片陷在一片半干不干的黏腻之中,向外发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满地染血的碎裂剑身,都陷落在血渍当中,散得到处都是。 燕巍然抽动指节,想将掌心的碎片放到地上,却才稍稍挪动半分,便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也如同这剑身一般,被击了个粉碎,于是眼下纵然只是再轻再轻的细微动弹,都要痛不欲生。 掺杂着潮气的刺骨凉意顺着地面蔓延到身上,冻得燕巍然浑身发僵,然而他只轻轻一动,便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于是便只得作罢,就按着倒地时维持的姿势再不敢动弹。 他竭力转动视线,盯着窗外那片再一偏斜就要落出院外的月光出神。 从前他也曾看着这一片月掐算一夜的长短,生熬过很多个混沌的晚上。 然而眼下燕巍然却觉得,从前的哪一个夜晚都比不过今夜。 今夜这样冷,冷得叫他眼前蒙出一层水雾,连月光都模模糊糊,分辨不出。 他几度被冻醒,又痛得昏死过去,直到自东方射入浅淡的融暖晨曦,细碎落到他身上,勉强驱散夜里的寒气,才让他稍稍恢复了意识。 窗外的景色蒙着一层浅薄的雾气,使得一切都模糊起来。 燕巍然仔细看了片刻,稍稍抽动已经发僵的身躯,慢慢撑起身,却仍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他怔了怔,忽地伸出仍沾染着干涸血迹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周身便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是雾气……不是雾气的原因,是他看不清了。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如今都只剩下了一点模糊的轮廓颜色。 他的本命剑碎了一地,混杂在半干的血迹之中,却几乎分辨不出。 不死心的人下意识又咬了咬早已因疼痛而被咬得鲜血淋漓的下唇,立时便有一处针扎似的细密疼痛窜入脑中,疼得他近乎失声。 燕巍然借着微弱视力趴伏在地上,正试图去捡起一片近处的本命剑碎片,然而才只刚伸出手去,视野中便忽地闯进一只短靴来,滚了圈金边的女式短靴不偏不倚,正踏在燕巍然本欲伸手去拾的碎片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样式太过熟悉,熟悉得只是模糊的一瞥便叫燕巍然浑身一震,他僵着姿势,在原地又停顿许久,才在暖黄色的日光中颤抖着仰头,竭力去仰望这短靴的主人。 大约……是师姐。 早已千万遍熟悉的人此刻就在眼前,纵使视线不清,看不真切,却自然有千万个细节能够佐证来人身份。 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师姐来找他,除了清理门户,还能是为什么事呢? 燕巍然本想竭力再在师姐面前扯出个笑来,然而终究没能做到。 他只是在那不堪入耳的骂声响起之前闭上了眼。 【BE结局分线】33 33 沅陵的骂战是从门规开始的。 说是骂战,碰上像燕巍然这般自始至终没有张口还嘴的,倒也谈不上骂战,不过是单方面的宣泄罢了。 燕巍然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是盯着地上随便一处空白发呆。但若是仔细些看,便会发现,他那逐渐失焦的瞳孔一直盯着不放的,不过是地面上沅陵的倒影。 同记忆中一样鲜活的形象因身上动作发出轻微的晃荡。 燕巍然的心思晃了晃,模模糊糊就飘远出去,然而也不过一瞬,就被大幅歪倒的身躯出卖,让人逮了个正着。 再回神时,沅陵那一双修长的、带着剑茧的手便已使力掐上了他的脖颈,让他一下陷入几乎窒息的狼狈地步。 “你就这般不知廉耻!连教化的话语都听不进半分?好、很好……”沅陵似乎是当真气急,一时急火攻心,说不出话,连这短短的几句话都是咬着牙,才齿缝间慢慢挤出来的。 她掌中忽地一松,失了最后支撑的燕巍然就复又重重地坠下去,发出声沉闷的碰撞声响。 “虽叶师兄百般劝我应当将你带回宗门交由师尊处置,但我这人脾性太差,虽认识你不多却实在难忍,所以我决意……若你当真没有半分悔改之心,我便要结果了你。” 燕巍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视野之中的师姐这一刻成了全然模糊的一个形象,狰狞、凶狠、混沌……恶鬼般围猎他的身侧,几乎要把他撕碎成片。 他抖了抖唇,艰涩挤到喉头的辩解却不知为何,迟迟吐不出声。 他多想从头开始解释,从秘境之中妖兽那一击他的如何焦急揪心开始说起,然后说到这一路求医的艰辛磨难,再说到他如何拼尽全力,好容易才等到师姐醒来…… 那样多那样多的磨难,其实都可以汇在一句话里。 师姐……我是为了救你…… 我倾尽所有,到如今这样肮脏堕落的地步,只不过是想要你活过来。可是……若你知道是这样肮脏堕落的我救了你,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燕巍然全然没了血色的惨白唇瓣张张合合,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拖着失焦的双眼费力去找沅陵佩剑的踪迹,却在剑柄之上望见了一副蓄势待发之状的手掌。那是标准的起势进攻动作。 师姐他……不是玩笑,而是……当真动了杀心。 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就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入燕巍然的心脏,让他自心口处痉挛发烫,一下下地抽搐起来。 他跪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从四肢百骸里传来的痛楚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不止息。 人世太苦,唯有一死……方得解脱。 燕巍然又闭上了眼。他眼中的湿气不知何时径自凝成了水珠,顺着眼尾悄悄滑落,坠在地面,却倏忽便被混进血迹之中,变得无迹可寻了。 在这般苦楚境地,沅陵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若自裁,些许还能落个好名声。若是等到我动手,便是千次万次,死不足惜。” 【BE结局分线】34 34 “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决断。”带着极深重痛苦意味的苦涩话语在心中转了千次万次,最后出口时,却只剩下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燕巍然咬紧牙关,将险些出逃的有一个泣音生生压回喉间,才继续道:“我知道渡生门有一处护宗禁制……师……仙长放心,我一定、一定……” 燕巍然哽咽了一声,终于再也说不出话,像是一瞬痛到极致,忽的就失了声,于是再如何竭力张口,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气音毫无意义。 沅陵起先还淡淡瞥一眼,等了片刻,实在等不到下文,索性也不想多待,便干脆借机冷哼一声,冷冷应了个“好”,转过身,就踩着同来时一般轻浅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响动的脚步走出去。 燕巍然微微仰头,视线中模糊的深蓝色衣摆很快转过一个角,半点踪迹也寻不见了。 心口像是被活剜去一块,尖锐疼痛让人浑身战栗,一下又一下,仿佛永无止息。 燕巍然悄无声息地趴在原地,脑中转瞬已翻过千万种惨烈抑或平静的自裁方式。 渡生门这个地方,他太太熟悉熟悉了。 他的生命之中有无数暗无天日的时候,若不是心有所念,又怎么可能每一回都咬咬牙,数着门内这样那样的景致,心说又熬过去一天。 他当然知道这门内看不见的地方,其实遍布着数以千万的机关秘法。这些半带着防御兴致的机关平日里就藏在些许不起眼的地方,但若到用时,便会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这些自然是慢慢知道的,起先是齐珩生说上一些,再后来就是那帮弟子,在再如何胡闹也终究顾忌的禁忌之地一类…… 但,不知为何,此时燕巍然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只是方才同沅陵提了浅浅一点的护宗禁制。 这道禁制他知道的其实不算多。 因为十三年纪尚清,再如何认真仔细复述这个多数人谈之色变的禁制,仍不可避免地要受门内流言影响。 譬如,迷失其中的失魂究竟有没有渡生门之人?传闻之中那些失魂会变成套着生前衣袍的白骨模样,到底是谣传还是真相? 十三到底是小师妹,耳中能听见的版本自然是那帮师兄师姐加工了千百万次的版本,多少有失偏颇,然而只有其中一点,燕巍然拼凑着从其他人口中得出的信息,大抵能确定一点。 那便是这些触发了护宗禁制的人,无一例外,最终都迷失在了禁制之中,身魂相离,化作失魂,而这些失魂又转过头来,成了禁制新一轮的护阵组成。 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这些陷在阵中的失魂,像是死了,却又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存活着,惟有被再误入阵中的人斩杀,才算在真正烟消云散。 燕巍然握紧了掌心之中的断剑碎片。 锋利剑刃刺破掌心涌出的温热,是这带着沁骨凉意的清晨里,唯一的暖源。 他抿了抿因缺水而皲裂的唇瓣,只尝到一嘴血腥气息,仔细一探,才发觉不知何时,竟已无意识咬破了下唇。 【BE结局分线】35 35 渡生门的山门禁制不是什么秘事。宗门的行事准则本就是避世,因此在出入方面有些禁制倒也正常。 弟子出入向来需要持手信或凭信物临时开启山门,否则便会误入其中,融入阵法,无法离开。 寻常弟子出入都慎之又慎。 然而燕巍然就是奔死而去的。 于是刻意选在清晨,山门内外仍落着锁,弟子们大都还未起身,少有人能察觉。 这几日伤得有些深,体力难免不支。燕巍然便又先服了丹药,吊了口气,好让自己可以先撑到阵法深处再失去意识。 届时就算再想施救,也绝无可能。 他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处禁制的景色竟不是他想象中那般阴暗森冷的场景,反倒光亮如白昼,步步生花,每向前一步,都像是走进了仙境。 甜丝丝的花香从四周传来,钻进燕巍然鼻尖,稍稍缓过了他身上的痛感。然而在这样轻飘飘的舒适之中,脚下的不真实感却越发加重,走到最后,几乎像是踩上一团棉絮,轻飘飘,落脚便散了,散得了无痕迹。 他的脚步仍在一刻不停地迈动着,然而却根本没有方向,只不过绕着原地打转罢了。 燕巍然不禁闭上了眼。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十足跌进花心的小虫,那些湿润的,带着露水独有清甜气息的水气慢慢涌动着,将他包裹其中。 意识像被猛地抽离一般,倏而就消散了。 于是人便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又被从包裹之中释放出来,仍机械运动着,只是眼中空空如也,没半点光亮。 触发禁制的警报顷刻发出,尖锐声响一下冲过半个宗门,惊醒一众睡梦之中的弟子。 有人误入禁制的警报一处,四下都是着急忙慌确认身侧同伴是否尚在的混乱话语。 不过这混乱只持续片刻,便很快停了下来。 因为燕巍然不见了。 起初没人想起宗门内这一位身份特殊的炉鼎弟子,然而待众人一一清点了在场之人后,忽地有位医修弟子大叫一声,而后颤着声说:“前几日燕仙长来寻过我,莫名塞了些东西给我,说反正之后也再用不上……” 领头的弟子神色冷然,张口的语气也冷,带点寒意,森森然问:“这几日是谁最后见的燕巍然?” 众人这才一下恍然大悟,七嘴八舌指证起来,又对半天,才发觉这几日似乎只有归元宗的那位女仙长去过几次。 得了消息的领头弟子并未接话,只一闪身,往沅陵处去了。 人到门外时,这消息也才堪堪传到沅陵耳中。 她正同叶凛相对而坐,一同分着几瓣灵橘。见有渡生门弟子到来,便停了手上动作,与叶凛一齐起身,先行礼打了个招呼。 这弟子抿了抿唇,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提起燕巍然一事,却听沅陵先快一步,张口道:“燕巍然因于心有愧自裁以全师门清誉,此事我们归元宗不会追究,也希望渡生门,不再过问。” 他怔了怔,望着两人的亲昵举动,眸中闪过丝缕愤懑,然而还未开口,沅陵又换了神色,沉声到:“就算你有任何想法,也该等你们掌门出关之后再谈。” 这话语之中的不耐烦意味一清二楚,这位渡生门弟子深吸一口气,眸光微动,“今日你若肯出力,虽我渡生门弟子一起入阵,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过了三日,纵使是掌门出手,也再无可能。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沅陵轻嗤一声,全然没放在心上。她仰头,给叶凛递去一瓣灵橘,又浅浅笑起来,漫不经心应了句“好啊”。 【BE结局分线】36 36 沅陵正陷在事情解决,该同叶凛启程回归元宗完婚的喜悦之中,也未曾注意叶凛神色之中的那点慌乱。 燕巍然的是来得实在突然,几乎打得叶凛一个措手不及,他虽慌了神,面上却几乎不曾显露,仍平静接话,做出点幸福的表情。 “小陵儿,你我这便要回了,左右也不急在这几天。这几日你还是抓紧时间,将燕巍然遗物收拾一番,这样回了宗门也好有个交代。” “我不想去。”沅陵眉心蹙起,惯有的冷厉神色在心上人面前终究还是消减几分,多了娇嗔意味。 “这几日我须得去信给宗门各位长老师尊,说明情况,你若想早些回去,便去收拾了燕巍然的遗物。否则,等我先忙完书信一事再去,还不知要再待多久。” 叶凛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沅陵一时也没了再推拒的理由,只得皱起眉头,半嗔怪地应了句“好吧”,自己闷闷吃净手上的灵橘,站起身来,不情不愿道:“我现在便去。” 好容易将人送走的叶凛终于送了口气,盯着沅陵当真走得再看不见,这才匆匆召出纸鸢,“唰唰”落笔,匆忙写了封信送出。 却不是送给所谓的门派长老亦或师尊,而是送去给他那位已结成道侣的小师妹,随意寻了个由头,哄着她这几日先下山出趟远门,替自己去买一些本是并不急需的事物。 他本意不过是将人支开,以免同沅陵一起回归元宗时躲避不开罢了。 做完这些,叶凛又召出新一只纸鸢,思索片刻,这才郑重落笔,向师尊说起这几日的境况。 大约是有几分心虚地缘故,叶凛写着写着,忽的又停笔侧过头去,仔细盯着沅陵离去的小路又看了片刻,才转回纸上,继续以灵力落笔叙写。 而被他惦记着的沅陵此刻正到半路,意外碰见先前照顾过自己的小医修十三。念及十三照顾自己的事情,沅陵停下脚步,同她打了个招呼,却一下被赖上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姑娘絮絮叨叨抓着她说了半天,却讲得实在模糊。 沅陵听不明白,只得耐着性子,先安慰人一番,等止住了哭声,才慢慢引导着她继续说。 十三抽噎几声,发出几句呜咽,好容易才稍稍平复,开口道:“前几日燕仙长莫名给我塞了些东西,今日便听说他出了事。他既常与你在一块儿,你定然知道他的事,也知道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呜……” 又听见燕巍然的名字,沅陵的神色陡然转冷,脸上也显出几分不耐烦来。她顺了顺气,尽量不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摆出不好的脸色,却也实在懒得再同她说燕巍然的事,于是便只缓缓伸手,将十三攥在自己衣上的手拿开,才开口回答。 “我并不知道。你算是问错人了。小十三,我还有事要忙,你再去找别人吧。” 十三“哇”地一下又哭起来,沅陵抿了抿唇,心底暗暗道了句抱歉,却仍是起身走远了。 【BE结局分线】37 37 走过院落,空荡荡的室内,加之本就略显破败的格局以及空气之中仍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味,此刻竟显出几分渗人的气息来。 沅陵微眯起眼,心思晃了晃,却很快转回,抬眼去看室内剩下的事物。 燕巍然剩下的物件其实也不多,大半的柜子里头都空空如也。 沅陵不由得想到方才十三说起的话。 燕巍然既然给她留了东西,想必也给其他人留了东西。 他倒是会安排。 沅陵轻嗤一声,视线再度扫过室内一圈,最终又落回到桌面正中那一个包装完好的方正小盒上。 包裹最上方端正放着一封信,上书着“叶凛叶师兄敬启”。 沅陵盯着那封信看了半天,面色沉沉,最终仍是伸出手去,两指翻飞,略过捆扎的缝隙,将那封信件抽出,塞进自己怀中。 却倒也不是为了私藏,而是担心叶凛受这信中影响,索性便将信件带回宗门,待师尊看过再作定夺。 这般想着,沅陵便伸出手去,将桌上的包裹拿起,放着手中颠了颠,才放进收纳袋中。 至于其他……也无甚需要收拾带回的东西了。 这般一想,沅陵便又往回走去。 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并不久,沅陵估摸着叶凛也还没写出些什么,索性便刻意将脚步放缓了些。 再路过方才遇见十三的地方,还刻意停下多待了一会,然而那哭哭啼啼的身影此刻却没了踪影。 果然还是太凶了些。 沅陵垂眸,心中生出几分懊恼,低低叹了口气,才又迈步。 待沅陵转过几处重新回到住处,果然叶凛仍伏案写着信件。他略抬眼望了一眼来人,在确定是沅陵之后便又迅速低下头去,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应道:“小陵儿,你回得这样早,我手上还差一些,再等我半柱香便好。” 沅陵视线落在正眉心微蹙认真思索着措辞的身上,不自觉便笑起来,连语调也柔和几分,成了尾音婉转的答话。 叶凛也不再应话,专注落笔。沅陵静静看着他,眼中却浮出来他穿着结契时那特殊绣纹衣袍的模样。 只要再待上几日,再待上几日就可以…… 圆满从前的遗憾。 这本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拖了这么久,师兄竟肯痴痴守着她,千辛万苦待她醒来。 她自然不能辜负师兄的一片深情。 若是可以,这场结契仪式要风风光光,叫越多人知道越好。 她想告诉天下人,叶凛很爱很爱她。 沅陵笑起来,眼神缱绻,正对上搁笔抬眸的叶凛。 却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感情太过直白炽热,叶凛只同她对视了一秒,便迅速侧过头去,讷讷道:“小陵儿,你莫要这样看我……我……” 他像是当真羞涩得不行似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好好,我不逗你。”沅陵便爽朗笑起来,当即收了那暧昧的神色,将话题转到别处去,“听闻齐掌门近日便会出关,待辞别了他,你我便回宗门去成契,到时再说我们再慢慢细说……” 今日的阳光这样好,照在沅陵身上,暖融融一片。 那暖仿佛要浸透到她身体里去,让她把有关燕巍然的那些事忘个干净,从此只想着叶凛。 但她太高兴,高兴得几乎有些过了头,以致于全然没看见叶凛在她说出结契二字时陡然变化的神色。 【BE结局分线】38 38 “不是说齐掌门近日便会出关?为何等了快半月过去,还是无甚消息?”关于齐珩生有破关征兆的话在宗门之中已然传了大半个月,却始终不见他真正破关。沅陵心里只惦记着早日回宗门的事,也没注意叶凛在这场等待之中由紧绷到逐渐松弛的神情。 他伸手去拉沅陵,将人揽着倚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毕竟是救你一命,于情于理都该留下来,道一声谢才算合适。” 叶凛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沅陵只叹了口气,便果然如他所言,歇了回去的心思。 眼下燕巍然的事虽解决得不算圆满,但到底也算是解决了,宗门里师尊得了消息,左右也不过象征性地训斥了几句,便又仔细叮嘱他道侣的事情。 轻尘仙尊哪里知道叶凛同沅陵的情况,还只以为叶凛最多不过怕刺激沅陵而先瞒下了自己同小师妹的结契一事,打算之后再寻机会告知沅陵,于是也不过稍稍提及,叫叶凛自己把握时机,早日解决。 倒是不曾想叶凛会这般又惦记起沅陵,竟动了二者兼得的心思。 但这世上总是有意料之外的事。 譬如叶凛决想不到,在他好容易松了口气的第二日,齐珩生便破关了。 掌门出关的架势极大,霎时间整个渡生门都发出“轰隆”的震颤声响。巨大灵力发出的冲击力惊动一众弟子,众人寻着响动望向后山齐珩生闭关之处,忽地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掌门出关了!”便有更多弟子探出身来,纷纷望向后山巨大的灵力流处。 一时间,激动的呼唤声响以及手忙脚乱整理材料的叫苦声掺杂在一起,混乱一片。 直到宗门几位长老先生,呵斥了几位带头哇哇乱叫的弟子,形势才稍好了些。 引起这般混乱的主角此刻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脸上带着点新破关掩不住的欣喜,点头谢过几位护法弟子,便随着前来迎接的几位长老弟子,缓步向宗门走去。 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是发生过些事情,但多半由几位长老商议或宗门弟子自己便可解决。 然而只一件事颇为特殊。 便是燕巍然入了宗门禁制的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几日过去结果已成定局,但毕竟入阵之人并非渡生门弟子,乃是牵扯到另一大宗门归元宗的事。 先前因着掌门还未破关二而归元宗两位弟子声称不必多管的缘由,宗门里几位长老也便没过问。 可如今掌门既然破关,自然还是应当交由掌门决断。 几位弟子踌躇一番,终于还是开口,提起此事。 齐珩生那因破关而出现的些许畅快神色在听闻消息的瞬间散了个彻底,他脸色一沉,连脚步也停下,定定望着开口的几位弟子,眉心蹙起,缓缓开口,再一次确认道:“你说的是那归元宗的弟子燕巍然?” 他这番反应着实将几个弟子都吓了一跳,于是互相推脱半天,才由先前向沅陵通报过的那位领头弟子出言,对齐珩生点点头,沉声道:“正是。” 【BE结局分线】39 39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曾通知众位弟子入阵救人吗?”齐珩生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先前那伤重的弟子可曾转醒,如今状况如何?罢了,还是先且随我去一趟宗门禁制……” 齐珩生话语之中的急切心思丝毫不掩,连语气也比平时稍快了几分,他一手按在佩剑之上,本是欲等得一个回复便即可动身的,然而这领头弟子踌躇片刻,却道:“沅仙长已醒来两个月多时。而燕仙长入阵大约是半月前的事情。当日弟子发觉入阵之人乃归元宗弟子时,便已去寻过她。” “只是……”他顿了顿,余光瞥见齐珩生那略带诧异的神色,思索片刻,便将出口的话修饰得圆滑了些,“只是那沅仙长说不必救,这才没有入阵。” 齐珩生这才转过身来,送了按在佩剑上的手,惊异道:“你说什么?” “此事非我为推脱责任杜撰。沅仙长不喜他一事宗门内弟子人尽皆知。更有传闻说……”这弟子见掌门神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掌心不由得因紧张沁出湿寒来,然而却也不过犹豫片刻,便继续照实开口,“宗门内更有传闻说,是沅仙长逼死的人。” “胡闹!”齐珩生大袖一挥,口中立时换了怒色,吓得几位弟子纷纷垂头,不再多话。 唯独这位领头弟子仍不避不让,迎着齐珩生严厉神色静静道:“掌门若是不信,自可去查证。” 齐珩生阖眸深吸了口气,似是竭力平复下心情,而后点点头,语气又重新回到先前的平静状态。 “好,我即刻便去。至于你们,各自先回去忙碌吧,若有需要,我自会再召。” 终于脱出这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都微垂着头,连连应是,却谁也不敢先走一步。 齐珩生这会缓过一口气了,自然也明白再如何事情也与眼前弟子无关,便索性也不再为难几人,只一叹息,又问,“如今那沅仙长住在何处?” “与新来的归元宗叶仙长在一起,同住在昭阳院。” “新来的叶仙长?”叶凛来时齐珩生正在破关,底下弟子自然也不会拿这样的小事去打扰他,因而不知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提起,难免多问一句。 “是,前些时候年关将至时来的,说是给渡生门带了些礼,想见见掌门。” 叶仙长……莫不是先前曾提及的,沅陵那结契对象,若是如此,那便难办了。 齐珩生眸光微沉,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生出点不确定来,又在远处停了片刻,才自己召起佩剑,淡淡又应答一句,这才动身离开。 他手上御剑的速度不减,心中却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想,若真是沅陵那旧爱来寻,燕巍然入禁制一事,或许也有几分可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本该劝上一劝的,然而这一次破关拖得太久。 他来迟了。 事已至此,他这个始作俑者又还能为燕巍然做些什么呢? 齐珩生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已在昭阳院前停了下来。 【BE结局分线】40 40 沅陵本满心想的俱是快些辞别齐珩生,好回了归元宗去同叶凛成契,因而在看见来人是正是渡生门刚刚出关的掌门时,本是柔柔笑着的。 然而齐珩生只一开口说出燕巍然名字时,沅陵便霎时沉了脸色,出口的语调一下没了婉转,只剩下刀锋般锐利伤人的寒凉。 “此事我们已不愿再多追究,齐掌门却又提起,这是何意?”沅陵面色不善,脱开叶凛使力攥紧的手,执意站起来,走到齐珩生面前,仰头冷冷质问。 齐珩生蓦然听得这一回答,眸中不由得染上一层愠色,却仍秉着不该误伤的想法,侧目向沅陵道:“此事与叶仙长无关,我来只为问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沅陵嗤笑一声,脚步却仍定在原处,只刻意抬了音量应道:“你若是有话要说,当着我二人的面谈论便是。” 这一声拒绝实在响亮,饶是齐珩生自知在燕巍然一事上自己理亏,一时也有些不悦,于是再出口,也便少了委婉,直接质问道:“燕巍然再如何也算是你归元宗弟子,当日他入我宗门禁制阵法,你却为何不救?” “他既自认辱没宗门,情愿自尽以保宗门名誉,我愿成全他,何必相救?” 齐珩生望着眼前提及燕巍然便一脸厌恶神色的人,实在难将她与先前病榻上脆弱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他忍住愠色,仍温声继续说,“凡事本应逐本溯源,你只知他辱没宗门,又不知前因后果,如此行事,也太过绝对。” “掌门先前既说如今已迟,无可改变,又何须频频提及,惹得你我都不畅快?”沅陵微蹙起眉,不耐烦的情绪已然到了极点。“叶仙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与他如今情投意合,只待拜别了齐掌门回宗门成婚。掌门与其旧事重提,倒不如看看眼前……” “救命之恩?”齐珩生忽地听得这一个答案,一时怔住,顿了片刻,才怒声骂道:“你以为是他救你?你以为他拿什么救你?像你这般半死之人,交与我渡生门医治需要何等代价,你可曾问过他?” 这一连几个炮仗似的发问“噼里啪啦”落到沅陵面前,震得她晃了晃神,心气却是不减,仍反驳他,“齐掌门堂堂正正,为何理论不成,便提这般话语来挑拨我与师兄关系?” 她目光灼灼,没流露半分不信任,直直转向叶凛,“师兄心意我再清楚不过,何必一定要问?” 然而这样炽烈的目光却扑了个空──叶凛忽地起身,正侧过身,避开了她那道视线。 沅陵轻咬下唇,只得又去看齐珩生。 对方的眼中却多了几分轻蔑,薄唇微弧,扯出个十足讥讽意味的表情。 “你既问过你的好师兄,他可给了你什么答案?”齐珩生冷哼一声,语调忽地低沉下去,生出点自嘲的意味,“你以为燕巍然为何莫名成了渡生门的炉鼎。因为你,也因为我。他想救你,而我告诉他,要我救你,除非他愿意做我渡生门人人都可轻之贱之的炉鼎。” “你猜他……如何回答我。” 【BE结局分线】41 41 “齐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沅陵的指尖不自觉地发僵。周身血液像是逆流,带来蔓延的刺骨寒意。 齐珩生直接抛出来两句惊天动地的话,此刻却不再看向正殷切期盼着一个答复的沅陵,只将冷厉视线死死凝在转过身去的叶凛背上,轻蔑道:“你这叶师兄,何曾出力救过人,这般大事,我忘性竟大发,一下全记不得了去。” “我何至于抢功一词?”叶凛被一番讥讽,终于脸上再挂不住,重新转过身来,竭力辩驳,“当初分明是你沅陵自己错认。凭着从前那些情分便认定是我救你。是、我是替你渡了些灵力调养,可是我何曾主动说过,我拼死竭力救下你?” “本就是你自己、你自己分辨不清,如今又来怪我吗?” 叶凛一时也气急,说话难免没了先前的好声好气,字字句句都是些推脱埋怨的话语。 沅陵只觉得周身一点点沁出寒意,刺骨地发疼。 她张了张口,本是想厉声谩骂几句的,却顷刻失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一下下颤抖着。自心口处弥散开的疼痛无孔不入,让她几乎连站在原地的力气都失去。 空气中几人交锋的那股火药味还未散尽,沅陵却没了声响。 这般也好,闹翻了脸,直接分道扬镳了去,便也不必再忧心结契的事。 叶凛咬咬牙,一阖眸,又深深吸了口气,向前推开挡在路中僵立的沅陵,大言不惭道:“我并不止你所谓恩情是这样的救命之恩。此事与我并无关系,你若心中不畅快,自行留下解决便是,我如今便要拜别齐掌门,回归元宗去了。” “你怎么能……”沅陵条件反射般在叶凛经过时伸出手去,一下抓住他衣袖。 “松手!”叶凛一抬手,轻易便挣开沅陵动作,沉声威胁,“看在你我先前情谊上,我不同你追究这些欧。但若是你再多纠缠,我定向师尊和宗门长老去信,禀明你与这叛宗弟子燕巍然之间的联系,到时就算你再想回宗门,宗门也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呵,这信你写得,我渡生门便也写得。”本退到一侧冷眼看着的两人的齐珩生忽又开口,冷不防接了句,冷冷斜睨叶凛一眼,嗤笑道:“你要滚便快些滚,赶紧将消息带回你归元宗去。否则,若是将我也惹急……”他尾音减弱,刻意留一句未完的话,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 本还气势汹汹的叶凛立时便收了态势,只快步向门外走去,再不多说一字。 齐珩生的视线慢悠悠剜过他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复又回到沅陵身上。 仍深陷在愧疚情绪之中的人神情恍惚,一凝眸,眼尾竟重重坠下来两滴无声的湿泪。 “是他救我,可我、可我……我都做了什么,我……”沅陵再支持不住,一下颓坐到地上,双拳紧攥。 齐珩生冷冷望着他,那眼神之中,像是怜悯,又像是愤懑。 静默许久,他说, “你救不了他了,他如今已成宗门禁制中的失魂,连我都救不了他,你以为你的那些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就连这些修为,也是他耗尽心血替你保下来的。” 【BE结局分线】42(BE结局完) 42 “你不必求我。此事虽因为而起,可事到如今,已非我能操控。”齐珩生叹了声,语气一下又回到先前那种淡漠的状态,“他入禁制已有半月,早已成了阵中失魂。拖到此时,再想出手也已晚了。纵使你历尽千辛万苦,也不过能得回他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仅此而已。” “如同傀儡,却又需要你拿自己的灵力来修养着,才能保他躯体不散。如此,并无什么意义。” “可我想……再做些事情。”沅陵茫然望向远处,树影与雾气氤氲在一起,模糊不清,像是给前路都罩上一层阴云。 她努力想再回忆起燕巍然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然而那些如今还留在她脑中的,尽是燕巍然狼狈的、一次又一次道歉的绝望神情。 明明是……这样的原因,却为何一字不肯说呢? 沅陵怔怔想着,却心口一抽,又垂下头,沉默着发呆。 她从来也没问过,从醒来后的第一次见面,到再之后的每一次,分明是她先咄咄逼人,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吝啬给予。 先将人踩到地底,才又回过头来好奇为什么他直不起身。 好荒唐的事。 沅陵闭上了眼,再寻不到一个替自己开脱的借口。 许久,仍是齐珩生开口。 “我只能尽力,最多最多,三年之内,还你一个傀儡。” “这便可以……余下的,我会一点一点还给他……” 齐珩生颔首,应了一声“好”,这事便算说定。 那之后,渡生门对内肃清的手段风风火火响动了一阵子,扫出大半品行不端的混事弟子来。齐珩生难得地漠然,连再改悔的机会也没给与,一股脑将人都收了弟子身份的铭牌,清出宗门。 渡生门这才消停了一阵,背后议论纷纷的声响也悄无声息散了,如晨雾一般,除了留下些许湿气,再无其他。 修仙门派的寻常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 在渡生门一切如常的三年里,一切按部就班,平淡如水。 三年后,那位由掌门和归元宗弟子倾力从禁制中带出的失魂终于炼化出实体,成了一具有形的无魂躯壳。 看似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却已是最好。 沅陵的愧疚,在漫长三年那日复一日的炼化中越积越深,一度险些堕成心魔。 齐珩生同她论过几次,然而心结难解,沅陵总只能笑笑,转头又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到燕巍然的事身上。 直到三年后,这具失魂终于凝聚出实体,化成与燕巍然生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形态。 沅陵伸出手去,指尖才一触及傀儡,便顷刻红了眼眶。 她几乎是颤抖着,用僵硬的手掌抚过傀儡的脸侧,极轻极柔,唤出这个再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名字。 “燕巍然、小燕……”左右不过两个名字,被她翻来覆去念叨着,如果丢了魂一般。 但好在齐珩生来得极快。 他立在沅陵面前,一手挡在傀儡身前,漠然道:“依约,你该带他走了。” 这是三年前的一道誓约。 待到尘埃落定,渡生门要同归元宗一起,消去这一段因宗门斗气都留下的印记。 亲历者守口如瓶,参与者万事归空。 沅陵点点头,转过身去。 那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的交集。 而再之后,沅陵带着燕巍然的傀儡踏入山林,从此再也无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往事烟消云散,像一缕轻烟,飘得极远极远,没入云间,连最后的踪迹,也消失不见。 就仿若,从未曾存在一般。 (BE结局 完) 【HE结局分线】32 32 燕巍然是被冻醒的。 这一日渡生门落了雨,夜间的温度因着水气又降了几分,就显出丝丝寒意。贴地的部分本就偏冷,入夜更甚。 没了修为庇体,对于温度的感知便更敏感。 燕巍然在地上打了个哆嗦,睁眼便望见窗外无边的深邃黑夜。 清冷的月光斜照在院外,更衬得室内冷清。 他掌间还握着碎裂剑身的片段,染血的碎片陷在一片半干不干的黏腻之中,向外发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满地染血的碎裂剑身,都陷落在血渍当中,散得到处都是。 燕巍然抽动指节,想将掌心的碎片放到地上,却才稍稍挪动半分,便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也如同这剑身一般,被击了个粉碎,于是眼下纵然只是再轻再轻的细微动弹,都要痛不欲生。 掺杂着潮气的刺骨凉意顺着地面蔓延到身上,冻得燕巍然浑身发僵,然而他只轻轻一动,便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于是便只得作罢,就按着倒地时维持的姿势再不敢动弹。 他竭力转动视线,盯着窗外那片再一偏斜就要落出院外的月光出神。 从前他也曾看着这一片月掐算一夜的长短,生熬过很多个混沌的晚上。 然而眼下燕巍然却觉得,从前的哪一个夜晚都比不过今夜。 今夜这样冷,冷得叫他眼前蒙出一层水雾,连月光都模模糊糊,分辨不出。 窗外的雀鸟叽叽喳喳叫起来,一如既往地轻快活泼。 这是日出前兆。 然而燕巍然却紧闭着眼,心底一层层向外涌出苦痛与酸楚。 他的这一夜太过漫长,太过黑暗。 而这一次幽深痛苦的长夜,不会迎来天明了。 燕巍然泪流满面,在冰冷地面上又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才望见从窗楹中依稀透出的小片暖色光源。 天边火烧似的一片,橘色掺杂着大红,晕开大片天幕。日出大半,越过最高山头,气势正盛。然而被层层遮挡,落到燕巍然眼中,便只剩下稀薄微弱的小片光源。 分明是日出,可照进窗内的光线,微弱得转瞬即逝,几乎只像是一晃神的幻想。 燕巍然怔怔盯着地面,终于在渐亮的视野之中看清满地的狼藉。 四周大片的血渍之中,他的本命佩剑七零八落,活像一盘被打得散乱的棋局。剑身震得粉碎,连剑穗都炸裂开来,成了浸透鲜血的一条条凌乱丝线。 燕巍然又闭上了眼,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得彻底。 旭日初升,室内温度一点点回暖,燕巍然却仍觉得心底透出无穷无尽的寒冷。他终于借着落进室内阳光带来的温度暖了暖身,重新得了几分力气,却仍是一动就疼得脱力。 他不敢将视线落在满地的残剑上,于是便只得盯着窗外院内的秃枝空耗时日。 窗外的鸟雀来来回回,多是在这秃枝枝头踩上几下,借个力便跳脱飞走,好不轻快自由。 燕巍然细细数着,数到第三十五只,才觉得身上那股无处不在的痛意散了大半。 那一片被遗落掌中的剑身碎片终于“当啷”落地,撞出脆响。 【HE结局分线】33 33 僵硬了一整晚的身躯终于逐渐缓过不适,迟钝地恢复原本状态。 燕巍然动作缓慢,许久才将碎裂的本命剑身和染血的铭牌一并收进了翻找出的粗制木盒中。 他原是想用灵力掐只纸鸢留个传讯,再将这些事物一并交到师兄手上,然而体内灵力几乎在昨夜被榨了个干净,眼下滴点不剩,稍稍动用,过度干涸的经脉之中便是一股干涩尖锐的疼痛。 于是只得作罢,抱着手中的木盒,起身颤巍巍捡了块皂角,挑一身干净衣物,出门去寻后山的灵泉。 血腥气味浸透肌肤发丝,不仔细清洗,便难摆脱。 于是燕巍然再下手便隐隐带了几分力气。 然而过分敏感的身躯却因这一下滑腻擦蹭而不可避免地亢奋起来。胸前的血腥气味还未洗净,烂熟通红的乳尖却已高高挺立,颤抖着向外溢出乳白汁水。 燕巍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反应变化。他咬紧下唇,原是想用指尖将溢出的乳水撇开,却不想被玩弄惯了的乳尖一经指尖触碰,便又兴奋得向外溢出更多汁水,淌得他指尖上一片淅淅沥沥。 他一下红了眼眶,连吸气都带着情绪激动的颤意,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呜咽出声。只一泄气,便猛地脱力,整个人重重坠入水中,呛了大口。 躯体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整个人向近岸处扑腾,竭力抓着石块,就挠出道道血痕。好容易借力半撑着倚住石块,却因猛地喘不过气,一下下剧烈咳嗽着。 燕巍然撑在岸边,连呛水的咳嗽劲头都没能缓过,便低头瞧见了面前石块上晕开的淡淡乳白色。 混杂了泉水的乳汁“啪嗒”滴落在石上,汇聚成流,小股向下,自成一道细细水痕。 眼见水痕越延越长,就要顺着石块落到地上,燕巍然下意识就伸着赤裸手臂去擦,却用力太猛,一下蹭破皮肉,带出一片血痕。他木然顿住片刻,才恍惚回神,伸手掬了捧泉水,自上冲下,将痕迹冲淡,而后搭着石块小口喘息,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冰冷泉水的凉意透进骨髓,就勾出细碎的痛意。燕巍然咬牙忍过一阵,又屏息凝神,向下沉身,阖眼吐息。 被勾起的情欲久久不得发泄,发涨的下身就颤着溢出清液,带着身后的小口翕张收缩,湿濡一片。 燕巍然浑身紧绷,僵硬许久,仍是对抗不过被肏熟后的生理反应,于是只能自嘲着伸出手去,用泡的发皱的指节探入身后,缓缓抽动。 他半身浸在水中,低垂着头,手腕机械动作,打出道道水波,晕开极远。又不知过去多久,才在一声低喘后停下动作,小口小口地喘息起来。 与迸射精水一同喷溅而出的乳汁又将面前的整块石岸污浊大半。 余颤未尽,他脑中仍是一片昏昏沉沉。待到那片乳渍滚落到水面,才惊得回神。于是低头,舀出成股泉水,泼上石面,一遍遍冲刷,将痕迹洗到几乎看不清。 他撇过头去,一拳落在石上,而后静静阖眼,微扬起头,沉默良久,才抬手抹干面上水痕,迈步起身,换了干净衣物。 【HE结局分线】34 34 燕巍然抱着木盒,在沅陵门外立了许久,却怎么也敲不开这扇门。 他退开几步,侧目望去,室内三人的剪映团在一起,好不热闹,难怪他等了半天也无应答。 知晓事实真相的燕巍然登时泄气,半张着口,却最终也没出声,只在手上稍稍用劲,将木盒拥得更紧,而后默不作声地退到廊外,盯着池中灵鲤出神。 于是便又被甩了一身水。 燕巍然视线游走在满池灵鲤当中,才惊觉这一池的灵鲤各个生得肥硕活泼,显然日子过得极为滋润。满池灵鲤见他在廊侧坐下,嗅到他身上灵石捎带的灵气,还以为是有新的吃食,于是纷纷聚到一团,争先恐后地扑腾甩尾,向上仰头。 燕巍然先是下意识地起身退开几步,而后才渐渐觉察出这些灵鲤动作并非恶意,于是又重新坐在廊侧,俯身去看池中积极向他讨食的灵鲤。 满池子肉眼可见的欢喜和期待激得他一下反应不及。灵鲤看不见他身上鼎印,于是仍因着他身上灵石带有的灵气争着要与他亲近。 归元宗弃他如敝履,渡生门只将他当做器物对待。 如今他在这世间孑然一身,连个说说笑笑的对象也没有。 他几乎已不记得自己上一回被这样情绪包裹着时是什么时候。 这些淡色鳞片在池中折射出彩色光晕,其中一片正落在燕巍然抱着木盒的手背上,映照出一道流转的光影。他盯着这点美景,一下讶然,晃神许久,才匆忙伸手去摸自己袋中仅有的几个灵石。 灵鲤到底也算是灵修,因此平常弟子们喂饲的吃食里总免不了带点灵气。平日里常用于交易的灵石中蕴藏灵力,拿来喂养灵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灵石中的灵力充沛,纵然只是下品,直接将整块灵石拿来喂灵鲤也算是奢侈了。 然而眼下燕巍然半点也不在乎。 左右连未来都瞧不见,自然更不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他腾出右手,摸出几块灵石,掌心稍动蛮力,硬是将成块的灵石掰成小份,而后一个翻手,捏着那些碎块一点点放开,盯着他们落进池中,被一拥而上的灵鲤瓜分。 本就围成一团的灵鲤嗅到灵石中的浓郁灵力,便更躁动起来,跳动着跃出水面,鱼唇翕张,就想去够燕巍然掌中攥着的灵石碎块。 燕巍然被这一碰惊得将手又向上抬起几分,险险避开又冲撞上来的另一尾灵鲤。 动作紧张的同时,心情却稍稍得了松懈。因炉鼎之身而遭受的痛楚在这一刻似乎短暂地被从燕巍然身体中抽离了。 他被不断用力跃得更高的灵鲤激发出几分玩性,渐渐就从坐处站起身,弯着腰缓缓抬高手腕,眉眼带笑,连唇角也不自觉上翘。 那些灵鲤倒也捧场,就跟着他的动作跃得越发高,尾鳍一扫,正略过他指缝。 燕巍然一下失笑,干脆站直身躯,掌心向上,将剩下的灵石悉数放出,待着池中灵鲤跃上。 然而就在此时,自不远处正传来一阵开门的“吱呀”声响。 燕巍然心头一震,掌心用力不稳,就被堪堪擦过手背的一尾灵力打翻掌心。细碎灵石窸窸窣窣落了一片,被灵鲤飞快吞吃了个干净。灵石耗尽,再察觉不到灵力波动的灵鲤们在周边兜兜转转,最终仍是各自散开,拍动水面,游到各自去处。 而这一刻的抬眼对望中,燕巍然只看见独自走出房门的叶凛。 叶凛望着他,眉眼温和,出口却是鲜有的不留情面。 他说:“小陵儿说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你,央我出来处理。小燕师弟这般通情达理,应当……不会叫我为难吧?” 【HE结局分线】36 36 叶凛得了这么个说法,自然诧异,然而任凭他如何追问,燕巍然也咬死不肯透漏半分,于是便只能歇了心思。 燕巍然不待叶凛再换个说法旁敲侧击,先将木盒塞到他手中,再一躬身,恭恭敬敬行了道师门礼,就转身欲走。但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回应实在太过敷衍,无论如何配不上叶凛的这一番情意,于是才迈开脚步,便又回身,抿了抿唇,定定沉声道:“不会太久,最多三日。” 齐珩生久未出关,渡生门内对此众说纷纭,然而好在这个消息到底还未传出渡生门去,纵然滋长些骚乱,也不过是宗门内部的事宜。 只不过越是这般多事之秋,门内便越不乏唱衰势头正盛的弟子。这帮子人蠢蠢欲动,端的不知是怎样一种要将整个渡生门内境况搅浑的心思,似乎是想遍了法子要将消息递出宗门去。 这便成了渡生门内几位长老近日来忧心忡忡的缘由。 然而掌门不在,这邦弟子再如何动作,也总能找出借口遮掩过去,叫人抓不到把柄。于是无奈之下惟有加重门中把守,宽进严出这一办法。 这几日后山的魇兽都被刻意激发出了属性,性子凶猛,连带造出的魇境迷幻效果也更甚许多。如今渡生门门中之人想要出门,若是没有长老信物保驾护航,自然绝不可能走得出魇境。 燕巍然掐指算着,正是这几日魇境就要到迷幻效果最强的时候,只怕连长老修为都难以抵抗,照理应当是无人会去。 若他选在此时,理应是万无一失。 于是剩下该活的时日便成了掐指可数的半日。 放在旁人身上,这自然是个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的短暂时间,然而给了燕巍然,却成了太煎熬的时间。 他本没什么该准备的身后事。 除了欠下的人情。 这般想着,燕巍然忽地想起来先前随他一同照顾沅陵的十三。 因着照看沅陵的缘故,十三同他从生分到熟络,后来也算他在门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对象。 他单方面向十三瞒着的炉鼎身份一事,不曾想竟会在上次被一齐抖了个干净。 于是原只是许久未见的人就成了再难面对的人。 燕巍然心尖上颤了颤,忽地就生出点愧疚,想着总归应当给十三些补偿的事物,来弥补他被自己骗着交心的事来。 只是他身上太过窘迫,自己都身无长物,更遑论再分出零星半点给旁人。 许久,他按在收纳袋上的手指微动,指尖翻飞,就灵巧解下腰上的收纳袋,将里头仅有的丹药衣袍取出,堆迭在手中,而后腾出个空荡荡的收纳袋,递到叶凛手中。 燕巍然抱着衣物,又调节一番姿势,有些窘迫地截住下落丹药,好容易分出心思,却又觉得这收纳袋也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事物,于是兀自重新调整好情绪,才干巴巴对叶凛说:“十三是药修,旁日最爱收集些不知名的药材研究,我想着兴许……这个能派上些用处。” 未等叶凛回应,燕巍然便先叹出一口气,躬身向他拜别。 他嘴上虽是这般说,脑袋却泄气地低垂下去,没了声音。收紧的指节用力掐在洗得发白的道袍一角,就扯出无穷无尽的窘迫。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飞快,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HE结局分线】37 37 燕巍然死死抱着怀中的一堆破烂旧物,走出一段路,才渐渐放慢步子,回神去看自己的全部家当。 其实俱是些根本不值钱的物件,对于眼下心意已决的燕巍然来说,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处。 于是在这么仔细看着,燕巍然忽然就犯了难。 这些东西是他在渡生门门内住处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原本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揣在收纳袋中,便无需考虑实用与便携的问题。然而眼下自己将收纳袋送了出去,这堆衣物丹药便只能捧在手上,看起来就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脚下这一条路是回房中的路,平日走得太多,于是燕巍然下意识就走到了途中。但如今抱着这些东西又回房内,就显得多此一举。 他左右不打算在渡生门内再待,留下任何东西也是毫无意义,还要徒增旁人收拾的麻烦。 这般想着,燕巍然的动作就顿在原地,他手中抱着破烂堆,轻咬下唇,眉头皱紧,苦思起来。 许久,他才松口,脚步一转,直奔后山的出口而去。 出口附近有魇兽出没,修士稍有不慎就容易跌入魇境当中,魂飞魄散,因而除非必要离开渡生门,否则几乎没有门内修士会在这片地方附近游走徘徊。 大约再没有比这一个地方更适合燕巍然和他这些破烂宝贝的去处了。 于是有了目的地的人,再迈步时步子就比先前更坚定几分。 分明这样凶险的地处,往往是远离修士正常活动范围的,燕巍然却仍觉得路程不远。他步履匆匆,心思全落在马上就能迎来的终结之上,连自己走了多久都没注意。 明明出门时才堪堪日出,一转眼都到了日落的时间。 深入后山的部分人迹罕至,枝丫横生,几乎分不出一条行人的通道来。橘红色调的暖光西斜,漏过枝叶间的缝隙,细碎落在燕巍然脚下,随他脚程深入,变得越发稀薄。 燕巍然借着逐渐消失光线,伸手拨动枝叶,吃力地向前继续走着。 才落过雨的林间,枝叶上都是蓄饱的雨珠,轻轻一碰,就哗啦啦落下一片阵雨。燕巍然有些无奈地看向怀中已经淋湿大半的衣袍,默默叹了口气,手中动作却是不停,又抬起横斜在眼前的玉兰花枝,边小心避开脚下凹陷处的积水。 他已走得足够远。四周的树叶枝干上隐约能够看见魇兽活动留下的六指爪印,空气中也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味。 燕巍然又走几步,爬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山坡,在略微开阔的视线中,依稀瞧见了极远处天边一点点变得微弱的太阳光线。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他站在原地,低头俯瞰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山崖,而后轻笑着,将手上一堆累赘悉数向前扬起,看着它们飘然坠入深渊,连声响都听不清。 而后他顺势在山崖上坐下,本是想再看一眼世间日落美景的。然而在时,却忽地听见山谷间不知从那一处传来“哄”的一声,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相似声响。 这是魇兽独有的叫吼声响。 人在入眠后有梦,而魇境同梦境一向难辨难分。除了魇兽造境之前,那标志性的吼声。 若是换了其他修士,只怕此刻已抱着家当落荒而逃了。 然而燕巍然本就是冲着魇境而来,于是面对这陡然响起的魇兽声响,不但没想着躲避,反而就站起身,寻起发出声响的位置。 燕巍然分辨半天,才发觉大部分叫声竟是从自己方才抛了东西的崖底传来,于是便有些哑然。 难怪还不到日落,这帮魇兽便已蠢蠢欲动,原来是这样恰巧,自己误打误撞,正打扰了魇兽的栖息地吗? 他这般想着,意识却已在魇兽一声声的吼叫之中变得模糊起来。 彻底失去记忆之前,燕巍然只记得自己从山崖之上跃了下去。 他的脚步轻快,大张着手,神色之中并无半点惊惧,反倒是唇角勾起,露出深陷美梦的浅笑。 就这样坠入了魇境。 【HE结局分线】38 38 有人跌入魇境,魇兽的吼声便骤响,划破天际,打破整个渡生门表面之下的平静。 正在沅陵房中悉心哄着她的叶凛猛听得这一声响,心头一震,瞬间便明了了燕巍然三缄其口的解决办法。 原是这样。 落入魇境,十日不得出,肉身即死。肉身既死,魂魄便会永困于魇境之中,直至魂飞魄散。他燕巍然既是求死,必然不可能靠自身力量脱出。若外头想破开魇境救人,除了一身修为,更重要的是心无牵挂。唯有如此,才不会被自身和受困者陷落的双重魇境所困。 然而既然已是想破境救人,便不可能算作心无旁骛,有了弱点,自然更难脱出魇境。如此看来,破境救人就成了绝无可能得死局。 更何况那是燕巍然……一个叫宗门厌弃的叛徒炉鼎罢了,谁会拼尽全力要救他? 叶凛这般一想,心头就生出股酣畅淋漓的快意。 燕巍然必死,他心头的石块终于得以落下。如今只要能说服沅陵随他一同离开,就不必再惦记自己顶替燕巍然救下沅陵一事。 这一行,终于是既能给师尊带回交代,又可与沅陵重修旧好,再续前缘。 于是叶凛的脸上除却平日就有着的一点温和,又透出来些掩着的欣喜。沅陵倚在他肩头,余光正瞥见这一番神色变化,想问魇境一事的心思就歇了歇,转而换出点逗弄的心思。她伸着食指,轻轻搭在叶凛唇边,正碰触到向上弯起的弧度。 “阿凛想到了什么高兴事,心思连掩都掩不住?” 叶凛眼中笑意就更甚。 他伸手捉住沅陵伸出的指节,拉到唇上,轻轻落了一吻,笑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想和小陵儿成契的事情。” 沅陵逗趣不成,反被叶凛这一动作撩拨得面红耳赤,“噌”地一声,迅速抽回手,坐直了身体,姿态一下变得紧张紧绷起来。 叶凛就笑起来,伸手摸着她腰身,将人揽得近了,故意贴在她耳边呼气。似乎是觉得话到此处,应当再给这氛围再烘托一番,叶凛便轻轻去吻沅陵耳际。 大约是心中大事有了着落,忧心的事情有了解决,叶凛也大胆起来,伸手去摸自己怀中那份同小师妹的定契的婚书,却并不打开,只假意递到沅陵面前,语带蛊惑,“小陵儿,婚书……我藏得可好可好。该不该,得个甜头?” 虽说婚书一打开就势必露馅,然而叶凛太熟悉沅陵,料定在这般动情的情形之下,她定然不会细读婚书。不仅不会细读,还可能因为羞涩主动央求他将婚书收起,而后半推半就地同他滚进一床温柔乡。 他盘算得极好,而沅陵的一系列反应也尽在他的预料之内。几次轻吻之后,他已一欺身压上沅陵,将人推倒在柔软床榻之上,伸手就要去解她身上系带。 却就在此时,自窗外忽地破开照进一道叫人目眩的白光。紧随而来的是一连串山石碎裂的地动山摇。 两人一下都失了再深入的心思,匆忙起身,整理起衣物,提了佩剑就出门查看。 四下是一片起起伏伏的惊呼声响。 他们随着众人仰起的视线望去,齐珩生闭关之处的洞府正由内向外源源不断地泄出璀璨光芒。 不知是谁先喊起来一句“掌门出关了”,所有人便随着高呼起来。 一时间,整个门内士气高涨,人人心潮澎湃。 惟有叶凛悄悄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心下一沉。 看来是轻易走不了了。他想。 那张价值不菲的高级传送符既没促成燕巍然出逃,如今也难用在他和沅陵身上了。 【HE结局分线】39 39 掌门齐珩生出关的消息一时间掩盖过其他任何事情。 连燕巍然坠入魇境时引发的短暂关注也被迅速的掩在了齐珩生出关的事上。 几乎人人都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与掌门拉进关系的机会,于是才一出关,齐珩生的门前便拥堵起形形色色的人群,变着花样向他道贺。 然而只有齐珩生自己清楚,他这一趟闭关,远比预料之中凶险。 分明他早在半月前便该出关,却硬生生又拖了这般久,只怕该惹出一片流言蜚语。 齐珩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勉强应付过三日,盯着每日仍是源源不断地来人,干脆出言谢绝了接下来一众前来拜贺的长老弟子,坐回房中,边翻看着渡生门近日的事务记录,边细细思量。 他几乎分辨不出自己这一回闭关,到底是在哪一步落入了心魔魇物当中。大约是因为一直困在心魔生出的魇境当中,才叫他挣脱不得。 其实直到最后关头,他也并非靠自身定力脱出魇境。 而是…… 齐珩生微蹙起眉,忽地回想起自己出关当日那声刺穿洞府的尖锐魇兽叫声。 这样震响的声音,就仿佛是有人跌入魇境。 他也被这道声响一刺激,脑中意识才冲破魇境,忽地得了片刻的清明,于是便借着这点清明迅速觉察出自己身中魇境,而后破除心魔,得以出关。 否则,等待他的便该是永远被困魇境,直到修为尽失,魂魄碎裂,彻底迷失游离。 若要算起,这一道声响,于他是救命之恩。 思及此处,齐珩生一下合上手中记录的书册,猛站起身,召进一位弟子,追问这一件事。 “前几日我出关时,门中可有异动?” “似是有的,后山魇兽躁动了一阵,元长老本是要细细查探的,只是后来掌门您出关,似乎就没再安排……”被问及的弟子一歪头,仔细思索片刻,娓娓应答。 齐珩生这便笃定自己当时反应不是错觉,点点头,又说,“若当真有门内弟子坠入魇境,核验一番名录便知”他伸手在掌上的书册边角处抚了抚,“近日门内可有弟子失踪?” “渡生门弟子没有。但听归元宗的两位仙长说,那位做了门内炉鼎的归元宗弟子不见了。” 这话超出齐珩生认知太多,叫他一下反应不及,顿了顿,才恍然大悟,“两位仙长,是那位重伤的仙长醒了,还有哪一位?” “前几日送贺礼来了一位,听说门内有位重伤的归元宗弟子,便留下来照料了。” 难得能与掌门一口气说上大段对话的弟子一时间受宠若惊,没听见齐珩生追问,好容易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莫名又拾起话头,再度追问。 “不见的那位弟子,可是姓燕,叫燕巍然?” 他视线一动不动的紧盯着被问话的弟子,神色不似之前那般平静,吓得这弟子一紧张,说话便磕磕绊绊起来。 “似乎是,但但大约……”被紧咬着追问的弟子神色惶恐,结巴许久,终于还是心虚地噤声,拿一句“弟子不知”敷衍了事。 齐珩生垂眸,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再说,摆摆手,叫弟子退了出去。 他的视线越过窗外,一直落到昨日传来魇兽声响的后山,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HE结局分线】40 40 齐珩生找上了沅陵。 这位重伤新愈的弟子面对齐珩生却没多少刻意的讨好。该有的行礼寒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拜会结束,便兀自坐在边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齐珩生却不在意这点,视线越过沅陵,落在她身侧的叶凛身上。 这便是那位替归元宗送贺礼上门却意外留下的弟子。虽说拜会后留下的理由略显得牵强了些,却也 他神色恭恭敬敬,动作也做得标准,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齐珩生不开口问起,他便也不着急搭话,只静静待着,浅笑轻盈,不紧不慢。 瞧着分明是实打实的诚恳谦卑,落在齐珩生眼中,却莫名多了几分虚伪作态,像极了归元宗那惯会装模作样的轻尘仙尊。 齐珩生将两人反应看在眼里,面上却是不显,仍招呼十三到跟前,揉揉她脑袋,吩咐她先出去了。 沅陵盯着齐珩生,眼底仍带着几分不快,然而毕竟有救命之恩在身,她犹豫片刻,还是低下头。 “多谢齐掌门救命之恩。” 这话语之中虽然还是带有几分排斥的意味,却远不及齐珩生刚进门时那般强烈了。齐珩生细细看去,发觉方才是沅陵身边那位归元宗弟子握着她的手,缓和了她的情绪。 于是齐珩生这便注意到了沅陵身边一直温和陪伴着的人。 这人同沅陵姿态亲昵,只一小会的时间里,两人的指尖已交握在一块,难舍难分。 齐珩生忽的回想起燕巍然说起过的师姐道侣,心下又多了几分揣测,便点点头,承下沅陵的一声谢,问道:“这位是?” 被问及的人显然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于是连个缓冲也没,一下松开紧握的手指,抱拳起身,对着齐珩生沉沉一拜,朗声应答,“弟子是归元宗轻尘仙尊座下首徒,灵修叶凛。” 他说到此处,话锋一顿,视线瞄向身侧的沅陵,“亦是沅仙长定契道侣。这些时日,多谢齐掌门出手救治,今后若是……” 齐珩生一下了然,心道这弟子果然是燕巍然口中“叶师兄”。只可惜这人虽生得一副好皮相,内里却堪称得了轻尘仙尊真传,上上下下透着股虚伪气息。 眼下他借着替沅陵道谢的名头,话里话外不漏痕迹地将齐珩生夸了个遍,一番作派下来,虽不是明说,却显得好似是他替沅陵博来这一生机。 这番话骗骗旁人不成问题,可想瞒过他齐珩生,自然还是差些火候。 于是齐珩生也不着急言语,只等叶凛自顾自说出长篇肺腑之言,才淡淡接茬。 “我渡生门救人向来代价不小。交易而已,不必这般道谢。”齐珩生神色淡淡,视线却略过叶凛,却又落回沅陵身上,“左右是一桩正经买卖,我来不过是想问问沅仙长眼下身体可好了?” 他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叫沅陵又想起叶凛在面对“交易代价”这一话题时的三缄其口。于是她神色微变,就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知道渡生门救人代价不小,只是伤在我身,叶师兄虽是我定契道侣,也断没有替我做这番交易的道理。还请掌门,让我也承担部分。” 齐珩生一挑眉,视线就落到叶凛身上,“我何时说过,这代价……是你叶师兄所出?” 【HE结局分线】41 41 沅陵一下怔在原地,半天都反应不及,静默良久,才转头试探着望向叶凛。 然而叶凛却在这一刻避开了她的视线。他同齐珩生根本还未有交集,不知为何便被这般点出了真相,一时几乎难掩面上的焦躁,双眼死死盯着齐珩生,就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句“齐掌门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齐珩生却不看他,只盯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沅陵,轻笑一声,故意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回避?” 叶凛一时哑然,半天没接上话头,于是一下起身,深吸口气,勉强定住心神,打起感情牌。 “我与陵儿是真心相爱,若不是我清楚齐掌门为人正派,便要以为掌门一番话是为了挑拨离间。这些日里,我为照顾她,也算尽心竭力,掌门闭关不知,可陵儿却是清楚。” “我并未说你照顾不周。”齐珩生神色淡淡,一指搭在椅背,却笑了,“我只不过说的是交易的事,你慌神作甚?” 叶凛好容易才将话题从交易牵扯到照料上,只一瞬,便又叫齐珩生扯回原地,就失了再辩驳的办法。多说多措,他撇过头去,索性闭上了嘴。 沅陵忽地就明了了真相,也终于填不上自己认知中那些自相矛盾的部分。 她恍然大悟,终于回想起最初的端倪。 渡生门救人的代价不小,自然不会做先救人再讨好处的亏本买卖。转醒前她已昏迷了三个月,而叶凛是为送贺礼而来,左右不过照看她半月时间。这救了她性命的人,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叶凛。 可若不是叶凛,这天下还有谁会…… 沅陵心思一转,脑中忽的就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燕巍然。 她对渡生门外的传言并不熟悉,大半的事都是从叶凛口中听来。可若是细细去算,这流言传出的时候,大约也正是……三四月前。 时间线正能对上,一个荒唐且的大胆的想法就冒了出来。 沅陵本欲开口追问,却见齐珩生对上她的视线,冲她摇了摇头,于是便歇下再开口的想法,只转头,咬牙死死盯着叶凛,掌心攒成拳状,暗自用劲,掐出凹痕。 叶凛不再多话,额上冷汗涔涔,这会竟是歇了心思,起身想走,然而人才一起身,连个告退的借口都还未出口,便被面前陡然腾出的一道捆仙锁压制着捆了个结实,带着人跪倒在地。 他惊惶抬头,却只对上齐珩生波澜不惊的双眸。 “我同沅仙长还有话要说,你着急起身做甚。” 满腹不甘愿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之下悉数成了泡影,叶凛面色阴沉,然而只是低头深吸口气,忽地就变了脸色,再一抬头,又成了满脸笑意,“齐掌门这是哪里的话,您同师妹有要事详谈,我自然应当先行告退。” 齐珩生轻嗤一声,却不看他,只是转过头来,一手搭在脸侧,倚身看向沅陵,“那是该问……沅仙长的意思。” 被问及的人正咬牙切齿,眸色之中俱是隐忍的怒意,她攒成拳状的双手几度收紧又放松,沉默良久,终于才强压下失态,垂眸道:“你走。” 叶凛听这一声,还以为沅陵是心疼他,于是也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之态,就柔柔开口,“小陵儿,师兄知道你是……” 他盘算得极好,本打算再说上几句好话向沅陵道个歉认个错揭过此事,谁知话才说了个头,耳侧便“咻”地一声砸下一柄佩剑,堪堪贴着肌肤擦过,翩然削落鬓边三三两两碎发,惊得他一下噤了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滚出去。”沅陵的声音极冷,一字一句,淬着透骨的寒意,“你我之事,桩桩件件,日后我必细细清算。” “今日你当庆幸,我满心惦记着的,是找一个人,而不是……杀人。” 【HE结局分线】42 42 得了沅陵松口,齐珩生也没再插手两人间的事,抬手收了捆仙锁,冷眼看叶凛头也不回地逃出门外,才收回视线,施施然开口。 “那叶凛心思不纯。”齐珩生仿佛早有预料,对沅陵这般反应半点也不讶异。他神色微顿,眉心蹙起,似是犹豫片刻,却最终仍是开口。 “我见过叶凛和旁人的婚契,那时你尚且昏迷着。”话说到这里,后面的部分也没有了遮掩的必要,齐珩生没看沅陵脸上神色,指尖在扶手上轻口几下,才微蹙起眉,继续道:“他是轻尘门下首徒,定契大事少不得要过个形式做做面子,给我也送一份喜帖。我见过那上面名字,同叶凛相合的那位女子当是姓柳,叫柳扶风。” 沅陵几乎觉得耳边阵阵嗡鸣,一时叫他连齐珩生近在咫尺的话语都听不清。 她自然也知道柳扶风。 这人是她与叶凛共同的小师妹,暗中也倾心叶凛数年,只不过是叶凛后来选了自己,这位小师妹才渐渐歇了心思,淡出叶凛视线。 如今她陡然得知这一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带着心口处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她怔愣许久,明知齐珩生所说便是事实,却仍不死心,又替叶凛辩驳。 “师兄给我看过婚契,若不是我的,他怎么敢……” “那你可曾看过其中内容?看过上书姓名,确定那当真是你与那好师兄的婚契?关于此事,我言尽于此,若是不信,来日你自有千种万种的法子查证。”齐珩生不待他说完,便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而后话锋一转,又问:“事到如今,你满心满眼俱是你那满口谎话的叶师兄,我倒是想问,难道你就不曾关心过……救你性命之人吗?” 齐珩生这一句话如破天惊雷,一下将沅陵从反复追究惦记叶凛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她神色怔怔,深吸口气,阖眸紧抿着唇,待了许久再睁开眼,才颤声问:“不是他,那是谁……救我?” 齐珩生紧盯着她的神色,不答反问,“出口之前,想必你自己心中已有答案。” 那头一下陷入长久的沉默。齐珩生却不恼她,只自顾自向下继续说起。 “你醒来这么久,难道还不曾见过燕巍然吗?” 沅陵闭上了眼,从胸腔之中发出一震颤抖的悲鸣。她伸手捂住了脸,一下下颤抖着。许久,齐珩生才听见她抖得厉害的声音。 “我已见过他两回。 “可我也伤透他两回。” 这一刻沅陵再止不住内心的痛意。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分明此时并不是煽情回忆的好时机,可沅陵仍无端想起先前同燕巍然见面时的情形。 他们总在并不算美好的情形之下重逢。每每气急,她就几乎不太记得燕巍然的神情,只恨不得一巴掌就将人扇得远远的,再也瞧不见,好姑且得个眼前清净。 沅陵对这同记忆之中大相径庭的小师弟原是只有厌恶的。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能走正道清修的人为何忽的转了性子,就沦落到他宗炉鼎的位置。 于是成见太深,就以至于她连燕巍然赴死前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见。 她从未动摇过惩处他的心思。 直到今日,齐珩生坐在她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当日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而我告诉他,‘渡生门中不缺其他,只单缺个炉鼎。你若是愿意,你师姐便有救。’” 【HE结局分线】43 43 沅陵就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去,只一轻轻吸气,眼中就浮起湿意,再开口时,便带了哽咽,“为何……为何要这般对他?” “我同你们师尊轻尘有些宿怨罢了。再说,当日分明是他自己撞上门来。”齐珩生自知理亏,便有意回避了沅陵视线,勉强应答,“我后来也曾许诺会在你醒来之前替他消除鼎印,扫清影响。只不过出关误了时间,这才……。” 这回齐珩生又想起自己意外延长的闭关经历,于是思绪不可避免地被拉到助力了自己出关的那一阵魇兽异动上。 他已查过门内记录,魇兽异动不假,门内弟子无人失踪亦是事实。至于众人三缄其口的燕巍然…… 齐珩生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 燕巍然在门内的遭遇多半同他的放任有关。闭关前他才稍整过一众弟子,本以为自己只是暂离几日,左右他们也不敢造次,然而不曾想修炼出了岔子,连带着本该出关的日子一再延期。 他才出关时尚且能捉到门内弟子躁动不满的行径,更遑论不在的这些时间。 燕巍然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如今四处都打探不出他近来的消息,人又不见了踪影,只怕后山魇兽的异动就是与他有关。 若是如此,自己便又该欠他几分换不清的救命恩情了。 一垂眸间,齐珩生的思绪转过万千,手上动作一顿,说出的后半句话却仍是流畅,“我对他有亏欠。今日来,便是想做些补偿。” 沅陵有许久没有开口。 她知道自己是应该记恨眼前的罪魁祸首的,然而今日若不是齐珩生的一番话,她还傻愣愣地被蒙在鼓里,丝毫不察叶凛的作假虚伪。 更何况……她待燕巍然,倒也不必齐珩生好上几分。 沅陵神色暗淡,摇了摇头,“既是补偿,那便该去找燕……师弟,不该找我。我于心有愧,怎么有脸再见他。” 闻言,齐珩生便站起了身。 沅陵因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才仰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 “前几日渡生门内有魇兽的异动,那之后,便没人再见过他的踪迹。”齐珩生似是不忍,咬咬牙,然而终归只是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怕那坠入魇境的人是他。” 于是这一下再坐不住的人便成了沅陵。 她猛然起身,却因心绪波动,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于是伸手搭上椅背借了个力,才堪堪稳住身形。 那日是她与叶凛温存时听到的这一阵魇兽异动。原先她是想同叶凛问起此事的,然而当时她眼见叶凛神色变换,还以为是叶凛心思全然在她身上,因而并未在意这响动。 如今细细思来,只怕那时叶凛便已知晓了燕巍然的打算,于是一听异动,便知是他坠入魇境。 若是燕巍然已死,待回了宗门,具体事项如何,便全由她与叶凛传达了。 先前她对燕巍然观感不好,成见极深,只怕就是叶凛在描述中多加些什么诋毁话语,她也察觉不出。 而到时,叶凛便可将坏事错事一并推到燕巍然身上,自己则鸠占鹊巢,昧下救命之恩,同她重归于好。 沅陵就这般想着,忽然自内而外冒出一股寒气。 她真心错付,竟险些同这般蛇蝎之人成了道侣。 沅陵才发觉自己错得彻底,她怔怔许久,仰头看向齐珩生,抖了抖唇瓣,颤抖着问:“我该如何……才能救他?” 【HE结局分线】44 44 沅陵不是渡生门门中之人,对于魇境终归只是略知一二。先听齐珩生说了有法子,不待再听后面的部分,便已定下心思,要入境将燕巍然生魂带出。 齐珩生只觉得头疼,相劝却不知该从哪一处劝起,索性略一思索,理清措辞,拦下沅陵,开始从头细细讲起。 魇境是项极为可怖的事物。饶是齐珩生这般修为之人,也大有受困其中的可能。 然而真要追其根本,魇境说白了也不过是个人幻想的产物。人有欲望,心有所想,因而才会堕入魇境之中。 黄粱美梦,镜花水月,终究是脱出现实所追求的虚幻之物。若是心无旁骛,自然再如何也不会受困于魇境之中。 就算受困其中,也不过如同醉饮之徒,昏昏沉沉,醉生梦死,若一朝清醒,便可脱身。 又或者,有人强行介入破境,将沦陷之人带出。 齐珩生属于前者。他正是靠着燕巍然触发的一阵魇兽声响寻得清明,脱出魇境。只不过这一方法,外力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助力,到底是依仗受困之人自身心性修为。 如今沅陵想试的办法属于后者。 然而强行入境之人,心中怀有救人的心思,便是有了欲望,既然有欲望,本就容易迷失在魇境之中,更何况,在旁人魇境之中,除了要对抗本心,更难分辨的的是不可控的,来自旁人的欲望念想。 乍看之下,都能觉察出二者相去甚远的操作难度。 分明前一种法子,想救人亦无需自身涉险,然而…… 齐珩生盯着面不改色,一脸坚毅的沅陵,脑中浮现的却是初见燕巍然那一日,他同样坚定的神色。 那时燕巍然跪在他身前,一倾身,湿漉漉的发梢就向下坠落成串水滴,沾染他浸透血水的袖口。 他的视线才一落到对方手上,便见他将染血的袖口都要向内收起,藏在腕下,一脸小心翼翼。 齐珩生还以为他胆子极小,生性怯懦,只是个放放大话的小修士。 却没成想纵然自己提了个荒诞至极的条件,对方也肯应下。 燕巍然虽是狼狈,可眼神之中的坚毅,执着得几乎叫人难以推拒。 一如今日,定定跪在他面前的沅陵。 那时燕巍然拼了命地想求他救下师姐。 而如今,他师姐跪在此地,几近哽咽,只求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好换得燕巍然一线生机。 齐珩生只觉得恍惚。 这三月里,他亦深思良久,几度悔过当初的一念之差。只是补救的手段总是阴错阳差,好像反倒一步步将初见时明媚的少年郎推进了无穷无尽的深渊。 时间一晃过去三个月,救人和被救的两人,身份掉了个转,却像是宿命般,再度被牵系在了一起。 而他还在其中。 齐珩生只觉得自己胸腔之中重新长出了残破的良心和愧疚,沉重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他缓缓理顺了气息,眼底是沉甸甸的动容之姿。 这一刻他并未阻拦,反倒是从身侧储物袋中摸出一件法器摆在桌上,对沅陵郑重道:“我可助你入魇境,但也只能护住你入境。到出魇境时,若是事变有异,你传信于我。到时候就是千难万险,我也至少……替你护住他片缕残魂,留个念想。” 【HE结局分线】45 45 “他在魇境之中最多可停留十日,如今算来,已然过去七日。”齐珩生微微沉声,算着日子,说出来这么一句,“若是想救他,只怕一刻也再耽搁不得。你可愿意?” 于是只一转眼,沅陵的灵力化形已从面前擦过。 她一言不发,仍跪在原地,只是抬手召出灵力,将桌上的法器收入怀中,紧紧揽住,而后朝齐珩生深深一拜,“求齐掌门助我。我愿此刻就入魇境,只要掌门助我,我……” 沅陵额间抵在冰凉地面,喉头收紧,胸腔剧烈起伏着,话只说到一半,便成了哽咽。 分明是极其失态的动作,齐珩生却什么也未说。 他走上前去,微蹲下手,一手悬在沅陵肩上,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了。刹那间自他手下涌出成股灵力,流水般柔柔转过沅陵周身,将她笼罩其中,又无声消散。 这一道护身咒便算是成了。 灵力护身,周身的任何便会顷刻传至出手守护之人身上。对方也可借此评断守护之人所需的法力增益,再填入其他。 总归算是出手护住了沅陵。 而后他才再度开口,示意沅陵松开手中法器,向其中注入了一股灵力。 “我同样留一样灵力在这法器之内,出境阻力远在入境阻力之上,我无法随身护你,纵然你心性坚定,可若是燕巍然他……不愿离开,你亦会受困其中。”这道灵力收尾,齐珩生却没着急收回手,只是叹了口气,又向其间注入了另一股灵力,两股灵力交汇之中,他缓缓开口“届时若实在无法,你可动用这件法器,加之召我助你,将他魂魄先且震碎困于法器之中,待归来后,再慢慢拼凑。” 沅陵几乎是在闻言的瞬间便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齐珩生。她微仰着头,抿了抿唇,才从口中竭力挤出几个带颤的字来:“没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要我震碎他魂魄,还不若,还不若……。” 她说不出剩下的话,只掩面垂下头去,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然而强撑的体面仅仅维持了那么短暂的几秒时间,下一瞬,她便在齐珩生无奈的“没有”声中落下泪来。 “无论你想如何补偿他,合该先同他有往后的时日,不是吗?”齐珩生有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情形,一时只觉得自己心尖上某处柔软位置也被极轻浅地抓挠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放缓语调,“更何况,他连一身清白,半世修为都肯献祭,定是爱惨了你。日后若是你要哄他,想必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齐珩生本意不过劝阻一番,却不想这话一出,沅陵那头的眼泪几乎止不住地向外冒出,惊得他一下噤声,不敢再向下说,只拘谨地立在原处,扭头转开视线。 许久,他才听见沅陵带着泣音的话语传来。 她说:“同门十数载,我从不知他心悦于我。” “我眼里……没有过他。” “我何德何能……我竟不知……这些……什么都不知……” 低泣掩过话语的尾音,逐渐消于无声。偌大的室内,只余下长久的低泣。 无人应答。 【HE结局分线】46 46 沅陵是同齐珩生一同去的后山。 这一路本该是人迹罕至,颠簸崎岖,然而因着燕巍然前几日才刚经过,一路上便踩出细细一处通道。 沅陵走在路中,虽人已是小心翼翼,落脚仍觉得艰难,就更不必说先前燕巍然独自一人来到此处时的光景。 定是比眼下还更困顿。 他目标明确,直奔向魇境,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念想。 这般一想,沅陵心尖忽颤,顿生出股痛意,脚步微滞,然而一咬牙,便又加快了步子。 齐珩生施了法咒,一路追踪燕巍然来时足迹,于是才在那一处山崖上停下了脚步。 这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对面,是渡生门遥遥可见的出口。 出于对宗门内魇兽行踪的熟悉经验,齐珩生只一眼便知晓这一处山崖之下便是魇兽的巢穴。 只不过眼下两人还未跨出山崖范围,不到魇兽的活动地盘。这些魇兽便仍是成群窝在一起,并不催生魇境。 齐珩生便停下了脚步。 “应当是此处。”他视线落到云雾缭绕的山崖之下,“痕迹断在此处,魇兽的巢穴也在此处,想来,便是这里了。” 沅陵顺着他的视线上前,一低头,却只见云雾只见若隐若现的山崖。她抿了抿唇,却没再刨根问底,低头谢过,而后道:“那我该如何……才能进入燕师弟所在的魇境?” “这点倒无需你忧心,在你入境之前,我会用灵力护你,带你寻得去处。你所要做的事便是……跳下去。”齐珩生微眯起眼,指尖一点,挥向崖间,“你怕吗?” 被问及的人神色微顿,却很快回神,摇了摇头,咬咬牙,缓声道:“不怕。” 她话音才落,便听得齐珩生一个“好”字响起,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先前隐在她身侧的那股庇护灵力。金光片片,伸手轻触,便散开水波纹似的圈圈。 沅陵转过一圈,便点点头,拜别了齐珩生,深吸一口气,走上崖边。 她脚尖轻点,人便向下落去。 坠落却只在第一瞬带来了轻微的失重。她才进入山崖之间的范围,周身便被庇护的灵力柔和托起,缓冲了坠落的力度。 随着下落,四周被云雾遮掩的景象终于展现在了沅陵面前。 长耳长鼻的魇兽通体漆黑,大半倒挂在山崖之上,垂着细长的勾尾,它们约摸半寸长的利爪紧贴着石壁,挂出极深的划痕。 但大约是沅陵身上带有齐珩生落下的庇护禁制,这一众魇兽对她的到来恍若未闻,只轻轻一抬眼便又甩着尾巴昏睡起来。 沅陵踏着齐珩生留下的灵力,平稳落到崖底。护身灵力此刻回收,融成了一小个光团,引着她向前。 密密匝匝的魇兽趴伏在四周,沅陵一手按在佩剑上,一手护在身前,猫着身子小心迈步,缓缓往前行去。 她走过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才远远瞧见一堆七零八落的粗制衣物。 这些物件提不起魇兽的兴趣,于是多半被随性丢在各处,然而上头的痕迹看着很新,像是才落在此处。 沅陵的眼神就亮了亮。 近来有许久,这一处山崖都无人到来,若此刻能寻得哪怕丁点痕迹,都有可能是燕巍然留下的。 这点发现一下叫沅陵燃起信心,于是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她追着光团飞奔起来,终于在转过一处凸起的石壁后远远看见了一处魇境的光晕。 以及被魇兽困在其中的燕巍然。 起初她离得太远,以致于几乎看不清燕巍然的神情,然而待她凑到近前,才恍然看见燕巍然眉眼弯弯,唇角翘起。 仿佛只是正进行着一场酣眠。 【HE结局分线】47 47 沅陵才触及那处魇境,便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吸引力自内而外牵引着她一个趔趄就向前冲去。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她还未回神,只一眨眼,四周的景致便已发生了变化。 陌生景致之中,齐珩生给出的那道小球光晕在她眼前不慌不忙地转了个圈,倏忽向前又浮动起来。 沅陵一下有些晃神。 四周是几乎陌生的满目山林景色,这一处郁郁葱葱,齐刷刷种着她偏好的杏树,叫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原生的自身魇境当中,还是已经进入了燕巍然的魇境当中。 她的视线盯着齐恒生留下的那道光晕。沉默良久,眼见到光晕向前飘动,才又迈步向前走去。 沅陵继续向前走着,林间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她条件反射地屏息凝神,警惕着一手按上自己佩剑,闪身躲到树后。 却在听得一声熟悉的“师姐”声响之后,从眼前的枝叶间瞧见了燕巍然的脑袋。 他眉眼弯弯,见沅陵从起先藏身的地方转过几步,走到他面前,便洋溢出满脸笑意,迎上前来,伸手拉住她,极为自然流畅地开口:“师姐今天去了好久,可都收获了什么?” 沅陵仍是有些晃神的,然而这一见燕巍然后,她忽地发现齐珩生留下的光晕打着旋,没入燕巍然身上,没了踪迹。 于是这才确信自己正是落在了燕巍然的魇境之中。 只是想来他的魇境之中本来就有自己的身影,于是这般落入,也不过顶替了原本幻象的位置,并未叫燕巍然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妥。 眼前的小师弟一笑琅然,同先前在渡生门中所见的死气沉沉大有不同。 沅陵只是看着,便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勉强压下心中的这点苦涩,端着性子“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毕竟是贸然进入,顶替了原来幻象位置,她脑中并无先前幻象的记忆。于是更不敢贸然回复,生怕让魇境中的燕巍然觉察到事情的不对。 但大约是应得不够自然,燕巍然皱着眉,一脸关切地又凑近了些,紧张发问,“师姐可是伤着了,都是我不好,我……” 他嘴上说着懊恼, 人便快步走近,眼看就要贴到沅陵身前,惊得沅陵下意识地就要后退。可念着尚且不清楚魇境情况,沅陵这才想迈出的脚步又生生定在原地,硬着头皮含糊回应道:“我无事,只不过今日什么也没有。” 燕巍然目光灼灼,盯得她她背上冷汗涔涔,边说着话边仔细去瞧燕巍然的神色。 却见他只是笑着,脸上没有半分不耐与抱怨,得了沅陵应答才轻笑一声,松了口气,凑上前来,在距离沅陵两三步外的位置站定,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开口,“师姐无事就好。别的……无妨,我摘了师姐最喜欢的杏子。师姐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可再去摘一些。”说罢,一伸手从身后递出来一筐装的满当当的饱满甜杏,直塞到沅陵手中。 沅陵不敢直面这般视线,慌忙撇过头,小心接了,习惯性刚道了声谢,便听的那头燕巍然苦皱起一张脸,盯着她满脸失落,顿了片刻,才失魂落魄地开口:“我特意寻了师姐喜欢的甜杏,好不辛苦,今日师姐却不赏我吗?” 沅陵只觉得心慌。她如何能得知沅陵和燕巍然平日里的赏是什么,于是只好勉强端着性子,应他:“ 赏自然会有,只是你想要……便该主动求求师姐。” 她这般想着,自己将主动权给了燕巍然,再如何也不会有差错。 没曾想燕巍然被她这般一说,一下就涨得满脸通红,连耳尖都通红。 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容易才语带羞意道:“那求师姐……亲亲我。” 【HE结局分线】48 48 有那么一瞬,沅陵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燕巍然的话语。 然而眼前人绯红羞涩的脸色和她那忽地急促起了的的心跳声一并提醒着避无可避的事实: 燕巍然在索吻。 只是一个吻,应当……不算难事。 这般思量,沅陵只停顿片刻,便快步上前,仰头吻上来人。 在陡然加速的,声如擂鼓的心跳声中,沅陵无论如何都难以在欺骗自己,她不动心。 她分明几乎分辨不出自己对待燕巍然的情意,却还是在这一瞬觉得心尖上颤了颤。魇境中的事情瞬息万变,每一下都让她措手不及。她极其克制地、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这些反应悉数归咎于魇境,却在内心无比清楚。 她是动心的。 自从听见燕巍然为他倾尽所有的那一刻,她便动心了。 从没有人待她这般,纵使是叶凛,她那定了契的道侣也不曾。 何德何能…沅陵这般想着,本只打算一触即分搪塞来人的念头忽地就散了去。 她伸出舌尖,打着旋去撬燕巍然禁闭的双唇。 这一吻来得太急,带着股攻城略地的蛮横冲劲,燕巍然一时反应不及,惊慌得瞪大了眼,双唇才因惊呼分出条细缝,便被沅陵的舌尖长驱直入,从齿尖扫到上颚。 他周身一颤,眸中就有了水气,分明有些气短了,却也并不挣扎,仍任由沅陵动作。 好容易结束一吻,沅陵盯着明显腿软的人,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一吻过了火。 她有些懊恼,然而这会燕巍然气息稍显混乱,却着急地小声唤她。 沅陵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紧捂在小腹上的右手,忽地就明白了当下的情景。 燕巍然竟被这一吻撩拨起了反应。 只一吻还不算难事,然而若是要再深入些…… 沅陵面色微沉,正思虑着该如何拒绝,却又见燕巍然轻咬下唇,略带羞意地小心问道:“师姐今日还想看我……自己玩缅铃吗?” 沅陵的眉心跳了跳。 不曾想魇境中的自己竟是这副模样。 她虽然不是初涉情海,却也不曾试过这样的方式。 她与叶凛行事向来按的是寻常男女修饰的体位,本也从未尝试过这般…… 今日就是她对燕巍然于心有愧,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就在这长久的沉默之中,似乎是燕巍然先察觉到了沅陵的局促,于是便缓缓收回了案在小腹上的手,将头低垂下去,假装没看见沅陵满脸的拒绝意味,勉强笑着说道:“师姐,今日大约是累了。既然如此,我自己解决便好。还是不麻烦师姐了。” 他这话语之中明晃晃的失落意味掩都掩不住,刺激得沅陵心口一痛,当即又改了主意。 不过是没见识过,又不需要自己动手…… 于是她咬咬牙,快步上前,拉住转身欲走的燕巍然手腕,“那师姐陪着你。你自己来可好?” 说完这话,沅陵额上已是冷汗涔涔,紧张得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这已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沅陵尽力使自己维持着一副柔和的神情,带着温情的视线落在燕巍然身上,便带了几分诱哄的味道。 燕巍然顿了顿,脸上一下“腾”地烧红,说话就结结巴巴起来。他纤长的睫毛扑扇着,羞涩得几乎只要沅陵一撒手,便要跑得没影。 然而人却还是站在原地,小小声道:“自然…可以。师姐想看就…可以。” 【HE结局分线】49 49 事态从一个过火的吻开始失控,一转眼就成了沅陵始料不及的旖旎情形,叫她有些晃神。 她本以为面对如此情形,自己定然是要觉得后悔,甚至是抗拒的,然而不知是不是对燕巍然的那种复杂愧疚之情太过强烈,以致于一时间盖过其它负面情绪,叫她反而没了胡思乱想的纷乱思绪,脚下极为自然地就跟上了燕巍然的步子。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一段路,到了能看见住处的岔道口,沅陵才稍稍回神。 她分辨不出同样陌生的道路,到底哪一处才是返回的路,于是干脆稍稍放缓了步子,落在燕巍然略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他的脚步前行。 只是才走几步,身边人便敏锐地觉察了这一点。他似是有些疑惑地顿了顿脚步,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顺手将怀中一筐甜杏向上托了托,维持着这般一前一后的姿势向前。 沅陵悄悄瞧他神色,只抓见那转瞬即逝的困惑,在此之后,更无其他。 于是沅陵这才放心,只当他并未察觉什么不对,松了口气,在选过岔道方向后又悄悄跟上了燕巍然。 这条小道并不长,然而两边都是光秃秃一片,同先前的光景相较,几乎算得上荒凉。 沅陵试图抬眼去看另一条小道上的风景,却见那侧地处被浓白的云雾团团包围,什么也瞧不见,便干脆收了心思,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脚下。 这一路上的燕巍然格外沉默,沅陵只当他仍未从那点羞涩的情绪中转换心情,也不将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好在这沉默持续得并不久。转过那岔口处的微隆山坡,便可一眼望见极近处的小园。 走得近些,进了门,沅陵便又听燕巍然开口叫了声“师姐”。 她循着这一声轻唤侧目,果然望见燕巍然又烧红的耳尖。才想说些什么,燕巍然却先一步迈向前,抬了抬两人拉紧的双手,一抿唇,才羞涩道:“师姐、师姐松一松手,我才好……准备。” 这一下沅陵拉紧的手隐约发烫,烫得她一下子晕头转向,呆呆“啊”了声,才迅速放开手,人却彻底僵在原地,脸上一点点浮出红晕。 燕巍然就笑了,“噗嗤”一声,没半点掩饰,而后在沅陵反应之前,先跑开几步,将怀里的满当当一筐甜杏放到桌上,从中摸出几枚个大饱满的放在边上,笑道:“师姐先吃甜杏。” 沅陵下意识对着燕巍然抬手,便见对方顺势将手边的甜杏抬手一抛,稳稳送到她掌心。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停滞迟钝也无,一如在归元宗时,燕巍然找她习剑时两人常做的那般互动。 时间仿若一下倒回在归元宗的时候。 两人习剑前那些点滴排山倒海般顷刻涌现。沅陵呼吸一滞,手中的杏子就成了沉甸甸的一份,压在她心上,叫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点点头,掩下眸中泛起的酸涩之感,应了句好。 燕巍然就扬扬手,笑着退出房门,果然一下没了影。 沅陵来回轻抚着手中那枚弥足珍贵的甜杏,眼中是难掩的温柔。又过许久,才抬手将那杏子递到口中,轻轻咬下。 果皮开裂的那瞬间,饱满汁水涌入口中,果然是沅陵记忆中最喜欢的一种。 甜得发腻。 却叫沅陵顷刻落下泪来。 她闭上眼,这一瞬里,就佛接过先前幻境里那位“师姐”的种种情绪,心底莫名涌出止也止不住的汹涌爱意。 原来我这样爱他。 【HE结局分线】50 50 再见到燕巍然时,沅陵险些惊得连手中的杏子都拿不稳。 她从未肖想过燕巍然会是这番光景。 薄纱之下,他的赤裸身躯一览无余。纤细指尖紧捏着的银质缅铃只露出一小条极细的长链,稀拉垂下,在空中来回晃荡,带动整个缅铃发出震颤声响。 只一眼,就叫人深陷进去,沾了一身黏腻的喜欢情绪。 含羞带怯的人微微抬眼,视线才触及沅陵惊愕表情,就猛地退回,游离到地面,缩在自己赤裸脚背上,整个人木头似的僵住,一动不动。 他不敢抬头,几乎是惶恐地收紧指节,将缅铃的颤动扼在掌心,半晌才颤着声,低低问:“师姐……不喜欢我这样吗?那我这就、再去、去……” 沅陵轻轻吸了口气。 此刻心中升起的却不是厌恶,而是由内而外生出的细密痛意,针扎一般,透进四肢百骸,一丁一点,蚕食侵吞整个身躯。 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丝丝缕缕微妙的怜惜和喜欢。 她上前拥住了燕巍然。 薄纱下的身躯轻颤着,僵硬得不行。沅陵闭眼,一下下轻抚在他背上,将人从极度焦虑紧张的状态中慢慢抽离。 分明是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此刻抚慰起人,却是一副信手拈来的模样。 “很喜欢。”她微微仰头,抬手抚在燕巍然脸侧,而后握起他捏着缅铃的指节,轻轻落下一吻,“就是一时……太兴奋了。” 于是前一刻还如霜打的茄子般发蔫的人顷刻间又恢复了精神,从指尖到耳尖红透一片。沅陵指尖一推,燕巍然那握着缅铃的手就刚巧抵到了自己胸前,震颤起来。 手上动作轻车熟路,像是已经历过了千次百次。 露在外头的银链接口处凸起好巧不巧正抵在乳尖处的凹陷上,只一震动,就从那一处向外扩开一股酥麻的感觉。 早被玩弄得熟透的身躯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将脆弱的乳肉贴紧缅铃,迎接一波高过一波的快感,舒服得让他不自觉微眯起眼,有些失神。 却只是一瞬。 回过神的燕巍然瞪大了眼,红唇微张,慌神地想挣开那一处的震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沅陵攥紧指节又向内一按,于是想说的话就成了尾调旖旎的“嗯啊”声。 沅陵仍上前来,他下意识的退后,腰侧就抵上了方桌边缘。 一声磕磕绊绊的“师姐”好容易才发出声来,却没能换得眼前人收手,反倒让她扣住燕巍然腰身,将人钉在桌边,刻意地一下下拨弄起那颗缅铃。 燕巍然呜咽了声,偷偷抬眼去瞧沅陵神色,见那眸中没有了愕然,反倒有几分情动之态,这才一闭眼,任由自己的身体因情欲哆嗦起来,再不躲了。 沅陵见他好容易稍稍松手,便去拨弄他掌中的缅铃,拽着银链绕在指尖,而后扯着小球,滚到另一侧同样硬挺立起的乳尖。 身下人的呜咽声一下子碎得稀里糊涂,半天喘不匀气。 肌肤相贴,沅陵自然也感受到燕巍然抵在自己腰的硬挺阳物。于是那捏着缅铃的手就顺着胸膛一路向下,堪堪停在小腹的位置,不上不下,就一圈圈打着旋。 燕巍然好容易从方才强烈的快感中脱出,喘了口气。 他半身已全然躺倒在桌上,额前碎发湿了大半,胸前的薄纱也叫情动时溢出的乳汁浸得湿透,紧贴在胸前,勾勒出凸起的弧线。 才终于说出来句完整的话。 他说,“想要师姐……再亲亲我。” 【HE结局分线】51 51 脑中像是有细若蚊鸣的絮语声,轻轻悄悄,蛊惑似的催动沅陵动作。 沅陵于是也便这般做了。 她勾勾手将缅铃扯到一旁,俯下身,在燕巍然眼尾落了第一吻。 不同于先前那燎原之火般凶猛的一个吻,这一次沅陵吻得极轻,仿佛柔柔一片绒羽扫过,惹人发痒。 燕巍下意识就紧闭了双眼。 于是这细细密密的轻吻就从眼尾蔓延开,顺着脸侧摩挲向下,停在唇角。 两人贴得太近,以致于沅陵几乎能感受到身下人乱了调的心跳,“咚咚”作响。 她垂眸,正对上身下人略微迷离的眼神,视线一下就有些局促,蓦地转开,落到远些地方放着的那筐甜杏上,悄悄红了耳尖。 燕巍然尚未回神,连喘息亦是模糊混乱着的。他好容易半撑起身,身上搭着的薄纱却在一通动作下松垮滑落,歪在一侧。 沅陵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本能伸手,将大开的薄纱向上提了提。然而手上一有动作,捏着的缅铃就震个不停。 这一震,正将沅陵的注意分出去几分。她一转头去看手上缅铃,视线便同被声响吸引了注意的燕巍然撞在一起。 房中不知何时燃起了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紧交迭缠绕,铭刻在窗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沅陵透过燕巍然那清澈的琥珀色瞳仁,隐约读出来几分恋恋不舍。然而再如何炽烈的情感,被一触即分的短暂交错盖过,便显得虚幻。 沅陵只疑惑片刻,便自己打消了疑虑,将心思重新转回手中的小玩意儿身上。 有关缅铃的那些动作,似是承了谁的记忆,无师自通般地开始,到后来就成了食髓知味。 是一种……全然不同于先前经历的感觉,竟叫人隐约期待起后续的事情。 她微微张口,有些错愕,却只是抿唇,轻轻摇头,连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温柔。 燕巍然又喘了片刻,才终于重归清醒,于是人一下又拘谨起来,急急忙忙就起身,想从沅陵的掌控下脱出。 才转过半边身子,正背对着沅陵,却又被一下按住了。 沅陵带着剑茧的指节滑过他腰侧,绕了半圈,最终穿过指缝,握上他的指尖,紧紧相扣。 忽然就和师姐成了环抱这般更亲密的姿势,燕巍然惊得险些站不稳。 沅陵的体温顺着两人贴合的身躯处传来,融融暖得燕巍然心尖都轻颤起来。他几乎没有再多的犹豫,便放松下来,收了挣脱的心思。 只是偏偏这个姿势看不见半点沅陵的神情,燕巍然一时间分辨不出她的意思,于是人就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师姐……不是说、是、是我……自己?” 这话几经波折,断成语无伦次的几节,让人也只能隐约猜测其中的意思。 沅陵呼吸一滞,心思游离,手上稍稍卸了力。 两人扣紧的指节一松,燕巍然就浑身发僵。在沅陵回应他的发问之前,不安和惶恐抢占上风,迫使他一下陷入了深重的自我怀疑与懊恼当中,下意识地又要继续起身动作。 好在沅陵迅速回神,强有力的环抱代替相扣的指节,成为回应,终于让燕巍然重新定下心神,缓缓的转过头来,含糊“嗯”了一声。 【HE结局分线】52 52 沅陵将缅铃勾在手中,话中虽是应了燕巍然的话,却并未松手将缅铃递到他的手上。 燕巍然又怔片刻,才缓缓读明白沅陵的意思,便伸出手去,将指节贴在沅陵握着缅铃的掌上,稍稍使力,牵起她的手掌,人痴痴笑起来,眉眼含羞,半撑着起身,道:“我这就……领师姐回房。” 闻言沅陵这才起身,退到一侧,手上使力,将人拉起站稳了,点点头,颇为默契地不多话,只伸手迅速将燕巍然身上起皱错位的薄纱理了理,便一歪头站在边上,手腕稍稍上提,示意对方带路。 燕巍然小口小口吐息,不知怎地就猴急起来,忽地匆忙拉起沅陵,快步向里间走去。 沅陵有些疑惑,视线顺着他因低垂着头而露出的后颈一路向下,才注意到他身下的一片湿濡。 方才两人虽然姿态亲密,然而到底心思全被他上身吸引了去,自然不曾注意下边。 可对性事轻车熟路的身躯早已被挑起了兴致,上边收到了滋润合该兴奋不错,可眼下连后穴这一处根本还未被触及,本不是用以承欢的处所都兴奋地一下下翕张着,向外吐出清液,一副急不可耐的姿态。褶皱处的薄纱沾了体液,湿漉漉贴在穴口处,勾勒处燕巍然臀尖的曲线,惹人心焦。 沅陵心下微震,顿了片刻,便将视线悄悄瞥开了去,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竟已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 分明进屋前天色还早,她也不过觉得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为何似乎时间过得极快。 然而还不待细想,思绪一下又被燕巍然忽然收紧的手掌牵了过去。 “夜深路暗,此处又铺了鹅卵石,师姐当心脚下。” 沅陵顺着他的话语低头,正望见脚下凹凸不平的道路,便“嗯”了声,回握住燕巍然的掌心。 只三两步路的功夫,四周的夜色肉眼可见地又浓重了几分。 转过长廊,燕巍然也不得不伸手去,摘了身侧架着了一盏灯笼,提在手中,用以照明。 眼下纵使沅陵再如何忽视,也揭不过这一处异常的时间流速。 然而眼下的气氛正旖旎着,多说无益。 于是沅陵最终只阖眸轻叹了声,什么话也未说。 这一声叹息分明极轻,然而还是没逃过燕巍然的耳朵。 他偏过头来,刻意放缓脚步,张了张口,似是有话有问。 浓重的夜色之中,背对着灯笼的微弱光线,燕巍然的神色晦暗不明。 沅陵离得这样近,却到底也没看清,只凭着动作猜出他是有疑要问,于是先一步摇了摇了头,说出句“无事。” 于是得了回应的人果然不再纠结,就转过头去,垂头应了句“马上就到。”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在夜风之中,一下就被吹散了。 沅陵总觉得像是忽略了什么细节,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处关键。 她张了张口,正努力思索着自己要问出口的措辞,却发觉燕巍然停下脚步,微微仰头,将手中灯笼抬高了些,照亮眼前的房门。 “我们到了,师姐。” 他将声音放得极轻,含着无限缱绻。 沅陵抬眼望去,正瞧见窗上红纸剪成的一对“囍”字,在橘色暖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仿佛跳动起来。 这一瞬间,沅陵手上一轻。 再仔细瞧去时,却才发现,方才指尖勾着的那颗缅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HE结局分线】53 53 脚下的道路不知从那一段起被铺上了红布,大红颜色一路延伸到屋内。 门前垂了红绸,结着各式花样,几个还垂着镂空印金的吊坠风铃。 方才还是一点声响也无的饰物,却在燕巍然拉着沅陵的手踏上门前第一级台阶时轻轻晃动起来,发出悦耳声响。 沅陵微眯起眼,在临近门前忽地停住脚步。 她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是微蹙起眉,盯着忽然僵住身子的燕巍然看了许久,才问:“为何……是婚房?” 方才还并未反应的人闻言猛地转过身来,身形踉跄,险些没能站稳。他的手颤得厉害,一不小心,就连灯笼都没能拿住。 纸壳子坠在地上,发出脆响,滚了半圈,忽地熄灭了去。 四周漆黑一片,沅陵听见燕巍然颤抖的声音响起。 “师姐方才说……看见了什么?” 他似是不可置信,连声音都哽住,却还是硬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 沅陵顷刻间便反应过来,二人看见的景象不同。 此处是魇境,而人能在魇境之中看见自己内心深处下意识渴望的事物。 沅陵本以为自己入的不过是燕巍然的幻梦,却不曾想,不知从那一刻起,这梦境也有了她所求的一部分。 婚房竟是她的所愿。 是吗…… 连沅陵自己都不曾动过的念头,原是埋在了心底,被这道魇境忽地翻了出来,摊在面前,不得不面对。 这般一想,沅陵便轻笑起来,也不逃避,只在手上稍稍用力,将燕巍然的掌心紧握,沉默片刻,才认真道:“是婚房。” 说完却不免也好奇起燕巍然的念想,于是索性追问了句,“你呢?” 燕巍然沉默了许久,久到沅陵都觉察出四周夜风的凉,听见屋内烛火燃烧流淌的轻微声响。 却最终也没有给出回答。 他只是拉着沅陵的手,又重新迈起步伐,走得很慢、很稳,一步一步,有迹可循。 沅陵也不再问,只任由他拉着踏过地上红绸,向屋内走去。 直到走近那一处大红喜烛,燕巍然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唇角分明嗜着笑,两颊却不知何时竟爬满了水痕,蜿蜒向下,好容易结成一滴,啪嗒落在地上,总算发出一点声响。 他垂下头,终于才再开口,却又略过沅陵的发问,自顾自道:“师姐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婚房?” 沅陵怔了片刻,先伸出手去,将人脸上的泪渍揩了楷,才顺着他的心思,仔细瞧起房中的陈设布局,开口描述。 只是她一开口,眼前人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几乎一刻不断。虽仍是竭力克制过的默默无声,却几乎藏不住混乱起伏的呼吸声。 沅陵撇过头,挪开视线,抿了抿唇,将屋内大致的陈列说了个遍,才又盯着燕巍然的双眸,定定许久,又问一遍:“你既然这般问,定是瞧见了不同的景致。既如此……我亦想知道,师弟都瞧见了什么?” 在收到燕巍然的回答之前,沅陵先收到了他的一个拥抱。 几乎用尽全力。 而后他哽咽的声音在沅陵耳边响起。 “是我……在归元宗的卧房……仅此而已。” 【HE结局分线】54 54 方才仅存的旖旎气息被这点煽情的部分一搅和,就全都散得没影了去。 沅陵在被燕巍然抱紧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抬手回揽住人,跟着愣了许久。 她指尖擦过燕巍然颈侧,感受到单薄布料之下的肌肤触感,思绪才被拉回当下,跌进喜烛摇曳旖旎的婚房之中。 可燕巍然紧闭着眼,紧抿着唇,并不松手。 他这一下动作像是使了十足的力气,饶是沅陵心有准备,仍然觉得燕巍然的动作用力到反常。 与其说是激动,倒不如说是……不舍。 仿佛只要一睁眼,一松手,面前的人就会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于是就分外用力。 沅陵静静任他抱了许久,虽觉得反常,却也不着急着制止,只伸手在燕巍然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算作安慰。 只是反复的触碰之下, 沅陵才发觉燕巍然身上的薄纱不知自何时起,竟从那种丝毫遮掩不住的轻薄衣料转成了些微厚重的绸缎。这些衣物仍维持着大红的色调,上面因两人身后的大红喜烛照耀,映着床边系带的影子,一晃一晃,像是精心设计的暗色绣纹。 仔细一瞧,就当真像极了大婚的喜服。 沅陵看得晃神,脑中昏沉一片,好容易才想起来再提醒自己一番,眼下只是梦境,而在这其中最要紧的,应当是燕巍然那所剩无几的时间。 魇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大有不同,因此任何惯常用来判断时间的方法在这魇境之中也都失了用处。 燕巍然仅剩的三天到底能折算魇境中几多光阴,连她自己都算不清晰。所以再多拖任何一秒,只会让燕巍然的生路少去一番。 沅陵静默良久,阖眸叹出口气,才抬手抚了抚燕巍然颈侧,柔声开口,“小燕。” 她一边回想归元宗内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事件,一遍将自己的心绪引回从前。 燕巍然如今没有未来。 他心头仅存的温存念想,大约只能自从前归元宗的会议中引出,而从眼下来看,这些念想大约只不过是……从前他仍未归元宗弟子时的点滴。 既是要入他的魇境,解他的心结,自然应当尽力贴合,燕巍然心中所想。 沅陵仰起头,看向燕巍然因低泣紧闭的双眸,良久,用指腹轻轻拂去了上面的泪渍。 燕巍然这才缓缓睁眼,视线却仍是直勾勾地望向她,怎么也不愿移动半分。他咬了咬下唇,又垂眸,避开沅陵视线,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若蚊蝇,才道:“师姐,我好想你。” 沅陵只是“嗯”了一声,抬手托在他两颊,迫使他微微低下头,直视自己的视线。 然后她也仰起头,闭上双眼,揽过燕巍然脖颈,送上了一吻。 温暖双唇相贴的瞬间,燕巍然下意识地向上挣了挣,似乎就要脱出沅陵的控制,却被死死地扣在原处,动弹不得,半推半就地受住了这一吻。 他长睫上上下下不安地快速颤动着,眸中又垂下泪来。 极尽温柔的一吻之后,沅陵依偎在他耳边,话语极轻。 她说,“小燕,师姐来找你了。” 【HE结局分线】55 55 燕巍然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抿起双唇,视线却刻意逃开了。 沅陵也不知燕巍然想到的是哪一处,便伸手在人脸侧抚了抚,将他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又柔声安慰:“不必多想。” 没了偏斜碎发的遮挡,双眸之中的情绪就无所遁形。游离的视线转了一周,最终仍是回到原处。 燕巍然又看向了沅陵。 他张了张口,却并未立时发声,长睫扑扇个不停,显然犹豫了许久,才倾身向前,重新揽紧沅陵。 “师姐……不要走。” 带了十足颤意和泣声的话语听起来支离破碎。 饶是沅陵向来心意敏捷,这一刻也全然摸不清燕巍然的心思,她小心地回抱住人,本还觉得燕巍然这般缠人闹孩子脾气的行为虽然幼稚,却好歹有生气,显得活泼。然而当她感受到自己回抱之人周身克制不住的轻颤后,这点俏皮心思便顷刻烟消云散了。 她猛地挣开燕巍然怀抱,将双手紧紧扣在他肩头,稍稍使力,又道:“我不走,你睁开眼,好好地看着我。此时此地,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燕巍然这才睁开眼,望向沅陵的视线缱绻迷离,却只瞥了一眼,便低转过视线,地垂下头,苦笑起来,“师姐又想骗我。” 沅陵一时哑然,却仍端着气势,“我不骗你,我当真不走。” 这一回燕巍然又是沉默良久,才笑起来,一歪头,浅笑着看向沅陵,轻声回应,“是吗?” 这一瞬间,沅陵那久久不曾有过动静的右眼皮忽地狂跳起来。 她哑口无言,一时慌张起来,便抓着燕巍然的掌心,急忙辩驳:“我确实向你瞒了些事,但我并不是来了又要走。” 窗外夜色浓重,屋内烛影摇红。 沅陵紧紧攥着燕巍然冰凉的指尖。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入了你的梦,便是为你而来。我虽诚然不能长留此处,却也断然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走。” “我来带你走,去哪都好。只是求你别……别留在此地。” 室内极静,在这个人为织造而成的魇境之中,夜风、蝉鸣和淌着热泪的红烛,都被重设成为寂静。 沅陵闭上眼,眉心抵在燕巍然颈侧。 “是我先错过你,是我来得太晚,所以这次算我求你,别推开我。” 她扣住燕巍然的指节,好容易才将它翻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交迭的掌心总算有了丝丝缕缕的温度。 沅陵牵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将它贴在燕巍然心口处,来回摩挲。 而后她仰起头,望着燕巍然泛起水气的双眸,半是讨好,半是安慰地说:“小燕,带我看看你的梦境,好不好?” 她没能得到实质的话语回应。 但那也只是片刻失落——燕巍然很快低下头来,用自己的前额极轻极轻地碰上了沅陵的眉心。 四周的景致顷刻变幻,从华贵绮丽的大红色调退成了充斥着陈旧气息的藏青颜色。 沅陵先看见了那一处归元宗弟子再熟悉不过的砖瓦屋宇,才听见万分珍重的一个“好”字声音。 【HE结局分线】56 56 熟悉,却不是全然熟悉。 归元宗内弟子的住所虽然是统一规划,却各有不同。大多弟子都在住所内增添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一分改造,以此来彼此区分。 沅陵望向那一处纹饰不同的窗楹,目光落在上面雕刻着的燕子纹饰上,便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她指尖一指,“我才知晓你窗上是这样的灵动燕群,想来你是喜欢飞燕的。” 燕巍然本正神游思索着什么,被沅陵蓦地一说,注意便被牵动到了自己房间的雕花上。 他神色微黯,低声喃了一句话,而后才朗声接了话,“我名中有个燕字,故而也对燕群多了几分兴趣。” 沅陵得了应话,便点点头,走上前去,抬手抚过那些飞起突出的燕群,显出惊叹之色。 她又看了许久,仍忍不住赞叹道:“魇境原来这样神奇,连这些细微之处也能刻画得传神详细。” 燕巍然走上前来,视线随她变换,也看向那些装饰,却顿了顿才接话,“。整个归元宗……大抵都原封不动地被刻在此处了,师姐若是喜欢,也可去别处走走。” 说罢侧身让开几步,示意沅陵走动起来。 这便是要走的意思。 沅陵闻言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凑上前去,揪住那一片飘过的衣袖,又问:“你如今已知晓我不是你心中念想所幻的虚影,而是活生生的人,就没有什么旁的事想说、想做吗?” 被这突如其来一问打乱了些许计划的人神色微动,果然微蹙起眉,一副细细思量的模样,然而思索片刻,却忽地笑起来,望向沅陵,眼底含笑,一双浅棕色的眸中, 似有水波粼粼流转。 “那定然是有的。但桩桩件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师姐这般问我,是有何用意?” 他转瞬用了三两句话,却将难题又抛回沅陵身上。 总归自己进入魇境的事情已经没了遮掩的必要,坦诚以待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这般想着沅陵索性也不多隐瞒,直白答他,“我为你而入魇境,目的自然是要带你出去。你既然知晓我来,隐瞒这些也是无用。今日我不瞒你,我要做的事从来只这一件:我要带你出这魇境。故而……无论你有何想做的事,我都依你。” 她视线定定落在燕巍然身上,一动不动,郑重其事地说:“我要你心中无憾,情愿随我离开。” 意料之中的推拒并未到来,在沅陵紧张地手心一片汗湿时,燕巍然竟以一种极其轻快的语气开了口。 他松了口气,像是整个人都一下松懈下来,而后又笑笑,眨眨眼道:“原来如此……”他的心情似乎当真轻快起来,于是人也变得多了几分俏皮味道。 先是将一个带着浓浓思索意味的“嗯”拉得极长,而后尾音戛然而止,一抬手,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就指向归元宗尽处那几座高耸崎岖的山头。 “那我要师姐同我一起去归元宗尽处的那几座山峰。”他眸中的光亮闪了闪,“每一座都去,可好?” 沅陵望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眸,几乎没多犹豫便先点了头。 再然后,她才回想起,归元宗尽处的那几座山峰有几多崎岖难行。 【HE结局分线】57 57 关于燕巍然拖延时间的念头在沅陵脑中一闪而过,却仍被他自己迅速地否定了。 她狐疑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直觉这并非燕巍然一时兴起选出来的地处,却一时想不明白燕巍然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愿意在完成心愿之后离开魇境,又有何必要刻意找出这些事来拖延时间。 然而只稍稍怀疑的这点时间里,燕巍然已作出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视线直直落在极远处的山峰上,倒当真一副期待的模样。 沅陵只得歇了心思,就召剑上前去,先稳稳起了剑,才伸手去拉燕巍然。 这几处山峰的地势着实险峻,想要找一处崖壁收剑落地本就困难,这山峰周围又终年云雾缭绕,且有煞风乱流阻挡,就更显得困难重重。御剑其中,就算是经验颇丰的修士,也不敢说自己能万无一失。 沅陵也只上去过三两次,此次都觉得筋疲力尽,几乎连提剑施法的力气都要全失了去。往日若非公事,她绝不会自讨苦吃,踏足此处。 今日也就是燕巍然这么一提……真这般巧,可会有什么事吗? 沅陵抿了抿唇,推拒的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却被燕巍然一扯衣袖打断了思绪。 “师姐若是觉得困难,那便算了。我左右也是无事,不过因没去过,又羡慕师姐同……其实,不去也好。” 燕巍然带点怯意和犹豫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顷刻便消了沅陵其余的杂念疑虑。 她一手回握住燕巍然腕间,使了几分力气,勉强可算作定心安慰。 “不困难。我们这便去,只是群峰之间气流紊乱,纵使是我也断没有万分的把握。一会师弟还须攥紧了。” 燕巍然闻言便笑起来,方才的畏缩之感又消散了去。沅陵这才松了口气,果然不再多话,只仔细凝神,起势御剑。 从此处出发,果然先是一路平稳,而后便处处艰难。 愈到高处,乱流愈疾,杂着层层迭迭的厚重云雾和晦暗不明的天色,就更显得艰难。沅陵几次被乱流擦过身侧,不得已偏转方向。于是这看似分明近在咫尺的几座山头,就总停在个远远的位置,仿佛再如何都接近不得。 起先行得稳当时还察觉不出,如今到了乱流处,沅陵便发觉这魇境之中,自己的灵力消耗速度要比平常快上太多。 原先足够在这些乱流中支撑两个时辰的灵力,眼下恐怕只够用上一半时间。 沅陵咬咬牙,闭了闭眼,转动手腕,又换过一个手势输送灵力御剑。 正碰上改了方向的一股急流,迎面撞上,整个人就猛地一颤,重重踏了一步才又站稳。她心中正烦乱,忽地便被人自身后轻轻环住了。 原是方才燕巍然也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于是下意识就贴近了,环住沅陵,而后才后知后觉似的将环着的手臂放松了些,做出个虚掩的动作。 沅陵却并未阻拦,只伸手在燕巍然手上按了按,将人扯得向前几分,紧贴上自己背后,又停顿片刻,感受身后那微僵却并未拉开距离脱去的身躯,这才松手,低头笑了笑,又将注意转到剑身之上。 好歹是去过几次的地处,虽说困难,可度过几波乱流之后,沅陵逐渐也便找回了先前的感觉,甚至借风由势,又将高度提了几分。 渐渐近了,便望见那远望崎岖阴暗的山峰之上,分明缀着满目的绿意和星星点点的絮白花蕊,苍翠欲滴。 【HE结局分线】58 58 愈靠近山峰,乱流搅动就愈明显。 饶是沅陵早有准备,还是行得艰难。终于攀上第一处山峰时,灵力几乎已耗去大半。 好在沅陵还算得上熟悉此处,稳当收了剑,便腾出手来牵燕巍然。 燕巍然倒是配合,跟着沅陵的踱步转过山间郁郁葱葱的古树,微仰着头,去捉枝叶缝隙间些许落下的丝缕阳光。 浅黄的柔和光晕在他眸中落下倒影,变化轮转。四周有清风不时略过,扫动枝叶,“沙沙”作响,与两人的脚步声融合在一起,却有种意外的和谐。 走过一小段路,终于到了山峰平坦处,可以稍作休憩。 沅陵抬眼望了望尚有些许距离的天阶石梯,又转过头去,边抬手指向那处陡峭山路,边悉心解释,“此处是天云峰半山腰处,几乎看不见什么风景。若是小燕想看,大约还需再向上攀登一段,到了峰顶,向下俯视群峰,才算好精致。” “既然如此,那便求师姐领我上去。” 倒不知是不是刻意,燕巍然的话语之中又带了几分局促的气息。沅陵乍一听,便觉得心中有鸟雀轻啄似的酥痒发疼。 两人间的气息一会儿疏离一会儿亲近,就显得古怪。 沅陵颇为不自然地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开口强调,“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你只管说自己想要便是。” 本来正已迈出了一步的人闻言又是脚步微顿,微张着口,木讷应了,才继续动作,只是才刚舒展开丁点儿的动作因沅陵着么一句话忽的就悉数又收敛了。 这都是个什么事? 眼见越逼人越不自然起来,沅陵索性不再多说,只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扯了扯燕巍然的手,又道:“你只当我不曾说过方才的话好了。之后你只管牵好我的手,由我带你上去,别的不必管。” 燕巍然便又应了,手上稍稍用力,回握住沅陵的手,随她向上走去。 四周的云雾缠绕,被乱流吹动,便沉沉地晃动起来,仿佛一团团浸湿了的棉絮。 远处几乎看不清天云峰上的情形,凑得近了,才可依稀瞧见两个缓缓移动着的黑影,时而一前一后地排练着,时而几乎重迭在一处,凑得极近。 这黑影不疾不徐地向上移动着,越到了云雾稀薄的顶上,就越发显得清晰起来。 又过许久,两个黑影终于挪上天云峰峰顶,停在万年青松的一摸青色之下。 天云峰本也是这一片之中山势最为高耸的,峰顶景致果然极好。 两道黑影在青色的地处转了几圈,便很快散开了来。一个仍是极缓地移动着,另一个便动得要快许多,转瞬便已过了几处鬼斧神工的崖壁,到了几乎堪堪擦过山崖下万丈深渊的地方。 说来奇怪,这个几乎没怎么在那些或奇异或秀美风景处停留的黑点,偏偏在这什么也瞧不见的万丈深渊前停留了许久,才又缓缓离开。 就仿佛是,不知为何,忽地从那幽深黑暗的地处,联想到了许多事。 【HE结局分线】59 59 沅陵走到燕巍然身后时,他才堪堪回神,转过身来,眉眼含笑望向沅陵。 对深渊黑暗之处的专注仿佛也不过是沅陵的丝缕错觉,如今便如同旭日初升时的朝露般,倏忽散了,连半分踪影也不剩。 颇为狐疑地盯了燕巍然片刻之后,却仍是沅陵败下阵来。 但倒也不算她的过错——大约不论是谁,当看向一双澄澈专注、含情脉脉的浅棕色眼瞳时,都很难真正仔细观察,进而得出些这样那样的结论。 于是沅陵干脆不再追究,只微微颔首,向燕巍然伸出手去。 “西边再前些地方的风景更好,小燕可想要去看看?” “师姐愿意领我游赏,求之不得。” “那我领你去。” 两人颇为默契地揭过了这一件事,谁也不再提及,就相对无言地走着,当真又往西边去。 虽说只是个将人支开的借口,但沅陵说的也不是假话。 山崖西侧的景观虽是清一色繁茂的绿植,却都生得奇险万分。斜扎在山崖上的松树拧成古怪姿势,一路野蛮生长,横斜的枝干就缠绕过另从另一座山头横生的榕树垂须,形成一座摇摇欲坠却紧密 相连的路来。 瞧见的瞬间,燕巍然果然惊叹出声。 沅陵便也颇为满意地浅笑起来。 只是这笑容只不过在她脸上显露出三两分,便被燕巍然的话打了个粉碎。 原是这一处景色不仅稀奇,又真有几分可供人探索尝试的可玩性,稍稍抬眼,还能看见对面山头处一片纷繁盛放的赤色花海。 于是燕巍然眸光一闪,就问起能不能从此处过到另一座山峰。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起先沅陵也愣了愣,反应不及。然而回过神后,却不吭声了。 她的视线落在眼下正因两峰之间疾流而一下下晃悠着的枝条上,人就沉默下去。 从前来这几座山峰上总是背着门中任务,匆匆来了就走,更提不起探索玩耍的心思。 这一处地方先前她也只不过错略瞄过几眼,不曾踏足。 方才一路御剑,沅陵的灵力耗费大半,一时也还未完全恢复,现在贸然探索,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怎么看都像是胡闹。 沅陵于是摇了摇头,本想再开口规劝几句,却被燕巍然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知道师姐想要阻拦我,规劝我别去。”他眨眨眼,竟流露一丝狡黠,“但我知道师姐更想我达成所愿,心甘情愿随你离了这魇境去。那我便要说,师姐只再帮我这一回,我便情愿。如此这般,师姐可满意?” 向来好说话的小师弟今日不知怎的竟显得格外固执且顽皮,似乎笃定了心思要去做这一件事,就绝不改变。 但若这一场探索便是最后关头,那确实也不算过分。 沅陵掐了掐掌心,暗自清算了一番自己身上剩余的灵力,大约刚好维持这么一趟往返后还能剩下一些用以开启秘境,于是才点点头,应声说好,末了,却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说好,这一趟之后,便出秘境。” 得了承诺的人自然乖巧应话,勾起唇角,连连应好,一垂眸,掩下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HE结局分线】60 60 沅陵收了剑,立在山崖边上又看了许久,才伸出手来。 “我可用灵力稍稍稳住这枝干,你牵着我的手,留心脚下。” “都听师姐的。” 方才还一意孤行提出这个点子的人现下又收敛了那一点固执,露出一副百依百顺的乖巧模样。 沅陵只当他仍是至真至纯的心性,只浅笑晃晃脑袋,拉紧他的手,不再计较。 都是生了约莫千百年的枝干,粗糙壮硕,遍布零星重迭虫蛀后缓慢恢复的疤痕。走在这疮痍的枝干上,没踏出一步,就像是踩过漫长的岁月。 两人走得极慢,一者到底这也不算是路,想找落脚的地处,每一步都须得低头仔细看了去;二者无论出了魇境之后的事情如何,如此宁静无人打搅的相处时光,大约也难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想到了一处去,于是都颇为默契地放缓了脚步,一点点挪动。 倒是没什么别的不好,只不过因为行走的时间拉长了点,沅陵身上的灵力也便多用了些许。 终于安稳到了另一处的山峰上,沅陵才收了手上控制枝干的灵力,又仔细掐算一番,发觉所剩不多,一时也来不及恢复,于是盯着那半坡上热烈的红色花海看了许久,索性又改了主意。 方才离得远,没看真切,眼下仔细一瞧,才发觉这花海竟是大域极西偏僻处才产的炽火花。这花产地偏僻,据说其他地处的宗门几次想移栽用药,却总未成功,因此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她能知道,也不过是因先前游历时曾偶然见过,才得以识得。 炽火花花心深凹,里头层层迭迭包裹深埋着的花蕊有眩晕之效。 虽不知归元宗内为何有这样一片,但此花认识的人并不多,此处又偏僻,几乎没有来人,想必从前只是无人发觉。 若是将出阵的地点选在此处,纵然燕巍然使诈,也可用这炽火花将人迷晕了去,再动阵法。 沅陵的心思暗自转了这么许久,倒忘了身侧的燕巍然。这一回神,就赶忙收了心思,留心去找燕巍然的踪迹。 好在燕巍然倒像是半点没受她情绪影响似的,一落到山峰上,便小跑着去那片花海之中了。他脚步轻快,在花海中打着转,却又小心地穿过花间缝隙,谨慎不压倒任何一株。 发觉沅陵正望着自己,燕巍然便停下脚下动作,高抬手臂,向沅陵挥了挥。 风声把他的呼喊打得稀碎,沅陵依稀分辨出他是在呼唤自己快些走近,于是便轻笑着,循着他的声音快步走去,直到贴近火烧似的花朵。 在迈入花海之前,她弯下腰,捡起一朵坠落在地面上的炽火花来。 这花的花心仍是紧紧闭合着的,瓣上蓄着重重的雨水。断折的花茎处格外纤细,大约也是因此,才被打落折在了地上。 沅陵抖了抖花上的水,又将花枝捏到手上,背到身后,向燕巍然走去了。 她正盘算着如何找个好借口将花心打开再递给燕巍然,却并未注意到被她放在身后的炽火花此刻已缓缓张开闭合的花心,自下凹的缝隙处向外飘散出花蕊上丝丝缕缕的香气。 这些香气被风一吹,就打着旋,环绕在沅陵的身侧,蹿进了她的鼻尖。 悄无声息地融入她的身躯。 【HE结局分线】61 61 燕巍然起先是捡着朵炽火花的,却又忽地松开手,任由那花朵坠地,砸出一片水花。 紧紧闭合的花心半边陷在泥里,转瞬便生出腐烂气息。 燕巍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将它彻底踩进泥泞之中,而后微微抬头,看向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沅陵,眼中满是贪恋。 待人快走到跟前时,才不动声色的将手指藏在袖间,轻掐指尖,嗔怪道:“师姐来得好慢。” “见这花好看,没忍心折,刚巧在地上捡了一朵,正准备拿来给你瞧。” 沅陵笑盈盈应他的话,一门心思都落在他身上,自然也没能注意到自己身后那悄悄开放又闭合起的炽火花花心。 她将背在身后的花朵转到身前,先屏息悄悄注了点灵力催开花心,才递到燕巍然身前。 见燕巍然不疑有他地接过,顺势放到鼻尖嗅闻起来,便微微垂眸,在心底暗自说了句“抱歉”。 大约是才做了些亏心事,沅陵自己心底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刻意扭开视线,留心在地面上寻起搭建出境阵法的地方。 “果然好香。”燕巍然闻了一会,才发出这样的喟叹。 沅陵几乎有些出神,被他这么一说,才回过神,笑着“嗯”了一声。 燕巍然目光灼灼,直望向她,一伸手,又将炽火花递到沅陵跟前,笑道:“师姐怎么不闻闻?这般清冽的花香,只一丁点,便叫人想到了整片山林。我不过闻了几下,便觉得脑间昏昏沉沉,像是酒醉了。” “既是我给你的花,自然……是好的东西。” “好是好,却不知道是什么花?” 好容易搪塞过一个话题,才松下一口气的沅陵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背上竟冒出冷汗来。她目眩头昏了片刻,终于又想出个措辞。 “记不太清了,只不过先前游离时曾见过,知道这花全身均可入药,应当是无害的,才敢捡来赏玩。” 燕巍然点点头,像是就信了沅陵的话,不再追问,只专心把玩起手中的炽火花来,一下下轻嗅着。 沅陵却怕他闻得太多,药性发作太快,起了疑心,便伸出手去,想牵过燕巍然手腕,将他嗅闻的动作打断。 却不曾想,在她迈步的瞬间,脚下花海忽地震动起来,发出烈烈红光。沅陵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燕巍然,正想安慰他不必惊慌,却才发现自己脚步沉沉,根本无法动弹。 而燕巍然却脚步轻快,后退几步,站到一处她伸手也无法触及的位置。 这一瞬间,沅陵脑中忽地昏昏沉沉起来。眩晕之中,只剩下为数不多强撑着的清明。 她低下头,眯眼竭力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专为自己而设的禁锢阵法。 原是燕巍然费尽心思想要困住她。 沅陵闭起眼,心口处像是被猛地抽去了什么东西,生出细细密密的痛感。 等她再睁了眼,便觉得才对燕巍然的那些喜欢之情似乎一下烟消云散。捏着缅铃的暧昧记忆如鲠在喉。 如今满心满眼,只剩不甘和质问。 阵法凝铸成的牢笼将两人彻底分割,竖起屏障。 沅陵看向自始至终立在原处的燕巍然,许久,终是喃喃道:“你也骗我。” 【HE结局分线】62 62 燕巍然偏头,避开沅陵的视线,抿了抿唇,闭上眼,下定决心似的吐出一口浊气。 “师姐,我并不骗你,只是从来,话只说半句。” “左右也是骗我,你这辩驳,有什么意义?”沅陵咬咬牙,手中使力,探了探周身禁制的深浅,发觉这封印果然设计精妙,若用蛮力半点撬动不得,只得放弃,换了心情,又刻意使了激将法,说出些伤人的话语来,“你既然想强留我,便该知道我若存心不愿,只会让你……。” “不是!” 这一句话燕巍然应得急切,竟是依附生怕沅陵误解的模样,一时叫沅陵也有几分稀奇,干脆就止住话头,只等燕巍然下面的话语。 于是便见燕巍然抿了抿唇,似乎思索了一番,才手上一掂,自掌心生出黄澄澄一颗甜杏,递到沅陵面前,视作安慰。 “师姐,我不骗你,也不害你,我做这些,只不过是想送你离开魇境。” “呵,你既费心费力送我出魇境,又为何不与我一同离去?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到头来还不过是骗我、骗我,与叶凛一样骗我。”沅陵如今同眼前人生了嫌隙,一时连看个甜杏都觉得心烦,索性撇过头去,连余光都不落在燕巍然身上。 下了心思,刻薄的话语便没了拘束,一连数发地向外射出,直扎得人遍体鳞伤。 诛心的话,向来是残忍却最有效益。 被这般指责谩骂的人果然呼吸一滞,心绪就蓦地混乱起来,连带着周身气息也变得紊乱。 他木然垂头,声音就颤得怎么也止不住,好容易才说出来个“不是的”,却半点力气全无,软绵绵,飘飘然,被风一吹,就碎进四周的风声之中,踪迹难寻了。 “为何骗我,又从何处开始欺我瞒我?既是当真要送我离去,为何到了此时还遮遮掩掩,不肯据实相告?燕巍然,你口中话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我、我……”这一连串炮仗连串炸响似的问责话语果然叫燕巍然哑了声响,艰难喘息半天,却连完整的字句都说不出。 彻骨的疼痛自心口处向外漫延,比世间最烈的毒药都更让人痛不欲生。 燕巍然只觉得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都被抽离了去,掌心虽努力蜷起,可却连那颗饱满的甜杏都抓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滚落,跌进沅陵脚边潮湿的泥泞里,再也难以洗净。 自身状态不佳的人果然控制不住繁复精细的禁锢阵法。 眼见周身束缚果然因燕巍然心绪剧烈波动而松懈的沅陵闭上眼,咬咬牙, 狠下心,借着好容易松开的些许禁锢,稍稍抬脚,又重重踩下。七八分力都被刻意落在那颗沾满泥渍的甜杏上,原本浑圆饱满的甜杏顷刻便爆裂开来,“刺啦”迸出大股汁水,而后干瘪下去,彻底同地上的泥水混浊在一起,分辨不出了。 山上并未落雨,可沅陵闭着眼睛,竟听见有水滴坠落的滴答声音。 燕巍然极轻极浅地抽噎了声。 而后在一阵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他转过身去,再没发出半点声音。 【HE结局分线】63 63 “师姐别恨我。”燕巍然低垂着眼,眼尾轻颤,“我是出不去了,所以才不想师姐也为我丢了性命。” “你不必找其他借口来搪塞我。” 沅陵将话说完,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就作佯怒,不再看着燕巍然。 于是被指责的人果真就慌神起来,急忙转回身,急切解释。 “不是、不是,师姐,我是当真出不去。你知这魇境一花一草一木一物均可栩栩如生,是因为……我拿自己的魂魄入了魇境。” 沅陵闻言,猛地睁眼,看向正苦笑着的燕巍然,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讲话一口气说开的人这会倒是不拘谨了,反而松了口气似的,一股脑向下说,“如今我三魂七魄有一半都融入了魇境”,纵然此身得出,也是个魂魄不全的痴傻残躯。苟活度日,还不如就留在此处,也好留……一星半点儿的美梦给自己。” 说完也不待沅陵反应,便躬身规规矩矩行了礼,恳切道:“求师姐成全了我。让我最后在这世间留个完全。” 浅棕的眼眸之中倒映着沅陵火红的衣摆,同大片的炽火花交迭在一起,模糊了边际。 本以为最大的问题是燕巍然心思,却不曾想兜兜转转而来,竟是痴人为三两念想,连半身都赔了进去。 沅陵不知如何接话,正蹙眉思量对策,便觉腰间一震细微震颤——原是齐珩生给的法器正响动着,提醒着临近消耗殆尽的时间。 偏是在这样的关头,连时间也仓促着,几乎没有机会再想一个完全的法子。 人一定要带走。 不走,惟有一死。 可若是要走,就必然要违逆如今他自己的心愿。 如今何止是要打碎他的魂魄,须得是……将他身躯之内的魂魄打碎了,再将这辛苦耗费心力,融了魂魄造铸的真切魇境也一并打碎了,通通收入法器之中,带出魇境,再寻办法。 饶是来之前已有了七八分心理准备,此刻沅陵仍觉不忍。她一手按在法器之上,妄图以渡进的微薄灵力来延缓法器的震动,一手背到身后,藏在袖中,暗暗却备好了启动法器的法决。 正欲开口,再说几句宽慰人的好话,却听那头燕巍然料定她要开口似的,长舒口气,先出声打断了沅陵。 “阵法一经开启,只需半柱香的时间便可开启。如今掐算起来,不剩多少了。”燕巍然本是垂头仔细盯着脚边阵眼的,说完这一句,忽的就抬起头来,又柔柔望向沅陵,浅笑起来,“既然是最后几句话了,师姐能不能……说些……” 然而上一秒还目光灼灼语带十足期盼的人不知为何又忽然止住话头,猛抬手给沅陵又加上一道闭口咒,才喃喃自语道:“我真傻……师姐如今定是恼我、气我、恨我,我何必自讨苦吃。” 他勉强笑起来,却克制不住落泪的冲动,只得狼狈偏过头去,以手掩面,只留给沅陵一个微微耸动的双肩。 沅陵又盯着那颤抖的单薄背影看了许久,阖眸在心底默念了声“对不起”,咬咬牙,自胸口处聚灵起势,竭力冲开这道闭口咒,嘶声应答,“好,小燕,你既然不想走,师姐便不勉强。我这里有一道法器,可以助你收集灵气维持魇境,如此,便可多支撑些时日。这法器就在我右侧腰边,你若是愿意要,便来取吧。” 她说得尽量恳切、真挚,就仿佛这法器当真是用来支持魇境,而不是……要将这一切都打得粉碎,半点不剩。 【HE结局分线】64 64 “传送阵法既然已开,这阵法又是你亲自做得,我离开魇境已是注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只是要你明白,我来此处,本就是为你。” 这一番言辞虽是哄人的骗话,却也有三分真。落到燕巍然耳中,就是情真意切。 只是他到底还没从方才自暴自弃的悲痛之情中缓过神来,神情不免有几分呆滞。 沅陵几乎不敢去看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澄澈眼眸。索性这会她因强行冲破闭口决受的反噬正疼得厉害,也不得不紧闭起眼,压制着喉间血腥气味。 于是方才还苦大仇深的氛围就换了风格,成了一种两处都遮掩着、带点心虚意味的寂静相对。 直到燕巍然终于缓过神来,咬咬下唇,快步上前,伸手替沅陵抹了唇角外溢的血渍。 “对不起……我、我……是我误会师姐,我……对不起。” 他正陷在误解沅陵的深深自责之中,一字一句犹豫半天才说出口。关切的视线像是粘在了沅陵身上,来回游离,再不肯离去了。 沅陵好容易挨过那一阵反噬的剧痛,才睁开眼,便看见燕巍然含着深深愧意的神色,心下一沉,脸上就褪了几分血色。然而思及计划,终究只是吐出口气,将藏起的手掌团成拳状,用力到指节发白,掌心生疼。 而后什么也未说。 燕巍然只当她是因法咒反噬才显得这般苍白脆弱,说不出话,心中的懊悔又生得更深,周身一颤,就又哽咽起来。 “我自然相信师姐。”他伸手揩了揩脸上的泪珠,又轻声说了句“师姐,望你此去事事顺遂”,才凑到近前,缓缓伸手,去够沅陵腰侧的法器。 沅陵不忍再看,便闭上了眼。 感受到腰侧被人触碰的瞬间,她便立时出招,抬手起决,召出法器,震碎身上禁锢。 也震碎离得极近的,魇境之中燕巍然的身躯。 这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没半分犹豫。 可蜷起颤动的小指指节和含泪的眼眸却将出手之人的心绪暴露了个干净。 因为不忍心,所以自始至终,沅陵都禁闭双眼,眸中带泪,顾不得口中鲜血,朗声诵诀,借着齐珩生留下的一缕灵力召起法器。 于是到底便错过燕巍然那被湮灭碎裂前的不可置信。 他的身影模糊得太快,其实什么声音也未能发出,但沅陵总觉得四周的风声之中无一处不散落着他的声音。 而那声音盘桓不去,反反复复,说的只不过轻飘飘的一字: “疼。” 语气分明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却莫名让沅陵觉得,这一刻的燕巍然,纵使不用法器,也已然碎成了千片万片,从她的指缝间,流沙一般地失去了。 眨眼间便可完成的事,倒成了极漫长的时间。 沅陵脱力般的跪倒在地,掌心是那因刚被触发使用而泛着青黄色微光的法器。 四周漂浮着燕巍然被法器震碎却还来不及收集完成的魂魄碎片,星星点点,萤火似的流动打旋。 沅陵紧抱着仍在向内吸收这些魂魄碎片的法器,颤了颤唇瓣,只一瞬,便泣不成声。 【HE结局分线】65 65 同碎魂法术一同被法器召出的还有一道能碎开魇境的传送阵法。 沅陵一低头,望向脚下。 泛着淡淡红光的新阵法已经完全替代方才燕巍然设下的传送阵法。那道被震碎的阵法还未完全消散,只不过被打碎成了无数碎片,向外扩散,渐渐淡去。 而那簇方才还艳丽烂漫的炽火花也在此时,随着阵法散去,显出这一片山峰最原始的荒芜状态。 果然……此处的炽火花,又是燕巍然造出来的。 只是他到底从何处得知这花? 沅陵闭了闭了眼,按下心思,叹了口气,才缓缓止住剧烈颤动的胸腔。 她又将视线落到了极远处那一片归元宗的屋宇建筑之间。 秘境分明已经开始崩塌,连天色都变得阴晴不定,瞬息万变。可这一片归元宗的情景,却丝毫不受影响。 暖融融的日光只笼罩在归元宗上方那方圆的地处,将它与四周可怖天色划出界限。 不愧是燕巍然碎了自己魂魄、交融着打造出的场景。 却偏偏又因这一处有他魂魄护着,便形同有了一道天然庇护屏障。想要击碎,便成了极大的难事。 沅陵闭了闭眼,仿佛一呼一吸之间,都带上了极轻地颤抖。 惶恐、愧疚、不安以及诸多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破单薄胸腔,化成一道无形的绳索,将她周身捆绑。 她低下头去,额间抵在震颤的法器之上,喉中发出一声嗡声悲鸣。 气血翻涌,对法器的掌控便不似先前那般易如反掌。只一个不留神,沅陵便被法器向内吸收的气流擦过腕处,划开一道深深血痕。 手上霎时的吃痛总叫人反应不及。 沅陵周身一震,险些连法器都拿不稳。幸而是那一股自内而外的固执念头叫她下意识地在受伤瞬间将法器攥得更紧。 只不过让血流得更猛烈了几分,淅淅沥沥,汇到小臂半处便滴落下去。 然而沅陵却如同瞧不见这一点似的,仍死死将自己的注意悉数放在法器之上,只一股脑向法器之中注入灵力,再扩大其中吸力,试图震碎魇境之中,那一处由燕巍然魂魄炼化的归元宗。 这样的招式耗心耗力,沅陵身上的灵力本就所剩无几,此时也不过撑了半刻,便已是力不从心,几乎到了灯枯油竭的艰难境地。 没了灵力,再继续施法,便是要用损功折寿的办法了。 沅陵没办分犹豫,齿尖使力,向下咬破舌尖,抬手沾了那点鲜血,挥向空中,指尖翻飞,就开始画阵。 这一道阵法乃是以耗去满身修为为代价的保命之阵。 自阵法结成后的分分秒秒,结阵之人可以修为做引,焚成远超自身境界千百倍的功法,以解决眼下燃眉之急,保全性命。 然而逆天而行,强升境界的代价也必然惨烈。 施法之人终会周身经脉寸断,修为大跌,倒退停滞于筑基初期。 直至重塑经脉,方才能有继续修炼的可能。 然而根基既损,日后纵然再如何努力,也终是杯水车薪。 偌大的归元宗,纵使算上此刻的沅陵,也只三人用过此术。 【HE结局分线】66 66 反噬的效果比预想之中来得更快,彷佛被从腰腹丹田处被轰然劈开的剧痛激沅陵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口中涌出成股鲜血,向外喷洒,落到地面,就成了星星点点的圆点。 强提修为境界带来的爆裂撕扯之感叫沅陵的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一时间几乎睁不开眼,好容易深吸几口气,熬过最初的剧痛,渐渐适应了扎在骨髓经脉之中的细碎痛感,她才终于生出些力气,微微睁开眼,咬着下唇,几近吃力地眼巴巴望向魇境之中,那一处归元宗的房屋景象。 才猛地吸收了大股灵力的 法器这会儿正震颤得厉害,连带着周身的吸力也增进几分。 于是当沅陵再望向那一处归元宗的景象时,便依稀可见啊被法器撕裂碾碎,揉进灵力流脉之中,缓缓吸收的情景。 虽是沅陵眼下的状态实在不足以支持她将这些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却也能依稀分辨个七七八八。 总归瞧起来,算也是撬动了这片归元宗的魇境。 这下沅陵才稍稍放了心,重新闭上眼,松了口气。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躯一下又没了死死掉着的那口气,整个人就松垮了,脱力般跪倒下去,全凭佩剑支撑,才不至于跪倒趴伏置地。 沅陵的喘息只因这一的波折稍稍粗重了片刻,转瞬便有恢复了气若游丝的虚弱境况。 燕巍然的魂魄终究还是碎去了,别无选择的,错误百出的。 就如同他那一步错步步错的半生。 沅陵抖了抖唇瓣,指尖收紧,用力到骨节都泛出白色。法器上的锋利刻痕因这重压,便在她指腹掌心间留下丛丛簇簇的莲瓣纹饰。丝丝缕缕的血珠自她手中溢出,在凹陷的纹饰间汇聚成线,淅淅沥沥向下滴落,重复落在正下方的地面上,氤氲出一个扩散的暗红色血痕。 这般自虐式的动作,沅陵却偏偏乐此不疲似的,手中动作不停,仿佛是想借这几分痛意来寻得心中安宁。 然而天不遂人愿,偏偏连再多半刻的喘息都不能得。 那道随发起启动一通被发起的传送阵法得了沅陵鲜血的滋润,就发出一道耀眼金光,而后便又提了几分结阵的速度。 本就不算充足的吸收时间便由此又少去些许。 沅陵怔怔地望着脚下阵法,反应不及,愣了片刻,才惊醒一般,匆忙从衣上扯下一道布条,手忙脚乱扎紧伤处,狼狈压制那向外的 鲜血。 却也已改变不了既定的加速事实。 便只能将希望放在法器吸收的效率之上。 要再快些……再快些…… 沅陵咬咬牙,眸中泛出湿意,垂头低吼,再度起决,掌中的灵力却干瘪艰涩,注入法器,只同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没有再多一秒的思考时间容人慢慢思量。 谁也不知燕巍然的魂魄到底被他自己剖成了几片,分别融在何处。 唯一能笃定的只不过是,每多带走一分此处的魇境碎片,燕巍然的生机就多一分。 这瞬间,沅陵以最后最后的力气,抬腕提剑,转过半周,将剑身刺入丹田,划破内丹。 最后一缕灵力自这一副枯竭的 身躯之中流出,冲进法器,将它周身转速又提了几分。 沅陵却多看一眼的力气也无。 她死死攥着那道法器,终于昏死过去,躺倒在血泊之中。 身下是闪烁着的传送阵法。 【HE结局分线】67 67 细碎的、流沙般的魇境碎片汇成几股,流入法器之中。 才提了速度的法器这会显得比先前更快速了几分,但比起脚下阵法的成型速度,却仍是缓慢。 闪着金光的传送阵法几乎已显现出一整个完整样貌时,整个魇境之中,燕巍然借魂魄制成的归元宗场景也不过消散了三分之二。 既定了触发时机的法阵自然不会顾及整个魇境是否被吸收完整。 而此刻深陷在昏迷之中的沅陵,也只在感应到即将传送的瞬间抖了抖指尖,并未醒来。 直到阵法启动。 那是一种强行冲破魇境的撕裂阵法,魇境之中的人想要脱出,自然也需得遭受这般撕裂之痛,无可避免。 沅陵也是在这一刻里,才被周身的剧痛唤醒。 她几近艰难地睁眼,捱过那阵几乎可算撕心裂肺的头疼。 喉中呛咳,呕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片刻,眼前才慢慢又得了清明,渐渐能看得清晰了起来。 她仔细分辨了一会,才发觉四周是缭绕的云雾,依稀像是她进入魇境之前,坠下的那处山崖。 若是没记错,那这一处地方理论上应是魇兽的栖居之地,合该万分小心。 于是沅陵便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处静静又待了片刻,放眼去探四周景象,自觉摸透了七七八八,才缓缓松下口气,摸着法器,试图去唤齐珩生。 分明是他身上分出能轻易找到原主,传了信出去的一缕灵力,此刻却不知为何,在沅陵放手之后,却只是在四周转了几圈,而后便四处流窜起来,姿态混乱,无人操控一般。 沅陵暗道不好,强自按捺下喉中翻涌的血腥气息,抬手欲拦,却已是太晚。 那道被无故放出却迟迟不得接应的灵力一下成了乱流,“呲溜”一下窜出极远,胡乱飞窜,一下惊醒了原先正安然栖息在崖壁之上的魇兽。 惊醒的魇兽发出轰然震响。 带着怨气的叫唤声如同破空利刃,转瞬便将山崖之中弥漫的浓重雾气驱散大半,露出本来样貌。 山崖上挂满密密麻麻的漆黑魇兽,大半已经清醒,正伸出长而粗糙的口鼻,摇曳拍打着周边崖壁,似乎有满腹不满。 沅陵下意识地护住手上法器,将它收进胸前的小袋之中。 只不过是一个低头的时间,再抬眼,山崖之上就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苏醒的魇兽不知为何,都用长耳包裹着自己,稀稀拉拉向下坠落。 沅陵看得疑惑,却始终半点不敢松懈。 她掌中暗自使力,咬紧牙关,更仔细去看那一堆魇兽坠落的地方。 于是便终于瞧见那一堆被魇兽交迭遮掩住的,身形明显比其他魇兽都大出不少的硕大魇兽。 似乎是传闻之中的每个魇兽群之中都会出现的魇兽主。 这样可怖的生物,法力自然也非比寻常。寻常人只要与它对视一眼,便会坠入无穷无尽、幽深诡秘的噩梦之中。 若是在从前,沅陵还可借灵力傍身,勉强抵挡一番。 然而此刻,已是丹田破碎、灵力耗尽的沅陵,也不过是个病痛缠身的普通人。 于是只这一眼,她便又跌入了一个全新的魇境之中。 【HE结局分线】68 68 入眼是满目的红。 坠着各式金饰的红。 那场景分明是才出现过的婚房情景,却不知为何这一次竟成了噩梦。 沅陵顶着沉甸甸的凤冠,视线自大红盖头之后拼命向外延伸而去,竭尽全力看了许久,却仍不分明。 她抬了抬手,才发觉魇境之中,自己身上的伤痛忽地消散了去。 然而这一身繁琐复杂的喜服装饰倒成了新的一道枷锁和累赘。 掀了盖头,沅陵抖动手腕,正试图解下手上金镯时,偏巧正听见廊上有人走动的声响。于是便先止了手上动作,重新为自己搭上红盖头,一动不动坐正了,权当不曾移动过。 那脚步声轻轻重重,虚浮无力,听着便是带了十足的酒气憨态。 这一道声响沅陵觉得陌生,可夹杂在脚步声之中,当啷作响的环佩声响却是沅陵此生都不会忘记的。 这是叶凛独有的配饰。 是当年他与沅陵共同下山历练斩杀妖兽,取了第一块兽骨炼化而成的。 这一瞬间,沅陵忽地明白了为何看似如此温馨的魇境会是一处噩梦。 原是要她嫁给叶凛,那还当真是一场噩梦。 沅陵轻嗤一声,掌中已然聚气,只等来人踏入房中,便要给他迎头一击。 然而这些好容易才聚气的、饱含了主人怨气的灵力却在来人推门而入的瞬间化为一缕轻烟,疏忽散在了风中。 还难以置信的人又接连聚气,但到底都只是徒劳。 这些灵力就像是被放出牢笼的流萤,矫捷灵动,流沙一般窜过指缝,叫人怎么也捉不住。 而与此同时,沅陵感到自己腕上那对金镯正变得沉重起来,仿佛真切的一副镣铐,要将她钉死在这张喜床之上,任人摆布。 纵然她反反复复同自己暗示这不过是一场魇境幻象,可自深处蔓延而出的恐惧与屈辱并不掺假。 曾是最亲密的人,如今却只是心上一道经久不灭的深刻疮疤。 似是有一道游丝牵系着。 叶凛的每一次落脚,都像是牵动沅陵心尖好容易生了薄痂的伤处。 昔日恋人的话语轻轻柔柔响起,温柔缱绻,又因为掺了几分酒意,变得更沙哑低沉,充满蛊惑意味。 “小陵儿,终于让我娶到你,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高兴……” 话语其间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响,沅陵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她紧闭着眼,死死咬住下唇。 为何……为何这一道孽缘,虚虚实实之间,偏就是斩不断? 恨,无止境的恨,胜过一切情绪,主导此刻的沅陵。 却并未夺去她的理智,反倒让她在这满腔恨意之中,又想出一个法子来。 她浅浅抬头,隔着大红盖头,望向叶凛,红唇微翘,轻柔应答,“师兄,许久不见,我好想你,你且再凑近些,让我仔细瞧瞧你的脸。” 这一句被沅陵带上了十足的蛊惑意味,魇境之中的叶凛不疑有它,当即便凑上前来。 沅陵却在此时借着抬袖整理妆发的动作,悄悄取下了一支发钗。 几乎是在叶凛凑近的瞬间,这金簪破空而出,带着沅陵手上全数的力气,刺入叶凛脖颈处最脆弱肌肤。 那些鲜血甚至还来不及喷涌,整个秘境便崩裂开来,轰然坍塌在沅陵脚下。 【HE结局分线】69 69 比预计来得更轻松的破境叫沅陵一时也反应不及。 脚下的魇境碎裂,随之展现的便是四周原本的景象——陡峭崖壁与满目的魇兽。 重新恢复的痛觉几乎让沅陵在出境的瞬间脱力跪倒下去。 然而她仍是竭力咬牙站稳了,眼神死死钉在方才将她再度扯入魇境之中的魇兽之上。 大约是沅陵的破境让它一时也始料不及,于是突遭反噬,口中也溢出鲜血。整个兽身都耷拉下去,病恹恹似的,没了力气。 沅陵捉住这一时机,微眯起眼,压下喉中复又涌起的腥甜气息,抬腕提剑,指向了正垂头舔舐着自己身上伤口的魇兽,做足威胁的姿态。 四周的魇兽群体在这瞬间忽地暴动起来,晃动扑扇着长耳,发出嘶哑低吼,缓缓动了起来,贴近沅陵,一副要将她包围的姿态。 沅陵心如擂鼓,面上却是半点怯意不显,只依旧剑指魇兽主,一副高傲的胜者姿态。 她背上已是冷汗涔涔,退无可退。 她在赌,赌因为方才的那一次破境,魇兽主如今受了伤,又探不清她身上法力虚实,一时忌惮于她,便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若是整个山崖的魇兽一起出手,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不能露怯,半点也不能。 双方便就这样僵持着,又待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魇兽主忽地昂首,发出一声破空的尖锐长啸,而后一扭头,率先跃下山崖,扑棱着长耳,落向崖底的栖息地去了。 四周的魇兽在这一刻才仿佛得了诏令于是纷纷调转姿态,也随着魇兽主的踪迹落到崖底去了。 沅陵在心底松下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仍然半点不敢收回。 直到她目送着视野之中最后可见的几只魇兽也磨蹭着挪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最终落到山崖下去,这才终于卸力,跪倒下去,勉强倚着佩剑,才直起身。 方才因精神极度紧绷而用劲僵持的指节如今一时反应不及,纵然收了力却仍保持着那一副僵硬的姿态。又过许久,好容易松懈下来,却又因僵硬而一下下抽搐着,钻心得疼。 然而此刻沅陵身上几乎无一处不泛着细细密密的痛感,于是索性一概不顾,只把心思放在装了燕巍然碎裂魂魄的法器之上,颤巍巍伸了手去掏,捧在掌心仔细观察。 比起沅陵自己的一身狼狈,这件法器倒是被护得极好。 千辛万苦到此时,沅陵才稍稍松下一口气,却又盯头顶云雾缭绕的山崖犯难。 她如今灵力枯竭,丹田有损,当真没有半分力气,又该如何登顶,将燕巍然的魂魄带回?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竟听见自上空传来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声响。 沅陵怔怔抬眼望去,好容易才从模糊得视野之中分辨出来人。 原是齐珩生,不知为何方才失了约未来接应的齐珩生。 沅陵心中有怨,一垂头,看着自己如今的狼狈姿态,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愤懑。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齐珩生竟先发了话。 他说:“抱歉,你一去三月有余,我不曾料到……你还活着。” 沅陵猛地抬眼,眸底俱是不可置信。 【HE结局分线】70 70 沅陵只觉得恍惚。 她在魇境之中不过三日时光,魇境之外竟是三月转瞬,时过境迁。 难怪她自入魇境之时便总觉得时间混乱,看来确是如此。 只是……如今到底不是纠结时间的好时机。 沅陵并不在乎这三月世间带来的世事变迁,如今她满心只牵系在怀中那装载了燕巍然碎裂魂魄的法器之中。 她只想问齐珩生,像这般破碎、残损的魂魄,到底还有没有修补的可能? 被勒令合该静静修养的人一时一刻也待不得,刚用了药,便迅速寻了借口支开旁人,揣着法器步履匆匆,赶到齐珩生住所。 沅陵来得突然,分明是半点征兆也无的,齐珩生开门见人时却并无太多惊讶神色。 不过稍稍过问了沅陵身上伤势,便不再多话,开门将人应了进来。 “我知道你等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便尽早替你查看一番,也好让你放下心来,安心养伤。” 说话之间,齐珩生已伸出手来,示意沅陵掏出法器。 沅陵抿了抿唇,将一直仔细收着的法器握在手中,垂下头去,叹了口气,才道:“他不肯出魇境,那时我……先骗了他,才用这法器,将他魂魄打碎,带了出来。可他以魂魄入魇境,那些碎片实在细碎难寻,直到最后,我也未能全数带出。” 齐珩生闻言,手上一顿,神色便不似方才的气定神闲,转而浮现出一种纠结犹豫的神态。 他攥起手掌,沉默片刻,复又张开,一叹声,“罢了,这都是他的命……我只尽力,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法器递出的瞬间,沅陵阖眸,极轻地吸了口气。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正因为极度的紧张一刻不停的颤动着,就像一只破旧的老式风箱,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这样的状态同样蔓延到了这副身躯四肢躯干的位置,带动那些地方的经络一下下抽动痉挛,扯出沉重的痛意。 直到齐珩生收回手上探查的动作,蹙起眉头,张了张口,却最终一言不发,只展现出长久的沉默。 沅陵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咬紧下唇,喉头收紧,就生出哽咽。 在这缄默、沉闷的寂静之中,齐珩生转过身去,又走出几步,将法器放在桌前,却并未转回,只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一字一句,沉声给出了回应。 “他心中有不甘、痛苦,魂魄破得太碎,又掺满了这些混沌的气息,极难修补……更何况,在你动手之前,只怕他自己早就生了死志,根本也没打算活下去。”他话到此处,忽地一顿,伸出指尖,在那法器之上抚摸过一周,才低眸,刻意撇开视线,掩住自己眸间的愧意,继续道:“这些被震碎的魂魄碎片细弱微尘,却片片不同,我只有修补之法,却无法耗费大量时间进行修补。”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了沅陵,一字一句,定定说道:“最快也须得三载时光,昼夜不息……你若是想清楚,我便将此法传授与你。” 【HE结局分线】71 71 “我愿意。”沅陵急急应话,似乎生怕再迟片刻,齐珩生就要反悔似的,焦急开口,“莫说是三载,就是三十载,我也等得、做得。” 半身伤痛的破败身躯一时间不便下床行礼,沅陵便只倚在床边,微微倾身,一躬身,恳切道:“还请齐掌门传我功法。” “你还未听我说完,便如此笃定吗?”齐珩生轻叹一声,语气之中虽有劝阻之意,却并无几分严厉,“你可知此法凶险,修补完成之前,你须得以自己的灵力识海温养这些破碎魂魄,若灵力不济抑或是意志不坚半途而废,必遭反噬,受识海爆裂、丹田粉碎之痛。” 他转过身来,一手攥成拳状,背在身后,稍稍使力,掐出点痛意,而后看向沅陵,淡淡发问:“如此,你也愿意?” 那头沅陵并未立时应声,却拱手先行一礼,才点点头应是。 语气坚定,不带半分犹豫。 倒是叫人一点也不意外的回答。 齐珩生垂眸,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收回背在身后的手,卸了手上力气,松懈着垂在身侧,沉声接了个“好”字。 却只这一句,而后便是相对无言的一室寂静。 又过许久,齐珩生才迈动步伐,走到沅陵近前,弯腰将法器重新递到她手上。 他眸中神色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番,就掩住其间晦暗不明的情绪。 那道游离的视线在沅陵身上打了个转,便又迅速的移开,仿佛被那遍体鳞伤的可怖景象灼伤一般。 世事因果报应,分明是他种的因,却为何这桩桩件件的苦果,半点也未报应到自己身上,反倒是……苦了一对痴人。 齐珩生垂眸,思绪倏忽飘远。只一瞬的道心不稳,便在心底最深处滋生愧疚的藤蔓。极轻极细的一处,垂在崖边,脆弱得仿佛一只手指便能将其碾碎,渺小得连齐珩生都不曾留意。 他不会料到,正是这丝缕片羽愧意引来的报应恶果,日后会是他仙途的陌路变数。 眼下,他不过转瞬一念,生起的愧意在沅陵身上打了个旋,略过法器,只一眨眼,倏忽又散尽了,仿佛不曾存在一般。 “既然如此,你安心养伤便是。待你伤好,我便传你修补之法。只是……”齐珩生望着眸底发亮,盛满殷切期盼和希望的人,抿了抿唇,略一止住话头,移开视线,却还是泼起凉水,“这些魂魄被震碎时带着燕巍然他心中被骗的不甘和痛苦,比起一般的情况就更混乱,即使是在你手上,恐怕也会也流窜不停。” “若是一次两次修补不成,你也不必气馁,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话说得极重,本是想先挫一挫沅陵的期盼,叫她有些准备。却不想话说得越发狠厉,眼前人却表情不变,自始至终浅笑着,只会应好。 她因伤痛而苍白干裂的唇瓣轻轻扬起,勾出弧度,噙着笑意。 一字一句,含着的都是希望、期待和温和的殷切情绪。 竟没有半点的不愿意。 【HE结局分线】72 72 然而这魂魄修补得极慢。 即使是在沅陵手中,亦是一片混沌。细碎如微尘的魂魄碎片本就难以捉捕控制,眼下又因燕巍然身前的情绪波动而碎得更彻底。 偏偏每一片魂魄又都破碎得棱角分明,形状各不相同。哪怕使力终于捉上一片两片,摁在掌心,仔细去瞧,却未必能拼凑得起。 沅陵得了齐珩生传授,又抓瞎摸索了约莫半月,却才练熟该如何精准迅速地抓取那些魂魄碎片,又分清各种形状的碎片该如何归类。 拱边带弧度的、锐利三角形状的、细长条一支毛针草似的……各色各样,分门别类,都照着形状分在各色不同的养魂灯内。 分明是日复一日折磨人的挑拣动作,沅陵却没因屡屡受挫皱起过一次眉头。 于是便又这么细细挑分了约莫半年。 这些时日里头,除了叶凛灰溜溜离开渡生门那一日,沅陵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他拦在山门之前痛打,削发断剑,夺了他弟子铭牌,便再没有其他了。 光阴在上下眼皮子一碰,张合颤动的重复之中悄无声息地流去了。 直到沅陵终于终于,将这些破碎的魂魄规整清楚,做足准备。 八千零七十一片,好细碎的魂魄。 每一片都须得先靠灵力裹挟卷起,收拢到掌心,轻柔展匀了,仔细观看,才可区分。 待终于区分完所有魂魄,沅陵停下手来,竟在自己掌心摸到一处结结实实的新茧。 这一刻,她像是忽地回神,顿在原处,一下望见这半年多时光所留下的痕迹。 却只是极轻极浅的一顿。 而后她猛地起身,将那几盏养魂灯仔细护好了,又一刻不停地掏出法器起决传信,同齐珩生大略先说明了一番眼下情形,便推门而出,直奔向渡生门内齐珩生的居处。 狂喜与紧张撞在一处,激得人一时晕头转向,连御剑也忘了个干净,纯凭借脚力跑过大半个山门,才慢慢回了神,聚起一股灵力,又召了佩剑,提了速度,匆忙奔去。 她已是速度极快,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未能弥补先前笨拙以脚力行进时落后的时间。于是人不到齐珩生门前,便远远先望见了他翩然立在院内的飘逸身影。 沅陵有些懊恼,叹了口气,稳稳收剑,正落在院外,抬手行过礼,便迈步进了院内。 她尚未开口,齐珩生便先一晃悠手中那道急匆匆送来的传讯符,颔首微顿,朗声开口,“八千零七十一片,着实细碎,也着实困难。合该道一声恭喜。” 沅陵谢过这点寒暄,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发话:“接下来的事该如何,还请齐掌门指点一二。” “之后不过是些繁而不难的琐事。拼凑,其本身也不过是……一次次的匹配尝试。” 齐珩生一抬手,伸出两指,在胸前心口处位置轻点两下,“接下来我要你随我动作,以心流为方式,先将这些魂魄碎片一一看过,留些灵力踪迹。” 然而他抽回手指,微微颔首,“接下来,从最难的一步开始。” “我要你找出,燕巍然这八千零七十一片魂魄碎片之中,承载了他最多怨气,最最活跃的那一片。” “只有这一片,烙印镌刻了他最深刻灵动的样子,堪为所有修补的开始。” 【HE结局分线】73 73 于是又过约莫半月,沅陵才第一次拼凑成功。 这期间的尝试一刻不停,连记录清点的时间也无,因而就也记不清到底尝试了多少次。 而就在沅陵第一次成功拼凑魂魄的这一日,她便同齐珩生提了离去的请求。 原因无它,不过是想着修补燕巍然魂魄这一事道阻且长,总待在渡生门也未免无趣,倒不如四处游历,兴许还能寻得几个助力的法子。 齐珩生倒也不曾阻拦,只在沅陵拜别时沉默片刻,沉声发问:“你应当知晓,纵然你当真你能够修补燕巍然的魂魄,他此生终究也只会是个凡人,再无修仙可能。而凡人寿数,多也不过五六十载,相较于修仙之人,不过转瞬之间。如此,也不后悔吗?” 沅陵闻言,几乎半点犹豫也无便摇摇头,勾唇浅笑,答道:“无妨。我听闻西南某宗门有一仙法名为同命结,可将结阵二人寿数平分。我此去,也正想一探究竟。” 她将掌心的法器向内收拢了几分,仔细看了几眼,盯着里头不同色彩的养魂灯长舒一口气,才又开口,“然而世事无常,到底难料,我要尽我所能,余下的日子,无论多少,我只都珍惜着,当作最后几日来过便是。” 这话说得果决干脆,让人一下没了再劝阻的理由。 多说无益,齐珩生索性不再发话,点点头,依了沅陵,不再说起此事,转而换了叮嘱的话语。 沅陵神色怔怔,紧盯着眼前仿若忽地转了性子的人,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慌忙应了,接过齐珩生递来的东西。 分明是今日一切混乱情形的始作俑者,却又屡次三番出手相助。沅陵却不知为何,就歇了对他的怨恨心思,只剩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思绪。 正恍惚之间,忽地听齐珩生顿了片刻,似乎终于再无话可说,于是缓步起身,指尖习惯性地在桌上轻叩几下,淡淡道:“今日我便传信与那镇守山门的弟子,为你开路。” 这一句话猛地将沅陵从出神的状态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向齐珩生,犹豫片刻,仍是重重一拜,郑重道谢,才缓缓起身,缓步退出门外,轻轻合了门。 齐珩生住所在归元宗最高处,几乎逼近云端,伸手可触及缭绕云雾。这一处算是宗门之中景致最好的位置,放眼望去,是大片苍翠欲滴的绿意与因隔着雾气而略微氤氲模糊的宗门屋宇建筑。 沅陵一路下山而去,却并未御剑,而是刻意收了灵力,依靠自身脚力下行。 她的视线略过归元宗的一草一木,来回往复,像是努力要将这些景致都烙刻在心间似的,半点不肯放过。 山中的雾气时隐时现,有丝丝缕缕偏巧飘过沅陵身侧,被她伸手捉了,捏在掌中。然而在掌心的热气之中,这些轻薄雾气顷刻消散,只剩下朦胧的水气,转瞬便被蒸发殆尽,没了半点痕迹。 就仿佛什么也未曾捉住一般。 沅陵怔怔地看向掌心,另一手按向了抽痛的心口。 又过许久,才再度动身,又向山下走去。 她脚步极慢,却又极稳,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HE结局分线】74 74 有了齐珩生的交代,离开宗门一事便是顺理成章,再容易不过的事。 直到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归元宗,沅陵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法器。 法器之中燕巍然的魂魄流窜颤动着,带动整个法器都阵阵嗡鸣,凑近一些,便可以听见一种仿佛沸水滚烫的声响。 沅陵刻意将法器收在身前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只要其中燕巍然的魂魄震动剧烈一些,那触感便透过衣物传至心口,带动整个胸腔共鸣。 依靠物理传递来共情,这是一种笨拙的感受方式,然而却颇有效用。 每每到法器震响之时,沅陵便抬手向内注入几分自己的灵力,以作安慰。 而法器之中燕巍然的魂魄没到这一时刻总是格外配合。只要一触及沾染着沅陵气息的灵力,便会立刻从一种混乱暴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转回平静的的状态。 魂魄既然已碎成粉末,按理说是不该有着魂魄主人生前的喜好观念,然而这一点在燕巍然的魂魄之上却偏偏并不体现。 除了修补时的抗拒,其他时候这些魂魄碎片温驯平静的模样,连沅陵自己也找不出一个解释。 她只能将这一切不合理的存在归因于一个恒久伟大的主题——爱。 那种刻入骨髓的、纵使灵魂磨灭也难以消弭的感情。 然而她能回应的却只有翻来覆去的痛苦悔意。 沅陵闭了闭眼,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她在归元宗山门处伫立许久,盯着那云雾缭绕的群峰,眸色沉沉,像是要从中看出些什么细枝末节的关键来。 却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只不过在猜想自己初到归元宗时的情形,该是何种模样。 大约意识全无浑身是血,出气多进气少,只凭一口气吊着的将死模样,好不狼狈。 燕巍然那时……该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怎样悲怆的、不顾一切的心情,才来到这里,求渡生门救她的性命。 沅陵只觉得胸腔处忽地颤了颤,像是被鸟雀轻啄了一口的透熟果肉,噼里啪啦就崩裂开来,暴烈出各种各样混沌的情绪。 她在原地僵硬着发了一会愣,便很快下定决心,转过身去,就踏上新一段的旅程。 她要去寻一处地方。 那时她在燕巍然魇境之中曾见过的僻静村庄。 那样的地方,门口时夹道的杏树,果子个大饱满,咬一口就汁水四溢。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可穿过那乡野之间弥散着细散微尘的土路,回到简朴闲适的小平房。房中的桌椅物品不必繁复,只消简单,足够安慰生活便好。 她已算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的性命,不该属于宗门,不属于见死不救的诸位归元宗长老和弟子众人,也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应当属于豁出一切才换了她一条性命的燕巍然。 沅陵就下定了决心,将自己身上那归元宗的弟子铭牌忽地摘下,从浑身上下最显眼的位置收紧袋中,压在最深最底的位置。 宗门之事,师姐之责在这一瞬,随着被摘下的铭牌,一同从她身上剔除了去。 如今她只是沅陵,只是她自己。 而沅陵只想寻回燕巍然的踪迹。 【HE结局分线】75 75 沅陵走过大半的土地,求访过千百个宗门,最终在西南一支终年游离迁徙的部族之中得到了同命结的咒法。 那时距离她正式离开渡生门,已过去二十五个年头。 修仙之人的二十五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沅陵自己也几乎记不清这些年来她一路经过了多少艰辛。 并不重要的记忆都被逐渐模糊了。 她心中只紧紧惦记着一件事:燕巍然的状况。 二十五年是她修行年头的六分之一,是凡人的半生,却只够她补全燕巍然三分之二的魂魄。 只是眼下还有另一件事。 便是该塑造燕巍然的新肉身。 他魂魄俱碎,承受不住人身,只能以器物寄魂,再修成人形。 算是半人修半灵修。 可沅陵走过这样多的地方,竟然寻不到一样能燕巍然碎魂愿意接纳的寄身物件。 从竹制摆件到精致玉坠,从玲珑扣到雕花柱…… 可能与不可能的事物都试了个遍,勉强拼凑的魂魄却说什么也不肯接纳。 若说没有半分气馁,倒像是假话,只是试的越多,排除的物件也就越多,左右再坏也不过是用上穷举法,将天下都试个遍。 风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闷的古寺钟声。 沅陵循声仰头望去,正捉到原处山崖上黄褐色的一角,正式寺庙屋宇模样。 一时间,仿佛空气之中也被染上了积年不散的香火气息,让人莫名心静。 几乎没多犹豫,沅陵便将脚步调转了个方向,向那一处山雾缭绕之中静默伫立的古寺走去。 杂乱的草地之中只有一道被经年往来硬生生踩踏形成的泥泞小道。 沅陵一路走着,凑到极近,才瞧见那一处破落颓败的古寺。 半开着的寺院大门上,红漆半数已然斑驳剥落,露出内里黄褐色的木质门板。几个角落处还冒着星星点点虫蛀的黑点。 若不是方才听见了钟声,沅陵几乎都要以为此处没有人烟。 她收起佩剑,搭在门边,轻叩木门,而后才迈入其中。 果然是一派荒凉景象。 偌大的寺院之中,放眼仅见一位老方丈手握着快要散架的扫帚,背对着大门,正一下下扫过院中的落叶。 沅陵放缓脚步,走近了些,低头行礼,轻声唤了句“方丈”。 须眉花白的老方丈闻言,似是有些惊诧地转过身来,也回了礼。 怀中燕巍然的魂魄仍是半点反应也无,沅陵暗自叹了口气,就打算拜别方丈,退出寺外,却不想就在此时,那方丈接着手中的扫帚,缓缓直起腰来。 “施主既然来到此处,不若求上一签再走。” 这一道邀请来得突然,沅陵虽是疑惑,却最终没有拒绝,随着方丈步入佛堂摇签。 这是一只中平签,似乎前路平平淡淡,并无什么变化。 沅陵暗暗叹了口气,倒是不意外如此结局,索性便也并未解签。 她垂下眸,指尖细细摩挲陈年木片,悉心探听着怀中燕巍然魂魄的动静。 良久,在毫无回应的寂静之中,沅陵放下手中的木质签文,沅陵向寺内方丈拜了一拜,道过谢,才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心中只想,果然也不是这一件。 【HE结局分线】76 76 将要踏出寺庙的瞬间,沅陵只觉得脚下格外阻塞,几乎像一脚踏入淤泥之中。 她忍不住回头,再望向院内孤零零的老方丈。 老方丈仿若一眼看穿她心思,缓缓开口道:“往此处西行,有一处溪山村,从村口搭了渡船,便可去往杏林。”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介绍话语叫沅陵心下一惊,却仍是谢了方丈,收回正欲迈出寺庙的脚步,又拐回方丈身边,从身上摸出几块与普通百姓交易时剩下的碎银两,恭敬放到供奉香火的功德箱中,又朝大佛拜了拜,辞别方丈,才退出门外。 “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 再度踏出寺院门外之时,沅陵仿佛依稀听见了这么一句,只是并未在意,又继续迈步。 却只走出不过百十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山石崩裂坍塌的轰然声响。 沅陵回首望去,只见山崖上一片烟尘滚滚,四周俱是留影幻境碎裂的灵力粉尘,哪里还有方才的寺庙模样。 于是这下沅陵才知晓自己踏入的不过是某位佛修圆寂后留下的幻境。 她一时哑然,却才发现方才分明已然归还的那一支木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而这一次,翻过另一面,木签上的字迹赫然成了“上上签”。 是万事顺意,大吉大利。 沅陵觉得眼角发烫,一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怀中燕巍然的魂魄在这一刻忽地震动起来,四处转动震颤着,似乎就想蹿出养魂灯。 那样激烈的响动,就仿佛是在这一瞬,在这一片地界里,忽然诞生出了他发自内心情愿寄身重塑肉体的物件来。 沅陵当下便收敛了情绪,着急向四处张望,寻了许久,终于才顺着燕巍然魂魄震动挣扎的方向依稀寻到一点人烟。 想必就是方丈提过的溪山村。 这般想着,沅陵胸中就浮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激动。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息,好容易才强压下眸中的湿意,转身又向着方才秘境所在的位置拜了拜,才整整衣物,又向前走去。 又走几步,视线之中,几乎清澈见底的溪水一路波光粼粼,蜿蜒向前,由窄到宽,涌向前去。 沅陵走到岸边,极目远眺,果然望见远处有零星船只,再远一些,几乎能看见朦胧的村落影子。 她猛地跑起来,一时间连灵力也忘了使用,全凭身上力气,猛地跑出去极远一段,直到已能清晰看见船家身影,才一下回神,慢慢收了脚下力气,换出些灵力,快步轻跃,向前赶去。 怀中燕巍然的魂魄震响得愈发厉害,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庇护跳出来。 沅陵只得稍稍施了些灵力,暂且安抚下这兴奋躁动着的残缺魂魄,而后隔着大半个江面,竭力向摇船的人挥手呐喊。 听到响动的船家果然摇着船橹循声而来。 水波动荡的声响之中,船工浑厚的歌声悠扬回响。 沅陵一手按在胸前因得了安慰而逐渐复归平静的燕巍然魂魄之上,眼神望向船只背后清晰繁荣的小村落。 橙红的落日倒映在水面之上,亦映在沅陵眸中,照得她眼底,也闪烁稀薄光芒。 【HE结局分线】77 77 溪山村是个僻静地方,平日来往的多是邻村左右,鲜有外人。 船家递过来半竹筒生津止渴的酸梅汤,笑眯眯搭话,话语之中没半点恶意,多的是对沅陵的好奇与珍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沅陵也没推拒,伸手接过酸梅汤,确认了一番并无异样后,边小口饮着,边挑拣说了几分。 只不过却没提及修仙宗门内的事情,只说自己如今经了些事,终于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只想找一处记忆中的风景小住,悠闲度日。 就着小半截竹筒的酸梅汤,正好讲完一个当事人追悔莫及的爱情故事。 同这酸梅汤一般,酸涩微甘,初时极淡,却有无穷回味。 说到搭上渡船的一段,沅陵止住话头,将竹筒递回船家手中,搭着船檐缓缓起身,摇晃着站稳了,放眼去看近在咫尺的堤岸。 还陷在故事之中听得出神的船家怔了怔,又顿片刻,才讷讷回神,将船靠了岸。 沅陵伸手去摸腰间荷包,问起这一趟渡船的价格,谁知船家摆摆手摇头拒绝,只说方才的故事已足够抵这一趟并不远的渡船。 她浅笑起来,迈步下了船,回头道谢的时间里,却忽地回手摸出块灵石,一抬手,稳稳送到船家脚边。 已离了岸边小段距离的船家神色一怔,而后慌忙就想再靠回岸边,将这点灵石归还到沅陵手里。 “这是给酸梅汤的赏钱,大哥就安心手下吧。” 沅陵朗声应了最后一句,便迈步快走起来。 船家也是性情之人,当即收了掉头的手,爽朗回答。 “哈哈,自家婆娘煮的,仙长若是瞧得上,下回再来找我喝啊!” 风动树丛的沙沙声响中,船夫扯着嗓子的浑厚回话被稀释在风中。 沅陵低垂下头,无可避免地被那一声充斥着平淡而温馨生活情境的呼声牵动了思绪。她并未回头,一手按在胸前燕巍然的魂魄所在之处,一手高高举起,来回摇晃,算是对这一句话的回应。 方才被灵力压制着才勉强安定几分的燕巍然魂魄忽地又震颤起来,向西边方向挣去。 入村的道路并不在这一侧,沅陵怔了怔,抬眼顺着燕巍然引导的方向望去,却被层迭的树丛挡了个严实,什么也没望见。 于是只得抱着姑且探探的想法拨开树丛,向前走了一段,果然听见前方人行走动作的声响。 原来这是一处刚刚开窑的土窑。 余温未消,四周仍然泛着升腾的热气和淡淡柴火气息。 沅陵抬眼望去,一眼便望见只泛着釉彩的瓷燕。 翩跹的姿态万分轻盈,展翅立在桌前,却栩栩如生得仿若下一秒就要腾飞而去。 感受到怀中燕巍然由剧烈震颤转变成为轻微晃动,她又走近几步,直截了当,凑到近前,感受着燕巍然的反应。 当她在瓷燕面前站定时,怀中的最后一丝震动也消失殆尽。 沅陵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四下观望,终于寻到不远处正清扫着土窑废渣的老人。 她三步并做两步,飞快走近,伸手一指桌上的瓷燕,激动得语气都跑调。 “老人家……这只瓷燕……能不能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