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校宿敌对我俯首听命(穿越)》 分卷(1) 邻校宿敌对我俯首听命 作者:慵不语 文案: 贺之漾在高中毕业之夜喜提穿越,成了京城国子监的学生。 日天日地,盘踞京城,小少爷贺之漾的古代生活很惬意。 可惜他耀武扬威的生活一夜之间画上句号锦衣卫搬到了国子监隔壁。他们个个肩宽腿长,眼神凌厉,是人见人畏,从不干阳间事儿的朝霸。 贺之漾为重振国子监,决定堵住隔壁最冷峻凶悍的少年乔岳,提出约架。 谁知渐渐地,约架变约会,宿敌成情人。 贺之漾给隔壁宿敌的情信被同窗看到,本以为跨校恋情终于大白于天下。谁知同窗一脸心痛:为折辱隔壁,漾哥竟不惜以身为饵! 贺之漾:? 世人常以投掷花果表达爱慕,乔岳立于两校围墙之上,和贺之漾暧昧对视,你掷我接。被人瞧见后本以为流言四起。 谁知国子监众人:隔壁那帮锦衣卫竟敢砸漾哥!冲啊! 两校气势汹汹陷入混战。 乔岳: 两人从高处坠下,装晕紧紧相拥。 国子监叽叽喳喳:我们漾哥怎会晕厥?定是锦衣卫没接稳!锦衣卫不甘示弱:我们千户跃山崖如履平地!我看八成是被人砸晕的。 乔岳张开双眸,贪婪凝望怀中人,哑声道:无妨,我只想当着全天下抱抱他。 向来嚣张的贺之漾乖巧缩在某人臂弯,嘴角翘起。 被虐到不知所措的众人:哈? 不是这说好的宿敌呢? 世道变了?国子监和锦衣卫竟然相爱了? #全京校都不相信我们会相爱# #从宿敌到恋人的古代校园甜文# 霸道冷戾锦衣卫攻vs日天日地健气小少爷受 1攻在锦衣官校,受在国子监,攻后期会本性暴露严重食肉。古代小少爷们的轻松校园日常,无权谋。 2架空明代,每晚九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陪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之漾乔岳 ┃ 配角:同学们老师们家长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国子监遇上锦衣卫 立意:少年可以跨越世俗定义的偏见 第1章 曲线救校 这帮锦衣卫人狠话不多,搬隔 京城深秋,北风掠过枝头。 寒气袭来,人们不愿多走动,任安伯府却人声鼎沸,脚步纷乱,丫鬟小厮们捧着皮裘被褥,抬着漱盆春凳,门里廊外的穿梭。 乌漆大门前依次排着数辆垂有流苏的马车,小厮们把几箱物件手脚麻利地搬进一车里,清点完毕后摆手道:这一车可以走了。 早已等待不耐烦的马夫甩手扬鞭一抽,车身缀着的流苏在风中簌簌摇晃。 当心!那小厮轻斥道:这是我们小爷饭后漱口用的汝窑牙杯,可金贵呢,摔坏了可仔细着你的皮! 马夫拽下缰绳缓了马速,忍不住摇头腹诽,他来搬趟东西倒是长了见识,这伯府家的小爷睡前睡后刷牙,饭前饭后漱口,吃穿比旁人家的闺女都讲究呢。 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怠慢,只盼着赶紧把这车金贵皮脆的物件送到国子监交差。 哟。有路人停下脚步,看了眼巍峨大门上高悬的鎏金牌匾道:瞧这阵势也没听说任安伯要搬家呐。 伯府自然不会搬,是他家小儿子,诺,吵闹着要住学里去呢。 那人惊道:这个时节不太平,国子监的学生都往家里赶,他要去住学里? 国子监原是京城最太平的净土,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什么世事也沾染不了。 可就在前几日,锦衣卫的武学生们从距京城五十里远的虎踞关奉旨回京,要在京城择地开校! 这些武校生是天生的煞星,个顶个的凶悍冷厉,日后直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执掌诏狱气势汹汹,谁人听了不想撒腿就跑? 京城人人烧香祈祷,只盼着那校址千万别选在自家附近。 而圣上早有打算,他苦于本朝文武失和,早已瞄准国子监东畔的菜园空地,决定让国子监再腾出一片校舍,临时修缮后,当成武学生们操练念书的地方。 他想着两校学生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们,以后吃住学习离得近了,近水楼台来往密切,慢慢性情相投,总比他日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好 皇帝想得挺好,国子监却完全不配合。 锦衣卫人影还没到,他们已连夜搬家,宁愿两头跑着辛苦,也不愿住校里和虎狼为邻。 怎么伯府家的小少爷偏偏要在这时节住校里? 你真要去学里住?任安伯夫人坐在炉畔,看着丫鬟仆从围绕儿子团团转:本就不是正经念书的人,偏还要去住学堂,天气日渐冷了,去那学里住岂不是自找罪受么? 屏风后头,贺之漾下巴微抬,对镜松了松狐皮围领,语气散漫:眼下成绩好不是国子监入住资格,胆子大才是。 少年不过十六七,足蹬羊皮小靴,身罩绯色的斗纹鹤氅,活脱脱一个白皙娇贵的少爷,只一双水眸微微上挑,漾着冷冷的嚣张。 伯夫人看了儿子一眼,不解道:你吃住都在校里,那自然是奔着学习去的,若你不是为了冲刺旬考,去校里住岂不是亏了? 贺之漾晃晃手心里明晃晃的校舍钥匙,唇角噙了笑:你儿子脾气臭胃口刁,谁能给他亏吃? 他自然不是去冲刺旬靠,他是要好好地刺激新搬来的锦衣卫。 这帮锦衣卫,搬到他隔壁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还人狠话不多,借着圣旨的名义,直接让礼部把东边两大片校舍都划了过去。 东边校舍自古以来都是国子监的地盘,特别是腾字号校舍,依山傍水堪称绝美。 国子监全员愤怒,又在愤怒中回归安静。 锦衣卫来了,打也打不过,干脆丢了校舍保平安。 贺之漾不愿意了,面还没见就直接跪,以后还能在这片地界抬起头么? 当时礼部已经把校址定好,贺之漾只得曲线救国,拿出寸土必争的劲儿,发动国子监的同窗们都报了住校的名,他自己也顶着大冬天的寒风从伯府搬到校里。 国子监祭酒一看住校的学生陡增,他也不能让这些上学的少爷们没地方住,只能上报到礼部,礼部官员数了数国子监住校的名单,硬着头皮的把腾字号校舍又批给了他们。 拿到校舍钥匙那天,贺之漾和一群同窗约去喝酒庆祝。 大冬天搬去校里住,纯属找虐,他们这是赤/裸裸的人数取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是贺之漾他们才不想那么多呢,总之校舍钥匙到手,这一局就是他们国子监胜了! 贺之漾掀起眼皮看了眼腾字号的校舍钥匙,嘴角不由上扬。 此时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通禀:老夫人来了。 声音刚落,一个年过六旬的夫人拄着拐棍走进来,紧跟其后的丫鬟捧着托盘。 贺老夫人看着自家小孙子痛心道:漾儿真要去学里住? 是,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贺之漾看祖母满脸失落,便道:我哥不常说想让我去校里好好用功么?正顺了他的意,再说学里管的也不严,告个假还能回来陪您用饭。 贺老夫人也不能阻后辈的学业,取过托盘上放的护身符,边叹气边要给小孙子带上。 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出征贺之漾惊恐后仰:祖母,谁上学带护身符啊? 老夫人一脸倔强:你要是不戴上,不准出家门。 贺之漾看了看那能闪瞎人眼的璎珞,嘴角抽了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任由他奶奶将护身符挂到他脖颈上。 你一去学里,整个家都要翻天。你祖母也念叨好几天了。任安伯大步走进门内,语气怨怼,看向贺之漾的眼神却有遮不住的宠溺:怎么?嫌家里地方不够你折腾?又想换个地方野? 任安伯武举起家,前几年参加过京师保卫战并以此封爵,骨子里很有几分武人的豁达,他向来训子威严,只对幼子贺之漾极为纵容。 国子监和咱们府只隔三条胡同,贺之漾不满道:再野也翻不出您手掌心呗。 任安伯哈哈大笑,摸出两枚金锭子往贺之漾手里塞:儿子拿着吧,头次离家,身上带够钱。 不要。贺之漾从不缺钱花,此时都没给几个金锭子正眼:爹,这也太沉了。 他刚被挂了个金璎珞,脖子都快断了,再来几锭金子,不像是上学的像是要被拉去沉塘的 他爹哼了声:坐龙椅嫌磨屁股,我看你小子快飘天上去了! 贺之漾摇摇头还是不要,不是他矫情,穿越前他随身只带个手机,如今穿越回古代,宝钞他都嫌麻烦,怎么可能在身上揣几个金锭子? 太可怕了! 这次金钱势力也没办法让他低头! 任安伯倒很快妥协,摆手叫来小厮:去,到市上给你不省心的小爷换点银票。 小厮领命,忙拿着金锭子去换银票。 贺之漾心满意足,甜甜道:谢谢爹! 任安伯的眉眼却微微一沉,牢牢锁住贺之漾:给爹说说吧,为何非要去国子监住? 课业越来越紧,为了给伯府争光,我准备废寝忘食呢。贺之漾:我怕您和祖母看见心疼。 不只想着为家争光,还考虑家人心理健康。 贺之漾都被自己编的借口深深感动。 任安伯微眯眼,哼一声:霍尧那小子也去? 您不是常常让我笨鸟先飞么,他也是笨鸟,我们商量着做个伴一起飞。 任安伯挑眉,许久才冷哼道:你在家里掀天揭地不妨事,出了门要守规矩,不许招惹隔壁那帮锦衣卫,听明白了? 祖母。贺之漾做弱小可怜状往祖母身边蹭:我爹对我言语暴力。 老夫人早已看透一切,乐呵呵道:那是他不敢动手。 她懒得理会儿子,爱惜的拍了怕孙子的手背:不过你爹说得对,离那锦衣卫远些,咱们停停妥妥的人家,可不敢和那些武夫来往。 贺之漾不服气:我爹也是武官出身呢。 任安伯被气乐了:你爹我一个太平年景的伯爵,能虎的住锦衣卫么? 贺之漾暗自咋舌,还好他争校舍时没和锦衣卫正面撕破头,否则还不一定家里怎么闹呢。 家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贺之漾揣好宝钞,随着小厮一起懒洋洋走出伯府大门,直奔停在角门旁的马车。 马车帘一掀,露出少年俊朗的脸:漾哥有排面啊,六七辆马车停在府门口,短袄斗篷排一长队。 霍尧一顿,笑嘻嘻补充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出降呢。 靠窗的冯境立刻嘎嘎嘎笑得震天响,其余两位公子嘴上陪着笑,忙站起身给贺之漾让座。 他们家世都不相上下,但贺之漾是出了名的打人凶,名震东城公子圈儿。 也只有霍尧冯境敢开他的玩笑。 贺之漾坐上马车,瞥了眼净身出户的霍尧一眼:你搬家就是只把自己搬校里?成,敢用我一针一线就等死吧! 成,到时候让我自己选死法,也算你尽了兄弟情。霍尧懒懒一笑,搭住他肩膀打个哈欠:怎么才出来? 贺之漾透过车窗,漫不经心瞅着街边:害,听我爹训话呢。 冯境满脸洋溢着凯旋的喜气:哈哈哈哈,真没想到咱们把腾字号校舍要到手了,这也算是虎口夺食了。 虎口夺食?贺之漾阖着眼嗤笑一声,浓睫下是遮不住的跋扈:胆子大的是他们吧。 腾字号校舍划给我们,锦衣卫只剩一大片菜畖和几间校舍了。冯境幸灾乐祸:隔壁这条件真够艰苦的。 不过他们是干大事的,早尝艰辛有助于历练。冯境张嘴忘词,用胳膊肘戳贺之漾:师傅常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贺之漾大概猜到了: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冯境立即用看学神的眼光锁定贺之漾的侧脸:哥们儿可以啊,书还真读到脑子里去了。 毫无优越感的贺之漾: 他的这位没脑子朋友到底怎么混进国子监的? 冯境夸他他都嫌丢人,特想把他一脚踢出国子监大门,去现代来个九年义务教育重修语文。 第2章 去隔壁睡 漾哥你国子监生涯又多了浓墨 马车驶过集贤胡同,停到了国子监大门前的青石砖地上。 大鸣朝的国子监是庙学一体的构造,左孔庙右学堂,青砖庑殿,错落有致,从国朝定都京城后便坐落在此地,已将近百年,最初几年只有廊下的几间学舍,先帝重文,大笔一挥给国子监批了六百多亩地,建了留学生住的琉球学馆,合藏书阁,校医馆。 整个国子监,也只有东边腾字号校舍外的那片菜地一直荒芜着,贺之漾喜欢蹴鞠,前几个月刚和霍尧商量着,在此地张罗了小型蹴鞠场。 结果没得意两天,就被划给了不速之客锦衣卫。 太气人了!必须打压! 几个人特意沿着小路到菜园踩点两校边界线,看到明晰的地标印记,贺之漾疼得心尖抽搐。 地标线旁赫然叠着几垒方砖,霍尧脸色一沉:这帮锦衣卫,吃下的东西绝不会吐出来,瞧瞧,他们还想要建墙! 圣旨只说让锦衣卫搬来国子监东侧,却没说具体范围和时间,这线是锦衣卫的人临时划的,建墙后生米煮成熟饭,这块地国子监定然再也收不回来。 真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留,半点脸都不打算要。 不愧是锦衣卫啊! 分卷(2 几人对从未露面的锦衣卫又生出几分恨意和悲愤,贺之漾深吸口寒风:让他们得意几天,先去报道吧,还好腾字号校舍在我们手里。 因是休沐,国子监朱漆大门紧闭,报了堂号和名字才被放进去。 几个人正要往校舍走,一个学长走过来阻道:你们是崇志堂的么?先去露台集合,半个时辰后监丞统一分配卧房。 国子监分为六个堂,一个堂相当于一个年级。 崇志和广业,正义同属初级堂,学业严重不饱和,大部分学生都过得挺自在。 剩下的三个堂是高级堂,还有一年要直面进士考,是连排队打饭的时间都稀缺的秃头大军。 几个人也没多想,跟着学长走到了露台处,堂中的同窗们果然都在此处,乱糟糟嚷成一团。 锦衣卫一来,别的堂不少学生都连夜逃回家了,崇志堂的人受贺之漾感染,也咽不下这口气,整个堂的同窗都报名住了校。 挤坐在长椅上的少年看到贺之漾迈着长腿过来,忙从长椅上弹起,打招呼让座:漾哥来了? 贺之漾冷淡的恩了一声,脚步不停,眼神压根没在这几个人身上停留。 那些少年愣了愣,犹豫着又坐了下去。 他们对贺之漾的感情挺复杂。 贺之漾是转校生,他刚转来时,崇志堂还是国子监食物链底端。 朝廷里论资排辈,渐渐也带坏了校里的风气。其余几个高级堂的纨绔子弟总拿出学长的架子,见缝插针教他们低年级的做人,甚至连借书,研墨这种小事儿也要他们代劳。 还美其名曰:先辈教导,学术交流。 国子监的师傅也知道此事,但懒得插手去管。 有一次,堂里有个不爱惹事的同窗又被国子监的学长叫去当免费书童,铺纸研磨,端茶送水。 别堂的少年们挤在窗畔,嘻嘻哈哈伸着脖颈朝屋里张望。 结果刚转来没多久的贺之漾拨开围观人群,单手撑窗,跳进去,伸臂一拦同窗,懒懒看向发号施令的学长:你四肢缺陷还是心智不全,说出来,我们扶贫救弱,肯定会伸出援手。 课室内外响起压低的笑声。 学长面色登时涨红,抡起凳子要干架。 贺之漾不玩花样,准而狠的一手摁住他脑袋,把人掼到地上,出拳干脆利落,打得学长哭声沙哑,差点生活不能自理。 收敛点!贺之漾冷冷瞟过他的手,警告:否则本小爷让你一辈子尝够被人伺候的滋味。 从此贺之漾一战成名,俨然成了崇志堂背后的男人。 以至于其余堂里的学生见到贺之漾课室的人,都纷纷绕道走。 崇志堂的同窗从此对贺之漾由衷感激,人人尊称一声漾哥。 只是漾哥平日里又冷又痞,眉眼一沉随时要行凶,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亲近 贺之漾已等得不耐烦,正要催一声,忽然听后头响起嚣张的斥骂:让你住校里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你不想住校舍,难道想住你家那四处漏风的破茅房? 贺之漾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同班的程乘气势逼人,大着嗓门责骂面前清瘦的少年。 少年没梳髻,长发半挽半垂,轻声解释道:我没说不住校里,只是不交水费,我也不用水我可以自己去井口挑水。 你看看你这身板,怎么自己挑水?程乘眉毛一挑,丝毫没被少年的期期艾艾打动,语气满是嘲讽:你敢保证你不用学校的一滴水?你不会打算偷着喝舍友的吧? 我会自己挑。少年抬头,执意道:若还要再交银子,我便不住校了。 不住校了?程乘眯眼,轻嗤道:这可是他妈的咱们一整个堂的事儿,你懂不懂为大局着想?还天天算九章算术,你能算得清这笔帐么? 程乘越说越气,挥手要打,手腕蓦然被人牢牢捏住,程乘抬眸,看到贺之漾冷淡的脸庞。 啊!漾哥手腕一阵巨痛,程乘弯下身子,额头沁出薄汗,求饶道:疼疼疼,漾哥手下留情 你胆子不小。贺之漾冷笑:敢在我眼皮底下欺负人?恩? 这不是漾哥您说要从锦衣卫手里抢校舍么?程乘苦着脸战战兢兢:我也是听您的话啊啊啊 话音未落,贺之漾眉眼一沉,程乘捂着手腕,疼得声音都变了调。 在贺之漾来之前,程乘一直在崇志堂耀武扬威,后来被打服了,从此一直服服帖帖跟着贺之漾混。 统计班里的住宿名单,是贺之漾吩咐他去办的。 没想到他在背地竟然仗势欺人。 贺之漾绝非善类,但他收拾的都是自己看不惯的硬茬。 恃强凌弱的事儿,他最不屑干。 贺之漾冷冷松手,提脚狠踹在他膝窝:我让你欺负人了?还敢放屁败坏小爷名声。 程乘往前窜了几步后跌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贺之漾瞥了眼方才被欺负的那少年,解下钱袋扔过去:拿着,想住校还是回家都随你。 贺之漾环顾四周:还有被逼来住校的么? 少年们都摇摇头,能在京城国子监上学的他们大多家境优越,一年几十两的住宿费花起来不痛不痒。 那少年的家境,在此地算是异类。 贺之漾淡道:有谁是被迫的,去找霍尧要钱各回各家。 翘着脚看戏的霍尧:哈??? 话音刚落,有人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漾哥漾哥,监丞那老头儿又改主意了! 贺之漾双眉一簇:什么事? 说好分给我们的校舍,他们临时变了卦。那人皱着眉头:总之让我们和国子监的学长去挤仁字号校舍。 腾字号呢? 他们商议后还是要给锦衣卫。 贺之漾双眸微眯,眉梢间溢出一抹戾气,那人在他目光下双腿直打颤:漾漾哥,我带你们去院子挑校舍,学长们都没来,仁字号的随你们先挑 国子监师傅们明显又佛又苟,他们身为学生,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听之任之。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报名住校,想着用人头数再博一搏。 都已经退让到把自己搭进去了,国子监还是要把校舍让给锦衣卫? 贺之漾推开他,大步走去典簿厅,直接把钥匙怼在监丞眼前:监丞,安排给我们堂的校舍呢? 监丞对明晃晃的钥匙视而不见,反而挑眉问道:你可知隔壁来了什么人? 贺之漾一张俊脸很冷:关我何事? 监丞脸色沉下:隔壁来的是锦衣卫,诏狱知道吧?北镇抚司知道吧?他们指明要腾字号校舍,我还能和他们顶? 我们堂住校的九十五人,加上隔壁堂的,少说也要四五百。贺之漾冷然道:武校只有一个班,四五十人,他们承包腾字号?架子够大的! 监丞被他怼得没话说。 司丞一向好脾气,站出来皱皱眉道:行了小祖宗,知道你不好惹,但今后还是息事宁人吧,那边儿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晓得,难道我们还能和锦衣卫争地盘?能做到互不相扰都要念佛了。 贺之漾唇角紧抿:我不反对和平相处,但你这是卑躬屈膝。 司丞噎了一秒,终于吐露实情:事情有变,乔指挥使的儿子也要过来住,我们才 贺之漾抬眸,轻笑一声:来的是儿子啊,看您这架势,还以为来的是祖宗呢。 司丞面上终于浮现出恼意:钟声快响了,你先回校舍,之后我们自有安排。 贺之漾面沉如水,一动未动。 霍尧闪身进来,挡在贺之漾面前道:司丞,我们已知晓了,校里的安排自然有道理,学生先告退。 说罢鞠了一躬,硬是拉着贺之漾出了门。 贺之漾打量自己的好友:装老实呢? 和他们说得着么?霍尧看得很清楚:这帮人,和我爹一样,为了不得罪锦衣卫,能把膝盖砸地上。 霍尧他爹是刑部尚书,官职也不小,但诏狱要过问的案子他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刑部简直形同虚设。 可腾字号钥匙明明在我们手里,冯境看了看手里的宿舍号,郁闷道:还能再还回去啊? 来了个儿子,就把我们摁头成孙子?贺之漾敛去笑,眉眼桀骜道:今晚哪儿都不去,这床小爷睡定了! 钥匙和床牌都在他们手里,锦衣卫还能不讲理到把人扔出去? 霍尧挑眉,毫不犹豫:成,我陪你! 程乘在一旁听到三人对话,立刻飞奔去露台号召同窗,准备戴罪立功。 众同窗一时却怔住了,他们报名争个校舍还成,哪儿敢和锦衣卫当面针锋相对啊? 气氛一时僵住,贺之漾恰巧走至露台,倚墙而立,扣了扣门板:我让你叫人了么? 程乘转头,不确定道:啊你们要去锦衣卫那边儿,多点人撑个场子总是好的。 约架呢?贺之漾哼道:还是你以为锦衣卫是小鸡崽,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啊? 程乘: 他还不确定会不会被锦衣卫扔出来,这么多同窗见证他胜利自然好,万一是给他收尸呢? 人一多很容易崩心态的。 程乘为难道:那不叫人? 不叫。贺之漾眸间闪过冷戾:就我们几个去! 一时间众人振奋,恨不能把他们往空中一抛做个旋转三周半。 啊啊啊,锦衣卫欺人太甚,国子监就靠几位力挽狂澜了。 漾哥尧哥,等回来我们给你接风。 深入虎穴,与虎共眠,漾哥你的国子监生涯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贺之漾看着这欢送场面,嘴角一抽惫懒道:不会他妈的是绝笔吧? 在众人殷殷盼望的眼神中,贺之漾和霍尧迈开长腿,一起走出大门。 冯境看了看好友的背影,犹豫一瞬,还是拔腿狂追了上去。 第3章 不干人事 弄这么大阵势来学校,不就是 贺之漾迈开长腿,凭着提起来的一口气,走出国子监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冯境一脸悲壮的跟着他们,表情像被押赴刑场。 我算是懂逼上梁山是何感受了。冯境心疼的用锦裘裹住胖胖的自己:我明早还能活着回来么? 贺之漾轻扯唇角:跟好我,保证你还能看到明早的太阳。 冯境立刻怂兮兮搂上贺之漾的腰:仰仗漾哥了。 贺之漾甩了甩全身的鸡皮,嘴角一抽:还有,再不松手,我保证你连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 冯境立刻松开,保持好贺之漾给他划定的安全距离。 霍尧看着冯境的模样,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不过吐槽归吐槽,三个人并未有丝毫退缩之意。 别说房舍的号牌还在他们手里,就算手中没有底牌,房舍被人临时夺走,东城的小爷们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国子监东畔,还未修缮好的大门额枋上耸立起门匾,上写锦衣官校四个大字,匾额下角刻有北镇抚司字样。 门扇左右各有一联,左是扈从缉察,右是朝廷腹心。 门匾内敛质朴,可即使如此,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森寒屏障,将此处与国子监的气息远远隔开。 锦衣校舍无人把守,完全是不设防的状态,但所有人都明白,北镇抚司的匾额一挂出来,足以让人望而怯步。 院内还未整理,横放着卤簿,仪刀和擒拿拷掠的刑具,衬着古树参天,令人后颈直冒凉意。 三个人目不斜视,径直进了腾字号学舍,去找手中钥匙所对应的房号。 贺之漾推开钥匙对应的房门,却不由一怔,本该四人寝的房中只摆了一张简洁气派的围屏式檀木床,入住之人显然来头不小。 他不客气的在房中踱步,掀掀眼皮打量着原本该属于他的屋子。 墙上挂着长弓和几把剑,一个屉桌,两把方木椅,外加一个简洁檀木柜,房中再无多余之物。 贺之漾不由冷哼这人行李简单到能随时卷铺盖跑路,倒挺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贺小爷的几大车东西还在国子监门口停着呢,这间房子却不知被哪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染指了。 贺之漾不屑的撇了撇唇角,好好的房间摆点地毯盆栽小珊瑚这些阳间的玩意儿不好么,硬是摆出这冷冰冰的模样,拒人于千里。 北风从窗缝中吹进来,透着一股肃杀和冷冽,贺之漾紧紧衣衫,目光落在那床被子上,直接不客气的裹着衣衫躺下。 其实贺之漾挺爱干净,平日里不脱外衣绝不上床的,今日不知为何,恨不能穿着靴子在床单上踩几脚才解气。 昏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漾哥,你出来一下。 贺之漾揉揉惺忪睡眼,上身微抬,看了下已经黑沉的窗外道:我方才睡着了,什么事儿说罢? 门外,霍尧的声音僵了两秒:你躺的,是乔岳的床。 乔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子,从小长在锦衣卫,心狠手黑,横行诏狱,和其父并称称京城里的父子双煞,没有哪个朝官想触他们霉头。 霍尧也无语了,本以为贺之漾来锦衣卫只是做个样子,没曾想竟然心大到爬到乔岳床上睡了一觉 房内,贺之漾亦微微挑眉,显然没想到自己房舍正和乔岳撞上。 京城星夜,一串马蹄声肆无忌惮震破夜禁的宁静。 分卷(3 朔风阵阵,风摇枝动,马背上恣横的身形却稳如松柏,玄色披风在月色下掠过飒然的弧线。 路过锦衣官校时,马蹄声渐缓,一人侧耳片刻,冷道:校舍里有人! 几人稍稍调转马头,纵马入校,立时察觉出有异。 月影清光下,为首之人轻轻挑眉,手按刀柄缓缓逼近那亮起烛火的校舍。 此时,在腾字号校舍里的三人也同时听到了马蹄声响,霍尧僵道:好像是锦衣卫来了。 贺之漾皱眉:半夜入校? 怪不得一提起锦衣卫,京城众人都畏如阎罗呢,来昼伏夜出这一套,谁受得了? 冯境立刻回头求助:漾哥,咱们怎么办? 贺之漾不在意的挥挥手,掀开被子下了地:会会呗。 三个人并肩走出校舍,不由得一怔。 阶下,浓云如墨,十几名身形矫健的锦衣卫端坐于马背,层层围堵住校舍门口,蟒形云纹自肩流泻而下,如夜色修罗般慑人。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在夜色中只能望见如山岳般冷峻的身形。 三人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和人打架向来没怕过,看这场面,也一时屏住呼吸。 火光倏然扫过三人眉眼,一人认出了他们的装扮,在马背上向男人拱手禀道:千户大人,似乎是隔壁校里的学生。 被唤千户的男子并未应声,只伸手接过火把。 月光稀薄,直到此刻,贺之漾才看清男人的面色,眼眸冷厉如刀,俊朗倨傲的眉眼在火光跃动下满溢戾气,虽还是少年,已让人感到颤栗的压迫。 锦衣卫在月光之下换踏着马蹄,小小的院子在马蹄声中摇摇欲坠。 他们策马缓缓逼近,贺之漾手心出汗,猛然生出群狼环伺之感,双腿忍不住往后撤,却猛然想起对方的人还未开口说一个字。 来锦衣卫借宿?乔岳终于开口,锐利的眸子牢牢锁在几人身上,声音如裹挟寒风:可敢安寝? 骑在马背上的众人哄然而笑。 贺之漾在笑声中缓了心神,陡然生出一股怒气,锦衣卫抢了他们的房舍,还敢一脸嚣张的质问他? 看到这个牌子了么?贺之漾抬手,冷冷出示:这是我们国子监的房舍!睡在自己校里,有什么不敢安寝的?! 他平常根本不屑和人理论,今夜却隐隐察觉对面的人戾气甚重,难免想要用兵不血刃的夺回自己的校舍。 乔岳身畔的庞瑛早已不耐烦,一勒马缰沉声道:隔壁国子监的?这校舍已是我们锦衣官校的了,识相的赶紧滚! 马蹄踏着月色,乔岳端坐在马背上,一语未发,双眸微眯,如俯视蝼蚁。 贺之漾咬着牙,冷冷定在原地,恨不能徒手把那高高在上的人掀翻马背。 他向来对压过自己风头的人厌恶,对今夜这位嚣张跋扈的锦衣卫之子,只能用深恶痛绝四个字形容。 大半夜骑着马,弄这么大阵势来学校,不就是来显摆么? 呵呵,真他妈不干人事。 误会误会,乔千户,您多见谅。一声赔笑打破了夜色中的僵持,锦衣卫中有一人匆忙下了马背, 走到贺之漾身边瞧了瞧,笑道:这位是任安伯的小公子,他哥哥还曾和您打过交道,千户您知晓的? 第4章 为民除害 别看乔千户他们几个年纪不大 任安伯?乔岳在马背上欠欠上身,语调缓慢,透出傲慢:若他这个当爹的没教儿子规矩,锦衣卫不介意替他教子。 周遭的锦衣卫又爆出哄笑。 贺之漾眼睛都红了,登时想冲上去打人。 不干人事也就算了,他妈的连人话也不会说。 是误会,是误会。下马那人拼命拉住挣扎的贺之漾,赔笑道:小少爷娇养在家里,没没见过世面,千户您何必计较?要是因误会闹出不痛快,也有违国子监和锦衣卫交好的圣意! 皇帝费尽心机把锦衣卫从虎踞关调回来,还不是想要两方从少年时常来常往,免得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分外眼红。 要是让陛下知道第一次见面就发生冲突,国子监和锦衣卫都讨不到好。 也许是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也许是本就不打算难为,乔岳微抬下巴,示意放行。 庞瑛立刻冷道:让他滚! 明明是嚣张跋扈的话,从锦衣卫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恩赐一般。 贺之漾忍不住气,正想出言嘲讽,猛然被霍尧从身后一把堵住了嘴。 贺之漾:我!!! 那人看锦衣卫缓和了神色,忙去推贺之漾:小爷,你们走错门了,还不快回国子监?又低声劝道:这些人绝非善类,和你之前的同窗不一样,快走,别给家里惹事 乔岳的眉眼浸在夜色的阴影里,不再开口,只冷冷旁观。 懂点事儿。那人不由分说往外推搡贺之漾:走!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贺之漾几乎是被冯境霍尧劫持出去的。 一出门,贺之漾忍不住要骂人:你他妈不去对骂,捂我嘴干嘛? 还骂呢?霍尧看贺之漾的眼神像盯着弱智儿童:没看到方才那人有杀意了,我察觉他身上有血腥味,他手上肯定沾过不少血,别硬来。 不比尧哥您有个好鼻子。贺之漾骂骂咧咧:我他妈就闻到了股欠揍味儿。 有点可怕。冯境也察觉到了危险:你说他要是杀了我们,扔到那菜畖里当肥料,有谁会晓得? 三人乘着月色悄悄潜伏回国子监,默契的不再提起今夜的不体面。 漾哥。今日算学课刚结束,冯境嘿嘿的笑了几声凑上来:今儿个放了课,一起去喝点酒? 贺之漾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不去。 去吧去吧。冯境锲而不舍:我能看出来,你最近挺想借酒消愁。 贺之漾抬眸冷哼:那你就看不出我最近挺想削人!? 冯境耸耸肩,委委屈屈一秒闭嘴。 李冀低头看书,强忍住笑意。 那一夜过后,他们都隐隐知道校霸三人组在锦衣卫处碰了霉头。 只是看到贺之漾面色沉沉,一个个也不敢多说,也不敢乱问。第二节 是诗赋课,胡子花白的博士在讲台上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先来说这乔木二字,本意是高大的树木 贺之漾在下面听得心火乱窜,捏拳,一字一顿恨道:乔!岳! 他从小日天日地,从前世到现在,横着嚣张了十几年。 如今实实在在,头一遭吃了闷亏,校舍没抢到手还被人奚落,越想越气,简直恨不能把此人的皮肉在牙间滚一遭。 讲台上的是个不爱惹事的博士,发现一念第一句,课室最后一排的少年便面色阴冷,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听说这堂里有个东城出了名的纨绔恶霸?该不会是这位吧? 博士吓得心里一哆嗦,低下视线,忙把这几句话简要略过。 这节课过后,霍尧也来找贺之漾,看他面色不善,笑了:漾哥,还气闷呢? 贺之漾冷道:让你去找小乙,找怎么样了? 小乙是霍尧的民间朋友,整日里往胡同巷口钻,手下有一帮遍布京城的小弟,好勇斗狠,还能打听到京城第一手的消息。 堪称锦衣卫的低配版。 霍尧摇摇头:找他也没用,他再横也是对旁人,见了锦衣卫,也使不出什么招数。 贺之漾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东边,停留在远方腾字号校舍的房顶上:这么说,对这帮人还无计可施了? 不一定。霍尧嘴角噙了抹冷笑:先稳两天,我再想想法子。 拜锦衣卫所赐,贺之漾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住校生活。 没穿越之前,贺之漾远远离家,在国外念寄宿高中,家里亲情寡淡,兄长亦不愿他多露面,他也乐得自在,连过年都很少回家。 穿越之后,爹疼娘爱,还有祖母宠着,贺之漾再也受不了离家的生活,如今几乎每隔两三日便要回伯府用膳,国子监饭菜的口味和家里的小厨房差远了,回伯府吃顿好的,才能补回受伤的身心。 结果这天刚用罢膳,小厮神神秘秘来传话:小爷,老爷叫您去他书房。面色不善,您小心着点。 贺之漾迈进书房,一抬头,看到任安伯沉着脸,那夜在锦衣卫面前阻拦他的官员坐在父亲身畔。 还没等贺之漾回过神,一声呵斥传来:你跪下! 贺之漾没动,看看自家爹阴沉的面色,贺之漾已经猜出他爹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了,挑眉道:爹,你知道那晚的事儿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瞒着我?任安伯胸口气得起伏不定:还不跪下,谢过你郑叔叔的救命之恩。 郑绩是随着任安伯一起参加过京城保卫战的,到了如今,他们那伙人死的死,致仕的致仕,留在京城的没有几人,郑绩在锦衣卫做文职,和任安伯心照不宣的不再来往。 那日晚上,他也是凑巧和锦衣卫出了趟差事,看到伯府家的小少爷不知险恶,便忍不住帮了把。 不敢当。郑冀见贺之漾阴着脸要跪,忙扶住他胳臂:小少爷莫要声张就是。 任安伯再三谢过,目光又冷冷看向儿子:你真是长能耐了,为何不把此事报给家里? 几句口角,又没动手。贺之漾顺着郑绩的力道,自觉地坐到了椅子上:之前我对您说和吏部尚书儿子打了一架,您不是还说没见血不必上报扰你吗? 任安伯猛拍桌子,额头上的血管都气得饱满了:几句口角?你和同窗打架是意气之争,和锦衣卫争执,那是要命的事儿,能一样么! 贺之漾皱皱眉,知趣的没说话。 郑绩也适当的说了几句:少爷莫怪我多嘴,你知晓大理寺卿常家么,就因为和锦衣卫在大街上马车相撞,争执了几句,没多久,一家人都被找由头下了诏狱,没几日便被打得稀烂,惨不忍睹。 他顿了顿又道:别看乔千户他们几个年纪不大,也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不可等闲视之,你还是要听你爹的话,莫给家里惹事。 不是我惹事,是他惹我。贺之漾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想得到长辈的支持:他们武学生一共就四十多个人,占的地方比我们国子监两个堂都大。怎么?天天在校舍里练后滚翻啊? 嫌国子监地方小你来住家里,家里几个院子都空着呢。任安伯一改往日对儿子的宠溺纵容,哼道:你管他们占多少房舍干什么?敢要锦衣卫相中的东西,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和国子监那帮老怂鬼语气一样。 贺之漾对他的懦弱爹完全不抱希望了,干脆沉默以对。 任安伯却看不得儿子一声不吭,还道:你以后不许再和那些人有任何接触,看到就要躲得远远的,知道了? 看着向来纵容自己的爹这般疾言厉色,贺之漾一时间感受复杂:您这是养儿子还是养兔子呢?锦衣卫又能如何?狗仗人势作威作福,还能吃了我不成 悄声! 郑绩示意贺之漾压低声音。 有个官员在家中和小妾说笑,其实指指房顶:锦衣卫在房顶上趴着听了个一清二楚,大半个朝廷大员家里都有锦衣卫的眼线,你敢保证你爹能幸免? 贺之漾立刻浑身不爽,除了敷衍着答应他们的嘱咐,也懒得再说任何一个字了。 在家呆着没劲,贺之漾召唤了狐朋狗友,一起聚在校旁边的酒馆喝几盅。 贺之漾讲了讲方才的事儿,淡道:集贤胡同本就是我们国子监的地盘,他锦衣卫想后来居上,没那么容易! 霍尧立刻咧嘴笑了:本还以为你爹身上有爵位,能比我爹好些呢谁知你爹和我爹一样。 锦衣卫,就是帮朝廷的疯狗。冯境看得很开:何必和疯狗计较? 疯狗?贺之漾抿口酒,清俊的侧颜溢着痞气:小爷非要让那些疯狗看到我就怕,日后夹着尾巴逃窜。 冯境嘿嘿直笑:这有点难,漾哥,你别打狗不成反被咬 话还没说完,他额上已被贺之漾敲了一记。 也是,我们不能直接和他们叫板。霍尧道:这些人性子毒,万一惹上有麻烦,其实整他们的法子多了,我让小乙一直打听着呢。 贺之漾嗯了一声,忍不住频频回首。 次数多了,弄得霍尧也开始不自然的看他身后:你脖子抽了? 贺之漾痛心疾首,不情不愿的认怂:被我爹吓的呗,他总讲些鬼故事吓我,闹得我总觉得身后有锦衣卫跟踪 霍尧更是痛心疾首:这模样了还斗什么斗?也别想抢回什么校霸尊严了,听你爹的,安安分分做个人吧。 贺之漾立刻道:不向强权妥协就是我做人的底线,谢谢。 霍尧笑了:其实小乙那边儿也没想到好法子,他们不是刚来几天么,依我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先静观其变。 最好是让他们吃口闷亏。贺之漾大概有了模糊的计划:气出内伤,还怪不得我们身上。 霍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个路子,也算是为民除害不留名了。 还有一条,擒贼先擒王。贺之漾当校霸很多年,充分发挥自己过往的经验:那个叫什么乔岳的,是指挥使之子,我看他最不顺眼!咱们先想个法子,给他点儿教训! 分卷(4 贺之漾回想乔岳骑在马上冷冷睥睨他的模样,差点没气到原地升天。 第5章 行个方便 被欺负得走不成路 又过了几日,京城初冬,白日里朔风凛冽,席卷着树叶簌簌而落。 贺之漾这几日住在家,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他蜷缩在被褥里睡懒觉,起床格外艰难。 待到被下人催起身,磨磨蹭蹭用罢早膳来到国子监,辰时已经差不多过了。 贺之漾打起软帘,走出马车,在沁满凉意的风中揉了揉微带倦容的双眸。 呜呜呜真他妈不想上学。 唯一的欣慰是有个近道能抄,可以让他在迟到边缘疯狂试探。 贺之漾略微加快脚步,瞅了瞅国子监门口巡逻的监察,准备从东郊菜园绕过去,那里直通课室,正好能在一炷香之内走过去。 刚迈开长腿走了几步,贺之漾却蓦然骂了一声。 他已经忘了,菜园周遭的小路,已经和腾字号校舍一起,打包送给了隔壁的锦衣卫。 贺之漾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锦衣官校的匾额,微微皱眉。 平日里迟到也还罢了,今日是初九,上课的是个迂腐古板的夫子,总爱打迟到学生的手心。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之漾思索了一瞬,脚步略有踟蹰,还是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这本就是国子监的地盘,他只是想借个道,以后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个方便总是要给的吧? 大清早,锦衣官校草木稀疏,没有读书声也没有笑闹声,萧瑟寂静得像是千年老坟头。 贺之漾放下心来,加快脚步直奔西侧国子监而去。 此时,官校照壁后的东南角,乔岳正在院中练剑,他侧耳一瞬,面无表情的缓缓收拢剑势。 有人踏足此处。 贺之漾在墙壁前停住身形,前几日还未动工的院墙已经砌好,约莫一人高的灰墙把国子监和武校隔成了两个空间。 贺之漾暗骂,这帮锦衣卫,抢起别人的好东西,动作倒是挺快! 这面墙可拦不住小爷他! 他后退两步,目光越过墙头,落在崇志堂课室的后窗,同窗们尚在玩闹,授课的博士也未进门,此时赶去恰恰好。 贺之漾眉梢一挑,摩拳擦掌地把袍角掖好,身形利落地攀住墙旁的柿子树,轻盈落于墙头。 贺之漾微微松了口气,墙的另一侧是国子监广场,此时有很多侦察人员巡视,绝不是一个上佳的落脚点,他思索片刻,决定走到内课室后再顺墙而下。 墙体很窄,目测只能容得下一只脚。贺之漾稳住心神,微微踮起脚尖,沿墙体缓缓向前移动。 他穿越前加了足球社散打社,身子练的矫健轻盈,此刻行走并不吃力。 树摇风动,贺之漾凝神疾行,并未发现锦衣卫院墙下伫立着面目冷峻的少年。 乔岳持剑站在柿子树下,冷峻的眸子盯着墙上的贺之漾,并未出声。 一人高的院墙之上,少年装书本的黑狐皮背包斜挎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从身侧划下,屡次垂到膝头,瘦削有力的腰身微弓,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走了几步之后,也许是背包摇晃影响行走,他干脆把包从肩侧取下,抱于怀中,蹑脚前行。 清晨无事,乔岳好整以暇的抱着双臂,冷冷旁观。 贺之漾浑然不觉已经暴露,还轻手轻脚的企图蒙混过关。 他额头沁出薄汗,终于艰难得移动到了内课室,贺之漾动作微微一顿。 修墙人为了方便,把国子监那边的树砍了几棵,墙周遭很是空旷,又是青石砖地,咬牙跳下去怕要受伤,他生来畏血畏痛,一时间骑墙难下,不免踌躇。 乔岳勾起唇角,看来是隔壁的漂亮蠢货,仗着自己微末的小功夫上了墙,却被困在墙上不敢动弹。 贺之漾刚闭上眼睛准备来个自由落体,忽听周遭传来一声冷笑。 贺之漾一惊,闻声朝下看去,透过柿子树叶间缝隙,依稀看到名身形高大的锦衣卫一身劲装,负手而立。 贺之漾想到方才胆怯的窘态都被此人尽收眼底,脸色登时不好看了,他立刻从墙头上站起身子,想看清那人的脸:你是这儿的锦衣卫吧? 乔岳别说回应,连头都没点,只是略微抬抬眼皮,看向了贺之漾的眉心。 目光生硬压迫,不必出手,被看的人已被牢牢摁住。 贺之漾已经认出了他,也不敢挑衅,挑眉随意道:乔千户?我隔壁国子监的,今儿上学迟了,借我个道。 乔岳的目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梭巡一圈,声音波澜不惊: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向锦衣卫借道。 声音平平板板,没半点通融的意思。 贺之漾站在墙上,忍住揍人的冲动。 真他妈够小气的。 这人从初见到现在,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揍。 贺之漾嗤笑一声,冷声嚣张道:那还真是巧了,在京城敢拦小爷路的,乔千户你也是第一个。 柿子树下的男子倏然眯起眼眸,贺之漾察觉出空气弥漫着一股威慑,又倏而哈哈笑道:不过说来我们都是第一次,倒也挺有缘分。 他和锦衣卫发生正面冲突自然讨不到便宜,还要挨爹一顿臭骂。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正暗自酝酿准备出其不意呢,自然不能被激得失了分寸撕破脸。 乔岳持剑缓缓眯眼,冬日阳光和煦,墙上的少年眉眼风流,姿势却像个警惕的猫,竖起全身毛发,抵抗敌人的接近。 以后我们也算邻居了。贺之漾看时间不早,又寒暄道:互不得罪互相帮衬,怎样? 乔岳一字一顿,不紧不慢道:互相帮衬? 尾调上扬,抛出了轻蔑的钩子。 贺之漾被钩得心头火起,皱起眉头道:我知道你是锦衣卫,别人都怕你,但乔千户,你也要识趣点,多个朋友多个后路,你说是吧?千户大人? 长了张讨打的脸,还总是不干阳间事儿,多个朋友,以后还能帮他除除坟头草。 乔岳眸底晦暗难测,倏然靴尖轻点,手持刀柄跃向贺之漾所在的墙头。 贺之漾一惊,以为乔岳要出招,他站在墙上本就身形不稳,朝后闪身一躲,登时从墙头上跌到了国子监校园内。 嗯哼贺之漾闷声呼痛,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捂着腰呻/吟,狠狠抬头看向立于墙头的乔岳。 乔岳高立于墙,手中擒着刚刚随手砍下的柿子枝,袍摆翩然曳墙,说不出的快意潇洒。 乔岳难得笑笑,心情甚好的俯瞰贺之漾道:时间恰好,我也算帮衬了你吧。 话音刚落,国子监上课钟声骤然响起,久久回荡。 乔岳轻蔑的将缀满点点柿子的干枝扔掷在贺之漾身畔,足见一点,矫健的身形轻如飞燕般掠地而去,隐没在围墙另一侧。 贺之漾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上课钟声忍痛朝课室跑去。 前脚刚进课室,钟声刚好结束。 贺之漾捂着腰坐到位置上。 屁股快摔成八瓣了,好想揉。 同桌看他一副惨样,挤眉弄眼的开他玩笑:哟,哪个迷人惹火的小妖精把我们漾哥折腾成了这模样? 贺之漾忍痛扶着腰,咬牙道:迷人不迷人不知道,是挺他妈惹火的。 冬日的柿子外壳坚硬,倔强的点缀在萧瑟的枯叶间,如盏盏灯笼,贺之漾对着柿子回忆乔岳嚣张的模样,后槽牙都咬疼了。 旧怨未了,又添新仇,这道坎,他锦衣卫别想轻易过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课,贺之漾被霍尧背着,哼哼唧唧去国子监的校医馆。 路上没人,只被霍尧嘲笑也不丢人。 校医馆,贺之漾从霍尧背上不情不愿的爬下来,乖乖趴在简易的木床上,撩起衣襟露出一截腰,青紫凝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有点瘆人。 随着郎中的按压,贺之漾眼角微红,轻轻哼唧一声。 霍尧坐在一旁的凳上,看得眼睛也有些发红。 他知道贺之漾打人挺狠,却出乎意料的怕疼。 贺之漾刚转校过来那时候,霍尧已经是东城京校里数得着的爷,他听说隔壁堂有个伯府的小少爷,出拳把学长打了个痛快,心里还不屑的冷哼,生怕这个初生牛犊抢了他风头。 霍尧那时候喜欢斗狠,是校医馆的常客,有次他正倚在门旁由着郎中清理手伤,一个同窗趴他耳边轻声道:尧爷,靠窗那边儿给肩膀上药的,是出手打学长的那个伯府少爷。 霍尧挑眉看去,窗旁阳光晴朗,那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衣衫半褪,露出白皙的肩头,郎中给他的伤口上药,他的脑袋却轻颤着扭向身侧,眸子里噙着一泡泪。 霍尧恍然,传闻中打人凶猛的小少爷,根本不敢回头看伤口。 还娇气得疼到眸中沁满水汽。 看着少年颈部扯出无助又漂亮的弧度,霍尧不知道哪个筋搭错,非但没出言嘲讽,还开始讲起笑话,逗得旁边人哈哈大笑。 那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果然歪了歪脑袋,循着声音朝他看来。 后来,霍尧每天都在这个时候踏进医馆讲笑话,贺之漾的伤渐渐好了,两个人也从此熟悉,一起笑得跟缺心眼似的。 霍尧喜欢和贺之漾在一起,放课后必要跑来隔壁堂找他。 到后来,他直接转到了贺之漾所在的崇志堂。 贺之漾挺不待见他:独自当爷不好么?你干嘛要来和我挤? 霍尧是爷,他是哥,霍尧一来,贺之漾立刻感受到了伦理上的冒犯。 霍尧笑嘻嘻攀住他肩,很是大气:想让漾哥您罩我呗。 霍尧很是低调,贺之漾风头渐长,他也渐渐隐居幕后。 后来,进国子监的都不晓得霍尧的名号,只知贺之漾。 眼看贺之漾被锦衣卫欺负得走不成路,霍尧拳头都硬了。 第6章 互相关照 这锦衣卫,够他妈毒的 谁都别劝他收敛,这回梁子结大了! 药还没上完,冯境也赶过来了,凑上来安慰道:漾哥,你疼就喊出来。 ???贺之漾:这点小伤 话音未落,随着郎中的揉捏,齿间不由溢出呻/吟。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贺之漾轻咳道:我是不习惯挨打,这也不是疼,是对不熟悉的事儿的排斥反应。 霍尧嘴角抽动。 漾哥说得对。冯境恍然大悟:这么说挨打挨多了,排斥什么反应就会消失吧?我好像知道怎么对付我爹了! 贺之漾: 救命,他不想和脑回路不正常的傻子说话,仰天长叹,对冯境他爹深表同情。 霍尧一直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冷。 打架归打架,贺之漾一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被锦衣卫搞成这模样的,问他好几次过程,贺之漾打死都不吐露一个字。 霍尧到现在也不了解细节。 其实对贺之漾来说,如果是和锦衣卫动手,打了几个回合身上落下彩头,他倒也不介意告诉好友 关键人家这次根本没动手。 他总不能告诉霍尧冯境,他是一惊之下自己从墙上跌下来的吧? 对贺之漾来说,今日之事,他不仅是从一面普通的墙上跌下来,而是从校霸神坛上失足跌落足以划入他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打死他!他都不可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国子监这边儿鸡飞狗跳,锦衣卫官校也不安生。 在贺之漾走后,乔岳已大致知晓了情况,查出这条路是国子监上学迟到时的必经之路。 他还顺便打听了一番贺之漾在国子监的光荣事迹。 一打听才知晓,这人在校里肆意张扬,好勇斗狠,堪称国子监一霸。 庞瑛双臂揽在胸前,冷道:敢从锦衣卫借道,真该让他们吃顿教训。 不至于。乔岳缓缓道:如今朝廷文武失和,陛下深为痛心,他把我们调过来,也是想让我们和隔壁好好处。 庞瑛冷哼一声。 那帮细胳膊细腿的少爷,他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衣角连血迹都未沾染过,就敢挑衅到他们头上。 偏偏眼下还打不得骂不得! 若不是陛下有话在先,他早把这些人折磨得跪地求饶了。 陛下不是让互相关照么。那我们就识趣点,好好关照关照这些人。 乔岳脑海中浮现贺漾之嚣张的面庞,唇角冷冷上扬,故意把识趣点三个字咬得很重。 世人皆说锦衣卫乃朝廷鹰犬,此话自然能看出他们的习性。 衔命横行,绝非善类。 鹰犬乍临陌生之地,定然要将以往的领地之主收拾服气。 可那位小少爷显然并没有此觉悟。 乔岳嘴角噙上一抹冷冽的笑意,既然不便直接出手,那只得劳烦他亲自想个法子了。 这日,国子监祭酒一大早得到消息,隔壁锦衣卫有请。 祭酒相当于国子监的校长,此任祭酒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搞学术一流,偏偏搞不来朝廷的尔虞我诈,对半路过来的锦衣卫采取不理不睬不招惹的三不鸵鸟策略。 此时一听隔壁有请,手里的盖碗茶登时不香了:他们有说什么事儿了么? 在他印象中,和锦衣卫打交道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同为鹰犬,和锦衣卫狼狈为奸,一种是被锦衣卫盯上的猎物,注定要任人宰割。 并不曾交代。来人认真地偏头想了想:只说是想和咱们国子监交好,还说这是圣心所在,他们此番也是奉命行事。 祭酒沉重的点了点头:好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祭酒平复好心情,一脸悲壮地朝隔壁校舍走去。 这地方原本属于国子监,自从割让给锦衣卫,祭酒从未踏足,那牌匾挂出来,已经令人生畏。 放眼望去,院子里立着的大约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锦衣卫,然而年过四旬的祭酒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晓得幼狼尤为可怕,他们不但已长出尖利的爪牙,也有想一试锋芒的胆量。 迫切想证明自己的幼狼,是可以把人撕碎的。 祭酒揣着十二分的谨慎,站在院门前对乔岳稍行一礼:听说千户您叫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分卷(5 锦衣卫的武校和国子监不同,这些学生出身勋贵,有不少人已在朝廷挂职干实务,只是因为年龄尚轻,才聚在一起历练读书。 祭酒知晓这拨锦衣卫里已隐隐由乔岳领衔。 乔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子,年纪轻轻已身兼千户,从武校出去后,有很大可能执掌锦衣。 他是万万不愿得罪此人的。 乔岳抱拳回礼,抬手让了一步:祭酒大人,进来说话。 少年宽肩长腿,轻轻一抬手,已初具令人胆寒之态。 祭酒忙道:下官未得圣旨,不敢踏足朝廷重地。 祭酒何必如此客气?陛下既让我们搬来此处,自然想要两校交好。乔岳微眯双眼,语气渐缓:还是说祭酒不愿于我等深交? 祭酒被吓出一身冷汗:千户误会,下官执掌国子监多年,足不出监,言语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庞瑛笑着上前来,熟稔道:祭酒真不必如此客气,其实,贵校的学生们已经踏足本校很多次了,说起来上次还是我们照顾不周,倒让贵校的少爷摔伤了。 祭酒被这几句话搞得更是惊疑不定,又不好多问,只得干笑两声:这您真是客气。 谈笑间几人已走进院子,院子略做改善,原先精致文雅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在初冬时节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祭酒猛一抬头,忽然看到和国子监相隔的墙旁竟搭了台梯/子,木梯的阶上缀着软垫,看去格外精心。 祭酒满脸问号,不禁道:这又是何意? 祭酒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锦衣卫刚建的校墙,庞瑛笑意盈盈,上前解释道:谁知却不巧挡了贵校少爷的道,我们生怕贵校学生跳墙受伤,搭个木梯两下方便。 祭酒倒抽一口凉气,自然明白这是自家学生迟到逃课,竟然胆大包天想从锦衣卫处借道。 国子监的学生向来不愿多和锦衣卫打交道,他一时间猜不出会是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 正是此意。乔岳唇角无声勾起:两校距离甚近,贵校学生前来可提前招呼一声,免得我等照顾不周,辜负了圣上的美意。 庞瑛抬手,随意搭上祭酒肩头,笑道:你看看这梯/子还成么?你们校里的公子们细皮嫩肉的,要是摔伤了岂不是糟糕。 祭酒感受到肩头压迫的重量,勉强赔笑道:有劳各位费心了。 锦衣卫和国子监注定同朝为官,闹得互相都不敢亲近,又是何必?庞瑛笑得热心:多多来往,才是好事。 祭酒心里叫苦,又说了不少场面话,才匆忙离开了。 庞瑛望着祭酒远去的背影,抱臂笑道:那小少爷又迟到又□□欺瞒,还敢贸然招惹我们,经此一闹,他肯定要被打得下不来床了。 乔岳心情甚好,轻扬唇角道:但愿! 一进国子监大门,祭酒的脸色陡然沉下,锦衣卫一番话绵里藏针,是当面打他的脸。 他本以为隔壁来了群蛮横的粗人,只要不招惹,两下安宁便好,谁知隔壁竟会如此行事。 笑盈盈的让你讨个没趣,又一句错也挑不出。 祭酒快步走到校医馆,匆匆翻看记录后冷笑道:还真是他!去!叫崇志堂的贺之漾来见我。 话音刚落,立刻有上药的小郎中伸头过来:祭酒,贺之漾没在课室,正在西厢房那边儿换药呢。 祭酒一怔,快步朝西厢房走去。 明亮稀薄的日光洒落,少年正窝在小榻上闭目入睡,睫毛根根分明,倒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祭酒俯视自己的学生,沉默几秒后开口把人叫醒。 贺之漾刚刚上药时睡了过去,懒洋洋的抬手揉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胆子够大啊。祭酒皱了皱眉头:听说前日去隔壁锦衣卫那儿做客了? 贺之漾回过神,直起身子时碰到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祭酒?这事儿怎么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 托你的福,乔千户亲自接我去锦衣官校喝茶。祭酒哼道:还是你有排面啊,翻个墙让乔千户给你搭梯子,人家还说了,要和我们国子监互相关照呢。 贺之漾怔了片刻,立刻想明白了。 锦衣卫那帮人竟然把此事捅到师长这里了? 还用这般以退为进的法子? 他身板都快被摔散了,还咬着牙一声没吭,锦衣卫这恶人倒知道先告状? 贺之漾气得眼睛发红。 祭酒看他低头不语,视线恰落在了贺之漾露出的一截泛着青紫的腰上,不由道:怎么弄成这模样? 从墙上摔下来的。贺之漾深吸口气,委屈巴巴:腰都要断了,早知道还不如让自家的亲师傅打打手板呢。 贺之漾该硬时跟金刚钻似的,该软时也毫不含糊,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在一众长辈师长面前,向来嘴甜的要命,因此,一众国子监的校员非但没厌他,反而忍不住把他当自家子侄照顾。 祭酒叹了口气:唉,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惹上锦衣卫,你没少个胳膊断个腿儿都是好的。 贺之漾趴枕头上做垂眸落寞状,心里把隔壁暗骂了千百遍。 祭酒看贺之漾吃了教训,也不忍多说,末了还亲自扶着贺之漾走出了校医馆。 祭酒,我爹最近也挺忙的。贺之漾捂着腰,挺小可怜:你看我现在走路都困难,您要不换个日子,让我养好伤再 贺之漾不怕他老爹,任安伯不论如何生气,都不会真的对他动手,甚至骂完他还要变着法子安慰。 主要是最近听说他那要命大哥要回府他可不敢在断腿边缘试探。 此事不会传到你爹那里。祭酒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后好自为之你们爹娘把你们托付到国子监,我要看好你们啊。 谢谢祭酒。贺之漾俯身行礼,格外懂事:我知道此事您不只是替我爹看着我,还护着我呢。 到了课室,贺之漾把此事细细的告诉了霍尧冯境。 不玩光明磊落,倒学会了暗中告状那一套。贺之漾冷道:这是想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呢! 冯境也倒抽一口凉气:这锦衣卫,够他妈毒的! 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他们不是要谨遵圣意,两校交好么?霍尧冷冷一笑:咱们给他这个机会。 第7章 围炉炙肉 组团去隔壁混饭 两校交好是圣旨,锦衣卫做为陛下亲信,是绝不会忤逆圣意的。 而且不管暗地里如何行事,他们表面上定然不会和国子监闹翻脸,甚至还会和国子监做出投缘的样子。 霍尧的意思,是他们借用此事让锦衣卫吃记闷亏。 贺之漾立刻领会到了霍尧的意思,笑道:这主意好,他不是对祭酒说想和我们多亲近么?那必须让他们好好领受领受。 霍尧道:你觉得怎么亲近好? 按理说邻居来了,是不是该凑一起用个膳?贺之漾笑嘻嘻道:后日休沐,我们叫上人一起去锦衣卫处吃个饭吧,他们初来乍到的,也该和我们一起聚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两校先来往着,打着交好的名义慢慢给他们找不痛快呗。 还要做的让谁都看不出来,最好还要让不知情的人夸两校交情好。 霍尧唇角一勾,点头道:成,我去这几个堂叫人。 反正想要和国子监互相关照的话,也是锦衣卫说出去的,他们主动去混顿饭吃,说好听了是给他们面子。 红兴shao仙嘟佳 锦衣卫那些人要谨遵圣意,肯定不会拒绝这段饭的。 这才消停几天啊。庞瑛接到了国子监来用膳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来我们这儿吃饭?真是蹬鼻子上脸,给他个□□他还真敢爬! 乔岳冷冷一笑,陷入沉思。 他倒是未曾想过国子监会如此动作。 他们是真准备和咱们亲亲热热哥俩好?庞瑛有点疑惑:也不害怕了? 他们锦衣卫恶名在外,别说有人来用膳了,喝口茶都没人愿意。 乔岳转回身:你记着,国子监和锦衣卫今时把酒言欢,来日入朝便是宿敌,亲近不了几日。 锦衣卫是朝廷最锋利的爪牙,恐吓威逼,让那些文官安分守己。 爪牙怎么可能会和国子监的猎物亲近呢?未免太可笑了。 庞瑛肃然道:属下晓得。 那吃饭的事儿怎么办?庞瑛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嘀嘀咕咕道:哪有主动让旁人请客的。 乔岳深吸口气:信上怎么说? 信上说知晓我们交好心切,觉得我们初来乍到没想起这回事儿,才特地嘱托。庞瑛哼道:这意思是让我们主动提出邀约呢。 乔岳冷冷一笑:依他。 国子监得到隔壁锦衣卫请柬时,集体懵逼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他们固有认知里,锦衣卫是绝不会无事献殷勤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给国子监下请柬请吃饭? 八成是鸿门宴? 但他们也看了陛下前几日颁布的圣旨,知道陛下为了社稷大业,要让锦衣卫和国子监重修于好,他们断定锦衣卫不敢在这时节欺负国子监的学生。 难道是锦衣卫心怀社稷,才主动和他们交好?那他们要是不去,是不是算间接毁了社稷大业? 霍尧率先表明了态度:我觉得大家不用想太多,锦衣卫向来听从陛下旨意,这次和我们交好肯定是真心的,咱们是去吃饭又不是吃亏,大摇大摆进去就成。 贺之漾也如此表态。 国子监的学生看到请柬,不少人都有些好奇,眼下看两个校霸都去撑场子,更是没什么顾虑,纷纷踊跃报名。 一下午的时间,几个堂凑够了六十多人,比隔壁整个校的人数都多。 锦衣官校的聂镇抚也知晓了此事,特地把乔岳叫到大厅问话。 他是锦衣卫镇抚,身兼操练晚辈的训导。说起来乔岳之父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对待乔岳,他不会向对待别的锦衣卫那般呼来喝去,但亦不卑不亢,绝不纵容。 乔岳对他亦很敬重。 他负着手,看了乔岳一眼:听说隔壁要来做客? 乔岳没曾想他会说此事,一怔道:是。 圣意想要两校修好,我们也不能怠慢。聂镇抚道:以后离得近了,明面上还是要处好关系。 乔岳不动声色道:是这个道理。明日他们来了,属下自然会好好招待。 后日,国子监众人说说笑笑,在贺之漾引领下大摇大摆往隔壁的校舍走去。 国子监报名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人傻胆大的,一种是心里有气故意挑衅的。 不管是哪个阵营,都没太怂的人,还没进门,已经兴致勃勃议论起午膳。 哇,我来锦衣卫用膳了哎,改日我们也回请一下他们。好让锦衣卫感受一下我们国子监的待客之道。 你还真想和锦衣卫多走动啊? 朋友,你没看圣旨,时日变了 乔岳立于门前,远远看到国子监那边儿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自然是贺之漾,他今日穿了月白色圆领袍,外头罩件狐皮袄子,领口缀着一圈玉色毛领,眉眼张扬,整个人如笼淡淡光华。 乔岳一看到他,已经不由沉下面色,身旁的庞瑛已不屑的冷哼道:哈?他真敢来,还招徕这么多人?真打算在咱们锦衣卫混吃混喝了。 话音刚落,国子监众人已走至门前。 贺之漾对着二人灿然一笑,熟稔的把手搭在乔岳肩头,话说得让人挑不出错:乔千户,多谢邀请,这是陛下和锦衣卫的美意,我们辞去不恭,特意前来用膳啦。 说罢回头对国子监的同窗热情介绍道:这位是乔千户,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乔千户请客,大家不要客气。 跟来的人不知明细,小鸡啄米般纷纷点头。 校霸不愧是校霸,手敢搭在锦衣卫肩上称兄道弟。 乔岳大度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锦衣卫把人让进去。 庞瑛憋了一肚子气,偏偏圣意悬在上头,他也不能说个不字,冷硬的一伸手,把这帮不速之客请了进来。 敢跟随贺之漾来锦衣卫吃饭的大多是未经世事的少爷,两校离得近了,又听说圣上让文武两方交好,自动把锦衣卫划入同龄人的范畴,毫不客气,抬步便嘻嘻哈哈的跟进去了。 宴席摆在锦衣官校的饭肆里,横了几张桌子和数个长条凳,少年们围着火炉随意落座,倒也亲切。 武校上下都得到了命令,他们以服从圣意为首要职责,不少人真是冲着两校友善来的,道:这次我们管酒管肉,你们只管吃喝玩笑就好。 话音一落,便有锦衣卫嚷着要吃炙肉,炙肉要拿生肉切片烤,京城好些人家嫌血腥,不大爱吃。 有锦衣卫笑道:我们平素吃惯了,他们吃得精细,怕是不爱这口。 贺之漾立刻挑眉道:害,我们在家也常吃,你们拿出来,要是好吃,一头牛我们也吃得下。 说话间,立刻有人抬过来一只生鹿,切成片放在铁网上,就着取暖的火炉烤。 国子监的学生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见了这阵势,一个个捂鼻屏息的,腹诽着果然是武夫,连吃食都野蛮粗鲁。 贺之漾则瞬间找回了前世吃烤肉的幸福感,坐在炉旁熟练的翻烤切割,一帮锦衣卫看他动作熟练,都很是意外。 不到半盏茶时间,鹿肉血丝褪去,香气四溢。 贺之漾围着火炉,用胳膊肘戳霍尧:滚过来,尝尝我手艺。 霍尧跟狗似的嗅嗅:这能好吃么? 贺之漾不说话,直接摁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敢吐出来就挨揍。 分卷(6 恰到火候的肉在味蕾处一滚,香得霍尧立刻双眼发直,呲牙咧嘴说好吃。 同窗们将信将疑的凑过去尝,之后秒变真香现场。 呜呜呜人间美味,漾哥再赏我一块! 这样吃肉比家里膳房做的好吃十倍!真香! 锦衣卫好会吃,这真的是鹿肉吗! 贺之漾手持铁叉翻夹肉片,看同窗们大吃大嚼,眉眼弯弯:以后我们也在国子监烤。 锦衣卫也挺意外国子监会喜欢这一口,看着大家吃得眉开眼笑,也不由得豪爽笑道:这样做肉自然好吃,前几日我们射了好几只鹿,都在外间放血呢,你们要是喜欢,待会儿抬走一只便是! 众人一阵欢呼,开始两校疯狂互夸。 庞瑛盯着贺之漾的背影,只是恨不得拿眼刀杀个千百遍。 乔岳则很是淡漠,坐在廊下,把盏独自饮酒。 天还挺冷的。贺之漾端盘子走过去献爱心,挺顺手的拍拍乔岳肩头:乔兄,来吃口下酒菜。 乔岳皱眉望去,少年蹲在地上笑,脸颊被炉火灼得红润,冷冰冰的周遭刹时染上了温度。 空气寂静几秒后,乔岳移回目光,默然接过筷箸,夹起那几片贺之漾烤好的肉缓缓吃了。 第8章 亲热方式 以后还是要多习惯习惯,免得 国子监众人一瞬间傻了,他们都知道贺之漾嚣张,但毕竟只限于在国子监,听说他因为校舍一事夜闯锦衣卫,两校眼看要结下梁子,谁知不仅锦衣卫热情的请了客,校霸还言笑晏晏,给乔岳主动送烤肉吃! 锦衣卫也傻了,他们都知晓乔千户平素最不喜和旁人接触,一张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别人和他隔空抬手打个招呼,都要仔细别被那冷冽的目光割伤了手。 怎么这国子监的学生大胆到亲自上手拍千户的肩膀? 还叫乔兄? 更诡异的是,乔千户还把那盘中的烤肉吃吃了!? 贺之漾则毫无感觉,长腿迈开,走回去继续悠哉游哉的烤他的鹿肉。 他早就见多了乔岳这类人,别人聚会他冷脸,别人嘎嘎乐他沉默。 真以为自己拿着遗世独立的剧本呢? 还不是被几块鹿肉击溃了? 呵呵,拗人设真挺没劲的。 贺之漾投喂了乔岳两块肉之后就不再管他,和身畔的锦衣卫余察察聊天乱侃,他人长得灵秀,又爱说笑话,不冷脸时还挺平易近人的。 身畔的锦衣卫被他逗得直乐,纷纷给他夹肉让酒。 霍尧挺佩服地看着贺之漾。 若说锦衣卫是鹰犬,贺之漾的那抹身影像是鹰犬中的白鸽,看似被压制,实则翩跹灵巧,游刃有余的穿梭其中,让人捉摸不定。 余察察和贺之漾喝到微醺,压低声音道:漾哥,兄弟今儿和你投缘,你方才有件事儿,我要说两句。 贺之漾笑问道:哦?察哥你说的是什么事? 你挺灵秀一人,怎么差点得罪乔千户?余察察把贺之漾拉到身畔,悄声道:你就是他真正的兄弟,也不敢直接拍他肩啊!你看庞瑛,也算和他出生入死了,过命的交情都不敢冲撞放肆,你怎么能能直接搭他肩膀呢? 说起来,他跟了乔岳这么久,只见皇帝搭过他肩头,以示亲密倚重。 贺之漾一挑眉:怎么,他那肩膀还金子做的?摸都摸不得? 他把小爷的腰都快搞断了,这账还没算呢,拍拍他肩怎么了? 余察察不再多说,只道:总之啊,千户最不喜旁人手脚僭越,你千万莫犯他忌讳。 哦?原来他忌讳这个啊? 那他真要逮住机会多犯几次! 贺之漾眼眸一亮,疯狂的喜悦掠过心头,灿然道:察察哥,多谢你提点! 他正愁不知道怎么恶心乔岳呢,正好撞上一个绝不会放过。 吃罢饭,国子监众人抬着一头鹿喜滋滋准备回校里。 几人在锦衣卫官校门前分别。 虽然想一拳锤爆面前人的头,贺之漾还是很有涵养的忍住了,笑呵呵的拍了拍乔岳肩头:今儿的吃食很好,以后乔千户也常来我们国子监走动啊。 乔岳的目光骤然变冷,落在贺之漾拍肩的手上,沁的人手指缝生凉。 怎么了?贺之漾见好就收的缩回爪子,状若无意的笑道:我们国子监向来都是拍肩以示亲密,千户前几日还说要和我们交好,难道连这点亲密都受不住么? 说罢,示范般拍拍霍尧的肩膀。 霍尧立刻配合的揽住贺之漾肩头,演示正确操作。 乔岳冷冷一笑,移开目光。 他倒是也遇见过不少对手,只是没碰到过贺之漾这般直来直去的,这性子说好听了叫坦率,说难听了是犯傻这种人日后入了朝堂,不用他动手,就会被同僚厮杀撕咬。 他从小长在诏狱,见惯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伎俩,自然不屑和此人理论。 贺之漾眼看乔岳那一张俊脸终于沉默着说不出话,兴奋得恨不能嚎两嗓子。 乔岳憋气,他就痛快。 在他第三次伸手拍肩抒情告别时,乔岳终于微微眯眼,反手牢牢攥着贺之漾手腕。 男子微凉的指尖夹着寒风重重捏在腕上,贺之漾差点疼得呲牙,情急下瞪着他道:乔岳,圣旨上都写了让我们多亲近,难道你还不愿意? 乔岳垂眸,望见少年嚣张的眸底浮现出一抹慌乱。 还真是把陛下的一句话当护身符了。 狐假虎威,何其可笑。 乔岳屈起指节,缓缓用力,唇角上扬道:怎会不愿?这是锦衣卫以示亲热的方式,公子习惯就好。 他本还要再施一分力,垂头瞧见贺之漾白皙如玉的面庞疼的苍白,眸间也蒙上层不易察觉的水汽。 算了,只是个蠢狐狸,何必和他较真。 乔岳心中轻嗤一声,随即放了手。 贺之漾抱着手腕,咬牙看着乔岳,本想出言讽刺几句,但手腕上的剧痛还是让他对面前的男人生出怯意,不太敢上前挑衅。 乔岳看贺之漾拼命揉手腕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这才一揖笑道:武人习性,有时难免失了分寸,公子皮薄肉脆,以后还是要多习惯习惯,免得连这点亲热都受不住。 说罢再也不看贺之漾几人,大步朝官校内走去。 贺之漾呲着牙撩起衣袖,白皙的手腕上已经起了淡淡的淤痕。 这还不算,他身畔的同窗关注点完全错乱,一句一句的往他心里戳。 哇,千户好厉害,扣个手腕都能把人捏成这样? 而且你没听乔千户说,他这是表示亲密呢,要是他认真捏,恐怕漾哥这手腕就废了 贺之漾:??? 表示亲密?这群人是被刚吃过的烤肉堵住脑袋了么? 他校霸的面子往哪儿搁? 有人还挺认真的替贺之漾建议:和他们来往还挺高危的,漾哥真该好好习惯习惯。 贺之漾嘴角抽搐,就这个亲密程度,等到他习惯之后,想必义肢都断了七八根了。 贺之漾捧着手腕咬牙切齿,想从锦衣卫身上讨个便宜,还真是他妈的不容易。 几日之后,贺之漾便发现他还是讨到了便宜。 冬日串门吃炙肉本是国子监和锦衣卫的琐事,不知为何,却在京城中传扬开来。 在传言中,贺之漾的名头空前响亮。 翻锦衣卫的墙,睡锦衣卫的床,不但安然无恙,还从锦衣卫那里套了一顿饭,和指挥使的儿子称兄道弟,甚是亲密。 真是初生牛犊! 不止国子监别的学长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敬畏,就连京城别的学府都开始流传贺之漾的故事,还有不少人专门等在国子监门口看他的英姿。 贺之漾一时间有些莫名的膨胀。 故事根据听众不同,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传到当朝一些文官清流耳中,成了贺之漾率众人挑衅锦衣卫,还让锦衣卫缴械请客,无话可说。 这风骨智谋,自然是文官清流推崇的斗士。 国子监的前祭酒是个名满朝内外的文臣,已归乡致仕,风闻此事后亦赠送了一本《资治通鉴》给贺之漾,扉页上用小楷写着一行字:赠之漾小友。 贺之漾心里美滋滋,对着霍尧冯境炫耀:连我们的前祭酒都称呼我为小友了呢。 京城的事儿少有能瞒得过锦衣卫的,贺之漾前脚收下书,后脚已传到乔岳处。 别人不知情内幕,庞瑛却很是不忿:这小子!他是踩着我们给自己赢了个好名声。 乔岳不动声色的擦拭绣春刀。 我们怎么办?庞瑛恨道:不给他点教训,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你最近很闲么?乔岳淡淡道:两校交好是陛下此时想要看到的,他做的没错,再说他毕竟是伯府的公子,教训他的时机还未到。 如今,国子监和锦衣卫表面上其乐融融,陛下在朝堂上连声赞了好几次。 什么伯爷,还不是借着京城保卫战的东风得来的虚名!庞瑛恨道:也敢在我们面前卖弄猖狂?诏狱里关的王爷都数不过了! 何必急于一时?他性子嚣张外露,早晚有天会惹上祸事。乔岳嘴角噙着冷戾的笑意:那时到了我们手里,扒他一层皮还不简单。 第9章 富贵人家 丢给他的衾袜是绸绢洒花的, 冬日串门后,两校总算安分了几天,彼此陷入一种奇妙的平衡,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贺之漾校霸风头正盛,每日享受荣光和彩虹屁,也没功夫和锦衣卫针锋相对找不痛快。 刚住校的几日,贺之漾总是一有空闲要往家里跑,最近这一段未免心虚,再加上传闻说哥哥要来,他已经有好几日没再踏足过伯府。 这日中午,贺之漾用罢午膳,窝在床铺上和霍尧冯境打牌九。霍尧半倚着床头的秋香色大引枕,打量贺之漾的寝室,门上挂着狐毛盘金毡帘,精致的螺钿小柜摆在二人床铺中间,盛着香料的熏笼透出袅袅轻烟,暖风侵肌透骨,让人舒服的直哼哼。 这届的校屋都是两人寝,条件简单,只有贺之漾当时搬家阵仗大,把普通的房子愣是布置出伯府少爷的气派。 这也是二人喜欢赖在贺之漾房中不走的原因。 霍尧抬眼:你这房真舒服,外头冷风朔气的,哥们儿不想走了,午休歇在你这儿成么? 冯境躺在床上举手哼唧:漾哥,再收留一个。 贺之漾乐了,懒散的抬抬眼皮:这房舒服吧?谁当时说我像姑娘家?我心里可都记着呢。 啧。霍尧拿脚踹他:越说越小姑娘家了,大男人哪儿这么记仇? 冯境打了个滚,摁住贺之漾呵他痒,闹着让他给被角。 贺之漾被两个人闹得没法子,想了想道:要不你们谁去和我舍友睡吧,一个床上两个人也不挤只是我晚上都回家住,还没和舍友说过几句话 正说着话,门里闪进来一个身影。 少年很瘦,月白色衣衫伶仃的挂在肩上,左手拎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重量让他单薄的背脊如弓弦般绷紧,坠得人心里难受。 贺之漾一怔,才认出这就是同寝的舍友,他一脚揣到霍尧屁股上:去,帮我舍友抬抬水桶。 霍尧纹丝不动:这是你们宿舍,我来这儿是客人,哪儿有让客人干活的。 你不是客人,你是我哥。贺之漾眼都没眨,立刻软下嗓子叫了声:哥哥,去搭把手呗。 霍尧仰天长叹,认命的站起来,向那少年走去。 贺之漾知道霍尧爱当别人哥哥的臭毛病,指着他对舍友笑嘻嘻道:看见没?以后叫声哥哥,下一秒你将收获一个不用付工钱的长工。 舍友并不是放得开的人,看霍尧走近他,脸颊飞速红透,手足无措的站着:不必,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忙。 霍尧皱皱眉,懒得废话,直接要去接他手里的水桶,舍友一愣,往后闪躲,水波荡漾,打湿了他的鞋袜。 贺之漾见状,抬头多看了一眼舍友,认出此人是因水费和程乘发生争执的同窗。 没想到此人还真的倔强到寒冬腊月去挑水。 你换下鞋袜吧。霍尧出声道:这桶水我帮你倒盆里。 舍友恩了一声,坐回自己床上,把湿透的鞋袜缓缓褪下。 他只有两双衾袜,一双还没晾干,这双又打湿了,他正思索要如何才好,忽听冯境喊了声:你是上次和程乘争执的那位? 舍友立时察觉出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局促的缩缩裸足道:恩,是我。 冯境道:没想到是你和漾哥同寝,你叫什么? 舍友懵了两秒,脸色有些苍白:许一清。 许一清还赤着足,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体已冻得微微有些发颤,被冯境问了几个问题,窘迫的想要藏起来。 霍尧垂眸:你有衾袜换么? 许一清低下头:昨日刚洗,还未晾干。 分校舍后的第一天,他已知晓和贺之漾分到了一处。 在国子监,贺之漾他们三个是引人注目的少爷,风光无限,轻快肆意。 他只想远远地躲开这三人,还好,他的舍友从开始住校便很少露面。 许一清还暗中松了口气。 谁知今日打水进门,猝不及防之下碰到了,他拘束的手都不知道朝何处摆放,偏偏又闹出这狼狈的一幕。 若是早知道他们三个在宿舍,他干脆去课室眯一会儿了。 漾哥你有多余的衾袜么?冯境目光掠过许一清轻颤的赤足:给你舍友一双。 贺之漾满头问号:哈?我每晚回家住,怎么会有? 你有。霍尧倚着墙懒懒开口:在你床畔的小铜柜的横屉里呢。 贺之漾狐疑的打开铜柜,几双崭新的衾袜整整齐齐堆叠在里面,他拿起一双瞧了瞧,眉开眼笑道:多谢了,霍管家。 分卷(7 有什么东西自己都不知道。霍尧挑眉:拉进校里的几车东西,你都没看一眼吧真是少爷。 几车东西拉到国子监后,还是宝阑领着伯府的人给他布置的,至于贺之漾,连柜门朝哪边儿开不晓得。 贺之漾随意扔了几双衾袜过去:一清,你拿去穿用吧,都是新的也不必嫌弃。 许一清低头,贺小少爷丢给他的衾袜是绸绢洒花的,隐隐有股清冽味道,精致又漂亮。 京城富贵人家的少爷,都是这么穿戴。 许一清攥紧衾袜,轻声道谢,再三保证自己今后会还。 贺之漾摆弄着手中的牌九,连头都没抬:都舍友了不用客气,没事。 霍尧此时插话道:你方才是去打的井水么?我看上面还漂有浮冰? 春夏之时,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喜欢成群结伴去外面挑井水,但现在寒冬腊月,国子监里面有专门的热水,自然不会有人去打井水。 想来是许一清没交水费,不方便用国子监的热水。 贺之漾想起此事,忙放下牌九热心道:你之前又把我钱袋还回来了,是不是还没交水费?我钱袋在屉子里,你快交上吧,或者用我的热水也成。 许一清支吾着答应一声,迅速换好衾袜,没多久又打了个招呼说要去课室背书,头也不抬便匆匆走出宿舍。 贺之漾直男脑筋,一脸懵逼:这是生气了? 这人,出寝屋的速度跟身后有人追杀似的。 霍尧挑眉道:还不是你小少爷这张嘴惹的事儿?他家里艰难,你是好心帮他,落在他眼里,也许以为你是显弄体面这种人我也见多了。 贺之漾一怔。 在现代,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小接触的圈子也都是非富即贵。 穿越到大鸣朝之后,他也是养在伯府被疼宠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脑子一热竟然弄巧成拙了? 贺之漾只要存了想和谁亲近的心思,就没有不成的。他看舍友单薄乖巧,本来想好好护着呢,结果把人越推越远。 他面上又和霍尧冯境接着谈笑,心里却一直想着这件事儿。 一放课就拉着霍尧冯境去找小乙,想商量个帮舍友的法子。 这事儿比锦衣卫好搞定多了,小乙用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打探出了许一清的家底:他住安定门附近,老娘支了个摊子卖包子,每日挣个一两五分的,学费都吃紧。 贺之漾皱皱眉,这年头,还真有砸锅卖铁来上学的。 他母亲怎么不来国子监门口卖?冯境笑了声,戏谑道:我看校门口停着不少生意担子,五个包子也要一两银子了。 小乙笑了:少爷,你以为谁都能来国子监门口卖吃食?你们出手大方,京城的小摊小贩都知道,只是国子监角门旁的一个摊位要二十两银子,这还是一个月的价,好多人都出不起的。 冯境和贺之漾是一类人,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大事:这容易,我们给他出一年的,你让他母亲过来。 贺之漾脑海中浮现出许一清离开的身影,难得谨慎:先不要声张,我问过我舍友再说。 谁知许一清听罢后,清秀的眸子倏然亮起:我愿意。 贺之漾有些意外:你不好好想想。 他以为像许一清这般敏感的人,肯定会在意母亲在同窗面前抛头露面,谁知答应得挺爽快。 贺之漾自然不晓得,对于许一清来说,虚无缥缈的尊严和谋生相比,简直轻飘飘不值一提。 再说这亦是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不可以见人的。 能让母亲在国子监角门摆摊子,收益倍增的同时还能常看到他以解思子之苦,许一清很是知足,连声感激道:漾哥,真的多谢你。 他闷头学习,和贺之漾等人并无交集,如今他们几个这般用心帮他,许一清真心实意的感恩。 贺之漾没想到他反应强烈,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事,你是我舍友嘛。 许一清趴在桌上认真的写好欠条,郑重道:这是我写下的欠条,等我从国子监毕业,一定会还你的。 贺之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碍于他面子,只得顺手接过那欠条道:成吧,不过你也别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转眼又到了假日休沐,贺之漾本打算在国子监过,顺便和小乙好好聊个计谋,让自己这条地头蛇全方位碾压隔壁。 谁知刚下课,伯府的长随便等在门外,朝他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小爷,大少爷今日回京,让你今晚立刻从国子监归家。 贺之漾登时头皮一紧,急中生智:今日怕是不成,我和霍尧商量好了,一会儿要去房里商量功课,是吧霍尧? 霍尧接到了贺之漾杀鸡抹脖子的信号,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啊,旬考快到了,课业也紧要是家里无紧急之事,还是住在校里方便些。 那人对霍尧笑笑,看向贺之漾道:大少爷归家,特传小爷去书房等候,小爷若是不到,怕是不好交代。 第10章 忍痛出钱 以后只要是出国子监的活动, 贺之漾抬眸看了眼那长随,低声道:知道了,你在外头等我,我和朋友说几句话就去。 那人恭敬又冷漠道:还请小爷看着时辰,大少爷七点一刻准时到侯府。 贺之漾: 这步步紧逼的模样真令人不适。 霍尧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呼出一口长气,同情的望向好友:你这哥当的真有排场,比爹都气派。 贺之漾撇撇嘴:我爹哪儿能比啊,我哥就是祖宗,他一来,全府上下连鸟儿都缩着翅膀不敢飞了。 任安伯传他,贺之漾能直接无视,他哥传他,简直一分钟也不敢怠慢。 霍尧摇头:你哥哥不是一直训练边军呢?回京城两日还要特意把你传家去,怎么,憋着劲儿上演训弟大戏呢? 贺之漾一脸破罐破摔的神色:左不过挨一顿好打呗,倒是替锦衣卫出气了。 进了伯府,贺之漾蹑手蹑脚走到主厅,悄声问管家道:我哥回来了? 管家把茶盘递过去:大少爷在书房等您。 贺之漾俊朗的脸庞登时一垮。 穿越前,他也有个异母哥哥,哥哥一心想全盘继承家业,防他跟防贼似的,贺之漾不愿和他哥扯皮,主动避嫌去国外读书。 穿越后,贺之漾还是抱着互不干涉,各自快乐的态度面对这段兄弟情,结果他这位异母哥哥贺之济却不是走这条路的人。 去年一回家,贺之济就办了件大事。 说起来此事还和乔岳有关。 乔家贵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炙手可热,一到夜里,府中一阵一阵的戏声伴着三弦锣鼓响彻大半个胡同,门庭若市,苦的都是邻居。 任安伯府和乔家皆是高门大户,住在离宫城很近的胡同,两家只是一街之隔,乔家的戏,伯府从开场到结束能听得一字不落,有时到了半夜都被扰得睡不着,但没人敢吱一声。 管家说的好,乔家别说是夜夜唱戏,即便是夜夜杀人,整条胡同又有谁敢说个不字呢。 那时候贺之漾刚从现代穿过来,对陌生的世界充满恐惧,行事还远没有现在的嚣张。 他没有冒然出头怼人,却把乔家暗暗记在了心里。 天天夜里唱戏也没人管,真绝。 天天夜里都能让戏班子唱戏,真阔。 到最后,一条街上的人都能忍,可贺家却实在忍无可忍了。 因为贺之漾要考国子监。 对于要走仕途的京城子弟来说,考国子监是仅次于进士考的大试,全伯府都凝神贯注,以贺漾之考试为重。 但乔家却无丝毫收敛。 这时,一直远在京城之外训练边军的贺之济回到了伯府,他先是雷厉风行的检查了贺之漾的功课,二话不说赏了在书房伺候的小厮一顿结结实实的板子。 听闻乔家之事后,第二日,贺之济便携人带着厚礼,敲响了乔家的大门。 也不知道贺之济和指挥使如何聊的,只是从那之后,乔家的戏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在夜间唱过。 胡同里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暗暗对伯府家的大公子竖大拇指。肯定是和锦衣卫谈了交易。 毕竟,能说服锦衣卫,和锦衣卫谈交易的,都不是一般人。 贺之漾也对哥哥敬佩,努着劲儿学习,不愿辜负兄长的心意。 他考的成绩还算能看,在他爹的走动帮衬之下,顺利走后门进入国子监。 贺之漾特意把成绩拿到哥哥面前炫耀。 满心以为能得到夸赞,结果贺之济只轻飘飘说了句:努力。 轻飘飘的两个字,贺之漾霎那觉得自己的努力也轻飘飘的。 连带着对哥哥的感激,也如轻烟般消散。 但从此之后,他对露面不多的哥哥总有种惧怕,和说不清的依赖。 贺之漾接过管家手里的茶盘,恭敬的敲敲门:大哥,是我。 门内,传来贺之济沉稳的声音:进来。 贺之漾推门进入,贺之济坐在桌案后,双目沉沉的看着贺之漾。 贺之漾端着茶盘,双眸看着脚尖,毕恭毕敬的递过去。 奉茶是名门大族的规矩,只是他爹和祖母都是宽容的,或心疼贺之漾身子骨,或操心他成绩,总之从没用此事拿捏过他。 只有他大哥事儿多,只要在家里一天,就要喝贺之漾敬的茶。 以往贺之漾躬身递过去,贺之济不会刁难,立即接过。 今日却半晌没动静,贺之漾心里暗暗觉得要完,咬咬牙,捧着茶盘屈膝跪在了地上。 贺之济垂眸,缓缓接过茶,声音很沉:你去学里住了? 贺之漾半点花花肠子都不敢在大哥面前施展,毕恭毕敬道:嗯,禀告过父亲和祖母,上周搬学里的。 上周。大哥审视着跪在地上,貌似乖顺的弟弟:不过七天,有本事啊,听说还和锦衣卫交上朋友了? 贺之漾很谦虚的摆摆手:哥,我们不过是奉旨罢了。 奉旨?大哥轻笑一声:全国子监除了你还有谁奉旨交朋友了,只有你与虎谋皮。 哥,能不能让我站起来,你再问话啊?贺之漾知道贺之济定要责问他,忙小可怜的低下头:我我腰疼。 贺之济眉心一皱,探究的眼神望向他。 就是你说的锦衣卫。贺之漾没提逃课,长话短说,自己俨然成了受害者:虚晃一招,害我从墙上摔下去,现在腰还疼呢。 贺之漾撅着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本来对亲情不抱期待的他,在和贺之济的相处中,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被人呵护的娇憨。 贺之济眼神示意他站起身,唇角轻勾:嗯,要是能摔出记性,也是好事。 贺之漾哀怨的看着他:你比锦衣卫心都毒。 不过看到贺之济面色稍缓,不像是要继续为难的样子,贺之漾总算透了口气。 谁知他大哥头也不抬,淡然道:你的事儿,爹都给我说了。你如今住校里,用膳和住宿都在国子监,府里已替你交清了银子,既不在家住,月例银子也省去吧。 贺之漾呆若木鸡,震惊的石化在原地。 不得不说,贺之济这一手挺绝,直接切断贺之漾经济命脉,让他怎么折腾都翻不了天。 贺之漾一脸苦相:哥哥哥,我住在校里背家离亲的,更应该有月例银子吧,学校的伙食不好,你弟弟也想出门打个牙祭。 我不会克扣你伙食费。大哥淡笑道:你不是爱吃小厨房的饭么?我已知会了厨房,派两个厨子跟你去国子监,食材由伯府直接供给校里,免得你再去锦衣卫处混饭! 不是贺之漾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在大哥手腕处蹭蹭:你弟弟已经十六了,你不觉得他手里,应该多少有点能支配的银子。 贺之济亦笑道:我不觉得。 贺之漾: 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经历过没钱的日子,当时他被他上一世的哥哥发配到国外念寄宿学校,卡里的钱也按时发放,一个月少说四五万。 穿越过来之后,更是金尊玉贵,他爹左边给他递钱袋子,祖母右边给他补给,过得很是肆意。 这次事涉锦衣卫,贺之济又有了严令,全府上下都不再对贺之漾伸出援手。 一向宠他的祖母也忍痛道:你一向是没笼头的马,我管不了你,就交给你哥哥要约束吧,你也要听话,总之他也给祖母保证过,绝不会短了你吃食。 贺之漾悻悻然的空手离开伯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没月例银子的事实。 钱没了,债还要照付,前一段他们给舍友预定摊位,许一清连欠条都写好,总要把答应的忙帮到底,贺之漾忍痛拿出钱,和霍尧冯境一同填上窟窿,身上彻底真干净了。 贺之漾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以后只要是出国子监的活动,都别叫我,多谢。 钱是人的胆,贺之济在国子监为他打理好了一切,他在校里吃喝不愁,只要不出校,照样可以当大少爷。 贺之漾觉得自己像是被画了圈的唐僧,寸步不敢离国子监,一想到自己空空的钱袋子,出门时心都发慌。 这次你肯定想去。霍尧道:小乙把乔岳的事儿都打听好了,在国子监门口等我们呢。 贺之漾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迈开长腿走出门去。 第11章 可怕念头 男人都喜欢这种事儿 他们一出国子监,小乙立即从路旁走过来,笑嘻嘻朝他们打招呼。 贺之漾迈开长腿走过去,挑眉看他:说说吧,怎么整锦衣卫那小子? 这几天接触下来,贺之漾觉得锦衣卫宛如铜墙铁壁,很难招惹,也很难从外面儿给他们找麻烦。 分卷(8 他纵观全局冷静分析,觉得还是要从敌人内部入手。 果然,小乙拍着胸脯信心满满道:我们和他们碰那自然是鸡蛋碰石头,不过要是从内部着手,那就是石头碰臭石头,总之肯定整他个两败俱伤粉身碎骨。 道理是没错,这话贺之漾不爱听,没好气的怼道:谁他妈是鸡蛋?小爷哪点儿比他软? 小乙忙安抚的笑几声:总之吧,咱们现下要肯定要借力打力,毕竟细论起来,他们锦衣卫的规矩也不少。 小乙看了眼周遭,压低声音:你是想怎么搞他?挨顿斥责逐出家门?声名狼藉丢人现眼? 他叭叭叭讲了不少,简直是乔岳惨状大集合,应有尽有,任你挑拣。 贺之漾听得神情激动,好半晌才收敛表情,从实际出发直接撂底线道:那倒不至于,他让我从墙上摔下来,我要让他也疼得趴上几天。 这更不难。小乙信心满满,一拍桌子道:锦衣卫规矩严,他们动不动就要挨打挨罚,乔岳也不能例外,除此外,乔家也规矩甚严,你一出手,他家里校里都讨不到好。 贺之漾有了兴致,敲敲桌板:说重点,这手要怎么出? 小乙清清嗓子:锦衣卫严禁狎/妓,我们不如趁他不备,给他塞一个风月罪过,他再辩解得力,也是要挨顿棍子的。 哈?真毒! 贺之漾捏捏眉心:小爷我看起来像是没底线的人么?过,下一条。 他是当面揍不过乔岳,暂时也找不到人把柄,但也不能用太别扭奇怪的手段吧? 谁知小乙干脆利落:没了,这条还不成?投入不高还直中要害! 语气中满是不被赏识的疑惑。 贺之漾差点背过气去,咬牙道:???那你他妈的屁话叭叭叭挺多,我以为你很有本事,能让我亲自挑选乔岳的惨状呢。 小乙嘿嘿一笑:那还做吗? 贺之漾干脆利落:做! 这法子不比自己出手揍人痛快磊落,但只要能完成让乔岳挨揍的终极目标,过程可以忽略。 至于方才的底线在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都是矫情。 贺之漾脑子飞速旋转,开始思考如何着手。 霍尧懒洋洋的倚着树,随口插了句:据我所知,乔岳对女子甚是冷淡,从不留恋秦楼楚馆,京城的高门大户里也未曾有他相好的姑娘。 冯境毫不奇怪:呵,看他那煞神的模样,哪个姑娘见了他不想远远逃窜,就算我们想用此计,也没什么姑娘敢近他身吧? 贺之漾脑海中浮现乔岳冷厉的模样。 脸色那么臭,活脱脱没有感情一朝廷鹰犬。 没有相好的姑娘才正常吧。 一大把年纪了,也真挺可怜。 其实也没必要真找姑娘,我听虎踞关的人说,之前有个锦衣卫的箱笼中被搜出了有女子的小衣,都狠狠挨了顿打。小乙看计划受阻,又思索着开口道:塞个手绢荷包,情诗汗巾什么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到时他再辩解,也是无用。 贺之漾皱眉,这法子倒是挺解气,只是他总觉得不太磊落。 搞阴的啊?霍尧也笑了:漾哥你这么做,还挺崩你在国子监立的规矩。 贺之漾默默思索片刻,哼了一声摆手道:崩就崩吧,对付这种人用这招合适。 他整个人都他妈的要被弄崩溃了,至于人设这种身外之物还是随缘吧。 思路一时僵住,小乙提议道:我们干想肯定想不出法子,不如去西花墙转转,那儿的姑娘最有经验,我们也能取个经。 贺之漾几人通过小角门溜进校里换了便衣,说笑着走去了西花墙。 西花墙是京城有名的风月场,秦楼楚馆密密匝匝,隔着两条街都能闻见隐约的香风,莺莺燕燕,目不暇给。 几个人在小乙的带领下走进一座纱幕朦胧的青/楼,小乙悄声介绍道:这是京城最有名气的春波楼,一二层是姑娘,三四层是小倌,男女通吃老少皆宜,我和这家店的老/鸨认识,她很有手段,生意好得很。 正说着话,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风韵楚楚的迎出来,手中的帕子往小乙身上一拍,含烟的眸风捎带看了贺之漾等人几眼:小乙,你从哪儿带来这么几个齐楚标志的小少爷? 小乙把她扯到另一处说明来意。 贺之漾头次来青/楼,一脸窒息,憋气道:这什么味儿?熏得我眼睛都想自闭。 让你来见世面你还哀怨呢?霍尧兴致勃勃:这是脂粉香,漾哥你这少爷当的挺不合格。 贺之漾啧道:比不上霍少,京门纨绔领路人,出了国子监的门样样精通。 他们三人在这边儿打闹,小乙则和那人一直谈事。 老/鸨和小乙认识,起初笑脸相迎很是热情,结果还没听完已经连连摇头:几位大爷,您放小店一条生路吧,这阳关道不走,非去走奈何桥。 小乙道:睇睇你别怕啊,我们还能害你?看见那位贺家小少爷了?他在国子监,和隔壁锦衣卫关系好着呢,他们几个争执玩笑,自然不会动真格,再说有贺府顶着,总不至于让你吃亏。 小乙编得细节到位,由不得睇睇不信。 姐儿爱俏老/鸨爱钞,她察觉这几个小少爷手里油水颇丰,也不在意那飘渺的风险,只笑嘻嘻道:还是要先说好,锦衣卫那帮官爷若因此事来找我们麻烦,我可不晓得你们来找过我。 小乙会意:那是,你楼里的姑娘看上了他,自个儿丢个帕子手绢的,和你有何干系?再说这是风流事儿,锦衣卫也怨不着你。 京城风气开放,俊俏少年乘车走在街上,常常被女子围着投掷瓜果,少年人非但不恼,还自诩风流。 锦衣卫虽凶悍,说到底也是男人,此事倒不至于怪罪。 睇睇想了想暂时答应下小乙,将信将疑的把贺之漾几人带到厢房里问道:此事你们打算如何做? 霍尧道:我们打算投情信,不用你们的姑娘抛头露面,也少了许多麻烦。 春波楼只要派车马过去投送情书把阵仗搞大,不出面不出人倒也稳妥。 睇睇思量片刻,朱唇轻启道:同样的事儿,我倒觉得,找女子不如顶个小倌的名头。 睇睇语出惊人,贺之漾瞳孔一缩:小倌? 他对这事儿不陌生,穿越之前,圈子里有喜欢这口经常谈0说1的。 但他向来没往心里去,也始终闹不明白那玩意儿有什么好萌的。 穿越后,拜几个朋友所赐,多少了解些京城的小倌兔爷,但从没接触过。 睇睇面不改色:对,小馆,这事儿不管怎么说,总要顶个人的名头,我们的姑娘毕竟胆儿小,不愿意和锦衣卫有勾连,男孩子便不一样了,好几个人连北镇抚司的阎王都是伺候过的呢。 贺之漾皱眉,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男人成么?万一他们都当丑事压下去了,怕是不好收场? 乔岳是指挥使之子,声誉关乎锦衣卫脸面,若是和男子有染,也许并无人张扬,反而轻轻放过。 放心,此事一出,肯定比女人传得还要快,更是不好压制。睇睇胸有成竹道:咱们做足排场,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也无计可施。 贺之漾听得微微点头,不少人对男人那档子事儿还是抵触。 流言传开后,乔岳身边亲近的人也许知晓实情。稍微远些的谁不会犯嘀咕? 乔岳总不能挨个去解释。 乔家的长辈知道儿子有出息到去玩小倌,可能还要气得多打几板子。 贺之漾越盘算,愈发觉得这主意太绝了。 绝妙且能让人绝望。 好!就你说得那个男倌吧!贺之漾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着手去办:顺便让他把那情书也做了。 睇睇看谈拢了,立刻眉开眼笑,手中的算盘扒的啪啪响:少爷,这事儿要落地,少不了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贺漾之大惊失色,神色灰败的挠挠头道:能分期么,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向来花钱如洪水,这几天才真切体会到缺钱能多磨人。 睇睇一怔:分什么?从没这个说法,在我们这儿花银子可不兴赊账。 至于么?又不是让你家相公□□?只是写个情信造个谣罢了。霍尧眯眯眼:二百两银子,诈我们呢? 这说得哪里话?睇睇甩下手帕:您要的是小倌,本就比姑娘稀罕,再说这事儿可和锦衣卫挂钩呢,闹不好是封店的差事啊! 还有,写情信这事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总要找个写字能看的过去的相公吧,他们不比你们,大字都不识一个,找个办差事的人不容易呢。 贺之漾心中忽然浮上一个念头,想也没想便道:那要是写情书的人我去找,你们只管送呢? 在穷疯边缘徘徊的人,什么狠事都有脸做。 睇睇一怔,打量着贺之漾的脸色,小心翼翼:您您找谁? 贺之漾移开视线,语气已然不善:你管小爷找谁?趁小爷心情好,直接说你们出车出人一个月多少银子! 唔,只一个月么?老/鸨想了想:一百两吧。 霍尧冯境显然没想到这还能包月,笑着看了贺之漾一眼。 贺小少爷总算也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了。 只是不晓得他准备找谁做此事? 第12章 偷鸡不成 这计谋害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乔 夜色渐浓,国子监校舍,贺之漾脸色阴沉的坐在桌案后面,一脸便秘的神色。 他只想揪住小乙把人打趴下,这他妈出的什么鬼主意,想了这么个娘唧唧不上台面的法子陷害乔岳,害的他三更半夜写这矫情的玩意儿。 他也想抽自己一顿,当时怎么头脑不清醒,为了省那几两破银子,鬼使神差把任务揽到了自己头上。 贺之漾咬着牙憋完情信的最后一个字,把毛笔往桌上一扔。 一晚上写了七八封,他贺之漾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情话小天才。 可惜对方是他看见就来气的乔岳,倒白白浪费了他的文采。 不过这几封情书递过去,乔岳离受罚肯定又靠近一大步。 贺之漾哼着小调把那几封情信递到春波楼,按照计划,春波楼派一辆香气四溢的花车每日去武校门房送信,直接点出是送给乔岳。 春波楼的马车挂着两个招摇的珠帘彩灯,很是出挑,瞎子闻着味儿都晓得那是青/楼的车。 流言传遍京城的速度比兔子跑得都快,按理说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流言发酵几次了。 贺之漾回到国子监,准备静观其变。 两个学校墙对墙,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定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三四日过去,锦衣卫那边儿仍然风平浪静。 贺之漾开始坐不住了,这银子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这一天天的银子花出去,连个乔岳要挨揍的风声都没听到。 锦衣卫清理门户可真不利落。 更要命的是他还要每日亲手写情书,要是对方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贺之漾这情书还能写出几分趣味,然而对方是宿敌,这情书写起来,简直咬牙切齿,堪比酷刑。 散学后,贺之漾一脸悲愤,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 霍尧笑嘻嘻看着他:漾哥,又写好情书了? 他们几人商量计谋时说好的要分工,结果一对照才发现笔迹不同,贺之漾已经写完了第一波,为了让计划天衣无缝,几个人只能拜托漾哥再接再厉亲自上阵。 滚蛋!贺之漾甩甩手腕,咬牙恨道:本少爷向来接情书接到手软,还是他妈的第一次写到手软。 这笔帐还是要记到乔岳头上! 霍尧又乐了,上下看着贺之漾打趣:漾哥,你就这么容易软? 贺之漾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气得要上前踹他:你还挺在意这点?不用担心,治服帖你绰绰有余。 他真的无语,这都什么狐朋狗友,累活苦活他一个人扛,这人还要拿他耍贫嘴找乐子。 对不住了漾哥霍尧语气诚恳的挽回:想想乔岳挨揍的美好画面,是不是觉得这苦也挺值? 贺之漾顶着两个写情书熬出来的黑眼圈沉默不语。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勤奋,好几次都深夜怀疑,这计谋害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乔岳!? 贺之漾拿起水壶灌了自己几口,仰天长叹,硬是喝出了借酒消愁的无奈。 事已至此,只有乔岳被揍的画面,是他勉强完成计划的动力。 乔岳自然接到了情书,武校不比国子监只忙功课,他们已在锦衣卫挂职,自然有事可做。 除了学习策论实地操练,还要问案提审,春波楼的马车来时,乔岳连个车轮子也没看到。 倒是白白浪费了春波楼招摇的表演。 就连那情信放在门房,也是庞瑛给他领过来的。 庞瑛嗅嗅这神神秘秘隐有香气的布帛,递给乔岳道:这几日,门房处天天有你的东西。 乔岳:嗯? 好像是姑娘给的,在扇面上写了情信。庞瑛道:门房那老头欲言又止的看了我好几眼。 乔岳正在擦绣春刀,刀光映亮他深邃的眉眼:唔,放着吧。 庞瑛:也不知是哪个姑娘写的,你不翻开看看? 乔岳封刀入鞘,爱惜的抚了抚鞘背上纹路,头也不抬的漠然道:没兴致。 庞瑛毫不意外的耸耸肩,准备退下。 慢着。乔岳眉眼微动,语气冷硬的像块冰:有人曾以此法伸冤检举,你要注意查阅,以免另有隐情。 分卷(9 庞瑛嘴角一抽:千户大人,您还真是尽职尽责。 这么一闹,那所谓的情信未曾被正主拆开过,倒是被塞到了庞瑛手里。 任凭那马车再招摇,自然也没多少人议论子虚乌有的事儿。 贺之漾甩了甩差点写抽筋的手,去找小乙和青楼的睇睇:这流言是死半路上了? 睇睇也很无奈:哎哟小少爷,谁料到那些锦衣卫都是抿嘴的葫芦,连个消息都没人传,我又能如何? 按理说,风月流言传得甚快,锦衣卫不按常理行事,她也始料未及。 贺之漾翻了翻眼皮:我我朋友写情书写得手都要断了,你赶紧把事儿闹大。 要想把声势闹大,不如先把戏做足。睇睇绞尽脑汁:传书信的只是普通小厮,自然不引人注目,若是让写信的正主轻纱覆面,此事定会被人议论。 贺之漾警惕地看向她道:写信的正主?这信是我托人写的,他打死!都不可能出面去见乔岳! 让他去见乔岳,承认自己亲手写了情书? 他宁可和乔岳同归于尽也绝无可能承认! 自然不让您。睇睇笑道:是我们楼中畔君这孩子,之前向我说起过,他自愿揽这个差事。 说罢拍拍手,屏风后头登时走出一个男子,身形秀美,双眸潋滟,顾盼之间,情思倾泻。 贺之漾在阵阵香风中脸色沉下来,语气也很凶:你主动要揽这差事?丑话说前头,小爷我可没多余的钱给你。 畔君笑笑,声音柔软动听:出去走一趟只当透透气,畔君不要公子的银钱。 这人的身段姿色皆为中上,在南风馆里肯定不缺客人,他为何偏要去锦衣卫校门口透气? 那你要什么?贺之漾面色阴郁,眯着眸子打量他:他是锦衣卫,你这口气透不好可就没了。 少年语气不善,白如羊脂玉的脸庞上挂着嚣张骄矜。 畔君温顺的垂下眸:畔君已想清楚了,只想尽力帮少爷把事情办妥。 贺之漾眉梢一挑,哼笑道:成吧,你还挺无欲无求的。 睇睇示意畔君下去,有些不解贺之漾的脾气:小爷啊,这好不容易有人想担这差事,你这又甩脸子又摆性子,是不想成事了么? 自从畔君出来,这小少爷唇角一直冷冷抿着,倒像是抵触畔君还孩子。 贺之漾一怔,也对,那畔君是来帮他的,他平日对人也算和善,怎么方才跟个恶霸似的。 他压下心头隐约的不快,摇了摇头:明儿就让他去吧,打扮的脱俗斯文点儿,还有,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们千户眼光高,锦衣卫那帮人也不是好忽悠的。 第13章 很合胃口 糖馅的包子会是什么味儿? 哎,你说,乔岳不会真喜欢上那位吧?策论课上,贺之漾坐在国子监最后一排,眯着眼问霍尧:我还没相好的呢,倒是给他花钱找了个?真越想越憋屈! 霍尧转了个身继续睡:真看对眼岂不更好?入了咱们的圈套假戏真做,省的花心思构陷。 不成!贺之漾没好气道:他又没叫我爹,我何必给他找相好?小爷可不干这亏本的买卖。 霍尧不耐烦了,转个身用书盖着脑袋,趴在书案上动作毫不收敛。 倒是课室前头的老师,看到后头的纨绔有的神情不耐,有的呼呼大睡,自觉地主动把声音降低了几度。 课业钟声响起,贺之漾立即拉上许一清,结伴跑去国子监东角门外买吃食。 国子监的膳堂只有午时和末时两顿餐,监生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跟无底洞似的塞不满,总想偷溜出去买点有油水的吃食。 国子监门口因此积聚着好些吃食摊子,许一清的母亲在贺之漾几人帮助下刚刚站住了脚,在门口摆买了半月的蒸包,贺之漾每日上完晨课,都要拉着许一清去光顾。 我想吃食想了一个早课!贺之漾一出国子监,哀嚎着跑到冒着香气的摊位旁,眼巴巴道:许姨,有糖馅包么? 有。许姨很是疼爱这个和儿子年龄相仿的俊朗小少爷,笑呵呵拿出来:早给你们热好了。 她知道儿子和贺之漾每次都是这时辰一起出来买吃食,特地准备好,放在小火炉上偎着。 贺之漾美滋滋咬了口香甜的包子,深呼清冽空气,正准备长舒一口气呢,忽然眼角一挑,看到旁边摊位上站着抹熟悉的身影。 乔岳垂着眉眼独自站在树影下,唇角紧抿,冷意迫人。 贺之漾轻嗤一声,这人可真是站在哪里,哪里就一片阴云笼罩。 他刚吸进去的清冽空气登时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憋得人难受。 乔岳并没有往这边儿看,径直走到炊饼摊前沉声开口道:要份牛肉炊饼。 摊主是个将近四十的妇人,忙不迭的答应一声,眼尾不住瞟着乔岳冷硬的脸庞,摊炊饼的手,微微颤抖。 锦衣卫一出现,国子监出门寻吃食的学生都迅速逃离炊饼摊。 贺之漾皱眉,看着都丢人。 乔岳仍然不动声色,摆着张臭脸站在饼摊周遭,丝毫没觉得自己承包摊位有何不妥,淡漠中透着挑衅。 贺之漾不屑的轻哼一声,扬手直奔乔岳肩头:乔千户,亲自卖饼来了? 乔岳侧身闪过,右手反射性扣住刀柄,冷眸微眯。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一幅表情扭曲要杀人的样子。贺之漾啧了一声道:我对你的饼毫无兴趣。 贺之漾正眼都不瞧乔岳,轻快的从他身畔走过去,对炊饼摊笑道:婶婶,我也来一个炊饼。 哎。方才还战战兢兢的摊主看到熟人,总算轻松了:小少爷还是窝一个蛋? 对。贺之漾眉眼里闪着笑意,褪去了冷冽:国子监的吃食折磨的我消化不良,还是婶婶做的合口味。 他说着笑话,扯起国子监的趣事,逗得摊主合不拢嘴,连连在心里感叹,这孩子模样讨喜又可爱,真不知谁家的父兄有这般好福气。 正在等待的乔岳微微不耐,目光忍不住被他们的笑声略略吸引。 不得不承认,贺之漾长了张白皙漂亮的脸蛋,裹着国子监干干净净的襕衫,说笑话时,他的脸色不像以往那般又痞又臭,整个人边缘如镀了一层淡淡的透明光华。 长了张对人间险恶一无所知的脸,却还敢来挑衅自己。 乔岳在心底冷冷一笑,接过炊饼就要离开。 哎乔岳,你尝过许姨的包子么?贺之漾捧着糖包,不放过任何一次给许姨拉拢客人的机会:她家的蟹粉包和糖馅包很好吃,我还专门给家里带了些,宝阑他们也都夸呢,你改天也尝尝呗。 乔岳皱眉看向贺之漾。 深冬时节,国子监校门口弥漫着灰蒙的雾气,少年脑袋微垂,正捧着白白嫩嫩的包子啃咬,唇角被甜馅烫得泛红。 糖馅的包子会是什么味儿? 这念头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乔岳心头。 乔岳收回目光,惜字如金:好。 一清。提着买好的吃食,贺之漾亲亲热热的搭住舍友肩膀:咱们回去。 被叫到的少年很乖顺地跟过去,两人并排向国子监走去。 也不知贺之漾说到了什么,逗得那人笑个不停。 天子脚下,严禁喧哗。乔岳去而复返,目光冷冷瞥过贺之漾搭在旁人肩头的手:国子监前仪容不整,没校规么? 这人怎么处处给他找不痛快!?真他妈的狗拿耗子,贺之漾嗤了声:怎么?锦衣卫还兼职国子监宿管了? 讽刺归讽刺,被乔岳冷厉的眼神罩着,贺之漾只得耸耸肩站好,手也从许一清肩膀不情不愿的滑下。 只是故意站得七零八落跟要融化的雪人似的。 乔岳看他听话,面容略缓,此时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有人高声喊道:谁允你们在此处摆吃食摊子,给我们兵马司交置安费了么? 这些人家是在户部交钱打点过的,是正经生意人,但五城兵马司经常来各种干扰,说白了就是知道这有油水,想多敲钱财罢了。 那些人策马靠近,还未下马已看到乔岳蹙眉站在摊位旁,如头嗜血猎豹般冷冷打量自己。 兵马司和锦衣卫多有来往,他们认出了乔千户,不愿争锋,尾音戛然而止,灰溜溜的扬鞭打马沿着角门东边的小路逃窜。 天子脚下,却连吃个饭都心惊胆战。贺之漾懒懒看向乔岳,讽刺道:你不是天子亲卫吗,京城的大小事都要上报那种,民以食为天,是不是该帮帮我们啊? 乔岳微微皱眉。 钟声快响了。许一清不愿惹事,扯扯贺之漾衣袖低声道:漾哥,我们回去吧。 贺之漾一抬手,大摇大摆进了国子监:回见! 乔岳往锦衣官校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转去了许姨摊位前,托着一纸包子回到锦衣卫。 空气中弥漫着甜津津的味道,庞瑛皱眉道:何处飘来一股说不清的甜味儿? 众人微微色变起身,他们向来敏锐,立时想到了迷药剧毒。 哦。乔岳清咳一声开了口:我方才买的糖馅包。 啊哈众锦衣卫瞠目结舌:千户您向来不爱甜津津的吃食啊。 乔千户吃东西糙得很,竟然会主动去买一屉甜馅儿的包子?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 唔,排队的人不少,顺路买了些。乔岳被盯得不太自在,难得开口解释:在国子监东角门,下次你们也尝尝。 几人诡异的对望一眼,艰难道:是! 这看来是有人在千户吃的糖包里下迷魂/药了? 还手一抖下多了! 乔岳冷冷开口道:还有国子监东角门亦是锦衣卫的地盘,知会兵马司一声,莫要再来赶人。 那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庞瑛有点为难:咱们插手不好吧 京城内按地理位置划为五城,每城皆有兵马司维持治安,国子监隶属的东城有自己的兵马司衙门,和锦衣卫办差互不相扰,已成默契。 乔岳挑眉果断道:仗势欺人是他们的差事?让他们识相点,趁早滚蛋! 待乔岳离去,锦衣卫面面相觑:咱们乔千户何时竟开始操心这等小事儿了?还向咱们夸赞那包子好吃 关键还是糖馅的? 庞瑛犹豫半晌,也想不明白:可能那家的糖馅包真的很合咱们千户的胃口吧? 第14章 谁扛得住 漾哥心里是真的有人了 哎漾哥,你听说了吗?国子监里,同桌李冀神神秘秘的把贺之漾从课桌上摇醒,一努嘴道:有人给隔壁锦衣卫递信件,听说是情书。 贺之漾: 哦,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惊扰他好梦?不过是他一手安排的戏份罢了。 周遭的人则登时炸了:你没看错,有人给锦衣卫递情书?哪家姑娘这么想不开? 当然不会错,隔壁堂里已经传了好几日,每日辰时末,都会有一个香气四溢的马车停在锦衣官校门口,有个身段甚为漂亮的男子下来,也不多说话,只把情书放在门头那里。听说是个春波楼的小/倌! 小/倌?有人被这惊天猛料惊得目瞪口呆:爱慕锦衣卫的还是个男子? 每天都写情信,还挺痴情的。李冀哈哈大笑:这肯定是爱到骨子里了。 话音未落,一本书直接敲到了头上,李冀回首,贺之漾面色不豫,一脸要打人的模样:你他妈的说谁痴情呢? 李冀忽然忆起贺之漾近几日趴在课桌背后奋笔疾书写情信的情景,才知道误伤了,忙拱手赔笑道:漾哥误会,我说的是每天给锦衣卫写情信的那位,不是您 贺之漾脸色阴沉:闭嘴! 来了来了。随着一人急切的召唤声,众人都争先恐后的挤到了东边窗扇眺望:那小倌竟然真的敢来?。 有同窗啧了一声:还挺招摇的,偏偏还用面纱蒙着脸,真勾人。 在锦衣卫当差也挺好的,又威风又有排场,唉,怎么没人给我示好呢 长得好看又痴情,这谁扛得住?我敢打赌,再过不了两周,收他情书的人定要乖乖跟他走。 那不一定,万一那锦衣卫对男子没兴趣呢? 尝个鲜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贺之漾支起耳朵听着,心中生出一丝没来由的燥闷,他迈开长腿朝窗户走去,在众人身后站定,冷然开口道:在看什么绝色美人儿呢? 同窗一回头,看到贺小少爷脸硬的能砸核桃,纷纷让道:漾哥,是不是我们嚷到你午睡了? 贺之漾沉着脸走到窗畔张望,离得远,冬日雾色苍茫,只能望见那人隐约的身形。 和国子监宽大的襕衫不同,畔君今日罩着水蓝色的长袍,纤腰如束,漂亮的身线显露无疑,隔着校舍望过去,很有在水一方的朦胧柔弱。 怪不得众人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窗框上呢。 贺之漾二话不说合上窗扇,声音如浸泡过冰雪:丢不丢国子监的脸?一个小倌,也值得你们勾着头看? 漾哥,你不想瞧瞧?李冀挺纳闷,贺之漾向来对隔壁的动静关心,今日怎么这般不耐烦:真挺好看的,难得的好样貌,不看一眼可惜了。 可惜?贺之漾轻嗤一声,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你以为我每天起床不洗漱照镜吗? 分卷(1 还未说完贺之漾心里已经咯噔一声,他被气得头脑昏沉了? 这般无聊的高下也要争? 听听,他说得都是什么话!好耻! 也对。李冀摸摸后脑勺,顺着贺之漾的语气来:认真说起来,漾哥的样貌比他还要精致两分呢 话刚说完,他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恨不得直接咬掉自己舌头。 完了完了。漾哥最厌别人说他的样貌,他倒好,一时不慎竟然拿贺之漾和小倌比? 李冀已经准备盖上棺材板直接把自己安详送走了。 贺之漾面色不太好看,哼了一声愤然开口道:只是两分?你这计分还挺严格。 不对,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的羞耻,他是钻入什么怪圈了么? 围观的众人已然呆若木鸡:啊? 不是漾哥这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劲。 侥幸死里逃生的李冀也愣了半晌,等贺之漾走回座位,才如梦初醒:方才那句话真的是漾哥说的? 他想不通他家校霸为何会拿自己和小倌比样貌?还计较胜过的那两分? 要知道以往漾哥只在意打架狠不狠,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模样啊。 众人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都想起了前几日贺之漾在课上笔走龙蛇的模样,以及藏在桌下的情信。 看来流言可信,漾哥心里是真的有人了。 看见隔壁冒出个外貌出众的男子,竟不顾忌是谁,都想要一试高下。 害,陷入情情爱爱的人,头脑总是容易发热。 漾哥,你别在意。李冀落座,笑嘻嘻的凑到贺之漾那边:我是每天都能看见你,才会挤到窗边去看那人寻个新鲜,漾哥你放心写,你肯定能心想事成。 贺之漾不耐烦的扭过头去,只想拿书把他嘴堵上图个清静。 至于窗外那位,都一周了,他还没拿下锦衣卫呢。李冀拼命的靠嘴赎罪:要是我漾哥出马,一封写好的情书递过去,那锦衣卫肯定从了。 谁他妈给锦衣卫写?贺之漾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我怎么可能给人写情书?让他写遗/书差不多。 李翼这才觉得类比的不恰当,干笑了两声识趣的赶紧闭嘴。 冯境和霍尧把头埋在臂弯里,才强忍着没笑出猪叫。 贺之漾冷哼一声,气鼓鼓的坐在课室后头。 他这几日又出钱又出力,什么也没落着,倒是成全了乔岳被人眼红艳羡? 就连那春波楼,名声都比之前响亮了几分。 不过既然正主畔君都出现了,连国子监都议论纷纷,想必锦衣卫那边儿也不太平。 会不会乔岳已经惹上麻烦了?会不会已经被揍得鬼哭狼嚎了? 贺之漾微眯双眼,脑补着乔岳忍屈受罚的场景,唇角忍不住上翘。 然而锦衣卫处仍然风平浪静。 他们传递情报负责办案,本就知晓轻重不爱多话,又暗中得知那小/倌是冲着乔千户来,不知底细,更不会多说此事以免泄密。 只有庞瑛展开情信扫了一眼,冷笑着放在了桌案上:你瞧瞧这信,每日一封还挺准时,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拿我们取乐? 乔岳语气冷淡:不必张扬,明日找两个人把他拖走就是。 他年岁渐长,特别是十九之后,轻易不愿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费心思,只想快刀斩乱麻。 庞瑛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过送信之人毕竟是向我们示好,要是把人赶走,会不会寒了谁家姑娘的心? 锦衣卫凶名在外,大家都能避则避,好不容易碰上个不怕死的,又要把人赶走。 这时日一长,风月之事更和他们无关了。 庞瑛欲言又止道:而且听兄弟们说,那小倌身条还挺别致,要是收下取个乐子 锦衣卫规矩严格,但不少人在秦楼楚馆都有相好,这是人之常情,自然屡禁不止。 乔岳抬手,利落制住他,冷冷撂话道:明日拖走,莫要扰我。 放课钟声一响,贺之漾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 他急着赶往隔壁锦衣卫看热闹。 毕竟畔君一出面,连国子监都开始议论纷纷,锦衣卫那边儿再迟钝,传言肯定也是铺天盖地。 一想到自己要从每日写情书的苦海中脱身,还能看到乔岳凄惨被揍的模样,贺之漾真想仰天长笑。 一路飞奔到锦衣官校门口,贺之漾才收敛神色,面上浮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担忧。 锦衣卫三三两两的散学出来,贺之漾侧耳细听,他们议论的大多是案子和功夫比试,没有任何关于乔岳的流言。 不对劲儿啊,人也有了情书也到了,就差捉奸在床了,这锦衣卫还能不为所动,连个风声都没? 贺之漾心情一沉,担忧自己熬夜写的情书又打了水漂。 正在此时,听到有人喊道:漾哥,你来找我们玩? 贺之漾偏头一看,余察察正从远处迈步而来,扬眉笑道:你过来怎么也不给我打声招呼,有事儿么? 哦,是有点事儿。贺之漾面色沉重:我听到了点儿关于乔千户的风声,说是这几日有个小倌来找他,你晓得么? 唔,写情书那个?余察察不在意道: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贺之漾被他随意的模样刺激的心里一凉:我是听说你们规矩严,严禁和秦/楼楚/馆勾连,我担心乔岳受责罚,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乔千户受责罚?余察察哈哈一笑,揽住贺之漾的肩往前走:放心,我们武校如今是他说了算,而且他是指挥使之子,谁敢责罚他? 贺之漾嘴角抽搐,不甘心的继续追问:那乔千户这就没事了? 怎么能不责罚呢!? 锦衣卫怎么能徇私护短呢? 倒是赶紧出手清理门户啊! 余察察大手一挥:自然没事。 贺之漾眼前一黑,稳住心神咬牙哼道:不愧是乔千户,这我就放心了。 余察察看着贺之漾因为太过担忧而隐隐发黑的面庞,感概道:不少人都说国子监和锦衣卫交恶,看漾哥你关心惦念我们千户,也真是难得。 贺之漾假笑敷衍:应该的应该的,那你们锦衣官校的人都不会追究此事了? 这计谋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气不过,还想再多苟几天。 唉,其实也说不准。余察察摇头道:后日聂镇抚会来视察,要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不好收场。 峰回路转!贺之漾压下狂喜,故作担忧道:唉,看来乔千户在锦衣卫也没能一手遮天啊。 真是可喜。 余察察认真道:自然,这事儿要是真传到镇抚和指挥使耳中,我们千户定然会被罚。 贺之漾语气很是沉痛:你们千户若是因此事受了罚,也给我说一声,我身为兄弟,定然跑腿奉药,尽心侍奉。 两个人正聊着天,忽听余察察朝自己身后喊道:千户大人。 贺之漾身形一僵,转身恰恰撞上了乔岳冷冽的视线。 第15章 好好关照 我去好好关照咱们隔壁的小少 贺之漾吓得一激灵: 这人走路没声音的么?方才的话也不知被他听进去多少。 贺之漾挑眉,僵硬的打了个招呼:乔千户。 又拍拍余察察的肩膀:那个察察咱们改天再聊,我还要回家写课业,先走一步。 余察察呆怔在原地,看着贺之漾转瞬间一溜烟跑走。 贺之漾其实心里挺虚的,说实话,乔岳这两天挺安稳,也没变着法子折腾他。 他自己却没干人事,整人的手段也不算高明,眼瞅着大家都开始议论,不太好意思多和乔岳说话,免得在愧疚和愤恨的双重情绪夹击下做出失控之事。 乔岳挑眉,看向余察察:他有何事? 哦,贺之漾么?余察察随口道:问了几句那小倌的事儿。 乔岳眸中掠过思索,微微蹙眉。 其实他还挺关心您的,说是锦衣卫规矩严,怕您为此遭了打罚。余察察忙趁机为贺之漾美言几句:国子监这些小公子倒也仗义。 庞瑛也奇道:这小子,还真把我们当成哥们儿处了? 隐约的猜想掠过乔岳心头,他低眸看到庞瑛手里拿的情书,抬起下巴示意递过来。 我帮你看过了,就一普通的求爱信。庞瑛耸耸肩道:没案情没内幕,不值得我们日理万机的千户大人费心。 乔岳沉默,直接把信从他手中抽出来。 他展开信粗略一扫字迹,清瘦规矩,写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当哥们儿处?恐怕未必。乔岳冷眸微眯,心中已有较量:贺之漾怎知那情信是送给我的? 庞瑛怔道:这 流言传的多快。余察察不知乔岳何意:咱们兄弟多,难免有些嘴快的。 乔岳捏着信笺轻拍掌心:明日那小倌来了,莫要赶人,情书直接交我亲自勘察。 庞瑛轻笑道:看罢情书,倒对人起兴致了? 想看情书就光明正大的看好了,排场还非要整的跟查案似的。 乔岳嘴角漾起弧度,语气却依旧冰冷:难得有人对我用心,我亦不能负了这份情谊。 余察察嗅到了狗粮的味道,和周遭的几个锦衣卫登时对了个眼色,笑着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千户放心去,兄弟们绝对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乔岳等他们说笑着离开,才对身侧的庞瑛冷道:青楼也许只是受人之托,背后指使之人还未露面。 千户庞瑛被这反转整得摸不着头脑:不是,本来挺风流一事,你又干成破案的老本行了? 盯紧了。乔岳面庞褪去最后一丝温度:等查出背后指使之人,我要亲自问审! 国子监休沐,贺之漾懒散的窝在校舍和霍尧几人玩牌九,鎏金红毡罩笼着炉中跃动的火舌,一室如春。 霍尧打了个呵欠,扔下牌九道:天天玩牌没意思,去春波楼喝两盅? 京城天寒地冻,贺之漾只想窝在被窝里挺尸:那儿的酒太脂粉香,我无福消受。 漾哥,咱们要不还是去看看?冯境伸过头道:正好到了关键时刻,也能多提点嘱咐畔君几句。 贺之漾立即想起自己暗中筹划的大业,努力提起一口气,钻进马车里和他们一道前往春波楼。 睇睇还是一如以往的热情,畔君却不见人影,听说是被贵客亲点,不方便露面。 贺之漾冒着寒风赶过来,难免有点败兴。 馆里新来了几个小男倌。睇睇热情的迎上去,一门心思想从贺之漾兜里掏钱:少爷们一时也回不去,不如叫几个过来听听曲子? 还不等贺之漾答话,霍尧和冯境已经迫不及待的答应。 贺之漾轻笑一声:可以啊你们,真不是白担纨绔的名声,每样新鲜的都要试试? 穿越之前,贺之漾就知道有人好这口,他当时在国外,圈子挺乱,且无人管束。 即使在那时,也没对男人提起过兴趣。 现在家里校里两套规矩束着,他自然更不愿以身犯险。 我们这是在试探人性。冯境单手支着脑袋,笑道:从你的沦陷过程我们能察看出乔岳是如何从抵触一步步走入圈套的,这叫知己知彼。 别他妈的乱扯。贺之漾直接一脚踹过去,不屑道:我和他能是一种人?我们的定力和眼光根本不在一个品级上。 他贺之漾对感情挺有洁癖,偶尔调笑两句姑娘也很有分寸感,更不可能对男人有什么绮念玩弄。 说白了,简直京城纨绔中的清流。 正说话间,两个穿淡粉小衫的男/倌掀帘进来,眼如水杏,看到几人笑嘻嘻的看他,含羞带怯的凑上前喊了句公子,小模样一点儿不招人讨厌。 贺之漾对他们无感,然而也没有想象中反感。 人来都来了,贺之漾摆手示意他们坐。睇睇见状,忙示意那两个小/倌去斟酒。 小/倌拿自己软软的身子依偎在贺之漾和冯境中间,乖乖侑酒给他们。 贺之漾和他闲聊着喝酒,春波楼的地龙烧得旺,没过半个时辰,便觉脸颊燥热,顺手褪去了外衫。 一抬眼,发现霍尧也不和身边的小/倌玩笑,一双黑眸正含笑看着他。 你看我干嘛?贺之漾揉揉滚烫的脸颊,一头雾水:你身边那位才是花了银子的,你赶紧瞅回来。 钱是本少爷花的。霍尧饶有兴味,悠悠然道:肯定不会让自己眼睛受委屈。 贺之漾: 霍尧这语气,特像挥金如土包了他初/夜的大爷。 正想回怼过去,忽听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传来两声粗暴的断喝:屋里的人,统统都出来! 几人的动作一顿,贺之漾扬声道:怎么回事儿? 话音刚落,睇睇已神色淡然的推门进来道:想必是官家的人来例行查检了,几位少爷不必惊慌,和他们一起去兵马司走一趟就成。 这安抚听起来很不错。 两腿一迈去兵马司说得跟他妈的回家吃饭似的。 贺之漾已经无语,竖起拇指冷道:阿睇,你做人还挺大度,你一直都这么做生意?客人对你也真是够宽容的。 哎哟,我们楼已经给上头打好了招呼,很少发生此事的。睇睇摆着手帕苦笑道:客人们都是来尝口腥儿,也知晓有此事,说起来也是看运气,你们也是碰巧赶上一遭。 分卷(1 这稀罕事儿我们也不盼着。霍尧满脸寒霜,冷道:快说现在怎么办? 他和冯境倒没得怕,只是贺之漾因忌惮家里,一直想隐瞒着,此事若是张扬,有人是大写的危。 还没等他们决定好是跳窗逃走还是就近藏匿,两扇门咣啷一声被踹开,几个身穿甲衣的捕快冷冷道:兵马司办案,屋里的人,和我们走一趟吧。 被赶出来的人都垂着头依次站在楼外,等待上车去兵马司衙门,京城的百姓闻风而至,围着春波楼的大门指指点点。 你们两个快把外衫盖头上。贺之漾蒙着朱色的外衫,只露出一双明眸四处瞅着,瓮声瓮气道:这也不是啥露脸的事儿,别显摆那种俊脸了。 不盖。霍尧很有风骨的拒绝了,懒洋洋道:本少爷从不放过被万众瞩目的机会。 贺之漾不听他废话,一把摁住,揪掉外袍直接把他给捂严实了。 漾哥,你盖着这盖头,冯境看贺之漾搭着绯色小袄,露着的鼻头亦被冻得泛红,笑得前仰后合:还挺像小媳妇儿出嫁的。 滚蛋!贺之漾校霸的尊严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他抬腿踹了冯境屁股一脚:你少废话,再不盖上信不信我让你一个月没脸见人。 我盖什么?冯境一脸懵逼:你只管把自己罩好呗。 你懂不懂推理?咱们三个天天黏一起,贺之漾快被气笑了:你们两个都他妈的露着脸,剩下的是谁还用猜么? 凶巴巴勉强制服二人后,三个人和春波楼的客人们一起站成竖排,垂着头依次进了开往五城兵马司的马车。 马车颠簸,贺之漾只想骂人。 他一纯情少男,和一群外衫都没顾得穿的男人挤在马车厢里,熏得头晕眼黑。 他不干净了! 都他妈是乔岳害的! 兵马司碰到起案子,今儿例行去风月馆子里搜检。锦衣官校里,庞瑛一脸神秘的走进来:你猜猜捉到谁了? 乔岳眼皮都没掀:是牵连出惊天大案了? 不是惊天大案,但也是个不得了的人。庞瑛不再卖关子,轻笑着直接公布谜底:隔壁,姓贺的。 乔岳一顿,声音重了几分:他狎/妓? 大鸣朝严禁狎/妓,官员有犯一律杖一百,发配三千里,国子监的学生还不是官员,但这帮文官以立身清正为要事,对自己的子弟,学生管教极为严格,贺之漾敢出入风月之地,乔岳始料不及。 比这个还野。庞瑛挑眉道:他和那两位少爷一起在男/风倌被捉的,玩的啊,应该是小倌。 乔岳神情渐凝。 这事儿要是让伯府知晓,他肯定惨喽。庞瑛显然心情愉悦:啧啧,他也不敢在兵马司自爆门户,别人都登完名姓回家了,他还苦兮兮的熬着呢。 他以为乔岳会和他一起乐,结果乔千户只是冷着一张脸,面色不善道:今日之事自有伯府出面,你该去趟任安伯府,不必报给我。 一激动正事忘了!庞瑛拍拍脑袋,不再打岔认真道:之前你不是说,情信一事很是蹊跷,若发现幕后之人,定要亲自审问? 乔岳眉心紧蹙,看向庞瑛。 千户你不是多想,今儿歪打正着,那背后之人还真被五城兵马司给逮住了。庞瑛严肃道:你看看笔迹,这都是给你的情信,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送,和别的信件一起被抄检出来的。 乔岳翻阅着看:从哪里搜出来的? 贺之漾被捉的那房里,庞瑛哼道:用个红漆小柜装着呢。 我还以为你交上了风流运,其实都是这小子的贼主意。庞瑛也已经想明白了关键所在,咬牙道:我想明白了,他是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勾了自己的相好想用阴招害你呢。 相好。 乔岳摇摇头,顿道:他要害我不假,那小倌却不一定和他有染。 贺之漾大约没胆量和小倌厮混。 八成是为了对付他,想去春波楼商讨主意。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害进去了。 乔岳站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窗畔,窗外落日西坠,云层染上层层霞光。 若是贺之漾再不开口,想必这一夜都要在兵马司度过了。 乔岳手持马鞭,轻敲掌心:我往兵马司走一趟。 不必亲自去吧。庞瑛知晓乔岳不甘心咽下这口气:悄悄知会那边儿的兄弟一声,揍个半死再给伯府传个信儿,给他留口气撑着,回到家还要挨一顿呢。 关在兵马司,岂不是太便宜他?乔岳站起身,披上氅衣,眼中掠过冷意:时间还早,我去好好关照咱们隔壁的小少爷。 第16章 我来管教 真会占人便宜! 东城兵马司离国子监不远,和锦衣官校常常搭配缉捕,乔岳一迈进门,已有人抱拳上前,迎道:乔千户。 锦衣卫上衔诏命,常办滔天之案,兵马司则清闲很多,平日里做的多是治安维护。 兵马司的捕快校尉大都是武职出身,对锦衣卫很有几分忌惮。 乔岳没寒暄的意思,毫不客气直奔主题:听说你们去春波楼办案,把人都一股脑押了回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知他何意,忙道:是兵马司的例行检查,人都押在里头,但大部分都登个名儿离开,千户您亲自前来是有事嘱咐 你们想立功我也明白,只是京城水深。乔岳缓缓道:没摸清底细就抓人,自找晦气呢? 兵马司的人心神一凛,赔笑道:这是千户的朋友被哪个不长眼的误抓了? 被抓的是我兄弟。乔岳抬手,马鞭轻扣在他肩头:你带路吧。 那人在乔岳反客为主的阵势下慌得手足无措,赔笑领路,丝毫不敢怠慢。 五城兵马司阴森寒冷,壁角烛灯幽幽,打出一片昏暗的光线。 那人把尽头处的一扇门打开,里面横七竖八坐了几名男子:有有千户要寻的人么? 兵马司的人汗流浃背,一脸惹上大事儿的恐慌。 乔岳一眼扫过去,已看到贺之漾翘着腿坐在窗畔,外衫不知去了哪儿,只着一身蜜合色的箭袖小袄,张扬的三色鸾绦不驯的垂在腰际,鞋挂在脚前掌,在烛火下一晃一晃,隐约窥见半截细腻白皙的小腿。 乔岳伸手一点:把他叫出来。 说罢转身走出去。 兵马司的人忙去推贺之漾,语气也恭敬几分:少爷,您兄长过来了,在门外等您呢。 贺之漾大惊:我哥哥怎么会晓得? 他知道伯府顾及颜面,进兵马司后咬紧牙关半个有关身世的字眼都吐露,办事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小喽啰,连伯府大门朝那边儿开都不晓得,应该也认不出他他哥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听到风声还飞速赶来? 神出鬼没跟锦衣卫似的 贺之漾凝着心神,边走边飞速组织搪塞贺之济的语言,结果一抬头,乔岳的侧脸蓦然撞入眸中。 贺之漾皱眉:乔岳? 怎么在哪儿都能看见这么扫兴一人,都进牢里了也不能得个清静? 没规矩!乔岳皱眉,像普通兄长般轻斥道:当着外人性子也不知收敛? 语气里含着宠溺和责备,整得好像两个人挺熟,贺之漾上下打量他,没猜出这人准备卖什么药:你来干嘛? 乔岳语气凝重:你惹出了麻烦,我身为兄长,能不出面么? 兄长? 看来兵马司嘴里的哥哥就是他了?大半夜的,这人不趁好时光抓人摆威风,来牢里占他便宜? 看乔岳这模样还入戏挺深,可惜贺之漾丝毫没有陪他演戏的心情,眯眼不耐道:真想要弟弟回家找你爹要去,小爷惹什么事儿还轮不着你来管! 兵马司的人被这走向惊得瞠目结舌,看贺之漾的眼神肃然起敬。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乔岳神色不变,牢牢扣住贺之漾手腕拽他走到一侧,压低声音冷道:兵马司的人想把你扣在这儿,你攀上关系才好脱身,我看在两校交好的份儿上才赏你面子,你最好学聪明些。 贺之漾心里一紧,面上丝毫不松动:哼!那又如何,明儿有算学课,我正不想去呢。 乔岳嗤笑:哦?你也不想让国子监的人登门拜访伯府吧? 贺之漾握拳: 他最怕的还是事情败露,搞得家里人人皆知,若真是如此,他这顿打可能比乔岳更早挨到身上。 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乔岳笑笑,对兵马司的人有模有样道:舍弟不听教诲,向来是小孩儿脾气,你们莫要见笑。 乔岳难得温和,兵马司的人忙笑道:年纪还小,叛逆些也是难免的。 嘴上赔着笑,心里却止不住在猜想,这究竟是乔千户哪门子的弟弟? 乔岳嘴角含笑,看向贺之漾的眼神满含长辈的慈爱:是啊,以后还是要严加管教,免得长歪了。 贺之漾恶狠狠的回盯乔岳,这人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还想管教他? 锦衣卫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心才是真的又歪又黑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场景好像他是个不驯叛逆,屡屡犯错的少年,而乔岳是为此头疼的看护人。 他也配!? 末了分手时,只听乔岳又人模狗样道:以后既然有我来管教,还是不劳兵马司的人多费心了。 兵马司连声道是:今日是误会,既然这位小少爷是您兄弟,那日后我们瞧见了,定然不会多插手。 贺之漾不免一喜,顶着乔岳兄弟的名号行事,倒是歪打正着省下不少麻烦。 谁知乔岳冷声道:若再发生今日之事,你们视而不见,岂不是纵容他犯错? 兵马司那人立刻会意:对对对,属下若再发现,定然会报与千户。 贺之漾: 他就知道乔岳不会是来认弟弟做善事的,真他妈会变着法子折腾他! 乔岳微抬下颌,打量兵马司那人一眼,嘴角轻勾:说起来,此番还是我承你的请了。 那人连连摆手道不敢:锦衣卫和兵马司本是同气连枝,这都是应该的。以后千户只消吩咐一声,属下定然把令弟送到府上! 贺之漾: 他最厌乔岳事事压他一头,然而眼下戏已过半,却只能憋着气对乔岳做出依赖敬畏的模样。 乔岳本是临时加戏,看到贺之漾有苦说不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这躺兵马司,还真是来对了。 一出兵马司的大门,贺之漾眼刀子嗖嗖的射向乔岳:呵呵,我爹什么时候多了千户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哦?乔岳挑眉,戏谑道:看来你是想让你哥亲自出面? 别!贺之漾一把拉住他袖子,面目扭曲的咬牙笑道:您能捞我出来您就是我亲哥。 乔岳弹弹袖口,淡然讽道:那不至于,我爹也生不出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说罢,大步走出兵马司。 贺之漾抬眼望去,朦胧月色覆上乔岳挺拔的背影,倒让他整个人褪去了几分冷硬棱角。 别管人家出于何种目的,总归是冒着寒风来兵马司给自己解了围。 其间的种种令人不适,也许只是因为这人说话太欠揍? 罢了这般针锋相对,倒衬得他像个小人。 贺之漾追上去,冷哼道:成成成,今晚的事儿多谢你,算我欠你份儿人情还不行? 话音一落,贺之漾觉得自己真是大写的恩怨分明。 乔岳气定神闲:先别忙着谢,你还要写份东西放我这。 贺之漾一怔,语速不由得加快:写什么?我是欠你份人情,但我先告诉你,我们国子监的课业也是很忙的,没太多功夫耽搁 他每天都要硬着头皮给狗逼乔岳写情信呢,哪儿有多余时间啊! 写份文书。夜风吹透了乔岳的话音,让人总觉得含有几分冷意:把今晚的事如实写下来,明日交与我。 贺之漾不乐意了,眉锋一挑:你还给亲弟弟要这玩意儿?应付兵马司的吧? 按照常识推断,他被人担保出去之后,的确是要再写封文书当案底一起扣在兵马司的。 刚才乔岳不挺威风的,怎么还要被兵马司的规矩拿捏? 乔岳似笑非笑的盯住他,漆黑的眸子染上一抹锐利,只道:你不写,恐怕出不了前面那扇门。 写就写呗。贺之漾冷哼,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明日我给你,也好好写写你们锦衣卫是怎么冒充人亲属骗朝廷命官的。 乔岳勾起唇角,在心底冷笑一声。 贺之漾定然不愿此事被伯府所知,否则也不会在兵马司对身世守口如瓶,那封文书拿到手,便是他握在手中的把柄。 日后贺之漾若再敢挑衅,他可不敢保证那封文书会出现在何处。 贺之漾自然不晓得乔岳的心思,两个人走出兵马司,天已经黑透,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愈发衬的周遭人家的灯烛温暖。 贺之漾裹好毡帽,果断扬手告别乔岳,看样子是想独行回家。 夜色漫漫,贺之漾清瘦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单薄,看上去格外孤寂。 乔岳纵身骑上马背,缓缓驱马至他身侧,居高临下的讽刺道:想自己走?京城已经夜禁,你若再被抓回来,岂不是白费乔某功夫? 分卷(1 贺之漾被他几句话激得双拳紧握,又看了眼周遭黑沉的夜色,冷哼道:怎么?堂堂千户要驾车给我坐? 无车可驾。乔岳微微欠身,依然是那欠揍的神情:还有一匹马,你若能爬上来,我们便顺路一同走。 第17章 日行一善 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叫他哥哥 贺之漾憋着一口气,在乔岳略含鄙夷的眼神中艰难爬上马背。 二人策马疾驰,一窗窗烛火的光影迅速从身侧流逝。 寒星烁烁,人影寂寥,马蹄声响彻长街,如在暗夜中互相应和。 贺之漾一路紧紧跟随在乔岳身后,查访夜禁的侍卫兵士远远看见他们,皆纷纷躲避,视二人如辟邪恶煞一般。 夜色昏暗,贺之漾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前方,乔岳宽阔的背影静如屹岳,在寒风烈烈的冬夜中,竟有说不出的安心!? 气氛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我现在算不算狐假虎威啊?贺之漾懒散的攥着缰绳,轻促笑了声:借了千户您的势,他们都不敢正眼看我。 狐假虎威?乔岳唇角冷冷一勾,毫不谦虚: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狐和虎注定殊途,狐狸妄想同伴会庇护他,却不知猛兽的便宜从不是好占的,路走到尽头,早晚要被吃干抹净。 贺之漾的眼神亮闪闪的,拉着缰绳紧紧贴在自己身后,在夜色里望去,倒还真挺像那只傻狐狸。 天真得让人同情。 贺之漾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乔岳,听说前几日有人给你递情信,校里没人难为你吧? 乔岳眼神微暗,似笑非笑:不然呢?你认为校里谁有本事难为我? 贺之漾被他桀骜的反问气得咬牙切齿,表面笑眯眯道:那就好,我还为你担心了好几日,唯恐你回去受罚呢。 乔岳唇角轻勾,不动声色道:多谢挂念。 贺之漾不由在心底叹口气,看来他的银子是摆脱不了打水漂的命运了,今日一番磨难,想必也是无妄之灾 正暗自神伤,忽听乔岳轻描淡写道:其实若真是情信,我也不好脱身,可惜你们都误会了,那并不是正经情信。 贺之漾耳朵立刻竖起来,抖了抖:哈!怎么会?正主都亲自都追到门口了,又每日都要去送,还能不是? 那些矫情到让人脸疼的话是他亲手编的,每天都为此秃头,乔岳竟然说那些不是正经情信? 这不是开玩笑么?说谁不正经呢?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乔岳敛了神色,清越沉稳的音色恰恰盖过马蹄声:那些信上都是些空洞套话,不见丝毫真情,怎会是情信呢? 贺之漾: 不见丝毫真情就对了,本少爷的真情有的是,只是不愿浪费在你身上罢了。 贺之漾捏着缰绳调整好表情,干笑道:千户要求真高,连收个情书都有门槛。 你以为是八百字作文呢,还要言之有物前后呼应? 就那几行字,他都要想破头皮了好吗? 既然是情信,自然要情真意切。乔岳低沉的声音随着夜风吹来:否则又怎会打动我,就连庞瑛,亦觉得此事不值一传。 还好是在夜里,贺之漾满面的怒容才没被乔岳看到:不是你情信还给他们看啊? 这人可真他妈的有意思。 起初由他代我翻阅。乔岳弹弹袍袖,凝视贺之漾淡然开口:自然会看到情思平平,甚至连为何倾慕于我都未曾提起。 贺之漾咬牙: 他真是失了智才会想出这么个整自己的主意。 弄得现在骑虎难下,难道回去之后,还要想些吹捧乔岳的话么? 乔岳饶有兴致的望向他:怎么?你似乎很在意此事? 我?我在意什么啊?贺之漾牙齿咯吱响:我是在意那写情书的可怜人,一片痴心!却被你轻屑! 年深日久,才能见到真心。乔岳唇角笑意渐浓,在马背上凑近他低声道:满纸敷衍,连个落款都无,我又怎会在意? 轻而低哑的嗓音在耳边炸开,贺之漾头变成两个大,不知为何半边脸腾的泛红,没好气道:知晓了知晓了,收个情书还挑三拣四,千户您好大的排场! 乔岳给他说干嘛?话那么多,搞得好像他是给乔岳写情信的人! 哼! 心中对乔岳升起的零星感激被冲淡,贺之漾一路都气呼呼懒得理人。 两人府邸离得只隔一个胡同,眼看到了伯府,贺之漾翻身下马,径直去叩门喊人。 没规矩。乔岳在马背上眯眸,睥睨他:走之前也不知道给哥哥道声谢? 多谢。贺之漾头都懒得回:还有,弟弟多嘴嘱咐你一句,以后你还是少走夜路,不太安全。 乔岳盯着他走入门后的背影,眉梢微微一挑,策马沿原路而返。 乔岳再次回到锦衣卫官校时,已经将近子时。 庞瑛正捧着案牍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奇道:我们还以为你直接在兵马司住下了,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乔岳卸下氅衣,露出衣袍裹着的矫健身姿:去兵马司接了位少爷,干脆救人救到底。 庞瑛一怔,反应过来:你方才送他回伯府了? 乔岳颔首。 你亲自把他送回家!?庞瑛瞠目结舌:我们以为你是去打压报复,结果是日行一善呢? 阴谋败露,乔岳冷着脸去了兵马司,庞瑛暗自咋舌,猜测怎么也要有大半个月看不到贺之漾直立行走的画面了。 结果乔岳非但把人保了出来,还直接亲自护送回伯府? 开什么玩笑? 我不喜借旁人的手。乔岳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微微错开眸子,冷道:要教训他,我有别的法子。 不是庞瑛被彻底搞迷糊了,望着乔岳的眼神满是疑惑: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都放过了,还准备怎么给他教训? 我今日特地探了口风,那情信他定然会继续写。乔岳双眸微眯,悠悠道:每日给一个处处看不惯的男子写情信,于身于心皆是折磨。 一想到贺之漾咬牙攒眉,却要自食苦果的样子,乔岳不禁唇角上扬。 庞瑛:啊?就这? 还彻底给他教训?还于身于心皆是折磨?写情信的人难受,难道收情信的人不憋屈么庞瑛简直要怀疑他家千户的脑子被外面的寒风吹坏了 这简直是在包庇纵容,助长国子监的嚣张气焰! 自然不止。乔岳眼眸冷下,一丝戾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会约送信那小倌见面,此事诋诟锦衣卫,定要审查,等那人把他咬出来,我再亲自捉他去诏狱。 庞瑛将信将疑:你不在兵马司教训他,是要把人逮到诏狱? 乔岳垂眼,懒散的趁着火光把玩扳指,语气颇为遗憾:兵马司毕竟不好施展身手,权且让他再得意几日。 乔岳向来瑕疵必报,有人胆敢耍弄他,必要付出十倍代价。 贺之漾想借情信一事让他受罚,乔岳自然要以牙还牙,让贺之漾好好到诏狱领略他的手段。 更何况这几日还能顺便多赚那小少爷几封情书 庞瑛立时身上发冷:诏狱?你这是要搞/死他啊。 那倒不至于。乔岳坐在炉火旁翻转手掌取暖,淡声道:顶多半死吧,他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哥哥。 小狐狸今夜毕竟乖乖贴在他身后,还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叫他哥哥。 自己做事也不能太绝。 庞瑛则听得一阵颤栗,都说惹到乔家的官员,下场极为悲惨,看来所言不虚。 这一抓一放之间,贺家那位娇生惯养的少爷肯定要脱一层皮。 今日千户看似保他出来,其实牵扯上诋诟锦衣卫,比五城兵马司逮住狎/妓可狠毒严重多了。 再说把人抓到自己的地盘,怎么折磨还不是千户大人说了算? 唉,这几日还能折辱贺之漾咬着牙给他写情信,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庞瑛五体投地,拱拱手道:兄弟佩服! 乔岳被热腾腾的炉火熏得放松,心里难免有几分自得:以后多学着点,我们锦衣卫可不能让隔壁那帮书生拿捏。 看贺之漾忍着气写情信,比看他挨打畅快多了。 庞瑛又道:贺家那位也该懂点事儿了吧,这次您大老远跑过去把他送回家,他也没俯首帖耳表示表示? 他嘱咐我少走夜路。乔岳眯眼,冷哼道:他这种人,不吃顿教训,怎么会乖顺? 回府后已经夜深人静,贺之漾原地冷静了一会儿,还是认命的取出纸笺,脑海中回味着乔岳的要求,准备趁热写几封出来。 他从笔筒里取出狼毫笔,然而伺候他读书很勤快的宝阑只呆坐在团凳上,没起身的意思,贺之漾有气无力的喊人:宝阑,能赏脸给点儿墨么? 宝阑没应承他:又这么晚才回来,我忙得很,没功夫! 你家少爷挑灯夜读奋发向上呢,你觉悟也要跟上,不能拖后腿不是? 我向来是没眼色没觉悟的人。宝阑站起身,取了墨块扔到桌上,冷笑道:要不怎认不出小爷你写的是功课?尽日只知道使唤我,倒是晓得去向别人折腰子! 说罢也不理会贺之漾,径直去一旁的耳房和衣睡下了。 贺之漾苦笑,亲自磨墨,咬牙切齿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几次在崩溃边缘徘徊,简直不忍直视那一纸鸡皮。 回想起乔岳的话,灵机一动,提笔写了个落款:嗲嗲。 字的右半部分被贺之漾刻意写大了一号,眼神不好的看过去,还以为他当了乔岳爹呢。 想起昨日某人在兵马司冒充哥哥的场景,贺之漾吐出一口恶气。 总算在书面上讨回些便宜! 第18章 有失分寸 明明被人钳制,偏还以为自己 第二日,贺之漾把还热乎的情信一股脑交给春波楼,特意嘱咐道:送的时候招摇点!最好让人都看到! 货真价实的情信递过去,看乔岳还能如何抵赖。 放学后,贺之漾佯作无事,绕到锦衣卫门房打探:老伯,今日还有人给乔千户送信么? 有啊。门房的人伸出头,指了指门外:乔千户方才领信去看了,说来也奇怪,之前都是庞百户帮他领,今日他却亲自来拿呢。 贺之漾眉心微动,望向那人指的方向。 冬日阳光甚好,乔岳身着利落黑袍,立于门前捧信而阅,袍裾借着微风在簇簇光影中翻飞,显得身形格外挺拔曜目。 一眼望去,那份浑然天成的桀骜似乎比自己平日的张牙舞爪更出风头。 贺之漾在心底冷哼一声,硬着头皮走过去,思索该如何套话。 庞瑛看到贺之漾走过来,故意凑上前问乔岳道:瞧千户您这一脸喜色,看的什么? 乔岳唇角带笑,大大方方直接承认:自然是情书。 贺之漾闻言,丝毫不慌的脚步突然一乱,差点原地跪了,掩饰着清咳一声,才走到二人面前。 乔岳瞥了眼脸色微微泛红的贺之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愧是倾心于我的人,这次总算夸到实处了。 贺之漾耳根蓦然发烫,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四处乱瞟:呵呵,恭喜千户。 庞瑛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书信内容:哟,身高腿长英姿勃勃,为民除害心迹双清,我竟不知锦衣卫还有这好名声呢? 这是写与乔某的,乔岳拿过情信折叠好,爱惜的放入怀中:何处提到锦衣卫了? 贺之漾看到乔岳的动作,不由侧首皱皱眉。 他写的情信,竟然被一个身形高大体格强悍的男人贴胸安放? 这画面诡异得贺之漾掉了一身鸡皮,要是要是乔岳日后知道这信是他写的,会不会来个自割胸肌。 庞瑛站在一旁,满脸不忍直视,这戏做的未免也太画蛇添足了?他们千户最近真的很不对劲。 贺之漾稳住心神,挑挑唇溢出一声冷淡的笑意:难得还有如此慧眼识珠的人,这情信倒也可贵,千户用心保存也是对的。 瞧那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可能一辈子也就接这几封情信了吧。 可怜。 自己就算积德行善好了。 更可贵的是每日都来送。乔岳似乎并未听出贺之漾话中的嘲讽,眉眼温柔道:真是乖得很,想必是个极仰慕我的痴情人,明日还会来送呢。 贺之漾的面容在极为仰慕中成功阴沉下来。 他每每看到乔岳翘尾巴,就恨不能伸手把这人的毛给撸光,眼下却眼睁睁看着乔岳拿自己布下的仰慕显摆炫耀。 太他妈让人来气了。 贺之漾握紧拳头,保持着嚣张不屑的笑意,脑子却飞速转动。 不过乔岳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也许是真的对这人起了心思? 那会是因为写的信,还是因为送信的人? 若是看中了送信的畔君,岂不成了自己出资给他谈恋爱? 可滚他的吧。 听说此人还是个男子。贺之漾懒洋洋开了口,故意往乔岳痛处猛踩:眼光取向都异于常人,兄弟不服气都不行。 真情难得,男女又有何妨?乔岳丝毫不觉羞愧,气定神闲道:字如其人,写此信者定颇有风仪,我也甚想见见此人,让他心愿得偿。 分卷(1 可惜那人的心愿只想看你挨揍。 乔岳每次开口说话,不多不少,都能恰到好处的撩起贺之漾内心的邪火,烧得他又愤怒又羞耻。 贺之漾盯着乔岳渐渐远去的背影,恨不能用目光把人戳几个窟窿。 还不能瞪太久,毕竟回到家还有情信等着他写呢。 听余察察说明日锦衣卫镇抚要来,成败在此一举,他必须要在今晚多赶写出两封,还要写出情真意切! 贺之漾冷着脸转身回家。 乔岳转头时,正巧看到贺之漾气势汹汹的钻进马车。 定然是急着回家给他写情信吧,想象着贺小少爷嘴上骂骂咧咧,下笔还要认认真真夸自己的模样。 乔岳忍不住唇角上扬。 他有过很多将计就计,通常是须臾之间夺人性命,仗着锦衣卫的身份,管杀不管埋。 还从未有过这般文火慢熬,看着敌人被戏耍却茫然无知的快意。 小狐狸不会骂人,每次都是毫无杀伤力的几句,有时候羊脂玉般白皙的小脸都憋得通红了,也只会不屑的哼笑一声。 明明被人钳制得死死的,却还嚣张的以为自己把控了大局。 太稚嫩有趣了。 乔岳按按胸前的情信,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溢出丝笑意。 也许抓捕的行动可以稍稍延后,欺负贺家那小少爷多写几日情信,亦很是有趣。 乔岳盘算着心事,回家推开门,冷不防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回来了? 乔指挥使刚出了一趟差事回家,披着张扬的飞鱼服,腰间挂了枚嵌刻腾云双龙的牙牌,冷冷站在儿子面前,整个人染着股戾气。 指挥使如不认识般审视迈入家门的儿子几眼,沉声道:何喜之有? 父亲。乔岳没曾想父亲在家,语气透着生疏恭敬:案子破了,一时欣喜。 破个些许案子,也值得你喜形于色?指挥使冷冷训斥道:日后如何威加四方,替天子震慑群臣? 乔岳袖手站立,垂头低声道:是,孩儿知错。 指挥使一摆手:下去吧,以后莫再有失分寸! 乔岳沉静的点点头,恭敬退下。 指挥使沉思片刻,唤来了管家:我不在京的日子,他在家做些什么? 乔府的管家并不像大多数那般和蔼年迈,而是个正当壮年,膀粗腰圆的军士:少爷很是勤勉,除了去武校念书操练,还接了锦衣卫正经的差事。 指挥使恩了声:乔岳行事,我自是放心,只是他毕竟年少,心性未定难免不安分,还需严加防范。 属下明白。管家抱拳道:若少爷行事有任何反常,属下皆会即刻禀报。 第二日一大早,官校的锦衣卫们皆在袍子之外罩上对襟长身甲,按照操练时的队形在院中齐齐站列,迎接聂镇抚前来。 聂镇抚平日里忙北镇抚司的案子,一个月也来不了武校几次。 这一日他亦是例行视察,嘱咐了众人几句,便要回衙门办事。结果刚出门走至阶前,恰看到畔君目不斜视的走上停在校门口的马车,微皱眉头道:这是何人? 听说是青楼的一个小倌。陪侍的锦衣卫战战兢兢道:这几日他总来咱们官校送东西。 镇抚脚步一停:有案子? 一个青/楼的妓/子,公然在锦衣卫处招摇现身,自然是有相关案情。 不是。镇抚目光严厉,陪侍的锦衣卫磕磕绊绊的吐出实情:听说是爱慕咱们校里的锦衣卫,每日都会来送东西 不成体统!镇抚脸色登时阴沉:让乔岳即刻来见我! 乔岳一进门,镇抚便劈头问道:那小倌是怎么回事儿? 乔岳很是沉静:他每日此时都会来门房处送一封情信,已经十四日了,每日风雨无阻。 情信?送给谁的?镇抚严厉的扫过他:官校是锦衣卫重地,岂容他戏侮? 乔岳回话干脆利落:他是冲晚辈来的。 镇抚一怔,声音依然冷硬:怎么?是你在外惹下的风流债? 自然不是。乔岳面上闪过锐利:晚辈怀疑有人故意借此事诋侮锦衣卫,送信之人亦是被人利用,晚辈会尽快揪出背后主使,押送诏狱审问! 贺之漾万万想不到,乔岳三言两语化解了自己多日布下的局,反戈一击后,情信上每个风流的字,皆成罪证。 尽快办妥,锦衣卫不能被人说闲话。 乔岳点点头:此案已定下人犯,只差把人约出见面了。 镇抚这才放下心,拍拍乔岳肩头:莫要大意,你早日接下锦衣卫这份担子,你父亲才能放心啊。 乔岳略点头,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失落:晚辈明白。 等撕开真相的那一天,想必再也看不到贺之漾憋着气给他乖乖写情信的模样了。 抛下微末心思,乔岳再不耽搁,放出消息约送信之人碰面。 春波楼知晓乔岳提出邀约,很是出乎意料,忙遣人把贺之漾叫来商量对策。 真没想到。睇睇很是咋舌:也亏得畔君这孩子样貌出众,他才露面几次啊,锦衣卫便轻易上钩了。 我们春波楼又有客人喽。她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是锦衣卫,这往后还有谁敢欺负我们? 贺之漾面色不善的坐在茶案旁,倒像是来讨债的:见个面就能多个客人,你这青/楼不早开遍京城了? 他顿了顿,冷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有什么蹊跷?畔君是小/倌,那锦衣卫大人特地送信让他在校门口见面,还不是动了心?睇睇笑道:错不了错不了,这一回啊,倒拉来了一个大主顾。贺小少爷,说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贺之漾皱眉:你准备让畔君去见那人? 自然。睇睇说得毫不犹豫:话本里的相识都没这么巧合,两个人好上之后,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怎么能贸然见面?贺之漾脸色阴沉:他是锦衣卫,哪儿会这么容易动心? 贺之漾想不明白,乔岳看起来挺禁/欲正经一人,怎么会收几封情信就动了心,还琢磨着和人见面呢? 明明像座难以侵入的高冷城垒,结果竟如此轻易的被攻克。 真他妈不矜持。 哪儿有这么可怕?睇睇笑道:那锦衣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还不是看到畔君的身段动了念头? 贺之漾挑眉,脑海中隐隐浮现出畔君绰约纤长的身影。 男孩子玲珑的身躯裹在冬日的长袍里,遥遥一望,已勾得人心发痒。 原来乔岳喜欢这一款的? 表里不一的禽兽!是自己高看他了! 贺之漾握拳,冷冷道:按照之前说的,春波楼只出马车和人,没说接手会面这回事儿吧? 睇睇妙目一转,笑道:你是小乙带来的人,自然不用分得清,畔君出门一趟按例是要十两银子的,这笔钱也不会收您的,这差事,算我们春波楼送小少爷的人情好了。 贺之漾眯眼,似是笑了一声:这京城里,还真不是谁都能塞给我人情。 睇睇面上的笑登时挂不住。 贺之漾嚣张的直截了当:听清楚,你们只是本少爷雇的跑腿,后日碰面,畔君一片衣角也不能出现! 睇睇脸色一变:小少爷,这不是两全其美么,畔君也想接这个客人,您何必挡人财路 小爷我可不是替他还愿的善人。贺之漾冷冷打断:记住,他要是想接客,改日自己去施展,想把手伸到我这儿截人,那绝非可能,懂么? 本来就一工具人,还想着借他的钱去拉客。 贺之漾怎么可能吃这口闷亏。 老/鸨苦着脸:那这约定的日子?到时候找不到人,恐怕不好交代。 你还真以为是给他撮合好事,由得他乔岳挑挑拣拣?贺之漾咬牙道:等他们聂镇抚坐实此事,我看他还敢不敢再动心思! 这种披着人品的败类,锦衣卫必须好好清理门户! 只是小少爷那日总要有人去的吧? 不就是给他找个相/好么?贺之漾说不出的烦闷,恶声恶气道:这也算是当爹的活儿,本少爷当仁不让,替他张罗找人还不成? 第19章 旦夕祸福 再耀武扬威,还不是死于非命 畔君自然也晓得锦衣卫看上他的消息。 一时间,在春波楼风头无两。 那些平日里和他经常谈天的小/倌们,一窝蜂的来他房中打探。 畔君不愧是我们楼的头牌,这才出面几次,那锦衣卫竟折腰主动相见。 你准备穿哪件衣裳去会面?我那里还有件雪青的缎子,配你正合适。 用得着这般郑重?锦衣卫又如何?我们畔君出面,也是赏他脸。 听说那位是指挥使之子?有人压低声音:这岂不是要把咱们黎总旗比下去了么? 黎总旗也就是黎霄,是锦衣卫副使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九,也在京校上学,私下总爱来找畔君厮磨。 这几日畔君对他爱答不理,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你们不要混说。畔君低垂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哪儿有什么指挥使之子我和他并未相见,对他的身份家世亦不晓得,只是去赴约而已。你们莫要再议论,倒对他的名声有碍。 话音未落,又是嘘声一片:这还没见面,便先心疼上了 几人叽叽喳喳嬉笑调侃,蓦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睇睇刚和贺之漾交谈完毕,屈指轻叩屏风:你出来。 畔君如轻云出岫般站起身,轻袅飘到睇睇面前:姑娘寻我? 去会见锦衣卫之事,不用我们操心了。睇睇不耐烦道:那小少爷要自己找人,你这几日照常接客。 畔君面上闪过惊动:这可您不是说,那锦衣卫亲自派人来通传,要寻我见面么? 睇睇秀丽的长眉皱起:按理说是如此,可写情信的人毕竟不是你那小少爷非说我们只负责送信的差事,至于赴约一事,他要再寻人过去。 畔君倒是不解:这岂不是自寻麻烦,锦衣卫又不晓得那信出自谁手,为何不继续让我出面? 他显然很是乐意赴约,此时细长勾人的眼眸显出几分失落,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爱。 那小少爷说他去找人。睇睇哼道:谁又晓得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畔君眼看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要溜走,不由咬咬唇开口道:姑娘,那贺家小爷要寻何人和锦衣卫碰面?我想再去和他说说 这事儿他知根知底,也许还是有机会的。 你可千万别去睇睇忙拦住他:那小少爷气呼呼的走了,还让我再三保证你一片衣角都不许在那天出现这银子是他出的,他不让你露面,你也正好省的清闲 睇睇语气渐缓:总之那笔钱也少不了你的。你又不靠这一个客人吃饭,由他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畔君也不好再多打听。 他乖巧的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回房。 那些前来道喜的小/倌自然把方才的话都听了去,如今看畔君进了房门,都很有眼色的灰溜溜退下。 房门转瞬只剩畔君一人。 摇曳烛火将他纤细身影投在屏风上,朦胧中透出凄楚。 他缓缓踱步到窗畔,伸手推开窗扇。 正是隆冬时节,京城的空气冷得人遍体生寒,树枝上挂着凝结的薄霜,恰如他噩梦中的那一日。 绣春刀光卷起血影,府邸登时盛满无助的哭嚎声。 畔君紧紧握拳,眸中闪过冷冽。 他之所以在京城苟延残喘,不过是想看乔家身败名裂。 这些年,他特意忍辱去接触镇抚司的大爷,辗转赔笑,倒是认识了不少锦衣卫。 只是都在乔家周遭打转,从没有过真正的交集。 乔家位居锦衣卫指挥使,如在云端,要想相识,继而扳倒谈何容易? 这次歪打正着,和国子监的贺之漾打了个照面,畔君才算真真正正得偿所愿。 本以为这次能搭上乔家,伺机而动。 谁曾想不过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倒是白耽搁他这几日用的心思和功夫。 畔君闭眸片刻,已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乖巧,他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人小步赶来,立于屏风外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锦衣卫的黎总旗,近日有来过么? 黎总旗昨日还来过,您吩咐小的不让锦衣卫来扰您,才把他打发走了。 黎霄好男/风,对他一见倾心,最近半年不顾锦衣禁令,走动得愈发勤快,畔君对他亦十分殷切。 毕竟,黎霄之父贵为锦衣卫副使,地位仅次于乔家, 此事若是和他说一嘴,也许有机会露面。 不到半个时辰,黎霄便携风而至,他身形高大,长得浓眉大眼,一见畔君身子先软了半边儿,熟稔的把人勾在怀里:哼,总算想见我这号人了? 这几日他来春波楼,畔君一改常态,总推说有人侍奉不方便见他,黎霄吃闭门羹吃得郁闷,特意在门外蹲守半晌,结果等到夜深,也不见有人从畔君门里出来。 呵呵,看来所谓有人侍奉,不过是想和他断交的借口 黎霄正在情浓之时,简直万念俱灰,自尊心强烈的他暗自发誓,再也不主动寻畔君一次! 分卷(1 这晚正回想往事暗自愤懑,得到了畔君见他的消息,黎霄立刻抛下旧怨,如被皇帝通传般,喜滋滋赶来。 两人温存半晌,黎霄终于气咻咻问道:这几日,你是否有事瞒我? 畔君笑笑,诚恳道:是,不瞒爷说,这几日畔君想多做个生意,您能否为我引荐? 他倒没提贺之漾,只简略说了自己想和乔岳结交,信已送出去,想约着三人一起见面。 那信是你写的?黎霄拍案而起,脸色黑了几分:你!你看上他了? 畔君侧身,莹白的耳垂映着烛火:爷说得哪里话,畔君只是个生意人罢了,本想着看乔家风头正盛,撞撞运气,谁知我只不过是递了几封信,没曾想千户会约我见面,我思索着我眼下是爷的人,想和您一同去。 大鸣朝风气开放,他又是小/倌,同时伺候几个官爷也是常有的事儿,乔岳和黎霄同在锦衣卫任职,形影不离,三人欢/好,也算风流事。 然而黎霄和乔岳虽同在锦衣卫任职,关系却很是微妙,换个人也许他乐得引荐,但他可不愿把自己的枕边人让给乔岳共享。 你恐怕无福消受。黎霄摇头哼道:我们乔千户是个不会享福的,为人冷漠强硬,连花酒都甚少喝,又怎会爬到你这温柔乡? 看在情分上我再嘱咐你一句。黎霄扳起他下巴颏,轻慢道:他约你碰面你千万别出头,那是个狠心肠,不像我,懂得怜香惜玉。 虽不知乔岳为何要约送信之人见面,但黎霄知晓凡是有事让乔岳上了心,那定然是凶案,若有人让乔岳上了心,那他定然很惨。 畔君掩唇笑道:爷的好处,我难道还不晓得么?畔君给爷说实话,我只是想着,锦衣卫是他乔家的囊中之物,千户正当年少,此时若能相熟,总比以后苦苦攀高枝强。 这话说得很是实在,黎霄却不以为然:锦衣卫是乔家的囊中之物?呵,瞧你这话说得,把圣上置于何地?再说,就算是在锦衣卫内部,他乔家又能如何!?凡事还不是和我爹商议着办!况且那句话怎么说高处不胜寒,他乔家算什么高枝?圣上要砍了他这攀附的枝蔓,还不是一句话么? 畔君微微一怔,这些年来,锦衣卫来他处顶多抱怨几句案子,甚少提及内部纷争。 这是黎霄第一次对他发牢骚,他隐隐察觉出,锦衣卫内部亦有纷争阴暗。 否则,黎霄不会这般一肚子不满。 畔君立刻不再纠结会面一事,只见缝插针的打探:陛下不是很倚重乔家么,锦衣卫只听命于圣上,乔家若安稳,圣上自然要保他上位? 这句话问的,倒是几分傻傻的模样。 黎霄为人直性子,喜欢在小情儿面前显摆,笑道:陛下疑心颇重,怎么可能真心倚重乔家? 当今皇帝本不是太子,上演夺门之变后,才从哥哥手中夺得江山,顺利接位。 眼下虽坐稳了江山,心里对他人的忌讳却从未消除。 而当时夺门的四大家,本该风光显赫,可因着皇帝的猜忌,死的死,伤的伤。 如今呆在京城的也不过贺,郑两家,贺家封了个伯爵,在这满城贵胄的地界儿,倒像是个笑话。郑家更不必说,在锦衣卫办差,处处听命于人。 皇帝的多疑,可见一般。 乔家之所以得皇帝信任,不过是因为,是把能杀人的好刀罢了。 然而知晓的事儿太多,心腹总有一日会成为心腹大患。 皇帝继位三十年来,乔家是第五位指挥使,之前几任指挥使,生前再耀武扬威,还不是死于非命? 体面些的,一尺白绫。不体面的,车裂斩首。 乔家能善终么? 这个问题,恐怕谁也不敢担保。 一时间,两人陷入静默。 畔君心里有了分寸,垂眸斟酒,温顺道:不说这些扫人兴致的事儿了,乔千户便由得他去,畔君能和爷相逢,亦是多年修来的福分。 黎霄拥住他,仰头干了杯中酒:你跟我还是稳妥些别看他乔家表面风光,指挥使那把交椅血迹斑斑,旦夕祸福,谁又能说得准? 黎霄不由心里发闷,微叹了口气。 他们这种人,生来是朝廷鹰犬,不会读书,也没有治国□□的本事,能耀武扬威一日,便及时行乐罢了。 若每日都杞人忧天,那也太为难自己。 他笑笑,搂过畔君,两人又依偎着喝了几杯温酒。 畔君面色仍然乖巧,只是长睫微垂,借夜色遮住深深的眸中情绪。 从前认为难以撼动的人,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个花架子罢了。 若是他能和黎霄一起拿住乔家的把柄,大厦将倾,想必亦不过转瞬之事。 第20章 精挑细选 他脾气大身子娇,女孩儿不好 腊月过去了一半,临近年尾,京城不少出外差的子弟都回京过年,京城一时间倒热闹起来。 贺之济也早早从京营归家,和父亲,祖母一起督办年节事宜。 贺家在京城也是有名望的勋贵,来年初又是老太太的大寿,今年除夕的走动更是不能等闲视之,几人早早张罗着下人准备物件,从屏风矮几到茶饮果品,皆是有讲究的。 今年除夕,让你弟弟随我们一起拜年走动。任安伯把大儿子叫到跟前:国公府的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你弟弟嘴又生的乖巧,趁着年节亲自去递个茶,日后也好相与。 贺之济立刻悟到父亲的真实目的:爹是想给阿漾相看姑娘? 往年过节,任安伯出来走动的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如今叫上还未加冠的贺之漾,自然不是见见面那么简单,勋贵人家,一举一动皆有目的,趁着年节大家打了照面,也能暗中相看一番品貌。 任安伯倒是也大大方方承认:是啊,你弟弟明年也十七了,此事要慢慢相看,如今着手,其实已有些迟了。 伯府本来只是虚爵,这些年大儿子在外掌兵,情况才慢慢好转。 只是贺之济远在京营带兵不常回家,相看个姑娘亦不容易。 任安伯自觉已亏欠了大儿子,这小儿子的婚事,无论如何是不愿意耽误佳期的。 贺之济沉吟道:父亲可有恰当的人选? 任安伯不答反问:你看眼下朝局如何? 如今贺家仰赖长子,任安伯什么事儿都想听一嘴贺之济的意见。 自然是文官当政。贺之济没有丝毫犹豫:爹送阿漾去京校念书,也是为此事。 贺家有爵位,再落魄,也不至于让子弟真的靠科举这条路拼上位。 权贵之所以让孩子去国子监求学,自然不是求成绩出众,说白了,还不是想和文官混个脸熟,日后也好互相帮衬。 以免出现后代只剩虚衔,朝中新贵一个不识的局面。 我听闻他和霍家那小子交好。任安伯犹豫道:霍家是刑部尚书,地位稳当,他家女儿如今待字闺中,你瞧这门亲事如何? 霍家位居一部尚书,手握实权屡受表彰,大有扶摇直上之意。 贺之漾和霍尧每日厮混,抛开成绩不谈,倒是歪打正着,中了父兄的意。 任安伯动了亲上加亲的念头,贺之济则谨慎很多:儿子倒觉得,阿漾养出了骄纵的脾性,他自己的主意大得很,亲事还是要他亲自点头才可。 说白了,他家弟弟那不管不顾的痞气,别到时候结亲不成,倒是结怨了 任安伯闻言摇摇头:是啊,他一个小子,养得脾气大身子娇,我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儿来配他。 贺之济点点头:爹既上了心,那明年春分前后,陛下新开了宫殿居所,届时邀请官宦贵女,世家子弟前去相贺,也是个机会。 这场邀请勋贵后代的宴会,说白了就是皇帝牵头的大型权贵结亲现场,表面笑呵呵寒暄几句,立刻话锋一转,开始打听你家闺女年方几何,他家儿郎样貌品性。 贺之漾有伯府的身份罩着,想必能选出个看得过去的亲家。 任安伯连连点头:只要是个安安稳稳的人家便好,切莫贪图一时荣光啊。 这话自然有言外之意。 如今厂卫出尽风头,不少人想和锦衣卫,甚至宦官结亲。 但对于贺家这等看得长远的勋贵,选亲时首要之事便是把这两类人等远远抛开,宁愿选家世清白的普通女子,也不愿沾染这些受人诟病的鹰犬走狗。 然而伯府后院,贺之漾正咬牙切齿认真挑人呢。 只不过选的是要去和乔岳碰面的人。 贺之漾对福归耳提面命:选些长得普通,家世普通,谈吐普通,身条顺眼,但是脸平平无奇,一看就不招人爱的男人来府中让我相看,银子少不了他们的。 乔岳八成只隐隐约约看到了畔君的身段,那他就用用心挑个人,让乔岳早日迷途知返。 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给锦衣卫透露出风声,还指望在乔岳碰面时锦衣卫能出面管管,来个人赃俱获。 倒也不算浪费了这笔银子。 福归是他家的小厮,长得憨头憨脑,行事也表里如一。 听他家小爷砸银子要选人,立刻风风火火从街上带了一帮人赶过来。 贺之漾懒散的坐在书桌后面,依次接见。 少爷,小人是东街的铁匠,是从军中退役来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一脸懵逼道:少爷找人,是要做什么生意么? 贺之漾唇角一抽,这人身手好就算了,还他妈的是从军中退役来的? 那岂不是和乔岳有说不完的话题?也许乔岳一见之下,还会相逢恨晚,极为仰慕呢。 他钱多到要给乔岳找知己吗? 这怎么行? 贺之漾摆摆手,哼道:下一位。 少爷,在下在下是个落第的书生,如今在隔壁私塾给百姓子弟开蒙。这人一身圆领袍,腰间束有布带,说话斯斯文文:若少爷府邸有差遣,在下亦可支应,不瞒少爷,在下见贵府朱门高悬,气派体面,定然出将入相,世代富贵 贺之漾皱着眉头,拿眼角觑看人家,满脸都是不高兴。 哼! 乔岳看封情信,都能眉眼含笑,那定然是喜欢文采斐然,歌功颂德之人。 这书生谄媚得很!若是见了人,直接文绉绉来个情话输出,那岂不是便宜了乔岳? 自己砸银子让他听彩虹屁呢 这个不成!绝对不成! 贺之漾摆摆手:下一个。 福归挥挥手,下一个男子立刻跟上。 又看了五六个,还是没挑出个好的来。 贺之漾揣着暖烘烘的小手炉,皱着清秀的眉峰连连摇头:下一个下一个 福归嘴角抽搐,站在他面前:小爷,没了。 贺之漾挑眉:???让你去寻,就给小爷找了这几个人? 福归: 他辛辛苦苦找来的人,一个个都被他家爷赶苍蝇似的赶走了。 福归有点心酸。 没有一个中用的!我是不是强调过?贺之漾头疼:样貌不用多优秀,人也要不太出挑的,路人一点你懂什么是路人么?恩? 福归挠挠头,明白了:小爷是觉得他们太普通了? 天地良心,这些人都是他从路上捉来的正经路人啊 贺之漾喝了口茶压压火:我觉得太不普通了。 福归傻了眼:啊? 你看!贺之漾掰着手指,一口气说道:第一个是退役军士,很容易让人有敬爱之心,第二个呢,长得斯斯文文还是个马屁精,让人心生怜爱,第三个才十三四岁,你看了难道不想疼爱吗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总之这些人哪个单拎出去,都有和乔岳契合的点。 福归瞪大了眼:爷,您这也太博爱了。 他怎么没发现这条街上有这么多可爱的人呢 去吧去吧。贺之漾挥挥手:再去接着找,找再平平无奇一些的。 两个人正在拉扯,贺之济走进来,看了贺之漾一眼道:你又在淘气? 我没有!贺之漾矢口否认,吓得肩头一抖:我是在学习。 哦?贺之济饶有兴致:你把整条街上的人都请来府邸,是在学习? 当然。贺之漾所谓学习只是临时胡编乱造的,他眼皮也不眨,继续叭叭叭: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条街上的人形形色色,自然都有可供学习的地方,和他们谈天,也是学习的方式 贺之济咬咬牙: 算了,眼看到节下,还是别揍弟弟惹祖母生气家宅不宁了。 明年爹要给你相看姑娘。贺之济也不管弟弟的心理承受能力,开门见山道:你今年和我们一同拜年,明年开春 贺之漾被吓到了,赶紧卖乖:哥哥哥,我还小呢,我要学习,我要科举,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别来扰我学业了! 他今年才十六,这不是明晃晃的早/恋吗! 不小了,很多人已经开始相看了。贺之济道:后年要给太子选妃,姑娘们要进宫一茬,还有多少家世相当的女子供你挑选? 都以为高门大户说亲容易,其实甚难。 满京城门当户对,又恰好年华相对的,左不过那十几个人。 身为男子,你不提亲,那别人就抢先一步了。 当然,愈来愈多的勋贵选亲家不拘一格,有榜下捉婿的,有向民间打探的 但毕竟,没有知根知底的勋贵大户惹人艳羡。 贺之漾过完年眼瞅着要十七,自然要说亲相看。 至于学业本也没指望他能中举题名 贺之漾焦虑转身,正巧透过窗户看见乔岳家屋檐,立刻伸手一指祸水东引:你看,乔岳比我还长两岁呢,怎么没看到他们家相看姑娘,哥,人家怎么一点儿都不急? 分卷(1 你怎知他家不急?贺之济挑眉:明年春日宫宴,指挥使可是早早就给他儿子报上了名。 你说什么?贺之漾震惊:乔岳乔岳他也要去啊!? 贺之济看弟弟一脸惊讶,以为他争强好胜,恐落于人后,故意笑道:是啊,锦衣卫如今也是不少眼中的贵婿,你若不积极应选,到时候只怕要落后于人了。 他本来想激起贺之漾的求胜欲,谁知弟弟怔在原地,半晌愤愤道了句:太欺负人了! 贺之济:? 他家又没闺女,这谁欺负谁了? 贺之漾眼眶都气红了,倒像是被人欺负的那个,他顾不得哥哥说了什么,尤自愤愤不平。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这边儿主动和书友邀约相见,那边儿还不忘积极报名宫宴相看贵女。 这人也太让人不齿了! 他一定要帮京城贵女看清此人真实面目! 贺之漾立刻抬头,倔强道:我也要报名! 小爷倒要看看,有他这位号称东城第一公子的珠玉在前,哪家贵女能相看上乔岳! 第21章 城管闹事 别脏了锦衣卫的地 国子监刚上完早课,班上有一大半人都趴在课室睡觉。 贺之漾潜伏到霍尧座位旁,戳他道:哥们儿,认识身段勾人一男的么?还有,这人要喜欢姑娘,只喜欢姑娘! 霍尧:这要求听着很不正经,我一正经人,当然不认识。 得了你,正是你这纨绔公子派上用场的时候,别谦虚。 模样好,还勾人,但肯定不会爱慕男子。霍尧忽然看向他:你呗。 滚滚滚。贺之漾表情垮掉,瞪他一眼:我找人和乔岳接头呢,我去那不是找揍? 霍尧收回目光,笑了:畔君不成? 他不成,他是小/倌,万一假戏真做呢。贺之漾大义凛然,很有底线道:我们是和乔岳又过节,但搞人也要有原则,总不能让人家真搭上后半生吧。 你真是比乔岳他爹都上心。霍尧很是费解:难道他说见面那人就要露面啊?找不到人直接不去好了,让他扑个空,吊他几日。 贺之漾一怔:还能这样? 霍尧说出这主意,困扰贺之漾的问题立刻迎刃而解。 这几日,不管找谁去和乔岳见面,贺之漾不知为何,心底都有丝闷闷的不痛快。 小爷他还没相好呢,才不愿让乔岳胜过他。 乔岳约人出来本就是意外,不在计划之内。霍尧思路清晰:情信照常送,只要让他们镇抚知道便好,再说,谁真有闲工夫给他找相好? 贺之漾眉开眼笑:这法子好,让他扑个空! 霍尧乐了,长腿悠悠的摆在椅上,懒洋洋道:漾哥觉得行就成。 贺之漾认真点头:很成,看他白欢喜一场,想想就欢喜。 霍尧大手一摆,继续窝在桌上补觉。 贺之漾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说不出的轻松,他今日早上有心事,饭都没吃几口,登时觉出饿了,一抬眼看许一清也歪在课桌上闭目养神,索性独自走出国子监买早膳。 刚迈出校门,已听到吵嚷声接连而起,寒风中,一个巡街的兵士气势汹汹,正和角门旁几个吃食摊子的人争执拉扯,许姨的摊位幌子被扯落在地,印上了好几个泥脚印。 贺之漾面色微冷,大步过去,一脚把人踢翻在地,擒住正推搡许姨的人手腕:看清楚了,这是国子监校门口,想发疯也找他妈的找对地方。 那人两个腕子被贺之漾捏得生疼,语气依然嚣张:你才要看清楚!我是东城兵马司的人,东城这片地界不能摆吃食摊子,明白么? 贺之漾手上暗暗加力,懒懒开口:你耽搁了小爷吃饭的好心情,明白么? 兵马司的人看贺之漾一身襕衫,知道是个书生,本存了轻屑之心,谁知这人手劲儿大得很,他被摁在地上,手腕手疼又挣脱不开,不由挣扎威胁道:给我们兵马司月银,摊子才能继续摆,否则你们别想安生! 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赔银子的。贺之漾眉目精致矜贵,语气却很匪:你说呢? 不出银子想挣钱,我告诉你,没这好事 话音未落,此人登时嚎叫连连。 贺之漾手下错力,此人的两个手腕登时脱了臼,错位的腕骨阵阵刺痛,疼得他再也说不出硬话。 贺之漾眼神阴冷,站起身,活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想要银子? 那人捂着疼痛不已的手腕,凶狠地盯着贺之漾,却不敢再随意说话。 小爷赏你的,拿好。贺之漾蹲身,轻慢的捏着成叠宝钞,轻拍他脸颊:好好找郎中治治手,哦,多余的银两再拿去洗洗眼睛,省的再冲撞到你惹不起的人! 说罢飒然站起身,一摆手道:趁小爷心情好,赶紧滚蛋! 那人恶狠狠的盯着贺之漾背影,从地上艰难的挣扎起身,转瞬跑得无影无踪。 贺之漾走到许姨身畔,帮她一同把幌子搭起来。 许姨惊魂未定,贺之漾正低声安慰,忽听身后一声急呼: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贺之漾回头,方才还躺在地上求饶的兵士颐指气使再次现身,指着贺之漾对五六名同伴叫嚷道:别让这小兔崽子跑了,敢对兵马司的人动手,我看他是皮子痒了! 看来方才他是去搬救兵的。 贺之漾冷笑,闪身躲过凌厉一拳,卷起长衫衣袖,凌空勾住一人胳膊,狠狠将人撂翻在地,几乎同时,长腿凌空掠过,袭上另一人面门。 兵马司的这些巡街兵士都是东城地痞,身手一般,猜想贺之漾是个好欺负的学生,才会上来动手,见贺之漾动作利落,势头甚猛,皆不敢大意往前冲,只目露凶光围拢在贺之漾周遭,合力围攻。 贺之漾以一敌五,很快落了下风,几□□脚如雨点般迅猛落下,他转眼间已狠狠着了好几记,只得咬牙硬抗,思索脱身。 许姨在旁焦急喊人,但周围的人早在兵马司的人出现时便跑光了,此时连个跑腿报信的都无。 蓦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有两人如中蛊术,同时倒在地上。 贺之漾疑惑抬头,惊喜道:乔岳! 乔岳沉静的目光落下,望见贺之漾嘴角处凝着青紫,眉心微皱。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怔愣时低头,看到同伴脖颈处泛黑的青痕,登时脸色大变,再不犹豫,齐刷刷伸手摸向腰间佩刀。 乔岳大步掠过,双臂伸展,疾速如风般直伸向二人咽喉处,一声轻响后,二人砰然倒地。 贺之漾: 他方才没看清乔岳出招,此时睁大眼,依然未曾看清那双筋骨分明的手是如何施力的。 四个活生生的人倒地不起,乔岳沉稳的连眉梢都没挑动一下,只有二人倒地时,震荡的尘埃随着微风,掀起他袍摆一角,露出肌肉结实的修长小腿,转瞬又重归平静。 乔岳的出招和身形如出一辙,坚硬利落,暗藏杀机。 贺之漾放下卷至肘部的衣袖,看向乔岳的眼神勉强有了几分钦佩。 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冷戾淡漠,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无甚关系。 兵马司那人吓得发抖,腿软跪倒在地,颤声道:乔千户,放过我我们是兵马司的人,和你们锦衣卫是有交情的。 乔岳扫他一眼,冷声:我给过你机会。 他曾经嘱咐过兵马司,严禁在此时此地露面。 他的话向来只说一次,若遇上没听懂的,那人也没机会再听人话了。 留你一条狗命。乔岳冷道:滚回去报个信,这差事锦衣卫接了,清楚? 明白眼角扫过倒地的同伴,那人咽了一口唾沫:小人这就回去禀报。 把你的人拖走。乔岳抬抬下巴:别脏了锦衣卫的地。 兵马司的唯一幸存者忙战战兢兢把人依次拖回车里,国子监门前的青石板上除了几条血痕,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岳,你把人掐晕也就算了。贺之漾刚被揍几拳,呲牙咧嘴道:怎么还弄的人家都吐血了? 乔岳一怔,随即猜出贺之漾还不知这些人已在须臾之间被自己捏断了喉骨。 本想出言恐吓,侧眸时,发觉贺之漾望着血迹,纤长的睫毛微垂,不易被人察觉的轻颤。 乔岳一哂,悠悠转口道:吐口血败败火气,对他们有好处。 乔岳抬眸,看到庞瑛几人正侍立在门口朝他拼命招手,漫不经心的迈动长腿走过去。 千户,咱们怎么和兵马司干起来了?几名锦衣卫如同嗅到了血腥味儿的饿兽,眼冒金光:早看那几人不顺眼,几个查夜禁抓贼的捕快,也配来锦衣卫校门口指手画脚。 惯的!乔岳面容淡然,语气则透着藏不住的睥睨:今儿本千户亲自出手替兵马司清理门户,以后这片地盘我们管。 漾哥受伤了吧?余察察朝远处努努嘴:我看他唇角都青了一块。 乔岳目光在他身上一凝,语气转冷:锦衣卫何时有了和国子监称兄道弟的规矩? 余察察缩缩肩膀,登时不敢搭话。 第22章 知道疼人 知道锦衣卫的恶名,难道不怕 气氛一时僵住,有锦衣卫蓦然想起一事:千户,这地盘归我们管束,那这些吃食摊子的月费还收么? 乔岳语气威严:为何不收? 听说他们之前已给户部上缴过一笔?那锦衣卫困惑道:而且这校里校外的,咱们还怎么好意思接着要啊? 不好意思?乔岳冷道:你们是锦衣卫,上个时辰和人谈笑对饮,转瞬将人抄家下狱的事儿干的少么?处处顾忌面子,不如趁早卸甲归田! 至于那月钱,乔岳勾起唇角,拍拍那人肩膀低沉道:户部那笔是给朝廷的,进你腰包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点点头:千户,我们懂了。 他家千户身手虽好,但极少仗义行善,他们本以为今日揍人是给锦衣卫争口气呢,看来背后还是有利益可图。 也是,他们这茬锦衣卫也都十□□了,很少如以往那般争闲气,而是开始掂量到手的利益轻重。 乔岳挑起眼尾扫了远处一眼,唇角轻勾:风头平息了再追讨,别学兵马司,也避着点儿人。 锦衣卫声名狼藉,乔岳从不会刻意在意名声,但贺之漾钦佩服气的眼神毕竟难得一睹,他还想再受用两日。 有伤药么?乔岳脚步渐缓,去而复返,叫住将要离去的几人:不留疤的那种。 庞瑛瞟了一眼远处的贺之漾,嘻笑道:千户,您还挺知道疼人。 明面上他毕竟和我们交好,又是被兵马司打的。乔岳眸中溢出不屑,摆手道:这种哥儿养得金贵,万一留了疤哭着回家还不是丢我们的人? 锦衣卫立刻哈哈大笑。 贺之漾根本没听到乔岳的嘲讽,看到他走来,眼眸登时亮如辰星:乔岳,行啊你,方才多亏你出手,两下招式,直接把人给废了! 冬日的京城沉闷暗淡,贺之漾的眼眸却如渗了细碎的阳光,灼亮得让人不愿移不开眼睛。 乔岳压下唇角的笑意,睨他道:几下花招伎俩,见笑了。 贺之漾难得没有对乔岳的装腔作势翻白眼,他不顾自己唇角的一片青紫,拉过许姨笑道:许姨,这位是方才出面替我们解围的锦衣卫,就在国子监隔壁的武校上学,身手很好,那些兵马司的人都怕他! 许姨对一身戾气的乔岳尚存胆怯,缩着肩往贺之漾方向躲,悄声道:锦衣卫?抓人往狱里塞的活阎王? 贺之漾看许姨如避蛇蝎的模样,不知为何,倒是替站在一旁,刚做完好事的乔岳微微心酸,笑道:那都是传言,您没见他方才替我们出手,打走了那几个混账?他也是附近的学生,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 乔岳挑眉。 贺之漾素来张狂,此时却像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带着同伴飞到他身后寻求庇护。 甚至还在旁人面前出言袒护他? 乔岳走上去,难得附和道:是,你不必再怕,这片地方他们不敢再来。 许姨壮起胆子抬头,眼前的少年看似凶悍,其实和自己儿子也差不多年纪,她连声道:多谢官人。 乔岳手扶刀柄,沉默望着贺之漾连声安慰许姨。 嚣张的惹事精,倒也能耐下心认真安慰旁人。 许姨那边儿手脚麻利的做好了两屉蟹黄包,给了贺之漾后,硬要塞给乔岳一屉:官人,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几个包子刚出笼,你拿去吃个热乎的。 乔岳冷眼扫过那一笼包子,不可置信的挑起眉梢。 任职锦衣后,他甚少私相授受,免得行事有所挂碍。 这笼蟹黄包,算是贿赂吗? 许姨,我替他拿着。还没待乔岳应声,贺之漾已接过那屉包子,笑盈盈道:他这人啊,没领受过好意,一时间怔住了,我等他清醒后一定让他全部吃掉。 许姨慈爱笑道:以后就熟了,小少爷爱吃蟹黄和糖包,你和他一起来,许姨给你们做。 贺之漾笑着道谢,乔岳则已经神色难辨的别开视线,迈开长腿径直离开了摊位。 贺之漾提着包子朝他跑去:乔岳,不是我说你,你逃离现场的速度实在不像是刚做完好事的人,是不是当惯了锦衣卫,从没机会感受人间大爱? 他本是戏言,乔岳却紧紧握着刀柄,垂眸一语不发。 乔岳,你今儿的身手还真是我赶不上的。贺之漾不顾唇角青紫,咬了口热腾腾的蟹黄包:兵马司的人被你两下揍残,以后肯定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分卷(1 乔岳恩了声,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五城兵马司绝非善类,你别大意。 他再非善类,也没你们锦衣卫的恶名响亮吧?贺之漾大大咧咧的拍拍他肩膀:有你在,我怎么会怕他? 乔岳嘴角微抽,这话毫不客气,直接把他这个锦衣卫当成了自己人。 还站在他面前,把恶名二字说得坦坦荡荡。 乔岳盯着那双刚吃完蟹黄包便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双眸微眯,缓而冷冽道:怎么?你和锦衣卫很熟? 啊?不太熟。贺之漾笑容一僵,收回手道:但我和千户大人您也不算陌生吧? 要不怎么说乔岳张嘴即讨打呢? 前几日还冒充他哥哥,一转脸又在这儿冷冷说不熟? 当什么锦衣卫啊,去戏班玩变脸得了。 既然不太熟,就要注意分寸。乔岳声音清冷,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知道锦衣卫的恶名,不怕我对你做恶事? 贺之漾: 要完。 他刚才说得顺溜,一不小心在乔岳面前吐露了他对锦衣卫的真实印象 乔岳语气散漫,贺之漾却想起方才瞬间倒地不起的可怜人,不由摸摸脖颈打个寒颤,小嘴忙叭叭叭的挽回:这恶名美名都是传言,我可从没信过,我只信我看到的。 乔岳微微抬眸,忽然起了几分兴趣:哦?那你眼里的我又是何类人? 贺之漾求生欲已到位,信口扯道:个高腿长,威武坦荡,今儿的事儿也能看出来,岳哥您还是个正直不阿,为民除害的侠客 彩虹屁还没说完呢,已被乔岳冷冷打断:锦衣卫为朝廷做事,鹰犬之流,和侠客无半点关联,更担不起你口中的美名。 贺之漾懵了:啊? 他挑好听的话昧着良心叭叭说,乔岳他倒还不乐意了? 真有自知之明,也真他妈的难伺候。 乔岳不再多说,心头忽然涌起无法言说的烦闷。 他不知自己想听哪种答案,甚至不知为何会发问。 罢了。 只是不相干的人,又何必计较是误解还是理解? 贺之漾悄悄侧眸,眼看气氛不对,悄悄把那包子递到乔岳掌心,抬腿便要溜走。 慢着。乔岳缓缓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许姨摊位上:那人是一介妇孺,帮她不会有任何利益,你为何要出手? 贺之漾被他这话说愣了,顿了顿才挑眉道:啧啧,许姨给你的那屉包子还热着呢,就吐出这种让人心冷的话,哎,看来你啊,注定不配得到世间大爱。 也不配和他说话。 乔岳捏住他手腕:你还未回答。 贺之漾觉得没甚好说:许姨对我挺好,又是我同窗的家人我总不能眼看着兵马司欺负人吧? 乔岳意外的挑挑眉心。 本以为贺之漾是窝里横的读书人,却没想到他也算仗义磊落,敢和兵马司叫板。 若不是自己现身,想必能仗义到把小命直接搭进去半条。 乔岳松开手,顺理成章的漠然道:这些摊贩手无寸铁,国子监又羸弱,自然只能任人宰割。 贺之漾登时跟被戳了死穴一样冷道:国子监哪里羸弱?我们也有骑射课,堂里好多同窗拿甲等,同窗平日被拘着,不敢打闹斗勇罢了,改日正经切磋,也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乔岳勾起唇角,神情半分包容半分不屑。 而且拳脚不好就是弱人一等么?贺之漾丢了面子,哼道:凭拳头论高低是野蛮行为。 锦衣卫不通经史子集,朝廷文官常常以此打压他们。 乔岳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微变,不再多言,冷冷扬手,朝贺之漾扔来一个精巧的小瓷瓶。 这是伤药?贺之漾接过,心里涌上暖意,偏不服输的嘴硬道:男人打架,一点小伤至于么? 留着吧。乔岳冷冷一笑,大马金戈的从他身旁走过:以后你用它的时日还多着呢。 第23章 翻车现场 漾哥情信的署名,我倒有几分 贺之漾一月之内两次挂彩,霍尧看不下去了:你他妈下次出校门,能不能记得带上我? 带你有用么?你是能防得住锦衣卫,还是打得过兵马司?贺之漾仰着头,龇牙咧嘴让霍尧上药:对不住,我对有揍同挨没兴趣。 你对我的用处一无所知。霍尧手中的棉球一顿,毫不羞愧:至少我跑得快吧,还能回来报个信。 贺之漾: 他严重怀疑霍尧这绣花枕头是怎么在他之前称霸国子监的。 玩笑归玩笑,霍尧帮贺之漾上好药,正色道:这事儿吧,其实我记住了,按你所说守株待兔了好几日,也没在摊位前撞上那几位。 霍尧顿了顿:不过漾哥你放心,以后只要看到,少不了他们一顿好打。 乔岳已经收拾过了,把人都捏吐血了。贺之漾摆手:不劳您再出手。 我打人还要挑他打剩下的?霍尧眯眼:他打他的,我打我的,能一样么? 贺之漾: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说那几个人真心惨。 还有,霍尧哼道:一次出手,一瓶药膏,隔壁已经快把你收买了吧? 贺之漾:??? 他义正言辞矢口否认:不可能,没这回事儿,我和他势不两立!势同水火! 霍尧点点头,勉强相信他的清白:成吧成吧,乔岳空等一场后,想必兴趣也淡了,那劳什子情信,你也甭再写了。 他一好好的兄弟,成天给大男人写那玩意,传出去他都臊得慌。 贺之漾点点头:总算挨到这一天,我已遣小乙放出风声。那位聂镇府想必也已有耳闻,后日乔岳现身,也算坐实传言,人赃并获了。 虽然约的人没到,但乔岳毕竟咬钩了啊。 明目张胆的传消息约相好!锦衣卫要是还不清理门户,他都看不过眼! 霍尧看贺之漾面色,缓缓道:怎么?兴致不高? 还成。贺之漾支起眼皮,懒洋洋道:盼太久,真到这一天,心思反而淡下去了。 不过若是乔岳眼下正被揍,他还是能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看一眼的。 眼看乔岳约定的见面日子已经到了,贺之漾难免有几分心神不宁。 就连上策论课时,脖子也跟被施咒似的,总想往锦衣官校那方向拧。 同桌李冀心里发毛:漾哥,您这眼神往哪儿看呢? 还管我头上了?贺之漾别开视线,哼道:别问,问就是与你无关。 李冀一头雾水,在贺之漾眼神杀的干扰下勉强认真听夫子念叨。 贺之漾心乱如麻,思绪总在乔岳那事儿上浮沉。 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乔岳冷漠凝重,全身上下没点儿阳间气,竟然能做出看几封情信就莽撞约人的事儿来? 别说是和乔岳没撞上过正脸的畔君,哪怕是春波楼所有相公都来个排排站,他都不一定掀起眼皮吧。 思量再三,贺之漾得出结论,看来还是自己最后几封文采斐然的情信打动了他。 贺之漾转念一想,照此说来,乔岳上钩,自己功不可没啊! 这算不算拜倒在自己的文采之下? 思来想去,他该去见乔岳一面!真的该去! 他必须亲眼见证乔岳等人无果,失魂落魄的模样,以慰这几日的劳苦。 顺便用自己这张利嘴好好羞辱他。 贺之漾心里有了计较,不自觉吹起口哨。 李冀诡异的眼神又看过来,忽然灵光一闪道:漾哥,你写的那情信,这几日是不是有回应了? 贺之漾正盘算着心事,闻言一惊:你如何知道? 他最近总写情信,此事在同桌李冀眼里早已不是秘密,但乍然被问到脸上多少有些难堪。 李冀一拍手:还用问么,就差写脸上了,你一会子一笑,整的跟范进中举似的。 贺之漾脸面有些挂不住,说到底,此事乔岳才是局内人,他一个布局的人,有必要上头上脸么? 贺之漾冷哼着收敛了神色,稳住纨绔小少爷招牌式的嚣张。 哥哥哥李冀平日不敢掺和贺之漾的事儿,但事关终身,也忍不住好心帮忙:你待会儿见人,千万别这模样。 贺之漾面色不变:哦? 太凶,目中无人,倒像是从隔壁锦衣卫出来的。李冀咽口唾沫:姑娘都要吓跑了。 贺之漾闻言,眉心一挑,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在内心深处的问题:我和隔壁的锦衣卫,恩,乔岳,谁更傲更凶一点儿? 李冀:??? 这是什么问题?为何要这般比?漾哥的思绪最近怎么总让人无法捉摸 漾哥,您为何要和他比?李冀回答的很诚恳:漾哥你人俊俏性情好,又爱说笑,定比那寒铁一般的乔千户受姑娘喜欢。 贺之漾心道这还用说,思索片刻又问道:你若是和一个喜欢的姑娘谋面,恩,头回碰面,可有什么讲究? 好歹也是和书友意中人第一次碰面,也不知乔岳那凶神会和平日有何不同? 我?李冀坏笑道:肯定要换下这身穿腻的襕衫皮,换上一身风流束腰的长衫吧。 贺之漾若有所思的点头。 见惯了平日里身着缇衣,嚣张冷漠的乔岳,他还挺想见识一番此人去见小情儿时的模样做派。 以后说起此事,也能当个笑话调侃。 其实细细想来,乔岳是正正经经的宽肩窄腰,凭那身形气度,若是如京城的贵胄子弟般穿些风流倜傥的衣裳,定然会有不少京城女子芳心暗许吧。 如今他总穿玄色,肩上还总佩着简易铠甲,虽难掩英气,却未免冰冷 贺之漾越思索越难以按捺,散课钟声一敲响,贺之漾立刻按照约定,直奔锦衣官校旁的手帕胡同。 众人大多一脸不解,李冀神秘莫测的笑笑,转身悄悄跟上。 他知道,漾哥定然是去和意中人幽会,瞟一眼那姑娘长什么模样,也看看值不值他们漾哥日思夜想的念叨着。 胡同深处,贺之漾缓缓停住脚步。 乔岳寂静屹立,似乎是在等人,玄衣冷厉,甚至和以往一样别着凶悍的绣春刀,连神色亦沉稳自若,两相对比,倒显得急匆匆跑来的他才是赶赴幽会的人。 明明是花前月下的事儿,硬是做出了抓人审案的气场,贺之漾对乔岳也是满心佩服。 乔岳早已吩咐锦衣卫在周遭埋伏好,他孤身等待,本想着那小倌定会出面寒暄,自己佯做敷衍两句,立即派人拿下,再从他嘴里审出贺之漾。 结果没等到那小倌,背后的正主却亲自前来了。 饶是乔岳,亦一时摸不清套路,他手按刀柄,站在原地意外挑眉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怎么?这胡同我来不得?贺之漾脚步不停,眉眼尽是嚣张:瞧你这语气,还想禁足我呢? 看乔岳依然如故,贺之漾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许遗憾。 既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又懊恼丧失了绝佳的嘲讽机会。 乔岳不知贺之漾如何想,按兵不动的挥手道:此地涉及要案,你若无事,请即刻撤离! 撤离?是有案子要查?贺之漾上上下下打量乔岳,冷哼道:不是怕被打搅好事吧! 这人真不要脸,为了一己私情,竟仗着锦衣卫的身份装腔作势,驱赶无辜路人。 以公谋私!他贺之漾绝不会对黑/恶/势力低头! 乔岳看贺之漾非但不离开,反而站得愈发笔挺分毫不让,不由狐疑的皱了皱眉。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一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乍然响起:漾哥,你今儿不是要去见姑娘么?怎么和乔千户聊上了? 李冀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从胡同另一侧跑来,不待贺之漾答话,上前扯他衣袖道:走吧走吧,和乔千户日日都能聊,让人家姑娘等久了,漾哥您这段时日的情信可就白写了! 说罢对乔岳笑道:乔千户,今儿我们漾哥真抽不开身,您多担待! 李冀一路跟踪,看到贺之漾和乔岳在胡同狭路相逢谈天半晌,以为是碍于面子,贺之漾只得应付呢。 他焦急盯着,连骂乔千户没个眼力见儿,思来想去还是怕误了漾哥的大事儿,干脆蹦出来助漾哥脱身。 也不指望漾哥如何报答,只盼着漾哥念在他热心助人的份儿上,以后打人时下手轻点罢了。 李冀本以为贺之漾定会顺水推舟,谁知话音一落,贺之漾脸色刷的涨红,连声音都变了:少胡沁,哪儿来的情信姑娘?去去去,赶紧滚回国子监接着睡你的觉! 情信,姑娘,会面 贺之漾被李冀一番话激得眼前阵阵发黑,根本不敢回头看乔岳此时表情,只想缩着肩膀瞬移逃走。 乔岳双眸微眯,盯着那抹伺机潜逃的心虚背影,缓缓出声道:慢着! 贺之漾肩头登时一抖。 乔岳大步流星,走至二人面前,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含笑向李冀打听道:漾哥的风流事么?也说来让我听听。 贺之漾疯狂向李冀使眼色,含糊否认道:没有的事儿,千户您办案要紧,千万别听他乱说! 李冀毫不知情,还以为是贺之漾情窦初开不好开口呢,打趣笑道:漾哥倒是先害羞上了,啧,是谁在情信上落款嗲嗲的? 话音一落,周遭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僵持凝固。 分卷(1 胡同口埋伏的锦衣卫皆是乔岳的贴身侍从,一时间惊恐震惊到集体失声。 他们晓得那小/倌送来的情信,都出自嗲嗲之手。 原来原来千户每日必拆的情信,是国子监的贺之漾所写? 啊啊啊漾哥不是总看他们家千户不顺眼么,私下示好,意欲何为? 贺之漾定在原地,头脑里只闪出两个大字要完。 乔岳眼眸深沉,缓缓逼近贺之漾,一字一顿轻声道:嗲嗲?漾哥情信的署名,我倒有几分眼熟。 第24章 掉马现场 锦衣卫不让人追? 此话一出,贺之漾登时石化在原地。 他向来伶牙俐齿擅长诡辩,但此时连眼眸朝哪儿看都不晓得,拼命想圆场又憋不出一个字! 怎么办? 看乔岳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贺之漾猜想他定然是知晓事情真相 不!定然是误会了! 那一封封毕竟都是情信,乔岳不会真单纯到觉得自己对他有旖旎的念想吧!? 不会吧不会吧? 可乔岳看他的眸色蒙上了说不清的深沉,让人不由得惊心。 然而越想解释,越不知从何说起 贺之漾搜肠刮肚的想借口,只怕一个字说不好,他好不容易赢来的校霸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还没等贺之漾打结的脑袋绕明白,李冀再次无情开口,发起死亡输出:乔千户,所以你真要放漾哥走!他认认真真写了大半个月的情信,人家姑娘约他今儿见面呢。 贺之漾: 细节都描述到位了!他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啊! 他要完。 乔岳不动声色的看向贺之漾,在听到姑娘二字时危险的眯起双眸。 贺之漾无话可说,努力忽略乔岳如有实质的眼神,捡起校霸尊严踹了李冀一脚,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认真? 情信这事儿一时半会儿遮掩不住,但至少不能让乔岳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 那误会未免太深! 李冀丝毫没察觉到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瞪着圆圆的眼睛答:每日都在师傅眼皮底下写个好几封,还不认真? 这人回答的倒还挺一本正经。 正经到贺之漾想原地昏厥。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热心红郎李冀实在看不下去,开口催促道:漾哥啊,您不去和姑娘见面了?还在此地闲扯耽误光阴! 对! 对对对! 他贺之漾今儿是要和姑娘去约会的人! 情信不能白写,他有要事在身,怎么能在此地逗留? 贺之漾勉强直起身,不敢回头看乔岳是何种表情,准备缩头迅速告辞。 至于这片烂摊子等他心情平复想好借口再去找乔岳好好解释吧! 刚走两步路,乔岳沉沉的声音已在背后响起:站住! 贺之漾身形一僵。 乔岳走到他面前,两指捏着薄薄纸笺,声音缓慢开门见山:漾哥的情信,怎会送到锦衣卫? 落日时分,四周静谧,鸟雀扑棱着翅膀站在枝桠上,忘记了啾啾鸣叫。 李冀僵硬的扭动脖颈,看到熟悉的信笺,瞳孔骤然放大。 这这这他记得,这信明明前几天还在漾哥的书案上!怎么怎么眼下会出现在锦衣卫手上? 李冀不敢置信的看向贺之漾,发现向来嚣张的漾哥连耳根都可疑地泛红。 这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不等李冀出声,乔岳拿信轻拍贺之漾胸口,眯眼:漾哥,不解释解释? 乍听戏谑的语气暗暗含着冰封寒冽。 贺之漾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乔岳:有什么好解释,我对你的心思不都写在信笺里了么? 乔岳一怔,看向贺之漾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李冀嘴角抽动,他知道京城中有些人为了巴结锦衣卫,用尽心机攀关系送帖子,但漾哥明显不是这种人啊! 而且写情信,已经不是示好的范畴,说白了,是示爱啊! 李冀看向贺之漾的眼神格外痛心疾首! 乔岳也有些意外,他想以贺之漾的性子,要么是死不认账装糊涂,要么大方承认是在捉弄陷害他。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能将人带回去慢慢审,让他好好吃顿教训。 可万万没想到,贺之漾竟会直截了当说这是给他写的情信? 若不是他知晓前因后果,和贺之漾对视的瞬间差点真的要信了 乔岳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稳住心神,挑眉:哦?这么说,这是你给我的情信? 灼灼双眸透出的不是激动憧憬,反而透着深深的疑惑和探寻,像是思索如何捕捉猎物的凶兽。 那是自然。贺之漾痞气的勾勾唇角,显得很不耐:怎么?锦衣卫不让人追? 贺之漾已飞速想好应对之策几封情信的确出于他手,这是赖不掉的事儿。此事既已被乔岳所知,他眼下只剩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拒不认账,二是承认确有其事。 眼下证据确凿,若是拒不承认倒显得心虚,贺之漾一向坦荡做人,才不愿没来由矮乔岳一头。 电光火石间,贺之漾甚至想过把事情经过如实相告。 然而此事不是他一人的谋划,以锦衣卫有仇必报的性子,若知晓是他暗中使绊子,恐怕亦是不小的麻烦。 倒还不如折中处置,大大方方承认那情信是自己所写。 反正他出了名的胡作非为,胆子大些瞧上锦衣卫也不算了不得之事他是看上了男子,又不是被男子看上,怎么算都不吃亏啊! 总之,眼下气势上绝不能输! 乔岳深邃的双眸中划过一丝微妙情绪,他微微屈身,似讥似嘲道:这么说,漾哥是看中乔某了? 他的尾音很低,轻轻抚过贺之漾耳际,挠得人耳根发热。 对啊,我不是爱去倌子里听曲儿么?贺之漾不动声色的走开两步,上下打量乔岳,痞气道:那些小倌都太文弱了,我心血来潮,觉得锦衣卫挺特别,就想追追看。 贺之漾这番话说得极为轻佻随意,躲在暗处的庞瑛已经快按不住刀了! 堂堂锦衣卫,名声传到哪里都是让人颤栗的存在,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是么?乔岳明知眼前人在胡沁,心跳却骤然乱了一拍,他步步逼近贺之漾,噙着笑追问道:有何特别? 贺之漾: 他临时想出这么个主意,自然也存着打压锦衣卫气势的心思。 无他,一个素来不苟言笑的锦衣卫,被男子轻佻的看上,岂能不觉得愤懑? 谁知乔岳却不按常理出牌,还饶有兴致的在这里刨根问底? 信上不都写了么?贺之漾翘起唇角,壮着胆子伸手拂落乔岳肩头的落叶,调笑:怎么?想让我亲自读给你? 向来嚣张的声音溢出不可察觉的纵容温柔,藏在衣袖的指尖却在不为人知的轻颤 乔岳不会一怒之下对他出手吧? 始终围观的李冀一拍大腿,终于恍然大悟! 漾哥忍辱负重写那情信,不是在示好,是在另辟蹊径侮辱锦衣卫啊! 要知道,乔岳是锦衣官校里的最豪横端肃的人物,眼下却被漾哥看上,还被人当小情儿似的哄着宠着。 锦衣卫还好意思耀武扬威么! 呜呜呜漾哥不愧是漾哥,这法子虽难以启齿,但也能打击锦衣卫嚣张气焰。 乔岳撑在贺之漾上方,盯着看了好一会,忽然缓缓开口道:你前前后后写了十几封情书,如此用心,也算是真情难得? 乔岳离得很近,气息痒痒的扑在耳侧,令人心慌意乱,完全不敢直视他晦明不辨的眼眸。 贺之漾稍稍往后移:! 真情难得,男女又有何妨乔岳前几日的笑语,如警钟般阵阵回响在贺之漾耳畔! 乔岳若是念在他真情难得相思之苦的份儿上,开恩让他如愿以偿,那这戏可就要演不下去了! 贺之漾脑海中浮现一个大写的危,缓过神忙补充道:但我自然也晓得,千户出身尊贵,身负诏命,我对千户再多用心,千户的心也不会浪费在我身上,此事也是我心血来潮,你千万莫要挂怀! 贺之漾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乔岳却始终认认真真看着他,似乎要探究出他这张面庞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贺之漾猜不出乔岳眼下在想何事,语气更是无比沉痛:我也听察察说了锦衣卫的规矩,才晓得此事给千户带来不少困扰,为前程着想,我也不会再给千户添麻烦的! 他颠倒黑白顺序一通乱讲,仿佛是个为乔岳前程考虑,不愿纠缠他的男子。 乔岳眯起双眸,许久没有做声。 周遭寂静,他们两个人贴得极近,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岳才轻笑一声,缓缓松开对他的桎梏。 他自然可以不理会贺之漾这一派胡言,关到诏狱直接审人。 只是陷害一事只是猜想没有证据,情信又被贺之漾干脆认下,他自然也无法多说什么。 半晌,乔岳的目光在贺之漾身上一转,淡道:不碍。 总之吧,此事到此为止。贺之漾挑眉一笑,恢复了纨绔模样:这情信我也写得多了,明儿就换人随意送,岳哥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情谊很诚挚,态度很坚决。 只是漂亮的眸子飘忽不定,也不知想要掩饰何事。 贺之漾早已想得明白,谁对谁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情窦初开的少年传个情信合情合理。 饶是锦衣卫也拿不出他的错。 再说此事一出,任谁都不愿再和他独处,乔岳避着自己都来不及,更谈不上追问细节。 他恰好乐得清静苟口气。 若是有谁问起来,那他拿出追人的气势大大方方承认,该羞耻的是他乔岳才对。 乔岳和贺之漾对峙半晌,忽然挑唇道:你倒是容易放下,但这情信我好歹收了小半个月,来此地也存着交好的心思,蓦然如此,倒不太适应。 真真假假,也听不出乔岳是何用意。 贺之漾没功夫和他拉扯,摊手道:对不住啊岳哥,那只得劳烦你再适应适应。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茬事儿还是当没发生好。再说您见的世面多了,想必也不会为此困扰。 说罢对乔岳抱歉笑笑,拉起目瞪口呆的李冀转身就走。 乔岳负手而立,并未阻止。 庞瑛忍不住大步从夹道里走出来,气愤道:尽是些胡言乱语!千户,他为了遮掩真实目的,竟然妄自出言诋毁你 明明是暗中陷害,偏要说看上了他们堂堂千户! 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削锦衣卫的威风么? 乔岳没理会,目光落在贺之漾染上夕光的背影。 少年迈开长腿跑向巷口,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方才是谁说些许小事,不值困扰的? 庞瑛看此情景,心里没来由一动,试探道:千户?这事儿我们就这么算了? 乔岳收回目光:他既然承认下来,我们还有何好说?那些猜想总归无凭无据,就算把人抓回去又能如何? 庞瑛: 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讲究起证据了 他们一群人颠颠跑了一趟,人没抓到,倒让他家千户被人抓着告白轻侮了一番。 只是乔岳都大度的不再追究,他们也不敢再提此事。 漾哥漾哥哥哥胡同尽头,李冀捂着被贺之漾暴打的脑袋哀嚎:求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贺之漾怒火直往上冒:那我他妈一爷们儿,为何要当面去给他乔岳表明心意? 不是您对千户表明心迹怎么是因为我?李冀呜呜咽咽:您给他写了小半个月的情信,又不是今天才示好。 贺之漾一怔,忽然无话可说,他烦躁的来回踱步,把拳头默默攥紧几分。 当然!李冀忙道:漾哥你的苦心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羞辱锦衣卫,打压他们的气焰! 贺之漾:??? 这台阶给的倒是不错。 贺之漾恨不能把李冀脑袋拧下来:你他妈的这次倒是领悟挺快。 方才脑子怎么跟掉线似的,百般暗示都抛给了瞎子! 我从心底佩服漾哥舍己为校的作风!李冀一脸诚恳,恨不能跪地发誓:此事感天动地,足以载入国子监校史,但!只要漾哥不发话,此事我打死!都不会给旁人说一个字的。 当日,乔岳回府后,在滴水成冰的廊下来回踱步,心思翻转,察觉不出冷,也毫无困意。 家丁不由问道:少爷明日还要早早去操练,今日还不歇下么? 乔岳立在廊下片刻,终于转身进了房门。 翻来覆去,心思却仍辗转起伏,乔岳挑灯起身,在灯下细细拿出情信浏览他从未想到贺之漾竟会语出惊人,以情爱之名搪塞他,阻上他查案整治的心思 夜色如墨,乔岳忽然涌上一个诡异的念头贺之漾所言,究竟是搪塞?还是确有其事? 第25章 宛如谪仙 要我亲自请你上床不成? 贺之漾这几日过得很不舒坦。 当时他为了脱身,一句话赶着一句话跟说笑似的,倒也没有细思。 回校之后细细琢磨,才愈想愈不对劲。 分卷(1 虽然自己对乔岳并无情愫,但毕竟前有情信,后又当面承认,以后这兄弟还怎么做啊? 贺之漾捏捏眉心,不由叹了口气。 自从那日乔岳帮许姨出头赶跑兵马司的人,他便觉得结交个锦衣卫的朋友也很有面子。 结果几日之内,又搞得不伦不类。 还有,什么叫心血来潮觉得你挺特别?什么叫自己很快能随便瞧上别人?什么叫些许小事? 这不是活脱脱渣男语录么? 乔岳不会真认为自己随便又轻佻,且天天泡在秦楼楚馆吧? 要知道他贺之漾可是纨绔中的清流!若不是因为他乔岳,连春波楼的门朝那边儿开都不晓得! 想到会被乔岳误会,贺之漾甚是郁闷委屈! 还是霍尧冯境提醒了他:你管乔岳怎么看呢,在风月场厮混,也是年少风流,他锦衣卫只有羡慕的份儿。 贺之漾吐出一口浊气,也是,他堂堂一校霸,何必在意乔岳的看法。 更何况此事一出,乔岳自然不愿和他多来往,日后少了交集,他也能少生几口闲气吧。 想起乔岳也许会对自己避之不及,贺之漾按按眉心,又开始莫名烦躁。 他有意无意关注着隔壁锦衣卫的情况,然而几日过去,皆是风平浪静。 他挺想去找乔岳,若有似无的讽刺调笑几句,找回些面子,他甚至连要说什么,包括乔岳的应对之法都想好了。 但别说去找乔岳,放课时他甚至会刻意避开乔岳回家常走的路,生怕撞到尴尬。 还好有次买早膳时,恰好撞见了隔壁的余察察。 余察察看到他,眼眸蓦然一亮,礼貌而不失生疏道:之漾兄。 还是在称兄道弟,但和漾哥完全是两个味。 贺之漾挑眉:两日不见改口倒快? 您别介意。余察察吞吞吐吐:是乔千户亲自发了话,让我懂规矩,不准和国子监的人称兄道弟。 谁?贺之漾怀疑自己听觉失灵:谁发话!? 余察察老老实实:乔千户。 贺之漾意外的道挑眉:他?没资格说旁人吧? 是谁非要腆颜当他哥哥的?倒是先把自己管好啊 余察察看贺之漾哼哼唧唧的满脸不高兴,倒有些奇怪:之漾兄这话何意? 贺之漾摸摸后脑勺,吞吞吐吐的:算了你们乔千户这几日还好么? 余察察笑了:千户近几日很忙,也很出风头呢,朝廷有官员触怒陛下,千户缉捕了不少人,还参与三法司审案了。 他们是锦衣卫,讲起这种事儿自然津津乐道。 贺之漾则在心里暗骂一句鹰犬,哼道:那咳咳前几日的情信一事还有人提起么? 其实那日埋伏的几个人都是乔岳的亲信,又得乔岳严令,自然半点风声都不会往外传。 余察察毫无所知,他已经把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之漾兄倒是还关心这个?这几日我看没人来送听说前几日千户去查此事了,还向镇抚立案,怀疑专门有人诋毁锦衣卫! 贺之漾愣住:当真? 那当然。余察察道:听说千户都带着人去守株待兔了,结果那写信的正主却没出面,害,后来千户去镇抚处结了案子,说是有些误会,不再追究此事了。 贺之漾倒吸一口气,身上登时有些发冷:巧借查案,暗度陈仓,不愧是他啊! 他万万没想到乔岳竟然能把事牵扯到诋毁锦衣卫这项罪名上来,就连那次约见,也不是动心动情,而是布置好的陷阱。 若不是他一时负气不愿让畔君出面,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只是李冀既让他当着乔岳的面翻了车,为何乔岳不将他抓回去呢? 是顾忌伯府,才会不动声色的放掉他么? 贺之漾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可不会念乔岳的好,如今回想当日,乔岳简直滴水不漏,明明知道情信也许有诈,还作出一往情深的模样,把他任意戏弄。 此人心机颇深,且阳奉阴违,真不是好相与的。 唉!还不如眼前无害的察察讨人喜欢呢。 余察察忽然想起一事,道:漾哥,你伤好些了么? 贺之漾抬手抚过唇角,稍稍思索才道:小伤,你们乔千户已经帮我报仇,把他们揍跑啦。 说时美滋滋,说完不由脸一红。 他,堂堂校霸,这番话说得倒像是在仰仗乔岳保护。 什么揍跑?余察察纳闷道:他们不是当时就丢了命嘛? 丢命?贺之漾大惊:不是被掐晕闭过气了么? 害,乔千户出手怎会留活口,自然是当场断了气。余察察说完,漫不经心对摊贩道了句:我那两份牛肉炊饼切碎再装。 贺之漾石化在原地: 他他撞见命/案现场了! 还是三条人命!就在他脚下站的这片地方! 回忆着乔岳那日的所作所为,贺之漾脸色登时煞白,双眸慌乱无措中蒙着水汽,更显漂亮。 余察察诧异的看他一眼道:漾哥,不舒服? 一声漾哥,倒是让贺之漾勉强恢复了神智,敷衍几句后,心事重重回了国子监。 乔岳看上去只是寻常的出手,却转瞬让好几人丧命 而且当天,他们似乎还在谈笑风生吧? 那一瞬,贺之漾心头浮上真切的畏惧。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贺之漾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梦里,乔岳隐隐约约在远方的薄雾中出现,一身飞鱼服勾勒出他硬朗挺拔的身形线条,只是脸色虚虚浮浮看不甚清楚。 贺之漾忍不住轻拍他肩头,想看清他的脸。 梦中,乔岳冷冷转身,深邃的五官俊朗立体,语气却冷得像冰:你竟然敢写信戏弄我? 贺之漾被吓得连连摆手,小声咕哝道:我没有戏耍你。 乔岳深深看向他:那你是真的心悦于我? 周遭笑声四起,国子监的众人都在戏谑的望着他。 贺之漾心一颤,忙道:自然不是,我 乔岳却不再听他解释,冷冷扬手朝他脖颈袭来。 贺之漾被噩梦吓到,大喊:啊啊啊!救命呜! 贺之漾成功把自己喊醒,惊慌之下起得仓促,额头咚一声实实在在撞到梨木床板,霎时疼出了满眼泪花。 贺之漾忙在心里默念,他是校霸,不能哭的! 其实他幼时畏血怕疼,本是个天生的娇气爱哭鬼。 然而年少被兄长驱赶到国外,身边无一人庇护。 贺之漾为人单纯,小小年纪受了不少欺负,也只能躲在暗处吧嗒嗒掉眼泪,盼着旁人能多些善意。 然而盼望从未实现过,直到他渐渐开悟,飞扬嚣张横行校内外,旁人才不敢来犯他。 穿到古代陌生的环境,家里有父兄疼爱,校里有霍尧罩着,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又岂是能轻易割舍的? 他依然和旁人硬碰硬,遇事似乎从不畏惧。 别人以为他好勇斗狠是天性。 殊不知他早已为了自保,硬生生改了个性子。 但今日贺之漾乍然听闻了乔岳行/凶的事,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登时崩塌,总想要有个人陪。 贺之漾再也不愿在黑暗的房舍内独自呆着,抱着被子踩上鞋,吧嗒吧嗒跑向贺之济的卧房,不管不顾的推开门:哥,我能和你一同睡么? 贺之济背对着门,刚解开发带卸下外衫,他常年在京营练兵,虽不至于像乔岳那般体型强悍,但背部亦覆有薄薄肌肉,在月光下看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俨然翩翩贵公子。 看着这样宛如谪仙的哥哥,贺之漾忽然脸颊一红,慢吞吞的准备掩上房门。 是谁说和哥哥睡是正常操作? 是他头脑一热冒犯了! 房门眼看只剩一条缝隙,谁知门内忽然响起贺之济缓慢的声音:站在门前还不进来,是要我亲自请你上床不成? 贺之漾:!!! 是哥哥在主动邀请自己吗! 他真有个神仙好哥哥啊! 贺之漾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蹬蹬蹬不客气的跑进来,咕咚一声钻进被子,好似生怕下一秒哥哥反悔似的。 他躺在床内侧,拉高被褥只露出白皙的鼻尖,不动不闹的很是乖巧,眼巴巴看着自家哥哥。 贺之济被他看得不自在:我有何好看? 贺之漾忙扬起脸,认真拍马屁道:哥,我发觉你在灯下睡前甚是好看,以后你能不能多让我饱饱眼福啊? 他这几日还想赖在哥哥处睡。 贺之济: 他走到床边时一顿,强自镇定的掀开被褥一角。 哥,我方才起床时磕了个包。贺之漾看哥哥钻进来,立刻委委屈屈贴近,眸中泛起泪花:疼 贺之济叹口气,扬扬下巴,示意贺之漾再过来点儿。 烛火下望过去,贺之漾额上真的鼓起了一个大包,望去还挺渗人。 贺之济沉默,轻轻伸手帮他揉散肿块。 哥哥的手掌很暖,罩在头顶真让人受用! 贺之漾弯弯唇角,哼哼唧唧的配合哥哥的手法,很快昏昏欲睡,嘻嘻,有疼他的哥哥真好! 哥,贺之漾强撑精神,忍不住想和哥哥说说心事:我们校隔壁来了群锦衣卫,和我年纪差不多,平日里大家也都还算和睦,结果我今日才知道,他们竟然能一口气杀三个人! 贺之济笑笑:对锦衣卫来说,这不是寻常事么? 贺之漾一怔,这话说的也是哎 然而一想此事是乔岳做下的,贺之漾便忍不住的心惊。 贺之济合眸,语气温和:不过出手杀人,必伤阴德,以后你离这些人远些。 他虽去了京营带兵,但一向很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并不愿多和锦衣卫有染。 贺之漾闻言倒是不再困了,抬眸道:明明是那些人仗势欺人在先,锦衣卫出手又有何错? 不经意间,他竟忍不住袒护乔岳。 即使在他心底亦认为这是错的。 他们罪可至死?贺之济摇头,语气不由含了丝鄙夷:杀人偿命,手上堆的人命多了,又岂会有好下场?以后敬而远之也就是了,你何必和锦衣卫来往? 这话听在贺之漾耳中甚是刺耳,寒风呼呼掠过窗纸,他不由得全身发起颤来。 京城人人趋炎附势,锦衣卫得圣上宠信,自然炙手可热 可若真有一天,乔家倾覆,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想必下场比一般官员还要惨烈。 若乔家失势,这诺大的京城,是不是很多人都会抚掌叫好? 脑海中浮现乔岳深邃俊朗的面庞,贺之漾心狠狠一抽痛,蔓延出莫名的失落和恐慌。 第26章 准备打架 这小子竟然敢用蹴球砸他? 贺之漾刻意避开乔岳,只和国子监的同窗玩闹。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有天下课后,忽然有师傅摆摆手,把正在和贺之漾聊天的许一清叫到了耳房里。 耳房围坐着祭酒和几个德高望重的师傅,许一清揖手行礼,乖巧的站在一旁。 祭酒看着自己的头号得意门生,心里很是愉悦:一清,下次旬靠,我们都很看重。你已连续三次在月考中名列前茅,我们的意思是,让你今年去崇德堂,明年初参加进士考。 进士考两年一次,明年按理说是高级堂的师兄们参加,许一清这一届要等到大后年才有资格。 许一清怔住:跳级? 是啊,跳到高级堂,可以早些参加进士考,还能少出两年学费。祭酒笑看着他:你成绩向来优异,跳一级,你刚好参加明年的殿试。 祭酒一番话说完,本以为许一清会欣喜的立刻答应,结果这孩子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你意下如何?有师傅出言提醒道:是喜悦过头,连道谢都忘了? 如果是前一个月,不,哪怕是前半个月,许一清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他此时脑子乱成一团,半晌才犹豫道:祭酒,师傅,我我还是想和现下的同窗一起参加考试? 祭酒和师傅都愣住了,师傅半晌才道:你可是担心考不过?放心,我们心里有章程,你的课业很出色,明年殿试还是稳的。 许一清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先回堂里上算学课吧。祭酒沉吟一番,开口道:此事有关前程,你再好好思量,有任何顾虑都可告诉老夫你是个伶俐的孩子,在大事上要拎清啊! 许一清行礼后独自走出耳房,回想着祭酒方才的教诲,脑海里却倏然闪现贺之漾盛有笑意的双眸。 他总算交到朋友,母亲挣的钱也日益宽裕,若是在此刻去了别的堂,和贺之漾想必也做不成室友了 一想到此,胸口不自觉的一沉。 可他不知如何出言拒绝师傅们的好意,他藏在心底很珍惜的情谊,也许在历经世事的师傅看来,可笑的不值一提 许一清也搞不明白,贺之漾明明是个不可一世的纨绔,整日里惹是生非,甚至敢和隔壁锦衣卫叫板,可为何自己这般想和他来往呢 漾哥带他出去买早膳,一路上插科打诨,是他一日之内最开心放松的时辰。 许一清在廊檐下默默出了会子神,平复好心情才朝课室走去。 正走着,一个似圆似方的皮革球乘风滚到许一清脚边。 正在蹴鞠的锦衣卫武学生趾高气昂的喊:哎,那个国子监的,把球踢过来! 许一清想着心事,压根没听到,恍恍惚惚继续往前走。 分卷(1 锦衣卫跋扈,占据国子监的蹴鞠场后,也把此处修墙围了起来,但因为是踢球活动的地方,为了视野空旷,墙建的很低。 几个锦衣卫看那抹青衫身影丝毫不理会自己,立刻怒上心头,挽起袖子,撑墙跃下。 耳朵不好使?没听到哥几个叫你? 许一清抬起头,几个锦衣卫正双臂抱于胸前,大马金刀赫然站在他面前。 许一清微微皱眉。 黎霄正是这次蹴鞠的领头人,他下巴微抬,气势汹汹:叫你把球送过来,是听不到啊,还是不想理哥几个? 这些人日日审案,在人间深狱翻滚打转,淡淡的问话都透着凶戾。 许一清眉眼清冷,抬头缓缓道:此处是国子监,锦衣卫不经允许擅自越墙而入,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黎霄仰头短促一笑,凶戾道:好好教训你这没眼色的书生,就是我们锦衣卫要守的规矩! 说罢,他提脚踢球,蹴球乘风狠狠撞向许一清膝下。 许一清来不及躲闪,被蹴鞠撞得身形微晃,却倔强的抬眸:锦衣卫是圣上亲军,不是流氓地痞,你们如此行事,只能让别人看轻 锦衣卫才没功夫和他拉扯,伸手一指威胁道:这球是你自己乖乖捡起来,还是让大爷我手把手教你捡? 锦衣卫所谓的手把手,自然不是好受的。 许一清沉了面色,冷冷挺身站在原地,如刚长成的修竹般不卑不亢。 那些锦衣卫见此人选择敬酒不吃吃罚酒,眸中蓦然闪现寒芒。 不就是捡球么?正僵持之际,一个白皙高挑的少年从远处懒洋洋走过来:各位大爷没空,这小活儿我来就是。 众人循声望去,现身的少年衣袂翩然,双眸睥睨上挑,精致的面庞乍看下透着丝丝无害的纯稚。 许一清冷淡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焦灼:漾哥,此事你莫要插手 黎霄饶有兴趣的看向贺之漾:你要捡? 是啊!贺之漾弯身,拿球在手,撑在食指上悠然转动,轻佻道:球,我已经捡了,只是不知你能不能接得住。 蹴球随风回转,少年掌心隐约有飒飒之声。 黎霄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张开双臂,跟逗弄小猫似的:诺诺,给爷扔过来! 贺之漾终于沉下面色,抬手蓄力,蹴球破风而出,如钝器般狠狠袭向那男子胸口:用着小爷的蹴鞠场,还敢来国子监的地盘撒野?谁他妈给你的勇气? 黎霄没曾想对方忽然出手,冷不防被球狠狠砸中,捂着胸口半晌才缓缓抬头。 若不是瞧见少年正冷若冰霜的睥睨自己,黎霄几乎要怀疑蹴球是自己乘风飞过来的。 他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深得陛下信赖四处横行,国子监从上到下,谁不是对他们如避蛇蝎。 这小子竟然敢用蹴球砸他? 看来是嫌命长啊!? 黎霄阴冷的勾起唇角,五指扣住球,面无表情的盯着贺之漾:方才那球,是你砸的? 没看清楚?贺之漾微微屈膝,做出接球的姿势:扔过来,小爷不介意再给你展示一次。 一语落下,黎霄登时变色,手腕微沉,眨眼间,蹴球如铜锤般裹挟劲风向贺之漾袭来。 贺之漾早有预料,飞速闪身接过,虽被冲撞的微微后退了两步,眼神却满是嘲讽:锦衣卫就这? 贺之漾眉眼压得极低,一步步走到黎霄面前,反手把蹴球掷在地上:捡起来,再砸!不砸过瘾谁他妈的都不许走! 两个人身高相仿,面对面冷冰冰对视,几乎鼻尖相抵。 冬日的朔风中硝烟弥漫,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贺之漾微眯双眸,方才人畜可欺的纯稚已褪得干净,精致的眉眼笼着凌厉凶悍。 这毕竟是国子监的地盘,眼看遇到了千年难遇的硬茬,几名锦衣卫也顿住动作,略有忌惮的上下打量贺之漾。 贺之漾不顾手心翻涌的疼痛,眸中涌上灼人的戾气:动手啊!敢明目张胆来爷的国子监撒野,真当这片地方没人了!? 第27章 谁输谁赢 给千户您捡球提靴,喂水擦汗 锦衣卫在隔壁,在京城耀武扬威,贺之漾都能忍,但□□来国子监挑衅,就真的是骑在他头上还要让他原地下跪! 再忍耐下去,他还不如直接退学回家干净。 漾哥。许一清常和贺之漾在一处,从未见贺之漾如此凶悍过,心里一惊拉架道:我们毕竟还在国子监,别惊动师长。 听到漾哥的名号,那些锦衣卫微微一顿当时国子监去锦衣官校里做客吃炙肉,他们也在场,只是时日久远,当时又没和贺之漾坐一处,因此没第一时间认出。 但他们自然都知道贺之漾的名号,也晓得他和乔千户交好。 有人低声对领头的黎霄道:这人是任安伯家的小公子,似乎还是咱们千户的朋友。 任安伯倒是无所谓,只是乔岳的面子,他们几个人是一定要给的。 黎霄喉结滚动,想起锦衣卫的规矩,终于决定忍下这口气。 他清清喉咙,语气故作轻蔑:算了算了,你们国子监的人,一个个柔柔弱弱的,若是动起手打出点毛病,别再说是我们仗势欺人。 说罢,抱着蹴球抬抬手,一副自认倒霉就要离开的模样。 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夹杂着风声狠狠砸向他唇畔。 柔柔弱弱?贺之漾懒洋洋转着手腕,冷道:来!你倒是欺小爷一个试试看! 贺之漾最讨厌旁人说国子监弱不禁风,按他的规矩来,谁说谁死。 黎霄吃痛,抬手用大拇指擦拭唇角,低头一看,指尖染有淡淡的血迹。 你他娘的主动找打是吧!黎霄终于勃然变色,身形如风,一个勾拳朝贺之漾面门猛然袭来。 贺之漾闪身轻巧躲避,毫不犹豫,学着乔岳擒人的模样反手朝此人脖颈探去。 黎霄意外的挑挑眉,嗤笑一声,不躲反迎,制衡住贺之漾的招数,另一拳携风而至。 贺之漾为自保,曾跟随教练学过一身散打功夫,当下这锦衣卫也伤不到他,站在一旁的许一清却不晓得,眼看贺之漾处于劣势,心登时提到嗓子眼,想也没想冲上去要拦,结果硬生生挨了一拳。 唔!许一清白皙额头霎时肿起肉眼可见的大包,渗出丝丝血迹。 贺之漾看许一清见了血,登时咒骂一声,如头被惹怒的幼豹般朝那人横冲过去。 黎霄是个兵痞,亦是毫不畏惧,两人不由分说厮打在一处。 还好国子监治安堪称一流,片刻功夫,几个身着长衫的督察立刻闻风而至,又吹哨子又扬声呵斥,亲自上手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几个观战的锦衣卫站在一旁,皆松了口气。 眼看两个人厮打得难分胜负,他们碍于乔千户的面子不愿出手掺和,然而袖手旁观吧,又眼看同伴处于下风,再不出手很难收场。 还好国子监的人来了! 两人在众人的推拉下分开,咬牙切齿对望,彼此间依然剑拔弩张。 祭酒也恰在周遭,听到消息赶来,皱眉瞧瞧打架现场和得意门生许一清伤势,破天荒开始袒护自家学生。 他冷眼望望动手的黎霄,满脸严肃:你是隔壁官校的锦衣卫? 黎霄双臂抱胸,不屑的冷哼一声,完全是没把人放眼里,压根没打算回答问题的模样。 祭酒被这拒不配合的态度彻底激怒,冷道:你们□□来国子监,还动手伤我学子,未免太过嚣张吧? 墙我翻了,人我揍了。黎霄一脸理所当然:爷现在要走,你们谁敢拦不成? 祭酒气得面色发白,当初贺之漾□□被锦衣卫抓到,他硬是被乔岳叫过去好一番羞辱。 如今隔壁校的人□□翻进他手心,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祭酒摆手,很有底气的命道:去隔壁,把乔千户请来议事! 国子监,乔岳面色不豫的端坐在红木椅中,俊朗的脸庞如染上窗外阴沉的天色。 千户,锦衣卫擅闯国子监,还打伤了我们校里的学生!祭酒这次一反常态,摆出受害者的模样向乔岳讨公道:您倒是说说该怎么处置? 锦衣卫的人,本千户定会教训,不劳祭酒费心。乔岳眼风凌厉扫过,以黎霄几人都缩了缩肩膀:若是无事,人,我先带回去了。 锦衣卫擅闯在前,挑衅在后,吃顿教训也是活该。 但被国子监的官员当面指责,乔岳大为不屑,他们向来听命于圣上,何时轮到文官说三道四了? 只是把看不顺眼的监生揍一顿罢了,又没下狱用刑,至于小题大做么? 敷衍罢,乔岳率先站起,玄色袍摆飒然一甩,几人大马金刀的气势汹汹走出门去。 祭酒只得了句口头承诺,望着他们的背影却也无计可施。 耳房外的甬道,贺之漾拉着刚包扎好的许一清,翘首以待。 祭酒和锦衣卫商量那几人的处决方式,他说不上话,再心焦气燥,也只能在门外等候。 只盼祭酒硬气一次,替国子监讨回公道吧! 结果一抬眸,却遥遥望见几名锦衣卫大摇大摆走出祭酒耳房,宽肩窄腰的身形透着倨傲。 贺之漾: 看来祭酒到最后又怂了。 打完人就想跑?贺之漾冷冷走过去,站定:各位是不是不太懂规矩啊? 祭酒不替他出气,那这口气他自己出。 他在国外寄宿那几年,没人疼没人爱的,还不是靠着自己的身手纵横校内外? 你还想如何?黎霄不耐烦的皱皱眉,语含轻屑:你们祭酒都不说什么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乔岳蓦然冷厉回头,眼神扫过黎霄:你对漾哥动的手? 语气波澜不惊,但称呼有种遮掩不住的亲昵相熟。 黎霄一怔,不情不愿换了语气:对,也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漾哥,要不我给漾哥道个歉? 他和乔岳私下有较量,但表面关系一向不错,按他的了解,乔岳定会大手一挥让此事作罢。 然而乔岳只是负手沉默。 在这种情境下,沉默自然是默许。 对不住了漾哥。黎霄明白乔岳的意思,敷衍抱拳赔个礼:两校离得近,都是自家兄弟,你也别计较。 他心里早窜出火气,但位居人下,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乔家的。 站住!贺之漾牢牢扣着许一清的手腕,大步走过来冷道:小爷可以不计较,但你打伤我朋友,还没给他认真道声歉! 乔岳微眯眼眸,定定的看向贺之漾。 少年眉眼嚣张依旧,只是身畔站着一位纤细白皙的少年,此人怯怯往贺之漾身后躲,模样还挺让人怜爱。 乔岳认出他是总陪贺之漾买早点的那位。 贺之漾倒是和他形影不离? 就连那个许姨,似乎也是此人的亲眷。 那贺之漾和兵马司之人缠斗,究竟是路见不平,还是为了替此人出头? 心中蓦然涌上微妙的不快,乔岳伸臂拦住黎霄,语气森然:锦衣卫何曾有向他人道歉的规矩? 那几个锦衣卫初时见乔岳偏袒贺之漾,有所顾忌,再也不敢出言挑衅。 如今看乔岳这般说,心里晓得千户和贺之漾的关系其实也不算深厚,立刻有了底气,挑衅道:让老子给一个书生道歉,下辈子做梦吧! 贺之漾也不多废话,只冷冷道:那对不住了,蹴鞠场是我搭的,蹴球也是小爷买的,我如今要收回来,劳烦你们重新添置吧。 那片地盘是锦衣卫的不假,但那平地而起的蹴鞠场都是花费了他贺家几百两的银子。 风流眼,左右竿网,虎皮蹴球这些物件皆是他花费的心思! 从前贺之漾不太在意,如今宁可毁了也不愿让锦衣卫糟蹋。 不是我们不给。黎霄挑眉:国子监的人又不会踢球,要这些玩意儿也没用啊。 贺之漾被激得只欲冷笑,脑海骤然闪现一个念头,抬眸道:哦?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黎霄微微一怔:赌什么? 蹴鞠赛。贺之漾唇角噙着笑道:若国子监赢了,你们立刻将蹴鞠场原样奉还,还要当众人面向我朋友下跪道歉!如何? 国子监赢? 下跪道歉? 黎霄几人登时不屑的轰然大笑,他们锦衣卫日日习武,身形矫健翩若游龙,乔岳更是蹴鞠中的好手,至于国子监若是不拉外援,几周之内想必连十几人的蹴鞠队都凑不齐吧? 这比赛赢得过于没有悬念。 黎霄觉得甚是有趣,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冷冷看贺之漾一眼:若是国子监输了呢? 贺之漾笑笑,懒洋洋道:小爷从不想白费功夫的事儿,你们来定呗! 我们乔千户似乎少个捡球擦汗,提靴侍奉的小厮!有人凑趣一拍脑门。笑道:千户,你看漾哥成么? 贺之漾不是很傲么? 若是国子监的小爷折腰为他们锦衣卫跑前追后,捡球擦汗,那岂不是快事一桩? 到时在球场,他们联起手来,定然能好好折辱贺之漾! 乔岳扫过贺之漾骤然握紧的拳头,心里一动,淡笑颔首:我看成。 他本不愿多掺和此事,但想起贺之漾乖乖拿着汗巾水壶,在场边气鼓鼓眼巴巴等待自己的模样,竟有些心痒难耐。 这场蹴鞠赛他定然会是赢家,到时不让旁人使唤贺之漾便是。 好啊!贺之漾不理会锦衣卫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冷冷笑道:若我输了,给千户您捡球提靴,喂水擦汗,绝无二话! 第28章 并肩作战 我没觉得我们赢不了 分卷(2 贺之漾放出豪言, 也不是一时被激得上头,他从五六岁开始玩足球,出国后还担任过寄宿学校的足球队长, 对蹴鞠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但他也知道一支好的球队, 个人的素质能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 重点还是要看队员。 贺之漾想着国子监喜好蹴鞠的人不少,组一支出战的蹴鞠队应该不算难, 结果他一提, 国子监全员劝退脸。 漾哥, 不是我扫兴锦衣卫天天练武, 我们能是他们的对手么? 对啊, 我们的骑射课都被史策师傅占好几个月了,身子骨都没活动过,蹴鞠?我可能会猝死 贺之漾打断他们:哦?那蹴鞠场就白让给他们了是吧? 众人悻悻沉默。 贺之漾拉着嘴角青肿的许一清:我们的人也白挨一顿打? 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贺之漾冷道:你们这是默许锦衣卫作恶,是在告诉旁人, 国子监可以随意欺凌! 国子监众人依然沉默,眼底却燃起簇簇火花。 他们正是不可一世的年纪, 被锦衣卫百般压迫欺负,谁能真正心甘? 组一支蹴鞠队, 也让锦衣卫看到我们的态度。贺之漾顿了顿,眉梢一挑补充道:哦, 不只是态度,我没觉得我们一定赢不了。 他受过先进的足球训练, 难道还惧几个没有章法的锦衣卫? 李冀站出来,率先响应道:漾哥直接说我们要如何做就是!就算败了就算败了也是虽败犹荣! 别人不晓得漾哥背后的付出,他却知道漾哥为了压制羞辱锦衣卫, 付出了何种代价! 漾哥都做到亲自写情信羞辱这份儿上了,他若是再无动于衷,那还是人么? 旁人纷纷响应:我也想上场,蹴鞠我之前也练过,熟悉熟悉还能再战。 我家有蹴鞠场,若是校里没有场地,可以去我家练 方才还犹豫胆怯的少年被轻易带动,此刻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开始设想在比赛中好好给锦衣卫颜色看。 看到同窗们积极响应,贺之漾心里略微踏实了几分。 但他晓得要想赢得比赛,必须知己知彼。 他以往只在校内和同窗们蹴鞠混玩,并未和锦衣卫真正对战过,只听说他们势如破竹甚是厉害,却不知究竟厉害在何处。 还是要专程去看看的。 趁锦衣卫踢球,贺之漾和霍尧一同□□,暗戳戳偷窥阵法。 此时蹴鞠还未开始,贺之漾眼神一掠便知锦衣卫的过人之处。 赛场和战场相似,都讲究气势震慑,锦衣卫身形魁梧,宽肩长腿,望去自然极有排面。 他们在出场亮相上占尽了先天优势,另一方若是没做好心理建设,还未上场就要先怂一步。 而怯懦是对战时的大敌,可以令人不战而溃。 贺之漾心里缓缓琢磨着,手撑墙头,继续看锦衣卫具体的踢法。 看了两场,心里逐渐有了底气。 大鸣朝的蹴鞠说白了,很像足球的前身,只是除了踢球外,还可以用肩肘,胸膛,脊背等各个部位去触球。 只要你能将球救起便可。 锦衣卫蹴鞠的优势很明显,一是快,身影如风,节奏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蹴球的轨迹,只看到他们在不断进球。 二是仰仗体力,半场过后,他们仍体力充沛,跑跳无碍,而这个时候自然有不少人体力不支,锦衣卫甚至不需要太多技巧,靠体力亦能轻易取胜。 但他们并不是无法战胜。 贺之漾穿越前在足球队当了三年队长,眼光毒而准,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并无基本的竞技知识,球场上千钧一发,然而这些人竟全凭默契踢球,甚至无攻无守,蹴球谁抢到就是谁的,人人都想当前锋。 因此他们的体能再强悍,也是毫无章法的一盘散沙,侥幸取胜尚可,但远远不是一支强劲有素的队伍。 贺之漾心里有了六七分底气,从墙头一跃而下,拍拍手对霍尧道:也不用惧他们,靠蛮力侥幸获胜罢了。 霍尧看向他:有主意了? 我们定然会赢。贺之漾搭上霍尧肩头,双眸含笑看向他:你信么? 霍尧笑着点点头,想了想道:你有什么需要的物件,说一声,我去给你搞来。 霍尧从来不必贺之漾去费心解释和说服。 似乎贺之漾想去做的事情,无论多么冒险可笑,霍尧都会懒散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语气那么随意,态度又极为认真。 好像这事情本身就非常靠谱,又不值一提似的。 不知为何,贺之漾突然有些感慨,他压下情绪,思索片刻后说道:好哥们儿,您能帮我搞来几身背后绣着数儿的窄袖衫么? 霍尧点头:小事。 第二日,霍尧已经携了十几件窄袖衫风风火火来到国子监。 贺之漾把标了号的球衣发给国子监的队员看时,毫无疑问收到了不少迷惑表情。 蹴鞠时穿的衣裳为何要标号? 哇,漾哥说这叫球服?不过据我所知,只有囚服才会标号吧 呜呜呜漾哥我能不能不穿,我觉得这个衣裳还成,但背后硕大的符我看了不适。 大鸣朝这年头已经有了数字,但写法和现代微有些差异,贺之漾索性不理睬,让霍尧一律用现代的方式绣的。 看着简略醒目也舒服。 国子监读书的皆是京门勋贵家的子弟,蹴鞠的穿着也都挺讲究,皆有专门的蹴鞠短衫,但从未想到还有这般标号的蹴鞠衣裳。 球衣有何特别?有人一脸问号:我们之前穿的窄袖袍不行么? 贺之漾摇摇头,坚决道:那是我们私下图一乐,和锦衣卫比赛自然不行。 漾哥,我想不明白蹴鞠赛的输赢和衣裳有何干系?同窗摇头道:蹴鞠的短衫我有,平日已经穿惯了,我无需这球衣。 贺之漾摇摇头:不是你需要这球衣,是你的队友需要。 众人更是讶异:队友需要? 一支球队也是一支军队,没有番号和分工的军队是一盘散沙。贺之漾拿起一件球衣,认真道:新球衣上的数字就是你们的番号。 国子监的少年们第一次听到此种说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军队要夺城冲锋,自然有前锋,有跟随的大军,亦有防卫和撤退。贺之漾道:蹴鞠场上亦然,我们有负责冲刺踢球的前锋,有串联攻守的中卫,亦有守护的后卫。 同窗:??? 蹴鞠不就是大家蜂拥而上抢球踢么?怎的还有如此多弯弯绕绕? 贺之漾扫过众人微露疑惑的面孔,缓缓道:所以我们是一支队伍,球衣背后的数字是你们的代号。 国子监蹴鞠队依然一脸懵逼。 他们蹴鞠好多年,都是谁跑得快谁冲在前面,从没想过还有这么多讲究。 一时间无人说话,内心却没来由热血沸腾。 漾哥说球队如军队,还要分工协作,冲锋守护,各司其职。 以往比赛总是单枪匹马,这次还未上场,却有真正的并肩作战之感。 若是若是国子监真的能以此法子击败锦衣卫,那是多么有脸面的事啊! 只要想想,就够扬眉吐气的了! 再说漾哥带他们打架从未输过,那这次蹴鞠的法子虽从未听说过,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想必也定然不一般! 少年们立时豪情万丈,皆想要和队伍一同摘得荣光。 贺之漾边画边说:我去观摩了锦衣卫的蹴鞠赛,他们体力强悍,我们如果和他们耗体力,只能是被他们耗得疲惫不堪,毫无出路。 同窗们连连点头,他们其中有些人和锦衣卫交过脚,的确如漾哥所说,极为无力。 但他们分工不明,喜欢缠斗,不少人喜欢冲在前列,后方常常失守贺之漾在图纸上画着防守图,郑重道:这都是他们的漏洞,所以我们也不必妄自菲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漾哥,之前没觉得,你这么一说,再一回想以往锦衣卫的蹴鞠习惯,发现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众人都分析讨论,唯有程乘微露不屑:漾哥你说得可能也对,但这都是纸上谈兵,锦衣卫日日操练,我们闷在房里读书,和他们蹴鞠对抗,我们能成么? 所以国子监也要训练。贺之漾认真道:要想赢,我们协作分工是很重要,但体力训练亦不能少。 此刻,锦衣官校,一局蹴鞠踢罢,众人找了树荫,倚墙歇息。 有锦衣卫对乔岳笑道:千户,听说国子监组了个蹴鞠队,每日课间都在国子监苦练呢。 乔岳笑得心不在焉:我记得国子监连蹴鞠场都没吧? 那帮文人,向来最不知天高地厚。庞瑛冷哼道:这次好好的给他们个教训,也让他们再安分几日。 你去传话,为着赛事公平,国子监可来锦衣卫借用蹴鞠场。乔岳微抬下巴,倨傲道:不过只有赛前这几日,让他们仔细着时辰! 庞瑛冷哼一声之前贺之漾百般羞辱挑衅,千户这么做简直是以德报怨。 真给国子监脸了。 但转念一想,场地共用,到时锦衣卫名正言顺的赢,才算没有欺负人。 谁知没过多久,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国子监那边儿传过话来,说说不必用我们的蹴鞠场。 乔岳意外挑眉:不必? 对,他们就在国子监练。那人支支吾吾道:还说还说不必来蹴鞠场,也能赢了我们! 第29章 酣畅淋漓 若不曾奋力一搏,自然会遗憾 乔岳一怔, 唇角弧度有几分纵容:他口气倒是挺大。 对这豪言壮语,锦衣卫大多没当成是挑衅,反而觉得国子监的人未免太自不量力。 无妨, 现下有多狂, 日后打脸就有多狠。 报信的那人满脸纠结:那我们还要让国子监的人过来么? 乔岳轻巧抬腿, 蹴球划过冬日凛冽的空气射/入球洞:随他们吧。 此刻,国子监空旷的射圃, 十几个少年穿着绣有数字的短衫球衣站在原地。 他们应漾哥的要求穿上这衣裳, 但心底却很是莫名羞耻。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才鼓足勇气穿出来见人。 贺之漾用手掂量几下蹴球, 视线掠过同窗道:先熟悉你们彼此的数字, 以后在球场,彼此之间不必再称呼名字。 贺之漾向来戏谑,此刻一本正经, 还是让人信服的。 少年们也觉新鲜,一个个东张西望的把人和名字对应着努力记清楚。 蹴鞠和足球规则相仿, 要想获胜,一个好的阵型至关重要。 贺之漾常和国子监的同窗踢球, 对这些人的特点早已烂熟于心, 换句话说, 谁擅长进攻,谁擅长守拙防守, 贺之漾极为清晰。 因此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已经顺利安排好了阵型布局。 为了稳妥, 再加上人数不多,贺之漾用了现代足球里比较常见的前中后卫阵法,人人各司其职, 虽少些灵巧,但好在不易出差错。 贺之漾在沙盘上边画边解释:我们几个人的阵型分成后场,中场,前场和门将,前场是冲锋,李冀,阿修和我来,门将站位固定,镇守在风流眼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职责是不让锦衣卫踢进一个球,这事儿尧哥来吧? 一时间,众人都愣在原地,之前他们踢球,哪儿有什么纹丝不动的门将?都是谁看见那蹴球谁就来一脚,现下却让一个人专门看守在此地? 这人还是素来交好的霍尧? 漾哥还真是大义灭亲啊。 冯境挠挠头:尧哥踢球也很好,当了门将那岂不是踢不得球? 这劳什子门将一听就没露脸机会,冯境忍不住为霍尧抱屈。 还没等贺之漾解释,沉默许久的霍尧却淡然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从前咱们蹴鞠时常常感叹,若是能快跑几步到门柱,也不至于让对方进球却从未想过专门安插个人,有我蹲守球门,你们也不必分心他顾,更能安心踢球。 贺之漾心里莫名一暖,伸手揽过霍尧的肩,开口道:剩下的人是后卫和中场,左右中后卫是许一清你们三个,负责防守和解围。中场是程乘和冯境,串联前后场,运球带球。 贺之漾皆是根据每人特点分配,同窗们亦能察觉自身特点被漾哥发掘,且巧妙的和布局阵法结合。 他们从未这么蹴过,此刻都若有所思。 他们之所以畏惧和锦衣卫对战,是因为把蹴鞠当成了体力的比拼。 如今却发现,一场蹴鞠赛里,亦有不少运筹帷幄。 国子监和锦衣卫拼体格,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但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因为漾哥给他们指出了一条从未设想过,崭新的路子。 少年登时满腔豪情,双眼发光摩拳擦掌。 被分为中卫的程乘却不太乐意:这法子我倒认同,只是漾哥,我也蹴了很多年,你为何只让我当个中卫? 他蹴鞠水平在整个国子监都是数一数二的,贺之漾让他传球带球? 那岂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而且场上的人看不懂门道,只会看到是谁家儿郎踢进了球,风光都是他们的,而他一个中卫能显摆什么?只有累死累活汗流浃背罢了。 你以为中卫很好当?贺之漾挑眉道:串联前后场,可进亦可退,况且中卫只有你和冯境两个人,承担的任务自然更重。 说到底也不是进球的人啊。程乘咕哝道:我为何要去帮旁人运球,让旁人抢风头? 他嘴里的旁人,自然是包括贺之漾在内的三位前锋。 不是旁人,是队友。贺之漾强撑耐心:眼下不是你一个人参与比赛,是我们整个队要和锦衣卫去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分卷(2 程乘冷哼一声,已经长到十六七岁,大道理其实谁都懂,只有愿不愿意去做罢了。 贺之漾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把自己安插在了前锋的位置? 程乘想了想道:我也能进球,为何不让我当前锋。 我和你蹴过几十场,你之所以能进球,全凭途中巧妙带球越人,这是你的长处,只是为何进球却不多?你每到临门,你已是体力不支,这时你若把球传给队员,我们一队的成绩岂不是更好?贺之漾皱眉道:再说若是队伍输了,你就算一个人进十个球又有何用? 不论别人怎么想,在贺之漾眼里,不管是前锋抑或后卫,大家皆是怀着同一个目的上球场,并无优劣上下之分。 贺之漾之所以把自己安插在前锋,也是因为他常年担任此位,擅于进攻。 否则这么个卖力气的活儿,他何必要争? 躺赢不香么! 程乘内心很是不屑,他承认贺之漾说得有理,但他蹴鞠多年,如今却被贺之漾一脸嚣张的指导做人? 凭什么? 还有那些阵营布局,他没看出有何高深,倒觉得贺之漾八成是想让旁人把球都传给他。 这不是只准自己进球,让旁人都当他的传球小厮么? 他才不会干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 只是看到同窗们皆喜上眉梢信心满满,亦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暂时把怨气默默埋在心底。 射圃中有几个相距一米的木桩,贺之漾直接就地取材,让同窗在此地练之字形绕桩的基本功。 绕桩带球可以很好的练习控球能力,熟练之后,还能加些自己想练的动作进去,对各个阶段的人来说都很合适。 等每个人都练好各自的控球带球,再合成一支队伍练协作配合,是最稳妥强悍的。 贺之漾认真道:别小看这几个木桩,先在此处练基本功,再去蹴鞠场地也不迟。 众人望着这几个其貌不扬的木桩,一脸将信将疑,蹴鞠自然要去专门的蹴鞠场,这地儿能成么? 贺之漾看出大家的疑惑,笑道:别看此处只有几个桩子,边控球边绕之字比你想的要难很多。 绕个之字形啊?冯境很是雀跃,笑嘻嘻道:好啊,在球场写我们漾哥的名字。 看同窗大多一脸懵,贺之漾干脆给他们做个示范,带球绕桩顺便做了几个练习动作,贺之漾亦擅长蹴鞠,但画风和锦衣卫的凶悍猛攻全然不同,变幻翻转的瞬间,蹴球像是被赋予生命,灵巧黏在他脚弓之上,让旁人没有可乘之机。 看贺之漾踢球,只会觉得练蹴鞠是一件极为轻易又赏心悦目的事。 虽然从未接触过木桩绕球,但他们瞬间领会到独自练习,其实比一窝蜂的蹴鞠更能提高控球能力。 没有蹴鞠场,简陋的射圃里,迫切想要赢得一战的少年们兜兜转转练习。 从前他们只是把蹴鞠当成热闹有趣的消遣。 今日忽然晓得,蹴鞠的赛场,是并肩作战,更是独自一身的修行历练。 从夕光渐落,直至星斗漫天。 直到稀薄的月光下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全蹴球方位,几个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约定明日放课后再练。 他们早就想和锦衣卫争个高下,只是相差太过悬殊,悬殊到连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如今看到曙光,若不曾奋力一搏,自然会遗憾痛悔。 少年们各自苦练了几日,基本功底皆突飞猛进,几人准备合在一起正经蹴几场练练脚。 好在霍尧家里有个不大的蹴鞠场,他们人也不多,场地倒也算就此解决。 酣畅淋漓的对战一局,贺之漾擦擦额上的薄汗,向霍尧打听敌方战报:锦衣卫练得如何? 毕竟没交过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和以往没区别,趁有兴致随意玩几局而已。 霍尧话音一落,李冀等人面上都忍不住闪过愠怒。 锦衣卫对此事毫不上心,对国子监的看轻可见一斑。 贺之漾唇角上扬,轻笑道:成啊,咱们再让他们多骄傲几天。 如今国子监今非昔比,几人踢球时互相配合依赖,进球又快又准。 锦衣卫不进则退,过几日且瞧好吧。 对了。霍尧又道:他们球不好好练,但还真把此约当成了大事儿,昨日特地报与圣上,说两校举办蹴鞠赛贺上元,圣上也准了我爹当时正巧在陛下身边,也是今儿刚告诉我,想必过几日,陛下就要颁旨。 贺之漾缓缓道:蹴鞠贺上元?有意思,能让陛下都赏脸出席,改天我们真要好好给隔壁道声谢。 他们真愁搞不大呢,没曾想锦衣卫亲自拉来了排面。 当然,用膝盖骨想想也晓得,锦衣卫这般行事,还是想借着两校交好的名义让国子监在大庭广众下颜面尽失。 国子监更是憋了一口气,不止放课后苦练,还专门起个大早,晨读前挤出半个时辰练习。 贺之漾则干脆住在校里,十几日都没回伯府。 这日刚一回府邸,任安伯便拦住许久未见的贺之漾道:漾儿,听说你们要和锦衣卫蹴鞠? 没想到此事连他爹都晓得了。 贺之漾点点头:是,陛下也要亲自察看呢。 陛下在上朝时提过此事,还说看到你们少年人懂得前后协同,江山有望呢!任安伯点点头,笑呵呵道:当时我还怕你嚣张任性,和锦衣卫频频冲突,没曾想关系明面上还算过得去。 在大多数勋贵高门看来,两方能在蹴鞠场上一同玩耍切磋,关系定然看得过眼。 贺之漾懒得反驳,顺他爹的话道:是,国子监和锦衣卫关系甚好,特别是指挥使之子乔岳,和我称兄道弟,要不我改天约他来咱伯府吃顿便饭? 任安伯摆手的频率登时像加了倍速:不必不必,咱们伯府地方小,招待不了锦衣卫的贵客! 嘴上说着好好处关系,心底不愿意真的攀上关系。 贺之漾早就看透了他爹,淡淡勾起唇角。 你大哥也和我一同去。任安伯满脸欣喜:听说不少世家贵女也会去,你也别只顾着蹴鞠,多留意留意。 贺之漾一怔,正想开口,只听他爹又道:听说乔家拿小子蹴鞠甚好,趁此机会露把脸,不知又有多少贵女想嫁呢可惜啊,为何是蹴鞠不是比赛诗文呢 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他家儿子诗文也上不了台面,任安伯讪讪住了嘴。 贺之漾立刻支棱起来:爹你放心,有你儿子这个拦路虎在,他这脸且不是好露的! 第30章 带球跑了 找个体魄好的男人,你能子孙 朝廷承平日久, 皇帝甚喜游幸比试,春夏两季时,京城蹴鞠赛办的热火朝天。 到了秋冬, 京城很久没有大型赛事, 皇帝看重国子监和锦衣卫的蹴鞠赛, 一是为着两校交好,让文武百官感知到风向, 二也是真的心痒难耐, 想看场少年人们的蹴鞠赛。 正值年节, 高门勋贵也大多在京中团聚, 因此随着皇帝来观赏球赛的人格外多。 只是没人把这场实力悬殊的蹴鞠当成比赛。 贵女携友, 看台高坐,不少女子隔着珠帘,脸红心跳的准备偷窥场上的少年大多是明日朝中新贵, 她们存着托付终身的心思。 皇帝和文武官员到此,也只是见证两校交好, 免得文武官员分帮结派日日争吵不休。 至于锦衣卫,连赛前连热身都省了, 他们倨傲无比,来此地只想让国子监见见世面长个记性。 以至于两通鼓毕, 蹴鞠赛眼瞅着要开场,周遭坐席上的众人还说笑嬉闹, 助兴的歌女乐姬舞袖翩跹毫无退场的自觉,负责蹴鞠事宜的小太监手持旗子打瞌睡, 计数用的签子都没备好。 毕竟国子监和锦衣卫蹴鞠?还用计数么? 把这场蹴鞠赛当成真真正正比赛的,只有国子监的少年们。 他们正在按照贺之漾所授,在更衣耳房一丝不苟的做赛前拉伸。 锦衣卫和国子监共用一个耳房更衣, 他们已经换好蹴鞠短衫,懒懒望着几人嗤笑道:你们国子监的人为何都在原地蹦蹦跳跳,弯腰抬腿的? 许一清很是实在:漾哥让我们活动筋骨。 活动筋骨?锦衣卫在行啊。黎霄哼道:来来,过来打上一架,打架最能拉通筋骨了。 许一清认出这是那日□□挑衅的锦衣卫,冷冷转身,闭上嘴没再理会。 国子监众人仍在一板一眼的做热身,眼神都未赏给锦衣卫一个。 若是之前,他们定然会把这番挑衅当羞辱,轻易愤怒,又无可奈何的低头。 可如今他们满心都被即将到来的比赛填满,那几句讽刺,真如过耳轻风般不值一提。 说了也怪,自从那日他们开始分任务蹴鞠,每个人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即使是最浮躁的人,也渐渐专注而笃定,无暇他顾。 周遭的锦衣卫见无人理睬他们,不由轻嗤一声。 国子监再像那么回事儿,上场后真枪实箭的干一场,还是会被打得七零八落。 明明是毫无悬念之事,何必费如此多功夫呢? 一盏茶之后,蹴鞠场边角处的旗子迎风招展,宫廷侍卫鸣笛击鼓,比赛正式开始。 鼓声激荡在耳畔,贺之漾几人走出耳房,望着侍卫环绕的赛场,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他们练习了大半个月,然而从未和锦衣卫实战过。 是输是赢,并无把握。 贺之漾看向众人道:满十球者胜,最后一个球没穿过球门,我们就有机会。 但我们就算输,也不能让他锦衣卫轻易得到一分! 国子监上场时,锦衣卫已在赛场左侧站定。 他们足登乌皮短靴,身材矫健挺拔,蹴鞠窄衣勾勒出起伏的肌肉轮廓,衬得人格外飒爽。 乔岳一身玄衣立于人前,冷峻桀骜的双眸微含睥睨,摄人心魄。 贺之漾心跳没来由一阵怦然。 他立刻想起他爹那句还不知有多少贵女想嫁的话。 乔岳为何穿成这模样?他是否晓得今日有众多姑娘在场观赛? 他打扮如此利落俊朗,究竟是为了比赛,还是为了勾人? 贺之漾斜睨台上的贵女,又瞧瞧迎风招展的乔岳,很不高兴的挑挑眉心。 哼!想要开屏给旁人看,也要赢得过小爷才成! 至于看台上的旁人,一眼望去便觉胜负已定。 毕竟对面的国子监怎么上场还披着长袍? 他们难道要穿这身长袍蹴鞠么? 高台上的贵女轻轻侧身,捂着嘴轻笑议论。 快瞧啊,国子监那些小书生在搞什么名堂? 对啊,怎么不穿蹴鞠短衫,听说他们前一阵还在屋内训练,藏掖着不让人看? 任安伯坐不住了,立刻出言暗戳戳袒护自家儿子:哈哈锦衣卫的体魄身手甚好,毕竟天天舞刀弄棒也自然有他的好处。大鸣朝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但是男人嘛,文雅内秀些也不错,能陪你吟诗作画,知情知意,还能写情信会做情诗亦是良配嘛! 比如他家的宝贝小儿子! 他突然冒出这么明显的一句,在座的勋贵都是人精,自然晓得他是何意,忙笑着附和。 贺之济对着老爹微微摇头,别的不说,在座的谁不晓得贺之漾是个爱惹事的小纨绔,他写的文章,还能拿出来说嘴吗? 你们几个,是要蹴鞠还是姑娘出嫁?场上,锦衣卫冷哼:连衣裳都不直接穿出来,羞答答掉足胃口呢? 国子监的人浑然不理,蹦跳拉伸,极有气势的转动手腕。 在赛场上,活动热身多少会震慑住对方,然而对面的锦衣卫只是冷冰冰站着,纹丝不动看他们表演。 他们脱下长袍,露出里面的朱色交领短衫,两侧双摆收拢在腰际,背后用闪烁的金粉绣有不同的数字。 贺之漾系着抹额,碎发尽收两鬓光洁,如星子的眼眸展露,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红衣猎猎,和人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乔岳用靴尖漫不经心的挑球蹴着,淡然轻哼一声。 搞再多鲜亮扮相古怪名堂,也是自己的脚下败将罢了! 站在高处瞭望台上的侍卫长扬臂挥旗,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球场中央立有高三丈的球门,系有彩络,中有一尺左右的圆形小门,时人称为风流眼。 蹴球凌空穿过风流眼,队伍能得到一分。 按例,先由锦衣卫发球,几人轻快的小幅度来回传球,国子监护在周遭,很是被动。 约莫传了五六次球后,乔岳挺身纵跃,利落接过队员手中球,如轻快疾速的出鞘利剑般突围而出,抬手,蹴球携劲风飞向球门。 没有任何适应和寒暄,开场即大战。 众人立刻被挑起兴致,眼神紧跟呼吸急促,然而在蹴球即将进入球门前,一道绯色身影闪过眼前,弧线戛然而止。 破风而来的蹴球,被一双凌空闪现的手稳稳截下。 动作利落,极为精准。 霍尧捧球挑眉,挑衅望向锦衣卫。 锦衣卫怔在原地陷入震惊 他们乔千户发球向来是突击式的出其不意,堪称百发百中从无疏漏,竟然被国子监的小书生拦住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国子监竟然派人专门守在球门前!?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霍尧不屑的轻笑一声,扬手,直接将球扔向贺之漾。 贺之漾凌空一跃接球在手,轻快从人群中闪身,没等众人在震惊中缓过神,蹴球已如流星般划过,轻盈飞入锦衣卫的球门! 短暂的凝滞后,看台上开始有人叫好欢呼。 计数的小太监嘴长得老大,确认自己没有看花后,把赛前已攥在手里的红木牌放下,在得分栏中挂了一张意味着国子监的蓝牌。 害。 谁还没个走运的时候,国子监有了这一分,也算挽回些面子,不至于输得太丢人。 国子监众人狂喜,恨不能背上贺之漾来个绕场三周狂奔! 他们的法子!真的有用! 分卷(2 几个人按照之前的计划站定位置,弓身按膝蓄势待发,眉梢藏不住的喜悦笃定。 任安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清咳几声搓搓手,才勉强压制住给儿子隔空喊话的冲动。 贺之济侧眸往上座看了看,眉头微妙的蹙起。 场上,锦衣卫见招拆招,立刻派人守在球门前,然而霍尧训练了小半个月的守门,那位却是临时指派。 难免左支右绌,应对不及,国子监攻守分明配合默契,转眼间又连连进了两个球。 锦衣卫从没想过会被国子监吊打,心态失衡,一个个如疯犬般抢球挨球,累得气喘吁吁,收获却甚微 锦衣卫想不通,他们之前蹴球也是靠强悍体力杀出一条路,怎么这次哪里开始不对劲了? 国子监有十几个人,配合得却天衣无缝宛如一人,灵巧狡猾得让人捉不住。 听着看台上一阵阵兴奋的叫好传来,锦衣卫气得暗中咬牙,却毫无办法。 他们看到蹴球又传至贺之漾手中,立刻提起一口气贴身围拢,不给他任何投球的机会。 贺之漾丝毫不慌,也并不着急带球前进,只立在原地,脚踝膝盖轻巧颠球,趁人不备,将球飞速踢向对角处的程乘。 按计划,程乘要带跑斡旋一阵,再把球传与李冀。 谁知程乘跑至前场,直接忽略早已等待在此地的李冀,亲自将球踢入锦衣卫球门。 带跑消耗体力,这一次,蹴球并未进入锦衣卫球门,反而飞速翻滚向球场一角。 电光火石之间形势突变,锦衣卫反击迅速,立时如觅食的疯犬,纷纷朝蹴球跑去。 乔岳重新掌控局势,岂会轻易让人,轻快带球飞奔。 他个高腿长,不过身形一闪,已把国子监众人遥遥甩下。 乔岳带球至国子监前场,他已摸清霍尧接球方式,侧身凌空一蹴,球在空中硬生生打了弯,擦着霍尧衣角稳稳闯进球门。 不待蹴球落地,乔岳掠身而至凌空接球,背对球门微微扬手,嗖的一声,刚穿过风流眼的蹴球被再次射/入门洞。 电光火石之间连进两球,场上响起如雷鸣般的欢呼。 果然是锦衣卫啊,这投球的力道,啧!又准又狠! 就连皇后也坐在皇帝身畔连连笑道;说起身手,还是要看乔家的儿郎。 乔岳跑向场地中央,衣摆随风猎猎飘扬,他扬眉,远远看向贺之漾的方向,缓缓挑起唇角。 明显是在挑衅! 贺之漾暗骂一声,乔岳虽没什么现代球场布局知识,控球能力倒是一绝,动作也行云流水。 场上一时平分秋色,比赛立刻变得激烈。 程乘脸色暗淡,很显然有几分低落,贺之漾倒也没怪他,拍拍肩安慰交代了他几句,他才勉强提起劲儿。 国子监的人再次登场,坐席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在他们眼里,锦衣卫碾压式获胜毫无悬念,而如今国子监竟凭一己之力连连进球,已是意料之外。 对手太强大,输的不是太惨烈,已经可以功成身退。 但贺之漾只想要赢。 他晓得,打下一场比赛并不难,让嘘声变掌声很难。 拦下一两个球亦不难,让众人从看轻到看好很难。 他一定要赢,这场比试,是国子监翻身的第一仗! 锦衣卫已隐隐掌握住了技巧,故技重施,先是围困住国子监的某人,再夺球展开攻势。 国子监众人皆不恋战,锦衣卫围攻时已迅速传球给队友,他们搭配默契,你踢我接,彼此间心领神会,硬是在场上游刃有余的和锦衣卫斡旋。 只是赛事陷入了焦灼。 贺之漾朝冯境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带球飞速向外场撤退。 看台上的众人已经不再看球,他们完全被贺之漾所吸引。 少年面庞如玉,身着朱衣绕场长跑,奔跑时衣衫后的数字闪烁,如一簇跳跃的日光。 贺之漾已被即将追上来的锦衣卫围攻,眉梢被汗水湿透,勉强护着球踢向外场。 失败又如何?败,也不能让对手轻易得到一分! 还好锦衣卫门将不甘寂寞,早不知跑去了哪里当前锋了,球门近在咫尺,然而他只有一次机会。 怦怦心跳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抬头,仰视球门。 锦衣卫紧随其后,不等贺之漾站定,已东西围拢上前抢球,贺之漾艰难突围,寡不敌众,又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电光火石间,凭多年养成的方位感把球掷向门洞。 伴随破空声,挂有流苏的蹴球擦着球门,堪堪进入。 上半场!国子监险胜! 按例该歇息小半个时辰,再比赛下一场。 贺之漾进球倒地时扭了下脚腕,一时半会儿竟没能站起身。 周遭的锦衣卫默默看着他,丝毫没有搀扶的意思。 余察察恰好在旁边,把他扶起来悄声问道:漾哥,你没事儿吧? 贺之漾咧咧唇,不顾脚伤笑逐颜开:察察!察察我们赢了!! 余察察脑子一热忘了阵营,特别真情实感的激动道:我们赢了!真的好不容易! 说话间,霍尧等人已跑过来,嗷嗷嗷的同贺之漾抱在一起乱蹦跶。 才回过神的余察察: 快乐都是他们国子监的,所以他方才傻乐什么? 看台上,任安伯哈哈笑道:还是身手好的儿郎惹人喜爱啊!男人嘛,没个好身子骨怎么成?能挽弓策马!能延年益寿!能子孙满堂!还能护你周全,我若是有女儿,定要为她寻此良人! 众人: 方才还说写文作画是良配,如今看你儿子赢了,倒是立刻来个当场推翻。 絮絮叨叨这么多,还不是绞尽脑汁想给你那宝贝儿子寻个好人家罢了。 第31章 携手合心 相互碰撞后,转身又能拍拍肩 四周的看客亦是兴致极高的议论纷纷, 甚至一本正经的开始分析花落谁家。 只有皇帝微微皱眉,本以为是看场国子监锦衣卫的友谊赛,结果却真刀实枪的对战了? 前几日他才说了文武交好, 这踢法岂不下了他的脸面? 这还只是上半场, 下半场还不知要如何呢! 中场休息, 乔岳扫过身旁的庞瑛,语气很冷硬:比赛而已, 你们为何要伤人? 庞瑛愣了一瞬, 才明白乔岳是指他们几个把贺之漾撞倒的事儿, 不由哼道:既然是比赛, 那磕磕碰碰也是正常之事。 顿了顿, 忽然闪过念头,笑道:千户,您不是被那几封情信闹得, 真要心疼那小子了吧? 乔岳移开眸光,面沉似水:如今国子监和锦衣卫两校交好, 陛下若看见那一幕,又会如何想? 庞瑛一滞, 才想起这茬事。 那上场小败,会不会只是他家千户在圣上面前谦谦相让韬光养晦? 其实上一场乔岳倒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也的确是技不如人。 再不甘心也只得暗自承认。 你看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庞瑛望着远处喜笑颜开的国子监众人,冷道:不就是赢了前半局么? 我们要输得起。乔岳淡淡道:他们晓得布局协同, 且用数字为线索串联,这一点就比我们强。 一个小书生, 能以兵法之精华用到蹴鞠赛场上,这份儿活络善谋的心思,自己还真比不上。 庞瑛看乔岳张口闭口皆是夸赞, 不屑哼道:眼下还有半局呢,我定不会脚下留情,免得千户灭自己威风! 乔岳没曾想还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不由扬唇道:成,我拭目以待。 赛场另一边,贺之漾正眉飞色舞的叭叭叭讲述自己方才的辉煌战绩,冷不防肩膀被人轻按住。 正讲至兴头的贺之漾诧异抬头,看到贺之济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畔。 贺之漾笑得灿烂:大哥,你方才看到我投球了么? 他也知台下坐着自家人,难免存着张扬的心思。 眼看着自己势头盖过锦衣卫,想必家里人也能扬眉吐气。 贺之漾眼眸发亮,盼着大哥能夸他几句。 可贺之济的眉眼丝毫没沾染贺之漾的喜悦,只略点点头,沉声道:你随我来。 说罢也不理会贺之漾,抬步走向长廊尽头。 贺之漾摸摸后脑勺,随着哥哥走过去。 贺之济在偏僻处站定,看向弟弟,压低眉眼开门见山:怎么?我看你很想赢? 一句话,立刻激得贺之漾心头情绪翻涌,他咬牙笑了声:不然呢?我若不想赢,难道是来锻炼身子骨的? 全国子监那么努力,日夜不寐,磕碰得身上都是伤,不就是想赢一场么? 可哥哥轻飘飘的站在这里质问,好像他们想赢,是件不合时宜之事! 比起贺之漾的气势汹汹,贺之济语气很冷淡:赢也要看时机,时机不对,进则是输,退则是赢。 贺之漾胸口起伏,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穿越前,他尊贵的,最懂审时度势的父亲大人似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呢。 贺之漾已经不想久留,抬步便要离去:下一局快开球了,您若不是来道喜的,请恕弟弟没时间奉陪。 一阵冷风卷过,吹得贺之漾短衫猎猎作响。 站住!贺之济看向弟弟背影,冷声斥道:谁准你这么没规矩!你不在高台上,自然瞧不到陛下的面色! 本是场和谐轻松的赛事,硬是被贺之漾以一己之力踢出了你死我活的气势。 陛下若记在心里,对弟弟的仕途百害无一利。 我贺之漾是输是赢,为何要看别人的眼色?贺之漾转身,掀眸冷道:技高一筹!赢,赢得光明正大!技不如人!输,输得心服口服! 明明是简单的道理,为何做起来难得要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放肆!贺之济眸底暗了几分,皱眉看向弟弟,半晌才叹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考虑周全。 难道长大了,就要赢得卑躬屈膝?输得小心翼翼?贺之漾脸上闪过讥讽的笑意,轻声道:哥,你是想把我变成像你这般的大人么?对不住啊,弟弟没本事,这辈子也做不来了! 这句话激得贺之济身形一晃,俊朗的面色倏然暗淡下去。 贺之漾转过头不去看他,大步离开,再不停留。 贺之济动动唇角,却没有再说一个字。 罢了,弟弟终究不是他,再说让弟弟成为他很好么? 谨小慎微,处处思虑,结果到头来连自己真正想要的,都在一次次权衡利弊中隐没。 走廊尽头,乔岳沉默伫立。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亦能听出贺之漾情绪起伏,语气透着隐隐的恣肆不甘。 那些话久久回荡在他耳畔。 似乎是他从未思考过的,从未妄想过的,抑或又是深深隐藏在心中,被刻意遗忘直到褪色的向往 皆被那道声音毫无顾忌的呐喊出来。 乔岳握拳,果然如自己所说,贺之漾性格外露,生性不羁,在朝廷中定然讨不到好。 而他,只需作壁上观,想必很快就能看到贺之漾处处碰壁的场景吧。 贺之漾面色不善走出来,眸光恰好和乔岳对上。 乔岳?贺之漾有些意外地皱皱眉,也不知方才的话乔岳听到了多少,他眉尖堆起嚣张,冷道:就算你听见了也无所谓,是男人,就别他妈的指望我们会让你! 少年的双眸无垢无忧,如他身后难得一见的湛蓝天色。 在压抑逼仄的京城冬日,云开雾霁的天色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 乔岳轻扯唇角,望着贺之漾身影渐行渐远。 既然生了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那自己便冷眼旁观他多撞几次罢了。 冯境正咕嘟嘟抱着水壶喝水,看贺之漾气势汹汹走出来,不由一怔道:漾哥,怎的了? 他方才看乔岳也尾随漾哥而去,又看贺之漾脸色这么臭,难道是两个人又起了争执? 无事。贺之漾拍拍他肩头,神色平静:好好休整,赢了他们,我们去吃炙肉。 侍卫挥旗,下半局比赛再次开始。 发球,越位,贴地横扫。 长传,扣球,见招拆招。 明眼人皆能看出,下半场比赛节奏加快,不论是国子监还是锦衣卫,出招皆迅猛激烈,攻势很猛。 贺之漾依旧一身朱衣,背后的金线在阳光直射下格外显眼,但人却不再像上一局那般张扬轻狂,眉眼压低,全身如蓄势待发的箭,绷得很紧。 锦衣卫拼了命和他多次交锋,皆丝毫没讨到便宜。 攻守不断变换,乔岳亦毫不客气,几次贴身围攻,仗着身形优势逼得贺之漾收手。 看台上的人为国子监捏把汗,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全身心认真投入,甚至暗暗期待国子监赢到最后。 乔指挥使在看台上冷眼看着儿子左右突击汗湿衣衫,不由微微眯起眼眸。 一场蹴鞠赛而已,谁准他在众人面前展露情绪和锐气的? 这般易于被挑动,如何沉稳行事? 场上,乔岳迎着日头眯起双眸,和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起,毫不保留的卯足劲儿去抢球,毫无顾忌的去狂奔围堵。 本以为也许只有在战场,自己才会全力以赴。 结果只是一场小小的蹴鞠赛。 无关名利,无关权势。 然而奔跑时,似乎世界都被他们踩在脚下。 蹴球在少年脚下传递跃动,终于,在日头下划出强劲的弧线,拂枝跃柳,射/入球门。 一球定输赢,下半场,国子监再次险胜。 全场安静瞬间,终于陷入沸腾。 我没有看错?真的没看错?天啊,竟然是国子监胜了锦衣卫?这些小书生身手太让人叫绝了。 身手倒是在其次,你没看到他们的衣裳,那才是花心思呢,我看啊,国子监这次夺魁是凭借智取 哎只是这样一来,锦衣卫的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分卷(2 谁又定下锦衣卫必须夺魁?你们替锦衣卫惋惜,我却看好国子监,少年人执手并肩赢下强敌,令人钦慕! 对,真个是畅快淋漓! 还有何等事,比当众击败实力强大的对手更快意人心呢? 逆风翻盘的少年激动到情难自抑,在场上又蹦又跳嗷嗷嗷抱成一团,好几个人都悄悄红了眼角。 国子监祭酒和师傅们也在看台上激动得血脉喷张!恨不能当场写三百首诗颂扬此事! 少年壮志当拿云啊!还好他们来了! 若是不来,怎么见证自家学生奔跑突击,赢下这场注定会输的比赛? 贺之漾抬手,虎口擦了把额上薄汗,看向乔岳笑道:哈,千户果然没让着我们!这才是好兄弟嘛! 少年俊俏的眉眼被汗水洗濯得愈发清晰,精致到让人不敢直视。 乔岳眸光一垂,恰好落在贺之漾漂亮的薄唇上,殷红唇珠微翘,没来由带了点少年的娇憨,像是在等人采撷。 乔岳喉结滚动,忙错开眸子。 贺之漾丝毫未觉,他心情大悦,顺手揽着乔岳朝场外走去。 几人结束比赛,按例皇帝封赏,言语间自然夸赞国子监一番。 贺之漾少年心性,看陛下言笑晏晏,面上立刻显出几分得意,用眼神搜寻他大哥的身影。 大哥呢?真该让他好好来听听! 都说国子监和锦衣卫交好?这蹴鞠赛倒很是激烈,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很沉:我看你们出手甚猛烈,听说好几人都带了伤?皆是毫不相让啊! 贺之漾怔住,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本就是宿敌,新仇旧怨加一起,出手怎会客气?再说这本就是竞技比赛,难道还故作谦虚一番么? 不待贺之漾答话,乔岳已英气的拱手笑道:回陛下,锦衣卫私下亦常和国子监在一处切磋,相熟之后,出手自然不会再客气。 哦?皇帝眸光在乔岳身上一定,似笑非笑:若蹴鞠只是切磋,怎么还真的争起来,甚至还撞到了人? 乔岳一顿,贺之漾这性子不懂曲直,今日刚一面圣,已初露端倪。 然而明明要看他撞南墙的,结果人还没撞上,自己怎么已先一步替他解了围? 乔岳心道,毕竟事关锦衣卫,他这么说倒也不算是为贺之漾开脱。 他抬起唇角笑笑,很是熟稔的拦住贺之漾肩头:回陛下,正是因着关系好才没妨碍,陛下别看我们赛场凶得狠,私下还是称兄道弟。 贺之漾:? 一时间,众人都齐刷刷盯上乔岳搭在贺之漾肩头的手掌。 贺之漾刷地红了耳根,乔岳倒是会圆滑做人,只是也不打声招呼,被动的倒是他了? 而且两个大男人搭肩站一起像什么样子? 贺之漾皱眉,想把搭在自己手上的肩膀抖落,然而那手掌如铁箍般岿然不动。 他只好绷着面皮,别扭站在原地配合。 比赛嘛,自然是毫不相让,才算爽快。贺之漾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若能再和千户再次切磋球技,亦是国子监的荣幸。 不就是虚伪做人,不就是正话反说么? 他上辈子在他大哥面前玩够了反讽的招数,眼下这小场面应付得起。 皇帝看着面前笑得哥俩好的二人,总算开怀一笑,连连点头满意道:你们相处得好,朕也就放心了。 看来两校相争只是少年意气,私下关系比自己想得还要亲密呢! 皇帝放下心,又笑着看向二人嘱咐:日后入了朝堂,也要同心同力。 乔岳扫了眼贺之漾,恭声道:陛下放心,我们定然同心报国。 贺之漾立刻做出一副我们之间不必多说的模样,抬眸和乔岳殷切对望。 众人倒吸口气: 屡次跌倒后,又不顾满身尘土轻狂地站起身。 相互碰撞后,转身又能拍拍肩膀互相调侃。 嘴上有不满抱怨,眸中却有依赖亲密。 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交情深厚吧。 众人望着他们,眸中皆露出追忆艳羡的神色。 然而这种时刻,当事人通常一无所知。 皇帝眼里亦露出惆怅和怀念:提笔来,朕要题匾。 话音一落,立刻有小太监服侍纸笔,皇帝手起笔落,题了风雨同舟四字。 皇帝抬手,笑了笑:这字便挂在国子监吧,愿锦衣卫同国子监修千年之好,携手合心,一同为国,此乃朝廷之大幸,朕也就安心了。 国子监祭酒忙起身谢恩。 众人艳羡的目光追着二人,当事人却丝毫未觉。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下了看台,周遭人都向他们行注目礼,贺之漾再也忍不住,扯着脖子冷道:手手手,劳烦千户自觉拿开! 乔岳搭着贺之漾肩头,大方道:多少人盯着呢,咱们两个如今是国子监锦衣卫的招牌,大庭广众下,自然要做出些亲密举止。 贺之漾心里没来由蓦然一沉: 难道此人对自己的亲密举止皆是让别人看的么? 呵,锦衣卫,真是无耻且虚伪。 贺之漾无拘无束惯了,最厌逢场作戏,干脆冷着张脸不理人。 神色不妥。乔岳俯身,贴在贺之漾耳畔低沉笑道:别跟被迫接客似的。 接客还必须表情到位?贺之漾嘴角一抽,直接把乔岳从自己肩头甩下来,面无表情道:您要不再加点银子? 说罢也不待乔岳回答,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 乔岳远远望着贺之漾的背影。 少年穿得单薄,寒风将那层短衫吹得呼呼作响,远远望去,无畏无惧,像是要冲锋前行的旗帜。偶尔贴住身躯,又能依稀瞧见少年劲瘦柔韧的后腰线条。 漾哥!漾哥快来! 乔岳闻声抬眼,瞧见许一清正乖巧站在石桌旁,向贺之漾挥手。 贺之漾立刻加快脚步,笑逐颜开跑向他,顺手捏捏人脸颊:你跑哪里野去?也不晓得传个话给我,我方才一直在寻你! 乔岳唇角的笑登时凝滞,眸底翻涌出危险的寒芒。 自己看他个笑脸难得紧,倒是敢一转头笑给旁人看!? 第32章 站好扶稳 脚丫被乔岳的巴掌牢牢掌控住 许一清蹦蹦跳跳, 笑得脸颊上咧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漾哥,我们胜了!同窗们都在园子里等你呢。 走!贺之漾熟稔搭住许一清的肩头:带你验收胜利成果去! 贺之漾个头高挑,许一清恰恰比他矮半头, 此时被贺之漾的臂弯揽住, 望去格外相配。 乔岳站在原地, 掀眸冷冷盯着。 方才还说男人勾肩搭背不体面,转身便搂着旁人笑得开怀 贺之漾嘴里, 果然没一句实话。 锦衣卫刚输掉比赛,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倚墙踢石子, 贺之漾率国子监众人径直走过去, 笑得没心没肺:听说哥几个儿前几日就放出话, 说我要去做锦衣卫的捡球小厮?这比赛也结束了,我们找地方叙叙旧? 这些人心绪不佳,连开腔嘲讽的意愿都无, 互相看了一眼,准备灰溜溜换地儿发呆。 慢着!贺之漾伸臂一拦, 努嘴道:你们还记得压下的彩头吧? 几个人表情微震,他们当时头脑一热答应, 完全是觉得国子监不足为惧,谁料却是如此结局 若是按先前约定行事, 不但蹴鞠场要送出去,还要他们给国子监磕头道歉! 锦衣卫怎么可能受如此屈辱? 不就是一蹴鞠场?给你们还不成。黎霄大手一挥, 故作大度:我们到时帮你们把墙也拆好,这总算仁至义尽吧? 多谢霄哥。贺之漾眯眼笑笑, 干脆利落道:不过我怎么记得,当初约定里还有一条,似乎是专门有关霄哥的? 黎霄脸色登时沉下:你还想如何? 我还能如何?贺之漾懒懒抬眸:漾哥日行一善, 就想教教你怎么重新做人! 黎霄脸色僵硬,咬牙切齿站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国子监真的能赢了锦衣卫,也没想到贺之漾如此咄咄逼人,非要把话怼到当面来说。 贺之漾看他久久不语,笑着看向李冀:看来是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了?无妨,我们身为锦衣卫的好兄弟,自然要提点一二,李冀,给霄哥提个醒。 李冀立刻答应一声,脆生生道:锦衣卫若是输掉比赛,霄哥您要立刻向国子监磕头道歉! 贺之漾抱臂,漫不经心笑看向黎霄,似乎在等待他的举动。 黎霄脸色几经辗转,呼吸急促面色涨红,却始终没有动作。 他当然记得,给国子监下跪认错的约定。 只是近几年锦衣卫气焰嚣张,即使日后入了朝堂,锦衣卫也跪不着这些小文官。 不过赢了一场蹴鞠赛,就让他一个堂堂总旗给国子监的学生下跪道歉? 这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我朋友的事儿究竟要如何算?霄哥给个痛快吧?贺之漾斜眼打量他,催促道:听说锦衣卫素来重诺?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无吧? 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断不低头,两方阵营僵持在原地,气氛登时凝结。 一道冷峻的声音由远及近,登时终结了僵持:黎霄,愿赌服输,锦衣卫已经输了比赛,难道还要落一个毁诺的名声吗!? 黎霄抬眼,看到乔岳大步走来,脸色一变,忙道:千户,我 他似乎是没料到乔岳会帮国子监说话,咬咬牙,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能忍辱负重的一撩袍角,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国子监的少年眉飞色舞,一个个强忍住笑意,贺之漾挑眉,不依不饶道:欠我朋友的呢? 黎霄握紧拳头,跪在地上,咬牙对许一清冷道:黎某前几日行为不当,冲撞了公子,特此赔礼,还望公子莫怪。 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从地上猛然站起,沉着面色转身就走。 这场比赛踢下来,不少锦衣卫对国子监高看了一眼,但眼下这情形,也不好上前攀谈,抬眼觑看了贺之漾一眼,也一个个慌脚鸡般迅速溜走。 许一清倒有些无措,似是经受不住那一跪和旁人的目光似的,局促往贺之漾怀里靠。 这是你应得的。贺之漾揉揉他的头,悄声道:别怕,他们定能老实一段日子,再不敢欺负国子监了。 乔岳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出言,看此场景却不由分说抬手,拎住贺之漾的衣领,半提半拽的把人揪过来:我有话问你。 千户有话,用嘴好好问就成。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贺之漾被乔岳拎住衣领子,自然没好气:你这架势是要审犯人么?难道锦衣卫都是这么无礼?随随便便搭人肩! 乔岳动辄拎领子搭肩膀,倒显得他贺之漾像个弟弟,身为国子监校霸,他才不愿忍这口气! 漾哥的规矩么?乔岳缓缓勾起唇角:我记着了,只是此前举动皆是公事,并无私情。 乔岳素来冷峻嚣张,如今望着贺之漾解释这番话,倒让人觉得不对劲。 霍尧皱皱眉,站在二人中间道:锦衣卫和国子监之间自然只有公事,我们哪儿敢高攀私情呢?千户,你看我们赢两场也怪累的先去更衣了哈,您请自便! 说罢,也不理会乔岳,拉起贺之漾手腕便急吼吼要走。 乔岳盯着贺之漾微跛的背影,不由想起方才比赛时的冲撞。 那一下着实摔得不轻,若是不好好处理,明日脚踝定要肿胀。 眼下贺之漾能跑能跳,看起来倒是无碍。 但定要按时敷药,这伤后劲儿重,疼起来着实让人受不住。 国子监那些少爷们呵,斗气作诗,话里带刺倒是好手,谁又精通药理? 谁又能想得到帮他立即揉散伤口淤血? 庞瑛看乔岳盯着远方发怔,不由道:千户? 乔岳收回目光,摇摇头道:走吧。 两个人一路无话,庞瑛以为乔岳是想着方才的败绩兴致不高,愤愤道:千户莫为此烦心,以后我们肯定能讨回来! 乔岳回首,望向夕阳下坠的方向,少年奔跑突围的身影烙在他心底,久久未曾消散。 你先走。乔岳沉吟道:我有氅衣忘拿,还要再去一趟更衣处的耳房。 庞瑛伸手一拦,欲言又止:千户贺之漾也刚去耳房,应该也是要去更衣,要不您避避? 乔岳漫不经心:哦?我何时用躲他? 他只是输了场比赛,难道还没脸见人了? 庞瑛看乔岳误会,忙道:不是因着蹴鞠,属下让千户提防着他些,也是因为 庞瑛面上闪出一抹囧色,挠挠下巴:贺之漾,咳咳,毕竟和我们不同 乔岳看向他:恩? 千户细想,能想出那般法子整治你,还和小倌一起喝过酒。庞瑛无奈,硬着头皮挑破:若他真有分桃之癖,我们还是离远些好。 贺之漾给乔岳写情信,自然是出于报复心态。 庞瑛心里也晓得这一点。 但是无论怎么说,那情信都货真价实吧?都被千户一字一字看进眼里了吧? 上次去捉人,贺之漾又拉着乔岳胡乱搪塞一番,也不知那番话有多少被千户记在了心上 他能想出那法子,心思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庞瑛没察觉乔岳逐渐幽暗的眼神,皱眉道:还有,您看他对那个叫许一清的多上心,这比赛说不准也是为了给他撑腰,这种人啊,咱们自然不要惹上。 分卷(2 他们没这癖好,离远点,也清净。 乔岳沉默,脑海中忽然忆起贺之漾方才在日头下颠球的模样。 少年垂头,脖颈被阳光勾勒出漂亮柔韧的弧线。 京中风气如此,这般灵透漂亮的小少爷,他若是贪图新鲜,有断袖之癖倒也极为可能 那写情信这个法子,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贺之漾为何要亲自上阵? 若贺之漾真的如庞瑛所说有此癖好,那他既然乐意给自己写情信,即使是为了让自己受罚,也能看出他对自己至少是不厌烦抵触的 乔岳心思微动,也不等庞瑛回转过神,回转身大步向更衣房迈去。 耳房里人丁稀落,贺之漾背着身蹲在春凳旁,似乎在换靴。 利落的贴身衾衫皱起,隐隐露出半截腰身。 乔岳眼底一暗,迈步过去,停在贺之漾身后。 少年短衫被汗浸透,透出若隐若现的肤色,周遭似乎弥漫着青涩莽撞的气息。 乔岳抱臂,倏然抬脚,喜滋滋地用靴尖如颠球般踢了下贺之漾的屁/股。 弹性甚好,比方才的蹴球柔软多了。 总之脚感不错。 贺之漾冷不防被人踹了一脚屁股,登时凶巴巴转头,正要出言,却是一怔:乔岳? 乔岳丝毫没有做错事被抓的尴尬,一抬下巴跟个赖皮似的道:挡路了,让让。 他倒是挺理直气壮? 贺之漾没好气的抬下巴,瞅瞅另一侧的走道:有些人年纪轻轻眼神就不中用了?小爷我真为他痛心。 乔岳冷哼,反戈一击:我中用与否倒也不必多说,你要是再不站起身,也许年纪轻轻腿脚就废了。 贺之漾不解其意,皱皱眉想要站起来。 脚踝一阵刺痛传来,双腿发软,他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我他妈贺之漾不信邪,强迫自己努力站起,奇道:方才蹲下还好好的啊!? 他合理怀疑被乔岳言语诅咒了。 乔岳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你脚踝方才已扭伤,不顾稳定伤势,又蹲身这么久,肌理受损,自然起不了身。 贺之漾懵住: 之前这种小扭伤,喷几下喷雾也就过来了。他一时激动,却忘了古代根本没有这玩意儿 乔岳面不改色的命道:把靴子脱了,上好药再走。 贺之漾嫌麻烦,摇头道:不必,回家再 话还未说完,冷不防衣领子再次被人揪起,等贺之漾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坐在耳房中央的春凳上,一只脚被放在乔岳长袍覆盖下的大腿上,脚踝也被人牢牢握住,分毫动弹不得。 贺之漾登时慌了,心跳怦然,用力挣脱道:哥,哥哥岳哥!多谢你啊但是不必,真心不必你若真想帮我,送我回家成么?我回家自己上药。 乔岳不理会他,一抬手,利落把贺之漾刚穿上的短靴脱下,顺便褪下衾袜。 贺之漾白嫩的脚丫登时暴露在外,脚趾透着淡而漂亮的粉,也不知是羞耻还是冻到,正在他视线里微微蜷缩。 乔岳本着急给贺之漾上药,见此场景,不知为何却没顾得动手。 真娇气!连脚趾都透明到如瓷器般易碎,还敢和他叫板? 乔岳面带不屑又双目灼灼盯了半晌,前前后后都审视了一番,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拿出自己随手携带的药膏,用指尖在掌心揉匀,捂向贺之漾精巧的脚踝。 乔岳的手掌宽厚沉稳,炙热的掌心微有薄茧,贴在脚踝上略有些粗糙,但他下手很轻缓,缓缓将药膏揉入肌理。 药膏缓慢渗入,室内微冷,贺之漾微微打了个颤栗,忍不住朝后缩脚踝。 这真的是见鬼啊! 乔岳哼道:疼了? 疼了也好,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和他硬扛。 没贺之漾只觉得自己脚丫被乔岳的巴掌牢牢掌控住,心下说不出的慌乱羞窘:真的不必劳烦,我好多了,岳哥哥我想回家 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恳求的意味了。 乔岳把药细细上好,低眸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贺之漾踩上靴子,用跛脚艰难往前挪。 乔岳跟上去,偏头示意:过来扶稳。 贺之漾也懒得和他不客气,爪子直接搭在乔岳肩上,一蹦一跳往前走。 两个人相扶持走出蹴鞠场,出门后没瞧见国子监学生的身影。 乔岳放慢脚步,故作不经意问道:怎么沦落到你一个人了?姓许的那些人呢? 他们庆功,我回家,兵分两路,成么? 贺之漾一瘸一拐蹦跶得甚是辛苦,擦擦额上渗出薄汗,笑道:岳哥,身上有汗巾么? 乔岳轻眯起眼眸,解下箭囊旁的汗巾递过去。 贺之漾看也没看,接过直接抹了一把脸颊。 乔岳沉默地垂下眼眸。 贺之漾不是对男子有异样的心思? 怎么会这般随意?又怎么能这般随意!? 能和他共用汗巾毫无异色,那和舍友私下又会如何混账? 还是说他只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乔岳漆黑的眼眸中闪过明明暗暗的情绪,不管哪种猜想,都让乔岳喉咙有些莫名发紧。 贺之漾看乔岳沉默不语,以为这人是不爽自己用他的物件。 汗巾而已,这人该不会这般小气吧? 贺之漾擦汗的手微微颤抖,干笑着递过去:多谢千户。 乔岳喜怒不定一人,面色一沉贺之漾至今看了都多少心惊。 乔岳不动声色接过来,重新系在腰际:你今日功夫很好,当初为何想和锦衣卫比蹴鞠? 不比?怎么知道有些人是纸老虎。贺之漾走得一瘸一拐,嘴还不老实哼哼唧唧:一戳就破。 嘴上说着,手指还暗中往乔岳腰身戳戳戳。 乔岳眸底倏然变色,冷不丁扣住贺之漾手腕。 哎哎,乔岳贺之漾手腕隐隐作痛,喊了声:岳哥你不能不讲义气啊 我不讲义气,你又能如何?乔岳紧紧攥住他手腕,灼灼盯着他清俊的面庞,逼近道:眼下左不过只有你我二人,你又如何是我的对手! 贺之漾以为乔岳是要威胁自己率先走掉,忙拉住他衣袖嘴巧示弱道:岳哥你何必,你看我这伤势惨重,不良于行,你若是把我扔在这儿,我恐怕只能自己爬回家了 平心而论,他们个头相仿,右胳膊肘架在乔岳肩头借力,很是省心。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如此合适的人形支架。 只能低头哄回来,凑合用回家再说吧。 我不是纸老虎么?乔岳倒没曾想把贺之漾抛下,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任由贺之漾攀住他肩头:那自然是靠不住的! 靠得住靠得住。贺之漾暗骂乔岳小气,面上却陪笑道:岳哥,你是要把我送回家吧? 乔岳垂眸,贺之漾比赛受伤,身边却一个照拂的人都没有,若今日不是自己赶过去,他一个人又要如何处理伤势? 这般想着,声音已寒冽几分:贺家也来人看蹴鞠赛了,他们不和你一同走? 我和我哥处不来。贺之漾皱皱眉,冷哼:把他们先支走了。 哎哟疼疼疼。又走了几步,贺之漾干脆自暴自弃耍赖不走了:歇两步成么?您也体贴体贴我这个伤员 方才还叱咤球场,如今毫不顾忌的喊疼。 乔岳停下脚步,唇间溢出冷笑:早知如此,又何必不管不顾的抢那一个球。 这是胜者的代价。贺之漾休息好,扯扯唇角恢复了纨绔劲儿:这点小伤,小爷我还受得起。 他赢了锦衣卫,心情甚好。 这点小伤四舍五入简直可以忽略好么?为了气乔岳这个脚下败将,贺之漾美滋滋哼着小曲儿。 好半晌,乔岳又问道:你们究竟是如何合力突击的?那些数字又是何意? 他是真心疑惑,想听具体的赛场布局。 贺之漾立刻双眸泛光,兴致盎然的向乔岳科普。 末了道:这球衣我每次比赛都要穿,别人一提起这个数字便知道是我,那才算有了名号 其实吧,这数字我特喜欢的一人,他每次都是穿这个数字上场。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要保密 你们锦衣卫也可以来一套,两个阵营装备要保持一致,免得说我们欺负你。 但是你们的数字不许和我一样,这个小爷我先到先得,谁都不准抢 天际的夕阳把少年身影拉得很长,他们并肩缓缓走着,偶尔传来两声笑闹。 乔岳一直目送贺之漾进了伯府,独自在门前沉思良久,直到落日西坠,才缓缓转身离开。 第33章 浮沉而已 泥沼最快吞没的是那些妄想寻 蹴鞠赛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国子监扬眉吐气了好几日,进出校时都恨不能横着走。 在之前,国子监的同窗并不热衷去蹴鞠场活动筋骨, 如今场子当众赢了回来, 众人也一夜之间迷上了蹴鞠, 放课后定然要喜气洋洋去踢几脚。 那踢的不是球,是锦衣卫的脸面啊! 就连在校门口卖早膳的许姨也知晓了消息, 笑问贺之漾道:听一清说, 你们蹴鞠赛赢了隔壁的武校生? 那是当然。贺之漾从来学不会谦虚, 别人一提, 登时眉飞色舞:许姨, 我们简直是碾压式获胜,锦衣卫的脸当场都要青了。 想起那场面,就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许姨听不太懂, 但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都是隔壁校的玩伴儿, 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别伤了和气。 贺之漾哼笑了一声, 没有答话。 许姨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日替咱们解围的锦衣卫也去了蹴鞠赛么?我已经多日没瞧见他了。 她每日都像对贺之漾一样,热好包子等那少年过来, 谁知却一次都未撞见过。 那人一身功夫甚是俊俏,想必在场上定能有不错的成绩。 谁知贺之漾却扯了扯嘴角, 悄声道:他当然去了,而且输得很惨, 我想他是没脸见人了吧。 许姨倒很是有几分意外:原来还有此事怪不得好几日没瞧见他了你们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也不伤脸面。顿了顿又道:这是给他捎带的糖馅包,你啊, 趁热给人家送过去,就算是帮许姨一个忙了。 许姨想的很简单,少年人蹴鞠比试,输赢皆是寻常事,怎么因此伤了和气呢? 那孩子一看便是个爱面子的,当众惨败,想必心里不好受。 让贺之漾走动走动,两校气氛也多少好转些。 谁知贺之漾哼道:我才不去,他还没这个待遇呢。 想让小爷亲自去送吃食,乔岳他一个脚下败将还不够资格。 你帮许姨去一趟吧。许姨拿起装着糖馅包的牛皮纸袋:这也是许姨的心意,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 贺之漾摸摸下巴,看着许姨殷切的眼神,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其实给乔岳送些吃食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之前毕竟给人家递过情信,前前后后不过才十日,蹴鞠赛一过,私下自然要避嫌。 他本来不太想在这段敏感期内去找乔岳,又不愿让许姨失望,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一屉发烫的包子,往锦衣官校那边儿走去。 深冬时节,锦衣卫门扉半掩,十几个人挺身站立围成一圈,像是商议上课的模样。 贺之漾蹑手蹑脚的凑过去想偷听,谁知刚趴在门上,里头立刻传来一声惨叫。 吓得贺之漾手一抖,差点让糖馅儿包打水漂。 这锦衣卫定然又在处置人吧。 在校里也丝毫不避讳你说这些人,怎么就每日只琢磨阴间事儿呢! 贺之漾没好气的叫了声:乔千户,好气派啊! 乔岳回头,看到贺之漾捧着牛皮纸袋,气咻咻站在门口张望。 站姿利落嚣张,看来腿脚是大好了。 乔岳大步走到他面前,压下唇角: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哈?你以为小爷想来?贺之漾挑起眉梢,把那纸袋塞给他:诺,许姨托我给乔大善人带的包子,糖馅儿的,耍威风累了就吃点。 课室门没关,一干人等在里头目瞪口呆。 千户前几日是吃了糖馅包,原来这口味竟然是被贺之漾带的? 登时响起一片嘘声。 其实那次一同吃炙肉后,两校交情本来已经肉眼可见的变好,结果又来了个蹴鞠事件,关系重归冰点,恢复了阴阳怪气不冷不热。 隔壁爱玩的,他们坚决不染指! 隔壁爱吃的,他们定然要唾弃! 然而他们堂堂千户!怎么就抵抗不住这糖馅包呢! 贺之漾踮起脚尖朝里头打量,狐疑道:你们在干何事? 乔岳伸臂拦住:别看,刑讯课。 哈,还有这等课?贺之漾听得头皮发麻:方才是在打人吧? 乔岳轻描淡写:锦衣卫执掌刑狱,自然要练习力度,以便日后谨慎行事。 贺之漾皱眉,只觉得匪夷所思:那供你们练习的又是何人?他也太可怜了吧。 从诏狱提的人犯。乔岳被贺之漾鄙夷的眼神刺得不舒服,难得解释:本是死有余辜之人,有何可怜? 分卷(2 贺之漾较上真了:哦?敢问乔千户,他既然进了诏狱,那所犯哪条律法,罪责又该判何种刑罚? 诏狱逮人向来无章法可循,且不遵法例,处置手段又残忍毒辣,向来被世人诟病。 怎么?乔岳心生不耐,冷下面孔道:你是来审问我么?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一声可怕的哀嚎。 周遭荒草凄凄,渗出沁骨的寒意。 贺之漾撇撇嘴,算了,和没人味儿的朝廷鹰犬废话干嘛。 乔千户您接着忙,看您日理万机,这早点想必也没功夫用吧?贺之漾不愿和他多话,直接上手把牛皮纸袋抢回来:这是许姨专门留给你的,她念叨好几日了。还说看你每日来得早,定是没有用早膳的习惯,她把你当拔刀相助的大善人,结果你在这儿残害百姓呢? 贺之漾根本不给乔岳反驳的机会,小嘴叭叭叭一说,几个大帽子立刻盖乔岳头上了。 乔岳挑眉不语,这番话,他的确没立场反驳。 他是锦衣卫,不说臭名昭著,也和良善没太多关系。 只是看贺之漾这气咻咻的模样,倒仿佛失望得紧? 还有许姨竟然惦念他用不用早膳。 除了早亡的母亲,又谁曾惦念过他的一粥一饭? 他阳奉阴违随手行善,倒有人被他欺骗。 乔岳盯着贺之漾远走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轻勾手指,叫来一名锦衣卫吩咐几句。 散学后,黎霄拍了拍属下的肩头,按照约定准备一起去办差收银子。 那锦衣卫明显有些尴尬:千户今儿上午吩咐我说这个差事先停了 停了?为何要停?黎霄立刻冷道:到嘴的肉,锦衣卫难道还有不吃的道理? 他爹是副指挥使,和乔岳他爹只差一级。 他和乔岳又同在京校,出入几乎形影不离。 黎霄对乔岳平日里亦循规蹈矩,甚少争执。 只是前几日,乔岳当众令他信守诺言,向国子监磕头认错后,他对乔岳的某些决定便大有不忿,总想借机挑衅几句找回面子。 而收月银本已是锦衣卫的囊中之物,如今收手,他于公于私,自然皆看不下去。 那锦衣卫犹豫道:千户已经发话,我也不好违逆。 千户发话又如何?就算聂镇抚知晓此事,也会让我们继续收银子!黎霄冷道:再说此事已立项上报,到时候钱收不回来呵,他乔岳有银子填补,你有吗? 那锦衣卫低下头,不再说话。 千户事情繁多,难免想岔了事儿,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兄弟为他操心?黎霄拍拍他肩头:去吧!我同你一起去,避开人! 两校的人都三三两两走了干净,黎宵率领几名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出来,提脚一踹,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幌子摊点登时倒地。 黎霄冷到:锦衣卫收月银,一个摊位十两银子,快交快滚! 十两银子? 那些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中夹杂着疑惑,这些武学生平日里倒也没为难过他们,怎么如今却突然改了性 许姨大着胆子,颤巍巍的道:这位官爷官爷,我家哥儿和你们校里的锦衣卫交好,那官爷前几日刚救了我,这这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我看误会的是你吧!黎霄短促一笑:你真识的锦衣卫么? 认识的!许姨忙道:他也爱来我这摊子上,很是俊朗的少年 抽刀声骤然打断她的话音,黎霄手握绣春刀,寒光一闪,许姨的摊位登时被砍成两半,黎霄狰狞笑道:你从没认识过锦衣卫,不过,你现下总该认识了吧! 许姨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嘴唇颤抖,久久没有出声。 十两银子!?那他们起早贪黑又图什么? 兵马司把他们视作贱民,锦衣卫却将他们视作蝼蚁。 我们不做这生意了终于有人如梦初醒,抛下摊子拔腿就跑:我们不做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远远逃开这群噬人的鹰犬,免得被吸骨食髓。 刺目的刀光划破寒风,插在那人跑向的前路,黎霄嘴角噙着冷笑:跑!我倒看看你们谁敢跑!谁又能跑! 寒戾的绣春刀插在路中央,发出一声幽幽铮鸣,妄图逃亡的摊贩双腿打颤,一步路也走不动。 你们非但不能跑!还要像以往一样!日夜在此地伺候爷的吃食!黎霄倨傲道:我算过了,你们上缴银钱后,一天能余下三钱铜板,足够一家人吃用!如果嫌不够,喏,好说! 黎霄拔出插在地面的刀,一指国子监的校门:这扇朱门后头都是勋贵人家的小爷,手里有的是银子,去向他们讨啊! 摊贩瑟瑟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霄懒得多说,下巴一抬,示意锦衣卫动手。 跟随他前来的锦衣卫操起棍棒,登时一拥而上,他们向来凶悍,打起人来毫不留情,寒风中,不住传来众人的哭喊和求饶。 背后一片狼藉,黎霄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锦衣卫生在泥沼,能做的,不过是浮沉而已。 泥沼最快吞没的,绝不是无能之辈,而是那些挣扎脱身,妄想寻觅青天之人。 他一直觉得乔千户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却没曾想,乔岳终究棋差一着。 朝令夕改,心存善念,对于旁人毫无挂碍,对于锦衣卫来说,这一瞬的犹豫,足以致命。 此时,胡同口,畔君头戴笠帽,已默默等待多时。 他从老/鸨嘴里得知乔岳许是倾慕于他,思索几日后,还是决定攀这一层关系。 既然黎霄不中用,他只能亲自来一趟。 今日他早早洗漱装扮,费了很多心思画了时下最流行的泪痣,望去甚是楚楚可怜。 他猜想乔岳心动八成是看上了自己的身姿,还特意穿了当时送信的衣裳。 到了掐定的时辰,果然看到一人遥遥走来。 畔君鼓起勇气迎上前,壮着胆子叫了声:乔千户! 乔岳停下脚步,冷漠的扫过眼前头笠遮面的男子,他身形如山,吹不起丝毫波澜:何事? 小人不是第一次来找千户。畔君定定神,轻柔的掀开如雾般朦胧的纱幔,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眸和眼角的泪痣:小人曾经来锦衣官校,向千户递过信件。 乔岳已然明了,冷道:哦? 畔君: 他本以为乔岳听闻,定然有所波澜,结果对方却连眼皮也未掀起,他只能艰涩的继续往下说:小人仰慕千户大人多时,若千户有闲暇,畔君愿随时侍奉在身侧。 原来是拉生意的。 乔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笑:那情信非你所写,为何由你来送? 畔君低眸:是是贺公子来春波楼找到我们。 乔岳哼道:你和贺之漾可认得? 不认得。畔君忙撇清道:小人从始至终都不晓得贺家公子是何目的,于畔君而言,这只是一次接近千户的好机会,小人倾慕千户多时 不晓得目的就敢帮人做事。乔岳冷冷打断他:说你蠢不算冤枉吧? 畔君面容一僵,道:小人倾慕千户,只是不愿丢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乔岳,鼓起勇气道:畔君别无所求,真心倾慕千户千户得闲,可来春波楼处听畔君清唱一曲,或者小人跟随千户去别处亦可。 春波楼。乔岳默念了一声,抬眸道:你京话说得甚好,想必从小在京城长大,受身世波及才被没入贱籍? 畔君怔住: 他他还没开始走剧情,就被人识破了!? 你伤不到我。乔岳眯起眼眸,走过他身畔时冷道:我不知你是何人,赏罚罢黜皆是朝廷法度,我不愿法外杀人,在京城老实些,命给你留着! 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却含着令人畏惧的寒芒。 畔君薄唇紧抿,硬撑着未让眼泪坠下。 为何 为何他苟且十几年,好不容易近了乔家的身,却被一眼识破 为何会如此 其实倒也没多高深,十几年来,主动接触乔岳的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想求他,一种想杀他,畔君对他无所求,那只能是第二种。 乔岳面庞毫无异色,回府邸照常用罢晚膳,倒头便睡得酣沉。 与他而言,此种人杀不光,也灭不掉,只要他乔家还还执掌锦衣卫,这些人便如同原上青草,年年复生。 第34章 前去赴约 能救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 畔君恍恍惚惚的走回春波楼, 迈过门槛时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在地。 黎霄刚出了蹴鞠赛受的一口恶气,正满脸喜色的坐在花厅里等佳人, 看畔君这模样, 忙走上前搀了一把: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无事。畔君心灰意冷, 强自镇定的笑笑:今日出门被冷风吹到了,身上有些不舒坦。 黎霄拥住他, 二人并肩进了楼上的客房。 我找你来是有事打听。黎霄坐稳后, 阴恻恻的开口道:我手里有个人, 他那模样倒是天生做小倌的胚子, 你晓不晓得哪里有隐蔽些的男风楼子, 我给他们送棵摇钱树过去。 他黎家八代祖宗都是地痞出身,因成了开国皇帝的贴身护卫,才有了从龙之功, 他向来不好好念书,骨子里一股痞气, 贺之漾当面折辱他,这口气不可能咽下去! 京西的倌子多, 那里天高皇帝远,密密匝匝的一片。畔君勉强笑笑:把人一藏, 谁也瞧不见。 挑个开荤的楼子。黎霄勾起唇角,双眸露出毫不遮掩的欲/望:他长得勾人, 脾气又带劲儿,要物尽其用才好。 乔岳的麻烦, 他不敢找,用些许手段收拾贺之漾,倒是绰绰有余。 贺之漾不是总爱眼角微挑斜睨他么?不是号称东城最傲么? 若是他被人强摁在床上羞辱, 看他以后还怎么傲! 到那时,想必他的性子定是要羞愤欲死,用尽全力拼个鱼死网破。 青/楼的手段亦不是吃素的。到时就算伯府找到了人,也不过是一具尸/首或废人罢了。 这主意对贺之漾来说堪称毒辣,但对锦衣卫来说,甚至算不上缺德事儿。 顶多算是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再说黎霄和贺之漾无甚交情,自然也犯不着心慈手软。 畔君自然晓得他的意思,温婉的笑了笑:我知道一处倌子,皆是爱喝酒的大爷,斟酒的男倌皆在花厅坦胸露背的坐成一排,任由人又摸又亲,待有了情意,直接被拖回房里好干呢。 黎霄阴阴笑了声:此地甚好!我先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再把摇钱树给店家送过去! 国子监,贺之漾美滋滋挥动拜帖,脚下生风跑过垂花门,在课室门口站定:你们知晓东城京学吧我今儿去院子里取信,竟有人给我寄了帖子!说是要和我切磋蹴鞠技艺,哈哈哈哈真没料到几日功夫,咱们已经名动京城,让京学的人也服了气! 漾哥,你不是早名动京城了么?冯境笑道:这京学从前便寄帖子约你打斗,如今故技重施也不是稀罕事儿。 贺之漾之前靠打架称霸东城学子圈,东城京学的校痞始终不服气,总是寄帖约架,帖子甚至堆满了国子监的信札箱。 亏你还惦记那点破事。贺之漾道:之前他们是讨打,如今是主动服气前来讨教,这能一样么?小爷我也不藏着掖着,今儿下了学堂就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东城京校向来跋扈,主动虚心求教,还是头一遭。 霍尧微微皱眉道:拿来我看。 他翻开帖子瞧了一眼,沉吟道:约你的人,名号我怎么不晓得。 他在贺之漾来之前,混京城纨绔圈儿混的风生水起,叫的上名字的都认识,然而这封信的落款却只是个无名之辈。 他们的头儿换人了呗。贺之漾努努嘴:这位这般明事理知进退,我觉得这人也和我一样,肯定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后起之秀, 说罢,还意有所指的拍拍霍尧的肩。 霍尧忍不住翘起唇角,还没见面呢,倒惺惺相惜了。 还指明要你一人前去!?冯境气到了:这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我先去会会。贺之漾唇角上扬:到时候真的蹴鞠开始,再叫上哥几个。 霍尧若有所思,执意要送贺之漾一程。 贺之漾一百个不情愿,又拱手又撒娇,一句接一句叫了好几声尧哥稳住,扭股糖似的把霍尧摁在凳子上。 信上约的只他一人,前去赴约,自然要守赴约的规矩。 若是带上旁人,那这不是先矮一头么? 霍尧知晓好友性子,无奈的按按眉心,嘱咐贺之漾几句,也只得放人走了。 放课后,贺之漾走到约定的地方,周遭却不见一个人影。 贺之漾等了半晌,开始在心底骂骂咧咧此人不重诺,裹裹氅衣来回踱步。 京城冬日,落日已西坠,天色暗下来,四周皆是纷乱树影。 贺之漾双脚冻得如同灌了铅,再也不愿在此地等下去,气鼓鼓转身要走,待到明日再去找人讨说法,忽觉身后风声骤紧,他手脚都被冻得麻木,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蓦然一疼,已经人事不知。 还挺好得手。一名男子接住贺之漾,把人扔进马车:黎少爷那般仔细叮嘱,我还以为身手多了不得呢! 分卷(2 另一人笑道:凭他身手再快,能快得过哥几个儿?黎少爷是担心东窗事发,才嘱咐我们小心行事。 伯府也不是吃素的,早晚能查到下落。那人掠过贺之漾沉睡时白嫩漂亮的脸庞,顿了顿笑道:不过这般模样的小公子,也用不着几日,就能被折腾成废人了吧! 贺之漾在马车颠簸中逐渐恢复意识,后脑勺袭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是说要切磋蹴鞠么?怎么上来就把人打昏? 是他太过优秀招人嫉恨了? 那为何不跳出来和他对战,玩阴的算什么本事! 贺之漾坐直身,冷冷打量马车中的两个男人。 这二人眼神凶悍冷漠,说是学生吧,又不太对劲,总之明显不是商议蹴鞠的。 贺之漾心往下沉沉一坠,开口的嗓音略沙哑:你们是何人? 一个蒙脸的男子声音沙哑:生意人,之所以让公子和我们走一趟,也是想谈笔生意。 贺之漾压下心头涌起的惊慌,半倚车壁,轻笑道:生意?好说,去哪谈? 京城倒是总有匪徒绑了那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斡旋要银子,贺之漾估摸着是遇到绑票了。 这两人却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车子约莫行驶了一个半时辰,几乎跨越了整个京城,最后,终于在一家多角楼前缓缓停下。 贺之漾掀帘,跳下马车,正值晚间,店面灯火通明,灯笼高挂,不少人拥着美人进进出出,看模样是一家青楼。 所以这二位要谈的是皮肉生意? 这些人毫无耐心,不待贺之漾下马车站稳,已推搡着他往前走。 这所青楼倒有些特别之处,因此虽地处京城西郊,客人亦络绎不绝。 青楼以斟酒为噱头,小倌们不在人人龟缩在房内,而是一到时辰,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长桌后排排坐,各出技艺,为的便是客人坐在他们桌前喝酒。 此刻,花厅里异常喧闹,侑酒的小倌依次坐在长桌后面,有的用嘴小口小口的咂摸诱惑,有的用小巧的鞋子盛着酒杯等人来喝,还有人穿的坦胸露背,把酒杯放在身上等人来取 眼花缭乱的贺之漾: 古代竟有如此开放之良辰美景? 是他做人狭隘了 还没等贺之漾开口问酒价,已有个老/鸨模样的人走过来,笑着打量他:这身段倒是不错,可有学过弹唱? 贺之漾:? 他冷冷扭头,看向和他一同进来的男人:你们这是何意? 那两个男人面巾未解,只狞笑道:此地生意兴隆,倒也委屈不了少爷你你就好生留在此地吧,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朝那老/鸨使了个眼色,径直转身离去。 老/鸨打量着贺之漾,十几岁的模样,俊脸让人移不开目光,眉梢眼角透着一股嚣张,配上那长长眼睫,却不再冷冽逼人,反而叫人看了就想摁在床上征服疼惜。 啧啧啧,天生的尤物啊! 老/鸨看贺之漾面色不善,笑道:你也别盼着谁来救你找你,小少爷,我给您交代个底我这道门啊,进来了就不是那么好走出去的。 谁说我想走?贺之漾站姿随意,任由她打量,一副要在这儿长住的架势:不过弹唱小爷是不会的,你这儿的酒看起来很合我胃口,能随便喝么? 贺之漾在穿越前甚爱喝酒,堪称千杯不醉的小酒鬼。 穿越后家里管得严,他被迫收敛,顶多路过时用眼角偷瞟一眼酒馆。 现下不一样了,他被挟持来此,是妥妥的受害者。 就算他喝一晚上喝到胃穿孔,他哥晓得,也只有心疼他的份儿。 老/鸨: 她本以为贺之漾定然羞愤惊慌,却惊讶的发现,这小公子盯着喝酒的人群,眸中是掩不住的兴奋? 凭这资质,倘若乖巧听话,那岂不是前程不可限量! 她本还想给贺之漾下马威震慑,如今却觉得新来的小公子生得冰肌玉骨,人又机灵识趣,看起来也是个爱岗敬业的,活脱脱一闪着金光的摇钱树,欣喜疼爱还来不及,哪儿还舍得为难? 你刚来,莫急,今儿天色也晚了,先洗漱一番歇下罢,以后慢慢熟悉规矩。 贺之漾满脸写着不乐意,懒散道:成吧,明儿我再来喝两杯。 说罢也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由侍女领着,大摇大摆登楼而去。 贺之漾听话顺从,长得又出众漂亮,在这片靠脸吃饭的地界,堪称重点保护对象,侍女恭恭敬敬的把他带到一间敞亮的卧房后,轻轻掩上房门。 任安伯府,贺家人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渐渐涌起不安。 贺之漾向来有分寸,再胡闹也不会疯玩到此时。 贺之济不由得在窗畔前连连踱步,一向沉稳的面庞上浮现担忧。 派去打探消息的仆从满头大汗跑进来:冯家少爷说,有人递帖子约小爷探讨蹴鞠赛,咱们小爷喜滋滋去了。 什么蹴鞠赛? 说是东城人约的。仆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小人又跑去东城打听,根本没帖子上这号人。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再也顾不得夜禁,纷纷挑着灯笼出府寻找。 然而天色已晚,坊门纷纷关闭,夜间行走亦要有令牌,否则被人弹劾,又是不小的麻烦。 我去京营寻将军帮忙。贺之济说着就要上马:他们身携令牌,必有法子通行。 正要上马,忽听一人沉稳命道:慢着! 人群自觉分开,贺老夫人拄着拐杖出现。 任安伯见惊动了母亲,忙行礼道:母亲,阿漾的事由儿子操心便可,您保重自己身子骨要紧。 漾儿眼看丢了两个时辰有余,现下还未有头绪!贺老夫人冷道:你们倒是说说,你们哪一个能让我放心? 贺之济压下心头焦灼,安慰祖母道:祖母莫急,京营的将军离府邸不远,我去寻来令牌,再多些人去外城寻,弟弟很快就会有消息。 他们都是将军,深更半夜,你只身打马前去叩门,难道就不避嫌?贺老夫人缓缓道:就算事后没有朝臣的闲言碎语,你这一去一回,又要耽搁多久 他们贺家虽有爵位,但在京城这片权贵如云的地界,一向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找贺之漾固然要紧,但若因此事生了口舌是非,招来陛下猜忌,对贺家来说亦很棘手。 贺之济闻言,动作不由微顿,沉吟道:依祖母所见,又当如何? 他何尝不知深夜登门,定会招惹非议,可眼下贺之漾无半点消息,情急之间也只能倚靠外力相助。 在咱们这胡同,谁能在夜里随意骑行,谁最得陛下倚重信任,谁最擅长缉拿探案?贺老夫人拐杖随着话语,有节奏的敲击地面:你啊!能救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还非要去天边寻? 贺之济恍然:祖母是说锦衣卫? 第35章 深夜寻人 这锦衣卫怎么比他这当爹的还 锦衣卫说好听了是皇帝的体己人, 说难听了便是皇家豢养的鹰犬。 半夜出行,很是敏感,但只要有锦衣卫在侧, 自然嫌疑顿消。 困扰贺家的难题立刻迎刃而解。 只是此事毕竟只是贺家家事, 锦衣卫指挥使虽和他们同住一个胡同, 但两家并无深厚交情,若是白日请人帮忙倒还尚可, 夜深人静贸然叩门请求帮忙, 想必不易。 贺之济也顾不得这许多, 毕竟是邻居, 即使不出人, 拿了腰牌派几个家丁跟着撑场面,也算是个助力。 乔指挥使还未睡下,甚是和蔼的迎贺之济进来, 细细听完通禀。 相比一脸急色的贺之济,乔指挥使哈哈一笑, 慢条斯理:贤侄莫慌,令弟又不是姑娘家, 还能有何事? 贺之济向来恭敬沉稳,如今却焦灼得指尖轻颤:晚辈实在是放不下心, 舍弟没出过家门,是个不通世故的, 若是被奸人盯上,定然难以脱身, 还望指挥使助晚辈找寻。 乔指挥使端坐堂上,边安慰边干笑了两声。 他倒是记起来了,贺家小少爷长得甚是出挑, 又素爱厮闹。 如今半夜不归啧,难怪他这做哥哥的紧张成这模样。 不过贺家人紧张,和他乔家有何关系? 出腰牌看似只是小事儿一桩,然而也是要担责的。 碍于同朝为官兼邻居情面,他又不能直接拒绝,便笑道:贤侄莫急,喝口茶嘛,小孩子顽皮,兴许是去哪里玩闹也未可知,我们从长计议 贺之济被强按在椅上,喝了两口茶,正要开口,忽听一道冷戾的声音缓缓逼近:做弟弟的走失了三个时辰,做哥哥的倒还有心思喝茶,哼,你倒真能坐得住! 贺之济抬眸看去,乔岳一身飞鱼服,已然大步跨进门来,罩在他肩头的简甲在烛光下银光凛凛,整个人散发出蓄势待发的戾气。 乔指挥使微微皱眉,如果没记错,儿子已经歇下,对贺家之事,他为何如此热心屡屡失态? 乔岳却连招呼都没和父亲打,冷冰冰点了几名锦衣卫,直接发令道:你们几人带好腰牌,立刻随我协助贺家寻人! 几人立刻拱手应是。 乔指挥使心头已然不悦,面上却对儿子笑道:任安伯国之勋贵,家人走失,锦衣卫的确该出一份力让他们和你去罢,寻仔细些! 乔岳点点头,对父亲抱拳略略行礼,转身而出。 乔指挥使皱皱眉,不知是不是疑心,方才那一瞬间,儿子看他的眸光似乎异常冷淡。 贺之济随着乔岳走出门时,心思还有几分飘忽。 他此次来乔家,走的是和乔指挥使的交情。 没曾想,乔指挥使百般搪塞,他家这位年纪轻轻的千户倒是极为踊跃帮忙的模样。 只是贺之漾每次提起隔壁这帮锦衣卫,皆是气哼哼的模样,锦衣官校又是眼前这位做主 贺之济实在想不出乔岳为何会主动出手 寒风凛冽,任安伯已在贺府门前举着灯笼迎接,看乔岳等人阔步而来,面上忙笑道:天色已晚,倒是麻烦千户费心,天寒夜长,不如先用膳暖暖身子再说嘛。 其实任安伯心里甚是焦急,只是冬日天寒,难道还能让锦衣卫由家丁般任由他驱驰,空着肚子在夜风里寻人么? 心里再着急,也只能说场面话罢了。 谁知乔岳听完,脸色登时阴沉,目光不善的盯住他:怎么?任安伯幼子走失,竟还有闲暇用膳?是否要让乔某叫戏班来给你唱一出啊! 被一顿讽刺的任安伯: 不是,这锦衣卫怎么比他这当爹的还着急!? 那些准备喝点热汤再上路的家丁被乔岳凶悍的眸光一扫,哪个还敢耽搁,一个个吓得连忙站起身待命。 此刻霍尧知晓了消息,亦从尚书府邸赶来,把贺之漾赴约的地点大略讲了讲。 乔岳打听出了大致情况,深思片刻道:京城寻人,难如登天!时间紧迫,你们去信上所约地点查看,分头去查看比对车辙! 下头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拔腿赶去。 赴约地偏僻,并无打斗痕迹,锦衣卫善于追踪,终于通过车辙印记锁定了三辆马车。 此时,天光已渐渐亮起。 乔岳眼下浮着两抹青,细细审阅着属下呈上的车辙。 千户,其中两辆马车是去往城南的,城南繁华,兄弟们沿着车辙寻,发现这两辆马车皆是商户运送货物时路过,唯一剩下的这辆是去往那锦衣卫语气迟疑:是去往 乔岳抬眸,目光如炬:是去往何处的! 似乎似乎是去往西郊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刚立朝时京城有严令不许狎妓,为了掩人耳目,勾栏瓦舍不少搬到了京城西郊,后来严令取消,也渐渐形成了京西花间柳巷甚多的局面,京城素爱男风,小少爷深更半夜不归家,恐怕是 乔岳扶了扶腰间佩刀,大步走向马厩道:留四个校尉按车辙继续追踪,其余人等随我去西城挨家挨户搜! 其实前后不过才一夜时间,已经找到了线索,明眼人皆知贺之漾八成毫发无损。 可乔岳却气势汹汹,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即瞅见人方才罢休。 任安伯怔怔看着请来的外援转客为主,这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的样子? 害,不愧是锦衣卫啊。 眼看乔千户接手了他家小儿子,任安伯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任安伯对锦衣卫在一夜之间大为改观,对着乔岳策马远去的背影频频点头。 辛苦乔千户。贺之济在马背上拱拱手,直截了当道:贺家在城东有处田庄,难得今年收成不错,想转送与千户作为谢礼,不知意下如何? 乔岳不动声色的紧握缰绳,心头沉沉一坠。 他出人,贺家出钱,还真是人货两讫! 贺家分明是在走不欠人情,毫无纠葛的路子! 平心而论,这是最妥当,亦是对双方最有利的做法。贺之济的做法,任谁都挑不出错。 乔岳扬鞭打马,自嘲地摇摇头。 也是,任安伯清清白白的人家,何必欠锦衣卫的人情呢? 贺家嘴上客气亲热,私下却不动声色,把关系划得一干二净! 若是贺家有姑娘,定然不会愿意和他乔家结亲吧? 贺家并无姑娘,他眼下也并无结亲打算。 然而这个可笑飘渺的问题却沉重如磐石,压得乔岳心头没来由的烦闷。 心里直发冷,面上却大大方方一笑,拱手道:伯府出手大方,那乔某先在此谢过了! 这边儿着急上火,贺之漾倒懒懒睡到日上三竿,伸个懒腰哼哼唧唧的不愿起床。 分卷(2 既然是青楼,自然是对床十分讲究,连他这个平日里极为挑剔的人,都睡得极为香甜。 而且没有讨厌的早课,自由自在起无定时。 还真是神仙日子啊! 贺之漾打了个哈欠,听门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公子醒了?想吃些什么?奴去张罗。 贺之漾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燕窝挂炉鸭,徽州豆腐,莲叶白玉羹,枣泥酥,糖馅儿包就这几样吧。 真不是故意难为人,这就是小爷每日的吃食啊! 侍从嘴角抽搐,他可真是养了个爷啊! 除了那些从小养成的瘦马之流,谁进了这片地界不是赔着笑脸任人宰割? 有吃食都要谢恩了,偏偏这新人蹬鼻子上脸,半点不客气。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去向老鸨报告,老鸨听罢,反而笑起来:好!好好!那小少爷全身都如白玉似的皮肉,啧啧啧就要这么娇养才好! 掐得出水的娇气小少爷,天生就是奇货可居,若非如此养着,还怕在客人面前丢了傲气呢! 侍从把那餐食冷冷往桌上一摆,还不忘气哼哼给贺之漾一句下马威:我们堂里原是没这规矩的,当家的也是看在公子的脸面上,才特意开了恩。 贺之漾毫无心理负担,拿起竹筷美滋滋的开吃。 这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靠脸吃饭么? 那又如何,一般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第36章 登门道谢 他贺之漾知恩图报,愿意给乔 青楼的饭不是好吃的, 刚用罢早膳,侍从立刻拿出一套纱制的衣裳,冷冷摆在贺之漾面前:当家的嘱咐, 小公子用完膳, 尽早换上这衣衫, 下楼去学规矩。 贺之漾抖开那团衣裳,素白的小短褂上点缀几抹艳丽的刺绣, 衣袖开到肘部, 绉纱的面料能隐隐窥见肉皮。 穿这个喝酒, 比穿他身上的长衫方便多了。 贺之漾毫不扭捏, 利落干脆把衣衫罩在了身上。 侍从在一旁目瞪口呆, 本以为此人会大闹一场,谁知竟然连问都不问 也怪不得当家的偏疼他,这神情气度完全是花魁头牌的风范啊。 贺之漾蹬蹬跑下楼去, 楼梯口处已经站了一排妓子,涂脂抹粉, 望向贺之漾的眼神透着防备。 贺之漾暗笑一声,懒得搭理人。 那老鸨进来, 开始训话讲规矩,大致是说此地晚上戌时后才会开门接客, 所有人通通在此时去花厅卖酒,谁招徕的客人多, 谁的名气越大。 招徕客人各凭本事技艺,老鸨没明说, 但青楼的技艺还能是作诗写策论吗?定然是出卖色相了。 不少人暗中打量贺之漾,悄声在背后议论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长得倒拔尖。 拔尖又有何用, 晚间卖不出酒去,还不是要受罚? 长得好也要能豁出去脸面,看他那模样倒是个清纯的,不用点手段,怎么可能留住客? 这些人议论纷纷,贺之漾在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躺在青楼舒舒服服的大床上补国子监欠下的觉,一直到黄昏时分,暮色深沉,才神采奕奕出门到了一楼花厅。 花厅有五六尺长的桌子,那些小倌妓子依次站在桌畔,有人把酒杯藏在敞开的衣领处,娇声道:哪位大爷买下这壶十年前的杜康,便能满饮此杯 都说女儿红是洞房时喝的好酒,谁买下女儿红,今晚洞房,良宵一醉啊大爷~ 贺之漾皱眉,避至最末,急不可待的拿起酒壶,抬手斟了两杯细细品着。 唇齿留香,当真是好酒。 此时夜色阑珊,到了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贺之漾一露面,虽只是淡然饮酒,周遭亦有些躁动。 少年长得太过扎眼,线条清晰的小臂时隐时现,微微上挑的水眸清澈无辜,在灯火朦胧中望去,简直勾魂摄魄。 不少人聚在他面前,但因周遭妓子太过放浪形骸吸人眼球,贺之漾这头儿还是人丁稀落。 贺之漾专心喝酒,丝毫没察觉到周遭的比试,正微微垂眸望着眼前的夜光琥珀杯。 杯子拿在指尖,轻重适中,极为合手,温润中夹杂着丝丝凉意。 忽然有些手痒,贺之漾没忍住炫技的冲动,单手旋转酒杯,倏然抛向半空,一个利落转身后稳稳接住。 动作行云流水,周遭立刻有人叫好。 贺之漾咧咧唇,心血来潮,又拿夜光杯在空中来了个花转。 灯火昏暗,他自然丝毫没发觉围拢他的人群,眼神含着不可言说的欲/望。 我给你十两银子。男人透过烛火贪婪的望向贺之漾:只想买一杯公子你亲手斟的酒。 贺之漾轻笑,提起酒壶满斟了一杯。 男子面色一喜,正欲伸手去勾,贺之漾扬手把杯子平抛出漂亮的弧线,稳稳接住后一饮而尽,放肆又冷漠的看向他:哦?那我给你十五两银子,只想你闭嘴。 这家酒还怪好喝的,贺之漾只想喝喝酒出出风头,秀秀自己的调酒身手,仅此而已。 然而此处是青楼,此人怎会善罢甘休,笑着去抚贺之漾的肩:你这小蹄子倒会闹人,我晓得如今你们都要拿捏着分寸撒个娇儿,和我一同去房里,你要怎么使小性儿都成。 贺之漾终于脸色登时一沉,他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冷下脸道:你,把手拿开。 怎么?还不让我碰?那人笑着便要往下探:你说 话音未落,只觉一阵剧痛从手臂传来,男子哀嚎的抱着被刀射中的手腕在地上连连翻滚。 朦胧中蓦然看到飞鱼服的衣角,全身霎时定住,连呼痛都忘了,他抬头,眼神如看鬼魅:锦锦衣卫? 青楼喧闹繁华,但这三个字如在众人耳边炸了一声响雷,一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齐回头。 门外立着三位气势煊赫的锦衣卫,领头人身着飞鱼服,腰间横着长约三尺的绣春刀,沉沉夜幕围绕在周遭,衬得他如同索命修罗。 乔岳扫视人群,冷声道:锦衣卫查案,不晓得回避? 围观的人群登时如鸟兽散,比国子监放学时的冲刺都快。 贺之漾: 不是,乔岳怎的来了? 他知道自己被劫持的消息了? 自己又要在他面前丢脸了? 乔岳一步步缓缓逼近,在贺之漾面前站定,双眸默默扫视着他。 想起自己的打扮,贺之漾耳根莫名泛红,啧了声:巧了巧了,想不到乔千户也有如此雅兴,特意来喝 话音未落,双脚蓦然离地。 竟然是乔岳揪起他衣领,单手把他摁在了墙上。 贺之漾个头高挑,体型俨然已长成青年的模样,乔岳把人提在手里,紧绷结实的小臂肌肉竟然纹丝不动。 这臂力也太惊人了! 然而贺之漾此时毫无心情去赞叹乔岳卓越的功夫。 他!堂堂校霸!被人如拎崽子似的提在手里,面子还要不要? 贺之漾挣扎两下,登时愤怒的红了脸:乔岳,你他妈的给小爷松手! 不挣扎还好,一动弹才发觉自己脚尖堪堪碰到地面,挣扎没丝毫威力,只不过是空中蹬腿罢了。 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乔岳是故意来和他作对的吧!? 乔岳紧盯着贺之漾因微醺泛红的脸庞,语气冷冽:酒好喝么? 静如寒潭的眼眸中有隐隐的压抑和疯狂,让人莫名觉得眼眸的主人做出什么举止都不足为奇。 贺之漾本想骂人,和乔岳对视半晌,声音忽然低了两度,显出几分妥协和无辜:岳哥,我没喝多少,刚抿了两杯尝尝味儿。 他方才对视时倏然发现不过两日未见,乔岳下巴上竟然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整个人立时显得有几分憔悴。 虽然他束发抿得很英气,配着绣春刀飞鱼服,整个人的气质也一丝不苟。 但渗着血丝的眼眸透出焦急担忧。 贺之漾忽然忆起,乔岳为人低调,很少同时穿着绣春刀飞鱼服。 除非有大案的时候。 可眼下有什么大案呢,不过是为寻他罢了。 乔岳是屡屡抢他风头,还总是驳他面子。 可自己脚伤时,是他悄无声息的出现。 自己被人劫持,也是他红着眼闯进来救人。 虽然这些困境定然难不住小爷他,可眼下,贺之漾莫名有些心虚和感动。 为了这些许感动,他贺之漾知恩图报,愿意给乔岳服个软。 怎么?乔岳淡道:我看你甚是可惜? 没有!贺之漾忙赔笑:好酒要和好兄弟在一起喝,岳哥不在,我一个人喝有什么趣味? 乔岳移开眼眸,半晌,冷冷脱下氅衣递过来。 贺之漾这时才想起,自己穿得是那老鸨给他的衣裳,半个肩头和手肘都露在外面。 他大大咧咧自嘲一笑,正准备接过,蓦然,手腕被沉稳的大手扣住,还没待贺之漾反应,温暖的氅衣啪嗒盖在了身上。 贺之济清朗冷淡的声音随即响起:寻阿漾已劳烦千户,眼下的些许小事就不必麻烦了。 贺之漾缩在他哥温暖的氅衣里,忙悄声澄清道:哥,我是放学路上被打晕拉来了,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概不负责的啊 贺之济没理他,和乔岳又寒暄了几句。 贺之漾在旁瞧着,只觉得自家哥哥身形气质比乔岳毫不逊色,还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贵气。 不愧是他哥! 不愧是他贺家的第二门面担当! 霍尧也随着众人出现,二话不说来到贺之漾身前,扳起下巴仔细端详:还成,看面色这一日过得倒也没受委屈。 当然。贺之漾想起方才调酒时众人惊叹的一幕,眉飞色舞道:我靠脸吃饭,兴许比当伯府的少爷还滋润呢。 霍尧摇头笑道:你心态真行,我看你改明儿干脆靠不要脸吃饭吧。 贺之漾张张嘴想反驳什么,管家朝他大哥的背影使了个颜色,贺之漾忙走过去跟上,悻悻然沉默。 到伯府后,兄弟二人去饭厅陪老夫人和父亲用饭,贺之济看着弟弟,摇了摇头:你若是还想去国子监住,我也不拦你,让刘管家大儿子去陪读。 不用吧哥贺之漾真心无语:我多大了,你搞这么一手,倒好似我不能自理。 贺之济接过丫鬟手里的湿帕子,轻擦唇角:哦?你能么? 贺之漾: 你也不必多想。贺之济把手帕放下,缓缓开口道:刘管家的儿子年纪也到了,我本就打算让他和你一同念书的,你和他做个伴岂不是更好。 我晓得你和霍家冯家那两个小子玩得好,他平日里只看顾你,倒也不碍着你们。 还有今日这档子事儿。贺之济道:这事儿八成还是和蹴鞠有关,你把那邀约的帖子拿来给我,我找人辨认字迹你仔细想想是否得罪了人? 贺之漾把帖子拿出来交给他哥,拍拍胸脯:大哥你放心,我得罪过的人,他们都不敢得罪我。 被小爷他亲自教训的人,皆是乖如猫,怂如兔。 若真有伺机报复的,小爷也敬他是个硬茬,大不了,下次收拾干净就成了。 贺之济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摇头叹息道:罢了,你还用膳么?让她们再给你盛些? 打也打不得,骂也无用。 倒真是比女孩都费心。 贺之漾不乐意,这个眼神配上这句关心,好似他只会吃伯府的米,他想了想还是道:爹,隔壁锦衣卫怎么也去寻我了,他倒是还挺仗义。 说这话时,贺之漾蓦然想起乔岳为他上药时手掌的温热。 那样一个细心人,心又能多冷呢? 仗义?任安伯笑了:傻小子,真以为和锦衣卫成了邻居就能沾便宜?你可晓得他为何如此踊跃?你哥答应给他庄子,他才愿意出面。 贺之漾一怔,呆呆的看向老爹,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滋味:你说他是为了咱们家的庄子,才去寻我的? 自然。任安伯弹了下儿子的脑壳:那帮锦衣卫,最是无利不起早!你要和他谈交情,他必狠狠撕咬你一块肉皮去。 贺之漾摸摸被老爹弹的脑门,闷声道:知晓了。 低头时,眸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失落。 他并不该失落的。 锦衣卫向来冷漠寡情,再说自己和乔岳细论起来,也许连朋友都算不得? 只是他本以为乔岳此番举动也算得上是外冷内热,万万没想到乔岳竟然是图他家里的庄子。 贺之漾钻了牛角尖,愈想愈发愤愤不平,乔岳方才有什么资格教训质问他? 不过是拿钱做事,是他哥用庄子雇来的人罢了! 贺之济怀里揣着地契,特地登门道谢。 末了,贺之济拱手笑笑道:舍弟顽劣淘气,今日竟闹出此种不体面的笑话,还请千户莫要向旁人提及此事,也算给家父一个薄面。 男子的名声虽没女子讲究,但身陷青楼,亦是极为丢脸之事。 以任安伯的门第,自然不愿众人所知。 当然还有一层言外之意,作为勋贵清流,他们也不愿和锦衣卫有染罢了。 他的意思,乔岳自然明白。 乔岳道:你还是和自家弟弟去说罢,他明日去了国子监,也许倒主动和人讲自己调酒的趣事儿呢。 回想贺之漾兴奋的模样,似乎非但没把此事当丑闻,还甚是有趣呢。 贺之济咬咬牙:在下已告诫过舍弟。 乔岳态度和善的点点头,爽快答应下来。 今晚出差事的人亦不少,也请千户管束他们慎言。贺之济拱拱手,诚恳道:不瞒千户,舍弟正在相看人家,若流言喧嚣,岂不是误了他一生大事。 分卷(2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诚恳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谁晓得乔岳却不知为何冷冷一笑,突然语气不善意有所指:此事我自会严令他们不许再提,至于找人家的事儿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字,缘分到了,不拘什么门户和年岁,都不算耽搁! 说罢看也不看贺之济一眼,把手里的茶杯往红木茶几上示威般重重一撂,起身离去。 贺之济: 本还以为这位乔千户是个好相与的人 谁知他喜怒无常,更甚其父啊! 第37章 掷果盈车 哥哥来给你赔不是了 青楼事件有惊无险, 乔岳却觉得这两日愈发不对劲。 白日里倒还无妨,一到晚间沉沉入睡,当日贺之漾穿纱衣侑酒的场景朦朦胧胧浮现在眼前。 梦中香气缥缈, 少年玉簪轻挽, 只罩着纱衣的皮肉在烛火中隐约可见, 如惊鸿般引人去探。 红兴shao仙嘟佳 乔岳走近两步,明知这是梦, 心跳却怦然, 他伸出手去, 却惊觉自己握住的是贺之漾的脚踝! 少年的皮肉一如蹴鞠赛那日细腻弹实, 性子倔得让人咬牙, 脚踝偏生得小巧白皙,恰好恰好能被自己扣在掌心。 顺着脚踝一路向上,是少年劲瘦的长腿和 不, 不成,再往上去瞧, 自己岂不是登徒子之流?更何况贺之漾和自己同为男子 乔岳集中心智,强硬逼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深夜, 有风在窗外呼啸,一点一点, 吹透少年的心事。 乔岳眸中如星子般璀璨的火花渐渐黯下去。 他掀开棉被瞧了一眼,哂笑摇头。 无妨, 他只是被梦魇住了。 趁着此时情灭,乔岳利落下床, 剔亮烛火,从屉中取出贺之漾的情信,准备烧个干净不留后患。 火焰随着风向簇簇闪动, 乔岳似乎又看到贺之漾的笑颜。 握着情信的手掌用力,信纸皱出几道折痕。 明明此时并无情/欲,却依然不舍得这几封轻飘飘的信笺化为灰烬。 只是几封信,为何会牵扯出心底的酸涩。 这种情愫,是不舍和牵绊吧? 乔岳匪夷所思的摇摇头,他有多久没心痛了? 自从母亲自尽,乔家陷入泥沼,又满身泥泞的拼出一条路,他早已习惯漠然旁观世事。 可少年的一举一动渐渐成为若有若无的心事和执念,在未曾提防时埋入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乔岳伸向烛火的动作顿住,转而把信轻轻压在抽屉里。 蹴鞠赛结束,贺之漾的名头愈发响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走,到处能听到不同人的议论声。 任安伯府家的小儿子能文能武,前程不可限量。 可不是,长得也俊俏可人呢,听说还没有人家,也到了说亲的年岁了 京城风气豁达,女子们亦没有过多束缚,甚至还有不少眷侣是暗通情意后央父母说亲的。 贺之漾蹴鞠时的模样,勾起了不少京城女子的春心。 一日上学路上,贺之漾照常在车中打盹,忽然车帘子一动,圆润香甜的蜜瓜从车窗里扔进来。 贺之漾揉揉眼俯身拾起,疑惑地挑起车帘。 车窗外陆陆续续跟了不少带兜帽的姑娘,或侧身骑驴,或提裙步行,看到贺之漾掀起帘子,一个个都掩唇轻笑。 贺之漾唇角溢出温柔的笑,笑问:是姑娘送我的果子? 邻近他马车的女子笑着点点头。 贺之漾双眸亮闪闪的望向她,用衣衫擦了擦那香瓜,也不嫌腌臜,直接露出小白牙咬着吃起来。 那些女子看他如此可意动作,哪顾得上矜持顾虑,不但带有果子的纷纷往车里投掷,连那手中未带瓜果的,也在邻近的巷子买了果子,凑趣扔过去。 香甜的各种瓜果如花雨般袭来,贺之漾来了兴致,不避反迎,在车窗外探出半截身子,笑逐颜开的伸臂去接。 荔枝,香瓜,有的坠于地上,有的落于车中,倘若有的恰巧被贺之漾接到,周遭立刻响起善意的笑声。 投果子的姑娘也在笑声中红了脸。 少年倜傥,少女多娇。 欢笑嬉闹倒让这冰封的京城多了春意。 正在热闹时,一支箭蓦然破风而过,擦过众人衣襟,带着一股戾气射穿沾染少女绮念的果子。 众人的惊呼下,箭身穿满水果,重重坠于地面。 气氛亦沉沉一坠,回过神的众人七嘴八舌,开始皱眉寻找煞风景的人。 乔岳挺身坐在神骏的黑马上,身背箭筒策马走来,扣在肩头的简甲在日头下熠熠生辉:京城不准群聚,更禁投掷花果,你们不晓得么? 贺之漾从车窗里探出头:乔岳!? 就是那个出门找他一趟,还要收他家一座庄子的好邻居乔岳! 乔岳挑眉:漾哥阵仗不小,是要成亲还是去学堂啊? 贺之漾想起往事,皱皱眉冷笑道:你以为旁人都似你一般,整日想那些终身之事么? 别以为他不晓得,有些人明里正正经经,暗地里已经报名勋贵相亲会了。 乔岳心里没来由一颤,忍不住看向他,沉吟:你倒晓得我所想? 他自己都剪不断理还乱呢。 贺之漾横他一眼:你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乔岳为何这般急迫出手? 还不是怕自己抢了他风头么?来年和贵女结亲时压他一头么? 乔岳正是说亲的年纪,似乎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对他有意。 看自己招摇过市,难免会吃醋。 乔岳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正巧也要去校里,漾哥一同走啊? 说罢策马驱驰至贺之漾车窗旁。 眼看锦衣卫驾临,周遭人怕惹祸上身,迅速消失。 贺之漾望着满地狼藉,抬头道:你骑马我坐车,倒拖了你脚程,不必同行吧? 他刚出了三秒风头,乔岳现身的还真是时候啊!一旦同行,谁还能靠近他车半步? 走吧。乔岳拍拍马臀,已行至车后:你前几日刚出了事,一路走,我护着你。 贺之漾一顿,无可奈何拉下车帘。 他哥往他身边安插人照顾,乔岳又来了个亲自护送。 他一个大男人,用得着这些么? 再说乔岳名为护送,堪比押送。 他策马跟随,好似清道一般,别说姑娘,连七八十岁腿脚不便的大爷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屋里了。 乍然没了观众前呼后拥,贺之漾在车里咬牙切齿,哼唧唧吃瓜。 甜,这瓜真甜! 荔枝不错,也不知哪个姑娘送的?有心了有心了! 可惜啊,这瓜要吃完了。 贺之漾晓得乔岳在车外,故意疯狂输出拼命馋他。 乔岳摇头失笑,在车厢后一路跟随,到了国子监,马车停下,贺之漾鼓着腮帮脸色不善地走下来,还缩着脖子瞪了乔岳一眼。 以往,乔岳并不在意,如今心口却沉沉一坠。 贺之漾是个不掩饰情绪的人。 所以乔岳能看出,小狐狸又在不高兴。 不想和他同行,甚至不愿他在身侧跟随。 似乎是在生他的气? 乔岳脑子中急速闪着念头,忽然思绪一飘,想起贺之漾方才在车里说无瓜可吃一事。 自己把那些莺莺燕燕赶走,旁的不说,贺之漾到手的瓜果自然是减了不少。 看他方才没吃过瘾的模样,定然心里头不会愉快。 乔岳微一思索,迅速搜罗出自己身上所带的银两,尽数递过去。 贺之漾一脸问号,没好气道:何意? 买些你爱吃的。乔岳控制不住的看向贺之漾被冻到透着粉的面庞,舌头忽然打结:方才的瓜果,你多去买来些。 贺之漾挑眉。 什么意思?买他一笑? 锦衣卫拿钱侮辱他?还是在为方才之事赔礼? 贺之漾十分不爽,决定把话说清楚,站定道:岳哥,那些果子投掷才有趣,古有掷果盈车,小爷被姑娘们爱重,自然心里高兴! 贺之漾冷哼道:至于这几张银票,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是卖笑的,也不像您看得透彻,凡事皆能以利为先告辞! 乔岳定定地看着贺之漾越走越远。 他好似说错话了? 走到锦衣官校,乔岳脑海中仍然不住回忆贺之漾所言。 想来贺之漾并不在意几个果子枣子,而是在意投掷的趣味。 毕竟,在史书和习俗里,投花掷果皆有爱重钦慕之意,自己竟一时犯浑直接给贺之漾递银两,果然是唐突了。 也怪不得人家生气。 既然他在意的是投掷的趣味儿乔岳抬眸,忽然涌现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己为何不能去给贺之漾投果子呢? 他身手极好,只要视线里出现贺之漾一片衣角,他便绝不会让贺之漾接空。 他堂堂锦衣卫,可比那些乱抛乱投,没个准头的女子稳多了。 贺之漾连连接稳之下,定然极为欣喜。 想到贺之漾会为此露出笑颜,乔岳一向冷冽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微翘,登时摩拳擦掌。 刚准备去买瓜果,又觉得这念头太过可笑,乔岳收回脚步,谁知这念想却好似生了根,抓心挠肝的一遍遍在他脑海反复。 乔岳负手转了半晌,不再犹豫,出门仓促买好果子,身形一掠,轻盈矫健的落于两校墙头。 料峭寒风呼啸而过,围墙上无遮无拦,风割面颊,手指片刻已冻得不能屈伸,乔岳顾不得这些,向国子监那头张望贺之漾的身影。 他买了不少瓜果,想必够投贺之漾一阵子了。 等了半晌,国子监放课钟声敲响,众人从课室内走出,乔岳眼神骤然亮起,一眼寻到了那个对他没好气的小狐狸。 漾哥,看这儿! 贺之漾闻声,疑惑抬眸朝墙头望去,乔岳屈膝,半蹲在天际尽头,长眉入鬓英气逼人,像个蹲守猎物的小豹子。 不就是欠你几个瓜么?哥哥来给你赔不是了。寒风呼啸,乔岳却觉得耳廓发热,他拿出果子在手中掂了掂道:哥哥今儿让你过把瘾。 话音一落,乔岳手臂微动,拿起香瓜朝贺之漾的方向投去。 贺之漾抬手稳稳接住,扬扬眉梢放在衣襟里。 我洗干净的,能吃。乔岳扬唇道:你尝尝。 鬼使神差地,贺之漾目光从乔岳身上移开,大口咬了一口果子。 甜丝丝的果香在口舌中化开,沁入心底。 乔岳竟然专门买了瓜果给他道歉么? 乔岳嚣张横行,竟然愿意在数九寒天拉下脸面? 看来自己那一场蹴鞠赛,倒是真真切切把他给踢服气了? 乔岳唇角上扬,依次拿起香瓜稳稳掷过去。 看柿子从自己手心扔过去,又被贺之漾扬手牢牢接住。 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他却想重复个一整天。 墙头的风刮得面庞如刀割般生疼,乔岳没想到要换个地方避避风头,只担心墙下的少年下一刻会找借口跑掉。 还好贺之漾虽一言不发,倒是也极为配合。 两个人不亦乐乎一投一接,不多时,贺之漾兜起的衣襟上盛了不少果子,他干脆蹲下身统统放地上,又重新玩起。 乔岳带的果子已经全部扔过去,他站在墙上摘下圆滚滚的小柿子,乐此不疲的投过去。 李冀盘算着下一个时辰是算学课,准备翻墙先溜为上,刚走到围墙畔远远看了几眼,眼睛登时泛红,甚至忘了自己是要逃课的! 他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喉咙发粗,双手气得发颤! 锦衣卫竟然大胆包天!拿柿子砸漾哥!? 漾哥漾哥竟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锦衣卫去砸? 这怎么成? 他怎么能让漾哥受委屈? 李冀如一股旋风般冲进课室,满脸悲愤大吼一声:漾哥漾哥被锦衣卫欺负了! 一时间,国子监众人齐齐看向他:说清楚,漾哥被谁欺负了? 锦衣卫!李冀气喘吁吁,回想方才的场景气得双拳紧握:锦衣卫正在围墙处,拿果子砸漾哥呢! 话音刚落。 砰课室内传来长凳重重落地的声音。 霍尧气势汹汹,一脚踹翻椅子,抄起砚台倏然跑出课室。 第38章 两校交易 我帮你罚跑,你帮我罚抄嘛 风吹过檐角墙头, 乔岳和贺之漾一掷一接,视线交错,贺之漾目光不自然的移开。 乔岳投过来的柿子力道恰好, 非但不疼, 砸在身上还麻酥酥的, 让人不知不觉有点脸红。 心思在风中飘来荡去,却琢磨不住, 贺之漾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忽听一阵脚步声仓促赶来, 他还未回头, 一块坚硬的端砚已划破风声直奔墙头上的乔岳而去, 乔岳冷冷侧身,砚台落在地上传来铿锵一声响。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登时被扫荡一空,霍尧一脸你死我活的模样站在围墙下, 狠狠瞪着乔岳:锦衣卫又来找你麻烦? 贺之漾明白过来,刚要开口, 已看到不少锦衣卫掠上墙头,剑拔弩张冷冷俯视他们。 他们向来耳目敏锐, 听到砚台落地的声响,一望便知是隔壁国子监捣的鬼, 皆从门中蜂拥而出。 李冀看到锦衣卫过来,立刻大喊一声:来了!他们来了!今儿他们欺负漾哥, 断不能让他们再嚣张。 说罢,拿起手里的柿子狠狠发力, 像投铅球似的率先扔向余察察。 余察察扬眉,闪身往旁边一歪,扬手攀下结满累累柿子的树枝, 对准李冀,摘下枝上的柿子挨个猛砸过去。 深冬柿子长得坚硬如石,砸在身上生疼。 他投得很准,李冀躲闪不得,立刻护住头脸嗷嗷嗷疼得直叫唤。 国子监众人被接连不断砸在身上的柿子激起了好斗欲,再也顾不得许多,捡起贺之漾方才放在地上的果子,朝墙头上的众人砸去。 分卷(2 贺之漾: 果子如小冰雹般穿梭袭来,还夹杂着双方的挑衅对骂。 国子监手里的武器皆是方才乔岳投掷的,而锦衣卫却背靠柿子树,自然输出更密切猛烈。李冀骂了一句,和霍尧在前作掩护,贺之漾带领众人后撤转移阵地,攀上了另一层的围墙,这围墙旁好歹也挨上了几棵树。 久旱逢甘霖,冯境等人手脚并用揪揪揪,眨眼间拔秃了身侧柿子树上的武器。 上次蹴鞠过后,锦衣卫不少人对国子监都有些钦佩好奇,多少有些想亲近的心思,这次打着打着,双方倒觉出些玩闹的乐趣。 墙头上少年对战,柿子簌簌坠落,惊得立于墙上的麻雀扑扑翅膀,朝天际飞去。 正打得难舍难分,忽然廊下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国子监监丞闻讯,步履匆忙赶来,抬头一望,登时气得双手发颤要背过气去。 以往红彤彤的柿子如小灯笼般缀满枝头,如今只剩枯枝残叶,光秃秃的树杈指向天空,像是无言的控诉。 监丞扫过满地七零八落的柿子,抬头厉喝道:国子监的学生,统统从围墙上下来! 少年们情急之下做了错事,在师长的斥责声中纷纷跳下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乔岳见状,身形飞掠稳稳跳下墙对那监丞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也随你们走一遭吧。 锦衣卫独立于众衙门外,如今又甚是嚣张,当朝的大臣勋贵见了都要低头哈腰,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监丞? 有人见状,拔腿跑去找国子监祭酒和锦衣卫聂镇抚。 锦衣卫和国子监众人一同规规矩矩跪在廊下,一个个衣衫不整,还有好些人被砸的鼻青脸肿。 难兄难弟一起挨罚,偏偏跪的地盘也要分个楚河汉界,一个个头抬得如同斗鸡般互不服气。 国子监祭酒见此情景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对聂镇抚拱手道:孩子们玩笑打闹得过了火,是本官管束学生无方,倒惊扰了镇抚。 聂镇抚匆匆赶来,亦是满脸诧异,他知晓乔岳是个稳当的,怎么听说竟然率先出手,还摘了围墙旁的柿子? 还好他们出手时并未用暗力,否则注入力道往穴位猛砸,当场都能废几个。 这事儿说白了,是少年意气互不相让,倒也并不是惊动朝野的大事儿。但那片柿子林是两校办公人员的日常用度来源,如今毁于一旦,谁心里也轻松不起来。 祭酒叹口气:你们是读圣贤书的人,一饮一食皆是民脂民膏,你们可晓得,你们糟践的是多少人的心血啊! 国子监的少年想起满地狼藉的柿子,都偷偷低下头去,他们家世清贵,又从小读书明理,很少会做出此等放肆之事。 锦衣卫也有点不好受,他们本是出手嚣张的人,几个柿子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只是看到方才和他们对打玩闹的少年一个个面色沉重,不由也觉得心里头不好受。 聂镇抚看了看锦衣卫众人,也清咳两声道:你们一举一动皆事关朝廷体面,岂能轻易动武惹祸?更何况两校交好是陛下的旨意,你们难道也不记得了? 锦衣卫神色一凛:属下知错,情愿领罚。 罢了,念你们未泯。聂镇抚冷哼一声,严正道:是不是一身子力气无处可用?今儿操练前,先绕着两校跑一百圈!边跑边瞧瞧,你们毁的是多大一片林子! 国子监祭酒立刻跟上队形:国子监去把礼记抄写百遍,后日呈上来给我。 锦衣卫和国子监都晓得此事被撞个正着,师长定然要有处罚,真的等到,都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对于锦衣卫来说,跑步并不是多么严苛,对于国子监,抄书更是家常便饭。 祭酒和聂镇抚看少年们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心里有了盘算。 祭酒下决心给他们个教训,挑眉道:锦衣卫之法甚是不错,跑步时瞧瞧被你们毁掉的柿子林,亦是警醒!国子监也别跪着了,待会儿随锦衣卫出去罚跑百圈。 百百圈! 国子监众人瞪大眼睛:啊!? 师长竟然罚他们跑步,还是五十圈? 跑完步,他们还有命抄书么? 他们本来想争辩撒个娇,碍于锦衣卫再侧,又不愿认怂,一个个满脸写着呵,小爷跑就是了。 聂镇抚看了看满脸幸灾乐祸的锦衣卫,开口道:锦衣卫也要明事理,知礼节,随国子监去抄书百遍,也算有难同当了。 说罢和国子监祭酒对视一眼,二人皆心照不宣。 国子监: 锦衣卫: 说好的宿敌呢?说好的不和睦呢? 怎么搞他们的时候,大人们意见一致空前团结? 聂镇抚大手一挥,催促道:都起来,去外头跑步吧。 众少年依次走出大门,冯境哭丧着脸:漾哥,我们真的要跑么? 贺之漾原地蹦跶活动筋骨:跑啊,都这时候了谁还能躲过去。 成么?别硬撑。锦衣卫笑着率先跑远:别当街跑哭了。 两校加起来地方不小,一百圈跑下来,真能把人累到半死。 国子监众人哪儿比得上锦衣卫日常操练甚猛,跑着跑着渐渐体力不支。 许一清脚步沉重,气喘吁吁,额头涌出豆大的汗,他用衣袖抹了把清隽的脸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余察察贼兮兮凑近:哥们儿,累了吧? 许一清警惕看看他。 我替你跑成么?余察察眨眨眼,殷勤道:你坐路旁边,给我数圈就成。 天下不会掉馅儿饼,更何况这馅饼儿还是锦衣卫给你的? 许一清可消化不了这大饼。 不需要。许一清声音不大,但还挺坚决:你们能跑我也能跑,我断不会向锦衣卫低头,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蹴鞠赛时他们拼了命才争口气,这口气不能从他这里泄掉。 我帮你罚跑,你帮我罚抄嘛。余察察挠挠头:这怎会是低头?分明是公平公正的交易。 双腿快跑断的好好学生许一清:? 还有这种操作? 换个活法,柳暗花明? 完了,他意志不坚定了,看着前方跑不下去的路,他竟然觉得余察察说得很有道理 做人,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他许一清抄得一手好书,给锦衣卫抄几页,倒也不是大事儿。 两个人对视一眼,脚步不约而同的慢下来,拐到角门处嘀嘀咕咕。 你们你们说什么呢? 李冀捂着肚子跑过来,他方才逞强,非要跟着人锦衣卫跑,结果灌了一肚子凉风, 他在家里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哪儿吃过这苦,咬着牙熬了两圈,速度也慢下来。 余察察眼瞅着来了位也撑不住的,登时把计划全盘告诉他。 这主意好!李冀比许一清倒戈还快,甚至丝毫没有挣扎的过程,直截了当道:我就说嘛,两校就该这么互帮互助,说定了!咱们分头去找搭档的哥们儿。 不多时霍尧冯境等人都来了,余察察勾勾手指,众人立时搭肩抱臂,围成一个圈窃窃密谈。 交易谈妥,几名锦衣卫登时放下心,只要不让他们抄书,跑到南京都成。 而且国子监的小书生们还都会模仿不同笔迹?这日后,啧啧,定然受用不尽! 几个时辰前还倨傲无比的锦衣卫立刻变得无比殷勤,把人搀扶到路旁:哥们儿坐吧,剩下的圈数我们去跑。以后两校交易不对,是交流还多着呢! 乔岳和贺之漾正巧跑来,看此情形,立时明白了众人意思。 乔岳俯身过来:你还剩多少圈,都记到哥头上。 贺之漾跑得急,脸颊泛红,心跳也很快:记你头上?哼,小爷我可没耐心帮你抄书。 这事儿也是因着我给你赔不是。乔岳扣住他手腕,尽量放柔声音:我心甘情愿替你跑,不用你拿东西换。 贺之漾望了望路旁坐着的同窗,唇角微动。 这可是乔岳亲口说的! 享着好处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自己再拒绝,那不是脑子不清醒么? 贺之漾立刻见好就收,清醒的坐到一旁,望着锦衣卫他们风风火火跑圈去了。 百圈毕竟是百圈,又跑了半个时辰,锦衣卫们也开始累了,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下来。 想也是啊,他们年龄相仿,锦衣卫又不是铁铸的,跑上几十圈怎会丝毫不累。 许一清看着陆续跑过来的锦衣卫,忽然道:在这儿坐也挺冷的,我要是多跑两圈,也能暖暖身子,对吧漾哥? 我我好像也有点冷? 这天儿坐着真挺冷的,我们也不是废物,去跑两圈吧,你看那群小子眼看也不成了 贺之漾和国子监的同窗们起身,陆陆续续跑向锦衣卫。 看到国子监的人都朝他们跑过来,锦衣卫皆是大惊失色:交易取消了? 书我们照抄不误,大家纷纷道:还不是看你们 话到嘴边绕了半圈:还不是看你们跑得热火朝天,就我们坐着也怪冷的,一起跑跑,暖和暖和身子。 对对对暖和身子,京城的冬天可真冷啊咳咳 锦衣卫:? 校门前寒风吹过,少年们迈开脚步,跑着跑着就肩并了肩,一起朝前方奔赴。 一方是清傲念书的小公子们,一方是盛气凌人的锦衣卫。 不久后入了朝堂,他们会有不同的天地,各有态度各有方圆。 可眼下他们还是少年,再凶悍也总归是青涩的,稚气到一起挨了场罚后,心里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封已悄悄瓦解。 跑完圈数,少年们腿一软,不管不顾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校门口,索性扔下面子,纷纷吐露真言。 累死爹了,摘几个柿子又抄书又罚跑,累趴下那柿子也回不来啊! 水水水,渴啊! 不是国子监纳闷道:你们锦衣卫不是天天操练?不应该都习以为常不会累了吗? 我们是过惯了非人的日子,但我们也是人啊!余察察苦巴巴问道:读书的日子如何? 读书读书也挺累的。霍尧哼道:我只想斗鹰走马,当个人人痛骂不对,人人羡慕的纨绔。我是被我爹压过来的。 哥们儿我也是。 我以为你们都很有壮志,想在朝廷大干一场 庞瑛实话实说:那是吓唬外人的。 我们国子监好像就是外人? 不不不,只要你帮我抄书就是内人!余察察忙掷地有声道:不,就是祖宗! 第39章 道具出场 他要默默练习,在上学路上惊 乔岳这日一回府, 摆手叫过贴身卫士:公服呢,明日我去校里要穿。 京城风气如此,他被人瞧上几眼倒无碍, 某位张扬多情的少爷却说不好! 自己去分些风头, 也免得没定力的人为祸京城。 侍奉的人一怔, 他家少爷向来不爱显摆,御赐飞鱼服向来放在橱子里极少见光, 似乎也就去救隔壁那小少爷时着了一次身 今日这又是哪根筋搭错, 嚷嚷着要起衣裳来。 心里腹诽着, 还是半点不敢违拗的去寻了来。 乔岳瞧了瞧, 套在中单外试穿。 他身形是习武之人的英挺端正, 飞鱼服腰部以下作褶,愈发衬得人腰线笔直如束,气质如松如柏。 连那贴身卫士都不进感叹道:少爷生得这模样身量, 岂不比隔壁贺家的气势百倍!哼,听说京城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俊俏少年郎, 连隔壁那绣花枕头,都有人惦记着呢! 偏偏他们家少爷被京城贵女畏如阎罗, 大好年华却守着冷门冷户。 要我说,那些女子都是没造化的, 只看重皮囊表象,少爷一身俊朗功夫才算真真有男儿气概, 也不知哪家有造化的能得了去! 这话说的乔岳心里一动,他仰起下巴, 从镜子里看自己裹在飞鱼服中利落剽悍的身姿线条,看得亦是连连点头。 平心而论,他这身姿在京城亦是出挑的, 听说断袖之人,常常爱英武不凡,筋骨结实的男子? 想必就是他这番样貌的。 这么说来,贺之漾暗地里对他有些心思亦不算匪夷所思吧? 若自己真让他得了去 乔岳正漫无目的暗自想心事,忽听那卫士又道:少爷您穿上这衣裳,也许能惹的姑娘们出门子瞧呢。 乔岳哼一声:又不是依栏卖唱之人,何须女子来瞧? 卫士忙附和道:也是,也就贺家那中看不中用的纨绔,才整日稀罕此事! 这人左一口绣花枕头,右一口纨绔,乔岳闻言,心底登时窜出一股怒意,声音如覆冰霜:纨绔?他早起晚归,每日在国子监赶功课不得闲!他以少胜多,靠智取赢了我们锦衣卫!他秉性良善,为着同窗能挺身而出,我也算见识了普天下形形色色的人!我倒没看出他怎么就成了你嘴里中看不中用的纨绔?!你对他的心性又了解几分? 卫士呆呆站着,一时间嘴角抽搐。 他捉摸不透这究竟是何种情况? 他家少爷向来惜字如金,也不知方才哪句话戳到了他的心,这般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痛快。 这哪儿像是和隔壁小爷有仇怨,那分明是十足十的好兄弟啊。 还是别人一句也说不得那种。 他回过神,忙连声认错,保证再也不少贺家的小话,他家少爷才面色不善的罢休。 分卷(3 难得乔岳一身飞鱼服骑马上街,京城女子们的眼睛自然也不是瞎的。 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都偷偷的躲在楼里坊间偷窥,骏马上的少年手臂肌肉紧实,身姿挺拔俊朗,惹得人不禁遐思,坐在他马背上该是何种滋味。 只是要说贺家那小公子是猫儿般亲切,这位则是京里的鹰隼猛禽。 虽眼下还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但再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肆意投花掷果。 今儿乔岳又穿着飞鱼服骑马来上学。贺之漾用膳时暗自咬牙道:出尽了风头。 以往乔岳甚是低调,自从那日看见他在车上受到女子的热切对待,这几日也一反常态,穿得英气逼人,披着斗篷骑马招摇过市。 那些京城的女子都是墙头草,倒是有不少又颠颠儿去看乔岳骑马了。 贺之漾上学都觉得冷清不少。 乔岳!呵!给他道歉投柿子时倒人模狗样的,这一回转身怎的触他霉头呢? 每日都想尽招数抢他的风头! 想起那些女子都去围着乔岳,也许其中还有乔岳日后的发妻,贺之漾心里酸溜溜的不舒坦:他不是锦衣卫么,骑个马怎么还有姑娘愿意去瞧他? 锦衣卫又如何?任安伯丝毫没有考虑到儿子的心理感受,一脸艳羡感叹:乔家那儿子生得好,惹姑娘惦记也是常情,至于出风头这种事儿,和骑马无关,说到底还是和人有关。 贺之漾看了老爹一眼:爹,我也不想坐马车上学了。 任安伯也不恼:哦?那你还想如何? 贺之漾鼓足勇气,清咳一声说出多日的盘算:我想骑大象。 最近不少番夷进京上贡,坐骑皆是披有鲜亮绫罗的大象,望去羡煞旁人,几家爱出风头的权贵都花重金跟风买了大象养在家。 听说乔岳家也有两头呢,他家倒是一头也没有。 大象?!任安伯立时胡子直颤,追着要揍贺之漾:我看你不如直接扎个翅膀飞过去!天天在校里不学好,倒是把攀比学了个十足十! 贺之漾见形势对自己不利,放下碗筷一溜烟跑了。 大象的计划眼看夭折,贺之漾绞尽脑汁,想还能有什么出风头的法子去上学 总之他这一路定然是要被别人好好瞧见的,不可能再闷不做声盖在车里 他正冥思苦想,忽然身边呼啦啦的声音滚过,外院的小厮推着双轮车从他身边走过,车上载的是给府邸采买的食材果蔬。 贺之漾脑海中登时闪过一道光。 大鸣朝亦有轮子,有马车驴车独轮车手推车,那他为何不能踩滑板去上学呢!? 他在前世没专门练过,但是见过不少人脚踩滑板身形如风,来去如闪电般肆意迅捷。 若是他乘滑板去上学,一路上不知要吸引多少人喝彩震惊,至于骑马的乔岳,自然会在自己咻咻咻的身影下秒得只剩一地渣渣。 贺之漾愈想愈难耐,画了草图,和木匠一同动手,在窄长的梨花木板底下安上了四个轻便的小轮子。 贺之漾看着新鲜出炉的古代滑板,全身血液都沸腾了! 梨花木精致典雅,配上轮子和珠络,外观丝毫不必现代的板子逊色,反而极有韵味。 小爷他只要练好,想必定能名噪京城! 贺之漾小心翼翼踩上滑板,半躬身屈膝稳住身形,努力回忆着记忆中的动作,后脚微微摆动,试图带动滑板向前行进。 脚下滑板笨拙的向前蠕动,没有丝毫灵动的飒气。 贺之漾:? 他偏不写邪,站上去尝试了好几次,不是猛然跌倒就是半晌僵硬的前移,次次都不是很顺利。 贺之漾渐渐悟了,说到底,还是他控腿能力差,小腿和脚下的力度无法带动沉重的梨花木板,而古代又没有轻盈的板材,他瞬移起来,自然不会像现代那般得心应手 而腿上的力道和控制力又绝非一蹴而就贺之漾遇到了瓶颈,除了一次次练习,他也想不出好主意。 小厮在一旁议论纷纷。 小爷搞什么名堂呢,非要在木板下头装上轮子,人还站上边儿小厮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不是嫌日子舒坦了,找摔呢。 可不是,啧啧,我看小少爷狠狠摔了好几跤。 贺之漾恍若未闻,从红日初升摔到夕阳衔山。 贺之济看不下去,派福归唤他来用膳。 贺之漾一脸挫败进门用膳:哥,你这次可不能阻了我,我非要练好这滑板不成。 谁说我要阻你?我是提醒你留条命。贺之济坐在餐桌旁擦手,淡淡道:明日好接着摔。 贺之漾:? 他这便宜哥哥说话口风倒是也挺绝的。 贺之济知晓弟弟抢人风头的心思,沉吟半晌道:那滑板不若略改得容易些?向来没人见过那物件,你加两道防护,出去也定然能出尽风头。 贺之漾想了想,若是有好法子把滑板改造的轻便易操控,自然是最好不过,他立刻觉得此计可行,转头交代给了福归。 福归这次动作倒快,第二日便喜滋滋来找他:爷,我把那板子给你改好了! 福归递给他的草图上,滑板四周皆装上了到腰身的木栏杆,都团团围了起来。 贺之漾: 这玩意儿怎么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他想骂人,他要忍住。 福归看贺之漾似是在深思,登时来了精神:爷,您不是想要有轮子,且让旁人都瞧见您么?这个您不用自己滑,我可以拉着您。我们多去几个街,定能让旁人都瞧个仔细! 贺之漾面无表情:你还可以再找几个人鸣锣开道? 福归一拍脑门,惊喜道:还是爷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张罗 你回来!贺之漾叫住真心抬步要张罗的福归,面皮抽搐道:你以为爷是要坐囚车吗!!! 福归恍然大悟:啊! 他怔住,再低头一看他的改良版,果然越看越像 是他的疏忽,福归都快急哭了:对不住少爷,我没想到那一处 他只想着要有轮子,小爷站上去能让旁人都看到,还要尽可能的安全,谁知到最后就造出了这物件。 贺之漾摆摆手让他滚开,气得兀自踩着滑板去了院里练。 他要默默练习,在上学路上惊艳京城所有人! 乔府,乔岳垂眸,问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的人:这么说,我让你们查了两日案子,你们依然两手空空? 二人心里一凛,没有接话,只把头埋得更低。 绑票这种事儿向来民不报官不究,贺家这事儿又实在繁琐,他们想着千户经常办大案要案,自然想把此事搪塞过去。 乔岳敲击桌案,声音发冷思路清晰:去,一是顺着马车查,在夜间可驾车长驱直入东城内,车辙痕迹又有御赐纹饰,身份定然非富即贵,去查是哪年督造的马车,分给了哪些权贵,把名单拿来我看! 二是顺着人查,当场并无打斗痕迹,我当时问过贺之漾,他说来人出手极快,几乎来不及闪躲那功夫定然是不俗,你们去查谁家豢养了有身手的家丁,或是那马车有无赐给武官出身的人家。 没几日,两人便把名单递给乔岳。 乔岳看过去,他身居锦衣卫要职,手中消息灵通,打眼一看便知贺家和谁亲近疏远,他提笔,把和贺家毫无冤仇且无甚嫌疑的人先纸上排除。 乔岳笔尖一顿:这个郑家,是否和黎霄姐姐结了亲? 庞瑛站在他身侧,立时想起黎贺二人蹴鞠赛时的龌龉。 他神色一凛:千户,此事我们是否不宜再查? 锦衣卫内部和文官不同,虽然有站队,但朋党之争不多,纷争亦极少。 他们是承皇命做事的人,讲究的是一心一意效忠听命,对内部争权夺利极为忌惮。 这些年,黎家和乔家的关系很微妙,但两家人心照不宣,一直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 若他们因国子监的人惹上黎家,闹得锦衣卫血腥血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既然是自家人,倒也不必见外了。乔岳神色不变,眸中却藏着锐利的寒光:前几日黎总旗不是约咱们练箭么?明日,我赴约陪他练一局! 第40章 上学路上 从天际尽头驭风而来,直奔他 这几日, 贺之漾一直认认真真练习那黄花梨木滑板,摔得膝盖和胳膊肘青一块紫一块。 连睡下的梦里,都是他踩着滑板去上学, 赢得京城欢呼声一片。 可在梦里最让他喜悦的, 却不是众人的叫好。 而是乔岳那头彪悍发亮的黑马被他一板绝尘, 遥遥甩在后头。 他长衫随风飘扬,宛如绝世独立的少年侠客, 乔岳骑着马在后头奋然急追, 堪堪追上他的衣角, 狼狈下马求问他这是何物件。 贺之漾一脸骄傲, 叭叭叭讲起了这灵巧翩跹的滑板。 乔岳虚心求教, 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钦佩惊叹 贺之漾笑得嘴角上扬,醒来才晓得是一场梦,他正坐在床上怔忡狂怒, 忽然听见窗外一阵锤击之声。 贺之漾揉揉眼,推开窗子, 却兀自愣住,贺之济只穿了一身单衣, 衣袖卷起,正屈膝蹲在东院里, 举着锤子,围着他的滑板敲敲打打。 贺之漾忙跑出去:哥? 贺之济停下动作, 看弟弟出来道:我没动你那滑板,这是我这几日新打出来的, 你瞧瞧可还成? 滑板的底部和贺之漾之前的一模一样,只是前段立了段木质的扶手,裹着软软的毡毯, 还缀有月白色的系带。 望去体面又雅致。 贺之漾眸中溢出震惊困惑:哥,这是你想出的主意? 滑板改造后,和后世的滑板车一模一样,他哥哥莫非也是穿来的? 贺之济还有些忐忑:恩?你不喜欢?我是想着既然是靠腿发力,滑板下头很难改动,你身形不稳,主要还是没有支撑扶手,自然想着在前方造出和腰身齐平的横梁,让你有个照拂。 贺之漾看他哥的眼神登时不一样了! 他哥在军中是兵器都督,负责设计兵器火,铳的各种草图,他爹总是逢人就夸,贺之济的脑子是如何灵光。 贺之漾不懂兵器,之前对哥哥并无折服,如今亲眼瞧见这古代滑板车,却是对贺之济大写的服气! 哥,你可太会想了。贺之漾喜滋滋的看着那新鲜出炉的滑板车,笑道:我明儿上学,就踩着它去,瞧着就很稳当轻便,等我再熟悉熟悉,便把横梁去掉。 这奶里奶气的滑板车若是放在现代,贺之漾是打死都不会踩一脚的,可如今是大鸣朝,大家何曾见过脚踩轮子的车车? 一个滑板车,足够京城的人惊叹议论了。 等自己的技术娴熟,再卸掉前头的横梁也不迟,循序渐进,还能持续吸引眼球。 第二日天未明,贺之漾已经特地换上张狂的月白色大袖长衫,准备在路上好好肆意一回! 任安伯知晓儿子的心思,特地暗中嘱咐管家,把从府邸到国子监一路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个石子儿都没留下! 用完膳,贺之漾踩上滑板,向国子监绝尘而去! 京城清晨,已有不少人出门闲逛叫卖,一不留神,忽然察觉背后风声呼啸,转头望时,只隐约瞧见一少年衣带当风的背影。 天,我方才是看到了神仙么,倏一下从身畔划过去! 我也看到了!真是神仙!都没有走路声音的! 对对对,轻功也不可能这么精妙!不是乘云驾雾,就是脚下有法宝,那岂不是书里的风火轮么? 一闪而逝的少年绝尘而去,只留下翩跹的冷风。 让一路的看客回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 当然有不少人回过神,追在贺之漾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待到国子监时,贺之漾身后已经跟了不少吃瓜群众,他们一溜烟尾随而来,眼巴巴的翘首以待。 贺之漾踩着滑板远远过来时,锦衣卫和国子监门口已经嚷嚷成一片! 那不是我们漾哥么!我们漾哥怎的飞起来了! 啊啊啊漾哥东城第一少年郎,御风而来势不可挡! 人群沸腾议论纷纷,目光皆落在渐渐临近的贺之漾身上。 乔岳!隔着一丈距离,贺之漾就看到众人中乔岳的身影,扯开大嗓门喊道:岳哥,您看我这儿坐骑还成么? 他出次风头,自然想让隔壁这位把自己上上下下每个飞扬的发丝都看仔细了! 乔岳恰巧和众人站在锦衣官校前,望着迅速迫近的贺之漾笑颜,他呼吸停滞,只能听到腔子里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胸膛。 他似乎是从天际尽头驭风而来,直奔他的方向。 乔岳被嚣张飞扬的少年夺走所有目光,眼里再也装不下旁人。 贺之漾滑到乔岳面前,一心想听彩虹屁,望着乔岳怔忡的模样催促道:岳哥怎的不言语?瞧我这滑板!如何? 你花样倒不少。乔岳喉结微动,把眼神移到别处淡漠道:站好扶稳,免得摔了。 贺之漾冷哼一声,右腿蹬地踩上自己可爱的滑板车,不理不睬绝尘而去。 乔岳定然是在妒忌,说得话听起来也酸酸的。 他稳着呢,根本不可能翻车! 那些跟来的看客又如一阵风似的跟在贺之漾滑板后面,追去了国子监。 几声悄悄的议论随风依稀飘来。 锦衣卫身手也好,定然也能驾驭得了这滑板吧。 那可不一定,他们打打杀杀的,身形怎会如此赏心悦目? 乔岳摇头失笑,向远处贺之漾离开的方向,眸中透露出思索。 射圃,黎霄携弓如约前来。 锦衣卫内部常常互相切磋身手,黎霄熟稔的伸手一让:千户请。 分卷(3 乔岳也不客气,大步走到箭垛前,搭箭张弓,嗖嗖射出几箭。 他功夫俊俏,箭箭正中靶心。 黎霄叫好两声,发自内心道:我的箭术怕是不如千户,要出乖献丑了。 无妨,自家人玩闹切磋。乔岳不动声色,放下弓,微抬下巴命道:去把箭拾来。 黎霄领命前去,刚刚俯身,却听箭鸣划破风声朝他后背袭来,他仓促躲闪下翻身摔在地上,抬眸大惊:千户? 乔岳站在原地如往常般拉弓搭箭,对准黎霄,第二支箭破风而来,他堪堪一躲,箭头只擦破了他的衣衫,连皮肉都没伤到。 与其说是他躲得及时,倒不如说乔岳在有意控制。 黎霄脸色泛白,胸口起伏不定:千户千户这是何意啊? 乔岳和往常一样搭弓在手,眉眼是理所当然的桀骜:无妨,想和你找些新乐子。 黎霄嘴角抽搐,完全乐不起来:新乐子? 难道把他当箭靶就是千户口中的新乐子吗!? 切磋技艺。乔岳抬臂瞄准他,唇角噙着冷笑道:总旗善于突袭闪躲,乔某长于射箭,这么玩几局,自然比单单射箭有趣多了,你说呢? 也不等黎霄答应,下一支箭凛然破风而出,稳稳落在黎霄的脖颈旁,离经脉不过一指的距离。 黎霄冷汗潸然落下。 怎么不躲?乔岳压低眉眼,拉弓飞速射出一箭:本是切磋技术,你若不应战,岂不是很无趣? 乔岳肆意洒脱,轻描淡写,如猫玩老鼠般肆意。 黎霄双腿发颤汗湿重衫,只有他知晓,乔岳擎弓的手折磨得多少人欲死不能,骨子里,又是多么嗜血暴戾。 他一时间想不出哪里得罪了这位罗刹,只能在乔岳箭下翻滚躲闪,好不狼狈。 正在他精疲力尽,咬咬牙打算鱼死网破时,忽听乔岳爽朗一笑道:不比了,还是黎总旗技高一筹。 黎霄抬眸,乔岳放下弓箭,笑意盈然走来,俯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一头雾水的黎霄: 自家人比试,热热身也就是了!乔岳貌似亲热的拍拍他肩头,笑道:这次我不和总旗争输赢,若再有下次,我可要认真了! 黎霄晕乎乎的回过神,低头才发现手心竟有一张纸笺。 他低头,瞳孔登时紧缩,这是当初,他约贺之漾交谈蹴鞠的那封信! 这封信为何会在千户手中? 黎霄不可置信的望着乔岳大步离开的背影。 千户这般做法,难道竟是为了给隔壁的贺之漾出气? 第41章 抢我风头 乔岳一身飞鱼服,踩着黑檀木 贺之漾御风来校的事儿没多久传遍了大街小巷, 传言在发酵中被添油加醋,没过几日,从贺府到国子监的沿途已经站满了看客。 他们眼巴巴盯着, 非要看所谓滑板是何种模样。 贺之漾完全没料想到会有万人空巷的轰动场面, 上学路上到处能看到伸长脖子挤在路边盯着他看的人, 就心理压力也挺大的。 京里有不少飞檐走壁的功夫高手,看那些人露身手, 不比看他玩滑板车强? 然而京城的人就爱看个新鲜热闹, 挤挤攘攘在一起瞧伯府的漂亮小少爷踩着那神话本子里才有的轮子车, 也是个乐子。 还有不少孩子抱着家人的大腿哭闹:呜呜呜呜我也要哥哥的滑轮板车。 贺之漾已经连续看到好几个人笑吟吟上前, 问他这板子是从哪儿采买回来的, 还想和他做生意。 笑不出来的贺之漾: 为啥都是带着十岁以下的孩子来问?他这滑板车看起来有这么好掌控么?! 国子监的人也很是识趣,冯境等人本也不上晨读课,这几日, 一大早就簇拥在集贤街路口,喊着口号给他家漾哥排面, 贺之漾挺吃这一套,心里美滋滋。 可惜乔岳很少在场, 偶尔两次露面,也是站在人群之外, 负手看他出风头。 他的滑板车停在校里,同窗都想上去玩两把, 贺之漾来者不拒,课间, 少年们聚在校门处玩滑板车,嘻嘻哈哈笑闹声一片。 监丞脸皮抽搐,却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这些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又不指望科举扬名, 他何必没眼色去扰人家的兴致。 只要不扰了课室里旁人学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锦衣卫却冷哼着瞥了国子监几眼,心里大为不屑。 要论功夫,他们完全碾压隔壁,但谁让隔壁那帮小子尽日里耍些夺人眼球的花招,倒显得他们锦衣卫很没排场似的。 还有那滑板车,他们几个不用扶横梁也能驾驭,隔壁尽日招摇,真挺没意思的。 可恨这京城大街小巷的人皆对国子监的学生们高看一眼,每日里都能听见几句:要说这京城的后辈儿,还是国子监里的小少爷前程无量,书读得好,身手也好看。 没轻功底子怎能踩的稳那轮子,我看这京城里也没几人能驾驭得住 平日里念书被压一头也就算了,这到了展露身手上,怎么又败给国子监了? 余察察几个聚在一起,每日里咬耳朵商量怎么反超隔壁一局或联手搞事情。 他们在廊檐下嘀咕,这一日计划都想出个七七八八了,忽然见乔岳冷然走来。 他们忙住口,恭敬行了个礼。 乔岳这早已知道他们这几日的心思,冷冷道:是人不够抓还是家不够抄,你们很闲,非要去和国子监争闲气? 余察察面露羞赫,立时打消了和隔壁一争高下的念头。 寒冬凛冽,京城下了一场雪,两日之间,树梢地面皆被大雪覆盖,望去一片苍茫。 贺之漾刚露面几次的滑板车也被这场雪堵在了家里,下雪另有一番趣味,他和霍尧一同踏雪去校里。 下雪日,路上行人不多,安静的长街胡同望去有几分萧瑟。 忽然听到后面的人一声惊呼,周遭人纷纷停下了动作。 贺之漾回头,登时怔在原地。 乔岳一身飞鱼服,踩着黑檀木的滑板,身形如风,从浩瀚苍茫的长街尽头疾驰而来。 之前贺之漾的滑板有横梁扶手,今日乔岳踩的却只有利落干净的长板,一望之下,高下立判。 黑檀木厚重,在乔岳脚下却格外灵活听命,板体如轻薄的刀刃般轻灵翩跹,乔岳站立其上,曳撒的袍摆拂过板面,俯低的腰背如紧绷的弓弦蓄势待发,整个人又逍遥乘风,游刃有余。 袍角飞扬时,贺之漾约莫能窥见他矫健剽悍的腿部轮廓。 忍不住悄悄瞅了好几眼。 冬日萧疏,显得乔岳愈发高高在上冷冽禁欲,可今日阳光甚好,为他的飞鱼服踱了层细细碎碎的金边,整个人又似乎温暖可触。 贺之漾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为何会对乔岳观察得细致入微?心底甚至隐隐贪恋他被日光笼罩时的温度? 贺之漾忙转了念头,在心里暗暗叹息,若是他当时掌控了滑板,想必今日出挑的就是自己! 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啊! 乔岳眯眸,似乎亦看见了贺之漾,唇角微扬,炫耀地吹了一声哨子。 看到贺之漾满是艳羡的眼神,乔岳还不罢休,故意在他面前腾身飞转,炫技般扬起雪尘,又稳稳落地。 众人怔在当地,乔岳则毫不停留的向前飞速滑去。 贺之漾和霍尧双双看呆了,面面相觑了几秒,才想起拔腿追过去。 乔岳身形如雪日猎豹,极为迅疾,他们一路只瞧见滑板划过雪地留下的两行痕迹,和方才卷起的碎玉琼花。 贺之漾忍不住暗暗赞叹佩服。 从他的滑板车出现到今日,前后不过四五日功夫吧? 乔岳之前定然从未接触过滑板,怎会能如此轻易的驾驭。 而且这人的身形,比他穿越前看到的所有视频片段都要翩跹英气。 难道乔岳他抢人风头,都不需要先练习一下的吗!? 乔岳一路滑到锦衣官校门口,兴之所至又做了几个横跃,余光瞥见贺之漾来了,才从滑板上一跃而下。 滑板被残余的内力掌控,划过雪地,稳稳停在角门偏僻处。 和贺之漾先前引得众人叫嚷嬉闹的场景不同,众人这次呆若木鸡,一个个静默的立在雪地里,等乔岳的身影进了官校,他们才发出几声低叹。 贺之漾装作大为不屑的模样瞧了眼,和霍尧一起抬着下巴进了校门。 乔千户这一手露的!这是针对我们国子监吧? 我们校出了个扶着的滑板车,他就出一个不带扶手的?同窗小心翼翼看了眼他们漾哥的脸色,啧了一声:这还真是步步紧逼啊! 害,本来以为锦衣卫那次交易之后能做个人呢, 小声点儿,人家怎么不做人了?这也是凭本事出头,技不如人我们也没法子。 贺之漾暗自咬牙,不就是滑板么?他还非死磕上了,拼着再练两周,难道还降服不了一个破长板? 只要耽搁乔岳几日,再待他苦练出了模样 他非要让乔岳知道,这京校绝不是他一枝独秀! 至于怎么耽搁乔岳几日,贺之漾已经隐隐约约有主意了! 总之,这几日定要让乔岳向他的滑板车势力低头! 今日雪大,不少人又想踩踩雪,国子监的小厮早给各自的少爷们备好了换穿的靴子,方脱下的湿靴挂到院里去晾晒,等晾干了再拿回去。 乔岳隔着围墙,一眼瞅见贺之漾的羊皮小靴,乳黄色的小靴子,一晃一荡在国子监东院墙边儿悬着,搞得他心里痒痒的。 隔壁一个个金尊玉贵的讲究,那这换鞋的时候,也要擦擦脚什么的吧? 乔岳脑海中霎时出现蹴鞠赛后的场景他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半晌还是按耐不住,飞到墙头冷冷问了一句:国子监那些人在哪儿换靴? 啊?晾靴子的小厮不知隔壁锦衣卫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交代:在东角门的厢房。 乔岳哂笑一声,腾身飞掠,稳稳落在国子监院子里,毫不避讳的朝东角门走去。 整个国子监,想必没有不长眼的敢拦乔家的人。 乔岳怀着再瞅上一眼也好的心思走到东厢房,往贺之漾脚下一扫,却不免大失所望。 贺之漾已换上了玄色小短靴,站在厢房台阶上,又冷又飒的俯视他。 一点皮肉也没露外头。 这么规整严谨的靴面,谁能想到里面是双 靴子被雪打湿了?乔岳站定,上下打量贺之漾:刚换了双? 贺之漾望着乔岳的目光,心里有莫名的不对劲儿:怎么?千户您着急赶来,是要给我提靴,还是要背我走啊?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乔岳身形闪转,拿出抓人的架势在角门处横臂一档,严防死守让人插翅难飞。 今儿我踩板子带你走。乔岳挑眉道:路上都是雪水,和我走,半点都沾不到。 和乔岳同踩一个滑板么? 明明都是两个男子,想起被乔岳挺拔的身形笼住,贺之漾心里忽然微妙一动,他随即察觉出动摇,没好气道:我还就喜欢踩雪玩,岳哥您自个儿回去吧。 乔岳吃了一鼻子灰,看着贺之漾的背影若有所思。 国子监,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抱怨。 你们发现没,这校门口的膳食,份量越来越少,价钱倒是越来越贵! 价格贵了不说,还一个个垮着脸。这不是奸商么?亏之前还觉得他们和善呢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许一清听到了,他娘亲好像也在门口卖早膳哎 贺之漾平复完心情刚进课室,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不得不承认同窗说得都对,之前他很喜欢去光顾早膳摊子,如今也不爱去了。 贺之漾瞅了瞅垂眸不语的许一清,忽然发觉一件事儿:你母亲是不是好几日都没来了? 我母亲身子不舒服,她说要回家歇歇, 许一清勉强笑笑,他功课忙,住校之后很少顾及家里。 这几日回头仔细思索,才发觉自从蹴鞠赛之后,几乎都没有再看到母亲笑过。 母亲定然是有事瞒着他。 你还是回家看看吧。贺之漾拍拍他肩头:这几日天气冷,要是身子不舒服,及时延医问药莫要耽搁。 第42章 再进一步 温热的呼吸拂过额头,撩起心 贺之漾放学出了校门, 鬼鬼祟祟跟在乔岳身后。 乔岳一路疾驰回府,顺手把滑板车撂到府邸旁的墙根处。 反正他们乔府的牌匾立在这儿,方圆十里都没贼敢动弹。 他哪儿晓得自己这滑板早已被人偷瞄上了。 贺之漾看乔岳进了府邸, 悄悄松了口气, 眼瞅着四下无人, 果断猫腰靠近滑板,前后看了看, 伸手把前轮悄悄拧松了几圈。 他承认, 这么做是不太地道。 然而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啊! 他就算日夜苦练, 也练不成乔岳那神仙模样, 还不如趁着这几日做些手脚, 也让大家都瞧瞧,乔岳再嚣张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了两天之后, 还不是乖乖上了他的滑板车。 贺之漾事了拂衣去,喜滋滋的回到府邸, 算好时辰,准备明日早早出发去搭救乔岳。 第二日一早, 贺之漾踩上福归擦得闪闪发亮的滑板车,飞快蹬在乔岳身后。 乔岳身形飞速, 贺之漾又要紧跟,又要保持距离不被人发现, 累得喘吁吁直擦汗。 还好,刚过了两个胡同口, 乔岳翩跹的身影一顿,右脚接连点地,身影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终于, 乔岳似乎是察觉脚下的不妥,停下后半蹲身子,皱眉检查板面和轮子。 贺之漾暗自窃喜,加快速度,右腿蹬地,状若无事地准备从乔岳身旁滑过。 乔岳望着松弛的前轮,瞬间察觉出是有人对此处做了手脚。 他抬手按在轮子上往反方向拧了几下,差不多已修好了,正当他要起身 分卷(3 岳哥!贺之漾双手扶着横梁,滑过乔岳身畔,停下挪揄道:哟,岳哥这滑板要是有了毛病,全京城可找不到第二个啊! 无妨,小差池。乔岳何等敏锐,抬眸深深看了贺之漾一眼:我应该能修好。 这还要多久?贺之漾挠挠红扑扑的耳朵,不知怎么邀请乔岳:别再耽搁你操练。 乔岳心思一动,面不改色的朝相反方向拧了两下,皱眉低落道:这车看来是修不成了,要不麻烦漾哥送我一程? 冬日风声呼啸,恰好掩盖了他加速的心跳。 贺之漾正不知如何开口说服乔岳呢,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此人竟会自投罗网,立即热情道:好啊,我这车大,站你绰绰有余,我带你一同去校里。 在贺之漾的认知里,乔岳抛下自己的骄傲,上了他的滑板车,自然就意味着他认了怂。 他上了自己的车,沿途定然能被不少人看到。 贺之漾求之不得,双手扶好横梁喜滋滋邀请道:岳哥上来吧,站在我后头就成。 他前肘毫无防备地搭在横梁上,可爱得像个邀请野兽进家的小狐狸。 乔岳握拳,强自忍耐才没勾起唇角。 之前怎么没发觉,这人怎么又憨又好欺负呢? 他抬腿站到木板上,眼眸不着痕迹的掠过贺之漾腰身。 国子监掐腰的长袍贴在少年身上,腰臀的弧线都能被人尽收眼底。 贺之漾站在前面,丝毫没察觉出异样:岳哥,劳驾你了。 乔岳站在后面,这滑板车自然由他点地发力去滑。 无妨。乔岳利落的贴到贺之漾身后,眼眸微暗:只是我滑的时候可能要扶下你,也好借力。 黄花梨木板不过两寸有余,勉强能站下他们两个,乔岳离贺之漾极近,说话时的气息浅浅洒在贺之漾后颈。 扶啊。贺之漾挠挠后颈,他一心想带乔岳招摇过市,心思根本不在此处:我又不是女子,用不着提前打招呼。 眼看乔岳上了车,贺之漾终于放下心他生怕乔岳意识到臣服,临时后悔不上自己的滑板车。 乔岳矜持点头,手掌牢牢扣上贺之漾的腰身,温声道:站稳了么? 恩。贺之漾指尖轻轻蜷缩,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快些吧。 一路上,乔岳双手扣在贺之漾身上,能清晰感知到少年柔韧有力的温热腰身。 勾得人想使劲捏一把。 乔岳不禁想到,贺之漾若喜欢男子,那这身皮肉也会和旁人翻云覆雨 念头略微一转,心头已蓦然涌上不快。 他本不贪色,却总是浮想联翩。 他不该轻薄贺之漾,却实在忍不住想要利用贺之漾的懵懂无知再沾点便宜。 又有一丝失落,他既心仪男子不应该对男子的触碰很敏锐么? 为何会如此无动于衷? 几日接触下来,贺之漾坦坦荡荡,满心皆是两校比试和压他一头,看不出丝毫旖旎情绪。 到了国子监,贺之漾向他挥挥手,语气里有几分恋恋不舍:岳哥,我好人做到底,放了课咱们一起回吧。 早上人不多,很多人都没瞧到一向嚣张的乔岳乖乖上了他的滑板车。 若是能多载他几次,定能打压气焰。 也不知乔岳能愿意么? 乔岳唇角弧度上扬,回答的很干脆:放了课国子监照壁,我等你。 贺之漾暗笑,心道这次可沾了大便宜,面上还做出成吧,小爷勉强带你玩的模样,右腿乖乖蹬地,向国子监飞速滑去。 乔岳握紧尚有余温的指尖,含笑望向贺之漾的背影。 少年长腿点地,双手放在横梁上掌握平衡,像是两只乖乖搭好的前爪。 小狐狸放学还要主动送他回家,真是乖得很。 这几日乔岳天天搭贺之漾的滑板车上下学,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乔岳故意恍若未觉,任由贺之漾指挥着在大街小巷穿梭,让某人出尽风头。 他自然丝毫不介意贺之漾绕路,若真能绕小半个京城,他也奉陪。 他只是忐忑哪一日贺之漾腻了这比试,不再乐此不疲的和他一同上下学。 贺之漾站在滑板前,也同样忐忑忐忑乔岳哪一日回过味儿来,他这便宜就不能占了。 他想趁着这几日多去几个地方,好让大家都看看还是自家的滑板车能吃得开。 乔岳乐意听命,他蓄力点地,滑板车向前稳稳滑行。 贺之漾美滋滋的,一路上不住扬手,朝楼里阁内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 乔岳一言不发,他贴在贺之漾身后,低眸望去,少年像是被自己环在怀里。 一个隐约的念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乔岳脑海,他非但不抵触这般拥着贺之漾,甚至还想再进一步。 也不知是因着那情书,还是蹴鞠赛,亦或是别的 那一场梦,亦不是空穴来风。 乔岳除了沾染上皇帝有所收敛外,别的时候皆是嚣张横行。 他缓缓想,既然对伯府小公子的身子有些想头,此人据传又有断袖之癖,倘若你情我愿无伤大雅,也未尝不可一试 他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心思纷乱下,身子立刻起了异样。 贺之漾起先未觉,过了两个巷子,猛然意识到身后不对劲,忙艰难的往前挺挺身。 然而梨花木滑板巴掌大的地方,他又能躲去哪里? 若是刻意躲闪,反倒欲盖弥彰。 贺之漾不自在的抓耳挠腮,只能僵着身子站着。 沉甸甸的滚烫抵在身后,贺之漾忍无可忍的挪挪屁股,耳根蹭的涨红。 乔岳也真是长得比他高也罢了,那物件儿估摸着也比他大不少。 这时贺之漾鬼使神差想起,他之前是给乔岳写过情书的 贺之漾几乎已忘了此事,在他心里,那都是随口胡诌,时过境迁,傻子才会把那满纸荒唐言放心上 可眼下他倏然忆起,那情信毕竟曾被乔岳看过,似乎还称赞议论过几句? 若是乔岳心里多少记着,二人之间并不算完全的清白 这般紧贴着站,就算是和知根知底的霍尧也难免脸红尴尬,更何况是乔岳 贺之漾手心出汗,心跳加快,不自在的看了看周遭的过路人。 之前他还想着多让人围观好出风头,眼下被人又扣腰又顶屁股,明知旁人看不出端倪,亦恨不能原地当鸵鸟,让周遭人都尽数回避才好。 他心思纷乱,拐弯的时候根本没心思瞧到青石砖路中间的沟壑。 乔岳也在走神,猝不及防,两个人啪叽齐齐倒在地上。 好在乔岳还算眼疾手快,把贺之漾的重心往自己身上拉了两分。 贺之漾没摔在地上,倒是结结实实压住乔岳结实的胸膛。 贺之漾:? 今儿是见鬼啊!拿错了男女主剧本么,还来个齐齐摔倒 呵,怎么不再干脆点来个亲上呢? 贺之漾正想没好气的吼回去,一抬眸,恰恰望见乔岳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的注视自己。 身下是结实的胸膛,他甚至能察觉到乔岳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额头,撩起心头莫名燥意。 见鬼了,爷今儿真是他妈的见鬼了 两个人在青石板路上僵持,贺之漾调整表情,啪一声拍向乔岳肩头,着实称赞道:岳哥不错啊! 他尽量还原好兄弟之间的插科打诨口无遮拦,笑着伸手拍向乔岳紧实的腰际,调侃道:身子骨也好,呵,真不晓得以后是谁有福气! 话音落地,莫名其妙的氛围毫无好转迹象。 乔岳望向他的眼神反而倏然一暗。 第43章 时局之错 荼毒百姓,折辱士人,已非一 你身子骨不错这句话像是无比微妙的暗示, 每每想起,都挠得人心尖泛痒。 乔岳又回忆起贺之漾前几月给自己的情信,两下结合, 愈发笃定某人对自己多少还是有几分邪念的。 否则以他的傲气, 怎么可能亲自给男子写情信, 还写得情真意切呢? 而且贺之漾还辗转过青楼,接触过小倌, 又晓得男子之间的情事, 许是自己的某些举动让他动了心思? 乔岳托着下巴琢磨, 一深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平日里, 贺之漾总跟斗鸡似的瞪眼硬顶,丝毫没过脸红,怎么看都不想有邪念 也许自己可以试探他一番? 乔岳眸中闪过沉思。 贺之漾丝毫不知乔岳的隐秘心思, 正趁着晨课昏昏沉沉补觉。 你这两日怎么垂头丧气的?贺之漾睡醒,看到许一清明显心绪不佳的垂着头, 上前拍拍许一清脑袋:要不逃课去外头逛一圈? 许一清摇摇头道:漾哥,我母亲最近身子不好, 我以后想搬出国子监去照顾她。 贺之漾一顿:郎中怎么说? 说是思虑过度,要静养。许一清欲言又止:我母亲不便来国子监做生意了, 漾哥,你当时为我垫了一年的银子吧, 之后的还能退么? 贺之漾闻言大惊:许姨病情很棘手?前几日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再也不来了? 国子监门口的生意向来被京城百姓趋之若鹜, 那一个小小摊位也是他花银子争下来的,一早上能赚五六两银子,比衙门的小吏俸禄都可观。 他知道许家艰难, 这么香的生意,许姨怎会生场病就要推掉? 若现下放弃,以后他们靠什么度日? 在贺之漾的再三追问下,许一清才吞吞吐吐说出实情。 贺之漾愈听脸色愈冷,末了才咬牙道:你说锦衣卫当面袒护,背后翻脸不认人,反而成倍征收银子? 别说,这横征暴敛的架势还真像他们干出来的。 许一清垂眸道:是锦衣卫来收的银子,不少人都瞧到了。 这几日,许一清也和锦衣卫关系日渐融洽,还帮他们抄了不少书。 可一回家才从母亲口中晓得他们背后的嘴脸,手都气得打颤。 他忍了又忍,本想风平浪静的挨过去,但眼下总要给贺之漾说清楚,才好全身而退。 贺之漾也不多话,气势汹汹要上门动嘴动手。 漾哥,别和他们动气。许一清拦住他,无奈道:也不算大事,我让母亲避开风头也好,他们势大,我们何必去招惹? 他已经向祭酒私下说好,同意调级之事。 明年开春考春闱,顶多再过三四个月,他就可考取选官。 以他的能力,选个京官手到擒来,到时再照拂母亲也不迟。 他生父去世的早,京城拜高踩低,也从来没有人帮过他们母子,入学后遇到贺之漾,漾哥为了帮他和黎家发生冲突,听说还被绑了一次。 许一清不知背后的始作俑者,但心里隐隐察觉和蹴鞠之事有关 锦衣卫出手狠辣,他又怎能让贺之漾再次为他涉险? 贺之漾气急,朝校门口走去道:他们表里不一耍人开心么?乔岳出手时殷勤,背后竟做出这勾搭,我非要找他问个清楚不可! 若是旁人,贺之漾心底大约只有怒意和不平。 可此事竟是乔岳做下的?! 乔岳当日和他在一起倒像是个人,自己那般赞叹他的义气,他竟背地里又去加收银两!? 想到被乔岳耍弄,贺之漾心里又酸涩又委屈,猛然又想起乔岳上次出面寻他,还找哥哥要庄子的事儿! 果真是锦衣卫啊! 改不掉的本性,蝇头小利也要狠狠撕咬一口,那为何还偏偏做表面文章和他交好呢?! 乔千户?许一清沉吟道:我猜想此事乔千户大约不晓得。 贺之漾一怔,停住脚步看向他。 母亲说乔千户多次出手帮他,想来不至于如此狠辣,母亲说他从未见过此人,而且此人极为嚣张,言语中对国子监也颇有微词。 许一清道:我猜想也许是和国子监有仇怨过节的人。 贺之漾冷冷一笑,原来是黎霄又不老实了。 他想起同窗们议论的涨价,约莫猜出个七七八八,叫上许一清一同来到摊子前,对商贩开门见山道:你们这几日接连涨价?是遇到了变故? 那些摊贩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惊恐地看看周遭,纷纷摇头。 有事尽管放心说。贺之漾面不改色道:和隔壁锦衣卫有关?我在锦衣卫里也有人,他们管事的乔千户是我朋友,你们不要瞒我! 少爷真和锦衣卫管事的是朋友?那些人对望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倒苦水:您是有所不知,我们并不想涨价,是锦衣卫有人给我们抬价,还让我们再交一笔月银,和我们一个月到手的利润差不多这么下去,我们还不如把银子交给五成兵马司呢! 那名锦衣卫只带了三个人过来,人手少,看模样也许不是上头人的意思。您不能帮我们打探打探,若不是上头人的意思,此事您朋友倒能帮忙,若是上头的人发了话,咱们也不必鸡蛋碰石头 他们说的七七八八,贺之漾已然明了事情的经过,他大概描述了一番黎霄的模样,问道:找你们征收银两的,可是这人?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贺之漾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是黎霄暗地里搞的名堂。 至于为何突然手伸到了摊贩身上,八成还是和蹴鞠惨败当众受辱有关。 贺之漾冷静了片刻,叫上霍尧冯境,放学后径直把黎霄堵在了集贤后街。 黎霄,我还真是高看你了!贺之漾冷冷抱臂,居高临下道:之前只知道你赢不了,没想到你他娘的还输不起!? 黎霄刚被乔岳教训过,看到贺之漾多少有点发憷,冷哼道:漾哥说的话是何意?兄弟没听明白! 分卷(3 我们的恩怨,找别人出气?贺之漾轻笑一声,眸中却笼着寒意:不太磊落吧?恩? 黎霄向来只有审人的时候,何曾被人逼问过!他双拳紧握,把要骂人的话噎回喉咙里,冷道:怎么哪儿都他娘的有你!?锦衣卫办差,还用得着听你吩咐? 小摊贩的营生也能劳驾到锦衣卫?贺之漾眯眸道:和京城的杂役抢活儿?你们千户知道你如此出息么? 黎霄克制的冷哼一声,不愿与贺之漾多解释:爷做何事,轮不到你来指点!还有!我们锦衣卫的事儿,我好心劝你一句!今后少插手! 别逼急了他,贺之漾他们家说到底不过是个伯爵罢了,在这勋贵遍地走的京城,还真不够他黎家看的! 黎总旗若真有心,就别难为平民百姓了吧?贺之漾伸出三指,冷道:三日为限,三日之后,你若没把收缴的银子还回去,那漾哥只好让你拿别的还上了! 少年嚣张的眼睛冷冷睥睨他,说罢这番狠话,领着许一清等人浩浩荡荡转身离去。 黎霄被贺之漾俯视的态度激的发出一声冷笑,眼底满是戾气。 贺之漾狐假虎威的狗屁东西,倒还真把自己当成回事儿了? 还言之凿凿,要他拿别的东西还?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敢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黎霄嘴角缓缓浮现令人悚然的阴冷笑意。 好,看在乔岳的份儿上,他忍耐贺之漾最后一次! 但他有的是法子治那许家! 两日后的晚间,贺之漾正准备在花厅和家人用膳,忽听管家进来报说许家人来找,自称是贺之漾同窗。 贺之漾迎出去:一清,你怎么此时来? 月光下,许一清脸色惨白,双手都在打颤:漾哥,我母亲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了! 话音一落,贺家人齐齐变色。 诏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设的刑狱,惨毒难言,凶多吉少。 贺之济走上前,按住许一清肩道:你先莫慌,就算是锦衣卫,抓人也要有个由头吧,他们怎么说的? 许一清从小到大,一直兢兢业业念书备考,从未想过此种飞来横祸,强忍哽咽道:他们说他们说我家的宅子是官家的,锦衣卫要收回造册,我母亲不给他们地契,他们便二话不说把母亲抓走漾哥,这宅子是我家祖宅,我父亲留下的,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许家母子家徒四壁,在京城只有父亲留下的这宅子容身,若宅子被收,他们在京城将无立身之地。 贺之漾被冷风吹得心头发颤,此事定然是黎霄在背后下的黑手 锦衣卫锦衣卫他们把人捉到诏狱,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 他一向以己度人,可如今才发觉,锦衣卫深如寒潭,他无法以自己的经历去度量这些人会做出何种可怖之事 荡人产,劫人财,对锦衣卫来说不过随手之事。贺之济叹口气:你家宅子自然没问题,但只要被这帮虎狼盯上,当然会随便扯些理由,他们一手遮天,你又如何能理论?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走出去也是人见人怕。 他们仗势欺人嚣张横行,很多事只是随意而为,对京城的百姓,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许一清和贺之漾愣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言,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从未经历过世事,如今却在一刹那觉得被地狱的厉鬼缠上,有些呼吸发紧。 任安伯没深想,走上前道:一清啊,你也别太过不去,明年春闱要紧,大不了你搬来伯府,和之漾同吃同住。 这话本是安慰,听到许一清耳中却无异在暗示母亲再无归来之日。 他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哭着跪地道:伯父,求您,求您出手救救家母!今日大恩,来日一清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万一。 说罢,跪地磕头不止。 贺家人忙拦住他,贺之漾怒道:爹你这话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去找黎霄,许姨也不会被关进去,此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定要去救许姨,你们看着办吧! 任安伯被儿子的态度气得牙痒痒,这难道是贺府说伸手就能伸手的事吗? 贺之济在心底叹口气,安抚许一清道:你莫慌,年前我都在京城,我亦认得不少北镇抚司的人,明日去帮你们查查。 贺家让许一清随贺之漾住下,准备明日再想办法。 一清,对不住。贺之漾看许一清脸上泪痕未干,心里揪成一团:我不该去找黎霄,不该冲动,我 不,漾哥!许一清看向他,眸中还有泪水,声音却很坚定:我记得蹴鞠赛前你说过,我们忍气吞声,是在默许他们作恶,我们难道要仅凭忍耐躲过一劫又一劫么?何时是尽头!? 况且,此事定然躲不过去,以锦衣卫的脾性,他找到我家中,只是早晚之事而已,即便不找,他们百般挑衅,我们亦不过艰难苟活一口气罢了! 许一清惨然笑道:陛下信任厂卫,任由鹰犬横行,是时局之错,漾哥你未做错任何事,为何要责备自身? 他读书明理,头脑清晰,对当下时局看得亦很透彻,包括所谓的两校交好,贺之漾霍尧李冀等皆是官宦人家的少爷,每日乐呵呵的当成趣事,他却从始至终晓得和锦衣卫保持距离,从不过分亲近。 贺之漾在房中踱步,咬牙道:凭什么!那是你家的宅子,锦衣卫为何能说取便取,竟然还抓人投狱!他们是朝廷的官员,此举地痞有何区别?! 此事我定要争个明白。许一清缓缓道:锦衣卫中自然有仗义爽直之人,但他们荼毒百姓,折辱士人,已非一日两日,今日之事我无法再忍,京城是天子脚下,有刑部有大理寺,并不是锦衣卫一手遮天!大不了,京城通政司衙门外还有登闻鼓!难道我还不能讨个公道吗? 登闻鼓是大鸣朝开国皇帝为司法公平设立的,按律,任何人都能击鼓陈述冤屈,检举官员。 只是已经成了摆设,从没听说过有谁真的上去击的。 贺之漾看他决心已下,也开始细细思索:一清,你们家中除了地契,可还有证据证明宅子是许家祖辈基业?或者旁的文书,我们一并拿在身上。 他是现代穿过去的,听到许一清言语间要打官司,第一反应便是搜罗证据并紧紧抓在手上。 许一清一怔:似乎是有的我只晓得有地契,这宅子似乎还是权贵赏给许家先祖的,应该也有文书 走吧,把这些全部搜罗来,带在身上。 许一清的证据意识自然和来自现代的贺之漾无法相提并论:现下么已经马上要夜禁了。 立刻去。贺之漾瞟了眼窗外的夜色:你要把所有的文书都带在身上,否则我们空口白牙说破天也无人信,那是我们和锦衣卫理论的凭证,走吧!免得被人抢先。 两个人没走伯府大门,从角门出去,冒着冷风径直去许一清家找地契。 许家世代念书做官,祖宅的居处在京城也算不错,只是许父因病辞世后,许家入不敷出,地位一落千丈。 地契和一部分文书放在柜上的檀木盒子里,贺之漾踮脚拿下来,打开盒子文书依次翻检。 他拆开一封纸笺,映入眼中的赫然是密密匝匝的斑驳字迹。 贺之漾瞟了两眼,微微皱眉,这似乎是一封绝命书。 一清,你父亲是病逝?贺之漾叫住别处翻检的许一清:但你看这封信这是令尊写的吗? 第44章 前尘旧事 今夜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许一清微怔, 忙接过来细看,愈看愈心惊。 信笺上是密密匝匝的小字的确是父亲的字迹,大意是在说修缮敬安堂的内幕。 敬安堂是京城收纳难民的地方, 皇帝刚继位时出巨资令太子负责修缮过一次, 然而没过半年, 堂子便塌了个彻底。 当时朝廷流言都在说太子监造中饱私囊,朝野上下骂声一片, 太子因此大失人心, 皇帝亦顺手推舟废了太子。 许一清知晓父亲当时在工部任职, 此事后没多久便因病去世。然而这封绝命书里却详细记载了当时修缮敬安堂的密辛, 信中记载, 太子从未挪用一分银两,反而私下补贴了难民不少银子,至于银子为何大量流失, 父亲也做了详细的记录,而证据直指当朝宰相杨安。 当时恰好管理库房的父亲, 把杨家人挪用银子的时间,地点, 包括当时画押时的手印都搜罗到了这张纸上。 信的末了父亲则说,他在诏狱中被逼迫做了陷害太子的伪证, 虽苟活一命,亦无颜于世云云 许一清久久没有回过神, 他依稀记得当时父亲从诏狱中被放出后身子骨变得很弱,但从未想过父亲不是病逝, 而是藏着难言的心事自尽。 是母亲为了让他安稳长大,才一直没把其中曲折告诉他。 而那桩多年前的密案,也随着这封绝命信, 始终尘封在自家的抽屉里,从未见过天日。 许一清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惊住,双手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贺之漾从他手中抽过这封绝命书,拍拍他的肩头沉声道:这是陈年旧案,我们先把宅子这件事说清楚,再来理论此事也不迟。 许一清回过神,感激的看向贺之漾:好,咱们把地契拿上。 敬安堂一事已尘埃落定多时,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第二日一到学里,两人径直去找霍尧商议此事,他父亲任刑部尚书,有权过问此案。 霍尧听完,摇头道:我爹是刑部尚书不假,但锦衣卫手里的案子,他一概不会过问。 这已经是锦衣卫和刑部形成的默契,别管是大案小案,两方泾渭分明,霍家不可能去趟这趟浑水。 许一清思索片刻,悄悄道:要不我们去给乔千户说一声吧。 乔家,恰恰执掌锦衣卫,几次接触下来,许一清对乔岳的印象倒有所改观。 虽千般不愿去和他有纠缠,但毕竟母亲的性命重要。 谁知贺之漾立即皱皱眉:我信不过他。 许一清犹豫道:当日漾哥遇难,听说是他前去搭救,只看此事,他倒也是讲义气的。 许一清提及此事,立即激得贺之漾冷笑:义气?哈,他前去是为了贪贺家的庄子,何谈是为了我? 霍尧虽看不惯乔岳,但此时还是不情不愿哼唧唧的澄清道:我多说一句啊,那庄子,分明是你哥硬塞给人家的,乔家顺水推舟罢了。 贺之漾一怔:是我哥主动给的!? 霍尧点点头,哼道:对,你哥和我爹一样,心里算得清楚,从不愿沾锦衣卫的人情。 平心而论,他觉得此事乔家算得上挺身而出,反倒是贺之济急着划清界限,有点让人不适。 心头如被柔软的春风拂过,贺之漾不由得翘起唇角:成,这人情记我头上,今儿再去搅扰他一次,大不了让他日后找我来讨嘛。 知晓当日乔岳并不是为庄子才出手,贺之漾不由得对他又多了几分亲切。 冯境点点头道:这事儿说到底是锦衣卫内部之事,乔千户插手,比找谁都有用,再说地契也都在,算不得我们求他。 只是还愿事情真相罢了。 也顾不得得到散课,贺之漾立即赶去锦衣官校门口截人。 乔岳走出来,恰好望见他,以为贺之漾又心痒痒要玩滑板,心情莫名愉悦,大步走几步到他身畔:今儿放了课一起走? 贺之漾在心底冷哼一声,自从上次摔了一跤后,他是不可能让乔岳再碰他的滑板车了。 免得脏了 想起要托人办事,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岳哥,你晓得许一清母亲被抓到诏狱么? 乔岳脸色登时没了方才跃跃欲试的神采,挑眉道:哦? 又是为那个姓许的 贺之漾急道:许姨是什么样人你也晓得?你对她半点恩惠她都记在心里,怎会做不规矩的事儿?锦衣卫说她家宅子是官家的要收回,但那宅子也是他们祖传的,你看是不是 乔岳眯眸,打断他:求我办事? 对对对。岳哥不是管诏狱么?这事儿您对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吧? 乔岳盯了他半晌,缓缓道:你以为诏狱是何地?说放人就放人? 贺之漾闻言,忙把藏在怀里的地契尽数拿出来:你看,这是许家地契,白纸黑字!这就是一场误会。 乔岳看也不看那地契,只盯着贺之漾漫不经心道:诏狱不看这个。 贺之漾收回手,强摁住火气:哦?那看什么? 乔岳挑唇,在他耳畔压低声音:看乔爷心情。 我他妈怎么觉得你和黎霄一类人?贺之漾火气登时被点燃,他为许家的事儿着急上火,已然忍无可忍:关系到许姨性命的事,难道你也要开玩笑么? 乔岳看他真的急了,才收敛几分戏谑,然而嘴角依然噙着淡笑,见怪不怪道:诏狱每日之事都身关不同人的性命身家,照你所说,我还不能找乐子? 还有这个贺之漾不甘心,又拿出别的文书:这个是许父的宅子承继书,他的宅子的确是从上一辈继来的,世代相传的祖宅!这都是证据,难道你们看也不看? 乔岳好整以暇的扫过信笺,看到许现,工部侍郎几个字,面色陡然一厉,冷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许一清家中。贺之漾道:这些足以证明宅子是他家的,锦衣卫有人颠倒黑白,难道你们也不过问? 乔岳没说话,只盯着那文书不语。 他隐约记得五年前的敬安堂案,就是这个姓许的工部侍郎监造的 刻意遗忘的回忆悉数被唤醒,乔岳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色。 分卷(3 如今只需你说句话就能去救许姨了。地契文书都在,解释清楚误会想来不难吧 此事你们不许再插手。乔岳直截了当的打断贺之漾,翻身跃上马背:许家人不会有事,你回去吧! 乔岳刚从诏狱回家,一抬眼,父亲正冷冷站在廊檐下望着自己。 听说你方才去了诏狱,让他们放人? 乔岳面色波澜不惊,拱手道:是,一个小案子有些误会,那人地契文书都有,锦衣卫抓错人了。 笑话。指挥使看向儿子,冷声道:锦衣卫会抓错人? 这次的确抓错了。乔岳抬眸道:想必父亲也不愿看百姓遭受不白之冤吧。 指挥使不接话,眼眸冷冷扫过乔岳,忽而沉声道:国子监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收罗的你冒险也要和他们沆瀣一气! 乔岳心里一沉,缓缓握拳道:儿子不知险在何处,还请父亲实情告知。 在我面前装糊涂?乔指挥使缓缓冷笑:贺家那小子给你看文书时,你就没想起些什么! 乔岳眼中闪过寒芒:您派人监视我? 他知道父亲向来眼风敏锐见微知著,却从没想过会把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 乔指挥使不置可否: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懂,别逼我出手。 此事和贺家无关。乔岳沉声道:先不说前尘往事,如今黎霄欺压百姓,颠倒是非,如今有了证据,为何还不放人?难道要错上加错,为锦衣卫种下祸患吗? 我没瞧出黎家何处做错了。乔指挥使淡淡一笑:反观是你,和外人勾结,竟想打自己人的脸!亲疏不分,成何体统! 为了蝇头小利去欺压百姓,锦衣卫以此等人为耻! 若他不为蝇头小利,又怎能牵扯出背后之事?乔指挥使一哂:许现的妻儿,本想留他们一条命,他们反而主动撞上来。 乔岳沉默不语,眸中暗流涌动。 你自己说!乔指挥使严厉的望向儿子:他们家还留有太子敬安堂案的证据,你说这家人还能留么? 许家人进了诏狱,立刻被锦衣卫查了个底掉。 最让他心寒的是,是儿子明明已经知晓了许家背后之事,非但没有干净利落的铲除,却还要去诏狱下令放人! 若不是自己,他竟要瞒天过海,装作不晓得此事! 乔岳抬起头,眼神不闪不避的和父亲碰撞:父亲既知是太子案的证据,为何还要刻意隐瞒? 当时圣上在任安伯等人的扶持下夺门成功,登上皇位,太子之位还是由侄子占据。 圣上对太子很是疼爱,并未露出丝毫废立之意。 甚至倚重太子,让太子修建难民聚集的敬安堂。结果没半年时间,太子负责督建的敬安堂塌陷,砸死了几万人。 太子被指贪腐,从此名声一落千丈,甚至走到了被废的地步。 乔岳和太子是自小长大的姨表兄弟,自小知道太子心性,暗自彻查此案,他生性敏锐,立刻发现不少疑点。 结果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搜罗物证,乔家突然因为所谓衣饰逾制被举家抄没。 母亲不堪受辱自缢明志,总算惊动了太后,督促皇帝把乔家人放出来。 等乔岳浑浑噩噩从牢里出来,太子表兄也已病逝,他甚至没有见到两位亲人的最后一面 此事是乔岳梗在心底的一根刺。 如今有许家的证据牵头,也许可窥得一丝天光。 可父亲此举,却分明是要把证据尽数扼杀。 乔岳咬咬牙,跪地道:当年证据既已浮出水面,亦是天赐良机!儿子恳求父亲彻查此案,告慰母亲亡灵,亦是为成千上万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公道?锦衣卫是什么身份你至今还不晓得么?指挥使面无表情的俯视儿子: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长进了,但你似乎并没有。 乔岳垂眸不语。 他自然晓得父亲的话外之意。 陛下执掌天下,太子却非亲生。 这当然是梗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 也许之前的案子,就是有心人特意迎合圣意,让太子有这么一次立功露脸的机会,好借机铲除。 如今,入主东宫的已经是圣上的亲子。 圣上又怎会想重提前尘旧事? 可那次的案子,死伤难民无数。 难道他们不配得知一个真相吗? 母亲和表兄怀恨而去,坟前草木已深。 证据就在手边,却又要置之不理,难道他们在天之灵不会责怪自己的懦弱么? 这些年,父亲似乎已经褪尽了当年的侠气爽朗,迅速蜕变成旁人口中的鹰犬之流 乔岳静静跪在地上,垂着的手掌在身侧紧紧握拳。 今夜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乔指挥使冷道:至于许家,你救不了他们,也不该想着救他们! 夜已深,贺之漾忽觉心思纷扰,起身伫立在窗旁。 月明星稀,少年未眠。 正值隆冬,寒气凛然。隔壁的院落里,月光下,萧瑟枯叶结满薄霜,乔岳长跪在冷风中,身形丝毫未动,黑眸却闪过一瞬的无措。 第45章 冷漠如昔 不论生死,他都不会再向乔岳 京城冬日寒气透骨, 一夜跪下来,饶是乔岳亦神色憔悴,发丝凌乱垂在俊朗的面容旁, 咄咄逼人的气势削减不少。 管家瞥了自家少爷一眼, 还是开口道:少爷, 要不给学里告个假吧。 乔岳眉心微蹙,披上大氅:不必。 他稳住身形, 随意用了些膳食, 大步走出乔府。 锦衣卫既然已知晓许家的事儿, 想必不会轻易放过, 若要捞许家的人, 定要从别的口子入手 可是父亲的态度,分明是不愿自己再提及往事。 既然过往的冤屈无法申明,那费心搭救许家又是为何?因着和国子监的那点子交情? 乔岳轻勾嘴角, 扯出嘲讽的笑意。 他任职锦衣卫多年,最擅权衡利弊, 怎么会被国子监的微末交情迷了眼? 乔岳下定决心放任不管,心里清明不少,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朝府邸门口大步走去。 然而他没想到贺之漾立在乔府门口。 少年裹了一身狐裘, 乌发垂在纯白护领外,眉心满是焦急, 看到自己出门,忙迎上来叫道:岳哥! 冻了一夜才坚如寒冰的信念, 猝不及防的悄然融解。 乔岳察觉出心绪波动,头一次不愿见贺之漾,别过眼神皱眉哼道:你怎么来了? 察觉出乔岳声音里的不耐, 贺之漾跑着的脚步一滞,站住没再往前去,笑容有点讨好:哥,那个许姨的事儿怎么说? 少年一大早巴巴站在府邸门口,捧着讪讪的笑意小心翼翼看向自己。 问讯的不过是许家人的消息。 心里的戾气蓦然被尽数激起,乔岳凶巴巴的沉了脸,冷声冷气道:还能如何?进了诏狱,只求速死吧! 对,他本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锦衣卫,这般语气方才配了他。 贺之漾被这语气中的恶意激得立在原地,半晌才又惊又怒道:乔岳,昨日是谁说许姨定然无事!你揽下的事,难道要反悔? 昨日乔岳信誓旦旦的说许家人定然无事,贺之漾估摸这点小案子,顶多是乔岳一句话,也许当天都能把人放了。 谁知眼巴巴等了一早上,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乔岳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为何昨日偏要放出豪言,这不是明摆着要耽搁许姨的性命么! 乔岳翻身上马,冷道: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说此事? 贺之漾握拳:一清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昨晚一夜未合眼入眠,你觉得这是小事么? 这话一出口,乔岳心头登时涌上酸意委屈。 他也一夜没睡啊!! 方才匆匆出门,连向来粗糙的守卫都看出他神色不适,晓得满脸关怀问一句昨夜是不是没歇好 可贺之漾怎么看不出呢? 他眼里只有旁人是睡是醒,却从未仔细端详过自己。 乔岳握住鞭柄,冷道:哼!他一夜没睡,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贺之漾的确没仔细看乔岳的神色,他一心都扑在了许家的事上,急道:岳哥,此事真不能玩笑,一清家里只剩了他母亲一人,若许姨在诏狱出了事,一清又该多伤心 乔岳坐在马上,冷漠如昔:死在诏狱的人多了,京城的可怜人亦不少,难道乔某还要一一去替他们揩眼泪不成? 谁喜谁悲,谁哭谁笑,和他有何关系? 说罢,扬鞭要走。 贺之漾急了,不管不顾跑到他马前,抬头倔强道:可许家手握地契,本就是锦衣卫误抓了人,一桩小事而已,为何你们还死咬着不放?难道锦衣卫都是不遵律法,是非颠倒之人吗! 乔岳在马背上冷冷俯视贺之漾,少年的眸色清澈不减,似乎世间善恶恩怨都清晰得非此即彼。 可世事哪儿有如此简单? 乔岳侧过头,心里涌起燥意。 他明明已说服了自己,贺之漾却跑来扰乱他心绪。 是非容易分辨,但捍卫和坚守却并不容易。 贺之漾可以轻而易举的来指责自己,可若他真的去帮了许家,岂不是违抗父命,和锦衣卫为敌。 帮了许家,反而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日后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就是他们乔家。 恼怒,无力,疲倦,激起他对国子监埋在心底的敌对,乔岳抬眸,嗤笑道:你左一句是非右一句律法,怎么不去刑部衙门啊?何必站在锦衣卫门前卑躬屈膝!?再说你我非亲非故,你本不该来找我。 这话倒像是说与他自己听。 没错,无亲无故,他又何必为此事费神。 此话一出,贺之漾的面孔瞬间黯淡下去。他怔怔抬头,望着高坐马背的乔岳。 正如初见那日,他冷戾疏离,一眼望去,便知绝非良善之辈。 寒风拂过,贺之漾衣角飘起,他如坠冰窟般全身发冷。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乔岳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转念一想,嘴角浮现苦笑,或者,这才是他原本模样吧。 贺之漾不再执拗,他缓缓后退,让开前路。 乔岳心口微一下沉,他咬咬牙再不停留,轻拍马臀,尽量若无其事的和贺之漾擦肩而过。 巷口拐弯,又不由的回转头去看。 少年依然站在府门口,身形透出无路可去的孤寂,眼前这一幕悄无声息,又深深刺入心底。 乔岳定定收回目光,面上毫无波澜的打马离去。 贺之漾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 先前的习惯使然,每逢出事之后,他其实并未想依赖他人,总在琢磨如何自己解决。 也许是这次的事情和乔岳有关,他嘴上说着信不过,下意识的认为乔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不清是从何开始,他开始不自觉的把乔岳当成后盾。 可就如乔岳所说,他们本就不熟,前路走下去,也是陌路。 京城的冬天忽然冷得人全身发颤,贺之漾独自往国子监走去,想起许一清还在等自己消息,想起自己一时情急惹下祸事,他又委屈又内疚。 他还不信锦衣卫真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朝中多的是坚守正道的清流官员,即便他乔岳不出手,他也有的是办法救出许姨! 从此后,不论生死,他都不会再向乔岳开一次口,求一个字! 乔岳所说的那些,是他一直以来埋在心底的话吧? 他也许早就厌了自己,只是碍于圣旨,才虚与委蛇的和自己交好打闹。 偏偏自己没有眼色,还总凑上去麻烦他。 嘴上咒骂着,心里却泛起酸涩涩的失落,忍不住的想要掉眼泪。 贺之漾骂骂咧咧的偷偷抹了一把眼角。 余察察在拐角处恰好瞅见贺之漾往国子监走,本想上前搭讪,却觉得漾哥今日这情绪不太对,云里雾里的跟着了一段,此刻看到贺之漾抹眼泪,才猛然想到:漾哥漾哥这是哭了!? 余察察面皮抽搐,他本想立即上前问询,忽又想起以贺之漾的性子,定然不愿此时被人看见,只得又缩回墙角,等贺之漾走远了,才满腹心事的跑回锦衣官校。 漾哥向来咄咄逼人,如今这模样,也许是伯府遭难了? 余察察惊慌失措的跑到校里,推门便问:任安伯府没出事吧? 乔岳心头微微一颤,瞬间站起身道:伯府能有什么事儿? 哦哦,没事就好。余察察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顿了顿方道:我是方才来校时,看到漾哥情绪不佳,似乎啧啧在抹眼泪呢,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那我放了课去问一嘴? 乔岳察觉出方才的失态,大马金刀的坐回椅上,冷道:不必多问,他的性子再不改改,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看乔岳没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出言嘲讽,余察察缩缩脖颈,也不再多说。 许一清母亲被冤入诏狱,锦衣卫嚣张不放人的消息在校内不胫而走,没多久整个国子监都晓得了。 国子监几乎人人义愤填膺! 因着蹴鞠等事,此时不少人都对锦衣卫有了改观,觉得两校已然交好,当邻居久了,甚至心底都多少生出几分亲近。 如今锦衣卫没事找事闹了这一出,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许一清成绩甚好,据说他跳到了高级堂,明年三月考进士,以许的实力,定然能金榜题名。 文官向来讲究同门情谊,不少想抱大腿的人,也想在此时出头搏一搏,给许一清几分恩情,日后好互相提携。 锦衣卫太过分了!同窗嚷嚷着:我们纵然派人去和他交涉,也定然占不到便宜。 欺人太甚!还去找他们作甚!我要写诗声讨此事! 我亦要上奏此事,许兄是监生,他日高中,便是天子门生!岂能受锦衣卫此等侮辱! 分卷(3 不少同窗七嘴八舌的在议论,贺之漾几人缩在墙角始终没说话。 贺之漾他知道自己这帮同窗们的手段,凡事不平了,皆要写诗作文抒发自己的浩然正气,但真到了实处,脚底抹油溜得甚快。 呵呵!比乔岳还靠不住! 漾哥。贺之漾懒得理他们,但同窗闹事也要找人领头:这是我们写的檄文,您过目,看看还成么? 贺之漾扫了一眼,提不起劲儿:成,怎么?你准备去念给他们? 那倒不是。同窗转转眼珠狡猾道:这不还是让漾哥想个法子,该如何让更多人知晓此事。 贺之漾心里微微一动,先帝在位时曾打压过锦衣卫,究其原因,还是锦衣卫滥杀无辜民间怨声载道,皇帝才顺水推舟限制了厂卫权力。 大鸣朝的不少案子,都是在民间沸沸扬扬之后,长官才不敢轻视,从而公正判决的。 这和现代事儿闹大了有关部门灭火是一个道理,贺之漾心念微动,觉得也可以试试这路子。 毕竟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 贺之漾挑眉道:好说啊,国子监校门口就是集贤街,不少官员下朝都会路过,你把这诗贴那里,定然能被不少人看到。 同窗受了伯府家的小少爷指点,相视一笑,放心的欣然而去。 漾哥向来讲义气,要真出了事也自有他顶着,他们只需放开手脚去做。 他们早对锦衣卫一腔怨气,如今能一吐为快,自然诗兴大发文思泉涌,半日时辰,已经有不少人写了讽刺的诗文。 他们心里有数,没有指名道姓,而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乔岳人在锦衣官校,脑海中却时不时想起贺之漾独自站在府邸的画面。 余察察说他为此事抹眼泪了? 肆意飞扬的小狐狸在受委屈啪嗒嗒掉眼泪,黎霄今日却满面春风得意。 乔岳眸中闪过冷意。 他不愿违逆父命,但不提贺之漾,只为了清除锦衣卫的败类,他也忍耐不住的想要插手此事。 乔岳垂眸,思量着如何去东宫游说。 两个时辰后,锦衣卫散学,乔岳知会了庞瑛,二人一起大步走出官校。 庞瑛正准备策马赶往太子府,到了街口却怔住了。 百姓成群结队,围着街口的照壁,伸着脖子仰望贴的大大小小的纸张,悄声指指点点。 这诗是什么意思?又是鹰又是犬的,是行猎的么? 你懂什么,这是在暗讽,我看是在说锦衣卫! 啊!锦衣卫你悄声吧!别乱说惹祸! 哪儿有乱说,你看最上面的案子,说是官家夺宅子,这一看就是那群昧良心的鹰犬做出的事儿,其余的诗文都是围绕此事嘲讽呢。 唉,抽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帮挨千刀的又去祸害了谁,真是作孽啊! 庞瑛脸色煞白,手里的剑快按捺不住了:千户!你看这群刁民,此事定然是国子监干的 他骂骂咧咧的回过头,以为依乔岳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要掉转马头,不再去插手此事。 可乔岳眸光淡然,扬鞭绝尘而去,只扔下一句:还有两刻东宫便要开宴,我们莫要迟了。 第46章 所图何事 贺之漾仰脸望去,恰巧撞上乔 乔岳和当朝太子只是点头之交, 他毕竟是和前太子沾亲带故的旧人,一向晓得避嫌。 但太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对乔岳向来热切拉拢。 只是乔岳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他也断了进一步的心思。 这次他走了表面功夫送上请帖, 没想到还真把人请过来了。 放在以往, 东宫的私人宴会请不动他乔岳总是以有任务在身推脱。 锦衣卫的任务,太子也不便多问, 只能由着他去。 看到乔岳出席, 坐在上首的太子嘴角噙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今日千户没有案子?竟肯屈尊来本宫的宴会了?还是说, 千户来此地, 也有任务在身的? 锦衣卫在朝廷中恶名昭彰, 太子这话一出,在座的官员看向乔岳的眼神都有几分忌惮提防。 殿下说笑了。乔岳爽朗一笑,恭敬行礼道:臣今日抽空过来, 也是为了送殿下一份大礼。 大礼?太子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是么?倒劳烦千户了。 酒过半巡,太子走下高台和众人饮酒, 缓缓走至乔岳身边道:千户来此地,是有话对本宫说罢? 乔岳点头, 开门见山悄声道:请殿下移驾,臣有要案要说与您听。 太子心内闪过几个念头, 向在座的官员笑着敷衍几句,携乔岳离座。 进了内室, 太子在案后坐下,审视的目光看向乔岳:千户有话, 尽管说罢。 乔岳本不知该如何巧妙引出,方才路过集贤街口,顺手牵羊了几张国子监洋洋洒洒的诗文。此时恰好用上。 这是国子监学生写的诗文, 直指最近发生的一桩小案。乔岳呈给太子道:此案甚是简单,但涉及国子监生员之母,锦衣卫又查出,此生员和其母又和京城的一桩旧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臣思量再三,不敢妄做决定,特意来告知殿下。 国子监的诗文甚是有感染力,太子匆匆看罢,不由坐起身:强占民宅?旧案?这究竟是何事? 乔岳不躲不避道:此事还是锦衣卫的纰漏,殿下也知道锦衣卫常去民间查办宅地,征收了京城的一家宅子,本也不是大事巧在此人恰好是前工部侍郎许现之妻,许现留有一封绝命书,大概讲述了当年修建敬安堂之旧事。 太子立刻皱眉:那妇人身在何处? 乔岳答:尚在诏狱之中。 太子没说话,眸中却闪过冷意。 敬安堂是陛下一手督办的局,乔岳发现有人留有证据,杀人灭口销毁证据便是,还来报给他做甚。 他可不愿进这趟浑水。 乔岳看出了太子的心思,笑道:若是以往,杀了灭口就是,但其子身在国子监,有不少交好的书生,眼下他们到处张贴案情,声讨锦衣卫殿下也知道,这帮读书人向来不知天高地厚,听说那证据还攥在许家手里,若是真的杀了许母,激怒了这帮书生,他们不管不顾的去闹到刑部大理寺,一不小心捅出陈年旧案,又该如何收场? 太子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事的确棘手,只是这案子和本宫无甚关系吧?千户为何来找本宫? 这案子是皇帝为了除掉前太子设下的,他虽因此案沾了便宜白捡了东宫之位,但却从未和父亲联手。 无关么?乔岳噙着一丝笑:也许是臣多虑,毕竟若之前旧事爆出,百官得知真相,知道前太子身负冤屈,怕是对殿下名誉有损。 在朝堂之上,谁是获益者,谁最有可能是陷害者。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前太子被废,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他这位现太子。 若东窗事发,太子到时任凭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自己身上的脏水。 而且此事关系陛下,太子若强自撇清,那就是揭陛下的短处,把祸水引到了皇帝身上。 若是一言不发,那这么大个黑锅就要替皇帝背着,走到哪儿,旁人都觉得前太子是他设计陷害的 太子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登时出了一头冷汗。 乔岳又状若不经意的开口道:陛下当日行事,也是出于拳拳爱子之心,如今事发突然,殿下若能出头替陛下压制,亦是感念父子情分。 陛下夺位成功,设下计谋废除侄子,还不是为了立自己亲子?如今当年的事儿没处理好,太子替老爹料理,也是顺理成章的职责。 这几句话倒是说进了太子心坎,他打定了主意,抬眸道:以千户之见,又该如何呢? 乔岳轻轻握拳:悄无声息的放人,他们这么多年都销声匿迹,定然也不愿揪着当年的事不放,在这时灭口,事态反而容易失控。 也成,明面上只当我们没有查出此事,只是锦衣卫抓错了人而已。太子忽而笑了:千户从诏狱放人,还要知会本宫这个外人? 乔岳拱手,面上故意露出几分忧虑道:臣不敢劳烦殿下,诏狱亦不是乔家只手遮天,人不是臣抓的,臣也不好插手。 太子想起此事的源头,烦躁道:这麻烦是谁惹来的?当日父皇亲口所说,此案不再牵连无辜,怎么时隔多日,这陈年旧案又有人翻出来? 乔岳笑道:臣当时不在,只知道人是黎总旗抓来的,他对此案很是用心,臣本想和他暗中调停此事,谁知黎总旗不知为何,却扣着人不放臣只得来叨扰殿下了。 这话听得庞瑛后背直发凉,不由得抬眸多看了乔岳几眼。 黎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才去找许家麻烦,但乔岳故意把此事隐去不提。 而太子一向多疑。 简单的案子,落在多疑的人心里,自然是另一番模样。 黎霄为何偏偏去许家找茬?为何又恰好搜到了当年之事? 为何又扣着不放人,非逼着学生们把此事闹大? 敬安堂已是陈年旧案,谁都不愿再提,这么多年过去,也一直风平浪静。 那此刻恰巧查出,是不是黎家想借此为引子做手脚? 这本是微末的小事,结果被乔岳三言两语含笑一说,黎家显然成了太子的隐患。 此刻,太子八成已经对黎家有了几分防备和猜疑。 在庞瑛心思纷乱间,乔岳已和太子推杯换盏,说了不少体己话。 岳弟。太子拍拍乔岳的肩,已然换了称呼:这次多亏了你,其实啊,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好些年,谁不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你去平息安抚,本宫放心。 乔岳笑着走出殿门,月光清亮,流泻在他的氅衣上,望去有几分疏离:臣晓得分寸。 既然父皇已有旨意不再追究,无论何时,我也不会旧事重提。太子语气微妙的一转:但是那握在许家的证据 臣明白。乔岳嗓音微哑:臣会处理好。 他踏入东宫的那一刻就该明白,自己是来做交易的。 他要的是平息此事,顺便让太子对黎家生疑,而交出去的,是反案的线索和希冀。 此时,黎霄在诏狱踱步怒道:放人?!她身负重案子,我们为何要放人! 他本来只想找许家点儿小麻烦,谁知背后却牵连出陈年旧事! 他满心觉得这两个藏匿在京城的孤儿寡母,定然逃不出他手掌心! 谁知聂镇抚竟然亲自过来让他放人?! 你知道他背后有大案,还敢去招惹?这不是给太子找不痛快吗! 黎霄瞪着眼睛:就是因为知晓他背后有案子,咱们才灭口啊! 你只晓得灭口!聂镇抚冷斥道:他也许是要夺魁的人,你还去招惹,现在国子监不少书生都写诗作文,此事已经人尽皆知!你还不放人,是准备闹出人命,让陛下也知晓么! 那案子遮掩还来不及,若真的惹到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崽子,恐怕要捅出大篓子。 不仅要放人,还要恭恭敬敬的赔礼!聂镇抚道:人家有地契,你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过来,难道不该道歉么? 许姨被锦衣卫恭恭敬敬放出护送回家,还得了一百两银子的赔礼。 国子监众人不晓得内幕,都一个个昂着头美滋滋,以为锦衣卫是怕了他们写的檄文。 贺之漾亦很是得意,对余察察大大咧咧道:送你们几篇檄文,怂了吧? 余察察无语,憋不住笑了:不是漾哥你真觉得此事解决是因为你们那几篇酸文?我们又何曾在意名声?是我们千户去找了太子,才把人放了。 贺之漾愣了一瞬:找太子? 他以为此事不过是乔岳一句话,怎么还闹到太子身上了。 是啊!你还不晓得吧,背着案子进诏狱,这种情形定然没命在。余察察压低声音道:指挥使都说要灭口了,我们千户和指挥使硬顶,还被罚跪了一晚上若是旁人,也认了对吧?结果我们千户竟然暗中去找了太子,直接跃过指挥使行事啧啧,真看不出我们千户图啥? 他图什么呢? 贺之漾也不晓得,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 他摇摇头,赶走自作多情的想法,怔怔道:那他去找太子,是否会有麻烦? 自然无事,这是千户给太子殿下的敲门砖,太子晓得了,反而愈发提携呢。 余察察压低声音道:只是我们千户一向对太子避而远之,这次行事,我却愈发看不懂了。 贺之漾低着头,稀里糊涂的嗯嗯着应付余察察。 乔岳为何要做百害无一利之事 他不愿,也不该卷入太子的旋涡。 就算不晓得乔岳所图何事,但至少此事是他一力促成的。 贺之漾长睫颤动,忽然想起挂在照壁上的檄文。 那些咒骂的,暗示的,讽刺的话贴在街口,撞进形形色色的人眼里。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声诅咒。 贺之漾忽然很替乔岳委屈。 是,他从不觉得锦衣卫是良善之辈,但只论此事,乔岳是真真切切帮了他们。 贺之漾默默想,自己说的话还作数。 今后,他定然不会和乔岳有任何交集,他再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再也不会去扰乔岳 但他同样不愿乔岳被不相干的人唾骂,被京城的百姓误会。 乔岳干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那些诅咒多了,万一就成了真呢? 天色已经暗了,浓云翻滚,山雨欲来。 贺之漾翻滚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他没听到余察察纳闷的追问,大步跑出去,气喘吁吁奔到照壁前,独自去揭同窗贴下的檄文歪诗。 分卷(3 寒风呼啸掠过,不少纸张登时被吹起,飘在路面上随风翻飞。 贺之漾暗骂一声,无奈的蹲身去捡。 玄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踩在他要捡的纸张上。 贺之漾仰脸望去,恰巧撞上乔岳黑而沉的视线。 第47章 摁在墙上 压得人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乔岳的眼眸暗流涌动, 贺之漾指尖轻颤,不自然的避开视线。 远处的天边传来隐约的雷声,乔岳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你不必如此。 贺之漾却没有理会他, 自顾自的站起身, 去揭照壁上旁的纸页。 蓦然, 手腕被紧紧扣住,乔岳垂眸, 望向贺之漾, 低声道:漾哥这是为我抱不平? 贺之漾下意识便想反唇相讥, 再转念一想, 自己已暗下决心, 何必再和他多做纠缠,轻扯手腕,想要挣出来。 乔岳挑起眉心, 打量着贺之漾的面色,半晌轻笑一声:真生气了? 他语气很低, 配着轻轻巧巧的笑意,莫名有几分逗弄。 贺之漾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太对劲。 他拧动手腕,乔岳的手掌却如同铁箍般无法挣脱,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贺之漾双眸微微眯起:放开。 他的眼神冷漠而疏离,透着陌生的警告意味。 乔岳心忽然重重一坠, 生出些自己都未料到的焦急和恐慌。 他松开贺之漾的手腕,手足无措的静立在原地。 贺之漾冷冷的走向照壁, 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自己。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变得遥远而莫测。 乔岳握紧双拳, 转头去看贺之漾。 少年正仰头去撕贴在照壁上的檄文,动作凶巴巴,像是受了委屈在撒气。 乔岳在心底默默叹口气,想说些道歉的话,张了张嘴却道出一句:快下雨了,回去吧,我并不在意。 贺之漾动作一顿。 这些讽刺的话很多都在暗指乔家,写得激昂澎湃剑拔弩张,书文是刀,字字诛心。 连他看了都能被激起怒火,乔岳为何能云淡风轻的说出不在意? 这些诗文正巧贴在照壁上,过往的人皆能看到。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怎么能不在意? 他丝毫不顾及名声么? 胸口登时涌上怒火,还伴随着一丝锐利的疼痛,贺之漾自己也说不清,他此时为何生气乔岳的不在意。 总之他看不得乔岳轻贱自己。 他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替旁人承担骂名? 贺之漾望着乔岳,冷笑反讽道:是啊,千户真是好肚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好欺负一人。 乔岳看贺之漾还愿意理会自己,心下一松冷哼道:他们也只能写写酸腐的文章,朝廷上背地骂我们的人也海了去,当面还不是要赔着笑?谁若敢真惹到我,我丢的是面子,他们丢的是脑袋。 乔岳是撕咬他人的鹰犬,自然用不着自己同情可怜。 谁若真碰到逆鳞,他的爪牙定然能把人撕碎。 贺之漾明白这道理,但抵不住心里微妙的不痛快。 好似在乔岳的世界里,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就要将人除之后快。 他杀了人,手上沾了血腥,旁人闻见血腥味,只会对他避之不及,或是愈发咒骂。 明明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为何非要如此呢? 贺之漾抬眸,冷道:所以被旁人误会也不在意?代人受过也无所谓?坏了名声也毫无波澜? 乔岳握拳,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梢:都是无足轻重的人,我何必为此烦心。 怎么会不在意呢? 他也曾力争过,解释过,想要把事情掰开说明白,执拗地去论个是非曲直。 可锦衣卫地位再高,也是陛下手中的刀刃。 身为刀刃,代人受过,代人挡祸,皆是最寻常之事。 别说名声,就算性命又如何? 狡兔死,走狗烹,不少颐指气使的锦衣卫指挥使,到最后背负着骂名,被陛下除之而后快。 名声对国子监这些清流书生来说重要。 于他,却是可笑又陌生的二字。 贺之漾眼睛微红,毫不犹豫的一张一张撕下檄文,胸膛起伏道:你不介意是你心大,但是我在意。 一语落下,乔岳眼眸深处忽然划过一丝光芒,他心跳怦然,扳过贺之漾的肩头:在意何事? 贺之漾方才在情绪中说出自己在意,如今看到乔岳灼灼盯着自己,自然不会泄露压在心底的念头,冷冷道:在意是不是能和你两不亏欠,在意是不是得罪了你,在意余察察他们的名声! 贺之漾吐出这番话,前日在乔府门口受的委屈登时消解不少。 这话在乔岳听来,却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心底涌上锐利的疼痛,乔岳紧紧扣住贺之漾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人摁在照壁上。 他双眸紧紧盯住贺之漾,执拗道:你在扯谎! 贺之漾沉默偏头。 你若真想和我一刀两断,怎会来此地撕这些诗文?乔岳心里叫嚣翻滚着迫切的欲,望,他一时不晓得到底想如何做,只能把心底的话尽数说出:你分明是在意我的名声,不愿我被旁人拖累!对不对! 乔岳为此事,顶撞父亲,拜访太子,听说还被罚跪了一晚 但一想到那日门口的场景,贺之漾还是硬下心肠哼道:我和千户非亲非故,千户的名声和我何干?我来撕这些诗文,一是事情解决了,何必留下把柄惹麻烦,二是锦衣卫里也有不少好友,我也不愿察察一清他们难堪 话还没说完,乔岳高大的身形忽然压下来,那双燃烧着的眼眸离自己不过一寸。 贺之漾这才发觉后背已抵在照壁上,乔岳紧紧按住他肩头,双眸迸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炙热暴躁,压得人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心头忽然开始狂跳,天际浓云滚滚,周遭空无一人,贺之漾外强中干的怒喝道:你你还想做何事? 乔岳的眼神让他害怕,当他提到余察察许一清时,乔岳忽然像是头隐忍多时的饿狼一般横冲直撞,他急切的展露刚长出的獠牙和凶悍,要去扑想叼在口中的猎物。 乔岳一字一顿,充满警告震慑的意味:不许你再提及他们! 贺之漾望进乔岳深而沉的眼眸中,不知为何,他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几乎盖过了天边的雷声。 也许是怕乔岳出手教自己做人? 他又不敢真的打你,贺之漾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忍不住一遍遍告诫自己,国子监的面子要撑住!不能怂啊!! 握拳仰头,冷冷的回视顶过去! 对视片刻,贺之漾以为乔岳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没曾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方才的戾气已从乔岳眼眸中褪去,只剩下零星的茫然和无措。 方才还强悍冷硬的男人,忽然别扭的低声道:你,也别生我气。 仔细品,还有点恳求和颓丧的意味。 贺之漾怔在原地,望着乔岳定定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想看别处。 其实你来找我,我心里挺得意。乔岳再也忍不住,伸手蹭蹭贺之漾的耳朵道:以后遇事,还来找哥哥可好? 锦衣卫问句总是像审人,乔岳的语气却有些可怜和哀求,如同小兽忐忑的等待能决定他命运的主人。 可惜贺之漾不会被他这番模样迷惑。 当日乔岳坐在马背上冷淡强硬,倨傲嚣张,那情形历历在目! 如今不知哪根筋搭错,又来对他莫名示好? 贺之漾平复心情,淡笑道:怎么?在岳哥心里,我就只能依附旁人? 我不是旁人。乔岳喉头微动,双眸灼灼道:以后你也不必把我当外人看待 第48章 故地重游 他从未晓得乔岳的过去,又如 话一出口, 乔岳心头登时一紧。 贺之漾八成有断袖之癖,他不管不顾的说出自己的心思,是不是太唐突 但若从此说个分明, 倒也没什么不好, 乔岳正飞速想着下文, 谁知贺之漾丝毫未多想,冷道:我可不敢当。 乔岳垂眸, 苦笑道:瞧你这模样, 是打算从此和我生分么? 心口沉坠如石, 这句话字字千钧, 说出口都甚是艰难。 难道不是千户你亲口说的非亲非故?贺之漾对乔岳的倒打一耙无话可说, 想起那时的场景,心里泛出一丝委屈:你还坐在马上冷冷看着我 话还没说完,腰身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环住, 身子轻盈的落在马背上。 贺之漾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被乔岳抱在了马背上。 油光发亮的骏马四蹄舒展, 在原地优雅换踏。 乔岳站在马前,双眸灼灼地仰视着他:我当时如何看的你, 你尽数补回来可好? 他语气顺从诚恳,细听之下, 似乎还藏着一丝颤抖。 坐在马背上的贺之漾: 乔岳今儿这是来道歉的? 当日不管不顾的和他撕破脸,如今倒是肯拉下面子求和? 贺之漾没曾想乔岳会做到如此地步, 毕竟国子监若真和锦衣卫生分,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即便是他们二人,原也不该有多少交集。 他压下心头的酸涩,摇头冷冷道: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当日是我唐突,至于千户,也从未曾亏欠于我。 乔岳听罢,久久未曾言语,握着鞭柄的双手却紧了又紧。 贺之漾忍不住垂头,乔岳站在马前,身形挺括,双眸乍看静如深海,却又莫名暗藏汹涌波澜。 贺之漾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乔岳身形一掠,已坐在他身后,如铁箍般的小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贺之漾还未来得及开口,身下的马儿已在乔岳的轻喝下四蹄飞奔。 前路尽头黑云滚滚,眼看暴雨压城,众人皆躲闪避雨,乔岳却不管不顾的纵马在官道上疾驰。 贺之漾被乔岳不由分说的环在胸前,知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沉默着任由身后人摆布。 在大雨倾盆前,乔岳似乎赶到了目的地,他轻扯缰绳勒马,很是顺手的抄起贺之漾的腰身,把人放到地上。 这似乎是京城近郊的一处偏僻院落,屋檐上结满了破旧的蛛网,周遭空无一人,几只寒鸦鸣叫着,掠过荒烟蔓草。 贺之漾还未仔细打量,乔岳已然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他。 周遭荒无人烟,眼前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乔岳望着他的模样和以往截然不同,那眼神像是像是逼近猎物的猛兽,从周遭密密匝匝的压制而来,让人逃无可逃。 此处乔岳唇角微动,顿了顿才道:是我母亲最后呆过的地方。 天边一道惊雷轰然传来,贺之漾抬头看向乔岳。 母亲生在世家大族,她们那一辈的女儿,不少都嫁到了皇室,或是别的世家。乔岳移开目光,望着顺屋檐而流泻的雨帘:我母亲的亲姐姐嫁给先帝为妃,先帝登基后,她也贵为一国之母,我的表兄,是当时的太子,他从小书读的就好,不少大臣都说,他定然会是勤政为民的好皇帝 乔岳轻轻勾起唇角:还未等到太子继位,今上已夺门称帝,我的表兄处境登时尴尬,可当今陛下却安慰他不必惊慌,史书中亦有叔侄相传,让他好好在东宫念书,莫要多想。 贺之漾眉头紧蹙,因和贺家息息相关,他也听自家爹讲过这段夺门的经历,大意是说先帝病重不能理政,当今陛下借口有大臣篡权,联合几个大臣武将在夜间攻陷皇宫四门,当夜黄袍加身。 贺家是京城大族,但已销声匿迹多时,还是借着夺门的功劳,封了爵位。 从龙之功,本该得意,但任安伯这几年来眼睁睁看着昔日一同夺门的战友集齐了各种诡异死法,立刻晓得皇帝用意,早就交出实权回府乐呵呵的当个富贵闲人。 贺家这么些年,也一直是贺之济在外左右逢源。 总之夺门后,陛下疑心甚重,连昔日同心同德之人都容不下,又怎会善待哥哥留下的太子呢? 果然,乔岳接着道:大约一年后,陛下说有个堂子要交给表兄修缮,这堂子收纳的全是京城难民结果没多久就塌陷了,想必你已看过许家握着的东西,你知晓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你如今还觉得许姨的去留只听凭我一人么? 乔岳从不耐烦和旁人解释,如今却不吝说起前尘往事。 贺之漾沉默,他就算再迟钝,也晓得许家手中的物件意味着什么,对锦衣卫来说,灭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许姨能逃出深渊,实是不易。 因此案倾覆的不只有许家,还有我乔家。乔岳负手,语气似乎平静无波:我晓得表兄不会贪腐建堂的那点银子,当时我暗中彻查此事,一切都很顺利,我明明已经明明已经找到了证据,但突然有人指控乔家逾制,我们被关押在牢中,掌控的一切证据陡然被切断 乔岳立在屋檐下,玄色的斗篷明明搭在他肩上,也许是雨声不断的缘故,贺之漾却不由担忧起他是否能抵御这逼人的冷意。 是母亲自缢明志,我们才被放出来。自那日之后我便晓得,很多事情不是我该插手的,冒然出手,只会招来祸患。 乔岳看向贺之漾,语气郑重又沉痛,似乎方才平静的人根本不是他:所以那日,我说的尽是混账话,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我自己的 贺之漾此时才晓得,乔岳长篇大论,归根结底还是想来给他道歉。 乔岳认真又执拗,不惜把所有的往事都袒露在自己面前,唯恐自己真的为那句话和他生分 贺之漾轻扯唇角,露出一丝自嘲。 他觉得自己真他妈挺没劲的。 他从未晓得乔岳的过去,又如何能有立场指责他的当下? 自始至终,他什么忙都未帮上。 自作主张的去找黎霄,却并不知这潭水深不见底。 没心没肺的去寻乔岳,却从不晓得他的苦衷和难处。 分卷(3 乔岳在前方谈笑斡旋,自己却为了那几句冷言冷语赌气。 贺之漾突然挺鄙视自己,也挺为乔岳不值得。 这样一个没什么本事,从未和敌人较量过的他,也能劳驾锦衣卫费尽心思诚恳迫切的解释一番? 贺之漾苦笑摇头:岳哥你不必再说,此事是我不晓得轻重 乔岳的眼神灼灼的望着自己,贺之漾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莫名多了丝从未有过的羞赫。 以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我都能和你一同去。贺之漾双眸亮亮的,收起了一身警惕而扎人的刺,低声开口:我也不愿你独自去对付那些人,我就算暂时还帮不上忙,也不会半路逃跑的。 第49章 说个媳妇 小狐狸比他想的还要稚嫩生涩 许家有惊无险, 正巧又到了年节,几个人趁父兄无心照看,偷偷溜出来喝酒庆祝。 要不加上隔壁的锦衣卫吧?李冀探头探脑的悄声道:虽说起因在黎霄那个混账, 但咱们同窗把他们都给骂了一通, 两校眼看又要分成两拨人马互不来往了, 你说一见面跟乌眼鸡似的又是何必况且最后还是乔千户帮了我们。 对啊,叫上吧!冯境笑嘻嘻道:听说锦衣卫里, 他们人人都会那滑板, 我还想让察察教我滑呢。 关系要是再闹僵了, 这到手的师傅岂不是要凉。 提及滑板, 贺之漾抬头看了冯境一眼, 眸中明晃晃含有对他背叛的声讨。 这一眼扫过去,众人都觉得贺之漾定然会出声反对,刚想说不叫也罢了, 就听贺之漾冷哼哼开口道:叫上就叫上吧,等你们都学会了那滑板, 也给国子监长长脸面。 没错,这段饭就是为了利用锦衣卫的剩余价值, 和感恩乔岳并无半丝关系!! 两校约在了京城的一处铜锅涮肉,这家店自酿的酒名声远扬, 门里门外全都是人,闹哄哄的一群少年进来, 显得地方更是不够站。 小二把人领到之前定下的位置,是个二楼的雅座, 靠着屏风和几把竹子,乍一看还挺清幽,只是地方不宽敞, 围着圆桌还要添两把椅子。 小二听到风声,晓得这里头似乎有锦衣卫的人,打起十二分谨慎陪笑道:各位公子,眼看到了年节,来往敝店的人多,您看要不要再让出一桌 我们不要分桌吧!余察察嚷嚷着笑道:一个桌上挤挤,亲密。 冯境他们几个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半生不熟的,要是挤在一处涮热锅,还能笑嘻嘻攀谈几句,若是再分出来,那真是吃了个寂寞。 贺之漾只能顺着人走,靠着乔岳坐。 店内皆有炉火炙烤,热浪袭人,贺之漾卸了斗篷,露出里头月白色的短衫。 还没落座,已察觉到一双灼灼的眸子盯在自己身上,不住四处游走。 贺之漾抬头,正撞见乔岳无声的望过来。 贺之漾心口一紧,不由想起那日,这人一脸掠夺的模样,将他不由分说摁在照壁上的情形。 说不出的怪异。 指尖轻轻一颤,贺之漾立刻察觉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怦怦怦怦,声音大到他都不敢坐到乔岳身畔,害怕被人听到察觉。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贺之漾只得硬着头皮大摇大摆的坐下。 还好,离得还有两三寸,能让自己舒口气。 漾哥动动。贺之漾一口气还没舒完,冯境嘿嘿傻笑着,强塞了椅子坐在贺之漾左边:快坐不下了。 这是个大圆桌,十几个人坐挺挤,只有他这边儿瞧起来宽松些,这次大家都是奔着亲密来的,贺之漾只得又往乔岳那边挪动了几寸。 乔岳按兵不动,瞧着小狐狸朝自己这头乖乖蹭过来,轻轻勾起唇角。 贺之漾今儿发丝垂下,显得整个人温顺了不少,特别是鬓边的那几缕别在耳后,白皙漂亮的耳朵影影绰绰露在他眼前,耳尖微微泛着粉,想是一路上冻得。 乔岳掌心发热,抬手想帮人捂捂,举到一半才晓得不对劲,忙顺势将手落在贺之漾的椅背上,状若无意的和大家谈笑。 椅背处偶尔传来轻屈指节的叩击声,乔岳应当是无意的,可诡异的是,贺之漾分明察觉出的脊背处随着节奏,升起若有若无的酥麻 贺之漾绷紧身子,这姿势,倒像是乔岳把他揽在怀里! 他心里暗骂乔岳没分寸,但转念一想,兄弟之间别说搭个椅背,搭个肩也是顺手的事儿啊! 自己最近是哪儿不对劲了? 乔岳只看到那只贴近自己的耳朵愈发红透,想是天边烧起来的云。 人都落了座,余察察已忍不住开口道:前一段一清家里出事,我们真不晓得啊!不过黎霄这次挺惨的,已经被他爹派人,抓到家里好好教育去了,每日几顿好打肯定是少不了的,兄弟保证十里之内都能听到他哀嚎!!一清,解气不? 许一清有点局促的勾勾唇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元气恢复了大半。 看到锦衣卫的人和自己同气连枝声讨黎霄,两校登时拉近了距离。 霍尧看余察察几人也顺眼了不少:这次多谢你们。 捞人这种活儿,交给我们合适!锦衣卫谁敢惹?余察察喝了酒得意忘形,笑嘻嘻拍拍霍尧的肩:所以尧尧你趁时机正好,该抱的大腿要赶紧抱起来啊!! 霍尧眉心一挑,丝毫不接这茬。 觥筹交错,两校混熟了不少,李冀是个混不吝的,一脸狗腿模样,笑嘻嘻的凑上去配合余察察:锦衣卫的大腿么,我要抱我要抱! 冯境肉也不吃了,立刻举手踊跃预定道:另一条大腿留给我啊!以后到了朝堂也请哥哥们别忘了今日的铜锅之诺!! 庞瑛心下好笑,漫不经心道:是啊,抱上锦衣卫大腿,受刑打折,牢房单间,要走的时候也能选个无痛,能受用的好处多着呢。 冯境立刻连连摆手想要跑路:大可不必啊!请把这好处留给需要的人!!察察大腿空出来了一条,你们谁需要谁上! 他先溜了溜了! 他这辈子都用不上这条大腿!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冀笑道:你们身上的这点好处,一般人还真没法子享到,不过这次的事儿我们记住了,哥哥们说媳妇儿亲事了不曾? 锦衣卫立刻都轰然而笑:怎么着,想走以身相许的路子了? 怎么忽然说到媳妇上哈哈哈哈,我们就算缺这么个人,你们也顶不上用啊哈哈哈哈 李冀在笑声中难得红了脸:我是正经说的,我爹在礼部当差,年后开了春,京城不少人家的闺女小子都要去宫里赏花看景,那不就是相看媳妇么,这事儿恰好我爹管着 众人又是一阵嘻嘻哈哈:李冀可以啊,找媳妇还挺敏锐,年都没过,都惦记上来年春天的女孩儿们了。 李冀一脸诚恳:我爹已经给我定下了人家,我是想着在座的哥哥若是没有定下亲事的,可以多留意此事,我爹晓得是哪些人家的女儿待字闺中,哥哥们若是对谁有意,我再暗中打听。 在座的都知道乔岳没人家,一时间都看过去。 乔岳淡淡开口:不劳费心。 李冀也不敢给阎王点鸳鸯谱,忙戳戳身边的冯境:你是不是也没人家呢,我给你留意? 冯境立刻瞪大眼睛:你别乱说,我爹早就给我定了娃娃亲,我媳妇养在江南,明年就要来京了! 他一转念头:嗳,好像我们漾哥哥还没说人家儿呢! 贺之漾正磕着瓜子儿抿嘴笑,忽然矛头一转对准了自己,忙摆手道:我还没这心思,你们别乱扯人给我。 怎么是乱扯人?李冀笑笑道:我们都有了,就你还没主儿呢,弟弟我拼了命也要给你说个好人家!你说吧,心仪哪个样子的? 漾哥还没人家儿?有锦衣卫惊叹道:我今儿十八,媳妇儿前几个月刚给我生了个小子,漾哥也快十八了吧? 这些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很多都结亲早,十六七当爹的多的是,像贺之漾眼看十八还没人家的不太多。 贺之漾耳朵有点泛红,声音低低的:嗯,我快十八了。 贺之漾平日里狂妄,这种时候却异常窘迫温吞,垂眸耷着耳朵,让人忍不住的想逗弄。 那人又忙问了一句:家里有侍妾么? 贺之漾听了这两个字,登时没忍住红了脸颊,吸吸鼻子如实道:也没呢。 锦衣卫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乔千户十九了没人家是个稀罕的,结果国子监这位也走这路子? 年纪轻轻不找媳妇儿,准备修仙出家呢!? 想起家里媳妇儿的好处,不少人都对贺之漾投去同情的目光。 不过哥哥们不必为我操心!贺之漾可不想被人划到没人家的老少爷里,自尊心作祟,挺挺胸脯道:不少女孩儿都偷瞄我呢! 他也是有人喜欢的! 和乔岳不一样! 哈哈哈哈哈傻弟弟。庞瑛等人万万没想到贺之漾竟纯情成这模样,笑得直拍桌子:偷瞄一眼算什么,你都十八了,难道只被女孩儿偷瞄过! 不要放在心上。乔岳帮贺之漾满上茶水,含笑温声道:瞄一眼不算什么,不必多想。 小狐狸比他想的还要稚嫩生涩,自己要赶紧告诉他看一眼不算什么的,免得小狐狸多想,被旁的人拐走了心 可这话听到贺之漾耳中,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他本来就事事好掐个尖儿,如今在座的不少都有人家或是有媳妇儿,只有他没有,好不容易说了个有姑娘偷瞄他,却再次被人笑话,连乔岳这个没人家的,也在说什么不必多想! 这是何意?不就是说他自作多情,青涩到连女孩儿看一眼都会想歪么! 乔岳说这话,那就证明他早就不把偷瞄一眼放在心上了,有些人看起来没人家,说不定早就通晓了人事儿! 贺之漾冷哼道:我才没有多想,那女孩儿事后还传信让我出去见她呢! 这是他前世发生的事儿,当时不少女孩都给他递情书约会,此时拿来说嘴顶面子,也不算撒谎。 乔岳的眼眸眯起,周身登时溢满了戾气,他缓缓喝口酒,压制住心头的邪火:出去一趟也不算大事,此事在京城很是常见,你经的少罢了,总之不必多想。 小狐狸没经过情爱,傻乎乎的被人约出去也算不得大事儿,再说自己不是也约他出去了好几次么?乔岳决定不必和那女子计较。 又是不必多想!! 贺之漾不愿被当成弟弟对待,一时气不过,不管不顾的气哼哼道:才不多见呢,她还送了小爷腰带,说要帮小爷系呢! 这事儿在前世的的确确发生过,甚至更进一步,贺之漾当时拒绝了人家女孩儿,也一向守口如瓶从未提过,只是如今谁都不认识谁,也没必要遮掩,在气头上干脆用春秋笔法提了一嘴。 他本只是想找回些面子,谁知乔岳双眸登时冷下来,侧过头紧紧盯着他:那女人?是谁? 声音冷淡,却有遮掩不住的危险气息,空气登时安静了一瞬。 贺之漾愣了,回过神后登时懒洋洋的抬起头,你终于不再说不必多想了吧! 心头涌起碾压乔岳的喜悦,贺之漾得瑟道:你没有过这风流事儿吧? 乔岳的视线落在贺之漾身上,小狐狸喝得微醺,说起此人时眼中却有得意的神采。 乔岳轻眯起眼:说,她是谁。 不告诉你!贺之漾故意偏头挑衅:说了你也不认识,不必多问! 略略略! 不必多问!这四个字一出口,乔岳的眼眸登时暗哑几分,他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稳住自己。 好想啊!想要当着众人把他摁在墙上,想要狠狠质问他是否有断袖之癖,想要狠狠亲他,想要堵住他念叨别人的唇。 酒气激发下,这最真切也最疯狂的冲动。 旁人也发现乔岳的模样不太对劲,说着说着,怎么脸沉了下来,看贺之漾的眼神,也跟要扑人的饿狼似的 也是,在座的只有贺之漾能让乔岳的孤身一人不那么突出,结果漾哥又来了个有相好突然被甩下成了垫底,乔岳能不嫉妒能不愤恨能不觉得羞耻么! 漾哥开玩笑的,岳哥还能当真?李冀不知天高地厚,跟安慰孩子似的安慰乔岳:别争了别争了,就算被人偷瞄过被人送过礼,你们不也都没主儿呢?没个谁上谁下,之前都不作数的 乔岳冷冷打断他的话,双眸紧盯着贺之漾:那人和你还有来往? 贺之漾抬眸,发现乔岳乍看凌厉的眸中,闪过清晰的失落和慌乱。 如同那日他站在马前,抬起头让自己不要生气 贺之漾心一颤,鬼使神差的说了实话:我我那是开玩笑。 他眨眨眼,停顿一瞬后飞速道:其实我当场就和她说清楚了,那女子也没再坚持给我那带子,听说不久她就说了亲事,我走在大街上和她撞见,她都不晓得我是谁。 乔岳脸色稍霁。 看到乔岳没再误会,渐渐有了笑模样,贺之漾拍拍胸脯,缓缓透了口气。 总算逃过一劫!一时间又觉得嗯?怎么还是哪里不对劲! 第二日,乔岳遣人给贺之漾送了一箱缀满宝石金玉的腰带。 贺之漾原地石化:这是? 不对乔岳给他送一箱腰带什么意思? 那侍从笑吟吟的温声道:我们千户的原话是,你不是把旁人的礼退了么?既然退了,那就由我来补给你! 第50章 明白心思 再说喜欢上一个人,他又能如 京城快到了年节, 到处张灯结彩,一挂挂鞭炮悬在门上,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落下满地碎屑。 分卷(3 乔岳却始终站在院墙旁出神。 之前也晓得贺家离自家府邸不过咫尺之遥, 却从未多想过, 可如今站在院墙旁,想着不远处便是贺之漾的卧房, 心里的火花简直要压抑不住。 到了这个地步, 乔岳便是再驽钝也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思。 这心思从什么时候来的, 他也说不清, 似乎是那几封情信带动的涟漪, 似乎是蹴鞠赛时若有若无的关怀,又似乎是更早之前,像风般难以捉摸, 却留下浅淡的痕迹。 直到这几日,他才晓得心中奔突的焦灼急切从何而来, 又为何能让自己夜不能寐,奋不顾身。 他早隐隐察觉, 但他下意识的去压制。 不压制又能如何? 贺家清清白白的勋贵,难道要沾染上锦衣卫的名声, 从此被人指摘么? 可如今走到这一步,乔岳不愿再强行遮掩。 再说喜欢上一个人, 他又能如何遮掩得住? 冒然送那带子,若是让贺家长辈晓得, 还不知会掀起何种风波。但乔岳未觉得这几日自己做错了任何事,也并未后悔。 他只会在心中暗暗想着,既做了锦衣卫, 承了朝廷鹰犬的名声,要想真的想和小狐狸成双结对,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但他既已认定,便不怕费心思。 乔岳定下心神,随锦衣卫一起去衙门清点今年的案子并造册。 刚进二门,黎霄的咒骂伴随着几声流浪狗的呜咽,远远传过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看你吃的哪个碗里的饭?还好意思进锦衣卫的门?来人,让它给爷滚! 乔岳听到这话,微微放慢了步子。 自从地契事件后,黎霄非但不收敛,反而更为跋扈。 之前他在锦衣卫,对乔家明面上还有几分恭敬,如今见面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黎父当着指挥使的面承诺要管教儿子,私底下却觉得此事是乔家父子联手来诓骗他们,好让太子对黎家生出戒心。 乔岳一脸淡漠径直往里走,不理会黎霄的怨气。 可他今日回衙门,分明感受到了锦衣卫的不少人对他的微妙变化。 黎家天天在此吵嚷,再加上太子有意放出的消息,锦衣卫里不少人都晓得指挥使之子暗中做了手脚,让黎家失宠于太子。 听说乔岳几人还和国子监的那些小书生们走得很近? 不少锦衣卫向来不喜那些文官,看乔岳的眼神充满忌惮防备。 乔岳看多了这眼神,虽说来自同僚让他多少有些痛心,但面上依然神色自若。 庞瑛悄声道:黎霄父子二人公开和指挥使唱反调,黎副使近日很得陛下恩宠,听说今日宫内祭祀,锦衣卫里除了职守的校尉,只有他一人陪同陛下去了太庙。 乔岳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君恩似水,顺势而为。 皇帝早就忌惮他乔家势大,怕鹰犬反噬了主人,因此才会在几年前的太子案时拿捏一番,至此后,父亲对陛下俯首帖耳,从没有敢违逆的时候。 陛下倚重乔家,但始终心怀忌惮,这几年暗戳戳扶持黎副使,纵容得黎家颐指气使。 说到底,不是黎家多得圣上欢心,只不过是陛下制衡锦衣卫的棋子罢了。 庞瑛又悄声道:这些人不理也罢,只是国子监又邀我们去教他滑板,我当然是想去玩一场,但黎霄定然又会说些不中听的话。 乔岳冷冷勾起唇角:他家现在风头正盛,我们先不必去管他。 至于国子监乔岳的眼眸漾起融化碎冰的温和:两校走得近,他让我们教教滑板,也是私下的交情,答应就是了! 除此之外,乔岳还有一件心事太子口中所说的证据。 那证据如今还在许一清手上,若是之前,他直接派锦衣卫前去索要即可,如今他却不愿莽撞行事,免得许一清这个告状鬼再去哭诉,只想着亲自要过来,息事宁人莫横生枝节。 第二日,国子监众人和锦衣卫约到了霍家闲置的宅子里,准备在此处练滑板。 贺之漾看到乔岳,笑着走过去:岳哥,多谢你那日送我的佩带。 乔岳听他提起往事,一颗心登时提起,贺之漾笑盈盈地望着他,正坦诚的道谢。 难道是晓得了自己的心意?甚至思量过觉得未尝不可? 乔岳正胡思乱想,忽听贺之漾又道:你当时喝醉了生气闹着玩,我又怎么会计较?用不着那么贵重的赔礼。 乔岳一怔,才晓得贺之漾是何意。 小狐狸心思单纯得很,只以为那箱腰带是自己给他的赔礼,丝毫未想到别处 心里忽然有几分庆幸,不必尴尬,还能如以往那般相处。 庆幸后又生出无边无际的失落,自己行事已经如此明显,贺之漾却毫无所察。 可见他对自己果真是丝毫旖旎心思也无吧 没见面时候,乔岳怕此举莽撞,如今见贺之漾无忧无虑丝毫未觉,又恨自己当时没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已经有了不少滑板,余察察几人笑嘻嘻的站上去,先是单腿试探着踩地,没几下功夫已经能游刃有余的滑行了,庞瑛已经能在空中纵翻一圈稳稳落地。 国子监的人立刻丢下面子和矜持,嗷嗷嗷的扑过去闹着要人教。 乔岳在心里冷哼一声,余光却迅速搜索贺之漾的身影。 国子监的人都在,只有他和许一清落了单。 乔岳眸光紧缩,立时如临大敌般,大步奔去耳房。 贺之漾还在耳房哄许一清:你也出去玩玩,到时我们四个人凑成滑板队,在京城胡同里滑出花样,让他们都好好瞧瞧。 乔岳顿住脚步,心里登时泛起酸涩,四个人的滑板队,这显然是没有把他算上 明明他滑的最好,贺之漾为何不叫他呢? 乔岳冷哼一声,站在台阶下继续听门里的二人交谈。 许一清那小子分明是在欲拒还迎:不了吧漾哥,你们去玩,我连马都不会骑,更别说站在轮子上走路了 这和骑马半点关系都没!贺之漾用着乔岳从没听过的温和语调劝道:你出去试试,我扶着你,摔不住的。 乔岳冷冷咬牙,他听力好,竖起耳朵能把一字一句听清楚!自然能听清贺之漾话语中软软的恳求 那个弱不经风,只会躲在旁人背后的书生有什么好? 贺之漾竟然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他来玩!? 乔岳又冷冰冰的想,明明自己才是一众人中技艺最出众的,贺之漾怎的如此在意这个姓许的废物!? 贺之漾是看许一清前一段怏怏的,这几日才好了些,自然不愿他大过年的,一个人闷在房里:去吧去吧,漾哥从不照顾人,今儿全程护着你。 我没有斗篷。许一清怯怯说出了困扰自己的最后一件事儿:外面会不会很冷。 他看到贺之漾他们都有厚实蓬松的斗篷,看上去精致俊秀,很是华美,他却只有一个单薄的长衫,难免有些羞涩。 要什么斗篷啊哥哥,滑板哎,你一会儿可能还要热到脱衣裳呢。贺之漾顿了顿:就算你冷,跟着我的小厮也拿着备用的斗篷呢,到时把那个给你 贺之漾二人还在拉扯,乔岳眸中却一暗,不动声色的离开耳房,到了后头的院子。 少年们练得热火朝天,霍尧和余察察哥俩好似都站在一个滑板上摇摇摆摆冲上陡坡,没站稳双双倒下,逗得旁人都笑个不停。 贺之漾一拉着许一清走出来,乔岳眼神立刻望过去。 贺之漾极为有耐心,扶着许一清站在滑板上,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小臂,还一直说安抚的话。 乔岳: 他闭着眼都能玩到飞起的一个破木板,许一清至于这么拿捏作态么? 许一清却不是作态,两只脚碰不到地面,还不受控制的向前滑行,他如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下意识的叫道:漾哥! 我在呢。贺之漾额头浸着薄汗,鼻尖下巴也水润微闪,像是夏日里诱人的香甜果子:你别怕,我一路都跟在你旁边。 慢慢滑了几个来回,许一清逐渐掌握了窍门,可以自己踩上去掌握平衡了。 轻风扑面,脚下如腾龙驾雾,许一清这才晓得漾哥为何执意让他尝试这滑板。 轻盈纵横,他紧绷到未曾有一刻松弛的身心缓缓放松,听着划过耳边的风声,从未有过的畅快直达心底。 漾哥!我也可以啊!许一清摒弃了恐惧,踩着滑板朝远方等他的贺之漾滑去:我会啦!我们什么时候组队啊! 众人都笑着往旁边站,空出一条宽敞的道让他滑向贺之漾。 贺之漾扑哧一声笑了,方才还吵着怕,如今又跃跃欲试想组队了,望着许一清亮晶晶望向自己的眼神,贺之漾由衷生出欣慰。 丝毫没察觉站在自己身旁的乔岳全身散发着寒气。 漾哥,我方才滑的如何?许一清擦着汗,抬头笑吟吟道。 你啊贺之漾回想许一清怂巴巴缩头缩脖的模样,笑道:像个小企鹅。 小企鹅许一清怔住,他不晓得小企鹅是何种模样,抬头懵懂道:小企鹅是鹅么? 乔岳凶巴巴站在二人身旁,冷哼一声。 什么小企鹅,活脱脱一只呆头鹅罢了 贺之漾揉揉许一清软趴趴的脑袋顶儿,笑道:小企鹅是鹅的一个种类,但比鹅可爱多了,是最可爱的小动物! 是最可爱的 是最可爱的小动物 乔岳双拳紧握,默默记下这三个字 小企鹅能长得多可爱?难道他乔岳和小企鹅无半分相似之处么! 第51章 打完就跑 鹰犬收起爪牙意欲认主 几个人玩闹了一阵, 转眼到了申时,准备各回各家。 这地方偏僻,许一清他们几个不会骑马的上了马车, 剩下四五匹马, 由大家分着骑。 乔岳瞟了一眼身边的贺之漾, 不住动歪心思 许一清那小子坐在车里,总归是用不到斗篷的, 自己手里头还没小狐狸的东西呢, 若能要过来, 也是件美事。 他暗中思量好, 随即轻声咳了几下, 松开持缰绳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两口气:今儿的天还挺冷,我穿得还是单薄了些。 庞瑛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不由奇怪的看了乔岳一眼。 乔岳向来不畏寒,前几日隆冬穿着单衣也没说什么, 怎么如今却跟缺衣少穿的小可怜似的? 贺之漾在二人身侧,听见他们说话忙打马过来, 瞟了一眼乔岳:岳哥是觉得冷了? 乔岳不言语他还没发现,车外骑马的几个人里, 只有乔岳穿得单薄。 乔岳垂眸:忘带披风了,无碍。 其实是一个不小心忘在了那宅子里。 贺之漾抬头看了看愈下愈密的雪:这雪还要下好一会儿, 你没有披风受不住吧? 雪飘飘洒洒,积在地面上厚重松软, 寒气也沁肤透骨,乔岳一身单衣,这一路定然不好走。 那你倒是把那小厮抱着的斗篷快些给我啊?! 乔岳心里急躁, 面上却轻轻摇头,声音也委屈无辜的让人心酸:在冰霜雪地里呆惯了,也不再觉得冷。 庞瑛:? 贺之漾闻言一怔,不由得望向乔岳。 少年站在淡淡的雪尘里,衣衫单薄,双眸微垂,贺之漾只道乔岳向来跋扈凶悍,此刻望过去,却没来由察觉出几分伶仃的孤寂。 他母亲早逝,父亲冷厉,旁人对他避之不及,平日里又有谁会关心他的冷暖? 贺之漾默默叹口气,从前只觉得许一清身世凄凉,仔细想想,乔岳亦是让人疼怜。 许一清坐在车里,那斗篷给乔岳倒是恰好。 贺之漾招招手,示意小厮把备用的狐裘斗篷递给自己,亲自踩着松软的雪走过去:岳哥,你穿我备用的吧? 乔岳下马大步走了过来,站在贺之漾面前:系上。 若是以往,乔岳这般发号施令,贺之漾早眉毛一挑撂挑子,但现下心思还沉浸在乔岳是个不知冷暖的小可怜上,非但没介意,还觉得乖乖立在原地的乔岳格外温顺,认认真真走上前抖开斗篷,搭在乔岳肩背上。 忽然被厚实妥帖的温暖环住,乔岳轻轻抬眼,贺之漾挺秀白嫩的鼻梁离自己不过咫尺。 正在认认真真给自己系脖颈处的带子呢。 乔岳负手微哂,小狐狸果真吃示弱这一套。 这有何难?以后自己就当那个最弱小最需要照顾的小可怜吧。 做戏要做足,这是乔岳早就明白的道理,他掩住眸子中的冷厉,轻声开口:多谢漾哥 贺之漾抬头:? 他性子使然,极爱慰藉疼惜身边弱势的人,乔岳方才的几句话顾影自怜,倒是让他也心疼了几分,只是 照顾许一清,心下只有轻松调笑,可来照料乔岳,特别是撞进对方黑而沉的眼眸时,贺之漾总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他是献爱心的,为何总有莫名的被操控感? 还没想清楚,头顶的人又开腔了:乔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无人关怀,也只有漾哥肯在大雪之日给我系斗篷了 声音越说越低,透着一股孤寂。 庞瑛愣在当场。 是他平日太糙汉对千户关心不够么?他们千户心思竟如此细腻,别人给系个斗篷都差点泪洒当地? 这话听得贺之漾心里一疼,乔岳生性跋扈,从未将沉沦的苦楚说与人听,如今只因一个斗篷,竟忽然感慨到这番地步。 可见平日里从未被善待过吧? 他忙摆了摆手:岳哥别妄自菲薄啊!你现在多威风,你看啊,这京城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想和你结交的,一种呢,是一见你就吓得远远避开的,多有排面啊! 说句心里话,锦衣卫除了名声臭点儿,简直是贺之漾理想中的职业,奉旨嚣张! 乔岳才不关心京城有几种人,他眸色沉沉看向贺之漾:你是哪种? 我?贺之漾笑呵呵的摸摸鼻子:第一种呗,你当时把我从兵马司提出来那天,我就晓得跟着岳哥有肉吃。 分卷(3 乔岳闻言,黑沉沉的眼珠在贺之漾身上乱转了两圈,不动声色道:那咱们可商量好了,我这儿儿有的是肉,日后,你可不许跑掉。 贺之漾笑嘻嘻的答应了,还状若安慰的抚抚乔岳挺拔凌厉的肩。 庞瑛恰好往此处看,正巧看到贺之漾笑着伸手抚上他家千户的肩头,挺括的线条忽然一僵,随机如缴械般松弛下来,像是鹰犬收起爪牙意欲认主似的? 庞瑛被这诡异想法激得一哆嗦,瞪大眼睛又看向二人还要如何动作。 但贺之漾并未再做什么,只笑着说了两句,随即翻身骑上马背。 一行人从宅子回京城中心要穿过一大片树林,今儿刚下了雪,树林万籁俱寂,前路只有厚软干净的雪地绵延不绝。 霍尧和冯境心痒难耐,悄悄下马团了个大雪球,嘻嘻笑着用力朝贺之漾投去。 雪团打在斗篷上晕开,在松软的狐毛上留下水印子,贺之漾挑眉,立刻翻身下马,在树周遭疯狂团雪球朝二人发起死亡输出。 霍尧早有准备,小雪球密密匝匝的朝人扔过来,根本不给贺之漾喘息的机会,贺之漾被二人突袭,只有躲闪挨揍的份儿。 余察察立刻看不下去,翻身下马迅速团了个大雪球跑过去,叉腰道:敢欺负漾哥,我饶不了你! 霍尧二人被扔了一身雪,笑骂着团雪球还击。 余察察之后又跑来了四五个来玩雪的锦衣卫,霍尧看大敌当前,忙竖起警惕,迅速囤好雪球备战。 几个团团朝他们围拢的锦衣卫手里却并未沾雪,只是像雪地里的群狼似的一步一步逼近,嘴角还依稀带着不羁的笑意。 霍尧冯境背靠背抵着粗壮的大树,有点猜不透:你们你们要怎么样? 敢偷偷动漾哥,那我们几个可看不过去。余察察装模作样地摆摆手,那几个同来的锦衣卫立刻嘻嘻哈哈的一拥而上,搬腿抬胳膊的,把霍尧整个人抬到半空。 啊!霍尧全身一轻,才发现自己跟砧板上的鱼似的被三四个锦衣卫抬起来,他又好笑,又惊恐的挣扎道:哥,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啊哥 一二三!余察察他们才不理会霍尧的惊恐,将人抬到一个雪坑旁,喊着号子跟丢小鸡似的扬臂一甩,把人投到了雪地里,霍尧在雪地里挣扎,显得弱小无助又脆弱。 锦衣卫随即上前,团雪球继续打,霍尧被几个人围攻,根本逃脱不了。 爷,各位爷,我错了。李冀看着霍尧的惨样,赶紧弃暗投明:我和你们是一队的,你们说打谁咱们就打谁! 余察察笑得打鸣,一使眼色,几个人朝旁观的李冀跑过去,雪球咻咻咻往背上打去,结实的雪碰到他的脊背,瞬间散成一片。 霍尧也从雪坑里爬起来,和锦衣卫一起组队去欺负弱小,一时间满场都是李冀的嚎叫。 啊啊啊,哥哥手下留情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几个人抬起扔到松软雪地的命运,李冀绝望的闭上眼睛:漾哥救我啊啊啊!我再也不和锦衣卫打雪仗了!! 许一清听见惨叫,从车里伸出头:漾哥,前头是打雪仗还是埋活人呢? 贺之漾吃吃笑:就千万不要和锦衣卫打雪仗。 特别是生在北方的锦衣卫! 贺之漾眼神一转,落在了始终静坐在马背的乔岳身上。 这人生在京城,定然也爱玩过雪,怎的今日这么沉得住气? 贺之漾哪里晓得乔岳怕弄脏了心爱斗篷的心思,他悄悄下马,团了个软绵绵的雪球,逗弄似得朝乔岳的袍角下摆打过去。 没什么太大杀伤力的雪球扔在袍摆处,乔岳挑眉,双眸望向远处还在狗刨式团雪球的贺之漾。 他轻翘唇角,翻身下马。 贺之漾察觉出背后的脚步,转身一看乔岳竟真的走下马背大步朝他袭来,吓得抱起团好的大雪球拔腿就跑。 乔岳无奈的摇头,好个狡猾的小狐狸,打完他就跑。 贺之漾生怕被乔岳抬起来扔到雪坑里,边跑边往后拼命扔雪球:哥哥哥,我错了,我就不该惹你! 他是看乔岳一个人坐在马上没意思,才想着和他玩闹,但一想到方才锦衣卫的打雪仗方式,吓得立刻开溜。 乔岳微微闪身躲避,贺之漾费劲团的雪球呼呼呼扔来,但丝毫没沾在他的发丝上。 更没有阻止他的脚步! 贺之漾惊呆,快跑两步俯下身,徒手疯狂刨雪,嘴里威胁道:哎哎哎这个很大!你避不开的!我要扔了!我真的要扔了!别再往前了你! 乔岳却丝毫没犹豫,直接大步上前牢牢抓住他的爪子。 贺之漾挑衅不成反被扣住,心想要完:别扔我啊岳哥!那个雪坑我不去啊啊啊我死也不去 贺之漾闭眼半晌,没等到身子一轻,却觉得指尖一暖。 他睁开眼,乔岳正含笑盯着自己,那双向来透着凶光的眼眸泛着显而易见的温柔。 贺之漾头脑轰然作响,像是突然触及某种不敢细思的真相似的,他迅速避开眼神,心口却着魔似的乱跳。 自己的手上戴着乔岳的玄皮手套,想来不止是御寒,还能作拉弓射箭时的护具使用,手套表层的兽皮沾染着暗色血迹,望去满是戾气,里面却是细腻柔软的羽毛,遗留着乔岳手掌的温度。 乔岳一股脑的追自己,不是为了报仇,是怕自己玩雪冻到手,要给自己罩上这手套么? 贺之漾思绪万千,不准自己再继续脑补。 慌什么?头顶传来乔岳纵容懒散的声音:我站这儿不动,你打吧。 语气里的宠溺,聋子都能听出来。 我闹着玩儿的,哪儿能真打你贺之漾怎好胜之不武,尴尬的摸摸鼻子,轻咳道:他们是不是还在等我们回去,玩的时间不短了也,我他妈的我先回去了啊岳哥 说罢,捂着怦怦的心跳声,逃命似的大步离开此地。 第52章 是何居心 背地里交情甚笃,明面上装作 树木萧瑟, 京城东畔,胡同深处的一座宅院。 许一清把母亲扶进东院睡觉,母亲经此大难, 显得比以往憔悴不少。 他叹口气, 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 把各式各样的念头压下去。 眼看除夕到了,他如今最紧迫的事儿, 是还没想好给贺之漾备何种礼物。 他只觉得贺之漾每日里被金玉环绕, 似乎所有物件配给漾哥都是平常。 许一清想得脑壳作疼, 唇角却噙着一丝笑, 准备趁母亲安睡, 去街边逛逛看。 刚跨出院门,忽觉有人轻拍他肩膀。 他转头,却霎那对上一双宛如寒潭的凌厉双眼。 是乔岳! 他从未和乔岳如此四目相对过, 之前和贺之漾在一起,他只觉乔岳高大跋扈些, 并未心生怯意,如今独自面对, 却觉得此人戾气四溢,如游走在暗夜中噬人的凶兽。 他一开口, 才意识到声音都在颤:岳岳哥 乔岳冷冷一笑:这两个字不是你该叫的。 许一清不再说话,以往他们都是随贺之漾一起叫的, 乔岳也一向笑着应,可贺之漾不在, 乔岳立时变了性子。 或者如此凶悍的他,才是本性吧。 乔岳惜字如金,伸手道:拿出来。 许一清强自镇定:什么? 装糊涂?乔岳咬牙, 冷冰冰道:要不要我带你去诏狱清醒清醒?再带上你那死里逃生的母亲,恩? 许一清冷汗渗出,但还是摇头道:我不晓得你说何事。 骗我的人都被我割去了舌头。乔岳下手毫不留情,猛然把人摁在墙上,轻而易举从肋骨处探到许一清贴身藏好的证据:看在你漾哥的面子上,我从你这儿拿走东西,还给你打声招呼,够义气吧? 一边说,那两只透着凶光的眸子还在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想要从他身上再拿走什么。 许一清只觉得摁在肩头的手掌跟鹰犬的利爪似的,他吓得乱抖,满脑子都是以后一定要让漾哥离这只粗蛮凶悍的野兽远些。 是男人,就别乱嚼舌根。乔岳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冷眯眼,声音满是严酷和震慑:我只警告你这一次,你也不想殿前奏对时,找不到舌头吧? 许一清捂着嘴巴,恐慌的看着陌生又本该如此的乔岳,生理性泪水从眼尾划过。 放聪明些!乔岳心底冷笑一声,拿纸张轻拍他脸颊,懒散道:不许在他面前表现出异常,也别指望和锦衣卫做朋友,滚吧! 贺府,贺之济皱眉道:你还要给锦衣卫送礼?你是嫌贺府命长?不许去! 哦?当日一清遇难,哥哥还不是要托人去找锦衣卫? 当日有难时,左托右请的去寻锦衣卫,如今无灾无难,恨不得把人踢到天边。 一想起是哥哥主动把宅子给乔岳,反而引发自己误会,贺之漾就忍不住一阵腹诽。 贺之济却毫不动气,只笑道:你前几日收了锦衣卫些许好处,开始帮他们说话了? 贺之漾怒目相向:些许好处?他都去东宫了,还救出一条人命,这还是些许!? 你真当他是帮你?贺之济笑了:那案子敏感,他去找太子,一是挑拨了黎家和东宫的关系,二是借太子之手把之前的案子压下去,当年那案子是锦衣卫办的,现在横生枝节,乔家面上也无光啊! 言外之意,自然是乔岳心思叵测,难以托付真心。 贺之漾憋了半天,还是为乔岳抱不平:哥,乔家并未想和东宫相交,只是因为许家,他才去往东宫的!这么做对他并无好处! 贺之济朝弟弟瞥了一眼,不多解释什么,只偏过头道:不说他了,年节快到了,父亲嘱咐你和我一同出门相贺,你要放在心上。 贺之漾挑了挑眉,以往过年,还未加冠的他从不用抛头露面,这次父兄如此安排,定然和传说中的亲事有关。 想起亲事,心思不由得回转到乔岳身上,他来年也十九了,尚还未定下亲事,也许今年也会如自己一般相看,若是乔家行事迅速些,明年此事想必已经有了人家。 想着想着,贺之漾胸口说不出的憋闷。 此时,黎霄在府中满腹委屈:爹,难道就让乔家一直站在我们头上? 他就和前太子沾亲带故,皇帝早疑心了他,只是他们一向谨言慎行,挑不出错处。黎副使冷道:可他却为了陈年旧案,为了挑拨咱们和东宫之间的关系,亲自去把此事禀告给太子,虽说太子也是为了陛下遮掩,但陛下定然不愿自家指挥使的儿子出现在东宫吧? 别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锦衣卫来说尤甚,每次新君上位,都会提拔自己的亲信担任锦衣卫要职,每次皇权更迭,自然意味着锦衣卫的洗牌。 文官的洗牌是谁上位,而锦衣卫的洗牌则更为血腥,不能为主人所用,又知晓太多秘辛的鹰犬,集体殒命通常是最终结局。 乔家为了给日后铺路,竟然这么早便去勾搭太子,皇帝看了会怎么想? 黎副使冷冷勾起唇角,有些人只盘算着明日的鼎盛,却没想到一朝行差踏错,就再也熬不过黑夜。 他看向儿子:陛下最不愿那案子被扒出,但许家手里,却有当时的证据,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 黎霄委屈道:儿子不知,儿子本来只是揪住此事,好好整治许家,谁知被乔岳横插一杠,说我是有心旧事重提,给太子找不痛快,太子现在疑了我,儿子还能如何? 你们都在校里念书操练,乔岳的脑子怎么就比你灵光呢!黎副使恨恨的看向儿子:他说你有心旧事重提,难道你不会把这顶大帽子扣给他么?论起来,他是前太子的表兄弟,比你有动机的多! 他办案时头脑灵光的很,怎么生出这么个傻儿子! 黎霄傻在当场:啊,这帽子要如何扣,乔岳毕竟没有做什么听说他已经把此事摆平了 幼稚!只要许家人不死,那只需风吹草动,便能卷起是非!再说就算他们死了又如何,我们需要的不是证据,是把此事的矛头对准乔家,让陛下觉得是乔家贼心不死,妄想给前太子翻案! 黎霄怔在原地,似是在仔细揣摩话中含义。 你只需盯紧了他,看他有何把柄即可。黎副使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懒散的看看儿子:那个姓许的,和乔岳是否还有来往,他们是从何时起勾连的?他们是否还没断了联系,平日里会在何处见面你手下有精干的锦衣卫,你让他们去查! 黎霄被父亲提醒,立刻道:父亲一说,孩儿倒是想起了不少事。许家那小子!还在和乔岳来往,不止是乔岳,咱们锦衣卫不少人都和他们混在一起! 黎霄说得咬牙切齿,身为锦衣卫,这帮人非但不担起职责,震慑那些小书生给些下马威,反而一个个笑呵呵的前去玩闹说笑,这还有锦衣卫的样子么? 听说前几日,他们又去打雪仗了!黎霄咬牙道:国子监去了不少人,领头的是贺之漾,他爹是当时陪陛下夺门夺位的人,这么细论起来,乔贺两家该是不对付的,谁知贺家那小子偏偏和咱们乔千户走得极近。 贺家?黎副使有些意外:他家长子不是在京营勘造火器么?听说倒是谨言慎行的孩子,任安伯也是个识相的,从来不提当年的功绩,怎么?他家小儿子和乔家走得很近? 何止是很近?黎霄立刻来了精神:爹,我说了您别怪我,前几日我不是向您借人,说要给一个国子监的学生教训么那人就是贺之漾! 黎副使眉头一皱:你 别上头!黎霄忙稳住他爹,阴测测道:当时是乔家带人找到的贺之漾,只用了一晚!这证明两家过从甚密!只需一晚便能互通有无,乔岳事后还威胁我,大意是说不让我碰贺家的人 分卷(4 黎副使越听越心惊,之前他只是想从儿子这里打探些情报,当儿子提到贺家,鹰犬天生的敏锐使他立刻察觉到这是让陛下疑心的突破口,若是能把此事制成三家密谋,想要重提往事甚至搅动朝堂风云的大案,乔家定然难逃一死 他这个念头只是隐约浮现,谁知才追问一句,儿子便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许多令他心惊肉跳之事 贺家人走失,乔家竟不顾深夜禁令,拨出锦衣卫前去寻人,这交情非同一般! 可在朝堂上,两家却向来冷漠以对,装成不熟的模样! 这岂不是欺君!? 背地里交情甚笃,明面上装作不熟,这两家身份皆是敏感陛下又思虑甚重,怎会不怀疑他们的居心? 黎副使笑道:好啊!好!我倒是不知指挥使竟如此大胆,竟敢在深夜和贺家来往勾结,一个是勋贵,一个有出入各宫禁的腰牌和兵马,贺家那大儿子又认识京营的将军还好他们只是找人,若是逼宫,恐怕也不是不行啊! 黎霄听到逼宫二字,眸中登时歹意大盛,他从前只想到在小处折辱这些人,却从未设想过更阴险之事若是真的坐实了他们三人密谋之事,即便不是逼宫,就算是三人密谋重提旧案,也能令陛下龙颜大怒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费丝毫力气,便能让乔贺两家万劫不复! 这岂不是比抓到青楼出口恶气爽快多了? 黎霄忙道:爹,我该如何做,他们三个平日里似乎只是玩乐,我不晓得如何去抓把柄。 他着急到恨不能今日就让这些羞辱他的人堕入地狱求生不能! 沉住气。黎副使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他们两家既然已经勾结,自然是数不清的来往,你只要留意,还怕无法从中抓到可以利用的把柄吗? 第53章 断袖媒人 方才凶巴巴的模样荡然无存,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 进了年节,京城不少勋贵人家开始互相走动拜贺,伯府也早早备下了押岁锞子, 成色不等大小不一, 有人上门走动时, 拿出来做人情使。 贺之漾早就看上了那烧造出的金子银子,闹着玩似的取了一把放在手里打量, 问贺之济道:这花样好, 瞧着也吉利, 我拿一些给朋友去做礼, 可以吧哥? 你一手就抓了四五十两, 平日里你不是有月例?贺之济抬眸,瞟了弟弟一眼,淡淡道:别拿着家里的银子给自己做人情。 贺之漾撇撇嘴暗道小气, 偷偷去报备给他爹。 任安伯一听便直着眼睛道:几个押岁金子还要你哥同意,拿一把去分着玩就是。 贺之漾得了这句话, 笑嘻嘻的跑去要抓几把金子,只听任安伯又狐疑道:你先站了, 你准备送予哪个朋友? 贺之漾道:是许一清,他来年科举, 我送他些鱼跃龙门的锞子,也能讨个吉利。 是一清啊!任安伯一听不是锦衣官校的人, 立刻放下心嘿嘿道:送你们同窗,送多少爹都乐意!一清是个好孩子, 你给他送东西要体面些。 说着,又叫人拿来了字联,荷包, 特意挑出不少成色好的金裸子,让家丁一并给许家送去。 贺之漾本来想亲自跑腿过去,他爹这么一掺合,倒像是贺府和许家的走动。 不过他也没多说,总之拿金子送到许一清手中,自可解来年的燃眉之急。 任安伯很是欣慰,看儿子一眼道:你去国子监一遭,若真能结识几个像一清这般的朋友,也不枉费我和你哥的心血,为父之前就说了,与其和隔壁的锦衣卫打擂台,还不如多认识几个同窗。 我现在也不和锦衣卫闹了。贺之漾道:那次蹴鞠赛后,我们关系也日渐转好,您不用担心我再给家里惹祸了。 什么日渐转好!?任安伯立即道:我可没让你和他们交好,明面上过得去,万万不能走心! 听着他爹这宛如渣男语录的话,贺之漾抿唇一笑,眼里却扫过一丝茫然。 明面上过得去,但万勿走心 这是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呢,最近,乔岳对自己算得上是格外用心,许一清的事儿主动出面,事后认真解释,很是真心的模样甚至一些小细节的关照,贺之漾简直瞠目结舌 都说国子监和锦衣卫绝不会真的亲近,但乔岳种种举动,绝不仅仅是明面上过得去吧? 任安伯听到锦衣卫,简直如炮仗般一点就炸,他再三道:不准和他们交好,那些锦衣卫吃人不吐骨头,你若是掉以轻心,被他们抓到把柄,可不是好玩的! 吃人不吐骨头掉以轻心抓到把柄 贺之漾嘴角微翘,闪过的却是乔岳站在马前,小心翼翼又诚恳的向他道歉的模样。 嚣张惯了的人,却因为说了几句冷冰冰的话,格外温柔用心的向他道歉。 怎么看,都不像是旁人说的可怕样子。 也不知乔岳打算如何过年节?他们是邻居,但很少走动,也不知随哥哥去官员家拜年相贺时,会不会去乔家? 到了初一这日,贺家开了宗祠行礼参拜后,方退出正堂,一道用完膳便乘轿前去拜访相熟的亲戚好友。 不少官员勋贵都借此机会沟通感情,街上处处是贺节的人,喜气洋溢张灯结彩。 贺之漾头一次随父兄串门儿,收敛了性子处处仔细着,几家逛下来腰都要断掉,除了收获一通彩虹屁,别的什么也没落下。 倒是任安伯夫妻两个,带着两个出落的样貌精致的公子哥儿,谁人不羡?一路上出尽了风头。 贺之漾懒得当人肉背景,要打退堂鼓溜回家去,贺之济却摁住他道:要去的这家是萧国公府,国公夫人身子硬朗,京城大半的官员家眷过年节都要到此请安,你去见见她,对以后大有好处。 贺之漾: 不得不说,他这一世的便宜哥哥和上辈子的亲哥迥然不同。上辈子他哥防他像防贼,对旁人言笑晏晏,唯独对他绷着一张脸,生怕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自己手里抢走家业,还没等弟弟成年,已经把人打发到国外眼不见为净。 在贺之漾固有的小心眼儿里,这些能结交的官宦勋贵也是资源,他之所以不愿随家人一同拜访,也是怕哥哥心里不痛快,谁知贺之济却格外大方,巴不得他上进。 贺之漾感慨的看了看他哥,随着父兄的脚步一同踏进国公府的门槛。 国公府果真不一样,贺之漾一进花厅便惊得睁大了双眼,厅里站着京城侯府伯府的相熟面孔,和大大小小来请安的官宦人家子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灯穗子都被挤得乱颤。 好像是勋贵拜年打卡必备站点似的。 任安伯领着夫人和子侄进来,规规矩矩在正厅前行了礼。 贺之漾刚跪下,已听上头的老太太笑道:走了不少人家吧?跪跪起起的也不累?带着孩子们找地方歇歇吧。 贺之漾立刻觉得这国公夫人有同理心,不自觉抬头望去,只见炕上铺着黑狐皮的褥子,上头搭盖着寿字靠枕,一个望去七十多岁,风韵犹存的慈祥老太太含笑看着他们。 老太太望见贺之漾,眼神倒是一亮:这孩子是你家小子?今年是第一次见客吧? 任安伯忙笑着应道:是我家小儿子,眼看要加冠,也随着出来走动见见世面。 倒生了个好脸蛋,长得和他哥哥一样出挑。国公夫人看贺家兄弟二人身着长袍,如芝兰玉树般喜人,特别是小儿子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澄澈清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快让孩子们好好歇歇。 国公夫人一发话,立刻有仆从上前把他们搀起,引到一旁的雕漆椅子处去做。 这是花厅的一角,五六个椅子共用一个雕花小桌和脚炉,每个桌子都有五六个侍女伺候着茶饮,算是权贵休息区,贺家刚来,自然要坐坐喝杯茶,闲话一番再走人。 周遭人都在寒暄谈笑,说些京城勋贵的家常,贺之漾百无聊赖的接过侍女手中茶,无聊的喝了几口。 刚喝两口茶,忽然看到两个如画中人般的小少爷配着璎珞穿着斗篷,进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乖乖巧巧一起喊奶奶。 贺之漾只觉得是这国公夫人的孙子,并未多留意,谁知同桌的几个男子却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瞧瞧瞧,这不是夫人的男孙媳妇儿么? 啧啧,孙媳妇还真是男人啊,天啊,竟然当着大庭广众叫她奶奶,她还笑着应了! 这是她亲自促成的婚事,自然极喜欢这男孙媳妇的! 男孙媳妇儿? 咳咳咳,贺之漾端茶的手一抖,登时咳个不停,漂亮的眼珠不由看向那两个交往甚密的男子 他们正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呢 两个男人!?贺之漾如看稀罕皮影戏似的不住看了好几眼 半晌回过神,也对,人家是夫妻贺之漾吃惊不小,其实在现代冲击倒没这么大,但他真的没想到大鸣朝风气竟开放至此。 你说她孙子喜欢男人,这要是放在别的府邸,岂不是要打断腿的,可是老太太却主动请了圣旨,成了这桩婚事旁边的男子说:倒是不避讳呢。 贺之漾眸光一紧,耳朵不由竖起来。 何止呢?有人笑道:听说国公夫人从此喜欢上了做这断袖媒人,京城里大大小小男子的婚事,她倒拉郎配了好几对,还笑言说不论家世,只要是男子相爱,皆可由她证婚! 贺之漾啼笑皆非的摇摇头。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笑着走过来,挤到他和他哥中间:哟,贺兄,好久不见,怎么?把弟弟也带过来了? 贺之漾往左瞟了一眼,认出这人是程家的长子,同窗程乘的哥哥。 贺之济沉稳的声音传来:是的,家父想让弟弟多历练历练。 历练历练好哇!说起来,拜年相贺这事儿也的确该是嫡子抛头露面,免得从小缺管少教的,冲撞了贵人。程乘哥笑道:眼看你家弟弟出落成人才,兄弟也真是高兴! 贺之漾眉头一皱,强压下火气。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什么嫡子庶子的,这不是刺他哥的心么! 他哥和他这具身子不是一个母亲,他哥的娘细论起来是他爹的第一个媳妇,刚扶正就病逝了,贺之漾的娘是续弦,但这么多年下来,贺家从来没有纷争,他哥哥挑起了贺家的担子,家里的大小事儿都是他哥做主的。 这人左一句嫡子,右一句缺管少教,这不是怪声怪气讽刺吗!? 贺之济笑得仍四平八稳:这话有理,贵弟程乘亦长成了,他是嫡出,想来不会缺管少教,怎么今日没来抛头露面呢? 贺之漾听了差点笑出声,程乘在国子监便欺压弱小,前几日又因为喝花酒和侯府的少爷们打起来,被程爹在除夕夜打了一顿,现下都起不了身在床上躺着,他哥拿此事阴阳怪气,倒是正戳在程家死穴上。 程乘哥闻听自家丑事,果然面色一变,无能狂怒道:我和弟弟一母同胞,凡事自然有我代劳即可,拜贺的名分本就是来一人,若兄弟二人都来了,位次若没有分明白,倒容易争破头呢! 一般都是有爵位的勋臣携正室夫人和二人的嫡子,程乘哥这么说,是在冷嘲热讽贺之济名不正言不顺,贺之漾眼看要长起来,小到拜年位次,大到伯爵的继承,他这个嫡子肯定会和哥哥相争。 是程乘哥吗?怎么?今儿跑来给我哥讲规矩?贺之漾放下茶杯,冷冷挡在贺之济前面,嘴角轻翘:你们程家的规矩还真有趣,真是教的好子侄,一个拜贺的位次都能引得兄弟相争?我们贺家还真开了眼界。 哟。是贺家小少爷啊。程乘哥阴阳怪气道:听说小少爷甚是乖巧,连上学的月例银子都管在哥哥手里,被爹管还被哥哥管哈哈哈哈,你兄长当的真风光哦! 有些人真的欠揍,总想挑拨别人家鸡犬不宁,他是想着贺之漾性子受不得激,当着众人说他被哥哥管着,让贺之漾大丢面子和哥哥渐生嫌隙。 我年纪小,听父兄的话可以少走弯路,免得像某人一样长歪了。贺之漾意有所指的看看程乘哥,声音不高,但恰好在座的人都能听到:我哥哥少年高中,前为朝廷平叛剿盗,后在京营勘查火器,把队伍操练的极为出色,前前后后还为兵部省了一千多两银子!有这样的哥哥管教我是我的福气。 贺之漾嘴角带笑,状若无意的扫过程乘哥:若我哥哥每日在京城喝花酒斗鸡走狗,那我自然也不会服他! 每日都眠花宿柳的程乘哥登时被讽刺的涨红了脸颊,伸出手道:你 我被哥哥管不丢人,你管不住你弟弟才丢人。贺之漾冷冷看他道:有心思伸手管我贺家的事,不如先关上门把自己的破事理清吧! 贺之漾话音一落,周遭不少知道程家丑事的人都窃笑起来。 瞧瞧,瞧瞧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程乘哥丢了面子,脸一板,干脆拿出长辈的模样:之漾,你和舍弟年龄相仿,我提点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说这几句,更是好心啊。贺之漾眨眨眼,阴阳怪气道:您怎么说也是程家嫡子,以后免不了抛头露面,今儿我这不是好心提醒你少管闲事,知道分寸。我提点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啊! 程乘哥还要再言语,已有人跑过来看向贺之漾道:小少爷,老夫人有请。 贺之漾一怔,忙跟着此人走过去。 他们这边儿刚一笑闹,老夫人便看到了眼里,此刻,老夫人噙着笑看向贺之漾:小小年纪,倒知道一门心思袒护你哥哥! 贺之漾那几句话恰好落在她耳中,贺之济的优秀自然毋庸置疑,但被自家弟弟护崽子似的说出来,倒很让人动容。 老夫人边说边点头,语气中的赞扬是藏不住的。 贺之漾耳朵有点红:是我哥平日里对我好。 其实他对他哥一向寡淡,只是因为前世对比,觉得这便宜哥哥还成,再说他贺之漾的哥哥,怎能让程家的缺心眼欺负了? 分卷(4 国公夫人笑看着贺之漾,愈发觉得有趣。 贺之漾进来时,他只觉得这是个娇气精致的京城勋贵小少爷,没曾想放才争执护哥哥那光景,倒像个要冲上去恶狠狠咬人的漂亮小豹子。 如今事态平息了,自己夸他两句,方才凶巴巴的模样荡然无存,还羞哒哒红了耳垂。 这般可爱无邪的少年,自己这双昏花的老眼怎么愣是没瞅见! 国公夫人拍拍贺之漾手背,语气宛如发现了沧海遗珠:孩子,说人家了不曾? 第54章 视而不见 他们最好的相见,本该只是点 贺之漾登时石化在原地: 这国公夫人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不会是看上他哪些特质,想给他乱牵线吧? 贺之漾全身紧绷:父兄正留意此事呢。 国公夫人拍拍他手背:是喜欢姑娘吧? 贺之漾不自然的轻咳一声: 这还有得选么? 贺之漾忽然听到下头两声轻笑,往左一偏头, 看到霍尧正随着父亲站在侧首, 挤眉弄眼的笑看他。 那国公夫人看他默认, 状若遗憾的叹口气,又打量了贺之漾几眼才道: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我这儿若是有好人家, 定也要替你多留意。 贺之漾心道我是要说媳妇儿, 又不是给人做媳妇儿, 您留意我倒是大可不必, 但面上还是乖巧笑着应下。 他退下之后,给霍尧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去了后院。 你还真有一手。霍尧轻笑道:这么多人来请安, 国公夫人怎么偏偏盯上了你? 贺之漾挥挥手,压低声音:这是什么好事儿么?你看她那眼神儿, 倒像是替旁人物色小爷当媳妇儿。 霍尧打量他几眼,笑道:这能看出你真是这块儿料子, 要不然她怎么一见你就笑得开怀,想给你指人家。 滚啊你!贺之漾被霍尧打趣的红了脸:你要是羡慕我这运气, 不如去她那里记个名儿,等着被国公夫人指派给哪户缺媳妇的人家 贺之漾还没说完, 霍尧已经追上来抬手一记锁喉杀,直到贺之漾认输后赔不是, 他才把手抽回去。 两个人嘻嘻哈哈刚站稳,便看见假山旁走过来几个身穿锦衣的男子,领头的两个年过而立, 后头跟着的二人身形利落,一个头戴小银冠的恰恰是余察察。 二人从未见过余察察这装扮,对视着笑了半晌。 凑过去和余察察打了个招呼,没曾想余察察乖乖站在那两个中年男子身后,身形一丝不动,只对他们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贺之漾还觉得奇怪,正要再上前挑逗,却被霍尧拉住衣领子拖住了试探的脚步。 贺之漾皱眉:那人明明是余察察啊,他是眼神不好?见了我们连头都不抬一下。 你没看他是随父亲一起来的?霍尧已经想明白了,不在意道:当着他爹的面儿,他怎能和国子监的人打成一团,你也别为难人家了。 像余察察,庞瑛这等世袭锦衣卫,父兄亦在锦衣卫中担任要职,他们和那些文官同朝共事,但向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甚至还发生过不少争执冲突,看到子弟和国子监的崽子们打成一片,定然不会乐意。 贺之漾: 余察察目不斜视六亲不认,都是因着锦衣卫和文官的前怨? 霍尧看贺之漾一脸受伤,接着道:再说两校只是关系转好,要说多熟那也不至于,吃顿饭玩玩滑板打打雪仗,可别真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贺之漾心情没来由一沉,再也和霍尧闹不起来,他闷闷的应了一声,估摸着时辰也到了,和霍尧一同去前头的花厅找哥哥。 经过游廊时,二人恰好和庞瑛撞了个对面,庞瑛亦步亦趋跟在他爹后面,连眼角都没扫他们,只在擦肩而过时点了点下巴,算是致意。 看上去格外冷漠无情。 贺之漾从游廊走到花厅,整个人都是懵的。 余察察和庞瑛的态度,让贺之漾忽觉的锦衣卫和国子监的交情,薄弱得不堪一击。 在东城的那条街,当他们并肩跑步,一同打闹,笑着喝酒时,几个人勾肩搭背,如同京城所有交好的十几岁少年。 可只要走出那方寸之地,他们之间宛若多了一层看不见,却难以逾越的天堑沟壑。 这还只是随家人拜贺,若是以后同朝为官,庙堂之上,又该是如何的沉默和难堪? 过往的情谊,在物是人非的衬托下,也许只能是可笑的追忆。 京城的冬日余威尚存,贺之漾裹紧披风,轻轻摇摇头,也许再过三年,不,再过一年,乔岳再回想起那场大雨,那次二人一起纵马的狂奔和交心,都会觉得是一场恨不能立刻从自己生涯里抹去的蹩脚笑话。 他们最好的相见,本该只是点头致意而已。 贺之漾顺着游廊,和哥哥一起走出国公府,之前他还在可惜,可惜这次出来拜贺,没看到乔岳,如今却不免庆幸。 若是乔岳在场,想必亦会如庞瑛余察察那般,冷淡而疏离吧。 一想到乔岳当着众人对自己视而不见,贺之漾心里一阵清晰的闷痛。 事情偏不凑巧,贺之漾刚祈祷莫要撞上乔岳,走出垂花门,恰巧远远听见乔岳和旁人笑谈的声音愈走愈近。 乔岳挺拔惹眼的身影,在竹林旁若隐若现。 贺之漾抿抿唇,匆匆给父兄打个招呼,如同逃跑般绕近路到了照壁前,二话不说跳上了自家的马车。 还好没和乔岳碰面。 贺之漾紧贴车壁,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还记得,还记得乔岳站在马前,认真道歉的模样,还记得雨帘里,少年身影模糊孤寂,声音却带着藏不住的诚恳,还记得那场大雪,指尖倏然笼上的温度,和乔岳眼底闪现温柔。 因为记忆清晰,因此就格外见不得这人冷淡漠然的,如看陌生人般望向自己。 旁人这么看他,贺之漾能受得住。 但乔岳不行。 只要一想起,心底就会泛起酸意和苦意,搅动的贺之漾心绪不宁。 国公府游廊,正在和客人谈笑的乔岳眼眸一黯,嘴角不动声色的垂下。 他眼力极好,又有心观察,一迈进这宅子,便看到小狐狸一身锦袍,脖上挂着白玉项圈,眉眼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多看。 可贺之漾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如同山林里的小兽听到猎人的脚步,肩膀一缩,悄无声息的抄近路溜掉了。 乔岳挑眉,贺之漾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才跑走的么? 自从下雨谈心那日之后,贺之漾也许是察觉了什么,总在若有若无的避开自己。 和同窗们在一起打闹时还不明显,但两个人相处时,乔岳能清晰的感知到,贺之漾有微妙的抗拒。 乔岳摇头,嘴角缓缓浮现自嘲的笑。 他一个臭名昭著的鹰犬之流,手上沾染人命,睡里梦里都是诅咒,这样阴暗冷戾的他,旁人躲得远远的才是寻常之事。 难道他还指望贺之漾会笑着向自己跑来么? 看到他出现就如鸟兽散,这种场景,乔岳冷眼见多了,从来不以为意。 可看到贺之漾慌乱躲开的背影,乔岳心里骤然泛起自我厌弃的情绪。 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身上却承载着怨气和仇恨,旁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都不愿见他的,贺之漾也不愿和他碰面触霉头吧? 乔岳强撑着精神,随着父亲一起向国公夫人拜贺,心里却忍不住想着,今年京城灯会盛大,若是他邀贺之漾同去,再趁机试探一番,至少能确定他是否心仪男子。 若是确定小狐狸对男子也有意,那他自然盘算着如何更进一步洗清声誉等等 若是贺之漾斩钉截铁,亲口说出不会对男子动心思,那自己乔岳垂下眼眸,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他喜欢贺之漾的时日不长,他行事也向来干脆利落,可这次他却没办法说出抽身而退的话。 第55章 吃天鹅肉 按惯例,国子监过了初七才开 按惯例, 国子监过了初七才开学,待到上元节,又要连着休息两日。 贺之漾这几日在家躺尸, 舒舒服服过了几天咸鱼且不必愧疚的日子, 他前几日闲得慌, 特地还给乔岳备了双貂皮的护具。那皮子是他哥从京营带过来的,一水儿的油亮强韧, 带在手掌上格外飒爽英气。 本来想给乔岳, 被拜年那天的事儿一闹心, 贺之漾干脆装死的把头一埋, 不再提此事了。 也不曾再主动邀约锦衣卫那批人, 如今学里没课,贺之漾也晓得该有些分寸感,免得徒增麻烦。 谁知初三刚过, 福归已传来余察察的话,说是初六那日, 京城九门内外都燃有花灯烟火,邀他们几人一起去看个热闹, 还说许一清他们几个都答应了下来。 贺之漾略有些意外,也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哪里晓得这压根不是余察察的意思, 分明是乔岳在背后指使。 年节这几日,乔岳本想着单独约贺之漾出来, 但一来是怕贺之漾不卖给他面子,二来也掂量着二人相处难免紧绷, 才透出话风,让余察察约人。 初六申时末,几人按约定在什刹海边儿碰头, 这儿是内城,离皇城咫尺之遥,离他们几人的学堂亦不远,平日一到冬日晚间,水岸边儿树梢阴森,寒气重重,今晚的水岸却被长如玉带的灯火围绕,京城的百姓们在岸边行走嬉戏,格外热闹拥挤。 漾哥!贺之漾刚一现身,余察察他们几人已经挥手喊道:这儿呢。 天色如水,明月遥挂。 几个锦服少年有说有笑的站在岸边,乔岳踩着他那趾高气扬的滑板,也在一旁静静站着。 贺之漾挑挑眉,腹诽锦衣卫倒真是有趣,前日佯作不识,今晚又宛如好兄弟般和他们几个说说笑笑。 心下好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走过去:你们来挺久? 不久不久。余察察笑嘻嘻道:我们也是刚来,正商量要去哪儿,听说棋盘大街那边儿有回鹘,西域送来的花灯,我们去那边儿看看吧? 你没带板子么?庞瑛看了他一眼:我们准备滑过去。 这些少年学会了以前见都没见过的滑板,自然都想玩个新鲜,今夜正是露脸的时候,不知是不约而同,还是早有预谋,人人都带了滑板来。 与众不同的贺之漾: 这几人比他野多了!古代的男子有时也真的是!浮夸! 无妨。乔岳抬手,轻扣上他肩头,淡道:我带你过去。 不必劳烦岳哥。贺之漾想起上次滑板时的窘迫经历,忙在人群里锁定霍尧的身影:我让霍尧带我过去。 乔岳挑眉,还未开口,余察察,李冀,冯境等人已七嘴八舌的花式阻拦。 放着岳哥这京城第一不用,你非要让尧尧心惊胆战的带你? 要是磕了碰了,尧尧可没办法给伯府交代啊!和岳哥走吧,我们放心。 没说尧尧技术不好的意思,我们只是善意的提醒,漾哥你看看这什刹海也挺深的,又是沿着河岸滑,你也不想让京城百姓今夜再多看场好戏吧 贺之漾无话可说,硬着头皮视死如归般踩上了乔岳的滑板。 乔岳站在他身后,胸膛恰抵在他薄而韧的背脊上。 贺之漾本抱定了和乔岳隔空站着的心思,但此时被乔岳贴上,却没动手推开。 笑语喧嚣,花灯摇曳,男子宽厚又挺拔的胸膛携着清亮的月光靠近他,贺之漾莫名觉得还挺受用。 乔岳带着贺之漾一板绝尘,等二人到了地方,同窗们都还没赶来。 西域来的几个胡人正站在花灯前,鸡同鸭讲般跟京城的百姓靠意念沟通。 贺之漾走过去旁听了半晌,倒是能把这些人的简单字句弄明白了七七八八,上前连说带比划的讲了一番,大约晓得这些人带的花灯都和汉族流传千古的故事有关。 贺之漾给围观的人讲了几句,再抬头看那些花灯,差点笑出声。 这些西域人对汉族文化一知半解,除了一些常见的吉祥话之外,一些典故和出处并不十分清楚,以至于他还看到指鹿为马那些充满讽刺的场景。 乔岳走上来,径直道:最右边那灯,我要了。 贺之漾登时一紧张,忙看向乔岳所说那灯。 好像是两个男子,看不太清楚,贺之漾心想这些典故按理是国子监该熟知的,万万不能让锦衣卫教他做人! 贺之漾瞪大眼睛飞快发散,接过来那灯道:这什么玩意儿?也有典故? 是有一桩典故。乔岳不动声色的看向贺之漾的面色,道:说的是男子和男子分桃之事,你仔细看看,他们手里是不是拿着一个桃子? 贺之漾狐疑的看过去,仔细研究后确认这二人是在分桃吃。 这个典故他懂,大概和断袖差不多的意思。 贺之漾松口气,心安理得把花灯提在了手里,顺便还给乔岳科普了一下典故的年代和由来。 还好他爱看些邪门歪道的书,这一轮总算是没有输! 乔岳见状,眸中划过意味深长。 小狐狸果然更喜男子之间的亲密交往,花灯被他提在手上,并未半分怪异和窘迫。 花灯上的二人亲密依偎,暖黄色的灯晕笼罩在二人身畔,相得益彰格外动人心魄。 乔岳心思一动,差点被场景蛊惑,他环住贺之漾腰身,喉结微动:你既然不避讳此事,我也 刚开口,忽听远处有人咋咋唬唬叫道:岳哥漾哥,你们手里提的花灯么? 李冀等人笑嘻嘻跑过来,不由分说跑过来,好奇的围着贺之漾提的花灯道: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形儿的?好似是两个男子? 唔。贺之漾低头解释道:这些花灯是根据典故来定的,据说和分桃有关。 众人见贺之漾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眼睛都发直了。 还真是在分桃哈哈哈哈,这家有意思,搞这么奇怪的小玩意儿哈哈哈哈。 不过漾哥余察察狐疑的望着贺之漾:那么多典故你不选,挑了个分桃提着? 分卷(4 他看旁人提在手里的皆是鱼跃龙门,鹿送祥瑞,或是精忠报国什么的,漾哥提个分桃? 还美滋滋给他们讲典故? 看来也不是不晓得背后含义的模样啊 贺之漾瞅了瞅还挺可爱的小花灯,挑眉道:有什么问题?这是别人选给我的 余察察登时道:哈?别人选的?是哪个畜生做下的好事儿,欺你不晓得事儿,给你挑个分桃的灯让你招摇过市,京城水深得很,不定引来多少想吃天鹅肉的老畜生呢! 站在一旁的畜生乔岳听不下去了,冷道:这灯是我挑来的,有我陪着,难道谁还敢肖想他? 原来原来这灯是岳哥亲自挑的? 还没想明白乔岳此举目的,但余察察等人的求生欲已经开始熊熊燃烧。 这灯果真别致啊!这条街,也只有咱们漾哥一人提着!京城独一份!岳哥的眼光独树一帜! 对对对,这灯还挺衬漾哥的,而且你看灯上的两个人多风流,哇哇哇,这样的灯才适合这般良宵吉时! 几个人还要继续无脑吹,被乔岳一个眼神制止了。 贺之漾提着花灯愣了愣,之前他一门心思搜刮着典故,唯恐被乔岳吊打,之后又沉浸在这个典故他晓得的愉悦中,只顾着松口气和乔岳讲几句,还没细细琢磨这灯背后的意蕴。 灯火之上,两个旋转的男子亲密的对视着,让贺之漾登时想到拜年时看到的那一对儿出双入对的男子 京城还真是开放,连年节都做了此种灯取悦喜爱男子之人 思绪凌乱,手中的花灯柄登时变得灼烫,贺之漾没做亏心事,却莫名觉得心惊,不敢垂眸看这盏烧手的花灯。 一个晃神,手中蓦然一轻,花灯柄被乔岳擒在手中。 贺之漾抬头,乔岳的眉眼在灯笼映照下褪去了往日的凛冽,笼上了旖旎的光影。 周遭皆是热闹明亮的场景,贺之漾却无法移动视线,双眸被乔岳硬朗的侧脸牢牢吸引。 我帮你提着。乔岳垂头,站在他身侧,一同顺着人群走,顺着余察察的话戏谑道:免得哪个不长眼的想吃天鹅肉,谁敢张嘴,牙尽数敲掉。 花灯摇曳,贺之漾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有点羞愤,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好似这句话只是个开场,是该有什么,要在铺垫后告诉他的。 贺之漾被这怪异的情绪扰乱的微微偏头,却恰好撞进乔岳黑而沉的,倒映着星星的眼眸中。 第56章 势在必得  但乔岳并未多说什么, 但乔岳并未多说什么, 借着人群,他和贺之漾离得极近。 人影交错,烛火氤氲, 乔岳提着灯, 肘部难免会擦过贺之漾身侧。 贺之漾后背紧绷, 免不了提着十二分警惕应付乔岳。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戒备何事,也许是乔岳攻击性太强, 这人一靠近他, 他就不由得绷起神经, 可在这紧凝的气氛中, 心头又划过隐约的期许, 清晰的让人心痒,又因着还未看清而觉得惊心动魄。 贺之漾垂眸,看着乔岳的靴子踩过流转的灯火。 正思索着说点什么, 忽看到路尽头的花灯处,有两个女子在笑着走过来, 对乔岳请安。 其中一人眸子清亮,看了看自己, 似乎欲言又止。 乔岳把贺之漾带到廊柱背风处嘱咐道:稍等我片刻。 说罢随着那两女子走到路畔的灯火微暗处。 这两人是锦衣卫安插在青楼的线人,专门负责打探情报, 暗中闻听官员风向,佳节时撞见了, 乔岳自然要问候笑谈几句。 贺之漾却不明就里,倚着红漆廊柱望过去, 身着罗裙的女子在花灯下格外甜美,脸颊晕染绯色,乔岳神色如常, 眉眼却是含笑的。 贺之漾满脸不高兴的冷哼一声,方才还说自己是天鹅肉? 这么看过去,乔岳才是招摇过市的大白鹅,扑棱扑棱扇着翅膀,巴巴勾引京城纯情的姑娘们。 可惜那两个女子却不是什么癞蛤蟆,貌美可人,身高恰好到乔岳胸膛,看上去还挺相配。 贺之漾站在路畔,心里又开始烦躁。 好好的年节,小爷他穿着锦衣盛装,可不是看狗男女在他眼皮底下唧唧歪歪的。 不都说锦衣卫冷情冷性旁人一见就退避三舍,怎么还有姑娘迎上去? 有什么话还要背着人说!?难道古代也有表明心迹的主动姑娘?! 两道哀怨的目光透过廊柱射过去。 看乔岳那神情,几人分明是早就熟识。 贺之漾冷眼旁观,目睹乔岳嚣张冷厉的人设彻底崩塌,心里暗道京城群众被这善于伪装的锦衣卫戏弄的好惨! 贺之漾转念一想,京城这么大,花灯格外多,他何必听乔岳的安排站在这儿生闷气? 索性回转身干净利落潇洒走掉。 花灯绵延不绝,贺之漾边走边想,他等了半晌,也算仁至义尽,是乔岳他乐不思蜀重色轻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其实乔岳离去不过三四句话的功夫,贺之漾心绪不宁气鼓鼓,才觉得度日如年。 路畔,那两名女子还要继续邀约:千户大人,和我们一同去亭子赏月,小酌几杯? 不了。乔岳声音淡漠,却透着不容置疑:我带了朋友来,二位姑娘请便。 他应付完一回头,发现廊柱处却早已没了小狐狸的身影。 乔岳意外的微微挑眉。 贺之漾独自沿长街漫无目的向前走,骂乔岳千遍,顺便追忆自己的几个好兄弟! 乔岳重色轻友抛下他,他还能去寻霍尧冯境呢! 贺之漾拔腿走了两步,又断了去寻人的心思,他没心情去寻那几个狐朋狗友,明月依旧,花灯也璀璨夺目,周遭的笑语和热闹依然鼎沸。 可贺之漾忽然提不起那一口气,冷风嗖嗖,目之所及皆是陌生的古代景致,人来人往反而加重了身在异世的孤寂。 挺没意思的。 贺之漾深深吸口气,拿着出门时他哥给的压岁铜板,漫步目的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提在手里,想尝尝一掷千金的烧钱乐趣。 独自晃悠着,没多久,贺之漾已想回府邸。 忽听身后响起一声轻笑:一个人偷跑到这里,倒是买了不少东西。 贺之漾回头,月光下,乔岳眯眼望着他,眼眸中映着流转的宫灯星辰,忍不住想让人再看很多很多眼。 贺之漾心头一喜,却没忘了某人方才重色轻友的行径,冷哼:小爷心情好,包下这条街别人也管不着。 乔岳笑看他,提步朝他走来。 贺之漾莫名心慌,说来也有意思,大家都是好兄弟,可偏偏到了乔岳这儿,贺之漾觉得哪儿哪儿都开始不对劲。 要是乔岳说骚话调戏,自己心跳加速也就罢了,可人家只是大步朝他走来啊!除了身姿挺拔撩人一些,整个人都是大写的清冷禁欲。 看来岔子还是出在自己这儿。 贺之漾挑眉,他记起乔岳那护具手套自己还随身带着,却没找好合适的时机还回去。 眼下他不也不想再等,了结一桩心事,诡异的情绪和总是不听丢他脸的心跳声,想必能减轻些。 贺之漾看乔岳走过来,轻咳一声把手套递过去:诺,前几日岳哥心疼我,把好东西留在我这里了。 乔岳接过,却反手扣住他手腕,给他再次罩好:京城的冬天还未过去,你老老实实带上。 声音平缓,动作却不容置疑。 贺之漾却像是被莫名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任由乔岳给他罩上,小嘴还冷嘲热讽道:千户还真挺体贴入微,怪不得朋友众多,看来传言有诈,也不能尽信。 朋友众多四个字明显在咬牙切齿,话说完,贺之漾都未察觉自己这一字一句满溢着呛人的酸味。 还好乔岳闻出来了。 他没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贺之漾一眼,眸光流转,定格在两个男子彼此依偎的花灯上。 是我的错。半晌后,乔岳声音在头顶响起,沾染着人间烟火的温度:我答应了要护送你,就不该离开一步。 以后再不会让你一人等了。 此情此景,这话听起来莫名动容。 贺之漾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了,他一个大男人还用人低声下气哄? 虽说挺受用但乔岳何必说这话?他明明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心情甚好嘛,被这人一安慰,倒像离开乔岳那几刻钟,他垂头丧气天塌地陷了 他才没有!他不承认! 贺之漾冷哼,斜了乔岳一眼:腿长在千户你自己身上,别说的你好像卖身给我一样。 他可买不起。 乔岳低笑一声,只道:方才我看到余察察他们了,天色不早,他们都要回去,我们二人住得近,一同回家吧。 贺之漾啊了一声:霍尧冯境那几个崽子也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 乔岳面不改色:是,不必管他们,我送你回去。 在乔岳心里,那几个都是他约贺之漾出来的工具人,方才遇见时只说二人要趁早回家守岁,便把那几个人远远支开了。 乔岳随贺之漾一起并肩走到胡同深处,他把花灯柄递过去:乔府向来无陈设摆件,这花灯你提回去可好? 贺之漾回想乔岳毫无阳间味儿的卧房,觉得这风流的花灯悬在乔府的房梁上,的确不好想象,端详一番接过,哈哈笑道:又收了岳哥的好东西,我回家挂在房上好好品品,除了岳哥,还有谁能挑如此脱俗的典故! 说罢目不斜视的提着灯走回伯府。 乔岳望着贺之漾匆忙离开的背影,轻轻翘起唇角。 从买灯到方才,他一直隐隐约约的有意试探。 然而贺之漾少爷脾气,一举一动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情谊,又似乎只是大咧咧的率性而为,倒让他很是有些拿不准。 但那两个女子却不是乔岳安排的。 而他撞见独自一人的小狐狸时,某人眸中的落寞,说话时的醋意,都是无法遮掩的清晰。 无意的突发之事,反而让乔岳看清不少也许贺之漾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情愫。 乔岳低眸,眸光和缓,却终于变得锐利和势在必得。 第57章 心虚遮掩 二人的少年情思定会破土而出 还未过完年节, 许一清已来贺家道谢。 他身形如竹,不卑不亢,恰是贺家喜欢的那款读书人。 任安伯把人请进来奉茶, 笑道:一清来年要科举?若是高中, 便是年少登科, 前程锦绣啊。 许一清礼貌笑道:师父只说了来年报考,上月我才想好要提前科举, 听说会试人才济济, 一清尽力而为。 还未考试先怯场了?任安伯对许一清很是自信:你的文章我也看过!定然能金榜高中! 不是任安伯拍彩虹屁, 他看多了贺之漾写的词不达意文章, 再看许一清的, 对比之下觉得惊为天人。 贺之济也道:礼部已经开始选监考官了,春闱是朝野上下的大事,你认真备考, 我看你的文章甚好,若运气好能中个一甲呢。 许一清此番却无心议论这些, 他应付两句后终于说出内心所想:伯父,怎么没看到之漾兄? 他想贺之漾年节应当在家, 却没看到半片衣角。 任安伯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哈哈之漾啊,放假这些时日, 他一个人躲在院子里也不知做什么呢,你去瞧瞧他, 伯父不留你了,时辰不早了, 你也陪他说两句话! 许一清等到了这话,忙起身拱拱手,迅速闪到府邸后院去找贺之漾。 绕过山石, 走到贺之漾所在的院落抱厦,一路都没看见人,许一清打起书房的帘子走进去,书房铺满红毡,橡木书案旁放着鎏金火盆,整个房被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却没瞧见贺之漾人影。 许一清站在房中取暖,漫无目的四下望着,目光陡然一凝。 书案旁的窗棂上,斜斜卡着一盏精致华美的花灯。 依稀能看到灯上雕着两位靠得极近,对视间情丝流转的男子。 许一清缓缓握拳瞳孔紧缩,他记得,这是乔岳送漾哥的灯! 那晚大家嬉笑玩闹,皆没太过在意这灯的不对劲,许一清当时却已觉出不妥,当时为了救他母亲,贺之漾去找了乔岳,乔岳亦尽心尽力,许一清只道是两校情分。 可那日乔岳却凶神一般去恐吓他,乔岳本性未改,独独在贺之漾在时佯作乖顺 许一清回去后细思良久,再加上他也知晓似乎贺之漾从前给乔岳写过什么情信,脑海中立刻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直到那夜,乔岳提灯望向贺之漾的模样撞进自己眼中,许一清才坐实了猜测。 可他并未点破,连面上都没带出分毫。 在他眼中,贺之漾一心想和锦衣卫较量,只会动手不会动情,乔岳这点儿心思,注定无疾而终。 可如今漾哥竟会把这暧昧的灯大大咧咧挂在书房? 还是桌案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漾哥怎么也开始不对劲了? 许一清全身发冷,觉得自己窥探到了天下最荒唐可笑之事 漾哥怎么会 许一清冷静片刻,仔细回想起贺之漾和乔岳的几次交锋,确定未捕捉到丝毫情愫。 也许这灯只是漾哥随手插在此处的? 许一清心思正在千回百转,忽听门外贺之漾欢喜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小企鹅来啦,你在我书房罚站么,怎么不找个地方坐? 许一清回头,贺之漾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正偏头看他。 语气中的熟稔亲热一如既往,和对锦衣卫的冷言冷语反差极大。 许一清心中舒坦了些,他心神不属的随贺之漾聊了几句,状若无意的看向那盏花灯:这灯是乔岳买来的?放在漾哥书房还挺顺眼。 贺之漾忙站在那灯前,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睥睨:哈?他选的灯配我的书房?哼!我书房是不是该重新规整了啊!?这灯丑得这么刺眼你还说顺眼?一清你读书多了眼神不成啊 分卷(4 说这么多话还不解气,贺之漾直接动手把那灯凶巴巴扯下来扔进了抽屉。 语气凶巴巴,甚至连不屑嘲讽的神情都和从前相似。 可许一清的心却前所未有的重重坠落。 从来大大咧咧的贺之漾,却下意识的用身子阻断自己望向那灯的视线,耳垂微红,跋扈随意的少年却罕见的有了丝羞窘。 说着狠话,取下灯时的动作却小心翼翼格外细致,就连最后把灯狠狠扔进抽屉里的模样,仔细一看也是在招摇撞骗。 明明像爱护稀世珍宝,嘴上却弃之如敝履。 贺之漾当局者迷,许一清却尽数明白了别扭着试探,心虚着遮掩,十几岁少年的心思再清晰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贺之漾从未经历过情动和微妙的变化,再加上隐约中的敌对和不想正视,才会让漾哥窥不破对乔岳的心思。 这时只需轻轻点拨,二人的少年情思定会破土而出,如在春风中猛烈生长的藤蔓般彼此紧紧缠绕。 可怕。 像是听到了最摄人心魄的鬼故事,许一清握紧双拳,止不住的轻颤。 而贺之漾垂头站在书案前,不知想到了何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许一清定定的看了贺之漾一眼,还好此事被他撞破,漾哥此时并未察觉,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坐视漾哥做下离经叛道之事! 他要对得起漾哥!对得起贺家! 许一清本想顺着贺之漾的话讨要那花灯,但踌躇半晌,倒觉得不必如此刻意,便隐去了眸中所思,边思量着如何去着手干预,边和贺之漾照常谈笑。 爹,你听说了么?黎霄兴冲冲回家:礼部已经在选今年春闱的监考官了,按惯例,这监场官由锦衣卫担任,你说陛下会把这差事给谁? 锦衣卫掌巡查缉捕外,也有不少其他工作,这巡视科举便是极为重要且有脸面的一项,皇帝一般会派遣贵族门第出身的锦衣高官担任监场官,负责搜检,监场等事务,多为震慑之用,清闲却有面子。 甚至不少考生中举后,除了认阅卷官为座主,对监考官,监场官也礼让三分。 通常,皇帝常派最为倚重的心腹锦衣卫担任此职。 按例,乔家任锦衣卫指挥使,是锦衣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这任务合该落在乔家,但皇帝近年来日益宠幸黎家,逾越规矩的事儿也发生过不少,这差事落在谁头上,一时倒也说不好。 今年年节前,我已把乔岳暗中去找太子商量陈年旧案的事儿,如实报给了陛下。黎霄爹慢条斯理道:陛下把太子叫去,还明着褒奖了几句,说他处理得妥当为君父分忧。 黎副使冷笑道:别看陛下如此说,私下里,他早就对太子有了戒心,乔岳不是在太子面前颠倒黑白,说是我们把此事翻出来的么?那我也以牙还牙,哼!他去找太子处理此事,说好听了是体察圣心为君分忧,说难听了是私会储君,陛下多疑,此事大约不会落在乔家了。 说难听些,锦衣卫是陛下的狗,再忠心护主,也抵不过多疑之主的心魔。 乔家这只鹰犬近些年出尽了风头,也帮陛下铲除了不少官员。 宠幸久了,就难免狗仗人势,陛下多疑,也是时候想换爪牙了。 乔岳和太子暗中来往,这在皇帝心中便是异样的火花,只需等待时机,定能形成燎原之势。 黎副使唇角轻扯,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笑意。 第58章 真会说话(一更) 还有一则是校里开了 年节一过, 国子监再次开学,这次开学气氛明显和之前不同,主要是高级堂的学生们还有三四个月要春闱, 紧绷的争分夺秒氛围在国子监悄悄酝酿, 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学长背书的身影。 贺之漾这一届的同窗不由得心中打鼓。 毕竟两年之后, 会试的就是他们,而这两年之中, 也要面临大大小小的考试, 可不少人中等或垫底, 月考时常被司正责骂甚至责打。科举时全国的优秀学子齐聚京师, 身为国子监的学生, 若是名落孙山,更是会为人耻笑。 这么一想,似乎比不得从前那般肆意洒脱。 除了气氛变化, 还有一则是校里开了专门针对西域,琉球等地的外文课堂并于今年初秋招收异国留鸣学生。 这些外来人员近来和大鸣朝交往密切, 在边境处建了不少驿站,从而进行贸易, 人员交流,可惜语言不通, 为了加深联系,这些附属国会派遣优异的贵族子弟来大鸣朝学习天朝文化, 学成后礼送回国。 国子监也会开设相对应的语言课程,让日后的朝廷官员能掌握和外宾交往的基本礼仪交流。 这些少年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听说有了新博士来教导他们学习外宾所用语言,都兴致勃勃的议论。 你看我们发的新教材了么?那些蛮夷平日里说的话写出来竟像是鬼画符,横不平竖不直 这真的能学会么?一种语言哎, 别人都是从小说,难道我们能学会?我听过他们说话,完全听不懂的,若是真的能学会,甚至和他们交流,那也太有排面了。 是啊是啊,太难了吧,不过据说鸿胪寺不少官员都会说呢 正在议论,外文课的师父已走了进来,清清嗓音,开始进行今日份洗脑:同学们,你们该晓得朝廷格外注意和外廷的交往,而在大鸣朝,国子监是唯一有资格招收外来学生之地,你们也知后堂的琉球学馆是专门为来自琉球的学生准备,学馆要迎接新学生,自然也要从你们其中选拔出几名助教帮助外来学员尽快融入京城,你们谁都可以报名助教讲试,别小看这些助教,日后有可能被选入鸿胪寺 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不少人主动站起身拱手报名自我介绍,以示想要参加助教讲试的心思。 这也不怪他们急迫。 对国子监的学生来说,最稳妥常见的出路自然是通过科举取得名次,从而在朝廷占有一席之地。 但这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子很是艰辛,成绩不拔尖的人,肯定要钻营旁的路子。 古代国子监也有特长生,比如有些监生算学出众,之后可以免考去钦天监任职,若语言天赋出众,也可以通过担任助教从而去担任琉球学馆的官职,甚至还能去管理少数民族和海外地区的鸿胪寺,清闲又地位贵重。 最关键的是!还不用三更灯火硬着头皮背书考科举! 简直羡煞旁人! 师傅随口一说,报名的人却格外多,新来的师傅不得不摆手笑道:你们的心思我懂了,先坐,我先授课。第一节 课主要是启蒙之用,师傅先大概念了几句西域问候语,做出姿态让少年和他做简单的对话。 国子监的学生们平日并未接触过任何外语,听到这古怪的发音,自然愣在了座位上。 贺之漾坐在课室后排,眼看场子要凉,开口简短的说了几句西域道谢和问候,来应付这位初来乍到的师傅。 师傅看向课室后排操着流利西域话的少年,疑惑道:你可知我所说的句子是何含义? 他还未开课教导,即便有人在平日里听到过几句西域话,按理也很难完整的复述。 这是年节时的问候吉祥话。贺之漾道: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年年如意。 师傅抬眸,奇道:你是如何得知? 贺之漾道:年节时恰好在西域人的摊位上买了花灯,偶尔和他们闲谈了几句。 授课的博士师傅登时多看了贺之漾几眼,他来上课前,和不少司业大概了解过国子监的情况,在他印象中,任安伯府的小公子文不成武不就,是个天生的惹祸精,只要不再他课堂上惹事儿,已经算是自己祖宗烧高香了。 可如今看来,这少年天赋极高,任凭谁听几句西域话,都是云里雾里,他却能准确的说出,发音标准,通晓其意,平心而论极为难得。 同窗也瞠目结舌,他们从小学惯了经史子集,都知道经史子集的套路和文意,平日里看谁朗朗背诵,虽觉得厉害也不会打心眼里钦佩,可亲耳听到贺之漾如念鬼画符般把那串饶舌的句子说出来,都震惊地回头去看。 刚才发音的是漾哥么?还没听清,那串复杂的句子已经如春雷般从耳边滚过,也太会说话了吧! 贺之漾已经移开眼神,心下好笑。 他没搭理师傅的连连夸奖,也没抬眼看同窗艳羡的目光,一副此事不值一提的模样。 贺之漾越是如此,倒越让这位新来的师傅和同窗们猜不透。 接下来,师傅上课时,不住热心地提问贺之漾当堂的内容。 贺之漾只能站起身做答,西域话又神秘又难学,但贺之漾却如有神助般听一遍就能准确讲出!且那些卷卷的音调被他的少年音说出后显得清越动听,甚至比这个师傅刻苦练习数月的都要吸引人! 一个时辰的课结束,师傅更是认定贺之漾是不可多见的外语人才,若是进了鸿胪寺,定能为朝廷在西域,琉球,交趾等附属国事业上添砖加瓦! 贺之漾看着同窗从疑惑到惊叹再到钦佩的眼神,暗自好笑。 他上辈子从五六岁开始学英文,卷翘舌音已流入血脉,说起来自然像是母语般轻松自然。 再加上他十几岁就在国外辗转生活,接触不同国籍的人,粗粗算下来也会说三四个小语种,对新语言的领会当然比常人快很多。 经历如此,也不是他天赋秉异。 只是同窗们都是初次接触外语的少年,贺之漾才立刻取得了碾压式的成就,让人不住惊叹! 这节课的师傅在课后专门找到贺之漾道:之漾,琉球学馆的助教员讲试,你要参与么? 不了吧师傅。贺之漾直接摇头,笑道:我的成绩还需要别人帮助呢,哪儿能助别人? 话不是这么说。这位新来的外语师傅认真道:尺有所长,你别的课业成绩如何先不必去理会,你认真去学外文,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贺之漾有几分犹豫,他身在大鸣朝,虽说出身高门,但总不能心安理得当米虫? 眼看十几岁要加冠了,总要有一技傍身,才能立足于京城。 科举他上辈子在国外生活得久,那些必背古诗词一首都没背过,穿到大鸣朝一段时日,风土人情各方面都已融入得七七八八,但那又臭又长的诗文,他背下来还是脑壳疼。 和那些从小念书的同窗们一起拼四书五经,靠科举出头,几乎是天方夜谭。 那若是能通过学习外文选拔去鸿胪寺,也是一条自立门庭的体面出路。 贺之漾想了想道:师傅,我对西域,琉球等地的语言的确也有兴趣,报名后大约何时能开始讲试?讲试通过就能去当助教,去鸿胪寺么? 那师傅登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道:讲试大概分为三轮,一轮是你用外文写一篇策论并当着众人念诵你不用怕,策论勉强过关即可,不会像科举那般复杂,这一轮大概一个月后便开始选拔了,若能过关,第二轮便是和西域各地的人当场交流并评分,这到立夏再着手准备也不迟最后是与番国学倌里的同窗交流,这一轮其实也好说,只是走个样子 念诵好说,大概类似于现代的演讲比赛,至于第二轮第三轮应该也比科举竞争力小不少,贺之漾打定主意后,只听师傅又道:只是当了助教,也不一定能在国子监学成后去鸿胪寺,还是要看官职的空缺,不过以你的身世,只要有了助教的经历,以后定然顺遂。 像贺之漾这等勋臣子弟,有家世做底子,只要有一处稍稍超于常人,便是青云直上的巨大助力。 被师傅直白的一说,贺之漾倒挺不自在。 他跋扈嚣张,但并未仗着父兄的势力,如今被直接点出可借助身世之力,再联想自己低分进国子监的场景,贺之漾暗暗咋舌不愧是大鸣朝,平日里不显山漏水,但父亲有爵位在身,重大时机上立刻和平民子弟泾渭分明了,而且丝毫不必遮掩推诿,仿佛身在权贵之家,这都是天生该他得到的好处。 第59章 虎视眈眈 爱说话爱斗气的孔雀性子 春闱临近, 许一清为方便跟上高级堂的节奏,准备从课室搬出去。 和我们一起学不成么?冯境苦哈哈的做阻拦状,心里有点不舍得:还有两三个月, 你素来策论成绩好, 会试想来也不难。 许一清摇摇头笑道:还是别侥幸了, 祭酒说高级堂有专门的师傅教写科举策论和八股,我基础弱, 去堂里多听听肯定有好处。 这是和前途有关的大事儿, 冯境霍尧等人平日里再爱混玩胡闹, 也不敢坏了许一清的根本。 好!到时候你金榜题名, 再和哥哥们一起出去喝酒。冯境嘿嘿笑道:去吧去吧, 这几个月我们先不去扰你。 许一清看向贺之漾,有些欲言又止。 这些天他搬出课室,不能和贺之漾一同上课, 隔壁又有人虎视眈眈,他一时很放心不下。 他也很想嘱咐贺之漾和乔岳避开些距离, 但一来这些话说起来没头没脑,二来他身为同窗也没立场。 许一清静默良久还是说了旁的, 咬咬唇道:漾哥,你去报了助教, 以后是想去鸿胪寺么? 贺之漾还没想好,听许一清问了, 特别没出息的点头道:也许吧,只要不让我考科举还能正正经经找个看得过去的事儿, 我还都挺想的。 许一清听罢,莞尔道:鸿胪寺的确是个好去处。 只要和那帮虎狼般凶悍的锦衣卫毫无瓜葛,都是好去处。 许一清想, 若是他能顺利中举,也许可以在鸿胪寺谋个职位,到时也许对贺之漾的前程大有用处。 一直以来都是贺之漾明里暗里在照拂他,想到自己能对贺之漾有所裨益,许一清不自觉的轻轻握拳。 他觉得自己多虑了以后入了朝堂,锦衣卫和他们分属不同阵营,现下的情谊如何都做不得数,更别说乔岳那点可笑的心思。 许一清正默默想着,忽听有人道:一清,你们这一届科举已经开始选监考,监场的官员了,听说八成是乔家监场,你和他相熟,倒也能放松清净些。 许一清摇摇头一本正经否定道:我和锦衣卫并不相熟,和乔家也是点头之交,再说锦衣卫奉旨监察,难道还能因为情分有所偏差吗? 同窗看许一清还未科举就晓得撇清和锦衣卫的前尘过往,都暗自想这是个明智懂利害的人,嘴上嘻嘻笑着把此事翻过去,心里却明白此事不必再当着许一清的面提起。 分卷(4 那句并不相熟落在贺之漾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贺之漾只觉得乔岳当时为了帮许家,也算是不顾及身份去暗中找了太子,如今却只得了许一清不太相熟的评价,未免太过不值。 这么想着,他倒是更心疼了乔岳几分。 春闱临近,监考官早就从内阁中确定了人选,只有这监场的官员,陛下迟迟未发圣谕。 按理这监察考场的职责自然会落在锦衣卫指挥使乔家,而且任职圣旨也会和监考官同一日颁布。 可陛下一直悬而不发,事情就开始变得极为微妙。 不少人都开始在暗中猜测,锦衣卫是否要变天。 但过了两三日,监察考察的职责最后还是落在了乔家。 庞瑛,余察察等人暗中松了口气,都来向乔岳贺喜。 毕竟在他们心里,被选为监场证明圣眷优厚,即使晚了几日,结果也还是好的。 乔岳接过任职的圣旨,面上倒毫无喜怒。 但对于陛下对乔家的态度,倒是比前几日看得更真切几分。 黎霄冷哼道:爹,你不是说乔家定然和监场一事无缘,结果陛下又把此事派给了他!看来他和太子那点儿事,陛下也没多在意。 黎副使也被此事激得心情烦闷,不过他早有对策,此时淡淡道:圣心难测,我想陛下也是碍于情面才把此事交给乔家,毕竟他还是指挥使,不过即便是他真的去监场,我也有的是法子借此事让他乔家再也无法出头。 语气虽然淡,但自有凌厉的戾气。 黎霄不自觉地抬起头,惊讶道:爹,你有主意? 黎副使朝儿子招招手,嘱咐道:京城最近有不少举子齐聚在国子监附近,你去找一个 黎霄越听越觉得此计可行,忍不住勾唇阴笑道:这事儿不难办,但闹起来定是惊天丑事,又正巧撞在陛下最忌惮之事上,乔岳就算能留条命,也是凶多吉少。 此事要细细的去办,莫要声张。黎霄爹道:满城皆是锦衣卫的眼线,其中不少是乔家父子的人,你要慎之又慎,找人布置时,千万莫要撞在他们手上。 放心吧爹。黎霄自信道:我在锦衣卫里混,他们这些人不会大胆到来盯我。 他们家也是锦衣卫的高官,那些眼线也指望着讨好上级,除了皇帝亲自命令的暗中监察,没谁想不开会去盯着自家的上司。 所以黎霄办起事儿很顺手,完全不必担心满城隐匿的锦衣卫。 过了五六日,桃花轻绽柳树抽芽,京城处处沾染上醉人的春色。 宫中的权贵大型赏春游园会也由礼部牵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换句话说,终于到了高门大户选亲的时候。 你这次进宫不比平日,要多做几套衣服。贺之济对弟弟认真说道:穿得鲜亮齐整些,也能多得几个小姑娘的青眼。 贺之漾哼道:哥,你要不先给自己做身儿也得几个青眼? 他哥都还没给他找嫂子呢,反而理直气壮对他指点江山。 一个大龄老男人,说起怎么讨姑娘们喜欢,简直毫无说服力。 不过一转头看到他哥沉稳又不失英气的脸庞,贺之漾又觉得他哥能独身到如今真是个奇迹。 也不知多少媒人惦记着他哥这块儿可口的肉呢。 贺之济看弟弟一脸不驯,想了想故意刺激他道:你也别不上心,隔壁乔家那小子也要去宫中选亲,听说乔府前几日就开始选京城有名的铺子裁缝去量体裁衣了,你若是被他比下去,可不怪我没提醒你。 贺之漾一顿,心里五味杂陈:乔家么?他还挺上心 看来乔岳表面禁欲,实际是真挺猴急想好好吃口肉的。 贺之济故意笑笑:选亲是大事儿,打扮得显眼些自然有更多人攀谈,乔家那小子心里比你有数,他有备而来精心打扮,还不是想穿给日后的媳妇儿看? 贺之济刚说完,贺之漾已出声嚷嚷道:哥,你也给我做几件好衣裳,这不是普通的衣裳,这是我和乔岳那人相斗的战袍! 贺之济拿捏住了自家弟弟爱斗气争风头的孔雀性子,勾唇道:我已约好了人,这几日赶做出来,耽搁不了你入宫。 第60章 过分可爱 该你给,不过分 三日后, 总算到了要进宫这日。 贺之漾一身紫袍,头发用玉冠束起,揽镜自照, 觉得自己活像一只争奇斗艳的雄性孔雀。 他不自觉地偏头望了窗外一眼。 也许隔壁那一位, 眼下也正用心打扮呢, 用那点儿姿色和姑娘们勾勾搭搭,还真是没出息。 贺之漾冷哼一声, 踩着必胜的步伐走出贺府大门。 福归已经套好了马车, 在胡同口等贺之漾。 贺之济亲自陪同贺之漾走过去, 还淡淡嘱咐道:凡是长辈闻讯, 不管有意无意, 皆要行礼后恭敬作答,莫要让旁人看轻了伯府。 贺之漾:哥你要不代弟弟去吧?我看你恨不能以身代劳亲自上,我也乐得消停, 真的 若是在国子监他刚刚享受到身为勋贵子弟一星半点的好处,此时已全部被泯灭。 穿越前的相亲再被吐槽极品, 也是应付眼前的一个人,这古代倒好, 还没看到他家姑娘是人是妖,先要打起精神应付他们一家 贺之漾还没出门, 已经累得只想回伯府睡觉若是实在不能睡觉,背书都成 他宁可受背书的苦, 也不想受相亲的苦! 心事重重的移动到马车旁,忽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漾哥也要去宫中? 贺之漾返身, 乔岳一身帅气利落的窄袖衣,腰身,腕间皆束有修身的玄色皮带和袖套, 衬着他英挺极具侵略性的五官,整个人如暗夜间游走的利落刀刃,闪着无所畏惧的熠熠寒光。 那种武人的冷凝禁欲感和京城中时兴的玉面公子截然不同,似乎只要靠近乔岳,就能感知到隐隐的杀伐和血腥。 可偏偏又极为诱人征服,有了滑板车和上元夜的前车之鉴,贺之漾几乎能想象到京城的姑娘们看到乔岳脸红温婉的模样。 贺之漾皱皱眉头,没有搭理乔岳抛来的话柄。 乔岳笑盈盈的大步走来,站在贺家兄弟二人面前,继续笑道:漾哥若是也要去宫中,搭我这个邻居一程可好? 贺之济贺之漾: 在京城,大多数人和锦衣卫都是泾渭分明,乔岳也一向明白这个分寸,向来默默遵守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 今日却是怎么了? 一道去便罢了,还要和他们同乘马车? 贺之济虽然不愿弟弟和锦衣卫同坐一车,但乔岳都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只能点点头:千户好主意,阿漾调皮,一路上还要麻烦你多担待。 贺之漾: 被哥哥三言两语随马车打包给乔岳,贺之漾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不甘示弱的率先钻进车中。 乔岳比他高大比他英气又如何? 他还比乔岳长得白嫩可爱呢! 虽然这两个点似乎也不是男子的长处!但是他贺之漾能压得住乔岳,他贺之漾今儿找来的媳妇儿,也要比乔家的好! 贺之漾大大咧咧的在自家马车里一坐,拿出主人的气势上下打量乔岳一番:岳哥也换了新衣裳? 乔岳勾唇:你看到了? 贺之漾:我倒也不至于从没正眼看过你,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嗯。乔岳紧盯着他,拉长音调,很有不知羞耻大言不惭的意味:听说要选亲,我特意穿出来,给媳妇儿看的。 贺之漾闻言,心里又是一沉。 这人平日里向来穿得像个阎王罗煞,偏偏一碰到女子,却这般用心的侍奉着! 那些未谋面的女子竟有那千般好处?向来倨傲的乔岳连一面都没见,就开始用尽心思的巴结! 贺之漾冷道:你还真是走火入魔,准备把手段都用上么? 乔岳端起茶几上的茶盏喝了口茶,双眸仍然紧盯着贺之漾,缓缓道:嗯,我想着,也是时候用些手段了。 贺之漾挑了挑眉,压下满胸腔的气,一个人冷冷的倚着车壁。 乔岳偷偷看向贺之漾,小狐狸也不知被谁招惹了,今儿明明穿得锦衣华服,一见面已是气咻咻的表情。 好像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即使这样,也是过分可爱的模样,让乔岳总忍不住想伸出手,给他顺毛。 今天还有半个时辰是投壶射箭,你报名了吧? 贺之漾冷冷发问,他想乔岳一心想在那些贵女面前展示自己多有本事儿,有这么出风头的机会,乔岳肯定不会放过喽。 果不其然,乔岳点头道:投壶骑马皆是我常练之事,和射箭一同,都报了名。 贺之漾抱臂沉默,不再说话了。 乔岳自愿当马戏团的动物让人围观取乐,他干嘛要多嘴多舌。 但是心坎里却像是卡着不上不下的石头,让他闷着喘不过气。 他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着急,如猫抓般焦灼失落。 就像是,自己很看重的东西,在他刚要伸出手想要触碰的时候,即将凭空消失一般 可贺之漾想不明白自己想要去触碰拥有的那物件,到底是何物 他烦躁的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大概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乔岳出尽风头,还不是要压他面子。 贺之漾虽不知道此行寻何种女孩儿,却暗暗想着,自家的媳妇儿,绝对要比得过乔家! 贺之漾心下好笑,自己竟然真的孔雀人格到了这种地步? 和乔岳的较劲对抗,竟然已经出奇得诡异,以至于能让自己没来由心绪烦躁。 这种情形,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贺之漾漫无目的,目光落在车窗外,忽然看到了街旁有小摊贩举着草垛,上面插着不少香甜的冰糖葫芦。 贺之漾忽然冷冷开口道:我要吃冰糖葫芦。 乔岳眯起眼眸,觉得自己听错了,勾起唇角:哦?漾哥想吃冰糖葫芦? 我为何不能想吃冰糖葫芦!贺之漾怒道:岳哥做了我家的车,下去买两串葫芦当作车费吧。 好歹是伯府的车,和我同车的还是贺家的小公子,两串冰糖葫芦当车费,是不是太过委屈你?乔岳勾唇,淡淡道:不如你叫我一声哥,我下车给你买? 哥哥!哥哥哥~成了吧?你今儿话还挺多。贺之漾看向乔岳:是要找媳妇儿了,激动到口无遮拦? 刚认识的时候乔岳惜字如金,直到现在也是冷冷沉默居多,这几日和他独处时,却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待到乔岳一下车,贺之漾忍不住从窗口打量,只见乔岳所站周围又不少女子暗戳戳的打量他,那小眼神堪称露骨,贺之漾哼一声,立刻催促客串马夫的福归:我们先走吧。 啊?福归一怔:乔公子还未上车。 贺之漾冷道:不用等他。 今儿看到这人心里就发赌。 福归无奈,只得听从贺之漾的命令,一甩马鞭,驱赶马车前行。 贺之漾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乔岳正在付钱,唇角轻勾,显出几分笑意。 还眼巴巴找媳妇儿呢,一会儿回头看见马车溜了人没了,看看他怎么去宫中。 这下乔岳可傻了。贺之漾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了两句哥哥,媳妇儿都丢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占我便宜! 不是都说锦衣卫能夜袭千里么?贺之漾笑出声:这对他来说也是个考验,福归,你说他能按时赶来宫中么? 见我时穿得好像个阎罗,一说起见姑娘偏还扮上了。贺之漾哼道:他就是重色轻友,我这次也是给他个教训! 但是这教训好像不该我给?你说我是不是过分了? 该你给,不过分。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猛然掀起车帘,贺之漾刚弹出头,甜甜的糖葫芦已经准确地塞进他嘴巴。 贺之漾无意识的调动肌肉嚼着糖葫芦,如见鬼般瞪大眼睛:乔岳?! 方才被他远远抛在马车后面的乔岳,此刻正端坐车厢前,气定神闲的持缰驾车,手中还拿着他点名要的冰糖葫芦,含笑望着他。 你怎么会在此处?贺之漾想着方才或抱怨或调侃乔岳的话,登时红了耳根:福归呢? 第61章 宫中比试 提起都冷汗涔涔,又如何会动 乔岳笑着掀起车帘, 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贺之漾看他不回答,立刻有些恼羞成怒。 驾车的竟然是乔岳,那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抱怨都被乔岳听了去, 贺之漾登时耳根一热。 乔岳这人怎么回事儿?方才明明把他甩在了马车后, 隔着一条街口, 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上车的? 正在此时,福归从后面气喘吁吁追过来:少爷, 少爷我随你一起进宫 贺之漾扫他一眼, 哼道:让你驾车, 你直接把我交到别人手里了? 福归委屈巴巴, 他也想护着贺之漾, 只是哪儿能挣得过锦衣卫? 本来安安稳稳驾着车,忽听风声掠过,乔岳已如鬼魅般飞身上了马车,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已被人轻飘飘提起衣领扔了下去。 乔岳扬鞭绝尘而去, 根本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福归怯怯地看了看自己少爷身畔的阎王,不敢声讨, 只能捡相较而言的软柿子笑嘻嘻捏:爷,我也想舍身护主, 小爷也多开点价给我。 贺之漾抬腿,直接赏了他一脚:滚滚滚, 没钱赏你,少爷的死活你也不用在意, 你还进宫干什么?在马车上等我们出来吧。 福归领命站在原地,忍不住又看了乔岳几眼。 分卷(4 玩笑归玩笑,他总觉得乔岳和自家少爷站一起, 自己还挺放心的。 两人一起进了宫门,顺着太监的引导进了皇宫内苑。 春色满园,十多张长案旁,点缀着鹅黄色的迎春和粉色桃花,柳梢拂面。 能来此地的皆是勋贵高官,有的少年少女是随父母一起来的,有的则是独身前来,寒暄问候一番,彼此皆是心照不宣。 女子们矜持,和皇亲们一起坐在御花园的阁楼上往下张望。 贺之漾环顾周遭,心下好笑,古代事事都要遮掩体面,明明是为了多多相看,却要说是赏花会,明明各展技艺是为了让阁楼上的女子挑选,却要说是趁兴锻炼身手。 正思量间,已经有太监走来,笑吟吟的让大家写诗凑趣。 贺之漾平常孔雀人格喜欢展示比试,今日却提不起心情,也不想出风头,随手写了首诗退了下来。 之后评定排名,贺之漾自然默默无闻,那些家中有女儿的大臣都瞄准了前几名,各种旁敲侧击的笑着问询。 贺之漾飞快的瞟了乔岳一眼,他乐得无人问询,得一个心里清净。 也不知乔岳会不会故意出尽风头? 休息片刻,场上再次喧闹起来,有人持着各种轻重不同的弓箭,牵着不同毛色的马匹上前,开始准备接下来的骑射赛。 君子六艺,书和射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如今天下承平多年,弓马骑射不再用做上阵杀敌,但在勋贵之家,骑射还是子弟的必备技能。 只不过多以观赏取乐为主,和锦衣卫的风格不能相提并论。 乔岳弓马骑射娴熟,二话不说被人揪了过去报名。 贺之漾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看向会场,又投向御花园中的楼阁。 他晓得楼上都是些家世清贵的闺秀,受不得惊,也不知喜不喜这个项目。 此时,已经有侍卫提着木笼进了会场,打开木栅栏,几只毛绒绒的可爱兔子蹦蹦跳跳的钻出来。 有人上前,气沉丹田的宣布规则:参赛的五人以射中兔腿上的红绸为准,射中一次一分,射中多者获胜! 贺之漾蹙眉细看,这些可可爱爱的兔子短短腿上确是绑了丝绸,藏在蓬松的白毛间,平心而论,射中有几分难度。 参赛的除了乔岳,皆是侯府,伯府等人家年纪轻轻,喜爱骑射的少年郎,平常他们射箭文雅,多是对着箭垛射击,比不得乔岳弓如霹雳,夺人性命。 前两位公子屏息良久,待得那一箭射出,一人是虽射死了兔子,却恰好没射到那红绸上,一人则是射断了红绸,也断送了那兔子的性命。 贺之漾看到那方才还在不断耸动的兔子登时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由得微微偏过头。 他倒也不是心慈不能看杀生,只是对血多少还是有些眩晕畏惧。 风起箭落,亭阁上却一片喧哗之声,似乎有女子的议论惊叹的声音响起,但隔了这般远,却听不真切。 不多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出来,捏着嗓子道:楼上的姑娘们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兔儿好生可爱,一场比试,郎君们若是有心,是不是不必伤了它们?只射断腿上红绸岂不是更好! 话音一落,下头在座的人却面面相觑。 这些女子们久居闺楼,并未曾碰过箭,哪里晓得艰难。 若是射中兔子,自然只是射箭中的初级考验,但若是在射中兔子的同事射断藏在腿上,又并不显眼的红绸,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贵女们看兔子可爱,竟然还想在箭下留兔一命,可那红绸在兔子腿上绑得结结实实,箭头凌厉,这需要多俊的功夫和多准的力道,才能划破红绸又能保全这畜生的性命呢? 众人不由得提了口气 乔岳持弓上场。 他已经在旁观良久,把玩着手中弓箭,听到贵女的传话,只觉得分外可笑。 这些女子心慈手软,死一个兔子,也值得大呼大叫心疼不已? 他曾暗夜追凶,一箭飞掠,让数人齐齐毙命。 他也没觉得有何感触,反而觉得月光下,暗夜里弥漫的血腥味令人厮杀正酣。 很久没射杀活物了,虽只是几个兔子勉强塞塞牙缝,但乔岳眸中已透出嗜血的跃跃欲试。 但他看向贺之漾时,心情却不由得一变。 贺之漾郁郁寡欢的坐在长桌旁,眉心微皱,似乎并不是多赞赏这场比赛。 乔岳的心思开始飞速运转。 他略一思量,想到了缘故,这些国子监的小公子都是饱读圣人之书的,听说一个个都不喜杀戮血腥,也忌讳杀生。 该不是看到这虐杀的场景,心里不自在了吧? 一夜射杀十几人的乔岳心里登时变得惴惴不安,对会场的那几只兔子忽然开始下不了手。 也许是知晓自己杀戮太重,他格外不愿意当着贺之漾的面杀人杀兔也心里别扭。 谁不知道锦衣卫是杀人刀,冷戾无情尽是血腥,自己当着他的面射杀了兔子,说不定贺之漾能脑补出自己杀人的场景。 乔岳记得有次他正在刑讯犯人,贺之漾颠颠来锦衣官校找他,却皱眉停下脚步的模样,喉头哽了哽,握住了手心的弓。 持弓搭箭,划破风声,兔腿上的红绸断落,小兔子却还在专心的啃草吃。 众人不由得低叹一声。 兔子娇小,那箭头被衬托得格外粗重,四五十步的距离巧妙的射断红绸而兔子毫发无损,功夫的确漂亮。 更不可思议的是,留兔子一命的事儿竟然是乔岳做出来的? 乔岳是谁?是向来狠戾无情的锦衣卫,他箭无虚发,箭箭夺人性命,没有侥幸毫不留情。 他年纪虽轻,诏狱之中,死在他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可今日阎王竟然为了女子的一句话,放下夺命箭知道心疼兔子的生死了? 看来楼上做的那几个姑娘,定然有未来锦衣卫指挥使的心仪之人。 众人喜滋滋的猜测,而乔岳则漫不经心提着那只自顾自啃草的兔子耳朵,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刚露出獠牙,就被某人的一个蹙眉收回去了。 可惜某人丝毫不知,正乖乖坐在场旁看戏。 方才众人都叫好时,某人也似乎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乔岳立刻有点不高兴。 二楼的贵女们望着一身劲装的乔岳,登时惊叹不已,乔家是京城望族皇室姻亲,身份贵重,只是因着最近这些年成了人人忌惮的锦衣卫,才让这些贵女们吓破了胆。 特别是执掌诏狱的乔家父子,提起都冷汗涔涔,又如何会动嫁娶的心思。 可如今看传闻中的乔千户,却和印象中截然不同。 珠帘外,英挺冷厉的身影和面孔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远远一望,心跳已不由自主的加速。 如杀神般威严冷酷,可偏偏此时的杀神他正捏着一只正在蹬腿挣动的兔子耳朵。 还是他亲手保住性命的兔子。 明明是冷硬的模样,偏偏用足以让人震慑的功夫去保全了一个柔软的小兔子的性命。 仔细望去,他望向兔子时,眼底似乎还有一丝藏也藏不住的宠溺。 这样的人,身上的血腥气反而更诱人接近。红兴shao仙嘟佳 楼台中的不少贵女登时芳心暗许,开始向坐在花园中的父兄使眼色。 第62章 直接动手 亲到他红了耳朵眯起眼睛,亲 乔岳刚一落座, 就有人笑着来敬酒:千户,近日无要任在身么?也有闲情来此地 话还未说完,已在乔岳冰冷的眼眸中噤声。 那人举着酒杯的手微滞, 心里不屑的轻哼一声。 乔岳又如何?既然来了赏春会, 心里定然是想着找个心仪的女子, 他兴冲冲的迎上前攀谈几句,也是想给他说个人家, 结果反而吃了冷羹? 大鸣朝贵女矜持, 适龄的男子想要娶得美人归, 谁不是巴巴儿的凑趣说笑话?像乔岳这般不通风情, 如寒冰深渊般不可接近之人, 就算功夫再俊,想必在亲事上也困难重重哪儿有女子会想要和这煞神结亲? 他正暗自为方才的冷遇愤愤不平,准备冷眼旁观乔岳一会儿巴结女子的场景, 好上前冷嘲热讽两句。 谁知乔岳一路提着兔子耳朵,不是往亭楼上去, 也从未抬眸往那处看一眼,反而大步走到一个少年身旁, 带笑低声耳语。 看得那人登时睁大双眸,乔岳对他冷言冷语倒也不奇怪, 怎么放着亭楼上的姑娘不理会,去和一个少年郎示好。 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 乔岳眸中染着笑意,像是要讨好般向那少年奉上东西。 乔岳的确是想把这兔子送给贺之漾:瞧瞧这小玩意儿, 捡了一条命,漾哥收了它? 这话没头没脑,言外之意, 乔岳还是想让贺之漾见证自己关爱众生的良善。 一个能箭下留兔,还给兔子找下家的男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贺之漾淡淡看了一眼:兔子?你要是串了它烤个麻辣兔头还成。 他心里憋着一股闷火,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总想对乔岳冷言冷语,明嘲暗讽几句。 乔岳还未说话,兔兔已经开始双腿挣扎。 乔岳提了提兔子耳朵,装腔作势的靠近小兔兔,语气带着无尽笑意:听见了么?不是我不给你活路,是有人嘴馋想尝尝你味道。 说罢,反手一挥,箭尖已抵在了兔兔的脖颈上,兔兔蹬腿挣扎,红红的眼睛瞪着乔岳。 在乔岳用力前的一瞬间,贺之漾立刻变了脸色,二话不说伸手抢过兔子:现在不是时候,我回家做麻辣兔头,新鲜的兔子才好吃! 乔岳看着贺之漾,轻轻挑了一下唇。 口口声声说想吃麻辣兔头,却不情不愿的把正啃草梗的兔子抱在怀中。 这算是言不由衷,赌气耍小性儿么? 乔岳细细欣赏贺之漾这幅心口不一的模样。 渐渐地,他好似看透了不少事。 贺之漾嘴上说要吃麻辣兔头,手却很诚恳的比谁护兔子护得都快。 嘴上对自己明里暗里的,细思下去,答案却早已呼之欲出。 贺之漾移开眸光。 方才乔岳射箭时,他一门心思想着这劳什子比赛赶紧结束,乔岳快来找他,他们一起出宫。乔岳真的来找他了,贺之漾又觉得慌乱窘迫得想让他快些离开。 贺之漾心思快速翻转,乔岳却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声音压得极低,笼在贺之漾头顶:看我出风头,生气了? 屁话。贺之漾直接抬头,乍看之下,眉眼间有几分挑衅:你露几下三脚猫功夫就能把小爷的风头抢去么?方才已有好几个人家来打听我了,我低调,我也不愿人家缠着我 还嘴硬。乔岳倏然蹲下身,把脸凑近,捏住贺之漾的下巴扭过他的面庞:你说谎,瞒不过我。 贺之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亭台上的姑娘我没有多看一眼。乔岳咬牙,实在忍无可忍:麻烦某人也看看自己的心。 锦衣卫何等敏锐?些许微妙的小心思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但涉及情事,却难免顾虑重重心潮起伏,乔岳一来二去百般试探,贺之漾的心思在他眼中早已昭然若揭。 可气的是,这张硬气的小嘴儿愣是不说句好听的话,似乎承认喜欢自己,就跟服软了似的。 贺之漾耳根刷一下红透,他抬眸,咬牙切齿:怎么?小爷的心岳哥能看出门道?岳哥今儿打扮得俊俏,又拉弓射箭的吸引了不少目光,不好好瞅瞅亭台上的女子,倒是闲得来猜我这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心思? 乔岳再也按捺不住,拽住贺之漾的胳膊,二话不说当着众人的面揪着他离开席面,拐进隐匿的长廊,冷着脸色,伸手把人摁在墙上。 他眸色低垂,落在贺之漾线条分明的唇上。 好似二人在对弈,贺之漾明明已经被堵在角落丢盔弃甲,偏偏还气焰嚣张的摆出这出棋我还能下的模样!乔岳按捺性子试探了不少棋子,如今却不愿再收手,只想单刀直入把贺之漾逼到不得不认输的地步。 乔岳手段素来直白,对付铁证如山还死不承认的犯人,要直接动手,对付贺之漾这个狡猾又嘴硬的小狐狸,该上手时就要上手,狠狠亲他,亲到他红了耳朵眯起眼睛,亲到他食髓知味舒服了,看他还能如何倔强 双手被乔岳霸道的力道紧紧扣住,温热的气息拂过贺之漾的耳畔,轻浅如春风,又让人想要握住。 呼吸登时一窒,贺之漾似乎从未想过两个人有一天会离这么近,也没想到近在咫尺时,来不及去想尴尬,反而想要更久一点。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走进,笑对贺之漾道:公子,礼部的李大人正在寻你,让你去看看呢。 礼部的李大人贺之漾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李冀的父亲,当时李冀拍着胸脯保证能给自己物色个有面子的贵女,想必是提前知会了老爹,动用了自家爹的关系。 贺之漾正想逃避此处令人不安的气氛,推开乔岳,略点点头,立刻落荒而逃般跟那太监走出长廊。 乔岳望着贺之漾的背影,双眸眯起。 这次侥幸让小狐狸逃过一遭,下次他绝不会!绝不会再次放过! 春日午后静谧,大家皆在御花园中喝酒畅谈,长廊隐秘,贺之漾走后更是无人踏足,乔岳不急返回,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想着心事。 忽听花窗外有人轻声谈话。 这次科举的监场官不是乔千户么?怎么和黎家还扯上了关系? 想也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前几日出宫采买时候,恰好碰到他在国子监附近找人,我当时还听到他们几个在悄声议论,说是和考题有关 此事和我们无关,安心伺候好主子也就是了 乔岳立刻敏锐的皱起眉头,考场一事和黎家并无多大关系,他不可能好心的帮自己去办事,那自然是准备安排人去闹事了? 一出宫门,乔岳立刻派人去暗中查清此事。 很快,庞瑛暗中把人查了个底朝天:黎霄这几日一直在各省会馆附近游荡,会馆最近很是热闹,集中了不少从各地进京赶考的监生,黎家让手下物色了不少人选,他现在和其中一个叫吴德的甘肃举人来往甚密,属下已经锁定了这举人,只等抓人了 庞瑛在校里和乔岳有说有笑,但是一办起案子,立刻严谨冷厉毕恭毕敬。 吴德乔岳沉吟:他可有特殊之处? 分卷(4 黎霄既然想借科举之事掀起波澜,定要和参考的举子勾连。 此事在乔岳意料之中,只是不晓得他为何会选一个从甘肃赶来的考生?他又是如何选人的? 属下也调查了他的身世。庞瑛道:他父亲是左春坊的吴书贵。 听到这个名字,乔岳登时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黎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吴春贵是太子的属官,负责管理东宫的事务,和太子一向来往密切。 前两年,陛下突然不动声色,毫无预兆的从太子府中裁剪了不少太子培养的亲信,安插进了无根基的新科进士。 这个吴春贵,便是在那次大洗牌中离开京城,被远放至甘肃。 没曾想这还没两年,他儿子倒还来京中赶考了? 勾搭一个和太子有关联,却毫无真才实学的人,黎家的意图,乔岳略想想,已经心中有数。 庞瑛面上闪过一丝忧色:千户,科举是大事,定然不容有失。我们是不是要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不必。乔岳眯眸,神色露出几分狩猎的玩味:让他去做,你继续盯紧就好。 既然黎家真的把尖利的爪牙露出来,那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顾念旧情。 乔岳冷冷眯眸,这次科举案,他定然让不知死活的黎家父子身败名裂。 第63章 用心良苦 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心,突然间 春闱眨眼间到了, 国子监附近的会馆,客栈皆挤挤挨挨,各地的举子或是聚在一起谈论文章学问, 或是走亲访友疏通关系,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无心学习, 日日闲谈春闱的八卦。 许一清跃级科举,是国子监上至祭酒, 下至同窗都在关注的大事儿。 科举头日, 贺之漾等人也起了大早, 随许一清同去了考场。 东直门前搭了宽敞花棚, 四列学差整肃的站在棚前搜检考生, 周遭还有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巡视考场。 考生依次站立展臂,任由他人上下其手抓捏检验,气氛一时很是肃穆紧张。 贺之漾几人站在几十步之外, 遥遥目送许一清进考场。 许一清身着青色澜衫,显得愈发身形如竹, 气质温润。 几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怔忡。 明明他们都是熟悉的人, 在一起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但眼看着许一清进了考场, 日后还有可能不如朝堂,都顿觉岁月悄然流逝, 隔几年再相见,他们的人生兴许都将不同。 而青涩单纯的同窗年岁, 也终将逐渐远去。 几个人不想回校里,正站在场外闲聊,忽看到了一人正沿着墙根朝花棚走, 望上去很是可疑。 贺之漾望过去,皱眉:这人是谁? 他怎么来了?李冀看了片刻,疑惑道:这不是吴德么,他爹吴春贵是太子的旧人,听我爹说很被陛下忌惮,还专门下旨勒令他还乡,如今他儿子竟然还来科举? 几个人闻言,不免盯了那人一会儿,刚准备移开目光,已看到黎霄大步上前,凶悍的拉住那人小臂,径直把人拖到偏僻处。 贺之漾等人都疑惑的面面相觑。 他们都晓得这次监场的除了军士外,还有锦衣卫,黎霄身为监考之人,为何在考前会和此人暗中交谈? 然而黎霄拉住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没等贺之漾等人看清,那名考生已走进了花棚,跟上了队伍。 贺之漾轻轻蹙起眉头。 此时隔得远,只能望见乔岳穿着绯色盘领窄袖袍,冷然又倨傲的挺立在门侧,偶尔侧眸,嘱咐身旁的庞瑛几句。 监考官毕竟是乔岳,看起来光鲜,实则如履薄冰,若是真出了事儿,恐怕还要担责。 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心,突然间七上八下。 看到吴德出现,乔岳心底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你也是来科考的? 吴德和黎霄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正心惊胆战,乔岳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畔响起,他登时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双眸不由自主的想看向黎霄。 黎霄暗骂了一声,冷冷的移开眼光,努努下巴示意底下人跟过去。 千户大人。黎霄的亲信立刻笑着迎上来道:些许小事,怎劳千户亲自动手? 说着,他向吴德使了个眼色,等人走上前,他从肩依次拍到小腿,转头笑道:属下检查过了,这人是干净的。 乔岳看向他,轻勾唇角,语气似笑非笑:你确定? 那亲信一怔,低头赔笑道:这点小事儿,属下还是能检查出的。 乔岳并未再多说,摆摆手,示意把人放进去。 庞瑛站在一旁,唇角微动,乔岳暗中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他自然晓得此人有猫腻,但眼下捉人,只是揪出个作弊的举子罢了,黎家这出戏唱不下去,那还有何意思? 他不光要让这人进考场,还要他在黎家的眼皮底下进去。 黎霄看到吴德顺利进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个人一踏进考场,乔家离倾覆又走了一大步。 考场按千字文依次排开,两列皆是四尺见方,仅能容纳一人的号房,考生在这里考上两日,两日后,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考场寂静,风声飒飒,锦衣卫的长靴踏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惧的声音。 这也是陛下安排锦衣卫监考的本意,朝廷极在意这场事关日后国运选士的考试,若都是些寻常侍卫,唯恐有胆大放肆之人玩弄花招,锦衣卫向来掌缉捕,又人人惧怕,让他们监考,再大胆的考生也要收敛几分。 吴德看着在他眼前兜兜转转的锦衣卫,全身已抖抖索索的不成模样。 他家腐书网,唯独到他这一代,却只有一个读书的废物种子。 吴家为皇上所忌,被放逐回乡,可他爹却不死心,非要让他进京赶考,考个名次为家里争口气。 吴德考个举人都是上天开光,哪里还能有中进士的命? 父命难违,他带着家中仅剩的银两,唉声叹气的来了京城,先包下花船,和从前的狐朋狗友玩闹了一通。 谁知从前的朋友皆扶摇直上,见他之后,一个个冷嘲热讽,嘴脸变得陌生又无比真实。 吴德钱花得一分不剩,万念俱灰不敢回家,在京城国子监附近的酒馆饮酒,正一杯一杯饮着,黎霄来登门了。 黎霄给他说了极为诱惑的利益交换,他能事先得知考题,且带相关题目进去,而他在进场后会因作弊被抓,但只需他在被审时一口咬定这题目是一个叫乔岳的人透露给他的,黎霄保证定然会安稳脱身,不但能获得一笔酬劳,说不准还能捞个一官半职。 黎霄近几日气势正焰,吴德晓得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疑有他。 考个试,能晓得题目,还能把相关的资料带进去抄写吴德想这么一来,他就算再平平无奇,也能中个进士,打脸父亲和那些曾经看不清他的朋友,那是绰绰有余。 就算此事黎家摆不平,那他至少能得到一笔钱,不至于回家的盘缠都凑不出。 吴德想来想去,毫无心理负担,为了那几十两银子一口答应了。 谁知答应的事儿却并不好办,外面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个个令人望而生惧,考场的气氛极为严肃,他还未进场,已经开始腿软。 吴德并未见过大世面,也从未培养过临危不惧的素养,一个每日里斗鸡玩狗的纨绔,如今却如走钢丝般屏气凝神,他怎能不紧张? 路过的锦衣卫锐利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没有吴德忙矢口否认道:京城风冷,我我有些畏冷。 那锦衣卫皱眉,多看了他一眼,嘱咐他老实点后冷冷走过去。 吴德呼出口气,开始迅速浏览试卷,还真有一道策论,和黎霄考场前给他的题目重合。 夜渐深,许一清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的飞速答题,空隙之间,抬眼看到了考棚对面的吴德。 许一清他向来专心,并不是东张西望,耐不下性子的人,实在是错对面考棚中的考生神色惶恐,汗如雨下,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这人也只是发抖,并未有任何其余的动作。 其实吴德答应得爽快,内心却是个瑟瑟发抖的胆小鬼。 他本是为了钱来,此刻又被乔岳等人一吓,哪里还能按照之前的嘱咐做事? 在这么严肃的考场作弊,想想都觉得是嫌自己命长的人才会干出的事儿,而吴德只盼得有惊无险的考罢春闱,安心归家。 至于名次,他也不多做指望,只要项上人头安安稳稳的还在脖子上,也算过了这遭劫难。 黎霄却忍不住频频朝吴德望去。 这事儿他花了大心思,还不是为了让皇帝对乔岳产生疑心,毕竟这是太子旧人,而他未经审查竟让他入内 这放在皇帝眼里,定然是一件极为微妙之事。 至于那考题,大部分自然是骗来的,可这次验卷时,在乔岳的嘱咐下,自己也参与了。 黎霄在仓促中记了一道题目,为了做戏做足,愣是在进场前悄悄溜出来,不为人知的把那题目塞给了这举子。 可是黎霄万万没想到,此人一进春闱的大门,手脚就肉眼可见的乱颤,连站都站不稳。 还好检查那里有他安排的人,总算是放进来了。 小差役用几个自己的人倒也无妨,这次的监考官是乔岳,若是有人浑水摸鱼,皇帝最疑心的还是首当其冲的他。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吴德作弊被抓了。 黎霄按剑走来,冷冷睨了他一眼:莫忘了答应我的事。 吴德隔着烛火,如同望见索命阎罗般,立刻吓得全身发冷。 京城的春夜余寒料峭,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打颤,甚至连毛笔都握不住了。 他上了一条贼船,前路再充满暗礁,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吴德深吸口气,终于从衣袖中取出黎霄给他的纸笺,开始研读起题目。 乔岳坐在黄花梨的扶手椅上,在春夜缓缓喝茶。 本是温润的举动,却被他的举手投足带出一股杀气,像是一柄弓般蓄势待发。 千户!乔岳刚放下茶碗,已有人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天字号考棚有人作弊,听说是一个叫吴德的人!总旗说兹事体大,已把人关押进诏狱了! 乔岳冷笑,来给他报信的这位,恰是方才为吴德搜身之人。 他早就晓得此人是跟随黎霄一起去寻吴举人,知晓黎家计划的亲信。 黎霄既然这么用心良苦,若是今日不出事儿,他不出言追查,反而是有鬼了呢。 第64章 凶多吉少 乔岳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丝毫 乔岳心里如此想, 面上却丝毫不露,持重地坐在椅上纹丝不动。 谁知考场却一阵凌乱,五六名锦衣卫列队小跑, 气势汹汹的冲进号房。 正在答题的考生一阵骚乱。 乔岳皱皱眉头, 站起身冷声呵斥那几名锦衣卫:住手。 几名锦衣卫看到乔岳发话, 登时停住动作站在一旁,有些面面相觑。 怎么停下不动了?黎霄带领几个军士大步赶来, 一脸理所当然:有人私藏考题, 出了这么大事儿, 难道不封禁考场么? 周遭的考生听到有人作弊被抓, 甚至停考, 登时停下笔不知所措。 乔岳居高临下的看了黎霄一眼,冷道:私藏考题?你不是已经把人捉去了诏狱? 黎霄并不愿退让:既然有人身上携带考题答案,就可看出考题已经泄露, 难道不该封锁考场,停止考试么? 一旦封锁考场, 考生罢考,就是朝廷千载难逢的丑事, 若果真如此,执掌监考的乔岳定然脱不开干系。 黎霄的亲信立刻上前来装腔作势:是啊, 堂堂春闱,在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 卖题泄题如此猖獗,竟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进考场, 定然要严格审查才好,千户不不准封锁考场,难道是心中有所顾虑? 他话里并未明提考题为乔岳所泄, 但字字句句都在拿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把作弊之人带去审问,考试照常进行。乔岳开口的语气并未起伏,却又不容人质疑:考生寒窗苦读三年,难道要因为此人,将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吗? 黎霄还没想好怎么说话,他身旁的亲信却立刻上前道:正因为考生寒窗苦读,才不能容考题泄露,千户您想,若是有名不正言不顺的人金榜题名,岂不是寒了广大学子的心?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被周遭的人听到。 一时间,不少考生都晓得考题泄露之事,面上流露出迷茫惊恐的神色。 那人还要再说些什么,乔岳却面色一变,眸中露出凶悍的锋芒,如利剑出鞘,冷声命道:庞瑛,此人不知真相,随意出言扰乱考场,将他拖到考场外,重责四十棍。 庞瑛摆摆手,一时间立刻有人上前,把此人捂住嘴往考场外拖。 那人不住挣扎地看向黎霄,黎霄看了一眼屹立在考场中的乔岳,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算了,还是莫要和此人再发生冲突总之等到吴德的证词拿到手,他乔家还能如此风光? 等他们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再羞辱也不迟。 乔岳冷冷看向远方,若不是之后还能用到此人,他怎会留他一条命在? 此事和你们无关。闹剧结束乔岳瞥过惊住的考生,缓声道:安心答题,莫要分心。 平静的声音透着轻描淡写,又让人不由得安定。 寂静的春夜,烛火摇曳,考生奋笔疾书,考场再次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两日的考试很快结束,考生们终于熬到出笼的时刻,一个个兴高采烈恨不能原地飞奔。 许一清也考完了试,随着考生们一起出来,笑容平和,似乎并未将结果放在心上。 贺之漾等人凑上去,七嘴八舌的问他考场的感受,考题的难度。 我赌一清能一甲及第。李冀笑嘻嘻道:苟富贵,勿相忘。 许一清轻翘唇角:借你吉言。 他倒是对名次没有过多的设想,只要能选了京官留在京城,心事已经完成了一半。 若是能选入鸿胪寺,为贺之漾铺好前路,那他也就此生无憾了。 正在嬉闹,忽听身旁过去了几位考生:你们听说了么,天字号附近的考棚竟然出了个作弊的人,已经被锦衣卫抓去诏狱了你说这人也真的胆大不要命,锦衣卫监考也敢做不要命的事儿 分卷(4 是啊,差点关考场,话说,还不知道我们这次的成绩能不能用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贺之漾等人听到耳中,不由奇怪道:怎么,难道你们考场还有作弊被捉的不成? 许一清犹豫了一瞬,并未完全交代事情结果:是,那人在我附近,我看到他拿出考题,结果刚一出手,就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 同窗们倒吸一口凉气,在锦衣卫面前用如此粗犷的方式作弊,也的确是没见过。 贺之漾想起考场前黎霄和一人拉拉扯扯的一幕,心思不由得微动。 科举作弊一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立刻被传得沸沸扬扬。 这次考试的题目是皇帝亲手所定,只有内阁的几个大臣和监考的几个重臣知晓,本是为了安稳放心,谁知竟然有人暗中透露了题目。 皇帝震怒,下旨严查。 吴德身在诏狱,并不知外头是何情况,看到黎霄亲自来审他,还多少放下了心。 毕竟黎霄曾经亲口对他说,被抓后只要攀咬出乔家,不仅能让他脱罪,还少不了他的银子。 因此没怎么用刑,吴德已经咬出了乔岳。 此事一出,朝廷哗然。 先说这个吴德,不少人都晓得他的父亲和太子来往密切,之前陛下想要削弱太子权柄,才将他们吴家贬斥。 谁知这一次,他不仅卷土重来,还和锦衣卫勾搭上了? 透露考题是一回事儿,为了提拔太子私人,几个人联手阳奉阴违,想要渗入甚至把控朝局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少朝臣都晓得皇帝生性多疑,心里都晓得虽然皇帝目前引而不发,但八成不会善了。 乔家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国子监,不少人都面带喜色的议论此事。 他们的父兄与锦衣卫交恶,这些少年看到锦衣卫倒霉,不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漾哥,给你说个天大的好事儿,隔壁的锦衣卫,乔岳,卷进科举泄题了,听说还和太子有关。同窗喜滋滋道:这下他家要倒大霉了。 贺之漾心口被重重一击,呼吸都停滞了:他家怎的了? 你还不知道么?同窗对贺之漾乔岳的关系印象还停留在最初的剑拔弩张上,他笑道:听说他家勾结太子,故意让太子的亲信知晓题目,还把这人放进考场,你说乔家这岂不是要完? 若是科举监考不力,顶多是革职的处分。 但身为锦衣卫却首鼠两端,背地里和太子勾结,利用科举提拔私人,是足以杀身灭族之祸。 怪不得国子监这么多人都喜上眉梢,锦衣卫气焰被打压,那文官自然能扬眉吐气。 朝廷上的局势天平也会朝他们倾斜。 贺之漾却面色沉重,没有丝毫权衡和犹豫,他立刻跑出国子监校门,到诏狱打探情况。 第65章 补上一课 他的心底,不知何时竟悄然藏 贺之漾离开国子监, 独自怀着心思赶路,路过锦衣官校,却发现校门紧闭, 他心下一惊, 不敢有丝毫怠慢, 沿路走到诏狱。 诏狱是锦衣卫的重狱,归北镇抚司管辖, 人人闻之色变, 此时周遭树荫浓密, 乍看上去和旁的景致相似, 但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却透着冷肃森然的气氛。 大门紧闭, 贺之漾在附近焦灼走动,想着若是碰到熟面孔能上前去打听几句,却连半个人影都未瞧见。 而此时, 余察察等人此刻都聚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衙门,面色沉重忧心忡忡。 他们本是乔岳的下属, 但因为同在官校里求学,也生出了不少情谊, 如今乔家监考,却闹出这种惹人忌惮的事, 几个人都开始为乔岳捏一把汗,不晓得这次, 乔家能不能顺利撑过去。 如今朝廷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请旨严查科举, 陛下却始终隐而不发,到现在也没透出个声气。 简直如利剑高悬般,让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他们偷偷觑看乔岳, 发觉乔岳这两日也还是照常来锦衣卫衙门,面色平静,似乎从未有事发生。 诏狱门前,贺之漾垂头等在树荫下,又不甘心的试探着转了一圈,却全无所获。 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受控制的为乔岳担忧。 科举在大鸣朝,是朝廷上下都关注的大事,考官们在开考前都要禁足,以保证题目不外泄。 这么严防死守,却出了一个据说手上有考题,还明目张胆躲过搜身的考生 也不知陛下心里会如何想?乔家真的会因此万劫不复? 贺之漾心思纷乱,他觉得此事只有一人的供词,不足为信,他也知晓乔岳向来跋扈狠辣,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可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贺之漾还是不知不自觉地站在这儿张望半晌,过了半个时辰,仍然没看到有人出来,才皱皱眉头,闷着心事回家了。 科举一事在朝廷上沸沸扬扬,贺家父兄自然也知晓,此事有关太子,又和锦衣卫有关,二人向来谨慎,皆默契的没有提起。 谁知回到家,却遇上贺之漾扑上来打探消息。 二人如临大敌,压低声音道:案子具体情形如何我们也无从知晓,只是你别再去掺和乔家的事儿,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凑上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这回侥幸逃过,日后也是心惊胆战 贺之漾没探到消息,又被这些话弄得心里极为不自在,闷闷的嗯了一声,转身回了书房。 天色暗下来,书房上悬挂的灯笼被侍女挑亮,烛火下,两个相偎而笑的男子清晰的浮现在灯笼上。 贺之漾不由得想起前几日的上元,乔岳和他一道归家的场景。 他轻轻抚上灯笼,半晌后披衣走到院中,遥遥眺望隔着一条胡同的乔府。 月色朦胧,他能清晰看到乔家的灯已经尽数熄了,昔日热闹喧嚣的乔府此时格外寂静,放在以往,此时都还是灯火通明。 乔岳此时,在干何事呢? 贺之漾思索半晌,迷迷糊糊的回房睡下,心里却忐忑不安。 时而梦到乔家倾覆,众人哄笑的模样,时而梦到乔岳踩着滑板沉默离去,自己如何呼唤,他也未回头的场景 一觉醒来,贺之漾怅然若失,说来好笑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还真不知晓自己会如此担忧乔家的安危。 诏狱里,吴德心思烦乱的踱步,他被关了几日,愈发看清了诏狱的暗无天日。时时听着耳边的惨叫连连,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心理崩溃,他早已等得不耐烦,黎霄却始终没出现。 吴德心里也不免有几分忐忑,按照原本和黎霄的约定,他只要吐出乔家,就万事大吉等着拿钱走人即可。 他心里有了底,一被审问,自然就松了口说自己和乔岳是同党,不管是选题还是入场,皆是在乔岳的帮助下进行的。 只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状纸也写了,也画押了,但眼下看守并未放松,反而愈发虎视眈眈。 而黎霄径直拿走了他的状纸,却从未再露面过。 吴德正犯嘀咕,忽觉得面前一片阴影袭来,他抬起头,却不由得一怔。 凑着诏狱阴晴不定的烛火,他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为冷戾年轻的男人,双眸如星长眉入鬓,身上的气质却如寒潭般难以让人亲近。 吴德和他对视,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乔岳目光锐利,语气在暗夜中听起来很淡:你是吴德?听说我给你透了题?还专门把你放入考场? 此言一出,吴德立刻知晓面前站的是乔岳,他平日里知晓乔岳的名声,但当时和黎霄在一起勾结陷害,并未深想此事的可怖,如今却有种和阎王耍心思的后怕,想起自己做的事儿,整个人已经忍不住瑟瑟发抖。 心里胆怯,嘴上却硬气了片刻:哼!状纸上都有,我已经写好了供词,你又何必来问我。 半晌,站在牢门外的挺拔身影并未有所动作,正当吴德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暗夜中传来一声低笑:你真是好大的口气,给你撑腰的人,也不敢对我这么自大。 吴德一滞,他知晓如今锦衣卫里乔家独大,和黎家联手去诬陷乔岳,其实根本算不上明智之举。 只是他当时穷得落魄,也没想太多,随口答应后就被拉上了贼船,现在想下去,又谈何容易? 他冷哼着,装作强硬的样子道:我的供词已经写好了,谁问我都是这么一句话!我知道千户您位高权重,这地方也是您说了算,但您总不能强迫我改供词啊! 他知晓乔岳来找他,八成是看到了自己的供词,心下有鬼,还要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吴德额头已经滚下冷汗。 乔岳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黑暗里登时出现几个如鬼魅般在暗夜行走的身影。 把他带出来。乔岳漆黑如墨的眼眸冷冷的盯住吴德:好好说话他不听,那只能用些别的手段了。 那些人答应一声,还未等到吴德反应,已经有人抬手抬脚的把他从牢房里押了出去。 吴德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摁坐在刑凳上。 烛火幽暗明灭中,瘆人的刑具皆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心理防线已经逐渐坍塌: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是朝廷的举人,有功名在身!你们莫要乱来 乔岳却毫不理会他的嚎叫,等他喊到嗓子嘶哑,再也无法发声后,才眯眸轻笑道:举人?你这身份能进诏狱已经是抬举,来人!好好伺候咱们这位举人老爷! 乔岳这番话说得不错,诏狱里关押的一般都是朝廷钦犯和皇帝下令审查的要案人员,一个平头百姓,犯了事儿也很难进到诏狱里被锦衣卫贴身关怀。 锦衣卫听到乔岳吩咐,立刻取下几样刑具,摩拳擦掌的走过来。 吴德全身颤栗,几乎说不出话。 乔岳很是随意的打量了他片刻,目光从他胸前一掠而过,随即拿起一柄形状类勺的利刃,道:你从小在书院中读书,倒没机会见识这世间的险恶,也实在是可惜,如今你进了诏狱,我自然要帮你好好补上这一课 说罢,乔岳一步步走至他面前,说话的音调也真如普及奇闻逸事般波澜不惊:你看这柄铁勺,做得很有趣味,边缘是打磨得极为锋利的刀刃,这勺子剜下去,肉会成为丸子般的形状,咱们就先从这一课补起吧,你觉得如何? 吴德瞳孔紧缩,在凳子上不住挣扎,看向乔岳的眼神满是惊恐。 他分明望见了乔岳眸中的嗜血和暴戾,衬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烛火中望去,格外令人心悸 利刃剜入胸膛,但这次刺得并不深,好像是试探般,乔岳面色依然波澜不惊,手腕轻轻一转,勺中已经多了个带血的肉球。 啊啊啊放开我!吴德不管不顾的挣扎喊叫,如杀猪般嚎道:啊啊啊黎霄说过的,说不会真的伤到我,你们不能出尔反尔!放开我 吴德惊恐的看向那柄锋利的正在再次靠近他的铁勺,谁知他话音刚落,那铁勺已经停在半空,并未继续向他身上探来。 吴德惊魂未定,还未松完一口气,已经听到乔岳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黎霄说不会真的伤到你?所以你们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吴德此时才意识到方才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自己到底喊出口了什么,如今回过神,却抿紧双唇,不愿再回答乔岳的任何问题。 乔岳淡淡一笑:不说话了?实话告诉你,从黎霄去江边找你谈科举舞弊时,我的人已经盯紧了你们,科举那日,你们二人在考棚外私相授受,我的人也盯得一清二楚。 吴德满脸惊讶得愣在原地。 乔岳的面庞坦率又不屑,看起来不像是诈他,反而是胸有成竹 可是自己一介普通举子,黎霄又是锦衣卫,谁能日日盯他们二人的来往? 而且乔岳既然知道自己可能会舞弊,身为监考官为何非但不阻拦,反而放自己进去考试? 乔岳如鹰隼般望向他:我不仅知晓你们要舞弊栽赃给我,还晓得你们之间的交易,不过是他给你一笔银子,还有若能见机行事,也许能给你一个功名。 吴德沉默,当时黎霄的确是这么贿赂他的,且开价很高,并保证能让他全身而退。 有银子拿,甚至还有可能澄清案子后捞一个官位,吴德散漫惯了,想也没想立刻答应。 答应后才发觉此事八成是要舍弃他这个棋子,所以当时在考场,他也很犹豫,只是黎霄上前催促,他也只能依据计划行事。 想要好处之前,先想想旁人为何把这个好处给你。 乔岳冷冷道:进京赶考的举子不少,也有不少贫困到连客栈都住不起的,你是有何能耐被他看中的? 乔岳轻顿:说白了,还是因为你爹是太子的旧人,我近日又和太子走得近,你若是被捕招供,那就不是一件小案,而是结党营私的大案若真的坐实了罪名,你觉得你家中的人能逃得掉?你又真的能拿到那笔钱甚至还有功名? 吴德沉默不语,之前他就晓得功名八成是没有的,只盼着能拿到一笔银子后全身而退,也不算白来京城一趟,如今被乔岳点出,才愈发心惊,此案受到全朝野关注,自家的声名定然要被毁于一旦,他爹用心良苦,眼下却被他因为些蝇头小利搭进去了 乔岳已看出他心中所想,冷道:还有你家的名声,你以为此事只和你有关?科举作弊朝朝廷中的名声,你家遗臭万年。还有,此事不只是作弊,黎霄是想把你我指为太子朋党,和太子勾结,不是小罪,而是凌迟! 今天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免得被人说成屈打成招。乔岳俯视他道:你也尝过方才的铁勺了,哼,凌迟的滋味想必更难受,想必你也没兴趣再试吧? 吴德是个蠢人,当时轻而易举答应了黎霄,如今听到乔岳这一番话,又受了一次切肤之痛,才茅塞顿开,随即不由得开始颤栗。 黎霄此举,分明是把他当成了陷害乔岳的棋子,用完定然会丢弃,怎么可能还会留他活口,给他银子?更何况此事已经被全朝野关注,退一万步,就算黎霄是真的有心帮他,又能如何?他科举作弊,举人的身份是没有了,若是判得严一些,也许还要落个流放的罪名可粘连上太子和锦衣卫,此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科举舞弊能说清楚的,若是坐实了勾结太子和锦衣卫的罪名,他们全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直到此时,吴德才恍然自己的举动是在自掘坟墓! 他看向乔岳,忙道:千户救我!我一时糊涂,听了黎霄的鬼话,以为他好歹是锦衣卫,帮我脱罪也是小事,谁知此事竟牵扯到太子,我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等糊涂事 分卷(4 他愈说愈凄凉,不由得哀哀哭泣:我还想要学籍,以后还想科举考功名,千户救我 乔岳冷冷的看向此人,心里格外厌恶不屑,当时被贪欲左右,被旁人的小恩小惠轻易收买,如今只因自己几句话说到了心里,立刻恍然大悟,反水求救。 这种蠢人,是如何能考上举人的? 竟然还狗胆包天想要陷害自己? 乔岳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嘱咐此人道:莫慌,按我说得去做,你还能在此案中留下一条命 吴德一怔,忙安静下来听乔岳吩咐。 乔岳挥挥手示意周遭的人退下,才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吴德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上,面上透出讨好的笑:记下了,记下了,按千户大人所说,我定然能早些走出这诏狱吧? 乔岳看了他一眼:按我说的去做,我亲自送你出狱。 吴德闻言,立刻露出一丝战战兢兢的笑模样。 他知道现在自己和乔岳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份状纸一出,乔岳也气派不了多久,但一看到此人,全身血液便如被冻僵般无法游走,只能小心翼翼恍恍惚惚的听命,半点都不敢逆着他的心思来,更别说再接着谈什么条件了。 吴德进京一趟总算晓得能在乡下拥有几亩薄田,安心度日是多么大的一件幸事! 安排罢这一切,乔岳走出诏狱,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彤日,微微眯起眼眸。 自从上次去太子宴上,太子便开始有意拉拢自己,他也不好违逆太子的面子,两人顺理成章的来往比之前多了。 今儿是五日,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去东宫请安的。 乔岳压下心头的冷笑,吩咐身后的庞瑛道:陪我去一趟东宫,照常请安。 庞瑛一怔,想了想还是道:现下是不是有些敏感?毕竟科举一案还未水落石出,咱们此时去找太子,落在有心人眼中还不知会传出什么? 陛下都按兵不动,你还乱了阵脚?乔岳瞥了他一眼:只要陛下没有旨意,你我还是锦衣卫,一切按照往日的规矩行事。 说罢,迈开笔直的长腿径直大步走向前,庞瑛一怔,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东宫,太子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殿前的台阶上团团乱转,猛一抬眼看到乔岳,倒是怔在了原地,下意识的去看周遭有没有人:你怎么此刻来了?没听到外头的传言?让旁人瞧见,还不知会去父皇面前如何诋毁我呢! 乔岳道:既是诋毁,殿下又何必在意,陛下是明君,怎会 乔岳还未说完,太子已经烦躁的摆摆手打断他:父皇是明君,本宫也知道,但那奏折是如雪花般飞向宫中,你说本宫能如何?只能在这宫中装聋作哑少惹事,你还是赶紧回府去吧。 殿下不必心虚,你我二人一没透题,二未结党舞弊,有何担忧?乔岳冷笑道:该心惊胆战的,是躲在吴德背后,妄想陷害我们的人。 陷害?太子一怔:这个吴德不声不响的作弊,还招供是你和他串通,我也觉得是疯狗乱咬人,你说陷害,是觉得此事是有预谋的? 自然,殿下难道就没觉得此事蹊跷?乔岳声音沉稳,让人有在瞬间安定的力量:我们既然没做,那人的题目是谁透露出去的?为何他如此快的招供,还直接指向我们?他招供后,朝廷上下登时沸沸扬扬,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一连串的反问,使太子脸色登时凝重下来。 本以为是一个举人的胡乱攀咬,恰好咬在了乔岳身上,此时却觉得,此事也许是早就布置好,给他们二人下的套。 太子思索片刻,看向乔岳:依你所见,本宫此时该如何自保? 自从上次的许一清案子之后,太子便逐渐信任乔岳,也知晓他能处理好杂案,此次科举案,二人一荣俱荣,一败俱败,太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寻求他的帮助。 乔岳道:先发制人,殿下可以去陛下处剖解心意,以情动人。 太子毕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还是皇帝当初无论如何都要把皇位传给他的亲生儿子,虽然近几年越来越戒备,但父子情分还多少有些残存,若是此时太子拉着皇帝哽咽自诉,想必皇帝还是会被打动。 太子疑惑道:以情动人?陛下又怎会因几分情分还轻放了此事,到时还不是自取其辱? 并不是让陛下轻放此事。乔岳眸中寒光一闪道:而是让陛下亲自审理此案,还殿下一个清白!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君臣分明,此事关乎科举,锦衣卫审过的案子,还要上交证据,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再次联合审查, 但这些都是臣子,处理起此事定然束手束脚,又如何敢轻下断言,若是陛下亲临,处理起人来也能雷厉风行。 乔岳垂眸,眼底露出戾气,他早已收集好证据,到时当着陛下和三司的官员面儿拿出来,黎霄几乎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乔岳行事稳妥,力求一击即中,让太子出面请求陛下,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太子和乔岳对视一眼,已经晓得来龙去脉,他已然明白乔岳所思所想,点头道:你放心,本宫定然会求得父皇出面审理此案,还乔千户一个清白。 又过了两日,终于有圣旨下发,大意是说科举事关国运,近日有人,为考试公正,陛下将会同三法司共同审理此案。 一时间,京城对此案又是议论纷纷。 陛下极少亲自审理案情,如今却这般重视此案,可见事关重大。 再加上科举一案本身就牵连甚广,只要家中有读书人的,都难免挂怀此案,因此,京城的茶余饭后,到处都是悄悄谈论此事的人。 国子监向来忌谈当下国事,但此案连街头巷陌的百姓都谈论几句,他们也无所顾忌。 圣旨上指明,此案由刑部的霍尚书主审,一时间,霍尧倒是很被人追捧,不少人还笑嘻嘻的打趣向他祝贺,毕竟向来都是锦衣卫审理文官,刑部处理锦衣卫的情形,开国以来少之又少。 贺之漾几日不见乔岳,也不晓得事情是何种情况,忧心忡忡的来找霍尧:此案由你父亲坐镇亲审,他可告诉过你一些消息? 我知道的和你们一样多。霍尧耸耸肩:此事和科举有关,我爹守口如瓶,而且已经四五日不归家,我看他直接在刑部住下了。 但是他们都说此案乔家凶多吉少!李冀冲上来,口无遮拦道:那乔家倒了霉,是不是乔千户也 凡事要讲证据。贺之漾忽然打断李冀,还横了他一眼:据说只有那个作弊的人写状纸招供,说此案和乔岳有关,但并未有确凿证据,三司办案谨慎,霍尚书也是清正之人,定然不会轻易断案,对吧尧哥! 霍尧挑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贺之漾:看来你挺关心此案? 贺之漾心里微动,还未答话,已听到许一清在旁笑道:毕竟我是此届科考的,漾哥自然忧心我前程是否受波及,漾哥放心,我还准备一举高中带带你们呢。 贺之漾一怔,若不是许一清出言提醒,他几乎忘了这届科考对许一清的意义所在他焦灼,他忐忑,他彻夜难眠四处打探,竟然全是因为,他的心底,不知何时竟悄然藏了一双锐利而嚣张的眼眸。 第66章 三司会审 唯独贺之漾踩着春日的阳光, 因着太子在皇帝面前按乔岳所说, 真情实感吐露了心思,皇帝倒有几分动容,顺水推舟同意亲审此案。 皇帝和三司同审科举案的消息登时传遍了京城, 国子监的同窗们纷纷在私下议论。 陛下竟然亲自审理此案, 看来绝非小事, 也许真是锦衣卫和东宫勾结,好把同党放进去呢? 不会吧太子要提拔人, 还用如此大动干戈?而且还是太子主动请求陛下审案, 想必是清白的 锦衣卫何等嚣张, 背后也许还有东宫, 三法司怎好审问?陛下这是来给他们撑腰呢 贺之漾近几日却始终在回想当时在科举考场外的场景, 他记得很清楚,在考生进场时,他分明看到了黎霄从考苑里出来, 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仓促间窃窃私语了几句,还左右瞧了瞧, 飞快递给那人一个信笺。 他当时站得远,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此事前前后后也不过眨眼之间,但贺之漾极为确定的确有信笺从考场传出来。 眼看要开考, 有什么重要的信件,非要在赶赴考场前递过去? 他还听说作弊之人手里握的, 千真万确是考卷题目,而乔岳是监考官, 早早知晓题目,搜检时又没把人拦住,自然极有嫌疑。 但黎霄能从考苑里出来, 想必也会有接触到题目的机会,会不会是他知晓皇帝忌惮太子和乔岳,所以故意设局透题,把祸水引向负责此次监考的乔岳 贺之漾拉住霍尧,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一清考试那天,咱们在考场外的偏僻处闲聊,你记得黎霄亲自从考场出来,和一个人耳语了几句么? 霍尧挑眉,思索道:恩,怎么了? 你说那个信笺里装的会不会是考题?贺之漾道:此案是陛下连同三司一起办案,又是你父亲主审,我们可以把此事讲与他,也许恰是案子的关键所在。 霍尧一时没有搭腔,目光落在贺之漾焦急的面庞上。 他知晓贺之漾向来心大,万事不上头,这几日却为乔家的事儿到处奔走打探,脸庞明显小了一圈。 霍尧想了想,淡然道:都察院,刑部那么多人,难道还用咱们去提醒,若是真的有什么,他们肯定能晓得。再说就算是黎霄有意陷害,他也不必亲自出来吧? 贺之漾摇头,坚持道:但你不觉得太过凑巧,他交谈的那人,恰好就是出事的考生?当时即将开考,考场外似乎就剩了我们几个人,而且就算当时有人撞见此幕,他们不晓得黎霄的身份,也并不晓得他和乔家不睦,我们既然撞见,怎么能不理会? 他看向李冀冯境道:你们当时也看到了,过两天审案子的时候,国子监也会去旁听,我们一同把此事告诉主审? 冯境李冀对望一眼,都吸吸鼻子没言语,他们是和锦衣卫关系还成,但远远没到挺身而出的地步。 特别是此事涉及科举,读书人向来对锦衣卫有偏见,听说是乔家暗中做了手脚,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又把鹰犬霍乱朝纲的弊端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讲。 连给他们上课的博士这几日都眉飞色舞,喜滋滋的和他们讲道此事也许是陛下处置冷落锦衣卫的好机会,还说什么乔家倾覆后,锦衣卫的权势会进一步削弱,皇帝会更信赖倚重文官等等 当然说到最后,还是以劝学收场。 听完博士的激励,不少同窗都宛如打了鸡血般认真读书,盼望着朝局变幻,厂卫收敛的那一天。 全国子监的监生们嘴上不说,各各心里也暗自期待乔家树倒猢狲散,锦衣卫从此一蹶不振。 而他们几个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出面做了证说了话,有没有用且不去说,岂不是直接和同窗们师傅们为敌么? 回家父兄痛骂不说,这以后在朝堂之上还混不混了!? 贺之漾在古代这么多年,略一思索也晓得他们的难处,静默片刻装作不在意的笑笑道:哈,我也就随口一说,不会玩道德绑架,你们不出面就不出面吧,别不舒坦了,怎么选都是好兄弟。 李冀听贺之漾这么说,才如释重负的露出笑脸。 不管他们要如何权衡,贺之漾默默想,他都要去作证的。 初六日,刑部衙门前聚集了不少人,事关科举,更因为皇帝亲自审案子,不少官员百姓都好奇的在衙门外探头探脑。 锦衣卫们横刀立在门畔,挡在众人面前。 科举舞弊是大案,事情未水落石出前,皇帝下旨暂停阅卷。 阅卷暂停,考生焦灼,这些审问案情的文官心里也着急,只想匆匆审明白案子,不再耽误这届科举的阅卷。 他们不晓得皇帝的心思,但对锦衣卫都很是不忿,案子没申,已经觉得八成是锦衣卫的问题。 主审的刑部尚书是霍尧的父亲,为人清正,又是科举出身,和锦衣卫天然对立,一听到此事就已经咬牙切齿在家痛骂锦衣卫。 怎么看,这场案子都是不利于乔家的。 黎霄一身飞鱼服,神采奕奕的随众人给皇帝一起请安,事不关己的站在堂侧,心下已经开始盘算着乔家倾覆后,他要如何步步上位。 此事微妙,但毕竟还未定案,皇帝看了看站在堂下的乔岳,和缓了语气:科举事关国运,又牵涉到爱卿,朕此次亲来问案,也是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明白,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和你父亲无关。 乔岳谢了恩,道:陛下所言极是,科举是大案,臣定会知无不言,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给奸人可乘之机。 黎霄心思一动,不由瞥了乔岳几眼,心里莫名发紧。 只听皇帝又对主审官霍尚书道:卿尽管大胆放心去查问,无论事涉何人,有朕在,你都不必包庇顾忌! 皇帝此次前来,又意有所指的说这些话,分明是给这些文官壮胆,免得他们面对太子和锦衣卫束手束脚,不敢下手。 余察察,庞瑛几个人一凛,都不禁担忧的看向乔岳。 乔岳却面色平稳的站在堂下,对这番话似乎置若罔闻。 霍尚书静静心思,立刻传唤吴德。 吴德在诏狱受了惊吓,又见高堂上坐着皇帝和高官,登时腿脚发软,被人拖上大堂时摁跪在地上时兀自抖索。 他怯怯看了站在自己身畔的乔岳一眼,满脸欲言又止。 黎霄眼中划过轻蔑和不屑。 众人也倒吸一口凉气,若说此事是乔岳和太子勾结,想透出考题好提拔东宫的人,那也该选青年才俊吧? 这人明显头脑不灵光,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算金榜高中,日后对太子又有什么助力? 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透题么? 皇帝不发一言,示意自己只是旁听,让霍尚书开审。 霍尚书问道:吴德,你科举作弊,人赃俱获,你对此事不否认吧? 吴德动动唇,飞快地看了黎霄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分卷(4 霍尚书看了站得笔直的乔岳一眼,定定心思对吴德道:你在供词上说是锦衣卫把题透给你的,可有证据?今日陛下在此,你要把前因后果都说个明白! 他心里还是想把此事扯向锦衣卫,若是能靠此案一举铲平锦衣卫,他在文官中的声誉定然鼎盛。 的确是锦衣卫把题目给小人的,早在上个月,小人已经到了京城,住在一家会馆里,阴差阳错认识了一个男子,他说他说他认识手里有考题的大人物,若我能乖乖配合,不但能高中,还答应给小人黄金百两小人当时身无分文,一时糊涂就 哦?霍尚书愈听眉头皱得愈紧,有些意外:别人都是花钱买考题,到了你这里,却是别人花钱求你作弊,看来是旁人对你有所求了? 黎霄心里一惊,双眸紧紧盯住吴德。 此时,有来自大理寺的陪审开口道:看来此事的确是锦衣卫主动所为!不过此人说的话也不可全信,自古至今,都是考生买考题,怎会有人主动贴钱给考题?简直可笑至极!不过锦衣卫透露考题交换银两,简直是把科举当儿戏! 一边说还一边气势汹汹的盯着乔岳,在他心里,此案极为简单,也和太子等等没啥关系。乔岳身为锦衣卫,对科举当然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手上有了考题,肯定想要透露题目换银子,至于这考生,为了自己的清白,自然把脏水往锦衣卫身上泼,不会说是自己主动买考题。 霍尚书听陪审如此说,立刻不悦的皱皱眉头,他意味深长道:先不必急着下结论,以往官员透题,所求的无非是财,可这次的案子,却是透题者主动示好,且愿意赠送黄金百两,可见图谋之事绝不仅仅是财。 气氛登时有些凝重,所求是财,倒还好说,但若是真如同此人所说,又是所为图何事呢? 他所求的确不是财。乔岳目光扫过霍尚书,淡然道:若是求财,考题定然广为传送,可眼下经过调查,只有一个考生手里握有题目。 若透题之人是为了财,怎会舍得只给一人呢? 霍尚书皱皱眉,愈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还有,透题之人的确答应科举后给吴德一笔钱。乔岳看向怔在原地的陪审:这并不是可笑之事,想必尚书大人心里也清楚,您派人搜查吴德所住的会馆时,发现了宝钞票据。 霍尚书一怔,他是在会馆翻出了票据,三百两黄金,有日期和署名,日期恰在科举之后。 想到此,他不仅有些佩服乔岳,他和自家儿子的年岁差不多,却临乱不惊,甚至已经不急不缓的提前查清了自己手握的证据。 霍尚书打起精神,警惕应对。 乔岳道:可见是有人主动寻到吴德,并承诺他事成之后,凭这票帖可去领取黄金。若真的是我透题,那这张票据便是我拟的,请问霍尚书,我为何会花金子拜托旁人把自己置于危难之中呢? 黄金三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是谁一掷千金,那人又打算让一个举人做什么事? 黎霄听罢这番话,不由冷汗涔涔,用眼角扫过皇帝,看到他一脸平静,方定了定神色。 乔岳巧舌如簧又怎样?总之这一切都是乔岳的猜想,并无证据直接指向自己。 更重要的是,圣上早就对乔家忌惮,就算他真的能证明清白,陛下想借此时机出手,也是他乔岳无法阻拦的。 霍尚书一时六神无主,狐疑地看向吴德:那票据又是谁给你的? 吴德吞吞吐吐,半晌没有吐露出名字。 黎霄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道:霍尚书,此人已经招供,连状子也写了,他既然已经指认,那张票据和本案又有何关系? 霍尚书皱眉道:黎总旗,此人是你抓获的,当时他是正在翻看作弊的夹带,还是? 黎霄面色不善道:自然是翻夹带,尚书不问案犯却来问黎某,是信不过我么? 霍尚书总算理清了几分思路,口干舌燥道:非也,只是我看那张夹带上只有考试题目,并无答案。既然卷子已发,他又何故去看题目?难不成是故意等待被抓么? 有票据,没答案,这不像是为了名次作弊,反而像是有人拜托他做出作弊的样子。 一番话说得黎霄面色变了变,几乎哑口无言。 乔岳适时的提醒道:尚书所言极是,科举的夹带向来长篇大论,恨不能把自己知晓的都尽数写上,吴德所带却只有题目,没有答案,这未免也太蹊跷属下猜想,会不会是时间紧急,来不及预备答案呢? 霍尚书皱皱眉,但大庭广众之下,乔岳的疑虑很有道理,他也不好不闻不问,只好传守卷官员前来问询。 题目是陛下亲手所写,在考试前一天交予你,从那时开始,到考生领卷之前,可有异样? 这人仔细回想,似乎欲言又止。 你放心说,有陛下在,难道你还怕没人为你做主么? 是那人边回忆边道:那时即将开考,臣正在整理卷宗,却突然闯进来一名锦衣卫,说是要查看卷子份数,臣一时不慎,就让他拿过去数了数卷宗。 霍尚书皱眉道:锦衣卫? 他以目示意乔岳:可是他? 守卷官忙道:不是乔千户,臣和千户负责科举事宜,在好几日前已经熟识,那次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锦衣卫,臣当时还以为是乔千户手下的人,所以 事情一步步向自己的预设走,乔岳摆摆手,示意庞瑛把人带出来,开口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位? 庞瑛扣着一名满脸怒容,尚在挣扎的锦衣卫,这人一看便连声道:对对对,正是这位!他当时数了数卷宗,便急匆匆的走了。 那人凶巴巴道:那又如何,我是巡场的官员,数清卷子,看看是否和人数匹配,难道还违了律法? 黎霄抬眼看到此人,心下登时一惊,此人是他的亲信,从寻吴德到最后的透题都有他的参与,也不晓得乔岳是从何时瞄准了他? 黎霄愈想愈怕,胸有成竹的快意消散,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 乔岳道:当日我恰好遇见此人,发现他行迹匆匆,特意留心,霍尚书,得知考场题目的,本来只有几位阁老和属下,但若是此人把题目在开考前千钧一发之时透露出去,那透题者自然来不及写答案,只能有题目罢了。 皇帝始终挂着淡然的表情旁听,此时却忽然沉声道:黎霄,此人不是常随你一起进宫么? 黎霄吓得微怔,忙不敢怠慢道:此人的确是属下的亲信,只是臣不知他去查阅卷宗之事,再说他身为巡场官员,查看卷宗虽不合规矩,但也不能证明题目是他透露出去的吧? 说着说着,黎霄还有些委屈的跪在地上道:陛下对臣恩赏有加,臣知陛下看重科举,臣一心一意看着考场,哪会留意旁人的动静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和蔼地摆摆手,示意他站起身:朕也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惊慌。 皇帝近年来对乔家忌惮,一心想要培养在锦衣卫中属于自己的后起之秀。 黎家的上位,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的。 他自然愿意选择相信黎霄。 门外推搡的人群中,贺之漾忍不住皱起眉头。 黎霄的亲信去看考题,黎霄又跑出考场外和吴德传消息 他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和黎霄脱不了干系。 皇帝的态度很是清晰,霍尚书定了定神色,声音陡然转厉:这一切皆为猜想,大堂之上做不得数!乔岳,吴德已经写清此事是你所为,你还有何话可说! 乔岳心下冷笑,票据,人证皆是证据,本想引着这几人去查出真相,谁曾想这些人非但不领情,还执意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也是,皇帝对他乔家百般忌惮,这些官员自然会趁机打压。 乔岳静默片刻,调整好思绪正要再次开口。 忽听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霍尚书,既然票据和证人都做不得数?为何这人的一面之词就能当成证据了? 乔岳回头,众人都在混沌中窃窃私语,唯独贺之漾踩着春日的阳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少年还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隔着两三尺的距离,可以清晰的看出,他俊朗的面上浮现出的担忧,气愤,和隐隐的焦灼不平。 乔岳定定看向他,忽然想到,十几岁的少年真好啊。 嘴上不承认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他尽数看了去。 第67章 挺身而出 这些人的父兄是怎么教导的后 贺之漾一语落地, 众人纷纷侧目,此事有关锦衣卫,旁人都避之不及, 此人身在国子监, 竟不知避嫌, 也是有趣。 霍尚书看了一眼贺之漾,知晓他是儿子的狐朋狗友, 面露不悦, 哼道:这是大堂之上, 你无官无职, 未经传唤, 怎能擅自上堂? 贺之漾丝毫不惧他,开口道:科举一事和国子监关系重大,晚辈身为国子监的监生, 听到几位大人争论不休,便想起科举当日, 我在场外看到的一幕,尚书说票据和这位大人的供述都算不得证据, 我看到的这一幕却和这两件事环环相扣,听罢我说的, 尚书再下结论也不迟。 霍尚书心下烦闷,皱眉道:好吧, 你说说看。 这位看守卷子的大人说,有人去找他数了卷宗。贺之漾思索道:这位找卷宗的人, 又恰巧是黎大人的亲信。说来也巧,当时考生入场时,我也在场外, 恰好看到一名锦衣卫从考苑内匆匆走出,和舞弊的这位考生耳语了几句,还给了考生一个信笺。 胡言乱语!霍尚书察觉到事情有变,立刻开口斥道:你并非本次科举的考生,怎会在场外逗留?再说隔了几丈的距离,你又如何能看清递的是纸笺还是旁的,你身为国子监的监生,不想着好好念书报效朝廷!却来此地口出狂言!还不赶紧退下! 语气里透出警告,很多时候,人们并不在意真相,只是在意目的。 皇帝想借助此事打压乔岳,霍尚书想借此案扳倒坐镇锦衣卫十几年的乔家。 因此,霍尚书并不想听贺之漾吐露出什么案件内幕,他只想快些解案,除掉这鹰犬的头目。 我哪里口出狂言?贺之漾辩驳道:我所说的皆是事实,让审案之人知晓事实,不也是报效朝廷么? 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向你道谢了?霍尚书向来不喜目无尊卑之人,平日里被霍尧气得七窍生烟,如今看见贺之漾,方知道儿子是学了谁,哼道:还不把他拖出去! 慢着!乔岳立刻上前两步护住贺之漾,提高声音道:既然是三司会审,想必也是为了公平公正,还愿案子真相,尚书为何遮遮掩掩,急于定案?甚至都不问问从考苑中走出的锦衣卫是谁? 霍尚书眼看此案不能善了,又未听到陛下出言打断,只得硬着头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看到的人是谁? 贺之漾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道:黎霄。 是我!?黎霄立刻做出一副震惊可笑质疑你眼神是不是不好的神情:我是监考的官员,身负重任,一直在考舍内巡视,怎可能走出考苑和这人耳语?还给他一个信笺?哈哈哈哈简直天方夜谭! 吴德听他如此说,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乔岳此时突然冷声道:你确定你当日一直在考舍内巡视,没有走出考苑? 黎霄心里一抖,面上仍坚持哼道:那是自然!官员不能出考苑也是科举当日的规矩,我不在考舍内,难道还要去外面散步溜达吗? 乔岳冷笑道:但我当日清查人数,发现你不知去向,花名册上有记录,你当时确实不在考苑。 科举当日,他一直派人紧盯着黎霄,黎霄走后他立即清查人数,当时在场的锦衣卫都晓得黎霄二次点名是没有出现。 这是谁都无法遮掩的事。 黎霄一怔。 乔岳身为监考官,每日都会点一到两次名并让本人在花名册上做标记,当日黎霄是前脚点完名,后脚溜出去的,谁知乔岳在他走之后又点了一次!? 防不胜防这不是专门针对他么! 黎霄怒目而视,哼道:我不在考苑也并不能证明我走出了考场大门,也许是在哪里方便呢 说罢,他摆出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 庞瑛被气得双拳紧握,站出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遮遮掩掩了,当日我恰好看到黎霄的亲信去查看卷宗,便多加留意,之后便发现此亲信去找黎霄禀报,没多久黎霄便亲自走出考苑,之后的事我不得而知,但恰好有证人看到黎霄和作弊的考生对话,那前后对应,自然是黎霄故意透题,至于所谋何事,可就不好说了! 乔岳和庞瑛身在考舍内,自然不好说考场外的事,恰好贺之漾出现,为他们填补上了这块空白,如此完整的事实经过摆在眼前,任谁也不能再往乔岳身上定罪。 在场的人一时间大哗,纷纷开始议论,若真是黎霄出手,那此事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还不是锦衣卫内部互相倾轧,此事若能做成,乔家定然一蹶不振,他也好借此上位。 这样看来,吴德和他便是同一阵营的人,黎霄给他的黄金,也是为了拉拢他,好故意让他作弊被捉陷害乔岳? 黎霄脸腾得一下涨红: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陛下,乔岳身为锦衣卫,和国子监的贺之漾来往甚密,这个庞瑛又是乔千户的亲信,他们的话,怎么能当成证据,又怎能让人信服呢? 他们的话不能信,我和锦衣卫素来无甚瓜葛,我的话可以信吗? 就在此时,又一个少年从人群中站出来,走上前规规矩矩跪下,开口道:各位大人,我是此次科举的考生许一清,本次科举,我恰好坐在这位舞弊考生的对面,心中有些疑虑,说与各位大人,也许对案子澄清有所助益。 这些国子监的少年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往外冒头,在座的官员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孩子是怎的了,此番案情是铲除鹰犬头目的好时机,他们非但不懂得推波助澜,反而竭力为乔家撇清? 分卷(5 这些人的父兄是怎么教导的后辈? 霍尚书斟酌着词语,不得已道:恩你当日又看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许一清在众人的侧目中平静开口:当日还未发卷,这位舞弊的考生已经极为紧张,还弄洒了一次墨水,有差役上前更换,在下也就多注意了他几眼。 许一清顿了顿:后来发了卷子,发现此人并不急着答题,反而东张西望,像是要下什么决心似的。前一个时辰过去,我抬了几次头,每次都未看到他动笔,倒似并不在意考试一般。 此时有官员低声禀告道:此人所说属实,这名考生上缴的卷子只写了两句话,一日的时间只蹦出这么几个字,可见心思并未用在科举上。 许一清又道:他若是真的想要舞弊,那就算不是准备妥当,至少会认真思考书写,可吴德连墨都很少磨,更为蹊跷的是,黎总旗在他位置周遭转悠了几圈后,此人就因作弊被抓了,我当时就想,此人就算再蠢,也要挑个身侧没人的时候舞弊吧,黎总旗明明一直在我们考舍,他为何还明知故犯呢? 许一清并未掺和任何自己的偏向,只是平淡的讲述了目睹之事,但这番话说下来,明里暗里都对黎霄不利,再加上他本科考生的身份,不少人都已经认定黎霄的作案嫌疑。 乔岳顺势道:监考巡场是由属下指定人员,当时黎霄所监的考场并不是吴德所在之地,他却专门去吴德身边,也是蹊跷之处。 一时间,似乎事情已水落石出,众人纷纷开始墙倒众人推:明明不负责勘察此考察,却在吴德身畔打转,他们是商量好的吧? 对啊对啊,还有那考题,也许就是他在考场前透露出去的,都有人看到了 衙门外众官员的窃窃私语透过春风传到黎霄耳中,他立即跪在地上,向皇帝磕头道:属下知晓科举的利害,怎会做下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就算属下有心,又怎会亲自露面和吴德交涉,此事疑点重重!但绝对和属下无关啊陛下! 皇帝不悦的看向他,事已至此,他自然晓得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黎霄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要靠着他和乔岳在锦衣卫互相争斗,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袒护黎霄。 此事疑点重重,日后再议如何?霍尚书以为呢? 霍尚书一怔,只好道:日后再议也可 陛下,我认为此事定要及早澄清,绝不能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霍尚书抬眼一看,正巧看到儿子一脸不羁的走到堂下,似乎又要陈情,当着同僚的面,霍尚书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这儿是大堂之上,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陛下问的是本官,也没有询问你!来人啊!把他给本官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方才他碍于贺之漾和许一清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听,对自家儿子却不再客气,先拖下去打一顿再说。 霍尧立刻上前两步,径直跪在皇帝面前开口道:陛下,科举事关国运,也是万千考生心心念念之事,若此事不明不白,或姑息养奸,会让多少人未入朝堂,就寒了一腔报国热忱? 这话让皇帝也不由有几分动容,挥退了要上前的衙役,示意霍尧继续说。 霍尧又扫过高堂上的官员,挑眉道:诸位也都曾埋头苦读过,在考场忐忑过,若此案拖下去,这届考生的成绩还算不算数?案子不明不白,他们拿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成绩,也会招来数不清的闲言碎语,这对他们公平么? 第68章 大局为重 黎霄跪在地上,双唇颤抖面色 霍尧一番话, 倒说得这几个人哑口无言。 霍尧接着理直气壮道:当时我们都看到黎霄走出来,也亲眼瞧见他们耳语交接,霍尚书, 此事难道也不能当做证据么?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了霍尧半晌, 偏头对尚书摇头笑道: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你还是继续问案吧。 霍尚书只好看向黎霄:黎大人,你当日和此人见过面? 黎霄矢口否认, 只咬定贺之漾等人都是串通好来针对他的。 霍尚书又看向吴德, 厉声道:你的考题是考试当日知晓的?是么? 人证物证俱在, 吴德只能吞吞吐吐道:是。 正如乔岳所说, 若是事先知晓了题目, 自然会充分的准备答案,这人的夹带一看便是匆匆忙忙中赶就,只有当日书写, 才能解释得通。 乔岳早就知晓考题,又何必等到考试当日, 此事一看,就是考场当日的人员在捣鬼。 霍尚书立刻冷声斥道:既然是当天得知的考题, 你又为何诬陷乔千户?那金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如实招来, 再有隐瞒大刑侍候! 吴德得了乔岳的嘱咐,直到此时才恐慌的扑通扑通连连磕头, 带着哭腔道:大人,不是小人不说实情, 实在是受人胁迫啊! 黎霄猛地看向他,眼神透出不可思议。 这人怎么回事儿,被糊弄几句, 就要和盘托出? 笑话。皇帝不悦道:有朕在,谁敢胁迫你,你按事实说清楚就好。 皇帝已经猜想到此事八成和黎霄有关,本想浑水摸鱼揭过,但前有霍尧那番晓以利害的话,后有吴德唯唯诺诺显然是被人威胁过的样子,他登时有种不悦。 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敢拿科举做儿戏,还威胁陷害旁人,都触到了他的逆鳞。 吴德似乎鼓起了勇气,道:考题的确是黎霄当日从考场拿给小人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随即窃窃私语。 黎霄如被雷击般僵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吴德思索着道:科举前,小人住在京城的会馆,本来想好好温习考个名次光宗耀祖,结果黎总旗找上我,说是只要我拿着考题进了考场,并在事后指认乔岳受太子之托要让我进考场,就能给我黄金百两 黎霄浑身血液倒流,越听越觉得离谱,怒道:我何事让你在事后指认乔岳受太子之托?你死到临头还要攀咬他人! 他的确是让吴德攀扯乔岳,但从未提过和太子的恩怨,这个吴德看起来憨憨傻傻,此刻却直接把太子卷入案中,他又要如何收场? 吴德忙哭着磕了个头:当日小人做下糊涂事儿,已经后悔莫及,怎会欺瞒大人们呢?黎大人的确是如此嘱咐的,那份状纸也是在他逼迫下所写,请陛下明鉴! 他这番话皆是乔岳当日所教,如今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还偶尔偷看几眼乔岳。 但乔岳站在他身旁,目视前方双眸笃定,连眼角都未看向他。 霍尚书本想一举铲平乔家,谁知非但没有抓到把柄,反而又蹦出一个锦衣卫黎霄,他一时间陷入深思,似在想接下来要如何办案。 时间眼看着一点点过去,乔岳看火候已到,跪地道:陛下,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 皇帝看向他:哦? 臣向陛下请罪,其实,臣早知本次科举不会太平,也知晓吴德会出事。乔岳平静道:只是臣猜不出他们会如何行事,只能静观其变。有隐瞒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讶异挑眉道:你早就知晓? 是,科举前,有人曾向臣禀报,黎霄近几日总在会馆闲逛和来京的考生交谈,那时臣已大略猜出他所行何事,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出手,臣想着他手中没有题目,想来也掀不起风浪。 说罢,立刻把锦衣卫跟踪的地点呈上:后来,黎霄选定了吴德,这都是他们二人见面的地点,二人认识初期,黎霄为取得吴德信任,为他置办了三四次花船游湖,这些地点的掌事,大多也认得他们。 霍尚书扫了几眼,立刻交给皇帝。 皇帝皱眉,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此人出自黎霄之手,可谓是证据确凿。 若仅仅是乔黎两家倾轧,他倒不是特别的介怀。 然而黎霄呢,借由朝廷最看重的科举一事谋取私利,甚至还大胆到想陷害太子。 事儿没做几件,心已经比天还要高! 皇帝看黎霄的眼神变了几变,心底闪出几分厌恶。 当时臣亦不知他们会商量出什么对策,因此科举一开始,便有意提防黎家,对考题也始终守口如瓶。乔岳道:臣暗中搜集证据,又唯恐打草惊蛇,后来果真看到吴德来科举,臣出面阻止,黎霄却执意让吴德进入。后来东窗事发,他们想借此事扰乱考场暂停科举,臣下严令才算稳住他们。 这番话极为坦诚。 皇帝听着听着,不由得转变了对乔黎两家的想法。 从前,他一直觉得乔家狼子野心,而黎家,则是自己一手提拔,守规矩,知进退的多。 可如今看,分明是乔岳一直想控制事态,很是求稳。 从进门搜身到抓住作弊,若是没有乔岳,黎霄还不定把考场搞得多么鸡飞狗跳。 就因为自己没让他黎霄当监考官,他就要毁掉这次考试 皇帝皱皱眉,把想要打压乔岳的心思移到了黎霄上,面色沉沉让人大气不敢出:黎霄!你身为锦衣卫,竟置科举于不顾,为谋取私利,肆无忌惮陷害同僚!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锦衣卫办差了!和你爹一起在家好好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皇帝之所以忌惮乔家,无非是怕他们手握权柄嚣张行事,从而一手遮天。 可眼下,乔岳循规蹈矩,黎霄却是个不省心的。 还未执掌大权,就已经把手伸向科举,对朝廷大典毫无敬畏之心,若真的提拔重用了他,那还不知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皇帝皱皱眉头,表面虽只免了他的差事,心里却不打算再信赖倚重此人了。 免职思过,向来是失宠的先兆。 黎霄跪在地上,双唇颤抖面色煞白,却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 前前后后证据确凿,吴德也临时翻供,哪儿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本想一举端掉乔家,却成了自己被免职思过,黎霄如霜打茄子般呆滞的跪在地上。 霍尚书清咳道:事情至此,已再清晰不过,黎霄先是取得吴德信任,后给他金子,把陷害乔岳的任何安排给他,科考当日,黎霄知晓题目后立刻透题给吴德,吴德再故意考场被捉,从而让监考官员担责! 此事太过离奇,仔细想想,足以看到黎家的目无法纪。 但皇帝已经说了惩罚,霍尚书也不能再理会,只一拍惊堂木道:吴德,你胆大妄为,科场作弊,陷害储君和官员,国法不容!按照律法,应处以车裂之刑! 吴德立刻面色煞白,求救似的看向乔岳。 乔岳道:陛下,臣想给吴德求个情,若说他科场作弊,其实只拿到了一纸摆设,若说陷害储君,他也并未在状纸上提到太子殿下,事有缘由,臣想可否能从轻判决? 皇帝和蔼的看向乔岳。 乔岳和黎霄,横向比较,高下立判。 乔岳这一个月来任劳任怨主持科场事宜,早早勘破黎霄阴谋,隐而不发,让科举得以顺利进行。 明明是国之肱骨,却在这里受审解释。 皇帝对他难免有几分愧疚:哦?依你的意思? 乔岳拱手道:不若按照民间诬陷之罪,杖八十贬谪岭南。 皇帝点点头:就依你所言。 吴德双唇颤抖,他当时答应黎霄的交易,只不过是想着天上掉馅饼,能让他拥有黄金百两的同时金榜题名。 一时糊涂,云里雾里的应下。 谁知却是这么个结局。 但他也晓得,若不是最后依照乔岳的意思反水,他的命定然是保不住的。 想起乔岳承诺至少会让他好好活着回去的承诺,吴德心中安定了几分。 案子尘埃落定,皇帝又看向乔岳,和颜悦色道:这次倒是朕误会了你,心里没不舒服吧? 乔岳摇摇头诚恳道:臣不敢,臣受点委屈是小事,好在案情水落石出,没有耽搁此次阅卷,臣心中无憾。 皇帝赞许地看向乔岳,他年纪轻轻,却处处以大局为重,心思又缜密,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69章 咫尺之遥 乔岳再不犹豫,坚定而迅速地 皇帝心里赞赏, 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几分,只是淡淡一笑,在众人的护送下翩然离去。 科举案眼看尘埃落定, 审理的官员也逐渐松了口气, 下令收押吴德后, 霍尚书狠狠瞪了霍尧一眼,和同僚相让着走出衙门。 黎霄呆若木鸡般僵立在原地, 在众锦衣卫的怒目而视下, 也浑浑噩噩的随众人走出门去。 一时间, 大堂内外只剩零星几个官员和国子监锦衣卫的少年们。 庞瑛看着黎霄的背影冷哼道:陛下还真是对黎家恩宠有加, 利用科举铲除异己, 还想拉太子下水,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灭族的罪过,可对黎家呢, 查清后也只是免职在家,闭门思过, 这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了吧 庞瑛还在喋喋不休,可乔岳早就不再理会, 他隔着众人,定定地望向站在外场的贺之漾。 其实在今日堂上, 事情的走向皆在他预料之中,众人的反应也和他预想得分毫不差。 他早已安排好环环相扣的证据, 也早已习惯独自面对诋毁和阴谋。 无忧无惧,无喜无怒, 只是冷淡得去铲除必须要解决的人,仅此而已。 可贺之漾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为他一个处于劣势的锦衣卫作保声辩。 像是一道炙热的春光, 穿透偏见和阴霾,照在他心尖上。 这是他唯一的始料未及。 让他乱了分寸,也让他甘之如饴。 当他出现时,乔岳终于开始真切的感受到喜怒和牵扯。 暖风袭来,胸腔被吹得鼓鼓胀胀,火烧火燎。 脚步在春风的吹拂下变得轻快,乔岳想要不管不顾的越过众人,冲破禁锢,在下一瞬间揭开所有未解的悬念。 他迈开步伐,似乎忘了身在何处般,朝那抹身影奔过去。 乔岳还没到贺之漾面前,余察察几人已经一拥而上,对贺之漾几个人揽脖子拍肩膀好不亲热。 啊啊啊啊好兄弟!! 锦衣卫都很是激动,心里有太多的感谢感慨,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口。 分卷(5 余察察拍拍贺之漾的肩膀,眼眶微红。 旁的几个锦衣卫也满脸感叹。 他们这几日虽和国子监的人玩闹嬉闹,却从未交过心。 在他们心里,国子监里都是些善于自保,心思玲珑叵测的书生,国子监和锦衣卫绝不仅是隔着院墙,也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沟壑。 可恰是国子监这些善于自保的书生,不顾老师和父兄的阻拦,在众人缄默时替他们锦衣卫出面发声, 心底某些坚不可摧的角落,正在这场春光下悄然瓦解。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兄弟我认定你们了!余察察道:以后有事儿一句话,都是自己人不必再客套,我说的对吧庞瑛? 突然被叫到名儿的庞瑛笑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大家对视着笑笑,不知不觉地看向乔岳。 乔岳已走到贺之漾面前,二人不再隔着众人对望,心心念念的他,站在伸臂就能牵到的距离。 可揽他入怀是需要冲动的。 方才,想要跑去紧紧拥住他,这欲望比所有的心思都强烈。 可现在被众人含笑望着,贺之漾也一脸云淡风轻的看向他。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冲动被迫荡然无存,似乎他们又是乔岳和贺之漾了。 毫无瓜葛,更没有紧紧相拥的理由。 乔岳握拳,定在原地。 一双冷静锐利,深不可测的眸子仍然紧紧盯着贺之漾。 一眨也不眨,像是万一看不紧,下一秒,贺之漾就会随风吹散。 可乔岳也只是这么望着,并不像余察察那般亲密的凑上去拍肩揽脖子。 心里有按捺不住的情愫滋长,此时,再顺理成章的问候和亲密,也让人羞窘忐忑。 即使在众人面前,乔岳也不敢装作若无其事的有所动作。 几人诉完情谊,商议等十几日考完试之后,一起去园子里喝酒叫歌姬庆祝。 因今日刚参与了审案,众人都极为疲惫,打个招呼聊天扯屁了几句,便准备各自回家。 乔岳眯眸望着天际,贺之漾今日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闹,皆如气味般缭绕,纠缠,直到深深烙印在自己心头。 想要多和他呆在一起,一日也好,一时也罢。 乔岳赶上贺之漾的脚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后跟随。 走出刑部衙门,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几个国子监的少年倚着门畔,正在窃窃私语。 我们国子监还真是有意思,上赶着替他锦衣卫说情?真够没骨气的。 出了好几个背利忘义的小人!身在国子监,心早已跑去了隔壁 还是要怪贺之漾吧,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若是没他,许一清又怎会出面? 听说他在他们堂里人缘极好,旁人都叫他漾哥呢之前听说他蹴鞠赢了隔壁,很是为咱们国子监争了口气,没曾想如今竟去和锦衣卫沆瀣一气 想巴结锦衣卫呗!有人冷笑道:真是丢国子监的人啊! 乔岳在贺之漾身后,等他听到,想要阻拦时,贺之漾已经尽数听了去。 少年身影明显的顿了顿,远远望去,有说不出的孤寂伶仃。 乔岳冷冷的扫过说话的那几个人。 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有了空闲,他定要好好收拾。 那几个少年只觉得身侧的风一冷,抬眸望去,正巧望见乔岳冷如寒潭的双眸。 几人吓得登时噤声。 本以为要倒霉,结果乔岳只是匆匆走过,显然是有惦记的事儿要去做。 乔岳顾不上他们,他的眸子里,只有斜前方的少年。 阳春三月,路两侧的樱花在春风中簌簌而动,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有稀稀疏疏的阴影打在地上。 这条胡同很长,长到二人一前一后,似乎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走过树木葱茏,走过万家门扉,乔岳跟在贺之漾身后,再也不愿有任何的错过。 贺之漾独自走回家,嘴里念叨着莫生气,哪儿片地界都有蠢东西,不必理会他们。 他尽量让自己不介意,可是真真切切听到同窗们如此议论,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委屈。 可这也该是意料之中的事,乔岳是锦衣卫,自己当众和他站在一个阵营,那在很多人的眼里,岂不恰是背叛国子监的铁证。 贺之漾除了觉得可笑之外,却是止不住的心疼乔岳。 只是站出来替他说一句公道话,就要被旁人指指点点 怪不得他总是疏离冷漠,盛气凌人,向来无人亲近,又怎晓得与人交好 他的处境该有多艰辛啊 贺之漾心情低落,如盛大宴会后灯火阑珊,孤身一人,难免落寞。 想着心事,他漫不经心的回头。 猝不及防的,他透过飘落的樱花,撞进一双含笑的俊朗黑眸。 乔岳深深凝视他,那双欲言又止的双眸,离他不过咫尺之遥,又像是跨过了所有的山高路远。 贺之漾登时有些口干舌燥:乔岳?你怎会在此地? 乔岳再不犹豫,坚定而迅速的,紧紧把他拥在怀里。 手上渐渐用力,像是要把人刻入骨骼:小傻子,你一股脑往前走,都不晓得回头,怎会知道我一直在你身后? 第70章 掌心相抵 男人看似冷硬,手心却有柔软 是你一直没有发现我。 几分委屈, 几分小心翼翼的暧昧,夹杂在一起,让人不由得会去想未说出的话外之音。 始终存在的, 又未曾被发现的微妙情愫, 悄然破土而出, 生出细小的藤蔓,缠缠绵绵的绕上心脏。 贺之漾素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 却也发觉了异样, 耳垂肉眼可见的泛红。 乔岳跟在自己身后就罢了, 还紧盯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就算自己帮了他, 也大可不必以身相许吧。 对不住啊岳哥。贺之漾错过眼眸道:没发现, 大意了。 贺之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随意洒脱,还带着淡然的玩世不恭。 那么轻易的说出口,轻松得像是和任何一个好兄弟插科打诨。 乔岳忽然握紧双拳, 曾经他很想和许一清,霍尧一样, 被贺之漾含着笑,随意轻松的对待。 可如今他却觉得这份随意很是让人胸口发闷。 之所以随意, 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没有任何的挣扎和旖旎。 难道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贺之漾还只是把自己当成所谓的好兄弟么? 那他今日挺身而出, 也不是为了旁的情愫,只是因为他是个讲义气的人, 而自己又和他关系过得去罢了。 也许换成庞瑛,换成余察察, 贺之漾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自己于他,也许并无半分不同。 乔岳握紧拳,如鲠在喉。 他心心念念, 翻来覆去,日思夜想的念头,贺之漾甚至茫然无知。 太不公平了,对忍耐多日的自己不公平,对毫不知情对自己毫无顾忌的贺之漾也不公平。 乔岳深吸口气,声音微哑却很坚定:今日你来帮我,我很感激,对我来说,因着身份的不同,这是一件极有份量之事,但是对于你,也许只是施了一份好意,换成任意的旁人,只要关系好些,你都会不计得失的去帮他 贺之漾一怔,他的确素来仗义,但今日之事关系重大,若是换成旁人,他还真不一定会当众出面。 可自从乔岳遇难,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出来,同窗的不解,父兄的责骂,还有或熟悉或陌生的眼神,或善意或嘲讽的议论,在他心里,都不及乔岳的安危。 甚至从没有想过衡量,只是下意识的做了取舍。 换成旁人,他也会如此么? 贺之漾犹在思索,乔岳又道:我对你来说也许并无任何不同之处,你对我而言却是独特。 我本来不打算对你说,家世背景,身份立场之前我常常想,我对你的心思有何用处?大概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吧,我也可以等,等到你终有一天发现,或是机缘巧合我们心照不宣 可我不愿再等,我总不由自主的反复去想,如果下雪那日你知晓了,也许我就可以把你玩过雪的手藏在手心暖热,如果上元夜你知晓了,也许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送你那盏灯,如果进宫那日你知晓了,我就不必遮掩,承认我在宫中出风头不是为了任何旁人只是想让你看我 人生一世,忽然而已。说罢,乔岳伸手按上了贺之漾的腰身,声音低沉:你缺少根脑筋,我们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光,我不想再浪费。 说到底,乔岳也只是少年,理智和欲念相争的普通少年。 他才十几岁,要用多少力气,才能忍住不去牵近在咫尺的他,不去抱喜欢的人,还要在那人和旁人打闹时装作若无其事的笑呢? 身为锦衣卫,乔岳看似嚣张,但实际上仍如履薄冰。 贺之漾的家世身份摆在这儿,捅破那层窗户纸易如反掌,可后续的相处,从学堂到庙堂的转换,还有两家人的接纳与否,自家又是否会连累到他,是否会招到无法预料的祸事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很难,却又必须要回答。 若是一时欢愉,倒不会有如此多的顾虑。 可为之计深远,却思虑重重。 因此,乔岳总想着再等等,再看看时机。 可看贺之漾这不作他想的让人来气模样,还能等到什么时机呢? 等到离开学堂,到了朝堂之上,锦衣卫和这些文官就是天生宿敌。 若是现下缄口沉默,难道要到了朝堂之上在开口诉情么? 那二人之间,更是如隔天堑。 若是现在点名,倒是个好时机,至于之后的种种顾虑只有在一起了,总会有解决办法。 乔岳也有信心他们会一起面对。 贺之漾半晌才回过神,看着乔岳,却说不出一个字。 素来熟悉的面孔忽然变得陌生,年轻男子眉眼飒然,唇角挑起的弧度都是温柔的。 如今就算再迟钝,他也晓得乔岳究竟是何种心思。 乔岳拥住贺之漾,在耳畔道:你不用着急给我答复,我在你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慢慢走慢慢想。\ 乔岳心跳迅速,胸腔里的一颗心,如同擂鼓般催促他一吐为快。 乔岳不管不顾的说了肺腑之言,真的沉默下来,却又难免羞赫。 但每个字都不曾后悔。 贺之漾欲盖弥彰的移开眼神,轻轻推开乔岳的怀抱。 那是属于男人的躯体,结实紧绷,蕴藏着锐利和戾气。 带着坚硬的,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乔岳却不等他反应,上前一探,紧紧握住他的手。 二人掌心相抵。 男人看似冷硬,手心却有柔软的温度。 过往的一幕幕从眼前重重叠叠的闪过。 贺之漾越想越觉得这人也许早就有了对自己的不可见人想法。 他还是低估了乔岳。 从前是叫哥哥占便宜,如今更上一筹。 可是自己好像对牵手,也并不过分反感,乔岳的大掌很暖,方才的愤懑,委屈,孤寂,在瞬间被奇妙的抚平。 手掌似乎能无声无息的包裹吸纳了他所有的情绪, 只是心跳一下一下的从指尖传上来,连太阳穴都不停跳动。 他们牵着手,从胡同走回家去,特别光明正大的在人群中穿梭。 不约而同地,谁都没想到要松开。 还是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今日走起来却格外不同。 贺之漾回过神,有些难为情的抽回手,故作不在意道:不是吧岳哥,还没等人同意就想牵手?跳步骤了吧? 乔岳倾身过去,气息离他很近:少了哪步? 你还未问过我同不同意你身份啊!贺之漾很理所应当的挺起胸膛:哼,小爷的手绝不能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扯上关系! 半点都不肯吃亏的嚣张模样。 乔岳哭笑不得,虽然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分到不三不四的男人里,但还是笑道:那我补上这步。 想要个小情郎么?乔岳凑近他,压低声音:牵着你上学回家,平日还能帮你出手揍人! 第71章 卖身给你 比如牵你回家,同榻同食,夏 贺之漾耳根登时窜红, 遮掩的哼道:小爷的人小爷自己揍,你来动手?动得着么?是看不起我喽!? 乔岳方才还含笑的嘴角登时僵住: 贺之漾也忽然怔住,懵懵懂懂站在原地, 他明明不是要说这个的啊, 心跳声很快很急, 一切都恍如在梦中,在飘飘忽忽中一开口, 却不由自主的凶巴巴 因为他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此时的乔岳, 甚至不敢去仔细揣摩乔岳话中的含义。 气势汹汹甩下这句话, 贺之漾转身想跑。 他果然把事态搞得一塌糊涂起来 小臂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握住, 乔岳语气含笑:我话说到这份儿上了, 你不给回应就想脱身? 语气有笑意,但被他铁一样的爪子牢牢摁住,贺之漾打心底里还是有些畏惧。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畏惧乔岳, 还是畏惧乔岳的心意。 只想赶紧逃脱这荒诞的地方啊啊啊。 乔岳说喜欢自己,还想当自己的小情郎 而且是蓄谋已久的, 贺之漾被这匪夷所思的走向震得头脑发胀脸红心跳,一时间连回家的方向都险些辨认不出, 又如何拾得起自己隐约的心意? 脑海中却乱糟糟的一片,乔岳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过往的一幕幕涌现在贺之漾的脑海,他凶悍冷戾, 唯独对自己却渐渐笑着纵容。 春风吹拂,乔岳站在树下, 固执地在等待他的回答,贺之漾叹口气,方才也不晓得为何, 自己却脑子短路说了傻傻的话!谁揍人根本不是眼下的重点吧! 贺之漾握拳,简直想捶爆自己缺根筋的脑袋! 他抬眸道:咳咳,对不住啊岳岳哥。 这话听到乔岳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分卷(5 自己已经把话点明,可贺之漾此刻却开始道歉。 看来他对自己并无心意。 面上丝毫未表露情绪,胸腔里方才还砰砰的心跳声渐渐放缓,随即浮现的是密密匝匝裹住自己的落空感。 乔岳沉默,他明明记得上元节那夜,贺之漾的确在吃醋,他也清晰的望见了小狐狸在灯火中泛红的耳垂。 他以为二人之间也许只差点睛一笔,谁知可能是画蛇添足,徒增烦扰。 也许,一切若有似无的情愫皆是自己的猜测吧。 乔岳在心底苦笑,哪儿有如此巧合之事呢,要想两情相悦,贺之漾也要和自己一般恰好喜欢男子,动心之人也要恰好是对方。 穷尽一生,想必也无法握住如此幸运吧,即便是想象,也会觉得缥缈得如同一场梦。 乔岳轻声道:不必说对不住,无妨的。 乔岳明白,他不能任由这心思继续奔涌,否则后患无穷。 既然贺之漾并无此意,他也该冰封澎湃的心意。 就这样退步吗? 只要想到把埋在心底里的人硬生生挖出来,乔岳胸腔已一阵沉闷的痛楚。 贺之漾手足无措,心里却泛起淡淡的酸意。 这就结束了?不都说男子对心仪之人都要反复确认么?他还没表态呢,乔岳怎么就无妨了? 还有,什么叫也无妨? 难道自己喜不喜欢他,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么? 乔岳看贺之漾在原地站定路也不走了,调整好心情扬唇道:安心一同走吧,难不成我还能用手段逼迫你么? 他本来以为说明白了,若是贺之漾并无此意,那他总不能一意孤行强抢民男,时日渐久,心思也慢慢淡下来。 可如今看贺之漾,两只眼睛骨碌碌,如小狐狸般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对感情又是很笨拙生涩的模样。 乔岳非但不想让心思淡下去,反而想再等等他催催他。 万一呢 若是真的等到贺之漾和他拥有同样的心意,那自己该有多骄傲。 是自己在人群里发现他的,而他却后知后觉 到时,说不定还能嘲笑他一番。 乔岳盘算着心事,只道:别想了,我们先回家去吧,这月末和察察他们一同吃个饭。 乔岳有惊无险,余察察他们几个非要给他庆祝劫后余生。 贺之漾挑挑眉。 以他对乔岳的了解,琢磨着此人定会强硬行事,谁知也只是口头上表示表示,这就回家去了? 也没来个冷戾威胁上手壁咚? 当然!这绝非他所愿!只是这情景才符合乔岳的嚣张啊! 贺之漾心里嘀嘀咕咕浮想联翩,乖乖地闷头走回去。 他们来的时候牵了牵手,此时手摆在身侧,竟有些无处安放。 贺之漾用眼角瞄乔岳,这人不说话时,脸庞的线条很冷硬。 看起来甚是漠然,贺之漾思绪渐渐飘远,脑海中忽然掠过他打人应该很凶的奇奇怪怪念头。 可他对自己可以称得上温柔迁就。 贺之漾忽然想,这会不会是最后的温柔了?毕竟,他已经知道了人家的心思却没表态,乔岳跌了面子又没讨到好处,自然会把从前的种种尽数收回。 这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和乔岳在一起,他会帮自己打架,那若是回绝了他,以后是不是就要凭自己本身揍人了? 贺之漾登时很不爽,走了半晌,方才别别扭扭哼道:你和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岳停住步伐,双眸重新亮起,饶有兴味道:哪句? 当然是做我小情郎帮我揍人那句! 贺之漾无脸复述,双手一叉,居高临下的哼道:那我要是不和你好,你就不再帮我了? 乔岳紧盯他,心情忽然转好,笑了笑道:那哥哥我总要图点什么吧? 贺之漾心头立刻涌上说不清的郁闷。 然而令他自己都诧异的是,他好像并不恼怒乔岳对他有非分之想,反而很介意他似乎不是真的心悦自己才来帮忙,而是为了贪图旁的什么。 这哪里是真心啊!分明是古代渣男! 哼!乔岳!渣男! 贺之漾没发现自己的脑回路哪里不对,飒然的摆着手走到乔岳前面,甩下冷酷的一句:打架我自己来,不劳烦岳哥!你也别妄想图什么好处了! 乔岳看他忽然结满了冰碴,挑挑眉,立刻伸手抓住他腕子:准备和我一刀两断? 贺之漾气鼓鼓:呵,我还没到卖身求助的地步。 他想都没想一刀两断,但想到乔岳那句总要图点什么就挺生气。 我卖身成么?乔岳握着贺之漾的手腕不松开,还小幅度的摆了摆,温柔道:我卖身,请漾哥帮我忙。 贺之漾定定看着他,差点被乔岳的伏低做小的模样冲昏头脑,小嘴一张差点同意。 想了想才警惕的冷哼道:哦?你卖身?你会侍奉人么?对我能有何好处? 好处一时片刻都说不尽。乔岳捏捏他手腕,低声道:比如牵你回家,同榻同食,夏日夜里给你打扇,冬日夜里给你添炭,秋日夜里 怎么都是夜里?贺之漾不满的打断乔岳道:你就不能想点白日里光明正大的事儿? 白日里?乔岳面色不变,眼眸却没有方才热烈:白日啊你进国子监我捧着你,你出国子监我护着你。 听起来有些兴致缺缺。 贺之漾: 他从来不晓得乔岳还能如此舌灿莲花。 难不成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戾模样都是假象? 他要是敢这么对京城的姑娘又表明心迹又出演调戏的,八成要被人家父兄打断腿。 贺之漾断然拒绝道:你这身卖不出去了,自己给自己打扇添炭吧。 乔岳也不介意,笑着握住手腕,和贺之漾一路说笑着回去。 这条从府邸到国子监的小巷两个人皆走了很多趟,今日一同并肩走着,却和往日,和方才的感触都不再相似。 落日的霞光铺满京城,春花朵朵渐次盛开。 春风柔软,悄悄撼动了冷寂和强硬。 快到家的时候,贺之漾终于再次挣扎,要把手腕脱出来。 乔岳看向他:我没说要放手。 哥你要点面子成么?贺之漾快被气笑了:两个大男人一点儿不正经,被人撞见你去解释? 第72章 弃席而逃 漾哥漾哥您要大气,快伸出脚 乔岳松开握在贺之漾腕子上的手:你在怕什么? 这是我们家门口。贺之漾指指乔府大门:一会儿你爹出来了, 你还能牵着我? 他瞧见又如何?乔岳理所应当的淡漠道:我不靠他协助帮衬,日后也要自立门户,他管不住我和谁好。 他之前也格外慎重思索, 但表明心迹后, 心思却格外坚定, 并未觉得前路会有任何事足以抵达他们相守。 贺之漾立刻道:那我和岳哥你不一样,我爹能管着我, 我兄长也能管着我, 我府邸的门卫管家都能管着我, 人来人往的岳哥你还是尽量体面点。 乔岳被贺之漾警惕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 露出一个无奈迁就的表情:成, 我明白了。 贺之漾:哥你又明白什么了? 乔岳靠近他,低声耳语道:以后牵你时不当着他们的面儿呗。 贺之漾耳朵迅速蹿红,大手一挥嘴硬道:那对不住, 看来你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回去好好自个儿悟悟吧。 说罢一转身, 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两条修长的腿却迈得贼快, 飞速进贺府的模样宛如被饿狼盯上的小狐狸。 自己也的确是条隐忍许久,嗷嗷待哺的饿狼! 乔岳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不由得舔舔唇角。 科举案平息后,黎霄好几日没来官校里操练, 锦衣卫也不喜他玩弄阴谋,阴险狡诈, 非但没人提黎家可惜,反而人人暗中叫好。 结果没过几日,宫里又传出乔岳此案身负冤屈, 却能见微知著,有功于朝廷,升任乔岳为镇抚的旨意! 镇抚在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是手握实权的高官。 乔岳今年不到二十岁,竟升任至此,可见很得圣上眷顾。 闲言碎语登时散去,不少人都来乔家道贺,一时间胡同里挤满了人。 贺之漾遥遥望着隔壁车水马龙的盛况,心里涌上莫名的得意。 宝桐看他站在院子里对着隔壁的盛况出神,走上来笑嘻嘻道:小爷您羡慕了? 乔家那位,也算年少有为。贺之漾眯着眼睛,懒散道:手握实权前途坦荡,谁不羡慕呢? 是啊,如果他和自己无甚关系,自己肯定羡慕得牙根酸。 如今却暗暗期盼他能越来越好 想着想着,贺之漾却微微一顿,那,若说有关系,乔岳于他,又是何人呢? 邻居?隔壁同窗?认的哥哥?还是情郎? 一想起乔岳说的这二字,贺之漾立刻觉得有热浪涌上耳后。 宝桐哪儿晓得贺之漾的心思,看他不语,又气哼哼道:小爷羡慕他做甚?他再神气也是别人手中刀,小爷是读正经书出来的,以后便是朝中清贵,再说了,锦衣卫再威风不也是和府邸前的石狮子差不多,给皇家看家护院装点门面,哪儿比得上小爷的真才实学? 贺之漾摆摆手:去去去,少说几句,别往家里惹祸。 宝桐吐吐舌头,快速闪到一边。 贺之漾垂下眼眸,不由得摇摇头。 连家里的一个小丫鬟都晓得锦衣卫是皇家门口的石狮子,表面畏惧心里痛恨,那如果他们真的好了,父兄又会如何看待乔岳 思绪越飘越远,贺之漾回过神才发现问题所在,他竟然开始想在一起之后,还担心父兄会如何看乔岳了? 等等,是谁说要和他好的!? 贺之漾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乔岳喜提镇抚,再加上劫后余生,双喜临门,少年们商议定然要去个好地方聚一聚。 上次烤肉是国子监选的地儿,轮流坐庄,这次聚会是余察察挑的地方,春日天气晴朗,他和锦衣卫的人一同包下一艘小舟,十几个人能在上面吃饭饮酒,好不惬意。 几人从岸上结伴登船,小舟在清波荡漾处缓缓划行,宛如人间仙境。 这些人和乔岳都已经熟识,一见面便喜气盈盈笑着改口叫镇抚:镇抚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了,今儿定然要多喝几杯。 乔岳笑着应下,目光在舟内一巡视,已经望见了坐在窗边的贺之漾。 舟外湖光山色,舟内有贺之漾作陪。 乔岳心情甚好,和众人说笑罢,立刻大步走过去,径直坐在贺之漾身侧。 贺之漾周身一凛,坐直身子,警惕的瞪了他一眼。 乔岳装作丝毫未察觉的模样,大摇大摆抢过贺之漾手中捏的酒杯,很是自然的就着喝了一口道:这儿的酒是桃花酿? 贺之漾: 这人自从表面心迹后,也不管自己答不答应,行事已然越矩。 且有愈燃愈烈的模样! 忙有人笑着答道:是桃花酿,听说是船家新摘下来的桃花,味道醇厚不醉人的。 几人说笑一阵,开始斟酒对饮。 几人谈话对饮难免枯燥,李冀望见一旁的酒令签子,立刻如逮到稀世珍宝般拿过来笑道:你们有没有兴致行个酒令?干喝酒多无聊啊,是吧冯境? 冯境立刻响应道:来来来,没曾想店家如此贴心还给备好了喝酒的玩意儿,有令签才好玩嘛,我们轮流抽如何? 我觉得成!再让他们斟两壶酒来! 先说好,酒令如同军令,抽到签子的人可不能耍赖反悔!一言为定!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因这次是为了庆祝乔岳脱险升迁,特意让乔岳先来抽取。 乔岳随意捻起一根签子,细看之下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行酒无尊卑,余察察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看乔岳面露沉吟,立刻嘻嘻笑着夺过那光滑的象牙签筹,没过大脑,已经喜滋滋的对准众人念起来:饮酒做戏,敬并坐左边的人一杯酒,要屈膝跪地捏住鞋尖,叫声:好官人,且饮了这杯酒 余察察越念越觉得不对,又忙转动签筒看了看,轻咳一声道:我说呢,咳咳,这是风月签,皆是小倌们喝花酒时用的 他悄悄扫了眼乔岳和贺之漾,心里直打怵:要不这一轮先作罢? 这签子虽是风月签,但也好玩有趣,若是旁人抽到了,倒是可以尽情戏弄一番。 可偏偏是乔岳这阎王率先抽了张要命的签子,而和他并坐的,又恰好是向来嚣张桀骜的漾哥 一个阎王跪在地上,捏着漾哥的靴尖敬酒,这画面一想都让人不适 哈?方才还说酒令如军令呢?这就反悔了?李冀大大咧咧一把抓住余察察要往签筒塞签子的手:这签子有何不妥?漾哥岳哥也不是玩不起的人,两位也没说不玩啊 说罢,他频频向贺之漾递眼色,要让贺之漾出面接话。 李冀的脑回路很简单,虽然两校已然交好,但是让锦衣卫吃瘪还是他乐此不疲的事! 酒令上写得是乔岳跪下敬酒哎! 漾哥那么爱面子一人,还不心花怒放神气昂昂的等着乔岳伏低做小? 而且这是酒令的锅,岳哥也只能认栽,生受了自己亲手抽出的恶令。 谁知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贺之漾非但没有嬉笑的起哄让乔岳按酒令行事,反而耳朵涨红,神情出奇的羞窘,整个人似乎都缩成了一团,连连摇头打个哈哈道:不了吧,不了吧,抽之前没看好签筒,这不是为难我们岳哥么,哈哈哈我们两个自罚三杯 分卷(5 说罢,频频给坐在身侧的乔岳使眼色,示意他起身自罚。 按理说该拒绝推辞的乔岳也是一反常态,他带着笑,牢牢抓住贺之漾倒酒的手,还亲自拿过酒杯,把面前的酒盅倒满,意味深长的笑道:我没觉得为难,既然大家都说了酒令如同军令,那我怎好违逆? 此言一出,舟上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自然想看岳哥漾哥上演名场面,只是碍于乔岳的凶悍性子,不敢吱声。 如今连要跪下敬酒的乔岳都率先表态不为难愿意做,他们自然没有了顾忌。 跪下敬酒!灌醉漾哥! 漾哥这杯酒你敢喝吗? 啊哈哈哈哈我替镇抚满上,之漾你有福气喽 乔岳一手端起酒盅,撩袍单膝跪在贺之漾面前,一双黑而沉的眼眸,翻滚着克制又浓烈的情愫。 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贺之漾忙移开眼眸,只觉得头脑发沉,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 不行啊,漾哥没配合好,人家酒令说了要捏住靴尖儿的。 贺之漾指尖轻颤,悄无声息把脚往衣袍里缩了缩。 乔岳捏住自己的靴尖么?贺之漾没怕过谁,但想起来这一幕都羞耻到恨不能立刻弃席而逃。 一旁的狗队友还在起哄。 露出来露出来,漾哥今儿怎的了?我们镇抚大人都屈膝了,漾哥怎么还扭捏起来? 你是被跪下敬酒的啊,漾哥清醒一点,你没吃亏,漾哥漾哥您要大气,快伸出脚来给我们镇抚大人捏。 贺之漾的脸已经在起哄声中染上了舟外的晚霞,他眉目精致清秀,登时显出诱人的意味。 不知道是谁突然来了句:以前只晓得漾哥打人厉害,今儿看来模样也长得诱人,香尘沾膝是风雅事儿,岳哥,你给美人跪下,也不算吃亏! 众人又是一阵嗷嗷的哄笑。 事已至此,贺之漾压住心头的异样,提起袍子,大大咧咧把裹在湖色薄绸靴子中的右脚一伸,故作不在意道:捏吧捏吧,岳哥悠着点儿,我今儿没坐轿子,脏了手我概不负责。 乔岳伸掌,捏住贺之漾右脚靴尖,靴子绸缎做的,靴面很滑很薄,能察觉出脚趾征乖乖藏在里面,如冬眠般在暗处蜷缩着,还未在天光大亮时露过面。 这么捏着,他能依稀察觉出指尖的皮肉和骨骼。 若是有天能褪下他的靴子,把这双诱人的脚掌抓在手里,会是什么蚀骨滋味? 乔岳深深的吸口气,摒弃念头,仰头含笑敬酒道:好官人,且饮了这一杯。 贺之漾面色涨红,胡乱的拿起酒杯一扬脖干了,瞬时把脚从乔岳掌心中抽出。 乔岳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坐在贺之漾身畔吃酒。 两个校霸都能玩得起,其余人更是不再话下,纷纷抽签行酒令。 余察察急急忙忙的要抽,结果抽到了给旁坐的人捶背三下,本该是撒娇耍痴的动作,他立刻坏笑着重拳出击,直把坐在他身旁的李冀揍得嗷嗷叫。 舟内气氛甚好,贺之漾心思纷乱,一直没有搭腔谈笑。 冯境抬头望向今日过分安静的他:漾哥,你今儿喝多了,对什么上头了? 贺之漾颧骨上挂着两团始终未消散的红晕,可疑的是,他今日似乎并未喝多少酒? 漾哥明明没喝多少嘛。余察察大嘴一张,立刻把贺之漾卖了个干净:顶多不过三杯! 是对别的上头了吧?李冀关切道:是不是舟内太热?还是方才吃了鱼的缘故? 但看贺之漾的红晕甚是引人遐思,也不像吃了鱼虾不适的样子。 贺之漾握拳轻咳道:你们玩,我今儿有些闷热,去舟外吹吹风。 乔岳结实的臂膀抵着他,气息围绕着他,再一联想前几日他说的荤话,贺之漾只觉得身上的热气一股一股的往脑袋上冒。 太可怕了! 贺之漾在一旁休息吹风,这边儿行酒令的也告一段落。 船恰好靠岸,余察察喜滋滋的和庞瑛并肩去小解。 嘿嘿,我们乔镇府今儿也真改了性,竟愿意跪着敬漾哥酒。余察察想着方才的一幕,依然觉得不真实:一个酒令而已,我们镇抚还较真的? 庞瑛用看向傻子的眼神看向余察察,哼道:酒令?你觉得若是你坐在贺之漾的位置上,岳哥也会对你跪下敬酒? 余察察立刻摇头道:不不不,饶了我吧,不敢当不敢当!我还想在锦衣卫多苟且几年。 岳哥怎么说都是他上官,私交再好,他也不敢让岳哥跪他。 你放心,就算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你担心之事也不会发生。庞瑛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岳哥跪的是酒令? 余察察一怔:不然呢? 庞瑛满脸阴郁,淡淡道:我看他跪的是人! 第73章 乱点鸳鸯  乔岳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 余察察这才恍然。 前几日漾哥出面作证, 对他们乔镇抚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既然有救命之恩,再加上酒令如此, 乔岳这般行事也不算委屈自己。 这么一说, 可不就是冲着人去的? 余察察想来想去, 愈发觉得他们乔镇抚知恩图报,是个心思敞亮的人。 再深想一步, 他和乔岳私交甚好, 那以后在锦衣卫, 定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吧? 余察察喜滋滋答道:晓得了晓得了, 多谢兄弟指点。 庞瑛一脸懵:啊哈? 余察察这人怎么愈发不对劲? 乔岳贵为他们的镇抚, 却对国子监的学生动了情,这难道是好事儿么? 偏偏余察察这二傻子还笑得跟自己找到媳妇似的。 庞瑛望着他欢喜走远的背影,匪夷所思的摇了摇头。 小舟划过一圈, 烤鱼也吃得差不多了,国众人行完酒令, 也说笑着一同走出小舟。 贺之漾一直不太理会众人,远远走在一侧, 望过去还挺遗世独立。 李冀偏偏不识好歹,走上去叫道:漾哥, 你今儿话这么少,有心事? 贺之漾看了他一眼:是你话太多。 李冀笑嘻嘻道:我有个好消息, 你听了一准儿开心。 贺之漾脸色臭臭的转过头来:哦? 还记得你去宫中赏花么?李冀双眼冒光:这事儿不是我爹主持的么,前几日国公府的人没来由跑来礼部寒暄, 我爹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儿,结果那人前几日又来了,竟然和你有关, 你猜如何?是国公府有姑娘对你有了心思,来我爹这儿打听呢! 贺之漾却立刻抬头看了一眼乔岳,心里莫名有点发憷。 看到乔岳挑挑眉,大步朝自己这边儿走过来。 贺之漾立刻心虚的移开视线,装作并未看向他的模样。 乔岳望向二人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冀笑逐颜开,登时把方才的事儿又咋咋呼呼念叨了一遍。 乔岳听完,转头看向贺之漾,表情无喜无怒:漾哥怎么说? 贺之漾含糊道:这事时间一久也就淡了吧,我还能怎么说? 李冀神神秘秘的一挑眉道:你装作不晓得就好,那我就让爹暗中牵线了 别别别贺之漾被乔岳盯得后脖颈发凉,他心里也不愿和那姑娘牵绊,忙扯了一下李冀,哼道:牵什么线?你以为你是月老么?乱点鸳鸯谱到我头上,我和她之间无线可牵,明白么! 这番决心表得很到位,贺之漾缩缩脖颈,总算觉得身后那双锐利的眼神稍稍减轻了压迫。 他真的不是怕乔岳只是怕他误会自己到处招蜂引蝶! 等等,似乎又哪里开始不对劲了? 漾哥你想清楚!?李冀瞠目结舌,天上掉馅饼硬生生砸在漾哥身上,他不说上前迎迎,竟然不识好歹的往后退:那可是国公府的姑娘,听说才艺双绝 哪儿的姑娘都和小爷我无关。贺之漾摆摆手:你比我爹还关心我的婚事,若你真想找个儿子关怀体验一把父亲的权威,不如关怀关怀小爷的衣食住行? 说不出话的李冀: 贺之漾乘胜追击:还准备关怀么?明儿准备带我去哪家馆子吃饭?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李冀咬牙切齿:我没您这么叛逆话说到一般,被贺之漾凶巴巴的眼神吓得改口,特卑微的举手保命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您这么英俊风流的儿子,只有您这般英俊的爹 贺之漾被他逗得轻扬唇角,骂了句:瞧你那出息。 李冀眼珠骨碌碌在贺之漾身上打转了半晌,眼看无利可图,又瞬移到了乔岳身上。 他记得那场赏花宴会结束后,乔岳的呼声也很高,虽没人大着胆子上礼部打听锦衣卫,但是!他是个有操守的媒人,可以代乔岳打探消息啊! 受家世影响,李冀对说亲配对有谜一样的执着,他立刻抛弃贺之漾,改为拉住乔岳:岳哥,岳哥您先别急着走! 乔岳顿住脚步:你有事? 李冀赔笑道:好事好事,嘿嘿,那个宫廷赏花会之后,你心里有没有相看好的女子? 女子?乔岳冷冰冰道:没有。 啊!李冀方才还在熊熊燃烧的说亲欲望登时被这块捂不热的寒冰熄灭,不敢置信道:您一个喜欢的都没? 那日去宫中赏花的都是说得出名字的贵女,一个个门第显赫,才貌双全。 他还以为乔岳至少会说三四个人的名字呢,结果直接来了句没有? 这让他这个官媒世家的人很难做啊! 乔岳扫过贺之漾,又警告的看了李冀一眼,意有所指道:以后别贸然开口,有些时候人家心里早就有了人,你不晓得,还非要乱点鸳鸯谱。 我哪儿乱点鸳鸯谱了?李冀委屈巴巴的嚷嚷道:我们家是官媒世家!从爷爷,哦不,太爷爷那辈开始就热衷给世家子弟牵线!我这双眼睛完美继承了我爹的优势,只要一扫,谁心里有没有人,定然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乔岳看向他:那你是觉得我和漾哥心里都还没人呢? 李冀肯定道:肯定没人啊,我这双眼睛可是完美继承了我爹的 乔岳打断他道:若真是如此,我看你爹也可以致仕了。 李冀:?! 不是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乔岳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他心里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那他又如何晓得漾哥也有呢? 这也太不对劲了! 李冀诡异的看看贺之漾,眼神又飘到乔岳身上,懵懂抬手抓了抓后脑勺。 这怎么看都是心中没人的状态啊!从没见这两位急哄哄的和姑娘们相约过,就连上元节,也是和他们这几位兄弟过的 若是真的心里有了人,乔岳怎么会在上元佳节时和漾哥呆好几个时辰? 佳节难逢,定然要和喜欢的姑娘一起过啊! 李冀满腹狐疑的打量着这二人,总有些时刻觉得蛮怪异。 乔岳升任镇抚,乔指挥使倒是也着实欣喜,儿子此番全靠自己的手段因祸得福,在不动声色间给黎家重重一击。 倒是让他真真切切的感触到儿子能独当一面了。 心里头欣喜得意,便忍不住摆了几桌宴席庆功。 然而乔岳却兴致缺缺。 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皇帝突然提拔他,还是因为黎霄经历科举案后再难起复,而皇帝也需要在锦衣卫中有自己的亲信。 乔家表现得比黎家乖巧,他又在案子里审时度势,稳定大局,皇帝自然会把橄榄枝抛给他。 仅此而已罢了。 也许是看得太透彻,对升迁一事,乔岳反而并没有太多期待和欣喜若狂。 与此同时,许家亦是人声鼎沸,这几日出了成绩,许一清高中一甲,每日和同榜进士们拜会官员,骑马游行,很是春风得意。 周围的邻居,官员,还有国子监的同窗,往日相熟的几家好友许家的门槛登时要被人踩平。 高中一甲,任谁都顺理成章的认为许一清定然会去翰林院。 谁知他主动选了不起眼的鸿胪寺。 鸿胪掌朝廷典礼,以及外吏和诸蕃事务,隶属于礼部,最高长官为鸿胪寺卿,才是一个从三品! 在高官如云的京城,这不算是个好去处。 你为何要去鸿胪寺?同窗们都有些吃惊,围着许一清不厌其烦的问道:一清你高中一甲,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以选,何必去坐冷板凳。 要晓得顶天了才是个三品官罢了! 许一清他既然是一甲及第,最顺畅的路自然是进了翰林院后往上升迁,直到入阁。 道阻且长,却是本朝文人渴慕仰望的一条清贵路子。 而许一清,担着一甲的名头,要去鸿胪寺当个小杂官? 一时间,国子监的同窗都觉得不可思议。 许一清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白皙俊秀的面上只含着淡淡笑意:成事在人,鸿胪寺能处理和各番邦之间的实务,我还年轻,也想让自己历练一番。 第74章 摁住你了 披风像盖头一样,牢牢盖住了 过了两日, 余察察来找贺之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漾哥,我有个事儿想给你说一声 贺之漾挑眉看向他:怎么了? 咳咳, 就那个蹴鞠场的事儿。余察察摸摸后脑勺, 道:之前蹴鞠赛, 那场子不是你们赢过去了么?我看最近这几月都是国子监的人在蹴鞠,我们哥几个儿其实私下里也挺馋的,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我们能借用么? 余察察在锦衣卫任职久了, 也是抢掠嚣张的主儿, 如今低下头好言好语的商量, 多少有点难为情。 分卷(5 贺之漾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由得翘起唇角。 这蹴鞠场子本是国子监的地盘,被锦衣卫二话不说的抢过去, 国子监又在蹴鞠赛中要回了场子。 附近只有这一个蹴鞠场,国子监的学生们又日日打球, 怎么能不让这些锦衣卫眼馋? 派余察察来给贺之漾说情,也是为了好说话。 贺之漾大手一挥:我没意见, 你去给蹴鞠场的人商量去吧,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把场子空出来。 余察察闻言, 喜滋滋地跑过去协商。 锦衣卫闻讯余察察已布好了场子,立刻风风火火的赶来蹴。 他们平日里缉捕查案, 忙得不可开交,这蹴鞠场离官校近, 设施也好,是个极好的放松场所。 春光正盛,乔岳等人排好队形, 将袍子下摆往蹀躞带上一扎,热火朝天的开始踢球。 一轮结束,余察察擦擦额头上的薄汗,眼皮一抬看到远处的贺之漾,立刻叫道:漾哥,漾哥!我们刚结束一局,你来么? 贺之漾兴致不高,但看在余察察嗷嗷嗷的热切喊他,勉为其难的走过去,站在一旁冷漠脸观战。 那几个锦衣卫见贺之漾没有蹴球的欲望,也不再勉强他上场。 贺之漾百无聊赖的倚在场外的石柱上晒太阳,春阳晒得周遭到处暖洋洋,他舒服得眯起眼睛。 乔岳不住的往场外瞟,在春阳下眯起眼睛的贺之漾,像只慵懒的猫咪般惹人逗弄。 贺之漾虽身上泛懒不愿上场,但却很愿意看锦衣卫蹴鞠。 他们一个个腰细腿长,争夺奔跑时,紧绷的小臂肌肉和腿部线条流淌汗水,很是漂亮矫健。 贺之漾的眼神不自觉的扫过乔岳,又强迫自己移开。 自从乔岳那日对他点明心思后,贺之漾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关于乔岳的琐事。 凡事只要思绪飘到乔岳身上,他会立刻强迫思绪集中,以此办法让自己离乔岳远远的。 场内的锦衣卫看贺之漾独自站在场外出神,都善意的叫嚷道:进场指导指导啊,漾哥! 来吧来吧,给你留了个好位置,你国子监的小兄弟都没来,我们也不欺负你。 贺之漾摇摇头拒绝道:你们玩吧,我看你们玩得挺好。 他不玩也不必勉强。乔岳漫不经心的清朗声音响起:你们也别非拉上他。 贺之漾一顿,目光看向乔岳。 乔岳一身劲装,身后的披风在春阳下招摇,望去格外俊朗。 贺之漾刚在心里嘀咕道乔岳总算说了一次人话,只听乔岳又道:今儿爷几个没带人,你站在场外给我们看好物件。 贺之漾侧头一看,瞧见了几个靴子,外头的长袍等衣物,想来是乔岳他们几个人的行头。 豁,乔岳还挺会利用他的,贺之漾冷哼一声,这人有没有搞清楚,追人的是他乔岳,竟然敢用如此嚣张的语气发号施令?! 这人还有没有点儿追人的基本常识了? 贺之漾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迈了几大步,嫌弃道:说什么梦话呢?还想让小爷给你们看行头?快拿走快拿走,放这里臭不臭啊!? 余察察几人脸上都显出几分羞涩,灰溜溜的从场内跑出来,特听话的踮起自己换下的靴子,准备放到远处树下,好给漾哥提供一个优雅的观战环境。 只有乔岳丝毫不动,任由下面的锦衣卫替他把靴子恭恭敬敬的转移走。 周遭的人一时都去了那边树下归置行头,贺之漾冷冷的看向乔岳,谁知他还没提意见呢,乔岳已经大言不惭的开口道:让你替哥哥看靴子,还不情愿? 贺之漾怒目而视:臭! 乔岳被他逗得哈哈直乐,心里一动,非要走过去挡在贺之漾前头道:你仔细闻闻,挺香呢。 贺之漾左右躲闪,却一直被双臂张开的乔岳堵截,贺之漾抬头道:岳哥,你这几天是不是在查案时被人击中了脑袋? 之前不挺禁欲冷戾一人么?这几天怎么愈发开始放飞自我了? 乔岳的视线凝在贺之漾身上:我很清醒。 贺之漾:那就请您清醒的离我远点,多谢。 是你非要说我,我当然要让你闻个明白。 我闻过了,还是臭! 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乔岳压低声音,突然贼贼的引诱贺之漾: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眼前,乔岳健硕柔韧的胸肌隔着薄薄的衾衣晃来晃去乔岳的引诱邀请丝丝缕缕的渗入心头,贺之漾竟然情不自禁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岳哥,你好歹也是镇抚了,这谈吐上能不能收敛点? 现在乔岳这模样,哪儿像锦衣卫镇抚啊,探春楼的头牌都没他会撩拨人心! 乔岳半晌没说话,贺之漾刚想抬头,忽然眼前一黑,只有周遭弥漫着陌生男人的气息。 干净而蓬勃,让人想起夏日被照射到发亮的叶片。 是乔岳用披风蒙上了他的脑袋。 贺之漾立刻挣扎着要双手扯下来,道:乔岳,你这是追人该有的样子么? 乔岳的声音隔着披风缓缓传来:追人?那你教教我追人该什么样? 乔岳的披风很长,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贺之漾掀了两次都还是被困其中:总之你这样的做法是自寻死路。 乔岳好整以暇的望着贺之漾挣扎,还是太稚嫩,扯动披风的模样像个误入野兽网中的小狐狸。 一举一动,都在引诱他下手。 还臭不臭?乔岳隔着披风摁住贺之漾的脑袋不松开,哄道:快说哥哥不臭,说了我就来帮帮你。 这人到底今年几岁? 披风被乔岳捂得严丝合缝,贺之漾在里面发出闷闷的支吾声,连骂人都没有气势。 乔岳格外喜欢用一只手强制住贺之漾的感觉,半晌都没有放开。 贺之漾挣扎了半晌,终于从披风尾端钻出来。 黑暗中破出一道亮光,他深吸口气,猝不及防的跃起身,如同网鱼一般,迅速将披风搭在乔岳头顶。 披风像盖头一样,牢牢盖住了两人。 贺之漾把乔岳拉进来,心里登时涌上报仇的快感! 却忘了两个人同在黑暗的披风中,相隔不过咫尺。 周遭的光线倏然被隔绝,笑闹喧嚣也同光线一起远去。 贺之漾这才晓得他做的事儿是多么羊入虎口,想要出去却发现早已无法挣脱。 春光被隔绝在外,在黑暗中,乔岳紧紧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贺之漾一时乱了阵脚。 他能察觉出乔岳灼热的气息在逼近,眼前却漆黑一片, 心登时缩成一团,在忐忑不安中怦然跳动。 扑通,扑通,心跳声不可遏制的宣泄着不安和心动。 贺之漾开始挣扎:哥你够了你真香,别闹了成么?快出来。 第75章 给个名分  接个吻而已,他贺之漾怎么 被披风之下的漆黑笼罩着, 乔岳的气息近在咫尺,贺之漾心跳加速,开始挣扎要出去。 乔岳察觉到他在挣扎, 立刻伸手握住他手腕, 贺之漾动弹不得, 二人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过招。 贺之漾在擒拿上怎会是乔岳的对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无论多努力都没机会掀开这一层薄薄的披风。 披风不过方寸之地, 贺之漾不管不顾挣扎着, 忽然猛一停顿, 收了手臂上的力道, 整个人怔在原地。 打闹时看不清彼此,方才他抬头之时乔岳也恰好低头,那瞬间, 轻柔的软绵不经意间擦过他唇瓣,有微妙的痒意酥酥麻麻的窜上脊柱, 黑暗中,贺之漾能察觉出那是乔岳的唇。 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儿, 贺之漾登时喘不过气来,两团火热窜上脸颊。 万幸披风隔绝了光线, 他的脸红别人看不到瞧不着。 但说来也是这披风害的,若不是这披风, 二人又怎会无缘无故的碰在一起呢 不过乔岳的唇竟出乎意料的柔软,温热的气息挠得人心里发痒。 贺之漾收回可怕的心猿意马, 准备抬手掀开披风。 春阳猛然撞进眼中,乔岳抢在他前面,抬手一挑, 披风缓缓坠地。 贺之漾还未说话,已被一股大力带着后退几步,背脊直接贴上了国子监的院墙。 乔岳不由分说的把他摁在墙上,整个人似乎被之前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唤醒一般,热烈而炽热的俯身,如攻城略地般扑上来,唇瓣咬住他的唇。 没有任何的问询和试探,乔岳不声不响的钳制住贺之漾的手,摆正他的脑袋,倾身在贺之漾唇上辗转,舌尖还有意无意的擦过贺之漾的唇线。 贺之漾屏住呼吸,乔岳身上还带着蹴鞠时蓬勃的朝气,张扬的气息把他完全包裹笼罩。 被锦衣卫霸道扣在墙上,他连甩头躲闪的机会都没有,随着乔岳一寸寸的掠夺,呼吸已被彻底扰乱。 丝丝缕缕的甜意伴随着强烈的酥麻感在心底蔓延。 贺之漾气息不稳,两腿的皮肉不由得发软微颤,身子只靠膝盖骨撑着了。 动情亲吻的乔岳却如稳如山岳,双手有力的钳制住他,力量大得出奇,丝毫未见晃动。 接个吻而已,他贺之漾怎么能输呢? 他怎么能被一个大男人亲到腿软? 即使呼吸停滞,心跳加速,贺之漾还是尽量站直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却没有想起推开乔岳。 春阳,空无一人的蹴鞠场,远远传来的依稀读书声,都让从未谈过校园恋爱的贺之漾心跳加速。 年岁恰好,时机也恰好。 接吻从激烈转为温柔,漫长的吻结束,乔岳如同食髓知味的猛兽,恋恋不舍的从贺之漾唇上移开,还在不动声色间舔了舔唇角。 贺之漾眼角泛红,微微喘息着把视线落在乔岳的两片唇上,唇线利落清晰,此时也泛起一抹难以形容的水红色,一个大男人,长得倒很是诱人 两个人正在树影隐匿出对视,忽听余察察的大嗓门从老远传过来:漾哥,我们把鞋靴都移到那边儿树下了,这次可以了吧? 贺之漾忙离乔岳远了几步:唔! 余察察瞅瞅乔岳,又看看贺之漾,狐疑道:你们有点反常啊? 他又看了几眼,才发现道:脸为何这么红? 他是个不善于观察的人,但贺之漾和乔岳的异常写在脸上,让人想忽视都难。 贺之漾缩缩脖没答话,只听身畔的乔岳轻描淡写道:快到午时了,晒的。日头毒辣得很,我们今儿先散了吧。 这人说好听了是心理素质过关,说难听点儿是谎话张嘴就来。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而且这人不是说要跟他好么?怎么眼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敢承认自己做下的事儿了? 贺之漾当然宁死也不愿让乔岳把方才二人所做的举动说出去,但他不愿让乔岳说是一回事儿,乔岳下意识的隐瞒旁人又是另一回事。 还口口声声说当他的小情郎,地下情郎啊? 余察察几个人今儿蹴鞠也尽了兴,看乔岳发话要走,纷纷和贺之漾打了个招呼回隔壁。 乔岳心满意足的舔舔唇,他可没想到蹴次鞠,还能撞上一只送上门的诱人小狐狸。 尝了尝嘴巴,味道是真不错。 贺之漾意想不到的乖顺,没抬脚把他的腿踢断,反而白皙的耳尖都羞得通红。 乔岳挑唇,轻轻擦过唇角,贺之漾很爱面子,又是男子,自己自然不能过于强调二人的角色。 乔岳结合着贺之漾今日的动作盘算了一番,决定放学后便趁热打铁找自家的小狐狸。 放学后,乔岳从锦衣官校里出来,掐着点在集贤胡同口等他一起回家。 刚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遥遥望见贺之漾穿着月白色书生服,和同窗并肩走着,脸上满是笑意。 乔岳迎上去,也不避人:刚放课?我等你一起回家。 贺之漾心微微一紧,和同窗们说了几句,让他们先撤。 国子监的人还停留在锦衣卫的人和国子监只是表面交好的阶段,也不晓得他们镇抚来找漾哥是什么事儿,都一脸担忧的看向贺之漾。 贺之漾笑着摆摆手,以示不必担心。 乔岳望着那几个人,他们看贺之漾的表情如同看向被狼叼走的小羊,面上满是担忧。 你同窗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儿?看那表情是不是太夸张了。 夸张?你先想想你们锦衣卫做了哪些好事儿吧。 乔岳被说到面上也不生气,提过贺之漾手里的书笼:本镇抚这不是来做好事儿么,送邻居小少爷回家,走吧,小少爷! 贺之漾握着手中的书笼,坚决不松手。 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两手空空,却让乔岳替他拿行李,成什么样子? 贺之漾哼道:我自己可以,不需要旁人帮我。 谁是旁人?我不是你小情郎么?乔岳收回手,看向贺之漾笑道:我都亲了你,难道还能不认账? 不需要你认。贺之漾摇摇头哼道:再说都是男人,哪有什么你亲了我,明明是我亲了你!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这么说也没错! 是嘛,你亲了我,那你要认了啊。乔岳顿了顿,大言不惭道:你当我的小情郎也成! 贺之漾握拳: 乔岳是专业套话的,他才不要和他继续纠缠! 贺之漾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乔岳忙跟上,春阳把二人的身影拉长。 怎么样?乔岳跟在贺之漾身后,理所应当的压低声音道:我们都进展到这一步了,你好歹总要给我个名分吧? 第76章 预选情郎 你每亲我一次,都要记上一笔 不得不说, 乔岳以退为进,一下子让贺之漾说不出什么。 你看乔岳姿态放得如此低了,眼巴巴跟在他身后讨要名分, 自己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贺之漾平日里还挺不愿让旁人吃亏, 就连让福归驾车, 也要在管家那儿打个招呼,登上福归的名字, 免得他少拿一份银子。 分卷(5 对乔岳也是一样的道理, 亲也亲了, 总不能大手一挥还是陌生人吧? 贺之漾刚想答应, 话到嘴边儿才觉出不对劲。 明明是乔岳未经允许一意孤行, 结果此时还装作无辜温顺的模样给自己讨要名分? 还真是前倨后恭,占了便宜还准备卖乖继续占啊! 而自己,差点被他亲晕了! 好险好险! 回过神的贺之漾冷哼一声:你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儿?没名没分时你不也挺大胆的? 乔岳假装听不出贺之漾的声讨, 含笑配合道:是,是我对不住漾哥, 若早知今日,当初第一次见你时就该要个名分, 也不至于蹉跎了许多时日。 乔岳又道:还好现在也为时不晚。既然已经做了实事,漾哥就不要让我继续无名无份了。 贺之被他步步紧逼, 一时间又红了耳尖儿。 他觉得乔岳也太霸道了,明明是用强制手段偷亲了他, 非但不赶紧跑。还要纠缠不休。 只是看着乔岳英朗的面庞,拒绝的话半晌也未说出口。 贺之漾装出烦躁的样子道:趁现在我还有点耐心, 你快走吧,夏天快到了,今天的事儿我只当被蚊子叮了一口。 贺之漾深深觉得自己宽宏大量, 结果乔岳一心想要上前讨打:如今只是初夏,再过两日夏天来了,叮人的蚊子恐怕更加防不胜防呢。 贺之漾:?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嚣张且意味深长呢? 贺之漾咬牙切齿:你究竟想要如何? 乔岳轻轻弯起唇角。 他虽向来跋扈,但也深知此事要两情相悦,否则也无甚趣味。 但他想起贺之漾挺身而出时的孤注一掷,想起二人亲吻时某人发烫的耳尖和以往的种种迹象,心里越来越清晰的明白,某些人只是嘴硬罢了。 若真的毫无心动,依贺之漾的脾性,自己又怎能真的亲到他! 那自己为何不能再稍微逼迫一下呢? 他心疼贺之漾,不会如何难为他的,只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想,也许再悄悄紧逼着,反而能让贺之样看清自己的心意。 乔岳挑眉道:还能如何?我说过的,当你小情郎而已。 贺之漾又要被气笑了,这是而已的事儿吗?他抿唇道:我要不起,你也别每日拿我寻开心了,你不是刚升了镇抚,怎么看着天天还是挺闲? 乔岳东想西想,变着花样套路自己,这一看就是工作量严重不饱和。 乔岳听贺之漾这么说,眸子反而一暗:我当日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 贺之漾不自然的移开眼神,乔岳当日说的话真情实意很是动人,至今还在他耳畔打转,他又怎会不晓得。看着乔岳的模样,忽然心里就心疼起来。 乔岳却不再开口,静默的跟在贺之漾身后。 贺之漾心里也七上八下,他习惯了和乔岳吵吵闹闹,每次磨完牙回去,唇角的笑意都经久不散。 好似这么对峙着,辩论着,就有享不尽的趣味。 可他却渐渐忘了,一次次的对峙背后,是他在一次次推开乔岳。 这对乔岳未免太不公平,一个人默默喜欢自己那么久,自己却冷嘲热讽着花式拒绝。 即使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平常也总是互怼,但此事不同以往,乔岳心里还是会失落的吧? 捧着真心的人该得到温柔的对待,可乔岳喜欢的偏偏是自己。 贺之漾只觉得头大,他放惯了狠话,却从不晓得该如何谈恋爱,更不晓得如何说些甜蜜的情话。 他喜欢放狠话,若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就是放很多狠话和屁话.... 就像...对乔岳这样? 明明被偷亲的人是自己,贺之漾非但不生气,还忍不住开始心疼乔岳。 看向乔岳的目光也忍不住有了几分愧疚。 乔岳敏锐的察觉到,自然乘虚而入道:不如你也预选一下? 贺之漾疑惑的望向乔岳。 刚科举结束,你知道现在六部都有很多预选的学生。乔岳大言不惭道:我也可以当你的预选情郎,等你想清楚了,再给我个正经名额,没难为你吧? 贺之漾知晓乔岳说的预选,他们校里会有很多人以预选的名义进入朝廷,有点类似于现代实习生的身份。这些学生预选入职六部后,会在部门行走学习,观察领悟为主,不会干特别多的实际事物, 贺之漾纳闷的是,难道情郎也能预选试试?听乔岳的意思,似乎就是如此。 既然是预选,那也做不了实事吧,和六部的同窗们差不多,只是个摆设? 贺之漾想起方才被偷亲的场景,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这个预选,能做什么事儿? 乔岳望着心虚犹豫的贺之漾,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看起来诡计多端狡兔三窟的小狐狸,还是要马上被他吃到嘴里了。 关键时刻,乔岳当然要稳住:做不了太多实事。 怎么样?不如试试? 贺之漾立刻松了口气,心底却诡异的涌上说不出的失落。他知道今日乔岳无论不会善罢甘休,面上笑道:成啊,随你! 试试就试试。 话音一落,搭在身边的手登时被人牵在掌心。 贺之漾吓得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要拿出来。 你说了随我,我已经是你的小情郎了,牵牵手不算过分吧! 贺之漾哼哼唧唧了两声,在乔岳的掌控下渐渐软乎。 乔岳说得也有理,两个人都已经是谈恋爱了,虽然还只是个预备的,但牵个手真不算过分。 而且和乔岳温热宽厚的手掌十指相扣挺舒服的,贺之漾也不想勉强自己抽出手。 真实的男人就该对自己坦诚,欲拒还迎多假啊! 就是依然忍不住脸红,好像突然之间二人的关系走上了不纯粹。 两个人牵着手快走回家,分手时,乔岳不由分说把人拉到偏僻的胡同里,命令道:亲我。 贺之漾:? 凶还是那么凶,霸道的习性也没改,只是乔岳提的要求怎么变得如此直勾勾且幼稚? 不过...他还挺喜欢的。 贺之漾又好气又好笑:哥哥,你还只是预选呢,只是试试干不了实事儿。 我说的不干实事是暂时不会把你扔床上。乔岳丝毫不容置疑道:别的我都可以做。 贺之漾听他这么大口气,又笑了:霍,你自己给自己订什么叫实事儿? 他看乔岳不是不干实事,完全就是不干人事。 乔岳不说话,伸手揽住他的胳膊,随即有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亲亲小狐狸,早日让我转正。 温柔的吻配上乔岳的声音,像是有灼烫灿烂的火花落下,带动贺之漾心中的燎原之火飞速蔓延。 方才这吻只是蜻蜓点水,却勾得贺之漾想起二人在蹴鞠场上不分你我的热烈拥吻... 怎么办...他竟然有些可怕的意犹未尽... 贺之漾偷偷舔舔唇,抬头看向自家矫健的小情郎:你准备一个月亲我几次? 乔岳指尖轻颤,贺之漾的眼眸里有丝迷惘,问得这么纯情可欺,让人怎么舍得放他走? 乔岳逗他:一天一次不过分吧? 一天亲一次,一次亲一天。 就一次?贺之漾有些意外,乔岳还是不是男人? 贺之漾嫌弃的瞥了乔岳一眼,哼道:这是你说的,我会计数的! 乔岳又笑了,实在忍不住,抬手蹭蹭小狐狸的头顶:真聪明,你准备怎么计? 贺之漾转身,拿石头在墙上画了个正字:这一个字代表五次,你每次亲了我,我都会写一笔你的恶行! 贺之漾脸皮薄,说着说着把自己羞得耳后泛红。 总之,他每一笔都要记清楚,乔岳现在只是预选而已,才不能让他随心所欲随便亲自己,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第77章 负起责任 等心上人一起回家 贺之漾一溜烟跑回家, 想起乔岳方才的模样,不由得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唇。 似乎还有他留下的余温。 贺之漾轻咳一声,强迫自己驱逐脑海中的回忆画面。 进家门时看到门口咧着獠牙的石狮子, 脚步一顿, 忽然想起宝桐气咻咻的戏言:锦衣卫不过充门面的石狮子罢了, 能有多大的能耐? 充门面的石狮子吗? 思绪纷乱,贺之漾目光落在张牙舞爪乖乖蹲守在家门口的石狮子身上, 嘴角轻轻上扬。 和某人凶巴巴拒人千里的模样还真是有些像。 想着想着, 贺之漾不由得伸手上去, 抚了抚石狮子的头顶, 狮子爪下按着球, 乖乖的一动不动。 乍一看露着凶恶煞人的獠牙,其实还不是任由他揉捏。 谁说乔岳和它像的?乔岳才没有如此乖巧好吗! 福归正巧要出门,看贺之漾面庞上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诡异笑容, 看向门口石狮子的眼神如同瞅自家媳妇,不由得疑惑道:小爷, 你站在家门口怎么不进去? 都多大岁数了,小爷竟然在此地偷偷玩门口的狮子? 还对着狮子一脸痴笑? 哦, 咳咳。贺之漾把手从狮子头顶拿开:我看它还挺可爱的。 福归:??? 小爷到底在说什么?这狮子立在门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小爷突然对这玩意儿青睐有加? 福归狐疑地看了看满脸笑意的贺之漾, 嘀嘀咕咕的走出门去。 烛火摇曳,细润的夜雨冲刷着窗外的芭蕉。 贺之漾仰面躺在床上, 听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声。 他和乔岳的关系从今日起就不一样了,虽说只是预选, 但毕竟是真真切切的在一起了。 他这算恋爱了吧?今日乔岳还擅自做主亲了他。 贺之漾碰碰唇角,总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可他却在这场梦里竟然忍不住的欢欣雀跃,甚至在心底计划第二日怎么和乔岳一同去上学。 好歹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一日, 这是他贺之漾第一次当男朋友,该做的事儿总要做到位的。 第二日,贺之漾匆匆忙忙扒了几口早餐:爹,哥,我先去学里了。 说罢提起自己的滑板车,绝尘而去。 贺之济多看了弟弟背影两眼,缓缓收回目光。 他怎么觉得贺之漾这几日有些不正常的亢奋呢? 贺之漾划着滑板车在乔岳门口晃悠,准备接乔岳一同去上学。 他成了人家的男朋友,总要负起责任,这最基本的同路送上学总要做到吧? 等了半晌,也不见乔岳从乔府走出来,贺之漾不由得吹起口哨,缓解自己没来由渐渐紧张的心思。 乔府的大门缓慢打开,随着乔岳一同出来的,还有个粉雕玉琢,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和乔岳极为相像,但贺之漾一看她手里拿的东西,面色登时沉如死水。 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也提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滑板车!小姑娘一脚踏上去,小嘴撅着哼着歌,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 乔岳看到贺之漾在门口踩着板车等自己,眼眸一亮,又看他面色不善,略想一想也晓得怎么回事儿,忍着笑安慰道:小孩子玩个新鲜,比你的身姿差多了。 小姑娘奶里奶气的原地滑了几步,立刻反对乔岳的话:谁说的!我练的可好了,连爹爹都夸我会飞呢。 贺之漾紧盯着小姑娘熟练操纵滑板车的模样,气咻咻的咬咬牙。 乔岳凶巴巴的瞪了一眼妹妹,立刻眯眼威胁道:再敢乱说话,我把你的车烧了当柴火。 说罢转向贺之漾,语气凝着温柔:这是我妹妹,说话没有规矩,你莫要介意。 贺之漾也不可能真和一个小妹妹计较,看了一眼神态颇似乔岳的女孩儿,故作大方道:小妹妹好。 谁知这小姑娘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嫂子! 贺之漾强撑的体面终于瓦解,吓得差点从车上跌下来,凶巴巴道:你,叫我什么? 嫂子呀!小姑娘毫不含糊的又叫了一声,才一本正经道:你又漂亮,又能让我哥哥这么轻声细语的说话,一定是我以后的嫂子啦! 贺之漾深深觉得被一个小姑娘戏弄了,咬牙切齿道:乱说话的小东西,你要被你哥哥带坏了! 他怀疑是某人给妹妹灌输了不正确的危险思想。 乔岳却很是满意的模样,唇角微翘的拍了拍妹妹的头:玩去吧。 又再次笑意盈盈的看向贺之漾:若是你哥如我妹妹般透彻,我们之后的路也能好走不少。 贺之漾: 他怎么那么想揍人呢。 今日到了学校,国子监里却很是热闹。 从琉球,西域,交趾来的学子们已经住进了琉球学馆,鸿胪寺的官员正派人接待安置。 这些身着胡服,异瞳俊朗的外界学子很是受到国子监上上下下的关注,同窗们皆没了心思学习,开始议论起后院的留学生们。 本来选拔助教的事儿还能缓缓,这些学生一来,此事要立刻着手去做了。 祭酒定下,十五日之后举办初赛选拔异域学子的助教。 贺之漾本来想趁着放学时,装作无意和乔岳一起回去,却发现被这突如其来的比赛给打乱了计划。 他也报了名啊,当然每日都要准备稿子好参加演讲选拔。 放学后,贺之漾和几个报名去参加助教的同窗一起留校,继续埋头苦读。 贺之漾正皱眉看书,忽然发觉桌上的烛火更明亮了几分,抬头一望,是许一清。 他的眉眼被烛火映照的格外温柔:漾哥,我带你去吃晚餐,回来再学。 贺之漾看到许一清的官袍愣了愣,才想起他已官居鸿胪寺卿,许一清一甲出身,鸿胪寺自然会捧着。 贺之漾笑道:一清你先去吃吧,我再看会书。 我等你也无妨。许一清促狭道:难得见漾哥废寝忘食。 语气很是戏谑,贺之漾轻动了下唇角。 分卷(5 他的确珍惜这次机会,自己的成绩,若是去考科举,除非阅卷官眼神不好使,否则定然要名落孙山。 在这个时代,考不上科举,你就是废人一个,只能仰仗家族的财力地位混口饭吃。 贺之漾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却不愿受制于人。 若是受制于家里,自然不好违逆父兄的意思和乔岳交好。 但若是他们都能自立门户,面对家人时也能有几分底气。 十七八岁的少年,为了在说出爱人名字时能多几分底气,愿意全力以赴,去做从前想都未想的事。 贺之漾想起乔岳,不动声色的笑着拒绝道:一清你先去吃吧,我什么时辰吃也不一定,不按时吃饭会变矮的,你忘记了? 许一清神色一动。 之前他总是学习时忘记吃饭,贺之漾大大咧咧的劝他:不爱吃饭会变矮,你不按时吃饭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随意的资格 总之就是变着花样恐吓许一清用膳。 许一清每次都会乖乖听话,放下书本去吃饭。 这次也没有例外。 许一清乖乖的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夜色渐渐黑沉,晚风把窗纸吹得哗哗作响。 贺之漾放下笔,不由得摇摇头。 乔岳他会想起自己么? 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开始计划和他的寒来暑往。 这个时辰了,乔岳他想必已经回家歇息了吧? 贺之漾怀着心事刚走出门,忽然望见廊下昏暗的灯影处,有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半倚着墙。 是乔岳在等他! 身影前所未有的乖巧! 贺之漾的疲倦登时一扫而空,他在廊下光滑的石板上轻盈滑了几步过去,一个旋转掠到乔岳眼前笑嘻嘻逗弄道:好个俊朗可人的公子,在此地等谁呢? 乔岳望向他,熟稔揽住他的腰:等心上人一起回家。 第一天嘛,你接我上学,我陪你回家。 贺之漾的目光落在揽在自己腰身的手掌上 是第一天没错,然而您这动作简直熟练到让人惊掉下巴 第78章 献点殷勤 乔岳暗想以后还是少欺负某人 月亮挂在树梢, 两个人并肩走出校门。 贺之漾没用晚膳,已经有几分饿了,本来打算回家后让小厨房捣鼓点吃食, 结果乔岳好像敏锐地察觉出来, 不声不响的径直带他去了一家羊肉馆儿。 浓郁醇厚的羊肉味飘过来, 贺之漾四下看了看,挑眉:是老店啊? 店铺两排长凳, 墙上挂着几个做旧的山羊皮, 看上去特别朴实无华, 夜色里有汉子在炭火上翻烤着炙肉, 香气扑鼻。 贺之漾下意识就觉得乔岳带他来的店肯定很好吃。 是我这几年最爱来的店。乔岳坐在长凳上, 张口要了半只羊:坐吧,早就想带你来尝尝了。 月光朦胧,烛火忽明忽暗, 两个人在夜色里相对而坐。 今晚,也算是如愿以偿。 乔岳以往没动过情, 总觉得至少要同生共死后才能交心,交心后怎么也要互相挡过几次刀, 才配得上动情二字。 可实际情况全然不同,对贺之漾动心的瞬间, 刚开始皆是一闪而逝,直到闪烁的情愫愈发灼烫人心。 他想对贺之漾好也是一些细碎的日常, 从一饮一食再到塞满所有细碎的时刻。 动情没自己想得那么难,不必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可似乎又比想象中难百倍,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也只有一个贺之漾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眸, 春夜风微冷, 两个人吃完羊肉笑闹着一同走回去。 离开店时,贺之漾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还是剩下不少羊肉。 乔岳拿牛皮纸裹了羊腿,直接递给他。 贺之漾被小情郎的头份礼物吓得连连摆手。 两个人举着羊腿你推我搡了半晌,最终还是乔岳一锤定音。 拿去吧。乔岳特别认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不处:当夜宵。 贺之漾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贺之漾的男朋友真是个谜一般的实在人,送他的第一份儿大礼竟然是个两三斤的烤羊腿。 又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助教演论初试的时候。 国子监正中的大殿是为皇帝讲书而设,能装下几百号人,助教的初试就定在这里进行。 大殿中央有个凸起的青石板高台,权且当作演论的台子用,台下聚集着国子监和琉球学馆的学生们,他们等待参与助教演论的同窗们轮流上台演说,七嘴八舌很是热闹。 演论并不像科举一样需临场发挥挥毫写文,更多的是考察外邦话的流利程度,能背诵流利且能用几个邦国的语言熟练的回答司业的问题,一般就能过关。 同窗们很少见此种形式的比试,也都很是期待。 但是上台的这些少年背稿都有些磕磕绊绊,更别说和司业用外邦语对话了。 同窗们不由得在台下叹息,他们都晓得这些人一旦中选,不必挤科举的独木桥也能有官坐,说起来当然羡煞旁人。 但做起来也是难如登天。 毕竟他们从小说官话,舌头都长成模样了,还能再绕着弯儿说外邦语么? 可当贺之漾开口时,他们的想法一下子被倾覆。 因为有曾经学过外语的加持,贺之漾演论起来很是轻松,一串串陌生的字符行云流水般流畅动听。 乔岳站在众人之外,抬起眼眸看去。 贺之漾的身形是刚长成的清俊稚嫩,一束浅淡的春阳斜射入窗,洒落在他的侧颜上。 伴随着他的演论,周围的景色都渐渐黯然,只有他愈发夺目。 贺之漾演论完赢得不少赞叹,心里不由得美滋滋。 他来大鸣朝这么久,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在学业上的所谓天赋。 正沉浸在得意的情绪中,忽听耳边响起一声低语:讲得真不错。 贺之漾抬头,看到乔岳面含笑意望着他。 周遭登时响起一阵议论。 啊,那不是乔镇抚么? 他最近来锦衣官校的时候都越来越少了,怎么还会专程来听演说。 还专门夸漾哥呢? 你懂什么?有人悄声道:那肯定是为了先扯上关系。 被选上也是去没太多油水的鸿胪寺,不至于锦衣卫镇抚这么献殷勤吧 两个人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走出去。 贺之漾看了乔岳一眼道:没生气吧? 乔岳抓住他手腕,唇角上扬道: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专门来和你扯关系的,我真正献殷勤的时候他们还没看到呢! 贺之漾警惕:你准备干嘛? 带你上个茅厕,放学后送你回家。 上个茅厕??? 乔岳说罢直接伸手扣上贺之漾的腰,把人往茅厕那边儿带。 你乐于助人还是自我感动呢?正准备上茅厕的贺之漾心里发毛,觉得自己宛如过马路时被小朋友劫持的老大爷:不至于啊,放手我能自己走。 乔岳扣着他的腰,果断把人揪到了茅厕:你去吧。 贺之漾看了眼乖乖守在门外的乔岳,笑得无奈:你这人什么喜好? 两人又打打闹闹半晌,贺之漾发觉乔岳始终双目灼灼盯着自己,一双喜滋滋的眼眸都不挪动的。 贺之漾被他看得不自在了,轻咳一声:咱能收敛点么? 为何要收敛?乔岳很是自觉,强调道:我已经有名分了。 贺之漾做人特严谨:是预选,还不是名正言顺呢。 乔岳轻哼一声,明知故问道:有何区别? 贺之漾瞪眼道:预选一天只能亲一次啊! 这人难道想耍赖? 我差点忘掉。乔岳拉长声音答应一声,又坏笑着靠近:若不是小狐狸提醒,都忘了今儿还没开荤。 乔岳英俊的面庞赫然贴在眼前,连带着心口都忽然紧缩着跳跃了两下。 贺之漾暗骂一声,这人真不要脸。 明明没有一天会忘!还缠着自己预支了好几日的! 没等他腹诽完,已被乔岳捏住下巴。 乔岳微微眨眼,坏笑着靠近,轻轻贴住贺之漾那双色泽莹润的唇。 贺之漾脑海里紧绷的弦登时断裂,脑海响起嗡嗡的轰鸣声。 乔岳比他高小半个头,亲到动情处,贺之漾无法克制的伸手揽住乔岳的腰身,仰头想要去迎合 啪嗒一声头上精致的璎珞小帽顺着额发滑落在水洼。 昨夜春雨下了一夜,雨疏风骤,地上水洼里皆是泥泞。 乔岳俯身捡起那顶精致的小帽,垂眸一看,鬓角的璎珞上已经沾满了泥。 他平日里身手如鹰隼般敏捷,心爱之人在怀时,却硬是腾不出手挡住那小帽滑下。 平日里听旁人说情能蚀骨,可见此言不差。 贺之漾接过那顶沾了脏污的小帽,颧骨上再次浮起一抹桃花红,看得乔岳心里有几分得意。 平日里凶巴巴的贺之漾谁不怕?只有在他面前,常常手足无措,显得骄纵又腼腆。 自己在贺之漾心里,也是特殊的那个人。 看着贺之漾拎帽子发呆的模样,乔岳暗想以后还是少欺负某人几次算了。 漾哥,帽子怎么又掉地上了?贺之漾和乔岳做罢苟且之事,拎着帽子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回课室,结果同桌李冀大惊小怪的叫道:这都是第几回了? 贺之漾抬抬眼皮,懒得理他:风大。 啧啧啧这几日的风还真是我们漾哥的帽子克星啊,李冀挪揄道:说来也巧,这春风怎么就往漾哥你一个人头上吹。 掐指一算,漾哥这帽子少说也掉了三四次了。 贺之漾顿了顿,耳尖诡异地浮现一抹薄红。 第79章 我是正的 他堂堂校霸,难道还要向乔岳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 贺之漾一看今日的课表,不由得皱起眉头。 下节课竟然是骑射课。 平常国子监有校规,为了礼仪, 大家离开课室时都会戴一顶小帽。 冠帽没有讲究, 大部分人喜欢戴玉色布绢的四方巾, 也有像他这般张扬的,喜欢缀有璎珞, 玉环等别致物件儿的小帽。 但无论是何种帽子, 大家出去时, 总要戴一顶的, 否则会被视为无礼。 虽然贺之漾从来肆意惯了不讲究这个, 但想到一会儿只有自己秃着头出去,心里有点别扭。 捏着躺在桌中抽屉里的帽子,不由得想起帽子脏污的原因, 刚褪去潮红的耳尖,又再次染上绯色。 都怪乔岳这个凶巴巴的吃人精! 贺之漾垂眸, 认命的叹了口气,一会儿还要上骑射课, 还是和锦衣官校的人一同上,自己没冠帽, 鹤立鸡群肯定挺怪异的。 也不晓得乔岳会不会来上课? 他来了更好,贺之漾恨恨地摸了摸自己英俊的发髻, 好让他看看自己的恶行! 春日晴朗,两校共用的射圃极为宽敞, 课上用的三四十匹马也是来自张掖的汗血宝马。 草地如碧色罗纱般随风荡漾起伏,春日气息浓郁。 一队锦衣卫浩浩荡荡前来,他们衣皆一色, 袍摆飞扬,在阳光照映下如同春日白杨。 乔岳站在最前面,正含笑向他们走来。 春风吹拂,贺之漾一颗心倏然飞到了乔岳身上,几乎按捺不住的想要狂奔过去。 贺之漾不自然的抬手摸摸后脑勺,暗骂自己被乔岳亲多了变得如此没出息,又装模作样的矜持立在原地。 余察察自然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小心思,一摆手笑道:走啊漾哥,一起去马上切磋切磋? 这几个锦衣卫一和贺之漾他们几个搭讪,国子监旁人已经议论纷纷。 这些人都晓得贺之漾和隔壁的锦衣卫交好,但都是听说的多,亲眼见到的少。 如今看余察察那熟稔的样子,方才晓得这几个人和隔壁好到了何种程度。 国子监的少年们面上不动声色,眼睛都忍不住的往这几人身边瞧。 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几个能听到。 你看,他们几个真的和锦衣卫很相熟,一点儿都不像表面交情哎哎哎,你别回头看他们啊,会让锦衣卫疑心的! 他们关系肯定不一般啊,这几个人都去给锦衣卫作证了,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说来也是啊当初带着我们气势汹汹和锦衣卫作对,现在自己却去投靠锦衣卫的阵营了 离他们远些吧,勾结厂卫,其心必异。 他们几个声音都压得很低,贺之漾乔岳等人自然不会听到。 但他们几个说得话,贺之漾用膝盖也能想出来。 自从那日他们几个和乔岳做了证,国子监众人对他们几个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倒也不是疏远,只是没那么亲昵了,少年们还不太擅于遮掩情绪,和他们几个人说话时,眼眸中满是敬而远之和防备。 贺之漾起初还黯然神伤了一段,现在已经见怪不怪,随他们去了。 乔岳已经官居镇抚,虽和国子监众人年龄相仿,却已有云泥之别。 这些国子监的少年大部分父兄也不过是三四品的中高级官员,说起来自家的家底还不如乔岳一个少年呢,再加上锦衣卫的名头,连擦肩而过时都有些不愿招惹的小心翼翼。 只有李冀上下打量了乔岳一眼,立刻大惊小怪道:乔镇抚,你这么忙还来上课啊?咦!你怎么也没带帽子? 骑射课上众人大多都带帽,锦衣卫们也大多戴了顶轻巧不影响动作的小帽。 只有乔岳梳着光洁齐整的发髻。 乔岳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眉眼间凝有冷意:怎么?你对我的事很上心? 分卷(5 李冀连连摆手:不上心不上心 他完全不想窥探乔岳的任何事由,锦衣卫哎,全身都写满秘密,万一戳破一个,自己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李冀正七上八下的后悔呢,忽听乔岳冷不丁道:出门时戴了一顶,不小心被风吹落了。 李冀:? 这事儿也太巧了吧。 漾哥的帽子不就被风吹到了泥里吗?怎么乔镇抚的也是? 还没等他细想,骑射的师傅已经吹响了哨子,众人抬步向射圃中心走去。 两校的身影里,只有乔岳和贺之漾没戴任何冠帽巾帕。 李冀狐疑地望着二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些隐秘即将呼之欲出。 课上到一半,乔岳趁人不备,不动声色的按住贺之漾手腕,领着人走到了两校中间的僻静院墙处。 怎样?相公够义气吧?乔岳故意欠揍的逗他:知道你戴不了帽子,我特意陪你独树一帜。 平心而论,贺之漾刚看到乔岳的模样时有一丝丝的感动,但鉴于乔岳眼下嚣张的态度和对自己认知不清的定位,这一丝感动瞬间消散。 我媳妇儿真乖。贺之漾才不愿矮人一头,调戏似的伸手捏住乔岳下巴,轻佻道:知道夫唱妇随,相公没白疼你。 贺之漾本来以为乔岳会不喜欢被掌控,谁知乔岳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下巴还乖巧的蹭了蹭他指尖。 贺之漾捏着人下巴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还有啊,这事儿你可以有更聪明的做法。贺之漾跟教训小媳妇儿似的哼了一声道:比如可以把自己的帽子拿给我带。 他记得乔岳的冠帽和自己的相差无几。 乔岳低笑一声,反手扣住贺之漾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腕,返守为攻,欺身把人逼到墙畔:你没发觉?今儿的骑射课只有我们不一样。 他并不是想和众人区隔,只是更想和贺之漾保持默契和相似。 一起不戴帽子,像是不为人知的暗号,只有二人心里清楚,背后的缘故和由来。 这样微妙又无用的小事,却总能触动乔岳最柔软的心弦。 隔着众人眺望格格不入,却和自己相似的脑袋瓜,乔岳嘴角整整上扬了半节课呢。 而且你戴帽子多麻烦啊。乔岳凑近贺之漾,低声笑道:万一见了我,还不是又要掉? 贺之漾登时凶巴巴的抬腿要踢人。 乔岳倒是学乖了,不直接叫媳妇儿了,可这句话一细品,就能看出狗岳是自持身高过人,还是想妄图制服他贺之漾! 表面是在说掉帽子,言外之意还不是在说乔岳要比他高半个头,亲吻的时候自己总是要跟个女孩儿似的乖乖仰起头。 动情之下,自然护不住帽子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没办法,谁让乔岳个高腿长,眼看着直逼一米九呢? 贺之漾抛开校霸的名头不要,厚着脸皮哼道:咳你他妈的不会伸手替我按着点儿? 乔岳按理说都是自己男朋友了,这点儿觉悟总是要有的吧? 谁知乔岳两手牢牢的把着自己的腰,一脸理所应当的无辜:我么?我的手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啊。 贺之漾登时想起某人那双丝毫不干正事儿的爪子,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儿,骂道:你能要点脸么? 天天不干人事儿,总恨不能长出八个爪子从他身上多占些便宜。 乔岳瞟了瞟四周无人,已经不管不顾又凑了过来,一脸想趁着课间休息再亲热会儿的意思。 贺之漾敲敲背后墙上的石头划痕:记着点啊,快到数目了。 乔岳目光落在墙上的一个角落,他们总是在这片儿墙附近亲热,每次亲罢,贺之漾都一丝不苟的拿起一块小石子,在墙上画下一道痕迹。 现在才过去半月多,墙上已经有五个正字了。 每日按理只能亲一次,这些都是他预支的 小狐狸一脸绝不通融的意思,眼看还有大半个月乔岳喉头滚动,捏了捏贺之漾的腰身,不情不愿的把人放开。 一会儿就要上下半节骑射课,这时候亲不尽兴,还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赔本的事儿,乔岳自然不干。 那今儿先算了吧。乔岳意犹未尽,瞟了眼墙上的痕迹:这个月的份额都快用尽了。 先算了?!算了!! 两个人耳鬓厮磨,又戛然而止,贺之漾心头立刻浮现踩空一样的空落 没亲亲了乔岳今日不亲他了 即使不愿承认,贺之漾也知晓自己有多失落。 想要去触碰他唇上的温度,想要去探寻更多 贺之漾喉头滚了滚,却没说什么。 他堂堂校霸,难道还要向乔岳索吻啊? 哼!绝不可能! 贺之漾哀怨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正字计数表。 到底怎么回事儿?明明他们也没有亲几次啊!这个正字怎么眨眼之间有五个了!? 有两次急着去课室,两个人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啊,乔岳明明说不用记的,自己怎么也记上去了!? 早知道计数时放点水了啊 贺之漾咬牙切齿的后悔,上课时多多少少有些心不在焉。 不住盘算着心事,贺之漾趁众人不备,悄悄溜出射圃。 漾哥去哪儿?冯境瞅见了他:我陪你。 贺之漾面不改色:你安心上课吧,我还有点小事儿。 是啊,擦两道墙上的痕迹,对堂堂校霸来说那当然是小事! 贺之漾气喘吁吁的赶到墙畔,看着四周无人,匆忙捡起石子,想把最后一个正字的两个笔画抹去。 只抹两笔就好,那两次本来就不该算的嘛! 嘴上这么安慰着自己,胸腔却做贼心虚一般跳动得飞快。 谁家小狐狸又耍花招呢?乔岳早就跟在了贺之漾身后,看某人偷偷摸摸的对着墙又抹又凿,终于忍不住闪身出现,一股脑上前抱紧贺之漾:我们不计数了。 贺之漾望着突然出现的乔岳:哈 乔岳何时出现的?自己干的事儿都被他瞧见了? 贺之漾嘴角抽搐,只想用手里的石子狠狠砸晕自己 小狐狸?什么小狐狸,是那只明明想要吃葡萄,又嘴硬着说葡萄酸的小狐狸吗? 乔岳肯定是在嘲笑出尔反尔的自己! 我不是小狐狸。贺之漾把擦墙的小石子藏在背后:我真不想要! 乔岳唇角含笑:不想要什么? 贺之漾立刻闭嘴: 打死他也说不出口啊! 乔岳垂眸望着面前的少年,漆黑的眸色褪去了戾气,但多少还是让人心生胆怯:还在说谎! 贺之漾缩了缩脖子。 以后不许计数,什么预选不预选的,没用的把戏!乔岳夺过贺之漾手心的小石子扔掉,不容置疑的欺身亲上去:我就是正的! 想了想又怕歧义,补充道:是正相公! 第80章 东窗眺望 偷偷揣在怀里,谁都不许瞧了 贺之漾回到家, 脑子还是懵的。 被乔岳抱在怀里亲,渐渐腿软时,还顺手紧紧圈住了乔岳的腰。 自己是彻底被人支配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起并肩回家, 到附近的巷子时自觉分开, 一人走路沿的一边儿。 说来也奇怪, 之前暧昧时还好意思牵手勾肩,当着旁人的面没有任何负担, 如今真的在一起了, 回家时却又要相隔一条街, 和对方远远相望着, 怕被旁人窥见端倪。 两个人的感情如刚刚凝成的春日朝露, 剔透又脆弱。 唯恐此时有风霜袭来。 因此,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瞒着,想把对方连同心思都一同偷偷揣在怀里, 谁都不许瞧了去。 想着二人今日隔街相望的场景,贺之漾不由得傻笑。 笑得服侍他的宝桐心里直发毛。 福归也发现不对劲, 暗道他家少爷八成是开窍了,还暗戳戳狗腿道:少爷, 你若真喜欢宝桐,不如收在房里? 贺之漾皱眉:谁告诉你小爷喜欢宝桐? 福归纳闷道:那你怎么一个劲儿望着宝桐乐呢?你那模样,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被偷去了心 贺之漾: 这话还真说对了一半儿。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情窦初开的少年总忍不住想见面, 从国子监的东窗眺望,能约莫望见锦衣卫的屋檐和影影绰绰的身影, 乔岳有时会来找他,也是在东窗处给他发暗号,或是给他带些吃食。 贺之漾有意无意的, 总要去东窗那边儿蹭上几眼。 霍尧也发觉他不对劲了:你怎么总是往东边看? 有么?贺之漾面不改色:脖子疼,随便扭扭。 霍尧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又过了几日,国子监要调整座位,贺之漾立刻嚣张的抢占靠东窗的位置。 众人都惊了:漾哥,你怎么想不开坐这儿啊? 这位置靠着走廊,平日里司正祭酒闲来无事,总爱站在走廊里偷窥他们是否懈怠,坐在这风口浪尖,岂不是自讨苦吃。 贺之漾轻哼一声,冷冷的抬起下巴:你们都不敢坐的位置,当然要由我来坐。 其实只是为谈恋爱方便罢了。 国子监的司正看到贺之漾坐在东窗,也吃惊不小,好心提醒道:贺之漾,你可知这是国子监最容易被瞧到的位置,坐在这里不能随心所欲了。 东窗哎,这可是国子监的高危位置。 贺之漾挑眉:我又没什么不能被瞧见的,各位师傅督促我勤学,我还要道声谢呢。 贺之漾都如此说了,司正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总之贺之漾演论赛出了风头,琉球学馆的助教也是稳了,日后定然会把选到鸿胪寺为官,有他在京营任职的哥哥护航,前程很稳,只要这人不给国子监惹祸,他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 贺之漾立刻支起窗棂,乖乖坐好,一脸摆好鱼饵坐等鱼儿上钩的神态。 还光明正大瞅了东边好几眼。 下节是夷语课,这位博士向来喜欢贺之漾,一进门发现换了座位,眼神立刻搜索着锁定贺之漾。 今儿有个好消息。博士满脸喜滋滋宣布的:贺之漾,你在演论中胜出,从下个月起去琉球学馆担任助教,事关国体,你要仔细对待。 话音一落,课室登时响起议论声。 竟然真的是漾哥,这也太惬意了,以后不必科举就能去做京官了吧。 羡慕啊,那话怎么说的,门门通不如一门精,我们去挤独木桥,人家干脆抄了近路。 这近路也不是谁都能走的,你能把那些绕着弯儿的话讲明白? 霍尧许一清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知晓贺之漾策论,诗词,四书五经等极为薄弱,若靠科举做官,考个几十年也不一定能有名堂。 好在眼下有了这条体面轻松的门路,天赋秉异,真是羡煞旁人。 贺之漾心里也松了口气,琉球学馆和鸿胪寺都是清闲有趣的所在,能接触外夷番邦开阔眼界,又不会卷入权谋斗争,更不会在日后的朝堂和锦衣卫针锋相对。 他有点儿傻傻的想,就算入了朝堂,两个人还是可以一如既往。 况且眼下不必再有科举压力,打消了对前程的顾虑,和乔岳在一起也更快意 贺之漾摇摇头,暗骂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和乔岳牵缠勾连。 课间,贺之漾趴在书案上睡觉。 几个同窗窸窸窣窣的走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坐到窗边还睡觉。 对啊,多好的位置,自己也不必科举,还非要占着。有人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说,漾哥他坐在那儿其实都差别不大 他们以为贺之漾睡着了才放肆,但其实贺之漾听得极为清楚。 这些同窗也不是坏人,只是看到他和锦衣卫越走越近,前程又越来越稳,焦虑之中难免生出几分妒忌。 他趴在桌上装睡没说什么,忽然听到霍尧冷冷的声音响起:坐到好位置就要学到死啊?你们睁大眼睛瞧好了,现在是午休时辰。 那些人的气势登时弱了下去:尧哥 这位置已经是贺之漾的了,睡觉也好,学习也罢,他愿意干什么你们管不着。霍尧的声音听上去蛮不讲理: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背几本书,别天天盯着不用科举也能赢你们的人。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应该是那些人灰溜溜走出去了。 贺之漾也懒得再装睡,爬起来揉揉眼睛看向霍尧。 霍尧倒是没料到贺之漾竟然没睡着:你听见了? 贺之漾点点头。 听见了还趴在桌上装死? 霍尧皱皱眉,贺之漾怎么能对这事儿不上头了呢?以一打五的血性呢? 贺之漾有点无奈: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爱打架,特会挑事? 霍尧看了贺之漾一眼:今儿挑事儿的可不是我们,你也不介意啊? 要放在以往,有人当面这么讲话被贺之漾听到,此刻应该正被摁在地上哭爹喊娘。 贺之漾:他们说得也不错,我能理解,不介意。 话一出口,忽然如释重负。 贺之漾觉得自己忽然胸无大志了,也不想好勇斗狠的打架了。 从前像个骄傲又尖锐的石头,可自从心思被乔岳填满,整个人卸下防备,变得不可思议的松弛。 也许是之前他拥有的太少,为了自我保护,也为了所谓骄傲尊严,很容易被激怒,且定要分出胜负。 也恰恰因为这些,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故意轻视不屑乔岳,模糊了自己的心意。 分卷(5 可眼下,他却再也不介意些许小事,某个执念却愈发清晰。 谁知霍尧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我介意。 还没等贺之漾回答,霍尧补充道:介意你被欺负。 贺之漾一怔,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霍尧。 毕竟被乔岳叫着媳妇儿摁在墙上亲,算不算被欺负呢? 到了晚间,乔岳又大张旗鼓的走过来,在窗外站定,屈指敲了敲窗棂。 我不能和你一处走了。贺之漾支起窗子,悄声道:我们要补一节晚课。 怎么又要补课?乔岳被放了鸽子,面色沉了下来:到底有多少课要补,身子也吃不消啊。 他并不愿耽搁贺之漾的功课前程,但最近这几日每天补晚课,也太过耗神。 而且离科举明明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何必现在如此辛苦。 但这是国子监的规矩,乔岳也只能闷着头自己回去。 刚走出院门,迎面走来两个一看就是国子监博士模样的人。 今儿又是你补课? 是啊,也是有家小的人,这么一点儿俸禄哪里够?当然要靠多补课了。 晚间也不用讲课,坐着督促就好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轻松。 乔岳登时琢磨出门路,这些国子监的师傅们酷爱补习,也并不是真的忧心学生的前程。 他们补课,也是有补偿的。 平日里难得看见油水,自然要从这些学生里找补。 据他所知,朝廷现在颁了新法度,国子监的官员清苦,若是补习,另有补课的束脩。 这本是体恤国子监的各位教职人员,却被有心之人拿来利用,让贺之漾他们每日都要多补习两个时辰。 披星戴月,想想都苦,偏偏这些少年的父兄都是死脑筋,巴不得校里让自家子弟多读些书。 国子监经了这几日的补课,已经怨声载道,可惜胳膊却终究掰不过大腿,还是要安安稳稳上晚课。 不少师傅们晚间也不愿讲课,大多时刻都只是想要那一份束脩银子罢了。 乔岳冷哼一声,这帮国子监的官员想要从贺之漾身上钻空子,他可不愿意。 况且贺之漾日后定然会去鸿胪寺,就算想入六部,也有的是门路。 何必自己苦苦挣扎,倒让这些人白白占了便宜! 第81章 欲求不满 的确不算是大事儿,只是想要 等到补完课, 已经将近夜禁。 贺之漾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的和霍尧说着话走出校门。 国子监门口的夜色下,已经零零散散停了不少马车, 都是接小少爷们回家的。 贺之漾迷迷糊糊的爬上马车, 揉了揉眼睛:我哥今儿回家了? 今日是京营的休沐日, 贺之漾心里惦记着此时,一上车就迫不及待的问。 福归小心翼翼的驾着车, 笑了笑:大少爷已经在家里了, 今儿没碰上面, 说是明儿再和您一起用晚膳。 贺之漾点点头, 在车内昏昏入睡。 到了家门口, 福归把贺之漾叫醒道:小爷醒醒,到家了。 贺之漾正要下车,忽听福归又不经意的嘀咕道:都这个时辰了, 也不知锦衣卫又要去做什么缺德事。 贺之漾看向他:锦衣卫怎么了? 刚才小爷在车上睡着,没瞧到隔壁乔家那煞神站在黑漆漆的胡同里, 也不知又要趁夜色去收拾哪个倒霉蛋呢? 贺之漾一愣:你说方才撞见了乔岳? 他顿了顿又沉吟道:你看他是要出去有差事,还是在等人的样子。 应该是有任在身吧。福归摇头道:这时节的蚊子最多, 我方才驾车时都被咬了好几个包,这人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当靶子, 难道还能是等人? 不等福归说完,贺之漾登时清醒, 提起袍襟跳下马车道:你先去家里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睡, 别惊动我哥他们。 还没等福归回过神,贺之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胡同深处。 月光依稀,把不远处挺拔的身影映射在地面上, 贺之漾心跳加速,他径直向那道身影跑过去,伸手从身后揽住乔岳的腰身。 他知道他的小情郎是在等谁。 乔岳回过身,拥住贺之漾:刚才看到你马车渐远,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看我一眼就这么好? 明明白日刚见过抱过,乔岳却非要傻傻的站在胡同口等他。 乔岳没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月光下,贺之漾漆黑眉眼间浮现一抹甜意,他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挑唇轻声道:本来我也是准备回家的,听到福归说你在,就跑过来啦。 跑过来想要亲亲抱抱。 乔岳果然没让贺之漾失望,直接把人摁在墙上,亲得他晕晕乎乎,头顶上的月亮都模糊不清了。 半晌,贺之漾才回过神,拿出一瓶药膏,吧嗒吧嗒给乔岳抹起来。 你可真会挑地方站,这儿地儿蚊子最多。贺之漾一把撩起乔岳的衣袖:还要让小爷亲自给你擦药。 冰凉的药膏经过贺之漾的指尖覆盖在皮肤上,勾得人心里怦怦直跳。 两个人近在咫尺,胡同空寂得能听到树上的蝉声,乔岳的唇稍稍前倾,能贴到贺之漾的额头上。 贺之漾看抹得差不多了,收回药膏道:成,明见吧媳妇儿。 乔岳拉住他手腕:还没上好药。 贺之漾凶巴巴:我这么善始善终一人怎么可能没上好就走,我看了一遍哪儿都没漏,你别想玩弄心机。 真的漏了。乔岳看向他,嗓音低哑:今儿去我家吧,看不见的地方也被咬了。 贺之漾抬手将药膏扔过去:你乔岳也太丧心病狂了吧,爷不伺候了! 说罢转身就跑。 乔岳望着总是落荒而逃的小狐狸,唇角轻轻勾起。 第二日,乔岳却没在锦衣官校现身,问了余察察,听说是外出办案子去了。 贺之漾心登时一沉,没注意好表情管理,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余察察都看出了不对劲:漾哥,你这是找镇抚有大事? 没。贺之漾嘴硬道:我找他能有什么大事儿? 的确不算是大事儿,只是想要亲亲抱抱罢了。 要命! 贺之漾失魂落魄的回到校里,满脸写了不耐烦,看到走廊上有人的椅子挡道儿,二话不说,立刻伸脚暴力踢开。 同窗们吓得脖颈一缩,都不敢触这纨绔校霸的霉头。 冯境望了贺之漾一眼,笑道:漾哥你今儿看上去不太行啊,一眼望过去明显的 话音到此,他忽然一顿,不继续说了。 贺之漾冷冷看向他:明显的什么? 明显的欲求不满? 这句话一冒出来,同窗都埋头憋着笑,不住的打量贺之漾。 别说,怪不得冯境和漾哥是好哥们儿,这四个字儿还真是传神又贴切啊 李冀听到了,立刻毫不迟疑的用大嗓门喊道:漾哥你怎会欲求不满,你对谁有欲有求?是爱慕上哪个女子了么? 贺之漾心虚不已,却冷着脸,睥睨的朝李冀勾勾手指:想知道?离近点,哥亲口告诉你。 李冀看贺之漾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吓得哈哈笑了两声,转转眼珠吓得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倒是贺之漾在之后的课上又走了两次神 欲求不满难道他贺之漾一日不见乔岳,就明显到能被人看出不妥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贺之漾立刻坐上马车回家,半途又悄悄下车,站在乔岳昨日站的地方翘首以待。 他今儿才晓得乔岳当日为何会站在这里,这儿视野开阔,不管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人,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为了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蚊子多一些,也是能忍的。 贺之漾坐在胡同口的摇椅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人,倒是福归一脸疑惑的来回盯着他看。 贺之漾生怕这人也张嘴来一句欲求不满,凶巴巴道:看小爷何事?找个舒服地儿呆着去! 福归摇头道:我是好奇,这地方有什么蹊跷,昨儿咱们邻居巴巴儿的在这里喂蚊子,今儿漾哥又轮流接着喂 说罢,不解的嘀咕着走远了。 乔岳今儿去了诏狱审案子,等处理好一切事宜天已经渐渐黑沉,刚走进胡同口,便看到摇椅上躺着的俊秀少年。 少年一双杏眼里写满了困意,嚣张尽褪,偏偏坐在胡同口,非要傻傻的喂蚊子。 昨夜还说自己干了傻事儿,今儿就自己凑上前去了。 贺之漾听见脚步声缓缓醒来,抬眸道:你以后不来校里能不能派人传个话? 说了要做自己的小情郎,但一点儿男朋友的觉悟都没有。 语气里半分埋怨半分骄纵,听得乔岳心里直发痒,他故意挑眉道:我向来行踪不定。 贺之漾登时不高兴了,站起身就要走:意思是我以后也找不到你呗? 语气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哀怨,乔岳见闹够了,忍着笑上前扣住他手腕:还没成亲呢,就想管相公的行踪了? 贺之漾挑眉:我家教严,肯定不能让媳妇儿乱跑。 乔岳也不跟他计较,反而贴上他耳畔:听说哥哥从京营回来了,一起见见用个膳? 贺之漾摇头拒绝:没必要。 家父这几日外出离京,看你家灯火通明的,心里还有几分羡慕。乔岳无奈一笑,自嘲道:也罢,那今日我还独自一人就是了。 乔岳开始走苦情路线,贺之漾立刻招架不住,哼哼唧唧的扯住他衣袖:成吧成吧,来我家吃一顿饭也成,但不准乱说话,不准乱动手。 乔岳反手扣住他手腕,含笑道:自然,我们锦衣卫,向来是最懂规矩,最不会冒犯别人的。 贺之漾: 两人并肩进了贺府大门,任安伯和贺之济看到来自家用膳的锦衣卫,心中都惊疑不定,但毕竟也是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心中飞快闪过各种念头,面上却分外热情的迎上去。 你父亲很喜欢我。乔岳悄悄的趴在贺之漾耳边:哥哥也喜欢我呢。 这话说得傻乎乎的有点小可怜,逗得贺之漾忍不住想笑。 那是他们怕你,八成是被你吓住了。 我不吓人。乔岳平日里凶巴巴,这会儿却一本正经的可爱:也不随便打人,我是好人家的乖孩子。 嗯嗯,虽然你杀人无数执掌诏狱,但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少年。贺之漾趁着没人看,实在忍不住抚了抚乔岳的头顶:对吧媳妇儿? 第82章 生辰八字 坑蒙拐骗,真不要脸 乔岳被调戏, 眉梢一挑,立刻不甘示弱的伸臂勾住贺之漾脖颈 正待动作,听到远处有衣角擦过的声音, 乔岳迅速放开贺之漾。 贺之漾看他怂了, 立刻递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少年人的眉来眼去含蓄又浓烈, 福归微微挑眉,走上前道:小少爷, 带镇抚来花厅用膳吧, 老爷和大少爷都过去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用膳, 贺之漾乔岳表面上平静无比, 私下了在桌底互踩。 踩着踩着, 大长腿不知何时纠葛在了一起。 怎么一直傻笑呢?任安伯古怪的看了一眼唇角上扬脸上明显浮现古怪红晕的儿子:莫不成这傻小子是有心上人了吧? 乔岳立刻笑着接话道:伯父眼力甚准,是有的。 真有了!?任安伯不顾外人在场,立刻喜滋滋的笑出声, 连连感叹道:不愧是我儿子啊!为父还没出面替你多加谋划,已经瞧上了人家姑娘, 总算是开窍喽,我可警告你, 别欺负人家姑娘,要是人家也有意, 就遣个官媒上门要个八字,走正经的路子 贺之漾直接屏蔽老爹的絮絮叨叨, 埋头专心啃牛肉:放心,你儿子亏待不了人家, 不就是上门提亲么,我连他家门都摸清了 说罢,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媳妇儿。 伯父, 那人的生辰八字我这儿恰好有。乔岳笑吟吟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笺道:您看看。 咳咳咳!贺之漾一脸惊恐的猛烈咳嗽起来。 乔岳从哪儿搞的心上人生辰八字?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人心眼儿和胆子都是真大,敢在自己爹面前玩花样。 到时候他爹当了真,他从哪里找能成家的心上人!? 乔岳只管点火,他还能负责收场吗? 那一边儿,因狂喜而失去理智的任安伯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快拿来让伯父看看。 他被这惊人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连锦衣卫都觉得顺眼可亲起来。 甚至没想起人家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怎么会捏在乔岳手里。 乔岳安抚的朝一脸惊恐的贺之漾笑了笑。 妙啊妙啊!任安伯沉迷在即将拥有儿媳妇的巨大快乐中,哈哈笑道:这八字一看就和我们之漾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是哪家?若是门当户对,我要亲自提亲。 门当户对的很。乔岳矜持的抬起下巴,含笑道:若是和他们家结了亲,想必也极威风呢。 任安伯一怔:威风? 对。乔岳面不改色的简短道:不少人都会惧你。 身为鹰犬锦衣卫的亲家,能不让人畏惧么? 任安伯一听,更是眉开眼笑,放下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还爱惜的把自家儿媳妇的八字叠好,嘱咐仆人小心存放。 分卷(5 贺之漾: 用罢膳,送走乔岳,任安伯才总算松了口气。 出乎他意料的是,乔岳竟然格外知礼和善? 而且并未旁敲侧击,一直在聊家常,甚至还起身给自己倒了两次酒。 任安伯受宠若惊。 锦衣卫跋扈冷戾,只要手握圣眷,谁人不怕?谁人不礼敬三分? 可几次接触下来,他也晓得了乔岳的品性,只纳闷在外明明狠戾冷漠的一人,对他家却和善照拂。 乔岳这少年真是年少有为啊!而且对邻居都如此照应,若是自己有女儿,这位岂不也是难得的贵婿 一想到此,任安伯自己都深感惊讶,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对鹰犬有了这想头!? 看了一眼尚在一旁站立的贺之漾,任安伯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每次都嘱咐他离锦衣卫远些,只道:和乔家的人相交要注意分寸,你毕竟是国子监的学生,当着师傅和同窗的面儿,还是要分清亲疏。 贺之漾立刻察觉出老爹的态度变化,之前是避之不及,现在却有些表里不一? 至于亲疏,他分得很清。 能紧紧抱住的,能双唇相贴的,毫无疑问才是最亲近的人嘛。 他应了一声,立刻跑出去找到管家。 乔岳给你的生辰八字在哪里?贺之漾道:拿出来让我看看。 管家不明所以,找出乔岳方才递过来的条子给贺之漾。 七月初八,贺之漾思索了一会儿,嘴角缓缓上扬。 他记得,这分明是乔岳的生辰。 竟然拿自己的生辰见缝插针的递给自己老爹坑蒙拐骗,真不要脸! 心里腹诽着,贺之漾却忍不住在后怕中又觉出一丝甜意。 他把条子放回原位,嘱咐道:这生辰关系到爷的终身,你可要看仔细了! 这么说起来,乔岳是自动把自己划到了他贺家小媳妇的身份上。 他贺之漾可丝毫没有强迫! 以后一定要趁机拿此事好好欺负某人。 不过话说回来,乔岳的生辰还有几日就要到了。 这是二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生辰,自己定要好好准备准备。 从相识到在一起,一直是乔岳紧追猛打,自己反而总在躲闪。 如今机会难得,贺之漾也盘算着,给乔岳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才好让某人也晓得自己此时的心意。 贺之漾琢磨着,忽然想起之前在女生中很流行的恋爱日记。 又羞耻又犯傻的事儿,堂堂校霸是绝对不屑干的! 但是日记可以记录二人之间的回忆吧,到了几年后再去翻看回忆,一字一句,都是过往的岁月印记。 要不他也做一个,咳咳羞耻的恋爱日常? 最好能做成一本书的模样,随礼物一起扔给乔岳,让他自己慢慢翻看。 又深情又有底蕴,还能完美展示他身为国子监学子的才情卓越! 贺之漾心里有了打算,立刻叫人过来询问此事。 那人听完他的意思,立刻笑了:小爷是想做本儿册子,记下随笔? 被他这么一说,贺之漾登时觉得自己的想法也不甚精彩了,点点头道:想做成书的模样,最好是印刷出来。 印出来么?那人为难道:现在书舍印书很谨慎,且要经过层层审查,您若不是成批次的印,且没经过上头的人勘察,是印不出来的。 贺之漾皱眉:我只想给一个人看,银子无所谓,你去想主意。 那人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已想出了个好主意:不如让大少爷帮您? 我哥?贺之漾纳闷道:他怎么帮? 大少爷在京营是制兵器的,经常会画兵器的图纸,这些都会缩印出来,交给工部打磨。那人道:若是让大少爷帮您印几张,倒也不是问题。 贺之漾皱眉:缩印? 对,巴掌大的一片纸,您若是私人只印不售,在京城也只有这种门路了。 巴掌大的一片纸,倒也方便携带。 等做好了书,让乔岳每日揣到衣袖里,想起来也是美滋滋。 贺之漾下定了决心,立刻去找贺之济:哥,您帮弟弟个忙呗,你可以缩印字笺是么?替我印些东西。 贺之济看向他:你要印什么? 贺之漾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他哥的招数:课业呗,你也晓得我近几日去了琉球学馆,有好多句子要记要背。 贺之济也欣慰弟弟如此上进,想了想皱眉道:我那里只有缩印,字迹过小,也不适用。 我正想要缩印。贺之漾一本正经的装出上进好学的模样,认真道:我要的就是随身携带,这样随时能记能背,也不浪费大好时辰嘛。 谎言堪称天衣无缝,贺之济欣慰的笑笑,立刻答应下来弟弟的请求。 交代完此事,升高级堂的考试也眼看着步步逼近,这是贺之漾科举前最重要的考试。 毕竟,初级堂升高级堂,按理会筛下一批人。 每个堂的最后五名,都会得到丁的评级,并失去升学科举的资格。 为了备考,再加上师傅们借此机会变本加厉的补课,国子监人人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读,几日下去,贺之漾的脸庞明显地消瘦了一圈儿。 第83章 有点可爱  不只是仗势欺人,我 乔岳眼看着贺之漾一天变一个模样, 不乐意了:国子监再补课也要有个度,每日都要学到晚间耽搁用膳歇息,这师父是脑子蠢还是缺心眼? 你和我说有用么?贺之漾打了个哈欠:国子监定下的规矩, 我总不能逃课。 想起这几日的苦日子, 又忍不住哼哼道:我们谁不想休息呢, 被师傅们压着,都是敢怒不敢言。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晓得自家师傅背后的鬼主意, 知晓勤勉补课不是为了他们的所谓考试, 而是想多从朝廷处拿些束脩罢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 人在学堂里, 不得不低头。 以前他们还指望着贺之漾替他们出头, 如今贺之漾也一脸事不关己别指望我的表情, 众人也只能哀叹一声,认命的埋头学习。 今晚给他们补课的是臭名远扬的王司正,此人深谙偷奸耍滑之道, 借着朝廷的制度,刻意延长国子监的晚课时间不说, 还每次都讲些从前讲过的内容,听得人昏昏欲睡还只能硬撑着。 乔岳听罢, 思索片刻哼道:这个王司正几时给你们补晚课? 戌时初。贺之漾拿出卷宗,带着一脸赴死的表情应道:你今儿别等我了, 一个人走吧,我这课一上又是两个时辰。 乔岳低头吻了吻他眼角, 声音沉稳不容置疑:我知道了,到晚间我来找你。 乔岳突然袭击, 贺之漾登时觉得从耳根到脖颈处都染上绯色:哎哎你慢着,就算找来,我也没办法跟你走。 乔岳搂住红通通的贺之漾亲了亲, 气势逼人道:能不能走我说了算,先去上算学课吧,我今儿晚间再来寻你。 贺之漾揉了揉红扑扑的耳朵根,悄悄沿着廊檐潜回去。 到了晚间,讨厌的王司正果然迈着嚣张的步伐走进课室。 你们怎么还不拿出课业?冯境,你准备去哪儿? 我我去用膳 我让你动了么!?王司正清清嗓子,一脸耀武扬威:我的晚课,你们谁都不许走出这道门,坐回去,听我讲书。 可现在还没到上晚课的时间!看到冯境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贺之漾站起身:按例这是国子监用晚膳的时辰,是司正你提前占用了我们的私人时间! 私人时间?王司正如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仗着自己的师长身份训斥道:你们进了国子监,还有私人时间?考试临近,你们一个个还想偷懒不成? 怎么才不是偷懒?是饭也不吃就听课? 还是饿着肚子听你讲你已经讲过过十几遍的课? 话音一落,课室登时笑出声。 王司正气得面色泛红,愤怒的瞪向贺之漾,理直气壮道:什么叫听我讲过十几遍?温故而知新,这本书就算听了十几遍,你们也该从中领略到新的含义。 明明是为了朝廷的补课银子,懒得教大家新内容,才用讲过很多遍的东西混数,偏偏顶着为大家好的大帽子,居高临下的教导。 贺之漾最看不惯他这一张伪善的面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常看常新,那司正你也该有新的感悟,怎么交给我们的还是从前的东西呢? 王司正无话可说,立刻沉下脸,咄咄逼人:你是给师傅说话的态度?我讲什么课难道还需要你来多嘴? 贺之漾还没来得及反驳,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们国子监还真是刻苦,晚间了还在讨论学业? 王司正皱皱眉,一回头却登时怔住。 漆黑沉寂的夜色下,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课堂门前凝视他,眸中乍看含笑,细细看去,却含着居高临下的警告。 月色清凉,却显得这几人犹如暗夜罗刹般惊心动魄。 王司正立刻吓得两眼发直,双手直颤:锦锦衣卫?你们怎么来国子监? 听闻先生讲经一绝,乔某早就想听先生指教。相比王司正的惊诧,乔岳只是淡淡抬抬下巴道:接着讲,我们皆是旁听先生高论的! 说罢他冷冷一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佩刀锦衣卫登时一拥而上,搬凳子的搬凳子,拿书本的拿书本,一眨眼的功夫,课室已经被几个高大的锦衣卫填得满满当当。 方才还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课室登时满溢杀机戾气。 王司正愣在原地,望着这么多来旁听的锦衣卫,结结巴巴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乔岳冷冷一眼扫过去,示意他开口讲课。 王司正抖抖索索的讲了几句,余光扫过虎视眈眈正在旁听的锦衣卫,已经脑袋发懵,哪儿还有心情继续讲课?偏偏乔岳一脸不依不饶的模样,手按绣春刀,冷着一张脸坐在课室里,王司正哪儿敢违逆他的意见? 口干舌燥的拼命讲了几句,课室里已经响起窃窃私语。 这些少年早就看不惯王司正的把戏,如今看到有锦衣卫出面,都巴不得看好戏。 眼瞧着在乔岳的压制下,王司正抖抖索索说不出半句话的模样,这些少年心里都在暗喜。 喜了半晌才觉出不对劲。 锦衣卫不是国子监的仇敌么? 如今仇敌上门,羞辱自家的师傅,他们怎么还一个个都挺高兴? 也许是觉察出锦衣卫是为他们出头,也许是太过厌恶王司正的行径,这些少年无一例外都想让锦衣卫好好给王司正一个教训。 然而王司正却没有给他们这次机会。 锦衣卫进门坐下,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王司正在锦衣卫审视的眼神中迅速结束自己今日的讲经,卷起书本逃出国子监。 这些锦衣卫乍看是旁听,谁不晓得这模样是来砸场子的? 王司正前脚一离开课室,国子监的少年们登时乱糟糟的笑闹成一团。 本来以为今儿又要熬鹰似的忍耐,谁知锦衣卫一出面,倒帮了他们大忙。 天还没黑透,竟然已经可以放学归家了。 心里雀跃感激,但这些少年走出门时却没几个敢和站在门旁的凶神打招呼说感谢,一个个像兔子般飞快逃离锦衣卫的视线。 没过多久,课室里已经没几个人。 贺之漾早就收拾好书本,只等人一消失,先扑上去亲亲啃啃再说。 谁知这几个同窗故意一般,收拾半晌都没有收拾好。 贺之漾再也忍不住,跑出课室,径直扑到了高大熟悉的怀抱里。 乔岳稳稳的接住他,俯在他耳畔低声逗弄道:你什么时候放课,是不是我说了算? 声音弥漫在夜色中,在心头漾开涟漪。 贺之漾抬眸看着自家的小情郎,锦衣卫人高盘顺,在月光下望过去,更显得格外出众诱人。 哼,锦衣卫又来仗势欺人了。 不只是仗势欺人,我还以权谋私。乔岳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还带着点委屈:谁都不能阻挡你和我一同回家。 贺之漾好笑的摇摇头。 乔岳向来冷淡倨傲,这次带这么多锦衣卫来撑场子吓唬人,却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早些摆脱利欲熏心的师傅,好能早些回家。 准确的说,是可以早些和他回家。 有点可爱。 腔子里的一颗心被他的可爱逐渐填满,只想把眼前人珍惜妥帖的收在心底,任谁都不能看了去。 贺之漾踮脚,捧着自家情郎的脸轻轻亲了口:傻瓜。 在黑暗的遮掩下,乔岳耀武扬威的牵住贺之漾的手,悄悄溜出国子监。 贺之漾在心里默默想,某人要过生辰了,就冲今儿宠自己,为整个课室解了燃眉之急的份儿上,自己也要好好给他备上一份儿大礼。 那些缩印文书也不晓得哥哥那里搞好了么? 又过了几日,锦衣卫开始窃窃私语另一件事儿。 之前因为科举案被皇帝责骂免职的黎霄,竟然又要回锦衣官校。 一两个月没见此人,别说国子监,就连锦衣卫都觉得舒心。 可皇帝的命令是让他重返锦衣卫,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第84章 卷土重来 放心,我不会拿他当兄弟的 又过了几日, 锦衣卫开始窃窃私语另一件事儿。之前因为科举案被皇帝责骂免职的黎霄,竟然又要回锦衣官校。 一两个月没见此人,别说国子监, 就连锦衣卫都觉得舒心。 可皇帝的命令是让他重返锦衣卫, 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些人也都晓得皇帝把黎霄重新起复, 并不是真的宠幸。 说白了,还不是看乔家在锦衣卫一家独大, 心存戒备么? 分卷(6 黎霄归来, 那还不是想让二人互相制衡, 谁都占不了便宜? 锦衣卫上层都是皇帝的棋子, 像他们这些下层的校尉, 那就更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又何必再去干涉呢。 倒是贺之济,专门把弟弟叫到书房, 很是认真的说了此事。 陛下此时起复黎家,还是因为锦衣卫里需要有个人和乔岳分庭抗礼。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还是不信任乔家啊, 虽然乔家不至于倒,但也是如履薄冰, 你身在国子监,倒也不必和他多来往。 贺之漾品出了哥哥的话外之音, 冷哼道:哥你还真是看得分明,你的言外之意是, 若是乔岳独得圣宠,你弟弟就该扑上去献殷勤? 贺之济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这种话, 我只是看你最近和他常常来往,提醒你注意分寸而已。 贺之漾挑眉,满是张扬桀骜, 冷冷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愿看旁人脸色和心事行事,结交朋友的分寸我有,不劳你费心。 贺之济在朝中多年,也很想教教弟弟为人处世的道理,但贺之漾油盐不进,还每次都能把他呛得咬牙切齿。 贺之济长舒口气,和缓语气道:乔家并不是像表面那么风光,我是怕你看不出其中门道,还傻乎乎的拿他当兄弟。 他好几次远远看到弟弟和乔岳一起放学并肩走,没有旁人,只要他们二人在悄悄说话,但是他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二人关系转好,才来提醒弟弟。 贺之漾心底好笑,哼道:放心,我不会拿他当兄弟的! 明明是恋人,哪里来的兄弟。 他哥这次还真是多虑了。黎霄归来之后,满心郁闷,对乔岳更是一肚子说不出的愤懑怨恨。 虽然当初科举一案,明明是他自身心怀叵测暗中作恶,乔岳只是借助他的力气反戈一击而已。 但是在黎霄眼里,乔岳简直是个□□裸的阴险小人。 若他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陷害同僚的事儿呢? 甚至还不动声色的请君入瓮,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以至于皇帝不得不处罚他。 本以为能借助科举案青云直上,陷害乔家,没曾想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被别人耍的团团转的那个。 黎霄尝到了从云端跌落到谷底的滋味,本以为再也没有起复之日。 没想到圣旨传来,竟然让他写一封谢罪折子官复原职。 虽然现下去锦衣卫,定要顶着同僚的冷眼和嘲讽,但黎霄毫不犹豫的走马上任。 乔岳已经升了镇抚,锦衣卫俨然以他为尊,黎霄当时闹出的案子不小,两个人的斗争已经人尽皆知。 黎霄前脚上门,后面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 一字一句直往黎霄耳中钻,但是又有何办法?事已至此,他就算是想退,也是退无可退。 乔岳看见他,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冷漠如同寒冰般从他身侧走过。 黎霄见状,非但不恼,反而主动上去和乔岳搭了几句话。 心里愈是恨的要命,反而愈发恭敬赔笑。 他不愿挑衅乔岳,那次的经验让黎霄清晰的知晓,乔岳若是不能一击致命,自己就只有默默蛰伏等待时机。 这些日子他夹着尾巴在家做人,眼下又发觉锦衣卫的人对乔岳俯首帖耳,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 可让黎霄疑惑的是,锦衣卫以往和他相熟的人,眼下也只是冷冷的给他打了声招呼。 他在家中闭门思过,这些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思念,甚至去当了乔岳的狗腿子。 看到之前相熟的两个锦衣卫说说笑笑,黎霄不动声色的听了几句,笑着过去打探道:说什么呢?你们昨天去国子监了? 这些人看黎霄听到,也不遮掩,笑着道:对,昨儿我们一起去了国子监,当然是去给兄弟们撑腰,那几个国子监的老匹夫,看到我们,吓得二话不说立刻合上书本乖乖滚蛋。 黎宵听到两校似乎并未交好,心里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国子监和锦衣卫积怨已久,怎么会亲密呢?你们就该多恐吓恐吓那帮只晓得念经的书生,多给他们一些教训! 谁想这锦衣卫却一脸懵懂:你在说什么,是乔镇抚想和漾哥一起回家,可惜那老匹夫不放人,我们过去,是给国子监的兄弟撑腰呢。 黎霄石化在原地。 乔岳和贺之漾一起回家?国子监是好兄弟?去给他们撑腰? 这几个字眼刺激地黎宵瞳孔大震:乔岳和贺之漾回家? 他们两个不是一向不共戴天么?竟然几日不见,已经到了一同回家的地步? 黎霄惊讶道:他们两个人很是交好? 那锦衣卫嘻嘻笑道:这二人的事儿谁晓得,不过若是漾哥凶我们镇抚,我们镇抚非但不恼,嘴角还能上扬一整天呢。 若是旁人,就算不断胳膊断腿,也要被揍得看到锦衣卫就绕路走。 黎宵闻言,再次露出阴恻恻的表情,乔岳为何会和贺之漾交好? 还不是当初贺之漾当着众人的面,非要一意孤行的站出来,替乔岳指证自己? 脚下踩着他的名誉地位,两个人反而你有情我有意,开始攀上了交情。 黎宵冷笑一声。他知道贺之漾是如何想的,也能明白乔岳所图何事。 说白了,不就是一个贪恋伯府的名头,一个眼馋锦衣卫的权势么。 他们两家若是联手成为一个战线,对自己更是不利。 黎霄眼底微沉,想起前几月时,自己设下计谋,把贺之漾拐进窑子的事儿。 贺之漾生性单纯,既然他还一时半会儿搞不倒乔岳,那从贺之漾入手也未尝不可。 大鸣朝对缩印的文书向来看管极为严格,即使是贺之济,也是过了好几日,才按贺之漾的意思印出了一套缩印的文字。 贺之漾喜滋滋接过来,悄悄翻开看,这些字都被印在一张张三寸左右的纸笺上,容易携带也易于粘贴,古代印刷相对落后,这些缩印的字迹清晰均匀,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贺之漾立刻向哥哥道谢。 贺之济道:缩印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也就是我身在京营管着设计兵器,常常要缩印不同形制的器具,别人看我的面子才搞了几张,你莫要外传。 缩印的文书方便隐藏携带,小小一张不起眼的纸片,却能快速传递足量消息,因此向来被皇帝所忌讳,除了六部的相关官员能缩印文案,也只有京营有如此权势了。 贺之漾缩印的都是和乔岳这一段时日的记录,准备把这些简易的纸条有的黏在对应的礼物上,有的黏在自己送给乔岳的本子上,自己看着都脸红心跳,怎么可能会给旁人看呢。 贺之漾垂眸,脸颊微透绯色:哥你放心,这东西也没人敢多看。 除了乔岳,谁看谁挨揍。 贺之济点点头,很随意的伸手拿过那印着《九章算术》封皮的文书,作势翻看看看。 贺之漾却如同被点了死穴的猫,登时蹿到哥哥面前,不管不顾的把书抢过来藏在身后:我缩印的都是公式,枯燥乏味的很。 他真没想到自家哥哥好奇心如此旺盛,连这么几个枯燥的公式都想看看,连忙上前一把打掉哥哥的手:只是几个公式而已,上学时还没学够吗? 贺之漾敏感警惕的模样引起贺之济的猜疑,他满是诧异的看向弟弟: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竟然也不给我看? 他还从未见过弟弟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且贺之漾的模样,明显不只是谨慎。 贺之济望着弟弟脸颊上可疑的红晕,微微挑了挑眉。 贺之漾如同母鸡呼崽似的抱住那文书,全身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当然不能看! 里面是他和乔岳的日记,要真让哥哥看到,怕是能直接厥过去。 为了他哥的身心健康,他也要严防死守,做个疼哥哥的好弟弟。 贺之济看弟弟如防贼一般防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他并未多想,只觉得弟弟年轻羞涩,不愿让自己看课业,便又强调嘱咐道:我也只是看你好学的份儿上,才给你这些东西,莫要外传,免得他们都来找我讨要。 缩印的文书有个好处是方便携带,你平日莫要浪费光阴,平日里无事时都可拿出来看几遍回忆,心思要用到正经的事儿上 贺之漾耳根渐渐红透,虽说这礼物是他给乔岳备的生辰礼,但他都不好意思多琢磨自己写的东西。 哥哥还让他看几遍多复习 若是哥哥晓得了他缩印的是什么,怕是要结结实实收拾他一顿。 贺之济看了看自家故作乖巧的讨债鬼,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贺之漾才不管他哥心里如何想呢,如获至宝般捧着那些缩印文书,小跑着进了书房。 乔岳的生辰还有几日的准备时间,若只是写个日记,顺便在本子上贴个缩印的签儿时间倒也不紧,但贺之漾第一次给乔岳准备生辰礼,兴致很高,恨不能每日都翻来覆去的琢磨此事。 琢磨着礼物,贺之漾琢磨出不对劲了。 他明明是给媳妇儿过生辰,怎么准备的礼物麻烦又肉麻。 倒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妹子似的。 贺之漾板着一张臭脸,凶巴巴拿起一张写着二人过去的缩印纸条,啪一声贴在本子上。 他最厌做无聊又琐碎的事儿! 小爷我只是觉得新奇,才不是想对乔岳那小子啰里啰嗦呢! 贺之漾一边儿嘀嘀咕咕,一边儿又仔细的写了几句,直到自己满意了,才心满意足的把本子合上。 他第一次恋爱,还没有经验呢,哪儿晓得什么是姑娘爱做的事儿,哪些是相公要做的事儿。 总之心里盘算过的,或是见旁人拥有过的,都想一股脑在乔岳身上挨个实现。 心里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冷不丁宝桐端着茶水进来,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纸片,没过大脑,已经拿起来一张仔细看着。 才刚看清两个字,已经被贺之漾把纸条夺了回去:别动。 不就是学习的功课么,有什么不让看的。宝梧笑道:方才我看到了两个字,似乎不像是小爷的功课? 贺之漾立刻收起纸笺,做势赶人。 宝桐笑着走出去,不经意间和人提起:小爷很是古怪,书房里不少纸片呢,也不晓得是什么好东西,还遮盖的很严实,谁都不让看。 又过了小半个月,国子监终于迎来了升堂考。 因为这次考试是选拔性质,又关乎升学和科举,已成了贺之漾他们这一届最重要的考试。 祭酒每日都要在国子监训话,紧张程度不亚于科举。 同窗们也议论纷纷:听说朝廷有新政,不只是科举严禁作弊,国子监平日里的考试也要格外严厉,禁止作弊,严防死守呢。 其实说到底,国子监之所以突然严查作弊,还是和乔岳监考时的事情有关。 朝廷晓得有不少人想钻空子,已经三令五申,多次下了严令。 国子监的书生们也自然晓得事情的利害,一个个都怂的很,平常说到考试,还有人对暗号,这次却没一人有胆量玩心眼,只盼着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次劫难,别说考出什么等级的成绩,至少不要被指认作弊连累家人。 国子监在安心备考,锦衣卫那边儿却已经有人在暗地里琢磨,想要钻此次考试的空子。 听说国子监要大考,且监考要比以往更严。 啊,黎霄你说这话是何意?有名锦衣卫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忘了之前你在科举时动手脚的事儿了,难道你还要重蹈覆辙? 上次是我的失策,那时候我不晓得嘛,还以为事情很容易,随便找了几个人去指认乔岳,谁晓得乔岳能那么敏锐,早就识破了我的阴谋,只等着我上套呢! 这次我才不会那么傻,我早就打听好了,贺之漾手里有不少缩印的文书,听说还都是和学校有关的,那不就是功课么?他手里有功课是想干嘛,还是缩印的,明眼人一看都晓得他是想作弊吧? 这不是我空穴来风,而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我们利用此事,可以指认他作弊。黎霄阴狠又恶毒的道:之前不论怎么样,那都是我们锦衣卫的私事,若是乔岳和我硬碰硬,那我输了也是服气的,可贺之漾算是哪根葱,也想要借此事搞我们? 他想要借助此事上位,和乔家攀上交情,我可不同意! 他不是在科举场上指认了我么?那这次我也送他一份儿大礼,好让他也晓得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日,国子监开考,这本是关乎升级的大事,监考的师傅们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们绕场时却发现,有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学生,手里却拿着几张传说中的缩印文书。 师傅们登时大惊,丝毫没敢懈怠,直接找到了祭酒。 祭酒听闻此事,也是吓得不轻,他知道在朝廷的规章制度里,自制缩印文书是大罪,凡事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这些学生年级轻轻,不谙世事,怎么可能会有缩印的文书呢,想必还是家里人的事儿,可是谁都晓得这次科举考试事关重大,谁又会给自家孩子准备这些缩印的文书作弊,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祭酒赶过去冷声道:缩印的文书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你们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几个同学看到祭酒来了,都吓得支支吾吾,没人敢说话。 说!祭酒看着一个个快要哭出来的学生,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只是皱起眉头,狠狠一拍桌子:都不许隐瞒! 这些学生不学无术,此时面对祭酒的审问,却仍像商量好似的,一个个不发一言。 祭酒看撬不开他们的嘴,便冷声道:你们不说是么?那就不要管我下手无情,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自然会有人想法子教你们开口。 若是别的作弊手段,他也不会非要较真。 但这却是缩印,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手段。 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故意去打朝廷的脸面吗? 有人出主意道:祭酒,不如在国子监内大查抄,看看谁手里有缩印的东西和路子。 缩印文书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手里有文书的人,要不然是位高权重,要不然是和出版发行的行业有关系。 这一句话反而是提醒了祭酒。 京城里不少人都是位高权重,这些学生虽然单纯,但是他们的父母却都是朝廷中的大员,也许背后策划此事的人,早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分卷(6 此事京城还算得上风平浪静,若是真的被他捅出来,再引蛇出洞,惹下滔天大祸。 那到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啊! 祭酒向来小心翼翼,他在朝廷中干了几十年,虽然一直和权贵的孩子们朝夕相处,却十分懂得分寸,从未翻过车。 如今碰到此事,他多年来形成的敏感嗅觉让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事可能是一件搅动朝野的大事,以他的身份和资历,还是不要去动的好。 但是此事已经出来,不查也不是办法, 他们心里虽然也有所忌惮,但还是揣摩了半晌,手一挥对那些小书生道:你们几个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声张,我们心里有数,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这事儿谁都不要说,听见了么? 这些孩子自然求之不得,一窝蜂的全部散开了。 祭酒再次陷入深思,其实上次科举的时候他也在,也是在考试的时候,也是因为作弊,这次和上次的作弊事件,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他本来没有准备深究,只准备浅浅淡淡的查一下,谁知查询的时候却还真的找到了罪魁祸首。 这些缩印的夹带,据说都是出自贺之漾之手。 而且国子监不至一个人反应,曾经看到过贺之漾拿着夹带进了校园,还有不少缩印的小纸片。 这么一对照,师傅们更是深信不疑,觉得此事完全是贺之漾在捣鬼。 因为平日里,贺之漾就很是调皮跋扈,他们都晓得贺之漾无法无天。 前几日还和锦衣卫勾结,吓退了老师。 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师傅们唏嘘半晌,立刻派人继续调查。 结果不查不晓得,一查才发现竟然是贺之漾的哥哥,事涉兵部和京营,他们谁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动手准备把贺之漾控制在国子监。 他们先让人去制服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是有个要谋朝篡位的人正潜伏在国子监。 贺之漾挑眉道:是不是以后国子监出了什么事儿,都要记在我头上 我们不会血口喷人,是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你的确干了此事,快和我们走一趟吧! 我没有作弊!为何要和你们走!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让你哥哥去缩印文书? 贺之漾一怔,他是要给乔岳惊喜,自然不愿说出实情。 早就看他不对劲,之前为锦衣卫出面作证,如今又和锦衣卫勾结,来人啊,把他带走! 看到他这模样,登时冷冷一笑:若不是和考试有关的内容,怎会遮遮掩掩不给我们看? 没有等到贺反应,立刻上来几个人,把他押送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谁都不敢出声,同窗们只是默默看着贺之漾被押在国子监中,一个一个的面面相觑。 若真的是作弊了,谁也帮不了他。 只有一些同学道:他何必作弊,他明明已经可以去鸿胪寺,又何必分发缩印的文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第85章 一夕之间 原来熟识的人纷纷露出另一张 国子监的师傅们哪里会听贺之漾狡辩, 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拉到了后院的绳愆厅。 绳愆厅阴森可怖,王司正冷冷看向贺之漾:之前你挑衅师长,国子监还可以容你, 如今却用下作的手段舞弊, 任安伯家的公子还真是有出息! 贺之漾一听这人话里话外影射自己家人, 登时不乐意了:用下作的手段舞弊?您这次要是不说清楚,是不是算用下作的手段诬陷无辜学生呢? 王司正也不和他扯皮, 冷冷一笑道:有好些学生在考场拿了缩印的资料作弊, 国子监里, 好像只有你前几日托你哥哥去做了缩印文书吧? 贺之漾:做了缩印文书就算作弊, 你难道不觉得牵强么? 怎么牵强?这是合理的推测。 贺之漾冷冷一笑:那王司正为了要朝廷的束脩, 不惜钻空子多给我们补课,那我是不是能说王司正您有贪腐的潜质啊,按照你所说的, 我这也算是合理推测,没错吧? 好啊!好王司正被反戈一击, 已经眼看怒了:你曾经向你哥哥要了缩印文书,那些文书都去了哪儿?拿来给我们看看! 贺之漾挑眉:我是向哥哥要了缩印文书, 但那些都是我的私事,没必要让你们看。 那些缩印的文书都和乔岳有关, 眼下他自然不肯拿出来。 再说自己本就没有作弊,面对无端指责, 为何还要苦心自证清白? 王司正看贺之漾半晌拿不出缩印文书,在心里更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冷冷一笑道:你不敬师长,向来眼高于顶,前几日又和锦衣卫勾连挑衅, 大闹课堂!贺之漾,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敢做的?如今证据确凿,你也拿不出缩印文书,难道还是我误会了你? 贺之漾正要开口,忽然见门帘一挑,祭酒和另外几个师傅面色沉沉的走进来,不待他解释,已经一抬手,示意侍从把他押到后堂。 祭酒本来还想听听贺之漾的解释,并不十分信服王司正的话,谁知贺之漾还真的拿不出缩印文书。 遮遮掩掩,看来此事果然和他有关! 祭酒之下的师傅们,对贺之漾也有些微词。 贺之漾毕竟是国子监的学生,之前肆意叛逆,看在年纪小的份儿上,不少人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他不仅出面为锦衣卫作证,听说前几日还和锦衣卫联手挑衅师长。 国子监的官员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清楚楚的划了道线,觉得贺之漾过于出格,在提防之下自然容不得他。 祭酒。王司正又道:既然贺之漾已经押在后堂,那我们何时要禀明圣上? 这祭酒向来视贺之漾为子侄,沉吟半晌还是道:此事并未彻底查明,之前科举案已经是沸沸扬扬,难道这次的作弊丑事还要让圣上知晓吗? 陛下耳目众多,此事也瞒不过去啊。王司正压低声音道:再说贺家身为臣子,竟然能擅自动用缩印文书,此人又在京营,不能不防啊! 此事重大,谁晓得他有没有包藏着什么狼子野心?又有人高声道:我们既然发现了端倪,不报给陛下,难道还要姑息吗? 这事表面上看只是贺之漾作弊,但其实却是没把朝廷看在眼里。擅自动用朝廷严禁的缩印,还大摇大摆的拿到考场 这么肆无忌惮,谁知道此事背后会牵扯到谁? 国子监还是要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免得引火烧身。 祭酒琢磨半晌,终究下定决心,飞快遣人把此事报给了陛下,皇帝倒也没立刻动手,反而透出口风给贺之济,让他亲自查清此事。 表面上看这是皇帝的信任,其实还是暗中的试探。 试探他能审出何种结果,会不会包庇欺瞒。 贺之济乍听此事,神情颇为惊讶:之漾还在国子监? 来报信的人立刻道:是,小爷还在国子监呢,听说被那些老顽固关在了绳愆厅,也不晓得会受什么苦楚。 贺之济刚想开口要人,忽然想起弟弟向他借缩印文书时的模样,若是心里没有瞒着他的事儿,当时又为何遮遮掩掩百般阻拦? 也许贺之漾那个时候就有心思了。 贺之济思绪淡淡掠过,难免对弟弟有了几分怨怪。 这小子作弊不说,还要用缩印文书,把家人卷入这浑水。 贺家艰难,如今在朝堂,小心翼翼才勉强站稳脚跟,平日里很是谨言慎行,弟弟却丝毫不体恤,和锦衣卫勾连不说,还胆大包天的作弊,把家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福归已经急得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好?您去帮帮小爷,也许小爷就能放出来了! 我还能帮他一辈子么?十几岁的人了,也该长个教训!贺之济冷冷道:让他在国子监呆几日,看他之后还敢不敢肆意妄为。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让贺之漾在国子监的绳愆厅吃点苦头,倒也没有坏处。 国子监里都是他的师长同窗,即使略施惩戒,也总不会太过。 绳愆厅历来是国子监管束教训犯错学生的地方,树影低垂,阴森之气环绕周遭,后堂更是显出几分肃穆冷寂。 贺之漾垂头,独自倚在墙畔,睫毛染上了一层浅淡的光影,愈发显得清俊的小脸病恹恹的。 从被人不由分说的扣押在此地,到现下已经有三日了。 这三日里,除了前两三顿餐食有人送来,之后就没再看到人影子。 贺之漾左手握拳,抵在胃部,垂眸隐忍,不让自己发出□□。 他将近两日滴水未进,起初还朝着窗外叫叫人,眼下却放弃挣扎免得浪费多余体力。 胃翻滚着搅成一团,对食物的渴望超过任何一个时刻。 可除了身体上的饥饿不适,更让他寒心的还是国子监师傅们的态度。 一夕之间,原来熟识的人纷纷露出另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冰冷得让你无所适从。 贺之漾在国子监的时间不算短,心里已经暗暗把此地当成了除贺府之外,最能遮风挡雨的依赖。 可如今却被人凶恶的驱逐,像是失了群的幼狼,孤寂又落寞。 而且从祭酒到师傅们,根本没人听自己的解释。 被人误会的委屈,身上的不适,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让贺之漾褪下一贯的强硬,忍不住往墙角缩了几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的人竟然是黎霄,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窝在墙角的贺之漾,敲了敲手里的饭碗:吃么? 贺之漾很是意外,没想到黎霄为何会出现在国子监的地盘上,但他迅速移开视线,紧抿的双唇显得格外冷戾,还不忘凶巴巴的把目光投向他。 别这么瞪着我嘛。黎宵却丝毫未惧,蹲身赔笑道:国子监没人管你,我却没有忘了你。喏,我给你带的饭食,漾哥尝尝? 后堂光线昏暗,贺之漾蹲在地上,单手摁住胃部,抬头看向他,抿唇没说话。 想吃饭了吧?黎霄摇摇手中的饭盒,如逗弄小狗一般道:来尝尝,这是我刚从膳堂打来的,香得很。 贺之漾唇角微动,视线终于落在黎霄手中的红木餐盒上。 他的胃向来挑食,吃得精细讲究,如今却两三日没有进食,唇角苍白,额头渗出薄汗。 似是被香味诱惑,贺之漾手指微动,刚伸出手去,却见黎霄冷笑着一松手,把饭啪的倒扣在地上:对不住漾哥,手滑了,听说你两日没用饭了,要不先凑合着尝两口? 第86章 亲自喂食 他一身飞鱼服曳地,立在刑架 贺之漾收回手, 冷冷看向黎霄。 他知道这种人最会拜高踩低,怎么可能会好心给他送饭食。 他来献殷勤,也还是为了羞辱自己而已。 饿了三天, 全身无力, 贺之漾懒得和他多费口舌浪费力气, 只是双手撑在身畔,用鄙夷的目光扫过黎霄。 黎霄登时被这目光刺激得怒气翻涌。 如今贺之漾被指作弊, 国子监对他显然是戒备提防, 甚至连他亲哥哥都装聋作哑, 任由国子监的人磋磨他。 可他在此卑微境地, 不说讨好讨好自己, 竟然还是一副冷傲讨打的嘴脸。 不过眼下,贺之漾这模样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引得人想要欺凌施暴。 黎霄心中微动, 缓缓笑了一声:漾哥是没力气吃是么?那我亲自喂你如何? 说罢,他一把抓过全身脱力的贺之漾, 手上发力,把人牢牢摁在地上, 捡起地上的食物,不由分说凶狠的要往贺之漾嘴里塞。 贺之漾咬紧牙关, 用力挣扎,但黎霄是善于擒拿的锦衣卫, 他却被饿了好几日,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任由他怎么挣扎, 那沾染了尘土的食物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贺之漾闭上双眸,谁知没等到被辱,反而察觉出伴随着一阵风声, 黎霄被大力甩出,发出一声闷哼。 贺之漾疑惑的张开眼,却不由得愣住。 一直紧闭的门被完全打开,日光倾斜下尘土飞扬,乔岳衣袍刚刚乘风落下,满脸冷戾凶狠,双眉仍是如同往常般张扬英气。 黎霄被乔岳一脚踢在背心,趴在地上转过头去,颤声道:乔乔岳? 看管贺之漾的,都是他在国子监安插好的人手,掐饭断食做的很是顺手,国子监的师傅们也没人看顾贺之漾,自然能让他长驱直入。 他也忌惮乔岳,但如今乔岳升任镇抚摸,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心在管前朝的事,这几日更是在京蓟一代追捕查案,贺之漾于他来说,不过是邻校的玩伴。 乔岳是锦衣卫,怎么可能处处关照一个国子监的书生? 此事八成传不到乔岳耳中,就算退一步说,乔岳闻听到了也愿意插手,又怎么会在此时就能从外地赶来? 可乔岳真真切切站在黎霄面前,容不得半分作假。 黎霄傻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乔岳却不再看他一眼,大步走过去,揽住面色苍白的贺之漾。 小狐狸向来灵动狡黠,这次却垂耷耷的被自己搂在怀里。 连那双眼眸都褪去了往日的神采。 乔岳垂眸,扫过满地狼藉的食物,又用看垂死之人的神色掠了黎霄一眼,揽住贺之漾大步走出绳愆厅。 两人刚并肩走出绳愆厅,贺之漾身上一软,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一双大手牢牢的揽住他的腰身:撑住,先回相公家去。 恩贺之漾没力气和他计较谁是相公谁是媳妇儿,闭上眼道:歇歇再走。 乔岳抄起贺之漾膝盖,把人横抱在怀里大步朝外走,嗓音有点哑:在我怀里歇歇吧。 贺之漾躺在乔岳怀里,望着乔岳如斧凿般的冷硬下巴颏儿和微红的眼圈,疲惫的翘起唇角。 还以为多强硬一人呢,自己怎么看到乔岳眼圈都微微泛红了。 只是作弊,只是被关了三天,还没给饭吃而已。 自己都不难过了,他却好像要天人永别一样。 从京蓟到国子监骑马也要将近一日,乔岳定是听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奔赴而来。 分卷(6 贺之漾轻轻吐了几个字:傻不傻? 他本来遭此劫难,除了对国子监师傅们的怨怼,也有些后悔给乔岳准备这份缩印文书当生辰礼。 毕竟若不是自己孤注一掷非想搞些惊喜,也不至于遭此一劫。 可看到乔岳疼惜到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模样,又非但不后悔,心头反而掠过怕乔岳因这番意外不喜欢自己给他的礼物 贺之漾暗自摇摇头,自从二人心意相通,傻的又何止是乔岳一人 国子监的少年们看到锦衣卫出入国子监如入无人之境,怀里还抱着他家校霸,一个个都如看灯市奇景似的,嘴角抽搐半晌,才想起事关重大,拔腿跑去报信。 听说自家不成器的学生被锦衣卫当众带走,祭酒几人满头大汗的跑过来阻拦。 站住!贺之漾现在身负重案,你不能轻易带走。 锦衣卫查的都是重案,把他交给我不是正合适? 祭酒一时竟然语塞,半晌又冷哼道:贺之漾还是国子监的学生,你要把我的学生带去哪里?他的安危又如何保证?不说个明白就走,你把国子监置于何地?! 学生?安危?乔岳轻笑一声,字字皆是冷意:你还晓得这是你学生么?他的安危你不必操心,若有空闲,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安危吧! 乔岳语气狠戾,整个人又如凶神般满溢危险气息,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带走贺之漾,吓得愣是一步也不敢向前。 他从未和国子监亲近过,几番交往,也是看在贺之漾的面子上有意为之,他们此番伤了贺之漾,乔岳骨子里对这些人的提防鄙夷登时被激发,强自按捺,才没有动手伤人。 乔岳把贺之漾爱惜的揽在怀里,大摇大摆走出国子监,半点面子都没给国子监留。 贺府不能回去,乔岳也没想带贺之漾回去,他径直把人带进了自己的院落,早已等候在此地的太医迎上去,接过乔岳怀中的少年。 乔府的侍从也晓得这是主子看重的人物,自然纷纷迎上前悉心照料。 安置好贺之漾,乔岳立刻转身返回国子监。 他已经听说了事由的结果,去国子监和霍尧大致谈了谈,更是坚定了内心所想。 此事甚是简单,其实就是有人借贺之漾缩印文书的时机,闹了一波事。 缩印文书此事说大不大,有不少人也会在暗中自己印一些诗集册子把玩,说小也不小,特别是贺家长居京营,举家为官知法犯法。 若是文书和作弊交织在一起,那更是罪不容赦。 有人想钻空子,自然会动用心机筹谋。 乔岳立刻和余察察,霍尧一起,找到那几个作弊的学生,审问恐吓了一番。 这些学生一看到乔岳等人已经魂飞魄散,哪儿还顾得上说谎,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尽数说了出来。 那缩印文书是他们几个想出的作弊手段,把应该记录背诵的文章缩印成一本巴掌来大的小册子带到考场,又方便又隐秘。 只是本来他们没途径去缩印,但黎霄出面帮了他们。 他们并不知黎霄背后的手段,也不是真的想害贺之漾,只是太想要好成绩,才按照黎霄的吩咐行事。 乔岳写了折子上奏皇帝,还附带了黎霄动用缩印处人脉的证据。 皇帝看完折子,已经是龙颜大怒。 他记得,这不是黎霄第一次在考场上做文章。 屡教不改,明知故犯,特别是这一次考试,自己三令五申杜绝作弊,黎霄却旧病复发,又开始在考场上陷害他人,玩弄手段。 这把朝廷置于何地,又把他这个皇帝的权威置于何地? 皇帝已然不愿容忍,下令把黎霄父子下锦衣卫狱看管。 黎霄刚出来没半月,又被重新抓了回去。 只是之前还是在自己家闭门思过,这次却是暗无天日的锦衣卫监狱。 他是此地的常客,只是从前都是他审问别人,如今却化身阶下囚,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黎霄只觉得造化弄人。 还好皇帝并没说让用刑,锦衣卫里又都是他的故旧,大家没什么不共戴天的愁怨,应该也没人难为他。 谁知进了锦衣卫监狱,等了三日,也没等到一口饭食。 黎霄有气无力的晃动锁链,喊不远处自己熟识的校尉:任校尉,我是黎总旗,你给我拿些饭食来,出去后必有重谢! 被叫到的人却登时站起身,一言不发翩然离去。 黎霄狠狠骂了句:狗崽子! 这些人在以往,都是跟在他身后讨口饭吃的主儿,如今翻了身不认人,做事也挺绝。 想用饭了? 低哑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黎霄回头,乔岳挺拔的身影隐在拐角处的阴影中,如夜枭般令人心惊。 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乔岳? 要说起怨恨,那整个锦衣卫,他也就和乔岳一人结下了梁子。 乔岳在狱中一人独大,要想让他吃点苦头,是易如反掌。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一联想乔岳之前给过他的警告,黎霄自然心生恐惧。 乔岳倒是一脸淡漠,如往常一般冷冷俯视着他,缓缓道:黎总旗,你有四日没进食了吧? 黎霄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忙不迭的点点头。 乔岳态度还算和善,微微摆手,立刻有人利索的上前,呈上饭食和筷箸。 黎霄见状,唇角微翘,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果然,圣上只要不下旨处死,那他黎家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从前是天子近臣,自然异于常人,说不准那一日皇帝想起来他,那就是他的起复之日! 锦衣卫里的小官不懂这些,乔岳却对此很清楚,看来不会在他落败时为难他! 而他也已经猜到了之前几日无人送饭的原因,还不是他让贺之漾挨了饿,乔岳把自己抓到这里让自己饿几天肚子。 还真是幼稚。 然而乔岳也不能如何自己只是暂时失宠,乔岳再想给他那好兄弟报仇,也只能忍气吞声。 黎霄悄悄松了口气,手伸向筷子,准备夹起食物。 一只手倏然压制住他,乔岳冷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来。 黎霄一怔,看着乔岳稳稳地拿住筷子夹向食物,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乔岳的眼神如捕猎时的雄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在烛火映射下格外令人心悸。 黎霄双唇轻颤,忍不住向后躲避,乔岳向来倨傲,怎会主动喂他饭食? 此事必定有诈! 乔岳看他躲闪,微微抬手,立刻有人一拥而上,用铁链把黎霄固定在诏狱中的木柱上。 这柱子沾染了无数人的斑斑血泪,黎霄一上去就开始急声嘶吼:饭里有毒?乔岳,圣上没说要杀我,你怎敢对我动手!你若是害我,黎家不会放过你! 相比于他的激动反应,乔岳却始终淡然冷静:饭里没毒。 他夹起菜肴,眸光中的寒光一闪而逝:我若是杀你,不会用下毒的手段。 下毒,未免太过隐晦温和,怎么能舒尽他胸中的郁结之气呢! 黎霄没听出乔岳的言外之意,松了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乔镇抚关照。 乔岳已经走上前,高大的身影如阴云般笼罩,筷子强硬而冰冷的分开了黎霄的唇。 黎霄感受到温热的菜肴,忙忍不住大口咀嚼,还道:乔镇抚不必如此客气,放我下来,我自己也可以吃 乔岳神情不变,又给黎霄夹了一筷子菜。 乔岳一身煞气,诏狱阴暗可怖,在刑架上用膳,黎霄表面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是乔岳既然说了菜里无毒,那定然不会骗他,黎霄只得放松僵硬的身子,迎合乔岳的菜肴。 只是他只是觉得那筷子比平日里用得长些,还未来得及去作他想,已听乔岳冷戾的声音响起:没空着肚子上路,也不枉我们同朝共事一场。 乔岳眼眸陡然转厉,手中的筷头如一柄利刃,借喂饭之机,笔直地探进黎霄的喉咙,直插入进五脏六腑。 黎霄发出声声嘶吼,痛苦的瞳孔紧缩,双目圆睁的望着乔岳,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亲手了结黎霄后,乔岳才冷冷收回手。 他幼时便长在诏狱,杀人无数,年深日久,身上有很深的血腥杀伐气。 但他近年来,除了在追捕中对猎杀敌人有兴致外,他已很少在牢狱中杀人。 就算身为鹰犬,他也是渴望捕猎杀敌的顶级掠食者,对折磨牢中垂死挣扎的腐鼠并无兴趣。 而黎霄,断了贺之漾饮食,又用喂饭羞辱贺之漾,唯有用这般手段亲自了结他,才能稍稍消解乔岳睚眦必报的恨意。 一束光线斜照在阴森的诏狱中间,照亮了黎霄因痛苦而显得扭曲的脸庞,和插在他喉中,笔直指向上空的筷子。 周遭人抖抖索索的看向乔岳。 在诏狱的暗影中,他一身飞鱼服曳地,立在刑架旁,如阎罗般令人退避三舍。 乔岳却未再停留,不声不响拂衣离去,并未再多看黎霄一眼。 第87章 比比大小 按理都该是比大小的?咱们 国子监大考作弊一事来时轰轰烈烈, 去时悄无声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平定了。 说到底,竟然还是因为锦衣卫出面调查摆平的。 国子监的师傅们嘴上不说, 脸上却都有些挂不住, 在自己管辖的地盘出了这种事儿, 还不是自己没有识人之明?再加上皇帝无意间对身边人说到:贺家的小公子蹴鞠甚好,朕犹记得他当日的年少风采, 怎的会做出此等龌龊事呢? 这句话一流传出来, 国子监上至祭酒, 下至监丞, 都深觉脸上无光,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然错已经铸就,他们也只能尽力挽回,从事情平息后的第二日, 祭酒已经亲自前往贺府赔礼,顺便询问贺之漾何时返校。 贺之济对弟弟愧疚又不解, 愧疚自己未查清真相前误解了他,并未出手相救, 不解依贺之漾的性子,若是那缩印的文书是能见人的东西, 早就气势汹汹昭告天下了,这般遮掩着让人误会, 也不晓得那里头究竟是不是课业? 见校里的祭酒来了,贺家父子二人奉茶落座, 任安伯叹气道:阿漾出事后不愿见人,祭酒亲自来府,心意我们都晓得, 但阿漾还在病中,不方便见客 祭酒本想见见贺之漾,但听到贺家父子这么说,也不好坚持:无妨,让孩子好好休息将养吧,只是冒昧问一句,他何时能来校里念书呢? 任安伯看了儿子一眼,硬着头皮道:恩约莫十几日之后吧 祭酒点头,又和贺家人淡淡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祭酒一走,任安伯登时松了口气:又是找你弟弟的,从前几日到现下,每日都有人来寻他,我们这么应付能撑多久?明日你就去走一趟,把他唤回家! 其实贺之漾并未在家中,而是在隔壁乔府。 早在乔岳闯国子监当日,他们已经听霍尧说了些,当晚又有乔府的人上门要贺之漾平日的衣物,更是坐实了此事。 贺家人又惊又忧,连夜去隔壁讨人,却被乔岳冷声冷语的劝回来。 任安伯满腹狐疑的回家,觉得很是蹊跷,隔壁那小子虽说态度不恭敬,但能看出他对自家儿子格外在意,甚至在替贺之漾委屈。 隔壁那锦衣卫竟和贺之漾好到了如此程度? 知晓儿子被悉心对待,任安伯平息了一些,但过了两日,还是忍不住上门要人。 仍然被乔岳硬邦邦的顶了回来。 但他们是清贵人家,明面上都是和锦衣卫装作不熟的模样,虽是急得团团转,也没办法上门和锦衣卫抢人。 乔府,贺之漾已经在此调养了好几日,他本来胃就不好,经过此番波折更是虚耗了不少,乔岳找了好几个厨子煲养胃的粥,还非要亲自喂了才安心,贺之漾打趣这待遇简直如同金屋藏娇一般,再过几日一准儿要被乔岳亲手养废。 嘴上谈笑着,心里却记着乔岳的好。 今日天色甚好,贺之漾从床上爬起身,估摸着乔岳的生辰眼看要到了,他本想用缩印的文书做个册子,眼下还没完工,想了想旁敲侧击问乔岳:最近有个大日子快到了,你快想想是哪天。 乔岳挑眉:是琉球人来京进贡的事儿? 琉球是大鸣的附属国,每年初夏都会派官员来京城进献贡品,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贺之漾无奈的摇摇头,指点道:和你有关。 和我?乔岳思索了半晌,才道:生辰日么? 亏你还记得。贺之漾挑眉:说说吧,生辰想要什么礼?还有,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乔岳伸手拢拢他鬓发,低声含笑道:这不是有你给我上心么,至于生辰年岁大了,只想要个媳妇。 贺之漾面色一抽:媳妇这辈子没指望了,你若是要个相公那还成。 乔岳笑了,伸手捏捏贺之漾臂膀上薄薄的肌肉:你还真敢想。 贺之漾胳膊上覆盖的轻薄肌肉不能和乔岳的比,但他还是倔强的抬起头,耍赖道:谁说那事儿要比这个的!? 乔岳是在挑衅他,他才不服输呢! 只是胳膊上的肌肉而已,和那事儿关系不大! 是不必比这些。乔岳挑起英气的长眉,忽然暧昧一笑:按理都该是比大小的?咱们也比比? 说罢,作势伸手去探贺之漾的腰带。 贺之漾腾的红了耳根,又惊又羞,像个鹌鹑似的把头埋在乔岳胸前不愿出来:不要不要! 乔岳忍俊不禁的收回手,轻轻落在贺之漾的后脑勺上。 他垂眸望着胸前毛茸茸的小脑袋,眉眼间皆是宠溺。 从前贺之漾在受到冒犯时,总会摆出一脸凛然的模样,像是覆了一身冰冷的盔甲。 可这次,他非但没有推开自己,反而毫不提防地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 那么自然又真挚的羊入虎口。 乔岳忍住叫嚣掠夺的冲动,轻轻抚摸小狐狸的脑袋。 被自己心爱的人依赖,全身都如腾云驾雾般轻飘飘的 两个人又在床上腻了半晌,贺之漾倚着窗远眺,忽然闷闷道:对了,我哥怎么样了? 分卷(6 好着呢。乔岳用手臂揽住他,逗弄道:你哥我好着呢。 我哥,我亲哥!贺之漾哼哼道:他是不是被我气得不轻? 虽然最后事情查明了,但依贺之济的秉性,想必还是会介意他欺瞒。 我还被他气得不轻呢。乔岳俯身,压低声音哼道:我觉得,还是我生气比较危险。 贺之济生气也是白生气,他一生气是要杀人的。 贺之漾摇头笑了,揉揉乔岳的脑袋:哥哥你不是为我报了仇?我听说国子监的人这几日总上门寻我,姿态够低了,你也别气了。 便宜他们了!乔岳哼哼唧唧的露出獠牙:得罪你的都该死! 岳哥说得对!贺之漾安抚的拍拍他宽阔的肩背,跟安抚大狗狗似的:他们都受到教训了,以后保证见了我绕道走。 但他毕竟是我哥,而且此事他也算不知情,你不送我回去,他也会悬心。 那他也是助纣为虐!乔岳抬起头,凶巴巴道:身为你的家人,更是不能原谅! 说罢,用强硬的吻堵住了贺之漾的唇,轻轻下移,埋头在他脖颈处深深嗅着,真像一只大狗眷恋着深爱的主人。 贺之漾被他搞得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摆布。 乔岳翻来覆去折腾着摆弄了很久,眼神骨碌碌转了两圈,才拥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乔岳早早的去办案,贺之漾揉着眼睛缓缓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摸了摸身边的床榻,已寻不到乔岳的踪迹,贺之漾一翻身,却吓得不轻。 一个年纪不过四五岁的女孩歪着头,忽闪着水眸,好奇的看向他的胸口。 胸口 想起昨晚的事情,贺之漾一惊,忙不动声色地掩住胸口上的粉痕印记。 女孩是乔岳妹妹,喜欢在院子里滑滑板,总在乔府里来回穿梭,乔岳百密一疏忘了嘱咐拦住妹妹,就让她这么长驱直入瞧见了。 妹妹已经静静站着,看床上的漂亮哥哥半晌了。 他见过这个漂亮哥哥,也记得他滑滑板的模样。 可是他躺在床上沉睡时,和平日里望见的迥然不同。 眉目不再凶巴巴的,好看得像画中人,就连穿着的衾衣,都像仙鹤般清雅脆弱,让人想要亲近。 比自家的糙哥哥可爱多了。 她正数漂亮哥哥的眼睫毛呢,哥哥却突然醒来,还一脸防备的望着她。 妹妹觉得受到了伤害,委委屈屈道:漂亮哥哥,你怎么躺在我哥哥的床上呀? 贺之漾知晓了她的身份,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整理衣襟,还拿出校霸的模样恶狠狠盯住小姑娘:我不舒服,借一下你哥哥的床,小朋友出去乱说话是要挨揍的,明白么? 妹妹抬头眨眨眼睛道:哥哥不舒服啊,是生病了对吗? 贺之漾警惕的看了她一眼:恩,哥哥生病了,你出去后别告诉别人,让哥哥安心养病好吗? 这么哄骗个小姑娘,挺羞耻的。 但他躺在乔岳床上的事儿若是传出去,真不知该用何种手段收场!? 两家阵营对立,彼此不相往来,他不晓得乔家如何,但自家父兄定然会震怒 妹妹眼睛一亮,伸手指向他胸前的点点印记:哥哥身上有了红印印,这也是不舒服吧? 这哪儿是不舒服啊?分明是昨晚太舒服了 贺之漾掩住吻痕,老脸一红道:这不是不舒服,是哥哥的秘密 秘密? 对贺之漾玩弄着她的小辫子,信口胡编乱遭:哥哥其实呢会法术,还和喜欢的人走散了。哥哥变出这几道红痕在身上,那个人就能辨认出哥哥了,这是哥哥和他的约定!但是若是知晓的人多了,就不灵验了。 这么蹩脚的故事,妹妹却完全被唬住,连忙深信不疑的举起小手手:我不说,我对谁都不会说哥哥的秘密! 第88章 心中疑团 皇帝也顺水推舟,下旨罚俸杖 贺之漾始终不回家, 贺之济在家中虽无奈,也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 国子监作弊一事虽已查清,校里不少师生也晓得事情的始末, 但皇帝虽然龙颜大怒, 始终没有明发上谕, 只是暗中下令把黎霄关在锦衣卫的监狱中。 如今黎霄已死在狱中,皇帝仍然不动声色, 朝廷中不少人都是只晓得国子监依稀出了场学生舞弊的案子, 却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日, 贺之济正在府中饮茶, 忽看到管家一路小跑进来道:大少爷, 似乎是宫里来人了 贺之济心头一惊,抬头望去,瞧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圆胖脸内官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对他揖揖手道:贺公子,咱家有礼了。 贺之济一眼认出他是皇帝身畔的心腹, 忙笑着回礼道:李公公亲临,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李公公翘起唇角, 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微笑:贺公子,不瞒你说, 我这次来府中,也是为了替陛下分忧。 贺之济心头掠过不少想法, 面上却仍谦和道:小臣若有能为陛下分忧的地方,传道旨就可, 何必这般大费周折。 话不能这么说,贺家是陛下倚重的人才,陛下当然爱惜。李公公笑意盈盈的说了许久, 才进入正题道:我也是晓得如今贺家是大公子做主,才和您商议。 贺之济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心跳不由得加快:公公来此何事,但说无妨。 还不是国子监缩印文书的事儿。 此事不是已了结么?贺之济面色不变:听闻黎霄已在诏狱夭故,只差陛下将此事晓谕百官,难道还有什么需要小臣做的么? 贺公子把此事想简单了。李公公做势叹了口气:你也晓得,陛下素来是个爱面子的人,之前科举时就发生了学生作弊的事儿,陛下严惩了黎霄,还特意看重国子监的考场风纪。 谁知科举之事过了没多久,国子监又在风口浪尖上闹出作弊一事,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李公公摇摇头:若是真有几个学生作弊,处置了也就是了,可这次又是黎霄在设局,此事若传出去,旁人岂不是要议论朝廷法纪不严,黎霄也是朝廷命官陛下的意思是暗中处决就好,明面上还是要换个说辞 贺之济渐渐猜测出此人的来意,面色已然不善:李公公的意思是? 李公公轻咳一声:咱家的意思是,让令弟先把此事认下,他认下了,只是学生作弊的小案子,朝廷也不会有太多的风声。 贺之济在心里暗暗冷笑,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最近,文官们屡屡上书,话里话外声讨鹰犬,想要陛下压制他们的气焰。 但皇帝自然不愿打压自己的爪牙,一直安抚文官。 若是让这帮人晓得锦衣卫已经把手伸向国子监,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考场行诡计,定然借此事上书,让皇帝进一步限制锦衣卫权力。 皇帝前几日已经下旨不许国子监议论此事,眼下是想趁着事情不明朗,让贺之漾扛下罪责,换朝廷风平浪静。 贺之济冷笑道:怎么才算认下? 李公公略微犹豫,还是道:让令弟去衙门里认个罪,挨顿板子就揭过去了。 贺之济语气冷凝:所以是让舍弟忍受屈辱,认下本不属于自己的罪责么? 李公公一怔,他本想此事难就难在功名一事上,若是污了名声,再走官途就不容易了,所以贺之济若是以前程发问,他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谁晓得贺之济却说弟弟受冤屈一事,倒让他措手不及。 李公公摆手一笑: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有什么冤屈不冤屈的,陷害他的人不都已经死在诏狱了么?也只是让他认下舞弊,毕竟是孩子,人家也只觉得争强好胜,你弟弟受受罚也就罢了,众人也不会质疑朝廷,这不是好事儿么,贺大人? 受受罚也就罢了?贺之济已经气得不轻:先不说那板子他能不能受得了,这事儿本就不是我弟弟做的,我又为何要把此事按在他头上? 他之前按兵不动,让贺之漾在国子监受了委屈,心里已很是对不住弟弟,怎么可能再装聋作哑颠倒黑白,把弟弟越推越远呢? 李公公倒是没想到贺之济会如此强硬。 因为贺家一向比较亲和,对皇帝的命令也很是顺从,很少见到他如此强硬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公公急了:那我要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把事情放在我头上好了。贺之济平平淡淡道:本是我违了朝廷规制,做出缩印文书,那些监生手中的东西既然不能说是黎霄给的,就说成我给的好了。 我也会去请罚,不会逃避罪责。 还有,我弟弟若真的犯了错,我不会遮掩,但和他无关的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再折腾看轻他! 说罢站起身,直接送走了目瞪口呆的李公公。 第二日,贺之济主动上折子,认下缩印文书传入考场是自己疏忽导致的,请陛下严惩。 朝廷一时间也没有太大波澜,毕竟那缩印文书只有京营和六部能印,想必是贺之济百密一疏,让那几个孩子钻了空子,得以拿着缩印文书进了考场。 皇帝也顺水推舟,下旨罚俸杖责。 杖责照例是锦衣卫的差事,乔岳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心中倒是有几分诧异,他没想到贺之济会如此强硬的回护弟弟。 宁可自己扛下罪责,也不愿再让弟弟受委屈。 乔岳冷哼一声,这哥哥若是早站出来,贺之漾也不至于在国子监那么惨。 他心事重重刚走进府,立刻被贺之漾急匆匆拦住:我怎么听说舞弊一案和我哥扯上了关系,他还要受罚? 他本来还在乔府乐不思蜀,这下子心却登时飘回了家里,恨不能立刻出门打听。 乔岳哼道:那文书不是出自京营么,也不算冤了你哥哥。 就算文书是他的,他也并未舞弊啊,为何是我哥受罚?贺之漾急道:此事和他没关系。 旨意已下,明日杖责。 旨意一下,是任凭谁都更改不了的。 你还真要揍我哥哥啊。贺之漾看乔岳一脸淡然的模样,有些怒了:让你的人下手轻些。 我正想教训他,他还恰好到了我手里。乔岳淡淡道:你说,我能轻易放过么? 他睚眦必报,一想到贺之漾在国子监独自挨饿,就想着非要打断贺之济这没心肝哥哥的腿不可。 我哥很多事儿都是为了我好。贺之漾急得眼圈都快红了:之前的事儿你也不能怪他,他连原委都不晓得,怎么站在我这边儿,如今真相大白,他也并没有遮掩真相。 他只是出于稳妥没有为我查清真相,但从未颠倒黑白。 乔岳心里不太高兴:你可真会为他开脱,所以那日之事,你不气你哥了么? 他当日也未明白原委,但护贺之漾安好一事和原委无关。 他不能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他也不愿让贺之漾多受哪怕片刻的委屈。 没有我哥,能轮得着你闯门救小爷么?贺之漾哼唧唧道:我哥一怂,这不是愈发衬得我岳哥英名盖世,所向披靡,身手过人所以我哥也是在成全你嘛! 哥,好哥哥亲哥哥你明天一定要让你的人下手轻点。 乔岳看他这理不直气不壮的模样,忍不住翘起嘴角。 等到行刑时,乔岳嘴上凶巴巴,其实还是嘱咐人放了水。 贺之济只是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 这责罚倒是让贺之漾再也无法在乔府安心呆下去,连夜□□出门,乖乖回家照看哥哥去了。 贺之济躺在床上,上下看了看进门的弟弟,声音微微沙哑:胖了。看来这几日是丝毫没有反省之心。 他知晓贺之漾并未舞弊,但若是他不去接触朝廷禁物,想必也不会遭此厄运。 贺之漾抬手摸摸脸颊,哼道:为何去旁人家就能吃胖?你该反思反思是不是咱府厨子的问题。 油嘴滑舌。贺之济轻斥一声,又缓缓道:你这几日在乔府呆得甚是舒心? 贺之济看弟弟进门时脸颊发亮,唇角含笑的模样,内心愈发莫名不安。 他开始仔细思索,弟弟和乔家那锦衣卫是何时相熟的?为何会相熟到此种不分你我的地步? 当日乔岳临危不惧,闯进国子监袒护贺之漾,他如今想来,也是满心感激。 但贺之济愈发觉得隔壁的锦衣卫格外殷勤?甚至,很多示好已经没有了分寸和图谋? 这次受罚,乔岳不但没有下重手,还在牢中对他多加照拂,甚至还坐下陪他说了会子话,言语之间甚是有礼和煦。 贺之济对锦衣卫前倨后恭的模样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有适龄的妹妹啊! 第89章 春衫相拥 一路上跌跌撞撞,但谁都没有 又过了几日, 琉球使团来至京城。 琉球是大鸣朝的附属国,对大鸣很是仰慕,不但派遣不少学子来大鸣, 还年年来京城进贡。 皇帝对琉球使者的到来也很重视, 早早吩咐备好宴席, 款待宾客。 国子监的琉球学馆中有不少琉球学生,皇帝深知他们思乡心切, 特地把这些学生叫来作陪。 贺之漾琉球语已极为熟练, 身为琉球教员, 也被召至宴席。 琉球使者和皇帝寒暄几句, 忽然提到蹴鞠一事, 琉球使者笑道:说起蹴鞠,还是从上国传至琉球的,现下我们的后生少年对此很是喜爱, 听闻臣来朝拜,不少人都极看重呢。 琉球使者话说得很漂亮, 字里行间溢满了马屁的味道。 分卷(6 皇帝很是受用,被逗得哈哈大笑, 恰好看到侍坐一旁的贺之漾,笑着一指道:喏, 贺家那小子蹴鞠很是精神,还用了新法子做编号的衣衫, 你若有意,可以和他切磋一二。 那琉球使者立刻笑意盈盈接话道:在下的使者团也有几个会蹴鞠的, 不知公子可否指教指教我们? 当着大庭广众,迎着皇帝期待肯定的目光,贺之漾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可以, 随时欢迎。 琉球使者立刻定下日期,喜滋滋的离去了。 消息传到国子监,少年们又是一阵紧张。 这次蹴鞠和上次和锦衣卫那次还不同,以往只是为国子监争颜面,这次却是关系到朝廷。 贺之漾道:谁想上场啊?他们来了不少人呢。 漾哥,当然是漾哥上啊。国子监的人因为之前作弊一案,虽然那事儿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但还是对贺之漾有些愧疚:漾哥去好好教他们做人。 但贺之漾并不打算上场,而是去找了隔壁锦衣卫的几个人组队。 至于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乔岳,余察察等人蹴鞠技术很好,和锦衣卫的人一起蹴鞠的次数也多了,大家也都逐渐摸清楚了各人的特色,配合起来也愈发得心应手,开始紧锣密鼓的备战。 转眼就到了比赛的日子,两方参赛人员都已就位,琉球学院的少年们也都站在蹴鞠场旁,英姿飒爽的观战。 乔岳一身劲装,站在蹴鞠场旁,眉眼透出浅浅淡淡的禁欲。 他知晓,蹴鞠赛虽是少年们的比拼,但多少也和朝廷的脸面有关。 毕竟大鸣朝是□□大国,琉球只是附属。 所以这一局,他们只能赢。 贺之漾则趁众人不备,悄悄爬上了绿树掩映下的屋檐,登高远眺,想要看清楚形势。 蹴鞠要是想赢,身在局中的人常常看不清形势,贺之漾这么做,也是想让同窗在争抢对弈中能获得更多信息。 他能依稀看到远处的人影,根据当前的局势指挥,还是比在地面清晰很多。 根据和贺之漾早就约定好的条带行事,乔岳带着下面的人根据现场的情形和贺之漾挥舞的条带左右突击,眼看占据上风。 贺之漾笑得愈发得意,只是这地方的屋檐是往下滑的,站在上面多少还是有一些忐忑。 正在此时,树影下依稀爆出喝彩声。 是大鸣朝胜了。 贺之漾心里一喜,不由得往前探身,谁料到脚下一滑,瓦片松动,整个人向地面坠去。 乔岳回头。 清浅的日光洒下,笼在屋檐和檐角的风铃上,少年像折了翅膀的仙鹤般从屋顶翩然坠落,荡起纤细飞舞的尘埃。 乔岳双眸一颤,胸腔登时突突跳动,血液几乎一时间都涌向了头脸。 他想也没想身在何处,大步跑过去,足尖轻盈蹬地,纵身跃向半空中的贺之漾,伸出胳膊死死地揽住少年的腰身,阻止他往下坠落。 在即将落向地面时,乔岳身子一偏,让贺之漾稳稳地落在了自己胸膛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乔岳闷哼一声,随即眼珠一转,顺水推舟把人揽入自己怀中:闭上眼睛。 贺之漾看乔岳面孔微微泛白,不由得有些紧张,悄声道:你没事吧? 快闭上眼睛。身下光滑的石板被夏阳晒得发暖,乔岳看着怀中漂亮的小脸染上焦急,非但没放手,还往怀里揽了揽:快闭眼,他们人快来了。 为何他们来了我就要闭眼? 你想要他们都问你为何会在屋檐出现么?乔岳用气声悄悄道:快趴在我身上装装样子,先蒙混过去再说。 说完这番话,眼前的小脸立刻染上忧虑,贺之漾悄悄抬起睫毛看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迅速躺在乔岳怀中闭上了眼睛。 总之乔岳的胸膛舒服温暖,多睡会儿也是挺好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耳边响起纷乱的声音:漾哥岳哥,你们还成么? 别搬动别搬动,你没看两个人都晕了么,也许哪儿脱臼也说不准,别轻易搬动。 那也要先把这两个人分开吧?说罢,有人去抬乔岳压在贺之漾身上的手臂:两个人这般抱在一起,怎么瞧病呢? 他试着伸手搬动了几下,却觉得乔岳搭在贺之漾身上的手臂沉重,丝毫无法撼动分毫,不由嘀咕道:都晕了力气还这么大? 什么叫晕了?锦衣卫的人看着在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人,心里不乐意了:我们镇抚怎么可能会晕?过山崖如履平地!这点高度简直是笑话! 那你倒是把他叫醒啊! 就算是晕了,也是被你们的人砸晕的! 锦衣卫决定暂时背叛贺之漾:你看,漾哥的头正好砸在我们镇抚胸口!要不然我们镇抚功夫高强,怎会人事不省? 这么说是怪我们漾哥喽?李冀阴阳怪气道:开什么玩笑?这点高度还能摔到我们漾哥?若不是你们镇抚突然出现扰乱了分寸,说不定直接能来个稳稳的漂亮落地震惊众人。 贺之漾: 浮夸了! 贺之漾在温暖的阳光下闭眸躺在乔岳怀中,听着同窗们互相打趣的声音,和父亲紧张吩咐太监的声音,嘴角不由得上翘。 两个人握住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第一次在熟悉的目光下紧紧相拥。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闭着眼睛装晕,被人小心翼翼抬起,送到偏殿。 一路上跌跌撞撞,但谁都没有想过要分开。 那是他们之间最长的拥抱,隔着春衫能感触到少年的骨骼,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让人想要揉捏,想要用力地箍进身体。 贺之漾趴在乔岳怀中偷偷张开眼睛,悄悄数某人的睫毛。 他想,他怎么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第90章 抛个绣球 想在大庭广众下牵手,想被所 忍不住想要凑上去, 轻轻亲他的唇角。 贺之漾偷偷四顾,看着四周无人,趁着窗外倾洒的光线, 悄悄凑上去亲住。 乔岳并未睁眼, 手上用力, 让贺之漾更贴近自己身畔。 二人坠地昏迷不醒,国子监的师生和现场官员都很焦急, 没有顾上他们二人, 皆在隔壁厢房里听太医诊断。 贺之漾更大胆了一些, 双手向乔岳胸口探去。 乔岳张开眸, 宠溺纵容的望着他, 任由那只不安分的手在自己胸前胡乱摸索。 李冀正绕过回廊往这边儿走,心血来潮想要看贺之漾一眼。 结果透过窗户看到了激烈的一幕。 李冀吓得立刻拔腿就跑,还边跑边喊:来人呐, 来人呐,漾哥和镇抚动起手了! 众人正听太医讲方子呢, 闻言吃惊不小:他们二人醒了? 都醒了,快去看看吧, 我看他们要打起来了。 这这怎么刚醒就到了这种地步? 李冀再次发挥自己可怕的想象力:还不是看对方把自己害的这么惨,一醒来就互相埋怨大打出手了呗。 这些人再不敢耽搁, 步履匆匆如一阵风似的闯进去,看到贺之漾和乔岳似乎正在拉扯, 立刻冷声道:住手!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当着琉球使团, 怎么还能做出这等让人议论耻笑的事!? 正要把手手往乔岳衣衫里探的贺之漾:! 正环着贺之漾腰身想要再捏几把的乔岳:? 两个人刷的从床上坐起身,面色透着诡异的红晕,不知所措的看着面色不善的长辈师长。 看来八成是他们做的好事败露了 四舍五入这也算捉奸在床了? 贺之漾不由得有些羞耻, 如同小媳妇般往乔岳身侧靠了靠。 乔岳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并不畏惧,站在贺之漾身前冷冷道:议论耻笑?我们二人决定的事,又为何要在意旁人?谁敢笑?站出来啊! 他有的是法子让那人哭到沙哑。 乔岳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冷着脸说出这番话,别人自然不敢上前指导他做人,只有聂镇抚道:但你们毕竟以后要同朝为官,出手打人总是不妥当的,传到琉球使者耳中,他们也必会看轻朝廷。 出手?打人? 乔岳挑眉回眸,和贺之漾对望了一眼,二人立刻晓得这些人是误会了。 也是 他们一个位居锦衣卫镇抚,一个在国子监念书,看到二人拉扯,任谁都想不到是在谈情说爱吧。 下意识会觉得他们是在打架,也只能是在打架。 贺之漾望着乔岳的背影,心头忽然有说不出的惆怅,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按实情奉告,看看这些人究竟会作何反应。 是不是只要他不说,有再多的蛛丝马迹,也不会有人发觉他们的秘密? 因为他们看起来的确毫无关系吧。 就算有了关系,在这些人眼里,也只是宿敌,战友,朝臣,兄弟 唯独不可能是爱人。 难道他们看起来就那么不相配吗? 难道他们在旁人眼里,注定不会有任何旖旎的故事吗? 莫名的失落袭来,贺之漾垂下眼眸,任由乔岳和几个锦衣卫有说有笑走出去。 看来为此事失落的也只是他一人而已。 贺之漾在几个同窗的搀扶下从床上爬起来走动,李冀等人热心的给他按摩胳膊腿。 漾哥威武啊,若不是你舍身取义站在屋檐上,我们怎么可能让那帮兔崽子服服帖帖? 对啊,漾哥没事儿吧,怎么就踩空了? 我知道你心里憋火,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和镇抚打架啊,镇抚也是真的想帮你,他当时是想接住你的没想到帮了倒忙 贺之漾打断道:谁说我和镇抚打架了? 啊哈?李冀惊讶道:我亲眼看到的啊,你抓着乔镇抚的衣衫,在床上厮打? 面无表情的贺之漾: 贺之漾思来想去,哀怨的吐出一句:除了打架,难道我们都不能做点别的吗? 明明都上床了啊!这些人怎么不想点在床上干的正经事儿呢! 李冀和冯境,霍尧等人对视一眼,都满脸莫名其妙。 你和镇抚凑一起不打架就是磨牙,要不还能干吗? 哈哈哈哈做别的?漾哥你是想换个姿势再打几个回合吗? 你们就算没在打架,也是正在酝酿下次打架 贺之漾听罢直接气到自闭,其实他和乔岳之前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最近这几个月已是缓和了很多,特别是勾搭上之后,背着旁人又亲又抱,难以启齿的事儿没少干。 但这些事儿都是在私下做的,同窗们都不晓得,再加上他们二人虽然偶有温情,但之前的对立实在太深入人心,所以这些人都不会去往暧昧旖旎方面去想。 从前的贺之漾只想遮掩,如今却好似故意般暗示道:揪住衣衫就是打架?我说你找不到媳妇儿也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我是馋他身子呢? 说完这句,贺之漾心倏然狂跳,秘密忽然袒露在众人之下,他忍不住的忐忑 啊哈哈哈哈哈 漾哥也太会说笑了吧哈哈哈哈哈,馋身子哈哈哈哈哈 我服气了,好好笑漾哥,我信了信了,你说晚上出来的是太阳我也信 贺之漾在一连串的嘲笑声中闭上了嘴巴,握紧了拳头。 不信对吧?不信也无妨! 贺之漾在心里哼笑一声,他已经开始期待在不久之后的日子,这些同窗瞠目结舌,恍然大悟的模样了。 想在大庭广众下牵手,想被所有人知晓,而不是躲躲藏藏的遮掩。 说到馋身子,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人,你有没有留意到,坐在头排最左边的那个女子,在蹴鞠时一直对乔岳笑呢。 啊,我也发现了。冯境忙凑上来道:听说她还遣丫头来打听呢。 不是吧这也行,锦衣卫都有人打听为何没人打听我这温柔美男子呢? 答案不是在脸上写着么? 滚啊。他乔岳难道比本少爷长得好么? 冯境还没回答,已听贺之漾斩钉截铁插话道:这还用问?只论相貌,全京城谁能比得上岳哥啊! 要不怎么当他的小情郎呢! 他贺之漾是很挑剔的! 秀了一波相公,贺之漾头也不回大摇大摆离开。 留下这些人面对面凌乱:漾哥刚才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乔岳好看么? 我的天,漾哥是不是刚才摔到了脑子,怎么醒了之后说的话都让人琢磨不透呢 对啊,还说馋乔千户身子,这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法吧? 也许不是开玩笑? 和这些人离开,贺之漾心里还是忍不住酸酸的。 他都和乔岳在一张床上缠绵被捉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愣说他们是在打架。 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只是偷偷看了乔岳几眼,他们却眉飞色舞的议论,好像乔岳马上要娶那人一样! 怎么可能? 他就算真的要成亲,也只能进贺家的门提亲,他亲了自己那么多次,这是古代,总要负责的 想着想着,贺之漾忽然一拍大腿! 颠倒了颠倒了!是他亲了乔岳很多次,他要对乔岳负责! 这么想着心事信步走着,忽然看到前头的空地上,有不少人正在蹴鞠。 看来是琉球使团的人,他们对蹴鞠是真爱,虽然败下阵来,却在场下乐此不疲的研究。 他们互相传递接着一个绣满了枝蔓的蹴鞠球,看到贺之漾,立刻笑着凑上来,讨教具体的蹴鞠事宜。 分卷(6 贺之漾给他们讲着,也和他们一起蹴起来。 正当这时,乔岳和余察察等人说笑着走来。 陌上花瓣飘零,减淡了乔岳眉眼的冷戾,愈发衬得他英俊飞扬。 贺之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蹴球,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抬手,把蹴球向乔岳掷去。 乔岳远远看到了贺之漾,面上含笑稳稳接住。 贺之漾心头怦然跳动。 抛绣球被情郎接到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吧。 哟,漾哥,看我们岳哥不顺眼用球砸呢? 哈哈哈,漾哥这身手比我们岳哥还是差点啊。 走在乔岳身旁的余察察和庞瑛都开始打起趣来,贺之漾哼哼唧唧的站在路边,不开心的撅起嘴。 乔岳托着球走来,笑道:谁又惹你了? 生气的贺之漾脸蛋软乎乎的满是委屈,自己要强自忍耐,才没有抚上他的头顶。 委屈! 什么叫谁惹他了! 这些人,包括乔岳都到惹他了! 自己没想和他比身手,也不是看不顺眼故意砸他! 他投球时明明那么温柔,代入的是抛绣球的场景!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成了约架! 脑子里都不能想点旁的? 他之前只想小心避开同窗,却从没想到公开恋情竟然如此难! 你要对我负责。贺之漾心里委屈,哼哼唧唧的看向乔岳,最终自己点明道:刚才那个,是我扔给你的绣球,你接住了,就是我的人。别的女孩儿再看你,再对你笑,也和你无关! 漾哥,漾哥?余察察不顾贺之漾挣扎,非要扳着他后脑勺看:你脑子方才是不是磕在砖地上了? 被强行打断的贺之漾:老子脑子正常得很。 他用心布置的公开场面就这么被余察察毁于一旦 可是你在说胡话啊。余察察无比认真关怀道:你要不再回去睡一觉? 对,我接住了。乔岳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心底默默练习了千百遍,又像是心血来潮的玩笑:接住了你,也接住了绣球,这次只差抱回家了?这么多人亲眼见证,你赖不掉的。 话音落下,周遭死一样的宁静。 怎么?他们镇抚的脑子也摔得不轻? 第91章 坦诚相见 我们是打算成亲的 可是乔岳这分明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余察察等人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看镇抚和漾哥越看越别扭呢。 本来漾哥挺霸道一人,如今却往乔岳怀里扎? 看上去还莫名有几分委屈? 漾哥这不会是在撒娇吧?不会吧不会吧? 余察察等人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谁知还没等他们回过神, 已经看到乔岳伸手, 稳稳牵住了贺之漾的手。 牵住了? 余察察等人定定心神, 再定睛望去,确认这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 还是握在一起。 是乔岳和贺之漾, 是两只牵在一起的手, 这些信息他都能领会, 但是这两个事儿放在一起, 脑子就很难转过弯儿来。 余察察倒吸一口凉气:漾哥,你们这是? 贺之漾正想缓缓试探着向几个亲近的朋友公开,却没想到乔岳如此冒进, 直接上来就牵他的手。 牵就牵吧,被男朋友牵牵小手, 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手牵的宛如宣告主权,让贺之漾心里无比舒坦。 看来关键时刻, 还是乔岳能顶上去啊! 乔岳淡淡看了余察察一眼:两个男人牵手,还能有别的说法? 余察察再迟钝也晓得乔岳话中的意思, 惊呼一声道:不是吧镇抚,您和和和漾哥好上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是为了什么秘密任务, 镇抚才这么忍辱负重委屈自己? 总之此事一定有苦衷! 乔岳听了这话,却不由得皱皱眉头。 什么叫难言之隐? 他的小狐狸这么诱人这么表里不一这么引人采撷, 自己为之心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吗? 不过乔岳并不愿在旁人面前张扬他的宝贝,只是牵着贺之漾径直走过余察察身边,声音镇定又含着一分戏谑:如果你漾哥现下愿意, 我可以用牵手之外的手段回答你这个问题。 贺之漾:! 什么牵手之外的手段!? 难道乔岳要当着众人的面亲他!? 贺之漾耳畔倏然染上绯红,他轻咳一声道:此事在京城也不算稀罕事儿吧,我们二人也不是有意瞒你们,只是没找到恰当的时机 还有,怕你们受不了这刺激的画面 余察察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和庞瑛面面相觑良久才道:你们早暗中对上眼了? 这两个人起初不是一见对方就喊打喊杀么?之后关系虽转好,但谁能往那方面去想?只当是哥们儿情谊,却没想到这两个人早不干人事儿,背着他们几个没媳妇的偷偷勾搭上了。 庞瑛倒不是特别惊讶,从递情信和第一次蹴鞠赛时,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乔岳心思的变化,后来贺之漾又在科举案时站出来帮乔岳,他们镇抚前几日又勇闯国子监,这两个人你救我我救你的,若说没有一丝奸情,他也是不信的! 但发展到双双牵手公开,庞瑛还是着实意外不小。 琉球使者怔在原地,他们听不太明白乔岳等人说的汉话,因此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心灵上的冲击。 乔岳和贺之漾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追问,公开之后直接迈开长腿,牵手往前走。 余察察看到这些有冲击力的画面,哪儿还能冷静下来?再说漾哥和岳哥如此肆无忌惮,那他也不必隐瞒,余察察看到远处恰好有李冀等人的身影,立刻跑上前大呼小叫道:各位各位,惊天秘闻,漾哥和我们镇抚好上了! 霍尧等人转过头,一脸迷茫的望着余察察。 余察察也立刻回过神,晓得他们如何也藏不出实情,忙大嘴巴的接着道:不是你们想的和好!是两个人牵手搂肩的好! 李冀不耐烦道: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搂过,至于跟报军情似的跑过来么? 余察察还没说话,忽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们怎么个牵手搂肩法,你倒是好好说说。 余察察一怔,这次发现霍尧身畔站着贺之漾的哥哥贺之济,他头上登时冒了一层冷汗,支支吾吾道:就刚打完架,好哥们儿和好后搂着一起走几步 说罢,立刻像做了亏心事般转头要离开。 站住!贺之济向来不会咄咄逼人,这次却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耳朵红了余察察摸了一把耳朵,声音有些发涩:天天气太热 说罢,再也不管贺之济如何去想,拔腿就跑。 要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别说镇抚的手段,就是漾哥也饶不过他! 贺之济满腹狐疑,说来也奇怪,余察察那句话如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让他忽然觉得,近日来所有的离奇都有了答案。 锦衣卫为何会好心闯入国子监搭救贺之漾? 为何还把贺之漾安置在自己家中,毫不避嫌? 前几日圣上要处罚他,一众锦衣卫都对他客客气气,他只是个京营的官员,虽然身上有爵位,但也不至于让锦衣卫个个赔笑相迎吧? 贺之济紧紧盯着余察察逃窜的背影,手轻轻握成拳头。 他想回家找一个答案。 贺之漾的院子在贺府的东南角,贺之济觉得弟弟已经长成了半大少年,平日里若是无事,很少踏足此地。 因此在院中浇花的宝桐看到突然来访的大少爷,惊得差点被裙子绊倒:大少爷,您怎么来小爷的院子了? 这不是贺府的地方吗? 一句话,说得宝桐立刻不敢张嘴,他晓得这个家如今是大少爷做主,就算是跋扈如小爷,在他面前也要乖乖的,更何况是一个丫鬟。 贺之济推门进入弟弟的书房,缓缓环顾周遭。 依然是他亲自置办的檀木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宋代的山水画,盆景也都在原地未曾挪动,只有一些金玉摆件被喜新厌旧的弟弟又更换了。 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贺之济在香炉中添了几炷香,抬眸时眉心一皱。 书房的窗棂上卡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精致灯笼,望上去似乎是两个男子。 贺之济心头一颤,立刻快走几步到窗边,细细拿起灯笼瞧看。 那是去年元宵节时兴的小人灯笼,两个剪纸做成的男子在灯笼中间站立,眉目含情,惟妙惟肖。 贺之济胸口发闷,手上的灯笼沉重如磐石,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灯他晓得,京城有些不守体统的子弟搞些分桃断袖的丑事,这些卖灯的商贩为了投其所好,也造出了不少男男成双的灯笼 可是这灯笼为何会出现在贺之漾房中? 贺之济几乎不敢往下想 难道是贺之漾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这灯笼样子中意,才摆在书房把玩? 但自家弟弟素来眼界极高且喜新厌旧,那些古玩玉器尚且看厌了就要更换,怎么可能对这么一个剪纸做的灯笼情有独钟,兀自放在书房将近半年? 脑海中不断回响余察察那句话,贺之济倏然想起一事,立刻走至桌前翻看,一眼就看到了贺之漾那本遣他缩印的文书。 贺之济翻开细看,心沉沉地下坠。 这哪儿是策论考点,分明是一封封的情书回忆。 所有的事情都标了时间,从第一次碰面到第一次一起用膳,再到第一次亲吻 若不是看到这些,贺之济死也不会想到弟弟竟和隔壁的锦衣卫亲密到如此地步 他再也不愿看下去,啪一声合上文书,双手兀自发颤。 贺之漾一进院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宝桐给他了一个眼风,贺之漾立刻猜出个大概,径直推门进去。 看到洒落满桌的文书和一脸冷意的哥哥,贺之漾反而平静下来。 这一天早晚要来,他又何必遮遮掩掩? 甚至近日他还有些暗中期待,太过想要长相厮守,那早些让旁人知晓,也是在靠近二人的日后。 你和乔家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贺之漾没理会哥哥声音中的颤抖,抬眸清晰道:看了那些文书,哥哥还不晓得吗? 这一句反问,让贺之济心头涌现无数的愤怒。 此事祖宗不容,贺之漾不但没有丝毫悔改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的来追问自己!? 我要你亲口说。贺之济道:你和乔岳私下是何关系。 在我心里是恋人,在你们心里是断袖也罢,旁的也好,总之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贺之漾眼眸丝毫没有躲闪,他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说他不想说的谎。 和乔岳毫无瓜葛这种谎言,连想到都要心悸,又如何能说出口? 我和他早就情投意合了。贺之漾认认真真道:还有,哥我本也不打算瞒你,也瞒不住你。 因为我们是打算成亲的。 第92章 再说一遍  锁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贺之济双目灼灼的望向他:你再说一次。 贺之漾张了张唇, 看哥哥的脸色没再重复,只是道:我们两个以后就打算相依为命过着一辈子了。 痴人说梦!何其可笑! 贺之漾声音也冷下来:为何可笑? 贺之济皱眉道:于情理不合。 于情,我们两情相悦, 当时我满腹委屈, 被众人误解之时, 是他出面站在我身畔,那时候哥哥你在哪儿啊?贺之漾毫不理会贺之济陡然失落的面庞, 理直气壮道:于理, 陛下不是也说让我们和睦相处么?难道我们不该奉旨在一起? 贺之济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是两个男子 嗯, 我知道, 我想要的是乔岳这个人。 贺之济被弟弟露骨的言语激得眉头直皱:他是锦衣卫! 贺之济已经强迫自己冷静, 努力克制努力压抑怒火了,但是看到贺之漾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是怀疑弟弟是在故意挑战他的底线。 看哥哥气得不轻, 贺之漾也不再多说,沉默中透出倔强。 贺之济冷笑道:你还上什么学?家里也没指望你考上功名, 你倒好,敢直接和锦衣卫勾结!做出这等让祖宗蒙羞的事!从明日起, 你也不必再去念书,在家里把事情想明白再说。 贺之济并不是一意孤行的长辈, 只是此时心中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理清头绪, 只想先切断二人联系,再做进一步的思量。 谁知贺之漾立刻冷冰冰道:你为了不让我见他, 连国子监都不让我去了?好!好!可惜就算我不进学堂的门,也有的是法子见他! 贺之济见弟弟对家人并无丝毫愧疚亏欠的心理,反而咄咄逼人, 立刻出门唤来侍从,厉声道:还不把门锁上!谁敢把他放出来一步,立刻打断腿! 家人还从来没见大少爷如此生气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敢再违逆多嘴,迅速把书房门锁死。 贺之漾抿抿唇,任由哥哥把自己反锁在房中。 如今在贺府,大少爷才是一府之主,他又哪里说得上话? 不说话不代表心里没有计较,夜渐深,贺之漾委屈的和衣躺下,脑海中纷纷乱乱没有头绪。 他其实能理解哥哥的做法,贺家一向清流,又身负爵位,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不说,还胳膊肘往外拐勾搭上了锦衣卫。 这对哥哥来说自然是双重背叛,他不恼羞成怒才说不过去。 贺之漾焦灼的翻了个身,继续琢磨他和乔岳的事儿。 分卷(6 眼前逐渐出现乔岳倨傲冷清的模样,黑暗中,贺之漾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不晓得自己和乔岳会走到哪一步,也不晓得二人今后会面临何种处境。 但他唯一确定的是,眼下没有任何事情能把他们二人分开。 在心里默默想清楚了真正想要的,神智反而更清晰。 哥哥铁了心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也不晓得会关多久,乔岳会发现么?他又会如何做 想着想着,眼前渐渐模糊,困意袭来,贺之漾垂眸进入梦乡。 在睡前他担心哥哥会不会绑了他让他娶媳妇儿,结果梦里还真有个闺秀坐在床边,正在烛火中等他挑盖头,贺之漾挣扎却无用,在哥哥的押送下一步步靠近那旖旎生香的床榻。 贺之漾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额上覆了一层薄汗。 看了看窗外的月光,他缓缓吐出口气 还好,一切都尚未发生。 今晚月色甚好,屋檐上的瓦片被照的清晰可见,贺之漾翻被起身,思绪一动,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离家出走。 此事在长辈眼里,不是你情我愿,反而是让长辈蒙羞的大事。 他们自然如临大敌。 趁着府中今日尚且人手不足,哥哥也未张扬,他今夜还有时间去尝试逃离,若是再往后拖,等到贺之济把他的院子全都安插了侍卫,再让父亲祖母都晓得此事,那才真是插翅难飞。 贺之漾琢磨出想法,立刻悄悄起身穿上简便的衣裳,立起窗户,跳到院中。 院中夜凉如水,叶片上覆盖着薄雾凝成的水珠,贺之漾环视四周,发现两个守门人也在门洞旁打瞌睡,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小厮,就算真的醒来,想必也没太大问题。 贺之漾定定心思,面朝墙壁准备攀爬。 他只顾着□□,却没留意到一双担忧无奈的目光出现在在身后。 贺之济回去,也细细思索了贺之漾所说的话,其实乔岳搭救贺之漾,行事利落干脆,很是得了贺之济几分欣赏 但也晓得少年人□□虽莫名却郑重,只要认准了是你,总有千百个办法让旁人妥协 乔岳对贺府的心思,他也瞧得出来,还是很有几分认真的。 弟弟如脱缰野马般放纵,若真有真心护他的锦衣卫能镇住贺之漾,贺之济倒也不反对他们二人来往。 贺之漾翻过了院墙,咬咬牙跳了下去,此刻却在院墙旁瑟瑟发抖,蹲在墙边的模样很是可怜。 他想去寻乔岳,但乔府的门卫很是尽职尽责,根本不让你在夜间踏进一步。 虽然是夏日,贺之漾还是觉得又冷又饿,在院墙周遭找了个地方蹲下取暖,准备等到明日早上,再去敲乔府的房门。 正在盘算明日之事,忽然听到围墙上一阵风声掠过,还没来得及抬头,夜风中,一串铜制的钥匙被扔了下来。 贺之漾伸手接住,抬头望去却觉得很是震惊:哥!? 贺之济在墙头后淡淡望了弟弟一眼,心下微叹道:你还闹小孩子脾气?快和我回家。 他是埋怨贺之漾,也没想好如何去处理贺之漾和乔岳的关系,但看到弟弟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又惨兮兮的躲在墙外, 再也按捺不住,干脆出面给他钥匙。 贺之漾咬唇,他看到哥哥扔下了一串钥匙,这是贺府的钥匙, 而他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再入罗网。 你明日拿着钥匙还不能出门?贺之济在心底叹口气,也觉得累到不愿去多加干涉:难道我还能连夜把门锁了换了? 这话说得让人有些心动,贺之漾接过钥匙,多少还是有些犹犹豫豫。 贺之济看弟弟这模样,在心底不由摇摇头,弟大不中留,这孩子心都跑去了乔府,他还能有何法子留住呢? 锁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贺之漾和哥哥对峙半晌,正捡起钥匙,准备进门时,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夜风:之济兄,你们为何还在府外? 贺之漾回头,乔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后,悄无声息的目光略瞥过贺之济的身影,就停留在贺之漾身上了。 第93章 宿敌情人 身着喜服,十指相扣,被人肯 还没等贺之济反应, 乔岳已经把披风稳稳披在贺之漾身上。 贺之济之前看乔岳照顾自家弟弟,还有几分占便宜的感觉,如今知晓了他的居心, 再看那斗篷就开始横竖不顺眼。 偏偏自家弟弟还很是顺手的掩了掩, 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贺之济忍不住, 冷下声音道:乔镇抚,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我若是歇息了, 怎么能看到你的威风啊。乔岳声音也冷冰冰:夜半让弟弟在府外歇息, 你这兄长当得真有面子! 话音里冷嘲热讽, 贺之济登时皱眉寒声道:镇抚, 又何必费心管我家事?我弟弟自有我来管教, 以后也不劳你伸手,还请镇抚念着身份,莫做有失分寸之事。 分寸?乔岳抬眸, 语气很郑重:我是他日后的枕边人,难道还管不得? 贺之济: 他从未想过乔岳会如此厚颜无耻, 这简直是在挑衅贺家! 贺之济怒道:镇抚就算在锦衣卫身居要职,但我贺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羞辱的!我家的儿郎, 断不会踏入旁人门槛,做出天理难容之事! 不用他踏。乔岳顺理成章接道:我踏入你贺家还不成? 贺之济一时哽住, 不知如何回应。 乔岳身为锦衣卫,这番话却说得情真意切, 若自己有个妹妹,贺之济也早已点头同意, 只是贺之漾也是男子,二人又如何能长久?这份情谊又能新鲜几日? 谁也说不准。 若二人情投意合多年,他倒也不做恶人, 可这两人也才认识小一年,又怎能抵御日后的漫长岁月。 我们二人不是心血来潮。乔岳似乎看出了贺之济的心思,直截了当道:我不会离开,也不会让任何人欺他辱他,我当日能闯国子监,以后也能护他周全。 若有人伤他,无论那人身居何位,我都会舍命相护。乔岳轻声道:别阻我们。 尚有几分清亮的少年音在深沉的夜空里回荡,澎湃汹涌中又有几分温柔的腼腆。 贺之济久久没有答话。 打动他的不是乔岳这几句话,而是乔岳的神态和在月光下微微脸红的模样。 少年人的爱恋汹涌又没有来由,甚至来不及思量,已经许下一生的诺言。 他又如何能阻挡? 贺之济长叹一声,终究摆摆手放二人走了。 贺之漾看哥哥的模样,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乔岳贴近他耳畔:我们过得好,你哥哥他会高兴的。 贺之漾扭转过头,挑眉:听说某人想踏我家的门?说话算数? 乔岳心里咯噔一声,偏偏嘴硬道:当然,若我们能相守,谁去谁家还不是一样? 相守?贺之漾苦笑道:你看我哥的模样,可能吗? 我倒觉得你哥哥对此事还算温和,没拿出誓死抗拒的模样。乔岳思索道:我们还大有可为,你看你哥哥这不是把钥匙都给你了么? 贺之漾以为乔岳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没过几日,贺府就迎来了贵客。 贵为国公府的老夫人,都是等贺之漾这些小辈上门拜年,又何曾亲自登门过? 任安伯和贺之济忙双双迎出去,结果一听来意,却是都怔住了。 老夫人竟然是为了贺之漾和乔岳的婚事来的 贺之济已给任安伯透了声气,任安伯此时已从愤怒中平息下来,他和贺之济聊了不少,对锦衣卫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毕竟乔岳前去青楼,后闯国子监,救他家儿子的次数不少,且他日后定然青云直上,若贺之漾和他有交情,二人虽忌惮锦衣卫身份,但心头也还是欢喜的。 可惜交情竟然是爱慕之情,二人短暂的沉默后,也只余苦笑。 贺之漾的性子他们清楚,若是不许他此生见乔岳,还不一定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乔岳执掌锦衣卫,若是硬碰硬,贺府也讨不到好处。 偏偏京城断袖的风气日益浓厚,他家子弟遭遇这等事,二人却连个伸冤之处都没有。 国公夫人笑着寒暄几句,便道:我年节时看你家小儿子,便觉得他有福气,可不是!锦衣卫镇抚亲自来我门上,求我出面成全,你说这不是福气么? 任安伯嘴角轻轻抽搐,哪儿来的福气,他怎么觉得是晦气呢? 我想他们二人年纪也不大,虽两个人都情投意合,但毕竟正在念书,大婚倒也不必,不如先定下亲?给孩子定了日子,以后的路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定亲!?任安伯差点当场跳起来,也顾不得尊卑礼数了:你让我儿子和一男子定亲? 我也知晓你的心思,怕人耻笑怕人诟病。国公夫人笑道:我给京城的男子说了不少媒,难道还不晓得做父母的心思? 但这一辈子毕竟不是活给旁人看的,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和和睦睦过日子,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任安伯反驳道:他们才十几岁,连女人的好处都不晓得,哪儿懂两情相悦,也许只是一时头脑发昏! 我看他们二人,还真是动了真情来来回回为对方出头了多少次?他们的模样又都是齐整的好,动情也不是怪事。 再说,你觉得你们出面,就能阻了二人的心思?他们正是少年情动,你们要插手,他们反倒愈发拿出阵势恩爱,倒不如先遂了他们的意,定个亲事,又不是男女做媒等他们再长几岁,若真是有缘无份,那自然会分开。 任安伯一时哑口无言,正思索着如何回绝,又听到国公夫人道:镇抚来我府中,老身我本不想掺和锦衣卫的私事,他当场立下重誓再不交结女子,只愿守你家儿郎一人,这才打动了老身王爷,这难道不是你家儿郎以后的依靠?你又何必执念于世俗之情呢? 任安伯没话说,他还是觉得羞辱,别说他身上有爵位,就算只是贫民,又怎么可能让自家的嫡子上门去给男子做媳妇? 真是祖宗蒙羞! 国公夫人看透了他的心思道:男子相依本不是常理,自然也不能按照寻常的世俗办。 二人之间也没有嫁娶,你们都是体面人家,孩子两个也都是能干的,到时直接建个宅子,让二人过日子就好。 任安伯阴着脸道:那子嗣呢? 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最要紧的一处 人家乔家只有一个儿子,也没咬着不放,你让小儿子过继一个,难道还担心香火断绝? 国公夫人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也有不少男子,虽和男子成了亲,也不耽搁结交女子养育后代,你小儿子若是愿意,也可以生个儿子让锦衣卫给你养孩子,你们也不吃亏 这番话推心置腹,任安伯嗤笑一声,却没再出言反驳。 他晓得自家儿子的脾性,倒不如顺着来,总之他这一生所求不多,若儿子真遇到了孽缘,他也只有成全。 两家很快订下了婚书。 贺之漾从未想过如此顺利,拿着婚书都觉得很是不真实。 我们两个要成亲?我怀疑我哥我爹被你派去的人绑架了。 贺之漾看了乔岳一眼道:你不会用诏狱那一套对付他们吧? 乔岳有几分莫名得意,道:用不着,是他们自己松的口。 还不是看你相公痴心一片,为你舍弃女子终身不娶,你说,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一两分吧? 乔岳说话时含笑,贺之漾却听得心头一酸。 他知晓在大鸣朝,不娶妻生子意味着家族一脉从此断绝,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却忍不住在意乔岳。 乔岳看他面色失落,轻轻伸手揽住自家小狐狸。 我虽如此,你却不必这么做。 贺之漾:恩? 你若是放不下宗族香火,去找一个女子 话还未说完,唇已被贺之漾严严实实的堵住。 滚烫炽热的吻,满带着少年的气息,把人兜头罩了个满怀。 我认定了你,只要你,别人能生天仙都和我没关系!只要你不惹我生气,咱们就是全京城,不!全天下最要好的! 贺之漾胳膊环住乔岳的脖颈,小脸气鼓鼓的,叭叭叭说了一长串话,逗得乔岳嘴角疯狂上扬。 他家小狐狸真是可爱又迷人啊。 乔岳拉住自己的全天下最好,轻声道:我没有惹你生气嘛。 谁说的!你刚才就惹了!还让我去找女子! 哼! 我们不找。乔岳喉咙翻滚,动情的把贺之漾放置在膝上亲吻着:我只要你,你也只有我。 二家虽只是私下办了宴席,但定亲的事儿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国子监的同窗耳中。 贺之漾很为此苦恼,他也是要面子的,前几个月还针锋相对,这直接在私下领了婚书 知道他为人的还能说句情之所向,旁人看了,说不定以为贺家卖子投靠呢! 乔岳却直接剑走偏锋:你我二人定亲之事他们早晚都要知晓,这又不是见不得人之事,何必遮遮掩掩?该如何,就如何。 贺之漾狐疑的看向他:那你以为该如何? 以前藏着掖着,这次既然定了亲,那自然要招摇过市一次。 国子监里,余察察等人使劲掐大腿,掐到又青又紫,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这这这 乔岳和漾哥双双穿着喜服,正笑盈盈的给他们发喜糖果子吃? 一旁的订婚书上,赫然是他们二人的名字 之前他们在家时已听闻此事,但都觉得是无稽之谈,本还想当笑话讲给贺之漾乔岳,谁知 分卷(6 自己竟是个笑话 说好的宿敌?竟成了枕边人? 两人绯袍玉冠,并肩而立,长袍贴合着少年的窄腰长腿,一个单纯嚣张,一个冷戾夺目。 相同的颜色落在二人身上,却各自成了一幅画,在反差中又无比和谐。 他们走到哪里,都是人人议论的焦点,一日之内,二人成婚之事,在校内几乎无人不晓。 贺之漾不怕别人议论,他十几年横冲直撞,怕的就是无人问津。 可这次穿着喜服却满脸的不自在,手拘谨的交叉在胸前,看起来睥睨冷漠。 乔岳一眼看出他的拘谨。 小狐狸乖乖垂手站立,好像生怕碰触到自己。 明明那么嚣张的人,嘴上丝毫不吃亏,却动不动害羞得红了耳根。 乔岳翘起唇角:订婚要有订婚的样子。 说罢,不由分说扯出贺之漾藏在胸前的手,牢牢扣在自己的大掌中。 十指交叉,两个人牵手牵得特别深入。 贺之漾心底一抖,冷哼道:订婚了也不能为所欲为! 乔岳望着他的模样,抿唇道:这像是小媳妇儿对丈夫说话的口气了,怕了? 贺之漾哼哼唧唧的,凶巴巴道:不怕!我打人超凶! 乔岳抚着他单薄挺拔的背,像安抚逗弄一只猫咪:我看你脸红得挺凶。 别乱说!热的! 两个人正说笑,忽看到李冀等人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岳哥漾哥!我们把国子监和锦衣卫之间的墙拆了。 墙拆了!? 对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难道还要那些摆设?余察察挤眉弄眼道:你们又不是牛郎织女儿,以后两校打通,你们行事也方便 周遭登时响起善意的笑声。 从前不为人知的心动和□□,在日光下晾晒宣告,又得到好友的理解认同。 二人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甜意。 身着喜服,十指相扣,被人肯定,被人见证。 草色深深衬着被拆的墙垣,曾经寸土必争,如今却可并肩御敌。 围墙倒下,前路宽阔,少年心事得见天光,亦再无可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