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又逢君(古,1v1)》 赐婚 惊蛰时节,春寒料峭,满树梨花疑似雪,碎落入泥。 恰逢打春节,京城好不热闹,平凡百姓挨家挨户折桃枝为女祈福。适龄的王侯贵女则按照逢春旧历,入宫行礼问安。 一水儿的佳人跪在金銮殿参拜魏贵妃,都是刚行过及笄礼的小姐儿,个个都聘聘婷婷,风姿不俗。 魏贵妃端坐在凤塌上,听罢宫娥的禀告后,拂手道:“今日是仪和郡主袭封号的好日子,圣上宽厚,在缀锦楼设宴,都前去听曲儿吧。” 待人都散了后,魏贵妃摆驾前往缀锦楼,仪仗行至花朝亭时,远远地就看到裕王殿下候在一株参天连理柏下,长身玉立,纹丝不动。 魏贵妃摆手示意宫人在此止步,独自上前抚平裕王身上的乌云沙狐大氅。 周晏辞旋即转身行礼,“母妃。” “伤可好了?”魏贵妃眉眼略显凝重,轻轻抚住他的手背,“繁文缛节省不了,宫里事多。在此等候多久了?手这样凉,书远也不知道给你备个手炉。” “儿臣无碍。”周晏辞轻蹙了下眉心,缓了缓喉间不适,便立马将此前发生的意外告知于她。 约莫半月前,二皇子兴起要去围场狩猎,竞技时周晏辞不慎摔下马背昏迷了几日。此事他一直存疑,养病期间寻人去查,果真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母妃,那两个人面生,且在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必定是有人蓄意安插,想趁机对儿臣不利。” 听罢后魏贵妃并未发话,引他往缀锦楼的方向走去,将他养病期间的膳食问候了一遍。 可周晏辞满心都是坠马一事,不免有些着急,“母妃,此事,” “我知道。”魏贵妃拍了拍他的手,眉眼波澜不惊,“既已人去楼空,再查下去也是徒劳。圣上派你出行江南这一遭,你须得万事小心。不知这一路上会有几人真几人假,勿要随意暴露身份。” “是,儿臣明白。” 说话间就听到了涓涓丝竹声,魏贵妃理了理他的大氅,“随我进去吧。” 殿厅正热闹着,清脆的琵琶声儿玉珠落银盘似的滚滚响着。周晏辞低眉颔首,待魏贵妃仪架先行进入后,不想引起任何人的疑心,悄然潜入坐席。 皮外伤倒是痊愈了,可内里总有些虚孱,他握拳抵上鼻下,掩面轻咳了几声。 宫娥见状跪在一侧奉茶,周晏辞接过后刚抿上杯沿,抬眼间微怔,茶面的翠绿尖儿旋了一圈又一圈,停在他唇边。 琴颈将那佳人的容颜遮了一角,但犹然可见那明眸善睐,顾盼生资之貌。发髻上坠着一束碧玉穿珠流苏钗,两侧点着小巧精致的料簪,形似粉桃团簇。佳人美比花娇,白如玉粉似绢,一点红润粉唇轻启,翻飞纤手正拨动着琴弦。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大抵是如此。 周晏辞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微倾过身,书远见状立即俯首凑过去听令。 “那是?” 书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道:“那是盛公家的女儿,今日是她袭嘉瑞郡主封号的日子,也是她的及笄礼。” 嘉瑞郡主,周晏辞恍然。郡主早逝,虽与圣上不是亲兄妹,但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母家是建南世家仲孙氏族,拥有二十多封地不说,那嘉瑞的长兄仲孙候还拥有一批精兵,曾为大崇立下过不俗的战功。 传闻当今圣上少时倾心于嘉瑞未果,继承大统后便格外器重盛公,也十分照拂他的独女盛南微。 女子及笄前是不能随意与外室男见面的,怪不得未曾见过她。 自从盛南微进宫行过及笄礼后,上门提亲的恭亲王候塌烂了琴鹤府的门槛。盛公每日应酬络绎不绝的媒人,很是忧心。他本是淡泊名利之人,靠着世袭做着言官,因祖辈清廉被赏赐这琴鹤府,意为一琴一鹤,臣心如水。 虽不懂攀附,可他为官多年也深谙世事,这日日来说亲的热闹景象,是祸并不是福。 思来想去过后,盛公还是决定和女儿商讨婚事,他着人去把盛南微叫到书房,开门见山道:“南微,你在家想必也有所听闻有人上门提亲之事。” 闻言盛南微长睫微颤,温声应答:“是的父亲。” 盛公示意她坐下,缓缓叹了口气为难道:“有容尚书家的次子,旭公家的长子,还有...........” “父亲。”盛南微侧目,一双剪水秋瞳波光楚楚,“女儿才行过及笄礼,父亲就着急要我出嫁吗?” 她当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当年冠绝一时的嘉瑞郡主,连脾性都一样,万事自有主见。 盛公本就娇惯她,现下是更加不忍心说半点教了,“当然不是。只是看着府里不得安宁,我心里愁。南微,我并无此意,你可,” “父亲,女儿要嫁就嫁一心人。既然无此意,那就由他们去,不必理会。”盛南微起身行礼,如画的眉眼噙着一抹盈盈笑意,“女儿先退下了,要去琴院。” 三月的京城还有些倒春寒,盛南微拢了拢身上的天青色大敞,衣襟边一圈雪白貂毛将她称得如同一株婷婷袅袅的远山芙蓉,温婉绰约。她怀抱琵琶,折纤腰以微步,穿梭在街巷烟火间。 “嘿!南微!”听得有人唤她,盛南微回身,向朝自己奔来的松阳公主行礼。 松阳扶她起身,笑着打趣道:“自从缀锦楼一曲倾城后,你现在可是大崇最让公子们魂牵梦绕的可人儿了。” 盛南微不免有些害臊,桃腮泛红道:“你就别笑我了。” 松阳不肯饶她,将琵琶递给侍女后,凑笑道:“你一手琵琶可弹进那天在座的公子心里去了。都有谁上门提亲了?” 盛南微攥紧了琵琶,支吾道:“未曾打听,只听父亲说确有几人。” “那你打算与谁定亲?” “我,”盛南微将下巴埋进雪貂领里,怯于露羞,声儿也低了下去,“那些人我都不知是何模样,何来的定亲一说。” 松阳伸手拨了拨路边商贩铺子上挂着的香囊袋,闷闷不乐道:“真羡慕你,好歹还能择选。我啊,都不知会被父皇许配给哪个登徒子。不过,我听母妃说,裴将军向你家提亲了?” 盛南微却不知此事,脚下步伐一滞,“昔年向我提亲了?” 午后时分,魏贵妃刚起身就听到宫娥来报,便收拾好仪容前往侧殿。 “儿臣给您请安。”周晏辞跪在贵妃椅前,双手作揖。 “快起来。”魏贵妃扶他起身,随后倚在软垫上缓缓说道:“暨白,母妃想着,右相的小女儿对你一片痴心。与她联姻,与我们有益。” 周晏辞眼底一片静水流深,缄默片刻后才开口:“如果一定要娶她,儿臣只能做到把她养在府里。” 魏贵妃放下支着头的玉手向他伸出,示意他靠近些。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怀里嘤嘤泣啼的孩儿早已长成,如今都得仰视他了。周晏辞低垂的侧影英气勃勃,清劲的眉眼透着股蕴藏的桀骜。 魏贵妃看着他,抛开君臣之礼,用寻常母子的口气说道:“本来我也没要求你与她琴瑟和鸣,好吃好喝供着就行。” 她抚摸着手里的玉如意,像是在安抚宠爱的狸奴似的,“养到该死的时候,杀了便是。” “是。”周晏辞颔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试探道:“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哦?谁?” 魏贵妃对上他不辨情绪的疏朗眼眸,听到他说:“嘉瑞郡主的女儿,盛南微。” 殿内案桌上燃着的香颤抖了一瞬,魏贵妃扶住他胳膊缓缓起身,似是犹豫:“南微?盛公虽只是个正四品御史大夫,但为人清高,怕是不好笼络。” “嘉瑞郡主生前与父皇情谊深厚,且一直对盛南微怀有愧疚之心多般照拂,这就是最好的保障。且,仲孙候有兵权。” 未说尽的话语都在兵权二字里了。 魏贵妃若有所思地点头,“南微。模样才情倒是与你相配,只是我听圣上提及已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周晏辞旋即抱手行礼,“母妃若是开口,父皇必定会答应。” 魏贵妃深知他的用意,便在晚膳时分向圣上请求将盛南微赐婚给裕王一事。 圣上百般思虑过后,长吟道:“清遥,你是知我心的。嘉瑞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南微的婚事我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允,就是想为她择个良人。” “是。”魏贵妃不肯起身,跪在一侧以表恳切。 见她跪着,圣上心怜,亲自将她扶起,“裴将军前些日也来请求寡人赐婚,想让南微嫁与他的次子裴昔年。这裴将军素日忠贞,南微也自幼与昔年相识,想来是能珍视她的,寡人想遂了他的心愿。” 魏贵妃进一步劝说:“陛下,南微丧母,可怜盛公一人将她拉扯大。臣妾想着裴将军之子昔年时不时都要跟着父亲征战,这得让南微多委屈啊?如若嫁给裕王,免了颠沛流离之苦,还能时常进宫侍奉您左右,岂不更安稳?京中适龄才女颇多,定会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再赐与裴昔年。” 听了这番话,圣上又想到嘉瑞早年就是因舟车劳顿才难产而亡,盛南微身子又弱,必不能再受颠簸,确实得安稳才好,于是便提笔写下诏书应允了赐婚。 逃婚 接到赐婚圣旨时,盛南微如同一旁的玉鹤般凝跪在地久久没起身。 怎会要她嫁给皇四子裕王?此前竟没有一点的风声。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一语难言地望向父亲。 盛公怅然道:“既然是圣上的旨意,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已如此,在家好生准备成婚事宜吧。” 盛南微心怀揣揣,让贴身侍女玉蝉去宫里传话,约松阳公主一聚。 两人一见面,松阳便逗趣道:“咱们以后可是姑嫂了。” “松阳。”盛南微很是不安,绞着襦裙的手都沁了层汗,她红着眼梢咬着唇,难以启齿道:“裕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她如此局促,松阳拉过她挽住,“我四哥长得跟潘郎似的,多少女子巴巴地想做裕王妃呀?而且四哥刚及冠就封王了,一般都是得有军功或者成婚后才能被抬举,可见他人品贵重。不然,我第一个去父皇那儿反对,可不能委屈了你。” 虽说盛南微是深闺中的世家女,有各种礼节拘着不能在外走动。可也确实有所耳闻,都说裕王绝世无双,不仅模样轩然霞举,文武骑射也样样出众。自大皇子出事后,属他最得圣心。 “听母妃说,本想把你赐婚给裴昔年的,但父皇觉得昔年总是征战,怕委屈了你,还是嫁给我四哥妥帖。” 盛南微听着,便也觉得这份旨意并不算意外了。 可松阳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般让她心惊,“不过,右相极力要求把他家韩雪宁也嫁给四哥,你俩得一起进府了。” “当真?”盛南微揪着一颗心,眸光微烁地望向松阳。 “可不是!那个韩雪宁野蛮无理,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松阳踢开脚边挡路的石子,忿忿道:“她从小就喜欢跟我们争高低,仗着自己父亲是丞相就多了不起似的!我还是公主呢!都没像她那样骄纵跋扈。她就是几年前进宫见到我四哥以后整个人恨不得扑上去,又是呈请她姑母宣妃娘娘,又是要她父亲上书,非我四哥不可。” 盛南微磨了磨嘴唇,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喃喃自语道:“抗旨..........是不可能的了。” “嗯?”松阳没听清她说的话,转过头扶住她的肩膀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绝对会护着你的!她敢对你无礼,我就搬去裕王府看着她,我倒要看看她几个胆儿敢,” 她话未说完,迎面就碰上了千娇百媚的韩雪宁,一头的金钗玉簪又穿了一身银珠红大氅,很是招摇过市。 “哟?这不是南微吗?” 盛南微眉眼浅淡地颔首,正准备就此离去,便被韩雪宁伸手拦住了去处,“怎么?在琴院文馆里就一直跟我争魁首,如今赐婚,也不依不饶地追在我身后要一起嫁给晏辞,你可真不饶我。” 她本就长得张扬,颇有些许异域女郎的媚态,刻薄起来更是凤眼嚣张,惹人不虞。 盛南微自知气势敌不过,也无意跟她争口舌,便淡淡道:“我想你是误会了,赐婚是圣上旨意,并非我所求。” 韩雪宁傲气地睨着她,“是吗?谁不知道圣上把你宝贝得跟亲生公主似的,又是破例给你未出阁前就袭郡主封号,又是将东莱国进贡的稀世东珠赐给你,还给你母亲的氏族抬了爵,真是好福气啊。” 说着她拢了拢垂在脑后的发髻,怪声道:“我就说之前那么多提亲的你怎么不表态,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盛南微被奚落得面色凝白,寻不出话来反驳,正暗自吞着委屈。就听到一旁的松阳训斥道:“这话我可听不懂,你是在意指南微左右圣意吗?” “是贵妃娘娘与我父亲说媒,让我嫁与裕王殿下。”韩雪宁半点不怵,毫无君臣之礼反驳道:“这你还不明白吗?我与殿下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你嫁进来不觉得自己很多余吗?哦,我倒是忘了。你纤纤弱质,风一吹都能摔了,圣上体恤你,给你免了逢年过节进宫请安的礼。打春节那天是你第一次进宫,你怕是连王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见她眼含水光,当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可惜落在韩雪宁眼里甚是讨厌,于是她言辞愈发过分道:“莫说皇室了,哪怕是寻常人家都在意子嗣。你身子骨不好,怕是难生养,未免落得难堪,待入府后,你就安安分分呆上个一年半载,我自会找机会禀明殿下为你说情,趁早把你遣回母家去。” 松阳一听这话,立马火窜眉毛作势要教训她,“你!” “殿下。”她的侍女澜雀拦下公主,上前一步在几人之间矮身行大礼,向自家主子赔罪:“雪宁小姐见到公主与郡主未曾行礼问安,出言冒犯,还请二位息怒。” 韩雪宁一下脸透红,站在一侧的侍女唯唯诺诺地拉了拉她:“小姐,您,您确实该向公主行礼,还有郡........” “放肆!”韩雪宁一巴掌甩向侍女,恼羞成怒道:“轮得着你多嘴?” “罢了。”松阳拂袖把住盛南微的手,“人家是右相的爱女,怕不是从来没把我们这些公主皇子放在眼里过,真不知道我四哥以后会过什么苦日子。” 说完便领着神色凝重的盛南微离开,留下了急头白脸的韩雪宁。 回到琴鹤府后,盛南微坐在梳妆台上,冰凉的手指贴了贴自己惨淡的脸颊,心如磐石压枯井。 她迎着摇曳烛光,浓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恰巧让人看不清眼里朦胧的泪意。 “玉蝉,伺候笔墨。”盛南微清柔的声线微颤,拿过笔的手更是不稳。 玉蝉站在一侧看完她写下的诀别信后,噗咚一声跪地规劝道:“小姐!这可使不得!要是逃婚了,老爷会受责罚的!” 如若她就这么走了,必定会连累家族,她明白这个理,可韩雪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扎进了她的心。 即使她与嘉瑞情分浅薄,可她一直听说父母恩爱无疑。嘉瑞早逝后,盛公未曾再娶,也不避讳说起往事,在耳濡目染下盛南微从小就立志必得嫁与一心人。 接到圣旨后她虽绝望,但明白不可违抗。可要她去面对纷杂的斗争与非议白眼,她不愿。 烛火随风燃烧,辉光落进她水光楚楚的眸子里,更添哀伤,“母亲是在湖州天因寺求得姻缘签后与父亲相遇,若是我求得上签,或许能遇上真正的一心人就此结束这段孽缘,岂不好?” 玉蝉惶恐极了,话是这么说,可她这封书信分明是抗旨逃婚要与盛公永世不得相见。 盛南微将书信封好,摘下窗边初绽的玉兰,压在信上,喃喃道:“为女不孝,愿以玉兰明志,此生孑然玉洁,定不负父亲教诲。” 趁着月色浓重,盛南微换上男装对着盛公所在的厢房叩拜后,从偏门逃离。 她们找了间客栈休息,直至第二日清晨,才出城门找到一家驿站打听车马价钱。 “掌柜的,雇辆马车再配一车夫去湖州,多少银两?” 掌柜的打眼一看盛南微,从这身月白色锦袍端详到她珠玉芝兰般的样貌,立马胡乱拨了拨算盘,“公子,您要去湖州的话,一车一马一车夫,来回二两。” 盛南微随即就从玉带里掏出碎银拍在桌上,掌柜的连忙收起,殷勤地引她去前院装行囊。 临了了,掌柜的拍了拍马屁股,作揖拜别:“这车夫对湖州一带熟得很,公子您就请好吧!” 车马颠簸前行着,盛南微撩开车帘看向沿路的好山好水,满腹的心事暂且淡了,眉眼化开无限欣喜。 玉蝉自幼就跟着她,只要小姐高兴她就高兴。 行至黄昏才进了城,街头巷尾热闹得很,像是有什么喜事。车夫勒马停下,敲了敲车门说道:“公子,前面是庆州。天快黑了,走山路不安全,咱们先在此处找家客栈歇息,明日再启程。” 两人跳下马车后,找到客栈老板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老板放下算盘,琢磨道:“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前街的米汤羊肉挺出名,您要是喜甜食,还有红糖饼可一尝。” 说着外面突然炸起鞭炮声,盛南微好奇地往外探了探。 老板解释道:“今晚啊,武家公子娶亲,听说娶的是太妃家的外侄女儿,外头吹锣打鼓一天了!武公设宴款待,咱们肯定进不去,但武公在前街发放喜饼喜糖,我正准备一会儿带着小女凑热闹去,还有武术表演呢!你们可前去看看!” “真的啊!武术表演!”玉蝉两眼放光,拉了拉同样惊喜的盛南微。 “是啊!这武家娶贵女,老大阵仗了!听说京城还来了不少官员侯爵庆贺呢!诶唷,我这,要不先收账赶紧去看看,晚了可就拿不到喜饼了。”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两人已经跑没了影。 打听了前街的位置后,玉蝉买了两个红糖饼,她们混在奔走嬉闹的人群中不疾不徐地往前街走去。 刚进街头,就看到不远处正在表演喷火杂耍,人流如水,摩肩接踵。盛南微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向前挪,万分艰难地攥紧了玉蝉才不至于走失。 此时台上人忽然从笼子里拎出一只金丝猴,这可把台下人激动坏了。人潮一下喧嚣起来,盛南微不慎被四面八方的人推挤,脚下一趔趄倾身撞到了身前人。 那人生的得高大,体魄似劲松,一下撞得瓷实,她捂住脑门儿呼痛。 男子回身看向垂头捂脑的盛南微,他眸色一怔,心想:盛南微?她怎会在此地?怎还装成男子扮相? 结伴 许是感受到头顶的灼灼目光,盛南微撤手抬头,瞧着眼前这张妖冶凌人的面容,这人一身玄色大氅,墨发高高竖起随风飘扬,浑然天成的一派矜贵。 她稍怔了片刻后赶忙道歉:“失礼了,后面人太挤,不小心撞到公子了。” 她垂下眼睑,脑海里却刻着那双女子都难有的狭长眼,像是狐狸般魅冷,很是让人心生怪念,她鬼使神差地又撩眼看向他,发现此人正定定地凝着自己,盛南微不免生出被捉住的臊意,不敢再抬头。 “无碍。”看她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周晏辞试探道:“这位公子有些眼熟,莫非是京城人士?” 盛南微立马慌了神,连连否认:“我,并不是。我是湖州人。” 周晏辞并未戳穿她,淡淡道:“嗯,是我认错人了。”他侧过身,询问道:“你是想看表演吗?” 盛南微心如擂鼓,刚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就被他一把拉到身前,“看吧。” 她吓得抱住了胳膊,眼睛如同受惊的幼鹿般,水凌凌地瞪着。 鼻下悠悠缭着不寻常能见到的清冽气味,似是玉兰,又碾碎了白檀、芙蓉等混成香料。周晏辞垂眸,看向她耳后一截皙白的后颈,目光深了几分。 人群倾倒过来时,他伸手拦住,不慎碰到了她胳膊。 大氅拂起一阵冷风,男子身上独有的沉木气味丝丝缕缕将她困在这一方角落里,盛南微脸一烫,捏住透红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外撤一步。 表演如何,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心脉不太安好。 集会结束后,盛南微想着该道谢,便向他作揖,“多谢公子,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抱着长剑的书远随即回答:“我家公子是皇.........” “我是从黄岳山来的,姓魏。”周晏辞立马打断书远,不着痕迹地踢了踢他脚尖示意他不要多言。 盛南微颔首笑道:“韦?是吕不韦的韦吗?在下姓盛,多谢公子今日让位给我了。” 周晏辞没有纠缠于这个姓氏,便点了点头:“是。公子是湖州人士,在下正巧要去湖州办事,若是有缘,说不定我们还会相遇。” 她才过及笄,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触过,除了裴昔年,幼时旧相识的总是不一样。盛南微心有余悸,讪讪应了几声后,便带着玉蝉先行一步了。 望着她消失在街头的背影,书远着急道:“公子,这仪和郡主怎会在此地?她即将入府还游离在外,您为何不说破?” 周晏辞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空荡荡的街市,“看她只带了一人在侧,怕不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那是否要禀回京城?” “未曾听盛公说她不在京城。”周晏辞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随即拂袖转身,“暂且不知是怎么回事,先暗中跟着她,护好她周全再议。” 回到客栈后,盛南微不免有些恍惚,玉蝉更是不安道:“小姐,那位公子问我们是不是京城人时,我的心都悬起来了!还好小姐机智。” 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眼就好像在暗中窥伺的野兽,镌刻进脑海般让人无法忘却。盛南微抱紧了棉被,口齿变得不伶俐起来:“是,是啊,还好没露出破绽。早些安置吧,明天还得赶路。” 翌日清晨,盛南微正坐在街边矮凳上呼呼喝米汤,冷不丁听到有人唤了句盛公子,她还未习惯自己是男子的身份,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肩上落下一只玉骨清晰的长手,盛南微扭头对上那双狭长媚眼,才心头一怵连忙应答:“诶?韦公子?正巧,你也来喝米汤羊肉吗?” 周晏辞盯着她被烫肿的朱唇,笑了笑:“我们用过早膳了,正准备赶路,路过此处看到你的背影甚是熟悉,便想着和你告别。” 盛南微用衣袖擦了擦嘴,起身作揖,“我们也打算回去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前往湖州。” “哦?”书远嘴快道:“也去湖州?不如一起走?” 盛南微犹豫地闪了闪睫毛,她不善与男子交涉,更码不准这两人品行如何,如若交谈中不慎漏了馅,那就麻烦了。 见她面露难色,周晏辞解围道:“有缘再见,就此别过了,盛兄。” 盛南微有一瞬冲动想喊住他,毕竟碰上两次了,还算有缘,交朋友不是一件易事,结伴同行或许更有趣。 她刚抬头想出声,却发现他们的身影已走远。 盛南微凝滞了片刻,目送他离去后,便抱憾回到了客栈。 她们在门口等了半响都没等来车夫,眼看着时辰不早了,玉蝉进屋找到老板问道:“掌柜的,昨日与我们一起来的车夫在哪间房?你一早可否见过他?” 老板拎过钥匙领她们去了草房,可推门却发现除了乱糟糟的稻草堆,空无一人。 盛南微慌了神,赶紧跑去马棚,果真连马车都不见踪影了。 “小姐!这人怕不是卷了我们的行李跑了!怎么办啊!我还看着他不像是坏人!怎么会这样!咱们的衣物全在马车里,这下,咱们,咱们不行回去吧?” 盛南微拦住着急忙慌的玉蝉,从内袋里掏出一小迭白晃晃的银票。玉蝉一惊,抓住银票连着她的手往怀里藏,她压声儿道:“小姐!小姐!这,这!” “银票当然得随身带着了。”盛南微颇为得意地把银票塞回内袋里,随后可惜道:“只是咱们的衣物找不回来了,现在只能徒步走到城外看有没有驿站,再租辆马车赶路。” 玉蝉频频点头,两人踱步走了半天都没看到有驿站,腿脚已经累得酸胀难忍了,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辰才是个头。 盛南微扶着膝盖靠在路边石头上气喘吁吁,挥手示意玉蝉停下来歇脚,“我,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这荒郊野外的,一眼望去只有茫茫林海,玉蝉觉着此地入了夜后必定不安全,便劝道:“小姐,咱们得赶快找到落脚地才能停下来,这儿保不齐会有野兽出没。” 盛南微心力交瘁,脚底都发烫了,实在挤不出力气走路了。要不,先转头回城区再做打算? 正当她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她面前。 待她看清策马之人正是书远后,意外道:“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厚重的车帘被一只冷白的手掀开 ,周晏辞探出那张挂着淡笑的冠玉面容,看向她时剑眉微挑,“出城必会经过此地,没想到还能碰上盛兄,实在是缘分。” 盛南微走近了些,山风将她细柔的嗓音卷得很轻,“我们的车夫偷了行李跑了,正想着找驿站租新马车,可走到这儿都没看到有人烟。” 周晏辞扶在精雕成密纹的木框上,微微颔首,眼神顿在她染了尘土的靴子上,“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盛南微已然精疲力尽,顾不上多虑了,带着玉蝉麻溜钻进了马车。 大氅在包袱里跟着车夫没了影,这会子正值落日时分有些发凉,车厢内铺着上好的绒毯,小窗用绉纱遮挡,很是暖和。 盛南微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暖,握紧了手,低眉垂眼看着脚尖,不敢多言。 “感谢公子伸手援助。”玉蝉从腰间拿出几锭银子奉上,“当是谢礼,公子请收下。” “不必。”周晏辞推拒后,看了眼她脚下的暗柜,“里面有炭炉和几钱雪梅,给你家公子烧些热茶饮。” 玉蝉连忙应了,抽出木屉挨着窗边煮茶。 周晏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拘谨不安的盛南微,她紧紧并着脚尖,脂白的指尖被捏得像刚结苞的红梅。那纤弱的体态,粉琢玉雕的面容 ,耳垂间隐着小小的一点耳洞,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 越是细细端详,他越是觉得有趣,便开口打破了沉默:“盛兄,湖州可有何特色?” 盛南微转了转瞳仁,应付道:“有一天因寺很出名,其余的和京城差不多。” “哦?盛兄去过京城?”周晏辞疑惑道:“姓盛,又是湖州人士。莫非你和盛公是亲戚吗?” “不不,不是。”盛南微心虚到结巴,慌忙撇清关系:“我怎么可能和盛公是亲戚?只是恰巧一个姓罢了,万万不能够和盛公是血亲。” 她暗暗咬舌,后悔自己不够谨慎,应该说自己姓王姓李的。 周晏辞也没追问,歪身搭上织锦软垫,闲聊道:“那盛兄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一挪身,就挡住了外头本就浅淡的最后一抹余晖。高大颀长的身型投下的阴影将盛南微轻而易举地笼住,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嗯...........”盛南微将头垂得更低了,弱声道:“我们家...........我们家是造琵琶的。” 这还是头一遭见识到想隐瞒身份的人越说越往自己身上靠的,周晏辞看着她慌乱无主的眼神,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盛南微顿觉羞臊,支吾道:“你,你笑什么?” “没,”周晏辞支起头,眼角眉梢的笑意还在,“我只是好奇,也会有男子爱琵琶吗?” 盛南微这才意识到不对,但她笃定道:“我家只是造琵琶卖琵琶,为了营生,谈不上喜欢!” “嗯,嗯。”周晏辞收敛了追问,“确实新鲜。等到了湖州,烦请盛兄领在下去你家铺子涨涨见识。” 盛南微悻悻应承下,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袍子。 同寝 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夜深时落脚在一家驿站。 周晏辞刚想喊醒熟睡的盛南微,偏头看到她靠在玉蝉肩膀上的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晃悠着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她的脸,那一瞬间柔软的回弹让他心头一窒,愣怔地盯着她梦寐中的睡颜。 他低头靠近,那股玉兰香更盛了,像是从她肌底里透出的馨香。 眼看着她扭头,周晏辞紧紧盯着她碰上手心的嘴唇,心如脱兔。 “公子,我们到了。”书远出声将她喊醒了。 周晏辞眨眼,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先一步下了马车。 “玉蝉,醒醒。”盛南微累着了,迷糊得紧,边揉眼睛边懒懒跳下马车。 玉蝉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糊涂道:“小姐,这是哪儿啊?” 闻言书远和周晏辞交换了眼神,并未出言拆穿,只当没听到。 “这是,是,”盛南微努力清醒些,待看清眼前的驿站有多破落后,愣住了。 察觉到她的难以接受,书远解释道:“最近的县城离这也得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天色太晚了,今晚只能再次留宿。” “啊?”玉蝉惊呼道:“小姐!这!这如何住的了人!” 盛南微猛然惊醒,赶忙对玉蝉使眼色,“什么?公子我当然住的了了!” 玉蝉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捂住嘴打马虎眼说要去茅房。 “书远,去要两间客房。”周晏辞睨着她被马粪味熏到扇鼻皱眉,不自觉又想笑,随后跟着她进了驿站。 “只有一间房了,咱们四个人得挤一挤了。” “我们四个人住一间?”盛南微这会子彻底醒了。 “有什么问题吗?”周晏辞侧目看她,疑惑道:“四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有何不妥?” “对,对,无妨,无妨。”盛南微嘴上应着,手无助地掐弄着衣袖。 看着周晏辞大步流星走进屋的背影,她甚是无奈,给人添了不少麻烦,还这般矫情属实说不过去了,于是暂且忘掉三纲五常,小步跟上他。 厢房黑黢黢的连烛火都没有,借着窗外月光才能勉强看清屋内。一地的潮湿污垢,只有床上还算干净。 书远抱着地铺进屋,见这二人立在一左一右还未歇下,便劝道:“公子早些安之吧,我与这位玉公子打地铺就好。” 玉蝉接过铺盖后,小声安抚盛南微宽心:“小姐,这地上全是霉,想必是从不打扫的。又冷又湿,你肯定吃不消,快些上床歇息吧。索性咱们都在,不会出问题的,我帮您看着。” 盛南微犹豫地看了眼已经脱下大氅的周晏辞,一番暗自挣扎过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边,不住地环顾四周。 书远从包袱里拿出一条轻软锦被放上床,随后便上手服侍周晏辞脱衣。 瞥见墙边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竹屏风,周晏辞给他使了个眼色,“把后面的屏风拿来遮一下。” 书远照做,拉开屏风时满屋飞尘,引得盛南微立马掩鼻。玉蝉透过破洞的窗纸笑了笑,示意她快些安置。 盛南微畏手畏脚地脱了靴子,揪住衣襟翻身滚到最边儿上贴墙躺好,她神色紧张地揪住手指,感觉到身旁床榻陷下去后,心都悬起来了。 看她瑟缩得厉害,周晏辞顿了顿,放轻了掀被的动作,问道:“你不脱外衣吗?明日晨起会受凉的。” 盛南微拢紧了领口,摇头,“不,不用。我不习惯在外面睡觉,一直都穿着外衣的。你不用管我,快睡吧。” 旋即感觉到身上一重,她低头,稍怔后拉起被子将自己盖好,下巴埋进厚重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双水凌凌的鹿眸在不停晃颤。 周晏辞枕着手臂,望着头顶幽幽的月影,不知为何又想起她吻上掌心的那一幕,指尖搔了搔那个位置。 夜色浓稠,就连耳边的呼吸声都像是蒙了层凝露,朦胧又缥缈。 周晏辞就这么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听到身旁有了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后,胳膊处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垂眸觑向熟睡的盛南微,体内忽如其来的燥意,落在腿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月光惨淡,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脸上,软香温玉在侧,哪怕是圣贤都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他并非圣贤。 周晏辞闭上了眼睛,任由下腹欲火膨胀,始终都没动过一下。怕惊扰了她,更怕自己会难敌天性。 梦中似乎听得鸡打鸣,盛南微半醒着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正挨着周晏辞侧卧,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如何。 她瞠目凝着那张近在眼前的流丽侧颜,狐眼闭合后没了震慑力,轮廓似是落笔劲柔的墨画,美鬓朱唇,戏文里人间难觅的玉面郎君只不过是这般了。 盛南微正游思,被盯了许久的玉郎蓦地向她伸出手。 他眼睛还闭着,不知是梦游还是醒了,将盛南微做贼的心吊得直晃荡。 “你,作甚!”她慌忙按住身下的被子,声儿都在发抖。 那只攥住被子的手即刻松了,盛南微屏息凝神望着他。 周晏辞就像是从未动弹过一般,呼吸浅匀,纹丝不动。 确定他只是梦游,并无孟浪之举后,盛南微悄声蠕了蠕,躲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待夜色落回宁静,周晏辞浓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瞥向身旁蜷成木鱼状的盛南微,他暗自默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起身拎过大氅盖上身,侧背着她睡了过去。 听得鸡再次打鸣,已是卯时了。书远立马起身去看马的状况,玉蝉也跟着起身,收拾了铺盖又去老板那儿要洗漱物件。 这一进一出的动静把盛南微给吵醒了,她不舍离开暖洋洋的被窝,还当自己在府里,外侧睡的是玉蝉,拿脑袋尖抵了抵身旁人胳膊。 可她没听到玉蝉的问安,而是听到了一声男子低沉的呼吸声。 盛南微猛地忆起这是在何时何地,赶忙轱辘着起身,一眼都不敢看床榻,捂住发热的脸蛋翻下床。 听着她踢踢趿趿的脚步声儿走远,周晏辞握了握麻到毫无知觉的左手,蹙了下眉头,按住胳膊面色很是不爽快地起了身。 收拾完后,盛南微帮着玉蝉装车,回身看见眉眼冷淡扶着肘的周晏辞,不知所以道:“韦兄昨晚落枕了吗?” 周晏辞背过手又握了握,感觉到知觉回暖了些后,不禁想苦笑。落枕是脖子,跟胳膊有何关系?这个盛南微,看着不像是愚笨之人,却几次三番做出引人发笑的憨拙之举,属实有趣。 “这次快的话,三四天能到禹州。”书远扶她们进车厢后,通报了声路程,一鞭子将马抽得扬尾疾跑。 赶路的这几日,能找到农户借宿倒还算好的了,大多都是在马车里打盹渡过的。 一路颠簸终于到达富庶之地禹州,盛南微下马车后腰酸背痛,都不知该如何行走了。 将行李卸到客栈后,周晏辞说道:“我们要去办些事,你们可在客栈休憩,或者去逛逛。” 他从玉带里拿出了几锭黄金,叮嘱道:“你们丢了行李,去置办些行头。千万注意安全,别走太远,就在街市等我们。” 盛南微推回他递来银子的手,轻拍了两下胸口的内袋,古灵精鬼地笑了笑:“韦兄莫担心,银票都在我身上藏着,未曾丢失。你们去办正事吧,不用管我们,玉蝉会些许拳脚功夫,防身是够用的。” 周晏辞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她被尘土染灰的衣衫,想了想又提醒道:“记得去置办衣物。” “好!”盛南微朝他挥了挥手,领着玉蝉大摇大摆走进了闹市。 周晏辞看着她进了一家衣庄后,脚下才挪步,“走。” 两人步行至尚书府,侍卫接过令牌后慌张下跪问安:“参见裕王殿下,大人正在内厅候着,属下领您进去。” 穿过假山假水进入内厅,屈尚书忙出来迎接,频频作揖参拜:“臣参见裕王殿下。” “屈大人不必多礼。”周晏辞开门见山道:“龙恩寺如何?” “禀殿下,龙恩寺即将完工,必定在圣上亲临前办妥。” “很好。”周晏辞不接侍女奉上的茶,接着说道:“圣上派我来此处就是勘察几州的工部是否尽心。一定要办妥,明年的南游十分重要,不可怠慢,带我去龙恩寺看看吧。” 衣庄内,瞧着几位花枝招展的小姐正在试时兴料子,玉蝉没忍住上手摸了摸一匹银白蝉纱,小声嗫嚅道:“小姐,咱们有些日子没穿女装了,还是女装好看。” 盛南微喃喃说着是啊,继而回头问老板:“掌柜的,禹州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老板将她们的衣裳系好,指了指南边的方向,“禹州无湖无山,倒是有一正在修葺的龙恩寺,那可是圣上钦赐的。里面有个百阶龙女观早已完工,很多小姐公子都去那儿求姻缘呐!” 闻言那几位试料子的小姐儿们执起帕子遮面,神采飞扬地端详着这二位粉面小生,咯咯笑了起来:“公子要去可别忘了正门进跪拜龙女,侧门出求签才灵。” 她们寻着路来到了龙女观,按照小姐说的方法跪拜龙女后,盛南微出了侧门摇签筒,掉下一支签后她拿起来一看,“愿君如日我日月,相伴辉映无离别。” 道长接过签后捋须大笑:“好啊,这个签甚好。公子以后的姻缘必定是与心爱之人相结,一生恩爱无异心。” 盛南微喜不自胜,可想到那纸婚约,眼里的惊喜转瞬即逝。她都未曾见过裕王,会和他恩爱一生吗?更何况他有自己的一心人,那就是韩雪宁,怎么会和她恩爱无异心? 这签,不信也罢。 其实是女子 她无精打采地下着台阶,还在腹诽着签上的话,转眼间就看到周晏辞和一干人等正匆匆往外走。 “韦兄!” 周晏辞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向自己奔来的盛南微。 瞧见他身后人个个都穿着不俗,盛南微忽而有些怯,难为情道:“原来韦兄是来龙恩寺办事啊?” 见她露怯,周晏辞上前一步挡住了屈尚书,“这是我舅舅,他负责这里一部分修缮工程,我家里供应木料所以就跟着来看看。” 堂堂皇四子唤他为舅舅,屈尚书吓得直抹冷汗,可听裕王如此说便明白不能随意暴露殿下身份,于是慌乱地应了几声:“是,是。臣,我,我先带人回府了。” 他作了一半的揖也不敢行完,领着人旋即就走了。 周晏辞与她并肩走着,问道:“行李可都办齐全了?” 盛南微点点头,手指踌躇地搅在一起,心里还琢磨着中签一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我们赶路到讯山湖,大概两天时间。到了以后得坐船去湖州,离家那么久,盛兄怕是想家了吧?” 听闻要坐船,盛南微立马忘却了恩爱不恩爱一事,眉梢欣喜地扬起,“真的吗?我们要坐船?” 周晏辞的余光闪了一瞬,“盛兄,不是坐船出湖州的?” 意识到自己又露破绽了,盛南微慌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支吾道:“啊,啊。是,是坐船,啊.......” 周晏辞轻笑了一声,还是装作没起疑,接着说道:“要在船上待好几天,湖上风大夜里凉。书远,一会儿你去多置办些保暖大氅和被褥。” 盛南微从小身子骨就弱,倒没有什么大灾大病,只是因为娘胎里带的弱症得了鼻室,受不得风也闻不得花粉。以至于盛公从没带她游历过,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琴院文馆了,一听说要坐船,兴奋得梦里都在发笑。 待到了讯山湖畔这天,清晨浓雾弥漫,四面环山郁郁苍苍甚是壮观,让人不由得想起话本里说的神仙桃源。 湿漉漉的春风扑扑簌簌,盛南微裹紧了大氅,眨着如那湖面般波光楚楚的清眸,好奇打量着船舫。 书远给过船家银两后,回身冲他们颔首:“公子,可以上船了。” 周晏辞大步跨上船头,船身随之起伏晃动,那扑腾的水花看得盛南微有些犯怵。 她犹疑地盯着船头,迟迟没有挪开步伐,心中又是兴又是惊。 忽而一只玉骨纤长的手向她伸来,盛南微抬头,看着翩然而立在晨雾缭绕中的周晏辞,微风拂起涓涓湖水和他披着的石青貂大氅,颀长劲朗的身姿华贵出尘,像是画卷上拓下的谪仙。 见她凝滞,周晏辞抬了抬手,剑眉微挑。 盛南微旋即垂下睫羽,伸手搭上他温热的掌心。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周晏辞握紧了她冰凉的手,稍用巧力将她拉上船头。 踏上晃悠的甲板时,盛南微害怕地按住了心口,脚跟都未站稳,玉蝉跟着上来的动静使得船舫起伏得更厉害了。 盛南微想起幼时,小厮为了博她开心在院中绑了秋千,她坐上去后就是如此情形,仿佛身体都不得控制了,飘在云端使人晕眩惊惧。 她乱了脚步,手更是无措地攥紧了周晏辞的大氅,眼看着她体态不稳就要栽下去了,周晏辞眼疾手快搂住了她。 宽厚的大氅下是一截弱柳似的纤腰,一只手都能掐得过来。 盛南微错愕地抬眼,睫毛若即若离地蹭过他的下巴,她慌忙站稳退出他的怀抱,手缩回大氅里捂住砰乱的心口。 “看来盛兄不喜坐船。”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周晏辞率先开了口。 盛南微吞咽着惊慌,磕磕巴巴道:“我,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坐船,啊不,出远门。难免,难免........有些害怕。” “公子,进来躲风吧,启程了。”船夫女儿如同及时雨,招呼他们进舱歇息。 盛南微倚在竹框边,看着远处随着艳阳升腾慢慢消散的淡雾,心情大好。 她小心翼翼伸手点了点汩汩流淌的冰凉湖水,又受了惊似的赶忙撤回手。 她像是孩童初尝新鲜事物般,贪玩又胆小的模样刻入周晏辞修长的狐眸里,那静深的眸光随着湖水缓缓荡漾。 “盛兄看来已经适应坐船了。” 他冷不丁的出声,把盛南微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我出来的时候也是坐船的。怎会不适应?” 周晏辞抱臂倚在软垫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嘴角微扬,“看你刚才有些胆怯,还以为,” “哪有!”盛南微堪堪别过脸,小声反驳:“只是有些冷,腿脚哆嗦罢了。”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就比如戏弄愚钝的木鱼。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好山好水,书远拿出干粮递给主子。 周晏辞撕了一块肉干放到小木桌上,盛南微见状拿起那块干瘪的乌肉问道:“这是?” “丘岭特制的牦牛干,用各种异域香料腌制半年而成。不仅风味极佳,还可存放几月不会生霉。” 见她不知如何下嘴,书远也在一旁说道:“只是看着硬,实际不难嚼。公子尝尝吧,光吃干粮不抵饱。” 盛南微咬了一小口,食髓知味后便慢吞吞地吃了个干净。 入夜后,船夫女儿正在煮茶,盛南微歪在烧红的炭炉旁被烘得恹恹欲睡,也不在意周晏辞与书远在一旁耳语,合上眼皮打盹儿。 身子一松乏,才顿觉小腹有些酸痛。盛南微伸进大氅里握拳揉了揉,忽而一阵尖锐的腹绞痛来袭,她拧眉惊叫了一声。 众人皆停下交谈看向扭着身子倒下去的盛南微,看她唇色都白了,周晏辞心头一紧,上前扶她起身。 “南,”他一着急差点喊出了她的名字,旋即意识到不对,立马开口:“盛兄,你怎么了?” 盛南微抓紧他的胳膊,借力撑起身子,瞪着眼睛凝固了片刻后,感觉到下身有热流泄出,心中大呼不好。 方才惨白的脸一下唰的通红,她慌忙推开周晏辞,支吾道:“无,无碍。” 面对玉蝉关切的眼神,盛南微有苦说不出,打发她去煮茶,自顾自掀开被子躲了起来。 她既说无事,周晏辞也不便探究,坐在一侧的木凳上静静盯着她。 夜里湖风刺骨,本想着入睡后便不会有知觉了,谁承想一受风痛得更加难忍。盛南微捂住小腹,闷在被子里低哼,一冷一热逼得她满头大汗更加不适了。 船夫女儿送茶来闻见怪声,上前询问道:“公子,哪里痛?我略懂些医术,可帮您看看。” 只见被子里那人蠕动片刻后,探出脑袋在船夫女儿耳边悄语了几句。 那小女子闻声惊呼:“啊?你来葵水了?” 这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周晏辞的耳里,盛南微疼得发丝都黏在额间了,还不忘慌张地拉住人不让她声张,她瞥了眼端坐在那儿眼神都不曾游动的周晏辞,压着声儿道:“麻烦姑娘给我烧些热水,还要.........干净的布。” 说完后她裹紧被子旋身藏好,一眼都不敢看周晏辞。 “书远,跟我出来下。” 他一句话让盛南微悬着的心掉了回去,她悄然侧目,余光窥见他们出船舫的身影,松了口气。 周晏辞看着湖面上晃颤的月光,迎着风伫立了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盛南微细柔的嗓音:“韦兄。” 书远自觉告退了,留下二人说话。周晏辞缓缓转身,看到她眉眼低垂咬着唇,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便问道:“身体无碍吗?” 盛南微抿唇摇头,很是难为情道:“韦兄刚才,或许,或许听到了。其实,我,我是女子。” 她鼓足勇气的坦白,只换回他很轻的一声:“我知道。” 盛南微反倒成了惊讶的那个人,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毫无波澜的狐眼,“啊?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周晏辞侧过身,以玉冠束起的墨发流云倾泻,发梢随风扫着腰际,他与这如画的皑皑山脉一般凝清。 “男子没有耳洞。” 盛南微愕然,摸了摸发热的耳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滢滢湖面。船上的烛火倒影其中摇摇曳曳,宁静致远的夜将她心中纷杂的念头扫平。 “我也不是湖州人,我是京城人。” 周晏辞顿了顿,说道:“那你怎会跑到湖州这么远的地方来?作为女子远行,家人不担心吗?” 盛南微席地而坐,抱住膝盖苦恼道:“父亲是会担心,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 果真没猜错。周晏辞随着她坐在船头,“为何?” 提及离家的原因,盛南微更沮丧了:“因为我两个月后即将成婚,嫁给一个我没见过的人,他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我都不知道。” 周晏辞目光暗动,很是不解,要说她没见过自己倒是事出有因,可他自恃人品是过得去的。京中人人都知道裕王温文性禀,绝不会苛待府内人,她怎会如此抗拒与自己成婚? “也不完全是因此才逃婚。”盛南微不问自答道:“我要和另一个女子同时入府为侧室。” 她闪着眸子看向周晏辞,自顾自解释起来:“倒不是说我对正室之位有妄想,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从小就不爱跟人争抢,又立志只得一心人。如今婚约将我的梦想斩断了,我便鲁莽出逃了。” 周晏辞拿捏着用词,谨慎劝诫道:“你可知定下婚约后出逃,你的父亲会遭受亲家的索赔?还有可能被告到官家去。” 盛南微心中一凛,嗫嚅道:“想过的。只是,我想去天因寺求缘,若是得趁,便可结束这一切了。或许呢?” 她看过来的眼神是周晏辞此生没见过的纯粹,那是双没有被任何不堪污浊过的眼睛,赤忱之心,让他为之触动。 他轻启双唇,难言,却不得不说出口:“你怎知要嫁之人不会对你一心?” 盛南微愣住了,说不来是他的目光过于深切还是她无法应答这句没可能的假设。 她眨了眨眼,莞尔一笑:“我姓盛,名南微。江南的南,微不足道的微。” 才不是微不足道的微,而是晨光熹微的微。周晏辞暗自腹诽后,接上她的话:“我姓韦,名暨白。” “东方之暨白。”盛南微喃喃解读着他的名儿,笑意更深了,“韦兄,我就不行了,注定此生孑然。愿你能与一心人相守到老。” 危机四伏 下船后,周晏辞要立马去知府办事,一如既往地让盛南微在客栈等候。 沐浴更衣后,玉蝉见她漫无目的地闲逛,便问道:“小姐,不去天因寺吗?” 自龙女观求得一签后,盛南微已经不信求签问卜了,她落寞地摇头,“求天不如求己,不去也罢。” “怎会?”玉蝉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劝道:“咱们跋山涉水到此地,就是为了改命。” 她看了眼街边正在为人化缘的道僧,小声道:“佛门面前不打诳语,小姐,走吧,我陪着你去求缘。” 从天因寺出来后夕阳已西沉。湖州乃江南水乡,盛公在此居住过,听父亲说过许多回湖州的风貌。正当见识到如此缱绻,盛南微不禁迷了眼。 湖水错落蜿蜒在街巷间,街市热闹异常,变戏法的小男孩儿手上的火棍比自己的手还听话,她们看痴了纷纷扔铜板叫好。 此时周晏辞刚交代完公事回来,远远地就看到混迹在人群中的盛南微。 他走近后问道:“喜欢看变戏法?” 盛南微看到他时更惊喜了,“嗯!没见过这样的戏法。” 四人大街小巷地转悠,直至夜深时分烟花划破了夜空,给这份热闹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哇!你看!”璀璨火光映在她水凌凌的眼眸里,落下一片灼灼光华。 周晏辞收回眼神仰望绚烂夜空,“我向当地人打听了下,近日是天因老祖的生辰,所以湖州每年在此时都会连续三天放烟花庆祝。” “那真是太巧了!”盛南微转眸间看到了立在街边的一颗参天祈福树,忽而想起道僧的叮嘱,忙从内袋里掏出两个福袋,将其中一只递给他,“我去天因寺求的,想着你可能没工夫亲自去,便也给你求了一份。道僧叮嘱我要去街市的祈福树挂上才灵,走吧,咱们一起挂福。” 周晏辞收拢五指握紧了福袋,说不清的难忍在胸口膨胀,他抬眼看向笑吟吟的盛南微,落手把住她的腕骨,带着她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 路边银铃拨鼓的音律串着盛春夜风荡在耳际,风中无忧少年,月下无虑少女,这是该有的姻缘吗? 盛南微攥紧了被他牵着的手,重新燃起了对天命之说的信仰。 这颗百年祈福树上挂满了荷包彩条,满满缀缀的都是美好心愿。 见有许多人在案桌上写祝福语,盛南微也入乡随俗,学着模样提笔写下心中所求:愿得一心人。 她抬头时发现周晏辞正抱臂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的纸条,盛南微一下恼羞成怒,慌忙收好塞进福袋里嗔怪道:“你怎么还偷看?” 周晏辞俊逸的眉眼始终淡淡,反问道:“我没偷看。这不能看吗?” 他这理所应当的态度把盛南微的臊意烧得更旺了,她赌气似的背过身,踮起脚尖费力地往树枝上够。 “挂的越高越灵呐!” 听得旁人的话后,盛南微屈膝一跳,想挂高些差点没摔一跤。 她更恼了,绯意一路红到耳后,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截筋骨突耸的皓腕从后伸出,拿过她的福袋,轻而易举地挂到了高处。 继而,周晏辞把他的福袋挂在同一枝上,两颗红彤彤的福袋打着旋系带都绕在一起了,状似交颈。 见此情形盛南微更羞了,难为情地别过头,找话遮掩过去:“你,你不写,心愿吗?” 周晏辞的狭长媚眼里映出她灼红的耳垂,粉扑扑的两腮,以及那双闪躲不及生怕泄露怀春心事的鹿眸,“我已心想事成,无欲无求。” 闻言盛南微抿抿唇,涩然道:“是吗?那,那很好。” 周晏辞与她并肩走着,忽然出声说道:“我家里在京城有些营生,听说盛公家女儿走失,他为此伤心欲绝告病在家,私底下寻人辗转多方寻找千金。” 盛南微心头猛的一跳,难以置信道:“什么?盛公病了?当真?” 话至此,周晏辞却不再多说,淡淡扫着她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添了一句:“那盛公好似有旧疾,据说肺疾突发,京中名医一批批的换,还惊动了圣上派御医进府服侍都不见好转。” 父亲却有肺疾,只是没曾想到了这步田地。盛南微心中大坍,神色难堪地凝在原地许久后,转头想找玉蝉告知她即刻返京。 却在她环顾了一圈后没见到他们人影,回到客栈后等候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心系父亲又丢了玉蝉,盛南微已然崩溃,眼泪没出息地掉了下来。 贴身人突然不知所踪,周晏辞已有了猜测,他眸色硬冷地警视四周,紧紧牵住盛南微颤抖的手安抚道:“别担心,跟我走,我会护你周全。” 如今暴露了,客栈是绝对待不得了。周晏辞领着她匆匆赶往知府,两人踩着月色忙不迭地跑路,却窥见知府门口走出一位满脸横肉脖间系红带的彪汉。 不对劲,土匪常出没在深山打劫,为方便同伴找寻,才会在脖子上系各色彩带。堂堂知府,好端端的怎会允许土匪出入? 周晏辞伸手拦住慌张的盛南微,拉着她隐入墙角,暗中窥伺了片刻后,他估猜出了大半。 二话不说,拉上盛南微马不停蹄地往讯山湖赶去。 下马后他一鞭子将马抽得泣啼跑入深林里,带着她上了船。 “以最快速度赶往州界,银子不会少了你的,不要走捷径,跟着别家的船一起。”吩咐完船夫后,周晏辞危坐在船舱里,眉宇凝重如霜,神色危险锋利,像是蛰伏在荆棘中嗜血的野兽。 盛南微混乱至极,一句解释都没得到就被他拽上了船,可见他那张脸绷得紧,她又不敢贸然追问,心怀揣揣地绞着手指掉眼泪。 她细碎的抽气声,让周晏辞意识到了不对,他喘了口气,出声安抚道:“别怕,我会着人找到他们的。” “玉蝉从小就跟着我了,我抛下她就这么回京城,实在,实在是..........”盛南微掩面抹泪,她不想如此不矜持在别人面前委屈的,可一桩桩的事故顷刻间压来,她承受不住。 “如果你相信我,就别再伤心了。”周晏辞伸了伸想牵住她的手,犹豫过后还是收了回去,他垂下睫毛默叹了一口气:“相信我。”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盛南微心中忐忑竟平复了些许。这人总是在危急时分出现,化解一切的困难,许是如此,她相信他。 看她渐渐平复了啜泣,周晏辞落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湖州知府居然是个叛贼,胆敢泄露他的行踪。可能是二皇子,也可能是三皇子派人搞鬼。 书远功夫好,抓走了他就失去了有力的帮手能更方便下手除掉他。看来围场没能成功,那人还是贼心不死,急不可耐要痛下杀手。 现下不知书远是否还活着,更不知此时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但他肯定的是,对方会觉得他不敢原路返回会选择绕道而行,所以刚才的叮嘱没错,如若走小道必定遭埋伏。好在今晚还有两艘船只结伴,如若出事还能求救,否则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湖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真会就此带着未过门的夫人下地府了。 周晏辞不敢合眼,僵坐到半夜紧盯着周遭的情况。左右邻船早已歇下,除了潺潺水声再无别的动静。 盯梢到后半夜,他也确实乏了,抱衣倚在船框边刚合眼没多久,就听到盛南微发出一声嘶痛。 周晏辞猛地睁眼,拿过烛火照亮黑暗。 船舱一亮,盛南微竟看到有条蛇正盘踞在她脚边,她心惊至极捂住耳朵仓皇逃窜。 周晏辞拥住吓坏的盛南微,哪怕紧紧闭着眼睛,她都察觉出有寒光闪过。 蛇发出嘶嘶哈哈凄厉的惨叫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盛南微再度睁开眼,还没敢去看那蛇的死状,脚踝处传来一阵猛烈的胀痛,像是有一股妖异之气钻进了脉络直冲头颅。 她扶住晕眩的额头,嘴唇不由自主地打颤,连话都说不出。 察觉出她的异常,周晏辞扔掉沾满蛇血的匕首,稳稳当当接住她即将倒下去的身子,“南微?南微!你怎么了?” “我,呃!” 她脸色白得比葵水日那晚还要厉害,唇色似乎还泛着怪异的淡紫色,中毒?她被蛇咬了? 周晏辞一把抱起她走到船头,再将她平放在船板上,高声喊道:“船夫!可有清热解毒的草药!我夫人被水蛇咬了!” “夫人...............”盛南微已经昏厥,浑然不知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周晏辞贴上她额头发现体温骤然冰冷,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口在撕裂般疼痛,他抓紧盛南微的手,像是要用这种办法激她清醒,又像是害怕不告诉她真相就会这样天人永隔,“你是我夫人。听到了吗?南微,你是我的夫人。” 船夫一听赶忙放下船桨匆匆跑来查看状况,见他伸手要摸她的脖子。 周晏辞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给小公子探下脉。”船夫被他狠戾的眼神吓得退怯了,便把起盛南微的手探了探,随即说道:“心率过速,果真是被水蛇咬了。你快找下她的伤口,用湖水反复冲洗!我立马去滚草药!” 命悬一线 周晏辞翻了她的左右手都没看到伤口,心里火烧般焦灼,正准备解她衣襟,转眸间发现她的靴子被染了一抹血痕。 他立马脱掉了她的鞋袜,果真伤处在脚踝,那蛇当真毒性威猛,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她陷入昏迷,且把皮肉咬得肿似皮蛋。 那乌紫乌紫的肿块必定是毒素侵蚀血管导致的血液堆积,他捧水简单清洗了下伤处,想都没想,扶起她的脚,俯身含住那两个出血孔,用力将淤血吸出再吐进水里。 反反复复好几次,眼看着肿块有消减之势,昏厥的盛南微也拧紧了眉头发出痛苦的细弱呻吟。 周晏辞加快吸毒血的速度,沾上冰冷的湖水轻拍她倏而发烫的脸颊,“南微?南微,别睡,别睡过去。” 盛南微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被人推入了深渊,在无尽的坠落。 迷蒙间听得有人在唤自己,她找回了些意识,勉力睁了睁眼,她看到了旋转在眼前的那张脸,是周晏辞。 他眉头紧缩,细碎的发丝从额间散出了几缕,那双不辨情绪的狐眼里溢满了担忧,还有她没曾见过的,道不明那是什么。 为何她毫无知觉?是快死了吗? 盛南微没料到自己的一生竟然会交代在这里,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声线孱弱地说道:“韦兄,暨白。” 周晏辞顿住了,抓紧她的手回应她:“我在。” “我,”她看清了他唇边的血痕,弱声道:“为何有血?你受伤了吗?” 周晏辞看不得她如此虚弱的模样,扬声催促船夫:“药好了吗!快!” “暨白。”盛南微唤回他,声量弱到风一吹就散了,“盛公是我的父亲,烦请你回京后去琴鹤府告知他,我已隐匿于世,不孝,不义,此生无颜再见父亲。望来生再续父女情缘,必定洒扫在侧,侍奉左右。” 她如此这般交代后事,让周晏辞不忍去听,他颤声道:“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的。” 盛南微感觉到自己被毒素麻痹了神经,不知还有没有清明的机会了,她闭了闭眼,长睫下滑出了不甘的眼泪,“暨白,我会记得你的。若有来生,我还希望与你相逢。” 说完后她便歪头昏死了过去,周晏辞心弦崩了,拼命摇晃她毫无反应的身子唤她:“南微,南微!南微!” 他悔极了,不停搓弄她冰凉的手,再度扶起她的脚踝,瞠目盯着她泪痕满满的花容,狠狠吸着她的伤处。 她才刚过及笄,正是花开的年岁,她都没来得及听他一句真实的剖白。她不能死,他不允许她就这么死了。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吸毒血,盛南微都没有苏醒的预兆。 就在周晏辞快崩溃的时候,船夫捧着药跑了过来。 “来了来了!快把她扶起来。”船夫将药灌进盛南微的嘴里后,看见周晏辞脸色沉沉,便安抚道:“公子,不会有事的。我曾被水蛇咬过多次,也是这般情形,水蛇毒性并不厉害,晕厥、体温忽冷忽高是正常的。你快扶她进舱躺着,大概明天,就能清醒了。”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她没半点生气躺在眼前,怎能不心惊?周晏辞抱起她忙进了舱内,把被褥都盖在她身上,坐在床畔一步不敢离开。 他拢住她的手在掌心,却怎么都捂不热她。 周晏辞俯首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他不太信鬼神之说,现在却恨自己一定是前世作孽,才会如此报应到自己夫人身上。何不来报应他?偏偏要在盛南微身上讨债。 夜里下了场细雨,直到日出后雨势渐大。船舱颠簸的厉害,又降了温,周晏辞实在是无法枯坐下去了,解了大氅躺进被窝里将盛南微揽入怀里扣住,再用棉被裹好她。 她冷到连身上的玉兰气味都带着寒意,像是抱了满怀的雪。 周晏辞心力交瘁,轻轻摩挲着她的胳膊想帮她活络血液。他低头,嘴唇贴了贴她水润的青丝。 “快些醒过来吧。” “带你回京,好生养着。” “我等你入府。” 回应他的不再是嫣然俏笑,而是淅淅沥沥打落的雨声。 这一梦似乎怎么都醒不过来,好沉好难受。盛南微是被热汗闷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前后背像是靠在暖炉上,奇怪的是软韧的。 她按住还有些许胀痛的太阳穴,很快就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被蛇咬了,周晏辞把蛇给杀了,然后她昏了过去,中途醒来还交代了后事。 自己都这般不好了,那他人呢? 盛南微想掀开被子却发现手使不上劲,便放声喊道:“韦兄?韦兄!” “我在。” 她瞬时凝住了,这声儿传来的方位,这拂来的温热呼吸,这后背的振麻。 盛南微慌忙揪起被子旋过身,惊惧交加地看着他,步步往床尾挪。 周晏辞帮她回了一宿的暖,脸色倦态散漫地靠在窗边,衣襟斜散,露出皙白清劲的胸口,一身的风流浪荡。 他睨着瞳孔颤悠的盛南微,看她弹出怀抱的那一刻还算有力气,便彻底安下心来。 盛南微吞咽着湿漉漉的水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拉过衣带系好,心中百般疑惑却在发现他唇边有干涸的血渍时忘却了,“你脸上怎么有血?受伤了吗?” 周晏辞抬手遮住嘴唇,起身出了船舱洗净。 船夫端药进来看到她大好了,便大呼安心:“诶唷小娘子你可算醒了,可把你夫君给担心坏了。把药喝了,还有何不适?” “夫君?”盛南微捧起药一口气喝了,狐疑地看向船夫,不知这夫君从何而起。 船夫得了周晏辞给的银子,正喜着,便殷勤地讨好道:“他唤你夫人,那还有错?没事的小娘子,我见过许多出门在外女扮男装的小姐,图方便嘛,见怪不怪了。” 盛南微瞄了眼空荡荡的船头,仔细回忆着好像确实在梦里听到有人唤她夫人,还说要等她什么的,难不成不是梦? “你家夫君对你当真疼惜,给你把毒血吸出来,又担心你冻着,拨了一夜的炭盆。小娘子好福气。” “吸毒血?”盛南微越听心脉越是不安,怕是毒素发作又要昏厥过去了,她扶住额头追问道:“如何吸?” 船夫拍拍嘴,窃笑道:“当然是用嘴了,还能如何?蛇毒若是不吸出来,会出大事的。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热茶。” 待人走后,盛南微凝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周晏辞再度回到舱内与她呆滞的眼神撞上,她猛地惊醒,脸烧得比炭还红。 女子的足部是万万不可给外人看的,尤其是男子。周晏辞不仅看了,还用嘴碰了,这堪比丢了名节。盛南微想恼却不知道为何恼不出,不停偷窥着周晏辞,心里比苦药混蜜饯还纷杂。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却不说话了。盛南微抱着被子看烛火发愣,在心底责怪自己不该任性出逃的,害父亲病倒,又害玉蝉失踪。眼下,她看看一言不发的周晏辞,愈加愧疚,又连累人这般照顾自己。 看出她眉眼抑郁,周晏辞在临睡前打破了缄默:“别想了,早些安置。明日就下船了, 等到了禹州就安全了,我会着人去寻玉蝉和书远。” 虽然担心,但听了他的保证,盛南微心中甚是舒坦觉得他不会诓骗自己,是除了父亲以外最可靠的男子。 待下了船,他们徒步走到驿站取马车,可远远地看见有一群面相可憎绑着彩带的人在门口盯梢,周晏辞立马将盛南微拉入树林中逃之夭夭,“这驿站不对。” 盛南微也不再问为何,对他的决定深信不疑,“那我们该怎么办?如何赶往禹州?” 周晏辞思索着,面色很是沉冷,“暂且靠步行,下一处驿站离此不算远。你能走吗?伤势可要紧?” “我无碍,都听你的。” 两人消失在茂密丛林里,未曾落下任何踪迹。 入夜后的山路陡峭难行,还不停响起狼嚎犬吠声,盛南微有些害怕抱紧胳膊牢牢跟上他的脚步,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就怕有野兽突地出没。 周晏辞回身牵住她的手,沉默不语地赶着路,心里默默琢磨着,这帮人应该还没有杀掉书远,毕竟书远知道他们回程的路线,没了书远他们是抓不到人的。 决不能拖到回京,否则书远必定会灭口。可能不是从京城跟出来的,不然早就动手了。 就看他和书远的默契了,等到了禹州联系屈尚书就能彻底安全了。 那个湖州知府,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生出谋害皇子的恶念。背后的罪魁祸首,更让人心寒,同为手足,还是轮到自相残杀的地步。想到这里,周晏辞眼里起了一抹肃杀之意。 不管是谁,既然已如此不能容忍他,休要怪他无情了。 初吻 夜已深,盛南微抱腿挨着火堆取暖,正出神,背上一暖。 她抬头看向周晏辞,抓着大氅就想脱还给他,“你会冻着的,我无碍。” “穿上吧。”周晏辞给她系好衣襟,火光簌簌落在他低垂的睫羽上,他稍顿后又添了一句:“你不是,畏寒吗?” 盛南微知道他在意指自己还在葵水期,便将下巴埋进毛领里不再说话。 周晏辞提枝将火堆搅得更旺些,安抚道:“放心,他们应该还活着。” “不知为何他们会被掳走。”盛南微裹紧了满是沉木香的大氅,心中忧思缓缓落于平静,“我希望他们平安。” “会平安的。”随风摇曳的火光温柔舔舐着他的脸庞,盛南微歪头瞧他静水流深的眸子,恍然想起他唤自己夫人时朦胧的声音,心口随着噼啪细响的枯枝融化。 “暨白,兄。”她怯怯地喊他。 那双慑人于无形的狐眼循着声儿看了过来,像是讯山湖清晨的雾中阳,近在咫尺,却那么遥远。 “你,”盛南微看着他头顶的玉冠,既已及冠,可有娶亲?心中如此想着话也如实问了出来:“娶亲了吗?” “尚未。” 淡若薄雾的二字,将盛南微的心吊起,她抿抿唇,藏在大氅里的手绞在了一起,“是吗.....” 周晏辞睨着她泛红的桃腮,想起那晚她冰凉苍白地躺在自己怀里,眸色被火舌烧成了一汪清潭,“不过,快了。” 盛南微悬着的心戛然顿住,声儿也被燃火给盖了过去,“哦..........” 话已至此,周晏辞不得不想探究韩雪宁一事,便试探道:“与你一起嫁过去的女子,你可相识?” 盛南微点点头,半张脸埋在石青貂毛里显得白净莹润,像是被俘的幼鹿,不愿束手就擒却毫无能力挣开束缚。 “我与她从小就相识,在同一琴院学琵琶,也在同一文馆念书。” 周晏辞更不解了:“既然你们相熟,为何会不愿与她一起入府?” “你怎么会懂呢。”盛南微垂下睫毛,又露出初次提及此事的落寞神色了,“她与我未来的夫君情投意合,我只是个多余之人罢了。” 周晏辞轻蹙起眉头,何时他与那韩雪宁情投意合了?谁在以讹传讹?有何企图? “我已经想通了。”盛南微仰头看向漆黑夜空,勉强地笑了笑:“入府后我不会去争什么的,做一个无人在意的人就好了。不让父亲担心,也不让任何人为难。我从小受了许许多多的宠爱,若以此就能报答父亲一二,我愿意。” 怎么可能对她不闻不问,这人当真是木鱼,没半点自知之明。周晏辞深深地望着她,话已到嘴边,即将说破时,盛南微旋过身投以明媚笑容,“能在出阁前游历,还结识了韦兄这样好的朋友,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周晏辞咽下冲动,浅笑道:“与你相逢,也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两人别过头看向炙热火光,眼角眉梢满是各自的欣悦。 周晏辞执枝拨了拨火堆,似是嫌火势不够旺,不停地动作,“若是没有婚约,你会心仪什么样的男子?” 闻言盛南微抱紧了膝盖,余光借着头顶溶溶月色的遮掩落在他的侧颜,她小声嗫嚅道:“是秘密。” 说不清是火太热,还是她嗓音里的羞怯过于明显,周晏辞心中膨热,手心后背都沁了层汗。 在这荒郊野岭露宿,盛南微却睡得格外香沉。一觉醒来后,天也大亮。她抬手遮住刺眼的艳阳,转眸看见周晏辞正抱臂倚在树根上,一双颀长的腿交迭伸着,束在脑后的飘带随着微风缱绻地飘着。 盛南微瞧着这位玉郎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解开大氅盖在他身上。 昨晚他一定又盯梢到半夜才休息,她想着让周晏辞多睡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循着流水声摸去。 在湖上那几天都没能洗把脸,看这溪水还算清澈,盛南微刚蹲下身伸手想探水温,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异样的水声。 她吓了一跳,赶忙收手躲进身后茂密的灌木丛里,大气不敢喘一声。 “那小姑娘真难缠,哭得我头疼!” “是啊,又杀不得,不然怎么抓住大的?” 盛南微一听暗呼不好,倒豆子似的倒出些胆子,悄悄抬眼望向出声的方向,果真看到两个彪形大汉正在解手。 她慌忙别过眼回避,按住砰乱的心口屏住了呼吸。 “老子真想把那丫头给弄了,手脚都被绑了还会张嘴咬人。” “算了柱子,忍忍吧,回头我请你去胡娘那儿泄火。听说来了几个新丫头,都是从丘岭买的,水灵的很!” “诶!不知道那两个大的跑哪儿去了,绝对不能留活口到京城,否则就麻烦了。” 两人事毕后转身消失在了树丛里,待脚步声彻底没了后,盛南微矮身慢慢挪了回去,可却发现火堆灭了,只剩下一团黑灰,周晏辞更是不见踪影。 她一下慌了神,不会是被刚才那行人抓走了吧? 正没了主意,忽然胳膊被用力握住,整个人被迫旋了身撞上周晏辞锋利的视线,“跑哪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态度训斥她,盛南微身子跟着心不停哆嗦,口齿也不伶俐了:‘’我,我我,去找水洗脸的。 在睁眼后没见到人这段时间,周晏辞想到了无数种坏的结果,都快出癔症了,他收紧把着她胳膊的手,声色俱厉道:“不许再消失在我视线里,记住没有!” “好,好............”盛南微怯于直视他泛起薄红的迫人眼睛,自知犯了错保证道:“我不再乱跑了。” 周晏辞踢灭了燃着烟的木枝,默叹了口气:“要出发了,再走半日就能到驿站。” 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盛南微赶忙学舌给他听。 周晏辞默默听着,心想果真与他猜测无异,那几人没私下说出他身份,说明是在外雇凶,并非动用了宫里养的人。 这么按捺不住吗?究竟是谁泄露了信息?必得赶快回京才能弄清原委好作还击。 二人徒步于深山里,周晏辞一直在暗自琢磨此事。莫名庆幸起那帮悍匪不知他身份,但凡说了 一星半点必定会吓跑盛南微,又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想到这里,他牵着盛南微的手攥得更紧了。 眼看着就快到驿站了,身后突然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周晏辞心中一紧,将盛南微拽到身后护住,回身就看到四五人正骑马逼近。 “跑!”他死死抓住盛南微拼尽全力往丛林深处奔跑,可四脚难敌快马,眼看着悍匪跳下马拔刀刺向他们,周晏辞抬腿狠狠踢了一脚马肚子。 那人被马猝不及防地扑倒,同伴见状纷纷拔刀冲向他们。 此时玉蝉已逃脱了看管,跑到书远面前给他松绑。 书远执剑冲进人堆里护主,几人乱作一团,未免过于惹眼周晏辞并未佩剑,徒手过招,护着惊惧交加的盛南微节节后退。 直到悍匪一刀劈下,寒光划过盛南微泪水迷蒙的眸子,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她瞠目瞪着周晏辞被刺破的外衣,胳膊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盛南微失了魂,慌张捧住他胳膊惊叫。 听到主子受惊,玉蝉愤怒地夺过刀,一招将刺伤周晏辞的悍匪毙命。 五个人中剑纷纷吐血倒地而亡,书远提着鲜血淋漓的剑,上前扶住周晏辞,“公子!是属下不够谨慎才带来如此灾难!公子!可还安好?” 周晏辞此前坠马还未调理好内里,如今又见了血,脸色煞白甚是骇人。他咬牙忍痛,挥手催促道:“我无碍。快些去驿站取马车,勿要耽搁了,必须马上返京。” 马车颠簸得厉害,盛南微跪在周晏辞脚边,不停地从玉蝉手里接过干净湿布给他清理伤口。可这血怎么都擦不尽,她焦灼的眼泪更是,断了线地往下掉。 见她如此这般楚楚可怜地跪在身边,周晏辞心头抽得比伤口还疼,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微凉的指腹擦过她温热的眼泪。 “别哭了,我无事。” 盛南微抬眼,晶莹的泪珠滚得更欢了,看他一脸的病色都没了气血,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她更加着急,擦拭的手愈发忙碌,声音都在发抖:“你别骗我了,那么大的伤口,肯定疼死了。” 看她执拗,周晏辞便不与她相悖,免得她更心急,顺着话道:“是啊,疼死了。” “那怎么办!”盛南微赌气似的将血布扔到水盆里,喃喃懊悔:“都怪我。你是替我挡的,若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你也不会受伤了。” 不敢示人的委屈随着眼泪倾泻而出,一双眸子哭得潋滟动人。落雨打芙蓉,让人禁不住对这般可怜熟视无睹。 周晏辞身疼心更疼,他艰难地坐起身,扶住她细润如脂的纤脖,俯身衔上她被眼泪染湿的朱唇。 暗香拂面,柔软相贴。万籁寂然,连风声都震耳欲聋。 一阵微风拂起绉纱车帘,窥见一抹春光,帷幔落下遮住此刻不该有的逾矩。 唇间温软真实得让人心悸动荡,盛南微如同惊弓之鸟,找回心绪后猛地推开周晏辞。 刚才还为他担心受怕,此时却不顾会再次伤到他,一股脑退回角落抱膝躲着,一双耳朵烧得炙红,只留个圆润的后脑勺给这个孟浪之人。 周晏辞捂住心口孱弱地咳嗽了几声,淡然自若地喊醒瞠目结舌的玉蝉,“再给我湿块布。” 分别 一路上,盛南微都不曾开口说话,像个小哑巴似的,偶尔帮着玉蝉拧布烧水,就是不看一眼周晏辞。 直至到了禹州,周晏辞看完郎中包扎好伤口后,吩咐书远去尚书府办事,“命屈大人拨三俩得力护卫送我们回京城,此事如实告诉他,让他勿要随意传信,着人暗暗去湖州查探,一有消息立即禀回裕王府。” “是!”书远跑了趟尚书府回来后传达消息,“人已在楼下候着了。屈大人说,定会办好。殿下是否知道是谁所为?” 周晏辞接过茶抿了一口,“我还想问你有没有线索。被掳期间,那些悍匪可有透风?” 书远摇头:“那帮人不知公子身份,但提到赏金丰厚。” 周晏辞凄冷一笑:“自然是不会动用身边人下手,万一失败就会露馅。找劫匪办此事,成了最好,不成也查不到深处。” 书远犹疑道:“此次出行,二皇子与三皇子是知情的,只是不知公子行走路线。在湖州守株待兔..........必定是这二人之一所为。” “罢了。”周晏辞仰靠在软枕上,合上眼舒了口气:“回京后有的是办法去查。你去甜香居买些红豆包莲子羹送去给郡主,好生看着她。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书远告退后,周晏辞卧下身,这几日身心俱疲,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与盛南微在讯山湖泛舟,看她撩水玩耍,很是闲适宁致。可就在此时,掩面黑衣人顶破水面持剑刺向他们,他抱着盛南微跳入湖中,明明紧紧拽住了她,可她却顺着幽光渐行渐远,就此沉入湖底没了踪影。 周晏辞猛然惊醒,出了一头的汗才发现只是个梦。 他下床用水拍醒了倦意,天色已亮,该启程了。 待用过早膳后,周晏辞换了身干净衣裳敲开了隔壁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玉蝉,周晏辞不方便进去,只站在门口问道:“你家小姐收拾好了吗?” “好了好了!”屋里传来盛南微轻柔的应答,不一会儿就看到她捧着甜香居的小巧食盒,红着桃腮局促凝在他面前,想看他又不敢看似的闪着清眸,“伤可好些了?” 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周晏辞唇角微翘,伸出瓷白的手将她散落的一根碎发别在耳后,那薄嫩的耳尖瞬间起了绯色,像是画了花钿似的甚是可爱。 见她又想别脑袋,周晏辞收回了手,淡淡道:“已大好,勿要委屈了。” “谁委屈了..........”盛南微喃喃嗔怪了声,偏身从缝隙里滑了出去。 多了些人护送,又换了辆稍大的马车,最后的路程几乎没停留,很快就到了入京的城门处。 盛南微撩开车帘,看着熟悉的城墙,心中的情绪错综复杂。她哀愁满面地睨了一眼周晏辞,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难受了。 见她似是犹豫不决,周晏辞主动解围:“盛兄住哪?我送你过去。” 盛南微说了琴院的方位,抿唇挠手了好一阵,才说道:“我有点怕回去见父亲。” 她这怯生生的样子着实让周晏辞好笑,“跑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那是因为.............”盛南微也不嘴犟了,弱声道:“以后不跑了。” 马车停了,意味着要与他分别了。 周晏辞扶她下去,盛南微却不似从前那般躲开,顿在原地难掩失落,伤心地瞧着他的脚尖,“韦兄,这一别,怕是日后没法再相见了。” 眼看着她眸子里泛出水光,周晏辞旋即安抚道:“若是往后有话想告知于我,可送信到云清阁。” 盛南微心中无尽蔓延的不舍戛然而止,像是收获了意外之喜般,亮着眸子看向他,“好,我会写信的。若是你以后再来京城,可去琴鹤府找盛南微。” 周晏辞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颔首道:“好,记着了。南微。” 琴院下学的银铃声响了,无声催促着她该离开了。 盛南微垂眸向他点头,转身汇入匆匆行走的人群中。她再度回头看向周晏辞时,发现他还凝在原地目光深深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拽紧了衣袖,投以嫣然一笑。想必天因寺是可信的,她确实寻到了她的一心人,可这一眼却是最后的诀别了。 盛南微游荡在喧嚣街头,默然地伤感着,她遥望院墙边开得正盛的一树桃花,喃喃念道:“但愿,落花时节又逢君。” 目送她消失在街头,周晏辞叮嘱道:“去琴鹤府告诉盛公不可责罚南微,她此前被水蛇咬了,需要静养。出游期间一直有人暗中保护,请他勿要追问。这些话也不必让南微知晓。” 书远担心道:“是否要着人看着郡主?她这次逃跑亏是我们碰巧遇到了,万一再逃跑怎么办?” 周晏辞拂袖上了马车,“她不会再逃跑了。” 回到家中,见到老泪纵横的父亲,盛南微更是百般自责,询问过父亲的病情后,这才发现盛公并未卧病在床,想必是百姓以讹传讹才会将事态夸大了。 盛南微在家中躺了半月,待嫁的日子甚是无聊。窗外那树玉兰是她坠地那年父亲栽下的,如今正逢开花时节,甚是茂美。 “风动暗香浓,始知玉兰开。” 刚立夏,正是水天如鉴、松风催梦的好时节。盛南微将这句钟爱的诗词写在宣纸上后,支着头看向被热浪吹落的白花,案桌上散落着叶叶皎洁,满屋幽香。 她将一片香瓣放进信件中,想把这窗绽花送给漂泊在外的周晏辞。不知他行至何处了,是否安好,是否已回到黄岳山迎他夫人进府了。 “小姐。”玉蝉叩门通报道:“松阳公主和裴少将前来探望你,在正厅候着呢。” 盛南微的午后困意一卷而逝,收好信件交给玉蝉后去会客。 许久没见的三人很是欢喜,说了许多的话。盛南微尤其兴奋,将逃婚一路上的遭遇都分享给了他们,裴昔年越听脸色越是凝重,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南微,以后不可擅自出逃。女子在外是很危险的,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松阳却不像他那般老学究似的爱说教,嗔怪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公主,你要是跟着我走了,那咱们就得被圣上通缉了。”盛南微点了点她的鼻尖,两人相视而笑又说起了闺中话。 裴昔年却满腹心事无法展颜,起身郑重道:“南微,之前有事羁绊着,还未恭喜你即将成婚。以后不可再任性了,万事要小心谨慎。若是遇到困难,可传信与松阳,或者,” 他顿了顿,还是隐下心中所想,改口道:“及时告知于盛公,莫要逞强。” 盛南微也起身行礼感谢他:“是,以后万事必定与你们商量,不莽撞任性了。” 裴昔年借口军中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他看着琴鹤府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他多想能娶到盛南微给她一生的幸福荣华,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最终她成了主子,他是她的裙下臣。 怕她担忧,松阳安抚道:“我四哥不会给你委屈受的,倒是那个韩雪宁你得提防着点。听说前日她进宫给她的姑母宣妃请安,宣娘娘带着她去参拜母妃见到了我四哥。她现在逢人就炫耀四哥赠予她母妃成婚时的御赐翡翠手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一提到韩雪宁,盛南微的笑容就凝固住了,“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应该的。” “哼!一支手镯而已!”松阳叉腰不平道:“我去求母妃也送你一支!有何了不起的!” “别,别去。”盛南微拉住恼怒的松阳,换着法子引她心绪,“陪我去取首饰吧。” 原是韩雪宁去请安时夸赞魏贵妃手镯精美,当着这多人的面魏贵妃便谎称是圣上御赐无比珍贵,做个面子赠予她哄个高兴罢了,实际上只不过是众多赏赐里的一枚而已。 周晏辞在一旁看出母妃用意,也不曾插话,更不知韩雪宁会大肆炫耀。 事后魏贵妃想到了盛南微,便对他说道:“将这一对翡翠耳坠送到琴鹤府吧,别让南微知道了多心。” 周晏辞接过后,维护道:“母妃,南微不会在意这些的。” “女子的心思你怎会懂?让书远晚些时候送去吧。” 周晏辞捧紧了锦匣,心想离大婚日不剩几天了,届时亲手给她戴上更显得情意深重。 魏贵妃遣走宫娥后,只留下文鸢伺候,“宣妃当日带着韩雪宁来问安,看着倒没破绽,不知是否与她的二皇子有关。” 周晏辞如实相告:“这事线索甚少,怕是只能等屈尚书的消息。” “无妨。后宫自有我盯着,你只要护好自己安全。在京城,他们不敢下手,外出时一定要加倍小心。” “是。”周晏辞行礼告退,匆匆前往云清阁询问是否有信件递来。 果真掌柜的呈上一封信,他回府打开后喃喃读着那句无关风月只关玉兰的诗词,捻着那片落瓣轻嗅。轻浅的香味,与她身上佩戴的香囊一般,清冽绕于指尖,缠绵悠长。 木鱼这是开了窍,思念她的一心人了。 周晏辞笑着将书信放进暗格,仰头看向窗外远处的玄月楼,再过几日,那空荡荡的楼阁上,就站着他的佳人了。 大婚 到了珍宝斋后,松阳托起金步摇连连点头,“这做工确实不俗,出嫁还能戴这么多好看的首饰呢?” 盛南微莞尔笑道:“等你成婚之日,圣上必定赐予百倍金饰。” “说什么呢!我才不嫁呢!” “迟早得嫁。不知哪位公子有幸能做大崇驸马呢?” 两人正说笑,忽而听到韩雪宁轻佻的问候:“哟?又碰上你们了,真巧啊。” 未免再落下口舌,侍女在一旁提醒她:“小姐,您该向二位主子问安。” 韩雪宁嚣张之意转为愠怒,不耐烦地甩了她一手掌,“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就会多嘴!” 侍女捂着脸垂头不敢还嘴,悄声退到身后。 见盛南微神色淡淡,韩雪宁更是想给她难堪,上前一步,撩眼看了一圈满桌的琳琅珠玉,“不愧是嘉瑞郡主的千金,这副东珠品相其珍,连我都没见过如此饱满圆润的呢。” 盛南微随即盖上锦匣,不让她多窥探,“雪宁小姐见多识广,实在是谬赞了。我的母家比不得右相府,嫁妆更是比不得小姐。” 明明是淡漠之态,可韩雪宁却觉得是种变相的嫉妒,便刻意拢发髻露出腕骨上戴着的翡翠玉镯,“我们府里哪有什么好东西?最好的就是晏辞赠予的这只手镯了。我年轻撑不起翡翠,可晏辞非要送一件定情信物才肯罢休,我只好日日带着,免得殿下伤心。” 看她那招摇的样儿,松阳讥笑道:“那你可得放香案上日日供着,万一磕了碰了得多心疼啊?” 韩雪宁未曾听出她言语带刺,更得意了:“日后晏辞必定会赐予更多的珍宝,只是这婚前的定情信物别有一番用意,怎能不珍视?” 她凤眼一瞥,见盛南微正命侍女在搬送首饰,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那温乎如莹的模样可把她气坏了,于是得寸进尺道:“南微还未曾见过殿下吧?” 盛南微头也不回,快语道:“未曾见过。” 韩雪宁哼笑道:“是了,我与殿下青梅竹马,进宫机会多,当然,” 她话未说完,就被松阳截住了:“那是,怕是我四哥日日见你,就算大婚,也无惊喜了。” 韩雪宁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只敢迁怒于一旁漠不关心的盛南微,“妹妹进了王府,若是被冷落了莫要怪罪。殿下对我多照拂些也是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妹妹可不要多心啊。” 盛南微准备打道回府了,便回身颔首道:“姐姐与殿下情投意合,我何来会怪罪?只是遵循圣旨出嫁罢了,不会叨扰到姐姐与殿下的。” 说完便拉过松阳先行一步。 松阳没能还击,气鼓鼓道:“你拉我作甚!你看她那轻狂样!松手,让我回去教训她!” “何必与她较真?”盛南微不肯松手,伸手按住她肩膀。 松阳愤愤拂袖,“真不知道我四哥倾慕她什么!还未成婚就如此张扬,成婚后该如何耍威风!” “我无意与她争什么。”盛南微想到了暨白兄,声儿也弱了下去:“到了王府,我会安分守己的。” 松阳捧起她黯淡的脸,不许她瞎想,“那是四哥没见过你,如若见到你如此姣姣不俗,必定会倾慕于你的。” 裕王如何待她都不重要了,她不在意。只是心中无限惆怅,她与她的一心人,终是各自分飞了。 大婚当天,十里红妆,满城群芳皆失了色,锣鼓喧嚣响彻天际。 盛南微手执团扇遮面,披着一袭翎鸾婚服,踩着一路的红裳踏入玄月楼。 虽未曾如愿窥得那仪和郡主的花容月貌,可府里上下都传开了,玄月楼夫人玲珑有致,一双柔荑般的纤手胜雪,确实不负芙蓉美人的盛名。 玄月楼殿内红烛摇曳,盛南微望着那泣泪的红蜡,红妆都没法掩盖她神色间的哀思。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执刀剪掉烛心,金灿灿的辉光都无法将她的眼眸照亮。 吱的一声,殿门被推开,玉蝉见得裕王的面貌吓得不知是怎的一回事,跪倒在地颤声道:“殿,殿下................” 站在床边的佳人似被心事勾了魂,并未回身,明明是一身的明艳姝华,可背影却如此凄凉孤寂。 大婚之夜莫不是还在想那韦郎,周晏辞挥手遣走下人,缓缓走到她身后轻声唤她:“盛兄,别来无恙。” 这声魂牵梦绕的熟悉嗓音将盛南微猛地砸醒,她难以置信地转头,金步摇晃得她眸光颤悠。 只见周晏辞弯了弯狭长媚眼,里面盛着浑然天成的潋滟魅惑。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近在眼前,她却不敢认,心中轰然坍塌,所有难以启齿的思念化作无数的羞愤。 见她眸光闪烁,嘴唇瓮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周晏辞端起合衾酒递给她,剑眉微挑望着她,“不与我喝合衾酒吗?” 盛南微身子一哆嗦,堪堪扶住案桌才没摔下去,那段时日的种种过往在她脑海里闪回。原来韦暨白就是裕王,他们是一个人。 她越想越无法自控,颤着泪眼狠狠瞥着他,“你一直在骗我是吗?你早就认出我了?” 未曾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周晏辞放下合衾酒后,不辨情绪地承认了:“是,第一眼就认出了。” 盛南微顿觉心如刀绞,揪住衣襟躲开他想扶她的手,不忍却无法装傻充愣下去,悲痛道:“为何不告知我你的真实身份?” 周晏辞握了握被她躲掉的手,“怕你再度逃跑。” 她本就已有猜测,可真当听到他这么说,如同晴天霹雳。盛南微撑住案桌,沉喘了好几口气都没缓过劲来。 见她如此不适,周晏辞伸手扶住她,“南微,你,” “别碰我!”盛南微甩袖推开他,袖口绣着的贝母在他下颌划过一道浅印,周晏辞摸了摸伤处,眸色寒冷地看着她声色俱厉的控诉。 “原是怕我逃婚。”盛南微这才想通为何他当日在湖州会谎称盛公重病,更加愤恨,“又是骗我父亲生病,又是设局让人追杀做戏。殿下不必如此费尽心思哄骗我回京,直接一道旨意将我定下抗旨之罪不更好?落得大家都清净!” 周晏辞竟不知她是这样想自己的,按了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在他头上。盛公之事他的确是有意为之,可遭遇追杀关乎性命,谁会那么做? 他只觉今夜的风很是彻骨,“与你同行的一路上,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没有一丝的假意。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如何信你?”盛南微拼命忍住不掉泪,为这样的人落泪不值当,他根本不是那个体贴温润的有情郎,而是攻于心计的狡诈之人。 “让我写书信也是为了确保我不会再逃婚吧?”她凉薄一笑,冷嘲道:“殿下今晚该去长宁阁,不该来玄月楼。” 周晏辞听够她发泄了,扯过她身子到眼前,“说完了吗?我闲得慌陪你做戏过家家?几次三番救你于困境,就因为怕你逃婚?你觉得以我的身份,会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是死是活吗?” 盛南微迫于他咄咄逼人的视线,还是掉了泪,她比谁都不愿去磨灭暨白在她心中的分量,“暨白是真心的,你是假意的。” 看她为了别的男人伤心欲绝,那个男人还就是自己,压根就没任何区别,周晏辞火上眉心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矮身抱起她放置在床上。 他怒气汹汹的模样吓得盛南微以为他要用强,拔下珠钗指向他,边蹬着腿往后退边哭道:“你敢轻浮,我就让裕王府喜事变白事!” 好一个坚贞女子,胆敢以下犯上拿利器指着夫君,还以死明志。 周晏辞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将烛光一并遮住,以一副不可冒犯的天人之姿傲视着她,“忘掉韦暨白,从此只有裕王,大崇的皇四子,周晏辞。你若是记不住,还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我自有办法教你记住。” 本该是喜庆的洞房花烛夜,却陷入苦恼无眠。 翌日按照礼仪,新妇入府得随同夫君进宫参拜。侍女推门进殿时,发现盛南微穿着婚服跪地趴在床边睡了一夜。 连忙叫醒她梳妆过后,玉蝉将药膏递给她,小声劝道:“既已如此,夫人莫要伤神了。这是醒脑药,闻一闻吧。进宫请安须得守礼,若是惹得圣上不满,老爷也会受牵连的。” 盛南微万念俱灰,只剩下父亲这唯一的牵挂了。她闻过药后,强撑着受了风的身子走出玄月楼。 周晏辞候在王府正门,远远地瞧见盛南微走过来,上次见她穿女装还是在缀锦楼,青丝垂腰很是秀美。如今见她云鬓高绾钗以东珠步摇,着一袭月白纱银绣玉兰纱衣,确有妇人模样了,恍若隔世。 他伸手想迎她上车,却不想被韩雪宁捷足先登,自作多情地搭上手,上车后更是矫揉做作地聒噪个不停。 睨着对坐着低眉侧目沉默不语的盛南微,周晏辞眸色一点点加深,百般忍耐才不至于在韩雪宁面前漏破绽。 知她执拗,却不知如此会曲解人。这般想着,周晏辞打算回府后再找她舒开心结。 僵持 三人在金銮殿参拜,敬过茶后,跪候发话。 圣上示意他们免礼起身,温声道:“南微在王府可有不妥?玄月楼住着可合心意?若是有不妥,尽管着人来金銮殿跟你母妃说。” 盛南微作揖回话:“谢陛下、母妃关怀,儿妾一切安好。” 一旁的韩雪宁凤眼直翻,同是夫人,怎么上来就问盛南微是否安好,当她不存在吗? 见她面色不虞,魏贵妃顺势问道:“雪宁呢?长宁阁乃本宫亲自题的字,可还合意?” 一听这话,韩雪宁立马喜笑颜开,“回母妃,儿妾很喜欢。只是,昨晚没睡好,一夜未曾合眼。” 魏贵妃疑惑道:“哦?为何?” 韩雪宁不悦地告状:“一直在等殿下,不敢先睡。” 众人皆明白裕王昨晚临幸了盛南微而非韩雪宁,可盛南微却满腹困惑,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怎会让自己心爱之人独守空房? 未免韩雪宁去右相那里嚼舌根,周晏辞随即解释道:“昨晚儿臣与皇兄们喝酒至深夜,头痛地厉害便在自己殿中歇下了。” “成婚当晚怎可如此胡闹?” 圣上挥手示意魏贵妃莫要动怒,解围道:“诶!裕王成婚是喜事,和兄长们热闹热闹罢了,无妨。” 此时劲风吹过殿中香炉,扑面而来的浓香呛得盛南微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众人皆看向她,盛南微慌忙跪下请罪:“儿妾殿前失仪了,望陛下、母妃莫要怪罪。” 魏贵妃是知她从小就有鼻室。便关切道:“可是盛夏花粉严重,旧疾复发了?” “无妨,谢母妃惦念。” 从宫里回到府上,盛南微确察觉身子不爽,以免不必要的纠缠,便行礼告退:“妾身抱恙,先回玄月楼了,不叨扰殿下与姐姐用膳。” 她不等裕王应允,便转身匆匆离开。 看她生疏至此,周晏辞当真是心气不顺。待处理完公务后,他将书远叫来书房,把那盒翡翠耳坠交于他,“你送去玄月楼。” 书远抱着锦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劝道:“殿下,不如再找夫人谈谈吧?” 以往要是听到下面的人这般僭越掺和他的私事,周晏辞不用杖刑就怪了,可如今却扶起酸胀的额头, 哀叹道:“我何尝不想与她谈明白?可她冥顽不灵,且处处躲着我。口口声声都是暨白,我当真不明白有何区别?我不就是那韦暨白?” 书远不懂风月之事,只知道不能让主子忧心。安抚几句后,便前往玄月楼喊出玉蝉劝说。 “你相信殿下不是诚心欺瞒夫人的吗?” 玉蝉嘴快道:“我当然相信殿下不是坏人了!” 听她如此说,书远这才松了口气:“那你想办法劝劝夫人,殿下因夫人的冷淡很不好受。” “可是................”玉蝉看了眼殿门,小声道:“为何殿下在知晓夫人身份后不明说?夫人性子固执,凡事都有主见,旁人是很难劝的。” “殿下何尝没想过明说?”书远无奈道:“就是知晓夫人性子执拗才不敢告知身份。当时我们被虏,何等危险?在那个风头浪尖,夫人本就不愿成婚,若是知晓后被吓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刀剑无眼,人心叵测。殿下一路都对夫人爱护有加,这你都看在眼里,真只为了想把夫人送回京,以殿下的身份,大手一挥便可找人强行捆她回来,何必如此?” 听他言之凿凿,玉蝉频频点头,“这些话还得夫人明白才好,我会好好规劝的。” 随后回到殿中,她将玉坠呈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这是殿下赏赐的翡翠耳坠。” 盛南微正在卸钗,未曾看一眼,“拿下去吧。” 玉蝉不死心道:“夫人不打开看一眼吗?” “我说拿下去。” 见她面露愠色,玉蝉示意侍女退下,而后劝道:“夫人,殿下确无坏心。奴婢想当时何等危险,若是知晓那韦公子就是裕王,您必得落荒而逃。那悍匪本就拿的是人命钱,若是没有殿下,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盛南微想起与他种种的交往,尤其是他受伤后轻浮了她,便怒意更盛,她将珠钗拍到桌上悔恨道:“我竟然把一个孟浪狂徒当作是一心人,还痴痴地写信给他,熟不知人家背地里当我猴子般戏耍。我当真是,愚蠢至极。” 玉蝉还想张口劝她,却被她伸手制止,“不必再说了。无论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嫁进来之前我就决定避其锋芒,现如今也遂了我的心愿了。” 此时侍女叩门提醒道:“夫人,该用晚膳了。” “那就传饭吧。” 侍女为难地看了眼玉蝉,头低了下去,“夫人,新婚要去正殿用膳。” 盛南微蹙了下眉,想着裕王专横的脾性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也不再上珠钗,便如此去了正殿。 见她进来,周晏辞点了点身旁,“坐。” 盛南微顺从地落座,漠然瞧着一旁不停布菜的韩雪宁,“殿下,这是你爱吃的五味杏酪鹅。妾身一回来就盯着后厨了,尝尝味道如何?” 周晏辞只点头,未曾搭话,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在食不知味的盛南微身上。 想到韩雪宁在金銮殿迫不及待地告状,周晏辞便起了要挫她锐气的念头,也不揣着心思不敢表露了,于是出声问道:“玉坠可还合心意吗?” 韩雪宁果真面色骤变,恶狠狠地瞪向盛南微。 盛南微放下筷子,起身行礼,“谢殿下赏赐。” 看她如此信守教义,礼行得那么勤快,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周晏辞无比烦闷,又问道:“可否请御医来探过脉了?” “无大碍,过几天便可自愈。”盛南微又起身拜别,“妾身先回去了,殿下与姐姐慢用。” 这次周晏辞可不惯着她,大步流星追出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而易举地旋过身扣在怀里。 盛南微越是挣扎,环在腰间的手掐得越是用力,她不卑不亢地盯着他,硬是不露怯示弱。 看她这固执的表情,周晏辞给气笑了,“你还跟我置气?” “妾身怎么敢和殿下置气?”盛南微别过眼,将昨晚他的告诫奉还:“殿下是大崇的皇四子,尊贵的裕王殿下,妾身万万不敢忘却。” 周晏辞眯了眯眼,低头轻嗅她身上清幽的玉兰香。他想起船上那一夜,盛南微就躺在自己怀里,那般和顺乖觉,可现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别一口一个妾身的,听着生分。” 察觉到他在嗅自己,神色间说不清的痴醉,居然如此孟浪!盛南微恼羞地推开他,拉过外衣厉声道:“我只是您的侧夫人,妾室就该如此自称。殿下请自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轻浮!” 周晏辞抱手看着她,反问道:“你是我明媒正娶迎进府里的,昨晚不规矩侍寝,今日又告诫我不许轻浮。我又没与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周公之礼,只是搂着你叫轻浮吗?” “你!”盛南微看着来往低着头的侍女,脸都红了,指着他鼻尖的手狠狠握紧甩回裙边。这人当真是会做戏,竟未想到真实面目如此不堪,把这种淫靡之事堂而皇之挂在嘴边,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见她无话可说,周晏辞收敛了玩笑,缓声道:“就像我们之前那样相处,别妾不妾的,私下也可不必向我行礼。” 盛南微自觉受了凌辱,颤声冷笑道:“那时你是黄岳山来的韦兄,现在呢?”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有何区别?”周晏辞当真不明白她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较真,一提及此事,他口吻便冷了下来。 看她委屈,泪眼盈盈的又让人不忍心责怪了,周晏辞压着声儿解释道:“我有必要把四人的性命拿来戏弄吗?我能算到悍匪在何处下刀才能不伤及要害?我真如此神算,还能只是个王爷?” 盛南微有一瞬的动容,替她挨了一刀是事实,她没法否认。 缄默过后,她略有不忍道:“逃婚一事不必再提了,我出逃已是抗旨之罪,我们就此忘却吧。” 说完便转身抹泪离去,跑进玄月楼将自己关在殿内哀伤,闭门不见。 待她旧疾好转后,便是松阳公主的生辰了。圣上钦赐公主府并设宴款待贵亲王侯,众人皆进宫赴宴。 在府里躲了周晏辞这么些时日,盛南微自个也闷坏了,今日终于能见到松阳好好叙旧了。 席间推杯换盏,歌舞正热闹。趁圣上心情大好,右相此时借机问道:“陛下打算何时为裕王晋升王妃啊?” 圣上捋须笑道:“这是裕王的心意。” 众人皆知右相想扶自家女儿为王妃,周晏辞心里更是一汪明镜,便打马虎眼:“雪宁贤惠聪颖,是右相教导有方。” 虽未就此讨得保证,可右相还是被哄得喜笑颜开,举杯与裕王把酒言欢。 察觉到盛南微胃口不佳,都没怎么动筷。松阳便借口要去更衣,喊上她去偏殿说话。 “南微,你可是病了不舒服?我看你都不吃东西,兴致也不高。” 面对松阳的关怀,盛南微摇摇头:“我无碍,只是前段时间旧疾复发,如今大好了,不该在你生辰扫兴。” 松阳握紧她的手,担心道:“可是我四哥待你不好?还是韩雪宁给你脸色看了?” 盛南微矢口否认,可她脸色确实不佳,人都清减了,哪里像是安好?松阳看向侍女,“玉蝉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玉蝉不敢说出实情,便支吾道:“玉蝉不知.............” 问不出真相,松阳只好安抚她:“我日后便出宫住在公主府了,咱们见面就更加方便了。受了委屈就着人来信,我接你去公主府小住,或者陪你回琴鹤府也不打紧的。有我在,没人敢非议。” 禁足 听得以后能日常见面,盛南微宽了些心,淡笑道:“一般公主只能在成婚后才会被御赐公主府,圣上当真心疼你。” “父皇那是对我有愧。”松阳之这么说,是因为幼时星宿大师给她算命说她的命格养在宫中怕是不好,以保她平安顺遂,圣上当年不顾她哭闹将她送出宫找了位命格适合的养母。 她这才与旁的皇女不同,能有机会与世家小姐们在一处学琴习文,直到过了十二岁的那个坎,才被接回宫中。 圣上对她一直有愧疚,这才百般弥补。 两人又说了会儿密话,直到澜雀提醒她们不宜缺席太久才起身回殿。 正走着,却不想碰见了裴昔年。 裴昔年见状跪下问安:“臣恭贺公主芳诞。” “免礼。” 起身后,裴昔年看盛南微气色不佳,便请求道:“公主,可否借南微一步说话。” “好,你们也许久未见了,我就先进去了。” 待松阳走后,裴昔年引她往外走了走,想着她在席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便无法遏制住想关切的心,“在王府可顺心?” “一切安好。”盛南微不想惹人非议,任谁问起只说安好,随后问道:“你在外征战可安好?” 此时周晏辞见她离席许久都未归,便出来寻她,好巧不巧远远地就瞧见那袅娜身影正面对裴昔年站着,两人身旁竟无一人侍奉在侧,状若私会。 他隐在墙角处观望,眉眼危险地眯起。 “换季时分,旧疾可有复发?” 盛南微如实告知:“正吃着药,无大碍。倒是你,上战场要保重自己,不可以命相博。” 听得她一如既往地关怀自己,裴昔年甚是欣慰,“作为武将,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会一切保重的,勿担心。” 说完他便拿出一个刺绣布袋递给她,他们从前偶尔也会交换礼物,盛南微自然地接过好奇道:“是什么?” “我出征在外看到这稀罕玩意儿就想着买给你解闷,是串风铃,可挂在窗边,起风时会发出声响。” 见她拿出风铃端详过后甚是欣喜,又小心翼翼将东西包好后,裴昔年也跟着笑了:“你不是钟爱音律吗?想着你会喜欢。” “费心了,甚得我意。” 看到裴昔年居然在宫围内院毫不避讳地赠予她礼物,周晏辞忍无可忍,猝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沉冷地盯着目瞪口呆的盛南微。 “何故缺席如此之久?”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盛南微不觉自己有错,但迫于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心虚地将风铃藏到身后。 裴昔年立马告罪:“殿下,我与夫人只是在此偶遇闲聊了几句。” 窥得周晏辞眼色尖锐地剜着盛南微,怕是回头得怪罪于她,裴昔年又赶忙解释:“殿下勿要怪罪夫人,末将与夫人是旧相识,只是寒暄,并未有越界行为。” “你先下去。” 他如此发话,裴昔年不敢顶撞,便犹豫着退下了。 周晏辞不想听任何人的狡辩,只要她亲口澄清,他瞥着她不断后躲的手,问道:“那是什么?” 他声量不高,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压得盛南微喘不过气,“裴昔年知道我喜欢音律,只是送些小玩意与我解闷,殿下勿要,” “你是我的夫人,”周晏辞目光森然,口吻更是压着不可忽视的盛怒,“轮得着他给你解闷?” 盛南微顿悟他其中深意,猛地抬眼,“我们只是幼时玩伴,相识已久的知己!你以为谁人都同你与韩雪宁那般两小无猜吗?” “知己?”周晏辞拆分解字这两个激怒他的字眼,丢了理智质问道:“谁不知裴昔年向你求过亲?还是说你对我如此冷淡生疏的真正原因是他?你要逃婚也是因为他?” 盛南微从未如此被冤枉过,尤其这人还顶着韦暨白的冠玉面容振振有词,她一下委屈得不行:“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清清白白,别把我与你归为一谈!” “我什么样?”周晏辞一把抓住她躲藏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扯,迫使她仰头看清自己脸上的愤怒,“就因为我隐瞒身份,你拿这个做借口又是对我冷嘲热讽又是寻死觅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记住,我才是你的夫君。” 盛南微挣扎未果,溢出了愤恨的眼泪,焦灼低泣道:“你想要琴瑟和鸣去找你的韩雪宁去!莫要找我不痛快!” “好啊,好啊。”周晏辞当真没见识过这般顽固不化的木鱼,挥袖指向阶下寒声道:“我看你简直好歹不分,不罚你不行了。书远,送夫人回府。” 书远惶恐地看着他们,犹豫道:“殿下,宴席还未结束,若是被发现夫人中途擅离,恐会引起圣上疑心。” 周晏辞冷厉地看向他,“夫人旧疾未愈,身体不适回府歇着有何问题?” “是,是。”书远拜了又拜,侧身伸出手请夫人。 可盛南微纹丝不动,自以为恶狠狠地瞠目瞪着周晏辞。 看她还不服,周晏辞倾身凑到她耳际,她慌忙躲开又被掐着后颈控住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会让你回到宴席上和裴昔年眉来眼去?给我滚回王府待着,不许踏出玄月楼一步。” 他用爱侣间缠绵悱恻的口吻说着最毒的命令,末了还不忘给她致命一击,生生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书远,吩咐下去,谁来都不许探视。” 回到玄月楼后,盛南微气得眼泪直掉,怒火郁结,心脏都隐隐作痛。 玉蝉跪在一侧奉茶劝道:“夫人莫要生气了,小心身子。” 盛南微捶了一拳床沿,愤愤道:“他就如此不信我吗?我又没做逾矩之事!” “夫人,您也未曾信任殿下啊。” 盛南微被玉蝉堵了话,可还嘴硬道:“这能一样吗?他欺瞒我是事实,我与裴昔年什么都没有!” 玉蝉哀叹道:“可殿下不知情啊,只看到裴少将赠礼物于你。” 盛南微气得扑进床上,晚膳也没用,直到沐浴时分才被玉蝉架起来更衣。 入夜后,宁静使人忧思,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愈发睡不着了。 盛南微将风铃拿出来,细细整理好悬挂在窗框上,滢滢月色下,微风卷着风铃摇曳叮咛,她趴在窗前,这才找回了一丝的平和。 “玉蝉,把琵琶抱来。” 听着悠然传来的清脆琵琶声儿,周晏辞放下书卷,抬头看向窗外,“是玄月楼传出来的吗?” 书远点头:“想必是的。还有一事,今日右相公然提及立王妃一事,殿下如何处置?” “王妃之事不可草率,先赐封号安抚。”他提笔,听着悠扬曼妙的琴声,写下二字后吩咐道:“韩雪宁为贤夫人,南微为宸夫人。” 书远意会笑道:“韩雪宁被赐贤字,必定能贤惠大方。” 他们心里都明白周晏辞这是在借题发挥暗讽韩雪宁嚣张跋扈,还得多亏了她那个好父亲今日在宫里提及这事,这才让他能趁机假意奉承一番,如此之来,韩雪宁就算不满贤字也不敢有怨言。 翌日赐字到了各殿中后,韩雪宁在长宁阁大发脾气:“殿下居然唤盛南微为宸夫人!” 侍女纷纷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劝道:“夫人莫要动气!” “殿下在圣上面前夸赞夫人贤惠聪颖,而后就亲赐为贤夫人,可见殿下对夫人的用情用心啊!” 韩雪宁还是不满,狠狠摔了茶碗低吼道:“宸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婢女无知,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宸乃帝王代称!用于女子则是正室之意!”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后怕起来,慌张扶住案桌,“殿下这是,在意指要抬盛南微为王妃吗?” “万万不会!”侍女扶住她安抚道:“夫人属实多虑了!宸夫人都被禁足了,何来封妃一说?” 为了称得上这个贤字,韩雪宁纵使百般不痛快也不敢表现,强装出贤惠得体姿态在府里广施恩惠。 收到封号后,盛南微倒无波澜,只是暗自琢磨着宸这个字,都把她给禁足了,怎会赐予这样的封号?怕不是又想施什么阴谋诡计。 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到,周晏辞踏入了玄月楼。 回头想想,那日确实对她过于苛责,今日得空便想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听到侍女在外跪安,盛南微走出来行礼,但也不开口问安,冷眼低垂,作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看她体态似乎有些不稳,周晏辞挥手让侍女都下去,“禁足从今日起解了。” 盛南微漠不关心,别过头不谢恩。 顺着她空洞的眼神,周晏辞看到了悬挂在窗边的风铃,心里的怜悯顷刻间消失殆尽,“这就把信物挂上了?” 约会 他如此刻薄,盛南微本就预料到的,可还是不由得心酸,“什么信物不信物的?殿下怎的心胸如此狭隘?” 周晏辞冷嗤道:“我比不得裴昔年心胸宽阔,他明知道你已嫁与我,还敢这么跟你私下来往。” 盛南微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拔了些音量痛斥道:“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被你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拿来冤枉我!” “是我太过骄纵你让你觉得还能像出阁前那样任性妄为不顾后果?” 被他一凶,盛南微竟有些怯,“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晏辞指了指那串风铃,“他赠礼是被我看到了,如若被他人看到会如何揣测你想过没有?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盛南微的确没往深了想,僵持中意识到理亏,便不情不愿地赔礼:“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 看她不再固执已见,周晏辞哑了火,瞥着她未饰珠钗半披的青丝,突然说道:“随我出趟府。” 盛南微一惊,很是困惑这个时辰为何要出府。 见她犹疑,周晏辞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支精秀玉钗递给她,“不必盛装,家常装束便可,我等你更衣。” 盛南微茫然地接过玉钗,竟是朵岫玉雕刻而成的玉兰花。她心中更混乱了,不知这人为何情绪变化如此之大,刚才还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这会儿又好言好语赠她珠钗。 禁足期间,盛公不知从哪听闻此事,着人来信劝诫她勿要与夫君不和睦,当守礼守德。眼下纵使心里还有不痛快,也不好再发作了,若是落下泼辣的名声,于家族不益。 在厅内等候片刻后,盛南微再度出来行礼,窥得她发髻上并未规矩插着那支玉兰,周晏辞撩了下眉眼,也不追问,便领着她出了府。 街市人流交织,酒肆花楼内传来的谈笑声隐隐在千烛明火间游弋。墨色浓重的夜晚,京城一片火树银花,坊隅巷陌处处人声鼎沸。 穿梭在华灯满天里,若不是周晏辞难以忽视,盛南微还当自己回到了出阁前的日子。 只见他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家门店,盛南微瞧着牌匾喃喃念道:“禅逸馆。” 听着像是棋馆,进去后才发现是间酒肆。 雅间靠着明湖,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湖上飘着燃了弱灯的几叶小舟,夜风温凉,很是雅致。 不知他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处,盛南微收敛了些欣喜,默不作声地垂头等候发话。 待伙计将一迭迭精致菜肴布上桌后,周晏辞把住盛在水里的细颈青釉酒壶晃了晃,那冰肌玉骨在烛火的辉光下与酒壶发出同样的莹润釉光。 此形此景,总觉暧昧,盛南微垂下眼神,不去看他。 “别拘着,这不是在府里。”说着便将手边的鸡髓笋推至她面前。 这段时间心病难解都没规矩用膳,眼下摆了一桌的珍馐,盛南微确实饿了,便拿起银筷悄默声地进食。 见她不再顶撞,周晏辞提壶倒了盏酒抿了一口,冷不丁地说道:“悍匪一事已有定论,人在大理寺。负责审理此案的李少卿着人来回话,已经招认了,明日可去亲面,你要随我一同前去吗?” 盛南微动作一滞,想到当时那般危险,不免有些着急问道:“抓到了?可有说为何要行刺?” “还能为何?”周晏辞淡若轻云倒着酒,仿佛在说一件关紧要的事,“想要我的命。” “当真?”银筷拍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盛南微不安地蹙起眉,手也绞在了一起,“可禀报圣上了?如此,得多寻人看管王府,出行也得多加护卫。竟敢对皇子下手,那人有何意图?” 看她这般紧张,周晏辞轻笑道:“我若死了不落得大家清净?你本就不愿和我在同一屋檐下。” “你怎能说出这种话!”越瞧他淡定从容,盛南微越是心急如焚,“我是那种毒妇吗?说得像是与你无关似的,那可是冲着你性命来的!你怎的还坐得住?” 她急得脸都红了,声音也在发抖。周晏辞不戏弄她了,安抚道:“既已捉到人,自有律法处置。好好的带你出来放风,又不高兴了。怪我多嘴,想着要自证清白才说与你听,反倒惹你掉眼泪了。” “谁哭了?”盛南微抹了把湿漉漉的睫毛,饭也吃不下了,别过头赌气似的道:“你不上心我也省得干着急,随便你。” “尝尝?”那边急得耳坠都在打晃,这边周晏辞却眉眼欢喜,得了趣似的,推盏给她,“荔琼露,新鲜荔枝腌渍后浸泡在酒里,混入槐花蜜制成,入口辛甜,不涩不苦。” 盛南微缓缓回过眼,仔细闻着确实有一股清甜荔香,便浅尝了一口。 待她展颜不再生气,周晏辞继而说道:“大理寺清肃,你若是去了可能会被吓到。待结案后,我会把案情陈词带回府中给你过目。” 他这般坦荡,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细想来,确实不该那般猜忌他。她不似韩雪宁那般拥有权势滔天的父亲,母家也并非满门荣耀,只是托了母亲的福才能被圣上垂帘,他没有非她不娶的理由,除非。 盛南微正暗自腹诽着,忽而听到船只靠岸的吆喝声,她寻声望向窗外,只见两位提着花灯的女子正在与船夫讨价。 想起在汛山湖那些时日,果真是再不可多得的悠闲自在了。 “吃完带你去游船。” 周晏辞当真是神算子,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盛南微不可置否,提筷殷切地夹菜送进嘴里,就连他续上的酒也喝得精光。 夜渡船玲珑小巧,岸边灯火阑珊,不知是哪家歌姬正在悠吟,船夫追着声儿划桨一路游至闹市。 盛南微伏在船头,宜人夜风熏腾着酒意,她垂手在湖面上划出一道涟漪,芙蓉散花纱裙垂了一地,揉香弄影,芳华乱了浮生。 周晏辞倚在一旁,侧目睨着他酒后娇憨的夫人,出声问道:“吃醉了?” 盛南微黏哼了一声:“没有,在想事。” “想谁?”周晏辞估摸她又在想那韦暨白,口吻略不痛快。 只见她扭过脸,桃腮泛红地看向他,嗔怪似的说道:“想你为何不在乎安危,总是那么,那么...................” 还好不是那韦暨白,倒是稀罕了,居然在想他。周晏辞伸手托住她晃悠的下巴,追问道:“什么?” 盛南微缓缓眨了眨眼,想起该说什么了,“那么不关心所有事,总是淡淡的。” 周晏辞抿上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是皇子的宿命。 望着她纯澈的眼眸,周晏辞心旌动荡,他俯身凑近她面前,嘴唇轻轻擦过她翘丽的鼻尖,悄声问道:“还怪我吗?” 盛南微咬唇摇头,软声嗫嚅道:“不怪了。你有你的苦衷,我不问,但还是伤心。” “为何伤心?”玉兰香扑簌簌地拂面袭来,朦胧惑人,很是搅人心境。他把住她瘫软的腰肢,将她轻巧地提起揽入怀里坐稳。 盛南微吓了一跳,双手搭上他的肩,轻软的披帛随风卷起盖在周晏辞的脸上。 她愣神地盯着摘下轻纱送入鼻下细嗅的玉面郎,只见他狐眼微挑,一派诱尽苍生的风流。 “你,”盛南微恼羞地别过眼,小声娇嗔:“还总是如此轻佻。” 两岸通明的烛火将他眼底浮起的魅惑照得透亮,盛南微想躲,却不知能躲到哪里去。 周晏辞摩挲着她盈盈纤腰,说出的话比那唱曲儿的姬娘还妖娆,“慢束罗裙半遮胸,粉胸半掩半凝雪。” 盛南微自觉被调戏了,红着脸闹腾着要他松手。 被襦裙裹束的胸口随着她的动作更显丰盈,那抹纤白的长颈染了一层朦胧的绯色,勾出欲语还休的诱惑。 周晏辞控住她的手,倾身覆上她的唇,盛南微瞬时呆住了,只觉耳际的风卷起了一阵馥郁沉木香,悉数渡进了瓮合的唇缝里。 船划过石桥,恰好路过一树繁茂的紫薇花,在岸边嬉闹的孩童推着枝桠摇撒下漫天的艳丽花蕾,吻过她颤抖的长睫掉在裙边。 盛南微迷乱地凝在原地,垂在他肩后的手,出于心慌紧紧地环住。 尝到了满嘴的口脂香,便一发不可收拾。周晏辞撬开她唇瓣,抵入滑舌勾弄。鼻尖溢出的喟叹搔得盛南微心痒难忍,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如何才好,倒成了任由他吮咬的木鱼了。 直到听见她呼吸声发抖,周晏辞才克制住停下,抹掉她悬在睫毛上的清泪后,又不知餍足地吻了吻她晶亮的唇。 惹得她身子都在发颤,眼看着正要掉下泪了,周晏辞一把抱住她入怀,抚摸着她脆弱的脊背哄慰道:“随我回去,今晚在玄月楼陪你。” 府里已经打过两回更了,听闻裕王不声不响带着盛南微出府,韩雪宁坐立不安,来回在殿前踱步,焦灼等待。 直到侍女匆匆来报说殿下回来了,并且要留宿玄月楼,韩雪宁怒踢侍女骂道:“怎会先留宿玄月楼!殿下都未曾在我这留宿过!” 侍女吓得不敢回话,伏在地上直打哆嗦。 韩雪宁瞠目瞪着玄月楼的方向,恨得牙痒痒:“是我小看她了,表面清高背地里狐媚!” 搅局 担心盛南微酒后受了风会头痛,周晏辞便命人服侍她喝解酒汤。 沐浴更衣过后,盛南微清醒了些,恍然想起他在船上轻浮之举,很是羞臊,搅着寝衣的手汗津津一片,咬唇不语。 周晏辞撩开帷帐看见她红着脸一副受了辱的可怜样,心中甚是欢喜,便牵住她的手放入怀中。 盛南微紧张地想躲,眸光含泪地望着他。 见状周晏辞问道:“喜娘未曾教你侍寝规矩吗?” 一听到这两个字眼,盛南微心口更加动荡,支吾道:“教,是教过了.............” 周晏辞饶有兴趣地诱道:“都教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他手心炙得很,烘得盛南微很是仓皇,连带着口齿也不利索了:“说,要,睡在,外侧,方便服侍夫君用茶起夜。不可,不可凌驾于夫君。夜,夜不过三。夫君醒前,要,要起床等候,伺候穿衣。” 听罢后,周晏辞支着头看她,继而问道:“就教了这些?如何侍寝没教?” 喜娘给的话本,她只翻开一页就没脸看下去了,那等淫秽之物属实不符合她从小接受的礼德教育。盛南微快把寝衣给绞出洞了,面对他的逼问,只好打马虎眼:“说了,但我,我没听懂。” 她羞怯的模样确比平时讨喜,周晏辞没忍住笑出了声,暂且放过她:“无妨,我也没听懂,可以结伴一同学习。” 盛南微立马顿悟其中之意,口齿打结心急道:“你,你怎可,怎可..............” “我如何了?”周晏辞点了点她泛红的鼻尖,逗趣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与你行周公之礼与谁行?” 正当盛南微找不到话来反驳时,玉蝉不合时宜地敲门通报:“殿下,宸夫人。长宁阁侍女云檀求见。” 这么大好的日子,周晏辞不想搭理旁人,甚是不耐烦道:“这是什么时辰来此求见?让她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云檀放声哭喊道:“殿下!贤夫人失足落水了!您快去看看吧!殿下!” 周晏辞团着一肚子的火,披上外衣和盛南微出了殿门。 一见到裕王,云檀便磕头道:“贤夫人不识水性,今日心情欠佳要去花园散心不肯让奴婢跟着。被侍卫发现的时候都不知落水多久了!贤夫人受了惊吓,如今大不好了!只喃喃喊着殿下的名字!奴婢该死!不该扰了殿下与宸夫人!” 待他们匆匆赶到长宁阁时,只见韩雪宁白着张脸,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床上,这会儿颤巍巍起身哭泣道:“殿下,您总算来了!是妾身不好,妾身............” 她看到盛南微披头散发的跟在周晏辞身后,寝衣都未来得及更换,便猜测两人已圆房,哭得更加凄惨:“殿下今日大喜,妾身不该如此扫殿下的兴!都是妾身不小心!” 周晏辞冷眼看着她哭闹,已明白她是因为自己在玄月楼留宿才会生出这般事端,纵使对这人的拙劣计俩很是厌恶,但他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安抚道:“你好生歇着,不要落下病根了,以后切勿靠近水边。” 韩雪宁抹着眼泪,心中不甘就此放走他,挪着身子往他怀里靠,手也勾上了周晏辞的外衣,很是娇弱地唤他:“晏辞,我当真是吓坏了,从未经历过如此劫难。我真怕就此死了................” 她整个人柔弱无骨地依偎在周晏辞怀里,也不见他闪躲,盛南微心中很是苦涩,便福身告别:“贤夫人受惊了,有殿下陪着,我便不叨扰,先退下了。” 周晏辞伸手想拉住她,却被韩雪宁环住了腰又是一顿哭,他握了握手,按住韩雪宁的肩膀推开,安抚了几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可这事越琢磨越是蹊跷,他叫来书远问话:“韩雪宁当真不识水性?” 书远摇头:“未曾听说,殿下怀疑贤夫人有意为之?” 周晏辞凉薄一笑:“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偏在我去玄月楼失足。这个韩雪宁,心思显而易见。” 书远立马跪下请罪:“是属下疏忽了,日后必定严加看守。” 周晏辞遥望着悬挂在漆夜中的上弦月,眼里闪过一抹冷厉之意,“她落水,轻则不让我留在玄月楼。重则,传到右相那里,说我先临幸了南微,就是个可供他借题发挥的话柄。” 这其中的利弊甚是复杂,书远担心道:“那殿下如何打算?” 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周晏辞闭了闭眼,默叹道:“这次是落水,下次不知道还会生什么事。近期我不去玄月楼,等韩雪宁病好了再做打算。” 有段时间没见到裕王,也不好随意出府,盛南微在殿中闷得慌。 今日书远拿着一盒琴谱送来玄月楼,跪呈给她:“这是殿下着人寻来的琵琶古曲《吟心》琴谱,赠与夫人。” 盛南微受宠若惊,接过后难以置信道:“《吟心》全曲琴谱失传许久,殿下如何寻得?” 书远笑道:“这就是殿下的用心了,知道夫人爱琵琶,赏与您玩乐。” “代我谢过殿下。”盛南微对这琴谱爱不释手,抱着琵琶弹奏了一整天。 玉蝉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宽了心,“夫人,殿下的确对您上心。” “只是对之前的禁足有愧罢了,何来上不上心,不许胡说。”话是如此,可任谁看这宸夫人眼角眉梢都挂了喜,不似之前那般忧郁了,玄月楼上上下下都跟着高兴。 秋分过后,魏贵妃召周晏辞进宫密谈,为的就是府上的事。 “暨白,你成婚已三月有余,为何二位夫人毫无动静?” 周晏辞如实回答:“母妃,儿臣尚未圆房。” 魏贵妃简直不敢相信,错愕道:“什么?到如今都未曾圆房?为何?” 周晏辞将此前一事相告:“原本儿臣留宿在玄月楼,可韩雪宁突然落水,儿臣无法再临幸南微。万一韩雪宁再生事,右相必定要在朝堂上给儿臣难堪。” 魏贵妃恍然,但更不解了:“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先临幸韩雪宁?二位夫人,总要有个先后。” 闻言周晏辞跪地请罪:“在成婚前儿臣只答应把她养在府中,做不到与她...........” “暨白。”魏贵妃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打探道:“你跟母妃说实话,是否倾心于宸夫人?” 周晏辞知晓用情是皇家大忌,他便不正面回答,继续指责道:“母妃,韩雪宁心思全在脸上,做派与她父亲一般嚣张蛮横,迟早是留不得的。您说的,儿臣明白,可无论先临幸谁都不妥。” “要我说,南微与她母亲一般脾性,识大体懂进退。她若是与你心意相通,必不会责怪你临幸韩雪宁的。” 周晏辞犹豫在原地,握紧了落在地上的手,隐忍道:“您的意思,还是要我先临幸韩雪宁?” 见他头一次如此不果决,魏贵妃正色道:“圣上龙体为何,本就多疑不肯立太子。右相权倾朝野,他的父亲又是先帝的太傅,根基深厚无法很快就拔掉。你必得暂且安抚好右相,临幸韩雪宁是你迟早要面对的。待大业已成,该怎么弥补南微,母妃都不会过问。只有一点,南微天性纯良,你不可事事都告诉她,会连累她也会连累你自己,明白吗?她已经受委屈了,不能再被牵扯进来。” 许是太过疾言厉色,魏贵妃缓了缓口气叮嘱道:“还有一件,就算临幸也仅限安抚,千万不可让韩雪宁有孩子,否则后患无穷。” 周晏辞领命告退,满面愁云地走出金銮殿没几步,便被文鸢姑姑叫住了。 “殿下。”文鸢将一盒木匣交于他,低语道:“娘娘知您心意,特命奴婢将此物交与您,或许可解殿下的忧虑。” 周晏辞接过后,狐疑道:“这是?” 文鸢福身,“有些事,不亲力亲为也可达成,只需外力辅助。殿下聪颖,回府打开后便知其中关窍。” 这事早日毕,便也不必日日烦恼。长宁阁收到来报说殿下今晚要来此留宿,韩雪宁高兴地不行,又是着人去拿点心,又是对镜梳妆。长宁阁上上下下忙活坏了,忙着打扫布置。 晚膳过后,玉蝉气愤地回到玄月楼倒苦水:“那个云檀可气死我了!之前看她多次阻拦韩雪宁无礼还以为她是什么明事理的人!结果和她家主子一路货色!” 闻言盛南微放下书卷,问道:“怎么了?何事把你气成这样?” 玉蝉指着高挂红灯笼的长宁阁,气不打一处来,也失了礼数骂道:“我去拿点心给夫人,那云檀把所有的现成点心都给拿走了!说什么殿下今晚要留宿长宁阁,她们得备着!牛胃也吃不下那么多点心啊!” 收到盛南微不虞的眼神告诫后,玉蝉赶忙捂嘴告罪。 “我也不饿,以后莫要与人起冲突,有失风范。”盛南微拿起书,却看不进任何一个字了。 那浪徒前几日还抱着她游花船,这几日不来的原因竟是有佳人在侧了。 果真,还是要面对这一天。 盛南微伸手拨了拨风铃,想到以往有烦心事都能与松阳和裴昔年倾诉,如今有了种种约束,实在不能擅自与他们见面了。 她伏在床头,看着底下张灯结彩的长宁阁,眼眶被风吹得发酸。 买醉 周晏辞正在处理公务,听到书远来报说盛南微求见,有些吃惊,便传她进书房。 盛南微垂着眼睑,福身问安:“妾身拜见殿下。” 又来这套,周晏辞轻蹙了下眉头,放下笔向她伸出手,“私下不必行礼。” 见她神色淡淡站在那里,不愿到身前来,周晏辞握了握空荡荡的手,问道:“有何事?” “妾身.........”盛南微瞥见他眉头更紧了,便改口道:“我想去公主府拜访松阳,可以吗?” 周晏辞盯着她闪躲的眼神,想找出其中缘由,“为何突然想去公主府?” 盛南微早已想到了借口,“即将寒露,松阳爱吃我做的花糕,许久没见她,想着姑嫂之礼不能丢,便做了些花糕趁节气将至之际送过去。” 这番话倒是没破绽,周晏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已晚了,明日我陪你过去吧。” 盛南微今晚就是待不得这裕王府,便执拗道:“我就想今晚去找她,保证早些回来不可以吗?” 她这性子耍得很是莫名,周晏辞倒一时没料到,便愣愣道:“那...........行吧,让人跟着,早些回来。” 待她退出书房后,周晏辞叮嘱道:“书远,跟好她,出了岔子你也别想好了。” “是。”书远遵旨告退,立马追了出去。 盛南微捧着花糕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却被告知松阳陪魏贵妃进香礼佛去了,今晚要住在宫中。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心中无限怅然迷茫。明明出逃成功了,却不由得念着府里,这个时辰,想必韩雪宁在承恩了。 盛南微拂袖抹了抹酸涩的眼睛,恍然间踢上了一人的脚尖,她抬眼发现是裴昔年。 两人相视而笑,盛南微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父亲来信说风湿痛得厉害,我来买些药让人带过去。” 盛南微点头,“裴将军还在边塞吗?” “嗯。”裴昔年觉察出她兴致不高,问道:“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府中?” “去公主府却不巧,松阳进宫了。索性也无事,便随意逛逛了。” 看她似是落寞,裴昔年犹豫道:“可是和裕王闹别扭了?” 盛南微矢口否认,二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酒肆门口。 想着回去也是无眠,盛南微便提议道:“你可着急回去?不如陪我喝几杯?” 裴昔年有些诚惶诚恐,“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在外喝酒,殿下不会怪罪吗?” 只见她一步迈入了酒肆,挥手就让伙计上酒,“他今夜可没功夫管我,坐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来的晚了没有雅间,他们便坐在大堂随着客人一起听曲儿赏乐。 伙计端上小食与两壶梨花酿,盛南微推给他一壶,学着旁桌的人豪爽道:“你一壶我一壶,喝不完不许走。” 裴昔年失笑道:“这一壶喝下去,怕是你会走不动路了。” “怎会?你也太小看我了。上次我与殿下喝..........”盛南微顿了顿,眼眸微闪过后干笑道:“总之,我酒量并不差。” 两人一杯又一杯酌着,说起幼时种种很是愉悦,盛南微支着头笑道:“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那时你的武馆就在我们文馆对街,松阳调皮爬树偷看你们习武。你是小童兵里的头儿,发现松阳后,把她拎下树给丢了出去。” 提及此事,裴昔年也觉缘分妙不可言,“而后松阳还不死心,老来武馆偷看,老带着你一起。那时候我被箭划伤了,你还跑回家拿药给我。” 盛南微把着酒杯玩儿,两腮染了醉意,眼眸也随之迷离闪烁,“是啊,那时多好。” 见她如此,必定是在王府受委屈了。裴昔年忍了许久不敢逾矩,终是看不下去,刚想一探究竟,就听到她问道:“你此次在京城待了那么久,是为了娶亲吗?” 裴昔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从何得知的?” “听父亲说的。”盛南微又饮下一杯酒,口齿含糊道:“说裴将军希望你早日成婚,才强制让你从边塞回来,想你在京城娶了亲能安稳些。” 确实如此,他是想与她成婚的,可没能实现。所以,他迟迟没动身去边塞,也是想在京城留一段时间,等确保她在王府一切安好再回程。 裴昔年无可奈何道:“我颠沛流离惯了,哪家女子能忍受夫君常年在外的?” “怎会?你是少年名将,定有女子会倾慕于你的。”盛南微迷糊着眼,步履阑珊站起身,举起酒杯敬他:“愿你能早日寻得一心人,相伴一生到老!” 裴昔年扶她坐下,坦言问道:“裕王对你还好吗?我总觉得你没以前开心了,两次见你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盛南微痴笑了几声,抱起酒壶痛饮,大半的酒液都洒在裙袖上了。 见状裴昔年伸手阻拦,她将酒壶重重扣在桌上,抹嘴咒骂道:“周晏辞就是个薄情寡义的王八蛋!” 四周的人纷纷投来了视线,裴昔年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做文章,扶起她出了酒肆,“南微,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盛南微正甩胳膊不肯顺从,书远猝不及防地出现,拦住了他们,“裴少将,属下奉旨接夫人回府。” 可裴昔年怎能放心,便好言恳求道:“我与你一同送回府里,我不进门,送到门口就走。” 书远想着他在一旁也不会怎么样,便没有阻拦,两人架起她打道回府。 见她脚下如泥,玉蝉不停劝慰她当心。 盛南微醉意渐浓,晃着胳膊吐苦水:“裴昔年,我告诉你,周晏辞心眼小的芝麻点大!他看到你送我风铃,把我给禁足了。居然,禁足!” 裴昔年愕然,竟不知会闹到禁足的地步,“南微,我会向殿下禀明缘由的,莫要伤心了。” 盛南微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拽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拉住裴昔年的衣领,眼里沁出了泪意,嘴上还笑着:“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今晚会在外游逛吗?那是,是因为.............” 突然一阵的恶心堵住了她未说尽的话,盛南微扶墙干呕,愣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见状书远抱手说道:“裴少将,前面就是王爷府了。为避免误会,还请少将先行回去。” 裴昔年伫立在原地,目送着被书远扛在肩头摇晃的盛南微,心中无尽酸楚。终是他不好,若早些请旨,断不会给她受这些委屈。 书远将她送入玄月楼,正吩咐侍女煮解酒茶,便听到侍卫请他去书房见裕王。 书远有些意外裕王此刻怎么不在长宁阁,便赶去复命。 知道他疑惑,周晏辞解释道:“事毕我就借口要处理公务回来了,我在此等到现在,怎么才回来?” 书远不敢说谎,如实道:“宸夫人,酒醉不省人事,所以耽搁了。” “什么?”周晏辞本就一脸的倦色,现下脸色更是难看,“她喝酒了?” 书远点头不敢多说,周晏辞怒气冲冲地闯进玄月楼,看到盛南微趴在床边不肯睡觉在闹腾,呵斥侍女全都出去。 玉蝉预感大事不妙,跪下请罪:“殿下,夫人只是不小心酒醉,殿下勿要怪罪!都是奴婢没有规劝好夫人!” “都滚出去!”周晏辞一把捞起快要掉下床的盛南微,翻开她绯红的脸时,他更是怒意难忍,瞠目欲裂盯着她涣散的瞳仁。 盛南微努力看清了眼前人,忽而笑开了颜:“哟!韦兄!” 居然唤他韦兄,周晏辞将她皓腕圈死,那柔嫩的肌肤上即刻浮了一层指印,“我许你去公主府,许你喝酒了吗?为何要喝酒?是否又想被禁足?” 盛南微绵软无骨地被他攥在掌心里,埋在心底的憋屈终究是无法隐忍了,她用力甩开周晏辞,寝衣飞乱地落下肩,露出一整片雪肌。她双手撑在床沿,青丝垂散,如丝的眉眼华光潋滟,正倔强地瞪着他,“你问我为什么喝酒?我来告诉你,就因为你是个混账!” 迎风动荡的不止有烛火。 周晏辞咬牙忍了忍膨跳的太阳穴,莫名其妙道:“我混账?” 盛南微扶住床框,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摇晃走向他,那几步仿佛走进了他心里,将他心绪拨弄得翻天覆地。 她伸手点住周晏辞剧烈振动的心口,把他呼吸一下就吊在了喉口。 “殿下。”盛南微歪头痴痴地看着他,说不清眼里缥缈的是欢喜还是厌恶,“你该在长宁阁,不该在我玄月楼。” 周晏辞立马明白了,她是因为自己临幸了韩雪宁才会酒醉。他按住她的手背扣在胸口,喉口有些发紧扯得声线很是不自然,“我哪儿也不去,在这陪你。” 盛南微撩眼苦笑了一声,伸腿就踹他,“你给我滚去长宁阁!你不是爱去吗!永远别来我这!” 周晏辞被她连踢带踹地轰出了玄月楼,他呆滞在原地被殿门甩得发丝都在飞躲。 可他没半点恼意,捂住心口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离去。 跪候在外地侍女见裕王和夫人都吵成这样了,居然不动怒,还暗自笑了起来,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还是玉蝉斗胆出声问道:“殿下,您,您怎么了?” 周晏辞回过神后,含笑着挑了挑眉眼,“没什么,看好你家夫人。吩咐下去,明晚我会留宿玄月楼。“ 初夜(h) 直至日上三竿,盛南微才堪堪醒来。 玉蝉一直候着,扶她起身后问道:“夫人可不敢再喝酒了!昨夜殿下知晓后来玄月楼,你们可有发生争执?” 盛南微按住微胀的太阳穴,哑声道:“我被禁足了吗?” “未被禁足。只是有一桩怪事,殿下被您赶出来后在殿外傻笑。” “傻笑?为何?”盛南微不敢相信周晏辞能作出这等事。 玉蝉摇头:“奴婢不知。” 昨晚醉得确实厉害,现下也想不起到底说了什么,盛南微干脆也不去想了,只有一件要紧事得问清楚:“殿下知晓我与裴昔年见面了吗?” “玉蝉不知。” “罢了。”盛南微洗漱过后喝了些粥,又神游到昨晚一事,似是无奈道:“随他去,如今他自有恩爱去处,没闲心管我。” 说完她扬手推开了窗,一眼就窥见莲花池边站着一对璧人,韩雪宁指着红鲤神采奕奕的,玉立在侧的周晏辞,抬眸和盛南微撞上了视线, 那双狐眼微弯,勾出一抹高深莫测的戏谑。 盛南微僵着脸色,砰的一声将窗户合上。 晚膳过后,她正伏在案桌上喃喃念诗词。 进了殿门就看到小学究在念经,周晏辞背手站在她身后,冷不防地出声打断了她:“酒醒了?” 盛南微心口一坠,起身行礼回话:“我就没醉,何来的酒醒?” 她说这话时多半有点心虚,周晏辞轻嗤道:“那你记得昨晚都说了些什么吧?” 盛南微即刻慌了神:“我昨晚?说了什么?” 周晏辞装作回忆,漫不经心道:“说你以后不再喝酒了,还说因为我留宿长宁阁才醉酒的。已知错了,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再也不任性了。” “怎么?可能!”盛南微大惊失色,难不成真的酒醉说出了心里话?她低垂的睫毛都在发颤,声儿更是紧得慌:“酒醉后说的话不算话,还请殿下莫要当真。” “哦。”周晏辞调笑的语气一下就冷了:“那看来你是诓我来着,为的就是不被责罚。” 简直是胡搅蛮缠,盛南微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他大臂一挥,嚣张道:“今晚我留宿在此,还不赶紧伺候?” 侍女一个个都跑上前架住了盛南微,一副要把她扔进屠宰场的架势,她愤愤道:“你不去长宁阁来我这作甚?” 周晏辞端茶抿了一口,眉梢悠哉自得地挑了挑,“以免有人再因此事酒醉。” 盛南微一眼望去都是低头偷笑的侍女,她只觉此生都无颜见人了,红着脖子斥责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会因为你酒醉吗?” 怕他们再起争执,玉蝉赶忙将她带去沐浴更衣。 坐在铺满香料的浴盆里,盛南微还是一副怄气的样子。玉蝉边帮她擦着身子,边劝道:“夫人,此次侍寝可不能再与殿下闹别扭了。” 盛南微被熏得心烦,起身擦水。 玉蝉帮她穿着寝衣,不放心地叮嘱道:“不为别的,夫人与殿下和睦,老爷也就安心了。女子嫁人后也会被议论德行,夫人不可任性妄为了,以免被非议恃宠而娇。” 确实句句在理,若是博了不好的名声,于谁都不益。 周晏辞进寝殿时,便看到盛南微如临大敌似的危坐在床边。他遣走侍女后,走到她身前驻足。 盛南微紧张地吞咽着,正有些恼羞想问他要站到什么时候,忽而怀里被丢了本书。 她定睛一瞧,脸唰的通红,举起那腌臜话本就想打他,结果被他一把制住了手腕。 “竟胆敢对夫君动手,在内是夫妻,在外我们可是君臣,你怕是不想好了。” 他一身白衣染霜华,淡然目光流泻如月,俊美无暇的脸庞上寻不出半点的怜香惜玉,尽是上位者的轻蔑。 盛南微委屈地抿紧唇,眸光闪着泪意,倒是不再以死明志了,却还是倔强。 趁她出神,周晏辞倾身将她扑倒在床上,话本落在地上被微风吹起了一页。 “既你不想看枯燥无味的话本,那我做给你看。” 盛南微怒不可遏,瞪大眼睛,粗鄙之词就在嘴边了,却被他捏住两腮吻了下来。 她就这么生生地被把着腰圈在了身下,覆在上面的身躯如劲松,高大且难以抵抗。 盛南微尝试推开,嘴被衔着堵得无法呼救,很快就被烫得软了筋骨,娇喘微微。 烛火被软烟罗床幔模糊成如梦似幻的辉光 ,浅浅照亮着这一寸天地。 床边尽是凌乱散落的寝衣,将最后一件小衣剥除后,盛南微慌忙折起胳膊盖住胸前春光,泪光点点地看着他。 虽有所心里准备,可正当赤诚相见,她还是紧张到快昏厥,扯过锦被将自己盖住。 可周晏辞轻而易举地就将锦被扯开,抓过她欲盖弥彰的手扣在床榻上。 他垂眼细细描着她的胴体,听闻她身弱体娇,抱过几次只觉确实瘦弱,轻飘如纸。却不曾想,一对双乳生得饱满可爱,当真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沉檀。 盛南微自知反抗不得,咬唇偏头不看他。 可不知这有何可笑的,周晏辞一笑,呼出的热气便洒在不禁搓弄的肌肤上,即刻惹得盛南微羞臊难忍,便立马闭上了眼。 只觉胸前妖异般的痒,被指腹刮蹭了一下,她旋即睁开眼,瞪向俯首含住了胸前豆蔻的周晏辞。 她惊呼了一声,腰身被他泼墨的长发蚕丝般缚住,一凉一热很是难受。 盛南微不知如何是好,攥紧了被褥,惶恐地深吸着气。 周晏辞上手拢住这团软腻,滑得都控不住,从指缝间顽皮溢出。 灼热的灵舌缠裹着豆蔻往口里送,还时不时抵着它回按,盛南微遭不住这般搓弄,颤声道:“你要来就来吧,别这般辱我。” 周晏辞吐出她的乳,伸舌又画了一圈,气声沉喘道:“这般是辱你?那一会儿你可得恨我了。” 说着便挺腰往她腿间撞了一下,盛南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未经人事的花穴更是诚惶诚恐,颤巍巍地瑟缩起来。 周晏辞跪起身,健美的体魄一览无遗,模样是冰山之巅的雪莲,可偏偏在做着如此淫荡之事。 他伸手探去,蹭过羞合的滑肉按住藏在其中的肉珠,娇蕊便泄出一汪春水。 盛南微身子颤得可怜,想并拢腿却只是夹紧了他的腰。 周晏辞低头看了眼高高支起的亵裤,忍着不断膨热的欲火,揉开泉眼,探进花径。 盛南微尖吟了一声,无措地曲起腿,却弄巧成拙被他握住不给抽回,下身大敞实在是屈辱,她抬手抵唇,堵住嘴无声地湿了睫毛。 手指是如何嵌入穴口的,都看的一清二楚。那销魂处当真妙不可言,湿热异常,亦收亦缩亦吮吸,像是在吞食的活物。 她尚且未长成,那处嫩得怕是一戳都得破了。 周晏辞抽出一手的清水,那花穴舍不得他离去似的,往里蠕缩着,看得他眼热心燥。 复又插了进去,一抽一送间惹得盛南微嘤嘤然然,抖着哭腔告饶:“可别这般了,难受。” “是你不肯放我走,咬那么紧。”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加了根手指,将那可怜的肉眼撑涨,不堪摧折地吐着花露。 又说这些浪荡话,当真是没脸没皮。 盛南微吃不住如此酸疼,掐住他的腕骨哭吟道:“别,唔,轻些,轻些。” 周晏辞伸腿抵住她乱晃的腿根,拢住她摇颤的胸肉慢条斯理地揉弄,手上的抽插毫不客气,将她紧绷的身子给插成软泥,腿心涧如澜,除了娇啼再也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这般蛮横的侵犯哪里是尊贵皇子做得出的,比那悍匪还不如。 盛南微头晕目眩地嘤泣,抓着他不停耸动的手,无措地扭着腰肢。 就在她感觉到身下被搓弄成骚热一片时,突然被凿进粗硬的物件,那玩意像是玉般光滑,可却是烫的。 身下硬生生被破开,盛南微凄厉地叫出了声,纤颈仰成了濒死般的曲线。 周晏辞被她钳得生疼,俯身抱住窒了呼吸的盛南微入怀,对准那妖艳之处寸寸顶进。 锦被上瞬时落了红,盛南微瞠目结舌地瘫在他的臂弯里,眼角滑出无意识的眼泪,整个人像是就此背过去了,纹丝不动。 那里处如同瓣瓣花蕊将他缠绕,玉穴瓮合翻嫩肉,龙茎抵入一半,便不敢贸然探进了。 周晏辞扶起她,轻吻着她泪痕满满的脸颊,再含住她呆张的檀口缠绵。 他扣着她的下颌,极尽温柔地想唤醒她的知觉。 身下浅浅地挺身往里顶,他一动,盛南微猛地惊醒咬了一口他的舌,只觉自己快昏死过去,急切地在他嘴里汲取空气。 周晏辞由她啃咬,环住她的腰肢,身下轻轻地抽动起来,青筋盘踞的茎身摩擦着玉缝,带出春情满满的露水。 此时此刻,终与她缔结,他不由自主地想对她怜惜些,便轻声唤她的名儿:“南微,南微。” “嗯............”盛南微一双眼哭得潋滟楚楚,似是不那么痛苦了,哼鸣不再尖利,嘴里细细密密的娇喘,像是清莺浅吟。 不甘示弱(h) 周晏辞将她放在锦被上,柔荑相扣,撑在她不断扭躲的眼前沉腰插弄她。 交合处春水乍泄,看着在身下花枝乱颤的人,一双椒乳随之乱颤,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就是平日里温婉端庄的芙蓉美人。 从小被教导克己复礼的周晏辞,直到今日才知情欲之事原来如此令人失智。 他低头吻着她不停滑动吞咽的颈脖,身下次次破开百重褶皱,沉湎进这一腔蚀骨春水里。 本以为忍耐片刻就熬过去了,谁知他越撞越狠戾,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尽数发泄在她身上了。 雨打芭蕉,盛南微早已不堪重负,又没脸开口求他,只能咬唇承受。 这般妖异的感觉,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又痛又胀,似是夜起憋尿久了的感觉,下腹酸胀难忍,内里经脉都在燃烧。 温软窈窕在怀,哪里还记得起君子之礼。周晏辞折起她膝盖压到腹侧,尽根没入捣弄着深处花芯,劲肌抽打着金桃似的圆臀,清亮的声响被这夜染得淫靡旖旎。 盛南微伸手抓了好几次空才艰难拽住帷幔,窥得她满面绯红,神色间似有丝丝缕缕的愉悦,周晏辞狠撞了进去,刻薄道:“不为你那韦暨白守节了?若是他知你此刻在我身下春水涟涟,该如何?” 盛南微迷蒙地眨眼看向他,嗫嚅道:“那暨白,不就是你?多余说这话。” 周晏辞一愣,顿觉拨开云雾见月明,从头暖到脚。 他轻嗤了声,俯身流连在她胸前含弄翘立的豆蔻,胯下九浅一深地使着坏,将她好不容易生出的情动吊得不上不下,欲壑难填。 浅弄时总是水冒得更欢些,声儿叫得也绵密,狠顶一击时她总是酣畅一哼,四肢都跟着发颤。 周晏辞摸清了此法对她很是受用,不知疲倦地反复搓弄她。 直至盛南微呼吸骤变,哭着夹紧他的腰身,扭着腰哭吟着泄湿了床单。那猛烈蠕缩的花穴不肯放过似的,咬着他一同缴械,寝殿这才融入寂静月色。 待姑姑端水进来侍奉时,盛南微已然昏厥,被周晏辞用锦被裹着抱在怀里。 “动作快些。”他不耐地等床铺收拾干净后,将盛南微放入里侧,接过湿帕亲自侍奉她。 这把姑姑都给看迷糊了,从未见过男子侍奉女子的,不管新婚之夜多惨烈,女子只要没丢了命,都得侍奉夫君才合规矩。 姑姑深知主仆之礼,纵使疑惑也不多嘴,匆匆领着侍女出殿还主子清静。 翌日盛南微又是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发现周晏辞早已上朝了,蓦地坐起身,一下起的狠了,下身被扯动得酸疼。 她捂住小腹,哑声责怪道:“为何不唤醒我服侍殿下更衣?” 玉蝉忍笑道:“回夫人,殿下特意嘱咐勿要喊醒夫人。” 盛南微脸一臊,掀起被子盖住脸躲回去不敢再出声。 下朝后,周晏辞想着回府路上绕到福源斋买些杏仁酥带回去,他是不喜甜食,但看后厨的账目,盛南微很爱吃那些。 他边走边盘算着,忽而听到有人在唤他。 转身一看是裴昔年,周晏辞待他行过礼后寒暄道:“裴少将下月即将出征,可都准备好了?” “谢殿下关怀,一切就绪。” 今日听说他要去边塞,周晏辞倒安心了不少,于是点点头与他往宫外同行。 不知那晚盛南微回去后可有被责罚,裴昔年踌躇了片刻后,主动请罪:“末将那日与宸夫人在公主府外偶遇,宸夫人心情欠佳才酒醉,还请殿下赐罪。” 周晏辞稍怔,冷眼看向他,“无妨,南微偶尔任性,与你何干?” 见他似是没动怒,裴昔年便松了口气说了些朝政相干的事,便目送他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后,周晏辞一眼都没瞧跪地在侧的书远,风轻云淡地翻了翻手里的卷轴,“你现在差当的很好。我竟不知,你如今的主子是那裴昔年了。” 书远叩头请罪:“还请殿下赐罪。属下一直跟着夫人,她与裴少将只是普通交谈,并未有逾矩之举。我怕殿下知晓后会责备夫人,所以我..........” “你倒是替她想得周到。”周晏辞放下卷轴的声响落在书远心里很是骇人,他慌忙低下头。 “属下知错,任由殿下处置。” 周晏辞倒不至于怀疑这小子的心思,量他几个胆也不敢,便缓缓说道:“以后她的行踪,不许有任何隐瞒。如何去处置是我的事,轮不着你擅作主张。” 书远连忙应承,又听得主子凉飕飕的警告道:“若是你再这般耍小聪明,我就把你赏给高公公。” 书远后背一凉,叩了好几个响头才退下。 一连几日都未曾见周晏辞来玄月楼,盛南微竟有些挂心,不知怎的,坐立不安,却又不是那主动攀附的主儿,也只好自己耐着。 今日她闲来无事,便去花园里闲逛,恰巧碰上正在喂鸽子的韩雪宁,盛南微福身问安:“向姐姐请安。” 韩雪宁没好声地哼笑了一声,“巧啊,你难得来花园。云檀,分一包谷米给宸夫人。” 这倒是让人不解了,嘴上不理不睬的,却邀请她一起喂鸽子。 盛南微接过谷米,捏了一小撮洒在地上,那几只雪白小巧的鸽子便都围了过来抢食。 韩雪宁凤眼一斜,冷不丁说道:“过几日,我要与殿下一起陪着圣驾去玉龙寺,可能要妹妹一个人看护王府了。” 盛南微心头一滞,她从未听说过此事,原以为经过侍寝那晚,她也算是他的枕边人了。还是她想多了,枕边人哪里抵得过心上人。 撒掉最后一撮谷米后,盛南微福身:“我会看护好王府的。” 此时姑姑来报:“宸夫人,贵妃有请进宫面见。” 韩雪宁不悦道:“只有宸夫人吗?” “是。” 见主子火烧眉毛,云檀在一旁机灵道:“夫人,该回去喝药了。殿下日日着人送坐胎药来,可不能辜负这番用心。” 借下人的嘴找回了颜面,韩雪宁这才脸色好些,转头就走。 盛南微告别后,便赶进宫去了金銮殿。 圣上与贵妃坐在榻上,周晏辞侧玉立在下,见这情形,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跪下问安:“儿妾给父皇母妃请安,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圣上免完她的礼后便咳嗽不止。 魏贵妃便接过话说道:“南微,母妃宣你入宫是为了去玉龙寺进香一事。你也看到了,圣上龙体不安,前些日子本宫与松阳诵经多时也不见起色,大师说要所有皇子皇媳一同前往跪拜才可保佑龙体。” 盛南微立马应承下:“只要能让父皇康健,儿妾一切听从安排。” 圣上欣慰地笑了笑:“寡人知道你有孝心。只是听裕王说你旧疾未愈,怕你路上颠簸累着。” 盛南微很是不解,她旧疾早些时候就好了,周晏辞为何这么说? 魏贵妃笑道:“今日见你,看着大好了。那就回去准备着,一同去玉龙寺。” 跪拜后两人一同走出了金銮殿,看着周晏辞越走越快的冷漠背影,盛南微追上前问道:“你为何说我旧疾未愈?” 周晏辞被她拉住才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时那疏离的神情很是陌生,“你为何瞒着我又与裴昔年私下见面?” 盛南微头皮一麻,愣怔道:“什么?” 见她装傻充愣,周晏辞甩开她的手就走,盛南微旋即反应过来,匆匆追上前辩驳:“殿下,我与裴昔年什么都没有,你为何不肯相信我?我们都那般..........” “我是不是说过不要与他私下见面?”周晏辞转过身时扬起的衣袖将她手背抽得生疼。 盛南微无措地捂住手,百口莫辩:“我,我............” “回答我。” 周晏辞冷声的逼问让她心慌,盛南微点头:“是。” “那你为何还要与他见面?” 盛南微抬眼看向他漠然的眼睛,颤声解释道:“我和他只是街边偶遇,那晚心情欠佳,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周晏辞只觉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凉薄一笑:“你不能找我说?非要去找不相干的男人?” “我去长宁阁找你说吗?”盛南微委屈地拔高了些音量,愠怒道:“所以这就是你谎称我旧疾未愈,要带韩雪宁去进香的原因?” “是,不可以吗?”周晏辞眼里的冷冽让人不寒而栗,就像始终都不会为她的伤心所动,“你能和裴昔年喝酒,我不能带韩雪宁去进香?” 哪里是他的决策,他也是刚才在殿中才得知右相巧舌如簧撺掇圣上带着韩雪宁去玉龙寺。他握紧拳头忍下要掰开她的手看个仔细的急切,只要她认错,哪怕她示弱唤他一声,他就不再问责。 “可以。”盛南微心如刀绞,垂下睫毛拼命眨眼不让自己当场掉泪,一字一句说道:“我明天会禀回圣上,我旧疾复发,无法伴驾。” 说完后她福身行礼,转身下了石阶。 直到她消失在宫墙里,周晏辞都伫立在风口没动过一下。 不管她心里怎么看待裴昔年,他都要连根拔出这个人。既然打春节那日她进了那缀锦楼,就由不得她骄傲了。 周晏辞当真心里丝丝缕缕地酸痛,不知到底该怎样对她,才能让她甘心臣服不再去想别人。 落日余晖将他寂寥的身影拉长,四周宫殿环绕,无限荣华,可他心中一片贫瘠。 “殿下,贵妃有请。” 周晏辞闭了闭眼,将神色间的疲惫收起,转身进了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