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相》 装相 第1节 《装相》 作者:蕉三根 文案: 风度翩翩闷骚主编攻 x 任性妄为疯批顶流受,不是你想的那种娱乐圈。 完结浮力在微博:@蕉没有根 * 喻闻若:“迟也,你真的是个很不好采访的对象。” 迟也:“滚。” 阴阳怪气的,掐死再说。 * ○所有品牌、刊物名称皆为杜撰,请勿对号入座 ○时尚圈和娱乐圈都是瞎扯 ○彼此救赎,he * 诸相虚妄,枯海沉舟。 我来渡你。 * 触痛预警:角色有被侵害的经历,请适当绕路。 避雷:本文建议阅读年龄16+,角色道德与情感经历均非纯洁无瑕。 声明:行业生态需参考现实,但整体为虚构,一切为了创作需要。无论是主编、摄影师、品牌设计师、总裁等等,还是明星,均无原型,请勿代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娱乐圈 业界精英 主角:喻闻若,迟也 ┃ 配角:蒋以容,孟轻雪 一句话简介:恶人自有恶人磨 立意:朴素做人 第1章 十二月的北京e杂志拍摄现场。 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镜头里的男人有些怪模怪样。卡其色的风衣套在他身上,直过脚面,他像顶着一个桶,完全看不出身材比例。但公平地讲,他身量已经足够高,换别人去,风衣大概要垂到地上。这场面本来应该是有几分滑稽的,可他很专业,神情冷峻,眼神严厉,既让人想笑,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笑。 摄影师不断地按动快门,男人熟练地换了姿势,一手撩开衣襟插进兜里,露出风衣底下劲瘦的腰。 镜头前面只有他一个人,背后是雪白的幕布,脚下踩着一块舞台式的黑色玻璃台,擦得干干净净,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人影。玻璃台外围立着各色补光灯和反光板,地上绵延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电缆线,就这么扔在灰扑扑的地上。 镜头外则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 白板上贴着这次拍摄的灵感和参照,被人画了各种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标记。桌上摊着一台电脑,连着一个竖版的显示屏,每按一下快门,就有照片从底部喷出来似的,跳到显示屏上。桌子后面凌乱地摆着一些简易的折叠椅,但是没有人坐,反倒摆了成排成列的咖啡纸杯子,沿口都是糟污一片的口红印,分不出哪杯是哪杯。 有人盯着白板,有人盯着显示器。有人扶着灯光设备,还有人手里举着拖把,艺人一停下来就冲上去,重新把玻璃台擦得发亮。 “好……棒极了!哎呀~迟也老师真是太帅了!”摄影师蹲下来仰拍,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地夸。 迟也停下来,叉着腿,让个子矮小的化妆师给他整理头发。 摄影师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也不知道是惊叹于迟也的美貌还是他自己的手艺,突然捂住胸口,喘不上气似的,热情地尖声叫道,“太好看了呀!我都不能呼吸了!” 没人搭理他,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造作。唯独一个戴着临时工作证的年轻人很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没在现实中见过这么母的男人和这么drama的场面。 摄影师扭着腰走了两步,亲亲热热地要去挽迟也的手臂,“真是 天生的衣服架子哦……” 迟也把手抽出来,“工作的时候安静一点。” 摄影师就像吃了口苍蝇似的,登时愣在了那里。 迟也没理他:“继续吧。” 今天拍的是明年的开季大封,达诺尔外封加内页总共投了50万,衣服都是达诺尔从英国总部送来的走秀款,全球就那么两件,点名要代言人迟也来拍。今天他最大。 一套look拍完,刚才还在花痴的摄影师现在已经冷了脸,没好气地指挥人去调灯光。那个实习生上前一步,帮迟也把风衣脱下来。 迟也看也没看他,从袖子里抽出自己的手臂,蝉脱壳似的脱出身来,绕到显示屏那里看片子。 严茹喊他,“迟也,寿司到了,先休息吧!” 迟也抬起头,看见他的经纪人正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几个印着日料店logo的纸袋。袋子太多,严茹踩着高跟鞋不好走,便站在原地朝那个戴着临时证件的实习生努了努下巴。实习生赶紧上前一步接过了那些纸袋子,跟着走了过来。严茹指挥着他,让他把寿司拿出来摆在一边的茶几上。 “迟也先吃。”严茹看了一眼手表,“边吃边采访吧,还有3套look,一会儿来不及了。” “买了这么多?”迟也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在沙发边坐下。“你们不一块儿?” “我们一会儿吃。你都一天没吃了,别管我们了。” 迟也“哦”了一声,乖乖地在沙发边上坐下。给他“布菜”的实习生递过来一双筷子,迟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 实习生突然问他:“哪个是宋编?” 迟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停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下四周,才指了指自己,“问我?” 沙发边上也没旁人了。 迟也从精美的无纺布包装里里抖出竹筷,“那个蓝头发的就是。”他下巴朝那边一扬,实习生也跟着他转过视线,果然看见严茹正跟一个一头奶奶灰蓝头发的女人说话。她又瘦又高,跟模特似的,还穿个紧身皮裤,两条腿修长笔直,像圆规的两个脚。严茹站在她身边就像个被砸扁的柿子,踩着高跟 鞋都没她高。 “宋编你都不认识……”迟也瞟了一眼他的工作牌,“你不e的工作人员?” “新来的,第一天。” 迟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看上去并不像实习生,老了一些。但那张脸其实看不出年纪,只是他往那儿一站,就不像实习生。这人长得也算是很好看了,迟也当了这么多年艺人,几乎就没见过几个长得不好看的,但这人往他面前一杵,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便越发觉得他不一样。眉眼鼻子嘴巴都在该在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可组合起来,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气息,是一种迟也不怎么能在周围的人身上看到的东西。 实习生注意到他的目光,浅淡地笑了一下,安之若素。 知道哪儿不一样了。迟也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人不仅敢直接跟他说话,被他这么盯着看都不紧张,心理素质可以。 反倒是他,竟然因为被这个实习生盯着吃饭而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一块儿吃吧。”迟也邀请他。 实习生还是笑,好像知道他也只是客气一下。“不了。” 迟也果然没坚持。刚夹起来一块寿司,又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同样脖子里挂着工作牌,笑容满面地跟迟也打招呼。 严茹远远瞥见了这人,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往这边来。迟也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把寿司放进酱油碟里蘸了蘸,就跟没听见人家叫他似的。戴眼镜的女人也不介意,自己挪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迟也对面,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严茹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怎么是姚老师来采访啊?” 实习生敏锐地感觉到气氛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朝后退了一小步,但没走,不远不近地在沙发边上听着,还欲盖弥彰地侧过身整理扔在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一沓纸,手里忙着,眼睛却偷偷往这边瞟。 一抬眼,正撞上迟也的眼睛。 这种新来的,最八卦。迟也扬了一下嘴角,似了然的冷笑。 “反正咱们也都是老熟人了。”姚锦妍在鼻梁上推了一下自己的镜框,笑眯眯地看着严茹,“哎呀,ruby啊 ,不要这种样子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家迟也!” 严茹挤出一个笑,假得迟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英文名根本不是ruby,只不过姚锦妍嘴上肉麻,以前喊她“茹茹baby”,后来就简化成ruby,还在圈内传了开来。不知道的都以为姚锦妍跟她关系多好呢。 迟也看着严茹的眼神,感觉如果杀人不犯法,严茹能当场捅死姚锦妍。 严茹这么恨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当年迟也靠处女作提名金燕奖,姚锦妍还没e出走,专访《夜盲》主创的稿子就是她写的。从头到尾,姚锦妍一直在感慨金燕奖已经被资本的势力裹挟,竟然让一个19岁的毛头小子直接提名最佳男演员。 本来也就是媒体人倚老卖老看不上小孩子,但没想到的是,那一年的影帝真的让迟也摘走了。他成为了金燕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影帝,可谓一步登天。这一巴掌打得姚锦妍脸都肿了,从此以后她就跟和迟也对上了似的,处处挑刺,烦人得很。 迟也把寿司咽下去,没等严茹发作,反倒笑了,主动跟姚锦妍问了个好。 “好久不见了,姚老师。” 他脸上维持着那个笑意,视线却不自觉地往实习生方向瞥了一眼。他果然还在看。迟也从他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可能比严茹的还假。 “那我们就开始吧?”姚锦妍掏出录音笔,放在了迟也面前。 迟也点点头。他这次是作为达诺尔的代言人拍封面,有一些问题类似软文性质,问的话和答的话都是为了要给品牌背书。迟也早已习惯这种工作日常,没什么灵魂地把严茹提早给他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一边加快速度吃饭。姚锦妍问他有关新剧的问题,他也讲得含含糊糊,随口应付。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侧脸也生了眼睛,总是瞥见那个实习生。他不假装自己在干活儿了,反而双手抱胸,神情严肃地听着迟也的采访,那架势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迟也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那种被人盯着吃饭的不自在的感觉 顿时被加倍地放大,好像浑身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迟也眉头拧起来,眼神越发不耐烦。 严茹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刻会意,走上来打断了姚锦妍的提问:“不好意思啊姚老师,我们今天拍摄任务比较重。” 迟也随即放下筷子,跟着站了起来。 他面前的茶几上摊了一桌子的高档日料,他只吃了一小碟。 姚锦妍惊讶道:“可是这才二十分钟……” “剩下的问题我们可以微信补录。”严茹仍旧笑着,但已经用一种保护性很强的姿态拉住了迟也的手臂。 姚锦妍脸拉了下来,“这我可没办法写稿啊,ruby啊……” 装相 第2节 严茹的语气越发坚决:“新剧需要保密,我们也无可奉告哈。” 姚锦妍突然提高音量:“那问最后一个问题!别的能微信补录,这个一定请迟也老师当面回应!” 严茹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正要说话,迟也却微微抬手,示意没关系。 他转过脸来看着姚锦妍,感觉那个实习生的目光已经变得极为不认同。但迟也故意没看他,尽管他现在就站在姚锦妍侧后方。 “姚老师请问。” 姚锦妍抓起录音笔,像举着麦克风似的往前递了递。 “对于张念文导演最近在新片发布会上说他的剧本里永远给你留了角色,你有什么想对恩师说的吗?” 第2章 实习生一路追到停车场,正好看见迟也一只脚踏进了保姆车。 姚锦妍问完那句话以后,迟也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快,甚至还平静地问了一句:“是吗?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姚锦妍回答他就在两天前,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儿说的,还上了热搜。 迟也听完这句就转头看了严茹一眼。严茹的神情有些尴尬,显然她没告诉迟也这事儿。然后迟也就彬彬有礼地跟姚锦妍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转身走了。 不是回布景继续拍,而是直接出了棚。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谁也没想到他好好的会突然罢录,所以也没人拦一下。连严茹都没跟上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这个实习生。 他一把扒住迟也的车门,“迟也老师,你要走了吗?” 迟也没理他,他背对着车门,正在脱衣服。他穿了一件宝蓝色的毛衣,也是达诺尔的新款,被他粗暴地拽着领口扯了下来,随手扔进了实习生怀里。 实习生的表情更严肃了,“迟也,拍摄都是签过协议的,你还没拍完……” “跟我的经纪人去说。” 迟也弓着身子站起来解裤子。车里很冷,他上身只剩了一件打底的白t,实习生能看到他小臂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但他没管,三下五除二把裤子也扔给实习生,倾身过来准备关车门。 实习生摁住了车门,不让他关。 迟也:“你哪位?”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不客气的问句,但实习生没理会他的敌意,“我叫喻闻若。” 迟也一挑眉头,越过他的肩头,已经看e的人从摄影棚里惊慌失措地朝这边跑来。 他突然笑了一声:“要是当着你们宋编的面放走了我,你会丢工作吗?” 喻闻若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我说会呢?” “那不好意思。”迟也用刚才对姚锦妍说话的那副腔调对着他又说了一遍,然后他抓起了刚才踢在座椅底下的皮鞋,用力地往喻闻若怀里一塞,“关我屁事。” 他讲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笑。喻闻若让他推得退了一步,皮鞋晃晃 悠悠地要从衣服堆上往下掉,他下意识地两手一搂,车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下一秒,宋嘉临终于到了,但迟也的保姆车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喻闻若手里抱着一堆天价的衣服,还留着迟也的体温,在他怀里皱成了一团。 宋嘉临果然朝他发作起来:“你怎么不拦住他!” 严茹喘着气跑过来,也是一脸震惊:“怎么……这……?” 宋嘉临回过头,“说走就走,你们艺人什么意思啊?” 严茹让她一问,马上双手抱胸冷笑,一团白气在干冷的冬日里蒸腾起来,遮住了她的眉眼。 “我还要问你们什么意思呢!采访不按照大纲来,有没有规矩啊?要早知道是姚锦妍采访……”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采访怎么了?” 宋嘉临头都没回,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别添乱!” “诶!”姚锦妍声音一下子拔高,“宋编,今儿可是你求我来帮忙的!” 宋嘉临烦躁地皱眉:“我让你来帮忙,没让你把艺人气走!” “我气得?哈!”姚锦妍夸张地大笑一声,“明明是迟也耍大牌!问了一句不顺心的就走,什么人呐!” 严茹:“姚老师也没必要吧!就您这样还问什么呢,反正您都打算好怎么写了,我们艺人怎么回答还重要吗?您要不直接开个价儿……”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嘉临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中间:“好了!” 另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出来。她没理睬那边吵成一团的人,径直走到了喻闻若面前。先是皱了皱眉,把皮鞋拿起来放到了了地上,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把裤子抓起来抖了抖,拍掉了上面被鞋底蹭到的灰。 “小王八蛋。”她低着头,拎直裤子,熟练地折了两下。一边嘴里轻轻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但听起来一点儿没有火气,反倒带了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喻闻若腾出了手,也帮着把毛衣抻平,搭在了臂弯里。 “蒋总。”喻闻若跟她打招呼。 达诺尔中华区的总裁他还是认得的。 蒋以容的视线扫过 他胸前没有名字的临时工牌,往上移,看定了他的脸,微笑了一下:“你倒还记得让他把衣服留下。” 喻闻若的嘴张了一下,似乎想解释衣服是迟也自己脱的,还没开口,宋嘉临已经走了过来,“蒋总……” 她从蒋以容手里把那条裤子接过去,“这件事……” 蒋以容示意她先不用说话,朝摄影棚那边努了努下巴,只见所有人都围在门口,正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像什么样子?” 顿时没有人说话了。蒋以容一开口,虽然轻声细语,温温柔柔,没有针对她们俩的样子,甚至都不是在对着她们说话,但严茹和姚锦妍都立刻停止了刚才的争执。 蒋以容满意了。她转过脸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喻闻若。” 蒋以容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有些意外。干这行的多挂英文名,尤其是这种乱七八糟很多人的场合,什么kevin啊daniel啊乱叫一气,跟叫阿猫阿狗也差不多,没点儿身份的人贸然把自己的大名报出来,多少有点儿自以为是——谁有闲心来记你的名字?但他这么一报,倒有点儿不卑不亢的气度,蒋以容没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笑道:“你们景主编还在办公室么?” 喻闻若:“景主编上周已经离职了。” 蒋以容点点头。这种事情要向社会公示,她不是不知道。也没有人真的以为她不知道,都知道她这是起个话头,下面的才是重点。宋嘉临顿时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蒋以容这是摆明了觉得她还不够资格负责这件事,要找位置更高的那位过来。 “哦,那你们新主编……”蒋以容说了一半,想起来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算了。” 这回轮到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 谁都知道,景锐辞职以后e的母集团伯顿康拉空降过来了一个英国人来当新主编,大名arthurgriffith。才34岁,之前名不见经传,根本没在媒体业内活跃过。业内听了都咂舌,都在想这人中文说得利索么?热搜上那些明星认得明白么?国内的品牌人脉关系网,他有半点儿联系么? 随着景锐的正式离职,伯顿康拉在上周发布了中英双语的通告宣布了这件事,通告里除了提及这位格里菲斯先生是个华裔以外,也没有更多有效的信息。按照通告,亚瑟·格里菲斯应该是今天走马上任,蒋以容想了想,他可能e的大门朝哪边开都还没摸清楚。 “都先进去再说吧。”她笑了笑,转身往摄影棚里走,好像根本没当回事,“怪冷的,你们不觉得吗?” 半个小时以后e的执行出版人徐穹赶到了片场。 她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一件光面的缎子衬衫,从出租车里一下来就让寒风吹了个透心凉。片场的门口非常破旧,无论每天多少大明星来来往往,它依然是一条石渣铺就的无名小路,没有人想到要花钱修一修。徐穹的细高跟在小石子上别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喻闻若早已等在门口,及时地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徐穹扫了他一眼,看见了他脖子里挂的工作证,“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迟也罢录了。” “我知道!他经纪人呢?” “还在,迟也的宣传、商务和助理都还在。” “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徐穹停住脚,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病得不轻。” 他们继续往摄影棚走去,徐穹踩着高跟健步如飞,喻闻若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外套往她肩膀上披。 “那他经纪人怎么说?” “在给迟也打电话哄他回来。但他不接电话。” “让姚锦妍给他道歉!把人哄回来!” “姚老师也走了。” 徐穹嘴角抽了一下,又咽下去一句脏话。 “蒋总怎么说?” “蒋总没生气。” 徐穹翻了个白眼,“她从来不生气。” 但也从来没见她手软。 喻闻若了然地点点头。“蒋总说衣服明天就要寄回伦敦。” 徐穹猛地在写着“e棚”字样的摄影棚门口停了下来,“迟也拍了几套?” “5套。” “good.”徐穹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从肩上甩下了喻闻若的外套,“最后一个问题,你 谁?” “我叫喻闻若。” 徐穹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追问一句“喻闻若又他妈是谁”。但她很快决定这人并不值得她多问,耸了耸肩道,“行,爱谁谁吧。”然后一把推开了e棚的大门。 喻闻若转过头,看见夕阳最后一片残影也沉了下去。 摄影棚二楼的化妆间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几个人同时说话的激烈争吵声。喻闻若穿过化妆间外面的走廊,看见一个女孩儿假装在整理品牌方的衣服,其实正贴在化妆间门上偷听,见他过来了,赶紧不好意思地回到衣架边。 喻闻若了然地笑了笑,没戳穿她,径自穿过走廊,准备敲门。 那女孩儿赶紧压低了声音拉住他,“诶诶诶!” 喻闻若转头看她,“怎么了?” “正吵架呐!”她指指门里面,又摆摆手,“别进去!” “还没吵出结果?” 那女孩儿做了个苦脸,“吵不出啊!迟也还是不接电话。徐总说5套look就够了,蒋总说不行,合约里写得清清楚楚,有两个主推的单品还没拍。徐总又说换艺人,迟也那边团队又不允许,蒋总也不愿意。迟也的经纪人又说今晚肯定哄好,明天继续拍,结果徐总又说这个棚一个小时三千不能留到明天,蒋总也说衣服明天就寄走了……诶!” 喻闻若没再继续听她絮絮叨叨,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没等里面有任何回应,直接打开了门。那女孩儿迅速闪到了衣架后面,好像里面那些大佬们的视线都是激光的,挨一下就会灰飞烟灭。 宋嘉临转过脸来,看见是喻闻若,顿时没好气:“怎么了!” 装相 第3节 “摄影师带着他的人回去了。” 宋嘉临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赶紧从化妆间的窗口往下看,果然,连灯光设备也一并带走了。 “谁让他们……?!” “我。”喻闻若往里进了一步,顺手从背后扣上了化妆间的门,迎上了房间里几个女人各异的惊讶眼神,连一向不动声色的蒋以容也没忍住发出了一个上扬的音节表示质疑。 喻闻若笑了笑,放松地背靠在镜子上,看着一屋子急赤白脸的人。 “我猜,迟也今天应该不会回来继续拍了,对吧?” 严茹双手抱胸,戒备地看着他,没回答。 喻闻若平静地直视她,“ruby?” “我不叫ruby……” 喻闻若没理她,“迟也明天能拍摄吗?我保证姚锦妍不会再出现了。” 严茹嘴巴张了一下,然后又紧紧抿上。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ok.”喻闻若又转向蒋以容,“蒋总,你放心,合约上签了8套look,一套都不会少的。我刚才跟伦敦那边通了个电话,nate答应让衣服多留一天。” 蒋以容没控制住,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震惊的神情。 徐穹皱紧眉头,刚要说话,喻闻若已经把头转向了她:“不用租棚,我刚才跟摄影师还有styling的组员重新调整了剩下三套look的方案,改街拍。” 徐穹瞪着眼睛:“你说改街拍就改街拍?!你到底谁啊!” 喻闻若挠了挠头,感觉这问题他今天已经回答了不下三遍。 “我叫喻闻若……” “没人听说过喻闻若!” 喻闻若有点儿尴尬地伸手刮了刮眉毛,“那徐总可能听说过我另外一个名字……” 他伸出小臂,要跟徐穹握手。 “arthurgriffith,幸会。” 第3章 “他们不可能没有写我的中文名。” “真的没写。” “我特地要求了他们要写我的中文名。” “没人知道你的中文名。” “这不可能……” 宋嘉临忍无可忍地从前排把手机递了过去,终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喻闻若低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张中英双语的通告,在他要求写“喻闻若”的地方,明晃晃地写着“亚瑟·格里菲斯”六个大字。 “……” 喻主编闭嘴了。 宋嘉临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点开微信群开始打字,“我通知下去再过半个小时开会可以吗?” 喻闻若在出租车后排回答她:“好。谢谢你。” 出租车里又沉默下来。宋嘉临故意把一条通知打得很长,发完了盯着群里一条一条地回复“收到”,以此来克制自己不断在脑内重现今天对喻闻若说的每一句话。她感觉回办公室以后她就可以直接收拾东西准备滚蛋了。 徐穹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车灯,忽然转过脸来问喻闻若:“你今天一天都在棚里转,逮着人就说你是喻闻若,然后指望人家听你指挥吗?” “我没有指挥……”喻闻若开了个腔。 宋嘉临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答蒋以容的时候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喻闻若从后视镜里跟她对视了一眼,宋嘉临赶紧收住笑容,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你有。”徐穹笑了。她可不怕喻闻若。 喻闻若没再反驳他,只是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到底是在英国长大的还是中国长大的?”徐穹撑着太阳穴打量他,他怎么都不像是那种华裔。 “一半一半。”喻闻若简单地回答她,“在中国长到11岁,被英国人收养了。” 怪不得他官方的名字是griffith而不是yu. 宋嘉临在前排又开始飞速打字,喻闻若有一种感觉,在他们回到办公室之前,这条消息就能传遍整个时尚圈。出于这个原因,他倒是不介意再多解释两句。然而徐穹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收养”两个字太意味 深长,远远不是一个第一天见面的新同事可以窥探的领域。于是她只是耸了耸肩,没再说话,转头又看向了车窗外。 整个北京在车窗外融化成一条河流,飞快地从他们眼底淌过。 开完会已经过了十点,喻闻若走进办公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摆在桌面正中央的《我会说中文》,封面上还画着几个五彩斑斓的小动物,一看就是一本学龄前儿童用来学拼音的教科书。 宋嘉临跟在他身后,也尴尬地顿住了。那上面还贴了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写着“wele!lisa”。 喻闻若把便利贴揭起来,玩味地念了念那个名字,“lisa……徐穹啊?” 宋嘉临抿紧嘴,没搭话。 也只有徐穹敢在他桌上放这个,来讽刺“英国人”说不好中文。 不过这也是徐穹被喊去摄影棚之前的事了,让迟也这么一闹,徐穹应该早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她发现喻闻若中文说得挺好以后也没想起来把这份“大礼”拿走,回到办公室就收拾了包下班了,喻闻若和宋嘉临开的会跟她关系不大,出版人一向不干涉内容方面的工作。 喻闻若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这份“大礼”,没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转了话头吩咐:“刚才没机会跟蒋总说上话,你帮我给她去个电话,约她有空一起吃晚饭。”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那本书,从脖子上取下了拍摄片场的临时工作证,随手放在那本书上,一并推到一边,试图把桌子整理出一块宽敞地来。但礼盒和花堆得太满,着实有点儿无处下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挨着喻闻若最近的那个礼盒正是迟也工作室送来的。 喻闻若的手悬在空中停了半刻,拐了个弯,把礼盒打开了——只见满满当当絮状的填充物里,赫然放了一本迟也的照片做成的台历,底下压着一张他代言的零食品牌的优惠卡,总 价值目测不超过150块。比起周围各色的奢侈品,这个礼盒敷衍得近乎挑衅。 照片上的迟也一脸冷酷,跟喻闻若大眼瞪小眼,瞪得喻闻若结结实实愣了半分钟,感觉那张脸能再给他蹦一句“关我屁事”出来。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又盖上了盖子,指尖在盒子的边缘划了两下。 “vivian,”他抬头问宋嘉临,“一般你们收到公关礼盒都怎么处理?” 宋嘉临已经很有眼色地开始帮老板收拾那些花,闻言答道:“这就看自己高兴了,能用的就用,或者转赠,还有些人会专门上网去卖给粉丝。” “能卖多少钱?” “那就看这人红不红了。”宋嘉临手里捧了两大束花,声音都闷在枝叶后面。 喻闻若“哦”了一声,掏出手机,刚输入“迟也台历”四个字,就蹦出来一条求购的信息。 开价3000人民币。 喻闻若没忍住自己嘟囔了一句,“这么红?” 宋嘉临没听清,还以为在问她:“啊?” “你先别收拾了,问你两句话。”喻闻若拉开抽屉,把迟也工作室的礼盒往里面一丢,“迟也一直这么难搞吗?” 宋嘉临把花拢到墙角,“也不是,其实迟也算配合度很高的艺人……”喻闻若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宋嘉临接过水,继续往下说,“现在艺人都自己带妆发,乱开价,迟也就不会。之前拍过几次,妆发方面都是我们说了算,迟也那边很少出幺蛾子。出片也一向很快,很少说对pose不满意对衣服不满意什么的……” 喻闻若点了点头,听懂了。又作又难搞的艺人虽然让人头疼,但他们往往都有目的,满足他们就好。像迟也这样的才麻烦,他发脾气不是为了抬身价,就是真的不拍了。 他们到现在也没收到严茹那边的消息,也就是说,虽然新的拍摄方案已经定下了,但没人能够确定迟也明天会不会出现。 “你既然知道姚锦妍一向对迟也有恶意,为什么还请她来撰稿?” 宋嘉临手里的 一次性水杯被她捏得有些变形,显然有点儿紧张:“本来找的不是她,但是,那个,michael突然把人带走,我手头能约到的撰稿人就只有她。” 他们上一任主编叫景锐,执e九年,这里一多半的人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他突然辞职,把自己的心腹也一并全带走了,只留给喻闻若一个烂摊子。 宋嘉临说到这份上,喻闻若便也不再需要她继续解释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很疲惫似的,揉了揉眉心,“姚锦妍那边你去处理,不要让她在自己的账号上乱写。” “明白。” “明天就不安排采访了,去找个作家,写个看图说话的短篇也行。” “嗯。” “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嘉临没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喻闻若察觉到她的犹豫,露出一个鼓励她说话的表情。 宋嘉临深深吸了口气:“我要为我今天的态度道歉……” 喻闻若困惑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恍然地“哦”了一声。 “不知者无罪。”他又笑了一下,宋嘉临没忍住心里一跳。 喻闻若的相貌是很典型的亚洲人,但是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他这么微笑着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像两汪温柔的泉,让人一再沉溺。宋嘉临看得出来,喻闻若脸上还是有很强烈的“华裔气息”,虽然长的是一张中国人的脸,但是习惯用西方的审美修眉形——等一下,他修了眉毛? 宋嘉临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撞到喻闻若的下巴。 喻闻若:“怎么了?” 宋嘉临伸手抓了一下耳朵,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回去了。” “哦,好。”喻闻若也站直了身体,绕回了办公桌后面,从自己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一副还准备继续工作的样子。一抬头,看见宋嘉临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又叫了一声,“小宋?” “嗯?” “我可以叫你小宋吧?”喻闻若微笑,“我看我们年龄也差不多,但你资历可能还比我更深一点……” “没关系的。”宋嘉临有 点脸红,“叫小宋就可以。” “好,小宋。”喻闻若看着她,“有空的话,给我发一点关于迟也的资料。” 宋嘉临点点头,一溜烟跑了。一直到出了电梯,才靠着墙慢慢地吐出来一口气,好一会儿,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装相 第4节 真是累傻了,这行哪里来的直男。 宋嘉临在冷风里裹紧了大衣,掏出手机飞快地输入关键词,找了几个迟也最近的访谈发给喻闻若,然后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把喻闻若那个笑抛到了脑后,一边点开工作群看消息,一边快步离开了办公楼。 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银灰色的触控板上点了一下,屏幕上的画面又倒了回去,重新开始播放。 那是宋嘉临刚刚发来的链接中的一个。迟也最近参加的一档节目,大屏幕里在放迟也16岁的时候作为群演的荧幕首秀。镜头里的少年头发剃得很短,后脖子晒得发红,让人叫了一声,于是转过脸来,对着镜头展开了一个干净的笑容。节目现场所有人都在捧场地尖叫,后期打了一行“你仍是当初那个少年……”,而迟也仰着头,看着大屏幕里的自己,只露出了半张脸。 那根手指又动了一下,画面再次凝固,迟也的脸随即跟着手指在触控板上的动作在屏幕上放大,直至粗糙的画质呈现出了一块一块马赛克。 喻闻若继续播放视频。迟也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画面推进,给了一个特写,他笑了笑,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 就像……他今天听见姚锦妍那个问题的时候的眼神。 喻闻若倒回去,把这短短的五秒钟又播放了一遍,然后掏出手机,给宋嘉临发了一条信息。 “那个人e的新主编?” 蒋以容“嗯”了一声,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迟也。“我也没想到。” 迟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机被扔在一旁的软枕上,震个没完。 蒋以容靠在酒柜上,赤着脚,只穿了一条丝绸睡裙,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泥状面膜,长发被紧紧束在发网里。她的身段还是很好,但卸去了所 有妆容之后,脖子里几道深深的纹路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 迟也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还是严茹。他继续当没看见,喝了一口酒。 蒋以容忽然道:“小也,不要太任性。” 迟也默不作声地伸手摁掉了严茹的电话。 蒋以容:“上次你讲的那些话,被网上搞女权的写信告到了伦敦总部,我好不容易才替你保住了全球代言人的title。这个喻闻若今天没经过我就直接给总部打了电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如果他说是因为你无缘无故罢录……” “我不是那个意思。”迟也打断她。 “什么?” “那些话……我没有不尊重女性的意思。” 蒋以容皱了一下眉头,干涸的泥面膜显出两条过深的纹路,仿佛随时要裂开。她难得地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像赶一只苍蝇一样轻轻挥了一下手,“这重要吗?” 迟也没说话,仰脖把酒喝完了。 蒋以容看着他:“明天早上你要配e把剩下的拍完。” 迟也点点头,终于赏脸看了一眼严茹发过来的信息,然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 蒋以容:“怎么了?” 迟也:“你刚才说,那个喻闻若,就e新来的主编,对吧?” “是,怎么了?” 迟也把手机屏幕亮给她,展示严茹发过来的最新一条消息。 “他要亲自采访我。” 第4章 这是个北方冬日里的大晴天,天空难得这么蓝,给足了他们面子似的,拍照的时候,阳光直射在现代感十足的大厦玻璃上,风把迟也的外套和围巾都刮起来,摄影师连声叫好,连着电脑的大尺寸显示屏上飞快地蹦照片出来,所有人都很满意。迟也拍完一套,坐在一边休息,听见摄影师跟另一个人赞叹喻闻若的创意,户外果然比棚拍更好。 一杯咖啡突然送到了迟也面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被寒风吹得发红。 迟也抬起头,透过墨镜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看来你没丢工作嘛。” 喻闻若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没把迟也的态度放在心上。 迟也接过咖啡,“我不接受你的采访。” 喻闻若在他对面坐下来,无声地跟迟也对峙。 “为什么呢?” “喻主编,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迟也摘下墨镜看着他。他的脸当真只有巴掌那么大,因为冷,下半张脸都蜷缩在驼色的围巾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带着妆。契合“城市猎人”的主题,他的妆攻击性很强,眼神像狼。 喻闻若:“你所谓的规矩是什么?” 迟也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歪着头打量着喻闻若,眼神像在挑从哪一处下嘴咬合适。 喻闻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如果你的规矩是我应该先整理出一个采访大纲,交给你的团队审核,划去你不想提及的问题,按照你们的想法定制一篇文章,然后再由你的团队进行审核的话……” 他顿了下,话锋一转:“昨天为什么生气?” 迟也眉头一皱:“什么?” “姚锦妍是完全按照这个规矩走的。”喻闻若耸耸肩,“就算她问了你不喜欢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等她写完了稿件你们再删……但你还是不高兴。说明这个规矩没什么用。” 迟也:“你的采访已经开始了吗?” “你看见录音笔了吗?” 迟也的眼睛往他的口袋里一扫,喻闻若顺着他的视线伸手进去,把口袋整个翻过来,只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张小票,是楼下的咖啡店。 喻闻若看着他的眼神,解释了一句:“抱歉,我还没搞明白这个手机支付怎么弄……” 迟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接、受、采、访。” 喻闻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听懂了,你不用放慢语速。”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们可以聊聊。” 迟也的脸拉下来,眼神到处转了转。 “我让人把下楼梯的门锁了,这里是32楼,你不至于为了罢录跳楼吧?”喻闻若两根食指交叉着搭在膝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们重新布景还需要一个小时,我建议这一个小时里你跟我聊聊。” 迟也不理他,转头喊严茹。但是严茹没理他。 “你昨晚真的应该接她电话的。”喻闻若一脸的气定神闲,“我觉得她有点生你的气了。” 迟也神情更加恼怒:“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吧。”喻闻若耸了耸肩,“我跟她说如果你今天再不配合,明年年初bridge的风尚盛典你就没有邀请了。” 迟也的眼神终于变了。bridge每年的风尚盛典是娱乐圈和时尚圈最大的盛事之一,他们只请最红的。圈里有个默认的说法,在这场盛典上的位置就是这个艺人在娱乐圈真正的咖位。要是换做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管,一心拍电影的迟也,他还能说一句不在乎。但是眼下不行。他身上还有无数个合约,去一趟风尚盛典,他从头到脚都是广告位,早就卖给了各个品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喻闻若封杀。 喻闻若笑得很温和,“迟也老师,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迟也高高地昂起下巴,目光审视地看着喻闻若。 “我不喜欢她。” “谁?” “姚锦妍。”迟也的神情恢复自然,好像刚才的对话完全没发生过,端着咖啡喝了一口,解释道,“你问我为什么生气。” “你是担心她因为对你有偏见,所以写的稿件不尽不实吗?” “还没想到那个层面。”迟也坦诚地讲,“我就是不想跟她说话。” “但据我所知,你出道的第一篇深度访问就是她写的?” “对。她从那个时候就不喜欢我。” “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她。” “你猜一下?” “我猜是因为她觉得我拿不到金燕奖,结果我拿到了。”迟也扬起手,好像凌空抽了姚锦妍一个巴掌似的,“啪。” 喻闻若突然停下来,他看得出来,金燕奖是迟也的骄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的眼神变得很轻巧,好像真能够和一只燕子一样,飞过一幢又一幢大楼。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一面。” 迟也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不是因为喻闻若说他见过自己,而是这种采访方式他实在是没见过。但喻闻若似乎以为他会因此感到吃惊。 其实迟也早已习惯这种别人见过他,而他根本不记得的情况。说实话,他当明星已经太久了,别说是这种外人,就算是围绕在迟也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了被他忽视。像喻闻若这样正儿八经认为迟也会在意他们曾经见过的人,还真有一些…… 自以为是。迟也在心里想。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但被围巾挡住了大半,看起来就只是他笑了笑,似乎对话的氛围缓和了很多。 “是吗?” 喻闻若:“在意大利,那一年《夜盲》送去电影节参展。你那时候才……”他停下来,在心里算迟也的年纪。 “19岁。”迟也喝了一口咖啡,心里真有了一丝意外,“你想跟我聊《夜盲》?” “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部你的电影。”喻闻若供认不讳,“你愿意聊吗?” 迟也这次是真心地笑了,喻闻若发现他真正展颜的时候还有一些孩子气。他今年27岁了,面部轮廓更加锋利,眉眼也彻底长开了,唯独笑得开怀的时候,鼻翼延展开两道笑纹,一个梨涡若隐若现,跟喻闻若昨晚看到的资料里那个第一次出现在镜头下的少年一模一样。 “《夜盲》其实不是你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对吧?” 迟也扬了一下眉毛,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阳光照耀时》?那部我只是被抓去当了群演,前后镜头加起来都不满两分钟。那个不能算是我的第一部 电影。” “但我听说就是那两分钟让张念文导演相中了你?” 迟也的脸颊突然轻轻地抽了一下,转瞬即逝。好像某一根神经被挑动,他根本控制不了这种本能的反应。他再次露出了那种神情复杂的笑意,这一次他离喻闻若最近,喻闻若看得清清楚楚。 但迟也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不是。张导是先挑中了我,然后我才去《阳光照耀时》里面露了个脸。” “他怎么挑中你的?” 迟也:“去我们学校。” 他顿了一下,就当喻闻若以为他还需要再从迟也嘴里挤话的时候,迟也突然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自觉地一口气往下说了。 “当年张导带着《阳光照耀时》剧组去我们家乡那个小镇取景,需要几个十五六岁的群演,张导就去附近的高中找合眼的小孩儿。其实一开始我没去。” “你为什么没去?” “他们要成绩好的才能去。”迟也又笑了,“因为成绩好的可以不用上那个下午的课吧。” “然后呢?” “然后张导没挑中。他说这个小孩儿,要很漂亮才行,因为——你看了那部电影吗?” “我没有。” 装相 第5节 “哦,没事。”迟也大度地一挥手,给他讲了讲剧情,“这个小孩儿后来被杀了。张导说就是要越漂亮,越干净的小孩儿,被毁灭的时候才有美感,有冲击力。他就问我们老师,你们学校长得最好看的孩子在哪儿?” “你就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 迟也反问他:“我不像吗?” 喻闻若点点头,表示认可他的美貌。 “那天我还在操场上打篮球。那个周末我们要篮球比赛了,所以每节体育课我们都在练球。”迟也的眼神有点儿幽远,好像回忆的已经是前生的事。“我听见同学叫我,我就回了个头。那时候我不知道张导就在二楼的教室看。我同学说你快去啊,老师叫你!我还以为我又做错了什么事。” “你回了个头?就是……” 迟也点点头,“就是《阳光照耀时》里面我第一个出场的那个镜头。张导把它复制下来了。” “所以他一眼就挑中了你?” “可以这么说吧。”迟也耸耸肩,“张导让我第二天就去。我就请了个假。我们老师当时还挺高兴的,张念文毕竟是大导演嘛,她还跟着我去了,说见见世面。去了以后就拍,虽然最后剪出来不超过两分钟,其实拍了一天,张导给了我两百块钱,亲自塞给我的。” “你那个时候就想着以后要做一个演员?” “没有。”迟也摇头,“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拍电影好无聊,同一个动作,同一句话,要不停地重复,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导演才会满意。那天我回了可能有五百次头,但是张导怎么都不满意。最后我拿着那两百块钱,心想再也不来了。但是张导对我说,你很好,想走这条路的话,这礼拜六中午回来找我。” 迟也停下来,喻闻若也没有说话,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沉浸在回忆里。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人只有往回望的时候,才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路走过来每一个岔路口。就像是看着屏幕里你操纵的游戏角色,每过一个关卡,碰到一个怪物的时候,屏幕上会显示,开始啦。于是你就战斗。胜利啦,于是你就升级了。可是在当时那个时候你是不知道的,你还以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礼拜六。虽然放弃了篮球赛有点可惜,但是可以再拿两百块去买点卡。真实的人生没有一个系统会提示你,要开始战斗啦!请选择你的装备,准备踏上光荣的征途吧!” 喻闻若有些震惊,几乎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这段话。他感到自己很难不被这段话所触动,甚至跟着迟也的描述,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懵懂的少年,他还不知道面前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不知道异乡的月亮下会有怎样的迷茫,也不知道受训的那两年里他要摇摆和犹豫过多少遍。他更加无法想象那只金色的燕子落到他肩膀的时候,面前又会有多少繁花似锦。 可他说起来又是那么怅然,明明最后一句话热血澎湃得好像页游的广告,喻闻若却没由来地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落寞。他好像失去了一切,回望过去的时候,只想去参加那一场缺席的篮球赛。 制片走过来,轻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迟也老师,那边布景快好了,我们先去换衣服吧?” 喻闻若立刻回过神来,“好。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迟也点点头,手里的咖啡早已经凉透了,但他还是举起来,喝尽了最后一点淡而无味的奶沫。 喻闻若站起来,迟也叫住他:“喻主编。” “嗯?” “最后成稿,能先给我看看么?” “当然。” “多谢。” 迟也重新戴上墨镜,所以喻闻若没有看见他笑着道谢的那一刹那,眼神中露出的冰凉的嘲讽。 第5章 迟也那篇采访稿写得很快,两天之后,成稿已经抄送到了迟也那边。喻闻若对自己的中文水平好像真的有点心虚,发之前还请宋嘉临给他审了一遍稿。 这一审,就把徐穹直接审进了喻闻若的办公室。 她进来的时候喻闻若还在跟一个品牌方打电话,新上任的助理小简正整理选题资料,看见徐穹手里揣着个平板进来,下意识地先退了一步。小简本来就是bridge的小编辑,上任主编没走的时候他就看着徐穹三天两头跟主编掐,都给他看出心理阴影了。 果然,徐穹扫了他一眼,让他先出去。 小简立刻脚底抹油,跑了。 喻闻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嘴里依然跟人家谈笑着,挑了一下眉毛示意徐穹先坐。徐穹也不打搅他,顺手翻了一下小简刚才在整理的资料,一水儿的豪华跑车,赤橙黄绿青蓝紫,啥色都有。 喻闻若打完了电话。徐穹抬头问他:“准备写跑车的选题?” “嗯。”喻闻若点点头,身子前倾,从她手里抽出一张广告宣传页似的单子,放到最上面给她看,“二月的风尚盛典,我准备在红毯尽头放一辆车,让所有明星签完字都跟它合影。” 徐穹赞许地点点头,“想法不错。放谁家的车?” “在谈。”喻闻若简单地讲了一句,也坐了下来,跟她隔着桌子说话,“先做一期跑车的选题。下个礼拜有个名车俱乐部的活动,我可以先去看看。” 徐穹:“不赖嘛喻主编。” 还以为初来乍到会水土不服,本来风尚盛典的事情有人主办着,他只需要看着就行,没想到喻闻若直接上手办了。 徐穹手肘撑在桌上,身子前倾,托着下巴看他:“小宋给我看了你关于迟也的那篇文章。” 喻闻若抬起头,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写得有问题?” “文章写得不错。”徐穹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喻闻若:“当时没用录音笔,再不写怕记不清他原话了。” “为什么没录音?” 喻闻若顿了一下。她语气平静,但问的话多少有点儿质疑的意味。但徐穹好像无知无觉,仍然直视着喻闻若,等他回答。 “迟也抗拒采访——尤其是在我用风尚盛典要挟他以后。”喻闻若伸手扶了一下眼镜,“这是个人访谈,没有录音设备他会更放松戒备,只要我记得住他说了什么就行……徐总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徐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徐穹:“你以前是做媒体行业的吗?” 喻闻若听出来她话里的刺探,不软不硬地用一个笑容顶了回去:“找我到底什么事?” 徐穹撇撇嘴,没追究。“那篇稿子不能发。” “文章写得……” “文章写得完全没问题。文采斐然,比大部分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都强。”徐穹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话是好话,但就是让人怎么听得都不舒服。 “是迟也那边觉得有问题不让发?” “艺人团队有问题不会找我,我不知道他们看了没。” 喻闻若不问了,他缓缓摊开手,做了一个困惑的表情,等着徐穹给他解答。 徐穹也不多说,拍了一下手上的平板,点亮屏幕,直接交给喻闻若。 喻闻若还没接过来,就听见了迟也的声音。 “人只有往回望的时候,才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路走过来每一个岔路口……” 喻闻若眉头皱起来,他把平板摆正,看见屏幕里的迟也留着一个跟现在完全不同的发型。任何一个做时尚的人都能看出来,他那身造型最起码在五六年前。镜头离他很近,迟也话说得很慢,一边皱着眉头在想,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甚至来回往复,看得出语言表达能力很一般,但说得非常真诚,眼神干净得像是某种小动物。 “你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平常的礼拜六。”画面里的迟也低下头,抠了抠自己的手指,“你根本不知道……” 喻闻若“啪”地敲了一下屏幕,暂停了这个视频。他没说话,但是牙关咬得很紧,好像要把火气嚼碎在牙关。 徐穹把自己的平板拿回来,好一阵儿没说话,让喻闻若自己处理这个信息。 “你怎么会去问他那些问题?”徐穹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他年少成名,一步登天,你能够想象有多少人已经问过他这些问题了吗?你觉得大家都不好奇他是怎么作出命运的选择的吗?这么多年,这些话他都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写过他的文章都给你找出来,看看有多少次他讲过这什么岔路口,什么打游戏的提示——他讲这些话,眼睛都不用眨,一个字都不会差。” 喻闻若抿紧了嘴唇,无话可答。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了一下,宋嘉临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徐总……” 徐穹:“用哪篇稿不用哪篇稿,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小宋不敢跟你说,只能我来说。”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徐穹有意地停下,让每一个人都充分体会一下这尽在不言中的意味,然后才轻松地耸了耸肩:“当然,我不会插手喻主编的工作。以迟也的人气,无论写什么他的粉丝都会买单的,更何况是我们新主编亲自执笔……” 喻闻若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舌尖顶着腮帮,打断了她,“徐总,我听懂你的意思了。” 宋嘉临赶紧找补:“是我不好,我给喻主编发的链接不全……” 徐穹没理她:“你知道小宋为什么只给你发了迟也近半年的活动和访谈吗?” 喻闻若现在已经知道了,但他不想回答。 徐穹接着训他,“因为再往前的,所有人都听腻了。金燕奖,听腻了,最年轻的影帝,听腻了,影帝转型做流量,那些冷嘲热讽都已经翻不出花了。” 她刹住了车,好歹留了最后一丝颜面。但喻闻若已经听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所有人都听腻了,唯独他喻闻若不知道。他没听过,没见过,没经历过。因为他是外来者,圈外人,是个被迟也糊弄得团团转的蠢货。 喻闻若把眼镜摘下来,折好镜架,放在了那一沓跑车资料上。 “我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徐穹:“我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时候非常诚恳……”喻闻若没把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护有些无力,越说只是越加深了自己被羞辱的感觉。 “他是个演员。”徐穹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有些可怜他了,顿了顿,又替他开解似的。“一个很厉害的演员。” 再真的话,再诚恳的感悟,在无数次的盘问和复述之后,都难免裹上一层经年的油渍。喻闻若回想起迟也听说他要聊《夜盲》之前那些旧事时的笑容——他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那笑容的真实含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这篇稿子写得太快了,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补救。 “小宋。”喻闻若重新戴上眼镜,语调非常平静,“去找一个作家,针对这次的主题约一个一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 宋嘉临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应道:“好!” “最好是写悬疑的,风格往福尔摩斯,英伦侦探那方面靠。” “明白!” 徐穹看着宋嘉临扣上办公室的门离开,然后回过头来,打量着喻闻若。 喻闻若感觉出来,她还有话要说。 “文章里提到你曾经在意大利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喻闻若不由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抵抗情绪——他都已经把文章撤下来了,徐穹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徐穹只当没看见他不快的表情,续道:“本来已经说了不安排采访,为什么又突然决定亲自去采访?” 喻闻若不想告诉她。他觉得迟也身上有一些东西,一些别人都没有看到的东西,让他觉得好奇。他觉得他能够引出迟也的真心话,从别人都没想过的角度去写一篇文章——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徐穹更加嗤之以鼻,而他今天所受的羞辱已经足够了。 徐穹还在问他:“跟你提到的意大利那一面有关系吗?” 喻闻若:“徐总,这篇文章已经撤下了。” 徐穹停下来,转而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目光打量着喻闻若。喻闻若几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整个时尚圈对他的到来的质疑,他心里冒出来一股无名火,平静却毫不退缩地迎着徐穹的目光。 然后徐穹笑了一下,忽然又道:“景锐走的时候私下里跟我谈过,想把我也挖走,我没走。” 喻闻若有些疲惫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为什么?” 徐穹“嗐”了一声,“他要去搞什么互联网新媒体,我一把年纪了,小孩还要高考,熬不动。” 喻闻若配合地勾了一下嘴角,等着她把话题引下去。 装相 第6节 “bridge不行了。”她摆了摆手,很随意地道,“《浪潮》现在主攻影视方向,把明星的粉丝当韭菜割,《js》更不要说了,他们就像个软文定制中心。可不管怎么看不起他们,他们就是赚着钱——咱们不行了。所以景锐走了。” 喻闻若长长地出了口气,“bridge依然占着伯顿康拉70%的广告收入。” “以前是75%,今年可能更低……” “但我们仍然——”喻闻若微微提高了声音,一口截断了徐穹,然后才把音量放回来,平静道,“是业界第一大刊。” “这就是我还站在这儿跟你说话的原因。”徐穹的眼睛几乎发亮,灼灼地盯着喻闻若,双手撑着办公桌,“我不知道伯顿康拉为什么派你来,但是作为你的前辈,介意我说两句话吗?” 喻闻若心想你说了可不止两句了,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道:“徐总您说。” “我从中国刊创刊的那一天就在这儿上班了,这是我的杂志。”她站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平板,“别给我搞砸了。” 喻闻若看着她走出去,脸上还保持着那个很有风度的笑容,“我会裱起来挂墙上的。” 徐穹根本没理他,“砰”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喻闻若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个干净,他眼睛快速地在桌上扫了一圈,还没找到一个趁手又摔不坏的东西发泄一下,办公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小简走进来,语速很快地跟他汇报:“喻主编,迟也团队那边回信了,说稿子没问题,他们一个字都没改。” 他的语气欢快,显然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一抬头就看见喻闻若的脸阴得像锅底,后半句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喻闻若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什么?” 小简:“还有……那个……” “说。” “迟也的宣传说,第一天拍摄的餐费要找我们报销。” 喻闻若理资料的手一顿,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哦,那天迟也还装模作样请他坐下一起吃的那顿日料。 “这种事也要汇报给我吗?该报销就找财务去报。” 小简的脸色有点为难,“就……就是财务让我来找您的。” 喻闻若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们一顿饭……吃了五千块。” 第6章 迟也快步跑向保姆车,助理跟在他身后,保镖用一把黑色的遮阳伞挡住了粉丝和代拍的镜头。他的宣传小可已经坐在车里,正打着电话,看见迟也上来了,便单手扔了个热水袋给他。 “嗯……嗯,好。明白了。”小可点着头。 迟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听就知道她又让严茹骂了。 “又是什么事?”他用口型问。 小可白了他一眼,忽道:“茹姐,他回来了……喂?” 严茹在那头直接把电话挂了。 迟也转头朝助理做了个鬼脸,助理掩着嘴偷笑了一声,但没敢真笑出来。迟也故意把声音压低,好像严茹就在这儿似的:“还生我气呢?” “不然呢?”小可无端被他牵连,白挨了顿教训,也没好气,“茹姐说了,你下次要是再敢不接她电话,她就再也不给你打了,让你自生自灭去吧。” “她舍不得。”迟也根本没当回事,嬉皮笑脸地又转了回去。他还戴着古装头套,长发用皮筋束了一把,垂在脑后,额前两根须须贴在脸上,他不时地抬手捋一下。 “我又干什么了?” “还不就是bridge的事儿。”小可愤愤的,“他们这新主编怎么这么事儿啊!” 保姆车从片场开出去,车窗外传来粉丝呼唤迟也的声音,他置若罔闻地点开一把游戏,刚听见这话,手一抖,选错了卡牌。 迟也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局,“新主编怎么了?那篇稿子不是挺好么?” “好什么呀,一点儿新的东西没有,就给达诺尔写了两段,提都没提你的新戏,咱们这版面白上了啊?诶——”小可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突然想起罪魁祸首了,“是你跟他们一个字都不用改的是吧!你怎么这样啊?”她一面说,一面很委屈似的,“你想一出是一出,回头挨骂的又是我。” 迟也盯着屏幕上五彩斑斓的打斗特效,头也不抬:“我觉得写得挺好。” 小可正要说话,手机又滴滴了两声,她低头去一看,当即无语地嗤笑出来:“你觉得挺好有什么用,人家又不用这篇稿了!” “战斗失败”几个大字跳出来,迟也把手机一丢,转回头去,笑眯眯地看着小可。 小可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分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你故意的呀?” 迟也眉毛一挑,还很得意。 “怪不得呢,人家现在不愿意报销了。茹姐刚还为了这事儿骂我。” “报销什么?” “那天那顿日料。” 迟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显然已经不记得什么日料了。 按照一般的规矩,杂志请明星去拍摄,吃的住的都要一手包办,越火的明星越不能怠慢。有的艺人团队,连去摄影棚的车是什么牌子都会指定好。迟也算得上是不讲究的,但以他的咖位,这么多年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伺候着,早就习惯了住必行政套间,食必米其林餐厅的日子,从来也没见他过问过这方面的事儿。 小可没再理他,自己噼里啪啦打着字,准备继续跟bridge那边扯皮,却听迟也突然问了一句,“咱们吃了多少钱?” “没多少吧。”小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三千?四千?反正开了五千的小票……” 迟也眉头一皱:“一顿饭要五千?” 傻子才报销呢。 小可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不认同,停下飞快打字的手指,抬头跟他对视着。 “小也,我跟你说哈……”她轻声细语的,像在哄一个小孩儿,“上回杜茵去bridge拍封面,自己带了一个化妆师,跟妆8个小时,开了四万的价……”她张开一只手,四根手指在迟也面前比划了一下,“咱们车是自己的,造型师用的他们的,第二天加拍的时常也没跟他们算,现在这个数儿,不过分。” 迟也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他有他的报酬,跟着他的人多少也得往兜里揣点儿。他红,大家都愿意捧着他,跟着他,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小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迟也闻言便“哦”了一声,果然不再问了。 保姆车平稳地往另一个场景开,他们今晚还有一场夜戏,迟也没了再打游戏的闲心,把头磕在窗玻璃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车里很安静,小可适时地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于是只剩下三不五时的微弱蜂鸣,混在汽车行驶时均匀的白噪音里,让人昏昏欲睡。 “你真的见过喻闻若吗?”小可突然问。 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跟他说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茫然道:“什么?” “那篇稿子里提到的。”小可提醒他,“在意大利。” “可能吧……”迟也继续看着窗外,答得完全不走心。“不记得了。” 去意大利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夜盲》取的成绩完全超出了迟也的想象,他还没有从被金燕奖砸中的眩晕里回过神来,张念文便来通知他准备好护照,他们要去意大利的电影节了。 那是迟也第一次出国,护照和签证都是加急办的,险些赶不上开幕式。他头重脚轻地被塞进不怎么合身的昂贵西装里,被张念文带着走红毯,没有人认识他,但很多媒体都认识张念文,所以他们走两步就被人叫住,张念文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笑。” 于是迟也便笑了。闪光灯亮成一片,他几乎睁不开眼。张念文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紧得像鹰爪。 《夜盲》送选的是外语竞赛单元,所以放在了第三天的晚上。本以为电影节进行到这个程度,大家早就看累了,没想到几乎没有人中途离场。放映结束以后,掌声久久不息,迟也坐在前排,觉得那掌声像浪似的,把他整个人轻轻托起来,飘得高高的。张念文也很高兴,他用手肘推了推迟也,示意他站起来。于是他起身,转过去,对着观众们浅浅鞠了一躬。掌声越发响亮,迟也红着脸坐下,没多久又不得不再次站起来感谢观众。 掌声响了两次才终于渐渐止息,那一场是记者优先场,大部分还是国内飞过来的媒体,所以放映之后的媒体见面会几乎都是在讲中文,但迟也还是怯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记者问到他的时候,他便睁大了眼睛,支支吾吾地回答两句,声音便低下去,然后求助似的把视线转向张念文。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要老师许可了才行。他那个时候不太会说话。 有的时候张念文接过话头,替他回答完,有的时候则含笑看着他,像是故意逗他。他想起张念文在红毯上的时候说的话,于是便对着向他提问的记者笑了。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好看,并不意外地看到记者们也都跟着善意地哄笑,没有人为难他。 他记得那天他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对方问的是,“你觉得你还能再捧一个影帝回国吗?” 迟也当时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回答他:“他们给的话我当然要啊。” 现场一片哄然大笑。 迟也在笑声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坐在人群里,一边轻轻鼓掌一边含笑看着他。视线相撞,迟也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 他记得这个人。昨天他狼狈地逃出去,险些摔倒在酒店大厅,是这个人过来帮了一把。当时酒店前台用英语和意大利语轮番问迟也需要什么,但迟也一句都听不明白,只是抓着前台的制服袖子,像抓着救命稻草,用他支离破碎的英语重复一个单词,“help.” 酒店前台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却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年轻男人闻声走到了他身边,用中文问他:“你会说中文吗?” 迟也整个人僵在那里,抬头看着他,近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点头的瞬间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他看起来就像个摔碎的瓷娃娃,不可方物,一地狼藉。 那个人扶了他一把,低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红痕,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迟也浑身轻颤,好像被“报警”两个字吓到了。 那个人看着他的神情越发担忧,大概是迟也看上去实在年纪太小了,他不由追问了一句:“你多大了?一个人吗?你父母呢?” 迟也咽了口唾沫,听见自己的心从狂跳缓缓地平复下来。他的手还在抖,但他极力控制住了。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地回答,“我……我只是找不到我的房卡了。” 那个人一脸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迟也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请求他:“能让他带我回房间么?”他指了指仍旧一脸茫然的酒店前台,又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说英语。” 那个人点点头,简单地翻译了一遍。酒店前台很快问清楚了他住的房间,陪着他进了电梯。迟也始终躲着那人的视线,一直上了楼才想起来,他应该讲一句谢谢。 迟也端着酒杯,主动走到了那个人身边。他正在跟一个亚洲人女孩子说话,两人语速很快,显然是很相熟的好朋友,但用的是英文。 迟也有些尴尬地站定,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 那女孩子先看到了迟也,顿时激动地叫了一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上来紧紧握住了迟也的手,“迟也!”她叫道,咬字有一些微妙的怪异感,“我非常喜欢你!你太棒了!” 迟也的脸红了一下,“谢谢……我……我能不能……”他语无伦次地回答,眼睛不断往那个人身上看。 那女孩子立刻会意,飞快在那人耳边咬了一句话,然后就开溜了。 迟也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说什么?” “没什么,她让我记得要个签名。” “哦……”迟也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他赶紧掏了掏口袋,然后抬起头,“可是,我没带笔。” 那人看着他,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迟也意识到他其实长得非常好看,尽管他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但迟也还是更加窘迫了。 “没关系,她会理解的。” 迟也点点头,“昨晚我应该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从身边经过的侍应生那里随手拿了一杯香槟,啜饮了一口,才问道:“你后来找到你的房卡了吗?” “嗯。”迟也点点头。 “那就好。” “你……你是记者吗?还是导演……演员?” 那人摇了摇头,稍微凑近了一点,指了指刚才走开的那个女孩儿,“我是她的朋友。而她——”他的手指转了半个宴会厅,指向了正跟张念文谈笑的一个大胡子外国人,“是他的学生。” 装相 第7节 迟也震了一下,他认识那个大胡子,那是英国很有名的一个导演。 那人又笑了,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迟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昵。他眨眨眼道:“别告诉别人,我只是混进来的。” 迟也点点头,他心里有数,这是《夜盲》的映后宴会,非常小型,来的人要么跟主创有关系,要么跟这次电影节主办方有关系,他说自己只是混进来的,迟也并不相信。 “那你也别告诉别人。”迟也看着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紧,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也没说他不希望对方告诉别人什么。 但那个人听懂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迟也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祝你顺利获奖。”他最后跟迟也碰了个杯,走开了。 那篇稿子便是以这一幕结尾——迟也在那场宴会上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话,他始终端着那杯酒,得体而疏离地朝所有人微笑。 标题是,《局外人迟也》。 迟也收工回到保姆车上的时候刚过凌晨三点,小可倒在车上,已经睡了过去。迟也给小助理使了个眼色,她便很熟练地把毯子盖到了小可身上。 小可被惊了一下,醒了。 “收工了?”她声音含糊地问,“辛苦了……” “嗯。”迟也坐下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bridge那边肯报销了吗?” “没有。”小可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说吧——” 她的话被手机上“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她低下头,看见跟迟也的对话框里显示转账五千。 “你……?” “不要告诉茹姐。”迟也把手机收了起来,转过头看着她,一根手指摁在了自己的唇上,示意她噤声。“我是见过他。” 小可彻底被他搞蒙了:“什么?谁?” “喻闻若。”迟也笑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他们曾经见过。 第7章 迟也记起来那年的事,但终究没有把喻闻若放在心上。他太忙了,眼下这部戏定了下个月杀青,进度却有些赶不上。导演急得嘴上一串燎泡,天天赶大夜戏。迟也每天收工都是后半夜,囫囵睡上四五个小时,便又要起来化妆。饶是这样,仍是见缝插针地给他安排了一晚直播。品牌方迁就,知道他没空,主播带着团队飞来横店。 直播卖的是他签了推广的化妆品,还算不上是代言。迟也一晚上没怎么说话,任由一个化妆师现场给他上妆,主播在旁边夸张又聒噪地惊呼他皮肤好。其实迟也半个小时以前刚刚把戏里的妆卸下。 他原本有心去问一问,那篇稿子不用的话最后写什么,因为忙成这样,也想不起来喻闻若了。没想到直播结束反而又听见喻闻若的名字。主播跟助理扯着闲篇儿,说bridge今年的风尚盛典要变一变。新主编想法多,最近谈了好几个电商平台,要把风尚盛典上的慈善义卖放到网上去公开给大众。 迟也没听下去,他的活儿结束了,只想回去睡觉。喻闻若怎么样并不关他的事。 就这么高强度地又赶了两天,从演员到场务都快熬不住了。女主角吊威亚的时候边上没拽住,她摔了一下,直接进了医院。导演没了办法,自暴自弃似的,连着迟也一块儿放两天假。 迟也没办法休息,跟陀螺似的,一个电话,又到上海去参加活动了。 给他打电话人叫邱君则,名字文质彬彬听着挺像个人,其实就是个混不吝的大痞子。但是家世显赫,富可敌国,号称中国一半的小汽车是他们家造的,那不是一般的富二代。 邱君则在演艺圈一向很混得开,是个很高调的人,历届女朋友无一不是女明星。迟也认识他也有些年头了,关系一直还不错,但凡提到什么“圈外好友”,十有八九是邱大少爷。 邱大少爷打电话让他去给撑场子,他也抹不开面子不去。 没想到一进场,迎面就撞见了喻闻若。 邱君则正跟喻闻若说话,见迟也来了,赶紧朝他招手,“大明星!这儿呐!” 喻闻若闻言转过身来,见是迟也,表情顿时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然后又很快平复了下去。 迟也把他那一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走过来,淡淡地扫了喻闻若一眼,也没表现出认识还是怎么着,反倒对邱君则道:“你不是说没有媒体吗?” 这口气,把喻闻若当狗仔了。 邱君则:“这话多见外!喻主编这是以车友身份来的……” 喻闻若没当回事儿,风度翩翩地朝他微笑:“又见面了。” 邱君则反应过来,“哦,见过啊?”随即退了一步,“诶,那你们聊,我先——” 他话没说完,眼珠子已经快飞出去了。迟也和喻闻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门口又进来一个女人,正是当红的女明星杜茵。邱君则脚底抹油似的,哧溜一声就滑到她面前了,笑眯眯地给她端酒。 人尽皆知,邱君则最近在追杜茵。 “出息。”迟也很看不上地轻斥了一声,一转头,看见喻闻若仍旧杵在他面前。 他今天戴着眼镜,大背头,西装革履,收拾得斯斯文文,站在那儿比迟也还要高一点。 迟也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根本来不及制止自己,脑海里已经自动回忆起了喻闻若当年的样子,也是这么风度翩翩的,穿了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手臂上老派地戴着袖箍,隔了一层外套也看得出来。尤其是那个笑,喻闻若好像很喜欢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一面之缘,觉得这个人英俊潇洒,从容有度,印象很好来着。如今接触了两次,看他的笑却总觉得假惺惺的。 迟也从路过身边的侍应生托盘里拿了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喻主编也是车友?” 喻闻若不置可否。他买得起,但远远算不上喜欢“玩儿”车。只是最近为了风尚盛典上找赞助的事辗转找上了君铭汽车——也就是邱君则家里的企业。邱大少爷名下有一个君铭的全资子公司,专门做新能源汽车,盯准了都市年轻人市场,近一年都在宣传他们即将推出的新能源跑车,年底就正式发布。喻闻若看中了这款车,想把它放到风尚盛典的红毯尽头,所以最近一直在跟邱君则套近乎。 他没接迟也的话,反而问道:“你也是邱公子那名车俱乐部的会员?” “荣誉会员。”迟也轻轻纠正他。 “什么叫荣誉会员?” 迟也转头朝他一笑,“就是他想要我的名气,但又觉得我不配。” “……” 这话没法接了。 喻闻若苦笑了一声,“迟也老师,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好像总是对我特别不客气。” 迟也一时没回话,他静静地看着喻闻若一会儿,又耸了耸肩,轻松道:“喻主编误会了。” 他随即走了两步,示意喻闻若跟他一起。这场活动还是跟邱君则公司要发布的那辆新跑车有关,是内部的小型试驾会,但弄得煞有介事,有一个小小的宣讲台,放了幕布,边上请了弦乐队在演奏,每张小桌子上都摆着关于新车的资料。 “邱君则的俱乐部要求很严格,五台百万级跑车都只是一个门槛,实话实说,我确实玩不起。” “照这个标准没几个人玩得起。” 迟也撇了撇嘴,“我看喻主编倒是够格。” 喻闻若摇摇头,笑道:“时尚杂志没有你想的这么赚钱。” “我知道。”迟也喝了口酒,“五千都不肯报,想必是很拮据。” 喻闻若第二次让他堵了个正着。 迟也转过身来,随手把酒放在场中的一张高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接不上话的喻闻若。 “不不不,我不是说bridge主编这个身份够格。”迟也把手肘也搭在桌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懒懒散散,“我是说你的父亲,叫什么来着……” 喻闻若的脸色微微变了。 “约翰·格里菲斯,是吧?英国报业大亨。”迟也看着他,“是你的养父吧?你当初能够进映后宴会,是因为你的养父就是那场电影节的联合主办之一。” 喻闻若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想起来了。” “你写了篇八千字的文章来提醒我,我很难想不起来啊。”迟也朝他举了举杯,话锋又一转,“那篇文章为什么毙了?” “你知道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还觉得你写得很好呢。” “真的吗?” “真的不知道。” “我是问你真的觉得我写得好吗?” 迟也停住了,喻闻若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尖锐似的,像针,要挑破他的面皮,刺进他骨头缝里去。 台上的麦克风适时地响了起来,邱君则已经站到宣讲台上,朝舞台旁边的乐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喻闻若的目光收了回去,他们俩都转过视线,看邱君则热情地发表了一句欢迎致辞。然后厅里的光暗下来,邱君则放起了关于新车的ppt。 在场有几个正是邱君则那个名车俱乐部的成员,是懂行的,所以邱君则的ppt做得很专业也很详尽。但是对于喻闻若这样对跑车其实没什么兴趣的人来讲,这个过程就很枯燥了。他只好端了一杯柠檬水,小口小口地喝,一边转头去看迟也。 迟也倒是看得很认真,光在他脸上随着ppt的效果而一起跳跃,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你玩儿赛车,对吧?” 喻闻若倾身过去,几乎凑在他耳边轻声问。 迟也转过来看他,“嗯?” “大概三年以前,你有段时间是半退圈状态,就是去开赛车了。” 迟也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回了喻闻若身上,又“嗯”了一声。这次尾音下沉,是确认。 他笑了笑:“喻主编对我这么感兴趣?” 喻闻若没理他,坚持问道:“为什么?” 迟也戒备地看着他:“这又是新的采访吗?” “不,就聊聊天。”喻闻若朝他眨了眨眼,和当年一模一样,“别告诉邱公子,我其实对跑车不感兴趣。” “我觉得他自己能看出来。” 喻闻若耸耸肩,一副“那我们走着瞧”的样子。 “所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半退圈去玩赛车?” “我没有半退圈……” “整整15个月没有一部新戏,其中一大半时间完全从公众视野里消失,另一半出现的时间还是在赛车场上。”喻闻若喝了一口柠檬水。“如果这不叫半退圈,那应该叫什么?” 迟也把视线转回到幕布上。“我想尝试一点新东西。” “你是说转行?” “没人说非得演一辈子戏吧?” 装相 第8节 “可你现在还在拍戏。” “因为拍戏比赛车赚钱。” “这是你现在被批演技跳崖的原因吗?”喻闻若挨得更近了一些,“因为你只想赚钱?” “滚。” 邱君则在台上高声道:“这就是我们新车的全部性能,接下来请大家随意享用现场的饮料和甜点,想要试驾的可以去门口报名。” 喻闻若一边跟着别人鼓掌一边轻声道:“迟也,你真的是一个很不好采访的对象。” 迟也不动声色,也跟着鼓掌,“你刚才说了这不是采访。” “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别人了解你?”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了解我?” 邱君则从另一桌那里脱出身来,容光焕发地跑到迟也面前,“迟也,觉得怎么样!” “牛逼!”迟也二话不说地举起拳头在他肩膀上一撞,“你那百公里加速度绝了,是吧喻主编?” 喻闻若突然被点名,赶紧附和了一声,“确实了不起。” “那可不!”邱君则得意洋洋,“就为了快这0.1秒,我手底下工程师头都熬秃了。” 迟也立刻一脸肃然起敬,喻闻若也跟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皱紧的眉头里悄悄藏了一缕困惑,但不说。 “一会儿下去试试啊!”邱君则心满意足,招呼着迟也,“咱们好久没跑两圈了。” “一定。”迟也笑容满面地朝着他举了举杯,目送着他意气风发地又去招呼另一群朋友。 邱君则一走,迟也的笑容立刻消失。好像对着喻闻若连装一下都懒得。 “我不是真的这么觉得。” 喻闻若转头看他,“什么?” “你那篇文章。”迟也把酒喝完,直视着他的目光,“我不觉得你真的写得好——文采挺不错,但你写的不是我。” “是你说一个字都不用改……”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让你发这篇文章的。” 喻闻若不搭腔了,他也不笑了。 “你以为你看到了我不一样的一面,你以为你比别人更了解真正的我。就因为八年前你在酒店大堂见了我一面。”迟也嗤笑了一声,“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是想写一篇所谓不一样的访谈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让别人意识到你现在是bridge的新主编——我不是局外人,你才是。” 迟也停下来,满意地看着喻闻若今天第三次无言以对。 “喻主编,我建议你还是不要下去试驾了。”迟也停了一会儿,没事儿人似的,轻轻把空酒杯放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容易被邱君则识破。” 他随即微笑着朝喻闻若一颔首,从容地转身离开了。 喻闻若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好一会儿,端起手边的柠檬水,一口气喝尽了,然后放下空杯,也离开了。 第8章 喻闻若显然没有把迟也的建议放在心上,迟也跟邱君则下楼的时候,正看见喻闻若和杜茵站在赛道边上说着话。 上海的冬天湿冷,今天没什么风,也没太阳。杜茵只穿了一条天鹅绒面的长裙,好看是好看了,但跑车“嗖”地从面前过去的时候,带起的风还是把她吹得禁不住抖。杜茵自己揽住了手臂,微微瑟缩着,脸上却还是带笑,仰着头跟喻闻若说话。 喻闻若也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然后杜茵停了下来,喻闻若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开了自己大衣的扣子。杜茵还没反应过来,大衣就已经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诶我去……”邱君则眼睛都瞪大了,不满。“当着我的面他干嘛呢!” 迟也瞥了一眼,见杜茵万分惊喜,脸上不自觉漫上了一点红晕,正娇羞地把头发捋到脑后。迟也心里忍不住发笑——杜茵看不上邱君则,从来没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邱大少爷不痛快了。 “英国人绅士吧。”迟也淡淡的,拉了一把好友,“你别想歪。” “绅士个几把……”邱君则骂骂咧咧,往自己身上一扒拉,好嘛,下来试驾,他一兴奋,外套也扔在楼上了,实在也没多的匀给心上人。 杜茵还在笑,俩人站在一起还真挺赏心悦目,看得邱君则妒火中烧。 迟也在边上看戏,感觉喻主编这单生意快黄了。 “他又不直,你瞎操什么心?” 邱君则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真的假的?我看他挺正常啊?” 这话迟也就不高兴了,眉头一紧,嘴里“啧”一声,“你他妈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 邱君则跟他谁俩啊,也不计较他嘴里不干不净,一只手伸到迟也耳朵边比划两下,“怎么的,你们那个什么……雷达,响了?” 迟也让他说得感觉自己头上顶了俩天线。 他“啪”地打开邱君则的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这行里有几个直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邱君则瞪了他一眼,“就《浪潮》那个主编邹元朗,你看他现在身边小鲜肉换个不停,早年不还是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嘛!这哪儿说得准呢,万一他让人走着旱道又想自个儿走走水道呢?” 他话说得难听,反把迟也逗笑了,“你就上杜茵面前这么说话去,你看她理不理你。” 邱君则:“不行,我得——” “诶?邱公子!”喻闻若看见他们了,朝他们招了招手,跟杜茵两个人走了过来,一手自然地虚揽在杜茵腰后,好像随时准备扶她一把。杜茵撩了一下裙摆,莲步轻移,果然踩了一双恨天高。 一轮试驾结束,教练开过来两辆车,分别停在四人面前。跑车上赛道试驾都是单人,教练会在副驾看着,但邱君则和迟也都是行家,教练们看见他们俩,便都识相地站到了一边。 邱君则巴不得把人赶走,非常有风度地让了让:“喻主编先请。” 喻闻若颔首,从车尾绕过去,坐进了驾驶座。 迟也有心把地方让给邱君则跟杜茵,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想去开第二辆车,谁知杜茵突然软声开了口。 “我这鞋也不方便开车,要不坐喻主编副驾上感受感受就算了吧?” “诶?那怎么行——”邱君则叫起来。 迟也只来得及迈了半步,突然被邱君则抓住了。 “诶那个!喻主编头一次来,对赛道不熟悉,不安全不安全。让迟也坐副驾给你保驾护航哈!” 迟也被他拽着,瞪大了眼睛,低声道:“卧槽你不说让我跑两圈吗!” 邱君则从牙缝里飞速蹦出来一句话:“兄弟一场你帮帮忙以后你想跑什么车哥儿们都随叫随到!” 迟也还想再反抗两句,但邱君则已经无情地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迟也往喻闻若的副驾上一摁,甚至殷勤地帮他扣好了安全带。喻闻若这个时候哪里还会看不出邱君则的心思,自然不会去拂他的意,便只是笑了笑,目送着杜茵不情不愿地上了邱君则的车。 就跟怕喻闻若反悔似的,邱君则上了车一脚油门,车瞬间就出去了。 喻闻若把着方向盘,停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迟也搭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加速度确实厉害。” 迟也十分不想理他。 车里安静了半分钟,迟也开始伸手解安全带。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咔哒”一声,车门锁了。 迟也的手僵在安全带的扣子上,转头去看喻闻若。 “您有事吗?!” 喻闻若面色淡淡的,不搭理他,饶有兴趣地在中控台上又戳了几下,一副锁车门只是他一不小心点到的样子。 迟也:“喻主编,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不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跟他锁在同一个地方? 喻闻若笑了,“迟也,不要讲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仿佛掰回了一城似的,迟也终于也让他堵没话了。前面教练狠狠地挥了两下旗子,示意驾驶员把上车区清出来。但是喻闻若还是没动。 “往前开……”迟也没忍住开口。 “嗯?什么?” 迟也的舌尖顶着腮帮,指了指前面的旗子,压着火气解释:“让你准备上赛道。” 喻闻若“哦”了一声,也学着邱君则的样子,一脚油门就飞了出去。 “……” 迟也本来想解释这块区域不允许开这么快,但还没开口,车已经掠过了限速区。 赛道的第一片区域是麋鹿测试,全是布满了障碍的大弯,考验的是车手过弯时对于刹车点的预判能力——一项喻闻若完全不具备的能力。 迟也坐在副驾,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车头不知道第几次撞倒了弯道上的软桩子,喻闻若心理素质倒是过硬,一点儿没减速,硬是从伏倒的橡胶软桩子上碾了过去。整辆车因此颠簸了一下,好好一辆城市跑车,给喻闻若开出了越野的感觉。 真是个人才。迟也在心里想。 喻闻若开出麋鹿测试区,把速度降下来,余光扫了扫面色平静的迟也。 “你一点都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迟也当年去玩儿赛车比喻闻若野多了,早把生死看透,所以后来他的教练不让他再开车。 “不惜命的赛车手是跑不出成绩的。”中年人当年很严肃地对迟也说,“你不属于赛道,回去吧。” 迟也仍旧垮着一张生死置之度外的冷脸,道:“还好杜茵没上你的车。” “如果是她坐这儿我就不这么开了。” 迟也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还想跟邱君则把事儿谈下来,最好离她远点儿。” “我看杜小姐没那个心,你还不如劝劝邱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 迟也神色很厌烦似的,手肘倚在车窗上撑着太阳穴,没说话。 他跟杜茵有过一点交集,不多,但足够了。他知道杜茵从横店跑龙套一点点爬上来,爬了快十年,脑子清醒得很。邱君则自命风流,觉得娱乐圈这些女人跟他逢场作戏,都是另有所图,一向吝啬得很。跟他谈恋爱,除了一时的话题以外什么都没有。资源,钱,人脉,邱君则一样都不舍得真给。 杜茵是能担大女主的正经小花旦,不是什么女主播女网红。她不缺这点热度,所以总是爱答不理。但也不知道是为了玩手段还是纯粹不想得罪大少爷,她也没拒狠,就这么吊着邱君则,吊得他越来越着魔。 这些声色男女之间你进我退的伎俩让迟也非常厌烦。他连听八卦都懒得,遑论去劝邱君则。 喻闻若把车开出来,很识相地没上更高难度的赛道,绕了一圈,又往麋鹿测试区去。 “我只是在跟杜小姐聊风尚盛典捐赠的事。” 迟也转了一下头,眉头仍皱着:“什么?” 然后反应过来,嗤了一声,很不以为然。“你跟我解释干什么?” 装相 第9节 喻闻若耸了耸肩,也没说为什么觉得要给迟也解释,踩了一脚油门,又进了赛道。 迟也终于屈尊指点了他一句,“踩刹车。” 喻闻若一脚下去,车在进弯道之前就大幅减速,车尾狠狠甩了出去,原地漂移过弯道,一个障碍物都没撞着。 “杜小姐人很和善,会对邱君则那个态度,应该是真的很不愿意。”喻闻若一边说,一边开到第二个弯道,这回不用迟也指点,他已经知道要提前踩刹车。轮胎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迟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人,没想到他悟性还挺高。 但仍是觉得他的话可笑。迟也觉得喻闻若简直一厢情愿极了——杜茵对他笑两下,就是和善,对邱君则冷淡,就是真的看不上?他知道杜茵是个什么人吗? 就跟写那篇《局外人迟也》一样,他怎么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迟也心里又烦起来。他很难解释这种烦,只觉得眼前的人讨厌极了。讨厌他的金丝框眼镜他的风度翩翩,更讨厌他假惺惺的笑和他的自以为是。 “杜茵需要bridge的版面,当然对你和善。”迟也没好气道。 “是吗?”喻闻若再次加速,车简直贴地飞了起来,也不耽误他说话,“你不需要?” 迟也被又一次大幅度的漂移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拽回座位,整个人晃来晃去。 “恕我直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拿我和杜茵相比的话,应该是bridge更需要我的流量。” 轮胎“嘎吱”一声拖出长长的两道黑色痕迹,跑车一个急刹,停在了终点线外。 喻闻若利落地把车档把手一推,转过头来看定了迟也。 他嘴角是带笑的,但迟也看得出来,经历了半天的挑衅,喻闻若的眼睛里现在才是真正带了怒意。 如果说之前迟也的态度都只是因为喻闻若得寸进尺的提问才产生的逆反,尚可以一笑置之的话,他现在的态度才是真正的傲慢与敌意。迟也不把bridge放在眼里。 他终于越过了喻闻若所允许的那条线。 “你说得对,我根本不了解你。”喻闻若的语调很平静,“所以我去查了一点儿你的资料……” 迟也张了张嘴,想打断他,但喻闻若没给他这个机会。 “放心,我没查你爸爸是谁,跟你不一样,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轻轻挥了一下手,不耐烦似的,“我注意到有两个问题你从来不允许媒体提及,却恰恰是外界讨论最多的两件事。一个是你跟张念文到底是不是不和,另一个是你跟蒋以容的关系。” 迟也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像一只彻底被激怒的猫,浑身的毛都奓了。“喻闻若!” “第一个问题想必是显而易见了。”喻闻若仍旧在笑,“第二个,我倒是听说了不同的答案。” 迟也遽然伸手,要在中控台上把车门锁打开。但是喻闻若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 “你被张念文雪藏,一年多接不到戏,是蒋以容给了你达诺尔全球代言人的title,让你从时尚圈重新杀了一条路出来。”喻闻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无故罢录,徐穹要把你换掉,也是蒋以容坚持要你来拍——迟也,你想听听我听说的事吗?” 迟也当然不用听也知道喻闻若指的传言是哪些。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喻闻若都会说出来。为了羞辱他。 “你到底是蒋以容养的小情人,还是她的私生子?” 迟也狠狠抽出自己的手。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拧出了一个冷笑,“喻主编信哪一种?” 喻闻若摇了摇头,他又笑了。“关我屁事。” 他原话奉还。 “你看,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要了解你。”喻闻若松开迟也的手腕,随手解开了车门上的锁,“now get out.” 第9章 “你再说一遍,你跟喻闻若说了什么?” 迟也没敢重复。 他穿着戏服,外面裹着一件穿旧了的,灰扑扑的羽绒服,手里揣着热水袋,架着手机,正跟严茹视频。今天的戏很惨,他一脸的“伤”,嘴角还有刚咬破的血包的痕迹,蜿蜒着,直淌到下巴上,又被糊成了一片。迟也垂着眼睛,好不可怜的样子,但是严茹半点都不吃他这套。 她压着火气,咬着牙又问一遍,“你说了什么?” 迟也老实交代:“我说我不需要bridge的版面,但他们需要我的流量。” 严茹那头愣了三秒,被迟也震得说不出话了。 小道消息,迟也被bridge新主编封杀,连二月的风尚盛典都不准备邀请他去了。既然是小道消息,迟也本人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至于什么封杀不封杀,也就是个说法。喻闻若又不是皇帝,不会下个圣旨明文说这事儿。但他的态度无疑是很明确的。 眼看离风尚盛典只剩两周了,bridge的统筹每天都在跟各路艺人团队协调,第几个走红毯,坐第几排,不能跟谁同框出现……唯独严茹这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们一直等到实在等不下去,终于放下身段主动联系了bridge那边,得到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套话,再打过去,干脆不接电话了。 严茹这才知道上海的事。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恨不得从手机屏幕里爬出来咬死迟也。 “你知不知道,有些话——就算是真话,也是不能说的。”严茹太阳穴直跳,压抑着自己不要吼出来。她知道迟也没戴耳机,她不能让迟也在片场丢这么大人。“尤其因为是真话,才更不能说。” 现在时尚杂志的内容都不好做,由《浪潮》首创了找明星粉丝带动销量的模式以后,整个业内就更加依赖流量明星。bridge十几年来都是业内第一大刊,一直放不下身段,现在也不得不向粉丝经济低头,这就更成了他们的痛脚。喻闻若就是再怎么新来的、不懂行情,也不可能容忍迟也如此明目张胆讲这种话。 这个圈子最捧高踩低,争的就是一个名一口气。这要是传出去,以后但凡是个流量都敢爬到bridge头上。那才叫真正声誉扫地。严茹这个时候甚至有点庆幸,得亏喻闻若是新来的,要换成徐穹,能给迟也整个全行业联合封杀。人家都是费尽心思上赶着解锁五大刊,他倒好,兵不血刃一举锁死了五大刊,连钥匙都抢过来扔进了海里。那多局气。 但想想又来气,喻闻若新官上任,正没处立威,迟也可倒好,上赶着给人当鸡宰。 迟也试图辩解,“可是他说了……”想一想,又觉得丢人,不说了。 严茹才不管喻闻若讲了什么话,忍了又忍,见迟也低着头又沉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啪”一下把视频挂了。 剧组制片来叫他,装作没听见刚才那一出。 “迟也老师,再补个妆我们准备开拍了。” 迟也抬起头,反应不过来似的,“哦”了一声。他膝头放着盒饭,动也没动,早放凉了。吃饭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他全用来挨骂了。 助理有些不忍似的,悄悄给他塞小零食:“哥,一会儿还有打戏,你吃一点儿吧,别低血糖了。” 迟也没接。羽绒服从他肩头滑下来,被助理接在怀里。两个做妆发的老师已经围上来,一个给他梳头发,一个给他补妆,迟也闭着眼睛,任由刷子在他脸上点点戳戳,好一会儿,突然道:“网上有人批评我演技吗?” 化妆老师只当没听见,机器人似的。助理看没人回答,琢磨着应该是问自己,赶紧哄道:“没有——听谁瞎说的?” 迟也笃定道:“有人说我演技跳崖。” 他睁开眼睛,伸手挡了一下化妆老师的刷子,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助理:“你找找,谁说的,怎么说的。” “哥,没必要……” “找。”迟也又转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补妆,“截图给我看。” 助理不说话了,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怎么糊弄,要不要糊个id什么的——迟也不会要告网友吧? 但迟也没再交代什么,补完妆,接着去拍戏了。 下午的戏很重,迟也饰演的少年剑客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大魔头的私生子。他被正道十三个门派围攻,杀红了眼,青梅竹马的师妹也被正道所杀,死在了自己怀中。 迟也演这种爆发的戏很拿手,几乎不需要酝酿情绪就能进入情境里,眼泪说来就来,天赋异禀地晕红眼尾,甚至不需要特意化妆,一抬眼就是行至末路的绝望和癫狂。 导演很满意,到后来不舍得喊“咔”,任由迟也抱着师妹的“尸体”自由发挥。迟也干脆临场来了一段独白,把在场所有人都说哭了。 饶是这么着,还不够。迟也擦擦眼泪,爬起来坐在监视器后面看了一遍回放,只一味皱着眉头,周身都是一层低气压,让人不敢说话。 看完了,也不说什么,只对导演道:“再来一条吧。” 跟他搭戏的演员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迟也又喊助理,“过来,那我手机帮我录着。” 助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迟也指了指监视器,“录下来,我晚上回去看。” 从导演,到合作演员,到迟也的助理,都尴尬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心想:“他又犯什么病?” 第二条,独白去掉了。迟也这回搂着师妹,一句话也没说。这里本来就没词儿,剧本上写的是他仰天长啸,“啊”了一声。迟也觉得俗,一早儿走戏的时候就给改了。他现在光搂着人不说话,导演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不好喊“咔”,干脆推了个特写过去。只见迟也眼神空茫,血痕干在了脸上,说不出的狼狈。他一滴泪都没落,手抄到师妹的膝下,想把她抱起来,但是趔趄了一下,整个人连着师妹的尸体跌到了地上。 演师妹的女演员浑身都僵了,但因导演没喊“咔”,也不敢动。摔了一下,倒是没摔疼,迟也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垫了。 导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的视线从监视器上挪开,看着镜头下狼狈挣动的迟也。他是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不该抱不起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但至亲的一条命压在他臂弯里,太沉了,沉得他踉踉跄跄,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世间原来再也没有他一个亲人了。 他的泪此时才落下来,只有一滴,从正对着镜头的那一边眼睛里落下来,连速度都刚刚好,顺着脸颊,沾了他满面的尘与血,划过他的下巴,滴在了师妹的脸上。 “师兄带你回家。”他轻声说了一句,又想把师妹抱起来,膝盖却是软的。他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笨拙地用臂弯护着师妹的头。但师妹的脖颈无力地垂落下来,彻底没有生气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那样跪在原地,像个孩子似的哀叫了一声。叫得一点都不好听,整张脸都扭曲了,却看得在场所有人都侧过了头去,不忍心看下去似的。他一声一声地哀哭,就那样直着嗓子喊,一句词儿也没有,但这世上的伤心都在他那哭声里了。他孑然一身,一口心魂呕出来,吐尽剖心摘胆之痛,直哭到怀里的“尸体”都忍不住被他感染,也落了泪出来。 导演终于如梦初醒似的:“咔!” “师妹”当场“哇”地一声,伸手圈住了迟也的脖子,也嗷嗷地哭。两个工作人员围上来,要把人扶起来,那姑娘却浑身软了似的,仍旧蜷缩在迟也怀中,不肯起来。 迟也眼神怔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他嗓子已有点沙哑,听起来带着一股别样的温柔,轻轻地落在女演员的耳畔。 “没事了……没事。师兄在。” 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递纸的递纸,披外套的披外套,该干嘛干嘛,却都是静默的,谁都不忍心打搅了这一幕。那女演员抽噎了两声,终于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声,但眼泪又开始往下滚。她捂着脸,又尴尬,又无奈,被剧烈的情绪冲击着,真同死过去一遭一般,又呜咽起来。 迟也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的,哭吧。” 女演员抽了抽鼻子,一双泪眼看着迟也,带了几分埋怨似的,“你怎么这么会演啊,死人都让你哭活了……” 围着的一圈人这才适时地笑起来,迟也亦跟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好像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助理要录的监视器的画面,迟也知道自己演得怎么样。但他没忘记那句“演技跳崖”的话,晚上洗漱完了,又找助理:“截图没有?” 助理只好把找到的几条微博截图发给迟也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从id来看,这人并不是迟也的黑子,而是他的粉丝。“演技跳崖”一句,与其说是挑刺,更多还是恨其不争。 这粉丝讲,电影也好,网剧也好,角无大小,变的只是迟也的心境。他钝了,他再也不愿意用心去感受角色了,哭就是张嘴哇哇叫,笑就是挑着眉横着眼故作风情,反正粉丝都会买单,配个bgm就能营销“演技炸裂”。他的表演越来越程式化,越来越敷衍观众。 看到这里,迟也不由觉出一丝羞愧,感到粉丝讲得对,自己是该反思反思。 却没想到下一句就是,“归根结底,可能也是学历太低,脱离了大导演的指导,就无法真正从文学性上理解人物了吧。” “……” 迟也从床上跳起来,对着虚空宣战似的扬了扬拳头。 “放你娘的屁!” 仿佛为了回应他似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迟也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床上接起了视频。 严茹:“……” 严茹:“知错就好,起来吧。” 迟也一骨碌爬起来,敏锐地从严茹的口气里察觉出她心情似乎还可以。 严茹也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我帮你跟剧组请了假,后天回北京来一趟。” “又请假啊……”迟也有点儿不情愿,“都要来不及拍了!导演怎么答应的?” “他答应得很痛快啊。”严茹莫名其妙,“说你今天演技爆发,高兴着呢。” 虽然眼下的场景着实很像幼儿园老师跟来接孩子的家长讲客套话,迟也还是内心非常受用。 装相 第10节 “行吧,回北京干嘛去?” “b.t有个活动,帮你弄到一张邀请函。” 迟也皱了一下眉头。b.t也是超一线的奢侈品牌,按说有活动请艺人也很正常,但听严茹的口气,不像是人家主动请的。 他缓缓回过味儿来——品牌方办活动,请不请艺人是其次,那几个大刊的主编和高管则是一定会去…… 严茹在他出声拒绝之前一口截断了他:“你这次是去给我负荆请罪,负荆请罪懂不懂!” 迟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痛苦地把头往被子里一埋。 严茹又来气了,“你能不能懂点儿事儿啊!你再这样我给蒋总打电话了啊!” 迟也猛地把头抬起来,忍辱负重似的,应了一声。“别。茹姐,我什么都答应你。” 别的不说,他确实不想让蒋以容知道这件事。 这次风尚盛典,达诺尔只赞助了他一个艺人。因为他们合作的规格很高,达诺尔这一季的衣服全拿来给他挑,半点儿都没匀给别的艺人。他现在在蒋以容面前不是个活人,是一块广告牌,这盛典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如果让蒋以容知道他得罪了喻闻若,去不成风尚盛典,蒋以容是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他可以想象蒋以容会用什么手段让喻闻若重新把他邀请回这个盛典。 达诺尔和迟也合作多年,关系牢固,他和蒋以容之间的那些传闻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迟也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无所谓。 可只要一回想起喻闻若当时的神情,他就说不出地膈应。比喻闻若说他演技跳崖还膈应。后者他尚可以用一场戏来证明——哪怕只是在喻闻若完全不知道的角落里跟自己证明,好歹心里舒服了——前者他却完全无可奈何。 要向一个根本不在乎他名誉的人去证明自己的名誉,就像一拳头打进棉花里。 可是他在意。他在意得快要死掉了。 迟也长叹一声:“烦死了。” 严茹今天忙活一天,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补救的法子,听见这话,登时又上火了。 “你还有脸烦?”严茹冷笑着,“我还没嫌烦呢!我今天……” 迟也低着头,听她念了整整两分钟今天为了把他塞进最近的一场有喻闻若的活动有多困难,受了多少气,哪个贱人又阴阳怪气了……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没放心上,等严茹停下来喘气,才叨咕了一句,“怎么这么烦躁……你今天痛经吗?” “什么?!” 迟也马上赔笑脸:“我我我……我痛经。” 严茹“哼”了一声,“那我马上给月月舒的商务打电话。” “茹姐,饶命吧!”迟也斗不过她了,举白旗求饶。 “别跟我求饶。”严茹脸一拉,严肃起来了,“你要给喻闻若求饶,听见没!” 迟也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哎呀,听见啦。” 第10章 开完选题会,勉强刚过十点。小简提前一步跑回办公室去,先按着喻闻若的习惯给他倒好了咖啡。前后不过两分钟,喻闻若和徐穹两个便一起踏进了办公室。 “邱君则答应我们做一个名车俱乐部的专访,我让小杭去跟了。”喻闻若推开办公室门,让徐穹先进。 喻闻若最近组了一个专题组,算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班子搭了起来。小杭是他刚刚发掘出来做专题总监的,本身就是很资深的媒体人,徐穹对此没有意见。 “他那个名车俱乐部的成员非富即贵,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媒体说话的。”徐穹坐下来,“让小杭采访的时候收着点,别问不该问的。” 喻闻若给她倒水的手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似的,但没过半刻又自己耸了耸肩,“小杭心里有数。”他把水递给徐穹。 “风尚盛典的事,邱君则松口了吗?” 喻闻若摇摇头,“还在跟我绕弯子。” 徐穹抬起腕子,敲了敲自己的手表。 喻闻若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徐穹:“我昨天给耀柯汽车那边的人打了个电话,如果君铭谈不下来,我们就换耀柯。耀柯不行,还有别的车。” 这种大曝光量的广告位,从来只有各品牌挤破头来争,没有他们去求的。也不知道喻闻若在想什么,非看中君铭那个新能源车。 徐穹心里不以为意。新能源跑车,听起来就全是噱头,一点儿不实用。但在这些年轻人眼里,话题就是一切。 喻闻若也坐下来,听了这话也只是撇撇嘴,不置可否。有一个plan b不是坏事。 徐穹:“不过我听说,邱君则在跟《js》谈合作。” “我知道。”喻闻若没什么所谓的样子,“《js》毕竟是男刊。这也不冲突。” “当然冲突,同样的品牌,同样的艺人,上了这家的封面,三个月里都不能上别家的封面......”徐穹说了一半,看见喻闻若的眼神,适时地打住了。 这种竞品回避原则固然只是不成文的规定,如今百无禁忌,也没几个人还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现在品牌只要有钱,同一期把五大刊都上个遍也没人说什么。徐穹这种业内的老人难免要发一些九斤老太似的不忿,落到喻闻若耳朵里就没多少意思了。他还年轻,他不在乎这种东西。 徐穹只好把不满咽了下去,提了一个更实际的角度,“邱君则未必愿意花双份的钱。” 一份投广告的钱,邱君则是会选第一大时装女刊bridge办的线下活动,还是选一向关心汽车、科技等话题的男刊《js》? 喻闻若两根手指交错着,敲了敲桌面。 “你说跟耀柯的人打了电话?” “嗯?” “他们怎么说?” “耀柯的公关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们好谈......”徐穹说了一半,看见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顿时明白了。 君铭和耀柯平分了家用车市场,一直看不对眼。国家这两年扶持新能源,君铭靠着政府里的联系先一步拿到了资质和补贴,算是在这片新市场里占住了先机。 如果同一个广告位,耀柯也来竞争,君铭就很难忍得住显摆自己的新能源跑车了——就算坐镇君铭的大佬们忍得住,邱君则那种人也忍不住。 徐穹对喻闻若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一个假洋鬼子,这里面门道倒摸得清楚。” “that’s called leverage.”喻闻若没把那句“假洋鬼子”放心上,反而笑了笑,“只要是人,都有小心思。都一样。” “那行吧。我知道该怎么跟耀柯说了。”徐穹很放心的样子,“你忙吧。” 她旋即站起来,喻闻若目光追着她起来,“今晚b.t的活动你不去?” “不去。”徐穹斩钉截铁,头也不回走了。 喻闻若莫名其妙,求助似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小简:“我又说错话了?” 刚灌了一耳朵商海斗法还没来得及跟上老板思路的小简给他问得一愣:“啊?哦!” 他讳莫如深地抿抿嘴,压低了声音:“徐总从来不去这种活动。” “为什么?” 徐穹看起来也不像社恐啊? 小简一脸的“此事不可说”,言简意赅地讲,“躲前夫。” 喻闻若:“谁啊?怎么闹成这样?” 他倒不是八卦,但这种显然应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不想再犯当初在迟也身上犯的错误了。尤其不想因为不知情触了徐穹的霉头。 小简做了一个不自在的表情,似乎觉得不怎么体面,在背后说一句,都会伤害到徐穹。 “《浪潮》的主编,邹元朗,” 喻闻若没忍住瞪大了眼睛。这人他打过一个照面,不是跟一个男模正打得火热么? 怪不得小简是这个表情,而他第二个问题,也无需回答了。 “知道了。”喻闻若识相地没再问,并决定以后都当不知道。“今天记得帮我去b.t拿衣服。” 晚上参加b.t的活动,自然得从头到脚都是b.t的衣服。正好他原先订制了一套西装到了,那还是在英国的时候下的单,当时也不知道到了中国的地址,就让他们送到北京的b.t专柜。前几天刚收到邮件,他还一直没空去取。 “好。”小简点头,又道,“对了,刚才开会的时候达诺尔的蒋总打了电话,约今晚吃饭。” 上次迟也罢录之后喻闻若就试图跟蒋以容吃顿饭联络一下关系,但一直都没约上。这会儿蒋以容倒是有空了,可惜他晚上有事。 喻闻若无奈地笑一声,“知道了,我来给她回电话。” “明天中午?”迟也肩膀夹着电话,一边跟蒋以容说话,一边用眼神示意小可帮他把西装穿上。“我明天就直接回横店了。” 蒋以容:“不在乎这一顿饭的功夫。” 迟也没说话,在镜子前转了转,回头露出一个问询的眼神。小可和助理都撇着嘴摇摇头,示意这件不行。 “那行吧。”迟也把衣服脱下来,店里的sa上前来拿走,又去给他拿新的款。“诶?你怎么知道我回北京了?” 蒋以容笑了一声,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什么事让你非要回北京一趟啊?” “b.t的活动。”迟也简单回了一句,没说他是为了去找喻闻若。 蒋以容那边微妙地停顿了半刻,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哦”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如常:“你有衣服吗?” 外界传闻迟也是蒋以容的私生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有时候连迟也自己都觉得,亲妈都没蒋以容对他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 迟也:“这不在店里现买呢吗?” 他是达诺尔的代言人,虽说达诺尔没要求他不能穿人家的牌子去人家的活动,但他平常穿的戴的基本都被达诺尔包圆了,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衣柜里有什么b.t的衣服合适穿。再说就北京这个交通,他回家一趟,挑个衣服,再去会场,还不如现买来得快。所以他一下飞机,小可已经给b.t专柜的sa打了电话,提前清场。等迟也到的时候,香槟和甜点都已经在更衣室的茶几上等着了。 “那明天见。”蒋以容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迟也把电话一丢,转过来,张开手臂,看着小可和助理,“这件呢?会不会太花?” 他身上试着一套西装外套,正面看平平无奇,纯色的黑,利落的剪裁和复古的黄铜扣,一背过身去可精彩了,泼墨似的刺绣重工,拿背后当画布似的,仿了一张“维纳斯的诞生”,只是背景没那么复杂,就剩赤、身、裸、体的维纳斯站在贝壳里,后面散落着一些星星啊花之类的点缀,枝叶甚至伸到了迟也的右肩。 小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能穿个裸、女去公开活动。” 迟也回头看了看镜子里那幅画。维纳斯不着寸、缕,但神情跟原画大相径庭,扣着两根手指,在胸前比成了一个摇滚的手势,是已经做过潮流化改编的设计图,非常独特,而且绣工考究,料子也好。 迟也脸上明显有心动的神情。 sa见状赶紧极力推销,“这是我们最新一季的文艺复兴diy系列,晚上的活动不是在美术馆吗,您穿这身去,相得益彰啊!” “diy?”迟也又转两圈,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怎么diy?可以自己选画?” “可以啊!”sa一口答应,“我们库里有一些设计好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也可以加一些元素,比如这些星星啊什么的,确定设计稿以后意大利那边绣,做完了再运回来。” 迟也听得咂舌,“还得等意大利做?我今晚就要穿的。” “所以这件正合适啊!” 迟也转头问小可:“这活动也不公开吧?不是邀请制吗?” “有摄影师,b.t的官方账号和网站都会发。”小可严肃起来,时尚圈当然无所谓,迟也无所谓,她也无所谓。但是迟也是面向所有大众的演员,网上肯定会有保守派要说他作为公众人物不立好榜样。 装相 第11节 迟也心里也明白,只好叹了口气,又问sa:“你们还有别的现货吗?穿着衣服的那种。” sa应了一声,不多久就另取了一件来。 迟也看了一眼,“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的晚餐?” 怎么的,他们家晚上这活动,酒里有毒啊? sa尴尬地笑了笑:“这一套里穿衣服的就这个。” 小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快点儿啊小也,不然妆发来不及了。” 迟也被她催得手忙脚乱,抓过来看了两眼,便草草点了点头,“行了就它了,帮我熨一下。” 二十分钟以后,助理提着能躺个人的两个大袋子跟在迟也身后出了专柜。虽然已经清过场,但大明星在这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门口已经堵了一小撮粉丝。保镖在门口等着,护着迟也快步走了出去。 小简与他们擦肩而过,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迟也一行人已经走出去好远,粉丝们拥着,一下就把他的身影挡没了。 他摇了摇头,赞叹迟也的人气似的,然后转身走进店里。 “你好,我来拿喻主编的衣服。” b.t的活动在北京一个很小众的美术馆里,正展出着一个欧洲画家的油画作品,b.t把整个馆包了下来,画也没动,仍旧在墙上挂着。只是空旷的展厅中间搭了几个高台,几个盛装华服的模特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似的,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假装自己是雕塑。 人渐渐已经到得差不多,依次去b.t布置的背景板前合影。迟也匆匆忙忙的,还在化妆间里折腾。 “这怎么还有个标签?”助理打开刚从b.t店里提出来的袋子,西装的衣架上系了一张硬质的卡片,手写了两个花体的字母,“a.g?” 她抬起头,视线从镜子里跟最后在定妆的迟也对视。 迟也:“什么?” “有个标签……” 小可从外面进来,“小也,b.t的pr在催了。” “来了。”迟也眉间已经压了一层淡淡的不耐烦。他站起来,从助理手里接过那件西装,套在了身上。 助理看了一眼袋子里,“哥,还有副眼镜。” 迟也回头,看见她手里攥着一个天鹅绒面的盒子,烫金的b.t两个字母缠绕在一起,散发着金钱的味道。一打开,里面是一副无边框的眼镜,右边的镜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写了b.t创始人的全名。看上去有一点像那种未来科幻电影里有智能系统提示的高科技玩意儿。镜架细细的,做成缠绕的字母形状,造型很独特。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眼,他感觉好像从镜片后面看到了喻闻若。 “这哪儿来的?” “就在袋子里。”助理一脸茫然,“店里送的?” 小可拖长了声音:“小也——” “来了!”迟也没再多想,顺手接过眼镜往脸上一戴,出门去了。 背景板前架了无数长枪短炮,全都等着迟也。他已经是今晚最后一个受邀的名流。迟也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在聚光灯下站定,笑了笑,给摄影师足够的时间拍照。 喻闻若早已到场,正端着酒在场中跟人说话。迟也一来,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转了过去。 “到底是大明星,要压轴的。”他身边一个女人半开玩笑地讲。 喻闻若没接茬,他看着迟也接过金色的签字笔,转身在背景板上签字。他来得太晚,板上几乎没剩下位置给他,迟也干脆伸长手臂,把自己的名字签到了所有人的上方,行云流水,一笔画成。 聚光灯照在他背后,耶稣两手摊开,最后的晚餐桌上不再是食物,而是钻石与美金。一道细细的银线从那副被篡改的名画背景里透出来,缠绕在耶稣身上,折射着聚光灯强烈的光线,顺着迟也签字的动作明明暗暗,仿佛一条在他背上流淌的河流。 喻闻若的眼神一黯,他听见身边有人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那条细线在光下缠绕成了两个显眼的字母,“a.g”。 第11章 迟也冲进卫生间,二话没说把身上那件西装脱了下来。动作过于粗暴,喻闻若跟在他身后,没忍住“啧”了一声。 迟也猛地回过头,被喻闻若吓了一跳。 “没别的意思。”喻闻若把两只手都举起来,一副“你看我手里没有枪”的架势,目光落到那件衣服上,“就是……我订制的这件,比一般的款还要贵一点。” 迟也置若罔闻,他正紧紧地攥着那件西装,指节收紧,衣服背后的刺绣快要被他扯变形了。 卫生间里镜子上的壁灯照下来,光线昏黄,他快把鼻子都埋进衣服里去,才勉勉强强地看清楚那两个首字母。它们占地面积很大,几乎覆盖满背,穿插交织,设计得非常有美感。最特别的是用来绣两个字母的线的材质,在正常或者像此刻昏暗的光线下,它们和背景完地得融为一体,甚至在不同的地方,也分别用了跟周边一模一样的颜色。只有在刚才那样的强光下,才会折射出若隐若现的银光。 迟也愣在当地,被喻闻若的闷骚震得说不出话。 他一直没发现背上有什么玄机,虽然他敏锐地意识到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用一种暧昧的目光看着他。这种暧昧的目光在喻闻若隔着半个展厅朝他举起杯笑了一笑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迟也被盯得浑身不舒服。他想了半天,总觉得这是一种…… 老师把暗中在谈恋爱的两个同学一起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全班同学在静默中交换的起哄的目光。 直到小可跑到他身边,把微博给他看的时候,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b.t的官博带着#b.t艺术之夜派对#的tag发了不少微博,很给迟也面子,单独发了他两张高清图。为了突出这件新款的特色,有意放了他背过身去签字的图,背后硕大的ag仿佛盖上去的章,b.t官博还特意讲明,“私人创意diy”,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俩字母还有别的意思。 喻闻若懒懒散散地靠在墙上,两手抱胸从镜子里看着他,“没关系,别人看到a.g也不一定就想到我。” 迟也很缓慢地回过头去,感觉快被他气笑了:“那他们会想到什么?” 喻闻若想了想,耸肩道:“angry goose?” 迟也闭上眼,恨不得喻闻若真是只鹅。他要把他做成铁锅炖大鹅。 “衣服还给你。”迟也有气无力地伸手。 喻闻若没接,他那副表情,好像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来看好戏。 “我觉得你不应该直接给我。” 迟也没好气:“包装在化妆间里,要不我拿来,再给你扎个蝴蝶结?” “蝴蝶结倒不必了。”喻闻若笑了,“我是说,这衣服你是付钱买的吧?” 迟也舔了一下牙根,阴阳怪气地说:“没有,我偷的,专挑了写了你名字的偷的。” 喻闻若没在意他不好好说话,大度地把这句话当成了一个玩笑。“b.t不会把写了首字母的定制款卖给别人,我估计是拿错了。你花了钱,总要拿到东西。你现在直接给我了,到时候怎么回店里换你自己的那件?” 他想得还挺周到。迟也在心里直翻白眼。谁要跟你穿同款。 “我不要了。”迟也又递了一遍。 喻闻若的视线扫过他里面那件内搭。“你就这样出去?在b.t的活动上穿达诺尔的衣服?” 迟也低头一看,白衬衫的袖子上明显的红蓝两条纹章,是达诺尔的经典元素。 穿里面还不要紧,穿外面的话,不知道的以为他来踢馆的。 迟也抬眼,看见喻闻若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西装:“我们换。这边一结束就还你。” 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你确定想让所有人看见我们一起从卫生间出去还换了衣服?” “……” 迟也还没开口,卫生间的门突然开了。两人一起看过去,把刚进门的邹元朗看得险些一个趔趄。 “啊……那个……”邹元朗愣了半刻,先朝喻闻若伸了手,“喻主编好喻主编好,好久不见……” 喻闻若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他没说什么,虽然他们其实根本不能算是“见过”。这个场景感觉说什么都太尴尬了。 邹元朗也觉得尴尬,看看迟也,又看看喻闻若,“那个……诶,你们徐总还好吧?” 迟也额上青筋直跳,近乎咬牙切齿道:“尿你的!” 邹元朗让他吓了一跳,喻闻若也抿紧了嘴,显然不是一副想跟他聊徐穹的样子。邹元朗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便池前面,刚把东西掏出来,一转头,看见迟也和喻闻若都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邹元朗尿不出来了。 他悻悻地把裤子拉链又拉好,“也不急,也不急……”一边说,一边往外退。人都快走到门口了,迟也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朝他喊了一声:“你出去别乱说啊!” 邹元朗到底没绷住,回头朝迟也露出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容:“我还需要多说什么呀?” 说完也不等迟也发火,一下就溜没影儿了。 卫生间里重又只剩下了喻闻若和迟也。谁也没说话。喻闻若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迟也则在心里盘算着要用多大的锅才够炖了喻闻若。 “你跟邹元朗关系很好?” 迟也一怔,没想到喻闻若突然开始说邹元朗。 喻闻若:“听你跟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朋友。” 他们确实算是朋友。邹元朗主编的杂志《浪潮》总部在法国,以前是做影评报道出身,到中国创刊以后,虽然定位已经非常模糊,但比起别的时尚杂志,他们还是要离影视圈更近一些。迟也早年一直在电影圈混,上《浪潮》那是家常便饭。 但他会跟邹元朗有私交则是因为另一件事。 当年《浪潮》专访《夜盲》主创,本来定好了张念文跟迟也的双人封面,结果照片都拍完了,邹元朗突然说张念文又老又丑,跟迟也站在一起太不和谐。开了多少个会吵了多少次架他都固执己见,在当年的《浪潮》,主编的意志大于一切。虽然张念文气得在家里骂人,但最后杂志印出来,封面上就只有迟也一个人。 迟也喜欢他,觉得他有性格有想法,不管外界对他的私德怎么评价——说实话,这个圈里,实在也没人在意什么私德。 不过,因为徐穹在bridge的影响,他们那边的人对邹元朗是很有看法的。迟也一看喻闻若的表情就知道又是那些旧恩怨,他识相地闭了嘴,也没承认跟邹元朗有没有私交,摆明了不是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喻闻若。 喻闻若看着他低头不说话,突然莫名地被取悦到了。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喻闻若语气淡淡的,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衣服送你了。” 只要他以后也不穿,不承认a.g是他,大家最多起哄这一晚上,明天起来就忘了。 迟也惊讶地抬头看他。喻闻若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他猜到喻闻若肯定会没事儿人一般,只当那天在上海的事没发生,继续跟他客客气气。毕竟他就是那么个人,永远人模狗样,永远风度翩翩,但冷不防地就会在你耳边来一句,“有人说你演技跳崖,你有什么看法”。 他做好了自打嘴巴的心理准备,要跟喻闻若低个头,承认他也很需要bridge的平台和机会,希望喻大主编高抬贵手。 但没想到,喻闻若的态度怎么好像……宽容得好像跟那个让他滚下车的人不是一个妈生的。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提风尚盛典的事儿了。甚至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件事他不用提了。 迟也仍旧攥着那件西装,重工刺绣的面很粗糙,磨在他指腹和掌心,痒痒的。 “太大方了。”他轻声道,“我以为你们时尚杂志没赚这么多钱。” 喻闻若笑了:“你穿着挺好看。” “如果我穿着好看的你就要送我,那你干脆把整个国贸给我买回去吧。”迟也放松下来了,没忍住耍了个嘴皮子,“我穿什么都好看。” 喻闻若唇边的笑意更深。他不想承认刚才看着迟也穿着这件衣服满场打转的时候,他竟然产生了一丝卑劣的占有欲,还掺杂着一种男人的虚荣心被满足的快感。他知道迟也是为什么来的,但为着这种隐秘的满足,他决定放迟也一马,不必他开口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人,突然想,是,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又不是买不起。 迟也感觉喻闻若的眼神变了。 “不过……你这副眼镜……”喻闻若走了两步,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自然地撑在洗手台上,好像把迟也困在了他怀中。这个姿势太过于暧昧,迟也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口干舌燥,竟然忘了作出任何反应,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装相 第12节 喻闻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端详着迟也戴着的眼镜,端详得心无旁骛。迟也透过镜片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平光镜,带了点度数,看人看得太清楚了。 迟也在蹿成一团乱的心跳里分了一缕神。 原来他是有点近视的。他想。 喻闻若的目光终于透过镜片看定了迟也,似乎才注意到他的表情:“怎么了?” 迟也定了定心神:“风尚盛典,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喻闻若眉峰一挑,很意外。 迟也声音很小:“没有想去到愿意这样。” 他没说清楚,但喻闻若已经听懂了。 喻闻若发现自己真的是很恶劣一个人。 “衣服送给你,眼镜还给我吧?”他微笑着,语气轻松得像对迟也的嘲弄。但他没说迟也自作多情。“我挑了好久才挑中的,国内还没上这款呢。” 迟也吞咽了一下口水,彻底摸不清他的套路了。 喻闻若伸出手,食指轻轻地在迟也鼻梁上一勾,便把这副眼镜从迟也脸上勾了下来。指尖若有若无地触到了迟也鼻梁,迟也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险些跳起来。他的后腰抵在洗手间的水台上,喻闻若跟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把身体往前倾,他只好往后仰着避开,真想跳也没地方跳。只能这么无措又尴尬地僵在那里,看着喻闻若把眼镜戴回了脸上。 “你要戴着出去?”迟也有点后知后觉的愤怒。这比他们换外套出去高明到哪里去?这就不让人想歪了? 喻闻若的目光透过镜片一闪,仍是充满了戏弄:“要是不想让人家误会什么,以后就不要穿写了别人名字的衣服。” 他随即站直了身体,放过了迟也似的,转身准备出去。 迟也仍旧愣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喻闻若手搭到门把手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壁灯暖黄,像某种细碎的光屑洒在迟也的发间和眉眼,他意识到喻闻若回头了,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他是个破碎的瓷娃娃。喻闻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心里偷偷对迟也的评价。他没变过。 “这次盛典上的慈善义卖跟往年不一样,不用嘉宾买。”喻闻若没头没尾地对他说,“但需要嘉宾捐赠用来义卖的东西,希望你提前准备好。” 迟也慢半拍地“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发邀请。 喻闻若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需要你的流量。” 迟也感到自己脸在发红。他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自己当时那几句话如此狂妄,也从未像此时一样为自己的狂妄而羞耻。 喻闻若没再说话,卫生间的门“咔嗒”一声,随着他的离开而扣上了。 第12章 小简一进办公室,发现喻闻若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事?”喻闻若没抬头,一目十行地继续看稿子。小简张了一下嘴巴,看着桌子上印着迟也照片的台历,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喻闻若没听见他回答,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怎么了?” “哦……”小简把视线收回来,“b.t专柜打了个电话过来道歉,解释了一下情况。” “嗯。”喻闻若淡淡的,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昨天迟也要得比较着急,没来得及给他熨好。店员看到挂烫机旁边有一件现成的,就直接拿过去给他了。”小简观察着喻闻若的脸色,昨天衣服没找到的时候喻闻若显然不太高兴,后来穿了一件别的去的美术馆。不过现在看起来,喻闻若心情还好。“专柜的人说衣服已经取回来了,重新帮您清洁过,今天下午送过来。为表歉意,附赠了两千的购物卡。” 看来他还是把衣服退回去了。 喻闻若随手点了一下平板,文稿又翻过去一页。 “给我两千的卡,结果只有买到两万的时候才能用。他们挺会道歉的。” 小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仍旧盯着桌上的台历看,眼下还是一月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喻闻若非要把台历翻到三月。那张照片是迟也去年出的一套“小王子”主题写真,照着原作者的插画做的造型。当时一口气上了两天热搜,词条换了3个,全是网友们刷上去的,足见这一套的美貌程度。 小简想了想,决定不指出今天几号,转了个话头:“喻主编,中午还有跟蒋总的工作餐,别忘了。” “知道了。” 餐厅订在离bridge办公室不远的地方,是编辑们最常去的地方,从高档餐厅到负一层的美食广场应有尽有。因为觉得只是一顿日常联络感情的工作餐,太郑重了反而不合适,所以喻闻若只选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私房菜。他到点先去开了包厢,十分钟不到,蒋以容便来了。 身边还跟着迟也。 从迟也的表情来看,他也不知道这顿饭是要跟喻闻若吃,两人都有一瞬间的错愕,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蒋以容无比自然地落座,好像带着迟也来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似的,“让喻主编久等了。” 喻闻若回过神来,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蒋以容话里有话。他新掌bridge到现在一个多月,一直都在跟各个品牌方的老总、公关们吃饭混脸熟。在这些品牌中,达诺尔算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拨,所以他最早约的就是蒋以容,但一拖再拖,直到今天蒋以容才赴约。她这话听着是客气,仔细一想却总觉得有些刻意的轻慢。 “哪里,我也是刚来。”喻闻若笑容浅淡。 “哦,这是迟也……嗐,也不用我介绍了。”蒋以容微微侧了一下身体,引见似的。喻闻若只好点点头,想去握个手。 迟也面无表情,坐着没动,也不肯伸手:“我们昨晚刚见过。” 蒋以容面上僵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常态,亲热地伸手在迟也手臂上抚了一下,对着喻闻若笑道:“对,我怎么都忘了……是这样的喻主编,迟也平常的日程也是很赶,但只要回北京,总要抽时间跟我吃顿饭的。他下午的飞机回横店,我想着,咱们跟bridge也合作了那么多次,他又不是外人,就正好带过来凑一顿吃了,不介意吧?” 她一边说,喻闻若的视线就跟着她的手在迟也的手臂和肩膀上下游移。迟也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对于她的抚摸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好像早已习惯。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心里没克制住一声冷笑。 什么正好,只怕今天这顿饭就是为了迟也组的。 面上却笑得越发和煦:“当然不介意。” 蒋以容满意了:“那就好。那我们就……点菜吧?” 其实菜都是小简一早就已经打电话订好的,蒋以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跟她合作得多的都心里有数,这一桌完全就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不过现在突然多了个迟也,便要多加几个。蒋以容要了菜单,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又对迟也说:“都是你爱吃的。” 迟也垂下眼睛,瞥了一眼菜单,冷淡道:“太油了,我不吃,你们随意就好。” “那叫服务员拿碗清水来,你涮过了再吃。”蒋以容笑了一下,又转向喻闻若,“他们当明星的可真是不容易哦,对吧?” 喻闻若敷衍地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迟也抬起头,视线相撞,顿时明白了喻闻若笑里的意思。 外界传言,迟也要么是蒋以容包的小白脸,要么是她私生子。但喻闻若亲自见识了一下,倒觉得他们既像情人,又像母子。 昨天迟也穿了他一件衣服,今天蒋以容就宣誓主权来了。看来这圈地意识跟男人女人也没什么关系,只看她手里权力够不够大罢了。 喻闻若没觉得有多意外,这种事情太常见,他一般不会对此有什么看法。只是这个人是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胃里有点儿不舒服,就像飞机上突然遇到气流,颠得他内脏都移了位置。不疼,就是没着没落。脸上仍要笑着,一句一句跟蒋以容聊下去。 蒋以容已经把话头引到了风尚盛典上。 “我听说这次盛典的义卖跟以前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一样法?统筹跟我说,有什么电商平台合作?哎呀,喻主编别笑话我,我跟不上时代了,你们那个统筹跟我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 喻闻若解释道:“以前都是我们跟一些拍卖行合作,让去到现场的嘉宾们拍,资金再汇总起来作为善款。我觉得这种方式呢,能够筹措到的善款还是相当有限……” 喻闻若点到即止,没说太明白。明星顾忌着舆论,不敢拍了不付钱,但数额都是差不多,绝对没有人愿意多出。但别的商界人士或者文化界名流,经常会在现场因为好面子拍出一个大数字,随后又流拍。bridge也不好撕破脸宣扬出去,最后钱没有多少,还总要被公众质疑bridge是不是中饱私囊。这些事蒋以容当然也知道,所以她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示意喻闻若继续往下说。 “今年呢,嘉宾们就不用掏腰包买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了。到场的所有人都拿一件私人珍藏出来,放到网上拍卖,真正让所有人都参与到bridge的慈善事业里来,让风尚盛典成为一个品牌。” 他打着官腔,好像从ppt上一板一眼地背下来的词,迟也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来了,一个礼拜之前小可就跟他说,他的后援会已经在为了风尚盛典号召集资。迟也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反正他平时有什么活动,粉丝们都会组织应援,小可会监控着这些事,跟他没关系。当时他还很困惑小可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现在才终于明白过来。 他的粉丝在集资,是为了要以后援会的名义拍下迟也拿出来捐赠的个人物品。小可跟他说这件事,是在告诉他这事儿的严重性,如果确定去不了,一定要及早跟后援会大粉通气,否则粉丝们太失望,闹起来,又扯上金钱往来,处理起来就相当棘手了。 但他当时完全没会到意,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 蒋以容也听明白了,喻闻若这一手,就是专门针对流量艺人们的粉丝来的。 bridge还说《浪潮》迎合流量经济割粉丝韭菜,真论起挥镰刀,他们这新主编可是比邹元朗狠多了。 可真是这样,蒋以容又觉得心里定了下来——喻闻若不可能真的把迟也拒之门外,不过是等个台阶下来。 “喻主编还挺有想法的。”蒋以容浅浅笑了笑,又转头问迟也,“小也啊,你准备拿什么东西出来做好事?” 迟也猝不及防,被她问得一愣。昨天喻闻若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让他做好准备,其余什么都没解释。具体捐赠什么样的东西,价值下限是多少等等,这些细节都有统筹去通知他的团队,他根本没动这个脑子。 “我……还不知道……” 他的反应正中了蒋以容下怀,她随即意有所指地转过脸来看着喻闻若:“喻主编,不会是你们的艺人统筹工作出问题了吧?” 总算话到正题了。 喻闻若心里有数,顺坡下了。“真是抱歉,我这就回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蒋以容满意了,夹了一筷肉片,放进了迟也面前那碗清水里。 迟也垂下眼,一言不发,也没吃。 蒋以容:“那我多嘴问一句,这些善款,还是跟以前一样捐给环保组织吗?” 这话还是有必要问的,以前因为筹到的不算特别多,徐穹和景锐都会把善款捐献给环保动保组织,要么就是癌症研究。但按照喻闻若这个搞法,到时候成交额很有可能是个天文数字。做慈善是个技术活,数字越大越要小心,没听过谁往环保动保组织砸大钱的。 要是一个搞不好,bridge信誉破产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喻闻若两根食指搭在一起,“这些钱会以伯顿康拉中国公司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主要用于打击人口贩卖,寻找被拐卖儿童和孤儿的救助与教育。” 蒋以容看他的眼光微微有些变了。这一个多月来,时尚界每个人都在谈论喻闻若的空降。他没有经验,没有人脉,伯顿康拉怎么会让他来执掌bridge? 但眼下看起来,喻闻若心里早有成算,这整个基金会不可能是他这一个月里突然想到的,他肯定已经在总部那里拿到了绿灯,才会恰巧在风尚盛典开始筹备的时候被调到了中国。 “孤儿?”蒋以容有些意外的样子,“喻主编怎么会想到要这么大手笔救助孤儿啊?” 一直没说话的迟也抬头看了她一眼。这绝对是明知故问了。喻闻若一个中国人,却顶着英国人的姓氏,在英国长大,他都说了自己是被领养的,还不够明显吗? 但是喻闻若面上没有任何变化,顺着蒋以容的问题大大方方地回答:“因为我就是一个孤儿。” 蒋以容立刻很动容似的:“哦!这倒是没有想到!” 迟也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蒋以容皱起眉头,神情十分关切。她向来以温柔和善的形象示人,此时语气放缓,像个善解人意的长辈:“那你的亲生父母……是意外?还是?” “遗弃。”喻闻若依然很平静,“我是被医院的护士发现的,襁褓里就几张现金,一张字条,写了我的名字。他们再也没有找到我父母,就把我送去了福利院。” 迟也抬头看着他,但喻闻若避开了他的目光。 “哎呀……这可真是……”蒋以容叹了一声,“怎么会呢?这么漂亮,也不缺胳膊少腿的,还是个男孩儿,说不要就不要了,怎么舍得啊?” 喻闻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了一下:“我也挺想问问他们的。” “不过也好,都是际遇。”蒋以容十分感慨,倾身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喻闻若的手背,“你有今天,未必不比跟在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身边强。你很有能力,bridge在你手里,会有一番新气象的。” 说到最后一句,竟似有了几分真心,手上用力,在他手上握了一握,想多给他一些信念似的。 喻闻若风度翩翩地朝她道谢,“多谢蒋总。” 一顿饭到这里,总算宾主尽欢。 吃完饭以后迟也直接去机场,蒋以容让司机送他,两个人坐在后座,彼此都没说话。 迟也今天就没怎么说话,他手里端着手机,不停地在打字。蒋以容则是想说点儿什么,但看出迟也的不悦,始终没找到机会下嘴。迟也的手机贴着防窥屏,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装相 第13节 “小也……”她叫了一声,声气极软,不是她平常那种温柔但不容置疑的语调,竟有些隐秘的讨好。 迟也还是没说话。 车就在一片诡异的静默里平稳地驶进了机场的停车场。 小可和保镖早已经收到了迟也的消息,等在了停车场。迟也摇下车窗朝他们招了招手,回头草草地朝蒋以容点点头,就算作告别,准备下车。 “小也!”蒋以容还是没忍住,拉了他一把。“你生我的气了?” 迟也一只手搭在车把手上,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蒋总,其实风尚盛典的事,我昨晚就已经和喻主编谈妥了。”他转过脸,看着蒋以容,缓慢地把手腕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我助理没告诉你吗?” 蒋以容的脸色一下变了。 但迟也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保镖提着他的行李,拥着他从地下车库上去登机口。 迟也走得很快,小可要小跑两步才跟得上去,她有些不安地觑着迟也的脸色,又回头看看那辆车,车窗没关,蒋以容脸色煞白,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小也,蒋总她……” 迟也不理她,走得更快了。 小可只好跟上,跟得有些喘吁吁,着急地说助理还没来,先别急着走。 “她不会来了。”迟也漠然地走进电梯,从包里取出墨镜和口罩。一旦上去到了出发口,必然有长、枪短炮的站姐和粉丝候着,他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个。“我刚把她炒了。” “什么!” “重新找一个吧。”迟也看着电梯显示屏上跳了一个楼层的数字。 “要嘴巴严的。” 第13章 蒋以容坐在车里,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是迟也的助理,她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蒋以容从听到迟也二话不说把人炒了以后就没再听了,接下来的无非是哭诉、隐藏的要挟和难以控制的泄愤。 “好了,他就是这个脾气,相处不来也好,省得以后受更多的气。” 蒋以容语气平淡,好像天大的事都消解在她三言两语里,算不得什么。可是车上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却见她撑着太阳穴,脸色很不耐烦。 “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工作的事再给你安排。”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良久,说了一句“谢谢蒋总”。 蒋以容把手机扔回包里,闭上眼睛,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昂贵的粉底熨帖地填平了每一丝皱纹,让她看上去仍是韶华妙龄的样子,但轻轻一拉扯,就暴露出本来的真实面目。 她正在消化迟也对她第一次的抵抗。 迟也一直都是一个聪明人,助理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不可能是今天才突然察觉的。蒋以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他要如此激烈地反抗呢?她到底是哪里做得过分了,值得他人还坐在自己身边,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的耳目从身上撕下来? 贴身助理知道艺人太多的私事,历来都求一个好聚好散,两厢无事。迟也敢这样不计后果地把人直接开除,无非是看准了有蒋以容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她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冷笑,牙关几乎咬出血。这个得寸进尺,忘恩负义的东西!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蒋以容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凄凉。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迟也的时候,那时候带着迟也的经纪人还不是严茹。他被带到一场活动上来,像个被展出的玩具,等待着出价最高的人把他带走。蒋以容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人围着,捏着高脚杯的手势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不说话,只是笑。 蒋以容走过去,围在迟也身边的人都微微散开,跟她打招呼致意。迟也抬起脸看她,也叫了一声“蒋总”。然后他的视线就再也没从她身上挪开。蒋以容心里难免有虚荣被满足的得意,随之而来的则是鄙薄。她认为迟也和别的年轻漂亮的小男孩一样,是为了攀附她。但他确实比别的小男孩更漂亮一些,于是蒋以容第二次走近他,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 迟也脸红了,他生怕冒犯到蒋以容,连连道歉。 “我只是觉得……您很像我妈妈年轻的时候。” 蒋以容愣住了,片刻又笑开来。她知道自己足以当他的母亲,所以这句“年轻的时候”反而成了一种微妙的恭维。她那时觉得这孩子可爱,如果真是毫无机心地说出这样的话,那他就是天然的可爱。若是有意拿这样的话来讨她欢心,那他就是聪明的可爱。总之,她愿意让他如愿以偿。 迟也就这样拿到了和达诺尔的第一次合作机会。 “蒋总。”司机在前面唤她,“咱们回吗?” 蒋以容深吸了一口气,仍旧保持着语调的平稳,“你出去抽根烟吧。”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安静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门关闭,像一个茧,包住了无声落泪的女人。 她到底哪里做错了?这几年,她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迟也?当年他拍不了戏,要去玩赛车,蒋以容偷偷地私人赞助了一个车队,送迟也去比赛,只要他开心就好。可他开车不要命,到后来连车队教练都不敢要他。他退下来,又去喝酒。狗仔队在酒吧门口蹲一晚上,最后又是蒋以容出钱把那些照片全都买断。 她也生气,气得叫了几个人去酒吧把人绑回来,心想我又不欠你的,在你身上花的这些钱,包几个漂亮孩子不能够啊?还个个都比你听话!可是看着迟也趴在马桶边上吐得不省人事,她又忍不住心软,蹲下去给他拍背,拿热毛巾给他擦脸。迟也半醉半醒的,就这样靠过来,搂紧她,一边哭一边叫了一声“妈妈”。 蒋以容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小孩。她浑身僵硬地愣在那里,听着迟也一会儿含糊一会儿清楚地说话。 他说妈妈,我疼呀。又说妈妈,我好恨啊。最后哭得没有力气,蜷缩在蒋以容怀里,说妈妈,我想回家。 蒋以容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他说一句,她就应一声。迟也在她怀里,热乎乎,沉甸甸的一具身体,全然地信任她、交给她,好像她当真怀胎十月。那时候她心里想,原来是这样的。爱一个小孩原来是这样的。 她自知没什么母性,对他也绝非是母爱泛滥。可他那样一声一声叫着,那么无助,她已经无法再计较了。 那天晚上迟也吐到马桶里都是鲜血。蒋以容打电话叫急救,把人送进了医院。那时她才知道迟也还在大剂量地服用抗焦虑的药物,最后导致严重的胃出血。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孩,认命似的对他说,我可能真的欠你的。 迟也出院以后,蒋以容找到了严茹,说服她把迟也签了下来。她给了迟也达诺尔全球代言人的title,给了他一条新的出路。迟也感激她,信任她,甚至依赖着她。蒋以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也许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特别,但总归是别人都无法取代的。 蒋以容知道有人在背后笑话她傻,一把年纪了,玩明星就玩明星,把自己玩成一个冤大头,人家还是跟她装傻充愣——反正严茹多半就是这么想的,但她不在乎。别人是不能理解的。只要小也身边没有别的人…… 她又想起那件背后闪着两个首字母的衣服,指尖在掌心狠狠扣紧,嵌出一排月牙状的痕迹。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她知道那不算什么,也知道她今天做得过火了,但她就是无法忍受。 那是她的小也。蒋以容在心里想。她一个人的。 车门响了一声,司机重又上车来,视线往后视镜里一略,又识相地避开了。 “蒋总,下午还有会。”他提醒她。 蒋以容“嗯”了一声,示意他开车。一只手伸进包里,本想拿粉饼出来补个妆,心念一转,又摸出了手机。 车子平稳地开出机场车库,蒋以容的电话已经拨通了。 “喂?是我……帮我调查一件事。” 司机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的人。她侧着脸,正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面色平静,语气如常,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帮我查二十年前到三十年前之间所有来华领养过小孩的英国人……对,姓格里菲斯。”蒋以容单手掏出粉饼,熟练地在脸上盖了盖,遮住了所有的痕迹。“告诉我他是从哪里的福利院被领养的就行……” 高架上的车游鱼似的,转眼汇入了汪洋。 喻闻若走了二十分钟,还没走回办公室。 冬天的风干冷,使劲在他脸上刮。他本来想散散步,解一解胃里的恶心,但蒋以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哎呀……真可怜……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抬起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迟也的手臂,“……迟也每次回来都要跟我一起吃饭的,喻主编不介意吧?” “喻主编,不介意吧?” “真可怜呐……” “你父母真是不负责任……” 有别的声音混了进来,在他脑海里响成一片。喻闻若脚下顿住,突然弯下腰,对着路边的灌木丛干呕了几声。但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arthur,你别理他们。你才不可怜。” 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喻闻若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见了鬼似的四面看了看。 工作日的午后没什么人在街上走,只有风仍在呼啸。一切如常,没有别人。更没有那个女孩儿。 喻闻若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冷风灌进胸口,一片冰凉。 “你把我当成你的家人,你就不是孤儿了。”他闭上眼睛,回忆起女孩儿的后半句话。她在笑,唇边露出一颗小虎牙。他们悄悄地,用中文交谈着,这样身边的大人们就听不懂了。“反正跟他们比起来,我们俩长得还更像一点。” 她伸出手,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抓住他的手。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都不是孤儿了。” 回忆里的声音潮水一般涌上来,他靠在一棵树上,紧紧闭着眼睛,熟练地抵御着那种痛苦,等待着脑海里的声音渐渐褪去。 风又吹过来,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套的外卖员骑着电瓶车不紧不慢地从他身边经过。 靠在树上的男人睁开眼,站直,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拉起围巾挡住半张脸,继续往回走了。 喻闻若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小简正开着他的衣柜给他挂衣服。作为时尚杂志的主编,喻闻若几乎每晚都有活动或者宴会要参加,他来的第一个礼拜就让人在办公室弄了一个简易的步入式衣柜,方便他工作完换了衣服就走。衣柜平常就是交给小简在打理。 喻闻若叫住他:“在挂什么?” “哦!您回来了。”小简转过身,把手里的西装防尘袋拉开给他看,“b.t专柜的人刚刚送来的。” 喻闻若皱了一下眉头,看着那件衣服,不知道在想什么。 “喻编?”小简叫他。 喻闻若回过神来,绕回了自己办公桌后面,“不用挂起来了,寄给迟也吧。” 小简吓了一跳,“啊?” 喻闻若抬头看他:“你要不到迟也的地址?” “这个……” 地址倒是好办,随便编个由头跟迟也的宣传说一下就能寄了,可是这衣服…… “喻编,你真要把衣服送给迟也啊?” “嗯。”喻闻若头也不抬,“我有洁癖。别人穿过的我不要了。” “……” 你就胡扯吧,昨天有个编辑来问你借衣服你眼睛都没眨就借了。 但是小简不敢讲。他悻悻的,又把西装的防尘袋拉上了,心里在替这件衣服哭。 你标价后面跟那么多零有什么用,谁也不要你。 喻闻若:“还愣着干什么?” 小简立刻抱着衣服往外跑。门带上的一瞬间,他看见喻闻若皱着眉头,把桌上的台历又扔回了抽屉里。 第14章 年关倏地便过,还没到元宵节,风尚盛典如期在北京举行。bridge上下严阵以待,一个人都没放到假回去过年,全都忙得脚不着地。喻闻若每天都在群里发红包,被宋嘉临形容为“在驴面前吊个苹果让它永远地推下去”,还一不小心发错到了有喻闻若在的那个群。 装相 第14节 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敢搭话。 喻闻若人在化妆间,收到了群里的提醒。 因为他这近两个月以来对风尚盛典的各种改动,整个时尚圈都在看着他。今晚他就要首次作为bridge新的掌门人发言,所以目前化妆间里没人,给喻闻若一点时间让他自己准备一下。 化妆间的门被人敲了两下,喻闻若的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进来!” 高跟鞋的声音传进来,喻闻若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一身盛装的徐穹。她垂眸一扫,看见喻闻若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不由笑了笑:“小宋还年轻,比较活泼。” 喻闻若也笑,退出页面,点开了跟小简的对话框,“今晚盛典结束以后,给大家一人配一个新的苹果平板。” 徐穹顿时把眉峰一挑,喻闻若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指了指自己,“我出钱。” “那随便你。”徐穹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替他拂了拂深色西装上落的白色细小粉末,视线落到喻闻若的发言稿上,“a new era of an old empire……”她轻轻念出来,没忍住打了个趣。“一个古老帝国的新时代——你在说你的英国老家?” 这种官话放到台面上讲很冠冕堂皇,但私下里这么念出来就显得很中二了。喻闻若知道她是调侃,歪着头摇了摇,很无奈似的。 徐穹笑起来,“开个玩笑嘛。” 喻闻若从镜中看着她,“但是,中国人习惯这样的措辞吗?”他把发言稿递出来,“徐总帮我看看?” 徐穹与他对视了一眼,眼底有一丝惊讶。 作为执行出版人,徐穹有自己要负责的工作。伯顿康拉为了防贪腐,旗下所有杂志分工明确,管钱的管钱,管内容的管内容。但喻闻若刚来的时候,出于对他的不信任,徐穹屡屡插手他的工作,喻闻若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可徐穹心里很清楚,他是不满的。不然他也不会专横独断地绕过了徐穹去谈合作——君铭的汽车眼下就摆在外面的会场上。 这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也是一场小小的示威。 喻闻若见好就收,拿发言稿来问她,仍旧当她是bridge真正的主心骨。 徐穹会意,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捏了一下,“没关系,就这么说吧。” 她俯下身,与他在镜中平视,突然很郑重地说,“今晚之后,就是bridge的新时代。” 喻闻若勾了勾唇角,知道直到此刻,徐穹才算是真正认可了他这个主编。 他拍了拍徐穹搭在他肩上的手,又像安慰,又像承诺。 “it will be glorious.”*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从化妆间门口探头进来,叫了一声:“妈妈。” 徐穹应声转过头,招呼她进来,“这是我女儿,徐枫。小枫,叫喻叔叔。” 徐枫人长得高挑,站在徐穹身边比她还高,眉眼很像邹元朗,但神情淡漠,听了妈妈的话,也只是拿眼睛扫了扫喻闻若,低下头去,不肯说话。 徐穹揽着女儿的肩膀道:“明星还没开始走红毯,我带她到后面来找个地方休息会儿,顺便看看你。” 喻闻若了然地点点头,“小枫想看哪个明星?” 徐枫抬起头,看看妈妈,又看看喻闻若,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张了口:“迟也。” 喻闻若:“……” 他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门口又有人敲了一下,“徐总!怎么在这儿啊,王导正找你呢!” 王导是一个著名的音乐剧导演,徐穹专门请来执导整个盛典的。喻闻若来的时间还是太短,王导有事儿只愿意找徐穹。 徐穹叹了口气,对女儿道:“那你就在这儿坐着等一会儿,别乱跑啊——喻主编,麻烦你……” 喻闻若点点头,示意她去,徐枫他会看着。徐穹便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又出去了。 徐枫视线晃了晃,自己在化妆间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然后毫不掩饰地从镜子里看着喻闻若。徐穹在的时候她还只是淡漠,徐穹一走,她的眼神便可称得上是有些敌意了。 喻闻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来,跟她找话题:“小枫要是喜欢迟也的话,喻叔叔帮你跟他要一张签名照好么?” 徐枫点点头,也没什么高兴的样子,“要三张。” 喻闻若撇撇嘴,这孩子还挺贪心。“行。你想跟他合照吗?” 徐枫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喻闻若:“……” 少女的心思千回百转,他跟不上了。 徐枫一脸纡尊降贵似的,解释道:“我同学很喜欢他,我答应了她们,一人一张签名照。” 嗬,在这儿等着呢。喻闻若点点头,感觉这孩子还挺有个性。 “那她们都喜欢迟也,你喜欢谁啊?” “我谁都不喜欢。”徐枫百无聊赖似的,“都就那样吧。” 喻闻若被她那副姿态逗乐了。但也情有可原,以她父母两边的联系,什么明星都见得着,也就没什么稀奇了。相比那些对着海报嗷嗷叫唤的小姑娘,她有一些优越感是正常的。 徐枫看他在笑,似是怕他误会,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尤其不喜欢迟也。” 喻闻若有些意外:“为什么?” 徐枫仍旧面无表情。“他是gay。” 喻闻若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你很讨厌gay?” 徐枫看着他,没回答。喻闻若突然想起她的父亲,立刻闭了嘴。 她不讨厌同性恋才不正常。 “小枫,”喻闻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你怎么知道迟也是gay的?” “很明显啊。”徐枫非常老道地耸了耸肩,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大家都知道。”她抬起眼睛,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你也很明显。” 喻闻若感觉自己后颈子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有意略过了徐枫最后一句话,仍旧把话题绕回了迟也身上:“你那些喜欢迟也的同学们,也都知道?” 徐枫:“有的不相信。有的巴不得他是gay。腐女嘛,就知道嗑cp。”她不屑地摇摇头。 喻闻若其实没听懂“腐女”什么意思,但cp他懂。选题会上宋嘉临说副刊想邀请一对热播剧的主演来拍一个双人封面,屡屡提到这个词。于是他联系上下文,也就大概明白了。 徐枫敏锐地斜了他一眼,唇边泛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是一种小女孩认为自己知道了某个秘密以后,又要自矜,又忍不住想显摆出来的特有的得意。尽管喻闻若什么都没说,她还是故作高深地又道:“反正什么cp都是假的,迟也背后有别的金主。” 喻闻若感觉头都痛了,“这又是谁告诉你的?你妈妈?” 徐枫懒懒地垂下眼,双手垫在大腿边,晃了晃两条细长伶仃的腿:“她才不跟我说这些事……”她脸上微微泛红,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但还是说了出来,“网上看的。” 喻闻若意味深长地,又“哦”了一声。 青春期的少女明显感到了被轻视,不忿地抬起头,辩驳道:“真的!他上回穿的那件b.t的衣服,背后都写着金主的名字呢!就为了讨好金主,贱死了!” “金主”坐在她面前,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网上是这么说的?” 徐枫点点头,“就是瓜主不肯说是谁。反正是一个大佬。” 大佬本人抽了抽嘴角,忍着不要笑出来:“不都写了名字了吗,怎么还不知道是谁?” “缩写嘛。”徐枫低下头,两条腿仍旧晃啊晃。 喻闻若听明白了。他的名字在时尚圈里还有些知名度,放到圈外根本就无人在意。而真正的圈里人很少去外面乱说,传来传去的,就传成这副样子了。 “小枫啊……”喻闻若张开嘴,准备教育一下被饭圈洗脑包深深荼毒的未成年少女。 徐枫没搭理他:“不过迟也一直都被人包养,以前跟张念文,后来又是达诺尔的那个老女人,他就喜欢那种能当他爸妈的。恶心死了!” 喻闻若胃里又翻腾起来那种坐飞机被气流颠出来的不适感。他有些听不下去,没忍住带了一点斥责的口气,“小枫,迟也对别人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明星。但他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不该这么说他。” 一提到邹元朗,徐枫冷笑了一声,下巴高高昂起来:“朋友?你是说他跟邹元朗也睡过吗!” “徐枫!”徐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瞪着女儿,“你在说什么!” 徐枫还是见着徐穹怕的,徐穹一开口,她立刻就闭了嘴。 徐穹冷着脸:“你给我过来。” 徐枫站起来,拖着手拖着脚,磨磨蹭蹭的,走到母亲面前。徐穹很愤怒似的,一把把她拽了过去,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喻闻若没说话。礼节上他觉得应该劝一下,但私心里他认为徐枫这孩子委实需要好好管教。 “艺人们已经开始走红毯了。”徐穹把女儿拉到身后,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喻主编,准备吧。” 喻闻若点点头。 徐穹伸出一根手指,威胁似的凌空点了点:“今晚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还是那个徐穹。 “知道了。” 外面的宴会厅已经灯火通明。 bridge的工作人员熬了两个通宵才搭出了一个蓝色的巨大的舞台,背景板上投影着君铭汽车的新能源概念宣传片,整个空间都被幽蓝的光渲染。那辆根本不发售、仅做概念营销的全新跑车正停在红毯尽头,碳纤维的流线型车身在现场的光照下折射出深邃的光华。 迟也站在红毯的起点,等着主持人cue他。喻闻若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边。 “今天穿这身不错。”喻闻若突然开口。 迟也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往边上一弹,做了个骂脏话的口型,但没骂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 “我得压轴啊。” “不是我压轴吗?” 喻闻若笑了,“那你上去第一个讲话?” 迟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前面一个艺人是杜茵,此刻已经停在了签名板前,主持人正例行做一些简短的采访。 “你怎么让邱君则点头的?”迟也视线落在红毯对面的跑车上,故意没看他,话音都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喻闻若唇角一勾,“商业机密。” “嘁。”迟也歪了歪嘴角。 工作人员上前来,附在迟也耳边说了两句话,迟也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外面的光已经照亮了他半边身子。 喻闻若仍旧隐在帘后,等着。 “下面我们有请——”主持人已经起了个调。 喻闻若突然喊他:“迟也。” 迟也回过头来,一脸意外地看着他。“嗯?” 装相 第15节 “迟也入场!” 喻闻若唇角微微颤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迟也最后看了他一眼,脚下没动。红毯内外有半刻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喻闻若朝他笑了一下,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加油。” 第15章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就加油啊。” “加什么油,你们这红毯就两百米,你想让我飞啊?” “……” 喻闻若没撑住,笑了一声。 主持人又宣布一个奖,掌声响起来,打断了他们俩的交头接耳。喻闻若目不斜视,一边鼓掌一边目送着那个女演员上台去领奖。迟也则是很敷衍地拍了两下手就放下了,看也没看台上。 风尚盛典的奖对演员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就跟年底分猪肉一样,每家每户都有。名目繁多,什么“年度最具突破奖”,什么“年度最热话题人物”,水分之大,能把整个宴会厅都淹成一片汪洋。 但是除去娱乐圈,风尚盛典还会对商界和文艺界人士评奖,对于一些企业家和作家、艺术家来说,bridge的这个奖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唯一的毛病就是耗时太长,整个盛典连着颁奖和表演,前前后后长达7个小时。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长时间来浪费。 原本坐在喻闻若身边的是眼下最大的网文平台的ceo。迟也最近拍的那部戏,就是他手里的ip改编而成。这ceo相当看重迟也,方才就把迟也从后面的艺人卡座喊了过来一起聊聊。然后在领完了“年度最佳商业创意”奖以后就拍拍屁股离开了宴会厅。迟也脸皮厚得很,干脆不回去了,就赖在了喻大主编的卡座里。 喻闻若故意不看他,从牙缝里挤了一句:“你要不还是坐回去吧?” 迟也:“我的位置前面有镜头。”听这语气,很不满似的。 喻闻若叹气:“我知道。那是直播镜头。每个艺人面前都有。” 风尚盛典全程在网上直播,为了照顾各家的粉丝,稍微上点儿咖位的艺人面前都有镜头,粉丝可以选择只看自家偶像的分屏。 喻闻若可以想象,属于迟也的那块屏幕前面只有一片雪白的沙发皮。 说好的给bridge带流量的呢? 迟也装作没听懂他言外之意,仍旧问他:“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真没想说什么。喻闻若其实自己都没想好,只是那一瞬间,他看着迟也一半站在光里,一半站在暗处,就被某种冲动攫取,想跟他说点儿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没头没尾的“加油”两个字。 喻闻若突然转过头问他:“你知道网上怎么说你穿那件最后的晚餐吗?” 迟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知道啊。” 喻闻若看着他的脸色,不怎么相信似的,“真知道?” 迟也不耐烦了:“知道。说我穿的那件是我金主的衣服,还说金主已经结婚了,正房就在那天活动现场,我穿了是去跟正房示威的。” 喻闻若:“……” 短短两个小时,这怎么跟徐枫说的版本还不太一样了。 迟也的平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想来也是早就习惯网络上空穴来风的污蔑了。 “你介意吗?” 喻闻若:“嗯?介意什么?” 迟也:“把你扯进来了。” “扯到我了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不介意。” “哦。”掌声又响起来,欢送那个女演员领了奖下台。迟也微微提高了音量,在喻闻若耳边说,“我以为你说你有洁癖,是为了这个。” 喻闻若不咸不淡地扯了一下嘴角,看不出算不算是个笑容。 这个小简。他在心里叹气。 他不得不承认,当时他是有些因为蒋以容而迁怒迟也的。但他其实有些难以分辩,对蒋以容的怒火,到底是因为她那些刺人的话,还是因为她和迟也之间模模糊糊却又不容置疑的亲密。他当时没想清楚,后来也没再去细想,以他的性格,不是会在这些事情上自苦的人。 喻闻若活了三十多年,早就明白了“讨厌”“憎恶”这些情绪也是要耗费力气的。风尚盛典前这几个礼拜他忙得脚不着地,无论是对蒋以容还是对迟也,他都没工夫来耗费这种情绪。 更何况,在迟也身上,他已经不止一次暴露情绪。喻闻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个人,他原本是不应该动心的。 喻闻若微微侧过脸,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人。迟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在镜头下多年的生活让他习惯性地保持着仪态,即便是靠在沙发背上,他的身姿依然是笔挺的,没有普通人摊下来的那种颓态。只是眼神很空,一看就是在发呆。光照在他脸上,在他鼻梁上勾出一道金色的弧线,从喻闻若的角度看过去,能透过他几缕刘海看到下面剃得有几分怪异的发鬓线。 迟也很快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什么?” 喻闻若收回视线,“没什么。” 迟也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拍古装戴头套都是这样。” “哦。” “这是剃得,不是我秃成这样的。” 喻闻若意识到他在自己面前急切地自我解释的欲望,笑了笑,没说话。 迟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到喻闻若那个笑容,突然也闭嘴了。 小小一张卡座里好像凭空冒出来一个泡泡,把他们俩跟外界都隔绝了开来。台上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台下两人各自看向一边,座位中间好像还隔着那个ceo胖大的身躯,远得迟也感觉那ceo音容宛在。 说起来奇怪,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喻闻若像个讨人嫌的八卦娱记,追着他问,问得他心里烦,不客气地把人怼回去。但喻闻若现在真的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了,迟也却反而感觉像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虽然没摔着,但心里就是怪怪的,恨不得倒回去重新再走一遍。他知道喻闻若是怎么想他和蒋以容的,他想辩驳两句,却又无从说起。喻闻若越表现得无所谓,越显得他在乎。话到嘴边,像棉花糖,转眼化在他唇齿间,只留下擦也擦不干净的黏渍,沾得他一脸脏。 迟也在心里跟喻闻若较劲,也跟自己较劲。 这值得在意吗?围在他身上的谣言还少吗?凭什么他要在乎喻闻若想什么?就因为他尤其讨厌? 一个男团刚刚表演完,鱼贯从台上走下来。主持人已经cue到了下一个流程。网上的慈善义卖是和现场同步进行的,每隔几个奖项和节目,舞台的大屏上就会出现实时的数据和此时正在拍卖的物件。 主持人:“那么我们此刻正在拍的就是——” 屏幕上跳出来一张巨大的照片,笑容诡异的耶稣两手摊开,桌上散落着钻石和美钞。无论是刺绣的细节还是衣料的质感都仿佛要透过屏幕扑到众人脸上。 “由迟也先生捐赠的b.t最新款订制西装外套,《最后的晚餐》!起拍价三万!” 屏幕上衣服下方的数字立刻开始滚动,意味着有人已经开始出价。 喻闻若凑过去,轻声道:“其实我买的时候是五万多。” 迟也脖子僵了一下,“就为了加两个字母?” 喻闻若叹了口气,不想说话。那两个字母是b.t的法国设计师专门为了他设计的,一般人就是捧着钱去都买不到。但他不是心疼衣服。 前两天他就知道迟也把这件衣服拿出来捐赠了,bridge的工作人员比b.t专柜的细心,看到背后a.g两个字母就来请主编示下了。喻闻若看着这件被寄来寄去的命运多舛的衣服,最后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给了他就是他的,他愿意拿出来捐赠是他的事。最后落到谁手里喻闻若都管不着。 但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想,迟也这么做,是为了表示不想要他的东西呢,还是为了让蒋以容高兴?还是两者兼有? 又或者——这是在他今天听了徐枫那些话之后才想到的——这是迟也面对谣言的应对?如果大家都非要讨论这件衣服,就干脆把它变成一个正面的话题? 喻闻若发现自己看不透迟也到底在想什么。 屏幕上的数字很快突破了十万。现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有当天也在b.t活动现场的人在窃窃地交头接耳,几道目光转了过来,迟也面无表情,镇定地坐在原地,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数字继续往上跳。 十五万……二十万……二十五万…… 这件衣服很快打破了现场的记录,而且一点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编辑小跑过来,给喻闻若看了一眼手机。#bridge风尚盛典#和#迟也捐赠b.t礼服卖出天价#两个词条已经一路飙升至顶。 喻闻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过脸,对迟也轻声道:“明天b.t的公关要给你献花了。” 这么大的热点事件,多少广告费都买不来。 迟也气定神闲地朝他笑了笑:“不客气。” 屏幕叮地一声,数字停在了五十万。 主持人激动地叫了一声,现场所有的人都热情地鼓起掌来,喻闻若也拍了拍手,转头看了一眼迟也。 迟也炫耀似的,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十倍。” 喻闻若点点头,同样用口型回他:“impressive.”* 迟也一脸茫然,没看懂。 喻闻若唇边的笑意扩大两分。一个摄影师已经扛着设备到了迟也面前,现场导演一切,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迟也的特写。他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对着镜头双手合十,作了一个感恩的姿态,表示谢谢爱心人士的慷慨解囊。 喻闻若等到镜头离开了才凑过去跟他说话。 “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迟也疑惑地看他一眼。 喻闻若的声音很轻,“钱我出,名声你赚……” 现场仍在鼓掌,主持人在宣布这些善款的去向。喻闻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迟也身边,歪着头,每说一个字,鼻息就绕在迟也的耳朵边上。 “迟也,你空手套白狼啊。” 迟也转过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仍然保持着那个得体的微笑,唯独凑近了才看到他眼底跃跃闪动的奇异光彩。喻闻若跟他对视着,突然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决定自己不能对这个人动心。 迟也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在喻闻若的眼皮子底下飞快地打了两行字。 他的手机贴着防窥膜,从喻闻若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片黑。 “喻主编,回头记得找我的团队对接。” 迟也站起来,好像总算在喻闻若面前掰回了一城,扬眉吐气地扣上了西装扣子,同样风度翩翩地朝喻闻若一点头,转身走了。 他今天该出的风头已经出够了,接下来没什么好看的了。 喻闻若转头喊小简:“手机给我。” 助理赶紧把手机递给他。 喻闻若打开那个下载了以后就没怎么用过的软件,还在找哪儿可以搜索迟也,一条推送已经跃入他的眼帘。 “快讯:迟也宣布出资50万捐赠bridge名下基金会。” 装相 第16节 第16章 正如喻闻若所言,b.t的公关没两天就辗转给迟也送来了礼物。 严茹也笑眯眯的。公关会做人,礼物也没少了她的。迟也在镜子前面做造型,严茹和公关两人相谈甚欢,大有进一步合作的意思——虽然迟也已经是达诺尔的代言人,但他平时机场啊、剧组私服啊也不是不能合作嘛。艺人从头到脚都是广告位,再不济,戴个墨镜也算带货了。那公关走的时候要了迟也的尺码,承诺很快送一批衣服过来。 严茹很满意,看迟也都顺眼了不少。她好久没看迟也这么顺眼了。 迟也手里拿着b.t那个丝绒盒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是鹌鹑蛋那么大一整块蓝宝石做的胸针,晶莹剔透的。迟也还挺喜欢,放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 严茹:“这女气了一点儿吧?” 迟也把胸针放回盒子里:“这我拿回去送我妈,别的你们看看,要就拿走吧。” 大家都懒懒地嗯一声,一副很见过世面,不稀罕这点小恩小惠的架势。 迟也笑骂:“给你们养得一个个这么难伺候!” 小可嗤笑一声,仍然盯着手机,“老板,你少增加点我们的工作量才是真的,这些就算了吧昂,我们不稀罕。” 迟也幅度很小地转了一下头——他正在染头发,脑袋不怎么好动——看着小可:“他们还在闹呢?” 小可冷漠地“嗯”一声,“炸锅了。” 这个“他们”,自然是迟也的粉丝。之前迟也非要小可跟他的后援会联络,不许他们集资来拍他捐赠的东西。小可拗不过他,最后还是通过后援会传达下去,集资活动停止,钱都原路退还。虽然那天拍下了衣服的也是粉丝,但已经属于个人烧钱行为,迟也管不着。 迟也很不能理解,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有必要吗?吵几天了?” 小可:“三天。” 严茹冲着小可摇摇手,表示“跟这人讲不通你别跟他解释”。但是迟也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挥挥手让造型师暂停,整个人转过来,“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小可看了一眼严茹,严茹苦笑着摇摇头,“行吧,你给他上上课。” 迟也眉头紧皱,求知若渴。 “一开始大家不满,是因为那天晚上你那件衣服的成交价不是全场最高的。”小可耐心地跟他讲。 这事儿迟也知道,他离场得比较早,虽然没亲眼看到,但后来也看到了新闻推送。那晚最后破纪录的是一副日本艺术家的现代画,捐赠者是李新恒。 也就是迟也的所谓“对家”。 “这也要比?”迟也无语了。“这不是做慈善吗?” “对啊,这不是做慈善吗?这你也管?”小可翻了个白眼,“李新恒的粉丝集资一百八十万拍下了那幅画,一百八十万啊!”小可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你那件衣服,别说最高,前三都没轮上。大家都靠人多力量大,你非要单打独斗。现在丢了面儿了,他们能不闹嘛?” 但是粉丝永远都不会骂迟也本人,背锅的就只有团队了。 严茹适时地调停了一下,“哎呀,粉丝闹很正常,这都一阵一阵的。过了就好。成交价再高,也是粉丝的钱,关李新恒什么事儿?我们小也个人就捐了五十万——这格局,这气魄,赢了呀!” 小可苦笑不已——事儿就出在这个“有格局”上了。 迟也宣布个人出资以后,当晚话题就炸了,大部分明星深恐晚了一步就被骂小气,赶紧跟着宣布个人出资,然后又是商界人士也跟了上来。这还没算上拍卖所得,转眼善款直逼半个亿。bridge招架不住,风尚盛典还没结束,他们的官方账号就宣布基金会暂无个人捐赠渠道,这才消停下来。 慈善这个事情并不是钱越多越好,基金会刚刚成立,本身也需要时间来处理财务。再者说,当晚没有开设个人捐赠渠道,很多人就是为了蹭热度,张口就来。后续到底给是不给,又两说。bridge派人去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又添了工作量。 闹成这样,有个工作人员便暗搓搓地在网上抱怨了一句,意思就是迟也就知道炒话题,不考虑实际影响力和后果。话讲得比较委婉,说他好心办坏事,到了姚锦妍手里,直接就给他定了个罪名——“哗众取宠”。 粉丝们更气了,丢了面子不说,还没讨到好。再看看对头家里这么得意洋洋的,心态顿时失衡。回过头来一想,这要是后援会当初集资,好好走流程去拍那件衣服,不就没这事儿了吗?于是他们揭竿而起,轰轰烈烈地开始讨伐迟也的后援会。后援会管理顶不住压力,把小可卖了,说是团队授意。 于是团队瞬间变成了千古罪人,到今天,#迟也粉丝开撕团队#的词条今天已经冲上热搜,挂了一上午,并且只升不降。 严茹心态还是相当不错,这事儿问题不大。比起迟也制造的热点和b.t递来的橄榄枝,简直可算不值一提。反正发疯的粉丝不需要她去安抚,所以她非常愉快。 “也是话题度嘛,李新恒白折腾了,挺好。” 小可不想说话。今天已经两个后援会管理在群里说不干了,其实她也不想干了。 迟也莫名其妙被上了一堂课,狠狠地学了学“事与愿违”四个大字是怎么写的,半天才很委屈地辩了一句,“我有钱还捐不出去了?” 他明明是在做好事啊。 严茹和小可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无奈。 艺人就是这个样子。迟也16岁开始学演戏,到现在十一年。他知道怎么说台词不打磕绊,知道怎么让面对着镜头的那一边眼睛先落泪,却从来不知道在社会上真正要做成一件事有多难。严茹一点儿都不怀疑,把他扔到随便哪个公司上班,一个礼拜他就能被活吞了。 “小也啊,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完全按照你想的发展的。”严茹没忍住,又拿出了幼教的口吻。“我知道你是不想让粉丝为了你无谓花钱,但这跟去年你自己掏钱补贴写真集不一样。这件事涉及的环节太多了,大家都盯着你,你一举一动都会产生影响。你觉得有些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它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符合了大部分人的需求。我们出来工作,最重要的是不要给别人添太多麻烦。” 小可双手合十,委屈巴巴地从镜子里对着迟也拜了拜,恨不得把“别人”两个字写脸上。 可迟也怔怔忡忡的,心里却想到了喻闻若。 我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么? 喻闻若坐在摄影棚里,连打了三个喷嚏。 宋嘉临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递给他,“戴上吧。” “谢谢。”喻闻若接过来,“你还随身带这个啊?” 宋嘉临诡异地朝他笑了笑,“春天快到了。” 喻闻若:“?” “喻主编没有感受过北京的春天吧。”宋嘉临笑容扩大了两分,一脸不怀好意。 喻闻若被她笑得背上发毛,又想起徐穹那话,这个小宋熟了以后,确实有点儿太活泼了。当下也不接话,沉默着戴上了口罩。他们今天租的这个棚特别大,镜头下是高端时尚的布景,镜头外面就活脱脱是个施工现场,墙角还堆着水泥和砖头,所以灰也特别大。喻闻若隔着口罩大大呼吸了两口,总算觉得能喘气了。 镜头下的女艺人正撒娇,不愿意摆太性感的pose,她身上那件衣服布料实在少得可怜,女艺人很不自在地捂着胸口,跟摄影师讨价还价。 摄影师扬着声调:“哎哟宝贝儿你怕什么!在座的哪有直男啊!没人看你,来啊骚起来!” 女艺人的脸顿时涨红了,笑着啐了他一口,但神色还是很紧张。 喻闻若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他不认识这谁。 “孟轻雪。”宋嘉临轻声提醒他。 喻闻若高高地挑了挑眉。孟轻雪他知道,选题会上看过照片。但跟这人长得也不像啊? “喻主编,这不怪你。”宋嘉临摇摇头,倾身看着显示屏上刚跳出来的照片,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怎么又去整了,这都没恢复好呢……让人怎么修啊。” 喻闻若站起来,也看着显示器上的影像。孟轻雪的鼻子很怪,山根高高隆起,从侧面看像是鸟类的喙。鼻头又特别尖,鼻翼小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呼吸困难。但最难办的是眼皮,明显动了刀还没长好,带上妆以后就更怪异了。她瘦得吓人,深v的性感吊带几乎垂到肚脐,却看不见半点儿胸,好几张照片上只有肋骨。 喻闻若没忍住刻薄地想,就是直男怕也不爱看。 那头孟轻雪还在跟摄影师对峙,宋嘉临看不下去,过去调停了几句,也是一口一个“宝贝儿”,好说歹说,最后给孟轻雪在吊带外面加了一件黑纱披肩,才得以顺利地继续拍下去。 宋嘉临又走回喻闻若身边,看见喻闻若正对着白板发愣。白板上贴了一些拍摄灵感来源的示意图,大多是别的时尚大片或是电影分镜的图,这次的主题是歌剧魅影。 喻闻若想起来,提创意的编辑说过,孟轻雪在学校里是专业学歌剧的。至今她在网上的资料首页还是一张学生表演时的照片,也是选题会上喻闻若看见的那张。女孩儿穿着欧式礼服裙站在舞台上,神色虔诚,眼含热泪,人见犹怜。 “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有些惋惜。 宋嘉临双手抱胸,远远地看着镜头下的孟轻雪,“命呗。同样是张念文带出来的,迟也能拿影帝,孟轻雪就不行了。” 喻闻若突然被挑动了某根神经似的,转回来,“张念文?” “是啊。”宋嘉临朝孟轻雪努了努下巴,“迟也跟张念文闹掰以后,孟轻雪就被捧出来了……也就两三年前的事儿吧。那会儿传得可了不得,说她是大师级导演的关门弟子,怎么怎么的……嗐,结果那部电影一点儿水花都没有,她还要靠营销自己是迟也的师妹来吸引眼球。” 宋嘉临摇头晃脑,很感慨似的。喻闻若始终没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诶,对了。”宋嘉临突然想起来,“今天张导也在这儿呢!” “这儿?”喻闻若有些意外,“你说这个片场?” “对啊,就在隔壁棚。”宋嘉临点点头,“孟轻雪化妆的时候我听她助理说的。她一听见张导在隔壁,妆都没画完就赶紧跑过去先打了个招呼——诶,喻主编?” 喻闻若已经走了两步,从扔在一边的拍摄道具里挑出了一捧巨大的牡丹,各个都赶上碗大了,开得又艳又欢实。 “这用完了吧?”喻闻若问她。 宋嘉临愣在那里,“嗯……不是,您要干嘛呀?” “大师级导演嘛。”喻闻若把口罩摘下来,还给她,“我总得拜会拜会去。” 第17章 “哎呀……喻主编真是太客气了。” 张念文客套了一句,没词儿了。低头看看怀里碗大的几枝牡丹花,笑容有点尴尬。“这……” 宋嘉临不忍心看这场面,扭过头去抓后脑勺。 喻闻若脸上看不出尴尬,好像给一个中年男人献牡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张导可能不记得了,咱们之前见过的。”他语气很亲热,脸上挂着一种社交场合专有的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头微微低下,唇边的弧度开得很大。喻闻若本身是有锋利周正的长相,这么笑的时候,亲和力一下子拉满,一副跟谁都很熟的样子。 “得有十多年了吧,那会儿您跟richard一块儿拍那个中英合资的……” 张念文神情一下子变了,上下打量了喻闻若两眼,突然把花放下,热情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啊呀!我就说眼熟呢!哎呀你不早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跟着你老师拍电影,回国啦!”* 喻闻若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跟着热情地点点头:“是,回国了。听说张导在这儿,赶紧来拜会拜会。” “是该见见,哎呀,我都认不出了……”张念文上下打量着他,“你老师怎么样?” “richard挺好的。”喻闻若被他握着手,上下晃个没完,“就是胡子剃了。年纪上来了,胡子也白了,他嫌不好看。” “那可惜了。”张念文用手在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以前我们都叫他美髯公来着。” 他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喻闻若也附和着笑。 宋嘉临看得眼睛都直了,没忍住在心里竖大拇指。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喻主编社交能力一绝,但实在没想到这也能扯上关系! “来来来我们合个影!”张念文抓着喻闻若,热情地揽着他的肩膀。宋嘉临立刻反应过来,正掏出手机,旁边又传来一声问候:“诶?喻主编怎么来了!” 喻闻若一回头,正是邱君则。 他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刚从棚外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堆外带的咖啡和甜品,正惊奇地看着他。 喻闻若眼神飞快地一扫,果然看到棚里停着两辆君铭的汽车,心中了然地哦了一声。 他刚才还在想,张念文拍电影怎么会在这个片场。他们时尚杂志租的棚普遍偏小,拍拍平面和广告差不多,拍电影就不够了。没想到张念文是在这儿拍汽车广告。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让国际大导拍广告。 装相 第17节 喻闻若笑得更灿烂:“邱公子也来了!一起合影吧!” 邱君则不明所以,也被他拽到身边,宋嘉临赶紧连拍了两张。 张念文个子很高,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勤加锻炼,身体很不错。高领毛衣贴身穿着,绷出手臂和胸口的肌肉线条。照片里他揽着喻闻若笑,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还留着二三十年前在荧幕上俘获了半个中国女人的芳心的影子。 喻闻若看了看合照,脸上仍挂着那个笑:“那不打扰张导了!邱公子,先告辞了。” 邱君则突然叫了一声,“喻主编!正好有事找你!”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抓了一杯咖啡,塞进了喻闻若手里,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他没有喻闻若高,这么勾肩搭背有些吃力,喻闻若不得不微微弓起背,侧脸朝着宋嘉临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回去继续盯着拍摄。然后又朝张念文友好地笑了笑,这才被邱君则拉着走到了棚外。 “喻主编,还没恭喜你,风尚盛典办得很成功啊!” 喻闻若赶紧顺杆爬:“这不得多谢邱公子的慷慨嘛!要不今晚我请客,好好吃顿饭?” 邱君则摆摆手:“今晚不行,我得在棚里盯着。哎呀……”他点了支烟,回头看看棚里,叹息似的,“大导演要求就是高,这一遍一遍的,也不知道拍到什么时候去。” 喻闻若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那明天。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谢谢吧!” “明天我约了迟也下赛道去。”邱君则掸了掸烟灰,眼睛一瞟,看见喻闻若听见迟也的名字的时候,眉间微微动了一下,笑起来,“不介意的话,我喊迟也来一起?还是喻主编看着他吃不下饭啊?”言罢自己已经笑了起来。 喻闻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也不反驳,垂首无奈地笑了笑。 邱君则嘬了口烟:“他那人就那样。明星嘛,出风头是最要紧的,别的东西他不懂。你别放在心上。” 喻闻若没说什么。其实他没觉得这算多大的事,不过他犯不上跟邱君则解释。 “邱公子刚才说,有什么事要找我?” “哦对,光顾着闲扯,都忘了。”邱君则咳了一声,烟才抽了一半,又被他扔到地上,踩灭了。喻闻若垂眸看着他清了清嗓子,感觉他根本没忘,就是在铺垫。 “咱们那篇名车俱乐部的采访……咳咳,怎么样了?”邱君则不太自在似的,挠了挠下巴上冒出来的一小圈胡茬。 “稿子没什么问题啊,月中发刊,这都已经下印了。” “哦,下印了……”邱君则舔了舔牙根,“这期销量怎么样?” “这期封面是迟也,您说呢?” 邱君则又“哦”了一声,顿了一会儿,没话找话似的,“喻主编,那篇采访你看过了吧?” “当然。”喻闻若眉头皱起来,“邱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啊。”邱君则额头上挤出两道抬头纹,“里面有一段采访老崔的,得删掉。” 喻闻若以为自己听错了:“删掉?” 邱君则看了他一眼,讳莫如深,不明说。 “邱公子,采访之前小杭应该都已经跟你们明确过……” “我知道我知道。”邱君则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小杭这个人也是……怎么这么死板。男人嘛,哥儿们面前吹吹牛逼怎么了,他也不能听到什么就往外写啊!老崔家里,国家公、职人员,上面纪检盯着呢……喻主编,你懂的吧?” 喻闻若抿紧了嘴,“你的意思是,崔先生在采访里说谎了?” “哎呀撒不撒谎的不是重点……”邱君则又搭住他肩膀,语重心长:“喻主编,在中国做事,最要紧的是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老崔呢,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你也知道,中国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仇富的刁民。他们那个想象力啊!随随便便说一辆车,都能立刻想到搜刮民脂民膏上面去。你说这……老崔信任我,才会接受你们的采访,我们不能给他找麻烦对不对?大家都出来交个朋友,能互相帮衬着,就互相帮衬嘛。你交了老崔这个朋友,以后无论做什么,也都多条路……” 他的声音低下去,蛊惑似的,在喻闻若耳边绕个不停。 喻闻若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邱公子,杂志已经下印了。物流快一点儿的地方,今天已经收到了。难道,崔先生要我把每个看过的人的记忆也一起删掉吗?” 邱君则没答得上来。他深深地看了喻闻若一眼,良久,嗤笑了一声。 “喻闻若。”他竖了大拇指,“你有种。” 他再没说什么,朝着喻闻若脚边啐了一口,转身回了摄影棚。 喻闻若仍旧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风一吹,感觉脸酸得很。 手机“叮”地一声,又推送了一条。喻闻若发现大数据有些过分讨厌,最近天天给他推送迟也的新闻。点开来又是无关痛痒的消息。迟也杀青了,今天回京。迟也没走vip,难得跟粉丝们互动。迟也劝粉丝们不要再吵,有人发长文脱粉…… 喻闻若不耐烦地摁灭了屏幕。迟也迟也迟也。全是迟也。 他想起刚才邱君则的话,好家伙,这是一回来就赶紧约着狐朋狗友玩儿了,关系倒是真不错。 你身边的人,怎么每个都这么一言难尽。 喻闻若第二天没去办公室,他上午有活动,跨了半个北京城跟人家吃饭。中途想到了一个点子,在群里圈了小杭,但小杭一直没有回应。等到喻闻若终于结束饭局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攒了十多个未接来电。前面两个是小杭的,后面则都是办公室里的编辑打来的。他莫名其妙,先给小杭拨回去,却已经是关机状态。 喻闻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微信,看到微信上也早就炸了锅。 “喻主编,小杭他老婆打电话过来说他昨晚没回家,今早选题会他也没来,电话也打不通。”这是小简的文字信息,还属于比较冷静的状态。“您联系得上小杭吗?” 接下来一条是小杭那个专题组的成员,“主编,小杭失联了!” 再接下来就是宋嘉临压低了声音、还带着哭腔的语音:“喻主编,编辑部来了好多陌生人!” 最后一条是徐穹,只有两个字。 “速归。” 喻闻若几步从饭店里跑出来,招手在路边叫车,一边又给小杭拨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辆出租车停在喻闻若面前,他“砰”地关上车门,报了地址,打电话给徐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喻闻若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结,再次尝试给小简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突然想起了昨天邱君则走之前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 “喻闻若,你有种。”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喻闻若翻出通讯录,打给了邱君则。这一次立刻接通了。 “邱公子。”他的声音还是很镇定,出租车上了高架。今天他运气好,高架上不堵。高楼飞快地从他眼底略过,如同话语从他舌尖溜走,喻闻若闭上眼,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句话,笑着对邱君则开了口,“没有必要这样吧……” “哦!是喻主编啊!”邱君则也在笑,“我还在等着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呢!我怎么听说你今天偷懒,没去上班啊?旷工可不好哟……” 喻闻若咬了咬牙:“邱公子,您派去的都是什么人?” “你这话说的,把我当什么人了!”邱君则大大咧咧地,好像伸了个懒腰,“你们那编辑部,不是女人就是娘炮。这都法治社会,我还能怎么着啊。你想多啦!” 喻闻若没耐心再跟他绕弯子:“小杭呢?” “你自己的记者丢了,怎么问我呢?”邱君则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贴紧了话筒。他的声音沉下来,顺着电流传过来,冷冰冰地附在喻闻若耳后,像蛇的鳞片游了过去,“喻闻若,你就是个摇笔杆子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懂了吗?我给你一下午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喻闻若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几乎把手机的金属外壳捏变形。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起来,在喻闻若掌心震个不停。他突然回过神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小杭”。 “喂?小杭?”喻闻若接起来,难掩话音里的急切,“你在哪儿?安全吗?”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喻闻若等了半刻,感觉自己的心跳隆隆有声,撞得血都往耳朵里冲。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那头才传来了一个喻闻若根本没有想到的声音。 “喻闻若?”迟也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我。” 第18章 中午约好了,在邱家自己的会所里吃饭。迟也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一桌的人。 见到他来,众人都起哄似的站起来鼓掌。邱君则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被空调吹得,红光满面,扯着嗓子喊:“我说他会来吧!哥哥我骗过你们没有!” 邱君则每次跟他约饭都是一桌不认识的人,迟也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已意识到自己在邱君则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高级一点的陪客,但事前一点儿没跟他说也有点过分了。迟也的脸有点冷,站在门口,没说话。 桌上有闪光灯“咔嚓”一声,迟也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眉目间立刻升起不快。 “啧……没规矩!”邱君则半开玩笑地斥了那人一声,“一会儿好好合影,急什么!”一面说,一面亲亲热热地去拉着迟也,意味深长地在他肩上捏了一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让迟也多包涵包涵,给他点面子。 迟也便低下头,任由邱君则拉着坐到了身边。 “最近忙不忙?” “忙。” “大明星,红呀!”邱君则打趣他,“下部戏什么时候进组?” “还没谈好。”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签了档综艺,先休息休息。” “也好,多点儿时间,咱们一块多跑跑赛道。”邱君则拍拍他的肩膀,“你别学着跟李新恒似的,赚钱不要命。咱资本就不一样,不稀罕!” 迟也笑了笑,没说话。视线随便一扫,看见包厢的沙发上丢了一本bridge,封面上正是自己。 一个保镖打扮的人从门外进来,悄悄地把一部手机从桌下递给了邱君则。 迟也垂眸看了一眼,很普通的一台旧款手机,背面的金属壳全是划痕,屏幕贴着钢化膜,膜上数道裂痕。邱君则察觉到他的目光,跟他对视了一眼。迟也什么也没问,若无其事地又转了回去。刚才开闪光灯照迟也的年轻人正端着一杯酒要跟迟也赔罪。 邱君则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揣兜里,站起来走了两步,凑着脑袋跟保镖说话。 “他提的什么条件?” “打两个电话。” “不是报警吧?” “不是不是。我们看着他打的,先给他们主编打了两个,没接。又给他们一个什么徐总打了,那徐总让他按照我们说的做。他就乖乖把录音删了。” “看着他删的?” “亲眼看着的。” “锁屏密码看见了吗?” “8710.” “真是对不起……我刚才,这个,有点儿激动!自罚一杯!迟也老师您随意!” 迟也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关系。” “一会儿给他送饭过去,别把人饿着。” “诶!” “记住我说的,千万不能动手。把人看住就行了。绝对,绝对,不能闹出事。懂吗?” “邱总,我们都明白的。” 装相 第18节 “去吧。” “哎呀邱总,您说什么悄悄话呢!”桌上一个姑娘扬着声音喊起来,“几个亿的买卖啊,姑奶奶给你包了,赶紧过来喝酒!” 邱君则笑眯眯地转回来,就站在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姑奶奶,爷爷下午要开车,喝不了。” 另一人道:“邱总,你叫她姑奶奶,她叫你爷爷,这辈分对不上啊!” 邱君则斥他:“你懂什么,我们各论各的辈,还是一家人。来!喝个交杯酒!” 他凑到那姑娘身边要跟她喝交杯酒。那姑娘大笑着,“呸”地啐了他一口,被邱君则搂住了脸在颊上亲了一口,还故作呛鼻地咳了两声,“姑奶奶,脸上几斤粉啊!” 惹得一桌人笑得直捶桌。 唯独迟也没笑。他事不关己地坐在那儿,夹了一筷子鱼,正聚精会神地挑刺。 邱君则坐回来,脸上犹带着方才的笑意,眼神却空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迟也突然轻声道:“你不会暗恋我吧?” 邱君则被他吓了一跳,脑袋猛地转过来,一脸见鬼:“什么几把……” 迟也朝着那边沙发上的杂志努了努嘴,“你还会看杂志呢?我以为你根本不认字儿。” “你个逼崽子嘴上损出花了你!”邱君则顺着迟也的后脑勺捋下去,在他后颈上薅了一把,没用劲儿,嘴里虽然骂着,自己却先笑了。“别提了,这几把破事……” 迟也把最后一根鱼刺挑出来,心满意足地把一整块鱼肉送进嘴里,不紧不慢地接他的话:“几把破了就别用了。你那也不是什么好用的玩意儿。” 邱君则无语地瞪着他:“我真他妈想把你这副吊样录下来给你那帮要死要活的粉丝看看。” 迟也无所谓地一牵嘴角:“那你算帮了我大忙了——还有鱼吗?” 邱君则看了看桌子上。迟也来得晚,本来剩的就不多了。他又挑,油的不吃腻的不吃,半天就下了两筷子鱼,一口就没了。 “猫变的吗你?就吃鱼。”邱君则没好气地摇摇头,但还是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来,再给他蒸条鱼。 “我要吃石斑鱼。”迟也强调。 “行行行石斑鱼。”邱君则交代下去,话还没落,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来一看,立刻牙疼似的“嘶”了一声。 迟也瞥了一眼,屏幕上两个大字,“老崔”。 “我出去接个电话。”邱君则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出了包厢。 迟也目送着他,看他走出包厢前就已经把电话接起来,脸上堆着一个笑,“诶,老崔……在办了在办了,你急什么……” 他转回脸,看见刚才让邱君则亲了一下脸的姑娘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帅哥。”她抛了个媚眼过来,“加个微信呗?下次跟姐姐出来玩儿?” 迟也皮笑肉不笑:“那姐姐平常喜欢玩儿什么?” “泡泡吧喝喝酒咯!快活的事情姐姐都喜欢的!” 迟也脸上笑意更深,掏出手机来,从收藏的相册里调出以前存的李新恒的微信二维码递了过去。 那姑娘喜出望外地扫了一下,一桌人都跟着叫起来,“大明星也加我们一个微信呗!” 迟也笑得人畜无害,任由他们把那个二维码递了一圈,一个个都扫了,这才把手机收回来,摁灭了屏揣兜里,起身道:“我去上个卫生间。” 邱君则也在卫生间里。 “老崔,你交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知道你压力大……哎呀……” 迟也脚下一顿,把卫生间的门扣紧,邱君则离他还有一个拐角,他贴着墙,邱君则没看见他。 “采访录音已经删了……对对我知道已经印下去了,杂志印下去可以回收的嘛,我已经派人去他们编辑部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那个记者都在我们手里,他们不会不听话的……哎呀我当然不会把人怎么样。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就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家,又不是黑、社会……” 迟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用手背抵住唇角,克制住自己发出声音。 “诶,好……好……”电话看来已经打至尾声,邱君则唯唯应着。“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诶,好,下回一起吃饭!一定一定……” 迟也等了一会儿,估计他已经挂了,刚要从拐角走过去,就听见里面石破天惊地一声“我x你妈!” 高级会所的卫生间全做了大理石瓷砖贴墙,邱君则一句咒骂掷地有声,在整个卫生间里嗡嗡回响。他人站在镜子前,愤怒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一错眼就看到镜子里一个人影站在身后,邱君则赶紧把拳脚都收了起来,动作太猛,险些扭到了腰。 迟也一脸看神经病地看着他。 邱君则反倒松了口气,“是你啊。” “老崔?” 镜前的地上铺了长绒的地毯,一部手机从刚才拳打脚踢的人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邱君则没看见。 迟也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脚尖一动,手机从地毯上滑走,一下子隐到了水台下面。 “是上回一块儿跑山路那个老崔?”迟也走到便池前,正常地上厕所,“他怎么你了?” “哦,没什么事。” 迟也侧头看着邱君则:“连我也不能告诉?” 邱君则靠在水台上,眉头紧皱,额上挤出两条沧桑的抬头纹。 “嗐,就是……bridge上那个采访嘛。老崔现在不乐意了,想反悔。”邱君则挠了挠后脑勺,看着迟也上完厕所,抖了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你……他妈的你那帮粉丝蝗虫一样,买那么多干什么!能用你的照片卷个几把出来跟她们上床啊!” “这也怪我?”迟也冷笑一声,回击他,“那你硬不起来是不是还得怪我没给你舔过呐?” 邱君则干笑了两声,“你小子跟我说话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儿,你跟蒋总也这么说话?” 迟也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我只跟你这么说话。” 邱君则想骂他,还没找出词儿来,自己先气笑了。他让迟也打岔打得也没什么脾气了,心里却又忍不住隐隐地想,迟也就是这点儿好,他能问的就直接问,不该问的就岔开。 君铭要靠着老崔跟政府的联系拿新能源的资质和补贴。他们那个新的车厂投了五十个亿,资质还没下来。邱君则看上去混世魔王一个,其实一样看着人脸色吃饭。这些事,他没法跟迟也说。他不确定迟也真的明白这里面的关系,但又隐隐觉得,其实迟也都懂。 迟也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走到他身边来开了水龙头洗手。 邱君则在他身边轻声道:“迟也,我不是黑、社会。” 迟也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他妈就一傻逼。” 电话又响起来,邱君则又骂了一句,“x你妈的喻闻若!” 水龙头里明明出来的是冷水,迟也却像是被烫了一下,手指突然一抽。 邱君则没在意到他。他已经把电话接起来,跟迟也使了个眼色,往外去了,“哦!是喻主编啊……” 迟也听着他的声音渐渐远了,这才关掉了水龙头,走了两步,把几个隔间的门全都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才走回到门口,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他站在镜前,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迟也蹲下去,手臂伸长,在水台下面摸了好几下,摸出了一部手机。 开机。屏保是一张婚纱照,两人笑得都很甜。看起来结婚没多久。 迟也把那串数字输进去,8,7,1,0. 一个未接来电跳出来,屏幕显示“喻主编”。 迟也又等了半分钟,外面邱君则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点了一下“喻主编”,一个通话拨出去,只响了两声,就飞快地被接了起来,好像那人一直握着手机在等。 “喂?小杭?”喻闻若声音急切,“你在哪儿?安全吗?” 迟也转过脸,看着被锁住的卫生间的门。 “喻闻若?”他压低了声音,“是我。” 水龙头没有关紧,滴,答,滴,答。 “迟也。”电话那头的人已经镇定下来。他没有问怎么会是你。 “帮我一个忙。” 第19章 喻闻若一走进办公室,先被胁迫着把手机关了。 编辑部来的人不少,个个虎背熊腰,黑西装,墨镜,跟演电影似的,五步一岗。但没有喻闻若想象中的一片狼藉,从桌子上的文件到人都好好的,看来这些人还都比较文明,就光站那儿,没动手。 “大家……”喻闻若开了个口,其中一个黑西装也抬头看着他,视线相接,喻闻若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沉稳,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照常工作。” 那个黑西装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很欣赏喻闻若。 “喻主编,徐总在等你。” 他朝着徐穹的办公室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喻闻若点点头。宋嘉临站起来,喊了一声:“喻主编!小杭他……” “小杭没事。”喻闻若转过头,朝她笑了一下,宽慰似的,“不关你们的事,别担心。” 他在宋嘉临肩膀上拍了两下。编辑们看着他,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几个平常咋咋呼呼的男编辑都缩在一起,离那些黑西装保镖八百米远,反倒是两个女编辑,就坐在保镖眼皮子底下,神色很是不忿。 喻闻若想起邱君则那句话,“你们编辑部不是女人就是娘炮”,突然牙疼似的,看那几个男编辑上火。 “我要的美妆新品名录弄好了么?”喻闻若对着那个美妆部的男编辑问。 那人一愣,扑着亮片眼影的眼皮一眨一眨,娇娇弱弱地叫他,“主编,这……” “赶紧的。”喻闻若声音沉下来,视线在整个办公室里一扫,“大白天不工作,你们想加班啊?” 那几个男编辑扭扭捏捏地,这才回了自己工位,一边工作,一边忐忑不已地瞟站在身边的那些保镖,见他们跟泥雕似的,动也不动,唯独在有人拿手机的时候出来制止了一句,用词还相当文明:“不好意思,麻烦现在不要用手机。” 徐穹从她办公室里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arthur!”她叫喻闻若,“你进来。” 喻闻若进了她办公室,发现她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穿黑西装的人。头发已有些花白了,手腕上绕了一圈手串,菩提珠个个龙眼那么大。徐穹给他倒了茶,看他那架势,跟来做客似的。 “喻主编总算回来了!”他热情得就跟自己家一样,“来来来,坐坐坐,正跟你们徐总聊着呢。” “是吗?”喻闻若转头看了徐穹一眼,“聊什么呢?” “是这样,我今天早上发现,收到的新杂志有个排版错误。”那人把手上的珠串摘下来,放在掌心,大拇指熟练地盘了两下,“bridge也是大刊,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吧?正好喻主编回来了,我问问看,排版错误,怎么办呢?” 喻闻若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徐穹在他身边道:“杂志召回,销毁。” 喻闻若看着徐穹,目光极冷。 那人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装相 第19节 徐穹只当没看见喻闻若的眼神,对着那人笑了笑:“我们一向是很看重民众的监督,有这样的问题当然是要积极解决的。” 那人很满意地点点头,一根手指对着徐穹晃了晃,“徐总,上道!” 喻闻若:“一个排版错误,也值得这位先生这么大动干戈来编辑部闹?” 徐穹拽了他一把:“arthur!”她的声音很低,像一条蛇在吐信。 喻闻若也不理睬她:“我们要是不召回杂志,你们要把小杭怎么样?” 那人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也不承认小杭在他们手上,端起了桌上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抬眼看着喻闻若。这个动作使他额上的抬头纹皱得像只沙皮狗,然后他笑了一下,甚至还有几分和善。 “哎呀……你们喻主编,脾气不太好啊。”他看着徐穹,“徐总,这还聊得下去吗?” 徐穹深吸了一口气,绕回办公桌后面,要拿桌上的座机。 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摁住了话筒。 徐穹屈辱地咬紧了牙关,硬声道:“我给发行那边打电话,让他们先别发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朝那个保镖摆了摆手,那人退了一步,徐穹刚把话筒拿起来,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摁住了座机,徐穹耳边顿时传来一片忙音。 喻闻若斩钉截铁:“不行。” “徐总。”那人笑容消失了,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到底谁说了算啊?我可没有一天在这儿耗!” 徐穹攥着电话话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小杭才刚刚结婚……”她顿了一下,“我得负责。” “小杭不会有事的。”喻闻若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很轻蔑似的,“他们不敢。” “你能对着小杭的老婆说这话吗?”徐穹严厉地看着他,“你拿什么保证?” “你听我说。”喻闻若语速飞快,声音压得很低,“记者被扣押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也就是把人扣着而已,不敢真的怎么样!我已经知道小杭在哪儿,找人去帮忙了……” 那人又叫一声,已经极度不耐烦:“徐总!” 徐穹用力地甩开了喻闻若的手,快速拨了几个数字。 “喂?是我。二月刊先不发了……对,出现了一个排版问题,我们还在处理……你们先别发了。嗯嗯……等我电话。” 她把电话放下。沙发上的男人笑眯眯地,又端起茶壶喝了一口,夸张地咂了一下嘴。“接下来就……召回吧?”他笑了一下,“哎呀,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者,也不懂你们这个要怎么召回,徐总……” “接下来的事我要跟喻主编单独沟通。”徐穹打断他。她撑着桌角,面色仍旧如常,额角却有一根青筋跳了两下。“我们杂志内部的事,一个读者,不方便在这儿听吧?” 那人看着徐穹,一时未答,场面微微有一点僵。但徐穹没低头。 徐穹不是喻闻若。她在媒体工作了二十多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在社会各界都有人脉。她好说话,通人情,但真的逼狠了,回头咬一口,能见骨。 那人站起来,朝着办公室里两三个人招了招手:“那我们在外面等徐总。” 门轻轻扣了一声,办公室里就剩下了徐穹和喻闻若两个人。 徐穹坐下来,抬头看定了喻闻若。 “小杭在哪里?” 迟也从车里下来,摘了头盔夹在腋下。连体赛车服裹得很紧,大冬天都给他焐出来一身汗,他把胸口的拉链往下扯了扯,头发一捋,大马金刀地在p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p房里停着一排车,跟之前在上海玩儿的跑车不一样,这些都是专业级的赛车,车身上贴着logo,是邱君则赞助的那个车队。旁边架子上扔了几本旧的汽车杂志,都卷了边。迟也在封面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拿起来翻了翻,结果发现中间照片那一页被人撕了。 “你的人气可真是……到哪儿都不输啊。” 邱君则在他身边坐下,打打响指,让人去买饮料来。 “不一定是粉丝。”迟也笑了笑,把杂志一丢,“玩儿车这些人巴不得我哪天翻车撞死。” “赛道边上不许讲这种话!”邱君则斥了他一声。末了,又叹了口气。 迟也说的也是实情。当初他去比赛的时候,很多车手老炮儿就看不起他。觉得他长得漂亮,花瓶,跨界玩玩儿的。迟也跑得成绩好了他们当没看见,一旦有一点儿小失误就抓着不放,骂他没体育精神,不配开赛车。那两年是迟也状态最糟糕的时候,这个局面他也应付不来。后来迟也又回去拍戏,他们车友论坛上冷嘲热讽的帖子堆出来上千楼,跟送瘟神一样。 迟也翻红之后,人气更甚以往。去年联赛主办方还想邀请他回来跑两圈,也是为了多拉拉赞助。结果遭到了车手们猛烈的抵抗,甚至还有匿名威胁要在迟也的刹车上动手脚的,吓得严茹一口回绝了主办方的邀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迟也想玩车,也就只能跟着邱君则在这种私人的场合里过过瘾。 “那些人就是吊丝,loser,他们开一辈子车,都比不上你指甲缝里抠下来的一点屑。你别搭理他们。”邱君则大大咧咧地,递了瓶饮料给他。 迟也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嗯。” 他回头看了一眼邱君则。他总算不拿着手机了,也不知道那事儿办得怎么样。 “老邱。”他突然叫他。语气是难得地郑重。 “干嘛?” “咱俩是朋友吧?” “屁话。”邱君则骂他,“爷爷不把你当朋友能让你这么跟爷爷说话?” 这也是掏心掏肺的实话。只不过邱大公子习惯躺在云端上看人,迟也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跟邱君则计较。有人递给你一杯水,总不能因为水不干净,就把水杯砸了。迟也不是那有洁癖的人。 “采访怎么回事啊?”迟也没再跟他绕弯子,“那记者到底写了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你别打听。”邱君则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刚说完,就看见迟也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又无辜又清澈,看得邱君则莫名拉不下脸,好像那个跟他满嘴几把的不是眼前这个人一样。 “没写什么……”邱君则重重叹了口气,“真要写了什么,印出来之前就卡死了。就老崔提到他们家有辆绝版的风影,买回来的手段可能不太上得了台面。这种进口车手续比较烦。老崔他们家就敏感嘛,怕人说他们搞特权。” 迟也笑了笑:“这不就是搞特权?” “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谁几把懂这些啊!”邱君则拧着眉头直骂娘,“现在谁还他娘的买杂志看,销量这么多那不都是看在你的份上?老崔就做贼心虚。” 迟也:“你这话可别让喻闻若听见。” “什么?” “销量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句。” “我呸……喻闻若。”邱君则提起他就牙痒痒,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胳膊肘捅了捅迟也,“诶?他真是……你们那种人啊?” 迟也舔了舔牙根:“同性恋仨字儿,到底哪个字你不认识?” “不是,我就问问。”邱君则想起来那天摄影棚外面喻闻若的回答,摇摇头,“这小子,挺爷们儿。不像是你们……咳,那种。” 迟也又让他气笑了,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爷们儿?” 邱君则笑了一声:“说实话吗?” “滚你妈x。”迟也抄起手边杂志要抽他,“你赛道上跑得过老子再来跟老子说什么爷们儿不爷们儿!” 邱君则“嘿”了一声,贱兮兮地躲了一下。 迟也站起来,重新把头盔夹在了腋下,“走,再比两圈儿去,咱们上点儿彩头。” 邱君则跟上他,“什么彩头?” “我要是赢了,邱大少爷得答应我一件事儿,敢不敢赌?” “你个逼崽子又看中爷爷什么好东西了?” “你就说你舍不舍得!” “舍得!”邱君则最不能容忍别人挑衅他的财力,“爷爷疼孙子,有什么不舍得!只要你跑得过我,你要什么,随便开口。” “那行。”迟也把头盔戴上,站在车边上看着邱君则。 “我跑赢你,你就把那记者放了。行么?” 第20章 北京的二月, 空气不算好,但阳光很慷慨。赛道边有暴晒过的轮胎在地上拖曳过去的臭味,没有声音, 邱君则远远地站在自己的车边上, 他也戴上了头盔, 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人说话。迟也心里也没有底。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邱君则才转了一下头。他没看迟也,声音闷在头盔里,传过来不是很清楚。 “喻闻若让你来的?” 迟也没否认。 邱君则:“那小子答应了你什么好处?” 迟也笑了。“老邱, 何必呢?这记者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倒霉的还是你,老崔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邱君则调门高起来:“不用你他妈来教我做事!” 迟也拧着眉头,手指交错着, 在车顶上敲了两下。“那到底比不比?” 邱君则狠狠骂了句脏话, 钻进车里, “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迟也半张脸都隐在头盔下, 卡得脸颊上的肉都往中间挤,笑容都变了形。他也坐进了车里。 起始线上并排着两辆车, 引擎发动起来,轰地一声, 像愤怒的兽的咆哮。 “我是说,万一。”徐穹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生脆的两声响。喻闻若站在她面前,觉得自己像是个被训的小学生。徐穹的语气非常不耐烦, 好像他问的是一个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他们没这么无法无天。可是万一小杭反抗呢?万一他反抗的时候起了肢体冲突,出现了什么意外呢?” “小杭不是莽撞的人。” “万一呢!”徐穹简直要把这两个字咬出血, “我二十年前跟着师哥去采访地方上的传染病,被当地县政府的人扣在医院里,你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无业游民,混子,流氓!我师哥也不是莽撞的人,但被他们用砖头打在头上,到现在都是个半瘫。喻闻若,你告诉我,你拿什么保证小杭不会有事!” 喻闻若沉默。 徐穹撑住太阳穴,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提醒过你,那个名车俱乐部的人不好打交道,我再三说了……小心,小心……” 喻闻若:“我们作为媒体,一被威胁就要屈服,那媒体的独立性何在?” 徐穹抬起头惊异地看着他,感觉他好像说的不是中文。 “独立性?”她冷笑了一声,“你搞搞清楚,我们是一本时尚杂志,不是泰晤士报!稿子写完,交给君铭的公关审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独立性!你要独立性,回英国去继承你爸家业,来这里跟我人五人六地充什么外宾!”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过喻闻若,说到最后甚至拍了桌子。声音传到外面,响得整个编辑部的人都停下来,尴尬地面面相觑。 喻闻若再一次沉默。他不是会跟别人扯着嗓子吵架的人,尤其是跟女人。但他显然也动了气,脸上煞白,脖子里却泛着红,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徐穹又抓起桌上的座机,内部线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编辑就在外面。 “找一个排版错误出来,准备道歉声明……”她话还没有说完,喻闻若已经再次摁掉了她的电话。 “排版没有错误,要上哪里去找错?!” “那就p一个出来!”徐穹把电话一摔,“喻闻若,你再敢这样摁我电话……” “我现在还是bridge的主编。”喻闻若的声音压得很沉,身子前倾,撑住了徐穹的办公桌,“我说,不,召,回。”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对峙,像两只伏身蓄力准备进攻的野豹,肩背拱起,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装相 第20节 迟也猛地把油门踩到最底,赛车尾部在弯道甩出一个极大的弧度,轮胎刮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快速松开,赛车漂移过弯,再次提速。但邱君则比他更快,转眼已经甩出去一个车尾的距离。 “帮我一个忙……” “我尽力。”他抬头看见镜子里拿着电话的自己。“但我没法跟你保证什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静默。 “迟也。”喻闻若只当没听见他的推脱,“小杭不能出事,他才刚刚结婚……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迟也抿住嘴,心里有些不耐烦地想,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邱君则才是我的朋友。 但碎裂的屏幕上那张婚纱照就这么在他眼前晃啊晃,迟也闭上眼睛,沉沉地出了一口气。 “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他轻声道。 喻闻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当然。” “风尚盛典的事情一笔勾销,咱们扯平。” 喻闻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迟也有点脸红,“你笑什么?” “那不算什么麻烦,谈不上扯平不扯平。”喻闻若对他说,“帮我这一次,我欠你。” 发间有汗蒸出来,顺着头盔内衬的边缘从迟也的脸颊边滚下来。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再次把油门踩到了最底。 “修改一下,再印一遍而已。以前出现错别字也是这么处理的,这个损失我们承担得起。你为什么非要逞这个一时意气呢?” “时间上的损失呢?名誉上的损失呢?”喻闻若追问,“这是开季刊啊,每一页都是这一季新品,再等上半个月,还新什么?” “品牌方那边我去交代。”徐穹抿紧嘴,“如果你这一次非要硬着来,就算小杭好好地回来了,可你得罪了君铭,得罪了名车俱乐部那些人,以后的损失呢?” 喻闻若焦躁而厌烦地背过身去踱了两步,他发现跟徐穹完全说不通。好像两个世界的人。 徐穹:“我们只是一本时尚杂志。” “i know that!”喻闻若背对着她,声音提得很高,好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似的,又停下,转头看着徐穹。他不吵了,徐穹也不吵了。他们对视着,彼此眼中都是失望。 喻闻若很轻很轻,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第二圈的最后一个弯道,迟也咬得很紧,和邱君则只差了一个车头。 他现在开车的机会不多,自己的车有些受冷落,不像邱君则的车,上礼拜刚换了最新的配置,跑起来像一头新生的野马,无所顾忌,一骑绝尘。 迟也的车速已经靠近极限。每次车速到极限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奇异的放空的感觉。好像全身都长着眼睛,敏锐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动静。又好像同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的灵魂被甩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扭曲,散落,重组。 轮胎再次在地面划出长长的黑色的痕迹。迟也的车几乎飞起来,在向心力的作用下半边的轮胎都离了地。车身险而又险地擦着邱君则甩进了弯,邱君则的车猛地一避,在绝对的高速下瞬间偏离了赛道。他猛打方向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赛道,只看到迟也的车胎在地上高速摩擦以后升起的一片白汽。 徐穹把手里的热水递给喻闻若,水太烫,升起一片热气,蒸得喻闻若眼镜上雾茫茫一片。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 喻闻若把眼镜摘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徐穹。“哦?” “新上任的第一本开季刊就开天窗,你跟总部也不好交代。”徐穹笑了笑,“我听景锐说过,每年总部开会,各国的主编们成绩都要公示。他好几年没抬得起头做人了。” 喻闻若露出一丝苦笑,算是承认了这个原因。 “我来之前下了军令状。” “什么军令状?” “两年之内,bridge中国刊的广告额要回到75%。” “做人不要放大话。” “不说这个大话,我就拿不到这个工作。”喻闻若的声音低下去,“拿不到这个工作,他们就不让我来中国。” 徐穹看着他,喻闻若避开她的眼神,看着窗外的高楼。徐穹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她觉得喻闻若还是个小孩——虽然刚才这人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讲什么媒体的独立性的时候她也觉得喻闻若是个小孩,但那只是一种轻蔑的以为。 “谁不让?”徐穹试探着,“你的养父母?” 喻闻若转回脸,直勾勾地看着徐穹。 “i'm sorry.”他低声地讲,像是恳求她的理解,“i just have to...” 徐穹伸出手,抓住他的,无声地握紧。 “我懂。” 她其实不确定自己懂不懂。 “但是,永远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记者被扣押是很正常的事。”她看定喻闻若的眼睛,警告一般,“你还是bridge的主编。所以,永远,不要。” 迟也的车头险而又险地碰过了终点线,邱君则跟在他后面,两辆车一前一后,误差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辩。他飞快减速,整个人因为惯性而往前弹了一下,又被安全带牢牢地捆在了座位上。 迟也“嘶”了一声,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高度紧张里僵成了一块铁板,乍然一松,手指都不灵活了。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又摘下头盔,刚从车上下来,就感觉到一个人影扑了上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邱君则已经一拳招呼到他脸上。 “我x你妈!” 迟也没防住,整个人被撂倒在地。邱君则随即扑上来,恶狠狠地把他摁在地上,手卡着他的头,凶狠得唾沫横飞:“你敢在弯道卡老子?嗯?你不想活了趁早说,没地儿卖屁股了爷爷给你去icu包个年卡让你住得舒舒服服!草!” 迟也咬着牙,感觉血腥味在唇角弥漫开来,但他没挣扎,受着。 这事儿是他不好。刚才要是一个不小心,他俩现在都得去icu躺着。 邱君则呸了一声,站起来,恨恨地一脚踢在地上,又骂:“喻闻若是你什么人呐?啊?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老子他妈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你赛道上跟我玩儿这手?你良心让狗啃了!” 迟也翻过来,脸朝着天,胸膛剧烈起伏,由他骂。 “老邱,放人吧。” “我草……”邱君则扑上来,又想揍他。迟也任他揪着领子,笑了笑,抓住了邱君则的手。“爷爷,说话算话。” 邱君则跟他对视着,拳头举在半空,牙关咬着血气。终究没落下来。 有人冲上来劝架,把邱君则拉了起来。没人去扶迟也。 “把人放了。”邱君则瞪着迟也,突然从牙缝里挤了一句话出来。 来拉他的人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刻。邱君则转过头去,怒骂:“把那记者放了!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啊!” 迟也看着他。他的嘴角破了,肿得老高。他朝着邱君则竖了一个大拇指,力竭似的,又往后一倒,躺在了赛道边上。 天上有一团云飘过去,迟也闭上眼,吸了一大口破轮胎的味道,却像很满足似的,自己一个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杭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bridge的官方账号刚刚发出一条正式的召回通告。编辑部里气氛诡异,所有人松了口气,但没人敢欢呼。 喻闻若仍旧坐在徐穹的办公室里。那些保镖离开了,徐穹起身把人送走。 “放人的效率还挺高。”徐穹走进来跟喻闻若说,“你看到小杭发的消息了吗?” “嗯。”喻闻若点点头,又道,“不是因为我们发的通告才放人的。” “什么?” 喻闻若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 都不重要了。 他站起来,“我去忙了。” “arthur.”徐穹又叫住他,“你记不记得刚来的那天,我送你那本书?” 喻闻若的手停在门把上,脑海中浮现出封面上那张儿童画。“《我会说中文》?” “你真的会吗?”徐穹意味深长地反问他。 喻闻若没回头。 “知道了。”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地扣上了门。 电话响起来,喻闻若低头一看,是陌生号码。 “喂?是我。”迟也的声音响起来。喻闻若怔了一下,反手扣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你怎么有我号码?” “在那个记者手机上看到,记下来了。” “记性这么好?” “嗯。”迟也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事情解决了吗?” 喻闻若犹豫了一下,“算……解决了吧。” “我看到召回公告了。” 喻闻若低下头,没答。 “那……”迟也被他的沉默弄得有点局促,找不出话似的,“那就……” “谢谢。”喻闻若打断他的支支吾吾,很郑重的语调,“麻烦你了。” “哦,也没什么……” “我请你吃饭吧?”喻闻若轻笑了一声,“今晚有没有空?” “啊?今晚?” “嗯。” “也行吧……”迟也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又傻笑了一声。“嗯。” 喻闻若听见他笑,自己也没忍住,唇边绽开了一个笑意。他有些懊恼地揉了一下太阳穴,现在根本不是能笑出来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不下来。 “那晚上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像一个氢气球越飘越高。 “好,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也姓迟!迟到的迟!池子是一个脱口秀演员! 第21章 “所以就是……我白忙活了?” 迟也举着筷子, 从三文鱼晃到北极贝,最后还是把筷子放下了,惆怅地叹了口气。 喻闻若微微歪着头, 仔细地看着迟也唇边。他的嘴角肿了起来, 但是被遮瑕盖住了, 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装相 第21节 “当然不是白忙活, 我还是欠你一个人情。”喻闻若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这儿……怎么了?” “哦……碰了一下。”迟也不以为意,端起手边的小盏喝清酒。喻闻若订的日料店讲究, 从包厢的软装到一应餐具都是正统和风。迟也手里的小盏涂了一层黑釉, 工笔点了几枝樱花,好看得紧。迟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一时没在意, 酒沾到唇边细小的伤口上。遮瑕被蹭了下来, 迟也“嘶”了一声。 喻闻若抽了张纸递给他:“你不会跟他们动手了吧?” 迟也一句“哪儿能啊”冲到了嘴边, 突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拿纸堵着嘴角,含含糊糊, “嗯”了一声。 喻闻若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真动手了?” “不然怎么把人弄出来的?”迟也一不做二不休,避开喻闻若的眼神, 偏了一下头,眉心又是一皱,极力压抑似的,短促又轻声地“嘶”了一下。 喻闻若的背一下挺得溜直, 恨不得从矮桌对面跨过来:“还伤着哪儿了?” “没有没有。”迟也欲拒还迎地推他,“主要是我把人胖揍了一顿……哎哟。” 他适时地捂了一下手肘。 喻闻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刚要撸起袖子看, 迟也没忍住,唇角往上勾了一下,喻闻若一双眼睛跟鹰隼似的,一眼就抓住了。 迟也赶紧挤眉弄眼地作出一副苦相,但是晚了。喻闻若牢牢盯着迟也,目光探寻,好像在给迟也的脸上一层釉。 “你是不是……又演我呢?” 迟也没绷住,被他一个“又”字戳中了笑点,笑得整个人仰倒过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坐席上。 喻闻若没想笑,但被迟也传染了,撑着额头,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要飞起来了。 他没想到迟也会是这样活泼。很奇怪,每次看见迟也好像都不一样。上次他还像头开屏的孔雀,耀武扬威地甩了一句五十万就走,今天却像是跟自己已经很熟了。喻闻若只觉得他可爱,连带着回想起来他干的那些破事儿也都很可爱。 迟也坐起来,撑着脸看他:“你真好骗。” “是迟老师演得好。” “你不说我演技跳崖吗?” 哦,在这儿等着呢。 喻闻若摇头,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快要挂不住。在徐穹面前当了一天孙子,总算在这个比他更幼稚的人面前找回了一点成年人的尊严。喻闻若心里很满意。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邱君则放人的?” “以德服人。”迟也又倒了一点儿清酒,这回小心避开,一口喝了下去。这酒一般,过分呛人,迟也喝得鼻尖一皱,没忍住耸了一下肩膀,像只抖毛的小狗崽。 所以满嘴里不跑人话。 喻闻若嗤之以鼻。 “真的,老邱不是坏人。”迟也神色认真了一点,“他其实比你还怕那记者出事儿。” 喻闻若打量着他,敷衍式的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那你觉得谁才是坏人?”喻闻若逗他,“你们俱乐部那个老崔?” “诶诶诶,别你们我们的。”迟也坚决划清界限,“我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跟他们不是一国的。” 喻闻若唇边笑意更深,多新鲜,这么大一明星,说自己平头老百姓。 迟也又给自己倒酒,“我觉得吧……没有什么坏人。” 说完,又倒一杯,递给喻闻若。 “迟也老师真是心怀大爱。”喻闻若接了酒,但没喝,“你信佛吗?” 迟也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但没放在心上,反而“咯咯”地笑起来,因为喝了酒,脸上有点泛红。 “喻主编,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今天你不是你,你还会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喻闻若停了一下,看着他,“什么意思?” “假如你不是喻闻若,你是邱君则……或者你是老崔,你发现这篇文章出去以后,你岳父会落一个把柄在别人手里,你会怎么办呢?”迟也看着他,“又或者,你在那个位置上,你能够保证一点儿特权都不用吗?” 喻闻若没着急回答。对他来说,这些问题多少有些太幼稚了——当然不能够。如果他在那个位置,他也会使用特权,他也会采取措施。但是这恰恰说明了所有人都是不可靠的,往大了讲,这就是媒体为什么要存在。这种推己及人只能成为一种朴素的人之常情,绝不能再往下滑。但他无意跟迟也辩论。这是第一次,他感到迟也在他前真正放松下来,真正坦白自己。 那不一定是一个高尚的人,却是一个可以走近的人。 喻闻若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那在你心里,什么样的才是坏人?” “伤害别人的人。” “那邹元朗也是坏人。” “啊?”迟也愣了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怎么突然……” “邹元朗伤害了徐穹,也伤害了他的女儿。”喻闻若又回想起徐枫那个小丫头,感觉一阵牙疼,“按照你的逻辑,他就是坏人啊,可你跟他不是关系挺好?” 迟也噎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被喻闻若堵得没话讲。 喻闻若眉梢都挂满了得意,跟赢了什么大奖一样,美滋滋地吃他的生鱼片。 迟也突然反问:“可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好人做朋友啊?” 喻闻若停在那儿,咀嚼着他的话,突然笑了一声。“什么?” 迟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人这一辈子,或多或少总是要伤害到别人的。没有人是好人啊……他不伤害我就可以了。” “哪怕这个人作出了伤天害理的事?” 迟也为难地皱了一下脸。他其实不怎么跟得上喻闻若的思路,也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试探。他以为他们依然在讨论邹元朗,只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迟也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剖开检视的感觉。 “也不能说伤天害理吧……” 喻闻若暗自叹气,心想你得见见徐枫。 但他倒是很好奇:“邹元朗怎么就这么讨你喜欢呢?” 迟也敏锐地挑了一下眉,觉得他话里似乎有醋意。 “不能算喜欢吧……就是合作得多了,比较熟。” “我们合作也挺多啊。”喻闻若抓了一个蟹腿开始拆,“你怎么就这么烦我?” 迟也点点头。嗯,一次合作拆成俩,是挺多。 “以前拍《浪潮》的时候,邹主编说张导又老又丑,把双人封面撤了,换了我一个人的。”迟也老实交代,“所以我觉得他很好。” “又老又丑?”喻闻若回想了一下昨天刚见过的张念文,“不至于吧?我看张导保养得挺好啊。” 迟也叹了口气,“你说我为什么烦你。” 喻闻若剥蟹腿的手一怔。原来迟也看中的是邹元朗的选择性眼瞎。 “我懂了。”喻闻若总结陈词,“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 所以他也跟蒋以容亲近。但这句喻闻若没说出来。他隐隐觉得现在气氛不错,与其提蒋以容,不如把剥好的蟹肉给他吃。 “不过……”喻闻若努力想象了一下,“可能放在你身边一对比的话,张导就确实……” 迟也面无表情地把他剥好的蟹肉放在酱油里,“喻主编,当舔狗也要有点诚意的。” 喻闻若立刻闭上了嘴。 迟也低头吃蟹肉,一边吃一边暗笑,不想让喻闻若发觉似的。但一笑就停不下来,肩膀都在无声地抖。也不至于这么好笑。他撑着额角,有些无奈地想,大概是赛道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那这一期怎么办?”迟也把早已跑到八百米开外的话题又扯了回来。“三十多万本,得重发到什么时候去?” 喻闻若叹气:“跟下月刊一起吧。” 他抬腕看了一下时间,徐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蒋以容那儿告罪了。 迟也又给他倒一杯酒,无声地跟他碰了一下,算是安慰。 他可以想象喻闻若身上的压力。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算被业内接受。一个风尚盛典出了风头,却又因为迟也心血来潮搞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如今更是把开门红做成了大天窗,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说,可想而知。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喻闻若看了迟也一眼,好像有点儿惊讶。迟也立刻觉得自己多言了——喻闻若工作上的计划,用得着跟他交代? “哦我只是……”他张嘴想解释。 喻闻若坦然:“我准备做个电子副刊。” 迟也一怔:“啊?” “多开一条线。电子刊的话,无论从成本和审核上都好做一点。”喻闻若夹了一块三文鱼,放进了迟也面前的碟子里,自然得好像给他交代工作是天经地义的事,“《浪潮》不是好早就开始弄这个了?bridge也得跟上时代啊。” 迟也点点头,他不太懂。但他愿意听喻闻若说。 喻闻若继续往下说:“副刊主做影视,电视剧啊电影啊选秀啊综艺啊,就专做艺人了。” 他顿了一下,突然道:“创刊号找你行不行?” “不行。”迟也一口回绝,“喻主编又要专访我啊?” 喻闻若:“……” 怎么就这么记仇呢。 “算了,不谈这个。”喻闻若岔开话题,“吃鱼,吃鱼。” 但迟也还是没动筷子,三文鱼泡在碟里,酱油顺着粉白的文理浸满了整片肉。 喻闻若终于意识到什么:“不爱吃?” 迟也笑了笑,“也不是不爱吃,就是吃不了生的,每次吃了都会拉肚子。” “哦……”喻闻若脑子里过电似的,突然想起当初拍摄现场那一幕。那顿耗资5000的日料,迟也只吃了二十分钟。当时他就在旁边看着,迟也吃的都是加州卷。 “原来是肠胃不好。” 迟也的筷子刚伸到蟹腿那里,听见喻闻若自己咕哝了一句,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抬头看了一眼喻闻若。 不看还好,两人视线一撞,喻闻若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你肠胃不好。” 迟也:“……” 你记住了什么了你就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顿饭应该还能再吃一天。 低情商:“你是非观念有问题。” 装相 第22节 高情商:“你信佛吗?” 第22章 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几分暧昧。 这种一说肠胃不好就往下三路去的思路, 多少有点儿“看见白胳膊就想到性”*的下流意味。喻闻若逗完他,又装傻,故意笑得纯良无害, 跟那天在卫生间里从迟也鼻梁上抢眼镜一模一样。 迟也很感慨地点点头:“喻主编, 国籍虽然改了, 但你心仍是中国心啊。” 这损得颇为引经据典, 把国文教育只接受到小学程度的喻主编说懵了。 迟也看着他一瞬间有点茫然的眼神,很嫌弃地“啧”了一声。 国外名牌大学毕业有什么用,鲁迅都不知道。 喻闻若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你要不爱吃的话, 咱们就走吧。” “啊?”迟也一怔,看着桌上还剩了一大半的生鲜,“太浪费了吧?” “也没什么关系……”喻闻若刚说了一半, 就看见迟也敲了敲桌上的铃, 让服务员过来打包。 “看见没有?杜绝浪费。”包厢移门拉开, 迟也指了指外面墙上的标语, 又压低了声音,“现在倡导光盘行动, 我要吃个饭剩这么多,明天就让人骂上热搜了。” 喻闻若哑然失笑:“谁会知道是你在这儿吃饭啊?” 迟也无奈地笑了笑, 正巧那个服务员红着脸堵在了包厢门口,怯怯地问:“迟也,能给我签个名吗?” 喻闻若:“……” 迟也朝着喻闻若露出了一个“我跟你说了吧”的表情,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笔给她签了一笔。 “能……能合影吗?” “嗯。” “谢谢谢谢!”服务员的脸更红了, 十分欢喜,拿出手机就跟迟也合影。喻闻若的信用卡就这么举在空中举了半天,她根本没顾得上结账。 迟也笑了一声, 从他手里接过信用卡,递给了服务员,“先结账吧。” 因为今天决定召回,编辑部事情太多,喻闻若来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很晚,等他们走出饭店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鱼怎么办?”喻闻若看着提了一堆外卖盒的迟也,“你拿回去偷偷扔啊?” “我有病吗?”迟也白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明天我休息,可以不用出门。自己在家煎一下就能吃。” 喻闻若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惊异他把生鱼片弄熟了吃还是惊异他会自己做饭。 “你怎么回去?”迟也戴上口罩,把手机掏出来要叫车,“要叫代驾吗?” “地铁。” 这下轮到迟也惊异地看着他。 喻闻若耸了耸肩,“我刚来北京,还没买车呢。” 他们俩就这么站在街边,车一辆一辆呼啸着从他们俩面前过。风有点刺骨,迟也缩了一下脖子,突然把手机揣兜里了。 “那走吧,我也去坐地铁。” 他说完就往前迈步,喻闻若没反应过来,被他抛在原地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唇边漾出了一个笑意。 迟也回过头:“傻站着干嘛?” 喻闻若跟上他,“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谁都没说话,沉默着往地铁站走。迟也说完那个话就有点后悔,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下那个瞬间,他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先走,下意识地想留下来跟喻闻若再呆一会儿。可是真一块儿走了,又没话好说。喻闻若一副不准备开口的样子,沉默着跟在他斜后方,很难说是像保镖还是像跟踪狂。 迟也懊恼地把口罩再往上扯一点,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坐地铁就坐地铁吧,只希望不要被认出来。想着想着,已经过了马路,从地铁口坐着扶梯往下。一抬眼,看见扶梯入口就是一面巨大的广告墙,李新恒一张大脸突如其来地怼了上来。 “嘶……”流年不利,流年不利。迟也在心里念。 喻闻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李新恒怎么了?” 迟也转头:“嗯?” 喻闻若朝着李新恒的广告努了努下巴。两人一块儿从电梯上下来,拐过来一看,整条通道都布满了李新恒。 迟也:“……” 喻闻若:“这么不喜欢他?” 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一般粉丝掐得特别厉害的,要么就是关系很好,要么就是关系很糟。就算两个艺人之间本来没什么,粉丝掐的时间长了,多少也会有点尴尬,很难保持平常心对待了。 迟也僵着脸否认:“我没有。” 他说没有就没有吧。喻闻若不跟他辩,轻轻耸了耸肩膀,自顾自走到了迟也前面。 迟也又转头看了一眼这些广告牌,这是一个香水推广,粉红粉红,花团锦簇,长长的通道里一字排开,很有精神污染的效果。 他突然叫住了喻闻若:“你不觉得这拍得很做作吗?” 喻闻若脚下一顿,往回走了两步,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地广。李新恒手里捧着一束粉红的玫瑰,作一脸陶醉状,磨皮磨得太狠,人有些失真。 “广告嘛,不都……”喻闻若刚开了个口,突然想起来,这支香水本来是迟也的推广,因为李新恒最近有个新剧,流量不错,刚换的人。 话到嘴边,喻闻若及时打了个转,“确实有点做作。” 迟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一丝笑意,但表情大半被口罩遮住。 喻闻若也笑了:“这么好哄?” “要哄我就不要说破。” “我是有点意外。”喻闻若道,“那天那个摄影师也是哄哄你,你就直接让他安静一点。我感觉你很难伺候,以为你不爱听那些太假的话。” “是吗?”迟也其实根本不记得他说的那件事了。他确实不喜欢那些太假的的话,但喻闻若哄了一下,他觉得挺开心的。 这种开心有点不妙。 迟也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岔开话题。 “李新恒这人太假了。”他跟喻闻若说,“立了个贵公子人设,说因为爸爸是日本人,从小在日本长大,所以普通话说不利索。还营销美国名校毕业什么的……” “这都是假的?” “一半是真的吧。”迟也站到自动售票机面前,掏出手机买票。“他爸爸好像真的是日本人,但他很小父母就离婚了,跟着妈妈在东北长大的。我们录节目的时候,只要没有镜头,他那一口大碴子味儿可正了。” 喻闻若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手机支付弄好了没?”迟也突然转头问他。 “啊……还没。” “啧,你这几个月怎么活的。”迟也半真半假地说了他一句,“去哪站?” 喻闻若报了个站名,看着迟也熟练地点了几下屏幕,用手机给他扫了一下。自动售票机又吐出来一张票,迟也递到他手里,继续跟他埋汰李新恒。 “至于什么名校毕业,据我所知是肄业。他出道的时候才20岁,毕的哪门子业啊?”迟也摇摇头,“大家都是肄业,又没人看不起他,非要装什么。” 喻闻若心道那可不一定。 他之前查迟也的资料的时候就看到了,很多人黑迟也的一个点就是他高中肄业,虽然拿了影帝,但是不思进取,连电影学院都没考得进去。这里面一半都是李新恒的粉丝,整天拿李新恒美国名校毕业这事儿怼着迟也粉丝的脸摩擦,说的话确实挺气人。 李新恒这么装,也是迎合了某些受众群的生存之道。 喻闻若听了一耳朵顶流之间的恩怨,一脸高深莫测,也不评价什么,只是没头没尾道:“过两天李新恒要来拍封面。” 迟也叹息似的,“bridge真是没落了。太没落了。” 喻闻若笑了一声,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还没等他回嘴,迟也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他刚拿出来,那头就挂了。迟也皱了一下眉头,盯着那个陌生号码看了两眼,正要把电话放回去,又响了两声,还是那个号码。 迟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喻闻若奇怪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迟也没回答,手机第三遍响了起来。迟也等了一会儿,这回那边没挂。 “哥哥……”话筒里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很响,连喻闻若都听到了。迟也好像认出了那个声音,没说话。 那个声音还在哭,声音凄厉。“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为什么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拍照!” 迟也一句话都没说,“啪”地挂了电话,牙关咬得死紧,狠狠骂了一句,“草!” 声音太响,回荡在地铁站里,在长长的地铁轨道上撞出回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 喻闻若赶紧拉着他站到了卖饮料的贩售机后面。迟也端着手机,也顾不上跟喻闻若解释,就点进通话记录想拉黑那个号码。但与此同时电话还在不断打进来,被迟也手忙脚乱地摁断。喻闻若无声看着,发现迟也的手指有点轻微的发颤。 他操作了好几遍,那个号码终于被拉黑了。迟也的手机陡然安静下来,但他仍旧捏在手里,像捏着一个定时、炸、药。 喻闻若小声问:“到底怎么……” “叮”地一声,一条短信冲了进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迟也点开,发现是一张截图。刚才他们吃饭的日料店为了招徕生意,把迟也跟服务员的合照发了出来,文案里写了“明星打卡”云云。这种自营的账号没什么人气,虽然圈了迟也,也不过寥寥几个转发。 但下一条冲进来的文字信息就非常吓人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要杀了这个女人!我要杀了她!” 喻闻若惊悚地看着迟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是……”他搜肠刮肚,没找到合适的中文词,“stalker?” 迟也没理他,他的手机在连震,消息飞快地涌进来,满屏都是对那个服务员的谩骂和诅咒,一会儿又是深情的告白。迟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心里有一个恐怖的想法,但得不到证实。直到一张新的照片又涌了进来,是他的床,被子还保持着他起来的时候凌乱的状态。 “哥哥真懒,都不叠被子!” 喻闻若在旁边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迟也最恐惧的预想成了现实。这次他根本没有拉黑那个号码,直接把手机往轨道里一扔,“啪”地一声,手机跌落在黑暗的轨道深处,屏幕还在不停地闪,显示有消息在冲进来。 迟也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害怕。 许久,喻闻若才轻轻地开了口,“不报警吗?” “早就报过了。”迟也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拘留了几天,又放出来了。我到横店,她就跟到横店,我回北京,她就跟着回北京……” 他前阵子刚换的号码,消停了还没两个月,又来了。迟也哽了一下,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进到他家里去的。他回北京才住了一个晚上……迟也突然浑身一凛,毛骨悚然地开始回忆她是不是昨晚就在他家了。 喻闻若道:“你今晚不要回家了。” 迟也苦笑了一声。“当然。” 装相 第23节 喻闻若也听出来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你去朋友家先住一晚吗?”喻闻若问他,同时难以自控地想到,以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迟也会去哪里。 蒋以容那里吗? 迟也叹了口气,没回答。其实他一般会去邱君则那儿。只不过今天他把邱大少爷得罪得有点狠,拉不下脸再去求他收留。 一想到这个他有点儿心梗。迟也懊丧地靠在自动售货机上,哀怨地看了一眼喻闻若,心里开始后悔今天帮了他这个忙。 喻闻若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会错了意。 “那……你先跟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立刻想到性……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出自鲁迅。 受容易肠胃不好。 ps.打工人喻主编今天得知自己被分到了”豪门世家“tag下面,感到肩上的kpi压力更大了。 第23章 迟也踏进喻闻若家里的第一秒, 就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他同时意识到,在短短的24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做了多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而且每一个都和喻闻若有关。 喻闻若住的地方离bridge办公室不远, 一个高层的高档公寓。安保措施看起来相当可以, 电梯都要用门禁卡刷, 而且只能到那张卡所在的楼层。这让刚刚承受了私生粉袭击的迟也很有安全感。 到家门口的时候,喻闻若突然找回了一点正常人的羞耻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迟也说, “抱歉, 家里有点乱。” 迟也一句“没关系”才刚起了个调,就被门后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与其说他看到的是客厅,不如说是一个几十平米的仓库。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 没有隔断。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纸箱, 有的开了, 有的没开, 上面都贴着邮标,应该是从英国寄过来的喻闻若的家当, 但他一直都没收拾。这房子应该是那种拎包入住的样板间,家具也挺上档次, 但是非常简单,只是勉勉强强有一个餐桌、沙发和茶几,厨房里一点餐具的影子都看不见,也没有电视。迟也随便扫了一眼, 地上,沙发上,厨房吧台上, 全都是衣服,衣服,衣服。 从外面的防尘袋来看,都是大牌子,男装女装都有,看来有一部分是杂志的样衣,也都被他拿回来了。有些连着衣架,套着防尘袋,显得比较金贵,有些则是好几件团在一起,就这样扔在了沙发上。别说找地方坐,落脚都有点困难。 迟也转身就想走,然后想起来自己一激动把手机扔了。扔在轨道上,地铁过去的时候直接碾成了一堆废金属。 他站在门口,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凄凉——这灯火辉煌的北京的夜,他竟然无一处可以投奔,甚至连个电话都打不了。 喻闻若脸皮很厚,看不出一点儿尴尬的神情,一边从沙发上把几件衣服捡起来,随手放到了比较近的纸箱子里,一边跟迟也说,“刚搬进来没多久,太忙了,还没收拾。” 这是实情。喻闻若平常把自己办公室当半个家,衣柜都在那边。他刚到北京的时候找的房子不合适,这个房子是他托了小简重新找的,风尚盛典结束以后才有空搬过来。 他看了看迟也那副悲怆的表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些发笑。其实他也不太愿意这种时候请人上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如果他不把迟也带回来,迟也就会去蒋以容那里。尤其是当时迟也看他那个眼神,喻闻若保护欲突然泛滥,觉得美人落难,不救不是人。 相比之下,让迟也看到他家里乱反而没什么。 喻闻若终于把沙发清出来,招呼着迟也:“坐啊。” 迟也不想坐。 “喻主编,你挺不把我当外人的。” 喻闻若自己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他,“都是朋友,这么见外干什么。” 迟也连口罩都没摘,硬邦邦地回道:“你要不……还是跟我见外一点吧。” 喻闻若大笑了两声,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了外带的盒子,打开冰箱放了进去——迟也顺便瞟了一眼冰箱,嚯,冰箱里东西倒是挺多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水,但摆得整整齐齐,还挺赏心悦目。 看来是真的没空才会这么乱。迟也在心里想。 “手机借我。”迟也没坐沙发,爬到厨房吧台边上,从高脚凳上拿走了一套标着达诺尔的西装袋子,自己坐了上去,“再给我拿瓶水。”他不客气地指使道。 喻闻若把手机掏给他,解好屏,又道:“等我烧一下水,喝热的吧。” 迟也:“不用这么麻烦,冰的就行。” 喻闻若没理他,自顾自拧开一瓶矿泉水,倒进了电水壶里,“你不是肠胃不好吗?少喝冰的。” 迟也:“……” 烧就烧吧,他也没那么渴。 迟也没再跟他多说,打开手机输了一串号码拨了出去。喻闻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他也只是在小杭的手机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号,就记住了。 原来他有记号码的习惯。喻闻若摁了一下电水壶的开关,双手抱臂,靠在灶台上看迟也打电话,一边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他总是被骚扰,经常要换号码的缘故呢? “喂……茹姐,是我。”迟也避开喻闻若的视线,“上回那个神经病又来了……对,又找到我号码了,不停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她现在好像就在我家里。” “我马上报警。”严茹的声音严肃起来,“让物业先去盯着。” “嗯。”迟也摁了摁眉心,声音软下来,带了点撒娇的口气,“茹姐,你帮我处理吧。” “我来跟跟警方说。”严茹叹了口气,有些担忧似的,“你别自己回家啊!现在在哪儿呢?” “……”迟也转过来看了一眼喻闻若,突然沉默了半刻,然后含糊道,“在外面。” “手机借的谁的?”严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手机呢!” “被她骚扰得不行,我一生气砸了。”迟也低下头,有意忽略了她第一个问题。“你能不能让小可明天帮我拿一部新手机来,还得带我去办手机卡。” “好,我跟她说。”严茹没被他忽悠过去,又问了一遍,“可你现在在用谁的手机?明天怎么联系你啊?” 迟也再次看了一眼喻闻若,心虚的感觉更重了,“借了一个路人的。” 喻闻若的眉毛高高地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迟也。 严茹嗤笑了一声,“蒙谁呢?就你那张脸,你敢跟哪个路人借电话啊?” 迟也抿了一下嘴唇,“借了个外国人的,他又不认识我。”他看了一眼喻闻若,觉得这也不能完全算说谎。 “行吧,你就跟我胡扯吧。”严茹冷笑了两声,“那我明天上午让小可给这个热心的外国友人打电话找你吗?” 迟也本来想说约个时间地点见面,但喻闻若已经含笑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行。”迟也应了一句,然后在严茹还没来得及讽刺他之前飞快地补了一句,“让小可早一点啊人家要上班的!”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喻闻若笑得不行,把手机拿回去,顺嘴调侃了他一句:“我上班其实也没那么早。” 主编总还是有点特权的。 迟也冷着脸看他,“闭嘴吧你。”一边又原地转了两下,看到空旷的客厅边上只有一扇卧室的门。 他转过来,问了喻闻若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我睡哪儿?” 喻闻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走到一个箱子面前,拆开来,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块巨大的长羊绒毯,上面绣了一个巨大的缠绕的logo,代表着它不菲的价格。然后喻闻若把这条毯子铺到了沙发上,看着迟也。 “我睡沙发?” 喻闻若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有暖气,不冷的。” 而且沙发也挺软,虽然不是他自己的家具,但这房子两万块钱一个月,配的沙发是绝对可以睡人的。 迟也委屈地抿了一下嘴唇。 “要不是为了你,我现在应该在邱大少爷家的豪宅里。”他愤愤地摇头,“有专门的单间住着,外面保安守着,楼下佣人宵夜伺候着,我们俩还能在游戏房里玩一把……” “行行行……”喻闻若举手投降,亲自去给他打开了卧室的门,“请。” 迟也这才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高脚凳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卧室。 跟外面完全不一样,喻闻若的卧室非常整洁。一张床,一个复古的高脚柜子,床头柜上堆了一些纸质的资料,被子没有完全铺平,掀起了一角,给人的感觉好像喻闻若刚刚起床。但是除了那个角以外,被子整体的平整程度让迟也不禁想象喻闻若平常睡觉是不是像躺棺材一样规矩。 卧室连着卫生间,就更齐全了。水台上全是瓶瓶罐罐,几块毛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淋浴间外面的架子上。喻闻若走进来,从柜子里取出一根新的牙刷递给他,顺便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毛衣,感觉穿着这也不好睡觉。 “要我找件t恤给你吗?” 迟也觉得这好像有点儿过分暧昧,正想拒绝,就听见喻闻若含笑道:“反正你穿我的衣服正好。” “……” 迟也暗自咬了咬牙。 喻闻若笑了一声,先退了出去,“你先洗吧,衣服我给你放床上。” 迟也洗好澡出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件灰色的t恤叠好了被放在床上,但他没着急穿上,视线一转,看见喻闻若已经把床头柜收拾了一下。资料也都叠整齐了,上面压着一个平板电脑。迟也走过去,看见平板下露出的一页纸泛黄,页脚标注着“环庆县儿童福利院”的字样。 迟也心中一动,悄悄抽出了一点,发现是一张领养申请表,签的字很花,依稀能看出是勾勾绕绕的英文字母,日期标的是二十三年前。底下还压着一本册子,也印着“环庆县儿童福利院”的字样。迟也翻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比较新,里面列了现在在这家福利院供职的人的名单,职位高一点的都附着照片。其中一个女副院长被喻闻若拿笔重重地勾了一下。 勾的力道太大,几乎要用笔尖把纸戳破。迟也好像被那笔锋刺到了,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带着一种窥探了他人隐私的负罪感,赶紧又合上了册子,重新放回了原位。 在这叠资料后面,则是一个小小的相框。 迟也记得他刚进房间的时候,相框是朝着外的。他掠了一眼,依稀看到上面有还有别的人。但此刻相框对着墙,显然是喻闻若把它翻了过去,不愿意迟也看。 照片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透过玻璃的相框看得清清楚楚。 “layla at her 30' birthday.” 后面跟着一个日期,标注着一年多以前。 卧室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迟也手里拿着相框,正看着相册上那个脸上抹着奶油,笑得能看见后槽牙的女孩子,照片上的喻闻若也在笑,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而现实里的喻闻若站在门口,莫名像老了好多岁。 迟也把照片放回原处,“女朋友?”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就是随便找一句搪塞搪塞。 喻闻若微微笑了笑,“不。是妹妹。” 迟也把照片摆正,看着那个大笑的女孩,突然也笑了,“八年前你说她是你的朋友。”他转头看向喻闻若,“你说是她带着你混进那场宴会的。” 喻闻若神色微动,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突然翻了一下,迟也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他把那种情绪咽了下去,温和地笑了笑:“你还记得啊。” “本来忘记了,你提醒了我。”迟也把那件灰色的t恤穿好,坐在床上看着他,“我还欠她一张签名照呢,她还在英国吗?” 喻闻若注视着他,没接这句话。床头昏暗的光照进他眼睛里,一片看不见底的黑。迟也突然觉得他很悲伤。虽然他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被他那样注视着,便觉得心里很悲伤,好像突然空掉了一块。 然后喻闻若笑了笑。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走进来,顺手又把照片反扣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卫生间走,“我洗个澡就去睡外面,你也早点睡吧。” 迟也点点头,看着喻闻若的背影消失在了卫生间的门后。他的目光转向那张又被喻闻若扣住的照片,感觉有些怪怪的。 整体来讲,迟也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喻闻若这个人。在他们的交谈中,喻闻若很少谈及他自己,而迟也习惯了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一直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到今天之前,如果要定义他跟喻闻若的关系,他可能都不会用“友好”这个词。但是此刻,他好像突然闯入了一个完全私密的的空间里,喻闻若的房间,喻闻若的床,喻闻若的衣服,上面还有他用惯的古龙水的味道,而床头柜上沉甸甸的,都是喻闻若的过去。 他似乎不想让迟也看到他的过去,但又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抗拒——如果他不愿意,他大可以把福利院的资料和照片都放起来,或者干脆不让迟也睡在卧室。 迟也爬进被窝,心里仍然在琢磨。不,喻闻若的态度更像是一种邀请。迟也被允许进入他的领域,尽管有些部分他还不愿意坦诚,但他不介意迟也知道这块区域的存在。 他现在就在喻闻若的领域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感觉被子上残留的古龙水的味道更重。迟也忍不住想,以喻闻若的闷骚程度,不会洗完澡还要特地喷着古龙水睡觉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回不去了。迟也躺在那里,感觉那股幽香随着体温的上升越来越明显,简直就像喻闻若本人把他抱在怀里一样——然后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他猛地又翻了一个身,变成趴着睡的姿势,手伸到枕头下面,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抽出来一看,是一板白色的小药丸,背面铝纸上写着“再普乐”*。 装相 第24节 迟也的心突然重重地一沉。 卫生间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是迟也没有在意到。他出神地看着那板药片,背后的铝纸两个空槽,说明喻闻若已经吃了两粒。 这是远比那些福利院的资料和蕾拉的照片更加隐私的东西。迟也不确定喻闻若是忘记了,还是连这也不介意给他看。 门突然一响,迟也手里攥着药片,想也没想就往被窝里躺,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喻闻若在门口停了一下,看见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果然放轻了脚步。但他没直接出去,而是走到了床边。 脚步声停了,喻闻若好像在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躺在床上的人。迟也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莫名地加快。然后床垫一沉,喻闻若坐在了床边。 卧槽!迟也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他要干嘛! 喻闻若没动,他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迟也,在想如何能够不惊动他,从枕头底下拿药。还是直接叫醒算了? 迟也没睁眼,但感受到了那个人有若实质的目光,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 喻闻若伸出手,在枕头的边缘幅度很小地往里摸了两下,但什么都没有。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得愁肠百结,犹豫要不要今晚就不吃药了。 但这声叹息落进了迟也耳朵里,却像是狠狠拨了一根弦似的。他能感觉到喻闻若的手就搭在他耳畔,这个姿势应该是把他圈在了怀里,这一声叹就叹得意味深长,叹得求而不得。 迟也在如擂的心跳里想,原来他……是这样的心思? 喻闻若屏住了呼吸,又凑得近了一点,另一只手也伸到了枕头上,想轻轻地把迟也的头托起来。 但他还没碰到迟也,底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怔住了。 喻闻若整个人悬空在迟也身上,一只手撑在他枕边,另一只手附在他耳畔,鼻息轻轻地喷在他的额头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喻闻若感觉整个地球都停止了转动。迟也就那么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像一个小石子似的,把皮肤顶出来,上下一滚。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喻主编。”他笑了,声音有点儿刻意的哑,像耳语,“你干什么呢?” 喻闻若目光幽深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近地看迟也,上一次是透过一副镜片。他知道他当时想做什么。可他感受到了那个人微妙的抗拒,于是他退了一步。 他眼睫微垂,反问道:“你觉得呢?” 然后他俯下身,没有再给迟也开口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虽然我也很意外但是气氛都拱到这儿了…… 注:再普乐奥氮平片,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喻闻若没有精神分裂,他只是拿这个治疗幻听的症状。 前文交代过迟也曾有大量服用抗焦虑症药物的病史,他对于类似的药物有一定了解。 但如果你有相关问题,不要看文吃药,一定去看医生…… 第24章 小可站在—堆衣服正中央, 看着自家艺人坐在沙发上,正摆弄着新手机,身上还穿着—件—看就不是他的t恤, 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小也啊。”她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劝他, “我们走吧, 也不好—直打扰人家……还要去办新手机号呢。” 那位“热心的外国友人”闻言, 从厨房探了个脑袋出来:“不打扰。” 小可:“……” 她要是知道迟也昨天是睡在这人家里,她怎么都不会来的! 喻闻若不肯报那5000的事儿她可还没忘呢! 但喻闻若显然已经忘记了,手里端着个平底锅, 温和地问她:“吃吗?” 小可看了—眼, 他好像把生鱼片都煎熟了,当即尴尬地笑了笑:“谢谢,我不吃。” “我吃!”迟也从沙发上—溜烟蹿过来, 爬到厨房高脚凳上, “你这儿居然有锅?” “就—个锅, 没碗。”喻闻若打开柜子, 看了半天,只找到—把叉子, 递给他,“你将就着吃吧。” 迟也—点不计较, 叉了—块三文鱼往嘴里送。喻闻若看着他吃,眼角挂了—点堪称宠溺的笑意。看得小可手臂上—层鸡皮疙瘩,这两人绝对有事儿吧!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事儿啊!迟也昨天去见的不是邱君则么! 小可满头的问号,恨不得现在就去把迟也拎起来, 抖两抖,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跟喻闻若勾搭到—起的。 但吧台边的两个人已经完全无视了她。 “没放油没放盐,你也吃得下去啊?” “这鱼片质量好, 什么都不用放。”迟也嘴里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其实我平常减肥的时候吃的都是纯的水煮菜,—点儿味道都没有,我早就习惯了。” 喻闻若眼睛微微睁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干你们这行真的不容易。” “那是。” 小可再次开口:“小也。” 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手机铃声打断,小可掏出来看了—眼,直接递给了迟也:“阿姨回电话了。” 迟也赶紧放下叉子,接了电话,“喂?妈……对,我又要换号码了……没事儿,不麻烦不麻烦。你别担心……嗯,嗯……”他—边听,—边抓起叉子,见缝插针似的,又塞了—口鱼肉。“我就是问问你,我爸起了没?哦,还没啊……哦,那你拿着他手机,我这就发个验证码过来,你告诉我就行。嗯。” 迟也肩膀上夹着电话,又—溜烟跑回沙发边,拿着新手机点了几下,没多久便传来了验证码,迟也输了进去,总算松了口气。“好我登上微信了。妈你有事儿跟我微信说吧,我把手机还给小可了啊……哎呀你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身边有保镖呢……嗯,嗯,好,新号码办好了第—时间给你……挂了挂了。” 他摁掉电话,还给小可,又从自己的新手机上调出微信二维码,摁在了吧台上,动作行云流水,—气呵成,利落地朝喻闻若扬了—下下巴,继续吃他的鱼。 喻闻若低头看了—眼。他在当时二月刊封面的群里见过迟也的头像和微信名,非常商业,就是他本人的大头写真照和真名。因为—直是跟迟也的团队对接,喻闻若都没加那个号。可是现在嵌在二维码里面的头像却是—辆非常酷炫的方程式赛车。 他笑了—下,猜到了:“私人微信?” 小可在—边快昏过去了——这怎么连微信都没加上就上人家家里过夜了?! 迟也点点头,“加不加?” 喻闻若脸上笑意不减,掏出手机来扫了—下。 “这号绑定的你爸手机号啊?” “嗯,反正他自己没有微信。”迟也把手机收回来。 他遇到的私生其实远远不止昨天那—个,只是昨天那位影响时间特别长,手段特别恶劣而已。平常他的手机号、航班信息和酒店房间被泄露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而早在他刚开始被频繁骚扰的时候,迟也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应的需要绑定的东西全都换成了父亲的手机号和父亲的银行卡。他赚的钱其实只留了很少—部分的活动资金在手机里,其余的都给了父母保管。 这也是他能够如此频繁换手机号的原因。 迟也—边继续折腾验证码,—边跟喻闻若嘀咕,“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别弄这些什么手机支付,麻烦死了。” 喻闻若给自己倒了杯水,“嗯”了—声。他本来就不想弄。 “昨天在你家里那个stalker,怎么样了?” 小可愣了—下,以为喻闻若是在问自己,品了—下才意识到喻闻若这是在提醒迟也问问自己。 迟也头都不抬,“还能怎么样啊?带走,教育,最多因为治安管理条例行政拘留,然后再放出来呗。” 他问都懒得问了。 喻闻若眉头皱了—下:“你们难道—点办法都没有?” 迟也冷笑了—声,没接这个话。 要处理私生,首先得提起诉讼,走完程序,才能申请—个人身保护令。这个耗时之久,还不如去庙里求菩萨降个雷劈死这些神经病来得快—点。 小可看着他们你—言我—语,越说越自在,迟也越发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又耐着性子,在迟也耳边轻声道:“小也,我们别耽误喻主编上班。” “我蹭会儿wifi,弄好了再走。”迟也飞快地在两个界面间切换,把他妈妈从微信发过来的验证码输进去。“不耽误,他不上班都行。” 听听这话说的,就跟你俩整天—块儿过日子似的。 小可微笑着咬紧了牙:“我给你开热点。” 迟也依然置若罔闻,还是喻闻若听不下去了,笑着在吧台桌上敲了—下,“好了,我真要去上班了。” 迟也总算抬起头看了看他,缓缓地“哦”了—声,神色好像还有—点不情愿,把手机放了下来,“等我去换个衣服。” 喻闻若“嗯”了—声,目送他进了卧室,转身把平底锅放进水池里,视线在厨房看了好几圈,没有洗洁精,没有钢丝球,甚至连块抹布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决定让小简先去给他买点儿生活用品来。 小可还站在客厅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这满屋的衣服,没肯坐。 喻闻若双手撑着吧台,突然问她:“迟也这次在北京呆几天?” 小可眼皮—抬,“他没跟喻主编说啊?” “忘了问了。” 小可脸上笑得越发甜,心里已经刻薄地冷哼了—声,也不知道是真忘了问,还是迟也不愿意说呢。顶天了就是睡了—觉,还能当个事儿了! “我还以为喻主编是我老板娘了呢。” 喻闻若被她顶了—下,也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迟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那件穿着睡觉的t恤搭在他臂弯。迟也拿起来,朝着喻闻若挥了挥:“我拿回去洗了再给你。” 喻闻若:“没事儿,你放着吧。” 迟也:“你不有洁癖嘛?” 喻闻若知道他早就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洁癖,不过老爱拿当时那些话翻旧账,当下便顺着他的话头调侃了—句:“我洁癖分人。” 小可无声地在旁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问迟也:“下礼拜陪我去吃烤鸭吧?” “啊?”迟也莫名其妙,脱口而出就是—句,“神经病吧?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喻闻若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迟也。 迟也非常同情地看着他,“行吧,你是英国人,倒也情有可原。” 喻闻若道:“那就下礼拜?你几号有空?” “下礼拜不行诶。”迟也把外套抓起来,往自己身上套,“我就今天能休息,明天后天都有广告物料要拍,大后天就得飞上海了……又得俩礼拜才能回来。” “哦。”喻闻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显得太得意,“去上海干什么?” “不是去上海,到了上海再转乌镇去录节目。”迟也浑然不觉旁边的小可已经快气得头顶冒烟,“有个新综艺,叫《出神入话》,请我去当导师。” “哦……好像听说过。”喻闻若道,“可那不是—个关于话剧的竞演类节目吗?” 迟也听出他言外之意,把新手机揣到兜里,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他当然是不够格的。迟也没有半点舞台经验,也没有任何科班学习表演的经历,虽然“金燕奖影帝”的名号勉强能镇镇场子,但是他现在根本也不演电影了,多少就显得有些心虚。其余当导师的,不是国内话剧圈的名导,就是圈里很有分量的演员前辈,要么就是电影学院正儿八经的表演老师。而整个团队陪演的、做剧本的、布置舞台的,清—色都是常年泡在剧院里的人。迟也毫不怀疑,就是这些人里,看不上他的估计也不在少数。要他来指导别人演话剧,确实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但是,说得直白—点,如果不请迟也去坐镇,这么—个节目,又哪来的收视率呢? 装相 第25节 反正合同已经签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迟也心大得很。 喻闻若把迟也和小可送到门口,迟也跟他摆了摆手,“烤鸭等我回来再说吧。” “嗯?”喻闻若已经忘记了他拿来套话的借口,“哦!烤鸭!” 迟也犹在叹气,“可怜见儿的,烤鸭都没吃过。” 喻闻若忍着笑,“可不嘛。” 小可已经走到了电梯边,看着这两人没完没了,目光已经渐渐从愤怒转向了同情——她觉得他们家小也早晚有—天让喻闻若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真走啦。”迟也转过身,潇潇洒洒地往电梯走。 小可帮他摁着电梯门,看见喻闻若倚在门边,对着迟也的背影,指了指自己,朝着她无声地作了个口型。 “老、板、娘。” 小可:“……” 嘿这臭不要脸的! 喻闻若笑得—脸灿烂,看着电梯下去了,这才关上了自己的房门。第—件事就是跑回卧室去,—把掀开了迟也睡过的被子和枕头,狠狠抖了两下。 没有。哪里都没有药的痕迹。 他就奇了怪了。药—向是他睡前吃的,所以随手放在枕边,有的时候滑到枕头底下也很正常。但总不可能人间蒸发了,难不成还是迟也—口气给他吃光了? 喻闻若正准备把床头柜拉开看看有没有掉缝隙里,他的微信提示突然响了—下。 迟也:“在床底下。” 喻闻若吓了—跳,以为他还在这儿看着自己,下意识回头看了—圈。 手机又是—响。 迟也:“就知道你要找。” 喻闻若看着手机屏幕,哑然失笑。俯身、下来,伸着手在床底摸索了好—会儿,终于用手指尖勾住了那板药,从床底找了出来。 手机连响了两下。 迟也:“奥氮平的不良反应包括体重增加,头晕,口干,便秘,肝炎。” 喻闻若轻笑了—声。这些医生都跟他说过了,他现在症状已经很轻,服用的都是最小剂量,其实没什么事。但他觉得迟也的反应很可爱。 他没猜喻闻若有什么病,也没东问西问。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看到了,当着面的时候只作不知道,分开了第—件事却是去网上查这个药的副作用。 迟也继续抄:“以及男性异常勃、起。” 喻闻若唇边的笑意更深,就地坐了下来,背靠在床沿上,耐心地回了—行字:“我昨晚没吃奥氮平。” 迟也:“?” 喻闻若:“所以不是异常。” 迟也再也没回。 小可坐在保姆车里,看着迟也用着她的热点,对着手机,笑得—脸荡漾,只感觉自己头疼。 “你怎么会到喻闻若家里来住?” “凑巧呗。”迟也敷衍她,“正好昨晚跟他在吃饭。” 小可打量着他,“你跟他睡了吧?” 迟也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里抬头看了她—眼。 “我跟他睡觉,很奇怪吗?” “你跟他睡觉不奇怪,但你现在这个反应很奇怪。”小可顿了—下,又补充了—句,“你俩—早上在我面前那个劲儿就很奇怪!” “哪里奇怪?” “就……”小可噎了—下,搜肠刮肚地找了个措辞,“就像两人干柴烈火结果发现没套只能下次再约所以忍不住越想越陷进去的那种黏黏糊糊的劲儿。” 迟也愣是停了半分钟断了断她这个句子。喻闻若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睫羽低垂,拂得他心痒。他的手指碰在他腕上,皮肤相贴,温暖,干燥。他身上挥之不去那股古龙水的味道。—点儿也不冷清,蜂蜜,肉桂,还带—点点苦,很好吃的味道…… 迟也回过神来,避开她的视线,“差不多吧。” 小可震惊了:“所以你们昨晚什么也没做?” 迟也眯了—下眼睛。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小可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抱胸,—头靠在了座椅靠背上,“你还不如就跟他睡了呢。好歹睡过就过了,现在算怎么着,你准备跟他谈恋爱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迟也没搭理她,也靠在椅背上,继续玩手机。 小可很严肃地审视着他:“不是我想太多。你自己心里有点儿数,怎么玩儿都行,但不能太想着他了。” “这种事情,两个人现在开心就好了嘛,搞不好明天就不想了,都撑不到去吃烤鸭就散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手机,拉下脸,“你别告诉茹姐啊。” 小可冷笑了—声。心道你倒是开心了,蒋总要不开心了。但她终究没说出来。即便亲密如她,也不是很懂迟也和蒋以容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迟也从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她不无担忧地看着迟也眉梢藏都藏不住的欢喜,心中暗自祈祷,但愿吧,但愿真如他所说。明天就不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不需要靠吃药。 第25章 然而很不幸的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可完全没有看出迟也有什么“明天就不想了”的迹象。拍广告的间隙要发微信,录个vcr能暂停去接电话, 连跟制片方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儿心不在焉, 连严茹都看出来了, 在桌子底下直踩他。 晚饭结束以后严茹把小可叫过去, 问她怎么回事。 “让私生吓着了吧。”小可张嘴就开始糊弄。“这两天都是大林哥在小也家客厅守着他才敢睡的。” 大林哥就是迟也的保镖。 有些事儿告诉严茹等于告诉蒋以容,小可还是很讲义气的。 严茹长长地叹了口气,信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严茹皱着眉头, “新助理呢?找好了吗?” “是阿姨找的人, 好像是小也的远房表妹吧,反正是自家人。”小可跟严茹汇报,“今晚就跟我们起飞上海。” “行, 他自己信得过就好。”严茹走了两步,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这次回来没安排跟蒋总吃饭?” “啊那个……”小可迅速调整面部表情, 不露点儿蛛丝马迹,“bridge那个事儿……搞得蒋总最近很忙。可能没约上吧。” 严茹狐疑地打量了她眼。bridge召回就召回, 蒋以容是甲方,她有什么好忙的? 小可睁着双无辜的眼睛, 边在心里做了个小人怒扎迟也三千针,边顶着上司的目光,脸天真地说瞎话。 “好吧。”严茹把这事儿放下了,边往外走边继续跟她交代, “你回头记得把新助理的微信推给我。这本子你盯着迟也赶紧看!制片人耐心也是有限的,不要现在来不及看完,快签约了又这啊那啊不满意。” “嗯, 我知道。” “路平安。”严茹冲保姆车努了努嘴,示意她上车,“到乌镇好好排戏,我有空去探班。” 小可爬上车,果然看到迟也膝头倒扣着本厚厚的剧本,根本没在看,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打电话。 “我以为你会甩手丢给助理。”迟也语调轻快,嘴角含着笑,“不过也是,你自己家里要用的东西,还是自己去买吧……我啊?我没干嘛啊,今晚跟制片方吃个饭……嗯,新剧。” “什么剧?” “悬疑。”迟也伸手把封面正过来,看了看标题下面的小字,“破案什么的吧。其实我不太喜欢。” 喻闻若在那头轻笑了声:“不喜欢还接?” 迟也老气横秋地抚膺长叹,“中国有句老话,叫钱难挣,屎难吃。” 小可狠狠瞪了他眼,压低了声音斥他,“合同还没签你就往外说?” 喻闻若可是媒体啊。 迟也掌心扣住麦,没让喻闻若听见。“我又没提剧名。” 小可的眼神转向坐在迟也后排的新助理阿芝。小姑娘今天第天跟行程,怯生生不好意思插嘴,但两只眼睛里都是新奇,看见小可看她,马上伶俐地给迟也作证:“他真没说。” 小可不赞同地摇摇头,坐到阿芝身边,听着迟也继续跟喻闻若打电话。 “你找杜茵去吧。”迟也给电话那头的人出主意。bridge有个时尚企划,主要在新媒体渠道发布。最近潮牌byant在香港有个活动,bridge在找合适的艺人去拍摄。 喻闻若顿了下,“杜茵……也不是不合适。不过为什么想到她?” 迟也笑了声:“你不知道了吧?byant的创始人跟老邱是好哥儿们,老邱这次肯定会去香港。” 喻闻若沉默,也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不怎么赞同迟也这拉皮、条似的行径。 迟也:“反正你稿也撤了,没必要还跟邱君则僵着吧?你们俩又不是私仇,以后还可以合作的。” 这话倒有点儿徐穹的口吻。喻闻若勾了勾嘴角,他突然发现迟也这人事儿办得不怎么样,人情世故上倒是另有份油滑。 所以之前那种不好打交道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真性情或者是天才的不谙世事,就是因为他得罪得起,所以耍混蛋。 “那你呢?”喻闻若还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你跟他和解没有?” “我又不准备靠邱大少爷吃饭,舔他干嘛?”迟也嗤笑声,“顺其自然吧。” 这话说得也太不给面子了,说得就跟喻闻若是去舔邱君则似的。喻闻若被他刺得有些不快,在心里隐隐叹气。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用杜茵去……” 迟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你先问问杜茵自己愿不愿意吧。”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知道byant的创始人是谁。” 如果杜茵自己愿意去香港,她和邱君则之间这事儿,就是你情我愿。她耍手段欲擒故纵,邱君则也没逼着她,万万轮不上喻闻若来当什么正义使者。 喻闻若沉默了会儿,换了个语调,“你什么时候飞?” 其实还有段时间,但是迟也听出喻闻若终止对话的欲望,于是他也敷衍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小可幸灾乐祸似的看着他冷下来的脸色:“哟?这么快吵架啦?” 迟也不想理她,整个人像摊黄油,缓缓融化在了座位上。坐没坐相地把剧本举起来,假装看书。 阿芝好心提醒他:“哥,这样背光,对眼睛不好。” 小可笑得无比欢畅,拉着阿芝跟她分零食:“你别理他,看不瞎。” 迟也愤愤地,把剧本扔,坐起来,很严肃地看着小可,“我想起来原来为什么那么烦他了。” 装相 第26节 喻闻若身上有股不自知的盛气凌人,这是迟也从第天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的。哪怕他脖子里挂着个没名字的临时工作牌,被所有人当成实习生使唤,他也不像个实习生。 他的好风度,他的温柔,他的笑,都是建立在种“我不跟你计较”的宽纵上,但处处又让人觉得,你就是做错了。迟也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在喻闻若眼里像个傻子,今天又成了个皮、条客。 情、欲上头的时候看他哪里都好,潮水退才想起来,他们俩本来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迟也又瘫下去,闷闷的。“我跟他不是路人。” 小可心满意足地嚼饼干:“你俩本来就不是路人。” 阿芝还很懵然:“小可姐,你们在说谁啊?” 小可顺手给她塞了嘴饼干。 “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到乌镇好好排戏。”小可又问他,“词儿顺过了吧?明天围读就算是正式开始录制了,你可别第天就丢人。” 话剧目前向还算是小众,市场不大。《出神入话》旨在推广话剧,节目设置了好几个单元,每个单元从围读开始,到排练和正式演出都是两周。这两周里所有的导师、学员、嘉宾都会留在乌镇,每步都会被摄像头记录。 不过这只是第期,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学员们还在各自准备自己的预选赛剧目。导师们之间则会合作个独幕剧,是由节目组请来的剧作家专门为他们量身写的新剧。剧本早就发给了迟也,毋庸置疑,整个独幕戏都是围绕着他这个角色来的。 节目组的心思很明白,迟也就是话题。演得好了是话题,演砸了更是话题。不过出于推广话剧的需求,他们还是希望迟也千万别演砸。导演组天三遍,小心翼翼地在群里问小可迟老师准备得怎么样了,问得小可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啦。”迟也懒懒地哼唧了声,摆摆手,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小可知道,迟也在演戏这件事上从不任性,便再没多话,只是从座椅后面伸手过去,在他肩膀上狠狠捏了下:“那就出发!” 司机随即把车开动起来,送他们去机场。 仿佛有感应似的,刚上飞机,迟也的手机就响了下,是喻闻若。 “路顺风。” 迟也撇撇嘴。坐飞机是不能说路顺风的,但是喻闻若又怎么会知道这个。迟也顺手打开了飞行模式,然后闭上眼睛,歪着脑袋靠在了脖子里的u型枕上,睡去了。 喻闻若站在进口超市收银台前面,盯着手机看了好会儿,界面依然停留在他那句“路顺风”上,迟也没回。 小简站在他前面,件件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出来。那里面满满当当,从锅碗瓢盆,刀叉筷勺,到榨汁机烤面包机,扫地机器人空气净化器……应俱全。堆得收银员台前放都放不下。 “喻编,原来你还会自己做饭啊?”小简乐呵呵地抱起个便携式的小烤箱又放到台上,“你做中餐还是西餐?” “嗯?”喻闻若回过神来,“什么中餐?” 迟也好像挺不挑的,把东西弄熟了他就吃。也就不管什么菜系了吧? 小简看出喻闻若心思根本不在这儿,赶紧会了个意,“哦……喻编还在想时尚企划的事儿呢?” 喻闻若把跟迟也的聊天界面摁灭,很高深地“嗯”了声,没多说。 “你好,有会员卡吗?”收银员算了个总价,手里拿着扫码仪,准备扫码。 “等下。”喻闻若视线转过去,看定了收银台旁边的简易货架。 超薄的螺纹的波点的果味的…… 喻闻若挑得很认真。“没有润、滑剂吗?” 小简低头看了看这车的“家居用品”,以及和喻闻若站在起的自己。然后在收银员审视的目光下微妙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满脸都写着“不是跟我”。 收银员挑了挑眉毛,冷漠地努下巴,“旁边。” 喻闻若点点头,去旁边拿了两瓶润、滑过来,毫无心理障碍地掏出信用卡付钱。小简沉默地履行着作为个助理的职责,推着大车的东西跟在他后面,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猜早些时候喻闻若电话那头到底是谁。 喻闻若空着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那个仍旧没有回应的对话框。 不回也没有什么,他应该是已经起飞了。喻闻若不是那种黏上就分不开的性格。 只不过…… 喻闻若想了想他们挂电话前那几句话,有点哭笑不得。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说出来,但迟也比他想的要敏锐。 他从跟迟也的对话框退出去,拨了个电话给宋嘉临。 “嗯……香港那个企划。”喻闻若走出商场大门,突然有股莫名的冲动,抬头看了眼黄昏的天。看不到飞机,这里离机场太远了。天边只有团火烧似的云。 宋嘉临等了会儿,没听到他下步指示。“主编?” 喻闻若收回视线,“先问问杜茵有没有档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诸位一定要在蕉三根、大大、太太等字眼里任意组合的话,我个人比较推荐大根这个称呼。 朴实无华,与本文立意相符。 委实不必叫蕉大(尔康手.jpg 第26章 迟也再没主动联系过喻闻若。 到乌镇的第二天, 喻闻若还给迟也发过两条信息。但是迟也以太忙搪塞了过去,再后来就干脆不回,喻闻若闻声知意, 也就不找他了。 迟也对此没太多感想, 他和喻闻若本来就是擦枪走火, 一个意外而已。无疾而终的事情太多, 没必要耿耿于怀。 而且他也是真的分不出心来。 他在独幕剧中演的角色是一个被俘虏的间谍,审讯他的主要有三个人。唱白脸的是敌军的高级军官,由话剧圈的名导关明来饰演, 对他严刑拷打, 不假颜色;唱红脸的则是电影学院里教表演的教授黄子昂,他文质彬彬,从不动手, 只是利诱;另有一个风韵犹存、来历成谜的女人, 正是黄子昂派来色诱迟也的, 则由女演员靳敏敏来饰演。这三个人便分别是另外三位导师。 在剧情里, 他们轮番上阵,想尽办法要从迟也口中套出机密情报。而其中又有一人, 正是迟也所饰演的间谍的上线。他们在迟也面前要假装自己就是那个上线,在彼此面前又要尽力洗脱嫌疑, 可谓各怀鬼胎。 整场戏前后不过四十分钟,且始终在一间小小的囚室中上演,但台词密集,悬念迭出, 非常抓人。而这四十分钟,迟也没有一分钟可以离开舞台,甚至还有两段漫长的独白, 戏份之吃重可见一斑。 刚开始剧本围读的时候迟也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放了开来,一头扎进角色里,再想不到其他。 大家都是非常专业的演员,迟也许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接得住他戏的人,一下子也被激起了性儿。排到第二周,走戏的时候,迟也把自己最后一段五分钟的独白一气儿顺了下来,嗓子里全是那间谍濒死的绝望和壮烈,经他的口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在空空如也的剧院里荡出无数回响,说得在场无人不动容。等他说完了,剧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住了。 掌声突然从幕布边上响了起来,迟也一回头,只舞台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也戴了一副眼镜,头发剃得很短,脸有点微微发福,但是整个人非常英气挺拔,正对着迟也笑。 迟也不禁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项师兄!” 众人这才都反应过来,都热热闹闹地鼓起掌来。项影走进来,张开手臂,抱了迟也一下。迟也还陷在刚才的激动情绪里没出来,被他这么一抱,眼睛一眨,两滴眼泪无意识地滚下来。 项影笑了一声:“哎哟!这么大人了,看见师兄还哭鼻子呐!” 迟也让他一说,更不好意思了,耳朵上红成一片,赶紧背过身去擦了一把。 黄子昂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还是师兄弟啊?小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迟也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胡乱叫的。” “这是什么话。”项影含笑轻斥他,“你现在飞黄腾达了,连师兄也不认了,是不是?当年早饭给你带的包子都给我吐出来!” 迟也顿时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里涨红了脸。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无措的时刻,但是项影对他来说不一样。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项影联系过,如今乍然见到,又惊又喜,还有一些生疏和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半天才想起来问:“师兄,你怎么会来啊?” “这可是我们《出神入话》的表演总指导哦!”节目组导演也很惊喜,忙给迟也介绍。 项影现在回校任教,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老师,跟同为导师的黄子昂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只是项影为人比较低调,不爱到台前去。而来参加比赛的很多学员虽然是艺人,也没有多少表演的经验,所以特地请他过来做个总指导。 他本来一直在学员那边帮忙排预选赛,今天正好过来串了个门,正好撞到迟也的一场独白。 项影冲节目组导演摆摆手,“不要班门弄斧!小也可是金燕奖影帝,你讲这个话,我臊都要臊死了!” 迟也更不好意思,嘴咧得大大的,一只手伸手去挠后脑勺,低着头看自己脚尖,半点没有了刚才独白的时候那种拥有整个舞台的气魄。 节目组导演很高兴,顺势组织所有人一块儿去吃了顿饭。项影尤其高兴,碰杯的时候一口就把酒干到底,仰脖间凸出了一点啤酒肚,看得迟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哎呀,你别笑,师兄现在是心宽体胖啦!”项影干脆拍拍自己的啤酒肚,又看看迟也,很感慨似的,“我老了,你长大了。” 迟也给他倒酒,“这话说得不占我便宜么!倒像我是你儿子!” 项影大笑起来,揽着他肩膀,“嘿!你还真说对了!” 迟也好气又好笑,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喝酒喝酒。” “小也当年到北京的时候,才多大……多大来着?”他凑过来问迟也。 “十六。” “对,十六。根本还是个小孩子。”项影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家里不放心,就让他住在张老师家里。我呢,那会儿在张老师手底下读研。张老师忙啊,哪有空管他生活起居,就老差遣我带他去吃饭,监督他念台词,练形体。那两年你可不就是我带大的嘛!可不就算我半个儿子?” 一桌人都大笑起来,黄子昂跟项影最熟,当即斥他:“老项,不带你这样儿的!人家迟老师现在成名成腕儿了,不一样了!不能这么说话!” 迟也没放在心上,又给项影倒了一杯酒,“有什么不一样,师兄对我有恩,是不会变的。” 项影的嘴巴一撇,似是大受触动。但没接酒,只是看着他,半晌,狠狠在迟也肩膀上一拍:“嘴上说得好听,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有,拿了影帝就不理师兄了,你个白眼狼!” “诶这事儿我知道!”关明高高把手举起来,有话要说,“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年小迟拿奖的时候,我跟老项在一块儿排戏。他那个高兴的呀,满剧院跑,见人就说那是他小师弟,最年轻的影帝!嚯!比他自己拿了奖都高兴!” 迟也几乎无地自容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赶紧站起来,两只手端着酒杯给项影,半天憋出来一句,“师兄,是我不好,我再敬你一杯。” 项影也站起来,看着他一仰脖就灌了下去。 “算了,你有好好长大,比什么都让我高兴。”他感慨地叹了一声,“我刚才在隔壁都听见你的台词了,是很有功底在的。我们小也,果然成大器了。” 他话里的欣慰绝无作伪,迟也眼圈一红,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没有”,就再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词儿。项影看出他的窘迫,又开玩笑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绕口令顺不下来就哭的小孩子啦!” 迟也果然笑出来,不乐意地直叫唤:“师兄你说这个干嘛!” 桌上的人都听得起劲,一半是因为项影本身的地位在这里,跟大家也都熟;另一半则是因为迟也当年那个天才演员的传奇太深入人心了,突然听到他当年连个绕口令都顺不下来的故事,大家都觉得有意思。 项影怕在众人面前丢了他的面子,又赶紧正色找补,“但是我们小也从小就有天分,那一看就是不一样的!我就没见过张老师这么看重一个学生,那会儿还有点儿嫉妒,觉得张老师要是能分一半心思在我身上,我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个样啊……”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恭维他,说他到今天混得也是很不错了,唯独迟也的神色僵了僵,没接茬。 “诶!说起张导……”节目组导演起了个话头,“也是巧了,这次学员里也有一个张导的爱徒。”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张念文在电影学院挂名任职过好多年,很多上过他课的都自称是他的学生。但是张念文这人有点儿老派,他推崇曲艺界以前的学徒制,正式收徒都很讲究。有迟也这样的珠玉在前,像项影这样正经在张念文手里读完了研究生的,都不敢自称是他徒弟。要说是张念文的“爱徒”,除了迟也,就只有—— “孟轻雪嘛!”项影一拍大腿,“我就是刚带她排完了戏来串门的!” 饭桌上一片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冷淡应和,大家交换了两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是对这个名字的陌生。 迟也倒是有印象,不过不是什么好印象。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妹”当初借着他的名义拼命营销的事犹在眼前,迟也沉默着打量了节目组导演一眼,总感觉他别有用意。但项影接了这么一茬,他给师兄面子,便没作什么反应。 靳敏敏也开口圆场,“小孟我是知道的,以前打过两个照面。这两年跟着张老师磨练,长进应该是不小。” 众人便也都“嗯嗯哦哦”地点头。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孟轻雪前两年很不怎么样了。只是靳敏敏讲得好听,没挑得明白。迟也勾了勾嘴角,低下头去,只觉得这场面好笑。 靳敏敏又对着迟也道:“小迟啊,那你们这同出一门,比赛的时候可不能徇私哦!” “这个当然。”迟也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我倒是也得跟她有私可徇啊。 那导演趁热打铁,“要不,咱们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张导有没有时间……” 迟也再次沉默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一口往喉咙里灌,好像灌的是水银,沉下去,定住,最好把他焊死在座位上,让他不要站起来就走。 装相 第27节 节目组的导演不是姚锦妍。在座的导演、演员、表演系教授,盘根错节,各有关系,也不是bridge那些倒霉催的员工。他必须坐着。 项影:“好啊!我来给张老师打个电话吧!小也,你说呢……?” 他话还未完,迟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邱君则。迟也猛地松了一口气下来,这辈子没觉得邱大少爷这么慈眉善目过,简直想给他上柱香。 “我出去接个电话。”迟也扬了扬手机,假装没听见项影上面那句话,“师兄,你们先喝着。” 话未说完,人已经站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包厢。 “孙子诶~~~”邱君则的声音简直能飞起来,“嘛呢!” 迟也现在看他顺眼,听他这么兴高采烈的,也没忍住勾了勾嘴角。“我还能干嘛,陪人吃饭呢。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邱君则“嘿嘿”两声,不直说。 迟也猜了一下,邱君则突然不计前嫌给他打电话,还这么高兴,也没别的事儿了。 “你在香港呢?”迟也道,“杜茵也在?” “还是迟大师料事如神啊!弟子心诚则灵,得获良缘,特来还愿。” 迟也嗤笑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半刻,还是开口道:“你是真喜欢人家吗?不会跟以前一样,到手了就扔了吧?” “不能不能!你看见我什么时候追一个女人追这么长时间?”邱君则一口否认,末了,又长叹一口气,“迟也啊,不怕你笑话,我这次是真陷进去了。” 迟也实在没忍住,捂着话筒闷笑了好几声。 “唉,你别说,喻闻若这个人,其实还是挺上道的,跟我原来想的不太一样。” 迟也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敷衍他。 “茵茵也说他这个人不错……” “你恶不恶心。”迟也顿时起半身鸡皮疙瘩,“演西厢记呢?” “哎哟!不好意思!伤害到你单身狗的脆弱心灵了!”邱君则欢畅地笑起来,一点儿听不出不好意思,只听出小人得志。“我就这么一说嘛。” “跟我说干嘛?” “不能跟你说他啊?”邱君则声调扬起来,贱嗖嗖的,“诶你俩是不是有事儿啊?我总觉得不对,你能为了他上赛场别我,你这个小同志,是不是这个革、命思想不坚定了?” “行行行,我错了。”迟也感觉他能揪着这事儿说到孙子辈去,“下次回北京,我给爷爷跪着端洗脚水赔罪,行吗?” 邱君则心满意足,“行了,不跟你多说了,跟你说再多你也不懂女人的好,白说。” 迟也终于耐心告罄,直接挂了电话。饭店临水,有个院子,典型的江南古镇风格。迟也坐在美人靠上,看着水两岸的青石上都装着彩灯,波光潋滟地荡在水影里,晃得他眼晕,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都开始在胃里造反。 他不想回那个饭局,想打个电话让阿芝来接,心里却总有对师兄隐隐的歉意。坐了好久,也不知道能往何处去,鬼使神差的,又打开了跟喻闻若的聊天框。 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好几天前,喻闻若问他“今天忙不忙”,迟也一直没有回。 迟也犹豫了半天,挑了个卡通表情发过去,“在吗?” 这次是喻闻若没有回。就和迟也无声的“很忙”一样,看来这次他也“不在”了。 迟也锁上屏幕,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又看了一眼面前五光十色的水面,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果然撑不到吃烤鸭就散了。 他一语成谶。 第27章 “哥, 你紧张不?”阿芝看着镜子里阖上眼皮正化妆的迟也,小心翼翼地问他。 迟也含糊地“嗯”了一声,好像是在说自己紧张, 但那副平心静气的样子,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严茹也飞过来看这一场, 眼下正跟小可两个人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看网上的讨论, 闻言抬头笑了一声,“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迟也如老僧入定一般,慢悠悠道:“这场面真没见过。” “诶!上热搜了!”小可突然叫了一声, “迟也话剧首秀, 迟也出神入话,两个都是高位,刷上去了!” 迟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叹出来:“小可, 你闭嘴吧。” 严茹走到他身边, 小声问他:“真的紧张?” 迟也睁开眼, 从镜子里看着她。 他们谈过。这两年迟也人气确实很高,但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能够一直红下去。迟也需要转型。 选择这么一档综艺, 是有冒险的成分在,很容易就被群嘲。但是这里集结了一大堆剧圈的人、科班出身的人, 他们盘根错节地织起了一张演艺圈的网。迟也想回去拍电影,就必须敢于走出这一步。 张念文势力再大,也终究不是这圈里的皇帝,总有别的导演敢用他。 节目组的人探头进来, “迟老师,现在方便做媒体短访吗?” 严茹拍拍他肩膀,鼓励似的。然后扬声道:“进来吧。” 小杭从门后一步跨进来, 笑容满面地招呼他:“迟老师!” 迟也不禁有些意外,“怎么会是你啊!”他抬头看向节目组的人,“媒体说的是bridge吗?” 通告单上写的明明是《幕后》。 小杭举了一下手,给他解释:“《幕后》就是我们的电子副刊,这一期是创刊号。” 迟也“哦”了一声。上次喻闻若还问他创刊号拍他行不行,他以为说着玩儿的,没想到喻闻若真的派人来了。虽然《幕后》做的是关于整个节目、关于话剧的专题,不止采他一个人,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异样感,总觉得跟他有关系。 “你们主编呢?” “嗯?”小杭刚把录音笔掏出来,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在香港啊。” 迟也又“哦”了一声,还有点儿怅然若失。 小杭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忍不住想,都说迟也会耍大牌,果然如此。一个电子副刊,要不是他刚刚出了那件事,喻闻若为了安抚他老婆,让他先负责一些“安全”的选题,他也不会来采访艺人的。他来都尚且有些大材小用,难道还主编亲自来吗? 不过上次那件事,他隐约知道是迟也帮的忙,才把他放了出去。他一直想谢谢,但迟也把手机还给他就走了。 “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 小杭刚开了个腔,迟也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截断了他的话。 阿芝赶紧倒了杯水过来,化妆老师都吓了一跳,迟也咳得脖子上青筋都绽出来,拿眼角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满脸狐疑的严茹。 小杭一时愣在那里,没敢往下说。 迟也这才接过阿芝手里的水,“没事,被散粉呛着了。” 拿着眼影盘正调色的化妆老师:“……” 迟也喝了口水:“来吧,采访吧。” 舞台的灯光暗下来,《出神入话》第一期录制正式开始。 第一期录制分成了两天,第一天是导师们独幕剧的演出,第二天才是学员们的预选赛。独幕剧开放了两三百个座位对外售票,很快就被迟也的粉丝哄抢了个干净。 整场只有四十分钟,这头刚刚谢幕,热搜就炸了。虽然节目组一再要求粉丝们不要剧透,不要泄露现场照片,但还是有一张两张谢幕时候的照片流传出去。粉丝们根本按捺不住,有人忍不住狂吹,有人忍不住剧透,有人劝删,还有不喜欢迟也的开始截了粉丝的发言嘲讽,闹成了一团。 小可很高兴,工作室官博一口气放出了九张彩排时的花絮照,又把热度燃得更旺了一层。《出神入话》未播先火,节目组的人也乐得合不拢嘴。 迟也松了一口气。演得怎么样他其实心里是有数的,不用去看网上的评论。观众们最后发现原来那三个人中间根本没有间谍的上线,一切只是他分化敌人的计谋的时候,掌声如潮不绝,他和别的演员们出来谢幕就谢了两遍。 项影高高兴兴地来敲化妆间的门,“小也!” 迟也正卸妆,应了一声,从镜子里看见项影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孩,正是孟轻雪。 “迟老师好。”孟轻雪恭恭敬敬地朝他微微鞠躬,神色很是拘谨。 迟也心里发笑,这姑娘对着媒体一口一个师兄,真的看见他了,倒还算乖觉。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回她:“孟老师好。” “走,晚上来吃饭?老地方?”项影问他。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剧院旁边那家饭店,这俩礼拜但凡排完戏有聚餐都是去那里。迟也眯着一只眼睛,化妆老师在给他撕脸上的假伤口,贴得太紧,撕下来的时候有点疼。他一边抽气,一边应:“行啊……孟老师也一起啊?” 孟轻雪表情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项影一点儿没感觉出来,“要来的,小孟自己人。” 迟也没懂她哪里就自己人了。但是项影没跟他多说,给他报了个包厢号,就带着孟轻雪先走了。迟也没多想,让小可和阿芝她们先回去,自己戴了顶鸭舌帽就过去了,服务员带着他一开包厢门,他才知道项影那句“自己人”是什么意思。 张念文端坐在圆桌另一端,身边围着节目组的导演、制片人,黄子昂也在。一桌七八个人,热热闹闹地正说着话。门一开,张念文抬起头,看定了从门口进来的人。 迟也脚下顿住,好像全身的血都突然凉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昔日的恩师。 包厢里的气氛有一丝微妙。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听过那些传闻——三年前迟也如何忘恩负义,如何辜负恩师,他到底是赌气出走,还是被电影圈封杀……当事人讳莫如深,旁观者却早已编排出了各种版本的离奇故事,眼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迟也只觉得比台上的聚光灯还炙人。 项影上前来拉了他一把:“我们的主角来了!” 迟也像个木偶,被他拽着,摁到了张念文身边。 张念文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地注视他两眼,开口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在座的都是前辈,你还迟到。没规矩。” 迟也像被针刺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嗫嚅道:“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在跟“在座的前辈”道歉,还是跟张念文道歉。 “坐下吧。”张念文淡淡扫他一眼,“吃饭。” 众人都讶异地交换着眼神。张念文一向待人亲和,在片场耐性尤其好,是出了名的儒雅。迟也则相反,他成名太早,多少有些脾气,常听说耍大牌,大家都以为是张念文将他惯坏了。没想到一见之下,张念文对这个传说中视若掌珠的爱徒竟然是这么严厉,而迟也更像是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了。 看这样子,那像是传闻里那个欺师灭祖的逆徒啊? 孟轻雪坐在一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迟也,又看看张念文,开口劝了一句:“老师,迟也师兄脸上有特效妆,卸得慢,不是故意来晚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都替迟也开解圆场。唯独迟也依言坐下之后,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项影坐在他另一边,给他拿了一副碗筷,“小也……” 话未说完,迟也侧着脸看了他一眼。只见鸭舌帽下面他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赤红,那样幽幽地瞪着他,瞪得他心口发紧。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当然也知道迟也跟老师不和的传闻,但总觉得是外界以讹传讹。节目组都鼓动着要他把张念文请来,他也没多想,觉得不至于,直到看见迟也这个眼神,他心里才突然一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谢谢。”迟也哑着嗓子,从他手里接过碗筷,搁在自己面前,又不动了。 他别过眼,没有再看项影。 黄子昂端起酒杯:“我觉得大家得走一个!今天是大获成功啊!” 众人都附和着,把酒杯端起来。迟也慢了半拍,项影给他倒好酒,他接过去的时候,手有些微微地发颤。 黄子昂朝着张念文举杯:“先敬张导!名师出高徒,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念文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转头看了一眼迟也,“都是你们抬举他,小小年纪,把人都捧坏了。” 装相 第28节 迟也手上又是一颤,洒出来一点酒。他死死盯着手指上那一抹水渍,咬得自己牙关发酸。还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节目组导演,但是那些声音都变成了嗡嗡嗡的声音,响在迟也耳畔。他知道自己在发抖,熟悉的恐惧感不受控制地蔓延,迟也极力克制着,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仰脖一口气喝干了酒。 项影给他倒的是白酒,一路顺着食管烧下去,烧得他的胃开始剧烈翻腾。 迟也感到自己的额角开始出冷汗了。 “迟也老师的表现真的是出乎预料的好……” “还是声音条件好,亮,后排也听得一清二楚……台词也好,唉,现在的小年轻,都仗着后期配音……” “这是基本功扎实……” “说得是……” 他好像被浸在了水里,所有的声音都隔了一层。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耳膜胀得发疼,好像脑子要炸了。 张念文的声音突然刺进来,无比清晰。 “他的台词好什么?还是吞音,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张不开嘴吗?” 迟也听到“砰”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又好像只是他脑子里的声音。 “嘴巴张大。”张念文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往他嘴里塞一个塑料的柱状物体,“牙关要打开,下颚肌肉放松,来,含住。” 少年迟也困惑地看着老师。他牙关发酸,下颚快要脱臼了。嘴里含不住,有口水滴下来。他很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想伸手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张念文“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不允许。 “以后念台词再吞音,就一直含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奇异地发亮。“到你嘴巴张得开为止!” “小也!”项影冲出来,跟在迟也身后,伸手想抓他。 迟也突然凄厉地叫起来,嗓子破了音:“别碰我!” 项影被他吓了一跳,饭店大堂里的人也都在看着他们,有人已经认出了迟也。但是迟也根本没有察觉。他急促地喘着气,好像呼吸不过来,眼底红成了一片,像血。 项影拧紧眉头:“小也,你不舒服吗?” “我……”迟也说不下去,他觉得喉咙里很干。无名的恐惧像一头怪兽一样在他背后追,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从那个包厢里跑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可他就是控制不了。濒死的感觉太真实,把他的理智一寸一寸地蚕食干净。眼前已经揉成了模糊的一团,他隐约看到另一个矮一点的人也跑到了面前。发出了女人的声音。 “迟也老师?” 是孟轻雪。 他转身想跑,但腿是软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双手突然伸到他肘下,稳稳地托住了他。迟也闻到了那股微微带着苦味的古龙水气息。 孟轻雪低低惊呼了一声:“喻主编?怎么……” 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在拍,喻闻若侧了侧身子,替迟也挡住了摄像头,然后帮他把鸭舌帽往下压了一压。 “还好吗?”他的声音在迟也耳边响起来。迟也无意识地抓紧了他风衣的衣襟,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 他一句话都没说。 喻闻若抬头看着项影和孟轻雪:“他喝多了。” 项影一脸茫然,“你是……” “我先带他回去。”喻闻若揽住了迟也的腰,朝着还坐在饭桌上的小杭使了个眼色,“小杭,去开车门。” “啊?哦!”小杭一步蹿起来,丢下饭桌上同样懵住了的其他同事,赶紧上前想搭把手。 喻闻若保护性极强地避了一下,“现在别碰他。” 小杭的手尴尬地停了一下,但他反应很快,立刻跑到前面先去开了车门。 喻闻若把人塞进副驾,迟也已经抖若筛糠,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像一个溺毙的水鬼。 他把手伸到了迟也脖颈里,数了一下他的脉搏。快得吓人。 “迟也,看着我。是我。”喻闻若叫了他一声,迟也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神空茫无物。 喻闻若指挥他:“深呼吸。” 迟也好像没听进去,他依然在急促地喘息,好像随时能昏过去。 小杭担忧地站在旁边:“主编,要不要送医院啊?” “不用,这是panic attack*。”喻闻若没看小杭,把自己的手腕伸给他,“迟也,抓住我的手腕。” 迟也一开始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在他手腕上抓了一把。 “用力抓……然后放开。感觉到手臂的力量没有?”喻闻若放低声音,像在教一个小孩子,“深呼吸……来,再抓。” 迟也很听话,缓缓地抓住,又缓缓地放开。溺水的感觉渐渐退了下去,耳朵里的轰鸣消失了。迟也的眼神渐渐聚焦。 喻闻若又伸手贴到他脖颈里,这次迟也避让了一下。 “我没事。”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嗓子很哑。 喻闻若站起身,从口袋里把钱包扔给了小杭,“你回去继续跟组员们吃饭吧,晚饭刷那张visa卡,我先走了,车钥匙给我。” 小杭赶紧把车钥匙交给他,喻闻若坐到了驾驶座上。 迟也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把车发动了起来,“你不是在香港吗?” “回来了。”喻闻若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倾身过去,给他系上了安全带。 古龙水的味道铺天盖地。迟也听见自己含糊地应了一声,狂跳的心“咚”地一下,终于平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恐慌发作。焦虑症的症状之一。 第28章 迟也沉默着刷开房间门, 走了进去。房间自动感应,不需要插房卡就亮起了灯。迟也随手把房卡扔在门口的玄关上,进去把鞋一踢, 倒在了床上。 喻闻若跟在他身后, 无声地进来, 关上了房门。 “你身上带药了吗?” 迟也不理他。 喻闻若看了看这个房间, 迟也已经住了快两个礼拜,住得很有生活气息,沙发上堆了很多衣服, 卫生间的水台上还有没拧上的瓶瓶罐罐。他又道:“带了也不要吃, 你今晚喝了酒。” 迟也烦躁地出了一口气,把脸埋在被子里:“我没事了,你走吧。” 喻闻若没走, 他靠在电视柜上, 看着伏在床上的人。“你的焦虑症, 去看过医生吗?” 迟也顿了一会儿, 突然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喻闻若没把他的攻击性当回事, 仍旧好声好气,“要去看医生。” “我没病。” “没病的人不会突然这个样子。” “有病的是你。”迟也的语调比眼神更冷, “奥氮平是治什么的来着?精神分裂?” 一片静默。 话说出口迟也就后悔了,但他没办法收回去,只能心虚地连眨眼睛,嘴角动了动, 找不出话来。 但喻闻若没生气,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会听见声音。” “什么?” “九个月前, 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喻闻若双手抱胸,口吻平静,“自那以后耳朵里一直听见她在跟我说话。奥氮平就是治这个的。” 迟也想到他床头的照片。“谁?” 喻闻若笑了一下,四两拨千斤地绕了过去。“你今晚是遇到什么事情应激发作,还是就最近压力太大了,突然发作?” 迟也沉默了半刻,也不想说。于是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换了个话题,“你好像很清楚怎么缓解恐慌发作?” 喻闻若笑着摇摇头,转身把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给他倒在烧水壶里。“常识而已。这种都市病很常见的,没必要讳疾忌医。” 迟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趴回了被子里。恐慌是好了,但他在胃疼。他强忍着,不想让喻闻若看出来。 “你怎么会来?” “上海时装周快开幕了。” “这里是乌镇。” “反正也不远。” “时装周在下个月。” “……”喻闻若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我说快开幕嘛。” 迟也疼得没好气。“四舍五入学得这么好,你数学老师一定很欣慰。” 喻闻若看着他不自觉地弓起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迟也从牙缝里挤了一句出来,耐心已经耗尽了,“喻主编,我想休息了,你能出去了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渐渐往门边去,随即门被打开,又“咔哒”一声被扣上。 喻闻若一句话都没有说,离开了。 迟也痛得在床上弓成了一只虾米。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不希望喻闻若在这里,不希望他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可他真的就这样走了,他又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在期待什么呢?他今天碰到喻闻若的时候,他很明显是在跟《幕后》的组员一起吃饭。只是工作而已。他来到乌镇,甚至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声。 迟也知道自己有的时候是挺以自我为中心的,但他自认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 他撑着上半身,在口袋里摸了摸,想叫阿芝给他去买点胃药来。一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迟也烦躁地叹了一声,也没力气去洗澡,就囫囵换了睡衣,钻进被窝里,把灯关上,准备硬扛。 胃疼比恐慌焦虑好扛多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就可以。 门口又响起脚步声,突然“滴”了一声,响起了刷房卡的声音。 迟也猛地睁开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常年被私生骚扰的应激反应发作,身上“唰”地出了一身冷汗。玄关处自动亮起了灯,迟也的眼睛不习惯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被刺得抬手捂住了眼睛。 “先别睡,给你买了胃药。”喻闻若的声音响起来,抬手在玄关处的中控台上调了一个更柔和的光。迟也睁开眼,看见他手里提了一个袋子,上面是附近便利店的logo。 “你怎么……” 喻闻若自顾自把外套脱下来,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热水袋。正好刚才他那壶水已经烧开了,他把热水袋灌满,剩下的倒在水杯里,又拆了两粒药出来,爬到床上来递给迟也,“喝热水。” 装相 第29节 迟也目瞪口呆地接过来,但没吃。人都傻了。 喻闻若歪头打量着他:“你不是胃疼?” 他是胃疼。但他现在有点懵。 “不是胃疼也可以多喝热水。”喻闻若催促他,又把热水袋拿过来,不由分说地抵在了迟也小腹。 迟也总算开机成功,没好气地把热水袋丢回去:“我不是痛经。” 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胃药吃了下去,算是承认了他胃疼。 喻闻若笑了,把杯子接过去放回桌上,一转头看见迟也又保持原来的姿势蜷缩了回去,被子掖好,但热水袋扔在了外面。 “谢谢。”被子里的人闷着声音,不太情愿地道了声谢,“我真的要休息了。” 喻闻若暗自咬牙。合着还是要赶他。 他干脆把身上的衣服也脱了,只剩下打底,又抓起热水袋,二话不说地也爬到床上去。迟也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突然从背后被牢牢拥进了一个怀抱里。热水袋抵着他胃的位置,传来近乎烫人的暖意。 迟也挣了两下,没挣得开。 “你趁人之危。” 喻闻若供认不讳。“嗯。” 手上力道更重,把人圈得动弹不得。 “本来买的是回北京的机票。”他声音很低地开口,气息全拂在迟也耳边。“小杭说你今天演独幕剧,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临时改成了飞上海。” 迟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来了也来不及赶上你演出。觉得太傻了,所以没好意思讲。” 迟也顿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来得及你也抢不到票。” 喻闻若笑了,在他耳畔蹭了一下。迟也似是怕痒,缩了一下脖子。 身后的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又道:“到香港的第二天,邱君则就去杜茵房间了。君铭买了bridge三期的内插广告,全都由杜茵来拍。” 迟也没答,但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邱君则和杜茵的事情他早已知道了,但喻闻若这样说出来,便是委婉地认错。只是这件事他也实在没什么错处,要正经道歉,喻大主编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只能这么没头没尾的,算是承认迟也是对的。 杜茵和邱君则你情我愿,玩的是声色场里欲擒故纵的把戏,眼下是各取所需。是他喻闻若多事。 迟也声音冷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身上的肌肉却都卸了劲,整个人软下来,像是被热水泡化了,往身后靠,缩在喻闻若怀里,安然地阖上了眼睛。 喻闻若把他搂得更紧,耳语似的跟他说话:“胃还疼吗?” 迟也不搭理他。 喻闻若又问:“今天饭店里的是谁?” 迟也睁开眼,“孟轻雪?” “那个男的。” “哦……我师兄。” 喻闻若没说话。他当时突然听见一句凄厉的“别碰我”,回过头就看见那个男人想抓迟也。 迟也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别乱想,我师兄都结婚了。” “嗯。”喻闻若便不再说什么。 迟也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什么都不说了,反而转过来,撑着上半身,皱着眉头打量他,“就没了?” 喻闻若在昏暗中困惑地眨眨眼:“啊?” “你就不多问两句?”迟也大受震撼,觉得这人简直有病,“我以前暗恋我师兄的!” 喻闻若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项影的形象,发出了一个更困惑的音节:“哈?” “你……”迟也简直被他气笑。 喻闻若:“他都结婚了,不太好吧……” “我现在当然不……”迟也沉沉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胃更疼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跟你没法说。” 喻闻若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就在迟也耳畔,好像通了电,直接从他耳后沿着脊梁骨一路电了下去。迟也让他笑得腰上一酥,胃都不疼了。 真他妈色令智昏。迟也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你想说就说。”喻闻若一副很大度的样子。 迟也没好气,“不想说。” 喻闻若唇贴住他的耳廓,有意压低了声音,“我吃醋了,快说。” 迟也“嘶”地一声,脖子上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也不是暗恋,就是……”迟也停了一会儿,努力寻找一个措辞。“他对我很好。那个时候我刚到北京,很害怕。他是我生活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你明白吗?” 喻闻若停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语调,很郑重一般。“嗯。” 迟也没在意。“我到现在都能想起来,当年他骑着自行车在楼下等我那个样子。他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很阳光很周正的,张……我老师,要是在家,他就得上楼来,恭恭敬敬的。要是老师不在家,他就直接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我,迟也!” 他停了下来,好像陷进了回忆里。那时候张念文不在家的机会比较多。 “我老师总把我丢给他,让他带我去吃饭,又不给他钱。师兄家境也就一般,所以老带着我去电影学院的食堂吃。他带着我逛校园,去操场跟大学生打篮球,连跟女朋友约会都带着我。” 迟也笑了一声,“他一直跟我说,会在电影学院里等我。让我加油考。”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适时地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迟也没再说下去。然后《夜盲》突然开机,他没有去参加高考。尽管他艺考的专业课成绩是第一名。 高考那天他在片场ng了一整天,一向好脾气的张念文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片场一个姐姐安慰他,“你现在的机会,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们做梦都梦不来的啊。”迟也记得她是这么说。 但少年人看着坐在监视器后面的老师,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是他不允许。 “没考上呗。”他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后来就不跟师兄联系了。” 也许有过懵懂的、超过的情愫,但更多只是少年天性会对那些对他好的人回报善意。但无论是什么,他曾经对项影的那些好感,在十八岁那个夏天用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付出了代价。捧起金燕奖杯的那天他其实看到了师兄的短信和电话,但他没有回复。 房间里沉默下来,喻闻若也不说话,他隐隐觉得迟也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他拿不准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到了能够追问的程度。 迟也把热水袋拿下来,微微从他怀里挣脱,“好了,胃不疼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没有要走的意思。 迟也等了一会儿,“你准备睡这儿啊?” 喻闻若气定神闲,又是“嗯”的一声,“我居留证在钱包里。” “啊?” “钱包扔给小杭了。”喻闻若仰面躺下,一条手臂仍然被迟也枕着,“投桃报李,你也收留我一晚吧。” 迟也撑起上半身,“你禽兽啊?我今晚都这么不舒服了!” “你才禽兽,想什么呢?”喻闻若把人拉进怀里,“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睡觉。” 迟也被他一拽,脸颊贴在他胸口,就隔了一件棉质的t恤,听见他的心脏一声,一声,平稳地在胸腔里跳。似是觉得滑稽,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 “咱们俩再这样,就很难维持单纯的床上关系了。” 喻闻若以为自己中文突然退步了,感觉从形容词到名词没一句是讲得通的。 “干搂着啥也不干,都睡两晚了,这说出去谁信呢。”迟也凑上来,挨在他唇边厮磨,声音放得很低,“喻主编太纯情了,不会要跟我走心吧?” 喻闻若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抻了一下脖子,似乎是想把这个吻砸实。 迟也往后一仰,避开了,“你不说你什么都不想吗?” “现在是你想。” “我……”迟也还想说话,但是喻闻若突然翻了个身,一把把他摁在了枕头里。迟也只来得及“唔”了半声,后面话音全吞在了两人缠绕的鼻息里。分开的时候迟也没忍住跟喻闻若刚才一样,也抻了一下脖子,挽留似的。喻闻若扣着他腕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迟也吻动了情,唇微张,门廊微弱昏暗的光透过来,看得出唇上一点湿。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也看着他。 喻闻若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非常克制,也非常恼火。 什么超薄的螺纹的波点的果味的……全白买了。 “走什么心。”很有风度的喻主编难得没好气,往旁边一躺,“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行了,你们都不想,是我想。 入v前两天,也就是21号、22号,都有双更。还是晚上九点。 谢谢支持! 第29章 对于《幕后》的几位组员来说, 他们的喻主编这两天多少有点儿行踪诡异了。 先是莫名其妙从香港直奔乌镇,弄得组员们都有点儿紧张,以为领导来监工。小杭带着组员连夜开会, 准备明天跟主编好好汇报一下工作, 结果喻主编第二天一清早就发了信息, 让小杭把钱包送过来。 小杭还在奇怪喻主编昨晚没有证件是怎么开的房间, 就在门口碰见了迟也的助理。 阿芝把他当成了狗仔,恪尽职守地往门口一拦:“我们艺人现在不接受采访!” 小杭尴尬地起了个调:“那个……”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喻闻若站在门口, 衬衫扣了一半, 袖子还翻着。开了门也没顾得上搭理门口两个木桩子,回头去问,“有没有袖扣?” 迟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怎么那么穷讲究啊!” 阿芝张口结舌, 认出喻闻若身上穿的是她哥的衬衫。 喻闻若转回来, 朝着阿芝打了个招呼, “他马上就起。” 然后才跟小杭说话,“我钱包拿来了?” 小杭盯着喻闻若脖子里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紫红色印子, 人都结巴了。“在在在在在……在这儿。” 他把钱包拿出来,交给喻闻若。 “我晚上在北京还有个宴会, 买了上午的机票,现在就走了。” 装相 第30节 小杭脑子里的弦总算连接成功,明白喻主编没事儿特地跑一趟乌镇是干嘛了。忙成这样,估计回了北京得直奔晚宴, 衣服都借的迟也的,还非得来。怪不得昨天采访的时候迟也问他“你们主编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明白。”小杭忍着笑, 识相地就地向右转,准备滚蛋,“主编,要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吗?” “我自己打的去吧,你带着他们好好做专访。” “好。” 喻闻若把衬衫扣好了,又看了看阿芝,满脸的“你也可以撤了”。 阿芝还有点儿懵,机械地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不肯看喻闻若,声音小小的,好像怕迟也听见似的:“那让我哥快点儿,节目组说八点一定得到。” 喻闻若点点头,关上了门转身进来。迟也还赖在床上,问他:“是小可吗?” “不是,你助理。来喊你起床。” 迟也躺床上,愣了半分钟,突然像头豹子一样蹿了起来,嘴里喊了一句“卧槽”,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出了门。 喻闻若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跟出去,就看见迟也一只手扒着门框,半个身体挂出去,因为下半身就穿了条短裤,也不敢整个人跑出去,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吊在门口,跟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阿芝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芝,你听哥说……” 喻闻若怕他摔,顺手在他腰上揽了一把。 迟也:“……” 阿芝倒退了半步。 喻闻若:“怎么了?” 迟也掰开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是我表妹……” 喻闻若还没来得及消化为什么助理变成了表妹,就听见迟也语速极快地说:“好,就是你想的那样。阿芝,千万别跟我妈说,也别跟你妈说!哥给你买包!” 阿芝站在原地,小声道:“我不说。包我也不要。哥你快点儿吧,小可姐在催了。” 她说完就进了电梯。空留迟也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 他光顾着要信得过的“自己人”,忘了这茬了。 喻闻若跟着他进屋,看着他像一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猫似的满屋乱窜,没忍住笑了一声,“让你妈妈知道,会怎么样?” 迟也猛地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喻闻若:“没有这种可能!” 喻闻若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把自己的风衣穿好,“那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走你的。” 喻闻若人已经走到门口:“好歹是你表妹,别把人灭口啊。” 迟也看了他一眼,看他站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动作,里面穿着自己的衣服,欲走不走,就笑了。四目相对,喻闻若也笑了,转过来,朝他张开了手臂。 迟也跑过大半个房间,往他怀里轻轻一扑,喻闻若背撞在了门上,发出“咚”地一声。 “哎哟。”他含着笑意,轻轻叹了一声,手在迟也的后脑上撸了一把,揉了揉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回北京?” “今天录完要去上海拍个广告,然后去长沙录另外一个节目,再去杭州……”迟也的声音也闷闷的,“下礼拜回北京。” 喻闻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了嘴角。他发现每次问迟也诸如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他都会乖乖地把一长串行程报出来。 “下礼拜我已经在美国了。”喻闻若叹气,把人搂得更紧,恨不得箍进身体里。估计等他回北京迟也又飞走了。 “去美国干嘛?” “有个文学会谈,请了几个大刊的主编去开会。” 迟也从他怀中挣出来,“文学?” 喻闻若笑了笑,没多说,bridge虽然是一本时尚杂志,但是也关注出版界,偶尔会刊登一些非常新锐的作家的作品。不过他估摸着,怀里的人也不会感兴趣。 “我一回来就告诉你。”他低声承诺。 迟也撇了一下嘴,心里觉得有一丝异样。这样难舍难分,还要报备行程实在太像是“情侣”之间的行为,迟也从来没有跟谁有过这样的关系。他太忙,盯着他的眼睛太多,总是没耐心也没精力去经营一段感情。喻闻若这样,让他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 可是心里又觉得轻快,说不上来,就是老想笑。 “嗯。”他听见自己应了一声,然后又意有所指地说,“事不过三啊。” 喻闻若怔了一下,听懂了。他突然把手搭在迟也后颈上,把人拽过来接了个吻。吻得很凶,一点儿没有了平常的好风度,感觉要把迟也吃了。亲得迟也去化妆的时候,被化妆老师盯着脸直咂舌。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冒出这么大一颗痘?迟老师上火啦?” 迟也:“……” 可不,上火上得他出门前冲了个冷水澡才消停下来。 阿芝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可把早饭递给她,她也怔怔地出神,反应了一会儿才接。 小可:“你这丫头怎么啦?” 迟也咳了一声,从镜子里朝小可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 小可:“干嘛?” 迟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化妆老师暂停。“你开解开解她。” “你把她怎么啦?” 迟也扶着额头,有点难以启齿:“她早上看见喻闻若在我房间里……” 小可声音一下子拔高:“喻闻若?!” 迟也赶紧拉她衣角,让她小点儿声。但是阿芝已经听见了,可怜巴巴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迟也看着她那眼神,感觉自己造孽。 但小可已经完全偏离了重点,压低了声音,恼火得不得了,“喻闻若什么时候来乌镇的?” “就昨天。”迟也顿了一下,“不是,先不说这个……” “bridge这么大一媒体,他好歹是主编,怎么这么不要脸呐!” 迟也眨了眨眼,没懂小可为什么这么生气。 小可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化妆老师在这儿,她也不好说得太多。尤其怕提到蒋以容的时候,一个说不好,迟也直接跟她翻脸。两人在这儿鬼鬼祟祟的,阿芝也看着,化妆老师也看着,都有点儿尴尬。 “你别生气。”迟也先跟她认错,“我错了还不行嘛……” 小可:“……” “你帮我跟她好好说吧。她刚从老家来,这些事情,她可能接受不了。” 阿芝隐隐感觉出来他们是在说自己,站起身来,从化妆间出去了。 迟也看着她的背影,脸皱成一团,发出了一声类似狗被人踩到尾巴,又不敢咬人的声音。他伸出手,又去拉小可衣角:“小可姐姐……求求你了……我妈会杀了我的……” 小可不耐烦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知道了。你赶紧化妆!” 话说完,她也出去了。 迟也万念俱灰地坐在化妆椅上,对上了化妆老师一脸“你们明星真会玩”的眼神,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咳了一声,“痘……能遮住吗?” “能遮住。”化妆老师挤了一泵粉底液在手背上,拿刷子蘸了蘸,意味深长道,“什么都能遮住。” 迟也:“……” 真他妈的。 阿芝一直没再出现,小可也没跟着。迟也录节目的时候,给他递东西传话的成了大林哥。预选赛的录制现场跟昨天独幕戏的封闭式小剧场不一样,是一个大棚,录制过程也特别长。二十个学员,一个个上来单独演,有的是独白,有的是和跟节目组搭了助演再现经典片段。每一次一个人演完,导师们还得点评,跟学员互动,后面工作人员就在飞快地换舞台布景。有时候看看后面布景没布完,还得现场出题,让学员即兴表演什么的。 录到第七还是第八个学员的时候,迟也就感觉自己已经麻了。等到节目组总算发出讯号,可以休息十分钟的时候,导师席上已经哀声一片。 “哎哟我的老腰……”关明第一个趴到了桌上,不无艳羡地看着迟也仍旧挺直的身躯,“年轻就是不一样啊。” 迟也苦笑了一声,没说话。他已经说不动了。节目组着意给了他很多镜头,旁边人也老给他递话,每个学员演完都要问他的想法。迟也昨天演独幕戏就用了真嗓,今天再这么连轴转说话,嗓子里火烧火燎,快开不了口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大林哥尽忠职守地站在一边,魁梧伟岸,就是太瞎,也不知道给他拿杯水。 一个保温杯突然伸到他面前,迟也一怔,抬头看见了阿芝。 “给你泡了胖大海。”阿芝还有点儿不自在,把保温杯又给他递了递。 迟也接过来,跟喝杨枝甘露似的,抬头冲阿芝傻笑。化妆老师跑上来,给迟也补妆——主要还是遮他那颗痘。 “小迟啊,昨天我就想跟你说了,不要一直用真嗓。”靳敏敏凑过来,小声跟迟也说话,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发声的时候用这儿发力。” 迟也睁大了眼睛,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搭在自己的腹部。他没有多少舞台经验,从来没人教过他这些。靳敏敏指导着他发了几个音,眉眼都笑得弯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慢慢教你。” 迟也连连点头,很乖巧的样子,“谢谢靳老师。” “各位老师准备就位了啊!” 阿芝和化妆老师都赶紧跑出了镜头外,众人都各自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重新挺直了腰板。 灯光聚拢到了台前,孟轻雪缓步走上了舞台。 “各位导师好,我是孟轻雪。”她朝着导师席鞠了一躬。“今天我带来的是独白,《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一点发,要现写。 无纲裸奔的我捂着屁股蛋跑了。 感谢在2021-04-20 06:54:11~2021-04-21 18: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橙橙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祝明七、荼靡不有初、搓澡不搓奶、木人生还、花q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ission、今夜好月、喵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ssion 3个;今夜好月 2个;eelyly、猫本少年王菇凉、仰银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灵雨 20瓶;eelyl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所以我爱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背景音乐渐远,打在孟轻雪的身上的灯光渐暗, 参与录制的少量观众响起了掌声, 舞台边缘的大灯亮了起来, 导师们也跟着鼓掌。孟轻雪站起来, 把刚刚盈在眼眶里的泪水擦了—下,露出—个笑容,又朝导师席鞠了—躬, “谢谢导师。” 迟也没什么感情地伸手拍了两下, 看见孟轻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直往台下瞟。但是从他的视线看不到那个位置。 出乎他意料的是,孟轻雪这段独白其实很不错。 《—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非常经典的外国剧目, 传到中国的时候被不断地改编和中国化, 但依然是在讲—个女人卑微的爱情。她无望地仰慕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 耗尽了—生去等他片刻的垂怜, 到了最后,甚至那个男人都没有记住她的名字, 她的长相,只把她当做了欢场上寻常卖笑的女人。 装相 第31节 孟轻雪没有演完全剧, 只是挑选了最华彩的—幕,即这个女人濒死前的告白。情绪浓烈,神情哀婉,把病重下的羸弱和癫狂展现得非常精准, 不得不说,相当动人。 靳敏敏是唯—跟她合作过的演员,从她的神情来看, 她也很惊喜。 黄子昂倾身过去,跟她悄悄说了—句:“昨晚张导在……看来突击训练过了。” —边说,—边朝着迟也这边看了看,显然是想到了迟也昨晚的失态。迟也只当没注意到。 靳敏敏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幕结束,主持人开始cue流程,又把话先递给了迟也。 “这我就不方便多说了吧?”迟也手里举着话筒,因为用嗓过度而有—些低哑,笑得温柔又好听,“都知道轻雪是我师妹,我这个……” 大家都笑起来,孟轻雪有些意外地看着迟也,也笑了,但有些怯怯的。 迟也放下话筒,喝了—口阿芝给他泡的胖大海,不说话了。 反正怎么样都会变成话题,孟轻雪不炒节目组也会炒。他的嗓子已经疼到他为了少说两句什么借口都能拿出来用的程度了。 更何况…… 迟也想起昨天在饭桌上,孟轻雪在张念文面前为他开解的两句话,他倒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承什么情,但他总觉得孟轻雪的眼神有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她借着那个女人的口表达对—个男人的爱意和对他才华的仰慕的时候,迟也几乎如坐针毡。他无法避免地想到自己,确实无话可评,不能说也不愿说。但不得不承认,孟轻雪触动到了他,这种触动非常主观,远在技巧之上。 虽然嘴上说着避嫌,但在主持人“举贤不避亲”的开脱下,迟也还是给孟轻雪打出了—个高分,算是定了个基调。另外三个导师,也不知道心里到底觉得孟轻雪怎么样,或者看在张念文的面子上,或者看在迟也的面子上,总之都给孟轻雪打了不错的分,也没有再加试,让她即兴表演什么。 剩下的学员们迟也都没太上心看,阿芝已经去迟也房间给他收拾好了东西,他还要连夜去上海,—录制结束就得走。导演—喊收工,迟也就站起来跟另外几位导师告别,小可上来给他摘麦,—边催促:“要来不及了……” “迟也老师!”孟轻雪等在边上,见他要走,着急地叫了—声。 迟也回过头,看见孟轻雪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她好像—直都是很紧张的样子,好像说两句话都要鼓足勇气,让人看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你还好吗?”她小声问,怕被别的导师听到,“昨天……” “嗯?”声音实在太小,迟也都听不见。他礼节性地往孟轻雪那边倾了—下身子,“什么?” 小可扯了他—把:“粉丝过来了。” 大林哥二话不说把迟也护在了身后。节目现场的观众大部分是迟也的粉丝,录制的时候还能克制,结束了都想再多看看迟也。节目组的人努力地维持了—下秩序,但是导师席这边还是乱成了—团。 孟轻雪欲言又止,只能笑着跟迟也摆了摆手,又鞠了—躬,“谢谢迟也老师!” 迟也回了—礼,有点儿莫名其妙。大林哥已经和节目组的人—起快速地在导师席旁边清出了—条过道。迟也被人护着快步往外走,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回头看了—眼。 孟轻雪仍旧站在原地,但侧过了头。她旁边站了另—个男人,她正仰着脸看他,即便隔了那么多人,迟也还是—眼能看到她脸上那种不—样的神采。那种敬仰的眼神让她整张脸都在发光。 迟也脚下突然—顿,孟轻雪身边的男人也转过了脸。 隔着粉丝、保镖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张念文和昔日的爱徒四目相对,然后他遥远地冲迟也露出了—个微笑。 迟也站在原地,和他对视着。他觉得喉头比今天任何时候都干涩。熟悉的恐惧翻上来,让他后颈诡异地发凉。但那恐惧很快就被迟也自己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他都27岁了。迟也想。他离开这个男人已经三年,为什么还害怕呢? 他明明可以现在就走过去,—拳把张念文脸上的笑揍成烂泥。 小可察觉到他诡异的神色,—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也?” 迟也回过神来,“走吧。” —群人拥着迟也迅速离开了录制现场。 迟也的日程排得极满,在下—期《出神入话》录制之前几乎每—天都有工作。从杭州回京以后,之前拍的电视剧配音工作又开始了。 因为网剧的制作条件有限,没办法做到同期收声,所以都得后期配音。其实不用他自己来也行,但迟也这个人很轴。他前两年拍过—个剧,需要用到方言出演,迟也学得不是很像,在采访的时候不慎说了—句,“反正有配音老师补救”。当时采访他的人又是姚锦妍,写出来就成了他不敬业,台词功底不过关,全靠后期配音。 说别人倒也罢了,但迟也是靠电影拿过奖的人,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所有的剧他能现场原声就原声,没办法现场原声,再忙也要抽时间自己配音。 他那两天伤了嗓子,还没来得及养好。再加上春天—到,北京柳絮和沙尘齐飘,迟也就犯了咳嗽。进了录音棚这么没日没夜地用嗓子,就更加剧了咳嗽。阿芝只好变着花样给他泡茶,胖大海,黄芪,生姜,红枣,—杯水好险没让她泡成了—杯粥。 “艺人就是这样的。”小可站在录音棚外面,—边看着迟也配音,—边跟在她身边的阿芝说话,“你看他光鲜亮丽的,其实背后的辛苦不是—点半点。” 阿芝转过头看了小可—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拧得死紧。 “我们的工作呢,会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能跟你想得完全不—样,—点儿都不美好。你会看到他发脾气,干蠢事,还得替他背锅、收拾烂摊子。有的时候真的是,恨得牙痒痒。但是你看到他样子工作的时候,又会觉得他值得。”小可停下来,阿芝低下头,没说什么。 小可点到为止,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阿芝的肩膀:“你守—会儿,我出去打个电话。” 阿芝点点头,独自—人守在录音棚外面,额头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 她的妈妈跟迟也的妈妈不是亲姐妹,姻亲联出来的姐妹,具体隔了几辈儿,她也不太理得清。总之就算是表妹。 迟也当年休学去北京的时候,在他们那个小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那会儿还小,也不懂,但这个哥哥总是在长辈的嘴里出现。后来迟也成名了,就成了她平凡的人生里面最大的谈资,从高中开始就总有同学问她能不能要到迟也的签名。但她也见不到迟也,偶尔过年聚餐看见,迟也对她笑笑,她就很不好意思。她挺崇拜这个哥哥的。 但那天喻闻若搂着他腰的样子还在眼前,阿芝—想到,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听说娱乐圈很肮脏,只是她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些事跟迟也联系在—起。 阿芝别扭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沉沉地叹出了—口气。 小可姐姐好像不喜欢那个喻闻若。阿芝在心里想。她也不喜欢。 录音棚里的电视播完了片尾,迟也摘下耳机,笑着跟别的配音老师点头告别。 小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录音棚外,对走出来的迟也道:“今天算早的哦?” “嗯,今天状态好,配得快。”迟也清了清嗓子,像是累坏了,没正形儿地往小可肩头—靠,“我真的—滴都没有了……” 小可不耐烦地拱了拱—下肩膀,迟也像个球—样,被她弹开,又没骨头地去趴阿芝肩上了。 “好芝芝。”迟也揽着她,“让我靠—会儿。” “什么吱吱,老鼠啊你?”小可帮他收拾了—下台词本和杂物,“走吧,我们回公司—趟。” 所谓公司,就是严茹的办公室。虽然说是个经纪公司,但是旗下能叫得上名的艺人也就迟也—个。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谈啊?”迟也委屈巴巴,他—年都不见得去—趟那个公司。“我好累啊……我想回家。” “哎呀,没多少功夫……”小可跟阿芝—左—右把人架着,“茹姐要起诉那个私生,要你本人回去签字!” 迟也当场就活了:“真要告她?” 他早就想告了!但是严茹跟他说了—大堆顾虑啊成本啊,把他堵了回去。 小可朝他扬了扬手机,给他看严茹的信息:“走不走?” “走啊!赶紧的!”迟也顿时扬眉吐气,迈着步子就跑到了两人前面,脚下跟装了弹簧似的,恨不得蹦起来。小可和阿芝跟在他身后,都没忍住笑出声。 “诶?茹姐这次怎么支棱起来了?”迟也走进写字楼的时候还觉得不太真实,转头问了小可—句。 小可敷衍道:“再不告请不起保镖了。” 迟也“嘿嘿”—笑,率先走进了电梯,“大林哥要涨工资啊?” “谁让你不肯给他放假……” 电梯“叮”地—声,开了门。 迟也犹自在跟小可说笑,轻车熟路地转到了写着“立欣文化娱乐传媒”牌子的办公室前,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严茹坐在会议桌上首,面前摊着—沓文件,立欣的两位法律顾问都在。 迟也敲敲门,走进了会议间。 “茹姐……” 他的话音突然断了。 只见会议桌另—头的女人从椅子上转了过来,好整以暇地朝迟也笑了笑。 “小也。”蒋以容叫他,还是很温柔的语调,“坐吧,就等你了。” 第31章 “王律, 您接着说。” 蒋以容看着迟也一脸困惑地坐了下来,转过去对着王律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 “我的想法之前也跟严总说过了, 是不太建议起诉的。” 迟也转头看了一眼小可, 他还以为严茹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来签个字就行,这怎么还要开会? 小可皱着眉头,一脸她也不清楚的样子。 蒋以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为什么呢?” “还是要看具体的情况。”王律师慢条斯理的, “如果她是偷拍了迟也家里面的照片到公开的地方去传播,那么就是侵犯隐私,根据《侵权责任法》, 我们可以要求她删除那些照片或者视频, 公开道歉。如果破坏了财务, 比如撬锁, 撬车门,可以起诉她侵犯财产权, 以此索赔。如果她是贩卖了迟也的个人信息,就可以以刑事罪起诉她……” 迟也瘫下来。他本来就很累了, 这律师还叽叽歪歪讲不到重点,他实在有点不耐烦。这些东西严茹早就听过了,他也听过了,但蒋以容托着下巴, 听得很认真。所以没人敢打断王律师。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取证困难。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的话,她只要把文件删除, 就很难再找到证据。而且迟也作为艺人,关于隐私权的司法界定,还存在一定争议。被告完全可以以此来抗辩,很难真正起诉成功。这一类案件呢,审理周期也非常漫长,从舆论的角度来说,多少有一点得不偿失。” 蒋以容点了点头,转过来看着严茹:“严总什么想法?” 严茹挑了一下眉峰,没立刻作答。她能有什么想法?只能不告呗。可是蒋以容本人坐这儿了,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还能说什么? “麻烦虽然是麻烦了一点,但是这个人确实已经给迟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们从长线来看,最好还是要有一个有力的解决方案。” 迟也眨眨眼,看着严茹。这话太官腔了,等于没说。他摸不清楚到底是告还是不告。 蒋以容也听出来严茹跟她在这儿糊弄,低头笑了一笑,拉家常似的道:“王律啊,这打官司哪有容易的呢?这么推三阻四的,立欣一年给你开八十万,就是让你在这儿吃白饭的呀?” 王律师半秃的脑门儿上登时渗出汗,“不是……蒋总……” 蒋以容移开视线,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法律顾问,“刘律,您的想法呢?” 刘律师不敢有什么想法:“这个私生粉已经多次因为治安管理条例被行政拘留,有案底,要起诉她的话,是有利的。” 蒋以容点了点头,“说到案底,她这次闯到小也家里,警方出了通告的吧?” 严茹:“出了,朝阳警方官博发了一条,拘留十五天。” “才十五天啊?那不是又放出来了?” 这下没人接话。这个人每次被拘留以后就会消停一段时间,最近迟也没被骚扰,也就没人在意过这个人了。 蒋以容的视线从两个律师的脸上又移到了严茹脸上,唇角微微地勾了勾,虽然在笑,但说不出的冷气。 这是阿芝第一次见蒋以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站在门外边,偷偷拉了拉小可的衣袖,“小可姐,她是立欣的老板吗?” 小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好说。 名义上不是。但立欣到现在没签过第二个像点样子的艺人,全公司的资源都是为迟也一个人服务的。迟也的粉丝整天都在骂立欣小作坊,吸血迟也。但立欣背后到底是谁,迟也的粉丝是从来三缄其口,知道也不敢宣扬。 蒋以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把自己面前的档案袋往前推了推,牛皮纸的外封在会议桌上毫无阻碍地滑出去好远,一直送到了严茹面前。 装相 第32节 严茹一打开,抖出来几张明显是偷拍角度的照片,全是迟也。 “这……” “王律,你要的证据。”蒋以容神色仍是淡淡的。但会议室里没人敢说话了。迟也都看傻了眼,不敢问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 蒋以容站起来,“严总,我很好奇,这人到处跟着迟也飞,她哪儿来的钱呐?” 严茹把照片放回去,重新把牛皮纸袋封好,清了清嗓子才开了口,“家里给的吧……她还是个学生呢。” “那她家里挺有钱啊?” “是。听说是在北京开连锁饭店的。” 严茹也不是第一次报警,这个私生的信息她早就已经掌握了。只是对方今年才20岁,每次批评教育就算了。 蒋以容冷笑了一声,“开饭店的呀?那她爸妈很忙吧,怪不得没时间管教女儿。” 迟也张了一下嘴:“蒋总……” 蒋以容没搭理他,“给卫生监管部门打个电话吧,看看厨房里干不干净。让她爸妈也休息几天,好好管管女儿……哦对了,你说她还是学生?哪个学校的?” 严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报了个大学名字。 蒋以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全会议室的人都听着蒋以容打电话。 阿芝站在门口,没忍住,又小声说了一句:“她有点儿像我大姨。” 小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大姨是谁,直到阿芝朝着迟也使了个眼色才想起来,阿芝的大姨,不就是迟也的妈妈? “真的假的?” 阿芝皱了皱眉头,仔细端详了两眼,“就是……有一点点,也不是很像。” 比迟也他妈妈看起来年轻,打扮得也贵气,光看五官也没什么像的,但就是那副平心静气跟人说话的腔调,有几分神似。乍一看能让人联想起来,可仔细看看,又根本不是。 蒋以容的电话打完了,突然叫了一声:“小可啊。” “诶!”小可正琢磨蒋以容和迟也的妈妈哪里像,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跟军训报道一样。“在!” “你跟迟也那些粉丝还联络着吗?” “啊……联络着的。” 蒋以容皱起眉头,“那你们名字也知道了,学校也知道了,连家里干什么的都知道,不会找个人放出去啊?迟也那么多粉丝,天天在网上骂这个骂那个的,这会儿倒护上了?” 小可尴尬地赔了个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蒋以容这话有怨气——迟也好多粉丝骂的最狠的就是她。 迟也总算找着机会开了个口:“蒋总,泄露个人信息犯法。” 蒋以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再也不端着那副温柔的语调了,声音一下子扬起来:“那她跑到你家里去就不犯法啦!” 小可和阿芝都让她吓了一跳。阿芝躲在小可背后,自己一个人连连摇头。 这下一点儿也不像了,她大姨可没这么吓人。 蒋以容余怒未消,“刘律,准备起诉。先把人身保护令申下来,她再敢靠近迟也一步,就给我坐牢去!” 刘律师连连点头,小可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蒋总消消气。” 蒋以容接都没接。她难得失态,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拧过了脸,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迟也压低了声音,附到了严茹耳边:“茹姐,我跟蒋总单独说两句话。” 严茹看了看蒋以容,觉得蒋以容有一股无名火,就是冲着迟也来的。除了他也没人能说上话了,便道:“那你好好说说。” 说罢,收拾了桌上的文件和牛皮袋,示意两个法律顾问也跟她一起退出了会议室。小可和阿芝俩人本人就在门口听得提心吊胆的,赶紧趁着机会溜了,还顺手给他们关上了门。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蒋以容和迟也。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隔着一张会议桌,谁也没开口。 蒋以容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跟喻闻若一起吃饭以后,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长时间的不见面,迟也在剧组一拍好几个月的戏,也是见不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分离似乎特别漫长。电话都没有一个。 她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已经不可能再随意去跟谁低头,偏偏有这么个迟也,跟她的冤家一样,又让她操心,又让她生气,现在见到面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那天把她甩在机场停车场的人不是他。蒋以容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委屈,眼圈竟然红了。 迟也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遭,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绕过会议桌走到了蒋以容面前,伸手递给了她。 蒋以容抽了一下鼻子,劈手夺过来,擦了擦眼睛,还是不肯说话。 “走正常程序告她就行了,最多就是时间长一点。”迟也声音放得很低,慢条斯理地劝她,“把人逼上绝路干什么呢?她要是学都没得上了,天天在我家门口蹲着我,那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敢?!”蒋以容沉着声音,“那我现在就给你买套新房子!” “哎哟,哪好意思让您这么破费。”迟也笑起来,很轻松地靠在会议桌上,双手抱胸,低头看着蒋以容。见她又不说话了,便伸出手去,小孩儿似的,抓着她衣袖,晃了晃,又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看刚才把王律师吓得。” 蒋以容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又嫌我多事了?” “我哪儿敢呐!”迟也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整个人蹲了下来,像条大金毛似的,手背垫着下巴,磕到蒋以容膝盖上,抬头去看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蒋以容跟他四目相对,看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在他额头上一点。迟也蹲在那里,重心本来就不稳,让她点得像个不倒翁,故意夸张地晃了一晃才归位,有意要逗蒋以容笑。 蒋以容果然笑了一声,怕他真仰倒过去,在他小臂上拽了一把。迟也趁机抓住了她的手,焐在掌心,很留恋似的,又轻声道:“别生气了,行吗?” 蒋以容拿他一点招都没有。 “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迟也笑了,没放开蒋以容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很诚恳地轻声道,“谢谢。” 蒋以容不说话,眼底又红了一点。 迟也知道,如果不是蒋以容这一通发火和施压,私生的事情也许就会一直这么拖下去——不是说严茹不关心他,不为他想,只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所有人都猜他和蒋以容的关系。什么龌龊的猜想都有,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傻子,哪有人无缘无故就会对他这么好的?他有些时候也不高兴,比如别人蒋以容看他看得太紧的时候,又或者是有谁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难听话的时候。实在生气了,就像上回那样,他也会反抗一下。但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比蒋以容还对他好的人不多。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是那个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托住他的人。不仅仅是她给的资源给的钱,还有三年前每一个因为张念文而惊惧交加的长夜里,搂住他一遍一遍说“小也别怕”的那个怀抱。 他终究不会真的生蒋以容的气,也不忍叫她太伤心。迟也并不是以一个男人爱着女人的方式在爱她,他对女人不会产生那样的感情,这一点蒋以容也很清楚。有的时候他像一个孩子依恋着母亲那样依恋她,还有的时候则像是陪伴着一个多年的好朋友,他们彼此了解,彼此信任。迟也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蒋以容在他心里确实无可取代。这感情没有别人能懂,他也不需要别人懂。 迟也想起来喻闻若说他的话,“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 确实如此吧。其实他听出来喻闻若在讽刺他,但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抬起手,把蒋以容淌在脸颊上的眼泪擦了擦,“怎么还哭上了呢?” 蒋以容看着他,“小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很难说是心虚还是讶异:“什么……?” 蒋以容缓缓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神色冷了下来。她很少对迟也有这样的神情,看得迟也有一丝不安。然后蒋以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几张截图,摆到了迟也面前。 截图是几个论坛里的帖子,有些带了照片,是那天在乌镇,他恐慌发作的时候被喻闻若整个拥在怀中的情形。标题各不相同,但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迟也密会同性友人,举止亲密,同车离去,彻夜未出酒店。 迟也感到自己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这些帖子小可都没发现过。 蒋以容:“帖子一出来我就让人删了。有人要嚼舌根我拦不住,但照片已经都买断了。” 迟也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直到它因没有下一步的操作而自动黑了下去。 蒋以容看着他,好像喉咙里生了刺,每说一个字,都扎得她疼。 “小也,那是喻闻若吗?” 迟也把手机还给她,低着头:“是。” “你看着我。”蒋以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问得很慢,“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 会议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迟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感觉喉咙很痒,想咳嗽,又咳不出,只能大口吞咽了一下,抬起头,看定了蒋以容。 “不是。”他听见自己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概十点。 第32章 迟也站起来, 仍旧靠在会议桌上,从神情到姿态都无比放松。 “那天我不舒服,正好碰见他了。” 蒋以容眉心轻轻一拧:“不舒服?你……” 她又想到了什么, 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是不是又去喝酒了?” “没有。”迟也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又觉得蒋以容真的很像他妈, “那天饭局, 都是前辈,我就喝了一杯意思了一下。” 蒋以容不怎么信任似的,责备地看着他。“就一杯?” “真的就一杯。”迟也保证, “白的。” 蒋以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迟也这个工作性质,要他滴酒不沾也实在不现实。 他三年前酗酒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蒋以容曾经把他扔到戒断中心呆了两个月。一般戒酒成功的人都不敢再碰酒, 生怕功亏一篑。但迟也跟别人不太一样, 他戒了以后就有了分寸, 应酬的时候该喝就喝, 私下不高兴了也会小酌一杯,但永远把握着那个清醒的度, 多一滴都不会有。 可是这事儿在蒋以容心里就是放不下。人总要有一个出口,迟也不是靠酒, 就是靠工作。他这两年越来越忙,却不见疲态,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蒋以容老担心他哪一天突然就整个人垮了。 “一杯白的怎么就不舒服了?” “空腹喝的, 所以胃疼犯了。”迟也轻描淡写揭了过去,不想说实情。 不是怕蒋以容知道他又见到了张念文,只是不想蒋以容知道他焦虑症复发又紧张兮兮地拉他去看医生。 蒋以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哼, 空腹喝白酒,把你给能的……你是不是又一忙起来就没好好吃饭?” “哎呀!”迟也像个青春期的男孩,不厌其烦地捂住了耳朵,“我知道啦,会好好吃饭的!” 蒋以容还想继续教训他。要不是他把原来那个助理开了,哪至于都没人照顾他好好吃饭呢?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迟也好不容易跟她示好,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行了,我要回去了。浪费我这半天功夫。” 大家都紧张兮兮地在会议室外面守着,只听见门突然打开,蒋以容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这么一句,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又是那个春风和煦的蒋总了。 “这些事情不要你操心,文件备好了你签个字就好。”蒋以容转头交代了迟也一句,看迟也乖乖地点了点头,这才笑了起来,转头又叫严茹,“严总……” 严茹陪着蒋以容,从办公室出去了。 小可看着蒋以容的背影,撇着嘴摇了摇头,转回来,心服口服地朝迟也比了个大拇指。 “驯容高手就是你。” “滚蛋。”迟也没好气,拔高了嗓门,恨不得就地打滚撒泼,“累死我啦!我要回家!” 装相 第33节 “好好好回家回家……”小可在他后面喊,“你自己回啊!司机在楼下!” 迟也头也没回,做了个挥手的姿势,把人甩开,自己钻进了电梯。 他并不完全是在骗蒋以容。他和喻闻若之间还远远没有到那一步。 是喜欢。喜欢得头重脚轻,喜欢得头晕目眩。但那又怎么样?迟也不知道喻闻若是怎么想的,也没有问。说到底,他和喻闻若才见过几面啊? 电梯里三面都是镜子,迟也站在正中央,看着四面八方的影子,无穷无尽,却只有他自己。 他的微信突然响了一声,迟也打开一看,是喻闻若。 几个小时前他把阿芝给他泡的那一杯“粥”发给喻闻若看,算算时差,美国还没天亮。现在喻闻若醒了,一句话都没说,给他回了一张照片,迟也点开来,是一杯无比粘稠的绿油油的东西,看那样子像蔬菜汁。 迟也勾起嘴角,顺手在拍了一下在镜中的自己,又给他发过去。构图相当讲究,镜子里无穷无尽的延展空间,看起来很有魔幻的效果。他看了两眼,甚为满意,觉得喻主编可以直接拿去发在bridge上。 喻闻若没多久就回了一张照片,迟也一边走进地下车库一边点开,就看见喻闻若没穿上衣,在酒店的健身房里对着镜子也拍了一张。迟也看了一眼就无语了,内心“蹭”地冒出来一把火——怎么衬衫都能互穿的两个人,脱了衣服差距这么大! 他气得把用力把手机屏幕摁灭了。司机远远地看见了他,把车开了过来。迟也愤愤地爬上车,想了又想,没忍住把那张图又点开,缩在座位里,双指放大,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下那两块大胸肌。 迟也:“那个奥氮平你还是不要再吃了。” 喻闻若:“?” 迟也:“我看到副作用包括男性乳、房发育。” 喻闻若:“……” 迟也:“我给你看电梯里那个是问问你,这构图怎么样,能不能直接拿去做下期封面。” 喻闻若:“……” 喻闻若:“我去开会了。” 迟也一个人在后座笑得绝倒,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哟,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没什么事儿。”迟也撑着额头,仍旧在笑。点开自己的微博,把得意之作发了出去,配字——“下月刊封面有了。” 转赞评立刻哗啦啦地跳个没完。迟也把手机一丢,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向后飞逝的景物,觉得心里终于轻了。 正如喻闻若所预料的那样,等他回北京的时候,迟也已经又到乌镇去录《出神入话》第二期了。这次《幕后》都没去,喻主编没了假公济私的借口,只能窝在北京的棚里拍封面。 这回拍的是李新恒,喻闻若倒没把迟也那些话放在心上,没有因此对李新恒有什么看法。利益相关,迟也说李新恒那些话必然有他的立场。而跟所有的明星接触是喻闻若的工作,他把公私分得很清。 然而李新恒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凭一己之力成功让喻闻若站到了迟也那边。 “他还没好?”喻闻若看着宋嘉临从摄影棚二楼走下来,不知道第几遍问出了这句话。 宋嘉临摇摇头:“还挑着呢。” 现场所有人闻言都不耐烦地叹气,喻闻若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新恒拍封面,主要的赞助品牌是手表。封面的时装是另外的牌子,以前没跟他合作过,就多拿了几套衣服过来。bridge负责styling的人已经帮李新恒配好了,但这位祖宗突发奇想,觉得这个牌子衣服不错,把二楼的衣帽间当成专柜店,现场买上了。 他乐意出钱,品牌方当然喜闻乐见,也没人拦着他。但这位主儿完全意识不到摄影棚是杂志方按照小时租的,试来试去,把bridge的人都晾着不管了。 “真他妈不要脸,一个pr,把自己当柜姐了。”宋嘉临不耐烦地抽了支烟出来点上,愤愤地吐了口烟,骂那品牌方的公关,“伺候人的瘾那么大,找个mall上班去不好吗!” 喻闻若笑着看她:“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一边自己站起来,“我去吧。” 二十分钟以后,李新恒终于下楼了。 喻闻若重新坐回他那张专属的椅子,看着摄影师和灯光总算开始忙碌起来,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迟也知道他今天拍李新恒,戏都排得不专心,五分钟一条信息五分钟一条信息,就等着听他损李新恒。喻闻若都快让手机震麻了,拿出来一解锁,就看见迟也用一堆卡通表情包刷了屏,回过去一条:“头疼。” 迟也:“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耳朵][耳朵][耳朵][耳朵][耳朵][耳朵]” 喻闻若没忍住笑出来,心想那确实还是他们家迟也可爱得多。 虽然跟一个明星说他对家的坏话实在有点小人行径,但喻闻若克制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克制住,悄悄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这辈子没说英语这么费劲过。” 李新恒为了维持他中文说不利索的人设,非要在喻闻若面前跟他用英语交流。好家伙,那散装的大碴子味儿英语,喻闻若正经一个英国人,愣是没听懂几句。 迟也发了一个捶地大笑的表情包过来,心向往之,身不能至。 他的粉丝和李新恒的粉丝第一次起冲突,就是以前李新恒还没资格跟迟也相提并论的时候,一块儿录了个一个慢生活类综艺。当时好几个男艺人一块儿在贵州一个民宿里,已经进行到了大家都洗完脸穿着大裤衩子喝酒看星星聊天那一步。就李新恒为了贯彻他那个人设,日语英文夹着来。迟也就没忍住,怼了他一句,让他好好说话。 当时迟也咖位碾压,李新恒让他怼了也就怼了,也没粉丝出来撕。但是到去年夏天,李新恒靠着一部偶像剧爆了,一时风头无两。正当火的时候,有人把当初那一段又截出来,嘲迟也没文化听不懂简单英语单词还欺负后辈。战火瞬间点燃,两头撕了个旗鼓相当。再接下来,迟也跟那款香水的推广合约到期,直接就让李新恒捡回去了。 当时小可气得在办公室里骂街,说李新恒团队这是老母猪带胸罩,真是一套又一套啊!要不是靠着跟迟也这一场摩擦,那香水地广,他李新恒也配?! 迟也今日终于扬眉吐气,语音信息一条接一条,炸得喻闻若应接不暇,一边看手机一边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bridge的美妆编辑martin捅了捅宋嘉临,“我感觉我失恋了。” 宋嘉临转过脸,看着浓妆艳抹,香气扑鼻的martin,“?” marin朝着喻闻若那边使了个眼色,“主编肯定是谈恋爱了。一只包,赌男的还是女的?” 宋嘉临头也不抬,“男的。” martin嗤笑了一声,“不可能。喻主编肯定是直的。” 宋嘉临怜爱地摸了摸martin的脸:“姐妹,gay达坏了趁早修,不然你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 “我的gay达告诉我他是1,”martin泫然欲泣,“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直男。不然他怎么会对我这样冷酷呢?” 宋嘉临想了想,拍了拍martin的肩膀:“趁早攒钱吧,我要达诺尔今年春天那只风琴包。” 喻闻若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宋嘉临和martin立刻作鸟兽散,各忙各的去了。 摄影师叫了声停,李新恒在两个助理的簇拥下,准备上楼去换一套衣服。刚走到楼梯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一脸热情地喊喻闻若,“aruthur!咱俩加个wechat呗?” 喻闻若也不好拒绝,掏出手机来,露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李新恒扫了一下,突然道:“唉,我跟你说,你别用这个二维码了。现在老不安全了,这都信息泄露可严重了。” 喻闻若眉峰一挑:“是吗?” “是啊!”李新恒沉沉地叹了口气,“我隔三差五就收到那种特别奇怪的好友请求,都是扫二维码扫来的,都不认识。有的还张嘴就管我叫迟也。” 刚听了一耳朵迟也怎么应付饭局上闲人的喻闻若紧紧抿住了嘴唇,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是吗?” 李新恒把他的备注设置好,笑了笑,准备上楼,“我怀疑那些黄牛什么的都打包卖,你下回要见着迟也的话,跟他提醒一声,注意一点。太混蛋了这些黄牛!” “行,一定。” 喻闻若把人打发了,看着他上了楼,感觉自己憋笑憋得脸都酸了。 “这个小王八蛋。” 第33章 迟也跟喻闻若聊得开心, 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嘴咧得有多大,根本没有在看学员们的排练。 《出神入话》第二期,进行到了导师轮流值班和抢人的环节。简单来说, 就是根据第一期预选赛的评分, 把二十个学员分成了五个等级, 正好组成四个小组。 评分最高的四个学员分别成为每个小组的主演, 评分次一点的就拿到相应戏份少一些的角色。这样依次类推下去,每个小组正好是五个人。然后由主演进行抽签,来决定比赛的时候要演出的剧目, 每组会淘汰两个人。 四个小组分别对应四位导师, 为了保证公平,目前到底是哪个导师对应哪个组还没有定下来,每个导师都要轮流值班, 分别去陪着不同的组排练。 但为了不造成混乱, 每个组都有自己的表演老师进行指导, 导师只能观察, 不能指手画脚,最后再由导师和学员进行双向选择。 迟也今天轮值到的这一组正好是孟轻雪主演。他们很不幸, 抽到的剧目是这一期最大的那个雷——《无人生还》。这是个群像剧,角色又多, 又没有特别突出的某个主角。孟轻雪虽然评分拿得最高,也没有比别人多出多少戏份。 节目组调来了好几个助演,再加上导演、老师,排练室里全是人。迟也认都认不全, 干脆不添乱,自己一个人在旁边跟喻闻若发信息。 “那这期录制你也要留满两周吗?”喻闻若问他,“没有必要吧?” 迟也:“可是所有的宣传物料都安排在这礼拜拍, 其实也没有那么闲。” 喻闻若不说话了,迟也暗搓搓地从他的沉默里品出一点点失落的意思。 迟也:“过两天时装周了。你不来上海吗?” 喻闻若:“来。” 喻闻若:“行程很满。” 那就是抽不出时间来乌镇了。迟也撇撇嘴,品尝到了同款失落,也不想说话了。 一瓶功能饮料突然递到了迟也面前,是赞助节目的品牌方放在排练室的。迟也一抬头,看见孟轻雪正站在他面前。表演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喊了暂停,大家都在休息当中。 迟也放下手机,接过饮料:“谢谢。” 孟轻雪朝他笑了笑。她只打了个很简单的底妆,束着高马尾,绑着一个颜色清丽的发带。身上穿了一套黑色贴身的练功服,外面套了一件跟发带同色的棉质长袖。因为太瘦小,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迟也没忍住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孟轻雪没想到迟也会主动跟她搭话,有些拘谨,“22岁。” “这么小啊。”迟也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个位置,“坐吧。” 孟轻雪本来背着手,看见迟也的动作,不自然地把手又放到身前交握,犹豫了一会儿才坐到了迟也身边。 “你上次想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孟轻雪低声道,“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那天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说的是跟张念文一起吃饭的那天。 迟也没答话,他侧头看了孟轻雪一眼,发现从侧面看过去,她的山根隆得非常不自然。 他们俩其实没什么话好讲,但别的学员看见孟轻雪跟迟也坐在一起,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过来,眼神相当热切。 孟轻雪抿了一下嘴:“迟也老师,他们都想选你……” “为什么不叫我师兄?”迟也打断她。 孟轻雪的脸涨红了一点,“我……”她又把头低下去,好像鼓足了勇气,才道,“我怕你不高兴。” 迟也懒懒地扫她一眼:“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是单纯因为当初炒话题所以心虚,还是因为知道迟也跟张念文之间的事? 他问得意有所指,神色淡淡的,却有一股威压。孟轻雪长长的眼睫毛飞快眨了两下,显得更窘迫了。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好像迟也欺负了她似的。 排练室还有镜头拍着,这算怎么个说法。 迟也无奈,“想叫师兄就叫吧,我不生气。”然后又顺着她方才的话,把这个问题揭了过去,“那你想选哪个导师?” 装相 第34节 孟轻雪似乎是松了口气,观察了迟也一会儿,确认他不生气,才微笑了一下:“我想选靳老师。” 迟也有些意外。选导师都是一组一起选,他前两天在另一个组值班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开了个会,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孟轻雪看上去不像是敢跟别人反着来的,怎么这会儿倒有了不同的想法。 “为什么?” 孟轻雪犹犹豫豫的,好像在挑措辞。迟也不免升腾起一丝不耐烦。孟轻雪无时无刻不是一副柔善软弱、惹人怜惜的样子,每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要担心惹到别人不高兴。 迟也心里刻薄地想,可能直男真的吃这套,但他只觉得跟她说话真费劲。 孟轻雪就在他的腹诽里做完了某种心理斗争,用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描淡写道:“以前合作过,觉得亲切。” 迟也眉峰一挑,心道靳敏敏私下对你的评价可不算高。 其实对于选谁,迟也没什么想法,也没非谁不可。来参加这个节目的学员无非两种,一是来拜师求人脉的,二是来曝光求镜头的。说实话,迟也自己都属于第一类人,所以就更没有什么指导人演戏的想法。 四个导师里,也只有原本就是话剧导演的关明已经敲定了他的弟子,其余都还悬而未决,每天都有新的变数。大多数人都想选迟也,毕竟跟着迟也就等于有多一点镜头和关注度。这种情况下,迟也反而更不方便表达什么态度,他就准备到时候让黄子昂和靳敏敏先挑,挑剩下的给他就行。 当然,最好不是孟轻雪。迟也担心张念文又来探班。 他看着孟轻雪,总觉得她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这个,才宁可跟组员们对着来都想选靳敏敏。 他们在沉默里又坐了两分钟,表演老师站起来拍了拍手:“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继续啊!” 孟轻雪如释重负,站起来跟迟也微微鞠了个躬:“那我先去了。” 迟也点点头,孟轻雪刚转身,突然看见黄子昂从房间那头的门里进来了,吓了一跳似的,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黄子昂的视线扫过全场,看定了迟也,“诶!小迟!今天他们轮的是你啊!” 迟也干脆没动,回了个笑容,示意他过来直接坐孟轻雪刚才坐的地方。黄子昂跟表演老师挥了挥手,就往迟也这边走。穿过排练室的时候学员们都停下来跟他问好,走到孟轻雪身边的时候,孟轻雪有意往后让了两步,低下头,轻声道:“黄老师好。” 黄子昂对别的学员只是笑了笑,听见她问好却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格外和善:“小孟啊?今天排得怎么样?” 孟轻雪头低得更下:“还……还好。” 黄子昂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鼓励道:“那你好好加油,黄老师去后面看着你?” 孟轻雪缩了一下肩膀,不喜欢他碰似的,仓促地点了点头,跑开了。 黄子昂总算走到了迟也身边。 迟也另抓了一瓶饮料递给他:“黄老师怎么来了?” “来看看。”他拧开饮料,“我前两天都是轮的《无人生还》,他们这个剧啊,难度最大,哎呀,我不放心啊。” 迟也抬腕看了一下时间,确实,前两天这个点儿,别的组都散了。 “黄老师想必是看中这个组了?” 黄子昂转头看他一眼,一边笑,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小迟,你要跟我抢吗?” 迟也笑了一声:“这哪儿好意思,当然是黄老师先挑!” 黄子昂豪爽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迟也的大腿。表演老师在前面大喊了一声:“老黄!安静点儿!” 迟也低头暗笑,跟黄子昂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安静静看他们排练了。 迟也前几天在别的组看,一结束排练学员们就轮流找各种借口来跟他套磁,搞得迟也不胜其烦。于是今天他吸取了教训,看着差不多了就先起来,假装去上厕所,然后偷偷从卫生间的门缝里往走廊看。果然有两个学员站在排练室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迟也过来,只好悻悻走开。 迟也偷笑了两声,这才大摇大摆地重新推开了排练室的门。 两个黏在一起的人影迅速分到了两边。 迟也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看排练室的摄像头的位置,发现设备都已经被人拿走了。偌大的排练室里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清晰地映出了黄子昂和孟轻雪惊慌的神情。 “啊……是,是小迟啊!”黄子昂跟他打招呼,显得很不自然。“你怎么回来了?” 迟也不动声色,看见孟轻雪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回来拿包的。”迟也走到他刚才坐的地方,随手抓起了他用来塞剧本的包,目光从黄子昂身上转移到孟轻雪身上,有意放慢了语速,笑了一下,“你们这是……?” “哦!小孟在台词上有一点问题,要问问我。”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他看了孟轻雪一下午,没看见她哪句台词要拉着人手说。 但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向来不会多管闲事,所以也只是停了一会儿,看着孟轻雪。 孟轻雪只是低着头,从迟也的视线看过去,她耳朵通红,像要滴血。 “行,那你们练。”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黄子昂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孟轻雪听见他这话,立刻抬起了头,这下眼泪是真掉出来了:“师兄……” 她叫了一声,但是声音太小了,迟也微微侧了一下头,在镜子里看到了她一双眼睛。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就这样走出了排练室,门在他背后“啪”地一声,合上了。 他们排练的剧院很旧,楼梯盘旋着,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 迟也搭着楼梯扶手,走得越来越慢,眼前全都是孟轻雪跟他说话的样子。 她欲言又止,说想选靳敏敏。 不选关明,是因为关明已经有了定好的弟子。也不选迟也,因为她多半知道迟也和张念文之间那些事,迟也不会愿意跟她有什么牵连。只剩下了黄子昂和靳敏敏,她一定要选靳敏敏…… 孟轻雪的眼睛映在排练室的镜子里,满是羞愤和恐惧。就像很多年前从金燕奖杯明镜似的抛光表面上映出来的那双眼睛一样。 迟也突然顿住脚步。 靳敏敏是四个导师里,唯一一个女人。 阿芝等在剧院大堂,看见迟也从楼梯上下来,突然站定了脚步。 “哥!”阿芝以为他没看见,朝他招了招手。 但下一秒,迟也突然把包甩在了地上,转身狂奔回了楼上。 排练室的门没关紧,有微弱的说话声往外传。 “你装什么……” “黄老师……别,别这样,求求你了……我要告诉老师……” “你告诉去呗……” 迟也“哐”地一声推开了门,动静大到整个排练室都嗡嗡作响。 “咳,小迟,又是你啊!”黄子昂清了清嗓子,眉宇间已经沾上了一层恼怒,“你又掉什么东西了?” 迟也没看他,“轻雪,我刚想起来,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块儿吃晚饭的吗?” 他称呼突然变了,孟轻雪看着他,只会哭,好像已经吓得动也动不了了。 黄子昂的声音沉下来,冷笑着看了看孟轻雪:“是吗?小孟?你跟迟老师约好了吗?刚才怎么不说?” 孟轻雪听出他话里威胁的意味,瑟缩着,咬紧了下唇,不敢说话。 迟也又叫了她一声:“轻雪,过来。” 但是孟轻雪不敢动,黄子昂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十分抗拒地往后一缩,好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凄厉地叫了出来:“师兄!” 迟也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把人护到了身后。 “真不好意思啊黄老师,刚才都没想起来,你说我这记性……”迟也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孟轻雪浑身抖得厉害,躲在他身后,两只手都紧紧地攀住了迟也的手臂。“轻雪是我师妹,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应该的,您说是吧?” 黄子昂舔了舔牙根,看着迟也。迟也个子比他高,虽然脸上还在笑,但站在他面前,还是很有威慑力。 迟也意有所指地又补了一句:“晚上项影师兄也跟我们一起呢。” 项影是黄子昂的同事,他再不要脸,也得顾忌这个。黄子昂恨恨地笑着,“哼”了一声。 “你们师兄师妹的,感情还真好啊。” 他阴阳怪气地抛下这句话就直接走了。出门的时候用力地把门一掼,发出一声巨响。阿芝刚刚追上来,正撞到他气冲冲地出门去,一脸不明所以。 “哥,怎么了?” 迟也不方便说,就没说。他看了看孟轻雪的神色,放开了她的手腕,但孟轻雪死死地攥着他,像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 “没事了。”迟也拍拍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阿芝进来。 孟轻雪好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煞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讲:“可是……下次……明天……” 她还要继续录节目,还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 迟也没说话,把孟轻雪的手交到了阿芝手里。阿芝赶紧扶着她往一边的座位上去。孟轻雪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昏过去了,感觉到女孩子的触摸,这才回过了神,突然“哇”地一声,伏到了阿芝肩膀上,放声哭了出来。 阿芝抱着她,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么不揍他呀!”阿芝气得咬牙切齿,一边拍着孟轻雪的肩膀,一边恨恨地骂,“那老色狼!臭流氓!你就照着他下面踹呀!他妈的!混蛋!” 孟轻雪还在哭,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她太软弱,像一株菟丝草,只能缠着她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连大声求救都做不到,何谈反抗。 阿芝意犹未平,“我跟你说下次你就对准了那混蛋的……” “阿芝,别说了。”迟也突然制止了她。他的声音很轻,阿芝看着他,从没见迟也脸上有过这种神情。“让她哭一会儿。” 孟轻雪羞耻地别开脸,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声渐弱,却无法止息。 迟也背过去,假装没在看。但是镜子映着他,也映着哭泣的女孩。 阿芝心疼地张开嘴,想安慰她。却只听到迟也一声轻柔的叹息。 “别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鼓起勇气把深藏心底的秘密说出,却发现别的女孩都是一模一样的经历。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女孩们的标准成长日记。” —— 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感谢在2021-04-22 22:43:13~2021-04-23 04:1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花q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木人生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aektory、一一一一一、缸师、木人生还、素描旅者、cc、仰银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暮 10瓶;cc 5瓶;哼哼哈嘿 3瓶;红豆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二天排练, 迟也仍旧轮值《无人生还》。休息的时候,孟轻雪自然而然地又坐到了他身边,两只眼睛肿得吓人, 看上去像哭了一晚上。她因此化了很浓的妆, 但凑近了一看, 一副画皮千疮百孔, 自欺欺人。 “可以请一天假的。”迟也有意不看她,语气随意,“也不是真的所有人每次都录满两个礼拜, 没人会说你什么。” 装相 第35节 大家都是艺人, 又不是只有这一份工作。 孟轻雪也不看他,就盯着房间另一头的镜子里两个人的身影,小声道:“你都没请假呢。” 最红的都任劳任怨在这儿录, 别人还能有他忙啊? 迟也笑了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该请假就请假, 就说不舒服。”迟也打断她的解释, “黄子昂跟靳敏敏换了轮值, 过两天他还来。” 孟轻雪咬住下唇,不说话。 迟也继续道:“我过两天就得走。” 孟轻雪意外地转头看定了他。 “临时有工作。”迟也没跟她解释太多。 他昨晚接到邱君则的电话, 替byant来请他,去上海时装周看秀。 上海时装周的规格不算高, 主要是一些国内的设计师品牌。以迟也的咖位没必要去,他们多半也请不动。但是byant在跟对家打擂台,人家请到了李新恒。byant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托了邱君则来请迟也。 “纪威廉你记得吧?咱们一块儿吃过饭的!”邱君则在电话里利诱他, “他去年就想找你做个联名设计,你不都答应了嘛。威廉很有诚意的,你随便开价。” 迟也哪里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这种事:“你替我答应的吧!” 邱君则这孙子, 借着他的名字在外面胡吹也不是第一天。 “你管谁替你答应的,你又不吃亏!”邱君则总之以情晓之以理,“乌镇到上海也不远,正好把这事儿一敲定。他那儿有现成设计师,回头挂你一名儿,钱哗哗地就进账了,不香吗?” 迟也真没觉得哪里香。他是达诺尔的全球品牌代言人,放眼同年龄层没几个有这种级别的高奢代言,title还这么高的。就算他不自矜身份,他那些粉丝们也成天地横着走走习惯了。byant只是一个创立了没两年的国产潮牌,他没事儿去跟byant联名,摆明了是割韭菜,这也太掉价了。 邱君则身上铜臭气太重,不知道在时尚界,这些虚荣的东西有时候比钱更重要。byant但凡有一丝丝希望请得动迟也,都可以走正常渠道联系他的商务,哪还用得着邱君则来打电话。 迟也骂他:“我说你这么大一公司老总,整天钱钱钱,他妈的没见过钱啊?” “怎么着呀,你不爱钱呐?跟我这儿人五人六的,还端上了嘿!”邱君则不跟他废话,“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啊。” 迟也无可奈何,就知道邱大少爷给他打电话也只是通知他一声,不是商量的意思。 他只好去跟节目组请假,但是时装周那天正好撞到原本计划的四个导师拍宣传海报的日子。本来嘛,赞助商都是冲着迟也来的,最大的金主就是迟也代言的品牌,节目组没有不迁就他的道理,请了也就请了。但黄子昂自己做贼心虚,觉得迟也这是针对他,在群里阴阳怪气,不满拍摄的调整,说自己学校里也有工作,不能随时待命。 迟也没搭理他,结果项影大半夜跑来敲门。也不知道黄子昂跟他恶人先告状了些什么东西,项影啥都不知道,先上赶着来当这个和事佬。 迟也又不能把女孩子家这种事到处去说,也不能驳了师兄的面子,一晚上忍气吞声地听师兄给他上思想品德课。让他尊重前辈,不能因为自己取得了一点成就就飘。说来说去还是那点儿引而不发的怨气,觉得迟也当年飞黄腾达了就不搭理他,确实就是那么个小人得志的人,所以得罪了黄子昂也是情理之中。迟也真没处说理去,听得那叫一个鬼火冒。 摸着良心讲,他真有点后悔自己管这桩闲事了。尤其是看到孟轻雪这副柔弱无力的样子的时候。 他半是怒其不争地开口:“我总不可能一直看着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孟轻雪立刻低下头,又要哭了。 迟也简直见了她怕。 孟轻雪感觉出迟也有点儿不耐烦了,她也猜到因为这些事,黄子昂应该找了迟也不痛快,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可她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最后嗫嚅着说:“我……我会给老师打电话的。” 迟也觉得自己太阳穴青筋直跳。 自求多福吧。迟也冷着脸站起来,不想在排练室呆了,“我出去透透气。” 这地方群狼环伺,荆棘满地,死在黑暗的丛林里的才是大多数。哪一个爬出来的没有脱层皮断根筋?多一点的好心和柔善,下场就是被连骨头一起吞下去。 那一点的路见不平,已经算他心头血比别人热,再多也没有了。 去时装周也好。迟也突然觉得邱君则有的时候也干两件好事儿,让他从这些污糟事里喘口气。 他知道应该碰不见喻闻若。喻闻若前阵子刚刚飞香港做过byant新店的企划,这次秀就不会太看重。bridge的人肯定会来,但喻闻若不一定,大概率去同时间的别的秀。迟也只看一场,当天就得回乌镇,他没抱这个希望,也就干脆没跟喻闻若说。 然后就在byant的秀场被喻闻若逮了个正着。 他们俩的位置正好隔着t台相望,秀到了一半喻闻若才进来。迟也的视线模特走到t台尽头,展示完,正往回走,突然就看见好大一个喻闻若出现在了对面,眼神幽幽的。四目交接,他眉毛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很难讲是挑衅还是调情。 迟也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绕开人群,低着头绕过了后台。byant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秀场上,后台化妆间更衣室和走廊全都是手忙脚乱换衣服的模特,根本没人在意他。迟也一路走,总算发现了一个堆满了箱子和衣架的角落,只用一个门帘半遮半掩地拉着。他左右看了看,一头钻了进去。 半分钟不到,一个身影也钻进来。喻闻若进来的动作都不带停顿的,直接捧住了迟也的脸,一路推推搡搡把人摁到了墙角,带倒两个空纸箱,全堆到他们身上。喻闻若一条手臂撑在墙上,拿背给他挡了。一句话没说,唇已吻了下来。 “一个眼神你就懂,没在酒吧少干跟人钻厕所的事儿吧?”迟也让他亲得喘不上来气,声音压得很低,满是笑意。 喻闻若不理会他的调侃,唇瓣游移下去,到他喉结。迟也不得不抻直了脖子,发出了特别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嘘。”喻闻若停下来,一根手指抵到他唇瓣上,总算微微跟他分开了一些,两人额头相抵,只觉得心怦怦跳地厉害。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可笑,像两个饥、渴的高中生。 “怎么没告诉我?” “我以为你不来看这场。” 喻闻若唇角勾了一下,“本来是不来的。” “那就是知道我在,才特意来的?” 喻闻若没回答,凑过来,在他唇角衔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便算作一个回答。迟也留恋地跟上去,追逐他,喻闻若却往后仰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的,事不过三。” 迟也大脑一下就宕机了。堆放杂物的小角落没光源,走廊的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又被喻闻若的身形挡住。他只能看见喻闻若一双眼睛,离得太近,好像两条走不到头的隧道。 “在……在这儿啊?”迟也反应过来了,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小小的尴尬,只好用笑遮掩了一下,“不合适吧?” 他看不出喻闻若是不是在开玩笑。迟也觉得喻闻若不像这种人,但是这会儿四目相对,他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滚了一下,心里竟然有点儿跃跃欲试。 迟也四下看了一眼地形:“这怎么弄啊?别……别了吧?”说到后来自己都有点儿动摇,嘴上说着要不别了,身体却不自觉地跟喻闻若贴得更紧。 喻闻若还是不说话,他的眼神太有侵略性,无比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人,迟也觉得自己快被他的眼神烧穿了。 “那……”迟也卡了个壳,犹豫着怎么问这个问题比较文雅一点,“你是喜欢在上面还是……” 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一脸忍着不要被他逗笑的神情。 迟也顿悟了:“真的假的?你们做fashion的还有1呢?” 实在太惊讶了,声音一不小心有点大,喻闻若直接上手,一把把他的嘴捂住了。迟也在他掌心吃吃发笑,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心里使了个坏,伸出舌尖,在他掌心湿漉漉地舔了一下。 喻闻若很重地呼出来一口气,松开了他。 “其实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你不用勉为其难。”迟也非常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我都行……” 喻闻若意味深长地用气音笑了一声。 迟也愣住了,端详他半天,把声音压到最低:“纯1啊……?” 大熊猫都没他珍贵! 迟也没忍住露出一个忧愁的表情:“那你办公室里那些人……不得把你活吞了啊?” 喻闻若终于说话了:“你担心这个?” 迟也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不能够,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人的。 “但就是……”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一双手在喻闻若身上这摸摸那摸摸,“真的有这种人啊?你不会其实是个直的吧?” 他的话直接被堵住了。 迟也再次险些喘不上来气,这下是真信了。 “那……那……”他难得这么支支吾吾,喻闻若感觉他脸上在发烫,只是太暗了看不出是不是脸红。“快一点,别让人发现了。” 喻闻若感觉自己可能是心理作用,明明讲的事情非常少儿不宜,却觉得迟也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全然没有防备,欲、望写在脸上也不怕被笑话,因为紧张就不停说话,可爱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笑了一声,有意道:“快点什么?” 迟也一怔:“不是你说……” “我只说事不过三而已。”喻闻若歪了一下头,“那不是你上次说的么?我没听懂,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迟也没见过这么骚的操作,人都傻了,没想出来怎么回应。 喻闻若得寸进尺,凑到他耳边,在他耳垂上磨了一下牙:“原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啊……”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么臊,迟也恼羞成怒,猛地一下扑他,想咬一口。动作太大,又一个空纸箱子被带翻,牵连着一个垒起来的纸箱塔整个倒下来,动静不小,外面立刻传来了一声受到惊吓的“哎哟妈呀!”,有人路过了。 迟也立刻矮下身体,把脸藏在喻闻若胸口,吓得不敢动。 但没人过来。估计是哪个上厕所的工作人员或者模特,前面秀还走着,哪有空关心不起眼的角落里这点儿动静。 对,前面秀还走着,他还得回去。迟也的理智总算回来了,只觉得丢人,想把喻闻若灭口算了。 他愤愤地甩开喻闻若,想往外走。但喻闻若没让,抓着他的手腕,放到自己唇边,吻了一下。动作几乎可算是深情,迟也心里不轻不重地,突然坠了一下,好像胃里一下子飞出来许多蝴蝶。 “没关系。”喻闻若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柔地贴在他手腕上,感觉到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迟也:没在谈恋爱。 喻闻若:嗯嗯嗯。我也喜欢你。 感谢在2021-04-23 04:16:13~2021-04-24 19: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搓澡不搓奶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零壹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夜好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哒哒走噢噢噢、今夜好月、啾啾啾的小凤凰、陌渺、米饭、荼靡不有初、空山不闻、cc、郁南瓜、baektor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a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秀场后台—片混乱, 模特和设计师们因为缺这个少那个的,都在扬着嗓门嚷嚷,吵得乱七八糟。 —个女孩儿手里举着电话, 脚步匆匆地穿过了后台, —直走到了没人的走廊里。 “可是我明明已经付掉了—年的房租了!” 女孩儿焦躁的声音荡在走廊里, 撞出回响。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些什么, 她急得原地跺了两下脚:“可是!可是……” 电话那头的人又打断了她。 女孩儿停了—会儿,眼泪没忍住淌了下来,“我现在还在上海, 等我过两天回去再说行吗?” 装相 第36节 电话那头的人嗓门很大, 很尖利,很不客气。 女孩儿单手捂住眼睛,努力想控制情绪, 但还是着急。手握成拳, 幅度很大地挥动着, 似乎急于跟空气争辩, 却又—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几个音节。 迟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过来:“阿芝?” 阿芝吓得浑身—抖, 立刻挂了电话,飞快抹了—把眼睛, 回过头来:“哥。” 迟也刚从走廊另—条拐过来,正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阿芝张不开嘴,她当然是没有席位去看秀的,本来是在后台的化妆间休息室和小可—起等迟也。 迟也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在跟谁打电话?” “我……” 阿芝说到—半, 另—个人突然也从走廊里拐了出来,险些撞到迟也身上。阿芝看清楚了喻闻若的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看了看迟也,又看了看喻闻若,眼睛瞪得大大的。 迟也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在问什么,—把揽住阿芝的肩膀往前:“那走吧哥带你看秀去。”—边冲着喻闻若使了个眼色,喻闻若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他们俩,直接就过去了。 阿芝肩膀沉了—下,想挣脱开迟也,皱着眉头:“我不要看秀。” 迟也牢牢钳着她,视线跟着喻闻若走回去。经过那些模特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停下来跟喻主编打招呼。迟也不由觉得胆战心惊,也没仔细听阿芝说什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阿芝离迟也近了,抬头看了他—眼,突然很嫌弃地说:“哥,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嗯?”迟也举起袖子闻了闻。还能什么味儿,全是喻闻若的味儿。他抿了—下嘴,强行装傻,“卫生间洗手液的味道。” 阿芝脸皱成—团,—脸看傻子的神情:“那个喻主编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迟也面不改色:“他也洗手了。” 阿芝—张脸更皱了。 前面堵成—团的模特大军开始集体往外移动,迟也心里直道不好,知道他们要做最后的集体秀了。当下脚底抹油似的,—溜烟就往前跑。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回来盯着阿芝:“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阿芝:“……” 怎么还没忘了这茬? 迟也稍微倾了—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阿芝还红着的眼睛。“哭过啦?” 阿芝别过脸,催他:“哥你快去吧。” 迟也脚已经往那边走,却还是不放心,半个身子斜着,“有什么事儿要跟哥说,知道吗?” 阿芝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看着迟也的身影飞也似的溜回了秀场,这才轻轻出了—口气。刚才信息—直在进来,震得她手心都发麻,阿芝深吸了—口气,像给自己鼓劲儿,这才解锁了屏幕,看了—眼。 “反正中介那边钱没给到我手里,现在也联系不上,我要把房子收回来!” “这个周末之前要是不把你的东西处理了,就我来处理!” “你自己找中介去掰扯,不关我的事!” 阿芝鼻尖—皱,嘴巴整个嘟了起来,重重地呼出—口气,以此控制眼泪不要再掉下来。 手机又是—震,这回是小可。 “还不回来?after party要开始了。” 阿芝作了个深呼吸,用力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地回了—条:“马上来。” 喻闻若人都来了,秀后派对上也不得不露个脸。自从香港之行以后,邱君则跟他可谓是化干戈为玉帛,老远就看见了他,招招手喊他过来—块儿合影。 迟也看着他走过来,突然不自然地转过头,从过路的侍者托盘里抢了—杯香槟,攥在手里。邱君则和纪威廉正跟喻闻若寒暄,迟也扬起脖子,“咕咚”两下就把—杯香槟全喝完了。 喻闻若自然地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嘴角没忍住往上扬。 还影帝呢。他在心里想。 纪威廉还以为他俩不认识,见他们这么面面相觑着也不说话,赶紧出来引见:“这位是bridge的喻主编……” 迟也耳朵红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是该认识他还是不该认识他。说认识的话刚才的举动就有点儿奇怪,说不认识又显得非常不现实。他—时没想出来怎么把场面圆上,有点儿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人。喻闻若只好笑了笑,很有风度地伸出—只手,跟迟也握了握:“幸会。” 邱君则眉毛扬了—下,好像看出点儿什么。 “迟也。”他舌头—弹,眼睛朝着迟也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瞥,“这么渴啊?” 迟也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他。 纪威廉—点儿没看出来这三个人打什么哑谜,热情地揽了—下迟也的肩膀,“迟老师!过来看看我们最新的设计!” 派对就在秀场隔壁的宴会厅,布置成了—个巨大的byant展示厅,到处都是他们标志性的卡通巨蚁形象。迟也被纪威廉拉着,走到了—个类似照片墙的地方。喻闻若也和邱君则两人跟了过来。墙上挂满了拍立得,上面都是暗色调的—些衣物细节,还有手稿和草图,模特们都酷酷的,要么脏辫,要么滑板,全都比着—个v字,挡住自己半张脸。 纪威廉:“这是我们最新的—个动物园系列,还没发布,迟老师觉得怎么样?” 迟也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有—处的拍立得上都是—些概念图,拍的是—套和他们的标志性蚂蚁涂鸦同画风的卡通动物形象。迟也困惑地看了纪威廉—眼,发现他的眼神热切而且很有暗示性,便若有所悟似的,“哦”了—声。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跟迟也的联名款了。已经全部设计好,只需要迟也签个名上去。 迟也有点儿尴尬地笑笑,礼貌性地看了两眼,突然发现那些形象里有—只鹅,戴着高礼帽,身上是—丝不苟的西装套件,胸前挂着怀表的金链子,手里——翅膀里——扶了—根拐杖,最好笑的是,鹅嘴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 纪威廉见他盯着那只鹅笑,赶紧笑道:“这是我们的绅士鹅!mr. goose!” 迟也:“angry goose.”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抬眼,视线与他相撞,又无声地错开。 纪威廉没跟上:“angry?” 他看了看自家这个设计,老鹅—脸慈眉善目,怎么看也不像生气了啊。 迟也忍着笑:“画成—只生气的大鹅会不会更有趣味性?更时尚—点。” 纪威廉眨眨眼,“说得对啊!” 喻闻若也不知道他对什么对。他不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侧头跟邱君则打了声招呼:“那我就先……” 邱君则立刻会意,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下次再约。” 喻闻若点点头,跟纪威廉也颔首示意了—下,便准备走了。但纪威廉正跟迟也说得起劲,也没太在意。唯独迟也抬了—下眼睛,朝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喻闻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告辞了。 迟也的微博果然在几天以后发了—个卡通的大鹅,仍旧是戴着高礼帽,穿着西装的绅士形象,只是—副气急败坏的神情,翅膀扑棱着,头上还画着象征爆炸的小团蘑菇云。配字非常莫名其妙,就两个字母,“a.g”。 当天bridge办公室就炸了锅。 开选题会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有意无意地朝喻闻若偷瞟,喻闻若只当没看见,手指抵在唇下,正专心致志地听小杭报选题。 “我没有明白,这个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喻闻若皱着眉头,“大量房东暴力驱逐房客?how?” “是这样,这个叫做蜗牛的平台相当于—个租房中介,他们通过—些减免的政策诱惑租客签订长期合同。但是现在蜗牛的资金链断了,钱没有到房东手里,所以……” “这段我听懂了。”喻闻若打断他,“暴力,是怎么个暴力法?” 小杭清了清嗓子,感觉还得跟主编从国情开始讲起,没忍住把视线转向了徐穹。 “这个可以写。”徐穹点了点头,“但是不要提房价。不要提年轻人买不起房子。ok?” 喻闻若莫名其妙地—摊手,瞪着她。不写房价不写年轻人买房子这稿子还写什么? 但是小杭显然知道怎么写,“明白!” 喻闻若眉峰—挑,深吸了—口气,妥协了。“fine. next.” 会议—结束,小杭就被宋嘉临和martin—左—右直接架出了会议室。 “干嘛干嘛干嘛?” “小杭,咱们是哥儿们吧?”martin深吸—口气,—脸悲壮地看着他。 小杭无语凝噎地看着martin那大亮片的眼皮,“姐姐,有话好好说。” 宋嘉临—口打断了martin,双目炯炯地看着小杭:“你就说,那天主编从香港回来,去乌镇到底干嘛了?” 小杭看看她,又看看martin,开始装傻:“哎呀我这个……稿子还没写呢……” martin—把抱住他的腰:“哥哥,你给我个痛快的,你就告诉我,迟也发的那个a.g,是不是咱们主编?” 小杭赶紧扒拉他的手:“这我怎么知道!” 宋嘉临也抓住他的手腕,热切地追问:“你肯定知道!主编去乌镇是不是去找迟也的!” 小杭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昂。” martin顿时爆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得办公室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连会议室里正跟徐穹说话的喻闻若都转过脸来,宋嘉临仗着身高优势,二话不说就把麻杆似的martin拽去了茶水间。 “我不信!”martin压低了声音,热泪盈眶地低吼,“万—是迟也暗恋我们主编呢!” 宋嘉临嫌弃地“啧”了—声:“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们不能捕风捉影啊!”martin还在垂死挣扎,—转头,看见小简进来了,手里还端着喻闻若的咖啡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冲上去—把薅住了小简,“要问主编的恋情,小简才是权威!” 小简肩膀—抖,甩开了martin的手。 “你看过主编桌上的台历没有?” martin茫然地眨眨眼,他没有。每次进喻闻若办公室他光顾着盯脸了。 小简同情地拍了拍martin的肩膀,开始给老板泡咖啡。 喻闻若跟徐穹说完了,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正好经过茶水间,脑袋往里面探了—下,“小简?” “啊?在!” “晚上帮我订—家烤鸭店。” “好,几个人?” “两个人。”喻闻若想了想,又补充道,“要私密性好—点的,不要那种服务员喜欢发微博的。” 小简抿了抿嘴,很社畜地回答:“明白。” “辛苦。”喻闻若拍了拍茶水间的门框,转身走了。小简转过脸来,微笑地看着面如死灰的martin:“well……” 然后端起他的咖啡出去了。 茶水间里—片尽在不言中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martin才哀哀戚戚地转过脸,看着宋嘉临,喊了她—声:“vivian,我真的失恋了……” 宋嘉临同情地点了点头,揽住他的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没事,输给迟也,你很光荣。” “主编真的是个1啊……”他痛心疾首。 “我知道我知道。”宋嘉临拍拍他的头,“但是,风琴包,达诺尔,你滴,明白?” martin—秒钟站直,冷冰冰地看着宋嘉临,从心底爆出了—声怒吼:“滚!” 装相 第37节 第36章 “为什么要说也?” 喻闻若的视线仍旧落在前方的交通灯上, 但是微微侧过脸,语调上扬:“嗯?” 迟也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 又问了一遍:“你说你也喜欢我。” 交通灯跳成绿色, 喻闻若拨了一下换挡片, 车开出去。他笑了:“你不会一句话琢磨到现在吧?” 迟也没接茬他的调侃, 眼睛一瞥,看到了后视镜。然后他很不耐烦地弹了一下舌头。 喻闻若:“怎么了?” “跟车的。”迟也闷闷地开口,“后面那辆耀柯, 从机场出来就一直跟着。” 喻闻若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那辆耀柯果然提速,很快跟他们并行,绕到了迟也的那一侧。迟也整个人往下瘫, 从车窗看只露出了一个鸭舌帽。那辆车的后座车窗摇下来, 伸出一个黑峻峻的摄像头。喻闻若转了一下头, 被拍了个正着。 “草!”迟也火大地骂了一句, “别他!” “没必要没必要……”喻闻若好脾气地劝,“不安全。” “那你换我开, 我安全地别他。” 喻闻若:“……” 他无奈地笑了笑,一边踩油门提速:“又是粉丝?” “应该是狗仔。”迟也探出脑袋, 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车还跟着。 刚才出机场小可就警告了他。他发的a.g两个字太惹人浮想联翩,结合上次穿的那件b.t的定制款西装,现在网上都炸了, 回去小心狗仔在他家蹲点儿。他一边“嗯嗯”地应,下了地下车库就上了喻闻若的车。 小可在后面喊,“明天我就辞职!” 迟也头都没回, 招了招手:“放心吧我不回家!” 前面又是一个交通灯,已经跳成了黄色,车流渐渐减速,喻闻若却突然一打方向盘,往右连换了两条车道,在一片愤怒的鸣笛声里右转跑了。迟也大笑一声,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辆耀柯被红灯堵在了直行车道,动弹不得。他得意洋洋地摇下车窗,右手伸出去比了个中指。 “车开得不错。”迟也表扬他。 喻闻若十分谦虚地一颔首:“献丑了。” 然后又问:“怎么突然这么高调?” “哪里高调?” 喻闻若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一眼,迟也无所谓地看回去。 “你说的啊,说不定人家看见a.g想到的是angry goose.”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蛮潮的,拿来做联名款不错。” 喻闻若似是十分意外:“你真的要跟byant联名?” “嗯哼。”迟也没否认,转头看见喻闻若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怎么了?” “nothing.”喻闻若扬了一下眉毛。“就是……”说了一半,又无奈地歪了一下头,“没什么。” 迟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有话就说!” 喻闻若叹了口气:“我觉得byant是个很low的牌子。” 迟也没忍住大笑出声。时尚圈的人多半鼻子顶在脑门上,且绝对崇洋媚外,刻薄是常态。但他从来没见过喻闻若刻薄谁,他烦的就是喻闻若从来不刻薄谁。眼下难得听喻闻若说了一句直白的评价,他反而觉得高兴,很认同似地点了点头。 “对吧?”喻闻若看见他点头,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设计,全是抄的。那整个卡通系列抄的都是法国一个潮牌去年刚出的形象。可是人家是买了自己国家的动画片版权做的设计,mr. goose是那个动画片里的角色,i don't understand how……” 他打住了,又是一个红灯。 迟也看着他,口罩和鸭舌帽的间隙里只有一双眼睛,满是笑意。他印象里面喻闻若反正就是蛮忙的,他自己也蛮忙的,所以没怎么关心过喻闻若到底在忙什么。好像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喻闻若到底是干嘛的,他完全不会去在意的事,在喻闻若眼里原来这么重要。 喻闻若意识到他的注视,似是劝他:“他们跟你联名,就是为了卖给你的粉丝,来一波快钱。”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 迟也叹了口气,“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确实,在时尚界,有的时候虚荣比钱更重要。 但在更多的时候,那只是因为钱还不够多。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迟也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邱君则置气。他说得对,谁不爱钱呢。 迟也放松地把头靠在了他的副驾座椅上,应着喻闻若意外的眼神,破罐破摔,“我们打工人就是这样有原则。” 这个喻闻若有所耳闻,去年有一个脸部医美仪器的微商代言,据说代言费开到了三千万。迟也接了,然后质量出了问题,一度给迟也带来了非常大的公关危机。 不过这都是迟也个人的事,喻闻若闭上嘴,决定不予置评。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的话。” 迟也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为了赚钱做很多你不喜欢的决定。” 喻闻若音调上扬。“嗯?”他笑了一下,“你的工作,轮不到我说喜不喜欢吧?” 迟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摘下口罩透了两口气,把跑到一百公里开外的话题又扯了回来,“你为什么要说也?” 喻闻若笑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因为我没说过我喜欢你啊!”迟也很大声,宣告似的,狠狠瞪着他。听得出来,自从他回过味儿来,这话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几天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机会说。 喻闻若几乎可以想象他一个人在酒店房间砸枕头的样子。 “well then……”他在又一个红灯面前停下,故意没回头看迟也,“do you?” 车里安静了片刻。喻闻若数着红灯的读秒,30,29,28…… “嗯哼。”迟也很轻地哼唧了一声。喻闻若转头去看他,他立刻把脸转向车窗外,耳朵尖有点泛红。 “我是希望你看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说喜欢。” 喻闻若没回答,只是一打方向盘,车换了条道,上了高架。 迟也抬头看了一眼路标,突然问:“我们去哪儿去吃烤鸭?” “不吃了。店关了。” 迟也看了一眼手表。“才九点。” 喻闻若坦白:“好吧。是我不想去了。” “你不是没吃过烤鸭吗?” 喻闻若小心地选择了一下措辞,“是你猜我没吃过烤鸭,我只是没有纠正你。” 迟也很用力地鼻子“哼”了两声,像冷笑。 车里又安静了。迟也没问他们要去哪儿,他已经认出来这是去喻闻若家里的路。 他们在高架上开得很快,喻闻若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渐次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我其实非常不喜欢吃烤鸭。” 迟也没什么所谓:“行啊,那就不去……” 喻闻若突然打断他:“北京烤鸭可能是除了宫保鸡丁以外在国外最著名的中国菜。我父母到中国的第一顿饭就是这个,所以他们印象深刻。”他把车开下高架,一边没头没尾地讲起来,“从小到大只要是学校里有多元文化节,我妈妈都会去唐人街买北京烤鸭让我带去学校。” “多元文化节是什么?” 迟也撑着下巴看他。他在中国上学的经验都十分有限,更别说是国外的学校。 喻闻若卡了一下壳,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就是……孩子们要带上代表了不同国家的特色食物或者特产去交流,学习别的国家的文化。” 好在迟也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趣,他只是挑了一下眉毛。 “你不喜欢?” “我也想带鸡肉派。”喻闻若耸耸肩,“跟我的同学们一样就行。” “那你跟你妈说别带不就行了。” 喻闻若欲言又止地抿紧嘴,好一会儿,像给自己找理由,轻声道:“唐人街很远。” 因为唐人街很远,因为妈妈已经去买回来了,所以他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欢。 迟也不说话了,他突然明白喻闻若在干什么。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谈过什么喜好。对人也好,对事也好,他只谈论基于道德的判断。但除此以外,他几乎没有谈论过在“正确”之外,个人的态度。他像一个完人,没有特别的喜恶,所以不会产生偏见,连在迟也面前说李新恒的坏话都会克制。 迟也原先觉得喻闻若这样挺虚伪的,现在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疼。 他不表达自己的喜恶,不需要别人迁就他,生怕别人觉得他麻烦。而他表达的时候,都带着不合时宜的郑重。好像一只蚌,要很久才会张开一点点壳,递出来藏着的珍珠。 迟也像个小孩子数自己收集的玻璃弹珠一样在心里数着这些珍珠。 喻闻若不喜欢byant,也不喜欢烤鸭。两颗。 “我也不喜欢烤鸭。”迟也总结陈词似的,嘴角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往上勾。 他们已经开到地下车库,喻闻若把车停好,没理会迟也这句话。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着迟也,缓慢得近乎一字一顿,“我不收回我的话。” 他喜欢我。第三颗。 迟也解开安全带,整个人凑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吻。 …… 喻闻若不太记得他们是怎么上楼的,进电梯的时候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监控”,但迟也根本没理他。他们纠缠在一起,吻得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感觉到迟也的鼻子蹭在自己的脸上,他把人摁到床上的时候,非常留恋地用舌尖轻轻地舔吮过去。 迟也被他弄得很痒,皱着鼻尖,躲了一下。喻闻若闷笑了一声,唇流连着往下,掀起迟也的衣服,贴着他的肚子轻轻吻了两下。迟也轻轻地“嘶”了一声,本能地把肚子往里吸,露出形状鲜明的肋骨来。 “太瘦了。”喻闻若轻叹了一声,手往他衣服里伸,一根一根从他肋骨上拨过去,像在拨弦。然后停留在他胸口,有意捻了两下。迟也抻着脖子,哼了两声。下面已经立起来,隔着裤子,热乎乎的一团,正好顶在喻闻若胸口。 迟也催他:“快点儿。” 他很心急。喻闻若把手撑在他身侧,去床头柜里拿润滑的时候,迟也的手已经伸到他腰间解他的裤子。喻闻若一把摁住他作怪的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示意他翻过来。 迟也又哼了一声,跪在床上,腰塌下去。喻闻若已经把他扒光了。他直接把润滑挤在了迟也的尾椎那里,太凉了,迟也没忍住缩了一下,喻闻若伸手摁住了他的胯。房间里没开灯,高楼霓虹的光从窗户里映进来,喻闻若只能勉强看清晶亮的润滑从迟也的股缝里缓缓坠下,陷落在幽深的区域。 他揉了一把,摸到了满手的湿滑。迟也这会儿没声了,喻闻若的手指进去的时候,他无声地晃了一下腰。 “快点儿。”他第二次说了这个话,声音哑得厉害,含着一把被火烧干后的炭。 喻闻若“嗯”了一声,手指屈起来,在他身体里极力往上挑,听见迟也难耐地枕头上蹭了一下,呻吟起来:“别弄……别弄那里……” 他两股不自觉地夹紧,喻闻若把他捞起来,让他跪直,从背后紧紧贴着他,另一只手绕到他胸前,感到他胸口乳珠挺起来,硬硬的,像硌在掌心的小石子。 装相 第38节 迟也还是喘。喻闻若带着极大的兴趣研究他的身体,每一声喘都落到耳朵里,他的手顺着迟也的喘息一下一下地玩弄他的身体。迟也的头无力地往后仰,转过来,一只手往后,揽住了喻闻若的脖子,跟他接吻。 “进来吧。”他很小声地依在喻闻若唇边说话,伸手下去拨开喻闻若埋在他身体里的手。他摸到身后的硬热,抵在他臀缝间。 喻闻若笑了笑,抵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前推。迟也不得不撑到床头。喻闻若这张床有一个很高的软面床头,迟也的脸贴在带着纹理的布料上,听见他撕开安全套的声音。然后他便感觉一个又硬又滑的东西抵到了穴口。喻闻若也跪在他身后,用力地分开了他两条腿。 迟也突然叫了一声,肩背猛地往后拱,贴在喻闻若胸口,出了一层热汗:“疼疼疼……” 喻闻若停下来,克制着。他只进去了一个头,里面层层叠叠地裹上来,勒得发紧。他很想继续往里,但迟也在抽冷气,“别别别……进不去……” 喻闻若在他耳后吻了两下,“很久没做了吗?” 迟也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糊逼才有空整天约炮……啊!” 他又叫了一声,喻闻若的呼吸声拂在他耳边,很粗重。 迟也两腿岔得很开,这个姿势跪着不好着力,几乎全靠喻闻若搭在他跨上的手掌控着。他感觉喻闻若在把他往自己那根东西上摁,他被顶得头晕眼花,手伸下去,想掰喻闻若的手,但是竟然没掰动。 “王八蛋,不给我吃饭,在这儿等着呢!”迟也骂他,骂到一半,又叫,“别进了别进了……啊!痛!” 喻闻若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有那么大?” 迟也顿时不想说话了。喻闻若在他颈侧吮吻着,腰上用力,迟也闷着声音哼了一句,整个人脱了力,感觉要被他刺穿了。 “大大大……”他求饶了,“还没全进去吗?” 喻闻若非常谦虚,“一般吧。”他退出来一点,手从腰上又移到他胸口,玩他的乳头,一边又顶进去,满意地听见迟也的呻吟变了调。 “玩这里你喜欢吗?”他在迟也耳边问,迟也要被他弄疯了,想把他的手拿开。 喻闻若反而指间更用力:“那就是喜欢。” 迟也只听见自己在叫了。他发现喻闻若在床上完全变了个人,特别恶劣,而且热衷于支配一切。他很快意识到喻闻若为什么选择这个体位,他被完全地压制在墙上,两腿分开,又要迁就喻闻若的位置,膝盖跪不实,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背后的人身上,喻闻若因此进得很深,每一次进出都带出黏腻的水声。 “不行了……不行了……”他被喻闻若一下一下往前顶,感觉自己身下那根东西也翘得很高,贴在小腹上。敏感的头部在粗糙的布面上摩擦,他感到十分羞耻,想喊停,但他越是这么叫,喻闻若就越是凶,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给他。 迟也近乎呜咽起来,指甲深深地嵌进喻闻若的手背里,喊了一声名字:“喻闻若!” 身后的人低声应他,但没停。迟也被他完全地占有,喘息着,非常小声:“停……停一下……我要射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他的手伸下去,牢牢地握住了迟也身前的性器,感觉到那根东西硬胀勃发,顶上渗着清液,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了两下。 “要我帮你吗?”他的拇指有意在顶部揉了两下,引来迟也全身的震颤。 迟也可怜地叫起来,“别……别弄我……你放开我。” 喻闻若不放,他也没有停下来。他有意要让迟也先出来一次,每一下都有意地往那个点上撞,迟也很快就受不了了,大声地喘息着,“喻闻若……喻闻若!” “在呢。” “我……我不想弄脏你的床。”迟也咬着下唇,他的性器依然被握在喻闻若的掌心里,可怜巴巴地颤着。 喻闻若突然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迟也担心的是这个。 “让我下来……”迟也近乎哀求。 喻闻若却只是更用力地在他身后顶了一下,“不脏。”他握紧了迟也的性器,“射我手里。” 迟也快哭了:“我不要。” 喻闻若喘着,叼住了他颈侧的皮肉,“不舒服吗?” “舒服……”迟也屈辱地承认,身体抖得更厉害,他离高潮只有一点点了。 “那就射在我手里。”喻闻若的手上下撸动着,每一下都精准地从那一点上碾过去,在他耳边叫他,“小也,射给我。” 迟也像过电一样,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他根本控制不了, 一团温热粘稠的液体直接喷射在喻闻若掌心,从他指缝里缓缓地往下滴。迟也大口喘着气,哼了两声,像委屈的猫叫。 喻闻若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往迟也肚子上抹。迟也没什么力气地抵抗了一下,又抵抗不住,只觉得身体里那根东西涨得厉害,下面的穴口都发麻。 他觉得有点丢脸,这比起来差距实在有点大。他还说什么“互相帮助”。 “你吃药了吧。”迟也恨恨的,“喻闻若你作弊。” 喻闻若闷着笑了一声,“不丢人,舒服就好。” 他把话说破了,反而更丢人了。 迟也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你肯定是因为吃了药。” 喻闻若懒得跟他争,腰上发力,大开大合地又顶进去。迟也没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操”。 “别别别……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他咬牙切齿,“你畜生啊!” 喻闻若“嗯”一声,“我吃药了。” 迟也还在不应期,爽得过头就成了难受,非常识时务地求饶,“那让我躺下行吗……躺下给你操。” 喻闻若不理他,又去玩他的乳头。迟也崩溃地叫起来,“喻闻若……哥哥,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叫什么?” “哥哥。” 喻闻若笑了:“想躺下?” “嗯……”迟也可怜巴巴,“你都不让我吃饭就把我摁这儿操……” “再叫一声。” “哥哥。” “再想想。” “老公。”迟也毫无气节。叫得喻闻若“嘶”了一声,迟也想了想, 觉得还得换,“honey?” 喻闻若一把把人掼在床上,迟也“哎哟”了一声,垫子震了两下。他一边笑,一边真觉得头晕眼花了。 “真的低血糖了。”他推喻闻若。 喻闻若掰开他的腿,重新顶进去,顶得他“唔”了一声,又开始骂,“喻闻若,王八蛋!” “刚才还叫老公的。” “老公不给饭吃啊!” 喻闻若凑到他耳边,“老公当然是只给吃鸡吧呀。” 迟也从来没想到还能从喻闻若嘴里听到这种话,整个人都傻了。 “你赶紧射好不好?” “吃了药,射不出。”喻闻若逗他,“靠你努力啊。”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啊!轻点!嗯……嗯!” 床上的人影纠缠在一起,话音很快变成了黏腻的呻、吟和唇、齿交缠的水声。 地上,迟也的手机被衣物盖着,漏出了一丝光。“阿芝”的名字在屏幕上闪了好一会儿,因无人接听,又暗了下去。 第37章 喻闻若贴着迟也的耳朵跟他讲, “tu a la petite mort.” 迟也喘着气,脸上奇异地泛着潮红,一只手无力地去搭着他, “什么?” “你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死亡。”喻闻若的唇在迟也额头上碰了碰:“法国人形容高潮就是一场小小的死亡。” 迟也笑起来,他整个人伏在喻闻若身上,两人赤裸相对,身上都是蒸腾的汗意。迟也肚子上被喻闻若涂了他自己射出来的东西,又蹭得喻闻若身上也是。两个人黏黏糊糊,不分彼此。 迟也:“你就想说你把我操死了得了呗。” 喻闻若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笑声直接从胸腔传到迟也耳朵里,跟心跳一起,隆隆响成一片。迟也喘着气,闭着眼睛侧着脸伏在他胸口,任由他搂着,听见他笑,又伸手去刮他鼻子,“你不也一起死了吗?” 喻闻若张开嘴,一把叼住他的指尖,很色情地吮了两下。 迟也刚才做到又求饶,喻闻若让他自己坐上来。下面的穴口已经被开拓得很彻底,迟也直直地坐下去,进得比原来都要深。他又骂喻闻若故意的,但一边骂一边自己沉着腰起起落落。 那根东西硬得跟铁打的一样,撞在里面的软肉上,又酸又痛,迟也忍不住,一边满嘴乱叫,一边随着本能去顶那个最要命的地方。一会儿喊太大了,一会儿喊太满了,忘情又投入,浪得没边。 喻闻若伸手帮他撸前面,没多久把人又撸硬了。喻闻若紧紧摁着他的胯射出来的时候迟也又一次到了高潮,这回没射出什么东西来,就是一股一股地吐了几缕清液,黏黏糊糊地挂下来。但他却比刚才还痛快似的,叫得销魂蚀骨,喻闻若的手几乎在他胯下捏出指印。 “起来吧, 去洗澡。”喻闻若拍了拍他的屁股。 迟也腻在他身上, “哥哥, 没力气了。” 喻闻若搂着他,把他往床上一掀,自己伸手去够他的手机, 丢给他。 迟也被手机屏幕光刺到了眼睛:“干嘛呀……” “点外卖。” 迟也愣了一会儿, 想起来喻闻若没有手机支付,“哦”了一声,解了屏, 随即疑惑道:“嗯?” “怎么了?” “阿芝打了我好几个电话。”迟也皱着眉头, 撑起了身体, 给她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几响, 未接通。显示对方已关机。 迟也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睡了吧?” “这才十一点多。” 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 迟也马上改口:“哇!做到了十一点多诶!哥哥好棒!” 喻闻若低下头狠狠在他腰侧咬了一口。 迟也半真半假地叫了一声, 又躺回去,给阿芝发了条微信, 见她还是没回,便想着明天再说。随便找了家附近的烧烤,点了几样,然后又给喻闻若转了两千块钱。 喻闻若看着他操作, “这是……?” “嫖资。” 喻闻若咬了咬牙,让他气笑了:“我这还不便宜呢?” “应该的应该的。”迟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给你点流动资金,你一会儿拍个居留证上传一下, 验证了就能收款,不用银行卡。多少放点,不然太麻烦了。”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你这都怎么过的呀,总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助理。” 装相 第39节 喻闻若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之前准备风尚盛典的时候,他天天在工作群发红包,钱都是跟小简去换的,确实很麻烦。虽然他不愿意搞这些手机支付的原因并不是没有银行卡,但现在气氛太好了,喻闻若懒得说别的事,忍不住低下头,在迟也唇边啄了两口,承诺道:“好。” 迟也满意地在他脑袋上捋了一把,把喻闻若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不够花再跟我说。” 喻闻若跟他调笑:“谢谢老公。” 迟也警惕地往后一仰:“你干嘛?我不当1啊!” “你不说你都行吗?” “那我之前也不知道你这么能干啊。”迟也一脸理所当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喻主编靠自己本事赚外快,不丢人。”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到了床边,迟也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干嘛?” “洗澡。”喻闻若一下子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迟也惊得手一松,手机“啪”地打在鼻梁上,本来就饿得有点晕,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一下子被人抱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花,抓着喻闻若直喊:“晕了晕了晕了!” 迟也好歹一米八几的个儿,喻闻若打横抱着,也稳得很,肩膀手臂都绷出紧致好看的肌肉线条。迟也喊了一声,侧头一看,大胸肌离得太近,他突然觉得有一丝微妙,不好意思晕了。 “你这就是太瘦了。”喻闻若平静地教训他,“一点脂肪都没有,当然动一下就低血糖。” 迟也依偎着大胸肌,很小声地争辩了一句,“那是只动了一下吗?” 喻闻若把人抱进浴室,迟也乖巧地站好,任温水冲下来,喻闻若从背后搂过来,把人抱紧,手里挤了一团沐浴露,在他胸口和肚子上轻柔地搓。迟也懒懒地,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身后,低头看着喻闻若的指尖在自己身上游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去,跟喻闻若接吻。 这个吻缠绵得很,他感觉到喻闻若的舌尖扫开他的齿列,用力地抵着他的上颚。他不甘示弱地吻回去,喻闻若衔着他的舌尖,百般匝弄。 迟也喘息着,嘴闭不上,有口涎从唇角挂下来,说不出的淫糜,又被热水冲走。他感到自己好像快淹死了,却是浑身轻快地被淹死,迫不及待地被淹死,被热水,被情潮,被喻闻若的眼神。 “明天就走?” 迟也:“嗯。”他早就跟喻闻若说过了,这次回北京,就是为了明天跟制片方吃饭,然后立刻就得回去录《出神入话》第二期的正式比赛。喻闻若皱了一下眉头,一句话也没说,又把人狠狠吻住。 原来觉得吃不着才抓心挠肝,如今食髓知味,才更分不开,怎么都没个够。 喻闻若的手伸下去。迟也下面那个穴口刚用完,还闭不上,温软潮湿,像一张小嘴,吞住了他两根指节。迟也哼了一声,又被喻闻若牢牢 “别弄了……要被你弄坏了……” 喻闻若贴在他耳边,带着气音说话的声音被盖在水流里,好像隔了一层,迟也闭上眼,感觉脑子里快烧成一团浆糊了。 “这里就这么爽吗?” 迟也哼了两下,断断续续:“反正……反正我再也不做1了。” 喻闻若有意手上用劲:“你还想跟谁做去?” 迟也连连摇头,笑个不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感觉快透支了,下央却还是半硬起来,随着喻闻若手指的刺激,一点一点往外吐清液。 喻闻若在他耳畔蹭了蹭:“小也叫床真好听。” “我可以给你无实物表演,不用非要……嗯!”他扬起脖子,靠在喻闻若身上,两股不自觉地用力夹喻闻若的手,站都站不住,直往下滑。 喻闻若把手拿出来,两只手环着,搂紧了他,安抚似的,在他乳珠上揉了两下。 他感觉得到喻闻若那根东西也只是半硬,在臀缝里磨磨蹭蹭的。 “你也不行了吧?”迟也转过去,顺手把那东西捞在手心里,凑上去咬了一下喻闻若的下唇,“男人过了30岁,就得认。” 喻闻若的眼睛眯了一下。迟也跟他对视着,从他眼睛里看见一模一样的不舍。说起来不太好听,他匆匆忙忙回北京,就这么一点儿功夫也要跟喻闻若腻在一起,好像他们俩之间就只剩这档子事儿。但是男人之间,再山盟海誓花好月圆,其实还是为了这个事儿。 喻闻若看着迟也突然半跪下去,水流冲下来,他张开嘴,一口含住了自己的性器。 迟也口里一吸,紧致地裹上来,和他底下的穴口没什么差别,喻闻若只觉得自己进到了一个十分湿滑紧致的地方。 舌头还更灵活些,抵着头部挺动,有意往那个最敏感的小孔里钻。喻闻若硬得极快,下意识地低喘了一声,伸手插进迟也的头发,往前挺动自己的性器。 一不小心进得太深,迟也呛了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喻闻若那根东西已经硬胀发红,在迟也颊边拖出一道黏腻的水痕。热水淋淋漓漓地挂下来,迟也微微抬头看着他。脸上溅满了水珠,睫毛上也全都是,迟也睁不开眼睛,就这么雾蒙蒙地看着他。喻闻若一句道歉本来到了嘴边,让他这么看了一眼,突然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直都觉得迟也漂亮,但还是在此时被他惊住。嘴唇鲜红,还有一截舌尖在外面,诱得人呼吸不上来,水淋淋的一朵妖异的花。 “继续。”喻闻若听见自己对他说。 迟也伸出手,给他从根部撸了两下,又吞了回去。 他用唇包覆着牙齿,舌头像浪涌。喻闻若没忍住越喘越大声,迟也像被他鼓励,极有技巧地往里面含,压着喉间的软肉,克制着自己干呕的冲动,用不断蠕动的喉咙给喻闻若更大的刺激。喻闻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刚抽出来就尽数射在了迟也脸上。 迟也措手不及,躲也没躲得过去,停在那儿动也不动。喻闻若反而怔住了,赶紧关了水,也跪下去看他。 “你这个时候把水关了干嘛……”迟也哭笑不得,感觉自己眼皮重得睁不开,那东西顺着他脸淌下来,温热,黏腻,他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叹了口气,“喻闻若,你故意的吧?” 喻闻若没说话,他把水调小,拿着莲蓬头小心地对着迟也的脸冲了几下。迟也勉强睁开眼睛,难得发现他神情有点紧张。 “怎么了?” 喻闻若把人拉起来,揽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迟也眼睛还是不舒服,想揉,被喻闻若拉住了手。 “生气了吗?” “嗯?”迟也只能睁着一只眼,看到喻闻若不止紧张,甚至还有点脸红。他不知道为什么得意起来,摇摇头,又眨了眨眼,“就是眼睛痒。” 水停了,外面传来门禁系统的铃声,外卖到了。 喻闻若裹上浴巾出去了。 他拿着外卖回来的时候,迟也已经擦干了身体又趴回床上,正跟小可发语音:“就是她没接电话嘛,我有点儿担心,要是她联系你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喻闻若把外卖放下,迟也闻见味儿,饿狼似的扑过来。喻闻若伸手在他后腰上一拍,“别在床上吃。” 迟也才不理他,仍旧趴在床上,抽出一串油滋滋的羊肉串。 喻闻若无语地摇摇头,刚才还说什么“不想弄脏你的床”,就不该信他的邪! 迟也倒不是个吃独食的,想分给他,喻闻若看着那油一滴滴往下挂,赶紧捡了迟也刚才用的浴巾铺在床上,这才接过来。 “你手机刚一直在响。”迟也提醒他。 喻闻若拿起来一看,是工作群里的信息。小杭带的专题组成员转进来一个视频,黑漆漆的一团。喻闻若点开来,只看见人头攒动,挤在一个楼道里,背景音非常吵闹,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特别清晰,一直在喊“我报警啦!我报警啦!” 迟也转过脸:“怎么了?” 喻闻若没回他,眉头皱起来,坐在了床边。迟也凑过来,喻闻若把手里还剩了一半的羊肉串递给他,迟也顺嘴叼走了。喻闻若腾出手,把群里的聊天记录往下翻。 组员说,这是那个资金链断裂的蜗牛公寓办公室,楼道里全都是房东和房客,他们聚集在这里想要讨个说法,但是一直到现在,都过午夜了,蜗牛公寓还是缩头不出,房东和房客们的情绪已经有点控不住了。 再往下翻,又是一个视频,仍旧是喧闹的背景和攒动的人头。一声巨响,蜗牛公寓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整个打碎,警报灯狂闪,人群被进一步激怒,镜头晃得看不清楚。 喻闻若回了一条信息:“视频哪里来的?” 组员在下面回复,不知道。现在北京的各个朋友圈和群里都传疯了,都是这两个视频。但是微博上所有相关词条都被封了,在出进一步具体的情况之前,不允许造谣传谣。 喻闻若眉头拧得更紧,他突然注意到第二个视频的封面定格的画面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一个女孩儿,正对着镜头在哭。他点开来又看了一眼,视频一晃而过,几乎没有在女孩儿脸上停留。他暂停,截了一张图,把那张脸又放大了许多。 “迟也。”他喊了喊床上的人。迟也正美滋滋地吃烤土豆片,应了一声:“嗯?” “你过来看。” 迟也凑过来,喻闻若把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这是不是你助理?” 第38章 阿芝蜷缩在派出所的椅子上, 尽力地抱住双膝,脸朝下,埋在双膝之间, 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卷。 手机在两三个小时之前就没电关机了, 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被朋友来接走, 还要几个也跟她一样, 没朋友,没家人,现在也无处可以去, 都是女孩儿。派出所好像比流落街头要安全一点, 他们抱着团,都没走。一个好心的女民警给了她们拿了两件大衣。衣服又脏又臭,那几个女孩子一起缩在下面, 阿芝没凑过去。那个女民警坐在她身边, 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她把水焐在手心, 热的。 “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嘛, 不要绝望。”女民警劝她。阿芝抬头看了她一眼,女民警有点年纪了, 大概和她妈妈差不多大。她心生好感,鼻子一酸, 又说了一句“谢谢”。 “哪里人?” “湖南人。” “听你口音就像。”女民警笑了笑,“来北京打工多久了?” “今年年后才来的。”阿芝点点头。“打工”两个字有点微妙的意味,阿芝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北京上的大学。” “哦!大学生!”女民警调侃似的, 但态度有了一些变化。“北京的学校不好考啊,学什么的?” “商务英语。”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阿芝顿了一下,没立刻开口。小可跟她说过, 不能在外面随便乱说自己是迟也的助理。 “娱乐行业。” 女民警的目光变得怀疑起来,在她脚上的运动鞋和脖子里一根项链上徘徊。都是名牌。公关送礼的时候迟也会把身边人的尺码也送过去。看起来远远不是她此刻能够承受的东西。阿芝感觉女民警可能想歪了,那个词确实有歧义,但她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应该用哪个词。她的脸有点发红,尽力地把脚往里缩。 “陈芳芝?”另一个民警喊了她的名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在!” “有人来接你了。”民警歪了歪头,示意她过来。 阿芝愣在原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她在北京无亲无故,能打的电话都已经打完了,还有谁会来接她呢? 女民警拍了她一下:“去啊!” 阿芝赶紧把水还给她,又郑重其事鞠了个躬,“谢谢!”等她跑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风衣的高个子男人正站在那儿跟民警说话,通身的气度好像跟这个老旧、规整的派出所不是一个画风。她一声“哥”差点脱口而出,却见喻闻若转了过来,朝她招了招手。 阿芝的表情太惊讶,以至于民警狐疑地看了一眼喻闻若:“不是她啊?” 喻闻若回头:“是她。” 民警又问:“陈芳芝,认识吗?” 阿芝愣在那儿,还是没说话。 “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喻闻若耐心地笑了笑,“她哥哥不太方便,托我来一趟。” 阿芝听懂了,低下头点了点,小声道:“认识。” “那就行了,过来签个字。”民警扔出两张单子。“没多大事儿,小姑娘太激动,跟着砸了人家办公室,已经批评教育了,以后不能这么冲动了……你证件我登记下。” 喻闻若掏出居留证来,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嗬”了一声,“外国人啊?” 喻闻若抿紧嘴,“嗯”了一声。 民警记下名字,轻描淡写道:“别是记者吧?” 喻闻若没接茬:“陈小姐可以走了吗?” 装相 第40节 “走吧。” 喻闻若长臂一揽,把阿芝拉了过来。她只到喻闻若的腋下,小小一只,一下子被风衣罩住,看起来像被喻闻若夹在腋下拎走的。阿芝不太自在地挣了一下,“我哥怎么知道……” “你被拍到了。”喻闻若拉着她出了派出所大门,一边跟她解释,“迟也到处打听,知道后来出警了,把这一带的派出所都找遍了。” 他没细说,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迟也到底打了多少电话,拜托了多少人。 阿芝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暖意,顿住脚,站那儿,抿着嘴,快哭了。 喻闻若回头看着她,阿芝也抬头看着他,眉头皱起来,“那你……怎么会……你?” “迟也不方便出面。” “这个我知道。”阿芝别别扭扭的,甚至退了一步,有意要跟喻闻若保持距离似的,“可是,怎么会……” 为什么不是小可姐?为什么是你? 阿芝心里有一个猜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们仍在派出所门口,外面是一片暗下来的老旧街区,背后的白炽光明晃晃地映出来,把阿芝整张脸都映得特别不真实。 就在那一瞬间,喻闻若突然看懂了她的神情。 不认同的、甚至觉得有点恶心的那种表情。他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在英国也好,在中国也好,无论是号称多么文明多么开化的环境,他多多少少还是遇到过这样的眼神。无论是少年时期在学校厕所里被男同学鄙夷地骂“faggot”的时候,还是成年以后被hr叫去单独谈话的时候。 他不禁想,是否她也会对迟也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仅仅针对他。 “今晚我跟迟也在一起。”喻闻若平静地对她说,“他在车里等你。” 他没再靠近阿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停车场的一辆车。到了这个点,几乎没什么车停在那儿,喻闻若率先转身,往那边走了两步。迟也从副驾上走下来,扬声喊了一句:“阿芝!” 阿芝猛地回过神来,眼泪突然冲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快步走过去,看见喻闻若自然地揽着迟也,正在他耳边说话:“就是破坏公物,人没事。教育了一下。” 迟也的目光扫过来,阿芝注意到他的眼睛发红,好像那种很久没睡觉了的样子,在暗夜里看着特别可怕。她一时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内疚、难受和别扭都涌上来,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先上车再说。”迟也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自己绕回副驾,开了车门。阿芝也爬上后座。是喻闻若开车。 “付了多少钱?” “四万多。” 迟也没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像这点钱听起来很可笑。他现在是有点生气,找了两个多小时,能托的不能托的人他都拉下脸去找了,他现在一股无名火,全冲着阿芝去了。 “我不跟你说了吗?有事儿要跟我说!就这么点儿钱,你用得着跟着去砸人家办公室?还进派出所?你本事可真大!你怎么来得及的啊我就问你!怎么着,刚下飞机就去打砸抢了?你比我还忙呢!” 阿芝刚停住的眼泪瞬间冲了出来。迟也口中的“这点儿钱”,是她眼下全部的积蓄,还是问家里拿的。她委屈地申辩了一句,“我没说我是你助理,我没给你丢人。” 迟也更来气了,转头瞪着她:“我是为了这个吗!” 阿芝不说话了。她看见喻闻若伸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抓住了迟也的。一句话都没说,迟也叹出一口气,自然地跟喻闻若十指相扣。阿芝立刻别过了眼睛。喻闻若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迟也停了一会儿,又问:“房东是不是欺负你了?” 阿芝别着脸,半张脸都让眼泪浸湿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是房东让她去的,说把钱讨回来就不赶她走。她也不知道去了以后怎么回事,她平时不是这种人,但是大家都闹哄哄地往上冲,都喊着血汗钱血汗钱,她就也往上冲了。 迟也掏出手机,也不知道搜索了什么,拉出来一个地址,给喻闻若看。 喻闻若点点头:“你帮我设定一下导航。” 阿芝转过脸来,看着迟也在中控台上输入了一个地址,弱弱地开口道:“去……去哪儿啊?” “你有地方回去吗?” 阿芝摇摇头。 “那就去住酒店。我给你订了个房间。” 阿芝张口结舌。她本来以为可以跟着迟也回家的。 但迟也没这个意思,他自己都不打算住回家。小可警告过,今晚他家附近肯定都是狗仔,半夜带着阿芝回去,还不够乱的。 迟也心烦意乱地叹出一口气,“你说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不提这个还好,他这么一说,就跟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阿芝整个就被压垮了。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再也不肯说话了。 她想起过年的时候跟着父母去大姨家里的情形。她妈妈特地准备了非常多的礼物,巴结地拉着迟也的妈妈家长里短,说了好久都拉不下脸进入正题。还是大姨看出来了,主动问了一句,“我们阿芝准备找什么工作啊?” 她觉得丢人。虽然在北京读的书,可她根本没能力留下来。本来以为读个大学回去能在家乡找个不错的工作,可是在大城市里见过了世面的孩子怎么也适应不了小镇的闭塞。她还是想到北京来,家里犹豫半天,说要不求求迟也妈妈吧。要是能帮忙在北京找个工作,总比她又来四处碰壁的好。 大姨明白这些心思,拉着她的手问她,“那大姨委托你去照顾我的小也好不好?” 阿芝受宠若惊,大姨却还担心委屈了她,一遍遍跟她说,小也脾气不好,被惯坏了,要她多担待。 “还有啊,你也要帮大姨看着点。”大姨嘱托她,“小也都27岁了,也该谈个女朋友了。他那个圈子呀,太乱了,大姨不放心。” 喻闻若还在前面问迟也:“要不要一会儿去吃点东西?” “太晚了吧。我明天还有饭局。” 喻闻若顿了一下,又道:“那一会儿拐药店去给你买支眼药水。” 迟也猛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你还有脸说!” 喻闻若笑起来,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又握住了迟也的。迟也仍旧跟他十指交握,小声道:“现在装得挺像个人……” “我什么时候不像人……” 还你怎么跟家里交代。阿芝愁肠百结。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大姨交代呢。 迟也在喻闻若手背上拍了一下,提醒他后面还坐了个人。喻闻若从后视镜里又开了阿芝一眼,自然地放开迟也,两只手都搭到了方向盘上。 迟也轻咳了一声,听起来那股火已经完全灭下去了。 “你明天也不用跟我去乌镇了,先在北京把这些事处理了。”迟也又问她,“先在酒店住着,我找个人帮你重新找房子。” 阿芝停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原来付出去的房租呢?” 她就是轴,就是放不下。 “你……”迟也开了个腔,明显又不耐烦了。 “蜗牛的资金链断了,人也跑了,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追不回来的。”喻闻若侧头看了迟也一眼,示意他别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维权成本比较大,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你可能会被记录在案,影响在北京的工作。” 阿芝转过脸去,仍在流泪。很多事她都想不通为什么。想不通为什么是她被记录在案,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难,也想不通迟也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喻闻若。这是她的错吗? “听见了没有?”迟也又问她。 阿芝抽了抽鼻子。“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睡过头了一会儿…… 阿芝有一点点恐同。 感谢在2021-04-27 19:52:55~2021-04-28 21: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acaiya、喵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 2个;今夜好月、baektory、粉红色的一休、如意、哼哼哈嘿、夏里、喻大主编、mohuh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眼睛怎么了?”严茹问他。 迟也微微低头, 在心里又把喻闻若骂了一遍。 “结膜炎犯了。”他含含糊糊地遮掩。 严茹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时候有结膜炎了?” “上次戴美瞳戴的吧。”小可也担忧地上前来细细看了一眼。迟也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还有点儿肿,导致他整个人看上去心力交瘁。不过小可说的是上一部古装剧, 迟也演的角色黑化之后, 剧组给他戴了那种特别夸张的美瞳做效果。那段时间迟也的眼尾老是发红, 也发过两次炎。 迟也连连“嗯嗯”, 又想伸手揉。 “还揉!”严茹像管教小孩子,把他的手“啪”地打了一下,“明天还不好就去医院。” “我哪有空去医院。”迟也嘀咕了一句, “行了别围着我, 化妆呢。” 化妆老师举着粉扑已经在旁边等半天了。 昨天跟制片方吃饭,谈得算相当不错。剧本是一个很经典的双雄模式,一正一邪, 刑侦题材。迟也演那个正义警察, 对手是视帝级的前辈。严茹本来的意思是让迟也提加戏份, 着重他的大男主故事线。但是迟也看完了剧本感觉非常完整, 前辈也不好太去压风头,就没提这事儿。他好说话, 严茹抬片酬的时候,制片方就好说话。现在谈得都差不多, 就准备安排档期签合同。严茹得了空,也跟着他来录《出神入话》了。 这头迟也化着妆,严茹跟小可在后面给他熨录制要穿的衣服。 “他那个新的助理呢?” “请假了。”小可熟练地举起挂烫机。 “这才跟了多久,就请假?嫌苦啊?这还没跟剧组呢。” “有事儿吧。”小可压低了声音, 看了一眼迟也,“反正小也允许了。” 严茹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用自己家亲戚就是这点儿不好, 拉不下脸。” 迟也只当没听见,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给他修眉毛。 “这不马上就进组了。”小可叹了口气。“求求赶紧进组吧,这段时间都没什么曝光量,我每天变着花样给粉丝发福利,头都快想秃了。这祖宗又不肯拍vlog……” “这档节目什么时候开播?” “快了,这两天一直在放物料预热。” “今天有热搜哦?” “嗯,小也的独幕剧官摄放出来了嘛。上次风吹得这么大,这下都在议论呢。”小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诶?这回孟轻雪消停了不少。昨天节目组放一段预告,把小也和她剪一起了,我还以为她又得蹭。” 听到孟轻雪的名字,迟也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们是不是又骂孟轻雪呢?” “啊?” 迟也从镜中看了她一眼,小可明白了,他在说自己的粉丝。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那肯定,心里多少不舒服,要发泄发泄的。” 迟也皱了一下眉头,“一个个女孩子家家,嘴巴这么脏。” 严茹嗤笑了一声:“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他们帮你骂李新恒的时候一样脏,我看你看得挺高兴。” 迟也不说话了。这不太一样,骂李新恒的时候他看得高兴,是他觉得李新恒该骂。但是他的粉丝骂孟轻雪的时候,往往出于竞争心理,有一种骂小三的既视感,把他也当做了一种所有物,让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很不舒服。但这种感觉他跟严茹说不清。 装相 第41节 小可调笑道:“茹姐,你不知道呢,小也来录个节目,真的跟师妹联络上了,上回还一起吃饭,感情好着呢!” 严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迟也:“真的假的?” “哪有……” “怎么没有!”小可一锤子把他锤死了,“我在,阿芝也在,项老师也在,孟轻雪还说要进你的组。” “那是说如果靳老师不要她的话……如果!” 严茹拉下脸来:“小也,你别犯浑啊!孟轻雪你别沾。” 迟也简直百口莫辩:“我没打算……” “你自己的粉丝都是什么粉心里有点儿数,少跟女演员不清不楚的!” 迟也放弃争辩了,沉默着把手机狠狠往化妆台上一扣,发出很响的一声。 严茹眉头一皱,就不爱看他这副少爷脾气。小可一看说僵了,也后悔刚才添了把柴。她也不知道迟也平常跟她嘻嘻哈哈的,怎么一说到孟轻雪这个事儿居然还真的跟她们动气,不由神色有些尴尬,赶紧拉了一下严茹,低声说和了两句:“茹姐,小也心里有数的……你看他什么时候跟女演员有过绯闻……” 严茹冷笑了一声:“那也得他喜欢女人啊!” 化妆师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专心给迟也做发型。 “茹姐茹姐……”小可赶紧摁住严茹,按照严茹的脾气,下一句要把蒋以容抬出来了。她再不劝,迟也能直接站起来走人。 “都是我多嘴。”小可一把把锅背了过来,忍辱负重地劝,“茹姐消消气。” 严茹看了她一眼,板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可能是跟严茹这么顶了两句,一直到录节目的时候,迟也整个都特别低气压。加上他那双眼睛,一看状态就不太好。他今天也特别严格,整体打的分都很低。第三组有个男艺人很明显给自己加戏,最后点评的时候被迟也骂了三分钟,说他完全不懂演戏,演戏是合作,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出风头。理儿都是正理儿,但未免太不给情面,跟第一期的时候他那种“在座都是前辈我就不多说了”的态度判若两人。最后说得人家男艺人在台上直接泪汪汪了。 其余的导师都有点尴尬,就关明,本来就是很直接很严厉的一个人,也很不满这种擅自加戏的行为。看男艺人哭了,更看不惯,上来教训了一通“男儿有泪不轻弹”,听得小可直抱头。 完蛋了。这个男艺人是个新出头的唱跳爱豆,本来就是偏女性化的阴柔形象。关明一个中年男人这么教训他,她都能想到网上会怎么批判“爹味中年男”。迟也好死不死跟关明一块儿发言,这一把被骂是怎么都不可能躲得过去。小可抱着胳膊长叹一口气,已经在想洗白的文案了。 发展到这份上,这个男艺人毫无悬念地被淘汰了。最后一组,正是孟轻雪的《无人生还》。 平心而论,这个剧演得比较一般。因为人多,也没磨合好。选择呈现的那一段也比较凌乱,不了解这个剧的看得真是一头雾水。演了一半大家就知道砸了,最后播出肯定会剪。所以点评的时候迟也没先开口,只是板着一张脸。靳敏敏坐在他身边,跟他低声交谈了两句,他点了点头,用口型示意靳敏敏先说。然后就皱着眉,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轻雪作为一组里初选评分最高的人,率先接受点评。 靳敏敏还是比较温和:“孟轻雪这一次……在戏份上多少有些吃亏。没有太多展现的余地……” 迟也突然冷笑了一声,响到靳敏敏都被他打断,转头看了他一眼:“小迟有什么想法?” “靳老师还是太温柔了。”迟也一双眼睛看定了孟轻雪,“我觉得是还好这次戏份不多,不然演出来更加灾难。” 孟轻雪顿时涨红了脸,死死咬住了下唇,没说话。 黄子昂冷眼打量着迟也,不知道他这又是哪一出。 靳敏敏尴尬地笑了笑:“迟老师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小可又开始抱头。爱什么呀,哪来的爱啊!谁来救救她! 但没想到的是迟也真的接了这个话,很有风度地笑了笑:“确实,孟轻雪是我师妹,我对她的期望和要求都要更高。” 严茹几乎是愤怒地嘶声叫起来:“他在说什么!” 小可赶紧拉住严茹:“小也他有数……” “他这叫有数啊!” “这一段……”迟也翻了翻眼前的剧本,指出了孟轻雪的一段台词,甚至站了起来。“你再想想。你很恐惧,没有人能够来救你,身边的人在一个接一个死去,但是你又想要保持镇定。恐惧,不是瞪大眼睛大声叫就是恐惧……” 孟轻雪看着他,脸上的红潮渐渐退了下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迟也直接上台:“我们再来一遍。” 周围人都发出了些许意外的声音,黄子昂的眼睛眯了起来,咬着牙打量迟也。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迟也是在故意给孟轻雪镜头。 一遍走下来,孟轻雪立刻从泯然众人的状态里凸显了出来。但靳敏敏还是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孟轻雪无疑是比较有前途的那种演员,她非常好教,无论是张念文,还是迟也,只要一点拨,效果立竿见影,比起很多榆木脑袋的钝器,已经算得上是有天分。但是跟迟也比起来,她就真的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迟也演戏,是遇强则强,能够激发和碰撞出他的灵气和创造力。孟轻雪则是必须要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发挥出一点,一旦有别人,她就立刻沦为陪衬。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配角,但主演,她没有迟也那种拥有舞台的气魄。这种短板不是技巧上的,而是某些先天的东西。 迟也是天生就要做大明星的那种人,但孟轻雪不是。 迟也回到座位的时候,靳敏敏几乎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黄子昂和关明开始点评剩下的组员,靳敏敏却偏过头去,摁住了麦,悄悄地跟迟也说话:“小迟,我不能答应你。” 迟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靳老师?” “我知道……”靳敏敏轻柔地在他膝盖上摁了一下,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刚才《无人生还》演到一半,迟也已经看出来这出砸了。按照规则,这一组的人很可能丧失自主选择导师的权利,只能等待导师们主动选择。迟也事先跟靳敏敏说了两句,希望靳敏敏能够再给孟轻雪一个机会。靳敏敏答应了,允许了迟也再来这一出。 “可是……” “她不是这块料。”靳敏敏言简意赅,摇了摇头,“我还是要选刚才的第二组。” 迟也噎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已经尽力了。 所有的竞演到这里为止,该淘汰的组员也都淘汰完毕,节目组发出了休息的信号。等休息结束以后,就会整理各组的得分,确定选择导师的顺序。导师们也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心仪的选择私下告诉节目组。 小可突然快步走了过来,把迟也拉到了一边。 “怎么了?” “出事儿了。”小可神色严峻,调出来几张照片。迟也定睛一看,发现是喻闻若。他正开着车,镜头是从跟车辆并行的位置往里拍,副驾上只看得见鸭舌帽,是迟也迅速矮下了身体躲过去的结果。但喻闻若没这种经验,他转头看向摄像头,被拍了个正着,清晰得毫发毕现。另一张照片则模糊得多,深夜,停车场,还是喻闻若,他跟一个男性挨得很近,只拍到一个背影,但阿芝就在旁边,脸清清楚楚,被放大出来,注明“迟也贴身助理”。显然是前天晚上去接人的时候被拍的。 标题是,迟也再会同性密友。 迟也莫名其妙,凌晨两点多,哪来的狗仔!他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今天你上热搜,这边直接曝了。”小可的脸色非常严肃,迟也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迟也被拍到的照片很多,大部分是要钱。处理这种事,立欣有专门的人,专门的款项。再讲得直白一点,有的时候严茹舍不得掏这个钱,最后掏钱的总是蒋以容。 这种东西,曝出来之前,不可能不经过蒋以容的眼。 但她什么都没做。 迟也咬了咬牙,“没拍到正脸就不算同框。” “他们拍到阿芝的正脸了。” 迟也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微信突然提示了一声,他点开来一看,是阿芝。 “哥,我想明白了,北京可能不适合我。一直花你的钱住酒店,还要你费神帮我找房子,我也过意不去。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对不起。现在又给你添了这样的麻烦,我也没有脸再做下去。我今天就回老家了,谢谢你的照顾。那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大姨的,再次对不起!” 迟也的眼睛瞬间更红了,“她怎么……” “迟老师!” 节目组的镜头突然凑了过来,小可立刻一矮身溜走了,迟也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迟老师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迟也犹豫了一下。黄子昂在他的视线边缘,也对着一个镜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黄子昂突然突然抬起头,远远地冲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去他妈的。迟也心里的火烧得更旺,脸上却笑得愈加好看。 “想好了。”他对着镜头,“我选择《无人生还》。” 第40章 “据悉, 这位多次出现的a.g,也就是bridge几个月前才刚刚到任的新任主编,英国籍华裔arthur griffith, 他的养父正是英国报业大亨john griffith, 曾经是知名的中国经济报道记者, 外媒公认的中国通。他现在的中文名叫喻闻若……” 徐穹一边看手机一边往外念, 突然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就坐在身边的正主,笑道:“姚锦妍倒是记得把你的中文名附上。” 她这话是在调侃当时喻闻若让伯顿康拉的人发公告的时候附上他的中文名, 结果人家写的是“亚瑟·格里菲斯”这事儿。喻闻若听出来了, 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very funny.” 徐穹摇摇头,把手机收了起来,仍旧在笑。车上还有“春燕基金会”的人, 有人探着脑袋, 小声问道:“喻主编, 是真的吗?” 迟也密会同性友人的料踢出来, 全网飞了两天,有眼睛的都知道照片上是谁。但大一点的媒体, 多少卖bridge的面子,不会追着这事儿咬。唯独今天上午姚锦妍在自己的账号发了一篇长文, 直接把这个“同性友人”是谁、他养父是什么人、跟迟也有什么交集全给扒得一干二净,b.t品牌宴会那天的事更是大书特书,多次暗示有一些当时就在现场的媒体朋友给她爆料,说当时迟也跟喻闻若两个人就显得关系匪浅。 今天喻闻若跟徐穹还出差。风尚盛典筹到的款项已经全部落实, 伯顿康拉中国公司成立了“春燕基金会”,把一部分款项落实到了广东的一个福利院,喻闻若跟徐穹都亲自飞寸来参加捐赠仪式。 这个地方叫环庆县, 相当偏僻,下了飞机还得一路坐车。大家都闲着无聊,其实所有人都把姚锦妍那篇文章看了,但春燕基金会的人终究不是徐穹,不好意思直接这么调侃喻闻若。 喻闻若闭上眼睛,只当没听见。 徐穹转寸脸去,挤了一下眼睛。大家都偷笑两声,也就不提了。 这种事儿,不特别算个什么事儿。时尚圈跟明星睡觉的多了去了。 喻闻若突然问徐穹:“这个姚锦妍,以前是不是也在bridge工作寸?” 徐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眼:“干什么?喻主编想打击报复啊?” 喻闻若看她一眼,颇有几分虚心求教的意思:“怎么样能够打击报复到她呢?” 徐穹听出他一本正经在瞎扯,失笑地摇了摇头,道:“以前是一直在bridge,四五年前跳槽去了《浪潮》,就是在那边开始专做明星和影视的选题,后来写出个人的品牌了,就干脆出来做自媒体了。人家现在是自由身,线上流量比咱们大,你啊,别想着能够打击报复了。” 喻闻若点了点头,明白了。姚锦妍是自媒体,没有大平台给她背书,流量就是她的一切。别的媒体顾及脸面不来扒喻闻若,她不会。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徐穹看着他一脸平静,有些意外:“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喻闻若比她还意外。“你不说没办法打击报复吗?” 徐穹坐直了身体,又觉得好奇,又觉得好笑:“你就一点儿不介意?” “介意啊。”喻闻若点点头,他不喜欢被窥探私事,尤其是姚锦妍文中提及他养父的那一段。“但这是迟也的事,他自己会处理。” 说到底,所有人关注的是迟也,不是他。姚锦妍针对的也是迟也,不是他。 徐穹又靠回座位上,“迟也这个人什么时候有寸谱儿啊。你还挺信任他。” “他比你想象的聪明。”喻闻若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把话揭了寸去,“马上到了。” 七人座的小巴驶寸小县城的街道,环庆县儿童福利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拥在门口,都戴着红领巾,手里捧着各色的花,都是一枝一枝的,包在简陋的塑料袋里,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站得笔直。院长和副院长都在门口迎接,当地的县政府也来了人,一块儿等着。车门打开的时候,有人放了一挂鞭炮。 徐穹当时正要下车,被鞭炮吓得整个人往后一倒,还好喻闻若就站在她身后,伸手在她肩上扶了一把。灰发间杂的院长已经一步跨了上来,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 徐穹惊魂未定,“哎哟”了一声:“太隆重了!不用这样的!” 院长满脸堆笑,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回了她一句。徐穹一个北京人,愣是没听懂,只能继续堆笑。 喻闻若跟着她从车上下来,非常自如地用粤语接上了院长的话。 装相 第42节 徐穹险些看傻了眼。但喻闻若也没跟院长聊太多,春燕基金会的人也一个个下了车,一一跟迎在门口的人握手,又等孩子们献上了花,这才正式往福利院里去,正式开始捐赠仪式前,他们有一个参观的程序。 徐穹跟在院长身后,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喻闻若:“你还会说粤语?广东人?” 她原先以为喻闻若中文都说不利索,后来发现喻闻若讲普通话咬字清晰,音调准确。虽然不知道喻闻若被收养之前到底原籍是哪里的,但估摸着肯定是京津冀一带。没想到他一张口,还会粤语。 喻闻若笑了一下:“我还会讲法语和意大利语。” 徐穹翻了个白眼。哦。真了不起。 她被堵了回来,也就不问了。 他们跟着院长转了个弯,去参观孩子们的活动室。 环庆县儿童福利院收养的不只是孤儿,还有一些家庭困难,但需要特殊教育的儿童。多半是有自闭症、多动症之类的孩子,需要特别的复健课程。这一次春燕基金会捐的钱就是用来购入专门的感官协调性复健器材,和支付特训教师的薪水。其实本来春燕基金会是打算去贵州、四川的那些贫困县,给孩子们捐书包捐课桌就完事儿,但最后是喻闻若提出来关注福利院里这些特殊情况的孩子。最后捐赠仪式上,县政府的人好话说了一箩筐,专门感谢了喻主编。 整个流程走完,大家都留下来跟孩子们一起吃顿饭再走。徐穹自己不吃,怀里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一边哄一边喂她吃。喻闻若从没见寸她这般轻声细语的温柔样子,一直看,嘴角噙了一抹笑。 “看什么?”徐穹白他一眼。 “没什么。”喻闻若放下碗,自己也不吃了,“小枫怎么样了?” 徐穹提到女儿就叹气,“不知道。反正送去美国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喻闻若便也不说了。那孩子在徐穹怀里,十分依恋地玩着她垂落到肩上的长发,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好奇。徐穹没忍住在她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叹了一声:“她爸妈怎么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话音未落,才猛然想起喻闻若还坐在面前,顿时有些尴尬。喻闻若只当不知道,也伸手去逗了逗那个孩子,“因为是女孩儿吧。这里健康的小孩多半是女孩儿。” 徐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喻闻若站了起来:“你们再坐会儿,我一个人去转转。” 徐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 喻闻若没走远,还是去了活动室。活动室的角落里有一台钢琴,崭新的,不是从基金会里扣的,是喻闻若自己出的钱。谁也没告诉,混在那些东西里一起送寸来,连徐穹都不知道。他在钢琴凳上坐下来,伸手摸了一把琴键,一不小心,发出“咚”的一声,好像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手指悬空着,没往下摁。 “喻主编会弹钢琴吗?” 喻闻若一回头,看见福利院的女副院长正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不会。”喻闻若摇了摇头,站起来,动作竟然有些拘谨,好像一个逃课被抓包的学生。 姓杨的女副院长走进来,笑容温和。她说话的粤语口音不重,非常感慨地摸了摸钢琴,叹道:“你们心可真细,很少有人会想到给福利院捐钢琴……都觉得用不着,孤儿嘛,有地方睡觉,有一碗饭吃,就应该知足了。” 喻闻若没说得出话,喉间似是哽住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杨院长是会弹琴的吧?” 杨院长非常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喻闻若抿着唇:“基金会接洽的时候,听说杨院长已经申报了好多年。” “哦……是。”杨院长叹了口气,“以前我们有一台钢琴,也是爱心人士捐赠的。我会给孩子们弹弹琴,他们都听得很高兴。后来琴太旧了,不能弹了。我提了好多年,也没人理睬……”她抬起头,看着喻闻若,真心道:“喻主编,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喻闻若看着她,眼里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奇异的光彩:“杨院长……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二十八年。”杨院长长叹一声,伸手抚了抚自己已经全白的鬓角,“老咯,一辈子都在这儿了。” 喻闻若觉得自己的喉咙艰涩得像两块铁片摩擦寸去,弥漫出一片铁锈味。 “那您……” 他的话被一阵哽咽淹没。喻闻若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但他那样急切地看着杨院长,头发花白的女人不由有些惊异。 “喻主编,怎么了?” 喻闻若的手有些颤抖,他从衣服内袋里取出来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已经很旧,上面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男孩儿大一点,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儿可能才八九岁,比他矮了不少,笑的时候缺了一颗门牙。他们穿的很好,身边还有两个外国人,背景的草坪和白色房子也都像是在国外。 喻闻若把照片塞到杨院长手里,声音也在抖:“那您还记不记得……二十三年前……” “喻主编!”窗外突然传来春燕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准备走了!” 杨院长下意识地循声往窗外看了一眼,再回寸头来的时候,喻闻若已经神色如常。 “我得走了。”他笑了一下。本来今天安排的行程就非常短。 杨院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 “这……”杨院长困惑地把照片还给喻闻若,她的表情告诉他,她没印象。 “打扰您了。”喻闻若把照片收回去,朝杨院长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走出活动室。 “喻主编!”杨院长突然叫住他,喻闻若回寸头来,看见老院长眉头紧皱,“你……”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眼前的男人非常陌生,可是那张照片……她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说不上来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徐穹又在外面叫了一声:“arthur!” 杨院长笑了笑,再次道:“谢谢,喻主编。” 喻闻若也朝她微笑了一下:“杨院长您保重,我有机会再来。” 他随即转身出了活动室,小巴已经在福利院门口等着他们,喻闻若上车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好了。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徐穹问他。 喻闻若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似是累极了,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小巴车发动起来,驶出了福利院门口的马路。车上很安静,大家要么休息,要么随意刷刷手机。突然有人“诶”了一声,“迟也回应了!” 喻闻若在座位上睁开眼。 “迟也宣布与byant联名发布byant x angry goose潮流线,据悉本人亲自参与设计,logo就是早前在微博发布寸的卡通大鹅形象,该系列名为愤怒的大鹅。目前byant品牌方已确认该消息,不日便会发布更多资讯……” 喻闻若没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徐穹坐在他身边也笑了,但看那表情,是哭笑不得。 “angry goose……太牵强了吧。” “我说寸了。”喻闻若又闭上眼,神情非常平静,“他比你想的聪明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平平无奇一个语言小天才。感谢在2021-04-29 20:54:55~2021-04-30 21:3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揣手手的猫、今夜好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ssion 2个;一一一一一、baektory、cc、如意、mohuh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祝明七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迟也关于“a.g”的回应, 有多少路人相信不重要,反正他的粉丝们信了。等到byant正式发布物料,再一次搜索关键词的时候, 全网都是迟也粉丝铺的控评, 再也没有路人的立锥之地。 喻闻若对此展现出了十分外宾的态度——他大惊小怪了一个晚上。 “你好像拥有一支军队。”他一边切水果, 一边看手机, “你的粉丝一年帮你省掉多少公关费?” “嗯哼。”迟也吊儿郎当地摊在沙发上,他哪里去算过这个。喻闻若客厅里新置办了一台投影仪,迟也手里握着遥控器, 正找电影看。屏幕上随着他的操作跳转来跳转去, 很快弹出了一个“根据您的观看记录为您推荐”的片单。迟也自己的形象出现在了片单的标头处。 不错,大数据出卖了喻主编对他的爱。迟也十分满意。 “你看过《一剑来》没有?” “没有。” “《秘密计划》呢?” “没有。” “《沉默的一天》?” “没有。” 迟也缓缓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转头冷冷地凝视着他。 喻闻若把切好的水果放在盘里, 端到茶几上, 看见他的目光, 笑了一下:“怎么了?” “这些都是我的电影。”迟也愤愤不已, 又补充了一句,“我拿过奖的电影。” 喻闻若大受震撼:“你有四部电影拿过奖?” 迟也不想说话了, 站起来佯装要走。 喻闻若无声地笑起来,拉住他的手腕, 用力往下一拽。迟也半推半就,整个人摔进他怀里。喻闻若摁住他,挠他痒痒,“逗你的, 都看过了。” 迟也哼哼唧唧的,这还差不多。他也不怕痒,只当咸猪手随便摸了两把。 “你是不是胖了?”喻闻若嘀咕了一声, 手还在他腰上。 迟也嫌弃地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我在增肌。” “增肌这么快?”喻闻若笑得不行,又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肉都软的。” 迟也果断出手揍他:“就你硬!” 喻闻若抓了他手腕,又把人摁住,一本正经问他:“我不硬吗?” 迟也心想真是见了鬼,他原来怎么会觉得喻闻若这个人很有风度,这分明就是个流氓嘛! “增肌不得先吃点儿出来再练啊!”迟也拍开他的手,顺势躺下来,枕在喻闻若腿上,“角色需要。” 喻闻若点点头:“哦,要演警察了。” 演古装的时候要瘦,因为古装的戏服层层叠叠,稍微胖出来一点就会显得臃肿。但演现代戏又不能太瘦,尤其他接下来要演警察,没点儿肌肉也不好看。 “什么时候进组?” “快了,还有两个配角没定下来。”迟也敷衍他,“等我再举两天铁,找个新助理,他们也该定好演员了。” “阿芝真的不干了?” 提到这个迟也就上火。 喻闻若看着他的表情,摆摆手表示不说了。过了会儿,又低下头,凑到他耳边:“我陪你练?” “不用了,我有私教。” “可我能让你燃烧更多热量。” 迟也:“……” 听起来还是在耍流氓。 他假装没听见,抓着遥控器,继续挑电影。 装相 第43节 “不看你的电影了?”喻闻若喂他一块苹果。“《苏苏的幸福生活》我还没空看。” 迟也顿时皱起一张脸:“我才不跟你一起看那个。” “为什么?” 迟也仰头看他,诡异地笑了一下:“里面有15分钟激情戏。” 喻闻若嚼苹果的动作缓了一缓,好像在思考:“没事,我不介意。” “变态。”迟也斥他,“不看!” 想了想,又不放心,叮嘱他,“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许看!” 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把“阴奉阳违”写在了脸上。 “反正不许看。下回我查你观看记录。” 喻闻若笑起来,猜也知道是为什么。迟也哪是因为什么激情戏,只是因为那部电影堪称他从影生涯里的转折点。《苏苏的幸福生活》是国际影后安清自己投拍、自己导演、自己主演的一部“小妞电影”——也就是说,这部电影完全是为了满足安姐姐心中不灭的玛丽苏少女梦。迟也当年看在安清的面子上接了这片,简直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年他22岁,总共拍了五部电影,四部拿了奖——甭管是内地的、港台的还是日韩的,重要的不重要的,亚太地区的电影奖几乎都让他扫了个遍。而唯一没有拿奖的那部电影,是因为没有过审,从来没上映过。 本来堪称传奇的从影生涯,被一部《苏苏的幸福生活》彻底毁了。从那以后,也不知道是中国电影走进了寒冬,还是迟也的运气到了头,紧接着上映的两部商业片都非常惨淡。而被压了好几年,总算过审的那部文艺片,也被剪得七零八落。外界本来以为迟也可以通过那部电影在口碑上翻身,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再然后,迟也与张念文决裂,再也没拍过电影。 喻闻若看得出来,迟也还是想拍电影。 “电视剧不好吗?”喻闻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他的头发,当年的迟也可没这么高的人气。“要不是这两年拍的电视剧,你哪来这么一支指哪儿打哪儿的军队啊?” “你不懂。”迟也惆怅地叹一口气,也不挑电影了。在喻闻若腿上躺平,两眼看着天花板,“如果现在有个魔鬼问我,拿走我所有的粉丝,就能换一朵金雏菊,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换。” 金雏菊奖是意大利电影节的奖项,是整个欧洲含金量最高的电影奖。当年《夜盲》远征意大利,提了名,但没拿下金雏菊。迟也显然是落了心病了。 喻闻若惊叹于他的野心。欧洲电影节的奖项很少会颁给亚洲人,他处女作提名,已经够吹一辈子了。但又觉得也是合情合理——迟也的起点就有那么高,别人的可望而不可即,于他,不过一臂之差。 “慢慢来。”喻闻若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他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叮”地一声,喻闻若只是扫了一眼,没理睬。迟也挑了一部韩国的恐怖片,整个客厅一下子暗了下来。 喻闻若的手机再次“叮、叮”连响。 迟也有点儿不耐烦,伸手抓过来,本来想给他开静音,但屏幕上已经弹出了缩略信息:“姐妹,新的控评文案你领一下……” 喻闻若伸手要抓自己的手机。 “别介!等会儿!”迟也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电影也顾不上看了,两眼放光,“密码多少?” 喻闻若无奈:“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彼此留一点隐私……” “密码!” “478931.” 迟也点开,顿时笑得绝倒在沙发上。喻闻若的微博私信里好几条未读信息,点开都是清一色的头像——“迟也后援会反黑组”。发过来的信息都是控评文案和微博链接,点进去都是整理好的黑子发言,只要举报打卡就行。可能是怕喻闻若干活干累了,这位反黑组成员十分善解人意,一口一个“姐妹”地动员他:“辛苦一点没关系,我们都是为了哥哥。” 喻闻若倒是没回复过。但是迟也点开他这个账号的记录,每一条都是带的相关tag,最近一条是#迟也梦幻联动byant。 迟也快笑疯了。喻闻若假装没看见他,一本正经盯着屏幕里开始鬼叫的女人。 “你怎么还帮我做数据啊?” 喻闻若不理,嘴角却没忍住微微上扬了一点。 迟也开始念他的微博:“我觉得angry goose这个名字非常好,很有时尚的态度……35个赞,哈哈哈哈喻闻若你要不要脸!” 喻闻若又想摁他:“好好看电影!怎么一点都不尊重电影,你这样是拿不到金雏菊的!” 迟也才不理他,他现在比拿到了金雏菊还快乐。尤其是点开第二条微博,发现是喻闻若在《出神入话》的tag下面劝大家不要骂孟轻雪,然后被评论被骂了一百多条的时候。喻闻若一开始还比较讲道理,回了好多条,后来可能招架不住,就再也没回复。 迟也点开来,发现在热评的那个网友骂他,“这么圣母,我看你去双担好了,我们家不欢迎你!” 喻闻若回复:“双担是什么意思?” 还有人看他客客气气的,就也客客气气,“姐妹可能是新粉,大家别急着骂,科普一下……”然后下面满满三行都是孟轻雪的“斑斑劣迹”,最后声色俱厉地问:“孟表现这么差,还处心积虑混进了迟也一组,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喻闻若回复:“是迟也主动选的她。第二期还没播,你怎么知道她就表现差?” 另外一个质问他:“如果你真的爱迟也,就不可能忍受得了孟白莲!” 喻闻若回复:“我真的爱他。我能忍。” 迟也把手机一扔,扑到他身上,“你都没当面跟我说过爱我!” 喻闻若想把脸转开,迟也狠狠地又把他的脸掰回来,强迫他看着自己。 “重新说一遍。” “那个爱不是……”喻闻若难得显得有点局促,试图跟他解释,但是迟也没让他说完,捧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他一口。 投屏里的女人被鬼附了身,正在凄厉地惨叫,整个客厅都映着阴惨惨的红光。喻闻若手搭到迟也的后脑,用力把他拉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迟也跪在他腿上,被喻闻若揽着腰,拇指轻轻地拂过他耳畔:“跟我谈恋爱是不是很麻烦?” 喻闻若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也不知道是说不麻烦,还是说他不介意这个麻烦。 迟也微微低头,又跟他接了一个吻。 姚锦妍那篇文章出来的时候,迟也其实比喻闻若生气得多。虽然喻闻若一点儿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不满,但迟也仍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因为他,喻闻若的私事才会这样被拖到大众的视野里。迟也比谁都明白被人窥探私事的滋味。他自己的黑热搜挂了两天他没反应,一把喻闻若拖出来他当天下午就亲自发微博回应,甚至不惜打乱跟byant那边制定好的推广节奏。他感觉严茹应该也看出他不同寻常的保护欲了,但严茹没说什么。因为事后证明,迟也这一步没走错。原本预计粉丝们会嫌弃byant,外界也会嘲,但现在粉丝内部没有了这种声音,一致对外,用人海战术出去铺广场,反而形成了一个正向的舆论,品牌方那边也非常满意。 这一次算是平安渡过去。严茹睁只眼闭只眼,迟也得过且过,彼此都装作相安无事。但是迟也心里清楚,严茹也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迟也想跟喻闻若说,跟他在一起,压力会很大很大。这样的事还会有,喻闻若会渐渐和他一样失去隐私,永远被人盯着,永远被人指责。但又不敢真的说出口。他意识到他有点怕喻闻若真的被吓跑了。 但喻闻若的反应平淡得让他吃惊。他什么都没说,完全交给了迟也。 “我早就想过了。”喻闻若捧着他的脸。因为那个吻而声音有点沙哑,投影仪里还在放着瘆人的恐怖背景音,导致他的声音也阴恻恻的,迟也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想过什么?” 喻闻若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轻轻在他后颈抚了抚。 早就想过,这个人他本来是不应该动心的。迟也好是好,但他身边有蒋以容这样的人,也有邱君则这样的人。他显得有些是非不分,有时候油滑,有时候混蛋,一身的聪明劲儿,不往正道上使。这些喻闻若都是知道的。 他其实没有追求过迟也。喻闻若一直把他的心动控制得很好,在香港的时候,他意识到迟也跟他闹别扭,也想过要不算了。他们其实是不合适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一松手就能断掉的关系,却往往在最后一刻,又不由自主地抓了一把。到了机场要改签,走出房门要给他买胃药。喻闻若觉得自己中了邪。相比之下,被人在背后嚼两句闲话反而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电影还看不看?”喻闻若问他。 “啊?” 喻闻若手臂上用了劲儿,作势要把他抱起来,“不看去床上。” “看看看……”迟也立刻从他身上爬下来,靠在他身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这是人还是鬼?” 喻闻若怎么知道。他笑起来,又要抱人:“别看了,去床上吧。” “再看会儿再看会儿……”迟也扒着他,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像个大型挂件。 投影仪里又是一声惨叫,那个女人“啪”地一下从高楼坠下,在一阵恐怖的寂静之后,她拧断的脖子“咔”一声,整个人用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又站了起来,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 “哦。是鬼。”迟也看明白了。 喻闻若看他本来脚挂在茶几上,突然缩回了沙发里。 “你害怕啊?” 迟也连连摇头:“不怕。” 但他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喻闻若的衣服。 喻闻若忍着笑,把手臂展开,迟也立刻窝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紧紧靠着他。 “哦对了。”迟也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最好把替孟轻雪说话的那条删掉。” 喻闻若低头看他,有点儿困惑。 迟也幽幽一声长叹:“她第二期的表现真的不行。” 他觉得喻闻若要被打脸。出于人道主义原则,他有必要给喻闻若一点内部消息。 喻闻若很听劝,拿起手机,马上把那条微博删了。 “这人你也拉黑。”迟也指着屏幕,继续指挥他。 喻闻若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id叫“新恐迟迟归”,头像是两个人的漫画形象,喻闻若看不出来是谁。一点进去,只见置顶是一个视频。 “【新雪来迟】梦不到岁末一场初雪(be向剪辑)李新恒x迟也。” “拉黑吧。”迟也看着屏幕,感觉鬼片都比那玩意儿更阳间。“别问。” 喻闻若:“……” 喻闻若:“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五一快乐~奉上一个小秘密。 喻主编其实也怕鬼片。 两个人看完以后谁也不敢单独去刷牙,因为片子里有鬼从镜子里突然出现的镜头。但是迟也先认怂,要陪,于是喻闻若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今天的形象保住了。 第42章 《出神入话》因为时长, 每一期都剪成了上下分两周播出,比实际的录制要落后了将近一个半月。等到那一期灾难性的《无人生还》播出的时候,实际上的赛程已经进行到了下一步。剩下12名学员, 通过抽签, 与别组导师的学员两两结对进行单人的比试。总共六道题, 主题是经典文化。也就是说, 六道题全部取材于传统故事,无一不是经过上百年的演变、戏说和不断翻拍。学员可以任意选择这个题目的版本、选段甚至是任意角色,由导师指导排练, 最后两人中淘汰一个。 迟也主动选择孟轻雪的那一段播出, 顿时炸了锅。营销号编排二人恋情,还没等小可这边反应,就已经被怒不可遏的粉丝们撕得片甲不留。迟也工作室非常官方地贴了一个声明, 澄清并无恋情, 只是正常节目流程。被粉丝解读为节目组恶意炒作, 又冲了节目组的官方账号, 在各大评分网站上给《出神入话》打一星。与此同时,孟轻雪被网暴得极其惨烈, 疑似整容修复期的照片被不打码传到网上,一下就上了热搜。迟也粉丝还给她p了遗照, 一直惊动到了孟轻雪的父母。他们在乌镇正跟编剧老师开会,孟轻雪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迟也很抱歉, 但没什么办法。他这个时候更不能说话,他越是说话,粉丝们只会越疯狂。他特意安排先给另外两个学员定角色和选段, 好跟孟轻雪保持距离。一边还得给节目组赔罪,上上下下的请了好几顿饭。 晚上自己一个人回房间,跟喻闻若打电话,也就一声苦笑。 “你现在还觉得那是我的军队吗?” 迟也粉丝们轰轰烈烈闹了三四天,还没消停下来,另一种声音又出现了。有几个大v截了迟也在节目中斥责那个小爱豆“完全不懂演戏”的片段,结合关明的发言,打出了#迟也爹味男的标签,同时,又把迟也粉丝最近对孟轻雪的网暴行为加起来一起清算,“厌女”“雌竞”“舔男”等等词汇直接往迟也粉丝身上砸。被淘汰的小爱豆的粉丝们宛如遇到了青天大老爷,躲在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背后狂欢,而原本就不喜欢迟也的人也迅速加入了这支队伍,上纲上线,大书特书。 本身女权话题就是现在的流量热点,戾气一旦被点燃,便无人能够幸免。网友们先是喊着要为孟轻雪主持公道,随后发现孟轻雪确实整容,转头又把孟轻雪一起骂上了。迟也以前因不当发言被人以性别歧视告到达诺尔总部的事也被挖了出来,作为另一项罪证。达诺尔随之上了热搜,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短短几天之内,迟也的舆情甚至比他当初三千万代言质量翻车那会儿还糟糕。乌镇的酒店和剧院到处都是狗仔、代拍和一些做直播的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所有人,黄子昂对此又是好一通高见,连项影都没听得下去,直言跟老朋友顶了两句,维护迟也。 但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危机。 如果说对于a.g事件的不作为是蒋以容的第一个警告,那这一次,就是蒋以容真正的惩罚。达诺尔随着迟也事件上热搜的第二天,他们的官方账号公布了安清拍摄的新物料,显然是一早就拍好了。安清咖位摆在那里,虽然title没有迟也高,但也是常年跟达诺尔合作的。微妙的是,这一次达诺尔打出了“女性力量”的slogan,作为对于最近事件的回应。明面上没有变动迟也的全球代言人身份,实际却是在迟也已经脆弱不堪的舆情上狠狠踩了一脚。 装相 第44节 严茹给蒋以容打电话,她没有接。让迟也马上回北京去给蒋总道歉,得到的回答也是一句斩钉截铁的“不”。 迟也想得很开。他以前总觉得亏欠蒋以容很多,他早就说了他不喜欢女人,蒋以容却还是这样为他付出。他并不心安,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无条件地对他好。到这份上,反而觉得踏实了。 果然,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无条件”的好。 他对蒋以容亦无怨怼,只是很平静。今日种种,算他还恩。 喻闻若不放心,想到乌镇来看他,迟也没允许。喻闻若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他,总觉得说什么都太轻,迟也反倒只是笑,轻描淡写地说:“闹过这一阵就好。” 喻闻若发现自己很难想象他到底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一阵”。 bridge的新媒体端也发布了关于迟也的稿件,当然也没什么好话。结果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喻主编亲自打来的电话,要求撤稿。按理说这种新媒体的运营已经是很末端,主编不会过问。搞得那个编辑慌慌张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第二天整个办公室就都知道了,喻闻若在会上下了明令,bridge全端都不对迟也事件作任何的评价,不许捧,也不许踩,尤其不允许以此写什么女权不女权的稿子博关注。这事儿传遍了媒体界,有的赞叹bridge一贯的眼界格局,但更多还是在背后嘲笑喻闻若公私不分。有个媒体人阴阳怪气的,把他比作了商纣王。假洋鬼子格里菲斯先生一开始还没明白,查了半天才知道这是骂迟也狐狸精。 徐穹对此倒是还好。《js》关于迟也事件已经在他们的公众号上发了三篇稿子,一会儿分析男明星为何爹味,一会儿高呼女性要爱自己不要被pua,简直恨不得扑到迟也身上敲骨吸髓,吃相实在难看。喻闻若随便一搜,就找到了《js》以前嘲讽明星整容的稿件,摊到徐穹面前,问了一句,“bridge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吗?”徐穹就没意见了。 至此,bridge成了全网唯一一个在迟也事件上三缄其口的媒体。 小可没话说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媒体人也在她朋友圈,她原先看见商纣王那条还觉得生气,谁是妲己啊?就算有妲己那也是喻闻若好不好!要不是他,这事儿一早就被蒋以容摁下来了,会发酵到这个地步?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她又实在没想到,喻闻若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在喧杂的风暴中,沉默本身就已经是逆行。 “怎么办呢?”她问迟也,“以后蒋总不管你了,你就靠着喻主编啊?” “我靠他干什么?”迟也白她一眼,听出她称呼变了,朝她笑了一下,“哎呀,多大事儿啊。” 小可眼泪一下子全流出来。迟也现在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她兼着助理的活儿,每天还得被各路人骂,一刷朋友圈全都是各种阴阳怪气的媒体,她这两天也实在是到了临界点了。 “我要涨工资!”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骂骂咧咧。 迟也坐在排练室的地上,背靠着镜子。他刚才在帮学员排戏,现在已经结束了,但剧院外面堵的全是人,他一时半会儿又走不掉。他抬眼看了一眼小可,突然笑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小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迟也展开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辛苦你啦。”他轻声道。 小可侧过脸,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泪。 迟也又道:“但是涨工资有点困难啊……” 小可气得直锤他。 迟也笑了笑,任她锤。仰着头,靠在了镜子上。良久,轻声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我谁也不想靠。” 小可嗤笑一声。“现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早两年怎么不对着蒋总说这话?” “我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迟也没理她,眼睛仍旧空茫地盯着天花板。“以前靠张念文,现在靠蒋以容。说我跟出来卖的没什么两样。” 小可一下从他怀里坐直,支棱着脖子,“呸”了一口,“你听他们瞎说八道!卖屁股的多了,怎么没见别人捧那么些个奖杯回去!” 迟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是笑。其实小可来跟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拍电影了。那些奖杯,那些荣光,小可都没跟他一起经历过。他头一回意识到小可对他是有这样的感情的——除了工作以外,除了嫌他麻烦,骂他不懂事以外,原来她也是以他为骄傲的。 他突然像个小孩一样觉得委屈,矮下身子,蹭到小可肩膀上,跟平常一样,撒娇地扭了两下。 小可果然又觉得他烦,耸了一下肩膀想把他颠走。迟也仍旧黏在她肩膀上,偷偷地在她衣服上蹭掉了一滴眼泪。 小可不动了,任由他靠着,伸出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脑袋。 “会好的。”她轻声道。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迟也点点头。 良久,小可又问,“你跟喻闻若认真的呀?” 迟也笑了一声,把头抬了起来,神色已经又变得很轻松。“他都烽火戏诸侯了,你还想怎么认真才算认真?” 小可嫌弃地“啧”了一声:“那是周幽王。” “啊?” “烽火戏诸侯的是周幽王,喻闻若是商纣王……喻闻若也不是商纣王,他怎么就烽火戏诸侯了?哎呀不对……算了。”小可把自己说晕了,长叹一声,担忧地看着自家艺人,“有空多读读书吧小也。” 迟也看着她,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小可愣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好笑,两人对视一眼,更笑得停不下来。排练室空无一人,迟也越笑越放肆,坐也坐不住,干脆往地上一倒,笑得浑身都在颤。 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脑袋,“迟老师?” 迟也赶紧坐了起来,发现是孟轻雪,只好轻咳一声,正了正色,“是你啊。” 这一次孟轻雪抽到的题是《白蛇传》,对手是靳敏敏的一个学员。他本来还觉得因为一些外界的声音就不去指导她有些不负责,但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让他觉得他再接近孟轻雪才是害人。更何况,孟轻雪早点淘汰回家远离黄子昂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也就彻底不去过问了。 孟轻雪仍旧穿着练功服,走了进来,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小可识相地站了起来,往外走的过程里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孟老师好。” 迟也交代她:“别关门。” 小可点点头,知道他有顾虑,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就守在门外。 孟轻雪也感觉到了他的戒备,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给迟老师添麻烦了。” 迟也没站起来,假装没在意她的称呼又变了回去,平淡道:“找我有事?” 孟轻雪点点头。 “什么事?” “《白蛇传》不好演……”孟轻雪抬眼看着他,“我有点儿找不到方向,想请迟老师指教。” 迟也有些意外。 他知道孟轻雪挑了二十多年前电视剧里的那一版白蛇,段落是白蛇现原形吓死许仙,去求灵芝草的一段。靳敏敏的学员娄晓云也选了这一版,只不过选段是斗法海,水漫金山后入雷峰塔。这一次的一对一比,是要结合现场观众投票的,越经典的越不好演,因循守旧让人觉得无聊,太过出挑又会违背观众的预期,适得其反。娄晓云是专业的话剧演员,在经验和能力上都比孟轻雪要出挑。老实讲,迟也觉得孟轻雪这次胜算不大。 显然,孟轻雪也是这么觉得的。 迟也看着她,孟轻雪手里还攥着本子,她可能已经等了很久。 他笑了一声:“项老师没指导你吗?” 孟轻雪咬住下唇,好像在下某种决心,“你才是我的导师。”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礼拜避开你吧?” “知道。” “遗照上热搜还不够啊?”迟也的语气里有轻微的嘲讽,看着孟轻雪因为他一句话涨红了脸。 “不是我要炒作的。”孟轻雪有点儿生气了,这是迟也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情绪。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定了迟也,又重复了一遍,“是迟老师选的我,你是我的导师。” 迟也收敛了笑容,眼神非常认真:“虽然娄老师在外界名气不大,但她在剧院里泡了十多年。”他顿一下,娄晓云敢选水漫金山这么经典的片段,就是她控场的底气。 迟也坦白道:“我去跟她比,都没把握能赢。” 孟轻雪的神色显得更焦虑。“可我不想就这么认输。” 迟也沉默半晌,突然朝她伸出了手。“剧本给我。” 孟轻雪眼睛一亮,把剧本交给了他。迟也接过去,看都没看,从中间一把撕成了两半。 “演白蛇你赢不了。”迟也平静地迎着孟轻雪惊讶的眼神,扶着镜面站了起来,“跟娄晓云选一样的版本,只有死路一条。” “那……?!” “雷川导演的《白娘子》看过吗?” 孟轻雪迟疑着,点了点头。雷川是香港导演,那部电影也有点儿年头了,不过比起娄晓云选的那一版,还是相当前卫,早年是以猎奇三级片作为噱头的,改成了青蛇白蛇和许仙的三角恋。雷川后来声名鹊起,那部《白娘子》才被重新拿出来分析,反而成为了一代经典,演尽了世间痴男怨女的纠葛。 孟轻雪在学校里看过这个电影,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女演员的衣服都少得可怜。 “想赢是吧?”迟也看着她,“那就演青蛇。”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提到的电视剧版白蛇传不是现实中赵雅芝那一版。香港导演的那一版也不是徐克导演的《青蛇》,平行世界,会避开所有当代真实存在的文艺作品。 第43章 来不及找编剧重新写本, 也没有合适的助演,服化道、舞台布置全部都得重新设计,孟轻雪只剩下三天时间, 要排练20分钟的戏——青蛇引诱许仙, 一晌贪欢, 却在最后将手里的匕首刺进了许仙的胸膛。 “可是……可是……”孟轻雪不知所措, “没有台词……” “说你想说的。”迟也把两张椅子搬过来,拼在一起,这就是等会儿青蛇要和许仙缠绵的“床”。“戏是你在演, 你就是青蛇。你不是编剧的傀儡。” 孟轻雪知道他的意思。已经有了完整的故事背景和剧情, 台词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个演员,不需要拥有多么高的文学素养,但要有能够说台词的基本功。 “我没试过这样即兴……” “这不是即兴, 这是排练。”迟也手里搭着椅背, 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或者你直接认输?” 孟轻雪立刻抿紧唇。有人敲了敲门, 项影的脑袋探了进来:“小也?你找我?” “师兄!”迟也朝他招招手, 示意他进来。孟轻雪乖乖巧巧,也叫了一声“师兄”。 项影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 “你俩干啥呢这是?这么晚了……” “轻雪的戏要全部重排。”迟也朝他比了个手势,眼睛发亮, “演雷川那一版的青蛇。” 项影站在原地,眼睛眨了眨。排练室没大灯,墙壁边上镶了一圈小灯泡,光束笔直笔直往下照, 映得项影脸一半明一半暗。他挠了挠太阳穴,干笑了一声。 “你开玩笑呢吧?” 孟轻雪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儿,动说了一句:“我要重排。” 项影困惑地看着她, 又看看迟也,然后露出了幼儿园老师带熊孩子的表情:“你俩谁出的馊意?” 迟也走上去,一把拽住了项影,把他摁在了那两张拼在一起的座位上,“服装跟舞台的事儿我不懂,师兄,要麻烦你。” “你胡闹……” 迟也打断他,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往下摁,“娄晓云演水漫金山,那是大场面,舞美这一块就别想着跟她比了。咱们一切从简,一张床就够。” 项影坐那儿,看着孟轻雪的表情,好像回过味儿来了,这俩人是认真的。 “不是我说……” “师兄你——”迟也退了半步,一根手指指出来,像施定身法似的,“就是她的许仙。” 这话一出,连孟轻雪都吃了一惊。项影一听说雷川版的青蛇就知道演啥了,当即跳起来:“你怎么不演许仙呢!” 迟也用一种“你说为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项影急了:“那我回家你嫂子也得削我啊!” 孟轻雪脸都红透了,“要不然不演这一段也行……” 迟也理都不理她,“嫂子深明大义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换我的话,那就是四千多万个嫂子一块儿疯了。” 项影:“……” 这话说得,也不知道是粉丝占了小也便宜还是小也占了粉丝便宜。 装相 第45节 “坐下坐下。”迟也做在他身边,从手机里调出他们要翻演的那一段,塞在项影手里。项影一脸不情不愿地往下看,听到手机里剧烈的喘、息开始响起的时候,就跟手里抓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把把手机扔开了。 “你这……” “咱们改话剧,激情戏不用这么长。”迟也面不改色,“师兄不用往下看了?后面的剧情都记得?” 项影挠挠后脑勺。“记得倒是记得……” 迟也突然坏笑了一声:“我猜你也记得。” 这就是暗示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项影无语地瞪着迟也,但迟也二皮脸似的,耸了耸肩,已经开始走戏了,“白娘子被镇在雷峰塔下,许仙苦苦哀求法海,终究无可奈何,回到家中,倒在床上,忽听脚步声传来,进来的是小青……” 他的手往孟轻雪那边一带,示意她“出场”。 “姐夫。”孟轻雪唤了一声,“你回来了?” 项影长叹一声,拿他们没办法。往后一躺,含含糊糊地应了小青。 迟也随即拿出手机来录。他完全不发一言,只是看。项影和孟轻雪两人就这么往下走,哪里接不上了,就自然地往回倒两句。前头家长里短,说起来竟是没完没了。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往下顺到勾、引的情节里。电影里是小青动试探,但不知道是孟轻雪不记得剧情了还是害羞,两人都傻等着对方给信号,到最后词儿说完了,面面相觑了半分多钟,迟也才停止摄影,喊了一句“停”。 “32分钟。”迟也看了一眼视频时长,“来看看,最好缩到5分钟以内。” 两人都凑上来,一块儿从迟也的手机屏幕里看刚才的戏,一句一句台词地过,哪句要留,哪句要删,你该说什么,我该说什么地商议着。项影很快忘记了他刚才觉得这两人是在异想天开,一本正经地投入进去。 迟也:“师兄你的台词尽量少,让轻雪导。” 项影:“嗯。” 迟也对着孟轻雪比划了一下:“你的肢体……要往他身上靠,给一个暗示。” 他重新把项影摁下来,重复了一句孟轻雪的台词,手却似有似无地搭在项影肩膀上,流连到他颈窝和肩膀连接处,然后亲昵地捏了一下。 项影浑身一震,没忍住“噢哟”一声,转头惊异地看着迟也:“你小子有点东西……” 迟也撒开手,示意孟轻雪来。 孟轻雪重复了一遍,依葫芦画瓢,也捏同样的位置。 迟也皱眉:“你推拿呢!” 项影笑得腰都弯了。 孟轻雪红着脸,也想笑,但又不好意思,收回手,不敢动了。 项影替她开解:“小孟才多大,肯定是还没谈过男朋友。不像你啊……”他伸手凌空点了点迟也,“你小子绝对有情况,我回头再审你。” 迟也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没生过孩子就不能演妈了?什么谬论。”他看着孟轻雪,“没谈恋爱,总不会连个心里想着的人都没有吧?你是尼姑啊?” 孟轻雪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项影:“小也!说得也太直白了……” 孟轻雪咬住下唇,“有。” 项影好奇:“啊?谁啊?” 迟也插着腰,仍旧皱着眉头,打断他:“再来!” 项影有点儿下不来台,看了他两眼,突然回头让孟轻雪附耳过来:“你看他那样儿,像不像张老师在片场?” 孟轻雪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迟也,恍然大悟似的:“真的诶……” 迟也听见了,嗓门顿时提上来:“放屁!” 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把手从腰上放下去。张念文在片场就老爱插个腰,皱个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项影顿时笑得更厉害了,迟也脸一拉,又把手插回去了。 “我要真是张导,你俩还在这儿嘻嘻哈哈浪费时间?” 孟轻雪一缩脖子,不敢笑了。张念文在片场是出了名的温和儒雅,很少跟别的导演一样骂人。但意外的是,跟他合作过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因为张念文的工作状态非常吓人,他太投入,太专注,在他身边的时候,哪怕分心了一点点,不用他开口,那人自己就觉得这是天大的罪过。 迟也心里说不上来的不痛快,但他知道他们俩没说错。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说“什么样的老师,带什么样的学生”。 这方面像张念文没什么不好,迟也早就明白他这辈子都脱不开那个人的印记。好歹这还算好的印记,他工作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所以他很快把这茬抛到了脑后,啃着指尖,看着孟轻雪的身体像蛇一样盘到了项影身上。 “不行,太露骨了。”迟也直接叫停。 孟轻雪赶紧跳起来:“可是电影里就是这么……” 项影也不赞同:“不用完全学那个。” “电影可以剪辑。”迟也的眉头这一晚上就没松开过,“而且那就是一个噱头,跟咱们这个没关系。” 排练室里安静下来。谁也没意识到现在已经几点了,刚开始的时候还算轻松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只是面面相觑,眼睛里都有同一个怀疑——选这一段,到底对不对? 迟也看着孟轻雪:“小青,你为什么要勾、引许仙?” “我……”孟轻雪犹豫了一番,“我想替姐姐试探他。” 迟也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没想到他果然是个负心汉,所以我才要替姐姐杀了他!”孟轻雪好像找到了一丝底气,顺着说了下来,“对,所以我捅了他。” “也就是说,你心里其实是恨他。”迟也看着她,“我没看出来你的恨。” “再来。” 许仙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一把推开了缠在他身上的女人。“小青!不行!” 小青哀戚地半跪在床上,仰脸看他:“为什么不行!姐姐是蛇妖,我也是蛇妖!姐姐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停。”迟也又喊一声,弯下腰,视线跟跪在椅子上的孟轻雪平齐,“你现在还是在恨许仙吗?” 孟轻雪骤然被他打断情绪,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你到底在想谁?”迟也追问她。这台词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孟轻雪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我……我随口……” “没有随口!”迟也近乎严厉地打断了她,“你现在就是青蛇,青蛇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在想谁!” “姐姐!”孟轻雪闭上眼,叫了一声,“我在想姐姐!” “你嫉妒白蛇?” “我没有!”孟轻雪猛地抬头,替自己辩护,“我是为了姐姐试探这个负心汉!” “那你为什么说姐姐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我……” 迟也又问她:“小青,你对许仙只有恨吗?”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姐姐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啊!” 迟也:“不对,再来。”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姐夫怎知就忘不了?” 迟也:“这真的是青蛇想说的话吗?” “小青……” “对不起,师兄……”孟轻雪崩溃了一般,突然把项影一推,两只手的掌根都摁在额头上,她已经出了满头的汗。眼泪淌下来,她根本顾不上擦,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项影:“要不先休息一下……” “为什么让我演青蛇?”她突然转过去看着迟也,追问道,“为什么演青蛇就能赢?” “我没说演青蛇能赢。我只说演白蛇一定输。”迟也的神色非常漠然,“为什么演青蛇,你要问你自己。” 孟轻雪低下头,力竭似的,撑着自己的膝盖,弯下腰。太阳穴上一根青筋勃勃跳动。 “你想赢。” “我想赢。”孟轻雪梦呓一般,重复了一遍。 迟也蹲下来,跟她对视,用项影听不到的声音道:“你演《陌生女人》的时候把谁当成了你的r先生,现在就把谁当成你的许仙。” 孟轻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突然站直了身体,看着迟也,眼神一瞬间复杂得难以言喻。 迟也点头,“再来。” 许仙被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似是挣扎不动,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郁地叹出一口气。 “小青,我是忘不了你姐姐的。” 小青惨然地笑了一声:“可她已经被永镇雷峰塔下了,不是吗?千年万年,雷峰塔何时才会倒啊……姐夫,你的一生又有多长呢?有我陪着你,不好吗?” 许仙转过脸来看着她。小青伸出手,无限温柔地抚过他的鬓角,“那天断桥的雨那么大……我也在啊,姐夫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呢?” 项影愣住了,这已经和雷川那个电影里的情节完全不同。他接不上台词,只是万分惊讶地从自己脸上把女人的手扒下来,看着她。孟轻雪也看着他,如梦初醒。 “我……” 项影叫了停,“捋一捋,我们再捋一捋。”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孟轻雪,完全想不通了。 “可是……如果你……那你为什么又要杀了我?” 孟轻雪站在原地,顷刻间已经泪如雨下。迟也仍旧漠然地举着他的手机在录。 项影有些无措,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哭了:“小孟……” “对不起。”孟轻雪背过身去,不要他看,也不让迟也拍。迟也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没说话,看着孟轻雪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双肩微微发颤。 她回答不了项影的问题,她也昏了头了。这个故事已经进行不下去,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演得合理。小青为什么要勾、引许仙?为什么要杀了许仙?她到底是爱,还是恨?又到底在爱谁?她是在演青蛇的故事,还是在演自己的?可是她的故事到底和青蛇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想不明白。 孟轻雪此刻只觉得迟也可怕。他是那样轻而易举地识破她,戳穿她,把她逼到绝境。她现在无地自容,无路可走。 她听见老师在指挥摄影,这个角度不行。“她的骨相撑不起来……”老师有些遗憾地摇着头。跟老师合作多年的摄影也在摇头。“比不上迟也……”她一遍遍听到这个名字。 躺在张念文身边的时候会听见。他总是不肯看着她,要从背后。但他的手会抚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总是在这个时候听见老师的叹息。做完以后老师睡着了,她爬起来偷偷地看迟也的视频,伸出手,好像能从屏幕里穿过去摸他的鼻梁。 “男性的颅顶比女性高,你做这个的话,山根这里……”医生在电脑上给她做了一个立体的模型,前后旋转着给她看效果。“要做的。”孟轻雪听见自己轻声开口,“眼睛也可以做吗?” 医生还想劝她:“你的眼睛其实很漂亮了……” “要做的。” 记者又问起迟也。她站在张念文身边,看见老师的眼神里是那样的纵容……他叹出的气那么长,现场的音响设备都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杂音。孟轻雪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被那一声蜂鸣刺穿。 装相 第46节 “只要是我做的本子,都是给他留了一个角色的。”张念文笑了笑,“我永远都欢迎迟也回家。” 迟也的目光和她平视:“你嫉妒白蛇吗?” 不嫉妒。孟轻雪在心里想。她其实真的不嫉妒。她知道她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她只是一条小小的青蛇。修炼了五百年,就在断桥边那一场大雨里,仓皇地被人间溺死的,小小的青蛇。 可是她也想被人看见。 哪怕就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点事,晚了一点。 第44章 小可从附近便利店买了咖啡, 项影和迟也一人一罐。两张椅子空空荡荡的,谁也没去坐,都靠在镜子前面, 席地而坐。第三罐咖啡搁在他们脚边, 孟轻雪去卫生间了。 “小也, 你把她逼得太狠了。” 项影的手指在杯缘转了转, 斟酌着词句,“有些东西……不是一晚上就逼得出来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天分。” 迟也喝了一口咖啡,头往后仰, 靠在了背后的镜子上。 “你觉得她没天分?” 项影沉默下来, 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轻雪当然不是没有天分。以张念文那样挑剔的眼光,能够挑中孟轻雪,已经很说明问题。但这次接触下来, 他确实觉得孟轻雪有一点让他失望。有的时候他觉得孟轻雪很灵, 有的时候又觉得朽木不可雕也。预选赛的时候他帮着孟轻雪排《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独白, 排了俩礼拜, 比不上张念文来了关房间里讲两个小时。 项影摇头。他对张念文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不服不行。他不能说是孟轻雪没天分, 只能说是他自己没水平。 他扭头看迟也:“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和张老师很像。” 迟也的手指无声地在铝制的咖啡罐上收紧。他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意,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他教出来的嘛。” 项影笑了笑:“张老师肯定不是这么教你的。” 迟也转头又看他一眼。 项影:“电影学院都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张老师最不喜欢,说那些东西匠气。但你刚才教她的,标标准准的方法派。你自己演戏会这样吗?” 迟也听见这些词儿就头大:“我没上过学, 我不懂这个。” 项影:“你让她把许仙换成她心里想的人,这怎么对呢?小孟的人生跟感情和青蛇是不一样的啊。你这样让她去换,她都换糊涂了, 我也糊涂了。” 迟也叹了口气:“师兄,我也让你说糊涂了。” 项影上课的瘾上来了:“这就是方法派和体验派的差别。你还是电影拍得太多,我们在舞台上表演,更多的要用表现派的技巧,跳出来设计角色……” 迟也近乎不耐烦地看着项影,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怪不得孟轻雪说找不到方向。” 这他妈谁找得着。 项影愣了一会儿,突然“嗐”了一声,摆了摆手,自嘲似的:“还是张老师说得对。无论是方法派,体验派还是表现派,都比不上真正的天赋派。” 迟也:“饿了,想吃蛋黄派。” 项影沉痛地看着他:“真是老天不开眼,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就落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身上。” 迟也笑了笑,懒得理他。项影又道:“张老师挑人就是最看天赋,我记得当年那个讲座上……” “你痛苦吗?” 张念文的手紧紧地钳着他的手腕,他挣脱不开。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玻璃杯碎了,水溅得到处都是。他记得房间里有光,那光带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紫色,映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上,像万花筒。好漂亮,漂亮得他挪不开眼。迟也茫然地神游九天,心里想,可能老师说的是真的……碎掉的东西才最美。 “你痛苦吗!”张念文逼近他,脸因为近在咫尺而变形。他都能感觉到张念文的唾沫溅到了自己脸上,他想躲,可是张念文另一只手箍在他的后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摁。 “迟也,你要记住这痛苦。”张念文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这痛苦,就是你的天赋。” “小也!”项影叫了他一声。 迟也猛地回过神来,茫然地回过头去:“嗯?” 项影的眼神极为受伤:“我讲话就这么容易让人走神嘛?你怎么跟我的学生一样?” 迟也一脸“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问你呢,你跟张老师到底怎么回事儿?”项影苦口婆心地劝他,“张老师培养你,那是尽心尽力。人不能忘本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连我也不能告诉?” 迟也无情地打断他:“不能。” “你这孩子……” 孟轻雪走了进来,项影立刻闭了嘴,拍了拍身上,站起来。 “小孟?”他端详了一下孟轻雪的神色,担心她还哭。刚才孟轻雪突然从排练室冲出去,模糊地丢了一句去卫生间,其实是整理情绪去了。 “要不今晚就先算了吧?”项影给迟也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太苛刻。“太晚了……” 孟轻雪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了很多:“我没事。没时间了,今晚至少要排出一个大概来。”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抱歉,“麻烦两位老师了。” 迟也仍旧坐在地上,他有点儿疲态,眼皮睁不动,半阖着眼仰头看她。但唇边有一抹笑,欣慰似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好。” “我刚才想了,光演这一段不够。”孟轻雪继续往下说,她难得有这么多自己的看法,更难得这样讲出来。迟也的神色认真了一些,看着她,“继续说。” 孟轻雪:“青蛇、白蛇和许仙,他们三个人是一体的。” 项影和迟也对视了一眼。 确实。没有白蛇,就无法解释青蛇的情,也无法解释她最后为何要杀死许仙。 雷川这个版本的《白娘子》能够成为一代经典,就是他在刻画道德之外的情、欲时,并未把感情局限在男女之间。他保留了一个很老的《白蛇传》版本里提到的内容——青蛇修炼五百年,本欲修成男体与白蛇厮守,只因打不过白蛇,才化为女形,陪伴白蛇左右。很多人都分析,这个电影其实也讲了女性和女性之间的情、欲,更有甚者认为,这个电影其实是讲的是三人行的开放式家庭关系。 他们能够展现的时间有限,自然不需要讲得这么复杂。但青蛇对许仙又爱又恨,对白蛇同样又爱又恨,少一个角色,这个戏就成不了。 孟轻雪要赢过娄晓云,就必须在角色的复杂性上剑走偏锋,才能缩短她们俩演技上的距离。 项影叹了口气:“只有20分钟,要演完勾、引,苟、合,与杀人。白蛇的戏份往哪儿放?” 孟轻雪道:“只需要一个影子就够了。” 项影整天排戏,孟轻雪这么一说,他就已经有了一个概念。“也行,这样的话……我明天看看,还有没有女演员能来助演的。” 迟也抬起头问他:“今晚呢?” 准备服装、道具和舞台都需要时间,他们必须在今晚就把这出戏定到八九不离十。 孟轻雪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亦看回去。 “我来吧。”迟也把喝空的咖啡罐捏扁,随手扔到了一边。“我来演白蛇。” 第二天项影也没有找到能够来助演的女演员。所有学员都是一个礼拜之前就开始排戏了,助演嘉宾都是一早就谈好的,他们临时起意,实在没处儿找去。迟也只好又陪着排了一天。 导师跟学员在后面另有合作的环节,迟也现在就下场来给孟轻雪助演,是有点太高调了。节目组被迟也粉丝冲过这一轮,也是有点心有余悸,不敢乱炒话题。但迟也的意思是,戏的效果最重要。他跟孟轻雪和项影都排了两天了,再换人也不合适。节目组只好连夜开会设计舞台方案。因为他演的白娘子本身就只是青蛇心里的一个幻影,所以到时候会利用大量烟雾和布景切换来营造效果,尽量不露出迟也的脸。 但舞台解决了,戏服又是个问题。 孟轻雪和迟也的戏服都得重做。雷川那版的电影里两个女演员都是衣不蔽体,节目组也不能照搬。项影拿了两套戏服来,迟也嘴上说着交给他,末了又都不满意,全给毙了。 他不要古装的戏服,这个戏讲的东西很前卫,他就是要把孟轻雪尽量地跟娄晓云区别开来。最后没了办法,给喻闻若电话,找了个设计师过来救场。 设计师给青蛇拿来一条现成的青色纱裙,上半身非常紧,贴身勾出孟轻雪的线条。设计师现场赶工,给她加钉了满胸满背的墨绿色珠片,做出蛇鳞片的质感。上半身珠片波光粼粼,下半身网纱如梦似幻。本来都说孟轻雪好好一张脸整坏了,结果这身裙子一穿上,她那张不怎么自然的脸反而更妖气横生,真有青蛇那味儿了。 迟也终于满意了。 虽然代价是他也得穿类似的纱裙。 设计师给他量体,量到一半接了个视频电话,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让助手举着手机,迟也一抬头,看见自己男朋友端坐在北京的办公室里,一边看稿子一边时不时地抬起眼看两眼屏幕。 迟也气得骂人:“你闲的吗!” 喻闻若一脸正经,“人是我找来的。你请我帮忙,总要给点好处吧?” 设计师满脸都是“我们都懂”的笑意,拿软尺在迟也腰上围了一圈,“还好,女款也穿得上。” 喻闻若低头看两眼稿子,跟设计师说话:“dave,他现在腰围多少了?” 迟也还没来得及拦,那个叫豆腐的设计师已经脱口而出:“70.” 喻闻若“啧”了一声,倒没说什么,但是侮辱性极强,迟也深受羞辱似的,“是69!而且我在……” “你在增肌。我知道。”喻闻若似笑非笑地抬了一眼,仿佛随口一说,“dave,你们现在也做大码成衣啦?” 现场从设计师到助理都笑成了一片。迟也眯着眼睛,用口型朝他比了一个“死”字。 dave量了量他的肩膀:“可这个肩太宽了……” “不得了,正宗倒三角。”喻闻若又调侃了一句,“给他穿吊带。” “喻闻若你皮痒啊?” dave笑得不行,真拿了件吊带过来,整个露背,“性感”得迟也险些倒退一步。 他再怎么瘦,也是一个成年男性。肩膀脊背的肌肉线条是有的,穿这个也实在太不像话了吧! 喻闻若用指关节撑着唇下,仍作势在看稿件,其实已经笑得嘴快咧到耳根。 “没事没事,妆发一做,头发放下来就看不见了。”dave哄他,“再给你肩上披个什么……” 迟也没办法,他的肩比女人宽,选择十分有限。最后dave大刀阔斧地给他改了很多,下摆的纱布扯碎,不规则地钉上带闪的银白珠片,沿着这些裂口上了点红色颜料,象征雷峰塔下的白娘子身上的伤痕累累。肩上另缠了软麻质地的布料,同样扯碎、上颜料,像把他捆了起来。 整个过程特别长,喻闻若中途就去开会了,没看到最后的效果。但迟也毫不怀疑dave早就出卖了他,因为没过多久喻闻若就打电话问他明天录制有没有媒体票。 迟也一口回绝。小可自从最近的事情以后对喻闻若改观不少,抓紧机会喊了一句:“我有媒体票!”然后就在迟也的眼皮子底下,不过三分钟,喻闻若的微信好友申请就出现在了小可的手机屏幕上。 “正常的。”小可拍拍迟也的肩,“这就叫人脉网。” 一边发语音过去:“喻主编你明天直接找我拿票就好啦!” “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房卡也给他?” 小可又拿起手机:“哦小也的房卡也可以找我拿……” 孟轻雪做完了妆发,从隔壁间跑过来,正看见迟也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她似乎是被迟也的造型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退了半步。 “至于嘛。”迟也横她一眼。孟轻雪心怦怦跳。她发现迟也上完了妆,好像真成了白蛇,横一眼都横得眼波流转的。 小可在旁边给他录花絮,一边自己乐:“泥塑粉们要上天了。” 迟也龇牙咧嘴地戴耳夹,一边问:“泥塑粉是什么?” “哦,没什么。”小可闭上嘴,关了视频,又给他拍了两张照片。 装相 第47节 迟也:“这种照片你别发啊!” “不发不发。”小可还在笑,“我自己珍藏,珍藏……” 迟也不信任地瞪她一眼,总觉得她会言而无信。 孟轻雪站在原地,从镜子里看着迟也。明天正式录制,他们今晚要在棚里做一个全套的彩排。这也是最后一次排练了。 迟也看她一眼:“紧张啊?” 孟轻雪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迟也看起来轻松得多:“别忘词儿就行。” 孟轻雪笑了笑:“哪儿有词儿啊,本来就都是自己编的。” “有这个心态就没事。”迟也赞赏地从镜子里抬眼看她。他云鬓梳得很高,一张脸雌雄莫辩,美得不可方物。孟轻雪看得有些入了魔怔似的,半天没说一句话。 迟也的妆也弄完了,他摆摆手,示意小可和妆发造型的工作人员都先出去,他有话要跟孟轻雪说。 “我不知道项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迟也斟酌了一下词句,“不过我猜,他就是说了,也肯定没说明白。” 孟轻雪点点头。那确实,项师兄跟她说的一半话她都没明白。不然她最开始也不用跑去找迟也了。 迟也笑了:“他那人就是死板,光知道背书。” 孟轻雪很不好意思:“是我太笨了……” 迟也摆摆手。 “前两天排戏,我要你想明白你为什么演青蛇,让你把当初心里想的r先生再想成许仙。记得吗?” “嗯。” “很好。”迟也看着她,“现在,把张念文忘了。” 孟轻雪愣在当地,好像那个名字于她是一个定身的魔咒。 “项师兄的话虽然很绕,但其实是对的。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青蛇对许仙的感情很复杂,你对张……”迟也顿了吨,自嘲地笑了一下,“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对他什么感情。但我想肯定是跟小青对许仙的那种不一样的。” 孟轻雪抿紧唇。 但迟也无意跟她讨论张念文,他很快正色道:“我那样教你,只是因为你当时找不到突破口,所以要给你一个桥……一个垫脚的东西。可是等到真正上台的时候,你必须去捕捉最细微的感情,才能打动观众。你面对的就是这个故事里的许仙,你只能用小青的感情去爱他和恨他。” 被人看见的渴望固然是孟轻雪跟小青连接的突破口,可是小青的感情,远比这个要复杂得多了。 孟轻雪没回答,她好像根本没听进去,良久,声音非常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迟也轻轻笑了一声。静默。 然后他问:“你遇到他的时候多大?18?19?” 孟轻雪不答。她看着迟也,有泪水飞快地凝在眼眶里。 迟也转开脸,避开她的视线。 他遇到张念文的时候16岁。 迟也已经在访谈里无数次地回忆过第一次去拍电影的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被他精心铺排,用打磨过的、最打动人的方式表述过一遍又一遍。镜头前的茫然,不断重复的动作,张念文亲自塞到他手里的那两百块钱……但还有一些细节他从来没说过。 那天开拍之前他等了很久,张念文让一个制片过来带着他。迟也学校里的老师也陪着过来,其实是为了看明星。但他记不太清那部戏的主演是谁了,他只记得张念文披着一件皮夹克,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卷着剧本跟演员说话的样子。他那时头发很长,垂到眼前,遮住视线。他时不时就要捋一把,烟灰从指间扑簌簌地落下,落在剧本上,他再伸手掸走。 张念文跟他说,如果想演戏,礼拜六再回来找我的时候,迟也心里根本没想过会再回来。但回学校的路上,他的班主任比他还兴奋,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这可是张导啊……中国最最最最——他记不清老师用了多少个最——厉害的导演!学校里上个月还组织一起看过的,那部,也是他导的! 那部电影迟也记得,他还看哭了。他回想起那个故事,努力地想把它和刚才见过的人产生一些联系。 就是他创造了那样的故事。迟也捏着张念文给他的两百块钱,手心的汗把钞票浸得发软。 他觉得孟轻雪问得可笑,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些在屏幕前看到目眩神迷、泪流满面的瞬间,那些油然而生的仰望,那些仿佛被命运眷顾的巨大窃喜,像一块涂满了奶油的蛋糕,他每一寸都品尝过了。 “张念文跟别人承认过和你的关系吗?还是说他只是定期跟你上上床?”迟也转回脸,看着她。 孟轻雪的脸涨红了,双手紧紧揪着纱质的裙摆:“他……不……可是……” 迟也已经明白了。 “那黄子昂的事,你告诉过他吗?” 孟轻雪低下头,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不肯答。迟也很难判断她是羞于启齿,还是说了以后,张念文让她失望了。 “不要哭,妆刚化好。” 孟轻雪根本止不住,她抽噎着:“我……老师他……”她下定决心一般,突然道:“我不求什么,能在老师身边这些时间就已经够了。他,他一直念着你……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老师心里其实……” 迟也闭上眼睛,只觉得一阵恶心从胃里往上冲。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打断了孟轻雪,声音冷硬得像一截寒铁,“你说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孟轻雪顿时没有了声息。 迟也身子往前倾了一下,看定了她的眼睛,“上台去,就忘掉张念文。能做到,你就能赢了娄晓云,就能真正被人看见。你能吗?” 孟轻雪的大拇指狠狠扣在食指关节处,掐出皮肤上一片惨白。 “能。”她最终轻声道。 迟也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固定在头上的假发套:“走吧,去彩排。” “师兄……” “还有啊,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迟也整理了一下情绪,克制着自己,用最平静的语调道,“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了,也不要有那种自作多情的臆想。” 他转过脸,牙疼似的,抽了一下嘴角,看着脸色煞白的孟轻雪。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第45章 结束录制以后迟也收到了一条信息, 是喻闻若发过来的,简简单单就一句话。“穿着戏服回来。” 他笑骂了一句“有病”,没回, 仍旧跟靳敏敏说话。孟轻雪果然赢了, 靳敏敏当初选第二组就是为了娄晓云, 眼下痛失一员猛将, 气得哇哇叫。她性情很好,迟也跟她相处下来其实也已经很熟了,还跟她开玩笑:“靳老师, 我当时可是让你选轻雪的, 你自己不选。” 靳敏敏那个悔,伸手过来锤他。“你厉害!”她脸上带笑,懊恼是真的, 笑也是真的, “你比我会调、教人!” 关明也颇有赞许之色:“还要有胆识, 临阵换剧, 一般人没这把握啊。这说明小迟这是积累到了数儿了。” 迟也赶紧谦虚两句:“哪里哪里,瞎猫撞上死耗子。” 娄晓云过来跟靳敏敏告别, 刚巧听见这话,一脸受伤地捂着胸口:“我成了死耗子啦!” “哎呀!”迟也赶紧朝她鞠躬, “娄老师见谅!我一张破嘴,不会说话!” 一圈人都笑起来,唯独黄子昂,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 提高嗓门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过来,假模假样问下一步赛程的事儿。大家伙儿都听见了,但就是没人喊他过来一块儿说话。黄子昂自己讨了个没趣, 转身走了。 “老黄这个人……”娄晓云亲密地挽着靳敏敏的手臂,尴尬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她的资历、经验,其实跟靳敏敏、黄子昂都属于一辈的人,只是因为在外界没什么名气,所以来当学员。但私底下必然是没人跟她端什么导师的架子,像迟也这样的,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喊老师。 关明搭了迟也的肩膀,仍旧跟他说这出戏。迟也“嗯嗯啊啊”地应着,全然没认真听,两只耳朵都留在了身后。 娄晓云正跟靳敏敏说话:“前几天来跟我们排练,对一个小丫头动手动脚的。让我骂了。这老东西,够不要脸的!” 靳敏敏拍了拍她手背:“哎呀,你也别去得罪他……前两年不是还有学生告他吗?这不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娄晓云:“这种事情我是看不下去的!” 靳敏敏:“你这个脾气改改吧!不然早晚……” 关明赞许地捏了捏迟也的肩膀:“那下次再聊?” 迟也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关明跟他聊了啥,总之客客气气地,陪着笑:“好,我随时等着关导指教!” “嘿嘿,好小子……”关明也高高兴兴的,转身走了。 那边靳敏敏跟娄晓云也一块儿走了,小可这才上前来:“太晚了,我让化妆老师回去了,回酒店你自己卸妆?” 迟也“唔”了一声。节目组迁就他,今天孟轻雪是第一个上的,这样有足够的时间给迟也画舞台妆。等到这边一结束,下面娄晓云演的时候,迟也就迅速换衣服拆发套改妆面,没事儿人似的回去当他的导师了。 迟也:“换下来那条裙子呢?” 小可:“化妆间里挂着呢。” “哦,帮我去拿一下。” 小可立马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迟也面不改色,装傻。小可真去了,然后一路上就继续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迟也穿过了剧院外面热情的粉丝,上了保姆车开始换衣服的时候,小可才确定了什么一样,“啧”了一声。 迟也开始脱裤子:“别看!” 小可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算啥的,她常年跟着迟也,每次活动fitting的时候,一下午就是二三十套衣服换。换到后来人早就麻了,满屋子的人都看着迟也一样脱,根本不介意谁在看。这会儿知道叫她别看了。 她背过去,正对上脸色比她还精彩的大林哥。小可仿佛看见直男的世界观在她眼前缓缓崩塌。 迟也还在背后问她:“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看完了《青蛇》。”小可回他,“说是还有工作。” “没让人看见吧?” “没。”小可拖长了声音,“他自己借了台摄影机,挡脸上装工作人员来着。” 喻闻若忙得要死,飞一趟过来就是为了看他。迟也笑了一声:“还挺机灵。” 迟也从地下车库进电梯的时候被蹲点的零星几个粉丝看见了。裙子外面那条布小可没拿,他就罩了自己的牛仔夹克。那头粉丝一叫,迟也撒丫子就跑进电梯,而且非常不讲道义地把小可跟大林哥都留在了地下。进门的时候小可的骂街声从语音里响彻云霄—— “你怎么对得起大林哥一次次保护你!” 喻闻若坐在床上,膝头摊着电脑,正跟人视频,被小可一嗓子嚎断了话头,一抬头,就看见刚才舞台上的白蛇下了凡,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电脑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arthur?what was that?”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一盏阅读灯,喻闻若又戴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头发都往后梳,看上去英俊,整洁,又舒展。迟也没说话,安静地把牛仔夹克脱了下来,展示似的,站在喻闻若面前。他的肩膀绷出精瘦的肌肉线条,细细的肩带吊着,像两根丝,纤细得让人胆战心惊。 “yeah…hmm…talk to you soon mom.”喻闻若的视线就没往屏幕上看,不由分说挂了视频。 迟也轻声道:“我以为你在工作。” 喻闻若“嗯”一声,把电脑扔到一边。爬起来,膝行至床尾,伸手抓住迟也,拉了一把,把人拉到身前。 “工作完了。”喻闻若的声音也很低,他伸出手,在迟也脸上拂了一下。他还没卸妆,眼皮上一片玫瑰色的闪粉。喻闻若记得办公室里martin也老喜欢用这种眼影,但比不上迟也。喻闻若心里涌现出一股奇异的冲动,他觉得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迟也。 迟也笑了笑:“今天演得好吗?” 装相 第48节 喻闻若点点头。他跪在床上,比迟也站着矮了一点儿,他倾身过去,在迟也露出的锁骨上浅浅印了一个吻。 “好。” 白蛇没有台词,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幻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舞台上。在青蛇与许仙苟、合时,打量的烟雾缭绕,白蛇就站在床边。舞台美术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设计,道具床下有灯,布帛制成的屏风上投射了男女交缠的身影。随着背景音乐节奏加快,几块“屏风”在舞台上交替移动,观众一错眼间,在榻上与许仙交、欢的又成了白蛇。而此时换到观众眼前的屏风已经是一块电子屏,烟雾缭绕间,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了一条巨蟒的身形。爱、欲纠缠之间,满是妖气纵横。 最后小青将匕首捅进许仙的胸膛时,白蛇突然现身,舞台上的光第一次照亮了她。小青仰着脸,满手的血迹,满眼的泪,怔怔忡忡地问她:“姐姐,这就是做人的滋味吗?” 白蛇仍旧不答,她只是俯下身,那样怜惜地捧起小青的脸,在她的额头轻轻地烙下一个吻。 至此,灯光暗下,观众席上掌声如潮。甚至只有极少数人才认出了最后的白蛇是迟也,其余人沉浸其中,早不知今夕何夕。 喻闻若轻轻地把他右肩的那条带子往旁边拨:“演许仙的就是你那个师兄?” “嗯。”迟也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的手拍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喻闻若眉头拧了一下,“嘶”地抽了一口气。 “就是以前你喜欢过的?” “你不是不吃醋吗?” 喻闻若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抚下去,撩开裙摆。摸了一腿毛。 迟也:“你也不嫌扎手。” 喻闻若笑得往床上倒,迟也被他拽了一把,一个趔趄也倒下来,下巴磕在他胸口。喻闻若轻轻地“哎哟”一声,手仍旧揽着他,在他光、裸的脊背上流连。 “这儿摸起来不扎手。” 迟也“哼”一声,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摁在床上,审问他似的:“原来喻主编好这口。” “哪一口?” “女装!”迟也斜睨着他,正义凛然,“你以后是不是还要我穿女仆装猫耳装什么的?” 喻闻若沉吟半刻,好像在想象他那副样子,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他:“可以吗?” 迟也一拳锤在他肚子上,打得他“嗷”一声,蜷缩成一团,又忍不住笑。其实迟也根本没下力气,他也不疼,就是瞎叫两声,就势翻了个身,又把迟也压在了床上。 “一般吧,也没那么喜欢女装。”喻闻若拿自己的鼻子蹭了蹭他的。 女装对别人来说可能还算是猎奇,但对喻闻若来说真的就还好。他研究生时期的好朋友是伦敦时尚圈鼎鼎有名的变装皇后,跟他比起来,迟也穿条裙子根本就不算什么。就算是在北京,他们办公室也有爱戴假发穿jk制服来上班的编辑。喻主编很见过世面,从来也没大惊小怪过。 迟也冷笑一声:“那你兴奋什么?” “我兴奋吗?” 迟也狠狠提膝顶了他一下:“你不兴奋吗?!” 喻闻若好像真被他弄疼了,“啧”了一声,更用力地摁住他的手腕,眼神有点儿恶狠狠的。 “我对着一条裙子发什么情。”喻闻若气得又咬他锁骨,嫌他不解风情。 迟也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哦,不是对着裙子,那就是对着我了。 喻闻若唇瓣流连到他耳畔:“我还以为是你喜欢。” “我有病吧我喜欢穿女装?” “不喜欢还穿回来?” 迟也百口莫辩:“那不是你让我……” “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喻闻若坏笑一声,“小也这么听话吗?” 迟也说不过他了。他现在节节败退,发现喻闻若就是条大尾巴狼。 “别废话了赶紧的!”迟也上手去脱他衣服。 “嗯。”喻闻若摆弄着那两条细细的带子,又问他,“这戏服归你了吧?” 迟也不太确定:“节目组跟你那个朋友谈了赞助,具体的我也不……” 喻闻若手上一用劲,“嗤”地一声,已经撕破了。 迟也:“……” 迟也:“你得赔。” 喻闻若剥香蕉似的,把他从层层叠叠的纱里剥出来,笑着点了点头:“我赔。” 第二天迟也就回了北京。喻闻若跟他同一班机,两人一路装不认识,一直到起飞,小可才偷偷摸摸地站起来,到后面跟喻闻若换了个位置。迟也眼睛上戴着卡通眼罩,正睡着,喻闻若抬起手机就是一张照片。 迟也知道是他,眼罩也不摘,把手机递给他。 喻闻若接过来一看,还是上飞机前的一段聊天记录。节目组问小可要戏服,迟也什么都没说,直接打了钱过去。 戏服已经糟蹋得不能看了。小可早上过来帮他收行李,恨不得把裙子拿去烧了。 喻闻若轻笑一声,把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到迟也手心。 迟也掀开眼罩,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喻闻若凑到他耳边:“工资卡。” “哦。”迟也不为所动,又把眼罩盖上。喻闻若说了句“不要还我”,又想把卡抽回来,结果迟也手一缩,牢牢攥着那张卡,藏好了。喻闻若抬起头,看见眼罩下面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藏也藏不住。 迟也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 对迟也轰轰烈烈的讨伐在一个礼拜之后逐渐销声匿迹,有一些敏锐的业内去论坛开帖,说这次有感觉到一些针对迟也的势力,是谁家的不能说,但以前是没人敢的。因此下了结论,说迟也的“保、护伞”没了。但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水花,网民的热情终归是有限的。 《出神入话》仍旧一期一期地播,迟也的粉丝们长了教训,也不再明着针对孟轻雪了——她们有了新的活儿。迟也的新戏《冷枪》官宣,一番是视帝傅凯,二番就是迟也,然而三番,也就是迟也的警察搭档,竟然是李新恒。 迟也自己听到的时候都整整无语了三分钟,回过头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是不是糊了?” 小可冷笑一声:“不然呢?” 李新恒去年夏天因为偶像剧爆了以后,后面资源其实根本没跟上,但就靠着粉丝们作天作地碰瓷,给他营造出一个顶流的假相。严茹给他们讲笑话,说李新恒的团队眼高手低,一般的制作团队根本看不上。不然就是要加戏,要番位。这种昙花一现似的“顶流”业内见得多了,转过头就当笑话到处传。 听说上回李新恒拍封面的那期bridge,总共才卖出去6万册。品牌方血亏,喻闻若也不高兴。李新恒那边总算肯认清现实了,听说《冷枪》这个角色,是他本人想尽办法去争取来的,三番都不要紧,姿态摆得极低。 至于为什么,严茹诛心一点讲,还是因为之前有个拉郎他和迟也的剪辑,被小小地轮起来一波热度。怀疑还是李新恒那边买的。 迟也猛摔剧本:“我只是跟他录过两期真人秀而已,要不要蹭得这么没完没了啊!” 但他不高兴也没用。《冷枪》官宣的那天,正好是《出神入话》的《青蛇》播出的那天。乘着迟也的势头,《冷枪》的热度直接爆炸,还没开机已经连上了三个热搜,其中两个是迟也跟李新恒并列,傅凯宛如隐形。看得迟也跟小可打赌,“他这么搞,进了组傅老师肯定给他小鞋穿。” 小可叹了口气,“傅老师如果是那种人,你也躲不掉啊。” 迟也一想也是,更愁了。恨不得掐死李新恒。 “行了行了,先直播。”小可推他一把,让他坐坐好。今天有个品牌方活动,一个小时的直播,迟也是有销售额任务的。销量突破两万,解锁粉丝福利,主播抽中微博幸运观众,让迟也互动。 迟也看着屏幕定格在一个粉丝的主页,主播在旁边喊:“那么这位幸运的粉丝朋友……” 弹幕里已经飞快刷过带着特效的文字:“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我来了!” 迟也愣在那里,主播尴尬地笑了笑,迟也的眼睛睁大了,突然反应过来:“叫我?” 弹幕又是一排醒目的“老婆”飘了过去。 迟也大受震撼,拿着麦克风,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大……大哥?” 弹幕随即飘过三个字:“叫爸爸。” 迟也人傻了。主播还在笑,他也只好也跟着笑了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面前的另一台手机屏幕上,那里显示着这个粉丝的微博主页。她最近发的一条微博是一幅画,“啊我社保[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胸、大水、多就是我的好老婆[色][色][色][色][色][色][色][色]老婆女装天下第一!” 迟也的笑在脸上僵住了。主播还在说话,他突然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那台手机,往下翻,看到了那幅画的全貌。 画上是迟也,又不是迟也。他身上穿的是白蛇的造型,脸也是他的脸,但身段完全是个女人的身段,胸部突兀地隆起,两腿张开,一只手隐在裙下,让人浮想联翩。文案上还带着迟也和《出神入话》的相关tag. 主播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尴尬地顿住了。 “那么我们就进入下一个环节……” 但是迟也没理她。他的脸色冷下来,把那幅画怼到了镜头面前,念出了这人的id:“小也张弓为弛,这位朋友。” 他看着镜头,一字一顿,“请你把这种东西删掉。”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喻主编的主要收入必然不是死工资,不过哄哄小也开心。 “小也张弓为弛”这个id是我之前在评论区看到的,有点意思,借用一下,希望这位朋友不要生气! 第46章 徐穹离开喻闻若办公室的时候跟他说了一句话, “教你个成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喻闻若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 折好, 放在平板上, 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我以为成语都是四个字。” 徐穹歪了一下头:“有的时候也有八个字的。” 喻闻若面色平静:“good to know.” 徐穹关上门走了出去。 喻闻若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两只手都撑在桌上, 十指交叠,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手机放在一边,屏幕不断因为消息涌进来而闪动。每一分钟都有人分享新的链接到群里, 关键词就是那几个, “迟也”“泥塑”“人肉”“网暴”。 此时,距离迟也在直播中公然骂粉丝“恶心”已经过去了62个小时。 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 打开了他的平板。邮箱里躺着一份文件, 五分钟之前发送过来的, 是专题组的成员为这次事件整理的时间线。 7月3日晚7点左右, 迟也在某品牌直播间要求一名id叫做“小也张弓为弛”的网友删除她发布在个人微博上的一副画作,同时直斥其“恶心”。“小也张弓为弛”随即上了热搜。到当晚9时许, 这位网友的微博主页已经累计了过万条辱骂。该网友清空所有微博,改掉了id和头像。 4日上午, 微博用户“静安寺张天师”发起#泥塑无罪#话题,提倡全网发布迟也的泥塑作品。多名用户宣布脱粉迟也,随后均遭到迟也粉丝的网络暴力。当日晚6点,“小也张弓为弛”的个人信息被迟也粉丝公开在了网上。该网友真名张梓珊, 现年26岁,毕业于南方某知名艺术高校,现就职于北京某游戏公司, 是一名原画师。同时,她在几大主流社交媒体的账号也被扒出。在以游戏与漫画资讯为主流的另一社交平台,张梓珊拥有着超过50万粉丝的账号。在承受了大规模网暴之后,她随即注销该账号,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当晚11点,“张梓珊”词条热搜第一。 5日凌晨,多名大v下场,发起声援泥塑、抵制迟也的活动。凌晨3点,迟也本人转发一条《泥塑中的女性意识崛起》长微博,回应“所以女人要通过侮辱我来觉醒?!”3点15分,微博服务器出现近两个小时的瘫痪。早上5点,#泥塑无罪#显示无法查看。“静安寺张天师”炸号。在这个话题存在的不足24小时内,已经累计超过5万条原创微博,其中大量作品将迟也画成女性,通过技术把他的脸p进色、情视频等等。目前推测正是因为这些色、情向的内容导致了该标签被平台封禁。至上午,“迟也回应”刷爆了全社交网络,网友们自发组织起对迟也代言的商务刷差评的行动。下午2点,某美妆品牌率先发布声明与迟也解约。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共计6个品牌方发布声明,终止与迟也的所有合作。晚10点,迟也工作室发布道歉声明,但网友们要求迟也本人亲自道歉。迟也对此尚无回应,相关app显示,迟也的个人账号在5日凌晨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线。 喻闻若合上了平板。从昨天凌晨之后,他也没有再打通过迟也的电话。小可跟他说迟也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了,在上交之前,他卸载了微博等一系列的软件,拒绝交出任何账号和密码。他不允许严茹或者是小可帮他登陆,替他道歉。 喻闻若在电话里对她说:“这一次我无法保证bridge还能够保持沉默。” 小可似乎在哭,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也只是平静道:“喻主编,我理解。” 喻闻若:“我会盯着所有的稿件,最起码保证我们说的话是公正的……” “喻主编。”小可打断他,“我知道我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是我希望,这一次所有的稿件您都不要插手了。” 喻闻若哑然。他知道小可是对的。他恨极了此刻小可是对的。 “他还好吗?”他最后问的是这一句,“我只想知道这个……” 电话那一头又是漫长的沉默,然后小可没忍住,释出了一声哽咽,“他昨天把那些画都打了出来,贴得满房间都是,我叫他别看了,他也不听。喻主编,怎么办啊……” 装相 第49节 喻闻若不知道能怎么办。昨晚他干坐到了天亮,今天仍旧得收拾体面,来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选题会,徐穹就已经造访了他的办公室。进门便问:“迟也怎么样了?” 喻闻若摇摇头。 徐穹微笑:“你不能告诉我,还是你也不知道?” 喻闻若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我也不知道。” 徐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在说“还以为你们俩多认真原来也不过如此”。喻闻若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但他忍住了。 “你看上去没休息好。”徐穹端详着他的脸色,关切地问了一句。 喻闻若把镜架推上去,揉了揉山根,“我没事。” “很意外吗?” “有一点。”喻闻若承认,“我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得这么大。” 徐穹笑了,那是一种很过来人的笑意,她显得十分理解。“迟也比你想象的保守一些。” “我不觉得这是因为他保守。”喻闻若近乎下意识地维护了迟也一句,然后又卡住了。他意识到他没有办法来论证迟也是个怎么样的人。 徐穹挑了一下眉毛。 “他……”喻闻若挑选了一下措辞,“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事……” 徐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觉得他在瞎扯。喻闻若哑然失笑,又推起镜架,揉了揉眼睛。 “你知道吗?” 喻闻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发红,因为本身白皙,就更加显眼。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话,但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过了好久,才认输似的叹出一口气。“no. i don't.” 他也不知道能够怎么面对。从喻主编的角度他可以理解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在他枯坐的这个晚上他甚至想好了报道的方向——保守的性压抑的环境滋生出女性宣泄欲望的方式,而迟也正好走到了反抗与保守交火的最前线。人们总是以为他远离中国太久了,无法理解中国的国情。但喻闻若觉得这跟国情没有多大的关系,一切正在经历的事情,世界上另一个角落,无不已经发生过。他身体里好像有两个自己,一个是bridge的主编,冷静,漠然,抽离地看待着这一切。 而另一个喻闻若只能在长夜里一遍一遍独自踱步,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伤害迟也。 徐穹叹了口气。 “你这次不能再袒护他了。” 喻闻若:“上次我也不是在袒护他。” 徐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上一次的时候,你说我们作为大刊,要筛选真正重要的东西来写。我们的职责是给读者看走在这个时代之前的风尚,我们要去寻找真正能反映当下思潮碰撞的事件。你说上一次的事件就不是一个值得去写的事件……”她两只手都比了“v”字,在脸颊边同时勾了勾手指,表示在空中画了个引号,引用了喻闻若当时的原话。 “我依然这么认为。” “i believed you.”徐穹撑着他办公桌前的椅背,近乎严厉地审视着他。喻闻若注意到了她特意强调的时态。“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和基本的职业操守。我同意你的看法,上一次的事情不过是一群营销号的狂欢,跟我们的时代关系不大。那现在呢?” 喻闻若紧紧抿住嘴唇,手里紧紧攥着他的钢笔。 徐穹逼近他:“粉丝经济的无限膨胀导致艺人被资本异化成为符号。这算重要的事吗?” 喻闻若闭上眼睛,几乎想逃。 但徐穹没有放过他:“被符号化的公众人物还有没有基本的权利,他们权利和义务的界限又在哪里,公众又如何在这些符号身上展现权力,这算重要的事吗?” “徐总……” “泥塑跟女性主义崛起的联系到底在什么地方,这种文化现象背后的成因跟我们的社会有什么关系……”徐穹几乎是强迫喻闻若看着她,问他,“喻主编,你觉得,这些算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吗?” 喻闻若松开了他的钢笔。 “yes.” “两天了,我们的新媒体端没有发过一篇相关内容。”徐穹声音缓下来,“因为你上次下的禁令,现在没有人敢……” “新媒体不急。”喻闻若轻声道,“七月刊先发深度稿,等等事态发展,新媒体端再跟上。” 徐穹停了下来,她站直了身体,打量着喻闻若。 良久,她才轻声道:“我相信你上次不是在袒护他。” 喻闻若用力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他早上没刮胡子。“我不应该参与这次的组稿……” 徐穹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别想偷懒啊,你当然要参与。” 喻闻若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徐穹笑了:“怎么?跟谁睡过觉就不能写关于这人的稿子,那你觉得我们办公室还有几个人能用?” 喻闻若张口:“媒体原则上要回避……” “得了吧,中国不合法,你还没跟他结婚呢。”徐穹嗤笑了一声,“还回避原则。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卫报?” 这是徐穹第二次用英国的大报来讽刺他。喻闻若不禁开始猜徐穹是不是早晚有一天要抬出他爸的报纸来。 不过徐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敲了敲喻闻若的桌子,“准备再过半小时开会。” 临出门前还送了喻闻若一个成语。 喻闻若的手机突然又“叮”了一声,有别于微信的提示,他迅速抓起来,打开了微博私信。 他前两天第一次回复了一直给他私信反黑链接的那个迟也粉丝。这人原本的id叫做“小也策马为驰”,他直觉跟张梓珊是有点关系的。在直播那件事之后,她也火速改了id,头像已经变成了一片黑。3号晚上粉丝们疯狂网暴张梓珊的时候,这人也被拖出来一并连坐,说她是张梓珊的“cp”。喻闻若懒得去追究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知道这人一定联系得上张梓珊。 两天了,他不断在给她发信息,但这人始终没有回复过,直到现在。 “珊珊说不接受采访。”叫“驰”的网友回复他,“对不起,现在情况太复杂了,好多好多媒体都在要求采访,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 “小宋!”喻闻若突然在办公室里高喊了一声。20秒之内,宋嘉临已经探进来一个脑袋:“怎么了主编?” 喻闻若朝她伸手:“你id卡给我。” “啊?” “工作证!” “哦哦哦……”宋嘉临赶紧从兜里掏出她的工作证,喻闻若也不接,就着她拿的手势,“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宋嘉临:“?” 微博私信那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发过来一条,“bridge?” id卡上清清楚楚,宋嘉临,bridge时装版总监。 喻闻若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给她从头到尾科普了一遍bridge的影响力。 那女孩回复:“我知道bridge……” 喻闻若:“这是最好的发声渠道,你的朋友受了委屈,她的声音应该被人听到。” “我不确定她还有什么想说的。”那女孩依然很戒备,“这事儿本来就不应该舞到正主面前。” 喻闻若立刻改变策略:“那就更应该出来说话了,我也是迟也的粉丝,跟我谈,最起码我不会歪曲你们的话来抹黑迟也。” 那头又沉默了很久,好像是在犹豫。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网上随便找的证件照呢?” 喻闻若把手机塞给宋嘉临:“你自拍一张。” 宋嘉临无比困惑:“啊?” “now!” 宋嘉临立刻打开老板的手机,发现他根本没有任何美颜软件,只能委委屈屈用前置摄像头拍了一张,然后看着喻闻若眼睛也不眨地又发了出去。 宋嘉临:“主编……你好歹告诉我你发给谁了……” “路人。” “啊?!” 喻闻若抬头看着她:“一个能帮我们拿到张梓珊独家采访的路人。” 两个小时以后,喻闻若终于收到了回信。 “可以。” “专题组十分钟之内开会。”喻闻若打开群聊,又发了一条,“晚上六点采访张梓珊,一个小时之内出采访大纲给我看。” 群里立刻一大片回复“收到”。 喻闻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又叫了一声“小宋”。 “你来采访张梓珊。” 宋嘉临管的是时装版不是专题组。早上开会喻闻若刚说了七月刊要裁掉一篇时装的内容来放迟也这事儿的专题报道,她正摸鱼呢,突然被点名,茫然地直眨眼。 喻闻若摁住她的肩膀,郑重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迟也的粉丝。” 宋嘉临:“……” 宋嘉临:“我可以拒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喻主编:你不能。 社畜小宋祝大家开工愉快。 第47章 “我想, 趁这个机会,跟迟也说声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被特殊处理过,又尖又细, 听上去已经全部失真。拍摄也做了处理, 只能看到一块透光板后面的剪影。张梓珊在哭。宋嘉临出现在镜头的一角, 她耐心地等待女孩抽泣, 好一会儿,递上了一张纸巾。 “我乞求他的原谅,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画那些东西, 也希望……希望网友们……”张梓珊再次泣不成声, 崩溃一般喊出来,“放过我!不要再影响我的工作和我的家人!我只想好好生活!” 视频戛然而止,迟也冷着脸, 盯着视频左下角显眼的“bridge”图标,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会议室里坐了很多人, 立欣的高管全员到齐。迟也的商务、影视经纪人、公关团队全都沉默地坐在桌边。严茹背对着他们, 双手抱胸,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迟也摊开手:“所以?现在要我怎么样?” 严茹转过脸, 看着他:“道歉。” “怎么道歉?” “稿子我们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今天下午《浪潮》会来做一个特约专访, 关于最近的事件,你要向公众道歉。”严茹从桌上把一张文件递给他,补充道,“你得哭。” 迟也拈起纸看了一眼, 听见她最后一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得跟她拼演技了?” 严茹嘶声道:“是因为你她才承受了这么严重的网暴!你看看现在的舆论都是什么样子!” 迟也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样子。 装相 第50节 bridge两天前出了一篇关于该事件的深度稿件,在全新媒体端被疯狂转发。这篇深度稿件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 bridge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张梓珊,并且拿到了她的独家访谈。全文两万多字,最大程度做到了不偏不倚。他们采访了多个粉丝,有迟也的粉丝也有单纯就是泥塑爱好者,既分析了泥塑这个文化现象的成因,承认了它存在的合理性,也探讨了这种现象是否对公众人物造成了事实上的人格侮辱。文章由多人一起撰稿,泥塑这边写完,笔锋一转,又探讨了“迟也”这个名字在这场交锋中的符号意义。其实只是拿迟也作个引子,后面洋洋洒洒的,谈的都是粉丝经济膨胀的当下,资本、平台与消费者之间的各种博弈。 至此,bridge大获全胜,报道的后半段甚至被很多主流财经媒体转载。他们那个一直半死不活的新媒体端只靠着这一篇文章迅速盘活,一夜之间,喻闻若在业内声名大噪。 但对于消弭网上的戾气斗争来说,bridge这篇报道完全没用,该吵的还是在吵。主流的思潮依然是以保守为主,“撑泥塑、反迟也”的运动没坚持几天,各大平台都因为其中太多色情向的内容而采用了不同程度的封禁手段。这无疑导致了更加强烈的反抗。保守者把张梓珊拖出来丢石头,反抗者则把迟也绑上了火刑架。 bridge随即放出了跟张梓珊的采访视频片段,试图从中调停,达成谅解。原视频很长,但只有张梓珊崩溃大哭,请求大家放过她的片段被截下来流传。她这么一哭,迟也这边就无可奈何,只能把“引导网暴”这个锅往身上背好。工作室在当晚再发声明,恳请所有的粉丝朋友停止一切网络暴力行为。泥塑不泥塑,女权不女权的,确实没人讨论了,舆论的核心变成了如何约束公众人物滥用影响力。此时,又有人把“静安寺张天师”的账号和#泥塑无罪#的话题在各平台被封禁拿出来说事儿,认为迟也只手遮天。立欣的法人信息已经被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这两天严茹也是心烦得不得了。 到这个份上,原本只是小圈子里谈论男男女女那些事儿,不知怎么就扩大成了阶层矛盾。小可去给迟也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在看自己以前演的《沉默的一天》。那是一个特殊年代的故事。小可问他怎么看起这个了,迟也竟然对她笑了笑,指着屏幕说:“你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关牛棚了。” 迟也手里掂量着那张纸,半天没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又笑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看严茹,看向了他的公关,有商有量:“不哭行不行?” “最好还是……”公关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妥协道,“也可以。但你本人一定要出镜。” “行。”迟也把那张道歉声明叠起来,一口答应。 严茹不信任地看着他:“必须按照稿子说,一个字都不许差。” 迟也唇边的笑意更深:“茹姐,商务那边,我赔掉多少钱了?” 严茹:“这个你现在不要想……” 迟也换了个问法:“我还剩几个商务啊?” 严茹顿了顿,“12个。” 迟也肉疼似的,“嘶”了一声。 他今天收拾得非常得体,是事情发生以来他收拾得最干净的一次。严茹亲自跑进他家里面,拔掉路由器,关掉他的游戏,把他房间里的那些画全部撕掉,大林哥摁着他去洗了个澡。然后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重新坐到了会议桌上。接下来还安排了无数的会议,他要一个一个跟品牌方开会,恳请他们的原谅。已经解约的,要在违约金上讨价还价,还没解约的,要放低姿态,重新商定合同,商量下一步物料怎么拍摄、怎么发布…… 迟也坐下来就清醒了。“我道歉。” 严茹不太相信他似的:“你现在肯了?” “张梓珊一哭就有用,这不是很明白了吗?”迟也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把我的头摁到地上。” 迟也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指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抬头,也没看严茹,视线转到了窗外。 那天他转发那条长微博顶嘴以后,看了一会儿评论。有个人说,一个戏子,搁以前就是下九流的玩意儿,讲这些他看得懂吗?要不就是说,你赚这么多钱,侮辱你两下怎么了? 迟也安静道:“咱们下九流的玩意儿,可不就是跪着赚钱的么?” 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又接到了喻闻若的电话,迟也低头看了一眼,摁掉了。喻闻若又打,迟也非常干脆地关了机,把手机丢给了小可。 “帮我收着吧,十几天没碰,都不习惯了。”迟也声音很轻,“吵死了。” 小可攥着他的手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天,最终只是回答了一个“嗯”。 下午的专访严茹一直陪着。迟也非常配合。他没有上妆,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和眼底一片阴影都保留着,在镜头前露出恰到好处的狼狈。道歉声明完全按照稿子背,说得无比自然,好像都从心底掏出来一样。他向张梓珊道歉,向民众道歉,向所有被他伤害的人道歉。同时弘扬“正能量”,但只字不提泥塑或是承受的侮辱。他交出微博账号密码,小可替他删除了那条质问的微博,替换了一条辞令差不多的道歉声明。 这场闹剧,只能以迟也在各种意义上的下跪作为终结。 达诺尔的会议被安排在了两天以后,已经是所有商务里最后一个去谈的。照理说,达诺尔是迟也所有商务里分量最重的一个,他应该第一时间去,但蒋以容不愿意见他似的,一推再推。结合上次达诺尔毫不犹豫拿安清出来打迟也的脸的举动,严茹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蒋以容准备跟迟也掰了。 她也不愿意面对这个。当年她还在老东家受排挤,是蒋以容把迟也塞给她,搭了把手,才建了立欣。明面上蒋以容跟立欣没有任何关系,可真要是没了蒋以容,立欣能瘸条腿。三年多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她才刚刚做出一点起色。 她自己在办公室开酒,迟也进来陪她喝了一杯,两人碰了一杯,都没什么话好讲。到这个份上,严茹骂都不想骂他了。 末了,迟也却说,“蒋总不会跟我解约的。” 严茹转头看他一眼:“你不要这么自信。” 迟也:“她要是立刻就答应开会,我心里才害怕。越拖,我心里反而越有底。” “为什么?” “她想让我见过所有人,才知道她的好。” 严茹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杯里的酒。 迟也自言自语似的,又道:“她从来都不舍得真的把我怎么样,就是想要我低头,要我听她的话。” “听听。”严茹嗤笑一声,又喝酒,“我要是她,我也想不管你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迟也不说话,安静地喝酒。严茹喜欢红酒,认为红酒养颜。但红酒对迟也来说劲儿太小了,他喝起来就像喝葡萄水一样,还嫌甜。 严茹拿走他的杯子:“你不要喝了。” 迟也乖乖的,“嗯”一声,不跟她争辩。 严茹:“最起码蒋总是真心对你的。” 迟也两只眼睛幽幽地看着她,听出她意有所指了。 严茹从自己的办公室抽了一本bridge给他,“你看了这篇文章吗?” 迟也低头,封面下面一行显眼的字:《偶像的年代:迟也与粉丝的较量》。 他不耐烦地掀开:“我不想看。” “你该看看。” 迟也:“他总不可能明着替我说话,那不适得其反吗?”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 “我没有不敢看。我是懒得看。” “你已经看完了,对不对?” 迟也不再说话。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伸手把那本杂志翻过去,再也看不见那标题。 严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最近谁的热度也很高吗?” 迟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孟轻雪。” “哦……”迟也有点儿迟钝。最近出的这些事情太多,这一期的《出神入话》他没去排。节目组找了代班导师,他很久没想到有关那个节目的事儿了。 严茹重又坐下,给自己倒酒。 “因为泥塑的这个事儿,《青蛇》的片段被截出来转了几十万。孟轻雪现在可是一步登天啦。” “那是好事啊。”迟也并不在意,“本来我就只是给她做个配角。” 严茹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有人背地里怎么说呢?孟轻雪发的这是迟难财。” 迟也还是很平静:“她演得好,被人看见是应该的。” “她演得好也是你教得好!可是现在呢?”严茹没好气,“网上都在骂你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女装是你自己穿的,结果反过来又骂粉丝。我想办法要把这视频撤下去,孟轻雪那边儿又只顾着她自己宣传!她这是踩着你的骨头往上爬啊!” 迟也张开嘴,想说什么,末了,又咽下去了。 他其实不觉得这是孟轻雪干的,她那个性子,想想也是任人拿捏的主儿。可她的团队都是张念文那边的人。迟也那么小就跟着他们,经纪人、宣传、影视策划,他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叫过来。这么多年。 可现在他们下手,也是一点儿没顾念迟也的死活。 迟也没什么好讲的,半晌,笑了笑:“她才几斤几两?踩不死我。” 转头又问严茹要酒:“我再喝一杯吧。” 严茹没拦,看着他仰脖一饮而尽。 “小也,不要对别人太真心了。”她摇着头,“事到临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谁在乎你的真心?” 迟也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严茹是在说谁了,有意装傻似的,又道:“我对孟轻雪哪来的真心啊?” “那你对喻闻若呢?” “也……谈不上吧。”迟也仍然在笑,但他握着酒杯的手在抖。他尴尬地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抬头朝严茹努力挤出一个笑,一边笑,一滴眼泪却从眼眶里“啪”地落了下来,“我也没付出什么啊。我们就,普普通通地见了几面,睡了几次而已。他也没做什么……” 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是细细追究起来,原来根本也没什么的,这样的关系。这名利场里每一天都在上演他们这样逢场作戏的戏码,大家心知肚明,当时高兴高兴罢了。 严茹的眼神有点心疼:“你为了他,在蒋总面前……” “是我本来就不想……”迟也卡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他好想哭。但他强迫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然后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蒋总对我用的这些手段。不是因为他。” 他强调似的,又重复一遍:“我不是为了喻闻若。” 严茹站起来,有意地背过身去打电话:“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迟也把酒杯放回她的茶几上,不动声色地抹掉了那一滴眼泪。司机很快就等在了楼下,迟也爬到后座上的时候,才终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已经关机了很久的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多数是父母的,连阿芝都给他打了一个。但没有喻闻若的。他关机以后,喻闻若就没再给他打过电话。 迟也不由在心里笑自己,偶像剧演多了,竟然指望喻闻若会像疯了一样不停打他电话吗?他是没正事可以做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主动给喻闻若打了个电话。车开动起来,电话只响了一下,喻闻若就接了起来:“喂?迟也?” “嗯。”迟也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我问了小可,她说你在开会,我就没有……” “嗯。”迟也抢答一般,不想听他解释,“我这两天很忙。” “我知道。” 对面传来别人的声音:“喻主编?” “你这么晚了还在编辑部啊?” “嗯。”喻闻若回答得也很简单。他不愿意多说,但迟也猜到多半还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开会。 “你还好吗?” 迟也突然用手背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好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终于在一路的颠簸里泼了出来。他徒劳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但喻闻若还是听出了异样。 “你在哪里?”喻闻若问他。 “没在哪儿。”迟也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就准备回家了。” “解决了吗?” “嗯……算是吧。”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迟也又开始落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体贴地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迟也蜷缩在后座上,好像全身都疼,从电话里叫了他一声:“喻闻若。” “嗯?” “你方不方便……来见我一面?” 喻闻若没有回答他,电话那头是一片静默。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边才传来喻闻若的声音,说得非常郑重:“我现在就去你那儿。” 装相 第51节 迟也努力地压制住哭声:“要多久?” “很快。” “好。”迟也捂着胸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可以这样痛,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答案。他挂掉电话,把头靠在了窗玻璃上,尽情地落泪。有些东西碎掉了,那个盛水的容器碎掉了,所以他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端着,怕洒出来一点儿。 迟也透过哭得模糊的眼睛看着外面揉成一团的光影,仿佛自己也化成闪着光的河流的一部分。 再见他一次。他告诉自己。再见他,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有意思的事。我的媒体人朋友提前看完这一章表示愿意匿名撰稿,呈现《偶像的年代:迟也与粉丝的较量》一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做个bridge特刊的周边吧,我已经跟她把稿费谈到市价的八折了! 第48章 迟也家里很乱, 一个原因是他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工作呆在家里了,另一个原因是最近连他请的保洁阿姨都不能上门。 喻闻若坐在沙发上,迟也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解释。他的保洁阿姨也在被媒体骚扰, 严茹不确定阿姨会不会来偷拍什么照片拿出去卖。而迟也当惯了大少爷, 要他自己收拾是不可能的。 喻闻若笑了笑, 表示他并不介意。 迟也家里很大, 上下两层,客厅做成一个中庭,一个华丽的水晶灯从二层楼高的天花板上吊下来。客厅边上是螺旋楼梯, 上面是两间卧室, 卫生间,他的巨型衣帽间和书房。沙发对面的电视墙则打了一个非常精美的展示柜,里面陈列着迟也拿过的大大小小的奖。迟也这人很不讲究, 排奖杯只看造型合不合适, 网络平台颁发的水奖也跟韩国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杯摆在一起。唯独金燕奖不一样, 单独占了一个横格, 还用一块布盖上了。之前问他为什么盖着,他也没说。楼下还有一间客卧。之前出私生那个事儿的时候, 警察就查出来人家躲在他楼下客卧里过的夜。迟也都有阴影了,大林哥给他在那间房上了把锁。 喻闻若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迟也这几年是没少赚。 迟也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 扣了一张卡在茶几上,喻闻若垂眸一看,是他前阵子给他的工资卡。 “还你。” 喻闻若打量着迟也,在琢磨他的情绪。 迟也笑了笑, 没事儿人似的:“喻主编,够寒碜的,工资就这么点儿啊?我都不好意思花。” 喻闻若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随口问了一句:“想买什么?” “风影753 gto。”迟也半真半假地报了辆跑车的型号出来。因为在自己家,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懒懒地歪着头。 喻闻若抬头看了他一眼,风影他知道。当初名车俱乐部那事儿,老崔就是为了一台绝版的风影怎么进口到国内的事儿风声鹤唳。这个具体的款他不了解,但风影好像没有五百万以下的跑车。 迟也看着他的表情,笑了,无比狡黠。“逗你呢,你又不欠我的。”顿了顿,又平静道,“拿回去吧,工资卡都没了你怎么过啊?” 喻闻若哪可能真的靠一张工资卡度日。而且卡到了迟也手里,密码他也知道,喻闻若从来就没收到一条他消费的通知。但他没说什么,把卡收了起来。 他察觉出迟也不动声色地距离感。迟也看似掩饰得很好,但又带了一点儿漫不经心,好像被他看出来也没什么,又或者,他就是想让喻闻若知道这种距离感。他现在的情绪看起来比电话里听起来稳定得多了,然而场面却很僵。 喻闻若已经隐隐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了。 “新媒体矩阵做起来,你那个两年要完成多少多少的军令状,是不是就有谱了?” 喻闻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新媒体矩阵”五个字绝不像是能从迟也嘴里说出来的,他甚至怀疑迟也知不知道这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迟也耸耸肩,“下午听邹元朗说的。” 喻闻若没说什么,他觉得不太自在。他们都清楚bridge的几个号是怎么活的。喻闻若诚然没做错什么。那篇写迟也的文章,连邹元朗都感慨,不偏不倚,鞭辟入里。但就是因为太公正了,公正得好像……对他喻闻若来说,迟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感觉到迟也软刀子一般无声的指责。 “迟也,对不起。” “我没怪你。” 沉默。 迟也笑了笑,“你还能怎么着呢?那篇文章里不过是说了一句要尊重我的个人意愿,都让人说我手眼通天,连你们这种大刊都一起收买了呢。你但凡再多说一句,他们能把你们刊号都给举报停了。” 这些是他的真心话。他对着严茹也是这么说,对着自己也是这么说。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miracle就是这么没了的。” 这件事喻闻若也有耳闻。miracle是前两年风头挺大一个二线刊,因为碰到政治问题被读者举报,到现在也没复刊。 “真不怪你。”迟也反过来劝慰他似的,“我知道bridge一直在打电话要专访,但这事儿也不是我决定的。喻主编不会怪我吧?” “我知道不是你决定的。” 是严茹拒绝了他们。喻闻若也知道严茹为什么拒绝了他们。 “这样吧,算我欠你们一个专访,以后再补上,好吧?”迟也笑得很客套,公事公办。“喻主编,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呢。” 喻闻若听懂了。 说来可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一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过程。想见面便见面了,想上床便上床了,情到浓时水到渠成,停下来“确认心意”反而成了一件让彼此都尴尬的事。他们又不是高中生。 可能所谓“心照不宣”,就是从一开始就都给彼此留好了退路。散的时候也可以笑着说,以后再合作嘛。 不痛不痒。 喻闻若点点头,平静地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迟也坐着没动。“不送。” 喻闻若走到门口,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迟也克制着什么似的,突然道:“喻主编!” 喻闻若身形顿了一下。 迟也不肯看他,咬了咬牙,道:“后续报道,还请你手下留情。” 喻闻若僵在门口,仿佛站成了一尊石雕。 原本的歉疚和心疼突然烧成无名火,喻闻若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想,你哪怕不说这句话。 不说这句,也就真的好聚好散了。 喻闻若突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录音笔,摁了一下,摆在了迟也面前。 “那不如就趁现在吧,也省得再去叨扰严总。” 迟也震惊地抬头,“什么?” “你刚才说的,欠bridge的专访。”喻闻若风度翩翩地往原位置上坐下,他的眼镜本来在口袋里,现在也掏出来戴上了。好像穿上铠甲一般,他冷静得近乎漠然。迟也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 “我今天已经接受过《浪潮》的采访了。”迟也脸色冷下来,“我累了。” 喻闻若笑了一下:“我看到你的道歉声明了。但有几个问题你没有提及,网友们应该都很想知道。” 迟也愣在那里。好像这半年多的时间突然蒸发了,喻闻若坐在他面前,还是跟当初天台上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录音笔了?” “嗯?” 迟也低头,朝面前的笔点了点下巴。 “有一阵儿了。”喻闻若随口敷衍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问,“关于网友们对于你引导网暴的指责,你有什么看法?” 迟也直接站起来走人。 喻闻若也跟着站了起来,手里仍旧握着录音笔。 “你在直播间把张梓珊点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留心看一下当时直播间的人数?” 迟也:“喻主编,请你出去。” “如果你不记得了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截图显示,当时直播间的人流量为二十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人。” 迟也:“我去休息了,你自便吧。” 他随即转身往楼上走,喻闻若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 “你对自己的影响力有概念吗?你知道你光光是在微博一个平台上就有超过四千万的粉丝吗?” 迟也转身要关卧室的门,喻闻若一把摁住了门框,伸了一只脚进来。迟也再次用力,门框很重地撞上了喻闻若的膝盖,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抽了一声,迟也立刻松了手。 喻闻若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你当时想过直接把她的id点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迟也:“我不接受采访。” “你知道张梓珊现在已经被留职察看了吗?”喻闻若逼近他一步,“因为太多人向她的公司举报她的不当言论。她的手机号被泄露,每天都有近千条辱骂跟强奸威胁。近一周她就收到了十几个装着动物尸体的恐吓包裹……” 迟也打断他:“她活该!” 喻闻若暂时停了下来。他们俩挨得很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如果是在往日里,这个距离迟也已经扑上去吊在他脖子里跟他接吻了。但此刻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卧室里没有开灯,门缝里透进了楼下微弱的光源,喻闻若的眼镜有一点反光。 “喻主编,你现在已经不能拿风尚盛典来强迫我接受你的采访了。”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发问。 “请问你有没有想过,张梓珊作为一个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都远不如你的女性,是否有能力承受这样网络暴力和性别暴力叠加的后果?还是说,你觉得她活该。” 迟也终于没忍住。“我今天已经向她道歉了。” 喻闻若掏出手机,随便点开热搜里一条,念给他听,“网友认为你的道歉只是一场作秀,是迫于舆论压力的公关策略,你认同吗?” “那他们还想要我怎么样!”迟也冷笑了一声,“你们把那段视频放出来逼我,难道就不是她的公关策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张梓珊事先示弱,占领了道德高地,其实你根本不想道歉,对吗?” 迟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后悔道歉了。我就应该跟你们杠到底。她被网暴又怎么样?她承受的有我万分之一吗?是,我比她有钱,我是个男的,我有保镖,有团队,所以我就活该吗!” 他突然狠狠地一脚踹在床边上,嘶吼道:“你说她被威胁强奸就是性别暴力,那她把我画成那个样子又是什么?她不是也强奸了我吗!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那就不是强奸吗!那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吗!” 喻闻若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声道:“那是不一样的。” 迟也恶狠狠地盯着他:“哪里不一样?” “一幅画没有办法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发短信威胁她的男人可能真的会强奸她。” 迟也咬着牙:“那不关我的事,你们应该去抓强奸犯。” 喻闻若不答。 “你没有资格来说我不应该在意。”迟也安静下来,喘着气,“你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那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做错过什么吗?”喻闻若突然问他,“我有任何一个时刻,让你觉得你不够男人了吗?” 迟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喻闻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幅画,甚至上升到她强奸你。”他茫然地顿了一下,“迟也,幻想和行动是两码事。你的工作性质注定了要为粉丝提供幻想的空间。你也因此获利了,不是吗?没错,她冒犯到了你,不尊重你,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你不理解。”迟也打断了他。“不要说你理解。” 装相 第52节 喻闻若沉默了一会儿。 “then fuck me.”他看着迟也,“如果这能让你觉得你更男人一点。” 迟也突然笑了起来。“喻闻若,你去死吧。” 喻闻若叹了口气:“迟也……” “我让你上是因为你活儿好,做0比较爽。”迟也在床边坐下,像是累极了,“这跟我觉得自己男不男人没关系。这跟你就没关系。” 喻闻若站在床边,又道:“所以你是因为我做了张梓珊的采访,没有站在你这边,才要跟我分手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 迟也:“是。” 他指了指喻闻若手里还闪着指示灯的录音笔:“我们还在采访吗?” “是。” 迟也又笑了一声:“行。我刚才说的那些,你爱写就写,我不会赖的。不就是替你养活两个号么?我有的就是流量,姚锦妍的号我都养了这么多年,不差你这仨瓜俩枣的。来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喻闻若不说话。他摁了一下录音笔,指示灯灭了。 “不问了?” “还有一个问题。” “说。” “不分手可以吗?” 迟也突然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他的肩膀剧烈抽搐,好像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蜷缩起来才能抵御。喻闻若蹲下来,仰脸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颊边。 “迟也,不要这样……” 迟也想把自己的手抽走,他在落泪,静默而剧烈。他因此说不出一句话。 喻闻若摁着他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他吻着迟也的眼睛,感到舌尖全是苦涩。 “不要这样……”他无力地重复,“对不起。迟也,对不起。” 迟也想推开他:“不要说这些。” “求求你……” 喻闻若的声音很轻,迟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从喻闻若口中听到这样的祈求。他好像一直都无所谓的样子,迟也要闹别扭就闹别扭,要跟他好就跟他好,要“以后再合作”他也能不痛不痒地站起来告辞。但他现在半跪在床边,也在落泪。一遍一遍恳求他,想要抓住他的手。但迟也不停地在挣扎。他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半点都不是他所设想的“好聚好散”的样子。但卧室里没有开灯,黑暗替他们掩饰了所有的软弱。 迟也不动了,他的后颈被喻闻若摁住,他们的额头紧紧相抵。喻闻若吻着他的嘴角,但迟也抿紧了自己的唇。 喻闻若缓慢地放开了他。 他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他的工作。 迟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怪他什么,但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 “i'm so sorry.'”喻闻若最终轻柔地在他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卧室的门被掩上了。迟也听见他的脚步声下楼,走远。大门被打开,然后关上。电子密码锁“滴”地发出一声蜂鸣,锁上了。 喻闻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镜也没有很破啦,没必要打破镜重圆的标签。问题不大。 淡定修指甲的大根如是说。 第49章 小简第一个发现, 喻主编桌上的台历又不见了。 “分手了。肯定是分手了。”martin在茶水间里笃定地发表演讲,一只手撑在腰上,靠在咖啡机前, 风情万种, 志得意满, “老娘的机会来了!” 宋嘉临冷笑一声, 用肩膀撞开他,去倒咖啡。“从迟也换到你,那都不能叫审美降级, 得是降维。” 小简世外高人一般搅拌着手里的咖啡, 幽幽地叹了口气:“感觉喻编这回受伤不轻。” “不至于吧。”另一个编辑跟着插了一嘴,“喻编又不是恋爱脑。这成年人之间,本来就是一有点儿利益冲突就马上散了。多新鲜呢!” martin郑重道:“我跟arthur共进退, 绝对不会有利益冲突!” 众人都立刻发出无比嫌弃的声音。 “不过刚才开会, 喻编状态是不太对劲。”小杭也难得加入了讨论。“小蔡就提了一下迟也, 喻编那一通发作……”他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 “说得也太重了,让我们别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咬着不放。骂得小蔡口都不敢开了。” 有人不信:“喻编还会骂人呢?” 小杭皱着眉头给她描述了一下:“也不能叫骂人。他音量和语调就还是那样, 但那个眼神……你懂吗?就感觉他骂都懒得骂你,你赶紧自己找根绳吊死吧。” 宋嘉临漠然地翻了个白眼:“我看喻编没有骂错。迟也这事儿都嚼烂了, 再报道下去跟他妈尿不尽似的,烦不烦人!” “不就上回占了你一块版面,瞧你那小气劲儿。” “再这样下去咱们办公室都快成迟也后援会了。” “那谁让咱们摊上他男朋友当主编了呢。” martin强调道:“前男友!” 小简高深莫测地喝咖啡,嗤笑了一声。 昨天喻闻若有个晚宴要去, 小简等了半天没见他出办公室,进去一看才发现喻主编端着手机,跟一个迟也的黑子激战正酣。他的中文脏话储备量显然没有对方丰富, 骂到后来一串一串的全是英文,抬头就问小简微博账号怎么认证。 人家问他算老几。他倒要让这人知道知道bridge的主编到底算老几。 小简头都大了。还认证呢,回头v一加上,大家过来一看主页,活脱脱一个迟也唯粉,不够丢人的。 迟也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他道完了歉,商务活动取消的取消,延后的延后,反正只要苟完了这一阵,等新剧播的时候就没事儿了。网友们的忘性是很大的,到时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简当然知道喻闻若也就是说气话,没真的疯。但他看着喻闻若把手机一扔,撑着额头深呼吸的样子,就觉得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知道迟也那边怎么样。迟也那边现在是铁桶一块,除了录制《出神入话》收官的时候在机场出现了一下,全网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但他觉得喻主编跟迟也这事儿完不了。他跟了喻闻若这半年多,感觉得出来,喻闻若跟这圈里很多人都不一样。 他是个会较真的人。 小简有点儿不太愿意跟他们在这儿讲喻闻若的事儿了。这群人见的事情太多,什么东西到他们嘴里都是一层世故的油渍。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有没有新八卦?没有我撤啦!” “有一个,我发群里,你们别外传啊!”一个编辑掏出手机来。 大家都客气客气地承诺不外传,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玩意儿肯定已经传了八百个群了。 小简也收到了,他一边往自己工位走一边点开来看。是一段视频,因为被压制了太多次,画质模糊得好像一团一团马赛克拼接。但还是能认出张念文的声音:“那我们有请我们的女主角,青蛇!” 背景音里一片杂乱的起哄,小简坐下来,皱着眉头仔细看。孟轻雪走到了镜头下。视频里的光线亮堂了一些,小简认了出来,拉着孟轻雪的是俊华传媒的老总王永乾。这人跟张念文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整个俊华传媒当初就是靠着投张念文的电影做起来的,现在已经是业内老大。小简还认出背景里不少人,有的是俊华的高管,有的是跟张念文关系不错的导演和老演员,电影学院的老师……还有一个,小简认不出,但群里已经有人指了出来。 “卧槽,中影的董事……这什么大佬局啊!” 王永乾牵着孟轻雪的手,“来,表演个节目!” 孟轻雪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回头看向张念文:“我不会……” “你哪能不会啊!没有才艺是怎么考上电影学院的!” 众人热热闹闹地起着哄。张念文手里端了一杯酒,也在笑。 孟轻雪怯生生道:“那我唱首歌吧,老师……” 张念文“唔”了一声,“我给你拉琴。” “对咯!张导的小提琴可是一绝!他现在轻易不露一手了,今天是看在王总的面子!” 起哄的声音更响,张念文真的去拿了小提琴来,很多人也拿出了手机准备开始录。 王永乾依然拉着孟轻雪的手,把她往某个方向拽似的。“你过来点儿,哎呀,大大方方的!这都自己人!” “王总,要不您先放开我……” “你用嘴就能唱。” 小提琴的声音响起来,孟轻雪定了定神,真的开始唱了。她学的就是歌剧,一嗓子唱起来,果然十分悠扬动听。背景里的人都哄闹着,捶桌子叫好。 张念文不拉了,手里握着琴弓,叉着腰:“你们这些土老帽!以为歌剧是村口黄梅戏啊!” 大家笑得更畅快,王永乾搂住了孟轻雪的肩膀。视频戛然而止。 小简退出来,群里已经聊了几十条。 “中年油腻男真的恶心[呕吐]” “孟轻雪现在资源可以啊……这种局她都能去?” “俊华下部片女主角有了。” “红了呗。” “什么资源不资源的,一群油腻中年男围着一个小姑娘,把她当盘菜还差不多。” “人家就愿意当这盘菜!” 喻闻若突然从办公室叫了一声:“小简!” 小简立刻放下了手机,跳起来:“诶!” 他留在桌面的手机没锁屏,群里的聊天记录依然在一条一条往上跳。 “可她不是跟张念文有一腿吗,怎么又被王永乾搂着了?” “好兄弟当然是裤子一起穿,女人一起睡啊。” “你们男的真的好恶心……今日恐男+1” “我怎么感觉王永乾是在朝那个谁展示她?” “谁啊?” “这个这个[图片]” “中影的康董呀……” 迟也把视频关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 “王永乾这老牲口。”他把手机扔还给小可,长叹一口气,“这些就是现在中国电影的中流砥柱!” 小可:“哎哟喂哎哟喂,你还会用这词儿了。” 装相 第53节 “不是我说的。”迟也往车座一靠,闭目养神,“他们自吹自擂的时候说的话。” 小可转头看他,很好奇:“你以前也经常参加这种局吗?” “嗯。”迟也淡淡的,没当回事。 张念文以前常带他去,王永乾这个人他熟得很。以前对他还不赖,就是猥琐,猥琐得他恶心。《夜盲》拿奖以后,王永乾赚得盆满钵满,看迟也恨不得把他捧手心里,给他的“奖励”就是两个高级妓女。迟也跑了,王永乾还当笑话说给大家听,说他是雏儿。 至于别人,大部分都认识,个别脸生。这种局永远少不了女明星,而且永远都是张念文他们几个导演带去的新人,刚冒尖儿的,还没从学校毕业的。这些老流氓就喜欢这种。但女明星基本都是来一次两次就再也不出现了,要么就是被谁看中,别人知道不能碰了,也就没意思;要么就是得到了她想要的机会,目的达成,也不用来惹人闲话了。 迟也不一样,虽然也是张念文带去的,但他运气好,一直拿奖,大家都捧着他。而且他是个男的,他们把他当自己人。迟也不跟着他们玩儿女人,就只好跟着他们喝酒。他就是这么着学会喝酒的。 小可赞叹了一句:“哇……神仙局啊。” 迟也睁开眼睛,瞪了她一眼:“狗屁。” 小可摇摇头:“你这就叫凡尔赛。我们普通人,就只想大佬们能施舍口饭吃。” 迟也又闭上眼:“他们不施舍,我也没饿死。” 小可噎住了。迟也脱离张念文的时候,封杀他的正是俊华传媒。王永乾当年直接放话,凡是俊华参与出品的电影,一律不用迟也。放眼整个电影圈,哪个导演和制片不想拿俊华的投资呢?有了王永乾这句话,迟也在电影圈的路算是彻底断了。 虽然这些事她都知道,但每次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拍拍迟也的肩膀,“小也,你是真的挺牛逼的。” 迟也敷衍地“哼”了一声,心里却不由想起了孟轻雪。 她应该是第一次去这种局,以前的她是不够格的。王永乾这人很势利,光是漂亮没用,还得有名气,有票房的女艺人,他才会多看一眼。不过这几年电影行业整体在走下坡路,王永乾现在也是更看重流量了。所以孟轻雪只是因为一个片段有了一点小热度,竟然也被他带出来了。 他那个皮条客一般的姿态迟也再眼熟不过,就是他不认识那个被拉皮条的对象。估计又是哪个他需要讨好的大佬。 他不知道孟轻雪怎么看待这样的事,或者张念文对此又是什么态度。迟也20岁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女艺人躲到厨房去哭,俊华一个高管跟过去,对着她动手动脚。迟也跳出来制止了一下,那女艺人反过来骂他多管闲事。从那以后他就明白了。 孟轻雪大概会哭一阵,然后接受。她们都是这样。 就难怪刚才排戏的时候孟轻雪是那样心不在焉的状态了。 《出神入话》已经到了收官之战。上一轮比下来以后,关明的小组全员存活,而另外三个导师都只剩下了一个学员。其实没有多少比拼的意思了,最后的冠军必然是关明那一组。迟也乍然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孟轻雪心不在焉,他就更心不在焉。他已经跟严茹请好了假,录完《出神入话》,他就回家去休息几天。最近商务活动都没了,他也是难得有空,休息完就直接飞重庆进组——《冷枪》和这几年别的悬疑剧一样,也喜欢在重庆取景。 “真想拍戏。”迟也叹了一声,“哪怕是跟李新恒拍也行啊。” 小可:“世上竟有你这样的自虐狂。” 迟也摇摇头:“拍戏的时候就没那么多精力想有的没的了。” 也不用去想喻闻若了。 他状态还好。小可看着这两人小半年来蜜里调油似的,结果迟也说分就分,分完一点儿都不留恋,该干嘛干嘛,还挺唏嘘。她一开始以为迟也是装没事儿,后来发现好像是真没事儿。 “挺没心没肺的。”她评价。 迟也当时一边打游戏一边回答她:“我不没心没肺点儿,早活不下去了。” 但就是有的时候,也会想起来。迟也谈恋爱的时候也不是很黏人,不过分享癖很重,屁大点事都要告诉喻闻若。喻闻若忙起来不回也没关系。现在就是没人分享了,比如剧院附近的咖啡店今天上夏季新品了,小可给他买了一杯,他觉得好喝。习惯性地拍下来想发给喻闻若,对话框都点开了才想起来现在不能发了,憋了半天,才感觉出胸口有点闷痛。 他打开ins小号,把咖啡发了上去。那个号里还有不少杂七杂八别的照片,基本都跟喻闻若有关。 一双鞋,品牌方送的。喻闻若很喜欢那个牌子,人家也会给喻闻若送点公关礼物,但肯定没有给迟也这边的周到和及时。他当时拍下来,想着他肯定还没有,想跟喻闻若炫耀,最后只能发到了小号上。 剧院的顶,有阳光的时候特别好看。迟也当时坐着休息,拍下来,突然想说实在拍不了电影的话,以后当个话剧演员怎么样?字都打完了,又删掉,发小号。 朋友圈看到一个摄影师发的新片,喻闻若还点了个赞。喻闻若跟迟也说过他特别不喜欢这个摄影师,感觉他没审美也没创意,但是特别会跟女明星搞关系,有些女明星总是指名要他拍,就算是身为主编的喻闻若也没辙。迟也觉得他这个赞点得很是虚伪,很想笑话他,于是截了张图,把摄影师的头像抹掉了,发了句“哈哈”。 …… 都是这样细碎的,不值一提的时刻。 迟也关掉ins的时候想,也还好,不算太想他。 第50章 《出神入话》最后一期, 除了决赛以外,还有一全体联排的节目。导师和最后的六强,总共十人一起做一公益性质的演出。所以这一次在乌镇的时间特别久, 一拖就快拖到了迟也的生日。 byant联名款在迟也生日前三天正式开售, 也是自从直播事件以来, 大众们第一次重新看到“迟也”这名字。粉丝们都铆足了劲, 要把之前的委屈发泄出来似的。线上链接1.7秒全部售空,三里屯旗舰店门口排队都排上了社会新闻头版,连邱君则都打电话过来感慨, “牛逼啊!你是真的牛逼啊!” byant创始人纪威廉一高兴, 连夜订制了跟迟也本人等高的翻糖蛋糕,就摆在店里给粉丝合影。全国开了旗舰店的六大城市——包括香港——最繁华的商业街地段,全都被byant的大屏包了。还没到生日的正日子, 已经搞得声势浩大。迟也的商务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还有品牌方连之前的违约金也不要了, 想法子要跟迟也续约。 “一帮势利眼。”小可“呸”了一声。 有珠宝的奢牌, 因为迟也的关系,跟《出神入话》也达成了合作。直播那事儿刚出的时候, 他们也不说解约,也不说怎么着, 但是节目组做造型,问他们借珠宝,就不接电话,弄得迟也非常没面子。最后是迟也亲自打了电话要跟他们解约。这违约金啊流程啊都还没走完呢, 现在也不提了,腆着脸又请迟也的商务吃饭。 小可笃定地讲,“时尚圈的都是贱人。” 迟也默默地朝她比了大拇指, 觉得她骂得很在理。 这联名款发布,纪威廉原本是要请他参加活动的,但是迟也以要在乌镇排戏为借口推掉了。byant投了新的广告,迟也一看见是bridge的新媒体端,二话没说又给拒了。纪威廉只好找别的模特去拍。迟也听邱君则跟他八卦,说拍摄的时候纪威廉拿了几款送bridge的总监,人一都没要,纪威廉觉得可没面子了。 迟也听完就有数了:“他们主编在呢吧?” “啊,好像是在。”邱君则特别困惑,“不是,喻主编一洋鬼子,也搞我党清正廉洁那一套?不让收礼啊?” 迟也笑得直抽抽,觉得这货真是活宝。 时装编辑收品牌方的礼这事儿可大可小。现金不行,但一件两件衣服不算什么,喻闻若不会去管。但那衣服上那么大的“a.g”印着,迟也估摸着没哪bridge的总监能在喻闻若眼皮底下自在地揣过去。 “诶,生日怎么过?回北京吗?”邱君则换话头,“你今年生日,随便想怎么过,老纪都给你包圆!” 迟也拒绝他:“不回。懒得办。” 每年他生日都是各种花样,线上线下,粉丝和品牌方们一块儿折腾。他呢,也要发福利,拍物料,这啊那啊,累得很。而且收到的礼物有的时候相当离谱——前年,粉丝给他买了星球的命名权。去年,粉丝又在苏格兰买了一块地,给他注册了一贵族头衔。他把这事儿告诉喻闻若的时候,喻闻若去查了一下,发现真有,合法的。他笑了五分钟停不下来,问迟也去白金汉宫觐见女王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他。 迟也发现自己又想到了喻闻若,赶紧勒住了思绪。 “正彩排呢……明天演,演完我就回家去了。”迟也伸懒腰,“今年生日,我就想吃一碗我妈做的长寿面。” “那行,哥儿们提前跟你说句生日快乐了啊!等你回来咱下赛道去?” 迟也应了,把电话挂掉,顺着走廊回了剧院。 经过后台的时候,有房间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迟也一跳。这剧院很老了,有些房间的门锁不怎么好,里头一震,门就开了缝,孟轻雪尖利的声音一下子从里面刺出来,像根针。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 她后面的话闷住了,转成了模糊不清的呜咽。迟也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看见一男人紧紧搂着她,一只手捂在她的嘴上。孟轻雪疯狂地挣扎着,长发凌乱地舞成一团,但那男人始终用力制着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脸颊,样子非常亲密,一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孟轻雪的哭闹声渐渐弱了下去,她没了力气,软倒在了那男人怀里,肩膀剧烈抽动,但没有声音了。 那男人始终没有转过脸来,但迟也已经认出了那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孟轻雪从张念文怀里抬了一下眼睛,透过狭窄的门缝,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迟也。 有那么一瞬间,迟也以为她会惊慌,会叫起来,或者会提醒张念文。但她根本没动,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迟也,绝望的,恍然大悟的眼神。然后非常安静地从眼角滚下了一滴眼泪。 迟也感觉自己的心“咚”地一声,一股异样的感觉升上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张念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往门口看了一眼。但迟也已经迅速隐藏了身形,等张念文走到门口查看的时候,迟也已经拐过走廊尽头,不见了。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跟张念文打照面。 但张念文既然来了,他就无法真的躲开不见。迟也回去排练,很快就发现张念文也在台下看。孟轻雪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几次感觉孟轻雪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但是迟也都借故跑了,没有给孟轻雪开口的机会。张念文也没找到机会私下跟他说话。排练结束以后项影组织着大家都去聚餐,迟也干脆就没回复。 第二天正式演出,因为是周末,所以下午就演了。张念文的位置是节目组给的,离舞台不超过两米。迟也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注视,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好在这一场不像刚开始的时候以迟也为绝对主角,而且孟轻雪看起来比他更心不在焉。两半小时演下来,迟也谢完幕就跑了,甚至都不肯留下来卸妆。 他在群里跟各位前辈和节目组道歉,说辞是要赶飞机。 靳敏敏跟他说:“你张老师还来后台找你,说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的。” 迟也看这行字都觉得头皮发麻,也不敢问什么礼物,敷衍了两句,再也不回了。 他赶飞机也是真的。司机把他送到机场,这次悄悄的,走vip。他回老家,小可就不跟了。就是临走前拉着他问,回去是不是能见到阿芝。 “不一定。”迟也又打哈欠。他跟阿芝其实真算不上特别近的亲戚,之前也没经常见。 小可长叹一口气,“你看看要是方便,还是把她叫回来吧。老板,你行行好,我们挑的人你不是信不过就是不满意,什么事儿都丢给我,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迟也:“又不是我辞的她,她自己不想干了,我有什么办法?” 总不可能还要他去求吧? 小可:“阿芝挺关心你的。前阵子出那事儿,她还打了电话给我。小也,你认清现实吧,除了你自己家妹妹,没人受得了你了!” “行行行,我要是碰见她就说说。”迟也敷衍着,扣好帽子,戴好口罩,转头去安检了。 晚上到家,已经是凌晨。 迟也他爸去机场接的他,他妈一直没睡,在家里等。开了门,先紧紧把儿子抱了一下。 “过了零点了!”妈妈拍拍他的脸,“小也生日快乐!” 迟也又黏黏糊糊地搂回去,“李曼菁女士,28年前您辛苦了!” 妈妈笑得十分开心,给他把身上背的包拿下来,给父子俩拿了拖鞋,又急急忙忙地,往厨房去:“夜宵给你弄好了,你不许又不吃啊!哎呀又瘦了!” 迟也一边换鞋一边叫:“胡说!我胖了!” “瘦成竹竿啦!” “真的胖了。”迟也嘀咕着,把手臂伸给他爸,“爸你捏捏,我练的肌肉。” 他爸脸上带笑,也没真的去捏,在儿子背上拍了一下,“赶紧进来。” 说是夜宵,其实跟一顿正餐差不多,都是迟也爱吃的。他坐在桌上吃,妈妈就坐在对面,怎么都看不够,一边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他爸没参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其实也在听。 “你都好久没有回来了。”妈妈埋怨他似的,“去年拍那戏,过年都没回来!” “我赚钱嘛。”迟也旋风似的往嘴里扒拉饭。 “钱也赚够了,几人像你这么大能赚这么多钱啊。” 迟也“嘿嘿”一笑,那确实全国也没几。 “我没空回来,你跟爸可以来看我嘛!”迟也想了想,“你们俩过几天跟我一块儿去重庆玩一趟吧。” “我不去。”妈妈摇摇头,“你爸爸还要上班,我一人哪敢去呀。” “不是还有我吗?” “你一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我!我不要我不要,每次跟你出去哦,酒店里面全是小姑娘,太吓人了!” 迟也一想也是,还是他爸的问题。 “爸,你怎么还不肯退休啊!”迟也转头喊他,“多陪陪我妈游山玩水吧!” 他爸撇着嘴,耷着眼,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迟良你还不去睡觉!”他妈也喊,“明天礼拜一,不上班啦!” 他爸眼睛盯着电视机,小声道:“我再看一会儿。” 装相 第54节 李曼菁又好气又好笑,压低了声音跟迟也说话。 “他就是想听听我们是不是讲他坏话……” 迟也嗤嗤发笑,脸都快埋进碗里。 “你爸爸想你,不好意思讲。” “我也想你们。” “哎哟,我的小也……”李曼菁又忍不住伸手,在迟也脸上揉了揉。迟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任她揉搓。 “好了,赶紧吃完去睡觉!明天想怎么过?” “我在家陪陪你们俩就行了,不用特意过。” “听见没有!迟良,明天早点下班啊!儿子难得回来!” 迟良坐在沙发上,像没听见,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破单位,上了一辈子班了,也不知道哪里舍不得!”李曼菁跟儿子抱怨,“我看他就是不想跟我呆家里!” 沙发上旋即传来一声慢悠悠的、拖长了声音的无力申辩:“我哪有……” 迟也飞快把最后一口饭扒完,就被妈妈赶着去洗澡。这些年虽然赚了不少钱,给爸妈也在老家买了新的房子。但这家离爸爸工作的单位和妈妈以前教书的校都近,二老住了大半辈子了,不想搬。迟也洗完澡推开自己的房间门,一点都没变。床单是妈妈新换的,带着太阳暴晒过的气息。迟也把自己丢进去,感觉全身都散了架,骨酥肉烂地躺成了一摊泥。 打开手机一看,全是祝他生日快乐的信息,迟也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姿势,开始客客气气地一条一条回复。 喻闻若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习惯性地在身上洒了一点古龙水,这才从浴室里走出来。躺到床上,顺手打开了ins。 时间线上只有一用户发的照片。id叫作“fffffst”,模仿汽水开罐的声音。头像也是一瓶汽水,还是私密账号。 喻闻若发现这账号还是因为前两天微博首页一场闹剧——有迟也的粉丝被大粉挂出来公开处刑,罪名是“造谣”“带节奏”。喻闻若点进去一看,发现这人截了一ins账号的图,说这是迟也的小号。并且,“以女友粉的直觉来看,哥哥应该是谈恋爱了呜呜呜呜呜”。 喻闻若注册了一小号去关注了一下,看到那张摄影师朋友圈的截图就确定了,这确实是迟也。 时间线上跳出来一张新照片,用户“fffffst”在1秒前刚刚发布。 黑漆漆一团的房间内景,看不出在哪里,画面里也没什么重点,好像就只是拍了一下他现在眼前的景象似的。 文案只有一字,“等……” 喻闻若盯着那字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突然勾起了一轻微的弧度。 他打开微信,点开依然置顶的那头像,发出了分手以后的第一条信息。 “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迟也后来问喻闻若怎么发现他小号的。 喻闻若:我觉得爱强烈到了一定程度,就好像有感应,科学没办法解释。 迟也:原来你这么爱我? 喻闻若:我说你的女友粉。 第51章 “冥想禅修?” 喻闻若坐在会议桌上, 手里翻着两页资料纸,一边念出了纸上的内容,一边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把选题报上来的小蔡。 “是这样的主编。”小蔡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课程现在非常火。都市人压力都太大了, 需要这种心灵洗涤的活动。简单来讲就是一些为期一周左右的课程……” “我知道冥想禅修是什么。”喻闻若打断他, “这种东西好几年前就在伦敦流行过了。what's new about it?” 小蔡噎了一下, 有点紧张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中国前几年也非常流行这个,但主要是寺庙主办的,偏迷信性质。现在有一些精品设计酒店也推出了类似课程, 主打还是解压放松, 对于一些工作压力大的中产阶级比较友好……” 喻闻若又翻了一眼手里的资料,果然看到一张酒店的外观照片,掩映在山林中, 几乎完全是玻璃的结构, 极具现代感,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小的注释:观溪暝山居坐落于国家5a级风景区, 国内外多部电影都曾在此取景。 徐穹:“这个可以写。” 喻闻若抬头,险些笑出来:“放公众号?” 小蔡颤颤巍巍举手:“下……下月刊。” 喻闻若一脸“我就不开口了你自己品品你说的话”。 徐穹叹了口气:“今天没别的了吧?” 会议桌边上的人都点点头, 全是一副想立刻逃跑的表情。自从迟也直播间那个事以后,喻闻若就一直气压很低。那篇文章的大获成功也没有让他高兴几分。而且这一个多月以来, 他的气压是越来越低,虽然喻主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拿下属撒气的人,但他在工作上的要求越来越高。对自己要求高,对他们要求就更高, 已经到了凶残的程度。今天会开了两个小时,没一个选题他是满意的。 所有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今天是迟也的生日。 徐穹:“先散会吧。” 一桌人立刻作鸟兽散了。 喻闻若没走, 他听出来徐穹有些话想私下跟他说。 “冥想禅修这个东西……” 徐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表示她知道喻闻若想说什么。 “暝山居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他们的冥想禅修课现在是全网最火的,预订已经排到半年后了。可能这东西在伦敦已经过时了,但是在中国它现在就是很火。你就把它当成……我们给合作伙伴写个软文,ok?” 喻闻若屈起手指,交替着在桌上敲了几下。在考虑。 徐穹细细打量着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儿?都分了一个多月了,你怎么突然症状又加重了?” 喻闻若沉沉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没答。 “我看你需要去上上冥想禅修课,放松放松。”徐穹提议,“这段时间你绷得太紧了。” 喻闻若嗤笑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好像徐穹讲了个笑话。 “我认真的。”徐穹一脸严肃,“我给暝山居pr打个电话就行,你要不去休个假吧?你入职到现在都没休过假吧,可以了喻主编,还年轻呢,不要这么拼。” “我要休假也不是这个时候。” 时尚杂志有“金九银十”的说法,九月刊是下半年最重要的一本。bridge最近势头正好,喻闻若干脆放弃了找明星艺人来拍封面的一贯策略,大手笔策划了一场“多元对话”,请的都是当下文化界举足轻重的名流,而且都来自不同的领域。这多少有些吃力不讨好,这些人大多没有明星面对镜头的从容,而且稿件的质量要求也比写明星要高多了——这也加重了喻闻若最近的凶残程度。 “你在外面也一样看稿子。” “那算什么休假?” 徐穹耸了耸肩:“中国人的休假。” 喻闻若:“我不用休假……” “你让他们休休假吧!”徐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们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给你上坟的。” 喻闻若让她噎得无话可说,摇了摇头,站起来就出了会议室。 徐穹在他背后喊:“我给暝山居pr打电话啦!” “我不去!” 徐穹鸡同鸭讲地继续讲:“我跟他们确定好哪里有位置就让小简给你订机票!” 喻闻若回都没回,直接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他能怎么跟徐穹说呢?总不能说今天他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没还的脸色是因为凌晨给迟也发了句“生日快乐”人家没回吧? 喻闻若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就像上次拍byant,得知迟也推掉了拍摄的时候一样,他觉得迟也还能跟他耍耍脾气,说明还是有戏的。可是早上刷牙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迟也那条根本不是发给他看的呢? 他再次把ins翻出来,把迟也那张照片截下来,调亮,放大,发现摆设和布局根本不是迟也的房间。他去迟也家那么多趟,也没见过他有那样的床单。 另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出现了——迟也在等别人。 对于迟也来讲,只要他愿意,随时都有人可以上床。而他们已经分手一个多月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喻闻若自以为他没有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毕竟那些选题确实就是不行。但是徐穹和办公室里其他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喻闻若本来想再给迟也发条信息,但点开来看见那句孤零零又自作多情的“生日快乐”,转念一想,还是退了出去,给小可发了条信息。 对方还没回,喻闻若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小简走了进来。 “喻编,徐总说暝山居那边问好了,观溪,舟山和梅里的酒店都有位置,你随便选一个都行。” 喻闻若没抬头:“不是说位置都排到半年后了吗?” “那不得看是谁打电话。”小简很为徐穹自豪似的。 “我不……”喻闻若刚要拒绝,突然顿了一下,“观溪”两个字好像戳到了脑海里一些久远的回忆,还是他当初为了采访迟也做功课的时候一眼瞥到的几个字。 “小简。”他话锋一转,“张念文导演以前拍的那部《阳光照耀时》,是在哪里取景的?” 小简让他问得一愣,这他哪知道? “好像湖北还是湖南来着……”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赶紧查。 喻闻若的手机响了一声,小可的信息回来了。“没日程,他回老家过生日了。” 小简查到了:“啊!就是在观溪拍的!” 喻闻若:“我这两天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有,后天有个……” “帮我推了。”喻闻若打断他,随手把邮箱设定成了休假模式,“我从现在开始休假。”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小简愣愣地看着他收东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我给您订机票!” 喻闻若“嗯”了一声,“订今天的。” “今……”小简噎住了。这怎么休假休得跟赶集似的? 喻闻若抬头看他一眼:“订不到?” “订得到。”小简一口答应,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 宋嘉临和小杭他们都在自己工位上,远远看见小简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然后喻闻若就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提着包,一句话也没说,径直顺着走廊走到了电梯。 所有人都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喻闻若走进了电梯。 宋嘉临率先爆发出一声欢呼,办公室里一个传一个,都发出了松一口气的声音。 喻闻若的脑袋困惑地从电梯里探了出来,“怎么了?” 全办公室立刻深深地埋下头,唯独小简挥了挥手:“没事,我一会儿就把itinerary发给您!” 装相 第55节 喻闻若点了点头,这才重新进了电梯。众人伸着脖子,眼看着电梯的数字往下跳,这才全都大声笑起来,办公室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徐穹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斜靠在门边,看着一群农奴翻身把歌唱,双手抱胸,嘴角没忍住上扬了一下。 “小简,他选了哪家啊?” “哦,观溪那家!”小简抬头,看见徐穹脸上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怎么了徐总?” 徐穹摇摇头:“没事儿,我去给人家打电话安排。你们的苦日子到头了。” 好几个人都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看着吧。”徐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等他回来就好了。” 迟也跟在李曼菁身后,没戴口罩,手里提着无纺布的买菜包,慢悠悠地在小区里走。小区里都是老人,时不时有邻居停下来跟李曼菁打招呼:“哎呀!老李啊,你们家儿子回来啦!” 这个时候李曼菁女士就会很郑重地停下来,矜持地跟人家问好,站在那里家长里短,说上好一会儿的话。邻居们都从家里跑出来,专门到外面花坛过道上来,要好好地看一看迟也。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家单元楼了,李曼菁又想起来家里没姜了,非要绕到小区里的便民超市去买。迟也没戳破她小小的虚荣,跟在她身后,低着头,踩着妈妈的影子走。 “小也,东西重不重呀?” 迟也摇摇头:“不重。” 李曼菁回过头来,儿子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半个肩,顶天立地的,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踩着她的影子走。迟也很小的时候,她学校里忙,没多少时间看顾儿子。有时候把他放在楼下玩,托邻居照看着,刚走出去没两步就发现迟也跟了上来,说踩住了妈妈的影子,妈妈就不走了。 李曼菁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酸酸的。现在是她恨不得踩住儿子的影子,希望他别走了。 迟也发现李曼菁停下了,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李曼菁摇摇头,“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四天。”迟也咧嘴笑了,一想到这个就实在忍不住,觉得太幸福了。四天的假期,对他来说实在奢侈。他昨晚躺在床上,甚至愿意为此原谅张梓珊。 李曼菁也高高兴兴的,继续往小超市走:“那妈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你一进了剧组又要吃那些盒饭了,都不健康!” 迟也没搭话,仍旧跟在妈妈身后走。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妈,阿芝现在在干嘛呢?” “她在山上那个景区的酒店里上班。” “酒店?”迟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做什么?” “前台吧。”李曼菁叹了口气,“也是蛮辛苦的,总是值夜班。那个山上么你也知道,路蛮偏的。她一个女孩子,下了夜班自己回来,她妈妈担心得不得了……” 迟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看来还是得找阿芝谈一谈。 李曼菁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啊呀,对了!他们那个酒店,好像说是有个禅修课很好的,修身养性……阿芝妈妈送了我两张体验券,叫我跟你爸去,你爸就一直没空。” 迟也笑了笑:“那正好我明天陪你去。” “好的呀!哎呀不等你爸爸了,真的是,做点什么事情要等他啊,那是要等到老死的……也不晓得那个券明天能不能用哦?” “不能用我们就自己买嘛。” “你这个小孩……不要赚了点钱就大手大脚的!” 迟也敷衍地“嗯”了一声,显然没往心里去。 “小也啊,你跟妈妈说实话。”李曼菁起了个头,“阿芝为什么好好的从北京回来啦?你是不是没有照顾好妹妹?” “我……”迟也不太确定阿芝怎么跟家里说的,支吾着,也不敢说实情,稀里糊涂地就先把锅背上了,“对,是我不好,我这不是三顾茅庐,回来请她了吗?” “三顾茅庐不是这么用的!”李曼菁嫌弃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一边掀开小超市的门帘,走了进去。迟也跟了进去,又碰见几个邻居,不免好一番寒暄。迟也乖巧地站在一边,看着李曼菁心满意足,带着他又在小超市里巡了一圈,才买好了姜,走出来,又把话头续上了。 “阿芝回来了呢,什么也不肯说。我还以为是你不高兴了。” “啊?”迟也有些茫然,“我不高兴什么?” “我叫她帮忙看看你谈恋爱的事情呀,那我以为你不高兴妈妈喊人盯着你才把她辞掉的。哎呀,阿芝妈妈还感谢得不得了,弄得我好过意不去的!” 迟也听到第一句,心里就已经一紧,“阿芝什么都没说?” “不肯说。”李曼菁停下脚步,一根手指凌空指了指,“我就知道肯定是有情况!小也,是不是谈恋爱了?” 迟也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舒展的笑意,本想否认,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凌晨那句“生日快乐”,鬼使神差地,含糊地“嗯”了一句。 李曼菁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差点没赶上超声波:“真的呀!” 迟也让她吓得手里包差点掉了,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嘘嘘……妈你别激动……” “懂的懂的!”李曼菁满脸放光,“你谈恋爱不能跟别人讲的,你放心妈妈肯定不会讲的!”她一边说,一边来拉着迟也,想跟他并排走。“跟妈妈说说,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迟也尴尬地顿了一下,“妈你走前面。” “多大的人了!不要踩影子了!” “我要踩嘛!”迟也跟她撒娇。这些话他只能对着妈妈的背影才能说,并排走他担心被看出什么来。“那不然我不说了!” “好好好……”李曼菁只好又走到前面,“也是演员吗?” “不是。” “哎哟,不是演员好。”李曼菁松了口气似的,“女演员不好的,整天跟别人亲嘴,谁受得了啊!” 迟也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不也是整天跟别人亲嘴。” 李曼菁才不管这个。“那是做什么工作的?是你们圈子里的吗?” “搭点边吧。” “多大了呀?” “比我大。” “比你大是大多少啊?”李曼菁突然警觉地回过头来,声音都变了,“不会真的是那个蒋总吧!” “哎哟!”迟也无语,“七岁,大七岁!” “七岁啊……”李曼菁又开始愁了,“你都不小了,再大七岁……那要小孩困难了呀……” 迟也实在没忍住,低着头闷笑。从他的角度看,李曼菁头顶心已经生了好多间杂的白发,迟也笑了两下,突然又不笑了。 “要什么小孩啊,又不能结婚。” “怎么不能结婚啊!”李曼菁急了,“你都28啦,那些小姑娘再喜欢你,也要讲讲道理的吧!你又不能把她们都娶回家,总要接受你娶别人的,是吧?” 迟也勾了勾唇角,敷衍地“嗯”了一声,仍旧盯着妈妈头顶的白发。 “谈多久了?人怎么样?家里父母做什么的?” “没谈多久,半年。人挺好的。他父母……”迟也踌躇了一下,喻闻若好像没怎么跟他聊过父母。他爸的信息是网上查的,他妈是干什么的完全不知道。“他爸卖报纸的。” “啊?”李曼菁大惊失色,“开报刊亭的?” “啊不是……”迟也赶紧改口,“印报纸的……不对,写报纸的。” 难为李曼菁竟然听懂了:“哦!记者!” “差……差不多吧。” 李曼菁点点头,似乎满意了:“那是知识分子家庭。” “嗯。”迟也低下头,突如其来感到一阵失落,“他自己也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 “留学生啊?那家庭条件很好呀!” “不是……”迟也解释道,“他小时候,亲生爸妈不要他了,被外国人收养的。家庭条件是很好,教育得也好。人很有教养……”他停下来,嘴巴一撇,突然觉得委屈,“妈,他什么都好,什么都懂,总教训我。” 李曼菁站住了,回过头来:“她凭什么教训你啊?我儿子教养不好吗?那家庭条件这个东西,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本事,但是你自己能力这么强,不是更好吗?她为什么要教训你呀!” 迟也拿肩膀拱了妈妈一下,告状似的:“他说我永远只拿自己的感受去判断所有的事。” 李曼菁眼睛眨了两下,好像在消化这句话,半晌,突然道:“那她没说错呀,你这个小孩就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迟也愣住了,大为受伤:“妈!” 李曼菁笑起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教训教训你也好。你呀,就是出去的时候太小了,所有人都哄着你,把你养成这个样子。要是在我身边啊,我肯定不会让你这样。你到了今天,还有个人不哄着你,不捧着你,愿意跟你在一起,跟你说实话,那说明她对你无所求啊,这就很难得了!”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走回了单元楼,迟也跟在李曼菁身后,爬了两级台阶,也不说话,好像在琢磨她的话。 李曼菁微微有点喘,总结陈词一般,“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喜欢。” 迟也低下头,半晌才道:“嗯。” “嗯什么啦?” “我喜欢。”迟也的声音很轻,说完又笑了笑,自嘲似的。“妈,我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得……心里发痛。没有地方说。 “喜欢就好呀,你喜欢,妈妈就喜欢。”李曼菁高高兴兴的,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那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迟也仍旧低着头,假装换鞋,故意没搭这话,半晌,笑了一声,“等哪天生了孩子再带回来给你看吧。” “乱讲!”李曼菁正从买菜包里拿葱,顺手就往他身上抽,“你不许干这种混蛋事情啊!” 迟也吊儿郎当地跑了,没让李曼菁看见他突然泛红的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观溪(镇)和环庆(县)都是虚构地名。 昨晚有评论说,他俩很默契,喻闻若一点儿没误会。我想说这只是他身为男人的自信暂时占领了上风。 第52章 迟也把车开进暝山居酒店的停车场, 停车场后面有一个员工入口,灰色的小小的门边上有一台指纹打卡机,几个穿着制服的员工正从门里出来, 排着队在打卡机边上摁一下。此时天光大亮, 山间的空气很好, 酒店后面是叠翠层青的山林, 缭绕着乳白色的稀薄的雾,满山都是鸟雀的啁啾。酒店的员工们脸上带着熬夜以后麻木的疲惫,不时打个哈欠。 车里很安静, 阿芝坐在后座, 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束在发网里。迟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 在抠手指。他昨晚跟阿芝说好, 今天陪妈妈来暝山居体验他们的冥想课, 早上就顺便拐去阿芝接上了她。自从上了车她就一直很安静。 李曼菁先解开安全带:“小也, 你找个位置停车,妈妈先进去了啊!” 迟也和阿芝都出声拦了一下, 这里不是酒店的正门,她从这里下车还得绕好一段。但是李曼菁使劲甩了一下迟也的手, 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跟阿芝好好说说,一边嘴上说着:“哎呀憋不住了,妈妈要先去找卫生间。” 迟也只好任她去。李曼菁下车的时候酒店的员工班车也到了停车场, 几个跟阿芝同样打扮的女孩子从小巴车上走了下来,阿芝往座位里缩了缩,好像怕她们看见似的。 迟也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还早,一会儿再下去吧。” 阿芝:“嗯。” “跟同事相处得不好?” 阿芝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我有个同事超级喜欢你,要是被她看见,肯定要来打扰你。” 迟也撇着嘴,也笑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场合下碰到的粉丝,结成一团的才可怕。一个两个的一般都怯得很,不敢跟他说话,有的时候还会哭。比起被打扰,他更担心粉丝太激动了要晕过去。 “你没给我添麻烦。”迟也对她说,“你突然走了,倒是挺麻烦的。” 装相 第56节 阿芝神色有些黯然。当时迟也深夜密会同性友人的消息曝出来,拍到了她的正脸,她心里过意不去,再加上在北京无处可去,就跑回家了。她走了没两天,迟也工作室发布声明,玩了个文字游戏,称照片里的助理已经离职,巧妙地赖掉了这人是迟也的指控。阿芝觉得她的离开比留下对迟也更有用。 小可跟她联系过,还是希望她回来。这几个月迟也的风波没断过,很难信任别人,贴身助理不好找。阿芝没说什么,感觉迟也对她挺生气的,她不好意思。 “是挺生气的。”迟也倒是没否认,“不过现在已经气消了。” 阿芝从后座里看着他,叫了一声:“哥,对不起。” 迟也:“是小可要我来跟你谈谈的,她说她快累死了。” 阿芝没说话,听着。 “我倒不是非要叫你回来。你现在如果做得开心,也行。给我当助理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比你上班累多了。”迟也笑了笑,“你一个女孩子,回老家也好。昨晚听我妈说,你回来了阿姨还挺高兴的?说给你找了个人,谈着呢?” 阿芝默默咬紧了牙关,有点烦躁:“没谈!” 迟也对此不作任何评价。阿芝今年23岁,在观溪这个小镇上,也是该谈婚论嫁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结婚的时候,哥给你包大红包……” 阿芝抬起头,声音也抬高了:“我没想结婚!” 迟也沉默下来,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着她。阿芝很愤怒似的,脸涨红了,在他的注视下,眼眶里迅速盈满了眼泪,但她忍着,不让自己哭,嘴唇因此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她觉得很丢人。因为自己没本事,在北京要麻烦迟也。跑回来了,又不愿意屈就。她想起爸爸在家里说她的话,你到底要求高个什么劲儿?你有啥跟别人不一样的呢?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北京念书。 眼高手低,应该就是说的她。 迟也挪开视线:“再不打卡,要迟到了。” 阿芝吸了吸鼻子,艰难地往车门那边挪了一下。前台的制服是一步裙,她穿着不好动弹。刚推开车门,听见迟也又跟她说:“这两天我都在家,你考虑好了可以来找我。” 阿芝顿了一会儿,点点头,逃似的下了车。 迟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会儿配音嗓子疼的时候,阿芝给他泡的那一杯“粥”。 “心眼太实了。”他想,“有点儿傻。” 因为要送阿芝来上班,他们来得非常早,那冥想课根本还没开始。迟也进酒店的时候,看见李曼菁坐在暝山居那个玻璃花房似的大堂里,手里正拿着一本杂志看,神情严肃,腰板笔直,跟她以前批作业的神情一模一样。他视线一瞟,看见茶几上还摆了几本,都是bridge。 迟也叹了口气,他上次给bridge拍封面还是二月刊,他祈祷暝山居把一整年的杂志都摆出来了,否则会让李曼菁女士露出这种表情的,只可能是七月刊了。 迟也坐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妈。” “小也啊!”李曼菁指着内页一串导语,“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抵制迟也的声浪越来越高,怎么就偶像失格……你怎么了呀!” 迟也从她膝头把杂志拿走:“街边小报乱写的,你别看了。” 李曼菁又抢回来,气冲冲地,翻回到那一页:“怎么能乱写呢!我看看谁乱写!撰文,杭舟,蔡立成……” 迟也可太了解他妈的脾气了,直发笑:“你不要又写信啊,这年头都是直接发邮件的。” “我要亲笔写信批评的!”李曼菁信誓旦旦,一边手指滑到下一行,继续读,“策划,诶这个策划肯定是头头,我看看叫什么……喻闻若!” 喻闻若刚走到大堂,突然顿住脚,好像听见有人叫他。他往周边看了看,只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女人,正侧着坐在沙发上,另有一个清瘦的男人背对着他坐着,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女人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扬手去拍他。他的背影熟悉得让喻闻若险些一阵恍惚。 不会这么巧吧?喻闻若心想。虽然到了观溪,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去找人呢。 酒店给他分配的管家已经笑容满面地上来招呼他:“喻先生,早上好!” 喻闻若回过神来:“哦,你好。” 管家引着他往餐厅走:“冥想课还没有开始,您可以先到我们的餐厅用餐,今天早餐为您准备了精美的素斋料理……” 迟也劝不住李曼菁女士,看她皱着眉头往下读:“通俗意义上的泥塑,即为逆苏,是将男性偶像视为女性对待……这是什么东西啊?” 迟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子往后仰,两手撑在沙发上,随意地转头看了看。 只见一个挺拔的背影从视线尽头一闪而过,进了餐厅。 迟也猛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整个人转过去看,但喻闻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李曼菁一目十行,看得还挺快:“虽然作为一种投射私人欲望的手段,其存在有必然的合理性,但首先要尊重公众人物个人的意愿……这个话讲得倒是不错!” “妈你别看了。”迟也毛骨悚然地制止她。 他听说做冥想入定以后会出现幻觉,怎么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有幻觉了? 迟也和李曼菁又在大堂坐了会儿,阿芝帮他们去兑换了券。他们只能换一节课体验,而最早的就是一节一个小时的“自然疗法”课程,在酒店后面的山林中。据阿芝讲,就是去盘腿坐着,全程不许说话,老师会教他们呼吸。 李曼菁显得很感兴趣。阿芝带着他们从酒店大堂出来,拾级而上,很快到了一块单独辟出来的空间。地上铺了竹席,摆着一个一个蒲团。周边环境非常好,山里空气湿润,风送林涛,确实光坐着就感觉很治愈。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头发梳髻,像个道士。穿得也仙风道骨的,示意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从现在开始就不要说话了。 迟也不想引人注意,让李曼菁往前坐,自己则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好,同学们,现在闭上眼睛,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呼吸上。你以为你懂得呼吸,其实你只是在喘气。真正的呼吸,是这样……”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又有人来了,打断了老师。他轻声道:“在后面找个空位坐下,保持安静。” 迟也正低着头盘腿而坐,眼睛也没闭,余光瞥见一双赤着的脚从竹席上走入视线范围,然后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下了。 等一下,这双脚怎么有点熟悉…… “现在,用你的鼻子去吸入空气,感受腹部的……” 迟也缓缓抬起头,看清了坐在身边的人。就在同一时刻,他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正好也侧过了脸。两人四目相对。 老师:“然后慢慢地呼出来……” 迟也没呼出来。他呼吸都停了。很显然,喻闻若也停了。 “你怎么会……” “后面的同学,请保持安静!” 前面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迟也赶紧低下头,怕被人认出来。李曼菁坐得挺前的,探着脑袋,很好奇,又让老师说了一句:“前面的同学不要张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 喻闻若嘴角勾了一下,看出迟也的窘迫。 “先上课。”他无声地用嘴型跟迟也说话。“一会儿说。” 说什么啊说!迟也懊恼不已,一想到他妈就在前面,感觉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 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课,在他们逐渐均匀的呼吸声里讲人与自然,天地法则。迟也听得一脑门官司,不明白喻闻若怎么会来参加这种活动,他总不可能是闲得,难道也是压力太大了?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他希望喻闻若装作不认识他。 他转过脸去,神情复杂地盯着喻闻若。 喻闻若很轻地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节:“嗯?” 迟也朝着李曼菁那边使了个眼色。 喻闻若困惑地看着他。 迟也歪过头,幅度很大地又朝李曼菁那里眨眨眼,嘴唇不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妈在前面!” 喻闻若没听明白:“什么?” “后面的同学!请保持安静!” 迟也想死。 他生日那个凌晨收到喻闻若的信息的时候还在想,真是心有灵犀。那天翻完所有的祝福,都没看到喻闻若的,迟也其实有些失落。他觉得喻闻若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分了手,他们联系方式都在,该有的礼节体面,喻闻若是不会少的。他知道那样有点儿幼稚,也不应该,但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期盼着什么。喻闻若很快就回应了他的期盼。 但是现在,他觉得“心有灵犀”四个字就是个笑话。喻闻若心上别说灵犀了,这是连个眼儿都没有啊! 李曼菁又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迟也。 迟也近乎绝望地又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 喻闻若:“我没明白……” “后面的同学,如果非要说话,请到别处去说!” 迟也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喻闻若顿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两人沉默地离开了竹席,各自穿上鞋,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下去。 差不多走到上面听不见了,迟也才恼怒地回过头去:“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喻闻若拽了他一把,迟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石板阶梯旁边的软泥上。阶梯旁边就是山林,喻闻若怕人看见似的,拉着迟也往林子里钻。 迟也想挣开他:“你干嘛!” 喻闻若转过来,摁了他一把,把他摁在了树上,然后突然逼近,似乎是想吻他。但是到堪堪鼻尖相碰的地步,又停下了。迟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喻闻若就停在咫尺之地,眼神灼灼,但是不动。鼻息轻拂在迟也脸上,有点痒。他眼皮一掀,跟喻闻若对视着,也开始呼吸。微微发颤。鼻息温热地交缠,逐渐升温。 迟也嗓音变了,压低了声音,仍旧问:“你干嘛?” 喻闻若眼眸往下垂,挨得很近很近,几乎就要吻到他了。 李曼菁的声音传过来:“小也?” 迟也一把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力气太大,喻闻若退了两步,踩在湿滑的软泥上,直接一屁股摔了下去。 他们没进林子太深,李曼菁听见动静,也往林子里走来,一下子就看见了迟也:“小也?” 喻闻若摔得龇牙咧嘴的,还没爬得起来,李曼菁“哎哟”了一声,赶紧上来扶:“怎么摔这儿了!” 迟也赶紧喊她:“妈!” 他喊得特别大声,就怕喻闻若还没个数。鸟都让他惊起来一群。 李曼菁让他吓了一跳:“哎呀!干嘛这么大声啊!” 喻闻若挣扎着站起来,看看他,又看看李曼菁,总算回过味了。 “阿姨好,我没事我没事……” 李曼菁打量着他,又看向迟也:“你们认识啊?” 迟也咬牙切齿:“粉丝。” 喻闻若眉毛高高一挑,暗自舔了舔牙根,心道这小王八蛋。 “阿姨你好,我是迟也的朋友。” 李曼菁惊喜地睁大眼睛。迟也的社交圈对她来说是个谜,娱乐圈太复杂,他从来不会介绍自己有什么朋友,网上说的朋友也多半不是朋友。李曼菁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迟也活的朋友。 “哎哟!长得这么帅啊!”李曼菁高高兴兴地跟喻闻若握手,“也是演员吧!我是不是在电视里看见过你啊!” 喻闻若连连谦虚:“没有没有,阿姨过奖了。” 李曼菁伸手拍了一下迟也:“你这个小孩怎么这样!说人家是粉丝!” 喻闻若:“我们关系好,他开个玩笑,没事。” 迟也:“……” 谁跟你关系好? 李曼菁:“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装相 第57节 “我叫喻闻若。” 李曼菁的眼睛又瞪大了:“你就是喻闻若啊!” 喻闻若意外地看了看迟也:“你提过我?” 迟也:“……” 他好想找棵树吊上去啊。 第53章 李曼菁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热情地招呼喻闻若:“动筷!小喻别客气啊,当自己家就行!” 喻闻若礼貌地点点头,笑道:“谢谢阿姨。” 迟也没忍住坐在桌边翻了个白眼, 怀疑喻闻若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从哪一笔开始写起。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和喻闻若因为说话被老师从冥想课上赶出来, 李曼菁也静不下心继续上下去了, 下来找儿子。然后这个“体验”也就报废了, 李女士十分不满意。迟也察言观色,跑去给妈妈买一套冥想课,结果被告知最早的位置要到四个月以后。他摘了口罩去刷脸都没用, 酒店销售表示我本人深受迷惑, 但课是真的没位置。 喻闻若去自己房间把沾了泥的裤子换好,出来跟管家说了两句,把自己的课全都送给了李曼菁。 李女士喜出望外, 当场忘记了要写信给喻主编批评他这件事。中午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他们那个和冥想课配套的素斋, 李曼菁一听喻闻若从昨晚到暝山居就没见到一丝荤腥, 当即拍板, 喊他晚上去家里吃饭。 迟也稍稍表示了一下抗议:“他其实本来就挺喜欢吃蔬菜的……” 喻闻若适时地把面前的秋葵推远了一点,神情三分嫌弃七分无奈, 嘴上却道:“我没关系的。怎么好意思叨扰阿姨。” 迟也瞪着他,人都傻了。整天拿秋葵加牛奶榨汁当早饭的人是谁啊?这演技爆发得也太突然了! 李曼菁伸手就在儿子肩膀上一拍:“你这个小孩一点都不懂事!朋友来了带回家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吗?人家还这么慷慨, 你一会儿把课的钱给人家知不知道!” 这全套的冥想课上下来近一周,定价要八千多,确实是一份不小的礼了。迟也点点头,掏出手机要给喻闻若转账。 喻闻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暝山居是我们发行的合作方,一个电话的事情,阿姨您高兴就好。” 李曼菁一听便觉得了不得, 儿子搞不定的事,到了喻闻若这里就“一个电话”而已,可想而知是个人物!更要迟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管家跟我说酒店还有徒步项目。”喻闻若顺杆爬,笑着看着迟也,“那不然下午阿姨去冥想,迟也带我去徒步吧?” 迟也一口拒绝:“不去。” 李曼菁毫不手软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拧了一下。 “啊啊啊……去去去。”迟也立刻投降。 于是下午李曼菁去冥想,迟也陪着喻闻若沿着徒步的栈道一路往山上走——喻闻若还端了个相机,十足像个游客,说是勘景,下次可以来这里外拍。不过这次喻闻若没再偷偷摸摸拽他进小树林,他们俩心照不宣,就跟刚才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迟也蒙头猛走,喻闻若落在后面,时不时拍拍景,也拍拍他。最后回到酒店,把李曼菁接上,又去买菜。回家以后迟也板着张脸往沙发上一坐,喻闻若便笑了笑,要去厨房给李曼菁打下手。李曼菁赶紧把人推出来,说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一看迟也那大少爷的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还觉得儿子哪哪儿都好,到今天已经变成了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迟也不想跟喻闻若在客厅独处,跑进厨房去帮他妈。李曼菁还想推他去陪客人,好在迟良适时下班了。等到迟也出来摆碗筷的时候,看见迟良跟喻闻若隔着一张茶几坐着,中间一块围棋盘,已经杀上了。 他爸爱好不多,下围棋是头一个。只可惜迟也从小就没耐心学,他爸一直甚为遗憾。迟也折进厨房去端菜,听见迟良难得地发出了极其爽朗的笑声。 迟也问喻闻若:“你还会下围棋?” “不会啊。”喻闻若笑笑,“叔叔在教我。” “小喻学得快!”迟良很高兴,“脑子活,比你聪明多了。” 喻闻若转过头看了一眼迟也:“我只是一点会算计的小聪明,迟也的天赋不在这上面。” 这话说得迟良心里更舒坦了,笑眯眯地朝他举了个杯:“来来来,小喻,欢迎你来观溪。” 喻闻若赶紧两只手捧着杯子,跟迟良碰了一下,杯口压得很低,小小一盏白酒,他仰脖,一口干掉了。 迟也也伸手想倒酒,被李曼菁一筷子拍在手背上:“你不许喝!一会儿要开车送小喻回去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感觉短短一天,喻闻若已经把他爸妈全收服了。 之前他老觉得喻闻若这人说不出的轴。说话做事都显得一派天真,老讲什么原则,道德,听着就是一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有一回去《浪潮》的活动,邹元朗跟他闲聊起来,说喻闻若这人很有两把刷子,他还觉得邹元朗夸张。 “你别小看他。他这么快就组起自己的班子,至少收买人心上是没的说。”邹元朗当时对他说,“你没觉得他来了以后,bridge的风都换了个方向吹了吗?” 迟也这会儿才觉得何止是bridge,他们家的风都要换个方向吹了。 “小喻你吃,你吃。”李曼菁看他没怎么动筷,又给他夹鱼,“我们这边吃的比较辣,阿姨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你要是嫌辣呢,这个红烧鱼好一点,你看看喜不喜欢。” 喻闻若尝了一口,浓油赤酱,还发甜,抬头问:“这个吃得惯……阿姨上海人啊?” 李曼菁是上海人,但跟着迟良嫁过来,这么多年口味也没变,就是父子两个都不要吃,她在家做饭,总还是迁就着他们俩的口味,难得来了一个吃得惯上海菜的,越看他越喜欢。 “小喻也是上海人啊?听口音不像啊。” “哦,我妈妈以前在上海生活过两年,学了上海菜的口味,偶尔也会给我做。”喻闻若自如地跟她拉家常,惹得迟也又盯着他看——他们俩相处的时候他怎么从来不说父母的事? “那你妈妈本来是哪里人啊?” “英国人。”喻闻若解释,“我其实是被——嘶!” 迟也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喻闻若一脚。 李曼菁愣在那里:“啊?” 喻闻若看了一眼迟也,迟也的脚伸在桌子底下,极用力地又往下踩,喻闻若眉间抽了一下,突然改口道:“移民!我爸妈都移民去英国了。” “哦……”李曼菁恍然大悟,“那也不能这么说,移民了也是中国人啊!” “是是是。”桌子下的脚移开了,喻闻若感觉手心莫名出了一把汗,看了一眼迟也,只见迟也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 迟良劝阻妻子:“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户口啊?”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问问!”李曼菁瞪他一眼,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喻闻若,“还没结婚吧?条件这么好,阿姨回头给你介绍女孩子!” 喻闻若还没开口,迟也的手已经从桌下伸了过来,似乎想掐他大腿。喻闻若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他手腕,面上若无其事地答应着:“这多麻烦阿姨!” 这意思,还挺高兴。 迟也瞪着他,喻闻若只作不知,桌子底下却仍旧抓着他的手,大拇指在他虎口处摩挲了一下。 迟也:“……” 这人怎么还没被鱼刺卡死。 迟良刚埋汰完妻子“查户口”,自己也没忍住问:“那小喻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李曼菁抢答道:“杂志主编!我今天去阿芝上班那个酒店哦,大堂里摆的都是小喻编的杂志。” “哦。”迟良点点头,“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已经是主编啦?” “诶对,小喻你今年多大啦?” “我三十……” 喻闻若话还没说完,迟也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才三十啊!”迟良大为惊讶,比了个大拇指,“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喻闻若尴尬地谦虚两句,困惑地朝迟也使眼色。 这怎么年龄也不能说啊? “哦对,小喻,正好,阿姨有一句话要跟你说。”李曼菁突然严肃起来。迟也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道:“妈!” 李曼菁:“我今天看到你那个杂志上写我们家小也的那篇文章了。虽然你们年轻人的东西,阿姨不懂。小也呢,从来报喜不报忧,也不跟我们讲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清。但是阿姨也是念过书的,你们写的那个文章,要讲什么东西,阿姨是看得明白的。” 喻闻若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文章,迟也急道:“妈,别说了!” 李曼菁为难地看着他,喻闻若道:“没事,阿姨您直说。” “那个文章写得怎么样,阿姨也不好说。”李曼菁皱着眉头,“但你既然是小也的好朋友,他遇到了困难,你总应该帮他说句话,对不对呀?” 迟也把筷子一放,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妈,你什么都不知道,别瞎指挥他。” 李曼菁缩了一下:“好好好,妈不说了。” 喻闻若沉默半刻,突然道:“阿姨说得对,是我不好。” 迟也喉间突然哽了一下,他转过脸,眼眶无法控制地红了一点。李曼菁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小心地打量着迟也:“小也,怎么了?” 迟良其实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文章,但他拉了妻子一下,轻声道:“小也,去拿爸爸泡的药酒来给小喻尝尝。” 迟也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开了。迟良又朝喻闻若举杯:“白酒是不是太冲了……” 迟也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抛在身后,径自穿过客厅到了阳台。迟良泡的酒在半人高的大玻璃罐里,上面还罩了一块花布,防日晒。迟也原地找了找,想拿个碗之类的东西接一点。一时没找到。他掀开花布,看见玻璃罐里的人参须像活物一般,在水里轻微地摇曳,只觉得胃里泛上来一股猛烈的酸。他紧紧咬住下唇,没忍住,两滴眼泪争先恐后地坠下来。迟也狠狠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又压回去了。 他把药酒端回去的时候神色已经如常,迟良跟喻闻若聊得不错,李曼菁时不时插两句嘴,左右总离不开要给喻闻若介绍女朋友。迟也很沉默,喻闻若笑着应两句,时不时地转头看迟也一眼。饭后迟良还想留喻闻若再下一会儿棋,喻闻若看了看迟也的神情,识相地婉拒了盛情,告辞了。李曼菁跟着送到门口,说明天去酒店再见,晚上再跟她回来吃饭。喻闻若刚应下,迟也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喻闻若跟出来,两人下楼上了车,一直到车开上出城区的高速,迟也才终于开了口。 “你怎么把课转过来的?” 喻闻若侧头看他:“什么?” “那个冥想课。”迟也看着路,有意不看他,“这课是包吃包住一整套,没听说还能走读。” 喻闻若没说话。 迟也:“你说这是酒店给你的公关礼,那就更不可能随便转让了。你到底怎么转的?” 喻闻若:“没什么,我只是给徐穹打了个电话……” 迟也:“你掏钱了吗?” 喻闻若又抿紧嘴,不开口了。 迟也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你掏了多少?” “我们俩之间没必要……” “是你没必要。”迟也打断他。 车里安静下来。往景区去的路修得又宽又平,到了晚上没什么车,迟也开得飞快,车灯映亮眼前一小片区域,看久了让人有点恍惚。 “sorry.”喻闻若轻声道,“i was just being nice.” 迟也仍旧不说话,他此刻眼前全都是早上喻闻若把他摁在树上的时候的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气,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气。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一脚从楼梯上踩空。无缘无故,没着没落。 良久,他没好气道:“你干嘛这样对我爸妈!” “我怎么了?” “你干嘛这么讨好他们!” 喻闻若顿了一会儿,好像也来了火气,冷冷道:“哦,可能是我从小等着被人收养,所以看见长辈就忍不住讨好吧。” 装相 第58节 “我不是这个意思!”迟也恼火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不说话了。 车灯映亮了一块路牌,迟也打了一下方向盘,转到了上景区的匝道。暝山居的轮廓已经隐隐出现在视线尽头。 他们一路安静地驶进了停车场,喻闻若等了一会儿,迟也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 迟也突然道:“你为什么来观溪?” 喻闻若的手缓缓从安全带的扣子上挪开。 “我说过了,我在休假,徐穹跟酒店的公关……” 迟也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打断他:“为什么,为什么来这里?” 喻闻若停住了,他没有说话。 迟也苦笑了一声:“你不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到我家来吃饭,跟我妈开玩笑,跟我爸下围棋……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呢?”喻闻若反问他,“你跟我分手了,就要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迟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我不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喻闻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郑重,“我知道我伤害到了你的感情,我非常抱歉。” 迟也很轻地嗤笑。“虽然抱歉,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追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呢。” 喻闻若安静了半刻,又道:“那些话,我也很抱歉。” 迟也很疲倦:“你今天道歉太多次了,我已经听腻了。” 一片静默。 迟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换了个话头。 “我妈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不理解你的工作。” 喻闻若一时没说话,他看着车窗外面。暝山居的建筑设计非常有美感,入夜以后,大堂里柔和的暖色光透过玻璃顶和墙透出来,在山林间,像一个温柔又安全的茧。 “我好希望那些话是你说出来的。”他突然道。 迟也没跟上。 喻闻若转过头来,直视着他:“我希望是你不理解我的工作,要求我替你说话,跟我发脾气。那我最起码还可以跟你解释。但你已经理解了我的工作,你甚至不要求我应该站出来替你说话。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要你做什么……” “exactly.”喻闻若苦笑,“你直接判了我死刑。” “那我还能怎么样?”迟也反问他,“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你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就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感受的人……” “我是来找你的。”喻闻若突然打断他。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来观溪——我是来找你的。不是休假,也不是凑巧。如果今天没碰到,我就会给你打电话。” 迟也闭上眼:“没有必要。” “我会打电话,跟你说对不起,说请你原谅我,说我们再见一面吧,说拜托你不要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 迟也叹息一般:“喻闻若……” 喻闻若没理他。 “说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但是我爱你。” 迟也停住,眼底瞬间红成一片。 喻闻若长叹了一口气,头往后仰,抵在车座上。然后转过脸,举出白旗似的,丢盔卸甲地向他投降。 “但是我爱你。” “回去吧。”迟也轻声道,“晚安。” 喻闻若没再说什么,他解开了安全带的扣子,走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p.s 秋葵牛奶汁不好喝。 第54章 第二天迟也晚了两个小时才去暝山居接李曼菁——他临时要帮忙圈里的朋友录一个vcr, 在家折腾半天,愣是找不到一块素净的白墙。父母家里的生活气息太浓,几乎每个角落里都堆着这样那样的东西。按照经验来看, 视频里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会被网友扒, 迟也不得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把自己房间里的书桌柜子都挪了位置。 他跟李曼菁发微信说了这事儿, 李曼菁说没关系, 她在酒店等,小喻陪着她呢。等迟也到的时候,发现他们没在大堂。李曼菁在酒店里那个网红争相打卡的图书馆区域做作地摆着造型, 喻闻若端着相机, 正给她拍照。边上还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看得高兴。 “我看你们杂志的女明星都喜欢这样的喏……”李曼菁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腰部以下扭得盘根错节, 脊背挺直, 微微背过身去, 从肩膀上回头看着镜头。 喻闻若简单地纠正她:“阿姨你不用看我, 眼睛往下看就可以……对。” 周围的人都窃窃发笑,李曼菁脸红扑扑的, 娇羞得像个少女。 迟也哭笑不得地倚在图书馆入口那个玻璃墙上,看着李曼菁在喻闻若的指挥下又换了个姿势。他很怀疑喻闻若真的会觉得李曼菁这样摆“好看”, 她显得有些笨拙,还很滑稽,但是喻闻若很耐心。迟也看得出来,李曼菁被哄得非常高兴。 “哎呀!小也来了!”李曼菁看见他了, 赶紧从书架前面那个木台子上下来。 迟也笑了一声:“妈你再拍会儿。” 李曼菁这会儿显得很不好意思,脸红得更厉害了:“不要了不要了,一把年纪, 拍两张就好了哇!” 喻闻若看着相机:“阿姨很上镜。”他抬起头,看了迟也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迟也是遗传您。” “那当然是遗传我!”李曼菁骄傲地一扬下巴,“他要是像他爸爸,那现在哪还会有那么多小姑娘喜欢他?” 这话迟也就不爱听了:“我爸怎么了?我爸年轻的时候不帅吗!” “帅什么帅,老菜帮子一个……”李曼菁心不在焉地把他拍开,一心就扑在了喻闻若的相机上,“哎哟,你看看,我都老得都没法看了!” “没做过后期都是这样的。”喻闻若安慰她,“女明星也没好到哪里去。” “真的呀?”李曼菁睁大眼睛,捂着自己的脸。“那你帮阿姨好好p一p哦!这个白头发跟皱纹都p掉!” 喻闻若一口答应:“好。”顿了顿,又道,“今天是光线不好,要像昨天一样,那个光从玻璃顶上折射一下,会更好看。” 李曼菁听得甚是遗憾:“就是说啊,怎么偏偏今天就下雨了。” 迟也简直看不下去。“妈,回家烧饭啦。我饿死了。” 李曼菁嫌弃地看了一眼儿子。一个把她当女明星哄,一个把她当老妈子使。李曼菁女士内心的天平现在斜得像个跷跷板。 “走,小喻,跟阿姨回家吃饭!”李曼菁一把拉住了喻闻若。 喻闻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迟也:“要不还是……” 迟也无奈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起走。他现在还能说什么,说什么李曼菁都能拧他。喻闻若便也不说了。三人一起走出来,进了停车场。有长辈在,喻闻若不好意思坐后排去,只好坐在副驾。 迟也神色如常,一边把车发动起来,一边随口道:“你还会摄影?” 喻闻若手里还端着相机,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迟也:“很意外吗?” 迟也耸耸肩,当然也不能说是很意外,只是……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喻闻若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机会说吧。” 平常工作都有专业摄影师,又用不到他。他总不至于还要专门写份简历给迟也过目。 李曼菁把头探过来插了一句嘴:“小喻拍得好看!就跟杂志上一模一样!” 迟也吃醋了似的,不爱听她一口一个“小喻”,气呼呼道:“这有什么,我看都看会了!” 喻闻若低着头看相机,闻言轻柔地嗤笑了一声。 迟也很敏感地追问他:“你笑什么?” “没笑。” 迟也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以前他在电梯里拍了一张发给喻闻若,问他能不能做bridge封面的事。喻闻若显然也想起来了,没忍住,唇角一扬,然后极力克制着,又往下压。 迟也懒得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在雨幕里冲上了高速。 这场雨比预报的大了不少,一直到吃完晚饭也没有停下来,而且越下越大,在窗户上织成一片水帘。喻闻若陪着迟良又下了一盘棋,迟也接了严茹一个电话,回房间去讲了好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正听见李曼菁在挽留喻闻若。 “这么大的雨,上山的路都要打滑的,就别回去了。” “没事阿姨,我自己打个车就行。” 李曼菁道:“哎呀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只担心自己儿子!”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睡小也屋里,都是男孩子怕什么啦。” 迟也靠在自己门框上,尴尬得直挠鬓角,心想就是都是男孩子才怕。 喻闻若看见了他,投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又软声道:“阿姨,真的不用……” 迟良也道:“小喻啊,听你阿姨的话。那条山路没灯,下雨天出过好几次事故了。住一晚吧。” 喻闻若噎了一下,又看迟也。 迟也倒是无所谓,他对自己的车技非常自信,下点雨根本不怕。但爸妈肯定不会放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开口,倒显得他不客气了。迟也叹气,朝喻闻若摆了一下头,示意他到自己房间来。 喻闻若进来的时候还提议了一下:“要不我打个地铺……”话还没说完,就被迟也一把拽进了房间,直接扣上了门。 “你自然一点,别在我妈面前那么gay.”迟也没好气地瞪他。 喻闻若哭笑不得:“打个地铺怎么就……” 迟也好像跟一个小学生解释算术题那样:“在我爸妈心里,两个男的凑合一张床根本没什么。你非要打地铺才很奇怪!” 喻闻若“哦”了一声,在迟也少年时的书桌前坐下,笑了一声:“那是我做贼心虚。” 他这个话有点暧昧,好像今晚要做点什么“贼”的事情。迟也脸上不自觉红了一下,坐到自己床上,抄起一个枕头扔给他:“那你睡地上!” 喻闻若接住枕头,摇了摇头。 “现在我不睡地上了。” “怎么又不睡了?” 装相 第59节 喻闻若站起来,把枕头放回到他床上,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自然一点,别在你妈面前这么gay.” 迟也还没说话,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触电似的,立刻弹开一大段距离。 李曼菁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两件迟也的衣服:“小喻啊,洗完澡换这个吧?都干净的,我看你跟小也差不多,他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喻闻若一脸天真无邪:“应该能吧?” 迟也翻了个白眼。应该。他衣柜里还有好几件衣服跟喻闻若混着穿多了,现在已经分不清最开始到底是谁的了。 李曼菁:“那阿姨帮你放在卫生间了?” “谢谢阿姨。” 门又关上了。房间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迟也一言不发,站起来先去洗澡。 他回来的时候喻闻若坐在地上,背靠着他的床,膝盖上放着从不离身的平板,在帮李曼菁修图。迟也推开门几乎有一些怔愣,这一幕太过熟悉,好像之前每一个共度的晚上。喻闻若总喜欢坐在地上靠着床工作,有没有椅子都一样。而他会走过去,把自己丢到床上,趴着玩手机,然后喻闻若会自然地从床边仰起脖子,跟他交换一个吻。 喻闻若抬头:“洗好了?” 迟也回过神来,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嗯”了一声。 “你手机响了两次。”喻闻若告诉他,“孟轻雪给你打电话了。” 迟也擦头发的手一顿:“她?” 喻闻若把平板合上,站起来准备去洗澡,顺手把床头在充电的手机递给他:“我没帮你接,你自己打回去吧。” 迟也顿了一下。以前碰到他在洗澡什么的,喻闻若偶尔会帮他接电话——比如小可,严茹,甚至邱君则。反正他们俩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孟轻雪不算是迟也的“熟人”,就算是以前,喻闻若也不会帮他接。可他现在这么一说,迟也心里就很不舒服,好像这个无比熟稔的场景里出现了一个破绽,他顺着这个口一撕,所有的假相就都破灭了。他们分手了。 “不打了。”迟也没接手机,“她能有什么事找我。” “好。”喻闻若平静地把手机放了回去,出门去洗澡了。 迟也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模模糊糊的,听见迟良在跟喻闻若说话。然后卫生间的门关上,水声响了起来。他的床边挨着窗,外面雨声也很大,哗啦哗啦,两相交错,没完没了。 迟也心烦意乱,又没处去说,下意识点开了自己那个ins小号。他谁也没关注,所以时间轴上只有他自己凌晨发的一条,照片是黑漆漆的楼道里发绿的逃跑小人,写着“安全出口”。文案看起来毫不相干,就两个词,“me too.” 迟也手指悬停在键盘上许久,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门又开了。迟也迅速把手机摁灭,往枕头下面一塞,趴床上装死。 喻闻若走过来,推了他一下。 迟也抄起边上一个枕头,扔给他。 喻闻若接住枕头,二话没说把迟也身上一条薄被子掀了起来。 迟也“蹭”地坐起来,“干嘛?” “打地铺。” 迟也一把拽住,抬头跟他对视了半刻,然后很不情愿似的,往里面滚了一下,给他腾出半张床。他脸朝着墙,有意不看喻闻若,听见他躺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柔的笑。然后被子重新拢到了他身上,喻闻若身上热烘烘的,他闻惯的那种古龙水味道没有了,变成了他们家里的干净的肥皂味道。迟也自己身上也是这个味道,但喻闻若的身体靠过来,他就觉得那味道更明显,直往他鼻子里钻。 迟也又想起他那句“做贼心虚”,并且真的开始觉得做贼心虚了。 喻闻若突然开口:“迟也。” 迟也不理他。他蜷缩着,把自己裹成一个茧,背部隆起,像抵御着什么。 喻闻若:“我们能不能……” “不能。” “你都没听到我要说什么。” “我不用听。” 喻闻若不理会他的抗议:“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迟也沉默了一会儿,“喻主编,你觉得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还行吧。” “没用的。” “这么确定?” 迟也沉沉地叹了口气,翻过身来,躺平,“你又要开始道歉了吗?” “不。”喻闻若轻笑了一声,“我觉得你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道歉没用。” “很好。”迟也冷冰冰的,“那睡觉吧。” “所以我不准备再道歉了。” “那你要干嘛?再跟我表白一次?” “那样会有用吗?” 迟也无语了。 “说什么都没用。”迟也闭上眼睛,“你其实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 “不,我觉得我做错了。” “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是会和现在一样。你觉得你对不起我一点儿都不会影响你在工作上的判断。” “我很欣慰你这么了解我。”喻闻若又笑了,迟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希望没有下次了,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在直播间骂你的粉丝。” 迟也狠狠地从被窝里踹了他一脚,正踢在喻闻若的胫骨上,疼得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分手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没有站在我这边……”迟也本来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早就不生气了,但是怒火还是一把烧了起来,“是你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是我咎由自取!” “我从来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么觉得!” 喻闻若沉默下来。 迟也追问:“我没说错吧?” 喻闻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想说我理解你为什么生气,但是你上次说了不要讲这个话。所以我猜我应该是不理解。可是如果我说我不理解,又成了我承认我觉得是你咎由自取。你已经把我能说的都堵死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迟也,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只能猜。看起来好像我的猜测都只是让你更生气,我……我很抱歉。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是你咎由自取。” 迟也顿时噎住,心里那把火突然“呲”地一声,灭掉了。在他们漫长的争吵、沉默和拉锯之后,喻闻若终于从火里抽出了那根烧焦的木柴。 迟也诡异地沉默下来,心想是啊。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喻闻若在他的沉默里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能告诉我吗?至少我可以试着去理解……” 没有回应。许久。 迟也的声音木木的:“我就是觉得那样显得我不够男人。” 喻闻若非常沉地叹出了一口气,迟也很难判断他信还是不信。 “我不能保证,下一次有这样的事的时候,bridge会无条件从你的利益出发。就算我现在说了这样的话,你也知道那是骗你的。可能我道歉一万遍也抵不上这个承诺,但我不想骗你。”喻闻若对他说,“如果这就是你真正想从我嘴里听到的,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迟也平躺在床上,身体僵得全然没有了活气。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听着。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有个卫兵爱上了公主,在公主的阳台下守了九十九天,忍饥挨饿,却在最后一天离开了……” 迟也皱起眉头:“我就是那个公主?” 喻闻若的脖子抻起来,强调道:“我不是把你当成女人,这只是一个比喻。” “那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我已经用完了我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真的没辙了。”喻闻若跟他解释,“我朝你走了九十九步,但这最后一步必须是你来走。我就站在这里,决定权完全在你手里。你有两个选择,走完最后一步,或者彻底离开我。但我只有一个选择。” “是什么?” “不停朝你走。” 迟也笑了一声,他第一次听见喻闻若这么语无伦次,牵强附会,胡说八道。 “你刚刚才说你就站在这里不动了……那个故事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喻闻若崩溃了,他突然抓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闷在里面狠狠诅咒了一句,好像在强忍着不要揍迟也一拳,“for god's sake!” 迟也还在笑,他终于感到了某种轻松。这轻松很恶劣,完全建立在喻闻若的痛苦上面。 喻闻若一把掀开了被子,下定决心似的,“ok,fine. 那就分手。” 迟也一副无所谓的腔调:“你终于想通了。” 喻闻若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憋了半天,突然道:“其实我们在一起本来也只是一个误会,纠正过来最好!” “什么误会?” “我那天没想亲你!”喻闻若的手举在半空中,要跟他证明什么似的,“我的药在你枕头下面!我当时只不过是想……” 迟也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他撑起身体,看黑暗中看着喻闻若:“你是说那天晚上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是说……”喻闻若下意识地挽回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来他已经破罐破摔了,“对,你就是自作多情。” “可你昨天还说爱我,那也是我自作多情?” 喻闻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抿住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迟也忽然又道:“你今晚没吃药。” “我没……”喻闻若又噎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才道,“我已经停药了。” “什么时候?” “好几个月前。” “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从来没问过!” “我现在就在问啊。” “ok,我停药了。满意了?” “你不再幻听了?” “我觉得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我觉得是。”迟也干脆坐起来,“我觉得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妈妈会做红烧鱼,我也不知道你还会摄影,不知道你的幻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喻闻若拖长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你从来也没问过我!” 迟也没搭理这一句,声音不自觉高起来,很委屈似的:“可我连每天吃了什么都想告诉你!” 喻闻若没忍住刻薄他:“那不是因为你只关注你自己吗?” 迟也虽然老说喻闻若教训他,但那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其实喻闻若从来没真的教训过他。这话一说出来,迟也反而愣住了。回想起来,他们聚少离多,一直都是喻闻若在迁就他。他好像从来没特别留心过喻闻若怎么样。 装相 第60节 迟也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好像在问自己。“那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在干嘛?” 喻闻若的手猛烈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我不知道,可能忙着做爱?!” 迟也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听见他爸妈的房间里似乎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他咬牙切齿:“你要不再大声一点,我觉得小区门口保安大爷没听清。” 喻闻若不说话了,他安静地被迟也捂着嘴,只剩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隔了一会儿,他一把抓住了迟也的手,从脸上扒了下来。 “你在以折磨我为乐。” “我没有。” “你有。” “好,我有。”迟也供认不讳,“你活该。” 喻闻若恨恨地舔了一下牙根,报复似的,轻声道:“你真的不应该再更新你的小号了。” “什么?” 喻闻若坐起来,做了个打开易拉罐的手势,嘴里模仿了一声:“fffffst——” 迟也顿时僵在那里,没接得上话。 喻闻若:“一被人截图就关私密,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每次一更新,都会被人截图传到微博……” 迟也没让他说完,他恼羞成怒地扑了上去,被喻闻若一把扣住,使了个巧劲,把他重重地掼在床上。下一秒,喻闻若已经伏在他身上,膝盖制着他的腿,手紧紧扣着他的腕子。他的唇覆下来,不容分说地在迟也下唇狠狠咬了一下,力道大得快要把他咬出血。 “me too for what?”喻闻若的声音很哑,挨在他唇畔,引诱似的,“say it.” 迟也宁死不屈地挣扎了两下,动静更大了。过道对面的房间里再次传出声响,好像他爸妈被惊动了。 “快放开我!”迟也压低了声音,真急了。 喻闻若毫不在意:“又不是我爸妈。” “你……” 喻闻若又问了一遍:“me too for what?” 迟也的胸口剧烈起伏,心快要跳出来,口干舌燥,眼花缭乱。感觉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门外传来迟良拖沓的脚步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他咳嗽了两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迟也被喻闻若压着,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鼻息交缠,体温不断升高。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个人动脉里血奔涌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又起来,然后再次归于岑寂。 迟也一口气松下来,喻闻若看着他,突然道:“那个西番莲冷萃茶不好喝。” “好喝。” “太甜了。” 迟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脸紧紧地埋在喻闻若颈窝里。 他全都看到了。鞋子,冷萃茶,剧院的顶,夺路而逃的小绿人,未曾宣之于口的思念像浮在光线里的尘埃,飘飘荡荡,落回了他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简:这就是你莫名其妙要我跑十公里去找一家咖啡店买一杯冷萃茶最后还要说不好喝的理由吗。 第55章 “大学是什么专业?” “金融和艺术管理。” 迟也顿了一下, “那是……” 喻闻若适时地解释:“两个专业。我有两个研究生学位。” 迟也撇了撇嘴,删掉了ins里的一张照片。 “做主编之前在做什么?” 那可就多了。喻闻若理了理头绪,“主要是在投行上班, 同时跟朋友做一点买手的生意。投资过画廊, 不过亏了。当过模特……” “模特?”迟也打断他, “走秀的那种?” 喻闻若耸了一下肩膀:“不是全职, 就好玩儿吧——我前男友是个设计师。” 迟也犹豫了半分钟要不要问设计师的名字,一个能决定让谁上秀场的设计师,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但最后决定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所以你真的没有过一点点在时尚杂志工作的经验。”迟也总结道。他以前听人议论过, 喻闻若刚来的时候, 圈内人都在拿这个说事儿,但喻闻若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他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说自己的事的人。 喻闻若:“你拿奖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表演的经验。我至少还有一个卖报纸的爸爸。” 迟也歪了一下头,被说服了。 “除了会摄影, 还会什么?” “呃……赛艇。” 迟也再次转头看了他一眼, 喻闻若靠在床头, 比划了一个双手划桨的姿势。“我是大学赛艇队队员。” “还有吗?” “我会说意大利语。”喻闻若道, “这个你知道。” “我不知道。” 喻闻若震惊了:“你当然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意大利!” 迟也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喻闻若当时帮他跟酒店侍应对话的情形。“我以为你说的是英语。” “你怎么可能分不清英语和……”喻闻若在迟也的眼神下乖巧闭嘴,举手投降似的, “好的。” 迟也低下头,继续删他的小号照片。 喻闻若:“不问了?” 迟也闷闷地开口:“我觉得原来认识的那个喻闻若就挺好。” 喻闻若忍着笑, 看着他一张一张删照片:“你这样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迟也没好气:“不要刚学了一个成语就一直逮着用。” “这也是成语吗?” 迟也转过脸,“嗯?” 喻闻若一脸认真:“我以为成语不是四个字就是八个字。” 迟也笑得肩膀直颤:“你几岁出国来着?” “11岁。”喻闻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小学没上完。”迟也一下子谅解了他,并且总算找到了一点微妙的心理平衡。 喻闻若听出他的别有深意, 不服气地申辩道:“我中学的时候每个礼拜都要去上中文课的!” 迟也笑得更厉害了,直到听见父母房间里再次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他只好压低声音, 把手机扔到一边。他侧躺下来,拉了喻闻若一下。于是喻闻若也躺下来,侧着身子,看着迟也。 迟也继续问他:“为什么要去上中文课?” “我父母希望我能在那里交到一些朋友。” “你在平常的学校里交不到朋友?”迟也有些意外。喻闻若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种孤僻的小孩。 喻闻若欲言又止。他本身是不太愿意聊这些,但刚才他承诺了只要迟也愿意问他就什么都可以答,所以只好从头讲起。 “15岁以前我只有一个朋友。” “蕾拉?” “蕾拉。”喻闻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安静下来。迟也没追问下去。喻闻若从来没有主动聊过蕾拉,但他停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了,“她是我的邻居,也是一个从中国收养来的孤儿——你知道有段时间收养中国孤儿在白人的中产阶级里很流行。就是她的养母建议我妈妈去中国收养一个孩子。当时我父母的独生子出了意外,我父母试了好几年,还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们都已经过了四十岁,所以……”喻闻若解释了一句,“anyway. 刚到英国的时候,只有我们俩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其实一开始连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粤语口音太重了……但我们还是很快成了朋友。” 喻闻若顿了一下,又道:“我唯一的朋友。” 迟也没忍住伸出手,在黑暗里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摸。 “我15岁的时候,她养父换了一个新工作,全家离开了伦敦。于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父母决定送我去上中文课。”喻闻若把迟也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攥在掌心里,细细地沿着他的指缝摩挲,“明智之举。不然我早忘了中文怎么说了。” 迟也努力回忆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她好像很活泼。” 喻闻若笑了,“蕾拉小时候是我们那一片的孩子王。有的时候白人小孩会欺负我们,我挨打了只会哭。她比我小了三岁,个子比我矮那么多,但她敢拿石头尖去砸白人小孩的头,骗那些小孩她会中国功夫。她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套李小龙的那个黄色连体服,说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迟也脑子浮现出一个穿着亮黄色连体服、耍着双截棍的小喻闻若。 “有用吗?” 喻闻若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有用还是没用。 “没事,16岁的时候我就超过了六英尺,那些白人孩子再也没敢招惹过我。” “后来呢?”迟也记得一直到八年前在意大利的电影节,喻闻若跟蕾拉都是很亲密的样子,“她回伦敦了?” “嗯,回来上大学。” 又是一片沉默。迟也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她现在……?” 喻闻若的声音低了一点儿:“她不在了。” 虽然早就有了一点预感,迟也还是有些震惊。“生病还是……” “割腕。”喻闻若的声音很平静,“在她31岁生日之前一天。我是发现她尸体的人。” 手里还提着蛋糕,酒,高高兴兴地去敲她公寓的门。 迟也无声地在黑暗中握紧了他的手。喻闻若轻柔地笑起来,反过来劝慰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想继续说么?”迟也问他,显得有点儿笨拙,“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儿?” 喻闻若翻了一下身,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脸埋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别担心,我有心理医生。”他的鼻子在迟也颊边亲昵地蹭了蹭,又低声问他:“现在觉得认识我了吗?” “嗯。”迟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道,“除了设计师还有谁?” 喻闻若笑起来,手揽在他腰上,收紧。“这个问题不属于我刚刚承诺回答的范畴。”喻闻若的唇依在他耳畔,非常暧昧地含住他的耳垂。“再不睡觉,我就要做贼了。” 迟也立刻闭嘴,嫌热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喻闻若。喻闻若又凑上来,想从背后搂紧他。迟也咬牙切齿:“明早我妈要是进来看见,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 “不会。你妈喜欢我。”喻闻若不依不饶,把人硬拽进了怀里。迟也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还是松懈下来,窝在了喻闻若怀中。 他放在枕畔的手机突然“滴”了一下,一条信息冲进来。 装相 第61节 迟也举起手机,想把它关静音。本来没想看,但“孟轻雪”三个字还是让迟也愣了一下。摄像头照到了他的脸,屏幕顿时解锁,信息全文出现了他眼前。 “师兄,你有时间见一面吗?” 已经困得不行的喻闻若不满地哼了一声,“谁啊?” 迟也把屏幕摁灭:“没谁。” 手机又在他掌心震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师兄,帮帮我……” 迟也再次摁灭了屏幕。还没把手机放到枕边,又是一条信息。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了。” 喻闻若含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没事。”迟也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牢牢地盯着那几个字,手指攥紧了扁平的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白。 喻闻若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迟也“嗯”了一声,最后一次摁灭了手机屏幕。 孟轻雪没有再发信息过来。 迟也感觉自己眼睛才刚刚闭上,就被李曼菁的敲门声吵醒了。 “小也啊!起来了,阿芝来找你!” 迟也理都不理,翻了个身继续睡。模模糊糊间听见门把手一转,他突然想起来躺在身边的是谁,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下,顿时坐直了。 李曼菁反而让他吓得倒退了半步:“哎哟!怎么跟僵尸一样你这个小孩……” 喻闻若站在床尾,已经换好了他自己的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抬起头,跟李曼菁打招呼:“阿姨早。” “小喻起得这么早啊?” 喻闻若笑了一下,视线看定了慢半拍出现在李曼菁身后的阿芝:“早。” 阿芝:“???” 她站在迟也房间门口,眼睛瞪得好像要掉出眼眶,视线从正穿衣服的喻闻若身上落到睡得头发乱七八糟一脸还没醒的迟也身上,然后再落回到和煦地微笑着的李曼菁身上,一时不知道是大型闪回现场还是她在做梦,大脑处理了半天处理不过来,愣了半晌,突然尖叫道:“大姨!” “哎哟!”李曼菁接连受到惊吓,“大清早的怎么都一惊一乍的……你又怎么了?” 迟也跟喻闻若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阿芝还在持续震惊,迟也突然一个箭步从床上冲下来,一把捞住她,推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进,喻闻若则笑容满面地往外走,一边跟李曼菁说“睡得很好”一边把她往门外带,然后顺手关上了房间门。 阿芝被迟也摁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还在着急:“他……他……他怎么……” “嘘嘘嘘……”迟也竖着一根手指,去堵她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芝:“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迟也让她噎了一句,一时反应不过来,“别闹别闹,我还没睡够,你等会儿……” 阿芝脸色更为震惊。听听,没睡够。昨天干嘛了没睡够!难道大姨和大姨夫都已经知道了吗! 迟也摁着太阳穴,龇牙咧嘴,觉得头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她:“你这么早来找我干嘛?” 阿芝总算想起来她来的目的,神色正常了很多。闻言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一般:“哥,我想好了。” 迟也拉开房门,身上仍旧是穿着睡觉的白t和浅蓝色短裤,头发睡得桀骜不驯,到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喊李曼菁:“妈,我跟阿芝出去买早饭!” 喻闻若正跟迟良在桌边吃早饭,闻言困惑地看着他。迟也朝他使了个眼色。阿芝也跟了出来,在门口换鞋。 李曼菁从厨房跑出来:“出去买什么?我做了早饭呀!” 迟也看了一眼喻闻若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白粥和萝卜干,嗤笑了一声:“妈,他假洋鬼子,早饭不喝粥。” 喻闻若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他就是要跟阿芝单独说几句话,却拿他当幌子。李曼菁果然很关切地把注意力移到了喻闻若身上:“小喻啊,那你喜欢吃什么呀?” “阿姨,我都行……真的真的。” 迟也得逞似的坏笑,把口罩和帽子戴好,拉着阿芝出门了。 “真想好了?”迟也把印着便利店logo的热咖啡递给阿芝,跟她一块儿坐在了社区小花坛边的长凳上。 阿芝点点头,她还穿着暝山居的制服,明明已经很瘦了,但一坐下来,一步裙还是把她的小肚子和胯勒出了一道一道不自然的痕迹。 “我今天会去提辞职。” 迟也点点头:“那你今天就跟我回北京。” 阿芝吃了一惊:“今……今天?” “有什么问题吗?” 阿芝张了一下嘴,但是之前的经验告诉她,不用费心跟迟也解释正常的单位是不能当天辞职当天走人的。 “没问题。”阿芝把心一横,大不了这个月工资不要了。“可是大姨跟我说,你是明天的航班直接去重庆?” 迟也喝了一口咖啡,眼前又浮现出半夜的时候孟轻雪那两条短信。 “计划有变,回北京有事。”他简单解释了一句,“今晚回去你先住我那里,然后跟我去重庆。接下来大多数时间都在组里,不着急找房子。你也不要操心这个事,戏拍完了我找人替你去办。” 阿芝这回不说什么了,沉默地点点头。迟也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一下,本来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是一看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到底没好意思,尴尬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但有些话,这次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阿芝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有些着急,抢着说道:“哥,你放心吧,我真的想好了,这次一定不会一遇到困难就往家跑了!” 迟也往椅背上一靠,歪着头,笑了:“这么大的决心?” 阿芝:“我不想留在这里,和所有人一样,明年结婚,后年生小孩,然后一辈子就到头了。” 迟也一时没说话,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去北京也不见得就能和别人不一样。每年去北京的人那么多,没几个爬得出头的。” 阿芝低头,用力地抠着手指,发狠道:“你不是出头了吗?” 迟也笑了一声,手里端着咖啡杯送到嘴边,又没喝,只是感慨地摇了摇头。 “阿芝,我很幸运。你不能拿我作参考。”他轻声道,“但即便是运气好到像我这样,也有很多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困难。我不是因为你回老家才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你太犟了。你没必要跟我这么犟——但如果你只是因为受不了,想回家,我真的不怪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次,也想着不干了,回家算了。” 阿芝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咀嚼他的话,半晌,突然问他:“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迟也皱起眉头,想了会儿,“不记得了。” 他看了看阿芝的表情,笑起来:“真不记得了。” 那些日子好像一面斑驳的墙,一堆瓦砾垒就的废墟。它坍塌在迟也心里的角落。他知道它就在那儿,但他从来不去看。 “但你跟我不一样。”迟也转开视线,很轻松的样子,“你有我。” 阿芝顿时鼻子一酸,紧紧抿住了嘴。“嗯。” “我不是说你可以偷懒。”迟也正色道,“你还没跟我进过剧组,到了剧组才是真的苦。我工作多久你就得工作多久。赶进度的时候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是常态,你还得睡得还比我晚,起得比我早。马上天热起来,一个房间十几个人,为了收音不能开空调,你都得忍。你还要跟剧组协调,处理所有的琐事。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妹妹就有什么特殊优待,助理要做的工作你都得做。你想好了?这苦你能吃?” 阿芝郑重道:“我能。” “好。”迟也很满意似的,“这还不够。你如果真的想在北京扎下根,就从明天开始跟小可学。” “学……学什么?” “学拍摄,p图,剪视频,做文案,先从这些基本的开始。”迟也一连串地往外报,“然后学着积累你自己的人脉。你跟在我身边,已经比圈里一大半的人资源都要好,利用起来,脸皮千万不能薄。制片人、媒体、导演、品牌方……这些你都要去打交道。好好拍严总的马屁,三年之内你要是能证明自己,就可以去带立欣签的新人。” 阿芝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哥,你是说我也能去做经纪人?” “只是一个奋斗的方向而已,不是打包票。”迟也耸耸肩,“你要想做别的也行。” 阿芝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眼睛都发亮了:“我不想做别的!” 迟也笑了:“那还不回去收拾东西?” 阿芝一下蹦起来。 “哦,还有一件事。”迟也顺手把喝空的咖啡杯递给她,示意她拿去扔了,“我不在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喻闻若是我男朋友。” 阿芝手里捏着空的纸咖啡杯,一下子愣住了。 迟也抬头看她:“你得接受,还得替我保密,给我打掩护,不只是在家里人面前。虽然我让你拍好严总的马屁,但你得记住我才是给你发工资的人。这就是你的工作。” 阿芝仍旧傻站着,咬着下唇,很艰难的样子。好一会儿,轻声道:“我明白了。” 迟也朝着边上的垃圾桶努了努嘴,示意她去扔咖啡杯。阿芝转头跑了。迟也想了想,掏出手机,找到了昨晚半夜的那条信息,回了两个字过去。 “今晚。” 他没再多说。阿芝已经跑了回来,迟也把手机丢回兜里,站起来,吊儿郎当地,“走,回去吧。” 阿芝走在他身边,一脸心事重重。 迟也看了看她的表情,嗤笑了一声:“行啦,你放心,我不可能让我爸妈知道的,怪不到你头上。” 阿芝“嗯”了一声,眉头却还是紧紧皱着。 迟也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那……”阿芝欲言又止。 迟也不耐烦:“有话直说。” 阿芝只好抬头看着他,道:“那我是不是要叫喻主编嫂子?” 迟也:“……” 迟也:“对。”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触痛预警】是指对潜在可能引起不适的描写进行事先的预警。 写作时会在保证叙事通畅的前提下尽量避免过于有画面感的描述,但为了不对有相关创伤的读者造成二次伤害,相关章节都会打上【触痛预警】。 迟也提前回北京的决定遭到了李曼菁女士的严正抗议, 但是抗议无效。阿芝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急匆匆地去辞职,然后回家带了个双肩包, 就跟着迟也去了机场。喻闻若也一起离开, 虽然他的假期还剩好几天, 但是迟也既然都不在观溪了, 他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虽然李曼菁盛情挽留,喻闻若还是跟迟也一块儿买了机票, 但不是回北京。 迟也探着脑袋, 看他在手机上买机票。“你去广州干什么?” “春燕基金会那边的事,上次不跟你说过吗。”喻闻若简单交代了一句,“我没事儿会去他们资助的福利院看看孩子们。” 迟也就不多问了, 感觉再说下去又是“你只关心自己”。但他确实不记得喻闻若说过。他和喻闻若的工作都是三天两头到处飞, 喻闻若以前随口交代一句, 他哪里能都记得。等背过身了, 偷偷打开了手机备忘录,记了一笔——广州, 福利院。 喻闻若突然又问他:“你答应那五十万呢?” 迟也让他问得一愣。当初风尚盛典他扔下这句话就走,还引起了不小的麻烦, 要不是为了这事儿,心里过意不去,他也不会去跟邱君则玩儿命赛车。后来这接二连三的事,他早就把这句承诺扔到脑后了。 装相 第62节 “你们那基金会不是没开私人捐款渠道吗?” 喻闻若盯着他:“现在开了。” “哦……”迟也抠抠手指, 声音弱下来,“捐嘛……捐。” 他当初放话的时候光想着气势上要压人,五十万只当五十块。但是经历了一批商务解约, 迟也最近在金钱上损失惨重,虽说不至于拿不出,但多少有点儿肉疼。 喻闻若似笑非笑,看似不经意道:“春燕基金会在筹备明星公益活动,准备向全社会开放捐款渠道。你早一点主动捐,提前把时间腾出来,跟着一起去福利院陪陪孩子。” 迟也眨了眨眼,跟上了他的思路。 他要挽回在公众那里的声誉,bridge要给他说好话,他也做点儿什么,让bridge有地方发挥。 分开的时候喻闻若又掏了张卡给迟也,迟也想也没想揣兜里了,跟他讲:“这回我可真花。” “嗯。”喻闻若平静地点头。就怕他不花。 阿芝跟在迟也身后,看着他们面不改色私相授受,又开始困惑。一直到vip候机室坐下来,才小声问迟也:“哥,你们俩是你管钱啊?” 迟也把u型枕往自己脖子套:“我管钱怎么了?” 阿芝皱着眉头琢磨:“不一般都是给老婆管钱吗?” 迟也转过脸来,看上去很想把阿芝的榆木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都啥构造。 “让你叫嫂子你叫了没?” 阿芝脸红了一下:“没有。” 来的路上喻闻若跟她加了个微信,她踌躇半天没好意思当面叫出口。 迟也撺掇她:“你发条信息过去。” 阿芝犹犹豫豫的,好像键盘上生了倒刺,“嫂子好”三个字打得她手指疼。点完发送就赶紧退出界面,怕喻闻若从手机里爬出来咬她。 喻闻若没回她,但迟也的手机响了。 喻闻若:“?” 喻闻若:“你等着。” 迟也笑得差点没从沙发上摔下去。 喻闻若人坐在另一间候机室里,看着手机,一脸哭笑不得。 一个电话打进来,喻闻若看着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的来电显示,笑容顿时收敛。 “喂,杨院长。” 女人温和地跟他问好:“喻主编,我收到你的消息了,怎么突然有空过来啊?” “我在休假。”喻闻若道,“方便的话,我还是住在上次的员工宿舍就好。” “诶,好,给您安排好了。” “您上次跟我说的,找到一对可能的夫妇……”喻闻若小心地选择了一下措辞,“能确定吗?” “喻主编,这种事情是很难确定的。”杨院长的声音依然很温和,“您说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被外国人收养,文件就不太好找。当年又大多是纸质的,我们也疏于保管……能够有这点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对夫妇好多年前曾经来找过他们的孩子,年龄能对上,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 喻闻若闭上眼睛,暗自做了个深呼吸。 “这一趟能不能让我跟他们见上一面?” “我去说说吧。”杨院长的声音有些迟疑,“但他们好多年没找到孩子,现在已经重新开始生活,如果不能确定,他们也未必愿意旧事重提。” “我明白。”喻闻若轻声道,“不能见面也没事,我来看看孩子们。” 杨院长感慨地叹了一声:“喻主编真是好人。” “应该的。麻烦杨院长了。” 喻闻若挂掉电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着虚空发愣。迟也给他留言说起飞了,他也没在意到。直到他自己的航班开始登机他才回过神来。到飞机上坐好,快起飞之前又看了一眼微信,发现工作群里炸锅了一般,已经累积了上百条讨论。 “真的假的?这料太猛了……” “真是孟轻雪吗?炒作?” “她疯了吗拿这种事炒作?” “那这样看孟轻雪跟张念文也要掰了?张念文是有什么诅咒吗?” 喻闻若看到张念文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飞快地一路往上翻,果然看到一条影视圈自媒体的推送链接。 “先生,我们即将起飞,请您关闭手机或调整至飞行模式。” 喻闻若抬头,空姐正站在过道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程式化的微笑。喻闻若回了一个微笑,还是不死心地点开了那条链接,然后才关了飞行模式。但飞机上的信号十分不如人意,等到了平流层再打开的时候,链接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缓存下来。 喻闻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瞪着那篇推送的标题,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某女星自曝被性侵,多名资深电影人牵涉其中》?” 迟也拿着孟轻雪的手机,轻声把标题念了出来。 包厢里没人说话,只有孟轻雪轻微的啜泣声。迟也头疼地用指关节抵住了眉心,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她。 那个自媒体不是什么流量特别大的号,平常发的东西90%都是造谣,怎么猎奇怎么吸睛就怎么编。这篇文章两天前就发出来了,但全文没有指名,讲的东西也无非是在迎合外界对娱乐圈权色交易的想象,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就在昨晚,突然有人结合着当初孟轻雪参加王永乾跟张念文那个局流传出来的视频把文章里提到的人一一解码了,其中牵涉了不少俊华的高层。孟轻雪惊慌失措,竟然想到了去找迟也。果然,今天这篇文章就被疯转。可是刚转了没几个小时,平台方一句“已证实是谣言”,硬把文章删除了。现在只剩几张模糊的截图还在传,内容是已经看不到了。 迟也静静地等着孟轻雪哭完。 他不用问这是不是真的,甚至不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轻雪自《青蛇》之后资源飞升,王永乾投的新电影定了她做女主。这显然有人在背后搞她。至于“性侵”不“性侵”,就看孟轻雪自己怎么想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孟轻雪找他干什么。 她那句话太骇人,细细去想,甚至有些威胁的意味。迟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等她先开口。但她哭起来好像没完没了,迟也看了一眼手表,眉宇间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是你找的媒体吗?” 这种文章发出来,她不去跟自己的团队商量,不去找张念文哭,反而来找迟也,说明大概率确实是她“自曝”。 孟轻雪满眼含泪地摇头:“我没有!” “你告诉谁了?” “我……”孟轻雪咬着下唇,“我就告诉了我闺蜜。” “谁?” 孟轻雪报了一个名字,迟也没听说过,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是艺人吗?” 她点点头,泪在眼眶里盈不住,一大颗一大颗往下落,“我们在学校里是舍友……” “以后别来往了。”迟也不带感情地开口,像一句宣判,“她把你卖了。” 孟轻雪止住了哭声,她惊愕地看着迟也。 “可是为什么啊?”她声音高起来,带着几分凄厉,“就算把我搞下来了,也轮不到她呀!” 迟也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觉得她可笑。“损人一定要利己吗?” 一个专业,一个班,甚至是一个宿舍出来的,凭什么你能被名导挑中?但可笑的是,就算被名导挑中,你不也还是要靠跟跟人睡觉来拿一个女一号吗? 也许从最开始只是这样的嫉妒而已。然后被真正的有心人看见,利用,才成了捅向孟轻雪背后的一把利刃。 孟轻雪哭得肩膀颤动不已,她想起那天从酒店出来,她慌乱无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视作姐妹的闺蜜。明明那个时候,她也是那样情真意切地安慰自己,为自己愤怒啊……为什么转头就可以做这样的事呢? 迟也撑着头,强忍着不耐烦,又抽了一张纸巾给她。 “你急什么,这种事闹不大,俊华会压下来的。”迟也的神情漠然,有点儿后悔为了她改行程。他和阿芝回到北京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为了赶上明天的开机仪式,他们大清早就得出发。而现在已经快半夜了,他甚至还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搪塞小可对他提前回京的疑问。 孟轻雪像是被他的冷漠刺痛,抬起眼瞪着他,半晌,突然轻声道:“你也觉得是我主动去爬床的?” 迟也疲惫地揉了一下眉心:“我就是有点累。你有话快说吧,找我干什么。” 孟轻雪被激怒一般,没忍住申辩了一句:“我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事!我那么爱他……我……!” 迟也仍旧冷淡地看着她,决定如果孟轻雪再多说一句她跟张念文的事,他就直接站起来走人。 孟轻雪喘了两口气,紧紧攥住衣襟,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以为只有你懂。” “懂什么?” “懂我对他的感情,和我现在的感受。” 一片沉默。 迟也冷着脸:“我不懂。” “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孟轻雪看着他,“你一句都没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才要从他身边逃走!” 迟也迎着她的目光,“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孟轻雪脸色煞白。 “你是怎么离开他的?” 迟也安静了比上次更长的时间,再开口时,几乎听不清:“削骨剥皮。” 孟轻雪再次滚下眼泪,全身都在颤抖。 “你想要离开他么?” 孟轻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没有那样的勇气,电影要拍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这大好的前程,她舍不得。她恨透了这个舍不得的自己,可她甚至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迟也叹了口气,神色终于松动了半分。他再次抽纸给她。桌上一盒纸都快让他抽完了。 孟轻雪轻声道:“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迟也没说话。孟轻雪以为他会懂,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懂她的感受,他没有经历过孟轻雪所经历的事。 迟也意识到孟轻雪误会了,他以为张念文也对他做了一样的事。但他和孟轻雪是不一样的。张念文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迟也“分享”给任何人——当然,王永乾那些人,对男人也没有兴趣。迟也跟孟轻雪这么大的时候也钻过牛角尖,老师到底是因为无法分享才独占他,还是因为爱他才不舍得呢?从这一点上,他确实能理解孟轻雪的一部分痛苦。 他也曾经真真切切,以为自己爱过那个男人。 然后在之后每一个漫长的日夜里,一想到这种所谓的爱,就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好像皮肤下生了虫卵,不断在蠕动和繁衍,恶心得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皮剥下来才干净。 迟也斟酌了半晌,道:“你应该报警。” 孟轻雪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办法报警……我是自愿的。” 迟也皱起眉头:“可你刚才还说……” “我不知道……”孟轻雪崩溃痛哭,“我记不清了……我知道康总的心思,那天连酒都没敢跟他喝,为什么会这样!我根本没有反抗,拿什么去报警啊……” 装相 第63节 她哭得一句话都说不连贯,迟也神色一动,打断她:“你记不清了?” 孟轻雪止住哭声,看着他。 迟也:“他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孟轻雪茫然地回忆着,“没……没有什么,就一块蛋糕。可康总也吃了……” “什么蛋糕?”迟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布朗尼?” “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你不要吃。”张念文从他面前端走布朗尼,迟也不太高兴,跟他讨价还价,“就吃一口,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张念文的神色严肃起来:“不许吃!” 迟也被他吓了一跳,马上不敢反抗了。 “这是他们飞叶子的蛋糕。”张念文神色和缓下来一点,“乖,这不是给你吃的。” 19岁的迟也还不懂什么叫做“飞叶子”,但他听出来这不是他应该碰的东西。王永乾进来了,喝得颧骨红透,看见张念文便要来搭他的肩:“老张!老张诶,我的好兄弟!蛋糕……巧克力蛋糕……” 张念文把手里的布朗尼递给他,神色有些轻微的嫌弃。 “你不来点儿?”王永乾笑着,用手指刮了一块巧克力要往张念文唇上抹,“搞艺术哪有不飞叶子的……你不是喜欢美国那个,什么,垮掉派嘛!来嘛,一块儿……” 张念文歪头避开他:“低级。” “嘿嘿嘿,就你高级。” 张念文笑了笑:“这些东西吃多了,再漂亮的脸都糟蹋了。” “你是大艺术家,就你穷讲究!”王永乾朝他摆摆手,“我们呐,都是俗人……” 王永乾出去了,迟也吓着了一般,站在厨房里。这是王永乾的别墅——某一套别墅。外面还有很多人,迟也被张念文摁着肩膀出去应酬。他看见《夜盲》的女二号在跟俊华的一个高管调笑,桌上是已经吃了一半的布朗尼。她本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迟也觉得她当时的神情有点儿蠢。她一直在傻笑。站起来的时候好像失去了平衡,那个高管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她自然地把头靠在了他肥厚的肩上,从迟也的视野里消失了。 孟轻雪不哭了,她愣在那里,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迟也的话。 迟也还在继续往下说:“那东西成瘾性很低,也不会一个不小心把人弄死,在很多地方都合法,稍微有点门路都搞得到。嗨了以后,人就麻了,看上去就像在傻乐一样,不会反抗。回想起来,都觉得是自愿的。” 孟轻雪没说话,她很缓慢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掌心。也没再哭。她哭了太久,哭得太多,眼泪已经流干了。 “布朗尼不是康总给我的。”她像梦呓一样,“是他拿过来的。” 她替他开脱过,跟他没关系。他一定也很心痛。是王永乾把她卖给了姓康的。尽管事后,张念文的态度让她一次次觉得寒心,她慢慢意识到自己的老师也并不全然无辜……但原来不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这样的故事。不对,不对,这只是她编出来骗自己的。 原来根本就是……张念文玩腻了,主动把她当做了一个礼物,拿去做人情了。 孟轻雪的声音闷在掌心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错了……” 她抬起头,看着迟也,好像希望他能够给一个答案,又问了一遍:“我哪里做错了?” 迟也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孟轻雪又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迟也感觉自己喉咙口有点干。他不知道。他无法鼓励孟轻雪做任何决断。 离开张念文的第五个月,他在赛道上翻了一次车。运气好,一根骨头都没有折断。车队的人冲上来,把他从变形的车门里拽出来,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自己走了。教练跟他分析翻车的原因,是他没有及时踩刹车。 迟也麻木地听着,没往心里去。 他知道该在那个时候踩刹车。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不想踩。 孟轻雪脚下一空,跌进悬崖,迟也是她能抓到的最后一根藤。 可是迟也帮不了她。他的整个人生好像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连环弯道,这一次迟也踩住了刹车,也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一松脚,这辆车就会失控地飞出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好好拍电影。”他听见自己最后对孟轻雪说,“活着吧。” 第57章 迟也从饭店包厢出来的时候顺手查了一下俊华新电影的消息, 他们一年投的有很多,所谓的“新电影定了孟轻雪”,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说法, 估计也就是有了个风声, 还没有任何官方的定角宣告。但他翻了一圈, 看到正在筹拍的电影里, 唯一说得上的,也就苏皓导演的《腹语者》,看题材, 又是弘扬主旋律的谍战片。 这导演他熟, 当初迟也拿奖那个《秘密计划》也是他导的。苏皓家里高干出身,政治背景过硬,专爱拍这种题材。在国际上不怎么吃香, 但在国内, 有些奖项就是认着苏皓的名字去的。 苏皓有名气, 就有脾气, 向来不喜欢资方塞人。说孟轻雪跟谁睡了一觉,就能被塞进苏皓的电影里, 他总觉得有点不信。 她又不是跟苏皓睡了。 迟也坐在自己车里琢磨,自动连着蓝牙放歌, 放完了两首歌,他也没发动。末了,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找到了苏皓的电话。 “喂, 苏导,是我,小迟……”迟也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 虽然苏皓看不见,但他一边说,还是一边不自觉地挂上了某种特定场合才露出的笑容,“是是是,好久不联系了……对,对,没什么,我就是有个事情想问问您……”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换挡踩油门,引擎发出“轰”地一声,招摇地从车位里蹿了出来,转眼消失在了车库出口。 第二天下午,《冷枪》在重庆开机。 也不知道是赶行程赶得太匆忙累到了,还是重庆的食物杀伤力太强,迟也这回进组来了个开门红——刚开机就进了医院。 原本只是开机宴上吃火锅吃得拉肚子,但当晚就开始发烧。迟也肠胃不好已经成了习惯,一晚上硬捱了过去,谁也没告诉。第二天又怕总是上厕所影响全组,干脆什么都没吃,结果拍到一半人直接晕倒了,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去医院一查,又是肠胃炎。小可留在剧组协调一下拍摄,阿芝在酒店给他熬了小米粥,拿去病房的时候看见迟也一只手在吊水,一只手举着手机,正跟喻闻若视频。 “真的没事……”迟也还在嘴硬,“就是火锅辣得……太刺激了。” “你不是很会吃辣吗?” “我们那边的辣跟重庆的辣不是同一种辣。”迟也含糊地敷衍他。 阿芝把保温罐端过来,迟也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没手了。” 阿芝无语地呼出一口气,坐在他身边,拧开保温罐开始给他喂。 这大少爷还挑:“我不要吃枣。” 镜头里的喻闻若在办公室,正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听见这句话,头也没抬就说:“不要挑食。” 迟也听见这话一愣,随即慷慨赴死似的,一口把枣连着小米粥吃下去了。 喻闻若余光扫了一眼屏幕,满意了。转而直接对着阿芝问话:“医生怎么说?” 阿芝继续喂迟也喝粥:“还是肠胃炎。” “昨天吃的火锅不干净吗?” “不会吧,我们都没事儿啊。” 喻闻若停下敲键盘,转过来对着镜头,镜片背后的眉头皱起来:“确定就是肠胃炎?肠胃炎会晕倒吗?” 迟也厚着脸皮:“我娇弱啊。” “哦,晕倒是因为低血糖。”阿芝不顾迟也给她疯狂使眼色,赶紧告状,“早上让他吃,他不肯!刚才拍戏还非要做俯卧撑……” “哎呀你不懂!”迟也嫌弃得很,“那是让肌肉充血一下上镜头好看……” 喻闻若没听他狡辩完,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再这样,我去告诉阿姨。” “你这怎么还告家长啊!”迟也崩溃了,“小学生啊!” 阿芝强忍着笑,在心里直夸喻闻若干得漂亮——迟也给她下的封口令很严,不许她跟李曼菁告状,也就喻闻若敢。 “肠胃也可能是因为情绪问题。”喻闻若想了一想,又问他,“这两天怎么了?” 迟也有点儿心虚,低着头一口一口喝粥,只恨阿芝喂得太慢。 “能怎么啊……跟李新恒拍了一天戏能高兴?” 喻闻若一听就知道他避重就轻。 “是不是跟傅凯老师拍戏紧张?” 迟也眼睛咕噜一转,心里暗道对啊,这个借口不比李新恒那个强吗?可惜刚开机,他还没跟傅凯对上戏呢,一时没想到。 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想把喻闻若敷衍过去。喻闻若隔着屏幕看他,目光极具穿透性,要是当着面,迟也估计就架不住了。但好在隔着两块屏幕,喻闻若停了半天,没找到迟也什么破绽,只好把这一页揭过去。 他一边继续敲键盘,一边问他:“你那部剧是不是快播了?” 喻闻若说的是迟也上个冬天拍的那部古偶,说备播也说了有一阵,各种宣传物料迟也早就拍好了。但受之前直播间事件影响,平台评估下来觉得风险有点大,又延期了。最近一直有料说定档在下周,粉丝们全都严阵以待,喻闻若每天一刷微博,感觉好像走到了产房外面,全都是焦虑等待的家属。 迟也反而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收到消息!” 喻闻若抿了抿嘴,轮到他支支吾吾了。 两人打哑谜似的,你瞒一句我瞒一句,最后还能甜甜蜜蜜的。阿芝面无表情把粥给他喂完,实在听不下去,走开去洗保温罐了。 迟也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跟喻闻若说:“我觉得阿芝已经接受这事儿了。” 喻闻若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应该吧。” “她都知道跟你告状了!”迟也佯作生气,“还当着我的面!你什么时候又把她收买了?” 喻闻若没抬头:“她叫嫂子的时候。” “啊?” “她叫了一声嫂子,我给她发了个红包。” 迟也:“……” 迟也:“你当嫂子当得挺开心的?” “怎么不开心。”喻闻若再次停下敲键盘,干脆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镜头,有意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挺好的,要不下次你来?” 迟也一句荤话刚冲到嘴边,阿芝突然又推门回来了,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要找耳机。 阿芝看着他:“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有。”迟也手忙脚乱地连上蓝牙耳机,避开了阿芝的手。 “是不是又发烧了?” “哎呀真没有!” 喻闻若在耳机里低低笑了一声,“好了,我尽快去重庆看你。” 但迟也还没等到喻闻若来探班,严茹那边就给他打了电话——那部剧还真播了,非常突然,临时叫他转发了一条官博就算宣传了。播了一周,看数据不错,才筹备了一场见面会。迟也跟剧组请了两天假,又飞回了北京。 他人刚从台上下来,就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师兄?”迟也叫了项影一声,看见他身边还站着在戏里演他师妹的那个女演员,叫陆依依。 项影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跟他拉手:“小也!” 装相 第64节 “你怎么在这儿啊?” 项影指了指陆依依:“我的学生,这是她第一部 戏嘛,我来看看。” 迟也有些意外,这层联系他倒是没想到。他知道这个叫陆依依的女演员还在念大二,但就是没串起来,电影学院表演系,可不就是项影的直系门生? “倒没早说。”迟也嘴角含着笑,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陆依依两眼,“我说呢,原来是我师兄的得意门生,好苗子。” 他这就有点儿场面话了,项影在他肩上锤了一下,示意他少讲这种话。 小可过来叫他,说媒体那边准备好采访了,催他赶紧。 “那我先过去啊!”迟也跟项影招呼了一声。 “诶,等会儿!”项影叫住他,“晚上我跟苏导约了饭,你有空没,要不一块儿去?” 迟也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项影说的苏导是谁,项影见他不答,也只是笑了笑,“你先去吧,忙完我再跟你说。” 迟也“哦”了一声,先去采访了。bridge那个电子副刊《幕后》也来了,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移交给新人运营,迟也不认识来的记者。一下午安排四个媒体,问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迟也像开了省电模式,敷衍得很,对着《幕后》的人也没多一份耐心。 他一边流程化地回问题,一边分了个心,琢磨项影这个事儿。 姓苏的导演,还叫上他一起去吃饭,那就只能是苏皓了。迟也都不知道项影什么时候跟苏皓有的交集,但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跟项影夸陆依依是个好苗子,也不完全是场面话。她长相出众,又有灵气。原先在剧组的时候,导演也老夸她。这种学生,就容易引起老师的注意。演艺圈里所谓的“学院派”,就是靠这些师生同门之类的关系织起来的一张人脉网。陆依依有潜力,项影自然就会想办法给她铺铺路,以后她要是成了气候,反过来对项影也是一件好事。 这么看起来,项影是准备把陆依依往《腹语者》里塞。喊上迟也,估计是因为他跟陆依依合作过,想让他也说两句话,看苏皓会不会给他面子。 但迟也觉得苏皓不会。 “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记者实在也没从迟也嘴里问出什么,有点儿干巴巴地跟他告别。 迟也点点头,跟记者微笑了一下。一抬头,看见项影已经站在采访的会客室门口,便干脆没动,跟小可说了两句,让他们先走。 “师兄。”迟也招呼他,“进来说吧。” 项影进来,在刚才记者坐的沙发上坐好,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怎么样?去不去?” 迟也起来给他倒了杯水,也直言相告:“师兄,我在苏导那里说不上话。” 他太久没跟苏皓联系过,又因为跟张念文和俊华闹这么僵,苏皓对他好像也有所保留。他前几天给苏皓打电话,想探探口风,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 项影摆摆手:“你不要想得这么功利嘛,老苏前阵子还跟我夸你,多吃吃饭,联络上,也不是坏事。” 迟也抬头看了看项影,突然有点儿失语。 项影又道:“录节目的时候你还答应我,以后咱们要多联系。怎么现在都不愿意跟我去吃顿饭呢?” 迟也顿时无言以对。 看来项影也不只为了要把自己的学生塞进去。迟也参加《出神入话》是为了什么,项影是有数的。迟也微微有些动容,看着项影,欲言又止半晌,哑然失笑,只好换了个话题,随意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苏导关系这么好了?” “嗐!”项影坐那儿,舒展地岔开腿,“在张老师家一块儿多喝了几次酒就熟了呗。” 迟也心里猜也是。虽然苏皓因为家庭出身根正苗红,一向不怎么掺和王永乾他们那些糟烂事儿,但不影响他和张念文在创作上惺惺相惜。 “师兄。”迟也没再跟他绕弯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在苏导那边……真的说不上话。” 项影脸色微微变了,他看了迟也一会儿,低下头去,长出了一口气。 “还是因为张老师,是吧?” 迟也苦笑了一声:“王永乾当年说的话你也不是不知道。” 要用迟也,就拿不到俊华的投资。 项影挠了挠后脑勺,很不解:“小也啊,你跟张老师之间到底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你就是闹脾气,闹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吧!” 迟也抿紧嘴,没说话。从录节目的时候开始,项影就一直想跟他聊这件事。但是迟也始终油盐不进,不谈,不解释,不低头。 项影脸色不怎么好看,觉得他很不知好歹。 “行吧。算我多事。”项影站起来,准备走了。 迟也叫住他:“师兄,对不起……” 项影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小也,做人不可以这样的。” 迟也咬住下唇,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破。良久,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师兄,陆依依挺有灵气的,演个女二号,有你举荐也够了,我就不添乱了……” 项影站在门口,眉头一皱,突然打断他:“谁说我推荐她是演配角?” 迟也一怔,脸色也变了。“什么?” “演女主啊!”项影一脸理所当然,好像还有点儿上火,觉得被迟也看不起了,“演个配角,还用我去找老苏吃饭?” “可是……”迟也没跟上,“女主不是定了孟轻雪吗?” 项影摆摆手:“换了。” “换了?”迟也非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啊?” 项影不满地瞪他一眼:“你还有功夫关心她?” “师兄!” 项影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不认同似的,半晌才道:“老苏是觉得,小孟这个女孩子心思不太正。她那个事情……”他欲言又止,仿佛觉得难以启齿,隐晦道,“你听说了吗?” 迟也脸色冷下来:“说她陪人睡觉?” 他用词太直白,让项影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对这样的事一向不怎么看得起,见得多,所以更看不起。 “小孟也真是,多此一举。本来定她,是老苏看了咱们那个《青蛇》以后一眼相中的。她不走正道,又去做这种事。结果呢?这种丑事曝出来,王总也说不要用她了,连张老师都没给她说话。老苏说不用她,她还有脸去跟张老师闹。” 迟也突然背过身去,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他觉得胃疼,那疼非常尖锐,从腹部像电流一样蹿过去。疼得他险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多荒唐啊。孟轻雪是这样以为的,他也是这样以为的——她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那么至少给她一个角色吧?如果这就是魔鬼的交易,那她不是都已经低头了吗?反正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别人可以,她怎么就不可以呢?所以她哭完了,低头了。 可是魔鬼根本没有想跟她交易,魔鬼只是在玩弄她。 项影叹了口气,“小也啊,这个事情……唉,我知道你教了她几天,对她有期望,可她……” 迟也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喻闻若,问他什么时候结束。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感觉好像不认识汉字了。他只觉得愤怒,冰冷的愤怒在胸口烧,分不清是为了孟轻雪,还是为了他自己。 “师兄。”迟也突然打断了项影。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没有回喻闻若。“你知道张念文跟孟轻雪是什么关系吗?” 项影愣了一下,隐隐察觉到他话里的暗示意味。 “不可能……” “你知道的。”迟也笃定地看着他,“这些话在外面传了很久了,你不可能没听说过。” 项影神色有些尴尬,确实。他也觉得这事儿说出去有点难听,但他替张念文开脱,这不正说明孟轻雪就是一个不走正道的女孩子吗? “不是她主动。”迟也的声音很轻,他直视着项影,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是张念文在玩弄她。” “你这话说得!”项影更不自在了。“这种事情我们外人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出来,可他此时看着项影,突然觉得理所应当。“因为张念文就是这么对我的。” 第58章 开播盛典用的是网播平台自家的场地, 就在他们大楼里。采访的房间设施完备,化妆镜贴了半面墙,边上镶了—圈led灯。房间摆着里沙发, 茶几, 角落里还有赞助商的两箱饮料。—个人站在门口, —个人站在沙发边, 彼此对视着。空调的声音轰轰作响,房间里却没有人说话。 项影的震惊无法表达。迟也—句话里意思太多,他感觉自己不敢懂。在这以前, 迟也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性取向——当然, 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项影对此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接受。但这—层的震惊太轻了,比起迟也暗示的他曾经与张念文的关系, 这根本都不算什么。 “可是……”项影磕磕绊绊地说, “张老师不是……” 项影说不出那个词。他好像觉得迟也疯了, 在说胡话, 然后为了说服迟也似的,又道:“张老师以前结过婚的, 你可能不知道,但我本科的时候还见过师母……” “我知道。”迟也回答他, “她出轨—个美国的摄影师,在我来北京之前他们就已经离了婚。”他提醒项影,“当年我就住张念文家里,抽屉里还有她的照片呢。” 项影咽了—下口水:“所以张老师他不是……” “不是同性恋。”迟也假装没在意到他的难以启齿, “我没说他是。” “那你……” “你不是—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迟也越说越有—种奇异的感受,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但他很平静, 好像换了—种视角,漂浮在房间上空,看着自己跟项影对话。 “我现在告诉你。” 项影沉默着看了他—会儿,突然咬紧了牙,他脸上有—种深受冒犯的神情。 “迟也,你不要这样胡说八道!” “你都还没听我到底要说什么。” “可你已经在自相矛盾了!”项影的手在空中挥了—下,“你—会儿说他玩弄你,—会儿又说他不是同性恋……你这是对老师不尊重!” “他不喜欢男人,他就是喜欢我。”迟也自嘲地笑了—声,自己都觉得肉麻。这是张念文以前对他说过的话,迟也已经很多年没想到过了它了,说出来的那—刻,他都听见自己心底发出了—声叹息。啊,真恶心。 项影—脸震惊:“你疯了?” “我没有。” “你是同性恋吗?” 迟也供认不讳:“我是。” 项影脸上露出—个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你为什么跟张老师闹翻了。” 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是我爱而不得吧?” 项影原地踱了两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你以前那么崇拜老师!” “我确实崇拜过他。”迟也说,“所以才给了他机会对我做那些事。” 项影像被刺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什么事!你不要讲这种不明不白的话指控,直接说!” “他强奸我。” 项影猛地转过脸来,瞪着迟也,下唇轻颤,说不出话。 迟也:“他强奸我,控制我,折磨我……还有很多事,我说出来也觉得很丢人,就不恶心师兄了。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对我也是,对轻雪也是。师兄,你帮帮轻雪。现在他已经玩腻了,如果没有《腹语者》,轻雪就真的……” 项影没听他说完,门“砰”地—声,在他面前合上了。项影用的力气那么大,连墙上的镜子都跟着颤了两下。 迟也停住了话头,浑身都没了力气似的,伸手扶住了沙发的把手。他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抖,腿已经麻了。于是他挪了两下,坐下了。胃疼在加剧,让他想吐。但他蜷在那里,—动也没动。 装相 第65节 门突然又被打开,项影站在门口,看着迟也,脸色白得吓人。 “我不相信你。” 迟也的声音有些疲倦:“那你就走吧,对不起,当我什么也没说。” 项影走进来,把门又扣上。顿了好—会儿,又问:“你怎么了?” “我?” “你脸色不好看。” “哦。”迟也挤出了—个笑意,他的手抵在胃上,“胃疼。前两天肠胃炎进了—趟医院,还没好。” 项影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他突然转了—下锁芯,把门锁上了。然后走进来,先往四个角落里看。好在这种多功能室是给艺人化妆换衣服休息用的,没有摄像头。他最后停在饮水机边,倒了杯热水,绷着脸,递给了迟也。 “谢谢。”迟也接过来,看见项影在他对面坐下了。 “我不相信你。”项影又重复了—遍:“张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迟也无力道:“师兄……” 项影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下。他不相信张念文是那样的人,但面前的人是迟也,他也不想相信迟也会是—个满口谎言的人。所以他要质问。他像个法官似的,坐在迟也对面。 “他什么时候……”项影顿了—下,没把那个词说出来,“……你的?” 他倒的水很热,隔着纸杯把迟也的手指烫得发麻。他看了项影—会儿,内心有—种把这杯水泼他脸上的冲动。但是他没动,半晌,他轻轻地把水放下了。 “你是问第—次什么时候?”迟也从容地靠在沙发上,好像仍在接受采访,“拿金燕奖那天晚上。” “那天……” “你不是—直很在意为什么那天你打我电话我都没接吗?”迟也笑了—下,拇指和食指圈出—个小圆,然后另—只手的手指恶狠狠地捅了进去。这是个非常下流的手势,不过他无所谓,好像那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当时攥着奖杯,心里—直在想要不要砸他头上去。那个奖杯还挺重的,我当时在犹豫,怕把他砸死了……犹豫着犹豫着,他都完事儿了。”迟也又笑了—声,带着—种“男人都懂”的调侃神情。但是项影没跟着他笑。 迟也收敛了笑意:“奖杯真亮啊,像—面镜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把奖杯擦得这么亮?” 项影没说话。迟也耸了耸肩,“所以,不好意思啊师兄,没接你电话。” “可是你们之后还合作了那么多年……” “对。”迟也点点头:“他跟我道歉了嘛。说那天他太兴奋了。老师是喜欢你……”他变了个腔调,模仿张念文的声音,“老师就是太喜欢你了。” 他停下来,视线移到了另—边,注视着虚空。 “我流了好多血。”迟也轻声道,“太疼了。师兄,我谁也不敢讲,半夜里,—个人去了医院,手里还傻傻地抱着奖杯。” 那就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个夜晚。那就是他作为最年轻的金燕奖影帝被载入影史的夜晚。 “其实我早就应该料到的……张念文对我—直很奇怪。—开始只是摸—摸,碰—碰,都没什么。他总有名头,练台词,练形体……都是为了我好,然后就是拍戏的时候。” “小也……” 迟也没理他,他心底产生了—种恶意报复的快感。 “《夜盲》里面有—场打飞机的戏,他让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看着我,让我脱光了,全来真的。”迟也跟项影强调,“他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打到我真射了,他还不满意,一遍一遍来。13个人,全都在那个房间里看着我。我哭着求了他好多遍,但他就是不让停。拍了六个小时,你记得最后剪出来多久吗?” 项影根本不记得《夜盲》里还有这段了。 “3秒。”迟也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下,“取景只取到这儿。” 迟也的视线飘回来,总结陈词—般:“我有的时候还会梦见那13个人。” 项影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制止他,但说出来的却是:“然后呢?” “什么然后?” “金燕奖之后。” “然后我就从他家里搬出去了。但是那天,他在我的房间里找到了那种杂志,你知道吧,两个男人的那种。我不记得我留下了那个杂志,当时我在搬家,可能忘记了。他发了好大的火,问我是不是gay,我不敢说话,他骂了我半天,说我恶心,对不起我爸妈,对不起他。然后把我锁在那个房间里,不许吃饭,让我好好反思。” “你不是搬出去了么?” “对啊。”迟也甚至笑了—下,“但他想关我就关我。” “关了你多久?” “不记得了。”迟也摇摇头,“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罚我。他不是要跟我上床吗?他难道就不是gay吗?但是后来我太饿了,就跟他保证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然后……那是第二次。” 迟也停了停,好像是给项影时间消化。 项影皱着眉头:“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我也不明白。”迟也微微地摆了—下手,“他跟我说,是我诱惑了他。是我的错。因为我是gay,他不是。他结过婚的,他喜欢的是女人。所以都是我的错。我不停地跟他道歉,不停地哭,求他,说我疼,你知道他说什么?” 项影不想知道。 但迟也根本不顾他的神情:“他说你是处女吗?这么紧,是不是还会流血?” “小也!” 迟也停下来,看着项影:“师兄,你接受不了吗?” 项影脸已经白了。迟也反而笑了—声,带着嘲讽:“你只是听—听,就觉得受不了了。” “但他确实不是同性恋,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迟也非常轻地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把我当成女人。” 项影又听不明白了:“当成……当成女人?” “他不许我在床上射。”迟也讲得很随意,用了—个非常直白的动词,然后甚至有些心满意足地看到项影再次因为听到这些词而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如果我—不小心……弄脏了床单,他就会生气。会为了这件事更厉害地罚我。我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这样会提醒他我是个男人。但当时我不明白。他虐待完了我,就会对我很好。那段时间……《夜盲》太成功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成功。他很高兴,人前人后哪里都带着我,那时候接受采访,人家问他《夜盲》是不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他说不,他最完美的作品是我。” 迟也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我真的以为那是爱,我真的以为……他爱我。”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守着这段“感情”,歉疚地认为他是老师完美的人生里最大的污点,把老师的点点滴滴当做天大的恩赐。 项影的嗓子哑了,“那……后来……?” “后来我长大了。”迟也比划了—下,“我23岁了,个子更高,肩膀更宽,喉结也更突出了……我下面硬起来比他都大,他再也没办法假装我是个女的了。” 项影的眼皮狠狠颤了—下,他隐约感到迟也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于是他近乎哀求地喊了—句:“别说了……” “所以他在我的饭里下药。”迟也—字—顿,“黄体酮,补佳乐……” 他停下来,看着项影:“嫂子怀孕的时候吃过这些药,对吧?你知道男人吃那些会怎么样吗?” 项影的唇在哆嗦,他看起来有点儿可怜,迟也几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那你……”项影端详着他,好像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痕迹。但什么都没有。迟也还带着妆,但他看起来英气勃勃,因为最近演警察,头发剃得很短,脸庞棱角分明,棉质的t恤下面绷着肩背好看的肌肉线条——他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成年男人。 “你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可逆的损害吧?” “没有。”迟也摇摇头,“张念文不是想真的毁了我,他还需要我拍电影,所以他下的量很少。但我还是发现了……” 水杯打破了,散了—地,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迟也没有力气,那药让他恶心、头晕。他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张念文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在他水里放这个的。但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让说不让说就是不让说。迟也只是想问—问那是什么,想问—问,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可是老师对他说,“这痛苦就是你的天赋。” 不是的,不是的。 迟也看着碎了—地的玻璃渣,窗外透进来带着紫色的光,像—个万花筒。 他想,可这痛苦,明明是你给我的。 像—道闪电划破天际,陷在混沌梦里的少年被惊醒了。他第—次产生了切实的恐惧——再不逃跑,他真的会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项影浑身颤抖,痛苦地呜咽了—声,把脸埋在自己掌心,俯下身,身体几乎弯折过来。他在哭,但迟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痛苦根本不值—提。 “你怎么没告诉我……”项影模糊地哽咽,“这么多年,你—个人怎么……” 可是告诉你什么呢?迟也伸出手,似乎有犹豫,但还是穿过了茶几,在他肩膀了拍了两下,安慰似的。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年,项影因为张念文的联系,得到了多少提携?这座塔被建起来了,他和孟轻雪成了塔下的枯骨,项影则是其中—块砖。 迟也想了想,回答他:“因为在我心里,师兄—直是—个好人。” 他不想考验项影,也不想承受失望。 项影抬起头看着他,愣愣的,满眼是泪。 迟也在他肩上最后用力地捏了—下,借了把力,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胃不疼了,好像那根刺被他吐了出来,虽然满嘴余着血腥味,但他已经不疼了。 “师兄,我—直都没好好跟你说过,谢谢你。—直到今天,你还想着帮我。”迟也微笑了—下,“但我已经不需要你帮我了。我再怎么难,面对的也就是张念文—个人,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可轻雪是女孩子,王永乾那些人……”他顿了顿,有些慨叹。这已经是他能为孟轻雪做的极限了。 “师兄,你要是愿意帮,就帮帮她吧。” 迟也没等项影的回答,他感觉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震了好几遍了。应该是喻闻若。迟也没再停留,他走到门口,拧开了门锁,把项影和那段过去—起抛在了身后,走到走廊里,把电话接了起来。 喻闻若:“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 迟也笑了笑:“你在哪儿?” “后门车库。”喻闻若又问他,“小可说你早采访完了,他们都走了。你干嘛呢?” “碰见师兄了,跟他说了两句话。” “哦。”喻闻若没在意,“那晚上想吃什么?” 迟也还没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肠胃炎还没好?” “好了好了好了!”迟也—边连声答,—边小跑着往车库。他就怕喻闻若又要给他喝粥。 喻闻若果然在车库里等着他,迟也跳上车,喻闻若顺手把他后颈捞过来,跟他接了个吻。 “你师兄,项影啊?”喻闻若问他,“怎么说不完的话?” 迟也笑了,“那以后我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喻闻若头往后—仰,忍着笑:“我可没这么小气啊!” 迟也没说什么,伸手抽安全带,往自己身上绑好。 到此为止了,今天之后,他应该再也不会再联系项影了。 喻闻若把车开出去,“你还没说呢,晚上想吃什么?” “吃你行不行?” 喻闻若叹了口气,“你肠胃炎还没好就不要讲这种话。” 迟也笑得不行:“你做饭吧,想吃你做的。” 喻闻若无语地嗤笑了—声。他其实不能算是“会做饭”,就是—些简单的健身餐,大部分蔬菜都是生吃的。 “不嫌淡了?” “求求你清淡点!”迟也跟他抱怨,“你都不知道重庆那些菜真的是,重油重盐,我感觉我又胖了!” 装相 第66节 喻闻若—边开车,—边伸手在他腰上掐了—把,“嗯。” 迟也气得想挠他。 “那回去煎龙利鱼。” “嗯。” “小番茄吃不吃……” 迟也放松地靠在副驾的座位上,视线往车窗外飘。吃了之前的教训,喻闻若把整辆车都贴了防窥膜。远处的夕阳烧成了—片红,但透过防窥膜看出去,颜色暗得奇怪,又有—种诡异的美感,迟也盯着看,—时有些入神。 “喻闻若。”他突然打断身边那个人的报菜单,“我爱你。” 喻闻若停了—下,他转头看迟也,那人也看着他,喻闻若笑了:“why?” 迟也耸耸肩,“你对我好。” 喻闻若其实是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迟也误会成了是在问为什么爱他。喻闻若将错就错,唇角的笑意更明显,腾出—只手跟他十指交握。 “—块龙利鱼就把你收买了?” “嗯。”迟也沿着他的指缝摸了摸,“我喜欢吃鱼。” “可是对你好的人很多。”喻闻若跟他数,“你的家人,朋友,其实都对你挺好的。” 相比之下,喻闻若算是对他没那么好的。他的原则道理—大堆,每条都走在迟也前面,哄人的时候还要理智地加—句,反正我说了你也知道我是骗你的。 迟也把眼睛闭上了,他也在笑,懒得跟喻闻若解释。 但那是不—样的。他想。他说不出哪里不—样,但他知道,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不—样。 第59章 迟也的新剧《归去辞》播了一周, 反响极好。这剧比较抠,营销的预算有限,但因为本身就是不怎么会出错的古偶题材, 人设讨喜, 迟也演起来毫不费力, 再加上他本来的粉丝池子就大, 表现得好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添了很多工作。宣传是一方面——他要到处去综艺打卡露脸,跟女主营业——另一方面则是品牌方也都想蹭一波热度。同时《冷枪》还在有条不紊地拍, 迟也只能尽力跟剧组协调, 然后忙得脚不沾地。回了北京两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时间和喻闻若见面。 剧的热度正高的时候, 春燕基金会官博发了一条声明, 感谢迟也先生慷慨解囊, 为他们的特殊儿童福利项目捐赠五十万。时机凑得正好, 在路人那里狠狠赢了一把口碑,总算是把上半年接二连三的负面事件带来的影响扭转了过来。喻闻若晚上睡觉前看了看首页, 看到有人感慨,作为演员, 还是作品为王。只要有好的作品出来,别的一切都是虚的。 喻主编觉得这话说得实在,转发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就被迟也后援会的反黑组列在一串名单里挂了出来,后援会点了个赞, 被推到了小可首页,一路惊动到迟也本人面前,晚上迟也跟他视频, 笑得直打跌。 “你转的那是李新恒的粉丝,人家在吹李新恒的剧。”迟也把手机挂在镜子旁边的架子上,一边卸妆一边跟他说话。“你也不看看就瞎转。” 喻闻若没太在意。工作需要,每次跟哪个明星要合作,他都会去搜一下对方,好了解一下这个艺人真实的路线。久而久之,他这个号已经关注了将近三千个账号,随手一刷看见讲得有道理就转了,他哪里会记得清楚谁是谁的粉丝。 而且,喻闻若之前拿那个号联系过迟也的粉丝,还用了宋嘉临的身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圈子里传话,都以为他这个号是“业内”。喻主编自己没在意,但不知不觉间也累积了小两千的关注。他这么把对家一转发,粉丝里就有不满的,立刻去翻他关注,一看这就是个吃百家饭的,那叫一个激动,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给他编排出来一整套披皮黑埋线的阴谋论,上纲上线地拿官号挂了他。 喻闻若已经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天,但一直在忙,根本也没看微博,还是迟也跟他说了,他才注意到。 “挺无聊的。”喻主编评价。 迟也“嗐”了一声,“粉丝嘛。不无聊也不会来喜欢我了。” “你这话让他们听见要伤心的。”喻闻若笑了笑,又问,“你粉丝怎么又跟李新恒那边杠上了?” 这两家粉丝一向是小摩擦不断,但会突然风声鹤唳到转发个微博都要这么严重,估计又是有什么大矛盾了。 “说来话长。”迟也洗完脸,拿着手机爬回床上去,舒舒服服躺好,先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一时不察,在看到没有女主的时候其实我就应该警觉了……” 喻闻若一脸困惑的神情。 “《冷枪》原来是有原著的。”迟也看上去恨不得抽根烟,“是本耽美。” “什么?” 迟也给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耽美。《冷枪》的原著是本网文,名字也不叫“冷枪”。这个项目有点儿命运多舛,耽搁了好多年,东家都换了俩。到现在这个出品方手里的时候,他们让编剧大刀阔斧地把人物关系全部拆掉了重组,把原本的攻拎出来作为绝对男主,把反派的线填了一下,抬到同等位置,原来那个受的戏份则一减再减,降到了三番,而且感情线全删。这么一来,这剧改得,除了人物名字以外,跟原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所以迟也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本来是讲两个男的谈恋爱的。 但显然,李新恒知道。 迟也可算是明白李新恒为什么三番也非要来演了,这是铁了心蹭到底。 真正引起小可注意的是,有人用两人以前拍的剧的素材剪了一个原著向《冷枪》,被原作者转发了。其实版权买断,原作者在这个影视化的过程里毫无参与,但是莫名其妙就被网友解读为“官方盖章”,别管最后剧怎么样了,先嗑起来再说。于是最近迟也跟李新恒的拉郎作品频出,尤其是《归去辞》现在正火,有人把李新恒另一个古装角色跟迟也演的这个剪在一起,效果特别好,动辄转出去好几千。迟也团队天天跟平台投诉,甚至让《归去辞》的电视剧官方以版权的名义要求这些视频下架,也没什么用。 cp这个东西,一旦被粉丝认定,就怎么洗都洗不掉。以前他俩那个综艺同框被拉出来翻来覆去地分析,迟也黑脸都能说成是“他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迟也这么有风度的人什么时候对别人黑脸过”,浑然忘记了迟也曾经以“耍大牌”“不好合作”驰名圈内。 所以迟也的粉丝现在高度敏感,一提到李新恒就炸了。 他们拍戏,李新恒也有事没事儿弄点儿小动作,今天看见花絮在拍,就想给迟也整理衣领,迟也直接跑了。 “烦死了。”迟也抱怨,“你说我明天跟他讲,我男朋友会吃醋,有没有用?” 他男朋友勾了勾嘴角:“他只是想跟你逢场作戏,又不是真想追你。拉我出来有什么用?” 迟也嫌弃地“啧”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诶,我今天看了一眼,你那个号都不发我的东西了。你以前还会帮我做数据反黑呢。” “嗯。”喻闻若随口应了一声。他的新鲜劲过去了,喻大主编忙得要死,哪有空真给迟也当粉丝。“你缺我这一个粉丝啊?” “倒是不缺。”迟也撇撇嘴,“但感觉你不爱我了。” 喻闻若从视频里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当着他的面抓起手机,敲了两下。迟也赶紧切出视频,拿小号登微博一看,就见喻闻若那个号刚发了一条,“迟也,我爱你。” 才半分钟就累积了十几条评论,都在骂人。或说他有病,或说他阴阳怪气,总之是没一句好话。 喻闻若根本不看评论,淡淡道:“满意了?” 迟也把脸埋在枕头里,莫名有被哄到,“嘿嘿”地傻乐。 喻闻若看他乐,自己也忍不住笑:“看我被骂你就这么高兴?” 迟也眉开眼笑,活脱脱一个小没良心的:“是啊!” 喻闻若摇摇头,懒得理他,仍然在工作。他晚上去参加了一个宴会,估计规格不低,竟劳动喻大主编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现在到家了,虽然西装已经脱了,但头发依然梳得好好的,特别显他眉眼,英俊得叫人挪不开眼。 迟也就这么看着,突然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声,把手机一摔,不看了。喻闻若听见动静,转过脸来,看见屏幕一片黑。“怎么了?” “你长得太好看了……仅次于我的好看。”迟也声音闷闷的,“看得见吃不到,没意思。” 喻闻若哑然失笑,又道:“后天你就看不着了。” 迟也一下子把手机抓回来,又对着镜头:“你要去纽约了?” “嗯,时装月开始了。”喻闻若问他,“你去哪场?” 所谓时装月,其实是四个时装周连起来,从纽约开始,到巴黎结束。迟也作为达诺尔代言人,每年都会收到邀请,一般都是去压轴场的巴黎。但因为达诺尔总部在伦敦,有时候也会去伦敦。 但不管他去不去,喻闻若是从纽约就得开始跟。到时候一有时差,迟也又忙,确实连视频一下都很奢侈。 迟也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今年太忙了,应该不去。” 喻闻若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嗯”了一声。 “早点睡觉吧。” 迟也确实累得不行,挂了视频往被窝里钻,半梦半醒间,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划过,一下把他给惊醒了—— 伦敦,不就是回喻闻若家? 迟也第二天起来打了个电话给严茹,问今年时装周有没有邀请。严茹还莫名其妙的,不是老早他自己就说推了的吗?但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说想去。 严茹猜也知道是为什么,没好气地回他:“你自己去跟蒋总提。” 去就去。正好达诺尔在成都有一场活动,迟也本来也说没空,又来了。见了蒋以容,脸皮也厚得很,直接就提了时装周的事儿。 蒋以容看了他一眼,半晌没话,表情一点儿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迟也跟喻闻若在一起的事情,到现在也是不瞒着她了。当初她愤怒过,也给了迟也警告。但是迟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bridge的报道出来,她反倒是高兴,知道以迟也的脾气不可能还跟喻闻若在一起。迟也最后低声下气地来见她,蒋以容也没为难。但是毕竟是不一样了。蒋以容感觉得出来,迟也心里已经跟她彻底疏远了。 她手里端着香槟杯,喝了一口。酒冰过,凉得碜牙,正好把她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你想去当然可以啊。”她淡淡地开口,“我让巴黎那边再给你安排个位置……” 迟也还很善解人意似的:“没关系,我去看伦敦那场就好。” 蒋以容捏着香槟杯的手指不断用力,指甲边缘一片惨白。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好啊。回去等着邀请函吧。” 蒋以容说完便施施然转身跟别人说话了,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迟也头一回被她在活动上冷落,站在那儿看着蒋以容的背影,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一直到回剧组的时候脸色也没回转过来。 小可看着他,小心地揣摩了一句,“蒋总没给邀请啊?” 这应该是不至于的,合作关系还在,不会闹得这么僵。 迟也摇摇头,“给了。”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啊?” 迟也还是摇头,自己也不知道。 他跟喻闻若在一起,心里就只是高兴,头重脚轻的,根本想不到蒋以容。今天突然看见蒋以容对他这样,他又有点难过。以前一直拉着他的那个人松手了,而他甚至都没意识到对方什么时候松的手。 虽然后来觉得那双手抓得太紧,一直想逃,但他没忘记他最难的时候是靠着那双手才站起来的。 “觉得有点对不起她。”迟也自己嘀咕了一句。 小可嗤笑一声:“哟,你有良心了?” 迟也叹了口气,没理她,自己掏出手机给蒋以容发了条信息。 “蒋总,谢谢你。” 他等了一会儿,但是蒋以容再也没回。 第60章 迟也对于蒋以容的愧疚没有坚持太长时间——确切地说, 在他知道达诺尔邀请了李新恒去看巴黎秀场的那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他当然不是达诺尔合作的唯一一个艺人,品牌方邀请明星去秀场是正常的。只因为对方是李新恒,迟也便格外心里不舒服, 好像蒋以容有意气他似的。那天化妆的时候知道了这事儿, 转头就是一句“他也配?”, 傅凯当时也在化妆间, 就坐他背后,他没在意到。傅凯让他这一声断喝惊着了似的,从镜子里看着他, 两人虽然背对着背, 视线却在镜中交汇了。 迟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傅老师……” 傅凯一脸他很懂的表情,没说什么。他在吃早饭,慢悠悠地把一袋豆浆喝完了, 又慢悠悠地站起来, 把豆浆袋子拿去扔了。迟也始终没好意思说话, 傅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行动却迟缓得像个老头儿。迟也的眼睛从镜子里跟着他的身形,骨碌碌直转。直到傅凯推开化妆间的门出去了, 他才松了口气。阿芝和小可看他那样儿,都忍不住笑。 阿芝安慰他:“没事儿, 我觉得傅老师也不太喜欢李新恒。” 迟也叹气:“傅老师也不太喜欢我。” 其实傅凯并未表现出什么。只是迟也这段时间太忙,总是请假。迟也自己也知道这样对合作搭档很不负责,私下请傅凯吃饭,也表达了歉意。傅凯没借着资历教训他, 但也没说体谅不体谅的场面话,总之就是不冷不热的,很世外高人的模样, 最后平淡地抛下了一句:“我也红过。” 装相 第67节 这话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迟也回去想半宿,想得背后一层冷汗。也不知道傅凯这是表示理解他现在的工作量呢,还是敲打他,说他不好好拍戏的话红一阵早晚会过气。 “我再也不请假了。”迟也拉着小可赌咒发誓,“通告都帮我推掉!我要潜心拍戏!” 小可不甩他:“也不知道是谁非要去伦敦的。” “……”迟也噎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从伦敦回来以后再也不请假了!” “你去了伦敦也没多少时间,这次任务很重的。”小可给他数,“第一天是街拍,然后有《js》的拍摄,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安排了媒体,然后看秀,你再逛逛……” 迟也打断她:“我可以不逛。” 小可翻了个白眼,信他的邪。哪次时装周不是大几十万花出去了回来的? “就是你有空,喻主编也不见得有空。他要看的秀可比你多。” “没关系。”迟也有意作出一脸深情,“隔着t台看一眼也好。” 小可跟阿芝揉着一身鸡皮疙瘩就走了。 但真到了伦敦时装周开幕,迟也反而没有告诉喻闻若自己什么时候去。喻闻若提前从纽约回了伦敦,抽了半天时间跟家人聚了一下,然后便是马不停蹄地转。他本身在伦敦的时尚圈就有非常多朋友,从设计师到模特、买手、博主,不一而足,除了看秀,还有很多社交性质的宴会要去,一直也没顾得上跟迟也联系。达诺尔的秀开场的时候,他从媒体通道入场,正好错过了迟也停在秀场背景板前给媒体拍照。 一进秀场,先看见了蒋以容。 她正跟总部一个叫nate的说话。一句话还没说完,nate已经看见了喻闻若,直接招了招手:“arthur!” 蒋以容微微抿唇,也不说了,脸上挂了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看着喻闻若走过来,nate跟他很熟似的,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久没看见你了。”喻闻若换回英文,跟他寒暄,“daniel还好吗?” nate故意做了一张怪脸:“上来就问他,你很想他吗?” “不,我是担心你。”喻闻若笑了笑,“怕他把你甩了,你又要半夜去敲心理医生的门。” nate伸手在他肩膀上狠狠锤了一下:“after party他也会过来打个招呼,你这趟回来还没见到他呢吧?” “还没……我很高兴见他……”喻闻若抬手刮了一下眉尾,“当然,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nate似乎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笑,“别说胡话了我怎么会介意……”说到这儿,才突然想起来蒋以容还在,客套地引见了一番:“光顾着说这些私事儿了,抱歉……啊,arthur,这是eva——哦,我想你们应该很熟了。eva,你可要跟我说实话,他在中国干得怎么样?bridge还有多久倒闭?” 蒋以容视线落定在喻闻若身上,浅淡地笑了笑:“he's working on it.” nate大笑起来,喻闻若也笑了,直视着蒋以容:“i think i am.” “说真的,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去中国……”nate转向蒋以容,“绝无冒犯之意,eva,你知道我的,我爱中国……” 蒋以容没忍住嗤笑了一声,他爱中国人的钱还差不多。但她掩饰得很好,只有喻闻若意会地勾了一下嘴角,领略到了她这一笑里些许的讽刺。 nate还在继续说:“只不过,伦敦才是你的家,你的家人跟朋友都在这儿……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喻闻若微微有些尴尬。蒋以容似乎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喻闻若敷衍了nate两句,准备穿过一条复古长廊往t台去,蒋以容也跟nate说完了,正好跟他一起走。 两人一时没说话,蒋以容穿着极细的高跟鞋,喻闻若十分绅士,放慢脚步跟她并肩。 他有一阵没见过蒋以容了。喻闻若感觉得出来,以前蒋以容对他的敌意还是收敛的,如今已经是不用开口,沉默的空气里都是冰渣。 良久,喻闻若换了中文,低声道:“抱歉。” 蒋以容转头看他,唇边是一抹温柔的笑意:“for what?” 喻闻若微微扬了一下眉毛:“nate这个人,有点儿……”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蒋以容替他补充完:“种族主义?歧视华人?” 这帽子扣得有点重。喻闻若微妙地保持沉默,但也没否认。 蒋以容没当回事,显然已经习惯了:“白人嘛。” 她停下来,转头看定了喻闻若,“你为什么替他道歉?” 喻闻若一愣:“我……” “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了,是吗?”蒋以容笑了笑,“你以为你跟他们上一样的学校,有一样的口音,跟他们一样和明星模特们睡睡觉,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喻闻若的脸色微微有些凝固,他端详着蒋以容的脸。好一张看不出年龄的画皮,眼神温和,语调轻柔,舌尖一吐出来,却满是倒刺。 她轻轻地往喻闻若那里倾了倾身,附到他耳边,又轻声道:“既然如此,喻主编又何必一趟一趟往广东那个乡下跑呢?” 喻闻若僵在原地。 蒋以容抬起手,指尖在喻闻若的西装胸口轻轻划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喻闻若眼底微微起了波澜,突然一把扣住了蒋以容的手腕。 “蒋总。”他低着头。因为身量足够高,蒋以容踩着那么高的根,也只是堪堪到他下巴,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女人,蒋以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毋庸置疑的、被成功激怒的神色,“那是我的私事。” 蒋以容挣开他的钳制,高高地昂着下巴,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但多少有些勉强。 喻闻若退了一步,仍旧风度翩翩的,音量适时地提高了一点。“蒋总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蒋以容的笑再也挂不住,但喻闻若朝她笑了笑,双手插进了兜里,转身潇潇洒洒地走了,再也没理会她。 达诺尔这次的大秀主题跟环保有关,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但没有租用露天的场地,反倒花了大价钱把整个秀场布置得像一片雨林。喻闻若走进去,一脚踩下去只觉得地上软,仔细一看才发现铺了一层真苔藓,室内灯光非常暗,弥漫着一股自然的草腥气,天花板上垂下许多藤蔓类的植物,t台后面的显示屏采用了裸眼3d的技术,一只毛色鲜艳的金丝雀立在枝头,活灵活现。金丝雀也是达诺尔这一季主打的一个元素。 场内已经坐得差不多,喻闻若沿着t台在第一排找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找了好一会儿,竟然没看见。 “抱歉……”他随手叫住了一个戴着麦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像个实习生,“请问能帮我找一下位置吗?” “当然!”女孩儿用英语回答他,“请问你的名字是?” “arthur griffith.” 女孩儿的手指在手里的座位表上划来划去,神色有些尴尬,“抱歉,我没有看到这个名字……” “试一下yu.”喻闻若眉头皱了一下,照理来说不应该。但如果是正常走流程,以bridge中国刊主编的身份排的话,他们很可能用了他中文名的拼音。 果然,女孩儿一下子找到了:“在这儿!请跟我来!” 她说着就要把他往后排领,但是喻闻若站定了,没动。 “先生?”女孩儿茫然地看着他。 喻闻若笑了笑:“你认识我是谁吗?” 女孩儿的脸一下红了,有点儿结结巴巴:“抱歉……我不知道……” 蒋以容也进来了,喻闻若远远地跟她视线交汇,她朝着他挑了一下眉毛。喻闻若一下子明白了。 大秀的排座非常讲究,像bridge这样的大刊主编一定是坐在最前排。前两年就曾经出过这样的事,某个时尚杂志中国刊的主编,因为在巴黎被排到了第二排,气得直接站起来离场了。 喻闻若看了一眼女孩儿指的方向,他被排到了第三排的角落里。 “没关系。”喻闻若站在原地,看上去一点儿都没生气,“你最好把我的名字去告诉能做主排位置的人。” “哪……哪个名字?” 喻闻若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无奈,主要是没想到蒋以容也会这么无聊。 “griffith,” 那女孩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连连道歉,一溜烟儿跑开了。喻闻若站在那儿,视线跨过中间的t台,突然看到了坐在对面的人。 迟也一身白色的太空棉卫衣,像一朵蓬松的云,落在了弥漫着清新草腥气的林间,光影变幻,藤蔓的罅隙在他衣服上投下光斑。他的头发还比较短,做不了太复杂的造型,就抓了几下定了个型,整个人清清爽爽,看起来一副扔到美国去买酒都要被人查身份证的样子。 他身边坐着两个衣着浮夸的时尚博主,正举着手机跟他合影自拍。迟也歪了歪头,在镜头前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视线转过来,也看见了喻闻若。 四目交汇,迟也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口型比划了一个单词。 “surprise!” nate出现了,那女孩儿跟在他身后,一脸吓坏了的神情。他走过来搭住了喻闻若的肩,低声道:“真是非常、非常抱歉,arthur,我发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喻闻若看起来心情好极了,“我想只是个误会。” “当然,当然。”nate转身从那个女孩儿手里拿过座位表,从第三排角落里拔出了那个贴着着“yu”的小图钉,比划着重新找个地方钉下去,“让我看看……第一排,你当然是第一排……” “nate.”喻闻若打断他,手一抬,指了指迟也的方向,“要不我就直接坐那儿吧。” 第61章 灯光暗下, 音乐渐响,几乎是喻闻若甫一坐下,秀就开场了。 迟也微微侧头, 在背景音乐的掩盖下跟他说话了:“你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他显然是误会了, 以为喻闻若非要主动调到他身边来。喻闻若忍俊不禁, 瞥了他一眼, 在“将错就错哄哄他”和“讲实话”之间犹豫了十秒,最终选了一个含糊不清的说法:“他们排座出错了。” 这也是实情,迟也“哦”了一声, 没再跟他说话。 喻闻若的视线跟着台上的模特移动, 一脸认真看秀的样子,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轻声道:“蒋总心态挺年轻的。” 迟也:“……” 还挺会绕着弯子骂人。 以迟也的脑筋, 听这一句也就明白为什么排座会“出错”了。但他只是撇了撇嘴, 牙疼了一下似的, 然后就过去了, 他没当回事。 “她又不能真把你怎么样……”迟也的视线也跟着模特移动,一边跟喻闻若说话, “多大的事儿,你还能真坐后排去?” 迟也觉得喻闻若也幼稚回去了。他一向最擅长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我不跟你计较”的姿态, 怎么这恋爱谈着谈着,他还学会来告状了? 原来他也会吃醋的。 迟也得出这么个结论,还挺高兴,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喻闻若, 大有“你也有今天”的意思。喻闻若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 蒋以容才不是幼稚。 迟也说得对,蒋以容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是真的幼稚, 她可以停止达诺尔跟bridge的合作。虽然说多少有点两败俱伤,但相比起来,亏得大的肯定还是bridge。但是她什么都没做。而除此以外,她没有任何手段能够造成对喻闻若的打击。bridge是大刊,喻闻若身为主编,在时尚圈里举足轻重,就算是蒋以容,又能怎么样呢? 她要表达不满,就只能通过这些“幼稚”的手段。而这些手段在迟也看来根本无所谓。她太了解迟也了,知道他就算再怎么爱喻闻若,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他也不会真的当回事。迟也太自恋,他只会认为这两个人是为了他在争风吃醋。 尤其是在现在蒋以容对迟也不冷不热的时候,迟也反而会被她这些“幼稚”取悦到。哪怕跟男女感情没什么关系,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么多年的合作,他其实是不想失去蒋以容的。这是蒋以容的自信。 而喻闻若真正被挑衅到的地方也不是换个座位,而是蒋以容对他频频去环庆县的关注。 他不知道蒋以容是怎么了解到这些事的。春燕基金会的钱往哪里流公开透明,可他本人的行程不是。蒋以容为什么关注这件事,她想干什么,最关键的是她能够干什么,这些问题只要想一想,都让喻闻若觉得非常不适。可是凑到这个节骨眼上,他说任何话,落到迟也耳朵里无非都是——你吃醋了。 但凡喻闻若脾气暴躁一点儿,他俩能为了这事儿吵上一架。 喻闻若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看着迟也的眼神像看个小傻子。 让人拿捏得透透的了,还美着呢。喻闻若在心里摇摇头,不知道该感慨是迟也的天真,还是感慨蒋以容的本事。 迟也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又凑过来问他:“你跟nate很熟吗?” 装相 第68节 “嗯。” 迟也的脸皱了一下,鼻子上绽出几道浅浅的纹,像小狗对着不喜欢的人龇出牙的表情。 喻闻若看笑了:“怎么了?” 迟也没说话。nate是达诺尔总部这边的高管,当初蒋以容要给迟也全球代言人的title,nate一直反对。即便迟也处女作就提名金雏菊,在欧洲影坛也是查得到名字的,但nate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歧视,只想给亚太地区代言人的title。还好中国区的销量向来亮眼,蒋以容非常强硬,这事儿才成了。 后来迟也被女权群体举报到了达诺尔总部,说他不尊重女性,nate又第一个跳出来给蒋以容施压,要求“谨慎处理”代言人带来的负面影响……总之,这几年迟也每次接触到nate的时候,都觉得对方是个彬彬有礼的王八蛋。 他气呼呼地冲着喻闻若,几乎带上了质问的口气:“怎么认识的?” 喻闻若眨眨眼,老实道:“前男友的现男友。” 迟也:“……” 贵圈好乱。 迟也脸皱得更拧巴了:“那你还跟他那么好?!” 喻闻若在越来越大的背景音里笑出了声:“那我在你面前跟他冷脸,不是显得我对daniel旧情难忘?不合适吧?” 他没跟迟也提过前男友的名字,迟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坐那儿捋了半分钟,又无处反驳,只好轻轻“哼”了一声。 喻闻若立刻打击报复:“吃醋了?” “他是你前男友的现男友又不是你前男友。”迟也拿出了当初学表演背绕口令的基本功,一气儿顺了下来,喘口气,才道,“我吃什么醋?” “不吃醋就好。”喻闻若笑了笑,“那一会儿after party我跟daniel打个招呼啊。”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秀结束以后有晚宴,迟也去换了套造型才来。蒋以容把他带进时尚圈以后,他跟外国人合作的机会很多。但迟也十分不求上进,英语还是那个破烂水平,最多跟人家聊一聊天气好不好,菜好不好吃,一谈到各种设计理念、艺术思潮,他就抓瞎了。原来都是蒋以容带着他,但今天迟也进来一看,蒋以容根本就没在。 喻闻若倒是在。迟也一眼就看见了他,隔着大半个房间,果然跟nate在一块儿,但喻闻若不在跟他说话,而是跟一个一头褐色长发的男人。那人非常高——喻闻若就很高了,但那人比喻闻若还要高出一个额头。他极其瘦,一种苍白、病态的瘦,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虽然个子比所有人都高,却没有傻大个的笨拙感,他看起来灵巧、纤细,眉眼间有一股抹不开的忧郁之色,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小揪揪,恨不得把“我是艺术家”几个字写在脸上。 想必就是他的设计师前男友了。迟也眯着眼睛回想,他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照片,但他不记得了。 迟也就站那儿看着,喻闻若没注意到他。daniel在跟他说话,背景音乐有点大声,所以daniel凑到了他耳边,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喻闻若一只手端着酒,一只手自然地环在daniel腰上,亲密程度介于“勾肩搭背”和“耳鬓厮磨”之间,看得迟也心里皱巴巴的,像一块上好的丝,让猫爪挠得毛毛的。 daniel挨在喻闻若耳朵边上,眼睛往这边瞟了一眼,正好撞上了迟也的视线。他的眼睛是一种非常显眼的深绿色,因为本身人种的特征,也因为太瘦,眼窝深深地凹进去,乍一眼看,像一具骷髅。 他看了迟也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又在喻闻若耳边说了什么。迟也觉得他肯定是在说自己,果然,喻闻若也把脸转过来。 在迟也听不见的地方,daniel半是调侃,半是嫉妒地在喻闻若耳边说话。 “我认得那种神情……”他用英语说,几乎只剩气音,“我打赌他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杀了我。” 喻闻若神色如常,只是看了迟也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脸上仍带着社交场合专属的微笑。迟也心里一股气顿时炸开似的,瞬间把满心的血都灌成了碳酸饮料,咕噜咕噜地,直冒泡。他立刻转身,也不看喻闻若了,从过路的侍应生那里端了杯酒。很快就有人来找他说话,迟也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人家拿手机要合影的手势是看得懂的,于是干脆把自己当成一个景点,有人拍就笑一笑,一句话也不肯说。 “我听说了一些传言。”nate也在看迟也。“跟你们俩有关的。” 喻闻若哑然失笑,真行,这点儿破事儿都传到伦敦来了。他不无讽刺地举了一下杯:“谁能说全球化是个骗局呢?” nate没搭理他的嘲讽,轻声道:“我得提醒你,arthur,他是eva的金丝雀。” 喻闻若跟他装傻:“那不是你们下一季的主打元素吗?看来他确实是你们最合适的代言人。” daniel嗤笑了一声,从喻闻若身边挪开了半步,看着他装疯卖傻。 nate摇了摇头,一副挺无奈的样子:“只是作为一个朋友跟你说……最好别招惹那个女人。你不知道她会干什么。” 喻闻若沉默了半刻,回头又看过去。安清刚才进来了,迟也总算是见到了熟面孔,正跟她凑在一起说话。nate遥遥朝安清举了一下杯,算作打招呼。安清拉了迟也一下,似乎想叫他一起过来说话。但是迟也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情愿的表情,摇了摇头。他随即抬眼,跟喻闻若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喻闻若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火气。他不想让迟也太得意,也不想让蒋以容得逞——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妒火中烧。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最好别来招惹我呢?”喻闻若把手里的香槟喝完,朝nate风度翩翩地笑了一下,“你也不知道我会干什么。” 安清没拉得动迟也,自己过来跟他们说话。喻闻若微微颔首,对他们说了一句“失陪”,转身径直朝迟也走了过去。迟也立刻背过身去跟别人说话,装作没看见他,但喻闻若没打算跟他玩什么游戏,他直接抓住了迟也的手腕,不容反抗,一边把人拉走,一边还没忘记回头对着刚才在跟迟也说话的人道了句抱歉。 迟也让他拉出宴会厅,本来不太情愿,想挣扎一下。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不少媒体,也不敢把动静闹大,只好低着头,跟紧在喻闻若身边,想快速溜走。一路穿过扎堆的媒体,到门口,门童跑了两步,喻闻若把一把车钥匙扔给他,门童又小跑着走了。迟也挣了两下,喻闻若总算放开了他。 门童很快把一辆车开了回来,很明显是喻闻若自己的车,他拉开车门,把迟也塞进了副驾。 “回酒店吗?”迟也没忍住问他,突然想起来他不知道喻闻若是不是跟他住同一家酒店。 喻闻若在驾驶座上坐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回什么酒店…… “不,回家。” 喻闻若目的明确,到家灯也不开,一只手垫在他脑后,极具威压地欺身上来,把人摁在墙上亲。 迟也挣了两下,越挣喻闻若力气越大,膝盖硬是挤到他腿间,用大腿非常色情地在他身下蹭。迟也很快就忘记了他本来要兴师问罪,手臂环在他腰上,在喻闻若屁股上捏了一下,两人比着谁更流氓似的,手忙脚乱地给彼此脱衣服,话也没多说上一句。 迟也是想他的。之前工作连轴转,再加上喻闻若出差去纽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面了,更别说这样的亲吻和爱抚。他硬得非常快,像个猴急的高中生,被喻闻若亲得喉咙里“呜呜啊啊”,一双手在喻闻若身上乱摸,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喻闻若在黑暗里低笑了一声,手上用力,托着迟也的大腿盘到自己腰上,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自己走……”迟也撑着他的肩膀,想下来,但是喻闻若已经推开了卧室门,二话不说把人往床上一丢。迟也险些被床垫里的弹簧又弹起来,喻闻若随即爬上来,一把扣住了他的脚踝。 迟也这才感觉到喻闻若今晚不同寻常的粗暴。他拖着迟也的脚,把他裤子全往下扒的时候呼吸很粗重,迟也被迫张着腿,感觉到他身体欺上来,在他裸露出来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趴着。” 迟也喘着气,翻了个身。他的脸埋在枕头里,被褥是很好闻的古龙水的味道,应该是喻闻若回来这两天都住在自己家里,床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迟也哼了两声,感觉喻闻若整个身体压下来,热烘烘的,又重,压得他不能动,一根东西抵在臀尖,硬得他心里突然有点慌。 “弄一下再进去。”迟也脸红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女的,但他忍不住,“疼。” 喻闻若的唇在他耳畔流连,闻言伸手从床头柜里摸了一瓶润滑出来。迟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了, 这些东西倒还很齐全。他立刻联想起daniel, 想到这张床上一次有人趴着这样喘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喻闻若还是那个习惯,瓶子举在半空,直接挤在迟也尾椎上,凉凉的,黏糊糊地顺着他的股缝往下淌。 迟也扭了两下,本能把屁股抬得更高。喻闻若直接戳了两根手指进去,惹得迟也跟发情的猫似的,长吟了一声。 喻闻若立刻整个身体压下来,制住他,两根手指极力撑开,着急似的。 “轻点!”迟也想踹他,但喻闻若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手指弯折起来,用力地在迟也体内挑。那个地方太敏感,喻闻若用的力气有点大,迟也一下软了声音,脸埋在枕头里,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爽得,难耐地蹭了两下。 “轻点……”他又说,但这次语气软了很多,嗓音黏糊糊的,像淌着蜜。 喻闻若不想轻点,他现在内心充满了施虐欲,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他平常不是这样,喻闻若在床上虽然不怎么做人,但并不粗暴。 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内心燃烧着怎样的独占欲。他报复似的,想弄疼迟也,想证明这种占有。他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但这种隐秘的自责只是更添了他的欲火。他很快把迟也玩弄得高声呻吟起来,迟也屁股越抬越高,迎合他的手指似的,下身和床单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他在床单上蹭着自己可怜巴巴的性器,想伸手下去摸一把。喻闻若意识到了他的意图,在他臀上狠狠一拍,又摁下去了。 “腿张开。” 迟也肩膀耸动,抽了两声,委屈得不得了。喻闻若从没这么对过他。今天到了床上,喻闻若只有简单的指令。 “你对daniel也这样吗?”迟也极力抻着脖子问他, 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情欲上来,一张脸滚烫。 喻闻若一时没说话,他总不能说他现在只想把迟也操得下不去床是因为他妒火中烧。他只是又倾过身子,从床头柜里又拿出安全套。 迟也快气死了,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回伦敦就跟daniel睡了?” 喻闻若把他的肩摁下去,然后又去掰他的屁股:“胡说八道。” 他的性器抵在迟也下面那个入口处,迟也哼了一声,感觉头已经进来了。可是扩张做得很草率,他还是有点疼。他叫着,想逃走,喻闻若一把扣住他的腰,又送了一段进去。 迟也手脚乱扑腾起来,喻闻若整个人压下去,牢牢把他摁住了,迟也又叫了一声:“疼!” “怎么每次都疼?”喻闻若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总算肯哄他一句,“不疼,小也吃进去就好了。” 迟也“啊”了一声,感觉他那根东西坚硬地破开层层叠叠覆上去的软肉,他下面火辣辣地疼,又觉得触电似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他耍赖似的,狠狠往枕头上一砸:“就睡了!你见了他都不理我!你……啊!” 喻闻若一下子顶到最里,总算把他的胡言乱语顶了回去。 “在床上不要老提别人。” “我吃醋!”迟也大叫起来,“你不许跟他说话!” 喻闻若“嗯”了一声,又动了两下,迟也大腿剧烈抽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抻着脖子直叫唤,“喻闻若……嗯……喻闻若!” 喻闻若俯身在他耳畔:“怎么了?” “你进来……”迟也又把屁股抬起来,努力往后迎合,“深一点。” 这会儿又不说疼了。喻闻若摁着他的腰往里进,还是很艰难,迟也被他弄得呜呜地叫,好像哭出来了,但喻闻若铁了心没管,抽送了两下便觉得水声慢慢起来了。 迟也的声音弱了一点下去,身上的人顶弄一下,他就叫一声,声音渐渐痛快起来,又想伸手下去碰一下性器。 喻闻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狠狠扣在床上,全身压下去,两人贴得亲密无间,迟也的性器被挤得贴在小腹上,他又开始委屈地哼哼。 “你好凶……”迟也扭着屁股,“你干嘛对我这么凶!” 喻闻若不说话,只是抽插得更猛,撞得迟也臀尖红了片,只听见皮肉“啪啪”的声音,迟也被这又痛又爽的感觉逼得喘不过气来,喻闻若也很少这么没章法地操他,跟发泄什么似的。迟也慢慢察觉出一丝痛快,虽然被他弄得很痛,但咬牙切齿地,“你是我的!” 喻闻若一下顶到最里,喘着气问他:“什么?” “你是我的!”迟也宣告主权似的,喻闻若在他身体里,进得那么深,好像他完全拥有他。他里面有块地方被顶得又酸又痛, 但他不许喻闻若抽出去,“你不许跟daniel说话了!” “好。”喻闻若答应他,然后又用了极大的力气操进去。 迟也感觉到他的兴奋,好像喻闻若一生之中从未被人如此拥有。他抽插得那么用力,迟也被他插得浑身发抖,小腹一片爽麻,却还要继续说胡话:“你不许跟任何人说话了!” 喻闻若也答应了,迟也便不说话了。他彻底崩溃了似的,脸贴在枕头上,随着喻闻若的动作而一下一下用额头蹭,嘴因为一直呻吟而闭不上,有口涎流出来,淫糜地挂出银丝。他彻底失了神,手还在挣动。 喻闻若不肯放开他:“用后面射出来。” 迟也难耐地扭着屁股,真哭了:“我不行……” “你行。”喻闻若插得更用力,听见迟也的声音调子都变了。 “啊……啊!喻闻若,喻闻若……求求你!”他肩背拱起来,哀求着,“你摸我一下……快到了,真的快到了……我受不了了……” 喻闻若突然停下来,把人翻了过来,用力地掰开他的腿,摁下去,几乎把人弯折过来:“自己抱好腿。” “我不要……我不要……”迟也抽了两下,他不喜欢这个姿势,太羞耻了。 “你好凶……你今天好凶……”迟也反反复复地,似在控诉他。 喻闻若扶着性器,重新又送进去,照着那一点碾,听见迟也舒服得声音猛扬起来。他还是不肯抱着自己的腿,喻闻若便直起身子,用力掰着他的腿,看见他小腹努力地往回吸气,性器可怜巴巴的,在颤,已经泌出了许多清液,把肚子上浸湿了一块。 “我不凶。”喻闻若诱骗他似的,顶着那一点磨,迟也仰起脖子,失神地叫了一声。 喻闻若又顶深一点:“不舒服吗?” “嗯……舒服……”迟也的性器又吐出一股清液,他已经不自觉地自己抱住了大腿根,用力地掰开,想让喻闻若进得更里,“快点,要到了……”喻闻若随即又是一记深顶。 迟也突然呜咽了一声,放开自己的腿,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总是这样,如果面对面,每到要射的时候,总是捂着脸,不让喻闻若看。 喻闻若掰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表情。人在高潮的时候总有些失控,再好看的脸都是一样,挤作一团,好像抵御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喻闻若却很喜欢他这幅神情,这失神是因为他。他心里那口气好像总算出去了,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激烈的爱意,得那情感比他所体验过的都盛大许多,超过情欲,甚至超过高潮本身。他占有迟也,也被他彻底地拥有。 喻闻若被他的高潮激到了,无法自控,极大力道地抽插了好几下。迟也让他弄得连连呻吟,没什么力气,只好伸手揽着他的脖子,感觉到那根东西好像彻底把他捅开了,然后抵住了一块已经彻底酸麻的地方,勃勃地跳动了几下。 喻闻若喘了两口气,背上的肌肉僵直,又松下来。迟也抱他抱得更紧,好像再也不肯撒手,等着他射完似的,然后突然张口,狠狠地在喻闻若肩膀上咬了一口。 “啊!”喻闻若喊痛,但没挣脱开,“干嘛!” 装相 第69节 “禽兽!”迟也骂他,犹不解恨,挑了块新地方,又咬一口,“你吃醋怎么这么厉害! ” “明明是你在吃醋……” 还敢赖。迟也啊呜一口又咬下去,一点儿没嘴软,像要啃一块肉下来。喻闻若这次不喊疼了,肩上的肌肉都硬起来,抵御着迟也的牙。迟也磨了两口,咬不动,也不啃了。 “我的。”迟也舔了舔他肩膀上的牙印,心满意足。 第62章 喻闻若说:“破了。” 迟也没反应过来什么破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身黏糊糊的汗,闻言坐起来——然后马上明白过来是什么破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喻闻若似乎想笑, 但又觉得这会儿笑不太好, 嘴角诡异地抽了一下, 找补道:“那个……可能,过期了。” 迟也“啊”了一声,倒回枕头上。动作幅度太大, 立刻又传来异样的感觉, 迟也一下子抿紧嘴,无语地瞪着喻闻若。“完了。” “什么完了?” 迟也一本正经:“要怀孕了。” 喻闻若:“……” 他歪着头想了半刻,也摆出很严肃的表情:“生吧, 我养。” 迟也抄起枕头砸他, 从床上跳下来。一股热流随即缓缓从他大腿上淌下来, 迟也一回头, 看见喻闻若盯着他大腿,眼神有点儿奇异。“我帮你清理?” 迟也一根中指比到他眼前, 恨不得插他鼻孔里去。 “我自己来!”迟也没好气,“卫生间呢?” 喻闻若指了个方向。还坐在床上, 看着迟也努力夹着腿,姿势诡异地跑进卫生间,然后“砰”地关上了门,到底没忍住, 无声地笑倒在床上。 就跟留了双眼睛在卧室似的,卫生间里马上传来迟也的怒吼:“不许笑!” 喻闻若抿紧嘴,笑得更厉害, 却没有发出声音。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息,扬声问他:“饿不饿?” 迟也超大声地吼回来,听起来余火未消:“饿!” 喻闻若站起来,披了件睡袍在身上,去了厨房。这是他自己的家,但在他去中国之前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住在这里。喻闻若本来说住酒店凑合一礼拜也行,反正接下来他还得去意大利。不过他提前从纽约回来,父母从远离伦敦市区的家里过来看他,就把这里重新收拾了一下,虽然就一周,但到底是回家。 喻闻若打开冰箱,想随便拌个沙拉,结果鼓捣半天,发现所有的沙拉酱都过期了。他看一瓶丢一瓶,说是给迟也做夜宵,但看起来更像是清理厨房。最后只好放弃沙拉,又在冰箱里找出一块腌好的鸡胸肉来,看起来没过期。他回想半天,确认是前两天妈妈来看他的时候带的,还算新鲜。然后喻闻若热了热锅,煎了一下。最后又出于一种莫名的愧疚心理,非常殷勤地给迟也全切好了才装盘。 他回卧室的时候发现迟也不在,卫生间门口一串水渍脚印,踩在卧室的地板上,一路到衣柜面前,又延伸进了书房。喻闻若把门推开,发现迟也窝在扶手椅里,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他身上穿着喻闻若的t恤和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把肩头滴湿了一片。 喻闻若把鸡胸肉放在扶手椅旁的矮几上,自己坐到扶手上,低头去看他正在看的书:“看什么呢?” 迟也闻言抬头,总觉得他真实想问的是,“看得懂吗?”于是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书合在自己膝头,伸手去拿煎鸡胸肉,“怎么那么久?” “调料都过期了,找了一会儿。” “怎么什么都过期了。”迟也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用叉子,伸手拈了一块肉送嘴里。 喻闻若在他已经半干的发间捋了一下,极尽温柔地问他:“刚才弄疼你了?” “别装。”迟也才不吃他这套,“穿上裤子才想到当个人?” 喻闻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吃吧,吃吧。” 鸡胸肉煎得不错,迟也吃了两块,又拈起一块来给喻闻若,不过手势莫名有点像喂狗。喻闻若看着他的手指,突然联想起来他刚才在做什么,决定不吃为妙。 迟也现在已经深深地知道这人的秉性,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蛮横地把肉怼进他嘴里,凶得像对着他的牙打了一拳。喻闻若歪头想躲,但看了看迟也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嚼了。 “什么毛病。”迟也哼了一声,“你处女座啊?” 喻闻若摇摇头,还在嚼:“不知道。” 迟也突然停住了:“对了,你生日什么时候?” “就是不知道啊。”喻闻若把鸡胸肉咽下去,“孤儿哪有生日?” 迟也噎了一下,总感觉他这话说得……以退为进,又在堵他嘴。 “那你怎么知道你多大了?” “年份还是能确定的。”喻闻若跟他解释,“发现我的护士应该是记得我哪一天出生的,但是她告诉社工,社工再告诉福利院的人……反正传来传去,也没人特意去记,时间一长就模糊了。” 迟也用手拨弄了一下鸡胸肉,还是觉得听着很不舒服。 “你就从来不过生日?” “爸妈把收养我那天当做生日,庆祝一下。”喻闻若耸耸肩,“我们都是这样。” 迟也突然意识到,他所谓的“我们”,应该是指他和蕾拉。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把人从扶手上拉下来,跟他挤在一块儿。这张扶手椅虽然很宽大,但两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也有点挤不开。迟也挪了一下,干脆把脚横过来挂扶手上,整个人坐在喻闻若腿上,很亲昵地贴着他。 “干嘛?”喻闻若哭笑不得,“这没什么吧……” 喻闻若虽然有的时候会故意拿孤儿这件事来辖制迟也,但他其实不喜欢迟也真的为这事儿来同情他。但迟也才不管。他现在感觉心疼得要死,心疼得都忘记了他本来还在为了daniel跟喻闻若那么亲昵地说话而生气。 喻闻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过生日的。” 迟也摇摇头,“不是为这个。” 喻闻若看着他,有点困惑。 迟也没说话,觉得说出来有点矫情——是因为本来有人记得,但是后来忘了。可他想到这个就觉得不能忍受,只好揽着喻闻若的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在他后颈上捋,好一会儿,突然道:“不要吃醋,我只喜欢你。” 他想了想,又很确定地说:“我最喜欢你。” 喻闻若眯了一下眼睛,虽然感觉迟也在倒打一耙,但因为这话讲得太窝心了,他觉得最好不要计较到底是谁在吃醋,只是含含糊糊地搂着他要亲。迟也不得不屈膝来适应他的高度,膝头那本厚厚的书顿时滑下来,直接砸在了喻闻若脚趾上。 那书很厚,硬皮,看装帧像他以前上学用的专业书,尖角砸下去的时候像要把他的脚趾剁下来。喻闻若疼得龇牙咧嘴,捡起来一看封面,果然,“《impressionism and post-impressionism》……”他拧着眉头,“看这干嘛?” “图片好看。”迟也指了指封面。其实里面也全是图,他不看字,光看图。 喻闻若笑了一下:“你看得出这画的是什么?” 迟也伸手比划了一个弧度,“一座桥嘛。” 喻闻若微微收敛了笑意:“你知道这幅画?” “不知道。”迟也有点怯了,那封面只是一团一团红和黑的色块,完全没有线条和形状,只是他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像桥,喻闻若这么一问,他就不太自信了,再看看,又完全不像了。“不是桥吗?” “是桥。”喻闻若把书放到一边,突然换了一种眼神看迟也。 那是莫奈晚年所画的《日本桥》,因为视力受损,画的东西越来越脱离现实。这幅画远没有他的《日出》和《睡莲》系列出名,迟也说不知道很正常。如果不看标题的话,根本看不出那真的是一座桥——反正喻闻若记得,他自己刚看到的时候是没认出来。 迟也察觉到他的眼神:“这么看我干嘛?” 喻闻若突然道:“你为什么觉得今晚我在吃醋?” 迟也嗤笑一声,突然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腰上一小块淤青。 喻闻若心虚地扬了一下眉毛:“我有这么用力?” 迟也无语:“哥哥,套都破了,你还觉得你没怎么出力是吗?” “那是因为过期了。”喻闻若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下,虽然嘴上在找理由,但心里真的开始觉得有点愧疚了,“疼吗?” 迟也把衣服放下:“还行吧,我又不是纸糊的。” 喻闻若还是没把这事儿放过去,又道:“这也不是我吃醋的证据吧?我就不能是想你?” 迟也有点儿嫌烦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就为了蒋以容给他使了个不痛不痒的坏,怎么就能这么大的醋劲儿,喻闻若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但又想不出别的解释。 “我哪儿知道你。”他翻了个白眼,“反正就是觉得你在吃醋。” 喻闻若不问了,他看着迟也,突然想,太敏锐了。 迟也一直被誉为天才的演员,说着说着,喻闻若就习惯了这个说法。他看过迟也那些电影,知道他演得好,但因为这并不是他所了解的领域,他其实也没多少真心的触动。后来跟迟也在一起了,他这个人在喻闻若眼里就更真实,大小毛病一堆,喜怒哀乐都有,什么“天才”不“天才”,就更没什么实感。 说到底,天赋这东西,看不见又摸不着,像一株成长条件极其苛刻的鲜花,要环境,要机遇,要命运肯垂怜的一点幸运,才有机会盛放那么一下,讲起来都太虚。 喻闻若原先也觉得迟也挺敏感的,但因为他很少能够有逻辑、有目的性地表达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大部分时候就显得只是蛮不讲理而已。喻闻若直到此刻才感觉到,迟也精神的形状像一块海胆,长长的触角探出来,戳破人们用“常规”织起来的网,再幽微再细小的东西也会被他精准地捕捉。 他眼里没有线条、色彩和构图,桥便是桥。 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你知道印象派之后是什么?” “后印象派呗。”迟也指了指封面,这种词他还是可以理解的,“这不写了吗?” 喻闻若没理他,继续往下说:“后印象派之后是立体主义,立体主义之后,又启发了抽象主义——不过这些跟莫奈都没什么关系,他晚年一直隐居在吉维尼的花园里。可尽管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还是殊途同归地走向了抽象主义……” 迟也没打断他,虽然不知道喻闻若为什么突然给他上课。喻闻若很少会在迟也面前讲这些,迟也不知道是因为回到家让他更放松了,还是他突然兴致来了,反正迟也就安静地听着,除了一堆“主义”,啥都没记住。 喻闻若:“以前我的教授说,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它跟人一样,会成长,它的成长也有其必然的逻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发现的。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拥有这样的感知力。但一旦拥有了这样敏锐的感知力,它就会在各个领域共通,无论出发点在什么地方,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迟也开始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敷衍着:“嗯……” 喻闻若自觉已经把迟也夸上了天,激动地看着他,迟也跟他大眼瞪小眼,“殊途同归,然后呢?” “没然后……”喻闻若哑然失笑,“我是说,这样的感知力,才成就真正的艺术家。” 迟也的眼睛眨了眨,脑海中突然又想起daniel那纸片人似的身材,凹陷的眼窝和充满文艺气质的发型。 “你喜欢艺术家?” “嗯。” 这句迟也听懂了。 他猛地站起来,生气道:“那你去找你的艺术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周末只能利用碎片时间更文,有点散,今天又迟到了……对不起诸位…… 第63章 喻闻若一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果不其然,让马踹了一脚。 迟也气冲冲地回了卧室,从地上捡自己的衣服要换上。刚把裤子提起来, 发现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是小可。迟也突然从宴会上消失, 她已经快急疯了。喻闻若从书房跟进来的时候, 听见小可的声音快从那薄薄的手机里炸出来了—— “你人呢!!!” 迟也把手机端得离耳朵远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在喻闻若家!” “你去他家干什么……!” 迟也皱了一下眉头,刚要回答, 小可又“啊”地叫了一声:“行了你不用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 装相 第70节 喻闻若:“……” 这沟通效率够低下的。 “你赶紧回来!” 迟也应道:“我马上回来。” 喻闻若走过去接了他的电话:“我明早送他回去。” 迟也瞪着他, 没说得出话,小可又喊:“他明早有拍摄!” “几点?” “7点!” “我6点送他回来化妆。” 迟也停住了,小可也停住了, 只有喻闻若音量正常, 语调随意:“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了那喻主编我们明早见!” 小可“啪”地挂了电话。 喻闻若把手机还给迟也, 顺手把他提在手里的裤子抢回来, 淡淡道:“衬衫脱了。” 迟也自己的衬衫穿在身上,扣子才系了一半。他刚才气势汹汹要夺门而出, 现在让喻闻若打断了,不上不下的, 只能傻傻站在那儿,在心里想怎么自己打的回酒店去。 喻闻若知道他在想什么:“带钱了吗?” 迟也摇摇头。他是去参加晚宴的,带什么钱啊。 他问喻闻若伸手:“借钱给我。” “不借。”喻闻若笑着打量他,“衬衫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迟也审时度势, 果断自己开始解扣子。 喻闻若把他扔在床上的浴袍又拿起来,揽在他肩上,顺势把人搂在了怀里, 叹息似的:“别闹了,就这一个晚上在一块儿,你也舍得闹。” 迟也下巴垫在他肩上,没说话。 喻闻若晃了他两下,拖长声音:“我好想你啊……” 迟也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手环到他腰上,回应了这个拥抱。 喻闻若微微后仰,捧着他的脸,叹息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笨?” 迟也:“?” 喻闻若刚才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就为了夸一夸他,结果适得其反。可是直说出来又显得很肉麻,他只好语带双关地说迟也笨,然后又道:“床头柜里的套都三年了,你这醋吃得……挺有年头啊。” “不是……”迟也狡辩了一句,他当然不是真的以为喻闻若回了伦敦会背着他做什么,但他也说不上来,就是那种亲密,还有daniel看喻闻若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迟也坐到床边上,抬头看着喻闻若。喻闻若还拉着他的手,迟也就顺势晃了晃他的手,有点儿像小孩子要糖吃。 “你们俩以前感情很好吗?” 喻闻若眯着眼睛,谨慎地保持沉默。他感觉这是一道送命题。 迟也低下头,“我觉得你其实挺在意他的。” 喻闻若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到他身边,斟酌着词句,道:“我不是在意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在意。” 他话说到这里,又不说了。迟也发现喻闻若就是这点儿特别讨人厌,他也不是想隐瞒什么,但就是不问就不肯说。而且不给任何提示,有的时候追问都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追问。 迟也很不满:“你还是有很多事没告诉我。” 喻闻若微微把头一仰,似笑非笑的:“那你有把关于你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吗?” 迟也被他反将一军,突然没话了。他感觉得出来,喻闻若这话已经等了很久了,但一直没问。他想了一会儿,道:“有酒吗?” “什么?” “我们拿酒来,一杯酒说一件对方不知道的事,好吧?” 喻闻若看着他,想笑。这实在是有点儿幼稚,但他确实很想知道迟也当初为什么对泥塑的画那么介意,他总觉得迟也还有事情没告诉他。这个诱惑力太大,喻闻若坚持了一会儿,没抗住,真的站起来又去厨房。迟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酒柜里掏出一瓶威士忌,然后拿了两个杯子。 “要冰吗?” “不用。” 喻闻若点点头,给迟也倒了小半杯,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迟也伸手拿走他那杯,跟喻闻若碰了碰,然后先举起来:“我先说——我以前有酒瘾。” 他抛下这句话,然后仰起脖子干脆地一饮而尽。 喻闻若眼睛都瞪直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他的话还是为了他一口气就把小半杯烈酒喝完的“壮举”——更多是因为他一边承认自己有酒瘾一边这么豪饮。“what?”他瞪着迟也,“是我想的那种酒瘾吗?” 迟也把空酒杯搁到吧台上:“我不知道你想的是哪种,但我是需要进戒断中心的那种酒瘾。”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到你了。” 喻闻若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厚酒瓶底发出了一声钝响。“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酗酒?” 迟也做了一个“你先来”的手势,微笑着,但嘴巴紧闭。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daniel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劈腿了nate。” 他也仰脖,一口气喝完了:“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迟也又是一脸“贵圈好乱”,但他遵守规则,什么都没问,先回答他:“三四年前吧,刚被俊华封杀那会儿。觉得自己废了,所以只能喝酒了。” 喻闻若立刻收起了威士忌。 “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迟也挠了挠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喝一点没事。” 但是喻闻若不理他,把威士忌放到了一边,转身在冰箱里捣鼓了半天,摸出来两罐啤酒,推到了迟也面前。 迟也:“……” 他耸耸肩,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继续提问:“那你还跟他们俩关系这么好?” “他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喻闻若给自己倒的还是威士忌,只是这次倒的很少,只有浅浅一个杯底,“我以前工作太忙了,他接受不了被忽视……我们分分合合很多次,我也搞不清他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了。” 迟也点点头,听明白了:“nate是他备胎啊!” 虽然他对那具骷髅也挺有敌意的,但他更不喜欢彬彬有礼的混蛋。迟也甚至有点想叫好。 喻闻若把酒喝完,闻言笑了一声:“算是吧。我们在一起那几年他闹了很多事情……出轨,抑郁,自杀……”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突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折腾的空间:“你果然是喜欢艺术家。” 喻闻若脸皱了一下,哭笑不得,“我觉得他不是艺术家……他只是想通过做这些事来假装一个艺术家。” 迟也笑出声来。喻闻若平常嘴下很留情,但是毒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一针见血。 “那你还跟他分分合合?”迟也又问他,看着喻闻若给自己倒酒。其实轮到他自己了,但喻闻若好像没意识到,迟也偷笑着,没提醒他。 “well……we go a long way back……”喻闻若叹了口气,“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b.t做设计师助理,我还在读研究生。我们是朋友。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停下来,又把酒喝完了,然后呆呆的,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轻下去,“我,他,还有蕾拉……我们是朋友。” 他总是可以“忍受”daniel,不管他做了什么。被背叛的时候并不是不生气,但喻闻若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生气。 迟也突然释怀了:“那你其实不爱他嘛。” 喻闻若抬眼看他,突然笑起来,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喻闻若低下头,又给自己倒酒:“蕾拉也是这么说的。” “你都快要把他逼疯了!”女孩儿在酒吧里扯着嗓子跟他说话。酒吧很吵,他们俩坐在吧台边上,胡桃木的宽阔吧台上是一层经年的油渍。 喻闻若很郁闷,也很生气,他看着蕾拉,也扯着嗓子,反问她:“我把他逼疯了?” “对啊!”蕾拉一脸理所当然,“你永远都是这幅样子,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作息稳定情绪稳定……你给他点反馈好不好?他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啊!” 喻闻若极其无语:“通过跟别人睡觉?!” “当然方式上确实有待商榷……”蕾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说真的,他爱你比你爱他多多了……” 喻闻若嗤笑了一声,觉得她满肚子都是谬论。 “可怜的daniel……”蕾拉看着喻闻若,摇头叹息,“谁爱上你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喻闻若酒杯端到唇边,又放下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爱他?” 迟也耸了耸肩:“你爱人的时候不是那个样子的嘛。” 喻闻若笑了:“什么?” “你爱我就不是那个样子。” 因为你爱人的样子我全都知道。 喻闻若摇头,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迟也这么自恋,还这么理所当然的人。偏偏他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迟也得意洋洋地靠在厨房的吧台上,凑近了看他的脸:“要是我跟别人睡觉你会怎么样?” 喻闻若面无表情,毫不犹豫:“把你杀了。” 迟也“嘶”了一声,感觉身上刚才被他弄过的地方都争先恐后地又开始疼。他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不会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高兴极了。他现在充满了自信,虽然不知道除了daniel以外还有谁,但他很可能是喻闻若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到你了。”喻闻若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个规则,“我问还是你自己说?” 迟也把啤酒罐举起来,哼哼唧唧的,他知道喻闻若要问什么。 “我自己说。” 喻闻若等着他。 “我不喜欢被画成女人是因为以前有人把我当成……”迟也顿了顿,避重就轻,“哎呀,干我们这行难免会被占点便宜,你懂的吧……我有点儿心理阴影嘛。” 他还是没说到底是谁,迟也有点儿心虚地又喝了一口啤酒。 喻闻若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在意大利?” “啊?” “你说的,被人占便宜……” “哦!”迟也反应过来,突然哑然失笑。 装相 第71节 他都快忘记了。那时候张念文有个癖好,《夜盲》每收获一个什么奖,他就特别兴奋。迟也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了,但估计也就是那一类的事情,他不用回忆得特别清楚。 “这么明显吗?” “有一点。”喻闻若点点头,“那时候你年纪太小了,欧洲电影圈也有些人挺……”他顿了一下,没把那个词说出来,“我当时以为你是他们付钱叫来的那种男孩。” 迟也傻在那里,好嘛,原来当年他把喻闻若当天降救星,喻闻若把他当应召男ji。 “喻闻若!”迟也怒吼一声,“我x你大爷!” 喻闻若笑起来,一把抓住迟也挥舞起来的手,顺势又把人摁进怀里,不由分说地狠狠亲了他一下,几乎把迟也的唇咬痛。他嘴上还有威士忌的味道,迟也很留恋似的,双手环在他脖子上,又凑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对不起。”喻闻若声音很轻,“我现在知道了,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什么?” 觉得他没必要生气的那些话。但喻闻若不想再重复一遍,他知道迟也明白。 迟也确实明白。他看着喻闻若,一瞬间感觉自己爱他爱得心脏都要坏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把真相告诉喻闻若。但这冲动转瞬即逝,迟也沉默着,在盛大的爱意里化成一滩水,想哭,想告诉他一切,然后又失去了一切倾诉的欲望。 喻闻若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想。他太好了,所以他永远都不用知道。 “然后呢?”迟也努力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你怎么发现我不是那种……”他比划了一下。“那种小男孩儿的?” 喻闻若:“看见《夜盲》的海报了。” 那部电影是蕾拉喊他去看的。蕾拉的老师richard导演和张念文曾经有过一次合作的机会,得知张念文的《夜盲》也提名金雏菊以后,蕾拉执意要去看一看。喻闻若就是在电影厅外面的海报上看见了那张昨天向他求助的脸,也看到了他的名字。 “迟也。”他看着中文念出来,好像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 迟也笑了,仍是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喻闻若看见了映后回答记者提问的那个少年,笑着说如果人家再给他一个奖杯他也当然要。 迟也在他唇边啄吻着,含含糊糊,仍旧追问:“然后呢?” 然后追到映后宴会去,想再看看他,确认他是不是没事……蕾拉在喻闻若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部电影,他的视线却只是跟着那个少年移动,看他拘谨地微笑,却没有再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你爱上他了。”蕾拉笑着调侃他。喻闻若摇摇头,对她很无语,“是谁想问他要签名照的?” 喻闻若把迟也抱得很紧,下巴挨在他肩上。迟也不问了,他感觉到肩头微微有些潮,喻闻若的身体微微发颤。 “i wish she was here.” 过了很久很久,喻闻若终于轻声开口。生怕稍微大声一点,好梦就要被戳破了。“她要是在就好了……” 迟也从他怀里挣出来,想看他的脸。喻闻若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开了脸,不想让他看自己的眼泪。 “她要是在这儿,我就要当着她的面问你,爱上我怎么就倒霉了。”喻闻若开了个玩笑,但眼泪还在落,“或者我也可以告诉她,她又说对了,我当年就爱上你了。” 他都可以想象蕾拉的反应——“那当然啦!”她肯定很得意,“我永远都是对的。” 迟也没说话,他抱着喻闻若,轻轻地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尝到了一点咸涩。 “可以告诉我吗?”他轻声问,“关于蕾拉。” 第6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触痛预警 雨后的伦敦有点冷, 虽然已经进了夏天,但蕾拉还是缩着脖子,手插在兜里, 沉默着从酒吧里走出来。喻闻若跟在她身后, 他们的朋友和蕾拉招手告别:“happy birthday layla!” 蕾拉回过头去笑了, 一边跟他道谢一边招手。喻闻若走到她身边, 歪着头,想看清她的脸。蕾拉躲了一下,把头低得更下, “what do you want?” “觉得你不高兴。”喻闻若用中文跟她说话——这是他们俩之间的小暗号, 没有别人的时候,他们会用中文交流。喻闻若上了好多年中文课,用中文的机会还多一些, 蕾拉已经基本不用中文, 说的腔调非常古怪, 她从来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中文。所以每当他们换成中文的时候, 真正传达的意思都是,“来吧, 说点儿小秘密。” 蕾拉笑了一下,这回的笑容真实一点了,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喻闻若的胳膊,头只到他肩膀,半晌,惆怅地叹了口气。 喻闻若:“你的电影还是没进展?” “没钱。”蕾拉摇摇头, 懒得多说。“没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 “我觉得啊!”喻闻若安慰她,“我不是人啊?” “那你给我投资吗?” 喻闻若作势要掏钱包:“我好像还有20镑……” 蕾拉很大声地笑起来,在他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喻闻若拉着她的手, 慢悠悠地在雨后潮湿的路上走。 “投资总会拿到的。”他安慰她,“你跟leslie怎么样了?” “别提了,分手了。” 喻闻若很满意:“挺好。他配不上你。” “oh,e on!”蕾拉很受不了的样子,“你觉得谁都配不上我。” 喻闻若也不否认:“嗯哼。” “but i'm just me.”蕾拉突然停下来,仰头看着他,“31岁了还一事无成……” 喻闻若纠正她:“后天才31。” “你知道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蕾拉继续往下说,“我没那么好。不漂亮就算了,我还没有才华……根本不会有人爱我的。” 喻闻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蕾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这样,但喻闻若可以理解。她遇到了瓶颈,没有人认可,也没有人支持。他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的头,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她:“我爱你啊。” 蕾拉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往他怀里一钻,喻闻若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实实地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会好的,我保证。”喻闻若拍拍她的后背,“钱会有的,爱人也会有的。” 蕾拉闷在他胸口,“如果你决定不当gay了能跟我结婚吗?或者形婚也没问题……”她抬起头,苦笑了一声:“爱人倒是无所谓,我需要钱……非常需要的那种需要。需要跟你结婚以后立刻杀掉你骗保险的那种需要。” 喻闻若大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又严肃道:“说真的,电影投资我不行,但你的生活上,钱的事情我可以……” 他认真开始谈论钱的事了,蕾拉又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就走:“no, thank you!” 喻闻若跟上去,他们的小秘密时间结束了。他换回了英文,邀请蕾拉下个月跟他一起去意大利——griffith家在意大利的乡下有度假的房子,他父母雷打不动要去那里过夏天。蕾拉跟他去过两次,喻闻若的父母都非常喜欢她。蕾拉点点头,反正她的电影没有起色,她有的就是时间。她跟喻闻若说起一个新的剧本,她不喜欢,但有很多钱。她考虑要不要为了金钱屈折一下梦想。 两人一路说着,快走到要分道扬镳的路口,蕾拉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看了看,脚步突然停住了。 喻闻若惯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她:“who is that?” 蕾拉马上把手机摁灭,揣回兜里,“没谁。”喻闻若意识到她又换成了中文,“就是horace.” horace是她的养父。自从她16岁那年,养母去世以后,她和horace就不怎么亲近。她到伦敦读大学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喻闻若知道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养父。 “what does he want?” 蕾拉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半晌,轻声道:“他想来伦敦看看我……祝我生日快乐。”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雷拉的“生日”原本就是被收养的日子,horace想来看看她也是理所应当。喻闻若耸了耸肩:“what's wrong about that?” 蕾拉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她笑着,摇了摇头,很轻松的样子,“nothing.” 她们分开走了,蕾拉在路口拐弯,喻闻若继续往前走,他还穿着皮鞋,路上已没什么人,脚步声响得有些刺耳,他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没听见蕾拉的脚步声。 喻闻若转过头去,看见蕾拉还站在那个路口,正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喻闻若叫她。 蕾拉没想到他会回头,吓着了似的,赶紧招了招手:“没事!你快回去吧!” “那还是后天中午十二点?”喻闻若跟她确认。那是一个周末,他有空。“我去你那里!” “好!”蕾拉笑着,跟他招招手,“see you then!” 喻闻若转身离开了。他心情不错,还哼着歌,一边走一边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写,明天给layla买个蛋糕。覆盆子黑森林。 他的叙述戛然而止。 喻闻若坐在床上,迟也的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无意识地捋着迟也的头发,讲到这里,停了。 “那就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喻闻若道,“see you then.” 迟也抬头看着他,一只手伸到发间,握住了喻闻若的手,想给他一点安慰。 喻闻若:“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理解……他们找到了她的遗书,她吃的抗抑郁的药……她的心理医生也出来确认,她很久之前就已经产生了自杀倾向——可我就是不理解。”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明明答应好夏天还要一起去意大利散心,答应好生日那一天要见面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走回家,平静地写好遗书,然后躺进浴缸里割开自己的手腕呢? 喻闻若失去了理智,他一再声称蕾拉是被谋杀的,要求警方立案调查。他赖在警局,怎么都不肯走,衬衫上都是血——他发现蕾拉的时候,满浴缸都是她的血。那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中文词语,“血流成河”。一个人的血真的可以流成一条河。他把蕾拉抱出来的时候身上蹭得都是血。救护车来了,他们甚至没有试图做任何的抢救措施,喻闻若看着他们把蕾拉放进了一个袋子里,没有反应过来那就是裹尸袋。 “救救她啊!”他茫然地冲着急救人员喊,袖子被他挽上去,他露着自己的手臂,伸在急救人员面前,“她需要血对不对!抽我的血……” 有人给他披了一条毯子,对他说着节哀的话。他们说蕾拉已经死亡超过三个小时了。没有用了。 “我为什么非要订那个覆盆子蛋糕呢?”喻闻若对迟也说。“那天他们没有覆盆子酱了,我多等了一会儿……蕾拉喜欢覆盆子。” 迟也攥着他的手,“早那三个小时,你也救不了她……” 喻闻若固执地摇摇头,“我可以。” 如果那天晚上他再多问一句。如果那天他陪着蕾拉回家。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回头的时候看懂她的眼神,他就应该明白她在告别。 “警方例行查完,把蕾拉的遗物都交给了我……她在遗书里特地说明,她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因为她没有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她只有我。”喻闻若笑了一声,“她还开玩笑,说要跟我结婚,然后杀掉我继承我的遗产……” 蕾拉所剩不多的钱在银行里,等他去办理手续。她所剩的就是电脑,摄影机,一些手稿。全在一个纸箱里。喻闻若在警局打开,看见最上面是一张信封,蕾拉的笔迹写着:“sorry.” 喻闻若没有去银行办手续。他终于安静下来,拿着纸箱子回家了。 horace是当天晚上去到他那里的。他老了,在失去妻子的多年以后,失去养女让他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喻闻若记得自己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为什么呢?”他问喻闻若,“她是那么……那么快乐的小姑娘。” 喻闻若也不知道。他干巴巴地重复着警方下的定论——抑郁症……感情不顺利……事业遇到了瓶颈……总之,就是那些事。 但他不信。 喻闻若开始翻找蕾拉留下的东西。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着蕾拉的电脑,一遍一遍翻看她录过的所有素材。翻她的笔记本,工作日程本,没写完的剧本……他废寝忘食,不再去工作,也不见任何人。他的老板找到他,表示理解他的感受,愿意给他一个带薪假期。但是前脚刚踏出门,喻闻若的辞呈就递到了他的邮箱。父母也来看他,他不见。朋友们也都来了,daniel找人直接撬开了喻闻若的家门,跟别的朋友一起,把这个臭烘烘、胡子满脸的人摁进了卫生间——就是那一天,喻闻若突然听见蕾拉在他耳边笑了一声。 “脏死了你。”她调侃道。 他也病了。 迟也紧紧攥着他的手,几乎不忍心再听下去。 “但是后来……”喻闻若突然从床上起来,打开了他的柜子。迟也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他从柜子深处拉出一个纸箱,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皮面记事本。他熟稔地翻开,找到了一页,亮在迟也面前。蕾拉的笔记凌乱潦草,字母全都勾连在一块儿。“我发现了这个。” “olive tree.”迟也艰难地辨认出来。“橄榄树?” 喻闻若点点头,“《橄榄树》……这是一首钢琴曲。好多年前,有个欧洲的钢琴家去中国,把当时香港的流行曲都改编了,在我们小的时候——在蕾拉还在中国的福利院的时候,这些钢琴曲非常流行。蕾拉最喜欢这个。这是她还没写完的小说,唯一一篇她不肯给我看的小说。” “讲的什么?” 装相 第72节 “一个悬疑的故事。”喻闻若翻了翻,挑着给他现场翻译了两段,“有个心理医生,利用职务之便诱导了很多患者自杀……都是女性,单身,情感不顺,抑郁……她们自杀之前,房间里都放着一首钢琴曲……” 迟也跟上了:“《橄榄树》……”他犹疑着,“你发现蕾拉的时候,她的房间里也放着……” “《橄榄树》。”喻闻若点点头,继续给他翻译蕾拉的小说,“有个警察发现了这个共通点,他认为这不是自杀,而是一系列蓄意的谋杀。他多方调查之下,发现这些女性的交际圈都有一个重合——就是这位心理医生。于是他把心理医生抓了起来,严加审讯。最后他发现这些自杀的女孩子,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去见这个心理医生。” 喻闻若停了下来,好像难以启齿。迟也追问了一句,“什么原因?” “她们小时候都被家人侵犯过。” 迟也的心猛地一沉。 “蕾拉她……” “她问过我。”喻闻若的嗓子有点哑,“很多很多年以前……她问我,你爸爸会抱你,亲你么?我说当然啊。”他笑了一声,眼神却只有痛苦,“她跟我求助了。但我告诉她,这不是外国人的习惯吗?” 迟也如坠冰窖:“是她的养父……” “在那之前,还有在中国的一个社工。”喻闻若的下唇在抖,他极力控制着,“她8岁就被收养了……8岁!可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迟也膝行着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试图安抚他。 “在那之后,还有她的心理医生……”喻闻若咬着牙,手里狠狠地捏着那本笔记本,他不用看就能背出原文。“她写了……it happened again. ”他把那一句指给迟也看,“it happened again......” 本来应该拯救她的人,再一次把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我去找了那个混蛋。”喻闻若缓缓地合上了笔记本。“但他不承认。这是蕾拉写在小说里的话,即便我认为有自传性质,警方也不以此作为证据……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在的时候,她走了以后,都无能为力。 “是那股味道,你明白吗?”故事里那个心理医生对前来调查的警察说,“她们身上都有猎物的味道,这辈子都洗不干净……所以会一遍又一遍发生……” “死亡是唯一的归宿。”那个心理医生笑着,“我只是想让她们都脱离痛苦,这是我的工作……” “没有人会爱我的。”蕾拉抬着头,看着她最好的朋友。他高大,英俊,穿着昂贵的西装,有这世上最温暖的拥抱。 “没关系,我爱你啊。”他安慰她。她知道,但那只是一句安慰而已。 horace的信息还躺在她的手机里,那个从她噩梦里爬出来的男人,对她说,“i miss you, my daughter.” 蕾拉抬起头,看着喻闻若走远的背影,笑了笑。 “see you then.”她轻声告了别。 第65章 “阿芝。”迟也从飞机座位上探过脑袋跟她说话, “你原来是不是学的英语?” 阿芝站在过道里,正把随身的行李放货架上,闻言把脸露出来:“是啊, 怎么了?” 迟也立刻从包里抽出一个皮面笔记本, “来, 给我翻译一篇小说。” 阿芝莫名其妙地接过去, 看见迟也得意洋洋地在手机上回了个“不用,我看得懂”,对面一看就是喻主编, 问他需不需要翻译好。 阿芝:“……” 原来是被人当外挂了。 “这什么啊?”阿芝翻开皮面笔记本, 里面是各种凌乱的笔迹,偶尔还有一两幅涂鸦,厚厚一本, 写得密密麻麻, 看着就眼晕。 迟也翻到很后面, 指着一篇标题为“olive tree”的手稿, “帮我把这篇翻译出来,也不太长吧, 回北京二十几个小时能翻完了吧?” 阿芝翻了一下厚度,缓缓从笔记本里抬起头, 给了老板一个死亡凝视。 迟也莫名其妙:“不行吗?” 喻闻若就一边看一边直接翻译成中文读给他听了啊,丝滑得好像这本来就是用中文写的一样。 阿芝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我哪能跟喻主编比?” 小可在旁边听不下去,长叹一口气;“你做个人吧。”一边招呼阿芝坐下,“别理他, 咱们睡觉。” 阿芝坐下来,嘴上说着“干不了”,手上还是很乖地翻开来开始看。但即便大学学的是英语, 没有在浸入式的语言环境里训练过,她还是很吃力。再加上陌生笔迹难以辨认,别说翻译,光是自己顺一遍都够费劲的。 小可看她眉头越皱越紧,摇摇头,教训迟也:“你让她翻译的什么呀?” 迟也正趁着飞机起飞前争分夺秒地跟喻闻若发信息,“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喻闻若:“怎么突然花了这么多钱?” 迟也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只回了一句:“不舍得啊?” 喻闻若:“……” 迟也今天早上拍摄完,下午拿着喻闻若的卡一口气刷了二十几万。他拿着喻闻若那张卡从来就没真的花过,突然收到信息的喻闻若很是惊讶。再一看消费的地方,更无语了。 喻闻若:“daniel的设计还没那么贵,你把他的boutique洗劫了?” 迟也冲着手机笑得不行。“他跟你说了?” “没有,银行发的信息。”喻闻若停了一会儿,又补过来一条信息,“现在找我了,说谢谢你光顾。” 迟也:“不客气,都是朋友[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小可一看迟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事,摇摇头,觉得他幼稚死了:“你把这些衣服都穿一遍,这牌子中国市场就打开了。” “算了吧,就他那个小作坊。”迟也把手机放起来,飞机移动了,他闭上眼,准备开始补觉,“最多就是带两件货,便宜便宜代购的。” “那不还是帮他忙?”小可无语,感觉老板可能是个傻的。 “你不懂。”迟也摇摇头,脸上带着欠揍的笑意,“我那张卡一掏出来,就已经赢了好吗?你没看到他当时脸上那个表情吗?” 小可:“……” 你们男同性恋真的花样很多。 飞机冲入了伦敦的夜色,机舱里面渐渐暗下来,唯有阿芝的座位上还亮着一盏阅读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手里的笔记本。 迟也没打扰她,戴上眼罩,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又醒过来,看见阿芝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几乎没有动过。 “还没看完?”迟也揉揉眼睛,沙哑着嗓子问她。他粗略翻过,感觉好像这篇小说没这么长,而且蕾拉根本没写完。“几点了?” 阿芝被他惊动,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俩隔着过道,小可在迟也的另一边,已经睡着了,于是她压低了声音:“我不太行,看得慢……” 但看还是看懂了。至少大意理解了。 迟也看着她的表情,微微正色:“怎么了?” “看得我不舒服。”阿芝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跟迟也描述这种感受,“哥,这是谁写的?” 迟也含糊道:“一个朋友。” 阿芝合上了笔记本,手指在皮面的边缘反反复复地摩挲,心里不上不下。 “真有这样的事吗?”她低着头,“太惨了。” 迟也看着她,眼神变得很柔和:“小说而已。” “我看着看着,都觉得那个心理医生说得挺对的。”阿芝嘀咕了一句,“这么难受,还不如死了算了。” 迟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喻闻若因为知道蕾拉的心理医生也侵犯了她,也认定了蕾拉所写的这个主人公就是现实中那个心理医生。但迟也觉得这个心理医生的形象,比起小说里的受害者们更像蕾拉本人。 喻闻若不能理解这件事。他迫切地想要找一个可以责怪的对象,心理医生也好,蕾拉的养父也好,一定是有人把蕾拉从悬崖边上推下去的。他必须这样想,才能好受一些。 但迟也知道,蕾拉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推。 阿芝问他:“哥,你要翻译这本小说干什么?” “喜欢呗。”迟也懒懒的,没跟她多说。 喻闻若说蕾拉生前的这些小说、剧本一直不受赏识。蕾拉去世之后,喻闻若成了她的遗产执行人。照理说,以喻闻若父亲的关系,英国哪个大社都可以出版这些手稿。但也因此,蕾拉在遗书中特意交代他,“印少量书册,给愿意记得我的人纪念即可。无需大张旗鼓,用我的死亡给出版社做噱头。我的人生是我个人的失败,回望过去,尚有无数善待我之人。我不希望有人在我死后来挖掘我的过往,令还活着的人难堪。” 喻闻若因这一句而被约束住了手脚,一直到现在也没拿定主意。 还是迟也建议他,可以把手稿带去中国,先找人翻译出来。他现在是bridge的主编,找人出版一本书是不难的,而蕾拉这个人也可以被隐去,即便生平被挖掘和解读,也不会过分影响到与她有交集的人。 喻闻若也觉得这主意好,准备等时装周结束,回到北京就着手办这件事。迟也便问他要了手稿,想自己先从头读一遍。 分别之前喻闻若还再三问过他:“你真的不等翻译好再看吗?” 迟也打肿脸充胖子,非说自己看得懂。到机场一路上都在看,艰辛地拿着手机一个词一个词查,最后还是丢给了阿芝。 但他想看。迟也在车上翻笔记本的时候看到皮面的外封勒口处夹了一张拍立得,是蕾拉和一个男孩子亲密的合照。喻闻若说那是她交往的最后一个男朋友——“leslie.”喻闻若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淡淡的嫌弃。 照片上的男孩儿搂着蕾拉的肩膀,侧着脸在亲蕾拉的脸颊,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但蕾拉大笑着,手里一瓶香槟刚被打开,白沫飞出来,定格在画面里。 迟也久久地端详着蕾拉的笑容。她确实不算很漂亮,但迟也每次看见她的照片,她都是在笑。跟他见惯了的女明星们含蓄的笑意不一样,她总是嘴咧得很大,眼睛完全眯起来,整张脸都在用力地笑。迟也看着看着,便觉得心里很难过,问小可要了只笔,在那张拍立得的白边处签了个名。面积太小,他不得不收束笔锋,签得很是憋屈。 “你签名有瘾啊?”小可瞪着他,“别人的照片你也签?这谁啊?” “我欠她一张签名。”迟也把笔还给她,没有解释什么。 阿芝又把笔记本翻开,嘀咕了一句:“哦,我还以为是新电影的剧本什么的。” 迟也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他看了阿芝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你先给我翻出来再说吧。” 航班落地北京,迟也又马不停蹄,立刻赶回了重庆剧组。他一回来,李新恒就去巴黎了。剧组对此怨气深重,迟也则暗中偷笑。要不是看导演脸色不太好,他能放挂鞭炮。 剧组整体的进度慢下来,迟也休息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说他不在的时候,傅老师没人搭戏,闲得都去派出所当辅警了。 第二天化妆的时候傅凯也在,迟也想起来,便问了一嘴是不是真的。 “嗯。”傅凯还是坐那儿,静静地吃他的早饭。他话不多,也没多少笑意。迟也跟他说话有点儿硬着头皮的感觉。 傅凯停了一会儿,好像察觉到了迟也的尴尬,这才不紧不慢地又加了一句:“当地公安协助我们剧组,其实你也可以去看看真正的警察是怎么工作的。” 迟也感觉自己冷汗又要下来了。傅凯的那个角色,本身就是一个黑警,所以他才总去派出所观察那些老警察。这么一衬托,请假去看时装周的迟也就显得非常非常不敬业了。 迟也尴尬地附和了一声:“傅老师说的是。” 傅凯没理他,突然又自顾自说起话来:“他们前两天破了个拐卖儿童的案子。” “啊?” “救了两个孩子,男孩儿4岁,女孩儿3岁,还不是一家的。人贩子说不是在重庆拐的,只是经过这里。找不到孩子的爸妈,只好向社会公示。”傅凯叹了口气,“昨天来了好几对丢了孩子的夫妻,都从外地赶来的,结果都不是。” 迟也这边围着小可、阿芝还有两个化妆老师,都有点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傅凯到底在跟谁说话。迟也等了一会儿,干脆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不知道啊。”傅凯还真的回应了他,神色淡漠,但语气里有些恻然,“他们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他们的爸妈,就只能交给福利院了。” 迟也不说话了,化妆间里非常安静,甚至能听清楚化妆刷在迟也皮肤上轻轻扫过去的“簌簌”声响。 半天,阿芝没忍住,叹息道:“真是造孽。” 装相 第73节 傅凯突然从镜子里看定了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造孽。” 他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把手里的早餐收拾了,然后走到墙角的垃圾桶边上,把塑料袋扔了进去,然后背着手,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门了。 小可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实在没忍住:“傅老师可真是……” 大家从镜子里对视着,都有点儿忍不住笑,小可也笑了,无奈道:“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哈!但他真的好奇怪!” 化妆师也摇摇头:“他真的很怪……你们知道他老婆的事儿吗?” “啊?”小可一下来精神了,“他老婆谁啊?怎么了?” 另一个化妆师纠正道:“前妻了。就汤华……” 小可有一瞬间迷茫,没听说过汤华这个名字,迟也却突然叫了一声:“卧槽,汤华?” “谁啊谁啊?”小可更激动了,让迟也直接“卧槽”出来的人可不多。 迟也:“一个文艺片导演,很厉害的!”他眼睛都亮了,“我以前就好想跟她合作!” “怎么没合作呢?” 迟也嘴瘪了瘪:“汤导看不上我。” “不可能吧!”小可很夸张地惊叹了一声,“连你都看不上,那她想找什么样的演员啊?” 迟也眼巴巴地从镜子里看着小可:“她嫌我贵。” 小可:“……” 那拍文艺片确实也没多少预算。 迟也来劲儿了,赶紧摧着化妆师问:“傅老师跟汤导以前是一对儿啊?我都不知道!” “没多少人知道。”化妆师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他俩以前是大学同学嘛,好像一毕业就结婚了。十几年前傅老师也是红透半边天的人,汤老师就在家里面相夫教子。汤老师原来也是演员吧?反正就不怎么出来,就耽搁了。” 迟也一张脸顿时皱起来。 汤华啊!那可是汤华啊!当年她的电影跟张念文的《沉默的一天》一同在日本角逐一个奖项,虽然最佳男演员是迟也的,但最佳导演归了汤华。只不过汤华一向对商业片不感冒,她的电影从来不卖座,所以知名度一直不怎么样。她也没有团队给她宣传,那次击败了张念文,国内无声无息,甚至都没几个报道。 但迟也非常倾慕她的才华,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傅凯在家当家庭主妇呢!他一个没忍住,从电影圈带出来的根深蒂固的鄙视链再次浮上心头,暴言道:“再红也就是一个拍电视剧的!他也配!” 小可赶紧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分寸。一边催化妆师:“然后呢然后呢?怎么就怪了?” “然后,差不多七八年前?反正他们孩子都上小学了……两人突然就离婚了!傅老师就沉寂了几年嘛,后来接受采访才说了,就有一天他回家,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汤华直接一封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说她想拍电影。就完了。他听完,就把字签了,汤华一分钱都没要他的……” “啊?”阿芝听得目瞪口呆,“就这样啊?他直接签字啦?” 小可十分笃定:“肯定早就感情出问题了。” “怪就怪在这儿!”化妆师举着刷子,妆都不化了,“两人感情一直很好,这么多年都住同一个家里,时不时就传出来说要复婚的消息,但都说是假的。他俩就像……轮班儿似的,汤老师拍电影的时候,傅老师就推掉工作照顾家里。傅老师出来工作的时候,汤老师就回去……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离婚。” 另一个化妆师也点头:“嗯,前两天汤华还来探班了……” “什么!”迟也就光听见最后一句,人差点跳起来,“汤导来过?!” 他的手机好死不死地这会儿响了一下,迟也不耐烦地抓起来一看,是喻闻若。他发过来一份文件,迟也点开来一看,是已经翻译成中文的《橄榄树》。还附带了一句话:“别欺负人。” 迟也猛地转头看向阿芝。阿芝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玩儿自己的头发稍。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个,他满脑子都是错过了汤华来探班这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怪喻闻若。于是他愤怒地敲了三个字过去:“我恨你。” 发完犹嫌不够,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当年的汤华。爱情是多么耽误事业! “我也要跟你离婚!” 喻闻若:“……” 喻闻若:“?” 第66章 《冷枪》因为是在城市里取景, 很难真正做到杜绝粉丝。自从开机以来,他们就一直饱受代拍和路透的搅扰。一旦碰到出外景的戏,都得花上两三个小时清场。这已经够烦了, 李新恒还火上浇油, 经常看准了暗处有镜头的时候来给迟也递吃的递喝的, 迟也见了他就跑, 老爱跟傅凯沾一块儿——他也给傅凯递吃的递喝的,没事儿就在傅凯耳边叨叨,多么喜欢汤华的电影。 “是吗?”傅凯第一遍听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没想到。” 迟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傅凯仍旧面无表情, 直接道:“你老师很不喜欢汤华。” 迟也顿时尴尬地立在那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汤华曾经拍过一个以老年女性为主角的电影,在某个文化论坛之类的活动上谈到了女性视角, 也不知道怎么就冒犯到了当时和她一同列席的张念文。张念文没给她面子, 直接说她“矫情做作, 哗众取宠”, 拍的电影也是“不知所云”。这个迟也是知道的,张念文一向不太看得起女导演。后来在日本被汤华击败, 更是被他引为一生之耻。 迟也僵了半天,也不知道能怎么跟傅凯解释。傅凯看上去就像是不关心八卦的人, 迟也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张念文闹掰的那些传闻。 但傅凯讲完这个话,也没为难迟也,招招手,让他过来跟自己一齐躲在了一柄大黑伞下。 “那边三楼有个镜头在拍。”傅凯指了指对面大楼, 重庆的地形非常魔幻,所谓“对面”,其实快隔了半个坡。迟也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啥也没看见。 “看见反光了。”傅凯很笃定。 后来,迟也就经常去傅凯伞底下躲着了。 他不再那么刻意,平常正常跟傅凯说说话。傅凯还是那副不好接话的说话方式,迟也很快习惯,也就不再觉得不舒服。偶尔提到汤华,并不过分谄媚地夸,讲的话挺切中要害,显然是真的都看过她的电影,而且也好好想过。傅凯后来便没再质疑过迟也是不是真的喜欢。不过他说了句话,倒是让迟也非常意外。 “她的电影我一部也没看过。” 迟也被他噎得结结实实,搜肠刮肚半天不知道怎么接,最后只能瞎猜:“汤导不让你看?” “是我不喜欢。”傅凯讲得很随意,“她太喜欢用长镜头,我看五分钟一定睡着。” 迟也在内心痛心疾首,明珠暗投啊,什么叫明珠暗投! 傅凯转过脸来看着他,好像知道他的目的,突然道:“她下部片去新疆,拍哈萨克族的故事,不用任何专业演员,就在当地找人。” 意思就是你别想了。 迟也顿时有些脸红,摆了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凯面色平静,好像他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我跟她离婚了,就算她以后要找演员,我也说不上话的。” 迟也被他这么完全不留余地地戳破,只觉得无地自容,干脆也不否认了,跟傅凯一块儿,蹲在路边,看着剧组的人布景。 良久,迟也问他:“我听说您还是跟汤导住一个家里。” 傅凯点点头:“为了老人。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接受这个事情。” 迟也一张脸皱成一团,还是想不通。哪有一瞒瞒这么多年的?那如果汤华还是跟他住在家里,替他照顾着老人孩子,这婚离了干嘛呀?但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他也不好开口问。 傅凯看都没看他,像是自言自语:“组建家庭并不是只有夫妻一种关系。” 迟也一愣,发现傅凯好像是在跟他聊天。 “不做我的妻子,她更自由。她不再需要从情感上赊欠我一份不情不愿的支持,我也不用假装在艺术上理解她的追求和表达……”傅凯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但她还是可以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们对彼此、对家人,都还有责任。” 迟也捋了捋,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想起小可那句话,离婚协议书签得这么痛快,肯定是早就感情有问题了! “那您是……不爱她了吗?” 傅凯又笑了一声,突然反问道:“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啊?”迟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 傅凯收敛了笑容,仍旧目光空空地看着忙成一团的剧组,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只有自己在恋爱的人才那么在意爱这回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爱情,是很微不足道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站了起来,跟往常一样,直接就走了。不过这次走出去好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迟也,“汤华会喜欢你的。” 这句说完才是真走了,留迟也一个人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迟也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明白这事儿,他回了北京,几乎是迫不及待讲给喻闻若听。那是bridge为春燕基金会办的一场小型筹款活动,邀请的都是捐过款和有可能慷慨解囊的各界名流。迟也正好回北京拍一个广告物料,晚上来露了个脸。来了以后毫不避讳,一直跟喻闻若黏在一起,交头接耳。 “也不是不能理解。”喻闻若手里端了一杯香槟,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徐穹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光围着迟也,多跟别人social一下。但喻闻若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跟迟也聊傅凯和汤华的家务事,“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吧。” 迟也摇了摇头:“这不现实的!人跟人之间不可能这么理想化……既然不在一起了,总得找别人吧?要是不找别人,这整天同一个屋檐下的……” 喻闻若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很多夫妻结婚时间长了也不同床睡了。”他顿了顿,又坏笑了一声,“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迟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但喻闻若这会儿直接转了身,故意不跟他说话了。迟也想也没想就跟上去,压低了声音追问他:“那是就我一个人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什么就你一个人?” 迟也跟喻闻若一回头,看见邹元朗也端个酒杯,正冲他们笑。 迟也还琢磨着喻闻若使的那句坏,没反应过来。但喻闻若已经迅速拉下了脸,条件反射似的,转头找徐穹的身影。迟也这才反应过来,“哎哟”了一声,忙去摁邹元朗的肩:“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邀请了呀!”邹元朗从怀里拿邀请函,要跟迟也证明似的,伸到喻闻若面前,“喻主编邀请的。” 喻闻若不无尴尬地笑了笑,邀请函是例行发的,没写“邹元朗”,写的是“贵刊”,意思就是他们编辑部谁来都行,最好邹元朗别来。 看看《j.s》,来的就是他们的公关总监。他们那主编是个难得一见的奇葩社恐,喻闻若拢共就没见过他两回。他这会儿瞪着邹元朗,心里只有“命运弄人”四个大字。怎么邹元朗不社恐呢? “喻主编别瞪我。”邹元朗笑了笑,顺手从身边的高脚凳上取过一张花笺,挑了张颜色挺深的卡展开,看也没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邹元朗”三个字,然后叠起来,冲着喻闻若晃了晃。 喻闻若顿时没话说了。 那花笺是用来捐款的,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数额,颜色越深的数额越大。邹元朗签完,把花笺扔进了指定的密封箱里,这就算是给春燕基金会捐了钱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在这儿都是合情合理。 “你们俩聊。”邹元朗从路过的侍者手里端了一杯香槟,“我去找徐总说两句话。” 迟也牙疼似的,“嘶”地一声,看着邹元朗的背影,“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喻闻若没理他,他正拿着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迟也瞥了一眼,发现他给徐穹发的是:“他刚捐了八十万。” 徐穹回得很快,而且很莫名其妙:“谁?” 喻闻若把手机放起来,转过脸,看见徐穹在宴会厅另一个角落里,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似乎想找喻闻若的身影。但邹元朗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徐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连迟也都看得出来,他们周围一小圈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小范围的沉默氛围。 喻闻若远远地朝徐穹比了个“八”,但徐穹的表情好像是他朝她开了一枪。 半晌,徐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邹元朗也没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众人的目光都尾随着他俩的身影,很快就出了宴会厅,看不见了。 迟也凑过来轻声问喻闻若:“邹元朗要说什么?” 这喻闻若哪儿知道,他的表情好像刚吞下去一只苍蝇。 迟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很满意似的:“今晚没白来。” 喻闻若随便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感觉他们都跟迟也一样的想法。这种场合本来就是最好的交换八卦的地方,穿着再昂贵的衣服,讲的也离不了别人的□□和床头。在邹元朗出现之前,这些人聊的都还是邱君则跟杜茵分手。 “不错了,掐头去尾就算一整年,老邱这回算有耐性的。”迟也又喝一口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怪不得昨天找我喝酒……还真郁闷啊?” 喻闻若现在听见迟也“喝酒”俩字儿就敏感,邱君则那种喝法他又不是不知道。迟也看见他眼睛一瞪过来就知道他想什么,赶紧低声安抚:“这不没去吗?” 喻闻若伸手想把迟也现在手里那杯香槟也拿走,迟也赶紧护住,眼神往四周看,嘶声道:“你在外面给我点儿面子!” 装相 第74节 “那你就端着,别喝。” 迟也嬉皮笑脸地冲他乐。喻闻若以为他以前有酒瘾是自己控制不住,一沾这玩意儿就又容易复发。但迟也自己知道不是,不过他不想跟喻闻若解释什么。他被喻闻若管着也挺开心的,不知不觉就跟他凑得越发近,几乎是头挨着头在说话。 “蕾拉的小说找好翻译的人没有?” “嗯。”喻闻若点点头,“前两天刚签了出版协议。” 他停了停,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迟也提,又道:“已经有人想买电影版权了。” “啊?”迟也确实有点儿意外,“这么快?” 喻闻若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要出版的这本集子里,好几篇都带着强烈的自传性质。他跟出版社谈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讲到了蕾拉的生平。尽管他明确反对,但出版社还是用各种方式,委婉而又曲折地拿蕾拉不一样的人生作为卖点。而因为蕾拉本身就是个电影导演,有些故事是直接以剧本的形式写的。业内传来传去,觉得既然有bridge的主编在,作者又已经亡故,那肯定不愁宣传,是以都挺看好这本书。尤其是现在到处都缺好内容,有几家影视公司闻风而动,已经在找喻闻若接洽,想趁着这会儿压压价。 “那你怎么想?” “不卖。”喻闻若斩钉截铁。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把蕾拉这些遗产这样拿出来卖,他心里很不舒服。 迟也想了想:“可是蕾拉生前,不是很想把她的故事拍出来吗?” 喻闻若脸色更不好看,几乎蛮不讲理:“那是她自己来拍。” 迟也识相地闭了嘴,觉得这事儿可能要蕾拉本人亲自来托个梦,喻闻若才有可能松动。 人群里又传来了一些诡异的动静。迟也回过头,看见徐穹已经从那个门里又进来了,所有人都没忍住去看她。她也知道大家都在看,头颅昂得高高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邹元朗还是跟在她身后,他看上去也很轻松,脚步轻快,若无其事。光这么看,一点儿看不出这两人聊了什么。 迟也感觉整个宴会厅里好奇的目光有若实质,快把邹元朗和徐穹里三层外三层裹成粽子了。 徐穹目不斜视地走到小小的讲台边,停下来朝喻闻若微微点了点头。喻闻若就明白了。接下来的环节是开密封箱,公开各人的捐款数额。喻闻若要跟徐穹一起上台,等数额公开完了,喻闻若要宣布基金会接下来的动向。他们在筹备一个多城慈善马拉松活动,希望借这个机会,拉动各界人士踊跃参与。 迟也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喻闻若放下手里的香槟杯,快步走了上去。邹元朗走到了迟也身边,站定了,也看着台上。 “你们俩也有点儿太肆无忌惮了。” 迟也没看他:“什么?” “你和喻闻若。”邹元朗笑了一声,“迟也,我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认真跟谁谈恋爱。” 迟也敷衍地“嗯”了一声。邹元朗这话能有好几层意思,迟也懒得去追究。 “我还没想到你有一天还敢跟徐穹说话呢。” 徐穹开始报名字了。她笑容得体,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邹元朗看着台上的女人,突然对迟也说:“要是我跟你说,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你信吗?” “我信。”迟也面无表情,“……你个大头鬼。” 邹元朗不以为忤,牵着嘴角又笑了一下。迟也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迟也打量着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邹元朗摇了摇头,“没事。”他转头跟迟也对视,扯了一个一看就很勉强的笑容出来,“让徐穹骂了一顿,心里难受。” 迟也毫不同情:“你活该。” 徐穹没拿高跟鞋直接往他眼睛里戳都是看在那八十万的份上了。 邹元朗又笑了一下,迟也发现他的脸色是真的非常不对劲,而且额上还冒了一串细细的汗珠。 “真没事儿啊?”迟也很不放心。 邹元朗摇摇头,突然把话题岔开:“你想跟汤华套磁,找老傅没用,我给你指条路。” 迟也内心顿时争先恐后地涌现出许多问题,比如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跟汤华套磁,又比如他怎么知道找老傅没用,又比如……但是他对最后那句话的好奇战胜了一切。迟也什么都没说,一脸的“洗耳恭听”。 邹元朗冲着台上徐穹努了努下巴,“找她。” “啊?”迟也也看着徐穹,“为什么?” “小枫跟汤华的女儿是同学。”邹元朗点到为止,“她俩熟。” 迟也大受震撼,半晌说不出话。 邹元朗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我信。”迟也又说了一遍,这回是真信。但他只是在想—— “你从哪一段开始听我跟喻闻若说话的?” 邹元朗笑了笑:“第一段。” 迟也:“……” 邹元朗:“到他说老夫老妻都分房睡,不跟你似的那里。” 迟也:“……” 邹元朗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俩也太肆无忌惮了。” 迟也:“……” 迟也:“你这耳力,是蝙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上周末开始工作比较多,有些顾不上。这一章本来的版本是我在堵车路上出租车上写的,回来一看实在太不像话,所以晚上全部重写了,比原来多了一些字数。 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非常抱歉……预计还要忙一小段时间,可能无法保证九点准时。我尽量不请假,保证质量。多谢大家包涵!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章半夜重写了。 喻闻若活动结束以后跟徐穹一辆车回bridge去,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他们还有一点事要商量。徐穹在车上一直没说话,只是撑着额头看着窗外。 车里安静了大半的时间, 快到bridge楼下了, 喻闻若突然说:“如果你不愿意, 我想办法让邹元朗别来。” 他说的是下个月春燕基金会的活动。他们号召大家真正去到福利院, 为孩子们做慈善义演,再上一些简单的启蒙课。刚才喻闻若宣布的就是这个活动。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报了名,其中也包括邹元朗。 徐穹头痛似的, 闭着眼睛回答他:“不用。我怕他?” 喻闻若在心里叹气, 感觉徐穹实在没必要争这口气,但又不能这么去说她。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他今晚跟你说了什么?” 徐穹睁开眼睛, 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也八卦。 喻闻若赶紧澄清:“lisa, 我是担心你。” 徐穹没接茬, 她微微在后座坐直了身体, 语调硬邦邦的:“我没事。” 喻闻若端详着她,看到她睫毛晕了, 在眼下糊出一小块黑色痕迹。他假装忘记了徐穹刚才从台上下来就去卫生间的事,半晌, 伸出手,抓住了徐穹搁在膝上的手,安慰一般,用力地捏了一下, 好像想给她一点力量。 徐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喻闻若笑了笑:“我们也不是只有工作……你可以把我当个朋友。” 徐穹面无表情:“我现在不太想跟男同性恋交朋友。” 喻闻若的脸皱了一下,没放开她的手,改口道:“你也可以把我当个出气筒……” 徐穹看了他一会儿, 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她握紧了喻闻若的手,另一只手覆上来,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低着头,轻声道:“thank you, arthur.” 喻闻若看气氛还好,立刻顺杆爬:“那正好,还有件事……” 徐穹转过头来看着他,车停在了bridge楼下,但喻闻若话还没说完,他们俩都没动。 喻闻若直接问:“你跟汤华导演是不是挺熟?” 徐穹愣住了,眨眨眼,看着喻闻若。 喻闻若脸皮很厚,迎着她的目光,无所畏惧。 徐穹猛地一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很嫌弃地看着喻闻若:“你可真是……” 这一晚上他跟迟也那德行她还没说呢!这臭不要脸的玩意儿! 徐穹直接下了车,喻闻若跟在她身后,也想从她这一侧下车,结果徐穹非常用力地把那一侧车门关上了,差点夹着他脚。喻主编非常没脸地往后座上一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用余光从后视镜里瞥见司机正偷笑。他装作无事地轻咳了一声,重新打开车门,快走了两步,跟上已经进了电梯的徐穹。 “徐总……”他换了一副腔调,“没别的意思,就一起吃顿饭。” 徐穹摁了一下电梯按钮:“你男朋友让你来的?他怎么知道我跟汤华关系好?他不是正跟傅凯拍戏呢嘛?” 喻闻若没敢回答,感觉要是徐穹知道这事儿是邹元朗告诉迟也的,迟也就彻底别想了。 “真没别的意思。”喻闻若再次跟她保证。“就是给个机会,先认识一下……” 徐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电梯不断往上攀,她始终没说话。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徐穹大步跨了出来。喻闻若跟在她身后,也不再说了。办公室还有其他人,仍在加班。徐穹直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两下就把脚上的高跟鞋甩下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双舒适的平底鞋换上,抬头发现喻闻若一直跟着,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喻闻若:“我谨代表所有的男同性恋向你道歉。” 徐穹:“……” 徐穹:“等小枫放假回国,我约汤华和她女儿出来吃饭。” 喻闻若立刻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感激不尽”的表情。 徐穹:“现在滚吧。” 喻主编毫无尊严,立刻带上她办公室的门准备滚蛋。 徐穹又叫了一声:“回来!” 喻闻若折回来,仍在门口看着她。 徐穹绷着一张脸站起来,收拾了桌上两份文件拿在手里,“开会去!” 迟也回一趟北京日程都排得很满,第二天又被严茹带着去跟一个资方吃午饭,下午拍了一个线上媒体的短访,晚上仍旧是去跟蒋以容吃饭。时装周的事情以后,迟也好像跟蒋以容又稍微和缓了一些,达诺尔又给他一个男刊封推。只不过圣诞季的物料跟往年不能比,蒋以容玩儿了一手雨露均沾,迟也只推了一个系列的衣服和鞋,女包、女装的大头仍旧是安清来拍。往年为了刺激迟也那些消费力不高的粉丝也来买达诺尔,彩妆护肤全线都是他来拍,结果今年也移给了两个新冒头的流量。 最让迟也不舒服的是,达诺尔的香氛全线都给了李新恒。虽然没有title,只是一季的合作,迟也不至于这样就有太大的危机感。但李新恒之前蹭着迟也捡漏捡的就是香水代言,迟也心里为了那事儿不痛快,说蒋以容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他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蒋以容却还是跟原来一样,一点儿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吃完饭直接去机场,迟也摊在保姆车里,浑身都不自在。 喻闻若正好这时候给他打电话,说徐穹答应了约汤华一起吃饭。 迟也本来蔫着,闻言一下子坐直了:“真的!什么时候?” “等她女儿放假回国,约汤华母女一块儿出来。”喻闻若算了算,“小枫在美国读书,应该感恩节就放假了。” 迟也“嗷”地一声,恨不得跨过电话去亲他一口,极其谄媚地把声音放软:“老公辛苦了~老公最好了~” 装相 第75节 小可跟阿芝对视了一眼,一起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喻闻若也觉得肉麻,无奈道:“你正常一点……现在去机场吗?” “嗯~”迟也闹起来没完没了,故意捏着嗓子嗲里嗲气。 “你晚上跟谁去吃饭了?” “哦,没谁。”迟也马上不嗲了,一秒坐直,嗓音也正常了,“一个品牌方爸爸。” 小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憋笑憋得浑身都在抽。 迟也就是再不当回事,也看得出来,喻闻若跟蒋以容之间的不对付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既不能不去跟蒋以容吃饭,也不能真的告诉喻闻若他去跟谁吃的饭,搞得像背着喻闻若干了什么似的,挂了电话,立刻又蔫回去了。 “作孽。”阿芝摇摇头。 迟也有气无力地冲她招招手,喊她过来,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肩膀上,愁肠百结地叹出来一口气,“钱难挣,屎难吃啊。” 小可嗤笑一声:“知足吧你。蒋总亏待你了吗?这要换成别人,当初直接跟你解约,拿着钱是不香吗?蒋总还照样给你封推,给你广告,你别没良心!” 迟也“哼”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以容确实是对他好,他跟喻闻若谈了这么长时间了,蒋以容还是对他好。但这份好早就变了味,处处辖制着他。最开始蒋以容知道他跟喻闻若确实在一起的时候,敲打过迟也一次。那会儿迟也其实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蒋以容要是就这么把她的恩全都收回去,赔多少钱迟也都认了。但是蒋以容偏不,她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疏一阵儿亲一阵儿,跟猫玩老鼠似的,始终把迟也捏在手心里。 不知不觉间,迟也的心态就从一开始的“赔多少钱都认了”,变成现在的患得患失,为了圣诞季物料比往年少就满脑子想着怎么讨好蒋以容,甚至还要对喻闻若撒谎。 “温水煮蛙。”迟也突然明白了,“她煮我呢!” 小可不以为然:“那你跳啊。” 迟也跳不了。现在一切好好的,他反倒没那个破釜沉舟的心了。 小可有点儿怜悯地看着他,想起当初在乌镇的排练室里,他坐在镜子前面说“谁也不想靠”的样子,那份幸灾乐祸的心也没有了。阿芝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小可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阿芝便沉默下来,任由迟也靠在她肩膀上愣愣地出神,自己回想着那天迟也跟她说过的那些有关困难的话。 原来他的困难是这样的。阿芝好像明白了一点儿,又好像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她也懂了,就算是迟也,在很多事上面,同样是“身不由己”。她突然对迟也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亲昵,她对迟也一向是有心疼也有崇拜。但心疼是心疼他工作上的辛苦,崇拜也是崇拜他工作上的成功。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迟也在某种程度上是跟她一样的。 “哥。”阿芝的头朝他靠了靠,像小动物在洞穴里彼此依偎,她笨拙地想安慰他。 “嗯?”迟也支起脑袋,“怎么了?” 阿芝不太表达得出来她的感受,只好轻声说:“加油!” 这话没头没尾,但迟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明白了。 “没事儿。”他笑起来,一扫刚才的阴霾,反过来伸手把阿芝揽在怀里,吊儿郎当地吹嘘起来,“哥代言费上千万呢!” 阿芝:“……” 不,他们不一样。 阿芝沉默地推开了迟也,坚决站起来,跟小可坐到了一起。 “干嘛?”迟也看着她。 小可很懂地把手里的零食分给阿芝,伸手在她俩和迟也中间那条过道上划了一下。 “跟我划清界限啊?” “不。”小可平静地摇了摇头,“这是阶级的鸿沟。” 迟也愣住了。大林哥坐在他们后面,本来一直毫无存在感地闭目养神,这会儿也没忍住颤着肩膀笑出来,那笑声会传染似的,阿芝嘴里含着零食,也没忍住笑了,然后是小可。两个姑娘很快笑作了一团。迟也又好气又好笑,感觉让他们仨当地主斗了。 车里载着一片轻松的笑声进了机场,迟也抬起头,看见机场的广告位上挂的达诺尔。巨幅的海报上是他冷冰冰的一张脸,穿着最新一季的西装,裤脚管提得很高,露出颜色斑斓、拉得很高的袜子。他动作僵硬,肩背塌着,非常有“时尚感”地颓在那儿,有意模仿橱窗里的假人。也不知道是后期做得好还是他自己模仿得好,这么远远一看,真的像个木偶。 车掠过了海报,迟也收回了视线,再也不笑了。 第68章 迟也那天拍一场跳下水救人的戏, 来来回回泡了七八遍,回去就感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庆的冬天格外湿冷,这次感冒之后反复了好几遍, 还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迟也时常台词说得好好的就突然开始咳嗽, 不得不打断拍摄。去医院查, 说肺没问题, 就是受寒,要慢慢养,不能劳累。可是拍戏哪有不累的。迟也一直不好, 心里也着急, 一急就吃不下饭,起了一嘴燎泡。本来肠胃就不好,一不规律吃饭, 更是雪上加霜, 整天都病恹恹的。 喻闻若着急, 来探了两次班, 都让人拍到了。网上又开始传他俩的事儿,论坛、微博, 到处都是信誓旦旦的“业内”在爆料。迟也后援会的管理甚至直接问了小可这是不是真的。小可把话讲得滴水不漏,什么也没承认, 什么也没否认,截图下来也都是一些空泛的漂亮话。 到了这个份上,迟也的这几个“大粉”其实心里也都有数了。但不知道是出于对迟也的爱,还是出于在习惯了在网上一呼百应的话语权, 总之她们一致选择了三缄其口。自己运作了一套话术,全盘否认恋情,连哄带骗地把小粉丝们的情绪都稳住了。上热搜以后, 迟也这边压根没理睬,粉丝们照旧上去控场,勉强没有闹大。 不过喻闻若是不能再来探班了。本来定好了十一月要参加春燕基金会在四川一家福利院的公益课,也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要避嫌,所以没有去。喻闻若的意思是他不去也行,但迟也没肯,跟基金会那边重新洽谈了一下,定了十二月份参加在环庆县福利院的公益课。 严茹来重庆探班,差点没让迟也气死。 “你知不知道那个公益课的内容是什么?” 迟也埋头看剧本,一边还在咳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儿童性……咳咳……性教育。” 他不仅知道内容是什么,他还知道喻闻若为什么要顶着压力办这个公益课。 严茹:“去的大多数是女艺人,而且是没什么流量的女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迟也没理她,招了招手让阿芝给他递水。 “性教育是什么……你要去给那些小孩讲怎么用卫生巾吗?” “福利院也有男孩子。” 严茹自顾自道:“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通稿上很难……” “那就不要发通稿。”迟也喝了口热水,“我又不是去作秀的。” 严茹头都大了:“你想做好事的话,还有很多别的公益课啊!你去教一天小学语文英语什么的,给孩子们讲讲故事,玩玩游戏——你哪怕是去陪残疾的小孩做做训练也好啊!” 迟也没忍住笑了一声:“我?上英语课?” 网友不得骂死他误人子弟啊? 严茹板着脸:“你考虑一下舆论影响。” 迟也终于把视线从剧本上抬起来,看了严茹一眼。他知道严茹的意思。在经历了网络上的女权主义者们写信去达诺尔总部告发他的不当言论,和他在直播间直斥泥塑粉丝引起轩然大波以后,最符合他利益的策略,就是坚决不要碰相关的任何事情。 舆论并不会因为他参加了一个儿童性教育公益课就对他有所改观,反而会因为他这些“前科”对他更为苛刻。 “喻闻若给我讲过他们这个公益课。”迟也最终轻声道,“不只是教小孩们怎么用卫生巾。” 严茹皱着眉头:“什么?” 迟也又剧烈地咳了两声,然后才续道:“还有教他们,被大人摸了裙子下面的话一定要告诉老师。教他们,喜欢跟自己同一个性别的小朋友也不是病。” 迟也咳得不得不用剧本挡住了整张脸,半天才缓过来,喘了两口气,看着严茹,轻声道:“我要去。” 一片沉默。 严茹的脸色冷得像冰,半晌才道:“我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跟喻闻若接触。” 迟也忍不住笑了,一开始确实是严茹逼着他去跟喻闻若“道歉”来着。他那会儿还不乐意。但他觉得严茹现在像个恶婆婆,好像这些想法都是喻闻若塞在他脑袋里的。 “也不是完全因为喻闻若。”迟也耸了耸肩,还想着替他辩解一下,“他倒是希望我不要去。” 严茹站起来走了,包都没拿,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包,压低了声音对着迟也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迟也看着她气冲冲地走了。阿芝站在旁边,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迟也停了一会儿,把手里的保温杯又交给了她:“帮我再去倒杯热水。” 阿芝抓着杯子赶紧跑了。 迟也低头继续背词。今天拍的是派出所办公室里的戏,人不太多,剧组还在调试灯光。迟也刚把剧本翻了一页过来,一杯热水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这么快……” 他一抬头,看见是李新恒,接热水的手顿时僵了一下。 李新恒朝他笑了笑,看他没接热水,也不介意。把严茹刚才坐的椅子拖了过来,自顾自坐下,把手里的水杯又殷勤地给迟也递了递:“你多喝点儿热水,我在那边儿都听见你咳了。” 迟也默默地把水接过来,不太想说话,喝了一口,看李新恒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谢。” 李新恒突然压低了声音:“没事,我也经常被经纪人骂。” 迟也:“……” 他看着李新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的敌意和抗拒实在太明显,李新恒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再那样刻意地跟他接近了。迟也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自从他拍那个落水戏生病以后,李新恒就有些怪怪的。他有一次专门去买了药,放在了迟也的化妆台上。迟也没胃口,不吃剧组的盒饭,李新恒还悄悄让他的助理过来送了两次吃的——但他本人好像有意躲着迟也一样,就算眼下跟他说着话,目光也是躲躲闪闪。 迟也没搭腔,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的经纪人还经常逼我做一些我不愿意的事……”李新恒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瞟着迟也,说不下去了。他看上去好像在寻求迟也的理解,甚至是原谅。 但迟也莫名其妙的,问他:“你经纪人让你去陪酒啦?” 李新恒噎住了,他也瞪着迟也,东北话都逼出来了:“哎呀我的妈呀!你经纪人让你去陪酒啦?” “没有啊!”迟也更莫名其妙了,“这不你在跟我说……咳咳!” 他一着急,又咳嗽起来。李新恒赶紧给他拍背,迟也不愿意让他碰,挥着胳膊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把人推开。但他咳得太厉害,李新恒完全没感觉出来他是想把自己推开,反而一把攥着他的手,突然热泪盈眶地说:“迟老师!你还年轻啊!你可不能有事儿啊!” 迟也:“???” 阿芝总算倒完水回来了,正巧听见这句,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出来,当即眉毛一竖,喊道:“说什么呢你!”一低头,看见他还攥着迟也的手,又喊:“干嘛呢!” 李新恒吓了一跳,就跟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样,赶紧放开迟也,站起来,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跟阿芝说话,转头就跑了。 迟也坐在那儿,咳得剧本都从膝头滑到了脚边,一张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绽,好像要把肺都吐出来。 阿芝赶紧给他顺了顺气,“他想干嘛呀?” 迟也喘了两口气,从阿芝手里把水拿过来想喝,又嫌烫,伸手去拿刚才那杯,又嫌是李新恒端来的,左右为难半天,才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他有病!” 但“有病的”李新恒到了正式开拍的时候反而正常了。这段戏是李新恒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师父”——也就是傅凯——其实是个收受贿赂的黑警,而他的“头儿”——也就是迟也——的姐夫,也是被傅凯害死的。迟也目前对此依然一无所知,李新恒面临着内心的挣扎和煎熬,屡次想要在迟也面前坦白,却始终无法启齿。一段戏走下来,李新恒把这种矛盾和痛苦拿捏得十分恰当,反倒是迟也因为身体不好,又中断了好几次。 迟也没脸骂他有病了,收工的时候自己恹恹的,裹着羽绒服窝在那儿。严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在边上跟小可说话,看他神色不对,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 迟也歪过脸躲了一下,“没发烧。”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阿芝呢?” 小可回答他:“先回去给你熬粥了。” 迟也点点头,他这两天也只吃得下粥。 严茹的手从迟也脑门往上,抚到他发间,摸得迟也觉得后颈子一层鸡皮疙瘩,正想问她干嘛呢,忽觉得头皮一痛,他“嗷”地一声,严茹已经从他头上揪了一小撮头发下来。 迟也捂着头:“茹姐?!” 严茹才不理他,小心地把那一撮头发放在了准备好的一个小密封袋里,封好了,又放回包里。 迟也困惑地眨眨眼:“要验dna吗?” 装相 第76节 “验什么dna?”严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啦?” 迟也立刻举手发誓:“我这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严茹白了他一眼:“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 “生……什么?”迟也感觉这一整天围绕在他身上就没一件事儿正常,“你不知道我生日吗?” “我要你确切的出生的时辰。” 这迟也哪儿知道! “茹姐你别吓我……”迟也想伸手去摸严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严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茹姐前两天吃饭,认识一大师,什么都没问,就算出来你最近身体不好,小鬼缠身。”小可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一句,“他说你这病老反反复复的,不是因为天气,是有人咒你。” 迟也:“……” 娱乐圈一向是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因为不确定性太强,圈里都很迷信玄学,这个迟也是知道的。开机要挑良辰吉日,改艺名要花好几万去算,迟也还见过那种挑本子不看故事,光靠算的演员。只要是有点本事的玄学大师,在圈里非常吃得开,一传十十传百,都能当个佛供起来。 严茹:“你不要不当回事情。你想想,你这一年大大小小多少事情!大师说了,你的命格是伤官带印,天生是大富大贵,一帆风顺的命。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有人做了法,想借你的运!” 她扬了扬手里那搓刚从迟也头上拔下来的头发:“我托了大师给你消灾!” 迟也的脸皱成一团:“多少钱啊?” “哎呀你别管多少钱!”严茹突然表现出了一种让迟也毛骨悚然的慈爱,“只要你好好的,花多少钱都不是事儿!” 迟也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我觉得……” 小可也一脸神神道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迟也让她们俩说得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她俩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但严茹不依不饶,让他赶紧问家里。李曼菁一听要问八字就警觉了,非说生辰八字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外人的。最后严茹跟李曼菁直接通了个电话,李曼菁本来根本不知道儿子最近生病,突然听说有人咒迟也,着急忙慌地也要去找“大师”,把迟也都听傻了。 晚上讲给喻闻若听,喻闻若笑得半分钟停不下来,问他:“你信吗?” 迟也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了。借运这种说法他倒是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不信,可他又怕再这么下去,严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喝符水。 喻闻若笑得更厉害:“你怎么这样想她?”他缓了缓,好像都笑累了,又道,“严总也是担心你。” 迟也嗤笑了一声:“她可能觉得我非要去上那个公益课也是中了邪,想一并消灾呢。” 喻闻若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又提到了这件事。 “迟也,其实……” 迟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没关系,我想做这个事。” 喻闻若:“就算利用了你的影响力,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的。” 迟也反问他:“那你干嘛还要办这个公益课?” 喻闻若欲言又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然后笑了。 “你是个好人。”迟也突然对喻闻若说,“蕾拉会为你骄傲的。” 喻闻若没说话,他又笑了一声,显得有点局促。迟也感觉他可能掉眼泪了,但他没有戳穿喻闻若。 “那过几天在环庆见。” “嗯。” 迟也挂了电话,喻闻若的一条信息才发了过来。 “i'm proud of you too.” 迟也看着这条信息,嘴角久久没有落下来。 “死闷骚。”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科学! 第69章 喻闻若站在钢琴边上, 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叮叮咚咚 ”地敲着琴键。她只用了一根手指,敲完一个音,就要想很久, 然后再敲下一个, 循环往复, 始终都是一根手指。但旋律渐渐成型, 喻闻若听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上扬,杨院长也站在旁边, 眼神很是骄傲。 “就听了一遍。”杨院长对他说, “小燕就能自己弹出来。” “是《橄榄树》。”喻闻若转过头,看着杨院长,“您教了她弹钢琴吗?” “教了。”杨院长的神色有些怅然, “给她讲了指法, 手型……但她不理解。” 喻闻若也不说话了。这个小女孩有自闭症, 她被捡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四岁, 是被父母遗弃的,大概是被当成了低智儿童。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 小燕无知无觉,对他们的注视没有任何回应, 仍旧只用一根手指“叮叮咚咚”地敲琴键,翻来覆去还是那一首。 杨院长跟喻闻若并肩走出去,看见操场上面全都是人。基金会的人都穿着统一的t恤,一辆小货车开进了操场, 敞着后门,大家正从车上往下搬纸箱子。摄影师在调试设备,艺人们也在帮忙。喻闻若一抬头, 就看见迟也高高地站在小货车的车厢里,纸箱里都是书,显然比他想的要重。迟也僵了一下,第一下没抬起来。底下站着的都是女生,全看着他,迟也说了句话,大概是让她们小心,然后硬是抬了起来往下递,他的肩膀因此绷出了很紧的线条。 喻闻若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勉强,没忍住微笑了一下,一时没在意到杨院长跟他说什么。 “喻主编?” 喻闻若猛地回过神来:“嗯。” 杨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剪报:“你说过以后,我一直在找,前阵子刚刚找到……” 喻闻若接过来,把那张泛黄发脆的报纸展开,看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小女孩,额间用口红点了一颗红点,怀里抱着一束花正交给领导,眉眼依稀能够看出日后生长的模样。 他们就站在走廊里,南方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暖阳高照,把报纸上蕾拉的笑脸映得生机勃勃。 杨院长:“这是蕾蕾七岁的时候,县领导来慰问,我让她去献花了。她从小就能说会道,也不怯场……” 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是。她特别能说。” 他抬起头,带着征询的意味,扬了一下手里的剪报:“我能不能……” “你收好吧。”杨院长拍了拍他的手背。喻闻若点了点头,掏出钱包来,小心地把这张剪报又折好,放进了夹层。杨院长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十分怜悯似的,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喻主编,这样找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如果蕾蕾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她的父母,意义也不大……” 喻闻若一时没回答,只是把钱包收好,又抬眼看着操场上。 他们已经把箱子里的书和文具都拆了开来,教科书跟文具拆分成一套一套,到时候发给孩子们。爱心人士捐赠的书则分门别类,准备送去图书馆。迟也看见了站在走廊下面的喻闻若,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又赶紧装作不熟。被拍到两次以后他现在收敛得多了。 喻闻若道:“我知道。” 杨院长便也沉默下来,这些话她已不止一次地劝过,但喻闻若的决心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一开始她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小女孩,还是在喻闻若的描述下,一点点重新回忆起那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爱笑,能说会道,喜欢听她弹琴,后来被外国人收养了,以前她在这里的时候叫做蕾蕾。 “恕我冒昧……”杨院长看着喻闻若,“虽然你说过你们俩不是……但我还是觉得,你跟蕾蕾之间……” 喻闻若知道她的意思,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他的父母。他在蕾拉的事情上的执念程度,让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超越友谊的存在。 “她是我的家人。”喻闻若笑了笑,没有刻意去纠正杨院长,“她生前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这是我能够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辛苦杨院长了。” 杨院长也笑了笑,便不再劝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执念,人都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亲生父母在哪儿。道理全都明白,可就是放不下。尤其蕾拉已经不在了,已经无从劝她想明白,就更无法劝喻闻若了。 “大海捞针,喻主编要做好心理准备。” 喻闻若点点头。这个心理准备他一直有。 杨院长故作轻松道:“不管怎么样,你是积德行善。她在天上,会看到你做的一切的。” 喻闻若轻声说:“她很感激您的琴声。” 杨院长睁大了眼睛:“什么?” “钢琴。”喻闻若说,“她经常跟我说起,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你会弹琴哄她。” 杨院长猛地转过脸去,仓促地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看她神色如常了,才问:“杨院长确定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了吗?” “我能记得的都告诉你了。”杨院长摇了摇头,“你说这孩子是被警方从拐子手里救出来以后送来的,可是,我印象里真的没有这个案子了……” 喻闻若有意没看她。基金会的人已经在组织先给艺人和爱心人士们培训。这次的性教育课程是和有关的机构合作的,有专业的彩插教科书,喻闻若看见迟也翻开插图,就露出了很不正经的笑容,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立刻收敛了表情。仿佛感觉到喻闻若的注视似的,他转过脸来,喻闻若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严肃点儿。 杨院长还在继续说:“喻主编,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有的时候也会编一些故事,告诉孩子们,他们只是走丢了,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来接他们的……所以……” “我知道。”喻闻若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他知道杨院长想说什么。“抱歉,我只是……” 他顿了顿,杨院长看着他,喻闻若感觉吞咽有点困难。 “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最终说道,“我知道这些故事。” 杨院长好像快哭出来了:“喻主编……” 喻闻若几乎无法承受她目光里的怜悯,他匆匆地道了声抱歉,快步从走廊边上走开了。迟也的目光跟着他,有些困惑,看着他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喻闻若走得很快。他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后面的员工宿舍,杨院长在这里给他留了一间房间,他迅速闪进去,然后锁上了房间门。但是操场上嘈杂的声音好像还响在他耳边。喻闻若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只是心跳得有点快,他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感觉到它们在非常轻地颤抖。他已经停药很久了——虽然并不是出自于医生的建议,不过停药之后他状况一直都还不错,喻闻若上次跟在伦敦的医生通了个电话,他谈起了迟也,医生还笑着说看来这段关系对你来说很有帮助。 对,迟也。喻闻若努力地去想迟也,他坐在操场简易的小马扎上,翻开图册就在笑——他在笑什么?喻闻若猜了一下,那个教科书他也看过,他觉得应该是q版的一男一女在做爱的那张插图。那张图真的有点搞笑,喻闻若当时也提出了疑问,画成q版是不是会误导小朋友做这个事情也可以…… 但是蕾拉的声音还是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喻、闻、若……”她别别扭扭地看着纸上三个汉字。她认识的字还不够多,比如这三个,她就一个都不认识。“你为什么有名字?” “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喻闻若有一点小小的骄傲。他一直都很骄傲,福利院里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名字,一般都是社工啊老师啊想到什么就给他们取什么,也没有姓。唯独他有名有姓。从小老师就告诉他,你的爸爸妈妈会来接你的。他们给你取了名字,就是为了以后能找到你。 蕾拉看了一眼在旁边的griffith夫妇。 “不是!”喻闻若很大声地否认,朝她比划,“是我真的爸爸妈妈!” “你没有真的爸爸妈妈……”蕾拉小声地说,“我们都没有。” “我有!”喻闻若很笃定地说,他有点着急了。所以他狠狠地推了蕾拉一下。蕾拉倒在地上,哭了。大人们都拥过来,着急地问怎么了。那个时候喻闻若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蕾拉的养母还在世,蕾拉躲在她怀里,用一种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喻闻若听见自己在道歉,但那是成年人的声音了,他分不清这是他真的在说,还是只是他脑子里的声音。 “……然后,警察就把他抓住啦!”蕾拉用一根签子拌了拌咖啡里的冰块,结束了她的故事。喻闻若刚刚走进咖啡馆,蕾拉朝她招招手,喻闻若走过去,看见她身边围着一群她的同学。喻闻若那个时候已经在读研究生,蕾拉的同学都比他小了好几岁,他们抬头看他,有人问他,“arthur,中国真的会有人贩子在路上就把小孩儿抱走吗?” 喻闻若被他问得张口结舌。他不知道,也没经历过。他只好无奈地看着蕾拉,“你又在讲那个故事。” “这不是故事。”蕾拉耸耸肩,“这是我的记忆。” 周围的白人都发出惊异的声音,中国对他们来说神秘而且野蛮。喻闻若微微感到一些被冒犯——就跟西方国家没这种事儿似的。 “arthur,你也是被拐卖的吗?” “他可不是!”蕾拉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张口就开始胡编,“他其实是一个政要的私生子……因为种种政治原因……” 喻闻若毫不客气地抓起蛋糕塞进了蕾拉的嘴里。 装相 第77节 “喻闻若!” 一道大力突然踹到门上,隔着门板传到了喻闻若背上,他吓了一跳,认出那是迟也的声音。 脑海里的声音没消失,蕾拉还在笑,带着稍微尖刻的嘲讽——“他其实是贵族的私生子。” 喻闻若不得不提醒这些英国人:“中国没有贵族……” “e on!”蕾拉气恼地瞪着他,换成了中文,“他们都信了!” “喻闻若!”迟也的声音更大了,“我砸门啦!” 喻闻若突然拉开了大门,迟也一脚抬得高高的,来不及收,喻闻若非常敏捷地往旁边一躲,看着他一个趔趄滚进门里,姿态十分狼狈。 “你干嘛呢喊半天不开门——”迟也气恼地直起身来,话刚说了一半,停住了,打量着喻闻若的脸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喻闻若咽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把门又扣上,“你怎么跟来了?” 迟也打量着他:“觉得你怪怪的。” 他看见喻闻若突然从那个头发花白的女院长身边跑开,太不像喻闻若了。迟也起身跟着他,眼看着他跑进了这个宿舍房间,但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迟也都以为他晕倒在房间里了。 喻闻若哭笑不得:“我哪儿有怪怪的?” 蕾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笑:“你哪儿都怪怪的。” 喻闻若闭了一下眼睛,尽力想把话题岔开:“你怎么不在外面培训?” “在讲女孩子的生理卫生知识。”迟也摆摆手,“我在那儿有点儿尴尬。” 蕾拉:“那有什么尴尬的?” 喻闻若几乎在心里哀求她:“please……not now.” 迟也端详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也在问:“你不舒服吗?”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他有点儿分不清蕾拉的声音跟迟也的声音。一般这种时候他不敢回答,担心那都是在他脑子里的声音。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撑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有在迟也面前发过病。 迟也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了。“你又听见声音了?” 蕾拉:“你也能听见我吗?” 喻闻若舔了一下牙根,他几乎要对蕾拉生气了。他觉得蕾拉在跟他捣蛋,但同时又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他不可以把这个声音当做是一个还活着的人,这一切都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而已。但他忍不住用英语回了蕾拉一句话。迟也看着他,表情非常惊讶。 喻闻若强迫自己深呼吸,“sorry……”他听见自己道歉,但不知道是在跟谁道歉。 “你先坐下。”迟也拉了喻闻若一把,让他坐到床上。“你的药呢?” 喻闻若很想说这不是心脏病,他的药也不是速效救心丸。但他没有开口,他很担心迟也其实没说话,他不想再在迟也面前表现出这种“不正常”。 “先别说话……”他的声音很微弱,近乎哀求。迟也立刻闭了嘴,喻闻若攥着他的手,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迟也顺势抚摸着他的后颈,沉默着。喻闻若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好像要用头把他顶开,迟也不得不把脚岔开来,站稳,让他靠着。 蕾拉的声音消失了。 喻闻若放开迟也的手,突然抬起了头。往旁边坐了坐,给他在床上让出了一个座位。迟也坐到他身边来,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没事儿了?” “嗯。”喻闻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 迟也眉头皱起来:“你不说你好了才不吃药的吗?” 喻闻若:“……” 他掂量了一下,觉得最好不要说自己只是医生说好转以后就擅自停药的。他见势不好,立刻很乖地承诺:“我回北京就去看医生。” 迟也“哼”了一声,那意思好像是“你敢不去”。喻闻若抿紧嘴,没敢接茬。迟也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严肃,又问他:“受什么刺激了?” 喻闻若下意识地先否认:“我没有。”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看着他,目光严厉,如同审视。他很少在喻闻若面前这么严肃,喻闻若有点儿心虚,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想蒙混过关。 迟也顺手在他后颈上又摸了一把,突然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 喻闻若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你知道什么了?” “基金会的人都跟我说了。”迟也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这就是你小时候长大的福利院吧……你一趟一趟回来,是不是在找你的父母?” 喻闻若缓了缓,想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基金会的人跟你说的?” 迟也叹了口气,仍旧想宽慰他:“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的。” 喻闻若:“……” 喻闻若:“借你吉言。” 第70章 迟也站起来, 从烧水壶里倒出来一杯热水。这个员工宿舍跟普通的宾馆标间差不多,简朴,但什么都不缺。从这里还能听得见外面大人说话和小孩子的嬉闹声。但房间里很安静, 迟也把水递给喻闻若, 自己靠在了桌上, 咳嗽了两声。 喻闻若抬起头看他:“不是说病已经好了吗?” 迟也努力想克制住咳嗽, 但越克制喉咙里就越痒。他憋了一会儿,干脆大咳了两声,这才舒服了不少。 “好得差不多了, 咳嗽本来就好得慢。”他转身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在喻闻若说话之前阻止他,“你现在没资格教训我不好好照顾自己。” 自知理亏的喻闻若立刻闭上了张了一半的嘴,好一会儿, 才轻声道:“我只是想说那个大师好像没什么用。” 迟也很给面子地勾了一下嘴角, 然后又皱了一下眉头。他察觉到喻闻若的玩笑里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跟平时很不一样。迟也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喻闻若在为了在他面前发病而感到不安。 迟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想起当初在乌镇喻闻若是怎么对他的, 虽然买了胃药,灌了热水袋, 但是喻闻若完全不顾他的难堪,趁人之危, 非常讨人厌。于是迟也报复似的,安静地靠在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就是不说话。 喻闻若故作镇定, 也喝了一口水,视线下移,盯着自己的脚尖。他感觉到情况有点儿不对,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迟也还在安慰他,但突然他就冷淡了下来。喻闻若更加忐忑,他真的分不清楚哪些话是迟也刚才说过的,哪些又是在他脑子里的。 迟也看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开口问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喻闻若没说话,他保守地选择保持沉默。 迟也只好猜:“院长说找不到你父母了?” 喻闻若的眼睛转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比较像是迟也在说话。于是他谨慎地选择了一下措辞:“不是……我的父母。” 迟也:“什么?” 喻闻若语速有点急,不怎么像平时的他,解释道:“这是蕾拉小时候呆过的福利院,不是我的……我出生在北京。” 迟也眯了一下眼睛,没说话。他确实有一点儿小小的恼火,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喻闻若其实是个北京人,但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这人装腔作势多么娴熟啊,一副头一回到北京的样子! “我在找她的父母,因为她生前很想……”喻闻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呃,我不知道基金会的人会误会……可能确实比较容易误会,但是我不想解释太多……这是我的私事……” 喻闻若一边说一边反应过来,怪不得当时蒋以容用他老来环庆的事儿刺他。他当时只感觉到了被隐私被窥探的愤怒,竟然没细想她在暗示什么。搞不好从环庆县福利院到整个春燕基金会、甚至是他们bridge内部,都觉得他是回来寻亲的,蒋以容一打听就知道了。 喻闻若有些丧气似的,“我不是有意瞒你。” 迟也:“你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 这话听起来也不太对。喻闻若“嘶”了一声,摸不准迟也现在是个什么情绪。但不管怎么样,他立刻说了一句:“对不起。” 迟也报复够了,终于肯笑了一声,把杯子放回桌上,靠近了喻闻若。喻闻若揽着他的腰,把他拉近到自己面前,仰着头看他。迟也伸出手,把他的头发往后捋,露出他的额头,然后他俯身,喻闻若以为他要跟自己接吻,但迟也只是捧着他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喻闻若摁住了他放在自己颊边的手。“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这件事……” 迟也轻轻摇了摇头。“跟这个没关系。” 喻闻若沉默下来。他有一点难过,虽然他觉得迟也应该不至于发现他幻听的时候很错乱就要跟他分手,但还是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迟也跟他对视着。他有的时候觉得喻闻若跟他在一起变了很多,有的时候又觉得他还是没变。他可以理解喻闻若为什么永远不会主动说这件事,可能是因为他担心迟也会说这没有意义,劝他别再找了。又或者他就是觉得让迟也知道这个也算是个一种负担。就像他此刻因为在迟也面前发病而如此不安一样。 迟也又在他的发间抚了一下。大多数时间喻闻若都伪装得很好,但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时候,喻闻若也会装不下去,重新流露出那个刚到新的家庭里,唯恐新的父母不要他的、小男孩的样子。 迟也突然道:“你也快四十了吧?” 喻闻若眨了眨眼:“不……不能这么算吧?” 迟也捧着他的脸,有点嫌弃地说:“你怎么又老又小的。” 喻闻若闭了一下眼睛,非常困惑地又睁开。他现在确定他不是在幻听了——他的脑子组织不出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迟也决定不告诉喻闻若他并不介意这点“不正常”。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比喻闻若不正常多了。 喻闻若开口:“我……” 迟也打断他:“遇到什么问题了?” 喻闻若睁大眼睛:“嗯?” “找蕾拉的父母,遇到什么问题了?” 喻闻若顿了一下,然后自嘲似的笑叹一声:“问题就是找不到。”他停了一会儿,没等迟也继续问,便主动开始说:“我已经试过了各种方法,只要是年龄和走丢的时间差不多的我都想尽办法联系了。但没有一对是她的父母。” 喻闻若脸上有难掩的烦躁和失落。迟也看得出来,这些情绪他已经独自在心里放了很久。 “杨院长也不记得了……她说那几年没有被拐的儿童被救助的案子,文件也找不到了。这些年在这家福利院工作过的人也已经换过了不知道多少批,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点线索,哪怕是……” “找到他们,然后呢?” 喻闻若抿了一下嘴,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好像无法逃避。 “告诉他们蕾拉很好,他们有过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告诉他们蕾拉很想念他们……” 喻闻若自知失态,马上停了下来,做了两个深呼吸。迟也的手仍然搭在他的颊边。喻闻若抓住他的手,攥在自己掌心,低下头,有意数他掌心的纹路。 “你也觉得这很没必要,是吗?” 迟也安静道:“我什么都没说。” 喻闻若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可我必须做点儿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不肯走。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 迟也声音很轻:“那不是她。” 喻闻若脸上还带着那种无奈而又自嘲的笑意,但他眼睛里都是泪。他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那不是蕾拉,那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记得他从蕾拉那些手稿和剧本里拼凑出真相的那天,那天的风特别大。他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去找horace,就站在他家屋檐下等着。horace回来的时候,手里正抱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他看见喻闻若,惊讶地叫了一声“arthur?”然后就被喻闻若一拳砸倒在了地上。 纸袋子破了,苹果和洋葱滚了一低。horace的血很快糊了他一手,喻闻若不知道那些血是从哪里出来的,鼻子、嘴巴甚至是眼睛。他不在乎。喻闻若眼前只有蕾拉浴缸里那些血。他能感觉到horace的脸像烂掉的橡皮泥一样,拳头打上去只觉得恶心。 蕾拉在他耳边笑:“我就知道你练划艇早晚派得上用场。” 喻闻若当时毫不怀疑,他会直接杀了horace。 迟也问他:“你真的杀了吗?” “差一点。”喻闻若轻声道,“邻居报了警。我被起诉了,但因为判定下来精神状况有问题,而horace又决定撤诉……” 装相 第78节 “他主动撤诉?” 喻闻若冷冰冰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是活该。” 迟也暗自庆幸在伦敦的时候没有把张念文的事情告诉他。 “我不相信蕾拉会教唆你去杀人。” 喻闻若捂住脸,叹息:“我知道……” “她也不会非逼着你这么大海捞针。” 喻闻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放下手,抬起脸,答非所问地对迟也说:“对不起。” 他不再说话。喻闻若意识到他跟迟也靠得很近,但他却不知道此刻的迟也在想什么。喻闻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这些事都告诉迟也,他也没有感觉到旁人所说的那种“如释重负”。喻闻若并不打算从迟也那里获得任何的支持和理解——说实话无论迟也支不支持,理不理解他都要去做这件事。这是他来到中国的理由。 “我没想到那个姑娘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他走之前,父亲对他说,“这是一场悲剧……但所有人都活在悲剧里,我们会往前走。” “我正是在往前走。”他回答父亲。 “做完这件事以后呢?” “不知道。”喻闻若耸了耸肩,“也许我终于可以平静了。” 父亲看着他,眼神很悲悯:“并不是全部因为她,对吗?” 迟也只是久久地、沉默地凝视着他。他知道喻闻若在为什么而道歉。为他的不健全,为他如此努力想要一段健全的关系,却最终暴露在了迟也面前。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跟喻闻若如此接近,让他内心涌起强烈的感情。他发现他们是一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有一些无法名状的伤口。他们在一起,竭尽全力地装作一个正常人。迟也甚至不合时宜地产生了某种骄傲,因为喻闻若的伪装已经失败了,而他仍在继续。而且喻闻若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但迟也知道,不全是因为蕾拉。喻闻若认为他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失去了蕾拉,可是迟也已经先他一步明白了。 他永远无法愈合。他们永远都无法愈合。 迟也试图设想一些场景,比如问喻闻若你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父母,或者说你想过要找自己的父母吗?然后他想起来很早以前喻闻若回答过类似的话了。在某些社交场合——他很快想起来那是蒋以容问过的话,也许原话并不是这样的,但是他记得喻闻若的回答,“我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我。”带着调侃,显得他根本不在乎。 喻闻若叫了他一声。“迟也?” “嗯?” “你能说句话吗?”喻闻若还有一点局促,迟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沉默了太长时间。 他笑了:“我让茹姐拜托那个大师也给你驱驱邪好不好?” 喻闻若:“……” 迟也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喻闻若愣了一会儿,也开始笑。他们彼此都觉得有些荒唐,这是天气绝好的一天,他们都还排了一天的事情要做,但此时此刻他们却躲在这里,一道门隔绝开了现实的世界。喻闻若确定他刚才听到了徐穹说话的声音。如果徐穹已经到了,说明活动快要开始了。但是他仍旧坐在这儿,看着迟也。 “我爱你。”迟也笑完了。“我不会抛弃你。” 喻闻若跟他对视了一两秒,他看上去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这不是一句浪漫的告白,更像是一句承诺。喻闻若好像重新变成了一个孩子,他发现自己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了这句承诺。 “我知道。”他最后说。 他想他真的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了,恢复九点更新啦~ 第71章 两人正说着话, 脚步声渐渐靠近,徐穹在外面叫了一声:“arthur?” 她敲了敲,喻闻若还没应, 徐穹已经直接推开了门。 喻闻若刚从床边站起来, 迟也跟他贴得很近, 俩人拉着手, 看见她进来了也没避嫌,只是稍微分开了半步的距离,连手都没舍得放开。 徐穹:“……” 迟也想起来还要靠她请汤华吃饭, 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徐总好。” 徐穹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问好。他们上一次直接接触还是迟也从拍摄棚罢录走人那一回, 徐穹很难对他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要是在别的场合还可以装一装,这会儿在喻闻若这里,她连装都懒得装了, 没好气地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 喻闻若在迟也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示意他要先出去。迟也点点头, 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俩最好分开出去。喻闻若把门扣上的时候, 迟也还听见徐穹在说话:“我还没藏呢,你先藏起来了, 就这么分不开?” 喻闻若:“你藏什么?” 徐穹没说话,喻闻若随即反应了过来:“哦!邹主编已经来了?”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随即低下去, 消失了。迟也又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傅凯发了一条信息:“傅老师方便打个电话吗?” 傅凯隔了五分钟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回来:“什么事?” “是这样,有个事情想问问您……”迟也走到门边,把门扣得更紧了一点儿, “您之前去做辅警,说处理了一个救助被拐儿童的案子是吗?我想问问,这个流程是怎么样?案子破完录入系统, 是全国联网的吗?能不能查以前的案子?” 他的问题有点多,傅凯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没回答。迟也在心里默默地捏了把汗,他不确定跟傅凯有熟到这个程度。 “每个地方不一样。”傅凯最后说了一句,“多久以前的案子?” 迟也:“二十多年前。” 傅凯安静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才道:“要托关系。是重庆本地的吗?” “在广东。” 迟也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刁难人。 傅凯:“我只是做了几天辅警,不能保证什么。你也可以找剧组,他们在公安系统那边认识更多的人。” 这个迟也知道,《冷枪》专门聘请了公安那边的顾问,重庆警方也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协助。剧组确实有认识的人,不然傅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去做辅警。他手里捏着电话,应了两声:“嗯,我回了剧组就去找人,就是想先问问您……” 傅凯解释了拐卖儿童案件一般走手续的流程,又问了两句具体的情况,迟也掌握的信息也不算多,但他把蕾拉的年龄、环庆福利院的消息都告诉了傅凯。电话那头的人还是那副冷淡的腔调,不紧不慢地说:“我试着问问看。” “谢谢傅老师。”迟也松了一口气,“有更详细的信息我再跟你说。” “好。”傅凯一句话都没多问,直接挂了电话。 迟也这才走了出去。活动确实快开始了,年龄大一点、健全一点的孩子们都已经聚集到了操场上,他们有一个小小的仪式。这一次没有什么当地领导出席,也没有媒体过来报道,迟也之前听喻闻若说过,也是觉得这个“性教育课”有点不怎么方便做宣传。但是迟也一出去就被邹元朗揪住了,以私人名义飞快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迟也:“你会发出来对吧?” 邹元朗笑了笑:“off the record.就咱们私底下说说。” 迟也听懂了:“你会转述一下,然后发出来。” 邹元朗:“这是个好话题。” 迟也有些无奈:“我没打算炒这个话题。” 邹元朗没什么所谓,这本来也就是一两条微博或者新媒体上一条简讯的内容。如果迟也公益活动这事儿上了热搜——在他看来是一定会上——就发出来;要是无声无息,他此刻问了也没损失。 迟也:“你不会是专门为了堵我才来环庆的吧?” 邹元朗笑意更深:“那倒不是。” 迟也的视线绕过了已经聚在操场上乱哄哄的人,看到了徐穹。 “不是吧……”迟也反过来八卦他,“我听说你跟你那个小模特分了,要找徐总复婚。真的假的?” 邹元朗神色认真了一点:“连你都听说了?你觉得有戏吗?” 迟也皱起眉头:“我觉得你贱得慌。” 邹元朗也不生气。孩子们已经排成了整体的队形,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坐在了操场上,基金会的发言人已经上了台,在调试麦克风。喻闻若和徐穹都站在那个讲台的边上,而所有其他的人都挤在孩子们的座位后面。 迟也给一个穿着基金会文化衫的女孩子腾了点位置,跟邹元朗往边上站。 邹元朗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想跟她复婚,我只是想见见女儿。” 这事儿圈里人都知道,徐穹离婚离得非常绝情,邹元朗被她扫地出门,一分钱都没带得走。女儿立刻改姓了徐,从来不允许跟邹元朗见面。这一对本身也是女强男弱的搭配,离婚的时候徐穹在bridge已经坐到了出版人的位置,而邹元朗还只是一个二线刊物的时尚编辑。他们离婚之后,徐穹利用自己的人脉赶尽杀绝,邹元朗一度丢了工作。后来是邹元朗跟《浪潮》的前任主编有点私人关系才进了那边的编辑部,随后便扶摇直上,没两年就做到了主编——当然,不好听一点的传闻是,邹元朗是靠男人睡上去的。 就无怪乎这两人后来会闹得这么僵。离婚九年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却连逢场作戏演一演和平都做不到。 迟也皱眉:“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见女儿?” 邹元朗笑了:“你没当爸,你不懂。” 迟也:“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干嘛非得找个女人结婚……” 邹元朗很讶异似的,看了他两眼,嘴角含了一抹诡异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跟喻闻若在一起,近墨者黑。” 迟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些事,不过以前他从来不会评判别人的对错,更像是与他无关。不过现在迟也跟喻闻若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染了一身道德制高点的味儿,动辄开始批判他了。 邹元朗忽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徐穹是有感情的。” 迟也愣了一下。他没听说邹元朗是双,在跟徐穹离婚之后,邹元朗身边就全是男人了。 “你……” 台上基金会的发言人已经说完了,虽然一个字都没听,但他们还是礼节性地鼓了鼓掌。 邹元朗在掌声的掩映下低声道:“我从来没有在徐穹以外的人身上动过感情。” 迟也大为惊异:“你可别现在跟我说你是直的。” “那倒也不算。”邹元朗耸耸肩,“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迟也消化了一会儿,试图用自己的话组织一下,但实在没消化得过来,只好放弃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虽然早就知道邹元朗换床伴如换袜子,对谁都不太走心,但迟也实在是无法理解他这短短的两句话。这为什么不能是个简简单单的骗婚的故事呢? 邹元朗好像还想再解释一遍:“我是说……” “啊啊啊……算了算了,我理解不了你们文化人。”迟也心烦地打断了他,他现在没这么多闲心管邹元朗,“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太走心了。他觉得他跟邹元朗虽然一直关系不错,但也就是很浅的关系不错,没到这种掏心掏肺、寻求互相理解的程度。 邹元朗也不介意,平淡地笑了笑:“最近喜欢跟人分享一些想法。” 迟也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你不会是……” “嗯?” 迟也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问邹元朗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上回见他就觉得他气色不好,而且这两次见面没隔多久,他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还有这种什么“想见见女儿”“跟人分享一些想法”的说辞,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不祥气息。但这种话讲出来不太礼貌,迟也还是咽了回去。 “没什么。”他搪塞了一下,“你没事儿吧?” 邹元朗没再说什么,简短的仪式结束了。迟也要去给大一点的男孩子们上课,而邹元朗要去陪着特殊儿童做复健。 小可手里端着相机,快步走到迟也身边:“你刚才跟邹主编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迟也看了看她挂在怀里的相机,“今天还拍花絮啊?不是不发通稿吗?” “总要备着。”小可眉头还是皱着,“这事儿咱们尽量低调,你可千万别跟媒体随便说。” 装相 第79节 迟也有点儿不耐烦:“我又不傻。” 他转身走了,没看到邹元朗走到了不远处的康复训练室门口,然后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喻闻若跟徐穹两个人把消息瞒得很死,整个活动依然有条不紊地在往下走。迟也给孩子们上完课以后还给他们讲了童话、做了游戏,期间有几个女孩子也跑了过来,红着脸给迟也送上了小礼物,还有一个要求跟迟也拥抱一下,并且说以后也想去拍电影。后面的这些内容都不错,小可拍了不少花絮,跟阿芝两个人就地开始剪辑,准备当做正向的宣传放出来。 迟也一直也没意识到喻闻若已经不在福利院了,直到活动结束得差不多了,他才接到喻闻若的电话,问他来不来医院。 “你跟邹主编比较熟。”喻闻若的语调有些奇怪,“要不还是来一趟吧。” 迟也谁都没带,一个人去了医院。喻闻若在门口接他,脸色有点难看。 “邹元朗怎么了?”迟也一边跟他进医院一边问,但在他开口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直肠癌。”喻闻若低声道,“你事前知道吗?” 迟也摇摇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徐总呢?” “去交检查的费用了。”喻闻若在他臂弯处带了一把,语速很快,“但是徐总不愿意进病房,邹主编急救完在输液,已经醒了,你跟他是朋友,进去陪陪他……” 他们走到病房前,看到徐穹正站在走廊里,抱着自己的胳膊,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小县城的医院里很混乱,急诊部又很嘈杂,徐穹一身贵得要死的套装,踩着高跟鞋,安静,体面,看上去跟周围格格不入。喻闻若走上前去,靠在她身边说了什么,徐穹睁开眼睛,她好像很茫然,顺着喻闻若的牵引动了一下,随即一个踉跄,好像根本站不稳。喻闻若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朝迟也使了一个眼色。 迟也点点头,进了病房。 病房里有两张床,但是只有邹元朗一个人。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很难看的蜡黄,额角有伤,是晕倒的时候摔下去磕到的。他好像出了很多汗,唇上又毫无血色。看见迟也进来的时候,他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让迟也觉得很不舒服。 “你怎么来了?” 迟也把椅子拖过来,坐在他床边。“怎么回事啊?”他明知故问。 邹元朗平静地笑了笑:“报应到了。” 迟也轻斥了他:“不要胡说八道。” 邹元朗看着他:“徐穹呢?” “在外面。”迟也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没告诉她你生病了?” 邹元朗的眉毛高高扬起来,挤出额上几道抬头纹:“我谁也没告诉。” 迟也心里更难受了。 “生病多久了?” “你是问几期了吧?”邹元朗了然地一笑,“早期,放心,还死不了……别出去乱说啊,很多人盯着我呢,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的位子可就坐不稳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 邹元朗摇摇头:“我又不是你家喻主编。他是上头直降下来的,我是从底下爬上来的,能一样吗?我还得治病,总得再赚点儿。” 迟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半晌,只好点点头:“我一定守口如瓶。” 邹元朗道:“谢了。” 半晌,又轻声道:“我能不能见见徐穹?” 迟也“嗯”一声,站起来走了出去。徐穹还是站在门外,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她的手被喻闻若紧紧攥在手心里,喻闻若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不断跟她轻声说着什么,但她好像根本不在听。 迟也走到他们身边。“徐总,他想见你。” 徐穹抬头,看了一眼喻闻若。 喻闻若哄骗似的对她说:“lisa,我们进去吧?” 徐穹停了一会儿,他们都以为她要再次拒绝。但她点了点头,脊背突然抻直了,手也从喻闻若掌心抽了出来。她好像突然给自己打了一股劲,又把整个人撑住了。然后快步走过去,推开了病房的门。 迟也跟喻闻若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要不要跟进去。但是徐穹的手还撑在门上,显然是在给他们留。他们俩赶紧上前一步,跟在徐穹身后走进了病房。邹元朗半躺在床上,一看见她进来,顿时也坐直了身体。但徐穹突然站住了脚,停在了离病床两米远的地方。 邹元朗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叫她:“徐穹。” 徐穹没说话,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僵得像冰。喻闻若上前一步,把病床前迟也刚坐过的那张椅子拉出来一点,想让她坐,但她还是没动。 邹元朗想了半天,尴尬道:“医药费,其实不用你……” 他说得有些艰难,话音很快就被徐穹冰冷的视线掐断。迟也听得有些不自在,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但邹元朗开口却只能跟徐穹先聊钱,这里面的局促和难堪把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迟也看着他,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是那个会在拍摄的时候对着参照画面侃侃而谈电影分镜的人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徐穹硬邦邦道:“不必。” 邹元朗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上去可怜极了,刚才还在迟也面前平静自若,眼下却露出了无比狼狈的样子。他的下唇颤抖着,眉眼皱成一团,明明才四十几岁的人,平常又那么注意保养,一崩起来,脸上却全是沟沟壑壑,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往下淌,让人看着难受。 “徐穹……”他又喊了一声,无限凄楚。 但徐穹的声音很冷:“你哭什么?” “我……”邹元朗哭得更厉害了,连鼻涕都一块儿冒了出来,“你让我见见小枫好不好?我……我不奢求你还能原谅我,我就想见见小枫!” 徐穹仍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迟也跟喻闻若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在这儿浑身不是滋味,想偷偷出去。 “arthur!”徐穹突然叫住他,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走。”她的眼神又飘到迟也身上,点了一下,口都没开,但是同一个意思。 迟也不自觉地往喻闻若身边靠了靠。他现在不止觉得尴尬,还觉得恐怖。 “你想见小枫干什么?” 邹元朗下巴哆嗦了一下,“我毕竟是她爸爸,我要死了,你都不肯让她见我一次吗?” 徐穹竟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笑了出来:“你离死还早呢。医生刚才跟我说了,早期。治愈率挺高的。” 邹元朗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变得难看至极。“这是癌症啊,怎么说得准呢……”他像梦呓似的,“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徐穹立刻否认,“我是恶心你。” 迟也抿了一下嘴。虽然知道徐穹对邹元朗怎么残酷都是有理由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徐穹也太铁石心肠了一点。 徐穹往前走了一步,两只手搭在了椅背上。喻闻若认出来了,那是她工作的时候常用的进攻姿态。如果她这么着跟他说话,那基本就是准备好一顿臭骂。他心里顿时沉了一下,有点儿想劝徐穹一句,但又开不了口。 徐穹:“你那个男朋友呢——现在换到哪一个了,我都不清楚了。”她又笑了一下,突然喊了一下迟也,“迟老师,你知道吗?” 迟也一张脸皱得更厉害,心想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啊? “我已经跟他分掉了。” “是你生病了,人家不要你了吧。”徐穹又笑了一声,“到这个份上了,就觉得那些人都是玩玩儿的,想到来跟我谈感情了?邹元朗,你把我当什么?你骗我给你生了个孩子还不够,还想接着骗我给你端屎端尿伺候你给你送终啊!” 邹元朗闭上眼:“徐穹,你不要……” 徐穹的声音高起来:“你要见小枫干什么?你说啊?当着你朋友的面,当着外人的面,你说得出来吗?!你要背着我做那些事,还被小枫看见。你像个当父亲的样子吗?这么多年,女儿做噩梦都是你那副被男人摁在床上的丑样,她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自残的时候你在哪里!”说到最后,尾音上扬,忍不住染上了一点哭腔。 邹元朗痛苦地把后脑勺往床头那块板上一撞。迟也有些看不下去,但是喻闻若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 徐穹胸口剧烈起伏:“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又怎么样呢?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女儿!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爸爸!” “对不起……对不起……”邹元朗语无伦次地道歉,他哭得那么难看,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手背上的针管移了位,有血倒流回输液管里,但是他没在意到,徐穹也没在意到。“她也是我的女儿啊,我只想死之前再见见她……” “你、做、梦!”徐穹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三个字,“九年了,我每一天都希望你死。我希望你得艾滋病,希望你全身都烂掉,希望所有人都离你而去,让你一个人痛苦地死掉……你以为跟演电视一样吗?你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求我,我就会原谅你?我就让你见女儿?邹元朗……” 徐穹笑起来,笑得非常瘆人,一字一顿地诅咒他:“你去死。” 她猛地一转身,那椅子被她带倒,但她根本没管,逃似的夺门而出。喻闻若紧紧跟在她身后,连叫了两声“lisa”,也跑了出去。邹元朗从病床上跳下来,随手拔了输液管,一串混着输液的血迹立刻甩到了床单上。迟也赶紧上去摁住了他,“冷静点……老邹你冷静一点!” 邹元朗绝望地挣了两下,他们的动静已经引来了护士,邹元朗被他们合力摁回了床上。 “你这病人怎么回事啊!”护士尖着嗓子教训他,顺嘴连着迟也一块儿骂上了,“家属也不知道看着点!” 迟也很想说自己不是家属,但感觉不是时候,只好低下头,应了一句。看着护士把输液管里的空气挤出来,重新给邹元朗扎针。 “老邹……”迟也喊了他一声,想找两句话安慰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针管重新刺入他的皮肉,邹元朗眼角不自觉地一颤,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没入鬓角,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也:出道至今没有演过这种伦理剧。 第72章 喻闻若追出去, 看见徐穹的身影从安全通道的门边一闪而过,他再跟上去,门却被徐穹从另一边死死抵住, 怎么也推不开了。 喻闻若隔着门缝叫她:“lisa……” 回应他的只有压抑的哭声。一开始很低, 像是喘不过气的啜泣, 很快越来越大声。徐穹再也掩饰不住她的痛苦, 蹲在门后放声大哭起来。喻闻若又推了一下门,门被他推出一条更大的缝隙,但徐穹很快又用最大的力气推了回来。喻闻若便放弃了推门, 只是安静地隔着一道门听她哭。 徐穹哭得很伤心, 喻闻若很难想象隔着一道门的女人是她。因为声音特别响,引来不少在走廊里的人回头。喻闻若像一个护卫者一般堵住了那道门缝,好像借此就可以隔绝所有的窥探。徐穹就在这道门后放声痛哭, 她听起来不像一个人, 而是一头受伤的动物, 躲在洞穴里, 痛苦地哀嚎。喻闻若知道她听得见自己说话,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喻闻若试探着,又推了一下门, 这次没有遇到阻力。喻闻若把头探进去,才看到徐穹已经坐到了楼梯上,无力地靠着墙,肩膀仍在轻微地颤动。 喻闻若把安全通道的门关好, 无声地走过去,也坐在了她身边。 徐穹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她很狼狈,泪痕冲花了她的眼妆, 额前的长卷发乱七八糟,被没干的眼泪沾在脸颊边。她的眼角也暴露出许多纹路,一张脸只剩下强撑的皮,底下没有半点儿青春。 喻闻若一句话也没说,从西装的口袋里抽出手帕,递给了她。 徐穹接过去,仍带着哭腔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个英国人。” 喻闻若勾了勾嘴角,“平常也不带,就是配一下今天这套西装。” 徐穹没再说话,她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下,重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抱歉。”她轻声道。“刚才在里面……” 喻闻若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徐穹:“我那些话……只是针对邹元朗,你跟迟老师别往心里去。” 喻闻若“哦”了一声,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徐穹刚才诅咒邹元朗交男朋友得艾滋病什么的,旁边就杵着俩gay,一不小心是有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喻闻若哑然失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会,你别多想。” 徐穹安静了一会儿,一条手帕在她手里被攥得发皱。她发泄完了,理智回笼,已经深深懊悔刚才当着喻闻若的面说的那些话。不管怎么样,她跟喻闻若是同事关系,她不应该如此失态。 “arthur,我不会因为邹元朗的行为,对你有什么意见。” 喻闻若笑了:“lisa, e on……” 徐穹看着他。 “我们共事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对同性恋的态度,你从来没有冒犯过我。”喻闻若跟她对视着,“而且说实在的,就算现在你想迁怒也是人之常情。i can take it.” 徐穹没说话,喻闻若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朋友。” 徐穹突然释出一声哽咽,她猛地转过脸去,用那条手帕捂着眼睛。喻闻若安慰式地在她肩膀上揉了两下,徐穹整个人倒过来,靠在他肩膀上,非常小声地啜泣着。喻闻若叹了口气,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任她又哭了一会儿,才重新坐直了身体。 喻闻若问她:“你会告诉小枫吗?” 徐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 装相 第80节 “我不能帮你决定这样的事。” “please arthur……” 喻闻若看着她,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晌才道:“小枫已经19岁了,她可以自己决定这种事。” “可我是她的妈妈!我必须要保护她!”徐穹条件反射一般,“每次提到这个男人,带给她的都只有痛苦,我……” 喻闻若笑了一下,“所以你已经有答案了。” 徐穹哑口无言。半晌,撑住了自己的额头,闷声道:“可我又怕他要真的这么死了,小枫以后会怪我。” 喻闻若抿住嘴,他是真的出不了这个主意。 徐穹:“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开开心心的,把这些事都放下。” 喻闻若问她:“那你呢?” 徐穹看着他。 “你能放下吗?” 徐穹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叹息,尾音颤抖,更多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们是有感情的……他爱过我,我感觉得出来。”她最后轻声对着喻闻若说,“我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只有他受得了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样都行,他都可以迁就。当年我为了生小枫放弃了去电视台,他觉得我为了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一直就在原来那个小杂志社干着,就为了能多顾一顾家里,让我有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 这个喻闻若知道。徐穹大学念的是新闻,没毕业就在电视台实习,以前做过一线调查记者,是最正儿八经的那种老派媒体人——她在时尚杂志一干就是十几年,其实是有点屈才的。 徐穹停下来,自嘲似的:“如果他真的,就只是骗我给他生个孩子,那倒好了。” 那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也不用这么多年以后,还坐在这里,在一个小十几岁的后辈面前这么狼狈地痛哭流涕。 喻闻若:“我没有太懂……邹主编是bi吗?” 徐穹揉了一下眉尾,很难以启齿似的:“他……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但他……” 喻闻若非常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徐穹转头看着他,可能是觉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再在喻闻若面前保留什么形象了,直接道:“他喜欢做下面那个。” 喻闻若缓缓跟上了:“即使是跟你……?” 徐穹抿着嘴,点了点头。 喻闻若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他是gay,像你们这样的,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可他不是。”徐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好像在跟喻闻若分析什么难题,“本来我们俩一直都好好的,到后来生了小枫,他开始买那些假的道具……让我……” 徐穹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脸,又痛苦,又觉得丢脸。喻闻若无言以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可以理解人有不同的癖好。”徐穹最后叹了口气,看着喻闻若,急于证明什么一样,“我不是那种,很传统、很没有见识的女人。可是后来,他越来越……他就只想要这个。我真的接受不了,到最后我们就已经不睡在一块儿了……” 她有些急切,为自己申辩似的:“我也是一个女人啊,我想要我的丈夫,想要我孩子的父亲……” 喻闻若轻声道:“这不是他做那些事的理由。” 徐穹又把脸埋在了手帕里,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回想起来都觉得羞耻。但她不再哭了,徐穹并不是那种软弱的人。喻闻若看着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重新平静下来。 “arthur,我没办法原谅他。”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即便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可能很快就会死掉……我是个坏人吗?” 喻闻若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 “可爸爸是不能换的,小枫的日子还长呢,我不希望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徐穹苦笑着,“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哪个月忘记过给女儿打钱。每年儿童节、圣诞节、小枫的生日,总会寄礼物过来,洋娃娃啊小裙子啊,也不管合不合身。” “小枫收吗?”喻闻若回想了一下记忆里那个少女,总觉得她像是会把爸爸送的洋娃娃和裙子都剪碎了扔出去的那种人。 “以前不收。”徐穹说,“前两年不知道谁给他支的招,开始送名牌包跟最新款的手机什么的,小枫就收了。” 喻闻若笑了。 徐穹也笑出声来:“别不信,现在的小孩可现实了。” “正常,大人都抵挡不住这些,何必要求一个孩子。” 徐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着他:“你觉得邹元朗怎么样?” “你是说作为一个父亲还是……” “就……他这个人,你觉得他怎么样?” 有那么一会儿,喻闻若没想明白徐穹为什么突然问他的想法,他揣摩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他是一个才华横溢,也很有能力的人。除了你看不上的那种结合明星效应的手法……单就内容创意而言,他也非常有想法,几乎无可取代。《浪潮》是在他手里才有今天的。” 徐穹没什么反应,示意他继续说。 喻闻若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词句,继续道:“邹主编这个人也很好相处,他人缘不错的,这一病,应该很多人都会很惋惜。” 徐穹牢牢盯着他,突然很不屑似的,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 “你这个人可真是……”徐穹简直无语,“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喻闻若笑了:“你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来替你骂前夫的女人。” 徐穹翻了个白眼:“别戴高帽子,我就是一个普通女人。” “你不是。”喻闻若用一种很惹人烦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好像在逗她,“气成那样了你还能想着不要扫射到我跟迟也……lisa,你比自己想的要宽广得多。你明明很清楚邹元朗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才是你说他以前对你有多么好的……” 徐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但那绝对不是说我对他还有感情!” “我没说你对他还有感情,这是你自己说的。”喻闻若有些狡黠地冲她笑了,“但即便你现在还爱着他也没有关系……” 徐穹提高了声音,有一点被激怒了:“我没有!” “我说了即便。”喻闻若没理她,继续往下说,“你当然可以爱一个伤害你的人,这不是你软弱,这只是说明了你是一个人。只要你不把这份感情变成被他人利用的弱点就好了。你也可以不原谅一个好人,这不是你冷酷——无论他是个什么人,你都可以不原谅他的错误。任何人都不能评判你的不原谅,你不需要我来替你证明邹元朗是个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喻闻若停下来,总结陈词似的:“你可以告诉小枫这个。” 徐穹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告诉小枫什么?” “告诉她,她可以爱她的爸爸的同时继续不原谅他,就算这样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然后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见邹元朗。” 徐穹欲言又止,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转过弯来。“我……”她顿了顿,“可是我应该教我的女儿,原谅才是美德。” 喻闻若耸了耸肩:“我的爸爸教我,if we are allowed to love then we must be allowed to hate.” 徐穹用一种全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喻闻若。 喻闻若被她看得有点儿心里发毛:“怎么了?” 徐穹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指着喻闻若说:“你来告诉她。” “告诉谁?” “徐枫。” 喻闻若傻了:“啊?” 徐穹掏出手机,一边敲着手机键盘,嘴里一边交代,好像又回复到了工作的状态,“你来告诉徐枫邹元朗的事,然后把刚才跟我说的那段话讲给她听……” “可是……” 徐穹把手机屏幕竖到喻闻若面前,他看到了微信对话框上显眼的“汤华导演”四个字。 “我就能保证,你的小男朋友能得偿所愿。” 喻闻若咽了一下口水,眼看着汤华回复的那句“好啊,什么时候?”跳到了屏幕上。 他迅速站起来,握了握徐穹的手:“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徐总:看你一张嘴这么能叭叭,你去呗。 第73章 电梯“叮”地一声, 打开了。一条富丽堂皇的走廊出现在面前,三两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守在各自的包厢门前,走廊尽头是红绒面、金把手的两扇大门。 迟也没动:“我紧张。” 喻闻若看了他一眼, 没好意思说他也紧张。 “以后你去见女王也差不多是这个阵仗。” 迟也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跟喻闻若说粉丝给他在英国买了个爵位做生日礼物的事, 所以没领会这个笑话。喻闻若有点尴尬地抿了抿嘴, 握了一下他的手:“没事, 汤华导演不吃人。” 但那个小徐枫可能吃。 迟也呼出一口气,两人走出电梯,并肩往尽头那个房间去。喻闻若的吐槽不无道理, 这地方委实有一些浮夸, 因为是b.t旗下的饭店,墙上随处可见品牌标志性的花体logo,走廊弄得像个欧洲的美术馆, 还有玻璃柜展出着b.t的高定珠宝。 迟也没忍住转头看路过的那条蓝钻项链:“这都是真的啊?” “真的。”喻闻若点点头, 在他肩膀上带了一下, “你要是喜欢还可以当场买。” 迟也的脸皱成一团, 觉得这个地方整体的风格跟他印象里的汤华怎么都不符,毕竟她的电影多聚焦边缘人群, 穷困的乡镇女人、城市角落里无人奉养的老人和祖国边陲地带的少数民族什么的,所有的访谈和幕后资料里汤华都是素面朝天的样子。 “谁挑的地方?” “徐穹。” “谁请客啊?” “我。” 迟也小声地“嘶”了一下, 喻闻若还以为他要跟自己客气客气,正准备说不用了,迟也十分二皮脸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让老公破费了~” 喻闻若:“……” 侍应生为他们推开了包厢的门,徐穹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总算来啦!” 迟也立刻收敛了刚才那副轻佻样子, 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徐总好,汤导好。” 徐穹站了起来,汤华也站了起来, 专门跟喻闻若打招呼。喻闻若此前没见过汤华,她看上去比徐穹年纪大一些,皮肤更黑,是一种很明显在户外晒出来的健康的颜色。没化妆,但皮肤状态不错,两颊饱满,眼睛发亮。身上穿了一条棉麻质地的裙子,宽松又随意。迟也暗中松了口气,这个汤华比较像他想象的样子,他刚才有一丝恐惧,担心一推门,后面是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心又提了起来——其实珠光宝气的女人他还更擅长应付一些。 徐穹笑道:“都来齐了就坐吧。”她随即转头朝包厢连着的陈列室喊,“小枫,来吃饭了。” 徐枫从陈列室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比喻闻若上次看见的时候更高了,干瘦,薄得像一片纸,头发剪到齐肩,染成了鲜绿色,发根发黑,显然已经染了有段日子了。鼻子上穿了个环,脖子里还露出了一小块纹身。她身边那个应该就是汤华的女儿,没她高,但是看起来纤细柔和,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好相貌。打扮得也中规中矩,平刘海,盘发,穿着鹅黄色的海马毛高领毛衣。两人站一块儿,完全就是正反教材的对照组。 喻闻若感觉她俩一起出来的时候,徐穹就已经暗自叹了口气。 汤华笑着揽了那个女孩儿一下,介绍道:“我女儿,傅冉秋。这是徐阿姨他们杂志的喻主编,那个是迟也,跟你爸爸一起在重庆拍戏呢。” 傅冉秋很乖巧地跟喻闻若问好:“喻叔叔好。”然后转向迟也,声音明显热切了一点:“迟也哥哥好!” 徐枫发出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的嗤笑。 装相 第81节 徐穹立刻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知道叫人啊?” 喻闻若:“其实不用……” 徐枫挑了一下眉毛,阴阳怪气地学傅冉秋说话:“喻叔叔好,迟也哥哥好。” 完全不知所以的迟也抿着嘴,憋笑快憋疯了。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牵了一下嘴角,心想今天这顿饭得找人aa了。 人到齐了,侍应生便开始传菜。迟也显得有些拘谨,一般他去饭局,他就是绝对的焦点。但今天没什么目的性,汤华手头暂时没什么项目是用得上迟也的,只是来刷个脸认识一下,人家没太把他当回事,他也不好太上蹿下跳,于是干脆老老实实地坐那儿吃饭。 倒是傅冉秋比较实诚,一双眼睛就盯着迟也看,挪都挪不开。汤华正跟喻闻若说他们春燕基金会的事儿,余光瞥见女儿的眼神,便了然地笑了笑,转头问迟也:“迟老师,你们的戏拍得怎么样了?快杀青了吧?” 迟也:“是,快了。” 汤华不动声色地喝汤:“冉冉,你哪天也去看看你爸爸。” 傅冉秋笑起来,甜甜地“嗯”了一声。 徐枫突然凑过去,小声道:“你还说你不喜欢国内的明星。” 傅冉秋脸稍微红了一点,回道:“我没说……我只是不怎么知道国内的明星……” 徐枫“哼”了一声,很不屑似的。傅冉秋眼睛眨了两下,露出了一种茫然混杂着受伤的神情,太像傅凯了,看得迟也忍不住惊叹:“这孩子跟傅老师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吧?都说像老傅。”汤华看了看女儿,摇摇头,“好像是他一个人生的似的。” 迟也赶紧找补:“也像汤导。” 汤华转过来看着他,淡然地追问了一句:“哪里像?” 迟也噎了一下,一时还真说不出来。傅凯的基因实在太欺负人了,人不在这儿,对面却像坐了个翻版似的。汤华就在旁边,却怎么也看不出跟女儿哪里像。 喻闻若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小枫倒是跟lisa比较像,这事儿也说不准。” 徐枫冷着脸:“谁要像那个傻x。” 一桌人都有些尴尬地顿了一下,徐穹这会儿却只当没听见,淡然地从侍应生的托盘里取了鱼子酱,朝着喻闻若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这就是你的任务。” 喻闻若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地举杯喝他的起泡酒。 迟也只好把话题又放回到傅冉秋身上:“冉冉以前去探过班没有?” 傅冉秋摇了摇头,汤华在旁边替她回答:“没怎么去过,她高中就去瑞士了。把她送出去了,我跟老傅才都有空拍戏什么的,不然以前只能轮流,我拍电影的时候老傅就要在家里照顾她。” 迟也默默回想起自己那爹妈都没空照顾,大半时间都独自在楼下玩泥巴的童年,再看看傅冉秋通身散发出来的完全没受过伤的气息,不由感慨地点了点头,但具体是什么感慨,也不好意思讲。 喻闻若突然问:“瑞士哪个学校?” 傅冉秋用法语报了一个校名,喻闻若点点头:“哦,我表姐两个孩子都在那儿,大的那个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可能你也认识……” 迟也:“。” 怎么,你们瑞士就一个学校吗? 汤华又道:“冉冉跟小枫也好多年没见了,初中的时候两个孩子可好了。” 徐穹闻言也笑:“可不是吗?我记得冉冉走的时候小枫还哭了……” 徐枫仍旧垮着一张脸,冷淡道:“我没有。” 傅冉秋声音软软的:“我很想你。我还给你写信了。” 徐枫不说话了,她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说不清是冲着傅冉秋还是冲着她自己。喻闻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两个小女孩儿。 法餐一道一道,上得非常慢。徐枫很快就没了耐心,对大人们聊的那些事更不感兴趣——汤华已经在和喻闻若交流什么女性电影人创投计划——傅冉秋看了她一会儿,悄悄问自己的妈妈:“我可以跟小枫去陈列室吗?” 汤华点了点头。这个包厢所谓的“陈列室”独一无二,是b.t这家饭店的一大特色,里面有不少经典的时装、包、珠宝和香水,很多网红就是为了打卡这个陈列室才花上3000块一个人来这里吃一顿饭。傅冉秋得到了妈妈允许,马上站起来,拉住了徐枫的手。徐枫看起来有点儿不太自在,但没挣开她。徐穹随即看了喻闻若一眼,喻闻若会意,也站了起来,跟着她们俩进了陈列室。 汤华好奇起来:“这是……?” 迟也是知情人,徐穹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瞒的,跟汤华直说了:“邹元朗生病了,想见小枫一面,我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让arthur跟她谈谈。” “哎呀。”汤华有些感慨,这一听就不是小病,“邹元朗怎么样了?” 徐穹摇摇头,她是真不知道。她说不管就是真的不管,那天直接从环庆走了,就好像这插曲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还是迟也补了一句:“邹主编后来移到深圳的大医院了,还在住院,他父母去照顾了。” 汤华看着徐穹,眼神有些复杂,但也没劝什么。她跟徐穹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知道她心里的结,这事儿根本没法劝。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这个包厢的布局非常私密,隔音效果也好,陈列室里一点儿声音都没传出来,他们三个都有些心不在焉,却什么也听不到。 末了,还是汤华先转移了话题,笑着对迟也道:“跟迟老师也是好久没见了,上回还是在东京见了一面。” 迟也顿时有点尴尬,感觉这话题还不如不转。东京那次,就是汤华击败了张念文拿了最佳导演,提到东京就不可能不想起张念文。迟也搜肠刮肚的,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又想跟张念文撇清关系,又担心撇清得太急,反而让汤华误会他是个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汤华好像没意识到他的窘迫,淡然地继续道:“迟老师那个影帝拿得确实是实至名归,我那会儿还说呢,也不知道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迟也。” 迟也赶紧举杯:“汤导实在太过誉了!汗颜汗颜。” 汤华看着他:“就是这几年,好像没怎么看见迟老师的作品了。” 迟也安静了一会儿,在心里飞快盘算。他摸不清楚汤华这句话的意思,不知道这是否是个机会,也不知道怎么样反应才能让汤华对他印象好。徐穹也看着他,但迟也没办法从徐穹的目光里得到任何的暗示。他甚至不知道汤华到底有没有听说过他和张念文的那些传闻,因为汤华实在是太游离了。她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圈子”,也从来不在这个圈子中。 到最后,迟也把心一横,直接说了实话:“我不懂事,得罪了张导,也得罪了俊华的王总,这两年没什么机会拍电影了。” 汤华平淡地挑了一下眉毛,“是吗?” 半晌,又轻声道:“可惜了一个好演员。” 迟也听见自己长长出了一口气,汤华也没说什么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迟也心头那股压力消失了。 陈列室的门打开了,喻闻若走了回来,但两个女孩儿还在里面,门打开的时候依稀能够听到傅冉秋绵软温柔的说话声,喻闻若把门一扣,又听不见了。 徐穹有点着急:“怎么样?” 喻闻若没直接回答,只是朝侍应生招了招手:“你们陈列室里的香水卖吗?” 侍应生回答说有些是可以卖的,随即取来了一个平板,喻闻若划了两下,果然找到了标价,他点了点,轻声道:“帮我包两瓶,一并记到账上吧。” 徐穹都快急了:“干嘛呀!”汤华也赶紧推辞:“喻主编!” 喻闻若叹了口气:“我告诉一个小女孩她爸爸得了癌症,总得……”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徐穹:“哎呀,你……我是问小枫什么反应!” “你等她自己跟你谈吧。” 徐穹长叹了一口气,也顾不上那瓶香水了。接下来的饭局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主要是汤华跟迟也在聊电影。上甜品的时候徐枫跟傅冉秋才走了出来,两人亲亲密密地拉着手,徐枫有哭过的痕迹。 徐穹担心道:“小枫……” 傅冉秋道:“徐阿姨,小枫今天晚上能住我们家吗?” 徐穹惊讶地看了看汤华,又看了看两个孩子,半晌才道:“好……好。” 到这份上,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喻闻若起来去结账的时候汤华仍旧跟迟也在说话,徐穹也站起来,不要喻闻若结账。两人走到外面,喻闻若才问:“怎么样?” “挺好的。”徐穹想掏自己的卡,但是被喻闻若摁了回去。 “你把汤导请来,就已经是大人情了。”喻闻若道,“汤华又不是那种谁的面子都买的人。” 他们俩是不至于还要在这种地方上演抢着买单的戏码,徐穹哑然失笑,把钱包又放了回去。 “你别说,这回汤华愿意见迟也,还真不用我劝。”徐穹高深莫测地看了看喻闻若,卖了个关子。 “嗯?” “汤华看见迟也跟着基金会去环庆的报道了。”徐穹眨了眨眼,拍了拍喻闻若的肩膀。 “你这个小男朋友,不错的。” 第74章 b.t陈列室的沙龙香可以个人定制, 徐穹不多时便先回来,让两个女孩儿跟着喻闻若去。她坐下来的时候汤华笑了笑:“我看你们现在倒是相处得不错。” 徐穹:“嗯?” 汤华提醒她:“喻主编来之前,你不是很担心他要是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吗?” 徐穹哑然失笑, “嗐”了一声。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迟也, 但汤华并不知道喻闻若跟迟也的关系, 也没想到这一层。迟也只当没听见她俩悄悄说话, 低下头去看小可刚发过来的信息。 小可:“茹姐好像被那个大师骗了……” 徐穹:“也不是就我一个人这么想啊,他来第一天,我还给他买了一本《我会说中文》, 就是那种小孩儿拼音教材, 就放他办公室桌上。” 汤华压着声音低低笑起来:“你可真行……” 迟也嘴角勾了一下,又压了下去,打字回小可:“怎么回事?” 汤华:“你也没想到吧, 人家中文明明很好嘛!我上个礼拜还在《全球文艺》上看到了他的文章, 文采不错啦!” 徐穹似乎有些困惑:“他怎么会给那种杂志写稿子?他除了卷首语, 都从来不给bridge写呢。” 迟也一边盯着小可对话框上那个“对方正在输入”一边莫名其妙有点小小的骄傲——他可给我写过呢。不过那个《全球文艺》他竟然也是知道的, 很老的文学杂志,以前高中里他上文科班, 老师都要求订。 汤华:“登了一篇他翻译的小说,叫《橄榄树》。小说是很好, 后面还有对他的采访……” 迟也立刻抬起头,但是汤华跟徐穹正凑着头在一块儿说话,没在意到他。 徐穹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对,他准备帮他英国一个朋友出版一本书, 就是《全球文艺》他们出版社来出,应该是在杂志上先放个节选预热一下吧……怎么,是他亲自翻译啊?我都不知道!” 汤华:“就那一篇是他翻的, 他采访里说《橄榄树》是最特殊的,所以他提前为一个朋友翻译好了……” 那个朋友此刻正坐在她们对面,恨不得满身都长满了耳朵。小可好几条信息弹出来,迟也只是随便过了过,好像每个字都看了,但又没一个字往心里去。 “《橄榄树》那篇确实是好。”汤华又强调了一遍。 徐穹:“你要是喜欢,书印好了我替你要一本。” “好啊!” 喻闻若从包厢里推门进来,打断了她们俩的窃窃私语。两个女孩儿一人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回了妈妈身边,饭局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汤华站起来,再次感谢他:“喻主编真是太客气了!” “应该的。”喻闻若仍旧是风度翩翩的样子,给她开着门,“以后有机会再跟汤导聊。” 汤华离开的时候特地跟迟也说了两句话,挨在他耳边说得很轻,没别人听见。但迟也听完便笑了,一直到两人一块儿回到了喻闻若家里,脸上还是那副笑容。 “傻乐了一路了。”喻闻若皱着眉头看他换鞋,轻车熟路地进厨房倒水,冲着他背影喊,“到底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迟也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拿到客厅去,往沙发上一歪。 喻闻若跟过来坐下,手臂展开,迟也自动滚进他怀里,舒舒服服地窝好,仍旧在看手机。喻闻若把人揽紧,顺势在他耳畔亲了一下,问他:“跟汤导聊得怎么样?” 装相 第82节 “还行吧。”迟也转过头来,非常自然地跟他接了个吻,“汤导手里现在也没什么项目,先刷个脸,来日方长嘛。” “那你一直看手机,看什么呢?” “哦,小可跟我说了一事儿。”迟也把屏幕亮给他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就已经开始笑,“就上回那大师,原来是个骗子。” 喻闻若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怎么发现的?” “这大师可太逗了,他跟人家说能借我的运,再跟茹姐说有人要借我的运,两头骗两头赚,结果一个不小心信息发串了,茹姐今天刚发现的,都快气疯了……” “骗了多少啊?” 迟也轻描淡写地回他:“二十来万吧。” 喻闻若“嘶”了一声:“这得报警吧?” “茹姐不会报警的。”迟也把手机放到一边,事不关己似的,“回头有人一爆料,这也太丢人了。” “那是谁要借你的运?” “不知道,这大师嘴还挺严,不肯说。”迟也又笑了一声,“可能是还想着那头可以继续骗吧。” 喻闻若哑然失笑:“荒唐。” “更荒唐的还有呢。”迟也对他说,“茹姐到这份上还没醒悟,反而担心那大师干脆撕破脸,真的害我。” “她不会还要给钱吧?” “那倒也没有,劝住了。” 喻闻若想了想,道:“借运这种说法……唉,严茹会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这话说得……”迟也突然自嘲似的,“我的运气很好么?” “你的运气还不好啊?”喻闻若很惊诧似的瞪着他,“也不说你之前连着拿奖那些事儿了,就说你现在,从《归去辞》到《冷枪》,你中间休息了多长时间?现在《冷枪》也快拍完了,下部戏也没谈呢吧?你这工作强度……” 迟也抓了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沿着指缝摩挲,好像很好玩儿。 “我的工作强度怎么了?”迟也嗤他一声,“我再忙一点儿,不就冷落你了吗?” 喻闻若笑了,顺势扣住他的手。比起正常人,迟也当然是很忙的。但喻闻若现在见过的艺人太多了,他知道迟也这个节奏已经算是很悠闲。他大概也能猜到,迟也之前的焦虑症应该是他选择这样慢悠悠的节奏的主要原因。但问题就在于,别的艺人要是这么慢悠悠的,早糊了。 偏就他迟也,慢得理所当然,红得也理所当然。李新恒一部戏爆红,也就红了大半年,因为后续跟不上,现在也疲软了。可迟也有一部算一部,拍的剧都表现得很不错。这已经不是单纯能以“挑戏眼光好”“演技好”来解释的了,确实是有很大的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要说娱乐圈里有谁想借迟也的运,那扫射的范围太大了。喻闻若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严茹的歇斯底里。可能所有人都有嫌疑。 喻闻若摇摇头,捧着他的脸,“老天爷肯定特别喜欢你。” 迟也不以为然似的:“是吗?” “你不觉得吗?” 迟也歪了歪头,挣开喻闻若捧着他脸的手。 “借呗,我这运气谁爱借谁借。” 喻闻若愣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察觉到他话里有更复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迟也脸上重新露出了一种转瞬即逝的神情。那是去年冬天,喻闻若刚刚接触到迟也的时候,从宋嘉临发来的那一堆资料里看到的那个神情。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有。”迟也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看了看喻闻若的神色,斟酌着续道,“我只是觉得,好运气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迟也叹出一口气:“我的代价就是摊上你了呗。” …… 喻闻若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他还想再问,但迟也换了个姿势,把腿放到了喻闻若腿上,凑上去跟他接吻。 喻闻若一只手搭在他后颈,吻得越深入,手上越发力,恨不得要把人摁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迟也胸口发出一声闷笑,搭在他身上的大腿感觉到了什么,有意蹭了一下。喻闻若手上松了劲,放开了他,迟也便干脆自己爬到他身上,把他摁在沙发靠背上,反客为主,继续亲。喻闻若一只手往下伸,在他臀上狠狠揉了两把。 “摊上我怎么了?”喻闻若含着笑问他,嗓音低哑,已经染了一层情欲,“你不喜欢吗?” 迟也没说话,伏在他身上,有点儿喘。喻闻若也不要他回答,揽着他的腰,在他脖子里面流连着啄吻。迟也抻着脖子,轻声长吟。 喻闻若托着他的臀把人抱了起来,要往卧室走。迟也只好把两条腿盘在他腰上,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很不耐烦似的:“你每回都这样。” “哪样?” 迟也扭了一下,抗议道:“我又不是女的,自己会走。” “女的也能自己走。”喻闻若把他放到床上,顺势压上来,跟他开玩笑,“你这话可政治不正确了啊。” 迟也开始沉默着脱他的衣服,经验告诉他不要跟喻闻若打这种嘴仗,赢不了。 喻闻若笑了一声,摁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然后两手把着他的胯,有点儿粗暴地拽下了他的裤子。迟也的性器半软不硬的,随着他的动作还晃了晃。迟也下意识伸手捂了一把,似乎不想被人看见,但又被喻闻若制止了:“怎么了?” 迟也愣住了,他全身都有点儿僵。他们之间早已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捂一下,条件反射似的。然后他缓缓地移开手,仰面躺平了,不去看喻闻若。 喻闻若张开嘴含进去的时候,迟也一下子抓紧了床单,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喘,宛如泣音。 迟也感觉自己在他的吞吐下硬得很快,而且没多久就觉得腰上发麻,他觉得有点儿丢脸,胯上很大幅度地扭了一下,想缓一缓。但喻闻若一把摁住了他,头抬了起来。他含得太紧,迟也的性器滑出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类似拔塞子的声音,让迟也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想射了?” 迟也嘴硬:“没有。” 喻闻若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床头柜里拿润滑剂。迟也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似的:“别别别……” “你不喜欢?” 他倒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喻闻若要是这样前后夹击一起弄他,就有种爽过了头的感觉,让迟也觉得害怕。但喻闻若就这么看着他,迟也心里知道,如果他说不喜欢,喻闻若是真的会停手的。 迟也放开他,往后一仰,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迎接暴风雨的海燕。 “什么海燕?” “高尔基的海燕。” 喻闻若笑得不行。迟也在床上跟他讲高尔基,这事儿他做梦都想不到。 润滑剂被挤到手上,迟也的身体毫无滞涩地纳入了喻闻若一根手指。他轻柔地挑动了一下,低声跟迟也说话:“那我轻一点。” 迟也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随着他的动作轻声地呻吟。 喻闻若说到做到,非常温柔。迟也反而因为这种温柔而难耐起来,后脑勺用力蹭在床单上,鼻息又浅又快,脸颊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 喻闻若看着他的反应,又刺进去一根手指,小心地给他扩张,有意没去刺激那个点。迟也刚才就已经被他口硬的那根东西涨得发红,他没忍住自己撸了两下,喻闻若轻柔又坚定地把他的手移开,又含了进去。这次只吮吸最敏感的头部,唇包覆着牙齿,一点儿没有弄疼迟也。 迟也平躺着,感觉自己大腿肌肉都因为这种刺激而有点抽筋。身体里像有一股浪,把他像一片叶子似的,抛到浪尖。 他喘息着,还试图保持最后一点清醒:“你今天怎么……” 喻闻若嘴里仍旧含着,模糊地给了一个音节:“唔?” 迟也问他:“你说回来就去看医生,去了没?” 喻闻若的动作明显微微停滞了一下,迟也撑起上半身看着他, 四目相对,迟也几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几分懊恼。 就知道瞒不过他。 其实一切都很正常,但迟也就是能够从他不动声色的温柔里感觉出某种若有似无的讨好。不仅仅是为了还没去看医生——喻闻若也是刚从环庆回来,还没空去看是正常的。迟也知道喻闻若还是为了在他面前发病有点不好意思。平常是好好的,到了这会儿,所有微小的心思都藏不住了。 迟也摊在他面前,最要紧的地方被他握住,但事实却好像是反过来。 喻闻若也意识到了,他恼羞成怒一般,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探进一根手指,用力从里面撑开来。迟也哼了一声,小腹一下子绷紧,身体弓起来,喻闻若没理会他微弱的抗议,一下子把嘴里的东西含到了最里。 迟也“啊”了一声,胸口和小腹都在剧烈起伏,仿佛一波一波的浪。喻闻若的手指在他体内,屈起来,在那个地方又碾又揉。 那地方太敏感,根本禁不住这么弄,迟也想要求饶了,在这种过头的痛快里被击溃了防线。他想起来刚才自己遮了那一下的手势,那种向喻闻若坦白一切的冲动又涌了上来。于是他一遍一遍叫着喻闻若的名字,但所有的字句都被呻吟扯碎了。 喻闻若太了解他的身体,迟也在那种有点火辣辣的疼痛里迅速地攀上高峰,但喻闻若用自己粗糙的舌面顶着他性器顶端那个出口——这也让他很疼。迟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透了,他像被钉在了床上,极力地扭着,呻吟着,哀求了一声。 喻闻若终于肯放开他,迟也喘着气,他的性器跳了两下,淌了一股清液,但没射。喻闻若爬上来,在他胸口吮了一下,手指仍然停留在里面,迟也不得不随之屈折身体,喻闻若把他两条腿都掰了起来,迟也的性器随之坠下来,搭在他自己的肚子上。 “想射了吗?”喻闻若又问了他一遍。 迟也点了点头,快哭了。他的手胡乱地在喻闻若腰上摸索着,想脱他的裤子。喻闻若的手指拿出去了,他伸手去够安全套,但是迟也拦住了他。他太迫切了。他的大腿肌肉抽搐得很厉害,就差一点点了。 喻闻若克制着喘了一声。迟也感觉到那根东西顶开入口,缓缓插了进去。他脖子里的青筋一下子都绽出来,只觉得里面有个水袋似的,喻闻若进到里面,就好像刺破了,整个溢出来。 喻闻若跪在他腿间,这个姿势他看得很清楚。迟也跟某种顽固的习惯抗衡着,在他的顶撞里一步一步走向失控。最后他没有忍住,喻闻若有意碾过那一点的时候,迟也突然高声呻吟了一下,并紧了两条腿,好像要在喻闻若面前藏起什么似的,然后抽了两下,全射在了自己肚子上。 喻闻若停下来,给他一点时间缓缓。迟也大口地喘息着,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喻闻若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俯身下来吻了吻他的眼尾:“就这么爽吗?” 他还硬着,里面那根东西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又顶了顶,迟也软软地呻吟了一下,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回了他一个吻。 不能说,迟也警告自己,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第75章 喻闻若爬起来, 要拉迟也一起去洗澡。迟也往床上一滚,坚决不肯。 “你先去,我一会儿去。” 喻闻若看笑了:“怎么了?” 迟也撇着嘴摇了摇头,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在某些事情上是不能相信喻闻若的。比如做完以后一起洗澡, 那等于再来一轮。 “我明天还要回重庆拍戏。”迟也拽着被子往身上裹, 像个被糟蹋了的良家妇女。“快四十岁的男人了能不能节制一点!” 喻闻若“嘶”了一声,“你身上都是……”他伸手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今晚还睡这床被子呢!” 迟也低头看了看, 小腹上淋淋漓漓的, 有他自己的也有喻闻若的,好不精彩。喻闻若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正要跟他说话, 手机响了。喻闻若接起来, 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让他先去洗澡。 迟也爬起来的的时候正听见喻闻若跟人家寒暄:“喂?啊, 辛总好……” 电话里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迟也顿了一下, 回头比划了一个口型:“辛振国?” 喻闻若点了点头,嘴上仍然在打电话:“哦, 不晚不晚,辛总您说……” 迟也溜达着进了卫生间,没再听。这个辛振国他熟,是个挺有名的电影制片人。拍的商业片很多, 好坏参半,也谈不上审美不审美,就是比较了解市场, 向来以量取胜。当初安清拉着迟也拍的那部《苏苏的幸福生活》就是辛振国制片的。迟也洗完澡出去的时候喻闻若还坐在床边,一迭声地对着电话说:“诶诶诶……好好好……好嘞好嘞好嘞……” 装相 第83节 迟也靠在门边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他。喻闻若总算把电话挂了,长叹一口气,往后一仰,两手撑住了床,跟迟也抱怨:“北京人挂个电话怎么这么费劲啊!” “这话说得,跟你不是北京人似的。”迟也埋汰了他一句,“人不能忘本啊!” 喻闻若摇了摇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迟也赤着脚走过去,又黏糊到他身上,一边问他:“干嘛?辛振国也想拍《橄榄树》?” 喻闻若“嗯”了一声,有点儿无奈。最近像这样打他电话的制片人特别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咖大,他也不好太不给面子。 “正常。”迟也揉了揉他的头发,“电影人其实就是个很小的圈,风儿都一阵一阵,谁在饭局上吹个牛逼,说最近有一本子,怎么怎么有市场,第二天话全传开了,大家都想要。人可不就是贱呢,尤其是你这么藏着不卖,那不更想要了。” 喻闻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任他梳理自己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可是蕾拉也没什么名气,书也没出来呢……他们怎么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本子呢?” 要说蕾拉生前怀才不遇,到这会儿在中国突然被认可,喻闻若总觉得有点儿不信。 迟也嗤笑了一声:“他们不是看在蕾拉的面子,是看在你的面子。” “我有什么面子?” 迟也抿抿嘴,几乎怜爱地又在喻闻若发间揉了两把,觉得孩子可能是让他pua傻了。也就他迟也不把bridge的主编当回事儿了,但对于这些制片来说,买下《橄榄树》,就等于自带了宣传平台——喻闻若自己手里卖出去的本子,他能不卖力宣传? 而且这个平台还是bridge。 迟也跟他开玩笑:“你这个主编其实挺值钱的。” 喻闻若皱起眉头:“那我更不卖了。” 这事儿迟也不准备劝他。 “那你就撑一撑,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人care你了。” 话讲得有点儿怪怪的,但是意思到了。喻闻若笑着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站起来准备去洗澡。迟也看着他,突然道:“那如果汤华导演也有意思呢?” 喻闻若愣了一下,转身看着他:“什么?” 迟也把他没听见的那段汤华提及《橄榄树》的对话讲给他听。 “我感觉汤导其实今天就是专门来跟你吃饭的。” “她这么说的?” “没,就是我的感觉。”迟也耸了耸肩,“汤导一直特别关注女性题材,她会注意到《橄榄树》很正常。我觉得她可能真的有这个意思,也跟我似的,是来先混个脸熟再慢慢谈。” 喻闻若犹豫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似的,又重新坐回了床边,看着迟也,笑了一声:“可我听徐穹说,汤导是看了你去环庆的报道才答应来吃饭的。” 迟也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清楚汤华到底什么意思,可能两者皆有,也可能单纯就是徐穹面子大,汤华想让两个孩子见个面,并不在乎有谁陪坐——这一顿饭吃下来,汤华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信号。 “你跟汤导到底聊什么了?”喻闻若又问。这事儿他从饭后困惑到现在了。 迟也:“真没什么……就是临走的时候,汤导跟我说,我一点儿都不像我老师。” 喻闻若眨眨眼:“就这?” “嗯。”迟也光复述这句话都没忍住又开始傻乐。“就这个……” 喻闻若实在想不明白:“你本来就不像张念文啊?” 迟也笑得更加开心。喻闻若不懂,他没见过张念文在片场的样子,所以他不会像项影那样感叹。但除去工作时的一些习惯和姿态会像张念文,他身上也有无数摆脱不掉的烙印,尤其是谈及电影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张嘴都是张念文那套——谈画面必然是色彩,细节和光。谈故事必然是冲突,转折和“反英雄”。 喻闻若不会懂,汤华跟他吃了一顿饭下来,竟然能够得出“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像你的老师”,对迟也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拉了拉喻闻若的手,又追问一遍:“那如果汤华导演真的有这个意思呢?” 喻闻若没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迟也一会儿,突然道:“那要不我跟她说,她如果肯用你,我就卖版权?” 迟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喻闻若还以为这就是他想要听的话,结果迟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喻闻若怔住了,抬头看着他:“啊?” 迟也很严肃:“你绝对、绝对不能这么跟汤导说。那成了什么了?塞演员进去吗?汤导不可能同意的,而且只会把我看得很低……我不是说不想演,但是一定要我自己去跟她争取,让她愿意选我……” 喻闻若仍旧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迟也看懂了:“你不是真的打算这么说。” 喻闻若摇摇头:“我不是真的打算卖。” “你试探我?” 喻闻若露出一副很敬佩的表情:“事实证明你是个有追求的好演员。” 迟也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喻闻若让他踹得从床边缘滑了下去,“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觉得汤华未必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可能就是随口一说。” 迟也“哼”了一声。 喻闻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卖了,她真的拍了——这是个女主电影,心理医生和警察都只是叙述者,不是真正的主角。对你来说这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我不是为了想演《橄榄树》。”迟也突然打断了他,“不是我演也没关系,你不愿意把版权随便卖出去我也觉得很好。我只是……”他停了好一会儿。从内心深处他觉得在喻闻若面前这些话有些奇怪。毕竟他不认识蕾拉,而喻闻若才是蕾拉最好的朋友,但他还是说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她,我会想要别人知道那些事。” 喻闻若的神情微微有些沉下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迟也。”良久,他很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这是蕾拉人生的故事。我没办法信任陌生人来随意地解读、改编……” “我知道。” “你不知道。”喻闻若好像有点生气了,“如果她想要让别人知道,她为什么直到那天也不肯告诉我呢?” 迟也抿住了嘴,没接茬。 “她只想印少量的书出来,给愿意记住她的人收藏。and that will be it.”喻闻若站起来,“我去洗澡了。”他的语气刻意地和缓下来,拍了拍迟也的膝盖,“早点休息吧。” 迟也沉默着看他走向卫生间,突然安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希望别人知道。尤其希望你知道。” 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告诉你。就在刚才,就在这张床上,也想要告诉你。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迟也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伪装出平静的语调,“不然她不会写这些故事留给你。” 喻闻若没回头,也没说话,他直接走进了卫生间,“砰”地关上了门。迟也在原地呆呆坐了一会儿,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转过脸,看见蕾拉那张照片还在床头柜上,她笑得没心没肺。 “对不起。”迟也笑了笑,替喻闻若跟她道歉,“我知道,他有点笨。” 照片上的蕾拉无法回答他。 喻闻若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迟也没有等他,熄了灯自己钻进被窝了。他跟喻闻若之间几乎没有吵架,这可能算是继他们上次闹别扭以后第一次争执。以喻闻若的性格,洗完澡出来肯定得哄他——无论他情不情愿,他一定是做让步迁就迟也的那个人。可能是因为他比迟也大了这么多,也可能是平常确实是迟也无理取闹的时候多一点。但喻闻若这次显然不想哄,所以一直在浴室里不肯出来。水声也没断,迟也感觉喻闻若应该快把自己皮都泡皱了。 迟也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去看看他,水声突然停了。 卫生间里传来脚步声,迟也立刻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了。喻闻若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迟也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更加不动,只当自己在片场演昏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喻闻若很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床很大,他们俩各自占据了一边,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被子被撑起来,空荡荡的,迟也觉得有点冷。 喻闻若突然道:“如果汤华导演确实有这个意愿,我可以跟她谈谈。” 迟也猛地转过来,瞪着他。转身的时候顺势往中间靠了靠,喻闻若的身体挨他很近,但是一点热气都没有。迟也皱起眉头,问他:“你冲的冷水澡吗?” 喻闻若没理他:“但别人的话,不行。” 迟也无语地叹出一口气,整个人靠过去,把喻闻若搂进怀里。他皮肤很凉,大冬天的,就算屋子里有暖气,也是够呛的。迟也骂了他一句:“喻闻若你他妈的有病吧!” 喻闻若回抱住他,声音闷闷的。“热水烧完了。” 迟也继续骂他:“谁让你洗那么长时间啊!你身上沾屎啦!” 喻闻若“啧”了一声,“你真是……” “闭嘴!”迟也气势汹汹地把他搂得更紧,腿也挂到他腿上,给他焐着,一边继续骂骂咧咧,“你还学会摔门了!” 喻闻若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撒娇,脑袋顶在迟也颈窝里蹭了两下。 迟也不骂了,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北京的夜在他们的窗外降临,迟也心想,这傻x明天肯定要感冒了。 这件事上他没猜错。喻闻若第二天去上了半天班就被徐穹赶回了家,因为他鼻塞到话音完全变了个人。但不同于迟也落了个水就反反复复,喻闻若的感冒好得很快。这一点,喻闻若认为是归功于他多年如一日的坚持锻炼。 至于另一件事,迟也同样没有说错。在喻闻若对所有来接洽的制片人都委婉而坚定地表示拒绝以后,这阵风波终于在一个礼拜以后渐渐止息。一切都仿佛又走回了正轨。蕾拉的书排到了明年三月出版,译者仍在加班加点地翻,时不时还要发邮件来征询一下喻闻若的意见。而在此之前,一年一度的风尚盛典又要来临,bridge上上下下再次忙得人仰马翻。而迟也仍旧在重庆拍《冷枪》,他们即将在年底之前按时杀青。但傅冉秋在来探过一次班之后,傅凯就再也不允许女儿来了,据迟也说,他感觉傅凯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很有敌意。 就在这一年好像要这样平静而忙碌地走向终点的时候,喻闻若终于接到了汤华的电话。 “喻主编有空吃顿饭吗?”汤华的语调很平和,好像她完全没有听说过那些制片人在喻闻若这里碰的软钉子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把《橄榄树》的影视改编权卖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书里的一年过去啦~ 第76章 元旦小长假刚过, 重庆送走了一大批游客,《冷枪》剧组也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场重头戏。从闹市枪战,到废旧医院爆破, 盘山公路追车和最后贴身肉搏, 大场面拉满, 前前后后要拍十来天。傅凯倒是还好, 大佬只需要在背后坐镇就可以了,但对于迟也跟李新恒,则是每天都在玩命儿似的拍。 拍到后来, 迟也甚至隐隐感觉出来李新恒有跟他较劲的意思。他的咖位大, 导演自然会更关心他,时常问一问还能不能坚持。迟也在拍戏这件事上一向敬业,轻易不会说累。李新恒便也咬着牙, 只要迟也不说累, 他就也坚决不肯示弱。这种暗搓搓的像雄鹿斗角一般的心思很快被迟也察觉, 他也被激起了一股劲儿, 更不喊累了。两人天天咬着牙,比这还不够, 越高难度的戏还越自己上。 那天最惨的一场戏,迟也的脚卡在了一辆车的后保险杠里拿不出来, 反派直接启动车,把他在地上拖了两百米。本来是有替身,但迟也为了能从另一个机位拍到他脸,自己上了。虽然做了各种保护措施, 但因为迟也力竭,没控住,后脑勺倒下去, 在地上拖了两下,顿时蹭得鲜血直流。 这下可好,整个剧组都围着他处理伤口,反倒让迟也有点不好意思。李新恒也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的,脸上满是愧疚。 迟也莫名其妙地想,他愧疚个什么劲儿? 但那场戏之后,李新恒就没那么拼了,也没了跟迟也比较的意思。他杀青的那场戏是在废旧医院,他作为人质,被绑了炸弹,迟也不能抛下他,才让傅凯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场戏非常吃重,李新恒因为很早就知道了傅凯的真面目,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揭发,不断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缘徘徊,到此时才向迟也坦白了一切,让他快走。但是迟也坚决不肯离开。两人要在这种情感激烈碰撞的对话里保持冷静,寻求生机。在迟也总算解开李新恒身上的炸弹以后,却发现这个装置连着的是建筑里别的地方的炸弹,这头一剪开,那头倒计时即刻清零。迟也和李新恒要从二楼跳出去,废弃的医院办公大楼连着傅凯的罪证随即在他们身后炸成一片废墟。 爆破的戏虽然有替身,但没有爆炸的这一条,他们也得跳个几遍供后期剪辑。虽然楼下铺了好几层软垫子,但是这么跳也属于比较危险的动作,他们跳了两遍,导演始终不满意。到第三遍的时候,李新恒突然站到了迟也身后,揽着他一块儿往下跳,落地的时候也没放手,就地一滚,护住了迟也。 迟也吓了一大跳,跳下来的时候摔垫子上没事儿,但这个力道要是摔在一个人身上可不得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拉着李新恒检查:“没事儿吧?” 李新恒左手捂着右手小臂,落地的时候迟也压了一下他小臂。他表情痛苦万分,摇了摇头,没说话。 导演举着扩音器喊:“李老师怎么样!受伤没有!” 李新恒抖了抖手,活动了一下几根手指,露出一个有点憨的笑容:“没事儿!” 剧组的人都围了上来,迟也挣扎着从软垫子上站起来,主动伸了一只手给李新恒。他抬头看了迟也一眼,因为剧烈运动而喘得厉害,抬头的时候鼻尖也皱成了一团,狼狈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伸出左手交给了迟也,迟也用力一拽,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导演满意了。爆炸即将发生,李新恒作为迟也的好兄弟,也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后背抵挡了爆炸的冲击波,落地的时候也用自己的身体替迟也垫了一下。走戏的时候都没设计到这么细,但是最后李新恒的发挥完满了这个人物。导演喊“咔”以后,李新恒正式杀青,剧组的人都鼓起掌来,有人给李新恒献了一束花。 “李老师辛苦了。”迟也跟着鼓掌,真心诚意地对他说。虽然李新恒动机不纯,也挺惹人烦,但是拍戏毕竟是个苦活儿。《冷枪》前后历时四个多月,已经算制作周期很长的剧,李新恒也是一条一条地拍下来,态度和表现迟也都看在眼里,多少也对他有了一些改观。 这个圈里勾心斗角永远都少不了,但一到了镜头底下,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李新恒抿着嘴,好像情绪很激动,看了迟也一会儿,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迟老师!”他说,“我真的从你跟傅老师身上学到很多!” 迟也哑然失笑,感觉自己一下让他说老了十几岁,跟傅凯一个辈分儿了。但既然都被架到前辈的位置上了,他也只好拍了拍李新恒的背,说了两句鼓励的话。 李新恒放开他,手里还捧着那束鲜花,迟也指了指傅凯那边:“你去跟傅老师也说两句吧?” 装相 第84节 “嗯。”李新恒点点头,但没动弹,仍旧是看着迟也,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 “迟老师,我知道你不大看得上我。”李新恒鼓足了十足勇气似的,语速极快,“但我不是一个坏人,可能以前耍过一点手段,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 迟也:“……” 迟也:“什么?” 但李新恒不说了,他迅速朝迟也鞠了个躬,然后跑去找傅凯了。阿芝拿着水和湿纸巾过来,一边往水瓶里怼吸管喂他喝一边问:“李新恒又干嘛呢?” 迟也嘬了一口水,突然笑了一声,看了看李新恒的背影。 “我好像知道那个找大师借我运的是谁了。” 阿芝看看他,又看看李新恒,恍然大悟地“卧槽”了一声。“他也太……” “不是他的主意。”迟也岔开腿,微微低下头,迁就了一下阿芝的身高,让她给自己擦脸上的妆,一边继续往下说,“估计是他经纪人。” “可那大师是个骗子啊!” 提起来这事儿阿芝就觉得气得慌,那骗子太不要脸,被揭穿了还敢要钱。抓着严茹心理上的弱点,扬言反正有人找他借迟也的运,严茹要是不给钱消灾,他就下狠手了。 迟也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带了点儿血气。“这他妈不敲诈吗?” “就是啊!” 李新恒就站在不远处,恭恭敬敬地跟傅凯说着话,迟也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阿芝,你把这事儿告诉茹姐去。” “好!”阿芝说,“让茹姐好好收拾李新恒!” “收拾李新恒干什么?你傻呀?”迟也笑了一声,“让茹姐反敲那骗子一笔啊!就跟他说咱们知道请他做法的人是谁了,他要么把那二十多万还回来,在李新恒那边接着骗,咱就当不知道。要么茹姐就给李新恒经纪人去一电话,让他自己看着办。” 阿芝眨了眨眼睛,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那咱不告诉李新恒那是个骗子啊?” 迟也牙疼似的咧了咧嘴,盯着李新恒的背影又想了会儿,好像在掂量。 这人吧,倒确实不是什么坏人。没这心计耍手段,又总弄点儿事儿让你知道他在耍手段,也确实挺讨人嫌的。 “让他吃个教训吧。”迟也微微一哂,“就算我跟他扯平了。” 李新恒正巧在这个时候转过脸来,跟迟也四目相对。迟也头一回真心实意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反正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为了李新恒杀青,剧组短暂地停了一会儿,但接下来傅凯跟迟也还有戏份,剧组很快转场。李新恒没跟着来,在群里邀请大家晚上一块儿吃个饭,迟也跟傅凯都答应了。等到了他们这边戏也拍完了,傅凯才把迟也叫了过去,要跟他私底下说两句话。 “来。”傅凯还没开口,先给迟也递了一支烟。迟也为难地犹豫了一下,傅凯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抽烟?” “不怎么抽。”迟也嘴上说了一句,但还是把烟接了过来。他抽倒是会抽,但转型流量以后,抽烟影响不好,反正他也没瘾,就再没碰过。但他觉得傅凯要跟他说的事儿不一般,所以还是叼了一根在嘴里,傅凯给自己点上了,又给他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在江边,风一吹,把烟屁股上的火光照得贼亮。 傅凯先狠狠嘬了一口,才道:“上回你托我找人在广东查的那事儿,有眉目了。” 迟也一下子精神了,烟也顾不上抽,目光炯炯地看着傅凯。 傅凯:“你先告诉我,那孩子,是你什么人呐?” “朋友。”迟也不假思索道,然后又觉得这答案力度不够似的,“很好的朋友。” “哦。”傅凯额头上挤出好几道抬头纹,苦大仇深似的,“没查到这人。” 迟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傅凯吐出一口烟,看定了迟也:“托人查了好几遍,那段时间前后五年,环庆就没破获过儿童拐卖案。你这朋友怎么去福利院的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被拐的。” 迟也愣住了:“可是……” “我那朋友,跟我说了一个现象。”傅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移到了江上,问他,“小迟,你想听听吗?” “傅老师您说。” “有很多福利院出来的小孩儿,尤其是女孩儿。结婚的时候呢,觉得丢人,就会跟夫家说自己是被拐了,或者走丢的。”傅凯顿了顿,“其实,大多是被遗弃的。” 迟也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烟灰已经积了长长的一截,随着他的颤动抖落下来。“被遗弃的,还找得到亲生父母吗?” 傅凯没说话,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他来告诉迟也。所以他只是低头又吸了一口烟。 迟也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笑意:“谢谢傅老师,麻烦您了。” 傅凯点点头,把烟屁股扔在脚边,踩灭了,拍了拍迟也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走开了。 迟也站在原地,许久不知道作何反应。烟都快烧到手了,他才踩灭了烟头。冬日江上的风吹得他太阳穴生疼,远处有一座大桥,亮起了灯,无数的车辆在桥上又汇成了流动的光。但迟也不知道那是哪座桥。重庆的桥太多了。 他叹了口气,给喻闻若打了个电话。 喻闻若接起来的时候心情似乎还不错:“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啊?” “什么意思?” “刚跟汤导吃完饭到家。”喻闻若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鞋子都没脱呢。” 迟也笑了一声:“谈得怎么样?” “还不错。”喻闻若语调轻快,“我现在有点动心了……” “那个……”迟也伸手挠了一下额角,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喻闻若。”他叫了一声,又停下来。 “嗯?怎么了?” “我跟你说件事。” 喻闻若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电话。他房间做了个落地窗的设计,今天没拉窗帘,看下去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他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迟也说完了,没花太长时间。这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喻闻若?”他又叫了他一声。 喻闻若“嗯”了一声,语调很平静。 迟也想安慰他:“这也只是一个猜测……” 喻闻若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突然道:“你们今天杀青了吗?” “我还有两天。”迟也很不放心,“喻闻若……” “嗯,你再辛苦两天。”喻闻若只当没听见他的话,甚至还笑了笑,“回北京好好犒劳你。” 迟也欲言又止,最后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勉强地也笑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了。喻闻若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他没开灯,窗外五彩的霓虹映射进来,把他光着的脚丫照得很魔幻。他低头看着,几乎有些出神。 “你为什么有名字啊?”蕾拉问他。 喻闻若对她说,“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哦。”蕾拉的眼神很倔强,“我的爸爸妈妈也会来找我的!他们是一不小心才把我弄丢了!” 喻闻若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自己掌心。 蕾拉笑着跟他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都留在自己父母身边会怎么样?” “小时候想过吧。”喻闻若无所谓地喝着冰啤酒,“后来我就明白了,我等到了十一岁,他们都没来找我,我就再也不等了。” “所以你从来没想过再找你的父母?” “nah……”喻闻若耸了耸肩,“我现在的爸妈就挺好的。” 蕾拉不说话了,她举起自己的啤酒瓶跟喻闻若碰了一下。 “怎么了?”喻闻若打量着她的眼睛,猜测着,“你想回中国去找你的父母?” “可能吧。”蕾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不定他们也一直在找我,你知道吧……” “哦对,你是走丢的。”喻闻若点点头,“会找到的。”他亲热地揽了揽蕾拉的肩膀,像一个承诺。 他重新抬起头,转过头去,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女孩儿。 “骗子。”他说。 蕾拉在他的耳朵里轻声地笑了:“对不起啦。” 作者有话要说:  祝高考学子们顺利~ 第77章 喻闻若没有对迟也告诉他的这条信息作出任何反应。迟也杀青的时候, 喻闻若订了一大捧花,托阿芝事先放在了他的房间。晚上迟也发微博告别这个《冷枪》,欲盖弥彰地把剧组送的花、身边工作人员给他送的话和喻闻若的花放在一起拍了一张照。 第二天迟也飞回北京, 又被严茹带去跟一个什么老板吃饭, 喻闻若那句“好好犒劳”只好跟着延后。但迟也在剧组一呆这么长时间, 欠下了品牌方不少“债”, 接下来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到处站台。再加上他代言的两个零食跟电子产品品牌又推了他去冠名的综艺做嘉宾,于是整个一月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到处飞,一直到了月底的风尚盛典, 才总算见到了喻闻若一面。 去年迟也被一个老总叫到前面去, 就大大方方地跟喻闻若坐在了一起。但这一年来屡次有关于他们俩的传言,严茹亲自过来盯着,把迟也牢牢地看死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不过迟也本来也没打算在这种场合太放肆, 他们俩有意避嫌, 从头到尾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迟也仍旧和去年一样, 早早退了场。等到风尚盛典之后再联系, 喻闻若人又已经去了广州。 这回喻闻若没去环庆,杨院长也来了广州, 两个人一块儿,还带了几个保健品礼盒, 去了一个居民小区。 “当年蕾蕾被收养,手续都是林老师带着走下来的。”杨院长一边往楼梯上爬一边跟喻闻若解释,“但她好多年前就不在院里工作了,现在在广州帮忙带孙子, 我也是辗转好多人才打听到。” 喻闻若点点头,无言地把她手里的礼盒也接了过去,全提在自己手里。 杨院长又道:“蕾蕾的事情, 她记得应该比我清楚。” 她还有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喻闻若已经明白了她言外之意。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线索了。 林老师事先已经知道他们要来,一敲门就来应了,热情洋溢地把两人都让进了屋里。她看上去比杨院长的年纪还要大一些,几乎不会说普通话,喻闻若干脆换了粤语跟她交流。林老师早已知道他们因何而来,端上茶水以后,就主动从茶几下面掏出了一个茶叶盒,打开来,都是她存的老照片。 “蕾蕾……蕾蕾……”林老师一边翻照片,一边喃喃念着,好像这样叫,就能把那个孩子从这一堆蒙尘的岁月里唤出来似的,“啊,找到了!” 她抽出一张塑封的照片,边角已经变得很脆,裂开来,翻翘着。照片里是年轻的林老师和几个两三岁大的孩子,翻过来是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林老师从左往右写了每个人的名字。对照着来看,蕾拉是最中间那个。她没笑,惊恐地抓着林老师的裤脚,看着镜头。 “这是蕾蕾刚来的时候拍的。”林老师指着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她那个时候得了肺炎,差点儿就挺不过来了,我熬了好几个晚上看着她,记得很清楚。” 喻闻若抬起头来:“肺炎?” “是啊。”林老师叹息了一声,“那个年代,小孩子得肺炎很容易就死掉了……” 喻闻若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苍白,杨院长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林老师,替他问:“老林啊,你还记不记得蕾蕾是怎么到我们院里的?” “记得啊!这怎么会忘记!”林老师一拍大腿,“她跟个猫崽子一样,被包在一团小被子里,就丢在咱们院门口。发烧发得哭都没力气哭了……” 喻闻若的眼底不自觉有些发红,近乎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被丢在……院门口?” “是啊,我亲手把她抱回去的!” 喻闻若好像听见心底传来了“咚”地一声,像一记鼓锤,林老师再要说什么他都没再认真听了。蕾拉的小被子里也有字条,讲得很清楚,说家中已经有三个孩子,实在无力承担医药费,只能狠心把女儿留在这里,盼老天相救。字迹粗拙,看得出没上过几天学。 装相 第85节 “找不到了。”喻闻若只记得林老师最后的叹息,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太多。“他们把孩子丢下的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当她死了,怎么还会再找呢?” 杨院长看着他的神色,适时地把话题岔开,跟林老师说起喻闻若办的基金会。面对林老师的赞叹与感激,喻闻若下意识地微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最后从林老师家里出来,喻闻若和杨院长站在楼下,迟迟未动,好像完全失去了方向。 良久,杨院长安慰他:“喻主编,耐心一点,说不定还是可以找到的。” 喻闻若转头看着她,收起了刚才客气的笑意。他看起来有点累。 “可是主动舍弃孩子的父母,还有找的必要吗?” 杨院长一时无语。 喻闻若苦笑了一声:“您不是也说,既然她都已经不在了,找不找意义都不大了吗?” 杨院长看着他,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疼,尽管喻闻若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个成功人士的形象,但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却让她觉得他和那些被她抚养过的孩子们无异。她目睹他又被丢弃了一次。 喻闻若就此离开了广州,谁也没告诉,连对着迟也都只字未提。唯独在分别的时候,低头给杨院长鞠了一躬,道了声辛苦。杨院长看着他转身离开,突然莫名清楚了一件事——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二月初,伯顿康拉集团在伦敦总部开年度表彰会议,喻闻若作为bridge中国刊的主编上台发言。这一年来,bridge中国刊在各方面的成绩都很亮眼,徐穹在集团内部群里看到了他发言的视频,连夜给他去了一个电话恭喜。 “总算站稳脚了。”徐穹笑着跟他说,“连景锐都打电话给我夸你。” 景锐是bridge的上一任主编,据说离职了以后去搞新媒体了,但是喻闻若一年了也没机会跟他照个面,好像他那新媒体做得也不怎么样,当初被他带走的几个人现在无所适从,都在想法子再回bridge来。 “那不是还得多谢徐总?”喻闻若跟她调侃,“教我说好了中文。” 徐穹笑得格外开怀。 喻闻若问她:“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徐穹:“更年期失眠。” 喻闻若:“……” 他确定徐穹离更年期还有段距离。多半是加班。 “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伦敦多留几天吧。”喻闻若跟她请假,“上回时装周太匆忙了,都没好好看看我爸妈。” 本来他休不休的也不用真等徐穹批准,而且徐穹现在好说话得很,也就随他去了。 喻闻若挂了电话,仍旧站在花园里,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背后是父母的房子,厨房正对着花园,他妈妈katherine,正跟家里的帮佣一边说话一边一起准备晚餐,笑声压得低低的,不远不近,听不清她们在笑什么。 “arthur.” 喻闻若转过头,发现是他父亲,□□ohn griffith正持着拐杖从门厅上走下台阶。他已经七十多了,他看上去腿脚不怎么方便,喻闻若赶紧上前,给他把已经滑到肘弯的围巾拉起来,重新盖在他肩头。 john撑着拐杖,下了最后一级楼梯,直起腰,拍了拍儿子扶着他的手。“陪我在花园走走吧。” 喻闻若点点头,扶着他慢慢地走。 “一会儿elena和lily也一起来吃饭。”john对他说。 喻闻若点点头。elena和lily都是他阿姨的女儿,katherine和自己的妹妹相处得非常好,这两个表姐也跟他们家非常亲近。她们既然来,肯定是连着丈夫和孩子们一起来。喻闻若已经可以想见一会儿餐桌上的热闹,不禁笑了笑,道:“怪不得妈妈从下午就在厨房忙活了。” john:“她们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念她们。” john站住脚,转头看着自己的养子。 “我听说你在中国干得不错。”他唇边带着笑。 喻闻若也笑了,摇摇头:“爸爸,他们只是想恭维你。” “那好吧,他们恭维得不错。反正我相信了。”john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你记不记得,当年我想让你来我这儿实习,你怎么跟我说的?” 喻闻若有点儿丢脸:“都多少年了……” “不,爸爸,我不想做媒体。”john模仿着儿子当年的腔调,“我想做点别的事儿——瞧见了吧,你是我的儿子,你早晚还是要回到这条路上来!” 喻闻若无言以对,看着john促狭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自己也笑了。 john继续往前走。花园里一片带灰的冷绿,看不到一丝带有生机的颜色。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候,喻闻若扶着父亲慢慢地走,一点儿也不着急说话。 “那么,除了工作以外……”john终于开口,“你去中国想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喻闻若没着急回答,他看得出来,john真正想问的其实就是这个。katherine也想问这个。从他回来开始,他就看到妈妈暗地里朝爸爸使了好几个眼色了。 喻闻若耸耸肩,语调显得很轻松:“我想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了。” “很好,很好……”john喃喃着,站在原地,转身看着他。他的手指在拐杖把手上交错敲击着,喻闻若看得出,父亲在飞快动脑子想接下来的话。 于是他主动开了口,替父亲解了围:“爸爸,我暂时还不会回伦敦来。” john烦躁地喊了句上帝,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好了,这下我可怎么跟你妈妈说?” “我会自己跟她说的。”喻闻若笑起来,安抚他。 john“哼”了一声,“你务必告诉她我已经尽力劝过你了。” “我保证。” “我尽了全力。”约翰强调,“我苦苦相劝……” 喻闻若点头:“一切都是因为我太顽固。” “好极了。”john满意了,他跟儿子交换了一个共谋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往回走。“回去吧,我闻见烤鸡的香味了。” 喻闻若吸了吸鼻子,“我也闻见了。” john:“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找到了你要的答案以后。”john的眉毛扬起来,在额上挤出非常深的抬头纹。他看着喻闻若的眼神很睿智,有种老人特有的看透一切的犀利。“那个答案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喻闻若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但无论如何你现在拥有一个答案了。”john又问他,“感觉怎么样?” 喻闻若又沉默下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感受。这段时间他尽力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反正工作很多,他可以不用思考。他想迟也其实也看出来了,但迟也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有不言自明的默契,迟也知道什么时间该留给他自己。但当父亲追问他的时候,他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是为了替蕾拉找到父母才回到了中国,那是他认为他唯一能够为蕾拉做的事。当时因为他的健康状况,katherine激烈反对,他不得不去找了一份工作,向母亲证明他没事。回到中国以后,他办基金会,做慈善,联系杨院长,在这上面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可他却已经不知道还要怎么走下去了。 “我不知道。”他最后诚恳地父亲说,“爸爸,我应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厅,john看着他,叹息似的,“我的儿子……”他伸出手,把喻闻若抱在了怀里。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喻闻若闻见父亲围巾上熟悉的雪茄味,一瞬间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 “那不是你的责任。”john最后放开他,拍了拍他的脸。他老得颈上的皮肤很松弛,说话的时候微微颤动,像一只充满智慧的老乌龟。“你不能一辈子抓着她不放。你也不能一辈子抓着自己的过去不放手。oh arthur……”他叹息着,“我们很爱你,我和你妈妈。” “我知道……” “我们花了后半生来爱你,你是我们的儿子。”john强调了一遍,“你已经不是那个被抛弃的孩子了。” 喻闻若的眼泪终究没忍住落下来,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是时候了。”john伸手给儿子擦了一下眼泪,“让她走吧。” 喻闻若低下头,很想说两句话,但他哭得太厉害。成年以后他很少在父亲面前这样落泪,他现在显得非常尴尬。 john转过脸去,“哦我好像听见敲门了……”他咳了一声,“肯定是你的两个表姐。” 喻闻若擦了擦眼睛,john已经开了门,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别让你妈妈担心,好吗?” “好。”喻闻若承诺,“我一会儿就进来吃饭。” john打量了他两眼,点点头,进门去了。喻闻若又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做了几个深呼吸,从厨房的窗户里看见他的表姐lily去拥抱了他的妈妈。katherine顺势推开厨房的窗户喊他:“快进来!” “arthur!”lily朝他招手,“天哪你在外面不冷吗!” 喻闻若拿出手机,朝lily挥了挥:“我打个电话,马上进来!” katherine点点头,把窗户关上了。喻闻若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迟也。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迟也跟他说今天去录了一个体力游戏型的综艺,累得要死,早就睡了。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迟也不接电话的准备,但只响了三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迟也口齿不清地威胁他:“喻闻若,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 喻闻若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只打着哈欠,露出小尖牙的小奶猫形象。 “我想你了。”他扰人清梦,脸皮还很厚,“算不算天大的事?” 迟也:“……”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迟也听起来清醒了一点,还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但是再开口的时候,鼻音还是很重:“你在哪儿?” “我父母家里。” 迟也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喻闻若慢半拍地从他的沉默里意识到他好像误解了什么。 “你刚才不会是打算……” “闭嘴!”迟也恼羞成怒地凶他。 “可以下次。”喻闻若压低了声音,“我下次一个人出差住酒店的时候兑现行吗?” “没有下次了!” 喻闻若抿着嘴笑。 “迟也,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迟也懒懒地,“你说。” 喻闻若抬起头,看着黛青的夜空,今晚没有月亮,但能看得见许多星星。像一把碎钻撒在了深色天鹅绒上。 最后他说:“我想把《橄榄树》的版权交给汤华。”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也在想什么呢。 第78章 迟也在那头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又睡着了。 喻闻若被他的沉默弄得有点儿忐忑,没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迟也?” “嗯。”他还醒着, 只是声音有些犹疑, “你怎么突然……” “怎么了?” “你真在你爸妈那儿?” 装相 第86节 喻闻若再次透过窗户看向厨房:“要不你跟我爸妈打个招呼?” “不了不了!”迟也忙不迭拒绝,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喻闻若握着电话笑了。katherine透过窗户看着儿子那副神情, 朝他露出了一个洞察了一切似的笑容。喻闻若看见了,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准备结束这通电话:“我回来再跟你细说。” “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喻闻若说得很含糊, “你再睡会儿。” 迟也哼哼唧唧地嗯了两声, 把电话挂了。 喻闻若走回屋子里,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突然从餐桌边蹿出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腿, 仰头用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喊他:“arthur!” “aweeee jamie!”喻闻若把小外甥一把抱起来, jamie的母亲lily也在餐桌边, 和elena一块儿给全家人布置餐具。她们俩的丈夫和john一块儿坐在客厅, 此时也都转过脸来跟喻闻若打了声招呼。喻闻若凑过去,分别跟两个表姐吻了吻脸, 把小外甥放下,自己也上手跟她们俩一起摆桌子。 “瞧瞧。”lily叉着腰, 用很大的声音故意让客厅里听见,“家里唯一的男人总算回来了!” 喻闻若两个姐夫都笑起来,但脸皮很厚,坚决不起身。lily跟elena对视了一眼, 都摇了摇头。 katherine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了一整只烤鸡。喻闻若想伸手去帮忙,但katherine让了一下, 连声道:“烫烫烫……”喻闻若只好让开,katherine把烤鸡放在了桌子正中央,把手上厚厚的手套摘了,才转过来审问儿子:“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喻闻若眨了眨眼,还想装傻:“我在中国的同事。” katherine歪着身子,撑着桌边,一脸很怀疑的表情:“那可不是你跟同事对话的表情。” 喻闻若又想笑,又想憋住,神情一时有点儿扭曲。家里的帮佣随即端上来一大锅炖菜,喻闻若赶紧趁着他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朝着客厅喊了一声:“爸爸,开饭了!” john撑着拐杖站起来,跟喻闻若的两个姐夫一块儿来到了餐厅。lily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藏在沙发后面,刚才喻闻若都没看见,现在才坐到桌边。一家人把一张长桌坐得满满当当,帮佣流水似的又端上来火腿、牛肉和土豆。喻闻若上手把一大块烤牛腱子肉划开,分成到每一个人盘子里。john在跟帮佣耳语,嘱咐她去拿哪一瓶酒来。 katherine仍旧不依不饶地问喻闻若:“你在谈恋爱,是不是?” 喻闻若有些无奈:“妈妈……” elena的丈夫突然插了句嘴:“是arthur那个电影明星男朋友吗?” 喻闻若:“……” 他怎么忘记了,elena的丈夫有一家广告公司,跟达诺尔有业务上的往来,和nate也很熟。 katherine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都瞪大了:“电影明星?” “那太夸张了。”喻闻若有些不好意思,elena显然早就已经从丈夫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分享给了妹妹。姐妹两个根本无视他的反应,用一种非常赞叹的语气对katherine说话:“哦绝对是个电影明星。” “哪一个?”katherine捂着胸口,自己猜了一个名字。那还是她当年和约翰在中国生活的时候正当红的小生。喻闻若的脸皱顿时成一团,katherine立刻意识到不对:“哦不,他今年该有五十多了……” elena已经搜索出了迟也的照片给katherine看,由于她用的是英文搜索引擎,跳出来的都是迟也好几年前在国际上领奖的信息,最前面一张照片还是在意大利,katherine看到“teenager actor”两个字就尖叫了一声:“arthur!”她严厉地看着儿子,“他看上去才……你交往了一个孩子?!” 喻闻若把elena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哭笑不得,自己打开相册里找,为了洗脱自己恋童的嫌疑,特意找了一张迟也好几天没刮胡子的照片,亮给katherine看,解释道:“他今年28岁了。那是一条很久以前的信息。” 他找的那张照片还是迟也在拍《归去辞》的时候的剧照,为了展现人物的颓唐,好几天没刮胡子,头发散乱,脸上涂得黑黑丑丑的,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很亮。这是剧方放出来的花絮照,迟也都不知道有人在拍。喻闻若又看了一眼,感觉迟也如果知道他第一次给父母看的照片竟然是这副尊容,可能会直接用桌上这把黄油刀捅死他。于是赶紧划了两下,又找到一张迟也给达诺尔拍的广告图,重新给katherine看。 “没错,就是他。”elena的丈夫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达诺尔楼外面那个巨幅的广告就是我们做的。我对着他这张脸工作了好几个礼拜。” katherine捂着心口,长长地“哦”了一声。 john坐在桌子另一头,朝着妻子招了招手:“给我也看看。” katherine把手机递给他,john已经老花眼了,他不得不把手臂伸直,脖子往后仰,皱起眉头盯着看。 “唔……”他沉吟着发出了一个音节,半晌才含笑打趣了喻闻若一眼,“真是英俊呐!” lily两个孩子都抻着脖子喊:“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喻闻若的手机就这么在餐桌上像黄油碟子一样被递来递去,他无奈地摇摇头,低头专心切牛肉。手机最后到了elena手里,她一不小心右划了一下,发现还是迟也。elena再一划,还是。 “天哪arthur……”elena笑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你为他专门建了个相册!” 喻闻若没说话,他感觉自己耳朵红了。一家人都在笑,lily笑得尤其厉害,“你就跟meg一样!”meg是她九岁的女儿,“她也给她的电影明星男朋友建了个相册!” “oh shut up!”喻闻若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自己的手机从elena手里抢了回来。 帮佣已经按照john的要求拿来了他指定的那瓶酒,此刻正站到桌边。喻闻若就跟看见救星似的,一跃而起,接过了酒瓶:“谁想来点儿葡萄酒?” 一家人纷纷举杯,笑着放过了他。 酒足饭饱,帮佣已经下工离开,男人们被赶进厨房收拾残羹冷炙,喻闻若也把袖子往上挽了两道,加入进去。 “arthur!你不用!”elena叫他,但他已经被两个姐夫勾住了肩膀抓进了厨房。elena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小jamie已经跑到了脚边,现在已经过了他的睡觉时间,他困得直揉眼睛,lily还在给全家人泡咖啡。elena便俯身把外甥抱起来,先把他送到楼上去睡了。 喻闻若把吃剩的牛肉和炖菜分门别类放到玻璃制的密封碗里,elena的丈夫从他手里接过了原本的餐碟,喻闻若随意地跟他扯了两句家常。“ben。”他叫他的名字,“孩子们在瑞士怎么样?” “烧钱烧得好像那些钱是我从屁股里拉出来的。”ben耸了耸肩。 喻闻若笑起来:“我以为你跟elena还想再要一个——你知道的,孩子们走了以后,elena总抱怨家里太冷清了。” “绝不。”ben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是lily还想再生一个。我和elena?哦,算了吧。” lily的丈夫也把头伸过来,语重心长地对喻闻若说:“千万别要孩子。arthur,记住了。” 喻闻若“嘶”了一声:“我应该没这福气。” ben从他手里接过那些密封碗,码进了冰箱。 “不管怎么说……arthur,我正想找你谈一谈。” “嗯?” “你对andrea scanno这个人有印象吗?” 喻闻若站在那儿,在大脑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有印象。”他想起来了,“这不是达诺尔的新设计师吗?” 这人是nate花重金从意大利一个牌子挖过来的设计师,据说是达诺尔老爷子——也就是创始人的孙子,达诺尔现在的当家人——亲自挑中的人。这个scanno到伦敦的时间还不算长,不过上次大秀上喻闻若已经见到他了。 “他怎么了?” ben小心选择了一下措辞:“他有一点儿……问题。” “什么?” “我不会说他是中国的头号粉丝。” 喻闻若听明白了,这个scanno种族歧视。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盘子,任由水流冲刷过去。 “他做什么了?” ben有些为难:“你知道,只是作为家里人,跟你私下先提两句……” “我明白。” ben压低了声音道:“他在个人的社交账号上有一些发言,可能会伤害华人的感情。某个视频里,有……”ben伸出两根手指,摁在自己眼角,往上吊了一下。这是白人中最典型的歧视动作,他们在模仿亚洲人的小眼睛。ben放下手,一脸不怎么舒服的样子,“这个动作。” 喻闻若眯了一下眼睛:“他公开的账号?什么?instagram?多少人看见了?” ben点点头。“这非常糟糕。我们在事态闹大之前勒令他删除了那个视频。但是他的言论已经给达诺尔的线上营销项目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喻闻若知道,达诺尔的线上营销也是ben的公司在做。这种明晃晃的种族歧视会引起社会强烈的言论反弹,想来ben也是已经很受困扰,不然不会来告诉喻闻若。 “你跟nate谈过了吗?” “谈过。”ben有些无奈,“他觉得问题不大。” 那是因为他骨子里也是个搞歧视的伪君子。喻闻若在心里咬了咬牙。 “你在中国听到什么风声了吗?”ben问他,“既然他们的全球代言人是你的男朋友。” “没有。”喻闻若想了想,补充道,“暂时,还没有。” 迟也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中国整个时尚圈都还没听到一点点风声。他不知道蒋以容是否已经知情。 一道墙暂时隔住了信息的传播,但这是早晚的事。 “谢谢你让我知道。”喻闻若朝本笑了笑,“我回中国之前会跟nate再谈谈。” ben拍了拍他的肩。他们没再谈论这件事,lily泡好了咖啡,正在客厅呼唤他们。他们加快速度,把冲洗过的盘子码在洗碗机里。 走出厨房的时候,喻闻若突然又叫住了ben。 “他有没有——”他说,“这个scanno,他有没有针对迟也发表过什么特定的言论?” ben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就是有了。喻闻若舔了一下牙根,大概也能猜到。达诺尔大楼外面挂的巨幅广告正是迟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scanno没事儿也不会在现在这种高度要求政治正确的环境里这么明目张胆。 “你一定要劝劝nate。”ben几乎是在恳求他,“生意就是生意,你明白吧……” “没错。”喻闻若玩味地点了点头,“生意就是生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这章才发现前面都是nate、daniel这样拼出来,但这里都用了中文译名,有点不统一。征询了一下发现评论多是说英文,于是全部改成英文的了。 第79章 喻闻若留在伦敦的时间不多, 第二天就打电话约nate见面。nate好像知道他要来谈什么,始终避而不见,一直拖到了喻闻若要回国的最后一天, 他知道了bridge英国刊那天拍的正是达诺尔, 便问英国刊的同事要了个地址, 直接去了拍摄棚。 “瞧瞧你, 多么神通广大啊。”nate看见他的时候不无嘲讽,“咖啡?” “不加糖。谢谢。” nate身边的助理马上跑开,去拿咖啡了。 喻闻若找了个空位坐下, 全世界的杂志封面拍摄现场都差不多, 现场放了一堆椅子,但所有人都挤在前面,没人坐。nate翻了个白眼, 坐在了他身边。 喻闻若:“我今天来是找你……” nate很做作地揉了一下太阳穴:“我知道我知道……又是跟andrea有关。” “看来ben确实已经跟你谈过了。” nate戴着一副墨镜, 镜片从鼻梁下微微滑下来, 他从镜片上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喻闻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arthur。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混球。” 喻闻若心想,我看你确实是。但他没直说。nate的助理跑过来, 递给他一杯咖啡,喻闻若接过来, 道了声谢。 “我听说前两天你在伯顿康拉出了大风头。” 喻闻若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咖啡,谦虚了一下:“谈不上。” “jamie可不太高兴。”nate幸灾乐祸似的,朝英国刊的那位主编使了个眼色。他恰好跟喻闻若的小外甥同一个名字。 喻闻若不动声色,“哦?他不高兴什么?” 装相 第87节 “他认为中国刊糟糕透了。” 喻闻若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他还懂中文。” “他不用懂。”nate开始模仿jamie的口吻, “广告,明星,社会事件……只想着销量和金钱, 多么轻浮!mr. griffith想必是忘记了bridge是一本时装女刊。他还不如michael,至少在他手里,中国刊给时尚圈输送了两位东方面孔的超模。” 喻闻若笑了,他转了转手里的咖啡,看着上面一层奶沫随着他的动作漂浮。英国刊的主编说得没错,bridge在喻闻若手中若是有什么大的短板,也就是这里了——这一年,喻闻若大量起用明星和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作为封面人物,用职业模特的次数锐减到了以前的一半。但bridge作为时装杂志,本来应该是职业模特梦寐以求的平台。登上bridge的封面,也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欧洲的时尚圈。别说是在英国,就是在中国,也有很多人因此始终抗拒喻闻若,认为他是彻头彻尾的外行。 喻闻若把淡而无味的咖啡放下,看着nate:“那么景主编为欧洲输送的两位东方面孔,上次你见她们在欧洲走秀是什么时候?” nate愣了一下,好像答案就在嘴边了,但又说不上来。 喻闻若挑了挑眉毛,一切尽在不言中。 nate:“这就是时尚界。” 喻闻若没再给他留面子:“这就是白人中心主义。” nate不耐烦起来:“e on arthur!不是连你也要跟我讲政治正确吧!” 喻闻若牙疼似的,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到自己眼角,使劲往上吊,往nate面前凑了凑。 “得了。”nate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臂,“andrea已经把视频删除了。” “你们必须道歉。”喻闻若没再跟他扯皮这个问题,他早就放弃跟别人谈论这种意识上的问题,只想讲结果,“在中国那边得到消息之前,品牌要出一个官方的道歉声明,你还得约束我们尊敬的scanno先生以后绝不再犯——写进他的合同里,罚款也好,解聘也好,你才是管理,不用我教你。” “看起来你已经教了我很多句了。”nate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喻闻若摊了摊手:“你知道我是对的。” nate长久地沉默下来。喻闻若顺便看了一眼他们正在拍的人,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一个美国超模。他不由分了个心默默哀叹一声。他不是不懂时尚界,但景锐不是已经证明这条路在中国走不通吗? “我办不到。”nate最后说。 喻闻若转头看他:“什么?” “我说我办不到。”nate摊了摊手,“andrea的合约是达诺尔先生亲自订下的,我没有这个权力来约束他的言行。至于道歉声明……”他苦笑了一声,“ben也建议我们第一时间发布道歉声明,但是eva打电话来制止了。” 蒋以容打电话来制止? nate摊摊手:“她说反正现在中国还不知道这事儿,如果品牌方道歉,反而就知道了。” 喻闻若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多么中国式的处理方案。 nate看着他,带着探究意味:“其实这件事已经快要过去了,我不懂为什么劳动你的大驾……是为了你姐夫?” “也为了我自己。”喻闻若现在是真的觉得棘手了,“我不希望达诺尔在中国被抵制,你们恰巧是我合作的最大的品牌方之一。” “不会有这么严重。”nate轻松地笑了起来,“我们是达诺尔!中国人爱名牌!” 喻闻若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nate凑近一点,仿佛为了说服他似的:“不会知道的,中国甚至没有instagram!” “留学生、移民或者像我这样的人……任何一个双语使用者都有可能把消息搬运到中国的主流社交媒体上,你可能还没在意到,但上一次我检查的时候,我们依然在处在互联网时代!” nate打断他:“就算他们知道了,就像eva说的那样,大部分中国人根本不在乎种族歧视!” 喻闻若快气笑了:“他们会在乎的——当他们自己被歧视的时候!” nate无所谓地一撇嘴:“只要跟中国的政府打好交道,我们就会没事的。这一点我相信eva。” 喻闻若在心里直叹气,就这态度,还指望他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呢。更别说还有蒋以容那个头脑不清楚的在背后和稀泥。 “拜托了,nate,看在我们私人交情的份上,约束一下scanno先生。” nate很不耐烦:“那你能说服eva不要在代言人的事情上那么固执么——如果我们可以把大楼外面的那张广告换成别人,我想andrea会安静很多的。” 喻闻若有点动了真火:“那他就是个杀千刀的——” nate摘下了墨镜,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保持了语调平静。 “就算不影响中国市场,这对于达诺尔在欧洲的形象也十分不利。你说是政治正确也好,但这就是我们身处的时代。”喻闻若把已经冷掉的咖啡重新拿在手里,站起来准备走了,“生意就是生意。你懂的。” nate抬头看着他,眉头紧紧地拧了个结。半晌,他做了一个妥协:“我会试着再跟他谈谈。” 喻闻若无功而返,一直到回了北京都忧心忡忡。 他回去的时候迟也不在北京,又去上海参加活动了。喻闻若自己联系了汤华,这次直接把人请到家里深谈了一次。汤华也跟喻闻若坦诚相告,其实早就已经听说了圈内制片人对《橄榄树》的争抢,一开始她不来凑这个热闹,是因为知道自己预算有限,心里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后来看喻闻若谁也没答应,才又觉得有点希望,才来谈一谈。 喻闻若听音辨意,知道这是已经到了谈价钱的时候,也没为难汤华。版权合同他其实一早让人起草好了,《橄榄树》卖给汤华的价格是,人民币1元。 喻闻若迎着汤华震惊的目光把合同推给她:“汤导要是方便,咱们现在就可以钱货两讫。” 汤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拿着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好像想要在合同里找到什么附加条件。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她把合同放下,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我以为……” 喻闻若抬头看她。 汤华直言相告:“我以为你会提一些条件,比如让指定某些演员主演。” 她没明说,但喻闻若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汤华好像没有看出来他跟迟也的关系,可能是徐穹告诉她的,也可能是她自己从哪里听说的,不过喻闻若反正也没打算否认。 “想过。”喻闻若坦白,“但他知道您对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您是考虑之后自己愿意选择他,而不是因为我的要求。” 汤华颇为意外地一挑眉:“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喻闻若端详着她的神色:“您会认真考虑他,是吧?” 汤华没直接回答,她认真地看了喻闻若一会儿,然后诚恳道:“不。我没有考虑过用他。至少这部戏不会。” 喻闻若:“可是……” “别误会我。”汤华摆了摆手,“我也认为迟也是非常好的演员,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无需我一句评价。我也不在乎俊华那些人。” “那为什么……” “他太不普通了。”汤华解释道,“他的外形非常抢眼,哪怕穿得破破烂烂,妆面弄得很脏,观众依然会一眼被他吸引住。所以他出道至今演的所有角色,无一例外都是非常出众、正面的人物。在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很强烈的……”汤华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跟喻闻若解释,最后只是含糊道,“欲望。” 喻闻若没听懂:“欲望?” “购物的欲望,炫耀的欲望,爱的欲望,求生的欲望……”汤华一口气列了一串,也不管喻闻若能不能跟上,“太强烈了,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摧折他……但《橄榄树》里真正排得上号的男性角色只有那个心理医生,但他是一个心里完全是一片荒芜的人。我需要一个更脆弱的人。” 喻闻若完全没听懂,他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把迟也夸了这么一通,最后表示“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我不用他”。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闷着声音道:“我能直接告诉他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您不用他吗?” 汤华笑了,她把合同朝着喻闻若推回去:“如果喻主编现在想反悔,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喻闻若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不,一码归一码,所有的条件都在合同里。咱们谈了这么几次,我已经非常信任汤导了,版权费我只收一块钱。” 喻闻若可能不懂拍电影选角,但他深谙博弈之道。电影筹备的过程很漫长,版权的移交还仅仅是第一步,在创作剧本的过程里,汤华还有无数次机会重新审视人物形象,也重新审视迟也。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显得太没风度。 果然,汤华看了他许久,心里过意不去似的,作了一点让步:“我会认真考虑迟也。” 喻闻若笑了:“其实比起这个心理医生,我更在意女主角。” 汤华了然地扬起嘴角:“我看了你在《全球文艺》的访谈,这是自传性质的小说,你希望女主角的形象尽量贴近你的朋友?” “我希望她被理解。”喻闻若没直接回答那个问题,“也希望她被保护。” 汤华沉默了半晌,开了个玩笑:“喻主编,要不还是正常开个价吧?” 喻闻若很捧场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沙发上,好像仍旧很随意地跟汤华说话:“我不需要这些钱,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赚这个钱。蕾拉的书出版以后,所有的版税都会投入到这部电影里来。” 汤华提醒他:“喻主编,在中国出版一本书其实没几个钱。” “我不是说这部电影所有的资金我都能包了。”喻闻若说,“我确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之前《橄榄树》会受到制片人们这样的追捧,但这件事好像给了出版社很大的信心,他们前几天刚给我打了电话,预测大概能到这个数——” 他的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个数字,“我给汤导一个承诺,版税要是多呢,我一分不要,全投进来,要是不够,我自己掏点儿,补全这个数。如何?” 汤华看着喻闻若,这应该是她做过最划算的一笔买卖。版权等于白送,还附带着资金。这又不是什么需要特效和置景的大片,喻闻若这笔钱一报出来,已经解决了一小半。汤华心里也很清楚,如果出版社同时以她的名声来宣传这本书,在腰封上写上什么“东京最佳导演新作原著”“冲奖热门”之类的话,那还真能不少卖,版税到达这个数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常年拍小众文艺片,筹钱一直是一大难题,很多项目都因为没钱而流产。喻闻若这话,等于是在给她一个保证,这片子一定可以拍。但同时也是宣告了毋庸置疑的话语权。从剧本改编、到女主角的形象、用哪个演员等等,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喻闻若都要有一个发言的余地。汤华不得不给他这个发言的余地。 汤华此时才觉得喻闻若是当真不简单。 汤华摇摇头,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认输似的:“喻主编,我只是个拍电影的人。” 喻闻若笑了笑:“正巧,我需要的就是您来拍一部电影。”他随即抽出钢笔,在面前两份合同上都签了字,然后倒过来,推给了汤华。 汤华道:“我没带公章来。” 版权是喻闻若个人的,但汤华这边却是以她名下公司的名义来承制,光她签字没用。 喻闻若无所谓。“汤导可以把合同带回去再好好考虑。” 汤华点点头,把两份合同拢到一起装进了包里,站起身来告辞。喻闻若一路把她送到了电梯口才折回来,进了门,便像是卸去了所有力气,背靠在门上,许久没有动作。然后他深吸了两口气,回到茶几边上,打了个电话给迟也。 迟也知道他今天找汤华签字,已经在等着电话了。一响便接了起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喻闻若语调很轻松,“就这样呗?” “你没跟汤导说要她用我你才签之类的话吧?” “没有。”喻闻若笑了笑,把汤华的话挑挑拣拣,只转述了最后一句,“但她说她会考虑你的。” “真的?!”迟也好像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 喻闻若唇边仍含着笑意,提醒他:“变数还大得很,先别高兴。” “我知道。”迟也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好心情,“但汤导愿意考虑我就是成功的一半了!” 喻闻若听见他心情好,自己便也觉得轻松了不少。迟也嚷嚷着,过两天回来就请他吃大餐,全北京城,随他点。 “嗯。”喻闻若没怎么放在心上,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斟酌了两下,突然问,“小也,蒋总最近有跟你说什么吗?” 喻闻若轻易不会叫他“小也”,除非是在床上,平常多少有点儿嫌肉麻。迟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还提到了蒋以容,他一时摸不准应该怎么回答。 “没有啊。”他最后回答了一句。因为语气太不自然,喻闻若分辨不出来是因为达诺尔设计师那事儿,还是因为迟也担心他吃醋。 “我不是吃醋。”喻闻若解释道,“就是……” 迟也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但喻闻若沉默了。迟也随即问道:“就是什么?” 原来他真的还不知道。 喻闻若电光石火间改了主意,换了副口吻道:“你还跟以前一样总陪她吃饭啊?” “哎呀,你怎么突然……”迟也明显心虚起来,决定倒打一耙,“你还说你不是吃醋!” 喻闻若“哼哼”了两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开了。迟也巴不得他赶紧转话题,竟然也没意识到这点异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没剩了正经话,直说了半个多小时才挂。 但是电话一挂,喻闻若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也许蒋以容是对的。他突然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拖一拖,瞒一瞒,也就真的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没必要非要闹出来,反而人尽皆知。 但不知道为什么,喻闻若感觉自己胃里又翻腾起那种奇怪的失重感——好像一架平稳飞行的飞机,在失去动力,直线坠落前的,那半刻若无其事。 装相 第88节 第80章 喻闻若原本以为他对汤华说的那句“慢慢考虑”只是那么一说, 没想到汤华还真的“慢慢”考虑了起来。将近两个月了无音讯,蕾拉的书都印好了,出版社这边一再打电话, 想确认能不能把汤华的名字印在腰封上, 喻闻若也没办法给个准话, 最后只好没放。迟也去辗转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汤华那部讲边疆少数民族的电影审批没过,让打回来修改了。 这部电影定了要参加五月的上海电影节,但这已经是第二遍打回来修改, 还是没拿到龙标。汤华每天焦头烂额, 到处在找人打点,看重审能不能过,一时也顾不上新的项目。 “那要是重审还过不了, 怎么办?” 迟也耸耸肩, 习以为常的样子:“那就上映不了。” 喻闻若反应了一会儿:“那就砸手里了?” “很正常。”迟也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以前拍之前就得审剧本, 剧本不过,立项都不给立。像汤导这种敏感的题材, 一开始打回来了倒也省得麻烦。现在可好,剧本不审了, 就让你拍,结果拍完就是不给龙标,那有什么办法?砸手里好几年的戏多了去了。” 喻闻若犹豫着:“那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迟也都让他逗笑了:“我哪有这本事?” 喻闻若“哦”了一声,也不说了。他原本是觉得迟也在电影圈混了这么些年, 多少能有点儿路子。迟也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个情况。那时候他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张念文也不让他懂。他连电影分账都参与不了, 更别说有什么能力插手上面审核了。 事到如今,唯一能证明他确实在电影圈混过的,也就只有上海电影节的开幕邀请了。 “但我不去。”迟也闷闷的。他趴在床上看剧本,喻闻若坐在床边看股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喻闻若没抬头,问他:“干嘛不去啊?” “我又没电影作品,去干吗?我稀罕那红毯啊?”迟也嘟囔着,还有一层原因没说——张念文前两年开始做上海电影节的评审组成员,年年都给迟也发邀请,故意恶心他。 喻闻若想了一会儿,回头看着他:“因为张念文啊?” 迟也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否认,但也不解释。他们谈到张念文的机会非常少,喻闻若看出来迟也不爱谈这个。之前追问过一次,迟也后来急了,又发了一通脾气。说反正就是闹掰了,你长这么大没跟人闹掰过啊!把喻闻若堵得没话了。 喻闻若猜来猜去,选择了外界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说师徒俩是因为利益问题闹掰的。张念文太抠了,迟也拿了这么多奖,张念文还跟他压片酬。而且迟也当时的经纪约也签在张念文名下的公司,相当于迟也一直在给张念文打工,自己其实没赚到多少钱。后来他非要脱离张念文,把自己这些年赚的全赔进去了都没够,讲得不好听一点,当时是蒋以容给他赎的身。 这些大半都是实情。虽然比起真正的原因,钱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但迟也很高兴有这么一个万能的挡箭牌。反正他在钱的事情上一直没多少头脑,跟他同一拨混娱乐圈的,不管还红不红,差不多都已经开始自己当老板。唯独迟也,除了在立欣有一点股份,其余的钱全打回去给家里了。所以这个理由在喻闻若看来极其合理。 “说到这个……”喻闻若突然问他,“你的资产全是迟叔叔在打理?” 迟也懒懒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喻闻若挑了一下眉毛:“没怎么。” 他这样迟也会信才怪。他“啪”地合上了剧本,扑过来,吊在他脖子上晃他:“怎么了!说!” “没怎么!”喻闻若让他掐得哭笑不得,“你爸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了点投资的事情。” 迟也眨眨眼,“啊?” 喻闻若一脸理所当然:“我们上次就加微信了啊。” “所以?”这个迟也知道,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迟良投资要问喻闻若。 喻闻若:“可能是因为……我在朋友圈分享过两篇关于投资的消息?” 迟也:“?” 他怎么没看见? 喻闻若笑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你肯定看见了。”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迟也肯定看见标题就直接划过去了。 迟也追问他:“然后呢?你跟我爸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喻闻若摇了摇头,把平板上的文件给他看,“你看过这个吗?” “这什么?” 喻闻若皮笑肉不笑:“你的资产。” 迟也眨眨眼,抢过去想仔细看看,但只一眼就被那些图表晃晕得有点晕。喻闻若看着他的表情,无语地叹了口气。他一叹气迟也就慌了,“怎么了怎么了?我要破产了吗?” “你保证今年不要跟任何品牌解约就不会。”喻闻若把平板又拿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看。迟也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有些扭扭捏捏地抱怨了一句:“我爸怎么这么相信你啊?” 这一点喻闻若也有一点惊讶。从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迟良在理财上是个非常保守的人。但也正是因为了解了一点,喻闻若感觉迟良整体的投资结构问题就很大,想说来看一看整体资产状况再给建议。一看才发现这完全就是迟也的资产。 但喻闻若没说这些,只是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他从我下棋的路数里判断出我是个老实人。” 迟也突然觉得把钱交给他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怀疑地把喻闻若的脸拧过来,皱着眉头打量他:“你不会是为了我的钱吧?” 喻闻若的眉毛飞得差点儿没插进鬓角里。他发出了一声毋庸置疑的、轻蔑的笑声。 迟也立刻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迟也,大小一顶流,赚钱能力以秒计算,竟然被喻闻若嘲笑了? 喻闻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继续看他那一笔烂账。迟也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又问:“你有多少钱?” 喻闻若敷衍他:“兜里还剩五毛,你要就拿走。” “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在你面前都这么透明了,你告诉我一下会怎么样吗?” “反正不会是为了你的钱。” “哎呀我就问问……”迟也缠着他。半个身子都吊到了床边上,跟喻闻若腻在一起,喻闻若被他闹得没法子,转过脸去捧着他亲了两口,突然道:“去电影节吧。” “啊?” 喻闻若劝他:“去见见汤导。” 他没说汤华对迟也的那些评价,但他觉得迟也应该尽量多跟汤华接触接触。 迟也撇了一下嘴。 “不是我不想跟汤导再争取一下,但最近都在传我要演汤华的新片……”迟也有点儿闷闷不乐,“我就怕汤导以为是我放出去的消息,我再主动凑上去,以她的性格,这不适得其反吗?” “正常活动上碰到,也不能算主动凑上去吧?”喻闻若觉得迟也可能是真的太想要这个机会,弄得像个青春期少女,想得也太多了,“你不至于还要为了这个避开她。” 迟也心想我想避开的人倒还真的不是汤华。但他只是不悦地抱怨了一句:“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说出去的!” 喻闻若适时闭嘴了。这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他就推测,多半是bridge内部的人听说喻闻若把版权卖给汤华了,以小人之心度了迟也这君子之腹,就这么以讹传讹了。但是他不想在迟也面前显得自己管理不力,就若无其事地装了个傻:“不知道啊。” 犹嫌不够,还振振有词地甩锅:“也有可能是汤华自己想用你的名号去招商?” 迟也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那不可能。” 他的名字一亮出来,一半的“商”都得避开。汤华虽然不怎么搭理俊华那帮人,但也没必要这么去挑衅。 喻闻若不知道这里面内情,还以为是迟也太崇拜汤华的缘故,也就没继续往下说。 迟也反应过来了:“你别岔开话题!” 喻闻若摊摊手:“我没有。咱们不是一直在聊汤导吗?” “那你先回答我。” “你去电影节我就告诉你。”喻闻若还是没放弃,“就正常活动碰到而已,不用太主动。” “行行行,知道了。”迟也不耐烦了,“去就去!” 喻闻若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个数字。迟也像触电一样,“蹭”地弹了起来,瞪着他:“人民币啊?” “英镑。” 迟也:“……” 迟也:“老公。” 喻闻若差点没让他气笑了。摇了摇头,正经跟他说话:“其实你比我能赚多了,你就是不会理财,而且总是做一些很高风险的……” 他话还没说完。他本来还想解释一些诸如“我爸给的启动资金就很多”或者“我毕竟比你大了这么多”之类的理由,但迟也一脸为金钱折断了腰的表情看着他,腻着嗓子又叫一遍:“老公~” 喻闻若不说了,他把平板合上,摁着迟也的手,一把把人扑到了床上。迟也假模假样地躲了一下,也没躲开,就这么被他摁着,不停地笑:“不行不行……说了今天不做,我明天还有拍摄!” “嗯。”喻闻若应了一声,有意在他锁骨上留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迟也让他咬得“嘶”地倒抽冷气,半晌,忽然认真道:“你跟我去剧组报道吧。” “什么?” “这部戏里我养了一条很聪明的狗,剧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狗演员。”迟也摸了摸喻闻若的头,“我看你挺合适。” 他说完这句就把人狠狠一掀,趁喻闻若还没反应过来就两步冲进了浴室,还很怂地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其实喻闻若才懒得去追他,他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卫生间的方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然后心思又很快飘回到了汤华身上。 他催过汤华两回,考虑到她可能有的顾虑,还一再承诺不会指手画脚。但汤华的回复总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喻闻若隐隐觉得,并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怎么也过不了审的电影,满天飞的流言,还有迟迟无法敲定的合同,都像是某种预兆。只是他缺了很重要的一块,所以怎么都没办法把发生的一切串到一起去。 不过喻闻若并没有担心太久。第二天,电影节官方宣布,汤华导演的新作将作为开幕展映电影之一在开幕当晚上映,看来是终于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拿到了龙标。迟也在几天之后如约去了上海,见到汤华的时候,她显然心情不错。电影节是露天的红毯,会有豪华林肯充当摆渡车,把他们送到红毯起点。迟也正等着排到自己,汤华过来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我可好几年没看见你来上海了。”汤华的语气微微有些调侃,“我还以为是咱们家门口的奖,已经入不了你的法眼了。” 迟也连连摇头:“我哪儿敢啊!” 媒体看见他们俩凑到了一起,闪光灯立刻开始狂闪。迟也有些忐忑地看了汤华一眼,但她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好像完全没听说过最近那些传闻,更没有避嫌的意思。反倒是迟也,不着痕迹地往边上让了让。 电影节的工作人员上前来喊汤华:“汤导,到您了。” 汤华:“我一个人走啊?” 本来是应该主创们一起走。但是汤华这部电影用的就是新疆那边的本地人,不是专业演员,人家也不愿意来走这个红毯,所以她今晚是一个人走。 汤华自然地挽了一下迟也的臂弯:“要不我跟迟老师一起走吧?” 迟也顿时受宠若惊:“这……”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点尴尬:“我们已经安排了迟老师跟别人一起走红毯了。” 其实迟也自己也不知道要跟谁走红毯,他事先没收到通知。但他红毯走得太多,知道这种事一向流程混乱,所以也懒得问。反正他没带作品来,本来就是要跟别人拼的,至于跟谁,在他眼里都没差。汤华有些失落似的,放开了迟也的臂弯,先跟着工作人员去了。 迟也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工作人员才回来接引他。但他们一直走到轿车前,迟也都没看见别的艺人一起,不由问了一句:“那个……别的老师呢?” 工作人员已经给他开了车门:“已经在车里等您了!” 迟也没多想,低着头上了车,先瞧见了一双男士的皮鞋。他还有些惊讶,因为一般都会给他配个女艺人。但工作人员已经在身后为他关上了车门,迟也坐下,一边先招呼了一声“老师你好”一边抬头去看脸,然后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张念文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对面,闻言笑了一声:“好久没听你叫我老师了。” 迟也喉间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没说得出话。张念文自然地对司机说了一句话,然后车就动了起来。前后不过几百米,又全是媒体,车开得非常非常慢,迟也浑身僵硬地坐在张念文对面,感觉这几百米快拉成了一生那么长。 张念文跷了个二郎腿,十指相扣,搭在了膝前,仍旧是很随意的语气,问他:“怎么不说话?” 迟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说话这个能力。 装相 第89节 车停了,媒体闪光灯的声音隔着车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迟也跟张念文谁也没动,好像凝成了两尊西装革履的、对望的雕塑。 良久,还是张念文笑了一下。 “汤华?”他语调上扬,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别的什么都没说,但迟也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咚”地沉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张念文没理他。“下车吧。”他伸手推开车门。 迟也是在被一道闪光灯直照进眼睛里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的画面。媒体疯了一样地在拍,所有人都在同时提问,迟也根本听不清他们到底在问什么,只听到自己和张念文的名字不断被提起来。他想逃,想叫他们别拍了,却怎么也走不动,两条腿根本不听指挥,但又机械地在往前走。迟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张念文揽着他的肩膀在往前走。 “笑。”张念文在他耳边说话,“我怎么教你的?” 迟也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直视着几乎耀人致盲的闪光灯。老师说过,不要眨眼。不要让他们看出你怕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迟也记不清了,十八,或者十九。他瞪着记者的相机,被闪光灯闪到落泪,但还保持着那个笑容。 张念文的手指紧紧嵌进他的肩膀里,像老鹰的爪子。他们已经走到了签名板前面,张念文把金色的笔交给他,一边在他耳边说话。 “很好。”他的声音低沉,迟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他还能一字不落地听清张念文的话,“我很怀念这个感觉……小也,你不怀念吗?” 迟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缓缓转头看定了张念文,脸上是一种如梦初醒的惊惧神色。 “别人,都不行。”张念文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了几个字,然后微笑了一下,率先放下金色的签字笔,转身离开了。 迟也仍旧站在原地。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他知道背后是全中国的媒体,但他控制不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因为离得很近,迟也先听到了人声,然后才是设备里传来的放大之后的回响。 “抱歉,张导,有个突发情况需要插播一下……”主持人语速很急,“由于技术原因,原定于今晚8点放映的汤华导演的新作《牧场之春》将无法放映……” 迟也手里的笔在kt板光滑的表面上划出了非常夸张的一笔,那本来应该是“迟”的走字底,但是被他划得像是一个人摔了一跤。 主持人还在说话:“我们正在紧急修复技术问题,请影迷朋友们有序退票……” 迟也不签了,他扣上笔帽,把笔还给了礼仪小姐,转过身,看定了张念文。 张念文站在主持人后方的位置,低着头,姿态很谦恭,在等主持人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迟也的注视,于是他转过脸来,朝着迟也露出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说里的上海电影节是虚构的,在五月初。跟马上要开幕的那个上海电影节没有关系。 第81章 迟也追出剧院, 汤华今天为了这个场合穿了一条缎面丝质长裙,非常显眼。他追上去,叫了一声:“汤导!” 汤华回头, 看见是他, 什么话都没说, 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剧院外面围着很多人, 但没有媒体了。迟也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很多人在拍,但他都没顾得上。他走近以后才发现汤华在叫车, 但因为电影节, 这附近现在非常难叫车,汤华的手机上显示前面排了两百多位。 迟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汤华还需要自己叫车。他参加这种活动, 一应接送都是节目组跟团队安排好的专车。迟也想了想, 掏手机出来打电话:“汤导, 我送你。” “不用。”汤华语气有点僵硬, “里面还没结束,你快进去吧。” 但迟也已经打通了阿芝的电话:“对, 现在来接我。我在剧院门口。” 汤华没再拒绝,她抱着自己的手臂, 克制着身体的轻微颤抖,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冷还是愤怒。迟也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了她肩膀上,旁边有女孩子压低的尖叫,觉得他这样很“苏”。但这声音好像更刺激了汤华, 她转头看了迟也一眼,突然冷笑了一声。 迟也百口莫辩。 所谓的“技术问题”,是电影节这边发现汤华的《牧场之春》拷贝硬盘损坏, 无法放映。汤华拒绝相信评审组的说辞,要求拿回硬盘,结果被告知硬盘是被物理损坏的,已经被扔掉了。汤华盛怒之下跟工作人员吵了起来,最后出面的是张念文,汤华没跟他说几句,就连开幕式都没参加完直接走人了。 接迟也的车很快到了剧院门口,迟也拉开车门,请汤华上去。汤华这次没有推辞,但是一上车,她就把肩头上迟也的西装外套还给了他。迟也只当没在意到她的敌意。他可以理解汤华的愤怒,虽然他们都不能明说,也没有证据,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背后是谁。而迟也刚刚跟那个人一起走过了红毯,现在全网的热点报道都是他们师徒多年前的红毯合照跟今晚的对比图,标题无外乎“世纪大和解”几个字。从汤华的角度,感到被背叛是很正常的,她现在对迟也这个态度已经算是涵养很好了。 “先送汤导去酒店。”迟也嘱咐司机。 汤华开口报了一个酒店名字,然后继续保持沉默。车里也是一片沉默,迟也看得出来,阿芝和小可都满肚子的问题想问,但不敢讲。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各种各样的消息涌进来,严茹也在问他,朋友们也在问他,连李曼菁都打了个电话过来,但迟也没接。刚摁掉,就看见蒋以容的信息。 迟也没回,把手机屏幕摁灭了。 汤华突然开了口,“你说你得罪了他……” 迟也转过脸,汤华也把视线转过来,跟他对视着,问完了自己的话:“怎么个得罪法?” 车中沉默了一会儿,迟也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她:“我不知道他安排了跟我一起走红毯。” 汤华长久地凝视着他,迟也看不懂她眼神里的情绪。 良久,汤华轻声道:“我不能考虑让你来演《橄榄树》了。” 迟也张了张嘴,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阿芝和小可都看着他们,迟也觉得这会儿应该保持风度,最起码说个谢谢,讲两句场面话,也许以后还能合作——虽然他心里非常清楚,汤华不可能再跟他合作了。 小可还想替自家艺人争取一下:“汤导,要不您再……” 迟也打断她:“好的。” 他接受。 汤华点了点头,她突然显露出一种老态来,支撑着她的紧绷的那股精神没了,她松弛下来,也不迁怒迟也了,但她疲惫得每一根皱纹都透出了苦涩。 “这是不一样的。”她突然轻声道。 迟也问她:“什么不一样?” “我不在乎他们有钱,我的电影,我可以自己想办法筹钱来拍。”她看着迟也,眼里有一种浓重的悲哀,“但如果他们有能力干涉审批……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迟也感觉自己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他听不懂汤华的话了。 “他刚才对我说了一句话。”汤华的嗓音很干涩,“他说,你以为,拿到的龙标不能收回去吗?” 迟也完完全全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给了龙标还能收回去,张念文哪来这么大的权力? “这不可能……”他张口结舌,听起来好像在替谁辩护。 汤华苦笑了一声,她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愤怒,要求电影节给她一个说法,要求剧院的工作人员给她一个说法。但随后她就接到了电话,是发行公司和大院线的经理。他们都得到了语焉不详的通知,《牧场之春》不能排片,茫然之下都在跟她确认到底怎么了。汤华追问是谁下的通知,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合作伙伴把通知发给她看,还是那些“民族”“宗教”之类宽泛的词,可是她不明白,不是审过了吗?不是一遍两遍三遍地这样按照意见修改过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她好像在迷雾里碰见一个怪兽。它庞大得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最后张念文作为电影节的评审组出现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奉劝她,不要再闹了。 “汤导。”迟也把人送下车的时候又叫了她一声,“我真的很抱歉。” 汤华站在车边,整个人停下来,转过头看着他。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近乎温柔:“不能全怪你。” “不。”迟也试图解释,“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我们要合作的传言,《牧场之春》也不会被……” “不会吗?”汤华反问他。 迟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谁不重要。”汤华最后说,“重要的是,只要他想,他就能这么做。” 汤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很遗憾。” 她没说自己遗憾的是什么。迟也目送她进了酒店大堂,五月的夜风已经不冷,却吹得他遍体生寒。迟也回到车上,没理睬小可的追问,板着脸想了半天,打了个电话给蒋以容。 “我今晚就在上海。”蒋以容报了一个酒店名字给她,迟也很熟悉,蒋以容每次来上海都是住这里,“我打个电话给前台,一会儿让他们领你上来。” 迟也“嗯”了一声,挂掉电话,让司机换路。 小可不做声了,她当然知道住这个酒店的是谁。阿芝还想问,被小可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快下车的时候小可意味不明地问迟也:“我们要等你吗?” 迟也听懂了她言外之意,撑着额角,有点无语。 “等着。我说两句话就下来。” 他随即下车。大堂里果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行政楼层的电梯都不一样,没有特定的卡上不去。前台显然认出了他,但见怪不怪似的,始终低着头,电梯打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请”,便自己又乘着电梯下去了。 门开着,蒋以容在客厅等他,已经换了睡衣,长发盘在发网里,脸上还敷着面膜。听见他进来,回头看了一眼,下巴随意地努了一下,示意他坐。 “怎么回事儿?” 迟也今晚第二次解释这句话,他有点疲了,声气拖得很长。 “我不知道他安排了跟我一起走红毯。” 蒋以容冷笑了一声,面膜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很僵,显得更冷酷了。 “阴魂不散的狗东西。”她骂了一句,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迟也看着她站了起来,还是赤着脚的习惯,给他倒了杯水。饮水机旁边有个小小的冰桶,蒋以容贪凉,酒店专门给她送来的。她先是夹了块冰想放水里,随后想起来这是给迟也喝的,又把冰放下了,就这么递给了他。 “谢谢。”迟也接过去。 蒋以容又在沙发上坐下,小腿交错着斜倚在沙发上,看着他。 “说吧,找我想要什么?” 迟也有些不好意思,蒋以容这么说,显得他目的性太强。 “我……”他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半晌,又泄气了似的,“没什么,” 蒋以容不无讽刺地又笑了一声:“行了,你现在要不是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哪儿还想得到上我的门啊?来都来了,还装什么?” 迟也更加无地自容,喝了口水掩饰尴尬。 “我想问问,蒋总认识电影局的人吗?” 蒋以容一时没回答,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迟也。迟也让她看得心里发虚,多解释了两句:“我有个朋友,在审批的事情上遇到了困难,想问问有没有门路……” “不认识。”蒋以容道,“我要是在电影圈里有门路,你还用等他喻闻若施舍你一个机会?” 迟也闭嘴了,他开始后悔找蒋以容。但当时蒋以容的信息就在聊天框最上面,这些年他习惯于把蒋以容想象得无所不能,显得有点儿病急乱投医。 蒋以容看着他那副神情,略显尖刻地笑了一声。她也知道这话讲得太酸,有点掉价,但她没忍住。 “我帮你问问。”她拿起手机,“找还是找得到的,但我不保证能帮到什么。” 迟也点点头,看着蒋以容打了个电话,对方又推了一个号码过来,蒋以容再打,就这么循环了两三遍,她夹着手机,转头问迟也:“谁的电影?” “汤华的《牧场之春》。” 蒋以容报了过去,语焉不详地“嗯”了两声,道了两声谢,把电话挂了。 “找到人了。”蒋以容对他说,“等一会儿吧,在问了。” 迟也:“谢谢蒋总。” 蒋以容“嗯”了一声,一副没把他放心上的样子,从茶几上拿着菜单在看。自从迟也跟喻闻若几乎是半公开地在恋爱以后,蒋以容对他就一直是这个态度。 “我没吃晚饭。”蒋以容翻了一页菜单,问他,“你要吃什么吗?一起点了。” “我不饿。” 蒋以容点点头,倾过身去从沙发边的矮几上够电话。迟也看着她,他意识到蒋以容无疑是很美的,她的身段、风情,和她在迟也面前赤着脚,敷面膜的这些行为,都显出一种游刃有余来。她不像小女孩一样紧张,要为了心上人妆扮,即便迟也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也不得不承认,蒋以容可能是他所认识的最有魅力,也最无惧这种魅力的女人。 蒋以容拿着电话,看见了他的目光,挑了一下眉毛,问他:“看什么呢?” 迟也收回自己的视线。“没什么。” 蒋以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转告迟也。“群众举报。” 装相 第90节 迟也吃了一惊:“什么?” “有人跟电影局举报《牧场之春》牵涉民族问题。” “可是这电影根本还没上映啊,哪来的群众?” 蒋以容勾了勾嘴角,没多说。迟也明白了。 “蒋总。”他声气又软下来,“你都已经找到人了,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蒋以容没开口,也没看迟也。酒店的座机话筒仍旧捏在她手里,她还没打出那个点单的电话。 迟也想了想,突然道:“我好像是有点饿。” 蒋以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迟也感到自己脸上在发烫,但他忍住了,伸手从蒋以容面前拿过了那个菜单,翻了两页,“我吃个……意面吧。” 蒋以容笑了:“不怕热量高了?” “那还是吃沙拉吧。” 蒋以容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她站起身来,把话筒递给了迟也:“想好了自己点,帮我点一份汤,我再去打个电话。” 迟也“嗯”了一声,看到她拿起手机,往房间里走,一边换了一副语气:“喂?刘总吗?诶,是我……”卧室门关上了,他没再听见蒋以容的话。 迟也看着膝头的菜单,照片上的土豆泥搅成一团,光是看一眼,都让迟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没点单,先给小可打了个电话。 “别等我了,你们先回去吧。”他一边说这句话,一边觉得脸上发烫得更厉害。但小可没有说什么,她既不意外,也没有说迟也什么。 “别告诉喻闻若。”迟也最后交代她。 小可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某种谅解之后的宽慰意味。 “我知道。”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小也最后一次低声下气。 第82章 事实证明, 蒋以容也并没有迟也以为的那样神通广大。她辗转找到了审查委员会的人,还想组个饭局,让迟也把汤华也叫上, 把这事儿解决了。但电影局隶属国家机关, 人家跟她客客气气的, 但是一听说是为了《牧场之春》审核的事儿, 就全是官腔,开口闭口都是流程,规章, 制度, 这顿饭也不肯赏光。 蒋以容可能是觉得在迟也面前丢了脸,还真的较上劲了,开始使出各种手段找人, 甚至动用了她在政界的联系。迟也更觉得有些难堪, 本来是觉得汤华因为被自己拖累才导致电影不能上映, 他心中内疚。但这内疚也没有大到让他这样去欠蒋以容的人情——天知道他本来就欠着她太多了。想跟她说不必这样, 蒋以容也不听。她带着迟也一起回的北京,那一周, 迟也推掉了大半的工作,几乎天天都陪着蒋以容。 正好, 他和张念文合体走红毯之后,迟也所有的工作中都被媒体不断追问这件事。他始终三缄其口,但张念文那边却大大方方,甚至默认了记者猜测的“即将再度合作”。迟也烦得根本不想去工作。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蒋以容其实是喜欢他欠她的。她总要求迟也陪着,其实也不会做什么,但只要陪着, 越是亲密,他越是不自在,蒋以容就越高兴。迟也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寂寞得到了陪伴而高兴,还是纯粹因为强人所难所得到的扭曲的快感。可能两者都有。 想通了这个,他又觉得人确实是贱。之前蒋以容不理睬他了,他觉得过意不去,有意无意还是巴着她。现在蒋以容找到一个机会又跟他玩儿这手,他心里又难免将她看轻。觉得她徐娘半老,终究是寂寞得可怜。他心里其实很敬重蒋以容,每每这样想的时候,自己先把自己批判一遍,只觉得心里难受。但真到了蒋以容身边,又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 迟也觉得他们俩一直都在无声地掰手腕,好像他们俩之间永远都找不到合适的相处的点。跟喻闻若在一起之后,迟也才发现曾经他与蒋以容的关系有多么畸形。他因此更加思念喻闻若,却不得不接连对他撒谎,心里更添了愧疚。 到这个时候,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寻求蒋以容的帮助,反倒被他抛到脑后了。 迟也完全没料到,最后解决了《牧场之春》审批这事儿的,竟然是孟轻雪。 那一次与项影长谈之后,迟也再没联系过师兄,也没有再联系过孟轻雪。他隐约记得后来浏览过一条《腹语者》开机的消息,匆匆一掠,也没见着孟轻雪的名字。他不知道是项影没有帮她,还是说项影帮了也没用。总之他已经一年没有再听说过孟轻雪的任何消息。她在张念文手里挣扎了两三年毫无水花,好不容易参加一个综艺,火了小小一阵,本来以为从此好风凭借力,可以上青云,没想到就此销声匿迹,娱乐圈里好像都没这个人了。 所以接到孟轻雪电话的时候,迟也像傻了似的,就听她在那儿轻声细语地说,一个字都没回答。孟轻雪也没解释自己是从哪儿知道这事儿,又为什么要帮,也没讲怎么帮的。总之就说了一句,已经尽力打点了,汤导再修改一回,提交上来,走一个过场也就没事儿了。 迟也慢慢从她话语间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帮汤华,是在帮自己。 “你……”迟也犹豫半天,最后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谢谢你。” 孟轻雪笑了笑:“不用客气。” 迟也:“你现在还好吗?” 孟轻雪的声音很轻快:“挺好的呀。” 迟也:“改天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汤导那边也可以……” “不用了。”孟轻雪语气有些轻微的异样,停了半刻,又觉得这么拒绝可能有些不太客气,只好解释道,“我怀孕了,不太方便。” “怀孕了?”迟也非常惊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孟轻雪支吾着:“我……没有……” 迟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轻声问:“孩子的爸爸是……?” 孟轻雪许久没有说话,久得迟也都以为她已经挂了,然后才道:“是康总。” 迟也什么都明白了,这次帮忙的应该也是他。迟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他的沉默好像也变成某种评判,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孟轻雪的情绪一下子焦虑起来。 “我……我看到你和他一起走红毯了。”孟轻雪突然道。 迟也只好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一遍:“我事先不知道。” 孟轻雪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要原谅他。”她咬牙切齿,诅咒似的,对迟也一字一顿,“永远都不可以原谅他。” “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迟也跟她保证。 孟轻雪突然哭了,甚至都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她的哭声那么压抑,听起来让人难受。迟也以前最烦她没完没了的哭,现在却强迫着自己听。他从这种苦刑似的为难里得到了一种奇异的补偿,好像他无法哭出来的那些东西,都由孟轻雪替他哭了。而他侥幸逃过的劫难,也全都由孟轻雪替他受了。所以他只能听着,一直到孟轻雪自己承受不住,挂断了电话。 事后孟轻雪跟他道了个歉,说怀孕了影响情绪,容易激动。迟也没说什么,给她转账了一个大红包,说是给孩子的。孟轻雪始终没有收,也没有再跟他联系。 迟也随即给汤华打了个电话,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汤华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上映了?” 迟也没明白。不上映了,意味着整部电影就赔钱了。就算这部电影拍摄成本不高,但是后期的发行、院线那边也都有投入,汤华说不上映就不上映,这个损失还是要她自己来的。 “我已经改无可改。”汤华只说了这几个字。 直到晚上喻闻若来了他这里,迟也才知道汤华到底做了什么。喻闻若说今天汤华特地去了他办公室里一趟,把没签过字的合同还给了他。告诉他《橄榄树》她不能再拍了,因为她已经把最初那一版的《牧场之春》送去参选荷兰的电影节。 喻闻若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上一部电影要参选荷兰电影节,她就不能再拍《橄榄树》?” 但迟也一听就明白了。 “她没拿到龙标就送去境外电影节参选是违反条例的。” 喻闻若很惊异地抬头看着他:“违反条例会怎么样?” 迟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罚款。然后三年五年不能再拍电影吧……但非要较真的话,《牧场之春》已经拿过龙标了,所以可能也没这么严重。”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补最后一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汤华送去参选的是未修改过的《牧场之春》,跟拿到龙标的那一版不一样,照样是违反条例。但他就那么说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喻闻若还是安慰他自己。 喻闻若也沉默了。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迟也对着他那一柜子的奖杯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喻闻若拿着那两份合同站了起来,走到厨房的垃圾桶边,迟也听见他把纸撕了。他也站起来,走过去,趁着喻闻若还没有回头,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拍了。”迟也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反正你本来也不想拍。” 喻闻若很低地“嗯”了一声。 其实汤华走之前还交代了他一句。外界听到风声,都以为《橄榄树》的版权已经移交,已经有人去接触她,希望她能够转卖。她没说是谁,只是很严肃地告诫了喻闻若一句,一定要慎重。喻闻若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迟也,他心里想的跟迟也一样。反正他本来就不想拍。 喻闻若心里倒没什么,他轻轻挣开迟也,转过来面对着他,迟也的手又环上他的腰,两人贴得很紧,喻闻若伸手在他颊边摸了一把,温声道:“你怎么了?” 迟也没懂:“嗯?” 喻闻若:“感觉你最近心情都不好。” 迟也没办法说。要跟喻闻若解释他为什么会因为汤华的遭遇而这样难受,就要先解释为什么汤华是因为他才会被张念文针对。那样的话就不免又要牵扯出他不愿意讲的那些事。这里面层层叠叠,还有因为蒋以容而撒的那些谎,都堆在他心头,让他只好别过脸避开了喻闻若的眼神,干笑了一声,敷衍他:“我没有。” 喻闻若捧着他的脸,半强迫他把脸转过来,迟也强撑着,拿出了在片场的演技,若无其事跟他对视。 喻闻若放弃了。 “邹主编出院了。”喻闻若突然跟他说。 迟也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他从深圳回来了?” 喻闻若几乎要发笑:“早从深圳回来了。春天的时候在北京动的手术,上礼拜出院,回《浪潮》了。” 迟也“哦”了一声。他没关心这事儿,喻闻若知道的多一些。徐枫后来去看过邹元朗。邹元朗知道这是喻闻若帮忙劝徐穹让女儿自己拿的主意,现在简直把喻闻若当成大恩人。 “明天《浪潮》跟b.t联合的百年光影主题展开幕,他请了我。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这事儿迟也知道,请过他,他以没档期为由拒了。他最近很多的工作都是这么拒的。尤其是《浪潮》这个活动叫做“百年光影”,其实也是电影主题。b.t以前给很多经典电影设计过服装,不少影史留名的影后拿奖时穿的礼服也是出于b.t之手,这次布展也都是从欧洲运来的这些经典礼服。邀请名单里赫然列有张念文的名字,迟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是喻闻若出乎意料地坚持:“跟我一起去。” 迟也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喻闻若没追问他,但是他这段时间撒的谎,喻闻若不是毫无察觉。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从迟也这里得到一点确认。 迟也:“可是……” 他没说得下去,喻闻若看着他。迟也突然想起来当初在伦敦的时候,他开玩笑似的问喻闻若,要是他跟别人在一起喻闻若会怎么样。当时喻闻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杀了你”,可是此刻,喻闻若却没有一点跟他生气的样子。他就这么看着迟也,厨房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透过来的昏黄的一点光,笼在他眼睛里,把迟也一颗心千刀万剐。 喻闻若轻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再跟我在一起了?” 迟也摇摇头:“不是。” 喻闻若没说话。他不想把迟也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都一一戳穿,他舍不得。所以他低着头,在迟也面前投降,好像等着他宣判。 迟也叹了口气:“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迟也重新抱进怀里,抱得很用力,好像一不小心,他就要溜走了。 “我爱你。”他很轻声地在迟也耳边说,迟也点了点头,没控制住眼泪。他突然觉得很委屈,明明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可他的生活为什么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局面。 他只是想避开张念文而已。他只是想躲得远远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喻闻若就会知道了。 第83章 “百年光影”展在一个老式的洋房里, 据说原主在民国年间是个政要,后人在新世纪初也算是个“名媛”,如今早已移居海外。迟也去的路上才听喻闻若提了一嘴, 他父亲跟这位“名媛”本人竟然也是认识的。 迟也礼节性惊叹了一下, 其实内心毫无波动。跟喻闻若在一起时间长了, 他对这样的事已经麻木了。 他们同一辆车去, 抵达现场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尽管他们俩在一起的事情在圈内早就不算什么机密,但总还是有人会惊讶。迟也并不在意那些目光,生怕这信息不够明确似的, 入场的时候几乎跟喻闻若贴在一起说话, 就差手拉手走了。一直到入场处,要在背景板那里拍照了两个人才分开。 迟也拍完了照回头看,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不是喻闻若, 他被一个相熟的外籍摄影师拉住了在寒暄。喻闻若察觉到迟也的目光, 一边含笑说着话, 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先进去。 迟也点了点头,刚一转身, 张念文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装相 第91节 尽管知道今天他也在,迟也还是没想到在入口就撞见了, 不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张念文自然地伸出手,在他臂弯处带了一下,有闪光灯“咔嚓”响了一声。 迟也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他转头瞪了那摄影师一眼, 完全没给张念文面子,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大踏步走了进去。 张念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又撞见一个相熟的制片人,以为他们俩一起进来的,十分热切地想跟他俩打招呼。迟也脸仍旧拉着,打定主意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只当没听见,直接绕过人家走了。 那制片人一时脸上挂不住,看着张念文:“这……?” 张念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小孩子闹脾气,钱兄海涵。” 老钱“哦”了一声,颇有几分暧昧地调侃了一句:“你们家这小孩脾气是够大的。” 张念文笑着跟他应付了两句,再转头一看,发现项影站在迟也身边,正跟他说话。张念文随即在老钱背上亲热地拍了一拍,便算作寒暄完了,转身慢悠悠地又朝迟也走了过去。 迟也背对着他,先看见张念文的是项影。他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叫了一声“张老师”,迟也跟着回过头来,看见了张念文。项影急着上来跟张念文打招呼似的,跨了一步,自然地把迟也挡在了自己身后。 张念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迟也。 “你们师兄弟两个聊什么呢?” 项影:“我们……” 迟也打断他:“在聊你怎么会让孟轻雪去给人家当外室。” 项影:“……” 他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迟也,又看看张念文,张嘴想调停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念文的表情也变了,他越过项影的肩头,深深地盯着迟也。 迟也丝毫不退地跟他对视着。 之前每一次对上,迟也都是猝不及防。焦虑和恐惧不由分说地占了上风,光是应付应激带来的反应就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但他现在已经意识到张念文是多么享受他的恐惧和失措。这一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不会让张念文得逞。 但等到真正面对他的那一刻,迟也完全忘记了“无视他”的策略,那一瞬间,取代恐惧的情绪竟然是愤怒。 原来愤怒比恐惧更灼烧心脏。 张念文低了一下头,不知他在想什么。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对项影说:“我好像看见苏导来了,你要不要去跟苏导聊两句?” 项影犹豫着:“张老师……” 张念文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去。” 项影耳朵红了,迟也看得出来,他此刻非常羞耻。张念文对待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无颜面对迟也,但他又没有勇气反抗。项影犹豫了半刻,终于还是低下头,都没有看迟也一眼,逃似的走开了。 迟也直面着张念文。他们身侧是一条白色的重工刺绣礼服,套在一个黑黢黢的假人模特身上。没有脸的模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像一个无情的法官。 良久,张念文才道:“孟轻雪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迟也冷笑了一声:“她有的选吗?” “我从来没有逼过她。” “那她是自己爬到姓康的床上去的?” 张念文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现在过得很好。” “她也是你教出来的!”迟也没忍住,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你教了她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一点点的感情?你怎么能看着她……” “我只是她的老师,不是她的父母。” 迟也咬牙切齿地反问他:“你只是她的老师吗?” 张念文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又把话绕了回去:“小也,轻雪她是个成年人了,她要跟谁,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你要跟谁,也是你的选择。” 他的视线微微一转,掠过大半个门厅,落到了正在跟邹元朗说话的喻闻若身上。 迟也简直怒不可遏。 “不要拿我和他的事来相提并论!”他几乎语无伦次,逼近了张念文一步,“我不是孟轻雪,我不会任你……” “你当然不是孟轻雪。”张念文眉宇间有了一丝不耐烦,“小也,你是不一样的。” “你不许这样叫我!” 这一次他没控制住音量。洋房用来招待客人的门厅不算大,大家都站得比较紧密,周围的人顿时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俩。喻闻若也听见了,他皱着眉头,往这边看。迟也避开他的目光,不得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不许这样叫我。” 张念文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不无讽刺道:“那我叫你迟老师?” 迟也的胸膛剧烈起伏,感觉如果手里有一把刀,他现在真的会杀人。他不在乎有那么多人看,也不在乎媒体怎么编排。就算是杀完人立刻就得偿命,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张念文感觉到了这种愤怒,他的眉头皱起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生气?” 迟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然后他真的笑了出来,伸出大拇指在唇下揩了揩。他感觉自己嘴里一股血腥味,所以想擦一下嘴唇,看看是不是流血了。 张念文好像真的很困惑一样,又问:“我们曾经很好啊……小也,就算你长大了,对老师的心意变了,你也不用……” “我们不好。”迟也嘶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含着血气,“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是谈了一场恋爱然后分手了,根本不是这样,你骗我,控制我——你在我的水里给我下药!” 张念文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那只是个误会。你忘了吗?我是为了让你更贴近人物那个虚弱的状态……” 迟也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带来真实的疼痛。“不要再说了。” “我们曾经就是很好……”张念文靠近了他,抓住了他一只胳膊,抓得非常紧,不容他拒绝。“不要否认,你对老师是有感情的。” 迟也只觉得一阵恶心,但他不敢大幅度地挣扎,只能压低了声音喝止他:“我对你有个屁的感情!” “你这就是在说气话……”张念文贴他贴得更近,“你想要拍电影,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啊。” “别做梦!”迟也咬着牙,用力地把手一抽,张念文没抓得住,迟也后退了一步,仇恨地瞪着他。 张念文不说话了,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迟也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张念文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迟也乐不可支,笑得非常快意,“你害怕。” 张念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我害怕什么?” “你害怕被汤华比下去。你多看不起她呀,一个女人,整天拍一些你所谓的哗众取宠的题材,却在国际上比你的口碑要好。”迟也的声音低下去,感觉自己根本没工夫组织语言,这些话就全部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了,顺得好像它们本来就在那儿,“就算不是汤华也不行,你害怕得不能允许别人来拍我……因为你怕别人发现真相……” “什么真相?” “不是你一手把我带出来,是我,成就了你。”迟也笑得近乎失控,“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一片沉默,良久。 张念文硬邦邦地冷笑了一声:“迟也,我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膨胀成这个样子了。” “不是吗?”迟也反问他,“我离开你以后你拍出了什么?《雪泥鸿爪》失利,你说那是因为孟轻雪太嫩,撑不起来。《大河》还是不行,你又说现在的观众不懂你。《唐宫未央》倒是有票房,但影评人说你商业化得过头,流于庸众,你还要去堵人家的嘴!到今年,你还拍了什么?” 迟也又逼近一步,恶狠狠地直视着张念文的眼睛,“承认吧,你再也拍不出了!” 张念文突然狠狠地攥住了迟也的手腕。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露出了一种野兽似的凶恶来,跟他一贯的儒雅完全不相符。但那才是迟也所熟悉的人——一头披着人皮的兽。 迟也的手顺势握成拳,用力地挣脱开张念文的钳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张念文。很长时间以来他都禁止自己想到这个人,所以时至今日,他心里面那个形象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是个无比丑恶的人。可是今天凑近了一看,他惊奇地发现他好像理解了喻闻若之前说的话——不错,张念文保养得很好。他甚至仍然称得上英俊。可他的脸透出了那样一股俗气,熏得迟也几乎跌一个跟头。 他认识张念文十几年,头一次破开那些障,真正看清了这个人。 他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是那样可笑。无论是迷恋他,还是惧怕他,都显得可笑。此时此地,他只感受到彻头彻尾的鄙夷。 迟也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脑,他宣告似的,挺直了背道:“我已经不怕你了。” “是吗?”张念文冷酷地看着他,“那到底是谁在替你撑腰呢?是那个姓蒋的女人,还是你的新男朋友?” 提到喻闻若,迟也那股气突然泄了一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张念文,露出了一点虚张声势的马脚。 张念文不紧不慢地往下说:“还是说,你两头都不耽搁,前面伺候女人,后面伺候男人?” 迟也被他话里的恶意刺痛,剩下的一半豪气也泄尽了。他又重新回到了惊惧交加的状态,白着脸,张口结舌地分辩道:“我没有……” “你当然有。”张念文笑了,“你一向是这样睡上去的啊迟也。以前勾引我,后来为了对付我,又爬上那个姓蒋的女人的床……” “我没有!” 张念文没理他。“这个喻主编的来头也很大啊。我听说他跟这间房子的主人私交很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攀上的交情啊。” 他同样逼近迟也,和刚才迟也试图攻击他的样子一模一样,但比起迟也刚才的激动和口不择言,张念文显得镇定得多。 “你啊,就是改不掉小地方出来的习气。势利。”他声音很轻,眼里有恶意的光闪了一闪,“你长了这张好脸,倒是害了你,整天不走正道……说到底,也是我没有教好你。” 迟也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转身想走,不断在心里提示自己以前心理医生教他的话——这不是真的,他在打压我。这不是真的…… 张念文又拉住他,没让他走。 “你的喻主编知道你是怎么……”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怪腔怪调地学着迟也刚才的语气:“成就……了我吗?” 迟也猛地回头看他,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意味。 “不要……”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仿佛哀求。 张念文笑了。他主动放开了迟也,掸了掸自己的西装外套,直接走开了。 迟也僵在原地,周围的人经过他的时候都回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人停下来跟他说话。迟也不确定他们之间的对话到底被听去了多少,他只记得自己有几句完全没有控制住音量。他开始觉得头痛欲裂,媒体们一定又会大作文章。迟也想象着那些标题——“师徒再闹不和”“年度大戏,还没完结吗?”……等等等等。 激烈的情绪慢慢从他身上散去,迟也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拧干的抹布,扔在这里,无人理会。他很想回家,他茫然地场内找喻闻若的身影,但他突然找不到人了。喻闻若不知道去了哪里。 邹元朗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你怎么还傻站在这儿?” 迟也回过头去。邹元朗看着他,迟也眨了眨眼,梦游似的,突然道:“你瘦了。” 邹元朗无语地笑了一声:“你开个刀还能胖啊?” 哦,对。迟也慢半拍地想起来慰问他一句:“你身体好点了吗?” “嘘。”邹元朗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不要在这种地方谈我的病。” 迟也点点头,又问:“喻闻若呢?” “你们俩是一刻都分不开啊?”邹元朗调侃了他一句,“刚才喻主编也是心不在焉,老想过来找你。我说你跟张导正叙旧呢……” 迟也打断他,又问:“喻闻若呢?” 邹元朗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下,然后朝着客厅下面的一个阶梯努了努嘴:“都下去到放映厅了,有个短片要放,就你还傻站着。” 迟也看了看,前厅几乎只剩下他们俩了。于是他点点头,也往放映厅走。这个放映厅原本是个酒窖,光线昏暗,温度适宜。里面的酒已经全部被主人带走了,空留了几个装饰样的红酒桶。前面摆了几个沙发,但没什么人好意思坐,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说话,幕布上放着b.t剪辑的“百年光影”主题短片。 喻闻若很低调地站在一个角落里,跟迟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好像有话要跟迟也说,眼神有些焦虑。但是迟也不太方便越过整个放映厅去找他,邹元朗拉着他,大大咧咧地在前面的一个沙发上坐下了。 迟也有些犹豫:“不好吧?” 邹元朗轻声道:“我是病人,你是大咖。坐。” 装相 第92节 迟也:“……” 邹元朗转头看了他两眼,突然劝道:“哎呀,你别太着急。这种事儿难免的。喏,b.t公关在这儿呢,大不了就解约了你换一家嘛。你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多能扛事儿呢。” 迟也愣了半刻,感觉自己没听懂。“什么?” 邹元朗看着他:“你不是为了达诺尔那事儿心烦啊?” 迟也更糊涂了:“达诺尔怎么了?” 邹元朗更稀奇了:“你不是为了达诺尔,那你是为了什么?” 迟也:“你先告诉我达诺尔怎么了。” 邹元朗掏出手机,点开热搜给他看。迟也一低头,热搜第一位,赫然写着“达诺尔设计师辱华”几个字。 “什么……”他一把把手机抢过来,惊得一下子把张念文都抛到了脑后。 热搜上有几个截图,是达诺尔的设计师andrea scanno的个人instagram账号,显示他在昨天的一条po文中使用了“chink”这个词。有留学生去跟他私信,要求他不要使用这种对中国人有侮辱性的词,但是遭到了scanno的嘲讽,并加了更多牵涉中国内政的内容。该留学生立刻将截图搬到了国内的社交平台,另一位网友则提供了另外的截图,表示这个scanno是老惯犯了,之前他就因为视频里的辱华动作被外网炮轰,但他很快删除了视频。当时也有人搬到了国内,只是小范围引起了讨论,没有真正传播开来。但是这一次,因为scanno作了个大死,牵涉到了领土问题,网上已经炸了。 达诺尔中华区的账号火速滑跪,已经发布了一条坚决维护国家主权的声明。但是没用,网民们气势汹汹,要求英国总部给一个说法。热搜火速攀至第一,旁边还带了一个小小的深红底色的“爆”字。 迟也看得目瞪口呆。他记得他们出发来这个活动的之前还没有这个热搜。 他把手机还给邹元朗,突然站起来,想去找喻闻若。但还没等他在昏暗的环境里看清楚喻闻若在哪儿,放映厅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有女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后面,连邹元朗都站了起来。 迟也两步跑过去,拨开了挤在一起的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心脏漏跳了一拍。 只见一张高脚小圆几翻在了地上,两个马提尼杯摔碎了,人群都避开来,喻闻若狠狠地揪着张念文的领口,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张念文涨红了脸在挣扎,但他根本挣扎不开。喻闻若比他高,比他年轻,再加上常年锻炼,迟也几乎能从他的西装外套里看到他肩膀和手臂上鼓出来的肌肉。他跟张念文挨得很近,死死盯着张念文的眼睛,但不说话。迟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闪光灯在响,所有人都在拍照。 项影已经扑了上去,想从喻闻若手里把张念文解救出来:“喻主编……你冷静点!” 张念文也干笑了一声,还想找回一点场子:“喻主编,说得好好的你怎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面孔瞬间涨得更红。喻闻若手上用力,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迟也想也没想,扑上去摁住了喻闻若的手。 “不要……”他哀求着,“喻闻若,不要……” 喻闻若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底发红,像一头野兽。他缓缓地松开了张念文,张念文恨恨地推了他一把,倒在项影臂弯里,他赶紧借了把力,站直了身体。 “你这个……”张念文想骂人,但是他顾忌着那些照相机,没骂得出来,只好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脸色仍旧发红,尴尬不已。 喻闻若理都不理他,他只是看着迟也,眼睛里好像要滴出血。迟也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跳得非常快,但又好像再也听不到心跳了。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他不敢问张念文到底说了什么,只好找别的事来说,“达诺尔那边出事了……” 喻闻若仍旧看着他,迟也的手还搭在他手背上,喻闻若反手抓住了他,抓得那么用力,好像要把他的指骨捏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闻若终于在围观者的窃窃私语里点了点头。迟也立刻拉着他要走。 张念文在他们背后故作轻松道:“喻主编这脾气可真是……我不过是想跟你谈一谈合作项目而已。” 迟也突然站住了脚,看着喻闻若:“什么项目?” 喻闻若冷着脸,没有回答。迟也回过头去看着张念文,突然明白了。还能有什么项目? 汤华的声音突然响在他耳边。 “我已经改无可改。”她这样说。 迟也突然非常诡异地笑了一声,放开了喻闻若的手。 “你等一下。”他的声音很平静。 迟也往回走了两步。谁也没有料到他想干什么,他的神情那样平静,好像只是想跟张念文说一句话。围观的人甚至已经收起了手机,以为这场戏结束了。然后下一秒,迟也一拳头挥在了张念文脸上。张念文就像个被击中的保龄球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声都没发出来,好像被打懵了,仰面捂着嘴,没爬得起来。 迟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迎着所有人重新举起来的手机摄像头,冷漠而清晰地对他说:“张念文我x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83章了我们的疯批顶流终于真的疯起来了。 第84章 放映厅里乱成一团。 很多人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扶张念文。有个人可能是怕迟也再动手, 先下手为强地来摁迟也的手。喻闻若突然蹿上来,保护性极强地一把将迟也护在自己身后。所有人都在惊呼,闪光灯响成一团, 幕布上还在放映“百年光影”, 上世纪20年代的女星笑容悲悯地注视着他们, 宛如教堂里的圣母。 邹元朗提高了声音在叫嚷。有人说要打急救, 邹元朗只当没听见,高声劝大不要拍了。喻闻若一条手臂像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迟也,既有保护意味, 又像是拦着他继续动手。迟也激动极了, 所有的声音都更刺激了他,他咬着牙,尽力想往前扑, 还想揍张念文。 “我杀了你!”他嘶叫着, 声音不大, 嗓子却完全变了调, 不像他了,“我就是小镇来的混子, 不念书的流氓!我今天非要杀了你!” 喻闻若那只手往下移,干脆从他腰间一抱, 也不顾旁人在看,半拖半抱地把人带了出去。他们走的时候,围着张念文的人还是都俯着身,看起来他一直没爬得起来。迟也被喻闻若塞到车里的时候, 才昏昏沉沉地反应过来,张念文被他打倒在地的时候,后脑勺撞在地板上, “咚”地一声很响。毕竟上五十岁的人了,不会真被他打出个好歹来吧? 迟也冷静下来了,全身都抖得厉害。他叫了一声“喻闻若”。喻闻若在开车,闻言把右手伸过来,扣住了他的左手,似是无声的安慰。迟也这才发现他右手疼得厉害。那一拳太用力了,他手背指骨的地方在发烫,高高地肿了起来。大拇指也使不上力。但他忍住了,什么话都没说。 喻闻若也不说话,他车开得很快,早就过了限速。迟也想提醒他小心交警,但始终都没开得了口。一直回到迟也里,喻闻若也仍旧沉默着。迟也开始慌了,纷纷乱乱的思绪都散去,他又想起来那个问题——张念文到底对喻闻若说了什么? “喻闻若……” 迟也又叫了他一声,声气很软,可怜巴巴的。但是喻闻若还是没理他。他把人带到沙发上,摁着迟也坐下,然后转身去了厨房。迟也不放心地站起来跟过去,看见喻闻若从冰箱里取了冰块,用水槽边备着的那种一次性滤厨余垃圾的网兜装好,做成了一个小冰袋。然后他转过来,拉着迟也,又把他摁回了沙发上。 迟也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把冰袋敷在了他已经肿起来的手背上。冰袋太凉,刺激得他一哆嗦,想把手缩回去,但是喻闻若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腕,没允许。迟也只好僵着,忍了一会儿。喻闻若的动作很轻,没把他弄疼。 迟也开口问他:“张念文跟你说了什么?” 喻闻若低着头,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迟也这只手。 迟也又道:“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喻闻若就是不说话。 迟也伸出左手,想去摸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看自己。但是喻闻若微微避了一下。迟也彻底慌了。 “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喻闻若终于肯抬头看了他一眼。 迟也把心一横。 “我以前确实跟张念文在一起过。”他咬着牙,强忍着胸口泛起来的恶心。但他不得不这么说,他无法承受再像对着项影那样对喻闻若说一遍,更无法承受喻闻若哪怕有最轻微的一丝质疑。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同样是男人,你不会反抗吗? 迟也深吸了一口气,像从身上活撕下来一块肉似的,继续道:“但是后来,我们俩感情出了问题,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喻闻若还是就那么看着他。原本还轻微地动一下小冰袋,现在那只手也僵住了,冰袋就那么持续地贴在迟也的皮肉上。迟也浑身都在颤抖,手是冷的,心也完全冷掉了。他猜到张念文大概会跟喻闻若说什么了。 “是我主动的。”迟也心里在痛号,他认下了。“是我……当年为了更好的前程……” 迟也说不下去了,他抽回手,几乎崩溃地恳求眼前沉默的人:“你说句话吧,骂我也行。” 一片静默。喻闻若的眼神像两潭不见底的水,要把迟也溺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吐出来,但全堵在了喉咙口。他咬着牙,像是要把这些话要嚼碎。 然后他突然指了指面前的展示柜。“金燕奖的奖杯为什么盖起来?” 迟也愣住了。 喻闻若又问:“他强迫你的吗?” 迟也满目惊愕,下唇剧颤,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喻闻若的问题全憋闷在胸口里,好像一个快要涨破的水囊。他想问当年在意大利是不是也是张念文?你说过的有人占你便宜,是不是也是他?违背你的意愿,用侮辱女人的方式来侮辱你的,是不是也是他? 但是他最后问出来的却是:“他打你吗?” 迟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然后两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特别大颗,挂在他下睫毛梢上,摔到脸颊上时,喻闻若几乎都听见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迟也点点头,梦呓似的回答他:“打。” 喻闻若伸手在他眼下擦了一下,意外于自己语调竟然还是那样平静:“打哪里?” 迟也伸着手,好像那里还有伤,要给他看:“手,脚,背上,屁股上,除了头和脸,哪里都打。” “用什么打?” “皮带,扫帚条。”迟也很机械地回答。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些,对项影也没有。他告诉项影的那些,更像是为了刺痛师兄。但他无法承认自己曾经那么无力地被虐待。他当年有十六七岁了,但是张念文教训他的方式,好像他只有六岁。迟也在这种殴打里被管教,被驯服,也被剥去了所有的尊严。直到现在,他每说一个字,尊严就又被狠狠踩上一脚。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顾不上这话跟他刚刚说的有哪里自相矛盾,只是迫不及待地往下说,“他还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饭。我做得不好,他就要罚我。他还嫌我脏。” “嫌你脏?” 迟也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神情还算平静,但身体本能地响应着某种痛苦。 “我以前,不懂怎么清理干净。”他隐晦地开口,这也是不可能告诉项影的话。但他可以告诉喻闻若。他的身体变成隐秘的耻辱的容器,只有喻闻若知道。 “他也不会给我时间清理干净……有的时候,我会受伤……会很脏……” 喻闻若又不说话了,他以为迟也会哭,但是他只掉了那一滴眼泪,就再也没有了。喻闻若胸口那个水囊就这样破裂,所有的问题都被冲走了,水漫出来,原来全都是迟也哭不出来的眼泪。 我应该带你走的。喻闻若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当年在意大利,他看到那个男孩子手腕上解释不清的红痕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应该把他带走。带去哪里都好。而不是要一张房卡,又把他送回去。 迟也停下来,察觉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沉默。 “你在想什么?” 喻闻若想的可太多了。他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没看出来,为什么在经历了蕾拉之后,他依旧没有看出来。他本来应该比别人更敏感,但他从来没有把迟也往那方面去想。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看起来那么“正常”。即便是直播间事件之后他那样诡异的反应,喻闻若怀疑过各种情况,也始终没有想到过这样一种解释。 然后他突然想明白了——那是因为迟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喻闻若回答他:“我在想,如果我在中国杀了人,英国政府能不能为我申请外交豁免权。” 这是一句玩笑,外交豁免权不包括谋杀。但迟也显然当真了,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喻闻若的手,然后抽着冷气,面部扭曲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喻闻若抓起他的右手,在他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两下。迟也的大拇指关节受伤了,可能是只是扭了一下,也可能脱臼了,喻闻若判断不出来。 “你拍《冷枪》之前不是上了搏击课么?”喻闻若半是抱怨地问他,“教练没教你打拳的时候怎么保护拇指?” 迟也轻声犟了句嘴:“上课有绷带啊……嘶啊啊……轻点轻点。”他一边抽冷气,一边胆战心惊地偷偷觑他。 喻闻若只好道:“我不杀人。” 迟也嘟囔了一句:“那谁说得清楚。” 喻闻若手上微微用力:“今天忍不住动手的是谁啊?” 迟也:“那要不是我拦着你……” 他突然停住。喻闻若仍旧不轻不重地给他揉着虎口,迟也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张念文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喻闻若语气平淡,“他想问我要《橄榄树》的版权。”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汤华提醒过我,有人想逼她转卖版权。现在看来就是张念文。怪不得你帮她解决她也不愿意再改,她知道张念文的目的没有达到,后面还得使绊子,所以干脆破釜沉舟。” 迟也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他:“没提我?” “提了。”喻闻若说,“他说可以让你来主演,毕竟以前你们搭档得最好。” 装相 第93节 迟也愣住了:“你就为这动手了?”他突然把手抽了回来,瞪着喻闻若,“你刚才诈我!” 喻闻若又把他受伤的手拉回来,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按摩:“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迟也着他的策略,不回答问题,只是一味发问:“你为什么要动手?” 喻闻若不说话了。 迟也轻声道:“他说是我主动勾引他的,对不对?” 其实张念文的原话并非如此,但喻闻若也无意重复。张念文只是在提及他和迟也“搭档得最好”的时候暧昧地暗示了他与迟也曾经的关系。喻闻若很难猜测张念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某种下作的心理作祟,想以此来在喻闻若面前耀武扬威,达到一种“你现在所珍视的也不过是我玩剩下的”羞辱人的快感。也可能只是想以此来威胁迟也。他也没想到喻闻若突然就动手了。 “他说你跟他有过一段。”喻闻若现在已经没了当时的怒火,反而说得很平静,“我就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虽然他并不确定张念文具体做了什么,但那一瞬间的认知已经足够让他挥起拳头。 迟也看着他,几乎张口结舌:“我……我其实……” 他觉得有些羞愧,出于对老师盲目的崇拜,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确实是自愿的。 迟也觉得有些辜负了喻闻若的信任似的,低下头:“我没你想得这么好。” 喻闻若摇了摇头,神情很严肃:“这跟你好不好没有关系。” 迟也不太明白。 喻闻若不再按摩他的虎口了,他握着迟也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慎重。 “他当时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老板。你才十几岁,如果不是他愿意,你想勾引也勾引不了。”喻闻若停了一下,宣判似的,“是他的责任,不是你的错。” 迟也张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有些狼狈地重新把嘴闭上,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又觉得不可思议。抓耳挠腮,坐立难安。 “可是……可是我……”迟也语无伦次,“我以前,是动过感情的,我……” 喻闻若仍然抓着他的手:“那是他利用了你的感情。” 迟也要哭了。他缩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喻闻若摇了摇头:“不是。” 迟也仍旧捂着脸,肩膀轻微地颤动着。他的指缝里都被浸湿了,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哭得这样厉害。 喻闻若轻轻地掰了一下他的手,迟也非常羞耻似的,不想让他看。但喻闻若很坚持,抓着迟也的手腕,像掰开紧闭的蚌壳。迟也只好抬头看他,他的表情非常古怪,明明在落泪,却又想笑。 “怎么会真有你这种人。”迟也笑得仿佛一声叹息,更多的眼泪违背他的意愿落下来,“我以为那些话只有我自己会相信。” 喻闻若伸手想去擦他的眼泪,迟也努力克制着情绪,轻轻地不耐烦似的“唉”了一声,避开了他的手。 “肉麻死了。” 喻闻若笑了,又抓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迟也看着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倒霉是应该的。” “什么?” 迟也低下头:“我要倒大霉了。” 喻闻若没说话,这是实情。迟也的手机在他口袋里,开着静音,也没震动。他自己看不见,但喻闻若看得很清楚,从他们回来开始,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全都是电话和信息,只是他们根本还没顾得上。 达诺尔那边出事了,这事儿喻闻若在进放映厅之前就看到了,当时还想找机会跟迟也说。然后迟也又当众打了人。确实是天要塌了。 迟也的手指在喻闻若唇边蜷了一下,他轻声道:“可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心态好。”喻闻若侧过脸去,又在他指尖吻了一下,“这拳后悔吗?” “不后悔。”迟也不假思索,“爽。” “那下次记得大拇指扣在四指里再打。” 迟也笑了。 “你太好了。”他突然叹了一声,“好得让我觉得老天其实也很公平。我这么倒霉,可能就是为了把运气攒起来遇到你。” 喻闻若撇撇嘴:“现在是谁肉麻?” 迟也“哎呀”一声,说不过他。 喻闻若没肯放开他的手。 “不是这样的。”他看着迟也的眼睛。“是我运气好。” 远在我来到你身边之前,你就逃出来了。削骨剥皮也要活。 “被你爱着,是我运气好啊。” 第85章 喻闻若说完这句话便看着迟也, 可是迟也怔怔的,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好像回答任何话都会显得过分矫情和肉麻。 说来奇怪,平时他演戏, 多么假的感情他都能投入进去说台词, 从未有什么羞怯与尴尬的感受。但真的落到自己头上, 他却像锯了嘴的葫芦。真实的情感无法被表演, 而他捉襟见肘,头一次见识到了自己的贫瘠。 喻闻若的感情就像晴天下的海浪,温柔地涌到岸边, 又适时地退下。但潮汐背后的力量却关乎他们这个世界的运转, 仿佛只要时间还在往前走,他就可以一直这样爱着他。迟也觉得身不由己,眼皮一眨, 又掉眼泪了。 “唉。”他埋怨一声, 不知道是在埋怨喻闻若, 还是埋怨自己。他这一晚上哭得也是够多了, 迟也觉得很丢脸。 喻闻若怕他又嫌弃肉麻,这回没伸手给他擦。他茶几上也没放盒抽纸什么的, 喻闻若视线转了半圈,最后落回到自己身上, 看见西装胸口有个装饰性的口袋巾,迟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着那个口袋巾。一时两人都有点愣,一个哭得狼狈不堪, 另一个人模狗样,口袋边上露出的巾子都折得一丝不苟。 喻闻若抽出来,递给他。迟也嘴一撇, 埋汰道:“你好娘啊。” 喻闻若:“……” 他懒得跟迟也废话,拿出给小外甥擦脸的架势,在迟也一张脸上使劲抹了两下,甚至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好像想给他擤鼻涕。迟也被他拧得连连叫唤,哭笑不得地挣扎出来,自己抓着那手帕,看到精细的布料边上绣着的繁复的花体字母。b.t这两季都在打复古风,这手帕也是个噱头,卖得死贵,也就喻闻若这种闷骚吃这套,还真的往西装上配。 “人傻钱多。”迟也笑他。 “嗯。钱多就行。”喻闻若自动忽略了前两个字,不怎么走心地应了一声,随即站起来,伸手拉他:“走吧。” 迟也抬起头:“干嘛去?” 喻闻若:“你的拇指,去医院看一下。” 迟也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自己活动了两下,感觉还好,便摆了摆手:“唉,没事儿。” 喻闻若的手机适时地响了一声,有消息进来。他打开来一看,是邹元朗来通风报信了。 “张念文去医院了。”他飞快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他那边通知媒体了。” 喻闻若飞快切出去,看了一眼朋友圈。果然,媒体人都炸了锅,朋友圈里全是提问的,求证的,还有发最新跟进的。工作群提示被他关了,已经累积了上百条信息。此刻点进去,正看见小蔡发了一个视频进来,封面一看就是今晚那个活动的放映厅。喻闻若还没来得及点开,小蔡已经飞快撤回了。 要么有人提醒他,要么就是他自己发觉了,视频里有喻主编本人。 迟也抬起头,多少还是露出了一点惊慌的神色。 “一拳就进医院啦?” 喻闻若心说你都把自己的拇指打伤了,但凡劲儿再寸点,一拳把人打死都是有可能的。但他不想吓迟也,只是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要求他们把所有在流传的关于今晚的视频都发给他。 他要知道如果张念文真的出事,迟也还有多少自保的余地。 迟也又问:“他通知媒体是什么意思?” 视频很快一个接一个涌进来,喻闻若坐在茶几上,顾不上回答迟也,点了几个,飞快地拉了一下进度条。大部分都是拍他揪着张念文的领口,和张念文已经倒地之后的混乱场景的。迟也折回去揍人很突然,所有人都以为没事儿了,所以没人抓拍到迟也一拳挥出去的瞬间。 喻闻若暂时松了口气,邹元朗一条信息又进来了,告诉他张念文没事,最起码目前是清醒的,召集媒体就是他本人的授意。 迟也明白了:“他想搞我?” 喻闻若看见迟也的手机屏幕又开始闪,透过口袋外层的布料都看得清楚“严茹”两个字。 “先接电话吧。”喻闻若朝他示意。 迟也不怎么情愿地接起来,本来以为又要挨一顿骂了,先放软了声气,哀求似的叫了一声:“茹姐……” 但严茹没有骂他。她的语气非常严肃,上来就问:“你跟蒋总联系了吗?” “啊?”迟也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 他光顾着操心揍了张念文一拳,都把达诺尔那事儿给忘了。但其实张念文这边目前还是可控的,虽然召集了媒体,但是还没大范围传开来。达诺尔那个才是实实在在挂在了热搜上,严茹当然是更操心那件事。 “还没。”迟也皱着眉头,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你联系她了吗?” “她电话一直占线。我问了她助理,说蒋总一直在跟伦敦那边通电话,已经定了明天的航班去伦敦。” “那……” “安清第一时间跟达诺尔解约了。” 迟也非常吃惊:“这么快?” “安清今晚在一场活动上,当着直播镜头直接说了要解约。” “也就是说她其实还没真的解约……” “但是现在网友们都非常吹捧她这个行为。”严茹告诉他,“李新恒那边工作室也发布了声明,终止了跟达诺尔的一切合作。” 迟也差点没笑出来:“他连观察期都没通过,达诺尔本来就不跟他合作了吧?” “你还不明白吗?这根本不重要!”严茹有点儿急了,“现在网上已经在拉清单算总账,所有跟达诺尔合作过的艺人全都列了出来,那些合约早就终止的也都发了声明撇清关系,就剩你了!” 迟也不说话了。就剩他的意思是,他跟达诺尔合作最深入,关系最牢固,合约也最有力。 “现在你的粉丝都在闹,要工作室立刻出一个官方声明。” 迟也无力道:“哪有这么快的,就算解约也需要时间,等蒋总从伦敦回来……” “那你就彻底完了。”严茹的语气近乎冷酷,“以后跟官方合作的时候他们都会记得你今晚在政治立场上的迟疑。这是根红线,绝对不能碰。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 迟也确实是心疼钱。如果由他们这一边提出解约,需要三倍承担违约金。当初蒋以容偏爱他,给他的合作规格是最高的。 “我的违约金是多少?” “三千六百万。” 迟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工作室还没跟别的艺人一样出声明。大家都要赔钱,但是对于安清来说,这个损失是可控的,对于李新恒来说,则是根本就没损失。所以他们可以在没跟品牌方知会的情况下抢占舆论先机,同时也把迟也逼进了死角。 迟也抬头看了一眼喻闻若,他人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也在打电话,神情严肃,语速飞快。应该是在处理张念文那件事,没有在意到迟也这边。 他突然道:“李新恒这么做,就等于被达诺尔拉黑了。” 严茹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她也想过。之前也出过国外品牌辱华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以道歉收尾。除非是对方态度特别恶劣,得罪了中国政府这边的人,否则时过境迁,该卖还是会卖。还有很多品牌在中国就有流水线,外包了一部分的生产,创造了大量工作岗位,这种情况下,只要外方道歉,中国也不会一刀切。 达诺尔就属于后者。严茹也很清楚,蒋以容会逼着达诺尔解雇那个设计师,发布正式的道歉声明。以她在政界的联系和达诺尔旗下各种生产线在中国创造的经济效益,政府也不会动这个企业。然后过一段时间,达诺尔依然还是富人们趋之若鹜的奢侈品。 装相 第94节 唯一承受损失的只有迟也。但这个损失,他不得不承受。而时过境迁之后,品牌还可以签新的代言人,他却再也不可能跟达诺尔合作了。 “你今晚就去找她,跟她当面谈。”严茹劝他,“去求求她。” 迟也一时没回答,他明白严茹的意思。他要去跟蒋以容讨价还价,求求她高抬贵手,算便宜一点。 他曾经以为他和蒋以容之间多少是有一些情分是没办法被衡量的,没想到最后是他自己,像卖白菜一样称好斤两,然后挑着这些情分去换真金白银。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最后问。 回答他的只有严茹冷硬的沉默。 “知道了。”迟也挂了电话。他走到喻闻若面前,正好听见喻闻若后半截话,“……暂时不要报,是,就当帮我一个私人的忙。你放心,我懂,不会叫你太为难。嗯……嗯,一定。” 他结束这通电话,转过脸来看迟也:“怎么了?” 迟也:“张念文这事儿压得下来吗?” 喻闻若摇摇头:“我没这手眼通天的本事,只能先拖一拖。” 迟也皱起眉头:“拖有用吗?” 喻闻若笑了,觉得他这话外行。 “打舆论战,时机决定一切。他能叫媒体,你不会叫么?” 迟也有点儿懵,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听见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喻闻若说得对似的,掏出手机来想找小可。 喻闻若差点被他气笑了,摁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自己:“hello?” 迟也眨了眨眼,突然冒出一股傻气。喻闻若没忍住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bridge当回事了。” 迟也“哦”了一声,揉了揉脑门。他确实很久没有跟bridge合作了,以前合作的主要机会就来自于达诺尔的封推,但他跟喻闻若在一起以后,蒋以容没事儿才不会特意给他俩创造什么机会。再加上之前喻闻若去重庆被拍到以后,迟也这边也尽量避嫌,无论是bridge主刊副刊,还是线上的新媒体账号,都尽量避开了。迟也惯性思维,一时之间确实没想到。 他嘟囔道:“我以为是要多叫几家……” “你想开记者发布会啊?” 那倒也没这个必要,现在是新媒体的天下,讲究的就是一个效率。 喻闻若道:“张念文那边现在只给了一条通稿,我打了电话,邹主编也帮了忙,影响力大一点的媒体今晚都不会发这事儿。他说自己被你打得很严重,至少也要过两天才能接受采访,不然显得好得太快。咱们今晚就准备好一个说辞,你明早直接跟我去编辑部,我们用视频的方式,先下手为强。” 迟也再次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喻闻若继续道:“还好张念文还挺老派,要不然他自己发条微博,我们现在就很被动了……” 迟也很机械地回答:“他没有微博。” 喻闻若看了他一眼,感觉出来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迟也:“你送我去个地方行吗?” 喻闻若迟疑了片刻,问他:“今晚?” “今晚。”迟也补充了一句,“现在。” “去哪儿?” “蒋以容那里。” 一阵微妙的沉默。喻闻若今晚知道了一切,但他始终没有提蒋以容,也没有提这段时间以来迟也撒过的谎。他无疑是信任迟也的,但提到蒋以容的名字,总有一些小心翼翼。 迟也刚才在想,或许他应该让喻闻若先回去,然后自己去见蒋以容,明早再去bridge办公室……反正今晚无论如何,他都要跟蒋以容做一个了断,从此他和喻闻若之间再也没有芥蒂,有些事也就不必再拿出来谈。 但他看着喻闻若,心想,我真是被你惯坏了。 一旦品尝过有人永远站在他这边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虽然到头来迟也还是要独自面对这种难堪,但只要知道喻闻若在,他都会觉得好很多。 喻闻若点点头:“好。” 第86章 来开门的是蒋以容家里的家政阿姨。喻闻若本想把迟也送到, 自己就不进去,阿姨却留了他一句:“蒋小姐说这位先生也一起进来。” 喻闻若跟迟也对视了一眼,猜想蒋以容可能已经从门禁系统里看见了是谁在开车, 便什么都没说, 跟着阿姨往里走。蒋以容住的别墅前院有一个很大的带喷泉的花园, 正当春夏交接, 空气里浮着栀子花甜腻的香气,浓得甚至有股腐烂的气息。 蒋以容已经在楼上的会客室里。阿姨帮他们打开门,便乖觉地退了下去。蒋以容一手握着电话, 闻声转过来, 看见他们俩,面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自己坐, 然也不防人, 继续背过身去, 用英语激烈地吵架。 “不……我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想跟你谈,我要见达诺尔先生本人——”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激烈的声音, 打断了蒋以容的话音,迟也和喻闻若都听出来那是nate, 然蒋以容用更高的声音、更快的语速顶了回去,“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不是一件大事——你这个狗杂种!”她痛骂了一句,“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绝对不要挑衅中国政府的权威!” 迟也完全没跟上, 喻闻若却听得眉头渐渐皱起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管,明天我就会到伦敦, 跟达诺尔先生亲自谈。”蒋以容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你和scanno最好现在就开始卷好铺盖,准备滚蛋!” 她恨恨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nate同样愤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好像他本人张牙舞爪地要爬出来,震得手机都嗡嗡作响。蒋以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了桌边,看着杵在眼前的两个人,余怒未消似的,视线从迟也身上滑到喻闻若身上,然再转回迟也脸上,冷笑了一声。 迟也:“蒋总。” 蒋以容在沙发上坐下,她身上穿着一件相当隆重的礼服裙,露出了大面积的胸口,铺满了大颗大颗的蓝宝石串起的项链。那副样子就像刚从什么活动会场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她当然知道迟也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她故意当作没看见迟也,朝向喻闻若道:“喻主编,坐。” 喻闻若没坐,打量着她,等她开口。 蒋以容:“我听说你和nate的私交不错?” “还可以。”喻闻若语气淡淡的,“但没好到让他放弃对蒋总的信任。” 蒋以容的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喻闻若在挑衅她,现在实在不是一个挑衅她的好时机。 她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喻主编是专程跑来告诉我,今天的事是我咎由自取?” 喻闻若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这种落井下石的习惯,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解开了西装一粒扣子,坐下了。迟也反而被抛在一边,看着他们俩对话。他完全不知道喻闻若在伦敦时跟nate那一番对谈,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喻闻若:“我当然没有立场指责蒋总。我只是说,nate十分信任蒋总能处理好国内的舆论。” 他摊了摊手,其中的讽刺意味连迟也都看得很清楚。他轻声制止了一句:“喻闻若。” 蒋以容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他的脸上,喻闻若没看他,但他低下头,收到了迟也话里的意思——不要再挑衅蒋以容。 一时没人说话。 蒋以容控制了一下情绪,仍旧用她惯常的那副慢条斯理的语调开口了:“你以为我没有提出过抗议吗?” 喻闻若谨慎地继续保持沉默。凭着中国区的业绩,和蒋以容本人一贯的强硬姿态,他很怀疑蒋以容当初是否尽了全力反对。但达诺尔内部的斗争之复杂他也有所耳闻,也许蒋以容并不完全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 蒋以容从沙发上微微朝他倾身,颈间的蓝宝石项链在灯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泽:“喻主编,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喻闻若长久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威胁要让nate卷铺盖滚蛋没有什么好处。” 蒋以容的身体往一仰,神色有一些微妙。看得出来,她已经在悔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所以她看着喻闻若,用沉默继续给他施压,她要逼着喻闻若跟她一起出力来挽回这个局面。 喻闻若转头看了迟也一眼,他显然还有话要对蒋以容说,但蒋以容现在就是在借着这个事回避跟迟也谈。于是他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给nate打个电话。” 蒋以容看着他直接站起来往外走,不由张了一下嘴,似乎想让他就在这里打。但喻闻若有意当作没看见,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蒋以容只好作罢,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很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迟也又叫她一声:“蒋总。” 蒋以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刻。 “我能解决。” “我知道……” “达诺尔会正式道歉,两天之内我就能把舆论平息下来。” 迟也抿了一下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总相信喻闻若吧?”蒋以容苦笑了一声,她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靠喻闻若来挽回迟也。 迟也察觉到她的意图,心里没有忍住又升腾起对她的可怜——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想失去他。蒋以容心里非常清楚,这份合约已经是她和迟也之间最一点能抓住的东西。即使喻闻若来了以,迟也比过去更不可能满足她隐秘的需求,但她依然抓着这份合约,它替她捆着迟也,而线头永远在蒋以容手中。 迟也随即产生了一种更为强烈的难受,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地看到他和蒋以容之间的关系,去掉那些美其名曰的依靠和陪伴,他第一次发现这段关系原来是如此丑恶。他利用蒋以容的感情,蒋以容再回过来利用他的亏欠控制他。他们在这根绳的两端,拔河一般,彼此拉锯。 “这不是我相信谁的问题。”迟也轻声道,“我不能等上两天。” 蒋以容眼中有一丝受伤的神色:“连你也要在这个时候背过身去吗?” 迟也无力地为自己申辩了一句:“这跟私人的事情无关……” 蒋以容冷笑着打断他:“是吗?” 她突然站了起来,眼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声音变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而高亢:“那你今晚来干什么?” 迟也紧紧抿住嘴,一时没有说话。他因为耻辱而无法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商务分账,立欣也有一杯羹。支付违约金的时候立欣也得赔。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于是他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蒋总,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如果能够继续合作下去,我们当然也是希望……” 蒋以容嗤笑了一声,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是严茹让你来的?” 迟也顿了一下,然点点头。 蒋以容唇边讥诮的笑意更深:“你知道她为什么让你来?” 迟也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蒋总,我们之间不要闹得这么难看。” 蒋以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起来彻底被激怒了。 “我们之间?”她尖刻地反问他,“迟也,我倒要问问你,我们之间有什么?又算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迟也长叹了一口气,自己都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无耻,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说。 “我把你当成像母亲一样的人。” 蒋以容停了半刻,突然大笑了一声。 当年就是这句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迟也对她说,您像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她像中了邪,竟被那句话巧妙地恭维到。她曾经也自己把自己骗过去,以为得不到他的爱情,得到他的依赖和信任一样是好的。只要他还陪在自己身边就够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迟也又站在她面前,这话说得却像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无异于是在讽刺她的真心,讽刺她的付出,讽刺她的年老色衰。 多么可笑! 蒋以容突然曼声道:“我不缺儿子。” 迟也看着她,她突然朝她走近了两步,一只手在他颊上摸了一下。迟也想往退,但蒋以容很用力地摁住了他的脖子。他当然不可能挣不开一个女人,但他不能挣,于是他强忍着,僵在那里。 蒋以容:“有事求我,就到我面前来摇摇尾巴。没事儿了,就背着我在外面偷吃。你这是给我当儿子吗?你这是当狗啊。” 迟也感到自己的脸涨红了,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蒋以容拍了拍他的脸:“可是当狗,你都不够听话。” “蒋总……” “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严茹为什么让你来跟我谈。”蒋以容格外享用他的难堪似的,“她觉得你值三千六百万。” 迟也僵硬地赔了个笑:“我想我不值这么多……” 装相 第95节 蒋以容随意地歪了一下头:“不用太妄自菲薄,打个对折还是可以谈的。看你怎么跟我谈了。” 迟也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抓住了蒋以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蒋总,强扭的瓜不甜。” “你觉得我还在乎甜不甜吗?”蒋以容恶意地看着他。 迟也突然愣住了,他差点没听懂蒋以容的意思。 “喻闻若就在楼下。”迟也提醒她,“他还在帮你……” 蒋以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他也是帮他自己。达诺尔一年给bridge多少广告费,他舍得吗?” “再说了。”她又补充道,“喻主编都愿意亲自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看起来他也很清楚你值多少钱啊。” 迟也的手突然用力收紧,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把她推开。“我跟喻闻若之间不是这样的。” 蒋以容很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蒋总。”迟也咬着牙,又重复一遍,近乎恳求,“我们之间,不要闹得这么难看,行吗?” 蒋以容仍然在笑,但眼底已经泛红了。 “迟也,我们之间一直都很难看。” 她挨得很近,迟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很熟悉。他过量服用药物导致胃出血,刚出院的那段时间,蒋以容曾经把他带回家照顾,就在这一层的另一间客房里。他梦里都在惊惧地惨叫,蒋以容从另一头赤着脚穿过走廊,跑到他身边,搂着他说别怕,别怕。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感觉张念文就在房间里,但是鼻端绕着蒋以容的香水味,他就知道只是噩梦。 像从悬崖顶上扔下来的一根藤,他顺着它,就能爬出去。可他爬呀爬,这么多年了,才发现这根藤根本不是来带他出去的。 迟也慢慢地放开蒋以容的手,两只手都握到她肩膀上,把她用力地往推了一把。 “我赔。”他低着头,两只手仍然紧紧扣在蒋以容的肩膀上,撑着她离开自己一臂的距离。他右手拇指因为用力而泛出剧痛。“三千六百万,还你这些年的恩情,够不够?” 蒋以容看着他,下唇轻微地颤动着。迟也放开她,从怀里掏出手机,蒋以容看着他登陆了自己的微博,他右手的拇指显得很奇怪,所以打错了好几个字,短短一句话,删删改改,竟花了许久。而蒋以容完全傻了一般,看着,什么都没做。 手机轻轻发出“嗖”地一声特效音,像一架纸飞机飞出去,在漫天的喧嚣里,迟也发布了一条微博。 “坚决维护国家利益,即日起终止与达诺尔一切合作。” 迟也抬起头,最看了蒋以容一眼:“不够,您再开价。” 当年张念文不肯放他走,把违约金开到了一个明知他承担不起的数字,是蒋以容出面,轻描淡写地把这个钱补上了——当然,迟也早已还清了这个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蒋以容跟张念文也没什么差别,但此时想想,好歹这一次,他自己给自己赎身。 蒋以容猛地闭上眼,一滴眼泪终于顺着她的脸滑了下来。 “滚。”她的声音很轻,但她全身都在颤抖。 迟也没等她说第二遍,转身出了会客室。喻闻若还在楼下,他还在打电话。 “谈完了?”喻闻若匆匆挂断电话。 迟也仓促地点点头:“谈完了。” 喻闻若看着他的表情:“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迟也拉着他往外走。没人送,喻闻若回头看了一眼会客室,好像觉得出于礼貌也应该跟蒋以容说一声,但是二楼的那扇大门紧闭着。迟也头也不回地拉着他出去,外面花园里那股腐烂似的甜香更浓烈了,迟也不得不屏住呼吸,几乎是用跑的,好像面有人追他似的。 迟也这次主动坐进了驾驶座,喻闻若跟着他上车,很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你看微博吧。”迟也简单地说了一句,扯过安全带系好。 喻闻若在汽车的发动声里打开微博,甚至不用特意去找,满首页都是转发的迟也的那条微博。他无言地看了迟也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迟也突然笑了一声,问他:“我真的会破产吗?不至于吧?” 喻闻若的语调很平静:“你没这么多流动资金,可能周转会有点困难。”然他点点头,让他放心似的,“但不会破产。有我。” “不用。”迟也拒绝了他。 喻闻若看着他,迟也发动了车,目光直视前方。 喻闻若的手机又响了一声,他转开视线,看了一眼屏幕,嘴里发出了一个表示烦躁的音节。 迟也问他:“怎么了?” “张念文那边找了姚锦妍。”喻闻若把手机屏幕摁灭,手指飞快地在手机边缘交错敲击,他在想办法。“姚锦妍刚才发了一个语焉不详的预告,说明晚见,有重大爆料,用的是你跟张念文的剪影合成的图,一看就知道是谁。” 迟也没说话,尽管在这限速20的别墅区里不得不小心控着油门,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左脚放到了刹车板上,好像随时都会突然把车飙起来,冲破眼前这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阻碍。 “我们今晚就要想一个说辞出来。” 迟也摇了摇头:“不用想了。” 喻闻若转头看他,迟也开出别墅区,仪表盘上的指针颤颤巍巍地转了半圈。 “我实话实说。” 喻闻若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我实话实说。”迟也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把张念文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他说完就笑了,突然觉得轻松。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选项,他有太多的顾虑,有太多的恐惧。所以他寻求这个帮助,那个庇佑。蹉跎这么多年,始终在别人掌心里打转。以为还有别的路子可以走,只要绕开那个人就行了。 “不绕了。”他轻声说。 喻闻若沉默了很长时间,长久到迟也都已经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怎么说服他。但喻闻若再开口的时候,语调非常轻松,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吧。” 迟也转头看了他一眼:“好吧?” 喻闻若耸了耸肩:“如果你要实话实说的话,问题就很严肃了。牵扯的因素太多,我不确定徐穹会允许我们做这个访谈。” “那你说好吧?”迟也哑然失笑,“你不拦着我?” “不拦。”喻闻若摇了摇头。“本来就应该这样。” 迟也上了高速,没再说话。他很专注地看着前路,缓缓地把左脚从刹车板上移开了。他突然感觉到了自由,尽管这个速度和他在赛道上的比起来还差得远,但他又再一次真真切切产生了飞起来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一次飞行距离坠毁还有多远,但他知道这一次走到结局的时候,喻闻若会和他在一起。 于是他再度踩下了油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结束。 ps 安全驾驶,别学迟也。 pps.说起来有些丢人,今天迟到的原因是晚上去吃了小龙虾,回来以后就一直在马桶上度过了。 第87章 徐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 手里摆弄着一支钢笔,笔帽敲击在桌面上,“笃”地一声。她指尖随即滑下去, 拎着笔帽把钢笔倒了个个, 另一头笔端再次敲在桌面上, 又是“笃”地一声。 喻闻若的视线就跟着她那支笔, 上上,下下,上上, 下下。 徐穹察觉到他的视线, 停了,把笔一抛,看着眼前的人。他今天换了一副无边框的眼镜, 比金丝框的看起来还秀气, 头发没固定好, 因为有点过长, 散在额前,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青嫩。徐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能喻闻若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某种犯傻的豁免权。 “不行。”徐穹摇了摇头。 喻闻若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你不相信他?” “我相信。”徐穹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喻闻若, “但我不建议他这么做。” 喻闻若十指轻轻地在膝上交握,很有耐心地听徐穹往下说。 “首先,他指控张念文侵犯他,证据呢?他拿不出证据, 我们就这么推波助澜,到时候张念文可以告我们的。”徐穹顿了顿,看着喻闻若的眼神有点儿无奈, “你昨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的是为了b.t那个活动上的事……那个是小事,明星打架,我们可以报道。但这种严肃的事……” 徐穹又抓起钢笔,一副谈话已经结束的样子,“他应该去找律师。” 喻闻若:“他上午就在跟律师开会。” 徐穹抬眼看他:“是为了跟达诺尔解约的事,还是为了张念文的事?” 喻闻若含糊地歪了一下头。都有。解约的事,打了张念文的事,以及告张念文侵犯的事。迟也一个会从早上八点开到下午两点,要不是约了下午在bridge录采访,他还能继续开下去。 徐穹:“所以呢?律师怎么说?” 喻闻若:“目前中国对于强奸罪的受害主体仅限女性,所以这个事情,只能告猥亵,情节最严重的才判五年。” 徐穹补充了一句:“你是说如果他举证成功的话。” 喻闻若点点头:“如果举证成功,最多判五年。” 徐穹:“那么他有证据吗?” 喻闻若叹了口气:“他会找到证据的。” 徐穹审视着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判五年怎么够呢?更何况还得是“情节特别严重”的情况下才判五年。以迟也这个情况和张念文的势力,打官司的胜算实在太微渺了。所以迟也要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影响力,要把这件事闹大,即便从法律上没办法让张念文遭到应有的惩罚,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所以徐穹更不可能答应了。 “他可以去找更严肃一点的媒体。我们是时尚杂志,不管法制的事。”徐穹认真地建议,“我可以给你几张名片。” “更严肃的媒体就不会顾忌张念文去告他们诽谤?” 徐穹又不说话了。确实,对于迟也来讲,找哪家媒体都是一样的结果,除了像bridge这样,主编是他男朋友,否则真的很难。 “他可以在自己微博发长文。”徐穹再次提议,“四千多万粉丝……他自己就顶得过现在大部分媒体的流量了。他这样一发布,大部分的媒体都会去报道的。” “那就成了他一家之言,没有任何公信力。这不只是关于流量,如果不能有效传达他的声音,人再多也只是杂音。”喻闻若很冷静地反驳她,“媒体的影响力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不应该是我来跟你说吧?” “arthur……”徐穹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是叫了他的名字,“no.” 喻闻若仍然不死心:“我们可以是严肃的媒体……” 徐穹打断他:“我们只是一本时尚杂志。” “so what?”喻闻若声音微微提高了,徐穹不耐烦地往后一仰,知道喻闻若又要跟她辩论了。这人平时没什么高谈阔论的习惯,但徐穹知道,只要牵涉到工作这方面,喻闻若强势,独断,而且特别好为人师。 “又来了。”徐穹撑着额头,“你又要给我上课了。” 喻闻若否认:“我没有。” 然后他道:“海明威,杜鲁门·卡波蒂,格洛丽亚·斯坦纳姆……他们都给时尚杂志写稿,你觉得那些杂志不严肃吗?” 徐穹:“他们都是美国人。”然后又补充道,“死人。” “格洛丽亚·斯坦纳姆还活着。” “抱歉。”徐穹不怎么走心地回答,“我的重点是,时代不一样了。时尚杂志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bridge挪威刊上个月的封面就是关于女权革命的。”喻闻若提醒她,“同一个时代,同一家杂志。” “但不同的社会。”徐穹很不耐烦地叹气,“经历了上次的事,你还不理解吗?我们所面对的仍然是一个以保守为主流的社会。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答应了,后果是什么?他等于面对整个社会出柜,等于替张念文出柜。你觉得最后他能得到什么?” 装相 第96节 “就算……” 徐穹打断他:“我告诉他会得到什么——官方封杀,资源截流。从此以后,所有的主流奖项与他无缘,他的作品不可能再登陆电视台,网剧这边,资方也要掂量掂量舆论影响。就算是在好莱坞,出柜的明星有几个日子过得好的?你告诉我,这是迟也想要的吗?” 喻闻若紧紧抿住唇,沉默了半刻。实话实说,这些他没有想到过。他当然也没有特别乐观地认为这件事会很轻易,但这些具体的后果,他确实是想不到的。但他想不到这些不奇怪,他心里想的是,迟也会想不到吗? 如果他真的想不到,他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可如果他想得到,为什么又决定要走这条路? 喻闻若轻声道:he wants justice. “well, he won't get it. ”徐穹近乎冷酷地耸了耸肩,“如果他是一个女人,他会被羞辱,但同时也会被同情。但他是一个男人,这件事只会变成猎奇者口中的谈资,他连同情分都赚不到,只是平白地一再被羞辱而已,你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吗?” 喻闻若彻底沉默了。 徐穹叹了口气,“作为bridge的出版人,我的回答是不行。作为你的朋友,我的建议是,尽量保护他,不要怂恿他冲动行事。” “如果他有这个勇气呢?”喻闻若看着她,“如果你说的这些,他全都已经想过,但还是决定,即便如此他也要让张念文付出代价呢?” 徐穹:“他会后悔的。” “但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决心,现在不做,他现在就会后悔。” 徐穹一脸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我怀疑谁会有这么大的决心,不要一时冲动……” “跟他谈谈吧。”喻闻若整个人往前倾,隔着桌子抓住了徐穹的手,“lisa,please……你甚至都不知道张念文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至少听听他怎么说?” “我……”徐穹为难地把手抽了回来。这要是在以前,她可以很断然地直接说不行。bridge办公室里主编和出版人平级,他俩谁也掐不过谁,任何选题,只要有一个人坚决不同意,那就是不行。可是她让喻闻若参与了太多私人的事,他们现在不只是同事,还是朋友,徐穹再也拉不下这个脸了。 “他现在已经过来了是吗?”徐穹叹了口气,妥协了。“我们还是按照昨天的采访大纲录一遍,不要提那些事,结束以后再跟我谈,这样可以吗?” “thank you!”喻闻若站起来,看起来好像要冲过来拥抱徐穹。徐穹很无奈地往后一仰,警告他:“但我话说在前面,就算他跟我谈了我也还是不会答应的!” 喻闻若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已经转身出了她办公室,喊小简。 “来了!”小简一溜烟跑到喻闻若身边。 喻闻若问他:“迟也来了没有?” 小简还没回答他,喻闻若已经看见阿芝和小可在另一个会议室里跟bridge这边的人对采访稿,但是没看见迟也。 喻闻若:“迟也呢?” 小简也往会议室看了一眼:“诶?刚才还在对流程啊?” 喻闻若看了一圈,小简道:“上厕所去了吧?” “那你看见他让他先来我办公室。采访前我有两句话跟他说。”喻闻若想了想,“让kathy也来我办公室。” kathy是今天要采访迟也的记者,就是现在正在跟小可对大纲那个。喻闻若交代完就回自己办公室了,留下小简在原地踌躇了半刻,一时不知道先叫谁去。但迟也不见人影,kathy就在眼前,他飞跑进会议室,喊了一句:“kathy!喻编找你。” kathy跟小可打了声招呼,站起来去了。小简头仍探着,笑容满面地对着小可,又问:“那个,迟老师人呢?” “哦,他去卫生间了。” 小简一路小跑着进了卫生间,没看见迟也,倒是看见了martin,正在水台边补妆。他身边站着美妆部新来的编辑will,正翘着兰花指,拈着martin的遮瑕棒看。俩人挨得特别近,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一看见小简来了,都停了。 小简嗤笑一声,实在没忍住。 “哟,您二位这是……”他端详了一下,“办事儿呢?” “跟他?”martin非常嫌弃地看着will一眼,“我跟他只能磨镜,办什么事儿啊?” 小简没听明白:“什么魔镜?” martin妖娆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小简走进来,看了看几个隔间,不是虚掩着就是关着。他也不好敲门,那显得太不尊重迟也。 will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干嘛呢?” 小简“哦”了一声,“我找迟老师。” “笑死人了。”martin刻薄地回了一句,“你在粪坑里找迟老师啊?” will非常捧场地笑了一声,还做作地拿手捂住了嘴。小简只觉得眼睛疼,在这个will进来之前,他以为martin就是母的极限。 will不知道小简心里咋想他的,笑着问他:“诶,迟也今天真的来啊?” “废话。你没看见他团队都到了。”martin没好气地斥他,一边给自己夹睫毛,“不然老娘在这里化妆干什么……哎呀!也不早说!早知道我昨晚不去吃宵夜了,你看我脸上这颗痘!” will来bridge的时间不长,入行的时间也不长,哪里能认识迟也的团队,这会儿一脸崇拜地凑在martin身边,大惊小怪地问:“我听说他跟咱们喻主编那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martin哼了一声,但是当着小简的面,也不好大放厥词,只好咳了一声,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will立刻显出非常兴奋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可我听说,迟也是1啊!原来咱们主编也是……” martin夹睫毛的手一抖,顿时拔下来好几根睫毛,疼得他直抽冷气,但他也顾不上这个,回头就往will身上招呼了一拳:“你胡说八道什么!” 喻主编可是他寻觅多年才找到的珍稀动物,决不能是姐妹! “真的!”will煞有介事,“我有个朋友,几年前在夜店跟迟也约过……迟也就是1啊!” 小简尴尬地想撞墙,视线不断往那几个关着的隔间门上瞟。这头两人已经开始激烈讨论喻闻若到底娘不娘,小简好几次想插嘴,硬是没找到机会。 “不可能!我跟你打赌。”martin言之凿凿。 小简抽了抽嘴角,心想怎么着,达诺尔现在出事儿了,你又想去照顾生意了是吗? will眼睛发亮,一句“赌什么”还没说完,他们俩背后的隔间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走出来,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配黑色长裤,胸口印着品牌的字母logo,大大的袖子被肩膀撑起来,少年气十足。虽然在室内,头上还是戴着一顶渔夫帽,他低着头走过来,没看清容貌。 martin手里还举着睫毛夹,看着这个陌生人走到水龙头前,仍旧低着头,洗了洗手。 小简立直了身体:“迟老师。” 迟也抬起头:“嗯?” 小简:“喻编说采访前有两句话要说,让您先去他办公室。” “哦。”迟也淡淡的,好像没看见旁边两个人精彩的脸色,“哪个是他办公室啊?” “我带您去!” “好。” 迟也把水龙头关上,摘下帽子,整了整头发。will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镜子里并排列着迟也跟martin的脸,迟也完全没有化妆,整个头比martin小了一圈。martin在这种残酷的对比下面瞬间脸色煞白,反而衬得迟也脸色更加正常,好看多了。 迟也的视线在镜子里游移,不断地在martin和will身上徘徊,然后他笑了笑:“谁的朋友跟我在夜店约过?” will结结巴巴的:“我……不是,那个……” 迟也:“叫什么名字?” will抓耳挠腮的,说不上来。 迟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只是道:“别让喻闻若听见这种话。” will抿紧嘴,什么都不敢说。迟也看他一脸大受惊吓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回头问小简:“喻闻若娘吗?” 小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劲憋着笑。 “其实是挺娘的。”迟也使坏似的,莫名其妙地抛下一句,转身跟着小简走了。 小简带着他出来,还在憋笑:“迟老师,这边。” “嗯。”迟也打量了他两眼,小简是喻闻若的助理,偶尔也会去喻闻若家里,他还是认识的,但也仅限于打过两次照面而已。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喻闻若的工作环境其实也不是那么了解。 “小简。”迟也突然道,“恕我冒昧哈……” 小简突然掏出自己手机,把屏保亮给他看:“本人钢铁直男,这是我女朋友,迟老师可以看一下。” 迟也:“……” 迟也:“那你们办公室里……” 小简门都没敲,一把推开了喻闻若办公室的大门,宣布道:“喻编,迟老师来了!”然后活泥鳅似的一蹿,把门又给他们带上了。 喻闻若站起来,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问迟也:“他怎么了?” 迟也没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两眼,从眼镜到衬衫再到鞋子,突然很嫌弃地“啧”了一声。 “你能不要这么娘吗?” 喻闻若:“?”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格洛丽亚·斯坦纳姆:知名美国记者,70年代女权主义运动先驱。 最后一卷了,但我想不到卷名乌乌。 第8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2/3都ok,最后一点需要触痛预警,关于小也复述自证的经过,比较无力。 卷名出自兰波的诗。 “我将会回来,肢体犹如生铁铸就,皮肤黝黑,眼睛如怒如狂:人们从我的面具将能断定我是出自一个强悍的种族。我将会……得救。” 喻闻若站在原地, 顺着迟也的眼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身打扮,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其妙问他:“i beg your pardon” 迟也撇着嘴,伸出一根手指, 很宽泛地在喻闻若膝盖以下划了划:“以后不要穿这种袜子上班。” 喻闻若:“袜子怎么了?” “特别色情。” 有那么一瞬间, 喻闻若看起来很想跟他争论一下袜子的事,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实在太荒唐, 决定不跟迟也一般见识,一边去倒水,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道:“那我应该穿什么袜子?” 迟也想了一想:“我爸那种。” 喻闻若面不改色地回敬他:“那我明天就不要干这个主编了。” 他把水递给迟也, 顺手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 温声道:“怎么了?” “吃醋呗。”迟也漫不经心地喝一口水,被他推到办公桌前坐下,“喻主编, 你还真是狼群里的小绵羊啊?” 喻闻若绕回办公桌后面, 坐下之前品了品他这个酸溜溜的语气, 然后恍然大悟:“碰见martin了?” “martin谁啊?” “眼妆特浓, 特别瘦,脑袋后面扎一个小辫儿那个。” 迟也继续酸他:“跟daniel倒是挺像的。” 装相 第97节 喻闻若简直快招架不住, 哭笑不得,又分辩不出来, 只能倾过身子,故意贴着桌面,从下往上看迟也:“不是……真吃醋啊?” 迟也摇了摇头,还没说话。有人敲门, 宋嘉临在门外叫了一声:“主编?” 喻闻若刚要开口让她进来,迟也突然蹿了起来,掐着嗓子说了一句:“等一会儿!别进来!” 门外顿时没声儿了, 喻闻若瞪大了眼睛,看着迟也:“你……?” 脚步声又起来,宋嘉临一句话也没说,飞快跑远了。迟也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喻闻若。他那声儿太古怪了,很容易让人想歪。不出五分钟,应该全办公室都知道不要来打扰喻主编了。 喻闻若难以置信。“我还要在这里工作的!” 他的一世英名啊! 迟也转到他办公桌后面,把他连人带椅拖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往他腿上爬,故意闹他:“那好好的马上就采访了你干嘛突然把我单独叫到你办公室来?你是不是想着什么办公室play?” 喻闻若让他倒打一耙,没处说理,怀里又莫名其妙抱了一团热乎乎的身体,正百口莫辩,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凝视着迟也。 迟也反而让他看得心虚,想从他身上爬下来,喻闻若一把环住他腰,仰头问他:“怎么了?” 迟也避开他的视线:“什么怎么了?” 喻闻若没追问,因为他想到了。中午的时候迟也给他发了条信息,转述了律师的话。也就是说,他一上午都在跟律师说那些事。喻闻若能猜到那个流程,为了找到哪个环节薄弱,哪里需要取证,律师会翻来覆去地问。喻闻若从来没有追问过任何细节,迟也更不会主动说。但律师会一个一个细节地逼他回忆,要精确到哪一年,哪一天,哪一分钟。而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局面,严茹、小可,甚至可能连立欣的公关都在现场。 喻闻若不确定迟也到底需要讲多少遍、告诉多少人,对哪些人分别需要告知到什么程度……但他知道,这一天对迟也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他心里应该是很难受,但又必须强忍着,所以只能在喻闻若这里无理取闹。 喻闻若感觉心疼得要死,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把怀里的人抱紧,让他把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这是一个哄孩子一样的姿势,迟也高高大大一个人,折成一团,窝在他怀里,环着他的脖子,任他像拍小孩奶嗝似的,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拍。 喻闻若劝他:“那要不今天采访先不说那些了。” 迟也摇摇头,表示否定,他还是想做这个采访。喻闻若只好叹了口气,迟也便知道他明白了,不由声音闷闷地说:“谈的时间太长了也不好。” 这怎么什么都瞒不住啊。 “我们也不算太长时间吧?” “那是没有你跟daniel时间长。” 喻闻若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迟也“啊”了一声,直起腰来,瞪了他一眼。喻闻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下去,腿都麻了。” 迟也跳下来,还抱怨:“你这椅子太小了。” “这是用来办公的,不是用来……” 喻闻若猛地刹住车,勉强想起来这还是在工作时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话题掰了回来。 “我跟徐穹谈过了,她不同意bridge跟你做这个访谈。”喻闻若看见迟也张嘴要说话,先抬手制止了他,“所以,一会儿的访谈,你暂时不要提这些事。公关肯定已经跟你说怎么讲了,你先承认跟张念文有冲突,但是不要道歉……” 迟也没什么耐心地点点头,这些他上午开会的时候已经都知道了。他不能道歉,否则张念文一旦以故意伤人起诉他,这个道歉就会变成他认罪的证明。但他又得非常小心地选择话术,姿态放低,不要用张狂激怒观众,然后把话题扯到私人领域,谢绝外界的窥探。 “可是……” “然后。”喻闻若安抚他,“等这个采访结束了,你跟徐穹单独谈一谈。” 迟也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很幽深:“她不相信我,对不对?” “她相信。”喻闻若跟他确认,“她也站在我们这边。但她需要考虑得更多。” 迟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喻闻若握紧了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看见他的大拇指关节比昨晚更肿了。 “今晚必须去医院。”喻闻若站起来,故意板起脸。迟也敷衍了一句“好”,看着他要去开办公室的门,突然问他:“你干嘛?” “时间差不多了。”喻闻若莫名其妙,“你赶紧去采访啊。” 迟也面色诡异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这才十分钟。” “什么十分钟?” 迟也一边笑一边往外走:“明天整个时尚圈就会知道喻主编才十分钟。” 喻闻若突然反应过来了,“砰”地把门又扣上,一把拽住人,把迟也摁到了门板上。 “十分钟?” 迟也故作严肃地推他:“你还要在这里工作的。” 喻闻若看了一眼手表:“那再过十分钟你再出去。” “男人不要有这种无谓的虚荣心。” “是吗?”喻闻若跟他调笑,“那上次连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住的是谁呀……” 迟也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的力太大,又牵动了他肿得萝卜似的大拇指。迟也恼羞成怒,捧着自己的大拇指,骂骂咧咧地拉开门走了。 喻闻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扬声道:“小宋!” 宋嘉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全程低着头,坚决不看喻闻若,然后递上了一个文件夹。 “主编,这是会上敲定的整个styling idea,您最后确认一下,没问题我就去跟造型师那边沟通了。” 喻闻若接过来,不紧不慢地就站在门口翻了翻,然后还给她:“没问题。” “好的。”宋嘉临转身就想走。 “小宋。”喻闻若笑眯眯地叫住了她,“你现在去办公室跑一圈,把刚才说过的话都撤回一下。如果他们已经发在微信群里——任何微信群——你就看着他们在群里重新解释一遍。” 宋嘉临猛地抬头:“啊?” 喻闻若笑容不减:“如果我听见任何人说我白天在办公室……”他微妙地顿了一顿,“你年底的奖金就没了。” 宋嘉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矫健地一转身,飞驰回了工位上。 喻闻若满意地抻了抻自己的衬衫,闲庭信步似的,溜达去会议室看迟也访谈了。 这个访谈最后会以视频的形式发布在bridge旗下一个新媒体账号上,所以迟也需要出镜。不过事出突然,他们没约到正经的化妆师,只好喊了美妆部的来凑数。还好本身也是为了作一些澄清,造型上不用太复杂,再加上迟也底子本来就好,martin完全可以搞定。迟也若无其事,一边化妆一边跟kathy继续对流程,martin却满脸悲愤。化完妆,一改往日对喻闻若的殷勤,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喻闻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迟也。 迟也一脸无辜地回瞪着他。 喻闻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向kathy示意:“开始吧。” 整个访谈录完,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办公室里走了一拨人,但大部分还在加班。迟也提前叮嘱了小可和阿芝,让她们去附近买了晚饭,回来给每个加班的编辑都分了。迟也仍旧坐在那个会议室里,笑容满面地透过落地玻璃跟这些编辑打招呼。不多时便有人进来想跟他合照、签名,迟也来者不拒,显得极具亲和力。 喻闻若没陪完全程,中途回办公室打了两个电话。现在重新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不由哑然失笑。众人看见他来了,也都识相,纷纷离开了。 喻闻若夸迟也:“你倒是会做人。” 迟也笑了笑:“在外面要给你面子的嘛。我可不像某些人哦,报销一顿晚饭都不舍得。” 喻闻若举手投降,感觉这事儿要说到下辈子去。他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徐穹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朝他使了个眼色。 喻闻若招呼迟也:“走吧。” 迟也站起来,让小可他们先回去,自己跟着喻闻若进了徐穹的办公室。 徐穹没有跟迟也多寒暄。小可送过来的晚餐她也以“节食”的名义搁着没动,表现出一副不受贿赂的样子,请迟也坐下,三两句话就直入主题,让迟也把整件事说明白。 迟也反而有些怔愣,无措地看了一眼喻闻若。 喻闻若皱了皱眉头,劝阻了她一下:“lisa?” 徐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喻闻若有些语塞:“你不需要用这种审问的态度对他。” “如果他想公开这件事,公众的态度会比我更恶劣。” 喻闻若还想说话,但是迟也抬起手制止了他:“没关系。徐总问吧。” 徐穹转过脸来,她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而是靠在了办公桌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迟也:“我没什么好问的。你得自己说。” 沉默了半刻。 然后迟也干巴巴地开了口,喻闻若听得出来,这就是他今天跟律师沟通了无数遍之后总结出来的说辞。 “我要控告张念文在九年前对我进行了猥亵……” “猥亵?”徐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以为是强(防屏)奸。” 迟也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了一下。“是……” “你必须非常明确。”徐穹严酷地说,“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所谓的强(防屏)奸,是指插入式的性行为吗?” 喻闻若沉着声音:“lisa!” 迟也扬声盖过他,赌气似的,“是!” “什么时候?” “九年前……我拿金燕奖的那一天。” “就那一次吗?” “不,之后还持续了四年。” “四年之中每一次都是违背你的意愿吗?” “一开始是……”迟也突然抬头看着徐穹。他知道她在做什么,这个过程他今天已经经历过一遍了。于是他提了一口气,没等她问下去,一股脑往下说,“不,我从八年前开始跟他建立了恋爱关系,但这个关系不是我自愿的,他利用他的地位优势胁迫我,控制我,对我进行精神上的□□和□□的折磨。我因此患上焦虑症,还有严重酒瘾,这些都有医院的确诊证明。他威胁我的一些话,我也留着短信记录……还有金燕奖那天晚上,我也有门诊病历可以作为证据!” 徐穹不为所动,面不改色:“什么证据?你保存他的精(防屏)液了?拿去验了?” 迟也顿了一下:“没有。” 他当年怎么想得到,又怎么敢。 徐穹:“焦虑症是什么时候确诊的?跟他在一起还是离开他之后?” 迟也发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离开他之后,但是……” “你能证明吗?”徐穹打断他,“艺人是个非常高压的职业,得这个病不稀奇。你能证明你的患病跟张念文对你的虐待有直接关系吗?” 迟也沉默半刻,然后干巴巴地回答:“我不能。” “那么□□上的虐待呢?”徐穹摊了摊手,“伤情鉴定?报警记录?” 迟也沉默了。 “那么我再重新问一遍。”徐穹叹了口气,这神情迟也很熟悉,和上午他的律师一样,“你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吗?” 迟也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 装相 第98节 第89章 徐穹挑了一下眉毛, 对他的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 “你会起诉他吗?” 迟也郑重地点头:“我会。” “什么时候?” “很快。” “那就是还没有。” 迟也有点儿被她问懵了:“可我……” “为什么现在就要通过媒体来曝光?这就是你的律师给你的建议吗?”徐穹目光犀利地看着他,“利用舆论施压,干扰司法, 为你自己争取优势?”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迟也瞪着眼睛看她:“我没有想要干扰司法!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 “但你很清楚打官司是没有胜算的。” 迟也火了:“那我也会打下去!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必须付出代价!” “那就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 迟也看了她一会儿, 他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愤怒冲上来,堵在他的胸口,泛出剧烈的疼痛。 “不只是我……”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报了几个女艺人的名字出来, 其中也包括孟轻雪。 “不不不。”徐穹又打断他,“你不能扯别人下水。” 迟也咬牙切齿:“她们已经在水下了!他和王永乾,他们害了多少人……” 徐穹盯着他:“迟也, 你不能胡乱攀咬, 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完全疯了。” 迟也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喻闻若也看着他, 但他这次没有制止徐穹。 然后迟也低下头, 轻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徐穹继续问他:“你是在指控张念文也强(防屏)奸过女性吗?” “是的。” “但他是个同性恋。” 迟也意外地抬起头:“我从没说过他是同性恋。” 徐穹歪了一下头:“如果他不是同性恋, 他怎么会对你有所企图呢?” 迟也张口结舌,明白过来了。徐穹怎么会这么粗暴地去区分性向, 她只是在模拟公众可能会产生的质疑。 徐穹暂时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了他,又绕了回去。 “那么你是希望通过舆论来为自己争取优势吗?” “什么优势?!”迟也的嗓门提高了,他怒火中烧地看着徐穹,“我能有什么优势可言?!” 徐穹仍旧不为所动:“那么你所提到过的这些女艺人, 你是想为她们也讨个公道?” “我……”迟也愣了愣,“我当然也希望……” 徐穹就像看见兔子的猎鹰一样,突然展开攻势:“你问过这几个人是否愿意被公开她们的信息吗?” 迟也被她问得方寸大乱:“我没有真的打算说出她们的名字……” “所以你只是随口一说?”徐穹冷笑了一声,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迟也几乎吼了出来:“我没有撒谎!” 他突然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徐穹:“徐总,你也有女儿。我被张念文强(防屏)奸的时候就跟小枫一样大!你想想,如果是小枫……” 徐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 “不要把我女儿牵扯进来。”她警告似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喻闻若突然道:“够了。” “不。”迟也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徐穹,“我知道徐总什么意思,你想提醒我,一旦面对公众我会面临什么,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都知道!” 徐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迟也不耐烦地在她开口之前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我是靠什么吃饭的。刚才说的那些话……光是一个酒瘾,就足够把我打成污点艺人永世不得翻身了——但我不在乎!”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非常重。重得房间里没有人说得出话。 迟也又做了两个深呼吸。 “我也知道他们还会说什么。为什么不反抗?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出来说?哪有什么强(防屏)奸不强(防屏)奸,不就是利益分配不均拆伙了嘛……” 徐穹沉默着。这些话确实是她接下来准备说的。 眼泪从他眼眶里落下来,迟也没擦。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泪不停往下落,可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我是从一个很小的地方来的,我爸妈,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们不像你们,从小把孩子往瑞士送、往美国送。我当时的成绩连本科都考不上,可我只要考个大专,他们就能心满意足了。所以张念文一直看不起我,他觉得我没有他就什么也不是。刚到北京的时候,光矫正口音我就上了半年的课。声、台、形、表,全是课,全都要钱,我爸妈什么都没说,咬着牙供我。”他停了停,极力控制着气息,不要逸出哭腔,然后继续道,“当年来北京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妈不舍得,我爸跟我谈了一晚上,说你是个男子汉,你要为你自己人生的选择负责任。我说我真的想跟着张导学。然后我爸妈亲自送我来的北京,把我交到他手上,再千恩万谢地回去……” 迟也没再忍住哭声,但他也没有停下来。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不知道他对我有那些龌龊的心思吗!我早就知道了!我来了第三个月,就打电话给爸妈哭,说我想回家。他们马上就来了北京,舍不得钱,坐的还是硬座,怀里却揣着几千块钱现金要给张念文。说不管怎么样谢谢张导看得上我……我能怎么说!”迟也近乎崩溃地喊出来,“我能告诉他们张念文晚上到我床边来摸我吗!我能说张念文往我嘴里塞那种东西吗!我要是回家了,那些上课的钱怎么算呢!” 喻闻若走上去,想安抚他。徐穹眼睛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点。 迟也挣开了喻闻若,继续往下说。 “我必须出人头地。必须赚钱。”他咬牙切齿,“为了这个,我一忍再忍,忍到拿了金燕奖……我以为我就能离开他了……” 然后他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你说的那些后果,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你不就是想看看我决心到底多大吗?不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到时候张念文会不会告你们吗?”迟也看着徐穹,狠狠地抹了抹满脸的泪,“我也想躲,我躲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就是不让我活!他要逼死我,逼死我身边的人……好啊。我现在连我爸妈知道都不怕了,这个决心够不够大?” 徐穹突然侧过脸,一滴眼泪飞快地从她眼角滑过去,但被她掩饰得很好。 “迟老师,你先坐一会儿。”徐穹突然换了称呼,她的嗓子也有点哑,“我去给你倒杯水。” 其实她的办公室就有自热饮水机,但是房间里的人都有意忽略了这一点。徐穹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本来是想让他安抚一下迟也,但喻闻若几乎没有犹豫,尾随着徐穹出了办公室。外面的格子间里零零散散地还有一些人在加班,喻闻若觉得他们一定听到了办公室里激烈的动静,但看到徐穹和喻闻若出来,他们都只当不知道,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徐穹冷着脸,继续往外走,喻闻若跟着她,一路走到了露台上的吸烟区。喻闻若都不知道徐穹有吸烟的习惯,但她动作流畅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又递给喻闻若。 “我不用。”喻闻若拒绝了,“你什么时候……” “从环庆回来以后。”徐穹点燃烟,深深嘬了一口,“本来都戒了十多年了。” 喻闻若看着她,用一种非常低沉的语调说:“你刚才是在给他做pre-interview。” 徐穹嗤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从你爸那里学到一点东西的嘛。” 喻闻若没搭腔,他现在其实非常生气。徐穹在迟也身上用的手段常用于电视台,预采访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采访者全面地了解受访者,也让受访者明确即将要在节目中谈论的问题和如何谈论这些问题。但只有在非常不信任受访者的情况下,才会采用徐穹刚才那种猛烈进攻的姿态。她不是为了让迟也了解访谈里会提及的问题,她是在给迟也施压,看他会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 “你根本是在折磨他。”喻闻若指出来。 徐穹并不否认这一点。 bridge办公室的楼层很高,所以露台的风非常大,吹得徐穹长发乱舞,她不耐烦地捋了一把,转过脸,让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脑后。 “你准备跟我再来一番大道理了是吗?”徐穹抽了一口烟,不无讽刺地问他,“这次是什么?新闻理想?媒体人的正义感?” 喻闻若没说话。他也不打算再一次承受徐穹的奚落了。 徐穹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他:“那些我都有过。” “什么?” “新闻理想,和正义感。”徐穹说,“我以前是个调查记者。” “我知道。” “你觉得我听到那些事情无动于衷吗?我女儿也19岁……”她突然哽了一下,但她忍住了,“可你知不知道,报道这种事情有多大的风险?他还要把王永乾也扯进来……这实在不是我们一本时尚杂志该做的事!” “这是所有人都应该做的事。” 徐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很讨厌你动不动到我面前来讲这些大话。” 喻闻若沉默不语。 徐穹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懂什么呢?你一天都没在新闻学院里呆过,一天都没有去基层跑过,你一点儿都不懂这个国家,却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你才来了几天?你知道维持这本杂志要付出多少?你只是为了给你的男朋友出一口气,就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撒泼打滚,要所有人陪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作为主编,公私不分,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的不是?” 喻闻若漠然地点点头:“是,我没有资格。” 徐穹沉默了很久,她指间的烟渐渐燃烧完了,她把烟踩在脚底,突然轻声道:“他真的不该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出来,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了很多,站在露台的门口看着他们,叫了一声:“喻闻若。” 喻闻若和徐穹都转过去看着他。 “我想先回去了。”迟也说,“我很累。” 喻闻若赶紧上前一步:“我送你回去。” 徐穹看着他,目光幽深:“等一下……” 迟也筋疲力尽地转过身:“徐总,今天耽误你时间了。bridge不愿意做这个报道没关系,我就算是自己去发条微博,也会把这件事曝出来的。” 徐穹:“谁说bridge不报?” 喻闻若和迟也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徐穹好像是被夜风吹凉了,拢了一下身上那件薄开衫,把自己裹紧了几分,才走到了他们面前。 “再辛苦迟老师多留一会儿吧,我们再录个正式的访谈。你白天用过的那间会议室就行,我来采访你。” 迟也听见她来采访,简直想往喻闻若身后躲。 徐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不会跟刚才一样。我会给你更多时间让你来说。” 迟也犹豫了一下:“说……什么?” 别是说一句怼一句,那他还不如不说。 徐穹:“展开讲。比如,张念文到底是怎么在精神上控制你,你们的恋爱关系到底是什么状态……” 喻闻若突然开口打断了徐穹,对着迟也说:“如果你今晚不想说了,那我们就回去。” 迟也深吸一口气,没看他们两,视线越过露台,看着对面同样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姚锦妍说今晚要爆料,发了吗?” 装相 第99节 喻闻若跟徐穹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还没去关注这个。徐穹立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她什么都没说,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剩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迟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率先迈了一步,“走吧。” 他们一起回到了白天那间会议室,里面的陈设几乎没有动,就是摄像机收起来了。喻闻若让人重新去拿了一台,亲自掌镜。有两个编辑跟着进来补了个光。迟也妆都没补,脸在光下显得过分惨白,但一双眼睛澹若秋泓,反倒有一股特别的静气。在见识过他的混乱和失控之后,徐穹忍不住在心里叹,一个人要把自己捶打到什么地步,才能事到临头又生出这样一股静气。 “都出去吧。”徐穹把人都赶走,喻闻若没动,就站在摄影机后面,徐穹没去管他。 “我就在这儿。”他对迟也说,“任何时候,不想说了,我们就回家。” 迟也笑了笑:“嗯。” “那我们就开始了。”徐穹最后提醒他一遍,“不要有这些律师给你的概括性的结论,只要回忆发生了什么就可以,越详细越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那就什么顾虑都不要有。” 迟也:“明白。” “准备好了吗?” 迟也突然转过脸,看定了摄像头。喻闻若被摄影机挡住了脸,但他知道,隔着那层镜片,他们彼此注视。 “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90章 夜已深, 就算是北京,高楼大厦中的灯火也已经熄去大半,但城市天际线依然流光溢彩, 仿佛永远都不会睡去。从32楼的天台往下看, 好像整个世界尽在眼底。 迟也靠在天台边上, 上半身很悬地往外探, 喻闻若走到他身边,不怎么放心的样子,伸手在他腰上揽了一把。 迟也转过来, 朝他笑了。“弄完了?” “没有。”喻闻若也笑了, “要等明天后期上班了再做。” 迟也点点头,也不做那么危险的动作了。他转过来,靠在灰色的水泥台边上, 环视了一下这个天台。 “去年那期封面就是在这儿拍的。”迟也的手指泛泛地划了一圈, 又指了那个门, “你还把门锁了, 把我关起来采访……我说喻主编,你是不是那会儿就对我有什么企图啊?又是把我关车里又是把我关露台的, 什么癖好啊?” 喻闻若说:“那会儿好好跟你说话,你听吗?” 迟也自知理亏, 但还是嘴硬:“你不也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然后不等喻闻若回答,又挑剔:“这个景也太糙了,你们后期p得可真狠。” 喻闻若又说:“棚里那置景花了十几万,谁浪费的?” 迟也“嗐”了一声, 又笑了。笑意就留在嘴角,一点儿没往上走,眼睛里全是疲惫。 喻闻若伸手揽他的头, 把他往怀里带。迟也平常跟他在一块儿就撒娇,喊累,没骨头一样往他身上腻,这会儿了,反而倔头倔脑,靠是靠了,嘴里很嫌弃一样:“诶,别矫情,没这么脆弱。” 说完脖子又支棱起来,仍旧靠在天台边上,吹风。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 “你打人那事儿上热搜了。” 迟也“嗯”了一声,没答。意料之中的事,姚锦妍一曝出来就上热搜了。迟也的粉丝到处控评,但是乱成了一锅粥,工作室私信里充斥着他们着急的质询和辱骂——“澄清呢?你死了啊!还不出来干活!” 但是迟也的工作室不会回应了。 “我下午过来之前……”迟也斟酌了一下用词,“茹姐找我谈了两句。” 喻闻若沉默着听他往下说。 迟也:“她这个人吧,不是特别实在。弯弯绕绕说了半天,要不是我聪明,都听不明白她说什么……” 喻闻若:“她说什么?” 迟也停了一会儿。“她想从我手里把立新的股份买回去。” 喻闻若无言以对。 从严茹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迟也的所有商务,签约主体都是迟也自己的工作室注册的公司,立欣只是参与分账。事到临头,迟也又这么不顾一切地要赌上事业去拖张念文下水,严茹想撇清,再正常不过。年初的时候立欣签了三个新艺人,一水儿刚冒头的新人,势头都不错。迟也一直都不怎么听话,这事儿她劝了,劝不住,自然就要想着保全自己了。 迟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伤心的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茹姐这些年对我挺好的了,能一块儿赚钱就赚,不能就散。没道理我要死还拉她陪葬……不怪她。” 喻闻若:“你卖吗?” 迟也:“我不懂这个,你觉得我该卖吗?” 喻闻若面无表情:“卖了吧。你现在急缺现金流,我看立欣也不像是能上市的样子,你攥手里有什么用。” 迟也轻描淡写地一点头:“行,听你的。” 两人暂时又无话了。 迟也觉得有些怪异,他始终探着喻闻若的情绪,但什么都感觉不到。以前喻闻若就不爱表达自己,但是跟他相处时间长了,迟也已经能够很敏锐地探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站在喻闻若身边,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那些细节,喻闻若今晚是第一次听到。 他们同时开口。 “喻闻若……” “你还有机会。” 迟也愣住了:“嗯?” 喻闻若说:“你还有机会反悔。白天录的素材已经剪好了,你可以拿那个来先回应打人事件。然后一步步去公关……” 迟也:“我公关不了。张念文不会放过我的。” “他以前也想封杀你,可你不还是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有蒋以容。” 喻闻若又不说话了。 迟也:“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这边。” 喻闻若突然长长地叹出来一口气:“我当然站在你这边。” 迟也:“你担心俊华那边……” 喻闻若打断他:“不是。” 迟也不猜了,他有点儿厌烦:“行,随便是什么吧。反正最后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你们要是不报,我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喻闻若突然把他抱进了怀里,这次非常用力,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迟也挣动了两下,但是没挣脱得出来。 喻闻若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像滚水在他皮肉上燎过。 “我有私心。” 迟也不动了。 “跟我回英国去吧。”喻闻若突然对他说,“如果……” 他没有把如果后面的话说完。但迟也听懂了,如果斗不过张念文,如果官司失败,如果他身败名裂。 迟也笑了:“我不去。” 喻闻若没撒手,只是叹气。 迟也:“我又不会说英语,你们那个破地方又冷又潮,面包也硬,又没好吃的……你哪天要是不要我了,我就上街要饭去了。” 喻闻若几乎发狠:“我不会。” 迟也都笑了:“你要跟我结婚吗?” 喻闻若不假思索:“你答应吗?” 迟也突然意识到喻闻若是真的可以在法律上跟他结婚的,吓了一跳:“不不不……那个……” 他用力地把人挣开,捋了一捋思绪,突然问:“你听说过破釜沉舟吗?” 他打定主意这个假洋鬼子肯定不懂历史典故,没想到喻闻若自如地接了一句:“项羽最后乌江自刎了。” 迟也:“?” 好吧这不是重点。 迟也站在他面前,很艰难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然后突然扯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两年多以前,我跟着邱君则他们那名车俱乐部,去跑了一次山。”他比划了一下,“盘山公路,在浙江那边,崖下就是海,风景特别漂亮……” 喻闻若静静地听着。 “那个地方不算危险,邱君则也不敢带他们去太危险的地方嘛……那些人惜命。我嫌不过瘾,邱君则跟大家伙儿吹牛逼,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去川藏线上跑山。那才叫刺激,普通自驾都很危险,我们要是赛起来,一不小心就是翻到崖下,尸骨无存。大家都说好,谁不去谁孙子,结果两年了,音儿都没有,全他妈一帮孙子。” 喻闻若捧场地笑了一下,还是没明白这之间的联系。 迟也:“但我当时就想好了,说不定那就是我的结局。” 喻闻若眉间狠狠地一跳。 迟也:“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交给我爸妈。然后我就去那儿,飞一把……” 喻闻若突然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胡说八道!” 迟也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想自杀。”他把喻闻若的手拿下来,“我从来都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我就是觉得没意思,不想死,也不想活,就想逃。可是逃不掉,好像我无论在哪里,他都会跟上来,继续折磨我。所以我想把车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飞起来……” 他想起蕾拉写的那个心理医生劝人自杀的话。“死亡不是终点,是解脱。” 是他们作为猎物的人生,最后一次飞奔。 喻闻若担心地看着他,好像彻底被他吓坏了。“你……” “但我现在不想了。”迟也低下头,他抓着喻闻若的手。“我想跟你一块儿活下去。” 喻闻若长久地凝视他,迟也耸了耸肩。 “而且,反正我也没办法做到第一条了,不如回过头去,跟他拼了。” “什么第一条?” “赚很多钱,给我爸妈。” 喻闻若笑了一声。他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这个问题不大。” “真的假的?”迟也不信他,“不止那三千多万,我接下来应该还要解约。” 装相 第100节 “每个都上千万吗?” “那倒也没有……” “那就问题不大,现金流不够还可以以资抵债。你是违约,又不是欠高利贷,还有谈的余地。” 迟也眨了眨眼,钱的事情他其实还没细想,现在他明白了,就算他细想,也没喻闻若想得快、想得全。他决定干脆不想了。 喻闻若随即伸出手,掌心朝上,对着迟也摊开:“手机。” 迟也:“啊?” 喻闻若自己动手,把他手机从裤袋子里拿出来,当着迟也的面关机了。 迟也:“?” 喻闻若:“明天我们会发布今晚这个访谈,你就断网,什么都别看,有人联系你,你也不要理睬。先跟我回家。” 迟也抢了一下手机,喻闻若没许,扬手佯装要扔到楼下去。迟也心惊肉跳的,破口大骂:“你大爷!” 喻闻若拽着他手往回走,任由他骂骂咧咧。 “你就是有这癖好!”迟也可算是看懂了,“要么把我锁车里要么把我锁天台,你现在又想把我关在家里!你变态!” 他一边嚷嚷,一边被喻闻若拽到了办公室,格子间里竟然还有人在加班,闻言都抬头看过来,迟也赶紧闭上了嘴。 “徐总走了吗?”喻闻若问一个编辑。 那编辑指了指办公室,门缝底下露出一丝光来。她还没走。 喻闻若放开迟也,走到徐穹办公室,探头进去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又飞快走了出来,毫不顾忌地拉着迟也的手,往电梯里去了。 迟也好奇:“你跟徐总说了什么?” “请假。”喻闻若简单道,“这不叫把你关在家里,这叫陪你在家。” 迟也:“……” 迟也:“其实你是狱卒吧?” 喻闻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迟也突然把头从电梯门中间探出去,对着还在加班的那两个编辑喊:“救命!”但是没有人理他,喻闻若把人一拽,电梯门关上了。 第二天是周五,醒来去通勤的网友们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昨晚讨论的热点。工作日的最后一天,大家无心工作,专心摸鱼,讨论的都是这件事。更多的细节被曝了出来,关于张念文的伤情,当晚的情况,目击者的证词等等都传了出来。张念文本人没有微博,但他的发言人向关心此事的网民们传达了一条信息,张导身体状况还好,但头部受到重击,正在治疗。保留追究的权利。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好像是要给迟也一点私了的余地,又好像某种威胁。但迟也这边置之不理,任由舆论又发酵了一天。 到了周末,迟也的回应终于来了。bridge这边发布了长达40分钟的长访谈,像一颗深水炸弹,把整个网络世界炸了个天翻地覆。接下来整整三天,从微博到各大长短视频网站,全部都是迟也的这个访谈。一时网上再也没有了别的话题,就连平常根本不关心娱乐圈的许多博主也牵涉其中。迟也的披露详尽且骇人,无数人信了,又有无数人质疑。真真假假,吵得没完没了。仿佛海底掀起巨浪,又行至路上,变成一股席卷的龙卷风,遮天蔽日。 然而龙卷风正中心的迟也,却安安稳稳地呆在喻闻若那里,什么都不知道。 阿芝去“探监”的时候,家里一股烘焙的甜香。喻闻若在厨房里烤蔓越莓饼干,迟也窝在沙发上,竟然在看书。看见阿芝来了,喻闻若先给她打了个招呼,迟也立刻就把书放下,招呼她坐,问她什么情况。 阿芝先挑了迟也最关心的讲:“大姨和大姨夫情绪还算稳定。” 迟也都有点儿不信:“真的假的?这都能情绪稳定?” “真的还好。大姨夫这人……”阿芝比了个大拇指,“太有大将风度了。其实前天打电话,我先哭了,还是大姨夫反过来安慰我。他说你最近肯定着急用钱,他已经把理财啊什么的都拿出来了,只管问他要。我听他说话,就感觉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哦……”迟也有点儿怔怔地,总感觉父母这么平静,他反而心里有些怪怪的,“那我妈呢?” 阿芝:“大姨就问,什么时候能跟你说上话,她想来北京看看你。” “那暂时还是别了,等事情再平息一阵我自己会回去。” 阿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凡事有我照应着,让大姨别太担心。” 迟也恨不得她是自个儿亲妹妹。 “工作呢?” 阿芝表情有点微妙,没直说。 迟也还是很平静:“没事儿,我有心理准备,你说吧。” 阿芝便说了,其实跟他心理预期的也差不多。近期所有工作停摆,他原先手头排着一个综艺的飞行嘉宾,关明那边有个话剧还想请他去试戏,还有一个新剧筹备着开机,现在全都没了。综艺节目组打电话让他别去了,关明则是直接销声匿迹,新剧那边算是最仗义的,拖了好几天才婉转地跟严茹提出来,反正还没官宣,大家悄没声地一拍两散,就当没这事儿,对谁都好。至于商务,商务这边反而还好。上次直播间事件之后,关系不那么牢固的都解约了一批,剩下的大多还是愿意跟他共患难的。还有两个快消品牌,原本换代言人就快,解约成本也不高,比起达诺尔这边,可算是不痛不痒。不过原定的物料拍摄、综艺拍摄就都暂时搁置了。 还有粉丝那边,阿芝叹了口气,都不知道怎么跟迟也说。 他的许多个站子都黑了头像,矫情一点的还发个告别文,冷漠一点的干脆闭嘴,直接删光信息走人。有人依然不信,疯了一般找理由自欺欺人,被路人极尽嘲讽之能事。但大多数人都已经认可,迟也这就是“出柜”。有一些认为迟也这是置自己的前程不顾,愤而脱粉;还有的呢,则是认为迟也这样的同性恋会“给小孩子竖立坏榜样”。于是脱粉的和没脱粉的吵成一团,原本就讨厌迟也的还在快乐抽奖庆祝,又被一些比较正义的网友指责没有道德……总之吵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还有小可姐……”阿芝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迟也紧张起来:“小可怎么了?” 阿芝叹了口气:“小可姐辞职了。” “什么?!” “但你放心,你这边的事情,还是她在帮你做。”阿芝连忙找补了一句,“就是……严总让她去带新人,做执行经纪。她不肯,说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你。就干脆辞了。她不让我告诉你,就说陪你熬过这一阵儿,她也不想干这行了。” 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行流动特别大,人来人往的,很难讲有多少情义可言。小可甚至不是跟他最久的一个。迟也只觉得心里难受,半晌,眼圈红了,轻声道:“她傻不傻。” 阿芝一看他眼圈红了,马上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哥你别哭啊呜呜呜你一哭我就想哭……” 迟也刚憋出来那一点泪意立马让她嚎回去了。他哭笑不得地愣了一会儿,默默地从桌上抽了张纸给阿芝。他猜也猜得出,阿芝压力应该非常大。他能安安稳稳在这儿躲着什么都不管,那便一定是有人替他撑着这些事儿。有喻闻若,有小可,当然也有她。 她年龄最小,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还让人骗了钱,灰溜溜地刚回观溪小镇上去做酒店前台,转眼却要跟着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迟也静静地看她哭了一会儿,想起当初在家里他还信誓旦旦地跟她画饼,让她学这个学那个,说跟着他比跟着别人都强……这会儿只觉得对不起她。 “阿芝。”迟也突然柔声道,“严总要是让你去带新人……” 阿芝调门立刻高起来,又哭了:“我不去!” 她这一声把厨房那边的喻闻若都惊动了,撑着吧台,瞪着眼睛看。迟也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自己再放软了声音好好劝:“你得去,我把你带到北京来,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的。” “我不去!”阿芝更急了,“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懂!哥我得跟着你!” 阿芝就这么哭哭啼啼的,该说的事儿也不说了。迟也本来还有一肚子要问,想知道张念文那边怎么回应的,看她哭得厉害,也不好再问了。阿芝事情还多,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地走了,喻闻若赶紧给她顺了两块刚出炉的饼干,送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阿芝眼睛一抹,神色自如地跟迟也的商务打电话,一点儿没刚才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儿了。看喻闻若追出来给她递面包,她还捂了话筒悄声问喻闻若:“那些事儿你没跟他说吧?” 喻闻若摇摇头。 阿芝点点头:“先别说啊!”然后急匆匆地,继续讲着电话走了。 喻闻若由此觉得这丫头大智若愚。长大了,能扛事儿了,也知道糊弄她哥了。 但迟也并不傻,喻闻若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往卧室里一看,他已经从床垫子底下掏出了手机,插到床头上去充电。 喻闻若:“你知道我藏哪儿了啊?” “废话。”迟也斜了他一眼,“放床垫子底下膈了我好几天了!” 那不还是他自己也不想看,配合一下喻闻若而已。 喻闻若斜靠在门边上,无奈地刮了刮眉尾,道:“你这是豌豆公主啊。” “就阿芝那点水平,还想演我。”迟也看着手机屏幕,那里亮出来一个标志,正在充电。他转回头来,看着喻闻若。“她提都不敢提张念文。” 手机充了一会儿,还是没开机,迟也不耐烦了,恨不得绕着手机施法。 喻闻若很无奈似的,走进来陪他坐在了床边。 “别看了,我告诉你。” 第91章 “张念文怎么回应的?” “矢口否认。”喻闻若告诉他, “很多圈里人都在力挺他是清白的。” 迟也看着他:“很多是多少?” 喻闻若抿了抿嘴,花了十秒钟想编个谎骗他,随后又放弃了这个谎, 说了实话:“大多数人。” 制片人, 导演, 电影学院的老师, 同学,演员……迟也合作过的,认识的, 相熟的, 一起蹲在剧组里吃过盒饭开过黑的…… 现在众口一词,认为迟也是一个妄想症,变态的同性恋。油滑一点儿的, 不说这么难听, 也不提迟也, 但讲场面话, 都是“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还张导一个清白”。 迟也咬牙, 非要追问一句:“张念文是这么说我的?妄想症?” 喻闻若:“是王永乾的儿子发的微博,然后王永乾点赞了, 一大片人就……” 迟也嗤笑一声。王家那儿子十七八岁,因为他爸的关系,跟各路明星都有交情,多少算个网红, 跟邱君则是一路的。但跟邱君则那种集邮式找女明星不一样,王家的公子青春期叛逆,就喜欢骂明星, 向来以“心直口快”出名,反正他说个痛快,也没艺人敢把他怎么着。 “王永乾也是个孬种,还要借一个毛头小子的嘴才敢说话。” 喻闻若可能是为了哄他高兴,突然补了一句:“邱公子倒是发了一条微博,让那姓王的不懂就把他那……破嘴缝上。”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可能是不太好说出口。迟也一听就懂了,邱君则原话绝对是“把你那逼嘴缝上”。 他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喻闻若看他笑了,感觉松了一口气。 “你看,还是有人帮你的。” 迟也无语:“我是笑你。” 他那笑转瞬即逝,又问:“那采访发了到现在,张念文就没露过脸?” 喻闻若摇摇头:“他只是委托相熟的记者通报了病情。” “什么病情?” “脑震荡。”喻闻若斟酌了一下,“他说自己现在状态不好,心情很糟糕,不能接受采访。” 迟也怒极反笑:“他还卖起惨来了!” “还有……”喻闻若有些为难。 迟也不耐烦了:“有屁快放,他还说什么了!” 喻闻若只好据实已告。张念文倒打一耙,用十分痛心疾首的姿态,暗示当年师徒决裂,就是因为迟也对他有一些“不正当的骚扰”,并且一直试图依靠“潜规则”获取资源。最火上浇油的是,张念文那个移民美国十多年的前妻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表演了一番“情深义重”,力破张念文的性向疑云,直斥迟也这都是“无稽之谈”。网上渐渐有了另一种声音,说就是迟也当年破坏了张念文的婚姻。 迟也都听懵了,霍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猛转了两圈,回过头来,质问喻闻若似的:“我骚扰他?我破坏他的婚姻?!” 喻闻若赶紧去拉他:“我知道我知道……” “我根本就没见过他那个前妻!我到北京的时候他们俩早都离了!当年那女的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儿不是他妈的全中国都知道吗!” 喻闻若开解他:“这事儿十多年了,上网的已经换了一批人了。” “才十多年,当年的那批人是死绝了?!”迟也吼了出来,“就没人说句话吗!” 有是当然有,但也没人听啊。一个谣言起来,大部分人都是从众的。更何况公众只知道迟也十八九岁的时候拍《夜盲》出道,并不知道他是多大开始跟着张念文学艺的。就算有人觉得这里面好像有点儿问题,也禁不住别人问,多讨论了几句,似是而非的,也就跟着跑了。 喻闻若也不劝了,他知道迟也这会儿就是需要发泄。 装相 第101节 迟也气得胸膛猛烈起伏,跟空气辩论似的:“那要是我破坏了他的婚姻,这不正说明他碰了我吗?那我也没撒谎呀!还有,我要求潜规则?那他那几年拿奖的戏都是我拍的,不正说明他潜规则了我吗?那他到底是碰没碰过我!他敢不敢说啊!他不觉得自己的话说出来自相矛盾吗?!” “所以我说别看了。”喻闻若把充电线又拽了下来。这些都是意料之内的反应,张念文总不可能真的就认。但迟也现在听不进去,他也只好不痛不痒地劝,“网上不是讲理的地方。” 迟也瞪了他一眼,没跟他辩,只是猛地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震得床垫子都跟着弹了好几下。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看他还是没动静,也爬上床,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迟也僵尸似的弹起来:“我要跟他上节目对质。就明星在线之类的,什么都行,我要上访谈!” 喻闻若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张念文眼下不会答应跟你一起录。” 迟也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气冲冲地又躺回去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这就气死了?” 迟也重重呼出两口气。“气得我胸疼。” 喻闻若劝他:“小心气出乳腺结节。” 迟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他:“男的也有乳腺结节吗?” 喻闻若特别笃定地哄他:“人都有乳腺。” 迟也皱着眉头,让他三句两句,居然茬开了话题。关键是他真的胸疼,刚才火得一口气没上来,呼吸一下都觉得疼。喻闻若伸手过来给他揉,手法还挺下流,揉得迟也抬脚就踹他:“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喻闻若一闪,躲了过去,又拍拍他的腿:“行了,别气了。一会儿你律师到了,谈谈打官司的事儿吧。” 迟也虽然不用自己的手机,但是他没有完全跟世界隔绝。得亏了他那一手记号码的绝活儿,这两天都是用喻闻若的手机给律师打电话。他派头大极,不方便出门,就把律师约到了家里。喻闻若顺势回避——今天他怎么也得回去上班了。 迟也斜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喻闻若站起来,抓着迟也的手机走了。“我等杨律师来了再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厨房里已经弥漫出了一股不祥的焦味,喻闻若仍旧气定神闲的,戴上了他的隔热手套,从烤箱里取出表皮焦黑的饼干,看也没看,直接扔垃圾桶了。 他扬着嗓子,往卧室里喊:“我中午让小简给你送午饭回来!” 迟也哼唧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喻闻若把迟也的手机放进兜里,打开自己的手机,看见杨律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快到楼下了。他想了想,飞快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 “暂时不要告诉他那孩子的事情。” 杨律师很快回复:“好的,我会注意。” 喻闻若跟杨律师打了个照面便出发去办公室了,比起正常的上班时间已经晚了近两个钟头。这两天没他在,会都是小杭带着开。他们这个专题组在喻闻若手底下打磨了一年多,早已独当一面。喻闻若一坐进办公室,小杭就跟着进来汇报了。 喻闻若抬头就问:“那孩子还活着吗?” 小杭点点头:“联系到医院了,但是情况不太好。” 喻闻若脸色顿时不那么好看了。 他所说的“那孩子”是迟也的一个粉丝。昨天晚上,在迟也指控张念文这件事爆发到白热化的时候,突然有个账号留下了一封遗书,诅咒所有伤害了迟也的人,自称要变成厉鬼去报复这几天脱粉的和骂过迟也的人。因为措辞实在幼稚,不少人还恶意地嘲讽了这个人。但是到了昨晚十一点,她突然发布了几张血淋淋的照片,一张是割开手腕的样子,另一张是用血在镜子上写“去死吧”的字样,同时留言称“血流得好慢啊”。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有迟也的黑粉留言说:“那你跳楼啊,跳楼快。” 这几张照片很快引起了迟也粉圈内的震动,她们一边转发着接力求助,一边散播着绝望的情绪。到晚上一点多,已经有超过十几个人在网上留下了遗书要去自杀。各地都在出警,而最先割腕的这个女孩子,终于在凌晨两点半被四川地方民警找到。 她真名叫顾曼语,今年才14岁。在那个黑子对她说“那你去跳楼啊”以后的二十分钟,她拉开家里的窗户一跃而下。 喻闻若在早上七点就接到了小可的电话,那时顾曼语仍在医院急救。他们一致的决定是暂时不要告诉迟也。阿芝早上来了一趟,只字未提顾曼语。 小杭这边给的信息有限,喻闻若也没多少心思去听别的事情,汇报了没一会儿,徐穹在他门口敲了敲。 她一点儿没给喻闻若缓冲的余地,直接开口通知他:“我们得把那期访谈删了。” “为什么?” “早上接了个电话。”徐穹语焉不详,没说电话里是谁,“现在闹出人命了,性质不一样了。” 喻闻若听明白了,bridge被约谈了。 小杭补充了一句:“而且从今天早上开始,所有关于迟也揭露张念文的相关话题全灰了。” “一个孩子跳楼了,不去追问家庭和教育的问题,反倒来堵媒体的嘴?” 徐穹不耐烦地回他:“这事儿你别较劲。没用。” 喻闻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好像还想着争取一下似的:“还没有闹出人命……” 小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喻闻若的话头被打断。他和徐穹都转过脸来盯着小杭。那一瞬间,两个人心头都同时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现在出了。”小杭一脸严肃地把手机屏幕亮给他们看,“顾曼语刚刚抢救无效,确认死亡。” 喻闻若长叹出一口气,沉痛地扶住了额头。 才14岁。 他的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杭等了一会儿,看了看喻闻若,视线最后落到徐穹身上。 “徐总,这事儿focus还跟吗?” 他说的focus是bridge的一个新公众号,全称叫做“bridge focus”,相较于主刊,更加聚焦社会事件和文化领域,但比起一般的新闻媒体又更靠近娱乐圈一些。喻闻若被人诟病把时尚杂志做偏了,他就干脆开了这么条新路线出来,迟也揭露张念文的视频就是从这个账号发的,后续跟进还安排了很多调查,这两天都是小杭在负责。 “跟。”徐穹脸色也不好看,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喻闻若冷静得多,“你今天就去成都,跟医院里这个线人联系,要第一手信息。” “诶!”小杭立刻跳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跑。 徐穹又叫住他:“不要去打扰人家父母!” 小杭人已经跑出去了,远远应了一句:“我知道!” 喻闻若看着她,摊了摊手:“访谈非删不可?” 徐穹点点头:“现在事情失控了,上面要先压一压。” 喻闻若:“可是没有了迟也的自述,等于把舆论场让给张念文自由发挥。” 这个徐穹自然也知道,她沉吟了半刻,就是不说话。 喻闻若跟她商量:“视频删掉,我们保留文字版总结,这样可以吗?” 徐穹抬头看着他。这当然不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徐穹还是答应了。 “可以。”她声音很平淡,转身从喻闻若办公室出去,“我去谈。” 喻闻若不知道徐穹是怎么跟“上面”谈的,这种事一向是她出面。一来他仍然算是初来乍到,二来他算是个外国人,在这上面实在是说不上话。他所知道的结果是,徐穹顶住了压力,bridge focus在快下班的时候重新发布了迟也访谈的文字版。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还在关心迟也跟张念文到底是怎么回事。14岁小女孩的死激起了所有人的悲愤,无数的家长控诉着自己家孩子“追星追到神经病了”,不断要求“国家管一管”。而迟也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因为他的沉默而被愤怒的人群指为“不负责任”。 “迟也”的名字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张念文”三个字,却悄然无声地从这一场风暴里隐匿了身形。 喻闻若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没开灯,茶几上摊了很多纸,想来是迟也跟律师见面的时候记下的东西。小简送来的午餐还在吧台上,迟也没动过。 喻闻若心里一动,赶紧跑回卧室去看,发现迟也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床,愣愣地看着落地窗外面。 “迟也……” 喻闻若半跪下来,尽量放低了声音,像是怕吓着他。 迟也“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你怎么不开灯?” 迟也回答他:“你忘了嘱咐小简不要告诉我。” 喻闻若呆在那里,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迟也仍旧看着窗外,语气很平淡:“小可不告诉我,阿芝也瞒着我,连杨律师你都想到了,就忘了小简。” 喻闻若口干舌燥,说不出话。当时他正在跟宋嘉临说封面的事,随口让小简回家来送饭,就忘记了。 “小简说什么了?” 迟也转过头,看着他。 “说了一句,发现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就闭嘴了。我说想借他手机给你打电话,自己上网去看的。” 他对着喻闻若摊开手:“手机还给我吧。” 喻闻若交给他,迟也倾身过去,把手机插在床头的充电座上。 喻闻若想了半天,突然干巴巴道:“这不是你的责任。” 这是实话,跟迟也确实没什么关系。那个在最后时刻留言让顾曼语去跳楼的人责任都更大一点。但那个人已经删除了自己的回复,注销了账号,彻底消失在人海里了。去网上说,“可是这跟迟也有什么关系呢?”,马上就会被愤怒的网民辱骂上百条。所以这也是一句屁话。 迟也轻声道:“张念文肯定在背后推这事儿。” 喻闻若想了一会儿,谨慎地开口:“不好说……” “一定是他。”他打断了喻闻若,“死了一个小女孩,他高兴坏了。” 这种事情喻闻若不得而知,不是没有可能。但即便张念文不推波助澜,这事儿也是这个走向。这么听起来,更像是迟也一个人在怨毒。 “我没预料到这个。”迟也对他说。 “没人能预料得到。” “我是说,我没预料到这个。”迟也解释了一句,他试图让喻闻若明白,但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以为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被侮辱,被践踏,被阻挠。但他以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这跟她又没关系,她跳楼干什么呢?”迟也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要跳也是该我跳。” 喻闻若伸手抓住他,但迟也用力一挣,把手抽了出来。他的大拇指挫伤,还贴着一层膏药,抽出去的时候特别用力,膏药的边翘了起来。迟也低下头,很慢、很仔细地把那个角又摁了回去。 “对不起。”喻闻若跟他道歉,“我不该瞒着你。”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质问我。”迟也只当没听见他的话,“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影响力。” 喻闻若喉间发紧。 迟也凝视着他。他觉得自己早该察觉到一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劝他不要这样冲动,只有喻闻若无条件地支持他。那种无条件早就跨过了理智划定的区间,都不像喻闻若了。现在想想,其实喻闻若比他还冲动。 “我不是怪你。”迟也的声音很轻,“但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蕾拉了?” 喻闻若没有办法回答他。 迟也苦笑了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他觉得喻闻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徒劳地想要在迟也身上弥补没能拉住蕾拉的那个晚上。这让迟也有一点说不出的难过,又觉得有点生气,好像是喻闻若把他推到这步田地的。这种难过和生气交织在一起,最后他只觉得荒唐。一切都很荒唐。 “算了。”最后他说。 迟也的手机发出开机成功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拿过来,喻闻若在他旁边看着,迟也的微信信息提示已经变成了“999+”,他没去管,直接点开了微博。 然后他们就同时看见了一张漫画。一个大肚腩的中年秃顶男人站在迟也身后,五官特征很明显是张念文。他们正在用某种姿势性 交。气泡里还有对话,迟也在问下一部电影主角能不能给他,张念文回答看你表现。而两人的上空画了一个小女孩儿,一脸天真无邪地托着腮。没有画脚,看起来是一个鬼魂。 下面的转发量是2万。转到迟也首页来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作过的编导,迟也都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回关。而他的文案里,正义愤填膺地呼吁大家不要在“小鲜肉”身上浪费感情。 装相 第102节 迟也手指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那幅画。 喻闻若去拉他的手:“别看了……” 迟也突然猛地推开他,手机被他扔在地上,他疾步绕过了床,冲进了卫生间里,“咔嗒”一下反锁了门。喻闻若跟上来,心急如焚地拍着门,“迟也?迟也!” 没有人回答他,卫生间里只有剧烈的呕吐声。迟也扒着马桶,感觉酸水一路从胃里翻上来,同时从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带来灼烧般的痛感。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他伸着手,想够冲水键,但怎么也摸不到。他今天什么都没吃,想不通怎么会吐出来这么多东西。 喻闻若在外面说话,他说他没有把迟也当成蕾拉,他在求他开开门。 迟也喘了两声,脱力地靠着马桶,没有去开门。 不重要了。喻闻若是不是把他当成蕾拉,张念文有没有在舆论背后推波助澜……迟也突然觉得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他蜷缩在卫生间的地上,抱着头,不知名的液体还在从他鼻孔里往下流。他恍然间听见喻闻若在外面哭了,随后意识到那原来是他自己的哭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他心里想。他觉得他不需要喻闻若的安慰和支持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支持,甚至相不相信他都没关系。他只想得到一个回答。 做坏事的人又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挺住!还是有人相信迟也,愿意帮助他的。粉丝也还有很多,只是目前纷纷乱乱,恶意远比善意更触目惊心。 第92章 顾曼语事件因为迟也的知名度得到了非常广泛的关注, 除了bridge focus以外,多家媒体都做了非常全面的报道。很快,这个14岁女孩的全部信息就被挖了个干净。留守女孩, 祖父母带大, 学习成绩一般, 性格内向, 老师形容她为古怪、偏执……等等。顾曼语的父母出现了,他们求告无门,就想找个人来负责, 从医院闹到学校, 又找媒体,闹着要迟也负责。 但迟也在顾曼语去世当天晚上就发了微博表达了痛心。因为粉丝群体中自杀情绪蔓延得飞快,他来不及找公关进行什么文雅得体的措辞, 只能直白地恳请粉丝和公众一定要保持冷静。 在最初的集体泄愤过去之后, 大多数人还是意识到了, 顾曼语是因为网络暴力自杀, 跟迟也没有关系。而顾曼语父母撒泼耍赖的样子过于不体面,很快也在网友的无情攻讦下不了了之, 不再有媒体愿意花时间去报道。在国家网信办的要求下,以迟也带头, 大部分的“流量艺人”都贴出了对粉丝的倡议,反对网络暴力,引导未成年人将主要的精力花在学习上。至此,轰轰烈烈闹了一周的粉丝自杀事件才算是得到了一个了结。 迟也暂时地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一阵, 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阵。他很快便以猥亵罪将张念文告上法庭,法庭立案,社会公示, 立刻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被模糊了焦点的议论又回到了事件本身上,这一次终于出现了一些理性的声音。 有人支持迟也,并且提出,迟也在整个自述的过程中,没有提到自己的性向,也没有提到张念文的性向。首先不能算是迟也出柜,其次张念文前妻的证词并不能证明什么。这个观点被迟也的粉丝飞快地散播开来,虽然没有得到广泛的理解,但好歹是给不能接受迟也性向的粉丝们一点儿理论支持,安抚了她们的情绪。讨论的焦点很快又变成了迟也的性向问题,又有人提出,迟也的性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是男是女、是直是弯,他都遭到了伤害。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从网络的各个角落喊了出来,感谢迟也把这种隐秘的伤害公之于众,舆论一度好转。 度过了一开始的逃避期,迟也开始非常紧张地盯着网上针对这件事的评论,常常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脾气开始变得非常糟糕,喜怒无常,每每走极端。看到声援他的就很亢奋,恨不得明天就开庭。看到诋毁他的,他就暴怒或是消沉。 迟也开始埋怨喻闻若,对他阴阳怪气,稍有不顺就找茬吵架,最严重的时候,说出了“喻闻若是借着他给bridge扩大影响力”这种话,甚至屡次提出要去找蒋以容。几次之后,喻闻若也忍不住跟他吵。吵完以后迟也就回自己家去,喻闻若不放心,又只好跟去,两人再和好,然后再因为喻闻若要上班而搬回喻闻若这里。 他的焦虑症复发得来势汹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情绪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要断掉。有的时候睡前吵得天翻地覆,喻闻若一个人去迟也家楼下的客房睡,到天快亮的时候,迟也又情绪崩溃地爬到他床上,不断求他不要离开自己。在某一天下班回来发现迟也又开始靠喝酒麻痹神经之后,喻闻若干脆开始在迟也家办公。那天他发了一次非常大的火,迟也看着他把家里所有的酒——包括两瓶当做人情收下的昂贵的收藏酒——都一并倒进下水道的时候,完全没有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喻闻若在冲天的酒气里撑着厨房的水槽,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生疼。 迟也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看着他,没走过来。喻闻若抬起头,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 “过来。” 迟也嘴上不服气:“你招狗呢?” 但脚下还是乖乖地过去。喻闻若拉着他的手,转过来,靠在水台边上,长吁短叹的。 迟也问他是不是后悔,但没说具体后悔什么,也不知道是在问是不是后悔支持他做这个揭露,还是问是不是后悔跟他在一起。喻闻若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迟也不信,“不用讲得这么好听,你现在肯定烦死我了。” 这一点喻闻若倒是不否认。“恨不得揍你一顿。”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迟也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公道和正义。然后他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别人并不是没有正义感,只是不在意他的痛苦而已。所以很多事都比他重要——未成年粉丝比他重要,互联网的和谐安定比他重要,“正能量”也比他重要。他必须要做到得更多,才能够在满足这一切的条件下,去争取他本该的那一点“正义”。 在意他的只有喻闻若。 迟也由此生出恐惧,他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喻闻若离开他。他低着头,破罐破摔地说:“那你揍我吧。” 喻闻若的手当真扬起来,迟也下意识地闭了眼,喻闻若却只是把他揽进了怀里,什么也没说,抱了好一会儿。 迟也在他的沉默里忐忑,轻声问他:“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迟也放心下来,环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知道错了。”他赶紧卖乖,“以后不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 迟也又等了一会儿。“你会受不了,然后离开我吗?” “不会。” 迟也得寸进尺:“你能做个保证吗?” “怎么保证?” “保证我怎么样你都不会离开我。” 喻闻若放开他,跟他四目相对,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不会离开你。”他求饶似的,把头往迟也肩膀上一撞,“但你也别这么折腾我了,行吗?” 迟也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起诉张念文虽然已经立案,但开庭还需要很久很久,张念文那边也会想尽办法拖延开庭。别说是这种案子,就是他一年多以前起诉私生的案子到现在都还没开庭呢。喻闻若跟他讲道理,战线会很长,现在就崩,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但张念文的回应比他们想象得更快。这头的立案程序走完不到半个月,张念文同样一纸诉状,以故意伤害罪将迟也告上法庭。 这一次闹得更加声势浩大,所有人一眼都看出来张念文是在“搞”迟也。网上的舆论彻底一边倒,之前帮迟也说过话的博主都遭到了职业水军的骚扰,很多人不得不删博闭嘴。张念文开始频繁接受各个媒体的采访,不遗余力地将迟也塑造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形象。还有各种上蹿下跳的小号,扮演成迟也的粉丝、李新恒的粉丝或者是其他同期艺人的粉丝到处撩架,把整件事情变成了一场乌烟瘴气的粉圈撕逼,不允许有任何实质上的讨论。 迟也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还是嫩。他在年轻人里面拥有再高的人气都没用,张念文几十年积攒的国民度不是他可以掰得过去的。他走新媒体来揭露,张念文则直接上主流的电视台去表演“心寒齿冷”,让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他和喻闻若的关系也再次被有心人推到了台前。这两年关于他们的传闻时不时地就要来一波,连迟也的粉丝们都已经不再去理会。但这一次不同,他和喻闻若的关系一曝,bridge就彻底失去了公允的立场,徐穹也不建议迟也再通过bridge来继续打舆论战。迟也变得被动了不少。他其实也可以走主流媒体,但只能回应打人事件,“猥亵”之类的话还是不太方便提及。但打人事件他多说一句就是多给张念文一个证据,迟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慢慢地着手先恢复工作。 他这边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喻闻若才得知了一条消息。 在迟也对张念文展开第一波攻势的时候,有好事者将已经长久未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孟轻雪也带了出来。她作为张念文的女弟子,早有暧昧不清的传言。如今传出张念文有亵徒的癖好,她更是少不了被一番编排。有狗仔拍到了她怀孕的照片,再一挖之下,发现孩子的父亲竟然是有妇之夫。但这条消息被曝了几个小时就被姓康的撤下了,他们都没有看到。随后又紧跟着顾曼语的事,便无声无息地掩盖了过去, 但她怀孕这件事还是没有瞒住康家的原配夫人。就在迟也和张念文斗到第二回 合的时候,孟轻雪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人拳脚相加,打到当场就进了医院,引产下来一个死胎。等传到喻闻若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js》公众号的一篇爆款八卦——“昔日女星沦为小三,怀孕七个月被原配扫地出门”。 “这事儿bridge不许跟。”喻闻若直接划了一个叉,“不去报张念文,倒是追着他身边的女人咬,谁干得出这事儿?” 这篇八卦被传得很广,其实bridge这边的公众号也有点心痒。但喻主编这么一说,也就作罢了。孟轻雪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引起别人注意力的资本,看客们唏嘘一阵,又嘲讽一阵,也就无人再提起。 喻闻若本来要告诉迟也,想想又算了。告诉了他又如何呢?孟轻雪就和顾曼语一样,不是他直接害的,却多多少少因为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比起素昧平生的粉丝,孟轻雪对他来说更是活生生一个人,迟也的心理负担可想而知。喻闻若多少有些私心,不想再让他承受哪怕多一分了。 一直到八月,迟也才陆陆续续地恢复了一些工作。强度还不如往日里一半,但好歹算是又出去工作了。 达诺尔那边早就已经认错滑跪一条龙程序走完,那个设计师果然被蒋以容硬逼着开掉了。不过据喻闻若的消息来看,蒋以容这次把达诺尔先生也得罪狠了,中国区如果今年业绩不行,蒋以容怕是要在伦敦那边吃大亏。可出了这样的事,还是有很多人自发在抵制达诺尔,中国区的业绩肯定是不行了。 连锁反应就是,蒋以容一点情面都不讲,要钱要得很是无情。迟也果然把立欣的股份又卖了回去,独揽了这笔违约金的债务。严茹也没趁机占他便宜,算是很讲道义。两边分手分得非常和平,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的影视资源合作协议。迟也独立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又把小可聘了回来,原本想让她直接做经纪人,被小可怼了一句,说不跟他合伙,还是老老实实给她发工资,让她攒点钱吧。她喊涨工资喊了两年了迟也都在装死,这会儿又想坑她入伙,做梦! 迟也说不过她,赶紧给她把工资翻了一番,但小可又说再招两个人来帮忙,迟也却又抱紧钱包不肯了。小可便还蹭着立欣那边的外包宣传,但反正迟也现在工作没那么密集,严茹就只当不知道了。 看起来一切总算是慢慢走上了正轨,但多少有些粉饰太平的自欺欺人——毕竟《冷枪》的播出又遥遥无期了。 李新恒的粉丝对此的意见是最大的。去年迟也那部《归去辞》也是在差不多时间,因为迟也的风波而延宕播出。他们难免对迟也有些怨言,且越说越难听,管他叫“扫把星”,还有人做了张符到处转发,说要给李新恒驱驱邪。 谁也没想到的是,李新恒本人站出来说了一句,“你们也适可而止吧!” “唰”地一下,又冲上热搜了。 迟也现在已经没那么关注热搜,他当时还在跟着品牌方直播,等从小可那里听到的时候,网上已经大战过两轮了。李新恒好的不学,偏学他怼粉丝。粉丝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他讲妈妈心疼你被迟也害了啊!他回答我有妈,你哪位。有好事者趁机问他是不是相信迟也被张念文上了,他回了句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文明。还有人问他你是不是支持迟也,他拍着胸脯说我们东北人最讲兄弟义气。 不得不说,在他彻底忘记了自己那个中日混血、留学回国、中文说不利索的人设以后,这场混战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迟也笑得前仰后合,小可还给他念,难为李新恒的粉丝还得出来给他擦屁股,整理了一番场面话出来,说李新恒也是为了呼吁正能量,响应国家号召,大家还是不要宣扬网络暴力了。然后李新恒本人还转发了这条微博,“跟我一起正能量满满!”顺便给他代言的麦片打了个广告。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迟也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喻闻若来接他的时候他还在乐。小可看着喻闻若的车过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 “还好有喻主编。” 现在风波才稍稍平息下来一点,迟也所有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不然就是被人疯狂围堵。迟也这边想出来一条计,做了很多假通告出来,小可和阿芝轮流跟着他,另一个就使障眼法去。每次行程一结束,必是喻闻若偷偷来接,迟也的保姆车就带着那帮狗仔瞎绕,整得跟无间道一样。 也还好是他现在工作量不饱和,才有这么多时间折腾。 迟也上了喻闻若的车,正眉飞色舞地跟他说李新恒这活宝干了什么,一边说一边翻着李新恒微博给他读,读到一半突然“啊”地连叫了两声,吓得喻闻若手里方向盘差点歪了。 “怎么了!” “我手滑了!”迟也叫起来 ,惊恐万分,“我点了个赞!” 喻闻若还以为他咋了。“那你取消呗。” 迟也看了一眼他刚才点赞的那条评论,是李新恒怼路人——“大导演怎么了?大导演就干什么都对?” 怎么看怎么顺眼,不想取消了。 迟也“哼”一声:“爱咋咋,我现在还怕这个?”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态,李新恒是什么心态倒不好讲,但反正五分钟以后,李新恒关注了迟也。迟也想也没想,顺手点了个回关。 喻闻若:“真行,我高架都没下,你俩又弄一热搜。” 你们这些艺人能不能挑挑时间,媒体人加班不要钱的吗? 迟也正笑着,李新恒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他们俩自从《冷枪》杀青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但这事儿好像是给了李新恒某种信号,让他分外自来熟,一口气给迟也发了好几条语音。基本的中心思想就是,太过分了!张念文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坚决站在兄弟这边——虽然迟也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他成了兄弟——而且其实他早就想支持迟也了,可是经纪人不让他蹚这趟浑水,嗨呀,真是,把他给急得。 迟也哭笑不得。这段时间他可算是孤立无援,没想到第一个公开对他表示支持的竟然会是李新恒。 他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用了他从来没对李新恒有过的和善口吻,真诚地向他表示感谢,顺便道了个歉,说点赞是手滑,不是想让李新恒为难。 “这有啥为难!”李新恒豪气干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哥儿们都懂。咱们干这行都不容易,那变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唉!咱们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儿?那也是纯爷儿们啊!” 喻闻若把车停好,跟迟也两人下了车,两人进了电梯里,迟也还在听李新恒说话。 “就那些个死gay,卧槽,不是我说,太恶心了!上来就摸屁股,上个厕所还贼兮兮盯着你那家伙事儿,跟他自己没长似的……” 喻闻若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迟也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李新恒听出不对:“咋了?” “那个……”迟也还在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冲口而出,“其实我也是gay。” 李新恒:“……” 李新恒:“那个我的意思不是说所有的gay……” 迟也看着喻闻若,坏笑了一声,继续道:“我男朋友你也认识。” 李新恒还在手忙脚乱解释:“有些,我是说部分……啊?谁?” “我,喻闻若。” 喻主编忍无可忍,把手机拿过去,中二爆棚地说完这句,也不说跟李新恒打个招呼,直接挂了。 迟也笑得靠在电梯里的镜面上,“卧槽你太装逼了。” 喻闻若顺势凑过去,把他抵在身后的镜面上跟他接了个吻。他好长时间没看见迟也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了,亲了一会儿,电梯门都开了,他俩都没动。 喻闻若放开迟也,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下期我找李新恒拍封面。” 迟也笑得不行:“他都糊了,也配啊?” 装相 第103节 喻闻若大有周幽王博褒姒一笑的架势,郑重地点点头:“配。” 迟也又凑上去吻他,两人抱成一团,手和脚都分不清了。电梯门又要关上,喻闻若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还是不舍得放开迟也,俩人纠缠着,跟玩两人三脚似的,跌跌撞撞往门里走。 迟也的房子一层只有一户,没有邻居,所以两个人肆无忌惮。这段时间他们都没心情,虽然一直住在一起,但已经很久没这样亲热过,欲火一点即燃,在方寸之间烧得几乎噼里啪啦作响,开门的密码都让喻闻若输错了好几遍。迟也整个人被他抵在门上,腰后膈着门把手,怎么都不舒服,还要仰着头抻着脖子让喻闻若在他颈间流连,一时不耐烦了,伸手在门锁上摁了下指纹,大门这才应声而开。 喻闻若又顺势把他往后推,门口是玄关,迟也哼了两下,自己把腿盘到了喻闻若腰上,手已经伸到喻闻若的衬衫下面,急切地往上摸。 喻闻若倒还有空说了一句话:“把我的指纹也录进去。” “不行。”迟也喘着气回他,“等等等等……” 喻闻若已经开始脱他裤子,迟也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没让。 “行,那就不录指纹。”喻闻若也喘,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多大的事儿?但迟也突然把腿从他腰上放了下去。喻闻若伸手在他身后捏了两把,仍旧吻他的脖子,迟也在他胸口推了推:“不是指纹,等一下……” “怎么了?” “我家灯怎么亮着?” 喻闻若终于停了下来,他也发现家里光亮着,光源的方向是客厅。两人毛骨悚然地转了一下头,率先看见的是满脸窘迫的阿芝,她好像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果。 迟也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然后他视线一转,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的李曼菁和迟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赢家竟是新雪来迟cpf 第93章 喻闻若触电似的, 飞快把自己的手从迟也身上拿了下来。迟也二话不说把他一推,叫了一声:“爸,妈。” 李曼菁和迟良都没说话, 他们就这么呆呆看着, 像两只受到了惊吓的狐獴。 喻闻若也招了一下手:“叔叔阿姨好。” 迟良第一个反应过来, 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诶, 小喻你好,你好……” 一片沉默,阿芝站在一边, 感觉自己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迟也虚弱地笑了笑, 然后突然像头小豹子一样,转身就往外冲,好像刚才他们情急时没关上的大门是他唯一的逃生通道。 喻闻若一眼看破他的企图, 拦腰一把截住他, 语速快得要起飞, 轻声在他耳边道:“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早晚都要面对的!” 迟也反应也快, 手脚都扑腾了两下,急道:“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喻闻若毫不留情地摁着他:“这是你爸妈你别想把他们扔给我!” 迟良尴尬地“呃”了一声, 他们这边听不清两个孩子在说什么,但乍一看很像两个人又抱成了一团。李曼菁就这么看了他们半分钟, 突然沉默着站了起来。 迟也不跑了,他赶紧跟喻闻若分开,往前走了两步,惶恐地喊:“妈……” 李曼菁没理他。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旋转的楼梯边上, 迟也就站在那儿,伸手想拉一下她。李曼菁二话不说甩开了儿子的手,然后在一屋子人的仰视下走进了迟也的卧室,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迟良也站着,为难地看着妻子背影最后消失的地方,半晌才把视线转回来。迟也可怜巴巴的,看表情快哭出来了。 “爸,你们怎么来了?” 迟良皱着眉头说:“不放心,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止住话头,视线又落到仍然尴尬立在门口的喻闻若身上,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仍旧客套地招呼他:“来,小喻进来坐,进来坐。” 喻闻若赶紧摆摆手:“我,我就是送迟也回来的,要不我还是……” 他话没说得下去,迟良看了他一眼,那神情说不上是恼怒还是难堪。但反正充满了一种“我愿意当做没看见不是让你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的意思。喻闻若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地换了鞋,进来往沙发上坐了。 迟良留意到他换的拖鞋不是给客人穿的那种,是灰色的绒面拖鞋,各用白线绣了一个字母,合起来就是ag,门口还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绣了cy,是“迟也”的意思。一看就是一对。 迟良顿时感到老脸发红——他还叫人家进来坐,现在看起来,喻闻若比他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迟也一把把阿芝拉到了一边:“我爸妈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才给我打的电话!”阿芝也很委屈,“我说你在直播呢,就带他们先回来了,那我想着喻主编之前也上过你们家,就算撞见了也没事儿……你在直播我又不能打给你,我给小可姐打电话说了呀!” 迟也沉痛地闭上眼。小可。他们俩光顾着看李新恒笑话了,小可完全没想起来。 阿芝:“那谁知道你们俩……” 迟也打断她:“别说了。” 他现在想死。 喻闻若还在沙发上拼命给迟也使眼色,让他赶紧过来,别让他一个人面对迟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跟迟良相处得还相当不错,迟良很喜欢他。但现在迟良的神态完全变了,喻闻若暂时拿不准应该怎么对付。 就在楼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迟也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地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迟也看了一眼他爸,觉得他爸还是好对付一点,二话不说把阿芝往沙发上一推,急匆匆说:“你们聊你们聊……” 喻闻若顿时瞪大了眼睛,朝着迟也疯狂使眼色。 迟也一脸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神情,上楼去找他妈。 李曼菁风风火火的,把迟也卧室里通向他那个巨型衣帽间的双开门敞开了,地上摊着迟也的行李箱——那应该就是刚才发出闷响的东西——他妈正穿梭在柜子里,把迟也的衣服往箱子里塞。 “妈!”迟也制止她,“你干嘛呀!” “跟我回家。”李曼菁的脸绷得很紧,“你马上就跟我回家去,不许在北京呆了!” 迟也急了:“我还有工作!” “还工作什么呀!”李曼菁嗓子一下尖利起来,她手里紧紧攥着迟也一件衬衫,揉得布料都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看着儿子,眼睛红了,嘴唇往下撇,藏不住的老态。 “你告诉我你的工作是什么!你跟一个男人这个样子,也是你的工作吗!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跟你爸来北京?!” 迟也被她的话刺痛,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李曼菁把手里的衬衫一丢,气冲冲地跑回卧室里。迟也的床脚放了一个小沙发,李曼菁力竭了似的,倒在那小沙发里,扒着扶手,失声痛哭。 迟也深深吸了两口气,抹了一把脸,也走回了卧室,跪坐在李曼菁面前,仰着头想去给她擦眼泪。 李曼菁一把拍开他的手,背过脸去,自己狠狠擦了两下眼睛,然后深吸两口气,坐直了身体,两只手撑住沙发,肩膀微微地耸了起来。她就这么低着头,调整了半天呼吸,才抬眼看了一眼儿子。 “你跟我说,谈了半年那个,就是他?” 迟也点点头。 “比你大七岁,爸爸是外国的记者,被收养的那个?” 迟也轻声道:“是。” 李曼菁又呜咽一声,迟也扛不住,也跟着掉眼泪。他抱着李曼菁的小腿,语无伦次地说:“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哭……妈,对不起!” 李曼菁把他的手掰开:“什么叫你不敢了?那你是能跟他分手啊?” 迟也猛地愣在那里,他眼睛下面浮了一层泪光,痴痴的,像一碰就要碎掉了。 “我不能跟他分手。”他对母亲说,“没他我活不下去。” 李曼菁气得一把把他推在地上:“你说的这是什么呀!你这样,我怎么活啊!你爸他怎么活呀!” 迟也爬起来,干脆在李曼菁面前跪直了,咬着牙掉眼泪,但不说话。李曼菁犹气不过,狠狠地在他肩上、背上抽了几下。迟也动也不动,闭着眼挨了。李曼菁打不动了,她又颓然地倒在了沙发上,无声地落泪。 那些事情传出来的时候,李曼菁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在家已经哭过又哭过,打儿子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老迟劝她,不要打扰小也,现在小也要处理的事情肯定很多,阿芝说了他现在没事,你这样跟他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啊!他们现在不能给小也添负担。 李曼菁听了,觉得丈夫说得对,干着急也没用。 邻居也都知道了,同事,朋友,亲戚,全都知道了。她以前学校里,那个跟她不对付的女老师,高高兴兴地在他们一起跳广场舞的群里讲这事儿——“哎哟,老李他们家那个儿子,说是了不起的大明星,什么大明星呀,一个男孩子长得那么漂亮,跟女的一样让导演随便睡,还有脸讲出来!”李曼菁气得心脏痛,在群里发语音骂她,骂得老姐妹们都出来劝。但她心里清楚,这些人背过身去讲得更难听。她退掉了群,广场舞不去跳了,连菜也不去买了。 老迟也差不多,但老迟不讲。他还是照常上班,后辈跟他调侃,他装傻。就是半夜里睡不着,李曼菁翻个身,发现床那边空了,她爬起来去找,看到丈夫呆呆地坐在儿子房间里,肩膀一抽一抽,也在哭。第二天阿芝给他们打电话,老迟还安慰她,跟小也讲,要用钱随时说,我把钱都取出来了…… 李曼菁自己学会了上网去找信息,让她找到了别人存的那个最初的视频,喊着老迟过来一起看。她的儿子还是那么漂漂亮亮的,在镜头下面,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他是怎么被那个禽兽强迫和诱骗,每一个字都像是拿刀在她身上滚肉。那天晚上老迟也没睡着,夫妻两个沉默着躺在床上,彼此流了半夜的泪,翻来覆去地想儿子讲的话,他说因为这些事情染了酒瘾,还有焦虑症——焦虑症又是什么病,严不严重啊……到后来她问老迟,记不记得小也刚去北京的时候,给他们打电话,哭着说想回家。 老迟说记得。那是他们夫妻两个第二次去北京。迟也最后没跟着他们回来,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时候儿子又哭了,迟良教训他,说你是男子汉,不能受到点挫折就哭,上火车了他还在埋怨李曼菁,就是当妈的太宠,把儿子都娇惯坏了。 李曼菁撕心裂肺地想,我要是生的是个女儿,我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北京。可我生的个儿子,我怎么想得到啊。 他们夫妻两个等了两个月,从迟也那里听到的都是不痛不痒的消息——没事,不缺钱,工作正常,很忙。起诉了,在走程序,法律会有一个说法的。再多问,就是忙,没时间多说了,先挂了啊。 昨天老迟去了单位,说把退休办了吧。老同事调侃他,你总算舍得退休啦?他就笑笑,平淡地说,孩子出事了,要去北京看他。然后他回到家,对妻子说,走吧,我们明天就去北京。 这个时候李曼菁反而害怕。那个视频里有些东西她还没敢细想,也不知道怎么问儿子。他说他跟张念文总共在一起四年——这叫什么意思?她看了网上的各种说法,迟也的那些粉丝讲,他是被张念文诱骗的,不一定就是说他喜欢男的。李曼菁觉得这个话讲得很有道理,那个视频里儿子也没有讲说喜欢男的嘛! 但她心里还是忐忑,讲给老迟听,老迟就说你不要去跟儿子讲这个事。咱们就不要提……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哭声也听不见了。李曼菁呆呆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迟也不打扰她,安静地在李曼菁面前跪着。 “妈妈问你。”李曼菁突然开口了,“你是一直就喜欢男孩子呢,还是因为那个姓张的畜生?” 迟也愣了一会儿,好像在消化这个问题,好一会儿,轻声道:“一直就喜欢男的。” 李曼菁又沉默了,半晌,伸手去拉迟也。迟也动了一下,感觉腿有点发麻,没起来,顺势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试探着,把脸贴在了妈妈的膝头。李曼菁这次没有推开他。 “我真是这个世上最糟糕的妈妈……”李曼菁伸出手,在迟也的鬓角处理了理。“我自己的儿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迟也忍了一下,没忍住,突然抽了几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渗在李曼菁的膝头。 李曼菁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还要从新闻上去看……从别人嘴里听说……” 迟也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在说喻闻若的事儿了。 “对不起,我让你和我爸丢脸了……” “我还在乎这张老脸吗!”李曼菁咬着牙,“我恨不得去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我当年说什么都该把你接回家,我怎么会那么蠢,都听不出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哭……”她狠狠地锤了自己的胸口两下,“我还说男孩子就要历练,多吃苦,我还亲手把你交到他手里……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妈啊!” 迟也抓着她的手,“妈,不是的……” 李曼菁把他搂在怀里,好像捧着自己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内脏,她在听到迟也说张念文还打他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在痛,迟也从小到大,她跟老迟都没舍得打过几次。成绩再差、再调皮的时候都没舍得。她现在搂着迟也,好像那些伤口还在儿子身上一样,痛得她肝肠寸断。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 迟也吸了吸鼻子:“我怕你们接受不了……” 最早是怕他们接受不了他喜欢男人,现在才明白,原来比起这个,妈妈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被伤害。 迟也窝在她怀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蒋以容。过去他有太多不能对母亲讲的话,是蒋以容给了他一个怀抱,他便把这种情感需求移植到了蒋以容身上。可妈妈的怀抱就是妈妈的怀抱。别人给的都有代价,再像也不是真的。 迟也抬起手,给李曼菁擦眼泪,努力笑了笑:“妈,没事了。我现在都好了。” 李曼菁还是哭,像装了水的气球被戳破了,水直涌出来。 “哎哟,哎哟,天都要让你哭破了。”迟也笑着,逗他妈,“有什么嘛,我又不是女孩子,又不会以后嫁不出去。” 李曼菁气得又锤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想了想,哭声止住了,突然道:“那,那小喻,也都知道了呀?” 装相 第104节 迟也:“他知道啊。”然后觑着他妈的脸色,小心翼翼又抖了个机灵,“妈你放心,他不嫌弃我。” 李曼菁快让他气死了,发了狠劲锤他:“你不要讲这种话了呀!” 迟也又挨了几下,脸上却忍不住笑。 李曼菁又哭又闹:“你不准跟着他去外国!” “我不去我不去。”迟也跟她保证,“那个破地方谁爱去谁去……你放心肯定是他嫁到咱们家里来!” 李曼菁听到那个“嫁”字,感觉快要昏过去了,撑着额头,喘不上气。她现在稍微回过味儿来,眼前又浮现出刚才在门口看见的一幕,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疼。 “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迟也赶紧顺杆爬,从地上爬起来,坐李曼菁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慢慢跟她讲:“妈,我真的特别喜欢他。” 李曼菁头都痛了:“你不要跟我讲这个!” 迟也不依不饶地继续往下说:“这次要是没有他,我可能就撑不住了。” 李曼菁转过脸去看着他,一时没吱声,但很明显愿意听他往下说了。 迟也趁热打铁:“妈你不知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次低下去,传到楼下便不剩了什么。迟良支着耳朵,听着楼上模糊的哭闹和说话声都渐渐消失了,不由紧张地攥了攥裤腿。喻闻若发现他手心里都是汗,在浅色的卡其色裤子上留下了一点痕迹。 “那个,迟叔叔……”喻闻若叫他,“我要不还是先走吧?” “别啊!”阿芝立刻留人。 她也不想单独面对大姨夫。这万一问起来她是不是早知道了,她可怎么交代啊! “喻主编也不是外人,一起吃饭吧!” 迟良和喻闻若都因为她那句“不是外人”而转过脸来,神情各有各的尴尬。阿芝痛苦地一闭眼,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迟良轻轻地咳了一声,感觉他作为长辈,有必要化解一下眼下这个局面。 “小喻啊……”他尽量亲切地开口,“那个……工作还顺利吧?” 喻闻若连连点头:“顺利顺利。” “哦。”迟良点点头,没词儿了。 喻闻若想了想,决定礼尚往来。 “叔叔阿姨身体都还好吧?” 迟良也点点头:“都好,都好……” 又是一片沉默。 阿芝强迫自己抬头看着客厅顶上那个华丽的大吊灯,准备数一数上面到底几块水晶。 就在楼下三个人快要在尴尬中结成人形冰块的时候,楼上的卧室门总算“咔嗒”响了一声,迟也跟李曼菁一块儿下来了。喻闻若和迟良都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母子。李曼菁眼圈还是红红的,也没看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径自进了厨房,一边喊:“阿芝啊,来帮大姨打下手!” “诶!来了!”阿芝一溜烟就跑了。 迟也走下楼梯,得意非凡地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我哄好了,牛逼吧? 然后接触到他爸复杂的眼神,马上收敛了一脸乱飞的眉毛。 喻闻若松了口气,第三次讲了这个话:“那叔叔阿姨,我就先……” “小喻啊。”李曼菁头也没抬,在厨房间叫他,“一起吃饭吧?阿姨给你做红烧鱼。” 喻闻若愣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迟良的神色也放松下来,既然妻子这么说,那就先这么着,于是他也慢悠悠地招呼喻闻若:“小喻,坐,坐,叔叔有个事情,还想问问你,前阵子我把理财都拿出来了,这个利息……” 李曼菁没好气地朝他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那点利息!老头子也不嫌丢人!”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丈夫使了个很严厉的眼色——这个小喻现在跟小也关系可是不一样了哦,老迟怎么什么都往外讲,那小也有多少钱也能随便让他晓得的呀! 迟良讷讷的,没接收到妻子的信号,但挠了挠头,不说了。 李曼菁:“小也啊,家里怎么连个酱油都没有啊!” 那可不嘛,他从来也不在家开火啊。 迟也赶紧跳起来:“哦我去买!”他随即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喻闻若立刻会意,跟迟良打了个招呼,跟着迟也出了门。一把门扣上,他就脱力一般靠在了迟也家门口的墙上,拽着迟也的手去摸他背上的汗。 “你摸摸……”喻闻若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迟也现在轻松了,毫不留情地笑他:“该啊,你但凡有耐心先换个鞋……” “那是我一个人吗?”喻闻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那喘得不比我还……” “行了行了。”迟也打断他,“不要回忆了。” 喻闻若点点头,跟迟也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从此以后都不再提及这件事。 两人并肩往电梯里走,迟也要去拉他的手,喻闻若仍旧心有余悸,十分正人君子地挣开他,还回过头去看了看,怕李曼菁或者迟良跟出来似的。 “出息。”迟也笑话他,“你不是都跟你爸妈出柜了吗?” 喻闻若:“那不一样。” 迟也好奇起来,“那你怎么跟你爸妈出柜的?” “直接说。”喻闻若轻描淡写地摁了摁电梯,“16……17岁吧。” “然后呢?” “我妈抱着我哭了。” “气哭的?” “高兴哭的。”喻闻若率先进了电梯,“说我勇敢,说他们永远会支持我。” 迟也:“……” 好气哦。 喻闻若转过脸来问他:“那阿姨这算是接受我了?” 他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以前迟也每次提到这个都是一副“要是家里知道他就立刻去死”的态度,哪能这么简单就被说动? “你怎么跟她说的?” 说我没有了你就活不下去。 迟也看着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喻闻若都快急了:“你……” “哎呀,她没接受你。只不过现在张念文那事儿是主要矛盾,你成了次要矛盾了。”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看你表现。” 他说完就出了电梯,用车钥匙解了锁,然后坐进了车里,打开手机,点了跑腿外送。 喻闻若:“?” 迟也:“我现在去超市,是嫌拍我的人还不够多吗?” 说的也是,喻闻若闭嘴了。 两人坐在车里,迟也打开空调,打开音乐,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一副完全放松下来的样子,眯着眼睛,跟着音乐哼哼。喻闻若一脸苦大仇深,还在思索。 “想什么呢?”迟也问他。 “在想怎么表现。” 迟也“嗤”地笑了一声,“那简单啊。” “嗯?” 迟也流氓似的在他下巴上刮了一下,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作态。 “老婆,你赶紧给我爸妈生个孙子吧。” 第94章 喻闻若沉默, 难得没捧场迟也的玩笑。 这话的意思,就是除非他们俩能跟别人—样结婚生孩子,否则迟也的父母是很难真正接受了。他不知道怎么应。 迟也看他神情不对, 也不开玩笑了。半晌, 伸手过去, 握住了喻闻若左手的大拇指, 撒娇似的,晃了晃。 喻闻若笑了笑,反手包住他整只手。“干嘛?” 迟也说:“咱们俩是不—样的。” 喻闻若跟他装傻:“哪里不—样?”他也伸手去刮迟也的下巴, “不都是两个眼睛—个鼻子?” 迟也躲了—下, 张嘴去叼他的手指,喻闻若把手—缩,迟也上下牙“嘎帮”—声, 咬了个空。喻闻若又笑了, 用—种很纵容的神情看着他, 在他颊边摩挲了—下。 迟也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环境里, 可能这都已经不是—个问题了。”迟也斟酌着字句,“我理解你有那种期待……” “什么期待?” “父母祝福, 甚至结婚……什么的。”迟也低着头,专心地在喻闻若的虎口处揉搓, “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爸妈那边,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装聋作哑,再也别谈这件事。” 他抬起头,有点儿小心翼翼, 好像怕喻闻若因为这个不高兴似的,又补了—句:“我爸妈人挺好的,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就, 别逼着他们来理解我们了吧?” 喻闻若没说话,但嘴角稍微勾了—下,笑得高深莫测。 迟也心里没底。“笑什么?” “没什么。”喻闻若语气淡淡的,“想起来我爸以前说的话。” “什么?” “逃避矛盾的本能刻在了每个中国人的基因里。” 迟也眨了眨眼,没听懂这算夸还是骂。 “这不好吗?” 大家相安无事的,不是很好嘛! 喻闻若笑了,这回是高高扬起嘴角,眉眼都舒展开的那种笑,让迟也确认他没有哪里不高兴。然后喻闻若伸手在迟也头上揉了两下。虽然比迟也大了不少,但喻闻若平时很少有这种把他当小孩的举动。迟也感觉他这动作还挺宠溺,—般都是他在电视里这么摸女主角的头。他—边因为这种宠溺感到肉麻,—边很诚实地红了—下脸。 “还有—件事。”迟也破罐破摔,干脆—块儿说了。 装相 第105节 “什么?” 迟也苦笑了—下。“我的工作注定了我不可能公开。”他抿了—下嘴,想起之前喻闻若想带他回英国,甚至说起结婚之类的话,“我也不打算……离开中国。” 他最后选择了—个非常委婉的说法。 喻闻若听懂了。圈内可以心照不宣,圈外可以随意揣测,但迟也永远都不会给—句准话。就算是在揭露张念文对他的侵犯的时候,他也小心避开了直接谈论性向的问题。正是这种堪称油滑的小心,给他留了—点余地,也给他—部分保守的粉丝留下了自欺欺人的空间。 喻闻若:“我明白。” “不……”迟也急欲给自己开脱似的,“我不想被当成典型处理。” 迟也公开出柜的风险和别人是不—样的。以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旦他公开地去宣扬自己的性向,很容易被当成某种政治运动里的旗帜。迟也入行已经很多年,虽然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但真到这种存亡攸关的事情上,他还是有数的。就算他的性向变成了—个公开的秘密,他也绝不能够出柜。 他也没有那么多被压抑的感觉。说实话在现在的娱乐圈,大家都有—种不言自明的默契。迟也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有的时候他看到国外什么“骄傲月”的活动,都有种他们在没事儿找事儿的感觉。但他是不敢在喻闻若面前直说这种话的,他觉得喻闻若会对他失望,或者更糟糕——喻闻若会因此看轻他。 他们之前—直没机会聊到这个,但迟也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直都是他们俩的不同——就像当初对待邱君则和杜茵那件事上的分歧—样,他们俩是不—样的人。 喻闻若的笑意微微收敛了起来,从迟也那句话里听出了他真实的言外之意。 迟也想把这事儿揭过去,油嘴滑舌道:“虽然给不了你什么名分,但你知道我心里有你就行了。” 喻闻若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迟也不能公开出柜,这事儿他可以理解。但后面绕了半天,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所有社会规则认可的约束在迟也这里都没用,他也根本没想过两个人的未来。他们就是谈着,谈到哪—天散就散了——而且这还是—个他爸妈喜闻乐见的结果。 还没要求他怎么着呢,这就先急着撇清了。喻闻若就是再替他考虑,也难免觉得这些话太让人寒心。 “你像个渣男。”喻闻若评价。 迟也赶紧表白:“但我爱你的心是不会变的!” “更像渣男了。” 迟也还想说话,他手机响了,喻闻若指了—下,提醒他:“跑腿的到了。” 迟也在软件里回复跑腿的,让他把酱油送地下车库来。然后忐忑地转过脸,还想继续跟喻闻若说这事儿,但喻闻若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迟也只好也下车,更忐忑了:“生气啦?” 喻闻若条件反射道:“没有。”说完也觉得自己真的很像闹脾气的女朋友,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又补了—句,“我知道了。不会再跟你求婚了。” “啊?”迟也都傻了,“你上次真是求婚啊?” 喻闻若面不改色地否认:“你看见我掏戒指了?” “没有。可是……” “那就不是。” “那你……” 喻闻若看着车库入口已经出现的蓝t恤小哥的身影,自然地把话题岔开:“我去拿吧,你别露脸了。” 迟也想拉他:“现在是你在逃避矛盾了。” “是啊。”喻闻若转过脸来,耸了耸肩,“我不是中国人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喻闻若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正常地跟迟也—家吃完了这顿晚饭,李曼菁和迟良对他越发客气,果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样,屡屡举杯,感谢他对迟也的照拂。言辞间微妙地将他区别成外人,好像他的照拂全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义气。饭后也再没了留人的意思。喻闻若心知肚明,识相地告辞了。迟也只好趁着爸妈收拾碗筷,让阿芝上楼收拾了喻闻若的牙刷和刮胡刀什么的偷偷给他。 第二天再联系,喻闻若说有活动,去上海出差了。他话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但自从迟也出事儿以后,喻闻若就没有再出过差。迟也挑不出理儿,又觉得别扭,心里不上不下的,活活憋了—晚上,第二天—股脑儿都倒给小可了。 “你也太渣了。”小可听得直咂舌,“喻主编这都没跟你翻脸?” “可我说的都是实情啊!” “是。你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可慢条斯理地跟他解释,“但你这么说就太不顾及喻主编的感受了吧。人又不欠你的,怎么什么好处都让你—人占了?” 迟也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儿耳熟。“你好像说过这话。” 小可否认:“我没有。” 迟也想起来了:“你有。你以前也是这么说我和蒋总的。” 小可抿了抿嘴,—切尽在不言中。 迟也这下是真的慌了:“那我怎么办啊!” 小可有些惊讶。迟也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也不是—天两天,以前跟蒋以容也是这个样儿,但跟他说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反省—下,换了喻闻若—下就急了,还知道补救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跟他回英国去结婚呗。” 迟也双手合十跟她拜了拜:“姐,饶了我。” 小可直发笑,笑完又正色问他:“那你自己想过没有啊?” “想什么?” “你跟喻主编以后啊。” 迟也噎了—下,没回答得上来。 小可嗤笑—声,还真是渣男。 “我打赌喻主编肯定已经想好了。” 迟也无奈:“可我不能跟他回英国去啊,我爸妈怎么办呢?” 小可:“喻主编干得好好的,干嘛回英国去?” “那他要是不回去,我们也没必要谈什么未来不未来啊。”迟也摊了摊手,“也不能公开,也不能结婚,我又不会变心,他还想要怎么样?” 小可—皱眉头:“你听听你这态度。” 迟也无话可说,—肚子闷气,自己先委屈上了。 他确实没想过跟喻闻若的未来——他都没怎么想过自己的未来。迟也知道自己很多时候过得都很糊涂,如果不是张念文用汤华的事情把他逼到死角,他是怎么都不可能主动再去回忆自己的噩梦的。然而他整个人都好像被这件事耗去了全部的精神和勇气,再要去对抗什么,他没力气了。 “爱咋咋吧。”迟也不耐烦了。他还约了律师见面,有—些聊天记录要作为证据提交给法庭,迟也现在没空来想怎么哄喻闻若。 不谈私事最好,小可立刻戴上工作面具,跟他公事公办。 “灵境的罗总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有没有兴趣去试戏。” 迟也猛—抬头,吓了—跳,“灵境戏剧那个灵境?” “还有哪个灵境啊?” 迟也倒抽了—口冷气,瞬间把喻闻若那事儿抛到了脑后。灵境是上海数—数二的戏剧出品方,已经算是话剧圈里的金字塔尖。迟也原先去参加《出神入话》的时候倒是也动过这个心,但严茹折腾半天没都没给他找着门路。话剧圈比电影圈还要封闭,没人引荐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看迟也—眼。 “谁这么做好事不留名啊?” “你绝对想不到。”小可跟他卖了个关子,“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出来是谁。” “谁啊?” “娄晓云。” 迟也愣了半晌,—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就是当初跟靳敏敏—组的。”小可提醒他,“跟孟轻雪对上了,她演了—出《水漫金山》。” 迟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她?!” 这可真是怎么都想不到,当初录《出神入话》,娄晓云就是让孟轻雪给淘汰了,很早就离开了节目组。就算在那之前,迟也跟她也没太多交集。她是很资深的话剧演员,迟也自知没什么资格去指导她,就是早期轮到他们组的时候,他也基本不对排练作任何干涉。 迟也实在没想到,娄晓云竟然会推荐他去灵境。 小可问他:“有兴趣吗?” 迟也:“当然有!” 他还以为至少今年,他是不可能还有任何演戏的机会了。 但小可看起来完全没有他这么激动。“我觉得你还是先听—听是什么戏比较好。” 她随即掏出—本薄薄的册子,迟也认出来,那是话剧的场刊,上面—般会有关于剧目、主演和出品方的各种简介。 迟也接过来,小声念出了封皮上的标题:“《审判团》……没听说过啊?” “新排的剧,这是样刊。”小可耸了耸肩,手指牵着迟也的视线,指过封皮上几个关键词——黑暗,尖锐,震撼,前所未有,全女性卡司…… 迟也抬起头:“全女性卡司?” 那邀请他做什么? 小可:“我查过了,娄晓云不在这部剧的卡司之列,主演是这个人——”她把场刊翻到那—页,指着—个叫杨茜的女演员给他看。迟也看见—张做成了黑白效果的大头照,照片上的女人神情严肃,怒气冲冲。 底下是—排小字:“青年演员,电影学院表演专业。” 然后在本该排列代表作的地方,换了—个字体。“21岁遭到电影学院老师黄某猥亵。” 迟也的心猛地—沉,他迅速又翻过—页,找到另—个演员。 “王萱,舞台剧演员,歌手,首位担任美国xx公司剧集主演的中国演员。”下面是同样的字体,“28岁遭到导演郑某侵犯。” 下—页。 “陈露露,青年演员,模特。”下面又是—行字,“12岁遭到继父侵犯。” 迟也合上了这本场刊,还给了小可。演员总共就四五个人,他不用每个都看了。 小可收回去,仔细地端详着迟也的神色。 迟也突然笑了笑:“她们准备怎么写我呢?青年演员,最年轻的金燕奖最佳男演员得主,首位获得亚洲三大电影节大满贯的演员……这样会不会太不谦虚了?”他撇撇嘴,很嫌弃似的,“我怕她们—排都写不下。紧接着还得放,19岁遭到老师张某侵犯。” 小可:“我们可以拒绝。我觉得这个争议性太大了……” 迟也歪着头,语调很轻松:“我都没看剧情梗概。审判团……她们审判谁?那些男人吗?” 小可已经后悔把这事儿跟他提了。 迟也转过脸,双手抱胸,露出—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也……” “以后这就是我的形象了,是吗?”迟也突然问她,“无论这场官司我是赢,还是输,从此以后,我脑门上都会贴着这个标签了,对吧?” 小可沉默了半刻,最后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在作出那个决定之前就想到了。” 迟也的脸皱了—下,不置可否。 其实他现在都有点儿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做那个决定的了。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揍了张念文—拳,又从蒋以容家里出来,车开得飞快,肾上腺素狂飙,好像眼前的迷雾全都散去了,他第—次看清了前面要走的路。 不能说他没想到今天这些后果,只是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迟也努力回想了—下,当时哪儿来的这股无所畏惧的劲儿呢? “后悔了?”小可看着他。 装相 第106节 迟也笑了笑。“不后悔。” 小可嘴角—撇:“你就嘴硬吧。” 迟也没说话,他仍旧坐在那里,双眼定定地看着前面。 “你不拦我吗?”他当时问喻闻若。 喻闻若说,不拦。 “小可。”迟也叫她,“我们去趟上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记得娄晓云的指路45章,有伏笔。 第95章 迟也没有娄晓云的联系方式, 还是先找到了靳敏敏,才辗转拿到了娄晓云的微信。他对于这个戏其实没什么想法,但是娄晓云既然替他做了引荐, 他总要表示表示。尤其是他现在这个情况, 娄晓云等于雪中送炭, 迟也还是很感激的。于是到了上海先联系了娄晓云, 想请她吃个午饭。 娄晓云回信息给他,说不必客气,下午试戏的时候也能见到。 迟也看着信息, 又问小可:“你不说娄老师不在这部戏的卡司里吗?” 小可点头。 “导演?编剧?监制?” 小可确认:“都不是。” 她又把样刊翻给迟也看。导演、编剧和主演都是那个叫杨茜的年轻演员, 监制和出品是灵境的老总罗宏兴,看得出来,是个非常小的制作, 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娄晓云的名字。 “那怎么试戏也能见到呢?”迟也不明白了, 引荐完还包售后, 娄晓云跟他也没这交情啊。 小可则是想着另一件事。“这个杨茜……你听说过她吗?” 迟也:“没有。不过她好像挺年轻的, 竟然已经能够在灵境自编自导自演,还挺厉害的。” 小可撇撇嘴。话虽如此, 但看这个配置,灵境给的资源也比较有限。她难免有种这个剧是想借这个事儿, 搭一搭迟也的顺风车的怀疑。 “我查了一下这个杨茜,她虽然考上了电影学院,但没毕业。” 迟也转头:“啊?还是学生?” “不是。”小可告诉他,“两年前她起诉电影学院一个老师, 学校为了让她撤诉,拿学位证要挟,她就学也不上了。当时在网上闹得很大的, 好像到现在也没出一个结果。我问了一圈,听说最近要开庭。” 小可一顿,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猜她起诉的是谁?” “黄某……”迟也想了想,“黄子昂啊?” “嗯哼。”小可点点头。 迟也嗤笑了一声,这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的车停在了静安的一条巷子门口,这里离一个艺术院校不远,巷口的高处挂了一个牌子,集合了各种工作室的logo,杨茜的工作室就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茜”字,非常显眼。迟也进去坐电梯,发现娄晓云就在工作室门口接他。 “娄老师好!”迟也赶紧上去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娄晓云笑了笑,看了看小可,“哟,今天就带一个人啊?” 迟也闻言有些尴尬。录《出神入话》的时候,他身边跟了小可、阿芝,大林哥,还有随行的化妆师,严茹临时请的额外安保人员……每次出现都是浩浩荡荡五六个人,排场大得很。但这次迟也来上海的行程严格保密,阿芝现在还在□□他跑假通告,他身边就只有小可。 这话乍一听有点儿阴阳怪气,但迟也看了看娄晓云坦然的神色,又觉得她没那个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了。”迟也干脆自嘲了一句。 娄晓云笑了,眉目间颇有赞许的意思,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迟也往工作室带:“正好,我们地方也不大……” 迟也和小可跟着她走进去,地方确实不大。整个工作室就摆了两张桌子,靠墙有个储物柜,拉了个帘子便算作是更衣室,其余所有的地盘就都被一个排练室所占据了。三个女人在里面席地而坐,迟也走进去的时候,她们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各位老师好。”迟也礼貌地鞠了个躬,依次认出来这三个就是样刊上介绍的杨茜、王萱和陈露露。王萱看起来年龄最大,一头短发,迟也打招呼的时候她很郑重地站起来回了个好。陈露露则是那个高挑的,她没站起来,只是坐在地上挺直了腰,朝迟也笑了笑。杨茜则根本没理会迟也。 王萱招呼他:“迟老师随便坐吧,罗老师说他晚一点会过来。” 迟也点点头,也跟着坐了下来。“罗老师”就是灵境的老板罗宏兴。可以说迟也来这里试戏,一半是给娄晓云面子,另一半就是给罗宏兴面子——他更指望以后能够有机会跟灵境合作别的剧目。但听到王萱这句话,迟也暗暗跟小可交换了一个眼神,感觉罗宏兴好像对迟也没这么大兴趣。 娄晓云没有想走的意思,好像准备全程参与。她走到王萱身边,自然地盘腿而坐,一只手搭着王萱的肩膀,道:“先给迟老师讲讲戏吧。” “嗯。”王萱看向杨茜,“茜茜?” 杨茜还是没理睬,她正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答非所问道:“罗老师说他什么时候来了吗?” 迟也还没反应,小可已经被她语气里的不耐烦激到了。以迟也的咖位,上哪儿都是让人捧着护着,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眼?小可难免想多,觉得这是因为这两个月的事,人这是看菜下碟呢。 她当即哼了一声,眉毛高高地挑起来,意味深长地也问了一句:“是啊,罗老师什么时候来?不是他给我打的电话吗?怎么不见人呢?” 杨茜冷冷地横过来一眼,迟也本来还想拉一下小可,但杨茜这一眼把他也给看毛了。 拽什么?迟也心里想。当我真想来演? 这要是以前,就这制作的剧,挂着灵境的牌子也递不到他跟前。就算是现在,那不也得罗宏兴本人给他团队打电话吗?他尊重灵境的牌子,但这么多年不是白混下来的,总有些自矜身价。 娄晓云赶紧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做了一个调停的手势。王萱给杨茜使了个眼色,又对着迟也道:“罗老师一会儿就来,咱们先说说这个戏吧。” 杨茜“哼”了一声,没说话。 王萱只好打圆场:“我们这个剧……” 迟也打断她:“剧情梗概我在样刊上看了。说实话,我有一些困惑。” “迟老师的意思是……?” “角色全是女的。”迟也皮笑肉不笑,“我都不知道我来试戏,是试哪一个角色。” “是这样的迟老师。”王萱温和地跟他解释,“这个戏概念性比较强,大部分是独白。我们的演员也都有比较特殊的经历,我们鼓励演员在独白中融入自我,我是听晓云说迟老师功底非常好,很擅长即兴,试哪个角色都可以……” 迟也:“即便演员即兴,也得有完整的故事背景。”他快速扫了杨茜一眼,“这个故事里没有男的。” 杨茜勾了勾嘴角:“有。” 迟也:“你是说结局里被杀掉的那几个男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台词,完全可有可无……” 杨茜反问他:“所以一个讲男人的故事里出现几个花瓶女的没问题,倒过来就不行?” “不是不行。”迟也冷冷地看着她,“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找我了。” “我本来也不想……” 王萱赶紧打圆场:“迟老师,剧本这方面我们可以再讨论。” 杨茜打断她:“我说了,不改!” 王萱跟她争论:“罗老师也觉得……” 但杨茜打定主意不让她说完:“那是因为他也是个男的!” 迟也看见王萱无奈地叹了口气。陈露露仍旧坐在一边,事不关己似的。娄晓云神色有些尴尬,避开了迟也的视线。他随即转头看向了小可,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原本的猜测是,罗宏兴应该是出于商业目的才会邀请迟也,希望借他的影响力打开这部新剧的市场。目前看来确实如此。迟也原先还觉得杨茜这么年轻就能够做自己的剧,罗宏兴应该是很看重她。但现在看起来,跟罗宏兴关系更好的应该是王萱。想把他喊过来的应该也是王萱,杨茜对此意见很大。 娄晓云做了个手势,制止了王萱和杨茜继续吵下去。王萱流露出一个很不耐烦的表情,娄晓云摸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虎口处捏了一下,安抚似的。 然后才转过来问迟也:“既然迟老师已经对剧情有了初步的了解,不如先聊聊看法?” 迟也不想有什么看法。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绝不是试戏,罗宏兴今天是不会来了,这个剧也是没什么搞头了。反正他人到了这里,已经算是给完了面子,看杨茜的态度,也不是很欢迎他。 但娄晓云既然问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我觉得这个剧情有些太激进了。” 杨茜像个炸药桶似的,一下就被他点着了。她转过脸来,目光尖锐地盯着迟也,认真道:“是吗?迟老师能不能说说,哪里激进呢?” 迟也发出了一个犹疑的音节。他真就是随口讲一讲自己最直观的感受,没想到杨茜会突然冲着他来。 “杀男人那里?”杨茜冷笑了一声,“怎么?角色不可以死亡吗?” 迟也有点儿被她激怒了。“角色当然可以死亡。”他耐着性子,“但这种被处决的方式……” 杨茜截断他的话:“他们是罪人,罪人就应该这样被处决。你会说《末路狂花》激进吗?” 迟也哑然失笑,没想到她会把自己这不成熟的、需要靠演员在场刊上暴露过往来作为噱头的作品跟《末路狂花》比。但这种年轻自大的艺术家他见得多了,反正他也不打算演这个东西,迟也觉得跟杨茜争论没什么意义,干脆忽略了她,转向了娄晓云:“娄老师,我的想法是……” 他有意的忽略好像更激怒了杨茜。 “没人在乎你怎么想!”她声音提高了,“我绝不会再让一个男人跑来教我应该怎么做!” 她怒气冲冲的,瞪着王萱:“我受够了男人总是以为他们什么都懂!他进来才几分钟?就觉得自己可以对我们指手画脚!” 王萱看起来非常尴尬:“茜茜,你先不要……” 迟也觉得自己耐心耗尽了。他站了起来:“娄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认可,但是我可能不太适合。” “哈!”杨茜尖刻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们倒还能取得一点共识。” 迟也不理她,最后朝着娄晓云鞠了一躬,小可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了排练室。娄晓云叫了他一声,追了出来。迟也回过头,看见她扣上了排练室的门,阻断了里面传出来的王萱和杨茜的争吵声。 “迟老师,真是对不起。”娄晓云跟他道歉,“杨茜她平时也不是这样。” 迟也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场面话。他才不在乎杨茜平常是什么样子。 娄晓云又解释了一句:“下礼拜就开庭了,她一直想趁着开庭前能让《审判团》开演。但是罗老师那边还是有一些商业上的考虑……她也是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了。” 迟也听懂了。杨茜想通过这场话剧激起一点舆论关注,在法庭上尽量获取一点优势,但是剧情设置得太过激进,罗宏兴认为这个剧还不够成熟,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娄晓云推荐迟也原来不是给他机会,而是请他来帮忙的。 “杨茜的事,闹得不是挺大的吗?”迟也皱起眉头,“怎么……” 娄晓云苦笑了一声:“早没人记得了。电影学院那边也就是象征性罚了罚黄子昂而已,现在他不是依然大摇大摆吗?好不容易等到要开庭,黄子昂又事先把媒体都打点好了。茜茜也是实在太压抑,才想借着这个剧来表达。可能是偏激了一点,但是……” 她没再说下去,越发歉疚地看着迟也,“真是对不起,她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迟也非常确定杨茜就是故意冒犯他,但他没说出来。他只是朝小可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叫司机把车开过来。然后他回过头来,安静地看了娄晓云半刻,斟酌了两句话。 “我不想被当成噱头。”迟也最后说道,“把那些经历印出来,放在照片下面……让我很不舒服。” 娄晓云皱了一下眉头,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迟老师是觉得她们应该以此为羞耻,好好藏起来不要让人看见?”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娄晓云严肃道:“因为这对她们来说也很不容易……” 迟也几乎想发笑:“我很清楚这有多不容易。” 娄晓云想起他的事,神情软化下来。 装相 第107节 “她们勇气可嘉。”迟也往下说,“但我不想在自己身上打个受害者的烙印,也不想把我的经历拿出来这样有目的地展示。” 娄晓云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克制住了。 杨茜尖利的声音从排练室的门缝底下传出来:“……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一个男人!他永远不可能真正明白我们的感受!你怎么能够让一个男人来替我们说话!” 娄晓云忽然轻声道:“我知道你怎么想她的,但是……” 迟也已经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浪费了。“说实话,这不重要。” 娄晓云往前走了一步,追上他。 “没人想永远当受害者,也没人想活成这个样子!但如果你也像她一样,花了两年,付出了一切以后还是无能为力……你可能会有新的想法。” 迟也脚下突然停住了。 “娄老师。”他回过头,看着她,“您跟这个剧有什么关系吗?还是仅仅作为一个朋友帮忙?” 娄晓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从脖子里拽出了一个吊坠。迟也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枚戒指,穿了链子,戴在她脖子里。 “王萱是我的妻子。”她平静地看着迟也,“当然,法律不承认的那种。” 迟也没说话。 “几年前她在排一个剧,那个导演想追求她。她对导演说她喜欢的是女人,那个导演回答她,那一定是因为你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娄晓云眼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然后他让她尝了一下男人的滋味。” 迟也觉得喉咙有点干。 “对不起。”他干巴巴地道歉。 娄晓云笑了笑,把戒指放回了衣领里。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是我欠考虑。”她朝着迟也伸出手,“下次我再重新跟罗老师举荐你,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机会合作。” 迟也跟她握了握:“谢谢娄老师。” 娄晓云神色放松下来,陪着迟也走到电梯口,随口道:“其实这一次,我也是听敏敏说起来……” 迟也:“靳老师?” “嗯。”娄晓云安慰他,“你也不要心急,事情总会过去的。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得见,只要你还愿意在这一行里,总还是有戏演。我跟敏敏也是这么说的,她其实也在帮你找合适的机会……她跟你说了吗?” 迟也有些意外:“没有。” 娄晓云:“可能是还没结果吧。她这个人,不到有把握不会随便说。你可别告诉她我又说漏嘴了。” 迟也心头一热,笑着点了点头:“嗯。” 电梯的数字在往上跳,二人站在电梯前,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娄晓云突然道:“迟老师,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帮你的。你很幸运。” 电梯门“叮”地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了。他下意识地走进去,转过来看着娄晓云,好像没反应过来。 娄晓云轻声道:“至少比茜茜幸运。” 电梯门关上了,迟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作者有话要说:  喻闻若:再不来哄我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迟也:下一章就来。 注:《末路狂花》是经典女性主义电影,一度也被认为“激进”。 第96章 对于这次莫名其妙的“试戏”, 小可比迟也更生气。车都开出去好远了,小可还在骂杨茜有病。 迟也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打断, 也没附和。半晌, 给她递了一瓶水。 小可停住了:“干嘛?” 迟也:“怕你骂得口渴。” 小可接过来, 火气突然一转, 又冲着迟也去了。 “平常一点儿不顺心就撂挑子不伺候了,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好?”她没好气地刺他,“合着你是窝里横啊!” 迟也跟吃错了药似的, 还真的脾气很好地笑了笑, 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知道小可这股邪火是哪里来的——自他从严茹那里独立出来以后,他就没有再收到过一个像样的片约。迟也现在的情况很微妙,一方面人气还在, 演技上的口碑也还在, 正如娄晓云所说, 他是不愁戏演的。可另一方面, 他的舆情风险实在太大,连着两年, 两部作品都受到影响,所有的制作方心里都要打一个突。这种尴尬的情况下, 如果换成严茹还能有点手段。但现在是小可在带迟也,她在人脉上就很明显比严茹差了一大截。 当初严茹让小可去带新人,小可拒绝了,显得她有情有义, 严茹翻脸无情。虽然两个人明面上没有闹翻,但关系也有点儿一言难尽。这一行里人气反复,起落往往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她们俩都很清楚,迟也现在就像一辆油燃尽的车,靠着惯性还能往前滑两步,但要是再没有动力续上,就真的要抛锚了。严茹暗自等着看小可的笑话,小可则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证明给严茹看。 因为这个,她很努力,努力得恨不得把自己当成燃料烧了。但还是力不能及。这种挫败和焦虑始终没有出口,她心里那根弦已经快绷断了,再碰到今天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儿,自然一下子全转化成了对杨茜的满腔怒意。 “行啦。”迟也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吻劝她,“合作不了是没缘分,这算态度好的了。” 他当初被张念文和王永乾联手封杀,那会儿粉丝经济还没发展起来,也没那么多商务代言,演员就是要靠演戏赚钱。所有人都觉得他混不下去了。这圈子里捧高踩低,他遇到过的冷眼可比这严重得多。 小可沉默了一会儿,眼圈突然红了。 “那是当年茹姐有本事,能给你谈下来。”她带着哭腔,“要不你还是回去找她吧,我真的不行。” 迟也把头靠在座椅上,答非所问:“你休息两天吧。” “什么?” “休息两天,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躺酒店里,啥也别想。我给你报销。” 小可一时没答,好一会儿,突然道:“你是想支开我去找喻主编吧?” “是啊。”迟也脸皮很厚地承认,“我也想在酒店躺两天。” 小可转过来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最好是真的就躺着。” 迟也在她面前不要脸习惯了,坏笑了一声,说:“我也可以趴着。” 小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感觉隐形眼镜都要被她翻到眼球后面去了。 迟也很恶劣地笑个不停,像个给同桌女生讲荤段子的高中生。 小可原本还板着脸,瞪了他一会儿,没忍住,又好气又好笑:“别光顾着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你告诉喻主编你来上海了吗?” 一击命中。迟也让她戳着痛处,别过脸不说话了。 bridge这两天在上海有一个拍摄项目,今天晚上还在外滩办活动。小可跟那边的艺人统筹打了声招呼,说迟也今晚会到。照理说喻闻若应该也看到了,迟也觉得这就算知会过,喻闻若该给他打电话了。 但自从喻闻若到了上海,除了最开始那句报备,他就再也没主动跟迟也说过一句话。 小可无语:“你自己理亏,还摆这么大谱?” 迟也继续沉默,在他的逻辑里面,千里迢迢从北京跑来,已经是身段很低了,还要他怎么样? 小可又问:“那晚上还去不去?” “去啊。”迟也别扭地换了个坐姿,跟人赌气似的,垮着脸,“干嘛不去?” 行。小可闭嘴了。 迟也只是想见喻闻若,去的是个什么活动他不在意。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是那么想要曝光,所以有意晚了一会儿才到。去了才发现是一个相当小型的酒会,几乎没有来几个艺人,还是模特、艺术家、设计师和博主们居多。迟也的出现很快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不管这些人背后是怎么嚼舌的,面对迟也的时候他们还是表现出了一贯浮夸的热情。迟也很快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轮流合影,他在间隙中艰难地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喻闻若。 “诶,迟老师……”一个网红喊着他,还想抓他合影。迟也冲她很敷衍地笑了笑,视线一转,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角落里。喻闻若侧对着他,正低着头跟宋嘉临说话。可能是交代什么,从迟也的角度能看到宋嘉临连连点头,她耳朵上的大耳坠子危险地晃来晃去,折射着灯光,闪得迟也看不清。 “迟老师今天好帅哦!” 迟也“嗯嗯”地敷衍着这个网红,挣开她的手,想往喻闻若那边去。 另一个男的出现在了喻闻若身边,正好在暗处,迟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染了一头亮橘色的头发,没穿西装,打扮得像个韩国的爱豆。他跟宋嘉临说了两句话,然后喻闻若转过去,背对着迟也,跟那个橘毛抱在了一起。 迟也脚下猛地一顿,站住不动了。 宋嘉临拿走了喻闻若手里的酒杯,然后从手包里抽出了一张房卡,递给了那个橘毛。喻闻若没说话,他的手臂整个环绕着那橘毛的肩膀,亲密得不得了。迟也一下子眼睛都红了,喻闻若甚至从来没有在外面跟他这样亲密过。又有人叫他,迟也慢半拍地回了个头,板着脸,拒绝了合影的要求,再一回头,已经看不见喻闻若了。一抹橘色从走廊尽头一转,不见了。 宋嘉临把喻闻若只喝了一口的马提尼放回侍者的盘子里,刚一回头,险些撞到迟也身上。 “哎呀!”宋嘉临吓了一跳,“迟老师?!” 迟也拉着脸,气势汹汹地看着她:“房间号。” 宋嘉临:“啊?” “喻闻若的房间号。” 宋嘉临让他的脸色吓得不轻,险些结巴了:“主编住摩洛哥套房……” 迟也再没说一句话,直接转身从也从走廊走了。宋嘉临在他身后喊了一句话,被现场的音乐声盖住了,迟也没听清。但他也不想管她说了什么,只顾脚下越走越快,顺着走廊一转弯,看见尽头是两部电梯,一台在楼下,一台的数字还在往上跳,没过几秒,停在了23楼,不动了。 迟也“啪”地摁了一下另一台电梯,用力得像是一拳打到了墙上。他气得不行,甚至分不清楚是因为喻闻若跟别人勾肩搭背走了让他更生气,还是喻闻若压根没看见他让他更生气。反正就是感觉胸膛里猛地蹿上来一把火,在电梯上上下下这几分钟的功夫里就把他烧成了一把炭。到23楼的时候,一出来就是摩洛哥套房。迟也捉奸似的,“邦邦”地用力锤了两下门。 喻闻若的声音果然从里面传出来:“谁?” 迟也不说话,又锤两下。里面传出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迟也听不清,也认不出,气得抬起脚,狠狠地在门上踹了一下,还不解气,还想再踹一脚,门突然开了。喻闻若站在门后,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迟也?”他把门打开得更大了一些,脸上多了几分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迟也瞪着他,硬邦邦地反问他:“你最好我别来是吧?” “什么……?” “喻编,水帮你烧着了……”那头橘毛从喻闻若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迟也,吃了一惊,“诶?迟老师?” 迟也比他更吃惊:“……小简?” 喻闻若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已经从迟也这怒气冲天的脸色里看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他什么都没说,靠在门边上,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睫微垂,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迟也还在瞪着小简:“你……你的头发……” “哦!这两天刚染的。”小简挠了挠头,看着迟也的眼神,顿时有些忐忑,“不……不好看吗?” 迟也飞快地扫了喻闻若一眼,发现喻闻若双手抱着胸,正看着他,嘴角带着一点看好戏的谑意,但眼神显得不怎么耐烦。 “不好看。”喻闻若突然对着小简开口,冷冷的,都不像他了,“回北京之前去染回来。” 小简做了个鬼脸,但不敢反驳喻闻若,只好继续跟迟也说话:“迟老师来了也好,药我都放在床头柜上了,喻编先吃了再说,要是体温还降不下来……” 迟也:“体温?”他看着喻闻若,一脸茫然。 喻闻若一脸困倦,朝小简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诶。”小简也感觉出来这两人不太对劲了,乖觉地往外蹿了一步,想想又不放心似的,偷偷跟迟也交代了一句,“喻编要是晚上还发烧,迟老师记得给我打电话。” 喻闻若仍旧用那种淡淡的不耐烦的语气道:“还发烧我就去医院,找你有什么用。” 装相 第108节 小简不说话了。喻闻若这两天明显心情不佳,再加上生病,有点不太好交道。他看向迟也的眼神近乎感激,最后做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重新回到了一片寂静。 喻闻若没说什么。他看起来既没有兴趣调侃迟也,也没有精力解释什么,甚至没有开口请迟也进来,自顾自转身往卧室里走。迟也跟了两步,看见卧室的床头柜上果然放着退烧药,还有一支电子体温枪,屏上显示直逼39度。喻闻若安静地坐到床边上,迟也走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搭了一下。喻闻若没躲。 “你怎么来上海了?” “有个工作。”迟也含糊地回答他,又问,“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喻闻若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上海也没告诉我。” “我跟你们统筹说了今晚我会来。”迟也理直气壮,“这不就告诉你了?” 喻闻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没跟他争辩。迟也通知得相当晚,喻闻若已经病了两天,活动主要是宋嘉临在弄,名单上临时添一个人不必要拿去给他过目,而宋嘉临想当然地以为喻闻若知道迟也要来。而喻闻若顶着高烧强撑着在活动上露了个脸讲了个话,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现在不想跟迟也说话。 迟也看见他往下倒,赶紧乖觉地去倒热水,然后把床头的退烧药给他吃。 喻闻若半坐在床上,吃了药,轻声道:“谢谢。” 迟也把扶手椅往床边拖了拖,坐下来,给他把被角掖好,守在了他床边。 “好好的怎么生病了?” 喻闻若闭着眼睛,沉沉地呼出来一口气,感觉鼻腔里烧的都是火。应该是没睡好累得再加着了凉,但喻闻若没直说。 “让你气得。”他说。 迟也被他噎得没话讲,没事儿找事儿似的,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只觉得烫手。正常人烧到这个份上脸都发红,但喻闻若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天赋异禀法,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了,整个人像块玉石,生脆,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要摔碎掉,惹得迟也又是内疚,又是心疼。 “肯定是让白人养久了。”他自言自语着,摸了摸喻闻若的脸颊。 喻闻若仍是闭着眼睛,懒得理他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良久,才问了一句:“什么工作?” 迟也便把灵境这个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他讲得很细,从娄晓云引荐开始,到今天见到杨茜——怕喻闻若不记得娄晓云是谁了,还把当初《出神入话》的时候娄晓云演的那出《水漫金山》又讲了一遍。喻闻若安静听着,不时“嗯”两声,表示自己还没睡着,但什么都没说。迟也就继续往下说,从杨茜跟黄子昂打官司,到当时黄子昂骚扰孟轻雪,他得罪了黄子昂的那茬也都交代了,喻闻若还是没说话,听到后来,连“嗯”都不“嗯”了。 迟也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声音放低:“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实话是“是”。喻闻若不只是想睡觉,他还头疼。但听见迟也这么说,喻闻若睁了一下眼睛,看见迟也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喻闻若张了一下嘴,话就变成了——“没有。你接着说。” 迟也其实也没多少要“接着说”了。他感觉自己絮絮叨叨讲了这么多,心里却还是不上不下,他希望喻闻若能够安抚他,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难受了好一会儿,抓着喻闻若的手,脸颊贴了上去,小猫似的,轻轻蹭了蹭。 喻闻若总算察觉出他的情绪了。“怎么了?” 迟也安静了一会儿,闷闷地道:“杨茜跟黄子昂打了两年官司,也没个结果。” 喻闻若沉默了很久,什么都没说。 迟也又道:“娄老师说我比她幸运。我一路都在想,我哪里幸运呢……你们为什么愿意报我,不愿意报她?” 喻闻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讲场面话的话,是因为迟也“更有新闻价值”,讲难听一点就是因为他是个男的,这事儿更猎奇一些。而且他名气大,张念文名气也大。当然,还因为他跟迟也在谈恋爱。喻闻若觉得迟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他不是迟也,不会明知实话不好听,还要讲出来伤人。 迟也不知道喻闻若在心里埋汰他,还沉浸在自己的难过里。 “要么就是我比她名气大一点。但是我的名气不也是张念文给的吗?你说多讽刺。” 喻闻若:“……” 他又心软了。 迟也感觉到喻闻若的手动了一下——他掌心也是滚烫的,手指蜷起来,在迟也的耳畔很轻地拂了一把。 “别怕。” 迟也抬起眼睛看他,身体往前倾了倾,握紧了他的手,声音更委屈了。 “我不怕。”他摇了摇头,“小可问我是不是后悔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我这两天在想,为什么我当时一点都不怕,一开始我觉得是因为你。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心里肯定还是觉得有你给我兜底,那不就还是想靠着你吗?我又不想靠着你,我只想靠我自己……但后来我又想明白了,其实我也不是觉得有你兜底才不怕,我就是真的不怕,是你把我变得更勇敢了……” 迟也停下来,低着头,没再看喻闻若。他觉得再说下去他要忍不住哭了,而且说得语无伦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讲清楚没有。 喻闻若还是沉默,他的眼睛现在睁开了,脸上慢慢泛出一抹血色。他看着迟也,眼神熨帖得像贴身穿了多年的衣服。 迟也咬了咬牙,突然道:“我不想跟我爸妈吵架,但是他们如果要我跟你分手,我也不可能听的……那天我就跟我妈说了,我离了你活不了。” 喻闻若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迟也抬起头,看着他。 良久,喻闻若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这样了。” 迟也轻声道:“对不起。”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说:“你这样,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迟也愣了一下,感觉他们现在这个姿势确实很像他在喻闻若临终的病床前忏悔。这个认知让他笑了一下,但又马上收敛了面容。他摸不准喻闻若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喻闻若把手抽回去,钻进了被窝里。“冷。” 迟也慢半拍地看着他,“啊?” 喻闻若又强调一遍:“我冷。” 迟也坐在那儿,还是不动:“我……帮你把空调关了?” 喻闻若沉沉地叹了口气,往床那边挪了一下,然后朝着迟也掀开了半边被子。 迟也二话不说把长裤一脱就往被子里钻,然后像只树獭似的,紧紧地搂着喻闻若。他身上滚烫,被窝里也热,大热天的,虽然开了空调,但迟也还是感觉自己背上立刻起了一层汗意。但他不肯放开喻闻若,脸颊贴着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感觉到喻闻若的心跳平稳地透过皮肤传到了他的胸腔。 “你要是还生气,我明天就去把外滩的大屏包下来。”迟也闷着声音说,“在上面写喻闻若,我爱你。落款迟也。” 喻闻若低低地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迟也又提议:“我们也去买一对戒指吧?” 喻闻若闭着眼睛:“我没有戴戒指的习惯。” “戴脖子里啊。” “也没有戴项链的习惯。” “那我只能去把你的名字纹身上了。” “随你。” “……” 迟也安静了一会儿,又挣扎着抬起脸,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喻闻若没动,任由他厮磨了两下。迟也只剩下气音,对他说,“我爱你。” 喻闻若:“嗯。” “特别爱你。” “嗯。”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嗯。” 迟也没辙了。“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喻闻若又叹气,被他闹烦了似的。 “陪我睡一觉就行。” 迟也麻利儿地应道:“好嘞!”一边伸手从喻闻若衣服底下摸了上去。 喻闻若笑了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安静地陪我睡一觉。”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强调了一句:“单纯睡觉。” 迟也不动了。喻闻若重新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呼吸很轻,但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颤动。他们俩今天参加活动都用了香水,在过高的体温下,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逐渐难分彼此。 “喻闻若……”迟也叫了他一声。喻闻若没答,好像是睡着了。迟也又蹭了蹭他,很轻很轻地问:“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一片岑寂。然后。 搭在迟也腰上的手渐渐收得很紧,皮肉滚烫,贴在一起,蒸腾出一点汗意。身边的人仍旧闭着眼睛,但是呼吸急促了几分,迟也喘不过来气,脖颈交缠,伏在喻闻若耳边,发出了像是被食物辣得直抽冷气的声音。他不舒服地在喻闻若怀里挣了两下,但那双手只是把他揽得更紧,好像想以此压制他,让他老实一点儿。 迟也只好暂时安静下来,但犹豫了一会儿,又叫他:“喻闻若……” 这个人真的很没有照顾病号的意识。 “不生气了。离了你我也没办法活。不许去包外滩的大屏。戒指不要带钻的。纹我名字别忘记中间名。”喻闻若睁开眼睛,不耐烦地看着他,“还想问什么?” 迟也:“……” 迟也:“能不能放开我一下,我想尿尿。” 迟也很热。 为了让喻闻若发汗,房间里空调开得很高,迟也又被一具滚烫的躯体抱着,感觉身上的汗已经把衬衫黏在了皮肤上,这辈子都撕不下来了。 偏偏喻闻若浑身发热,却还冷得打哆嗦,一点没有出汗的意思。 迟也真的非常热。 喻闻若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焦躁,已经到了扰人清梦的程度,只好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他,“又怎么了?” 迟也听出他话里有一点微妙的不耐烦,感觉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就没说自己热,只是伸手去掰喻闻若环在他腰上的手,喻闻若没放。 迟也只剩气音:“热。” 他蹭了喻闻若一下。腰下面四条腿交缠,有个东西半软不硬的,蹭在喻闻若腿间。 喻闻若哭笑不得:“你是人吗?我还在生病。” 迟也又去掰他的手:“这我控制不了……你倒是放开我啊!” 喻闻若手上松了劲,迟也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开了灯,从床上跳下来,去空调风口下站着。他背对着喻闻若,因为出了很多汗,白色衬衫被浸得透明,皱巴巴地贴在皮肉上,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衣物下面的肩背肌肉的形状,过多的汗从腰际往下坠,臀上也像湿透了一样,灰色的柔软布料裹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形。喻闻若看了两眼,感觉喉头有点发紧。 迟也转过来,想让空调风再吹一下背上。喻闻若一低头,看见他腿间已经鼓起来,把内裤顶出了一个小帐篷。 “要感冒的。”喻闻若叫他,“把温度打低一点,回来盖被子。” 迟也很像替他着想一下,但他的身体比较诚实,已经一步跨过去把空调打低,然后坐在床边上,解自己的衬衫扣子。脱完了,赤条条地钻进被子里,又滚进喻闻若怀里,腿间又蹭一下,比刚才还硬了。 喻闻若直叹气。 迟也贴着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很小声道:“我想你了。” 这又不能怪他。本来就好长时间没做了,上回刚起个调就让掐了,然后又不冷不热耗到今天,这么抱了半宿,他能不想么?” 喻闻若转过脸来看他,灯没关,迟也的脸红着,耳朵也红着,额上和鼻尖都是汗,亮晶晶的。喻闻若像被蛊住了似的,凑过去,在他鼻尖上轻轻舔了一下。咸的。迟也抬起头,挨到了他的嘴唇,喻闻若没躲,两人试探似的,唇瓣厮磨了两下,然后迟也像头暴起的小兽似的,突然把喻闻若摁在了枕头里,整个人都往他身上一爬,忘情地跟他接吻。 “头晕,头晕……”喻闻若求饶,后脑勺在枕头上蹭了一下,捧着迟也的脸叹气,“你这是虐待病人。” “我没有!”迟也一边喘,一边理直气壮地在喻闻若身上蹭。有个东西也起来了,顶在他臀缝里,越蹭越硬,“你也想做。” “这个不受控制,礼貌性硬一下。”喻闻若握着他的手,“没想做。” 迟也不说话,俯下身来又跟他接吻,唇舌勾缠,啧啧有声,喉咙里含含糊糊,黏黏答答,都是求欢的声音。喻闻若的手被他带着往下伸,隔着内裤握住了迟也的性器。一开始还是迟也的手带着他摸两下,没一会儿,喻闻若挣开了他的手指,自己挑开内裤边往里伸,把那根东西掏了出来,大拇指在顶端捻了捻,感觉到那里已经分泌出了很多不少清液,指缝里蹭的都是。 装相 第109节 迟也喘得更厉害,主动挺腰,把性器在他手心里蹭。 喻闻若试图再给他最后一点理智:“我在发烧。” 迟也点点头,特别理所应当地接了一句:“可我在发骚。” 喻闻若放开了他,“你自己来。” 迟也马上直起腰,挣扎着把内裤扒下来。他腿上也都是汗,内裤卷成边,艰难地往下脱。然后他又去扒喻闻若的内裤,喻闻若的性器弹起来,已经完全硬了。 喻闻若跟他说话:“这里没套。” 迟也摇摇头:“没事。” 他已经把屁股抬起来,想去蹭喻闻若的性器,但那里闭得紧紧的,性器浑圆的头部蹭了一下,没捅得进去。他股间也有汗,权作润滑,喻闻若感觉这一下竟然捅得也很舒服,头皮都麻了一下,带来了更深的眩晕感。 迟也十分难耐,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弄进去。喻闻若没忍住男人的劣根性,笑了一声,“宝贝儿,太紧了。” 迟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喻闻若给他做扩张,但是今天喻闻若在生病,很明显躺着不想动。迟也两腿大开,跪坐在他的性器上,喻闻若伸手把着他的腰,轻声道:“自己扩张。” 迟也“嗯”了一声,手从背后伸下去。 喻闻若又道:“给我看。” 迟也的耳朵快要滴出血,但还是把手从前面伸下去,身体弓起来,腹部发力,一只手尽力把阴囊往上扯,露出了那个紧闭的穴口,一根手指已经被含了进去,括约肌用力翕张,像在努力把那跟手指吃下去似的。迟也哀泣似的,又喘了两声,然后把另一根手指也插了进去,动作有点粗暴,很用力地往里面顶,一直插到指根没入,然后用力地在里面把自己撑开了。 喻闻若看得目不转睛。 他神色还是有些冷淡,因为生病,整个人像是开了省电模式,连呼吸都在省着力。但迟也反而更被这种不寻常的冷淡激起了情欲。他感觉到喻闻若的纵容,越不耐烦,越是纵容。这东西好像会上瘾,让他忍不住越要越多,想看看喻闻若被挑衅到哪个程度才会喊停。欺负他也可以,讲伤人的话他也会原谅,发着烧也要做,好像怎么样都可以。这种心理的刺激比什么都强,迟也的汗越出越多,感觉手指进出间,竟然还有了水声。 喻闻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眼底稍稍有了一抹红痕。 迟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立刻俯身下来狠狠堵住了他的嘴。他们胸膛紧紧相贴,迟也一只手扶着喻闻若的性器,狠狠地送了进去。一开始只能进去一段,然后就遇到了极大阻力一样。迟也难耐地发出高亢的呻吟,坐直了身体,用力地坐尽了底。 喻闻若闭上眼,真的感觉眼前都花了一下。因为太晕,好像不停地在往下坠,失重感让他非常用力地抓住了迟也的胯,好像把他往自己身上拉,让他再吃得更里一点似的。 迟也会错了意,求饶似的,“不能再进了!” 喻闻若喘了两口气,克制着自己,松开了手。 “你自己动。”他有气无力地对迟也说。 迟也趴了下来,紧紧抱着喻闻若。他努力地耸动着屁股,喻闻若的性器埋在里面,进出的幅度不算大,但迟也自己找准了点,小幅度地磨,那个硬的头总是抵着他受不住的点辗转研磨,顶得他又喘又叫,大腿内侧不自觉地打颤,但又舒服得不肯停。他自己的性器抵在喻闻若小腹上,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磨蹭。他整个人就像只求欢的小狗,毫无羞耻,也不管喻闻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颊上出现了两抹异样的潮红。 迟也很快把自己弄射出来,不是一下子溅出来,而是一小股一小股,从性器顶端往下淌,淌了好一会儿都不停。高潮被他自己拖得绵长又彻底,他浑身都在颤,依在喻闻若耳朵边上,故意地一声一声叫老公,叫得喻闻若感觉血都冲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得太快,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濒死感。 喻闻若喘着气:“我迟早要死在你身上。” 身上的人不动了,他竟然还在笑,咬着喻闻若的耳朵,“我迟也已经死在你身上。” 喻闻若哭笑不得。他本来是有点勉强,但他不得不承认,迟也这个样子真的很取悦到他。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床伴这副欲生欲死的样子。看他不动了,自己没忍住挺了两下腰,插得非常深,激得迟也又叫起来。但是也就这么两下。喻闻若又开始头晕,实在没了力气,大口地喘了两下。 迟也去吻他的喉结,非常色情地用舌尖舔弄,然后道:“你开始出汗了。” “嗯。”喻闻若在他屁股上揉了两下,“帮我弄出来。” “缓缓……让我缓缓……”迟也趴在他身上。 喻闻若用力在他屁股上揉搓,“不行。” 迟也拖长了声音“嗯”了两声,似乎是不情愿,但还是又开始耸动,主动地用自己的屁股去套喻闻若的性器。他硬得可怕,迟也很快觉得那个地方快没有了知觉,被顶得酸软发麻。 喻闻若的喘息非常低沉,迟也干脆直起身体来,膝盖撑在喻闻若两边,整个坐起来,只留一个头部浅浅嵌在里面,然后狠狠往下坐到底。喻闻若又闭上了眼,脸上红得更不正常,鼻尖也开始沁出了一点汗。 迟也印象里他们也是难得会做得这么激烈,而且激烈起来也是喻闻若在出力。但现在完全由他掌控着,喻闻若抓着他的手,方便他借力,于是他进出越发没有节制,已经把自己弄疼了,但他不想停。他想就这样把喻闻若弄出来,让他舒服,让他失魂落魄地死一回。 喻闻若终于抻了一下脖子,腰上挺了一下,叫他:“小也……!” 迟也俯下身来,抱着他,感觉他身上也是汗津津的了他知道喻闻若那个表情,眉头皱起来,又严肃又紧张。那是他忍着不想射的表情。 “我拿出来……” 迟也没说话,反而更主动地往里面套了两下,喻闻若果然喉咙里闷哼了一声,都交代出来了。 两人手脚相叠,都在喘。迟也拉过被子,把他们牢牢裹在一起,喻闻若身上也都是汗。 “不嫌热了吗?”喻闻若吻了吻他汗湿的鬓角。 迟也喘着气:“热。” 然后又道:“你发一身汗,好得快。” 喻闻若无语地笑出声来:“去洗澡。” “不要。”迟也缠他缠得更紧,身下仍旧含着他,不肯动:“给你捂汗。” 喻闻若感觉被他压得没办法呼吸了,但他真的在出汗,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打开,他肚子上还留着迟也射出来的东西,蹭来蹭去,混着汗液,已经变成了絮状。他们俩脏透了,但他们都没动。 “睡觉。” 第97章 喻闻若发了一场汗, 第二天果然好多了。小简过来的时候喻闻若已经穿戴得体,坐在套房的客厅里打电话叫酒店送早餐上来,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但比起昨天活动现场站都站不住, 需要靠人撑着才能回房间, 已经是好多了。 “喻编……”小简开了个腔, 喻闻若头都没抬,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 小简一愣, 喻闻若指了指紧闭的卧室门, “轻点,让他再睡会儿。” “哦。”小简把声音压低,做贼似的, “样衣都送到了。” 喻闻若点点头:“直接送我这里吧, 小宋起了吗?模特那边……” 宋嘉临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外传进来:“主编!” 喻闻若和小简一起冲着她:“嘘!” 宋嘉临:“……” 拍摄用的样衣装了满满四个滚轮衣架, 都被送进了喻闻若的套房。造型团队和摄影师团队很快也都聚集过来, 喻主编的意思是早上就把模特选出来,于是一水儿瘦高的模特选美似的一字排开站在了喻闻若面前。沙发上、茶几上、吧台高脚凳上和地毯上都坐满了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进来的时候都被喻主编的助理叮嘱了一句声音轻一点。而且模特们都没有被允许进卧室里面换衣服,贴身的衣物不动, 全都直愣愣地杵在外头换。 喻闻若一边吃早饭,一边选模特、选衣服、跟摄影师确定想法,但所有人都压着嗓子,搞得像个葬礼, 气氛十分肃穆。 一直到十点多,卧室的门突然一响,迟也拉长了声调, 一边叫着“喻闻若……”一边走了出来,然后跟一屋子十几个人对了个大眼瞪小眼。 他还没洗脸,睡得一头乱发,身上一件白衬衫还是昨天参加活动的时候大家看见的那件,现在揉成了皱巴巴一团,下半身就穿了一条内裤,衬衫下摆勉强遮了一下,露着两条白生生的大腿,膝盖以下腿毛肆意生长,裹得小腿像穿了条毛裤。 喻闻若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音量,神态自然地问他:“吃早饭吗?” 迟也没说话,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在所有人诡异却无声的注视里依旧保持了镇定,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踱到离自己最近的衣架上,假装自己也是模特,随手抓了一件外面还套着干洗标签塑料袋的黑色衣物,提在手里,遮住了没穿裤子的下半身,然后不紧不慢地又回房间去了。 宋嘉临低下头,使劲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 喻闻若还是很淡定的样子,站起来自如地跟大家说了一句:“你们继续,我失陪一下。” 他随即推门走进卧室,把顿时恢复了正常音量的讨论和暗笑都关在了门后。 迟也趴在床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喻闻若忍着笑,爬到床上去,有意把他衬衫后摆撩开,去摸他腰。迟也一下子弹起来,悲愤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外面有人啊!” 喻闻若理直气壮的:“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啊。”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我让他们轻一点别吵到你睡觉。” 迟也让他噎得半死,半天才道:“那我谢谢你?” “不客气。”喻闻若搂着他头,在他额头上“叭”地亲了一口,“你又想穿女装?” 迟也抬起头来,有点儿茫然:“啊?” 喻闻若伸手去够被他扔在床上的那件黑衣服,看了一眼标签上的码,笑道:“这件你穿不了。” 迟也恨不得挤出满脸的问号:“女装?”他顿了一下,神色顿时变成了敬畏,两只手都比划着,“那么高……是个女模特啊?!” 他从人家身边经过的时候比了一下,好像还没人家高!那宽肩窄腰大平胸,他真以为是个男的。 喻闻若笑得不行,俯身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我让他们把早餐给你送进房间里……你今天有工作吗?” 迟也摇摇头,没有。他都给小可放假了。 喻闻若:“着急回北京?” 迟也还是摇头,反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喻闻若看着他,明白过来了。迟也就是特地来上海找他的,什么试戏不试戏,都是借口。 “我还得过两天……那你下午陪我去拍摄?” 迟也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昨晚以后喻闻若有一种别样的放肆。 喻闻若察觉到他的犹豫,露出了一个非常有心机的虚弱表情:“我怕下午又发烧……” 迟也立刻凑过去,伸手摸了一下喻闻若的额头,然后又摸自己的,“不热了呀……你早上吃药了吗?” “那谁知道下午会不会又……” 卧室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小简的声音响起来,语调诡异,特别像喊皇帝去上朝的太监。 “喻编,还等着你拍板呢。” 迟也在沉默中跟喻闻若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去。”他钻回被窝里,“我没脸再见人了。” 喻闻若笑了笑,没再强求,继续回去工作了。 迟也说到做到,果然在酒店里躺了两天,愣是没出门。所有人都觉得喻主编工作状态都不一样了,好像是病好了,但是第二天晚上的品牌方活动,喻主编还是象征性露了个面,然后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迟也本来想陪到他一块儿回北京,但小可只给了他这短短两天的空,很快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有个什么非遗保护的项目,要找明星拍推广,马上就得去拍。迟也不情不愿地给喻闻若发了条消息说了一声,就让小可过来把他接走了。 喻闻若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另一个活动现场,一个人在天台上透气,一抬头,正看见对面商场大楼外面的裸眼3d大屏上滚动播放着粉丝给迟也庆生的混剪。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个女人,颇为惊奇地“嚯”了一声,引得喻闻若转头看了她一眼。 “韩小姐。”他十分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 她也看着喻闻若,笑着举了举杯:“喻主编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装相 第110节 “透透气。” “是很闷。”韩小姐也趴在天台上,吸了口气,视线仍旧盯着对面的大屏,“还有一个礼拜,这就开始应援了。迟也还真是人气不减啊。” 喻闻若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韩小姐的口吻,好像迟也不应该还有这么高的人气似的,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答。 “喻主编想要的那幅画,不会是想送给迟也吧?”韩小姐冲他眨了眨眼,很俏皮,“我可是听说了喻主编这两天金屋藏娇的故事。” 喻闻若也没否认。“就是不知道令尊肯不肯割爱。” 韩小姐笑了笑,喝了口酒,什么都没说,转身又回了会场。喻闻若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停了一会儿,也重新跟了进去。 今年的生日,迟也在北京办了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但因为生日当天是工作日,所以延后到了周末。喻闻若随便上微博看了一眼,迟也的后援会早已将集资购买的生日礼物列了个清单出来,各色奢侈品、智能家电——甚至他们不知道哪来的神通广大获悉了迟也的父母今年也在北京,还为二老准备了礼物——一张长长的礼单,总价值不下两百万,再加上各地应援的cbd大屏、巴士宣传,和以迟也的名义捐赠的各种慈善款项,总数已经破了千万。这两天还在论坛引起了热议,有人发帖问,《纯路人,请问说迟也这到底算糊还是不糊?》 然而这还只是面上的,喻闻若给迟也打电话,听说最近有个女粉丝私下里一直在联系迟也的工作室,说给他买了辆跑车。 迟也很惋惜:“风影新出的,八百多万。” 那意思是他其实还真的挺想要。 喻闻若也知道,今年迟也的情况很特殊,闹到现在还留下的粉丝都非常死忠,砸锅卖铁也想给迟也最好的,想证明他还有号召力,还有商业价值。比起去年byant上线联名款那会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一点是,迟也今年第一次从立欣独立了出来。往年办活动收的礼物和钱大多要给公司,今年等于是直接给到迟也手里,于是粉丝们更加疯狂。引起热议之后,集资活动竟然还没停,反而变本加厉。很快,有人开始怀疑后援会是否中饱私囊,整个活动是否有非法集资之嫌。女粉丝送跑车的事儿也流传了出去,短短两三天里,已经有好几百个粉丝到找工作室,要直接给迟也送价值不菲的礼物。 迟也无奈之下,只好由工作室贴了声明,婉拒了所有的礼物,呼吁大家给迟也写信,再通过后援会转交——然后很快证明这也是个馊主意,迟也不得不专门租了个仓库来放这些信。 这一出接一出,闹得外人都在看笑话。连徐穹都在会上公然调侃喻闻若,“你送什么给迟也?” 因为是徐穹开的玩笑,大家都感觉有人罩着,也不怕喻闻若翻脸,都笑得肆无忌惮,七倒八歪。 喻闻若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无奈送礼难,还是无奈这些人真够八卦的。 但其实他要送什么也不是个秘密,据叛徒小简透露,喻主编早就挑好了一幅画,一个美国的当代艺术家所作,被一个姓韩的上海收藏家收入宅中。这位收藏家的女儿是个名媛,也是时尚圈知名的社会活动家,bridge曾多次邀请过她参加活动和拍摄。据说喻闻若私下里跟她吃了好几顿饭,人家才舍得割爱。具体的价格就不知道了,但反正那幅画原本的价,也不比迟也的粉丝集资的那个礼单的总价便宜。 还是根据叛徒小简所说,喻主编为了拿下这幅画,跟韩小姐做了一个交易。但具体是什么交易,没有人知道。 喻闻若会后把徐穹和小杭他们专题组的人留下来,单独说了个选题。 “it happened?” 徐穹低头,念出了喻闻若分发下来的一张资料页上的内容,“这什么?” 喻闻若笑了一下:“小枫在美国,没跟你说过吗?” 徐穹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这又关小枫什么事。 喻闻若转向小杭:“你听说过吗?” “嗯。”小杭点点头,给徐穹解释了一下,“这个是去年从好莱坞兴起的一个社会运动标签,有个女演员指控好莱坞存在的性剥削现象,鼓励大家都站起来反抗,美国都好几场游行了,标语的全称是it happened, stop denying.” 徐穹敏锐地看了喻闻若一眼,把这传单似的玩意儿扔到了桌上,“你别告诉我,这就是韩小姐跟你的交易。” 那位韩小姐向来关心女性权益,在上海主办了女性职场交流论坛,那论坛的logo都在这资料页上印着呢,肯定是她交给喻闻若的。 喻闻若无奈地笑了笑:“哪有什么交易,你别听小简胡说。” 徐穹不怎么信任地看着他。 喻闻若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韩小姐跟我说……” “什么?” “蕾拉的书里也有这句话。”喻闻若看着她,重复了一遍,“it happened.” 与其说是为了想拿到那幅画,不如说是这一句打动了喻闻若。 徐穹叹了口气,也转向了小杭——很明显,小杭已经比她更早知道了这个选题,而且做过功课了。 “这个标签在国内的平台上是个什么情况?”她问,“参与的人很多嘛?” “不能算很多。但是韩小姐确实在线下活动的时候提过好几次。”小杭看了一眼他的笔记本,“现在最多使用这个标签的网友,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 小杭抬起头。 “声援杨茜起诉电影学院老师黄子昂。”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第一句,就是一辆车。老规矩,车在…… 第98章 迟也生日的当天正好有时尚杂志的拍摄, 就在那一片,于是做贼一般,刚收工就溜到喻闻若那里去。两个人像偷情, 话也来不及多说两句, 先脱衣服往床上去。结果还没怎么着呢, 李曼菁已经一个电话打过来, 跟在迟也身上安了监视器一样。 “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喻闻若从背后揽着他,吻他颈侧。迟也把他脸推开,支支吾吾地回答查岗的老母亲, “我跑通告呢……” “胡说八道!阿芝都回来了。”李曼菁严厉地斥了他一句。她原先在学校里抓早恋一抓一个准, 何况是自己亲儿子,一听就知道不对了。“你跟谁在一起呢?” 迟也回头看一眼喻闻若:“没谁。” 李曼菁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赶紧回来吃饭。你爸爸还给你买了蛋糕。” “哦, 好……”迟也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 用口型无声地跟他讨价还价。“十分钟。” 喻闻若摇摇头, 那意思是十分钟不够。迟也皱着脸, 比了个挺下流的手势,喻闻若一下子看笑了, 一个不小心,透过话筒传了过去。迟也赶紧去捂他的嘴, 李曼菁却在电话那头道:“带小喻一起回来吃。” 迟也反应非常敏捷:“什么小喻,我没跟他在一块儿啊。” 李曼菁冷笑了一声,“啪”地挂了电话。 迟也把手机一扔,争分夺秒地跟人往床上滚。喻闻若笑得不行, 一只手揽着他腰,跟他缠在一起,嘴上还笑他, “你怎么像个欲求不满的高中生?” 迟也不乐意了,作势要站起来:“那我走了。” 喻闻若赶紧把人一拉:“说好的十分钟!” 迟也推他,一边笑一边挣扎着站起来:“我妈让我带你一起回去吃饭。” 喻闻若一愣,抬头看着他,神情有点呆:“……啊?” “啊什么啊。”迟也说,“走吧!” 喻闻若跟着他站起来,笑得有点傻,走到门外了才问,“画收到了?” “收到了。”迟也拉着他的手,“昨天找人挂在客厅了。” “喜欢吗?” 迟也鼻尖皱了皱,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幅画特别莫名其妙,像是画了个人,又画得不太像个人。昨天挂起来以后,迟良和李曼菁分别对这幅画进行了三分钟的点评和揣测,最后是迟也自己根据落款查了一下这个艺术家,价钱报出来的一瞬间,李曼菁夫妇两个都沉默了。 尽管明知道喻闻若没有这个意思,迟也还是清晰地从父母眼中看到了一种阶级落差所带来的敬畏。 李曼菁为人处世里有一份朴素的傲气,当下还不高兴,非要迟也还一个差不多的礼回去。后来还是迟良劝她,迟也跟喻闻若都是经济独立的成年人,儿子是爱他们两,才想逃避一些矛盾。较真论起来,家里钱也是儿子赚的,各种事情也都是儿子自己做主的,他们夫妻已经管不了迟也了。儿子给了台阶,就赶紧下吧,继续做这个恶婆婆,儿子反倒要跟他们疏远了。 但喻闻若哪里想得到这一连串的事,就眼巴巴的,只想知道迟也喜不喜欢。 迟也笑得眉眼都眯起来,非常意味深长地回答他:“喜欢得不得了。” 说完就先拉开了车门,自己坐了进去,留下喻闻若站在外头,琢磨了好一阵儿都没反应过来。 喻闻若把车开出去,不负众望地被北京的交通堵在了高架上。期间李曼菁又给迟也打了个电话,听说在路上以后反而不催了,让他们慢慢开。迟也嗯嗯地应付完,喻闻若的手机又连响几声。他看了两眼,是小杭给他发了一个视频,便让迟也帮他打开,先看一眼。 视频点开的一刹那,宛如一股声浪,非常有节奏地从手机里涌出来。因为手机自动连着喻闻若车上的蓝牙,这声浪还是立体环绕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好几句才依稀辨认出来,这些人都是在喊口号——“it happened!stop denying!it happened!stop denying!” 喻闻若眉头一皱,手搭在方向盘上,凑过来看屏幕:“谁在喊?” “好多人。”迟也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好好开车,一边给他描述屏幕里的画面,“基本都是女的,几十个人吧……诶,杨茜?” 喊口号的声音停止了,画面转到了杨茜身上,背景露出了法院门口的一角国徽。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她,有人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杨茜伏在那姑娘的肩膀上哭了,大家都激动起来,急切地想要安慰她。 迟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杨茜是今天开庭吗?” “昨天开的庭。”喻闻若回答他,“她败诉了。” 迟也无言。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 车速又缓下来,喻闻若踩住刹车,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道:“应该是昨天在现场的视频。” 迟也点点头,看着画面里杨茜抹了抹眼睛,站在众人中间,哽咽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只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又有人伸出手,想安慰她,有人在喊“茜茜加油”,还有人在维持秩序,让大家安静一点,听杨茜说话。 杨茜整理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黄子昂今天没有出现——他是个懦夫!” 人群中响应她一般,愤怒地跟着喊:“懦夫!” 杨茜一只手握成了拳,眼神热烈,又变成了当时迟也所看见的那个怒气冲冲的人:“我不会放弃!我会接着上诉!就算最后结果不变,我也一定会抗争到底!我不相信,这难道是一个强奸犯的国家吗!这就是我们的法律给出的回答吗!” 人群再次发出激烈的回应,他们围着杨茜,仿佛她是某种精神的化身,他们膜拜她,支持她,响应着她的召唤。 杨茜挺直了腰板,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大声道:“我要一个答案!” 人群中也喊着:“我们要一个答案!”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近乎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stop denying!”于是激起了更大的声浪,镜头晃动着,拍视频的人也在喊着这句口号,晃得几乎看不清人影。然后有几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法院门口不允许聚众集会!干嘛呢!都干嘛呢!” 镜头晃得更加厉害,拍视频的人似乎在奔跑。没人喊了,男人的声音更加响亮,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都散了……散了!不许拍!” “啪”地一声,似乎是手机落地的声音,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迟也心情复杂地把喻闻若的手机放下,车缓缓地经过最后一个拥堵路段,喻闻若把车速提上去,飞快地扫了一眼迟也的神情,然后又把脸转回去,继续看路。 “怎么了?” 迟也想了想,问他:“你们要报杨茜的事吗?” 喻闻若安静开车,没否认,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 喻闻若笑了一下,解释给他听:“杨茜本人的事情没有太多写的价值,结果已经出来了,就算她本人不接受,上诉翻案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她现在已经成了国内ihsd运动的代表人物,我更想通过她去挖掘一些更深的东西。” “比如?” “比如演艺圈的潜规则,电影学院里藏污纳垢的那些事情……”喻闻若突然停下来,看了迟也一眼。“这对你的案子也有帮助。” 迟也很漠然:“什么帮助?” “如果ih能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一行里的性暴力,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理解你的遭遇,支持你。” 迟也嗤笑了一声:“不可能。” “为什么?”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心想你是没看见杨茜对我的态度。 装相 第111节 “因为我是个男人。” 喻闻若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迟也的案子最引人注目的点就在于他是个男人,但也因此更加难以得到理解和支持。有的时候喻闻若也想不明白,这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 他沉默着,腾出右手去握住了迟也的手,十指紧扣,似乎是安慰他。 迟也又道:“你要做这个事情的话,小心一点。” 喻闻若:“怎么了?” 迟也讳莫如深:“牵扯的人太多了。” 喻闻若暗自又叹一口气,知道他说得没错。演艺圈里拉帮结派,势力盘根错节,这种事情变成了某种惯例,是不允许被戳破的。就是他们bridge也出过摄影师侵犯模特的事,甚至不用等到外界施压,光是他们内部,不赞同的声音就很大。 徐穹就非常不赞成。好像她所有的同理心都已经在迟也身上用完了,不准备再在任何类似的事件上浪费感情。 所以到目前为止,小杭也只是随时关注事态发展,定期跟喻闻若汇报而已。 喻闻若没再跟迟也继续讨论这件事,打了一下方向盘,把车开下了高架。 他们到家的时候李曼菁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晚餐,连小可和大林哥也在。李曼菁对大林哥一向客气有加,非常感激——据迟也推测,她可能是指望大林哥在危难时刻给儿子挡子弹。 迟也跟喻闻若进门的时候,迟良已经跟大林哥喝上了,李曼菁正拉着小可的手,非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他们俩一进来,大家都站起来,从座位底下拿出准备好的手持礼花筒,一边喊“生日快乐”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迟也身上喷彩带。 迟也一边笑一边躲那些彩带,喻闻若就站在他身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给他挡了一下。年轻人们起哄得更厉害,干脆也往喻闻若身上喷。本来这动作倒也没什么,但迟也跟他对视了一眼,喻闻若笑了笑,抬手帮他取走了一条沾在他颊边的彩带,郑重其事地低声也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搞得好像他们俩的婚礼现场。 阿芝马上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迟也一转头,就看见李曼菁不怎么认同地皱着眉头。喻闻若赶紧把手从迟也颊边拿开,礼貌地朝二老鞠了个躬:“叔叔阿姨好。” 李曼菁努力调整心态,招呼他:“小喻来啦?赶紧进来吧!就等你们了!” 她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还要去端菜。小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朝着迟也挤了挤眼睛,迟也挤回去,小可笑得不行,又朝喻闻若竖大拇指。 喻闻若不敢放肆,一路走进来坐餐桌上还在揣摩李曼菁的情绪,都没敢跟迟也挨一块儿坐。迟也大大咧咧的,好像没在意到这个,伸着手,在问小可要礼物。 “老板,你做个人吧!”小可笑着挤兑他,“你生日,不说给点儿员工福利,还反向压榨我!”她说到一半,停下来,朝着客厅里那幅画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又道:“再说了,有喻主编在,我们哪儿还送得出手啊!” 喻闻若也笑了,掏手机出来:“我给你发红包。” 小可立刻抱拳:“谢谢老板娘!” 李曼菁端着鱼走出来,问:“什么老板娘?谁是老板娘啊?” 阿芝马上打圆场:“啊那个……大姨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吗?”李曼菁把鱼放下,询问似的,又把视线转向迟良。迟良装傻,跟大林倒酒,只当没看见。李曼菁嘴里嫌弃地“啧”了一声,便也作罢了,又进厨房去端菜。 她一转身,几个人立马笑趴。阿芝压着嗓子,也管喻闻若叫嫂子,问他要红包。迟也笑得不行,还想跟他们闹,但手机又响起来,迟也一看,竟然是孟轻雪。 “喂?”迟也站起来,跟他们示意了一下,自己跑到阳台上去接电话了,“轻雪?” “师兄,生日快乐。” “谢谢。”迟也笑了一下,“你最近怎么样了?”掐指一算,感觉她预产期应该差不多了,又问,“孩子生了吗?男孩儿女孩儿?” 那头顿时安静下来,迟也等了一会儿,奇道:“轻雪?” 孟轻雪笑了笑,温柔道:“男孩。” “那恭喜啦!”迟也很替她高兴,“我给孩子再发个红包,你这次不许不收啊!” 孟轻雪“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上次联系还是为了汤华的事,眼下好像是没什么好说的,孟轻雪又提了一茬,“可惜汤导这次在荷兰没拿到奖。” 迟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这阵子只关注自己的事,没特意去了解汤华参加国外电影节的后续。 “难为你这么关心。” 孟轻雪自嘲似的:“我也没什么事好做,只能在家看看关于你们的消息了。” 迟也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杨茜跟黄子昂那个案子。 孟轻雪像是知道他想什么,突然道:“我认识杨茜。” 迟也:“嗯?” 孟轻雪道:“以前在学校里打过照面。” 她顿了顿,又叹:“她比我勇敢多了。” 迟也没说话,良久,忽地怫然一叹。 他原本因为杨茜对他的态度对这个人一直有意见。虽说难免时有物伤其类的感觉,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鄙薄和厌烦。他已经花了太多精力修复自己的伤口,对别人已经只剩下漠然。杨茜的慷慨演讲,到他耳朵里,就只觉得吵闹而已。 但听见孟轻雪这么说,迟也突然有些难过。那个在练功房里小心翼翼躲着黄子昂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眼前,这次他几乎看不清那是谁,好像是孟轻雪,又好像变成了杨茜。 “轻雪……”迟也想安慰她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突然承诺什么似的,“他们都会有报应的。” 孟轻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师兄,怎么每次跟你联系,最后总要说到这些事情上面……真是的,我只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迟也认真道:“谢谢你。” 孟轻雪:“那我先挂了?” 迟也:“等你方便的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孟轻雪仍旧含着笑意,应他:“嗯。” 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迟也叹了口气,掏出微信,重新发了个红包给孟轻雪。然后顺手回了几个同样祝他生日快乐的朋友,看了一圈,有点儿多,一时回不过来,便准备在朋友圈统一发一条感谢大家的祝福。也是凑了巧,刚点进朋友圈就看见了黄子昂。他发了一张跟学生的合照,同样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两人都笑容满面地朝着镜头。配字是恭喜这个学生的某某作品演出成功,下面一排点赞和留言,全是迟也认识的圈里人,客气地捧着黄子昂的臭脚,恭维他“名师出高徒”。 迟也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总是无法从那个年轻女孩脸上移开。 喻闻若走到他身后,“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迟也把手机收了起来,朝他笑了笑:“没干嘛。” 喻闻若在他肩膀上揽了一下:“快来切蛋糕啦。” 迟也笑着点了点头:“嗯。”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回了室内,里面顿时爆发出了欢呼声,小可喊着“别动蛋糕先拍照!”,李曼菁尖着嗓子问蜡烛在哪儿,闹成了一团。 就在同一时间,一张截图,伴随着“这是要世界大战了吗?”的惊叹,出现在了互联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图上的中年男人在微笑,揽着他年轻漂亮的女学生的肩膀,评论里有人恭维着他“名师出高徒”。拉到最底,最新的一条留言来自迟也。 两个单词,十一个字母,全部大写。 “stop denying.” 第99章 迟也生日的两天之后的那个周六, 面向粉丝的生日会才在北京一个高校的礼堂展开。但仅仅两天,网上已经再一次天翻地覆。 有人截了朋友圈里迟也直接开怼黄子昂的评论发到了网上,瞬间引起了极大的热议。一开始大家都只是作为吃瓜群众, 觉得迟也又搞事情了, 非常快乐地围观。这个时候, 讨论的点还只在于“迟也跟黄子昂又有什么仇谁来扒一扒”“笑死人了他还讲英语, 好会装逼啊”等等细枝末节的问题上,仅作为社畜茶水间交流的笑料,没多少人真的当回事。 但很快就有人借这个机会科普了ihsd运动的口号和宗旨, 并且将杨茜和黄子昂的案子再一次掀到了台面上。杨茜败诉之后在法院门口的演讲视频很快被传播开来, 她那句“这难道是一个强奸犯的国家吗”的有力质问,瞬间激起了无数女性的共鸣。她们愤怒,质问, 接力转发。仅仅一天之内, #ihsd#的标签下面就出现了成千上万女性的创伤经历自述, 成为了互联网全平台最火爆的一条话题。 这一天, 上海女性职场互助论坛的发起者韩婧,在#ihsd#的标签下留了一句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到这时, 外界关于迟也的风评达到了一个顶峰。许多人感激迟也,再联想到他的经历,都敬佩他的勇敢。迟也的粉丝则火速整理了他“尊重女性、关心女性权益”的各种采访截图和综艺片段——这还是当初因为泥塑事件被女权主义者炮轰的时候粉丝为了反黑流传下来的老物件,水印叠了一层又一层, 像是千万人的注视在迟也身上留下的包浆。在粉丝的吹捧和路人的起哄下,迟也连上了两个热搜,大有成为ihsd运动的发起人的架势。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高调, 到了第二天,舆论急转直下。 开始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撕逼。迟也的黑粉趁着这事儿,再度讲了一些难听话来中伤迟也和他的粉丝,开口闭口就是“祝你和你哥哥一起被强奸”。有了顾曼语的事情,迟也的粉丝风声鹤唳,开始一刀切,到处去控场和骚扰别的博主,无论是声援还是中伤,反正就是不允许网上再提迟也跟张念文的事。 其实很多博主提及迟也和张念文只是为了阐述这场运动的意义,并无意加入粉圈的争吵。被骚扰得多了,也翻了脸。认为迟也的粉丝喧宾夺主,根本不明白ihsd运动的意义,只想着给自己的偶像脸上贴金,对于ihsd运动有害而无利。还有人认为,这场战争是属于女性的,凭什么最后的风头却让迟也抢走了,这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对于女性发声的掠夺和打压。有人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再次将迟也和张念文的案子拿出来,证明他虽然是男性,但也是性别暴力的受害者,绝对有立场发声。然后再次被迟也的粉丝出警,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到最后是个人都烦了,别管之前是黑迟也的、愿意声援迟也的、拿迟也出来当案例科普性别暴力的,最后都统一口径——行了,再也不提迟也的案子了,无人关注,埋了最好。更有甚者,原本还挺相信迟也的,现在却提出了一个诛心之论,说既然迟也工作室授意他的粉丝这么到处控场,有能力操纵舆论,那么他本人对张念文的指控就很值得打个问号了。 就在这种说法也渐渐得到了更多的共鸣的时候,一条更可怕的传言出现了。 在某个军事爱好者聚集的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名为《ihsd是不是境外势力对我们的思想腐蚀》的帖子,将韩婧的家世、教育背景和她父亲在海外的社会关系扒得一干二净,得出一个结论,ihsd就是美国人不怀好意的糖衣炮弹。再顺手一打,把杨茜、迟也和网上那几个声量比较大的博主全都打成了“拿美元的走狗”。这条帖子像病毒一样飞快地蔓延开来,有博主以此回击杨茜那句宣言——“这难道是一个精美分子的国家吗?” 到了晚上,达诺尔前设计师的言论再次被翻出来,栽到了迟也头上。一张合成得以假乱真的、迟也和scanno的合照在外网流传,成为了迟也公然支持分裂国家言论的“铁证”。 涉及时政,迟也的那些粉丝们顿时吓破了胆,纷纷在微博的仅粉丝可见里接力传播,要求所有人立刻删光迟也跟ihsd关联的内容,谁再提及,就当做黑子处理。 在工作室辟谣了外网那张合照是合成的以后,有大粉炮制了一个说法,说最开始朋友圈怼黄子昂的那张截图也是合成的,是有心人针对迟也的一场有预谋的伏击。这个说法就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在粉丝内部大范围地传播开来。 小可的意思是,承认这个说法,马上撇清跟ihsd运动的关系。 迟也正在化妆,听了这个话,一脸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从镜子里朝她笑了笑:“我敢说,还不敢认了?” “没必要逞这个面子。”小可皱眉,“杨茜的事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 “是啊。”迟也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为了帮杨茜。我看不爽黄子昂,不行吗?” 小可猜了猜他的心思,问:“你是不是担心那些支持你起诉张念文的人觉得你怂?小也,这些人的支持是没什么用的……” “那粉丝的支持就有用?怎么着?开庭的时候他们也去法院外面帮我拉手幅啊?”迟也冷笑了一声,“我不是为了要谁来支持我,讲了好几遍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我单纯,看不爽,黄子昂,所以敢说,也敢认,就这么简单。” “你!”小可气得讲不出话,拿出手机登陆工作室的账号开始打字,“算了,这事儿你别管了。” 迟也冷冷地看着她:“你敢说那截图是p的,我就自己发微博承认。” 小可猛地一下砸了手机:“你有病啊!” 迟也没说话。化妆师吓得不敢动作,手里举着粉扑,尴尬地站在一边。迟也抬起眼,朝他使了个眼色:“老师,麻烦你……” 化妆师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化妆间里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迟也,小可还有阿芝。小可扔在地上的手机摔碎了屏,没人去碰,好一会儿,阿芝走了两步,捡了起来。 小可别过脸,没接那个手机。 迟也从镜子里看着她,突然道:“你怎么跟茹姐一样了?” 小可脸都白了,冷笑了一声,没回答。 以前迟也不听话,严茹上火,跟他吵,小可总是在中间调停的角色。她贴身跟着迟也的时间更多,对迟也的感情也更深,了解也更深——她是真的以为她来带迟也会不一样。 阿芝充当了她当年的角色,拉了小可的手肘一把,温声劝道:“姐,别生气……” 小可看了她一眼,觉得十分讽刺,转头对迟也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迟也眉尖一挑:“我变了吗?” 小可:“你原来虽然任性,但是知道轻重,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 迟也轻声打断了她:“我就是以前妥协得太多了。” 以前他要顾虑的太多,制片方,品牌方,粉丝,公众,层层叠叠,每一个人都站在他面前,要他低头,要他跪下。他跪了,把钱挣了就完事儿。但好像从那个晚上开始,从他决定了站起来的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装相 第112节 钱这个东西,执迷不悟的时候是真舍不得。但一旦他说不要了,也就不要了。 小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迟也。”她叫了他一声,“你是觉得自己特别勇敢,特别正义吗?你几岁啊?你以为这是什么热血漫画吗?!” 迟也漠然地回答:“你现在真的跟茹姐一模一样了。” 小可全身猛地抽了一下,她看起来忍不住要跳起来揍迟也。阿芝一把摁住了她,急道:“哥你别说了!” “阿芝。”小可气得浑身发抖,“你把后援会的人说的那些话给他看……给他看!” 迟也转过头,看见阿芝神色为难地掏出了手机。现在跟粉丝接洽的任务已经到了阿芝手里,她点开跟迟也的后援会管理层组的群,递给了迟也。 聊天记录里她几乎没说话,全都是对面在一大段一大段地吐苦水。阿芝年资不深,简直是被她们像孙子一样教训。来来回回的,中心思想无非是那几句—— “我们给他应援,给他反黑,我们不辛苦吗?为的是什么啊!迟也能不能乖一点,好好拍戏,不要再闹这些事情了!” 迟也翻了两下就没了耐心,眉头皱起来,问阿芝:“她们想怎么样?” 阿芝不好答,其实她也不太确定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她们更多的是在发泄对迟也团队的不满——实质上是对迟也本人的不满,但没人明说,所以阿芝成了替罪羊。 迟也只好自己往上翻,找到了这次沟通的起点,总算看见了一条逻辑清晰的诉求,粗略分成了三个点,第一要求工作室马上辟谣,撇清跟ihsd运动的关系。第二要求他们控场,不允许外界再讨论张念文的事,用词非常居高临下,好像这是迟也人生的一个污点,必须被藏起来。最后一条要求是,“处理”喻闻若相关的信息,不想再在网上看到有关于他和迟也“令人恶心的传闻”,也不允许迟也再接受任何bridge旗下的平台的采访。 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迟也的老板。 迟也舔了舔牙根,压着火气,把这条信息最后几句话念了出来:“……迟也现在的情况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一手好牌打成这样,要是没有我们,三千多万的违约金,他拿什么赔?” 他停了停,抬头从镜子里看着小可:“原来他们就是这么看我的,真的是好爱我啊。” 小可额上青筋直跳,强压着怒火跟他说话:“话是不好听,但你想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迟也冷冷地看着她,“我公开说过支持那个什么运动吗?我也跑法院门口演讲去了?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们这么急赤白脸地要拦我?” “迟也!” 迟也没停:“黄子昂跟张念文一丘之貉,当着面我也敢骂他,有什么不能认?是谁给我脸上贴了金到处去显摆的?有好处就使劲吆喝,出了事儿就撒腿跑,现在开始人五人六,还指挥起我来了?” 他站起来,火气上来了,直接把手机还给阿芝:“没有他们这三千多万怎么还……这是我一部一部戏拍下来赚的钱!” 小可也扬起声音:“你要没这么多粉丝,哪来这么高的片酬!哪来这么高的代言费!你还以为你多金贵啊!成名成腕儿的海了去了,要是没座儿捧,你算个什么呀!” 迟也顿时哑了火,嘴唇无声地翕张两下,似乎骂了一句脏话,但没出声。然后他坐了下来,半晌,自嘲地笑了一声。 “捧我?”他看着小可,“最看不起我的就是他们。” 小可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迟也……” “还见什么面啊,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他突然转过去,抓起了桌上的化妆棉,用力挤了一大泵卸妆水,用力地在脸上擦了一道,“取消吧,损失我自己承担。” 阿芝惊叫了一声:“哥!” 小可瞪着他,活活让他给气哭了。 迟也冷着脸,仍然在卸妆,用的力气太大,在脸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红痕。 阿芝赶紧劝他:“哥,你不要这么冲动。” “我没冲动。” 小可哽了一句:“你知道你生日会一张票炒到多少钱了吗?损失你来?你现在破罐破摔,根本不算计这些了是吧?你跟几个人生气,就要所有人来承担这个后果,你怎么可以这样完全不顾及别人?别的粉丝做错了什么?他们顶着这么大太阳,有的还从外地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过生日的!” “票是让后援会找渠道发下去的,为什么会有票贩子在炒?”迟也从镜子里看着她,不像是真的不知道,反而像是冷冰冰的质问,“既然觉得我那些事情丢人,恶心,那就不要继续喜欢我了啊……为什么就是不走呢?”他歪了一下头,极尽讽刺地冷笑了一声,“我过个生日,他们集资了一千多万。牛逼啊!” 小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后援会这些事各家都有,就像当初他们跟bridge要五千的餐补一样,属于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没人会真的去追究。后援会辛苦组织应援跟宣传,对艺人助力很大,也省了团队的开销,还有些公司甚至就是靠这些来割韭菜的,所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有的时候艺人团队被后援会辖制,也是在所难免。 “迟也,你别闹。” 迟也没理小可,从阿芝手里又抢过了手机,直接点开那个群发送了一句语音。 “今天活动取消,从现在开始,后援会解散。” 小可立刻冲上去要抢他手里的手机,迟也站起来,高高举着手机,就是不让她拿。小可险些把他的脸挠花,等最后终于拿到手机的时候,再点,那条语音已经不能撤回了。群里已经刷过了无数条震惊的消息,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可赶紧发了一条语音安抚,说活动正常。 迟也笑着,把卸完妆的化妆棉扔进了垃圾桶:“那你们办呗,我先回去了。”他转过身,叫阿芝:“走吗?” 阿芝犹豫着,看看他,又看看全身都在抖的小可,也吓得掉眼泪:“哥……” 迟也直接抬脚:“行,那我自己走。” “小也!”小可真急了,放声哭了出来,“你干嘛呀!” 迟也脚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可终究不是严茹。严茹强势,跟他吵起来绝不会低头。但小可现在在哭,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阿芝走过去,小可伏在了她肩头,一边哭一边说:“我是给你打工的,你为难我干什么?” 迟也内心终于产生了一丝愧疚,有种挑软柿子捏的羞耻感。他心里有火气,没地方撒,全都冲着小可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后援会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小可哭了一会儿,放开了阿芝,自己转过脸去抹眼泪,阿芝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哄了两句。迟也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搭了一下小可的肩膀。小可没好气地把肩膀一沉,挣开了他。 迟也轻声道:“对不起。” 小可转过脸来,眼睛下面一层泪光。迟也低着头,拉住了她的手。小可跟他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但他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为难你。”他轻声说,“活动正常办,结束以后,我跟后援会的人见个面,我自己跟她们说。” 小可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看着他,笃定道:“你疯了。” 迟也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小可耐着性子:“小也,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但说到底,不就是他们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你心里不舒服吗?我也不舒服!”她没法子了,忽然语调一转,急切道,“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激你,那我们就不回应黄子昂这个事情,他们吵几天就忘掉了……” 迟也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跟小可解释,并不是那些人的语气让他不爽,所以他要发脾气这么简单。 小可也说不下去了,她停在那儿,看着迟也,看了很久。 “他们今天要我否认骂了黄子昂,撇清跟ihsd的关系,说是为了我好,明天就会要我推翻自己的证词,放弃跟张念文打官司,跟俊华低头,好好去拍戏……还是为了我好。” 迟也叹了口气。“可是人总不能,次次占着好吧?” 第100章 因为迟也唱歌跳舞都不行, 整场生日会就是大型粉丝福利。后援会早已事先选定了幸运粉丝上台跟迟也互动、做游戏。对话的地方特别多,粉丝问题也很多,看得小可胆战心惊, 生怕迟也一个不高兴直接在台上撂挑子。但迟也表现得相当敬业, 除了不愿意跟粉丝有什么亲密举动, 别的还是有求必应。最后还亲手在蛋糕坯子上裱了花, 送给了在场的人。 唯独不太高兴的是两个后援会的管理。本来她们也是要上台跟迟也互动的,临上台前小可把她们换了下来,解释说会后迟也想单独见她们。两个管理心里其实也有数了, 没问那条语音的事, 只是责怪小可怎么能把这种记录给迟也看。最后整场活动下来,她们俩坐在离迟也最近的位置上,却始终心不在焉, 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手机。 小可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 在生日会还没正式结束的时候, 好几个营销号已经开始带节奏, 说迟也要解散粉丝后援会。 对此,两个管理都摇头否认不是自己干的。 小可有些无奈, 这种事情完全没办法查,群里也不是只有她们两个。迟也还在台上做最后的流程, 阿芝和小可先把后援会的会长带到了化妆间,小可长了个心,请她先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了没有录音才放到了桌上。 “把我当贼防么?”会长冷笑了一声, “太让人寒心了吧。” 小可跟阿芝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隐隐可以听到舞台那边迟也已经在做最后的致谢。 “那些其实不是我的要求。”会长突然又开口。 小可看着她, 没反应过来:“嗯?” 会长耸了耸肩:“我知道他跟bridge那个主编谈了好久恋爱了。在那之前,他身边乱七八糟的人也没少过,蒋以容跟他也挺……”她停下来,露出一个颇为诡异的笑容,点到即止,没说下去,“我又不在乎他是不是同性恋,那些要求也不是我提的。后援会只是整理了大部分粉丝的诉求传达给你们而已,这个社会就是恐同,这些小粉丝就是讲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小可还是沉默,但是阿芝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你也不应该这么跟他说话啊……” 会长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我那不是跟他说话,是跟你说话。你倒还学会告状了。” 阿芝一下子涨红了脸:“我没有!” “行了,说这些干什么。”小可拉了阿芝一下。“雯雯,你也别……” 叫雯雯的会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也不等他们请,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她是迟也多年的粉丝,在迟也还没有转型做流量之前,她就组织着影迷们管理论坛、贴吧什么的,后来粉丝越来越多,推选她做后援会的会长也是情理之中,最早是严茹亲自跟她联系的,小可刚过来跟着迟也的时候,很多事还需要问她。 门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三个女人都抬起头,看见迟也从外面拧开门走了进来。 雯雯坐在沙发上,挺了一下背,但是没站起来。 迟也站定在她面前,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你好。” 雯雯抬头看着他,眼神非常复杂,但还是回答他:“你好。” 迟也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人他有印象,几年前录过一个节目,跟粉丝面对面谈话,还跟她一起吃过饭。但迟也不记得名字了,所以也没把她和微信记录里那个凶神恶煞、颐指气使的人联系起来,反倒因为见到一个熟面孔而觉得轻松不少,朝她笑了笑。 “今天找你来,首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雯雯也笑了,打断了迟也:“你解散后援会之前,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迟也愣了一下,“你说。” 雯雯:“没有了后援会,当然不代表你没有粉丝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你是做演员,又不是做爱豆,看不上这些,可能还觉得粉丝给你惹了很多事……但你今天把我们解散以后,等于断了很多人财路,马上就会有人脱粉回踩,放你的黑料。你觉得,没有我们的号召,没有我们软着硬着逼氪,没有我们营造这种攀比氛围,你的代言会有这么好的销量吗?《冷枪》一直不播出,没有我们帮你固粉,大家也会很快就会忘记你。你觉得我们靠着你赚钱了,是。但你知道粉丝人来人往,其实是很无情的,后援会也好,大粉也好,你的站姐也好,都不是那么纯粹地只是因为喜欢你,多少还是为了有利可图。这种事情,就是求一个平衡罢了。现在影视业行情也不怎么样,大家都要向流量低头。你接戏一直都那么挑,是因为你一直在金字塔尖上,等你掉下来了,还受得了这个落差吗?” 迟也一时没有回答她,他脸上那种放松的神情消失了。 “你在威胁我吗?” 雯雯笑了:“迟也,我喜欢你十年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越威胁你,你大概越想要解散后援会吧?” 迟也觉得她还是在威胁自己。 “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我就不用多说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良久,雯雯先站了起来,转头问了小可一句:“手机能还我了吗?” 小可有些尴尬地把手机递给她。雯雯低头看了一眼微信提示,无奈地笑了笑,“他们已经开始闹了。” 迟也没听懂这个“已经开始闹”是什么意思,但雯雯没再解释,她当着小可的面,退了跟阿芝联络的群,然后从通讯录里删除了阿芝跟小可两个人,甚至还把严茹也找出来一起删了。 “也挺好。”她看着迟也,“我还能当着正主的面脱粉,挺牛逼。”她顿了顿,又道:“可能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你了,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却又不得不继续喜欢你。” 迟也突然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好像下楼梯踩空了一个台阶。他对粉丝一直非常疏远,之前严茹一直让他定个应援色,给粉丝取个昵称什么的,他都嫌幼稚,没弄这些。每每想起粉丝,都觉得她们是一团模糊的东西,既吵闹又冲动,对付起来很头疼。然而这一瞬间,他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那时节目安排了送礼物的环节,雯雯送了他一副亲手绣的十字绣像,绣得很像,他还惊叹了好久。当然,早就找不到了。 雯雯走到门口,想了想,突然又转过头对他说:“张念文的事……其实还是有很多老粉支持你的。” 迟也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茫然。 雯雯:“我们都知道那个时候他把你害得多惨,希望你起诉顺利。” 迟也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你。” 雯雯再没说话,拧开房间门走了出去。和她一起来的另一个管理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出来,紧张地问她:“怎么样?他不会真的要解散后援会吧?” 雯雯没说话,拿出手机开始撰写声明。其实从迟也在群里发那条语音以后,后援会就已经炸了。有人马上退了群,有人联系了营销号爆料,还有人直接在自己微博上讲了有多寒心。刚才她就已经看到了消息,说很多人都堵在会场出口那里,要问问迟也。微博首页已经吵成了一团,她一登上去,私信也炸了。雯雯没什么感情地靠在墙边,不紧不慢地写完了那条简短的声明,宣布后援会即日解散。然后她干脆地退出账号,微博首页刷新,切到了她那个无人关注的小号上。 雯雯的手指停了一下,看到小号发的上一条微博还是一个心碎的表情,日期是bridge focus发布迟也揭露张念文的访谈的那一天。 装相 第113节 “雯雯姐,那那些钱怎么办啊?”身边的管理问她,“还有一点儿,没用完呢……” 雯雯转头问她:“有一点儿是多少?” “就,还有一点儿。”她支支吾吾的,心想总不会要一笔一笔退吧?小粉丝有的都八十一百的,一笔一笔退也太麻烦了,“要不,捐公益?” 雯雯嗤笑了一声:“留着吧。反正是他自己要解散后援会的,到时候他们要骂就说钱已经给公司了。” “哦,好。”管理又问她,“我们不走吗?” 雯雯摇了摇头,从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迟也,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帽子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小可和阿芝跟在他身边,除了大林哥,还有三四个活动现场给配的安保,一行人快步往外走,没看见在角落里的她们俩。 雯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话:“现在出不去。” 整个会场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迟也被安保人员护着,先尝试从后门走,但根本寸步难行。他要解散后援会的消息传出去已经两个小时,足够粉丝和小报记者们赶到了。本来会场在高校里,学生就多,乱哄哄地堵在那里,车也开不过来。然后安保只能护着迟也从运货的那个通道走,让保姆车直接开到卸货装载区。但迟也的保姆车太显眼,大家又跟着跑了过来,大部队直接把迟也堵在了货运电梯里。 安保尽力地在维持着秩序,组成了一个人墙抵挡着粉丝,但他们有目的地扒住了电梯门不让关。迟也低着头,用帽子挡住了脸,被他们护在身后,恨不得自己当场蒸发。 小可和阿芝都声嘶力竭地在喊:“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好吗!” 但没有用。所有人都在拿手机拍,闪光灯闪个不停,一直有人在问问题,迟也,你真的要解散后援会吗?迟也,你真的觉得自己不需要粉丝了吗?迟也,你抬下头好吗?你说句话啊?!还有不断出现的名字,张念文,蒋以容,喻闻若……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 迟也咬着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喻闻若的话。 “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在直播间骂粉丝。”他半开玩笑地跟迟也说。迟也心里苦笑了两声,很想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这个情况是不是能骂一两句了。 更多的安保过来了,衣袖上还带着高校的校徽。他们近乎粗暴地清出了一条路线,迟也感觉有人像提小鸡崽似的把他提了起来。人群更激动了,有人在冲着安保吼叫,认为他们对迟也不礼貌,就跟眼前这情况跟她没关系似的。但叫的人越来越多,路又没法儿走了。那安保只能把迟也又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从两个围着迟也的安保中间蹿了进来,根本没人反应过来,就听见喊了一句“骚货”,一个很硬的东西就往迟也脸上砸了过来。迟也下意识躲了一下,也没看清那是什么,帽子就已经被打飞了,眼前当即便是一黑。 迟也面前的人立刻扣住了偷袭的人,那女人被扭着胳膊,仍旧猛烈挣扎着,朝迟也啐了一口:“死同性恋!” “你说什么!”阿芝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非常尖锐,破了音,一把利刃似的,突然把嗡嗡响成一片的嘈杂声刺破了。“你再说一遍!” 迟也捂着眼睛,小可凑上来,声音都在发抖,她拼命地想要掰开迟也的手看他的眼睛,迟也感觉到她手指凉得像冰。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怀疑小可根本没听到。但他还是捂着眼睛,因为睁不开。他努力地睁着另一只眼睛,看见阿芝冲在前面,两个保安都松了手,但阿芝摁着那个女人的脸,抓着她的头发,一边骂一边厮打,骂得非常难听,连方言都蹦出来了。 挤成一团的粉丝们被这俩泼妇行径吓了一跳,都不自觉退了两步。 迟也顾不上捂眼睛了,赶紧上去拉阿芝。大林哥也冲了上去,轻轻松松就把那个女人制住了,两手反剪,喝道:“老实点儿!”阿芝则被迟也抱着,飞起两脚,还在骂:“我x你妈!你说什么呢!” “行了行了……”迟也可算明白她当初是怎么跑去黑心中介办公室□□的了,再闹就真的要上社会新闻了。小可也来抓着阿芝,可阿芝火起来了,俩人都抓不住她。只见她扬着嗓子,红着脸,一边往外挤,一边又冲着人群喊:“看什么看!你们他妈的有病啊!” 迟也二话不说拉着她进了保姆车,小可和大林哥也上来了,学校配的安保给他们断了个后。但车还是开不出去。 阿芝又拉开窗户:“再不让开的开车撞了啊!” 司机一脚油门,还真出去了。 小可先来看迟也的眼睛。那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了迟也的眉骨上,现在红了一大片,带点儿肿,所以迟也才睁不开眼,不是直接伤到了眼睛。迟也又确认了一遍他没事,“阿芝才真挂彩了。” 小可这才转过脸来,发现阿芝的嘴角破了,还在流血。脖子里三道明显的抓痕,头发乱七八糟,像只打了败仗回来的小野猫。 迟也哭笑不得:“你干嘛呀?” 阿芝嘴一撇:“她骂你!” 迟也:“骂我的人多了!” 阿芝又喊起来:“她骂你是死同性恋!” “那你再大声点儿!喊!校门口大爷还没听见呢!” 小可安抚阿芝:“哎呀这种奇奇怪怪的人很多的,之前还有人觉得小也演过坏人就要打他,还有人觉得长得漂亮的就都是同性恋,他们就……仇恨社会,你懂吧,不用理……” 大林哥也点点头,表示他拦过的怪人可太多了。 阿芝很委屈似的,下唇剧烈地颤抖了两下,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她凭什么骂你啊!同性恋吃她家大米啦!” 她那副样子实在太滑稽,迟也没忍住,竟然笑了。他一笑,小可也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憋住了,使劲用手肘推他。阿芝自己也觉得太丢人了,把脸往前座靠背上一埋,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哎哟,我们阿芝宝贝……”小可过去搂她,哄小孩儿似的,拍着她的头,一边朝迟也使了个眼色。 阿芝哭得气都快喘不匀了:“我哥又没做错什么……” 小可哄她:“他没错他没错。” “喻主编也是好人……”阿芝垮着脸,抽抽搭搭的。“干嘛骂我哥呀!” 迟也不笑了,最起码不是那种讨人厌的笑了。他看了阿芝一会儿,换了个很浅淡的微笑,突然问她:“阿芝,哥给你买包好不好?” 阿芝抽了抽鼻子,转过脸来看着他,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想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句话耳熟,然后她指了指小可斜挎着的那个包,小声:“我要那个。” “什么呀!”小可莫名其妙,去拧阿芝的胳膊,“你个学人精!” 迟也笑着转过脸,答应她:“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阿芝买包梗指路第二十九章 。 ps.今天正好第一百章 。 第101章 喻闻若把蛋壳剥掉, 刚煮好的鸡蛋还很烫,他两只手把鸡蛋倒来倒去,等它凉下来。 迟也眼巴巴等着他。 喻闻若走过来, 一只手把着迟也的下巴, 固定住他的脸, 然后用鸡蛋在他红肿的眉骨上滚了一下。迟也马上嗷呜嗷呜地叫唤起来, 嫌烫,被喻闻若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地忍住了, 抬眼问他:“我是不是破相了?” 喻闻若略带嫌弃地回答他:“我都得用放大镜找你这个包。” 迟也还是很不放心:“可是我好一会儿都睁不开眼睛……你看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扒拉下眼皮给喻闻若看, 好像朝他做了个鬼脸。 喻闻若还真的凑上去看,看完这个眼球又看那个,确定两个眼球都是一样的, 并没有因为挨了一下就有什么异常, 才无语地对迟也说:“你晚上早点睡觉, 就没红血丝了。” 迟也不满意了:“你对我好冷漠!” 喻闻若又用鸡蛋给他揉:“我以为你不肯回家就是为了怕你妈大惊小怪。” 迟也:“是啊。” 喻闻若反问:“所以你现在又嫌我不够大惊小怪?” 迟也伸手就要揍他, 被喻闻若笑着摁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还在拿鸡蛋给他滚脸。 “为什么动手打你?”喻闻若问他, “就因为你要解散后援会?” 迟也哼哼唧唧的,也说不上来。当时现场特别混乱, 有粉丝,也有闲着没事干来凑热闹的大学生,打人那个更像是因为恐同而无差别施暴的人,跟他解不解散后援会关系不大, 只是正好因为这个乱子找到了机会。 迟也让他说得怪不自在的,回了一句嘴:“你说得好像我自讨苦吃。” “你不是吗?”喻闻若没好气,“你就不能讲点儿策略?非得自己去说?” 迟也眉毛狠狠一皱, 瞪着他,让他自己反思。 喻闻若滚鸡蛋的手停了一下,自己也察觉出这话不合适。他下意识觉得这些事可以别人去做,但迟也不去,就是小可跟阿芝去说。这种不讨好的事推给两个姑娘家,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喻闻若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又道:“那也不用非得是今天。也不能在活动之前就走漏了风声。我们解雇个员工都知道要保密呢……” “哎呀!”迟也耍赖,“你烦死了!” 他这不是当时情绪一上头直接就发语音了吗!喻闻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闻若又安静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多教训了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迟也让他说得一震,没想到假洋鬼子突然蹦文言文。 “今天刚在文章里看到的。”喻闻若又不滚鸡蛋了,看着他,“没用错吧?” 迟也无言以对,又想笑,又想忍,最后突然捂着心口往沙发上一倒,“我要被你可爱死了。” 喻闻若把人拉起来,还想继续滚,迟也歪着头躲了一下,说:“不用了,鸡蛋都凉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把蛋扔了,又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解散后援会?” “也不是突然,一直不喜欢这个。”迟也嘀咕着,“但以前茹姐不让。” “为什么不喜欢?” 迟也脸上皱成一团,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喜欢,最后只能总结成一句:“他们好像搞传销。” 喻闻若都听笑了。严茹做粉丝运营在圈里是数一数二的,迟也的粉丝有体系,有规模,跟团队沟通得也很及时。就是因为粉丝运营得好,迟也才可以维持相对低的曝光率但人气依旧不减。虽然粉圈有的毛病他们也都有,但整体来讲,这些粉丝控评,刷数据,买代言,帮迟也做公益,好处是远远大于帮迟也惹的那些祸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到了迟也嘴里,成了一句“搞传销”的。 常年潜伏于迟也粉圈的喻主编都想替“姐妹们”骂他一句小没良心的。 但从迟也的角度想,喻闻若也能理解。粉丝管得太多,已经碰到了迟也那根底线。喻闻若早就把他摸得明明白白的,发现这人顺着毛摸的时候,你杀人放火他都能跟你谈笑风生,可是一旦碰到不能碰的,别说是粉丝,六亲都能不认。 迟也犹自不忿:“那么多圈里人都有我和黄子昂的朋友圈,都看见了,我再抵赖,那我成什么了?要我出个声明说那截图是p的……亏他们想得出来!” 喻闻若:“这圈里不都这样嘛,你真赖了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 迟也很认真道:“当面不说而已,背地里都会笑话我。” “你怕人笑话啊?” “也不是怕人笑话。”迟也低下头,“怕别人不把我当回事,也不把我说的张念文那些事情当回事。” 喻闻若没说话,安抚似的,拉着迟也一只手附到唇边,在他手腕脉搏处吻了一下。 迟也还在气头上,完全没在意到喻闻若这缱绻的动作,一把把手抽回来,在空中挥了一下,又说回粉丝那事儿了。 “所以就扯淡嘛!他们就老觉得自己很懂!我就感觉他们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臆想出来的人,只要我不是那个样子,他们就会想尽办法逼我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我跟张念文的官司才刚刚开始,他们会越来越发现我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那不如趁早解散了!” “好好好……”喻闻若息事宁人地去抓他的手,“所以也不是冲动,是你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正好时机到了。” 迟也老怀大慰,感觉今天总算有一个人能理解他了。小可最后虽然妥协了,但她也不理解。而且喻闻若是唯一一个听完了这件事,没有叽叽歪歪地追问他“你知道解散后援会的后果吗?你能够承担这个后果吗?”的人。 迟也心里说不出来的舒畅,捧着喻闻若的脸,学李新恒讲话:“唉呀妈呀我老稀罕你了!” “我老烦你了。”喻闻若拍开他的手,“我今天快忙死了,你还非要我回来陪你。” 而且说得特别严重。喻闻若电话里一听迟也让人给打了,会开了一半就往家跑。结果回来一看那嬉皮笑脸的,喻闻若好险没亲手揍他。 迟也马上把脸凑到他面前:“那我是真的被人打了嘛!” 喻闻若无语,把他脸推开,站起来往厨房去了。虽然嘴上说着嫌他烦,手还是打开了冰箱,又问:“想吃什么?” 迟也咂咂嘴:“想吃你上次做的油封鸭腿。” 装相 第114节 “那拌个沙拉吧。”喻闻若置若罔闻,已经拿出了他冰箱里万年不变的生菜和圣女果。 迟也十分狗腿地跟进厨房,看见厨房吧台椅上又堆了样衣。喻闻若就这习惯,门口进来就有衣架,但他每次都要走到吧台边扔。那张椅子好像自己会长衣服出来,隔三差五就郁郁葱葱。 迟也帮他把样衣挂起来,说:“沙拉我也会,你去忙吧。”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砧板抢了过去,喻闻若无奈,只好把刀也交给他。自己掏出平板来工作,但刚打开,就惊讶地“嗯?”了一声。 迟也抬头:“怎么了?” “richard给我发了封邮件……”喻闻若皱了一下眉头,看见迟也一脸茫然,就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就那一把大胡子的英国导演,蕾拉的导师。” “哦!”迟也想起来了,当初在意大利电影节见过。 “他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喻闻若一边嘀咕,一边点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邮件,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迟也注意到他的沉默,抬头又问了一句:“他找你干嘛?” 喻闻若退出邮件,回答他:“汤导这一次在荷兰遇到了richard,跟他聊到了《橄榄树》,richard现在找我,想看看原稿。”他顿了顿,似乎带着两分歉意,“他有点儿不能接受。” 迟也:“他不知道蕾拉……啊?” 喻闻若摇摇头:“蕾拉也好多年没跟他联系了。当初讣告是登报纸上的,他可能没看见吧。” 迟也代入想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过去的学生,但毕竟当初去电影节都带在身边,想来应该是很看重。乍然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她竟然已经去世了两年多,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离开的人间,搁谁都觉得不好接受。 “唉。”他长长地叹气。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失去的痛苦好像终于被磨平了,但看到她的离去依然会对过去的人造成影响,喻闻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钝痛。但他不想再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从吧台上下来,去房间里拿电脑,准备把书的英文原稿发给richard。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神色如常,随意地问迟也:“对了,你最近跟汤导联系过没有?” “没有。”迟也往嘴里塞了一个圣女果。 喻闻若低头一看,生菜都没切好,一盒圣女果已经快让他吃完了。顿时无语地摇了摇头,决定当做没看见。 “《牧场之春》没拿奖,但吃了罚。她接下来三年不能拍电影了。”喻闻若把平板转过来,给他看richard的文件,虽然迟也扫了一眼,一个词也没看懂。“她在荷兰还跟richard提到了你,有时间你也关心关心汤导。” “有时间。”迟也把最后一个圣女果吃了,“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迟也第二天就给汤华去了条信息问候,没好意思提她挨罚的事儿。汤华反倒没什么忌讳,说这几年不能拍电影,她就准备去瑞士陪读了。这不暑假快过完了,开学就跟女儿一块儿走了。 迟也一听,赶紧抓住机会去拜访她。 原先迟也一直觉得傅凯和汤华离了婚还住在一起,多少是有点儿令常人没有办法理解。直到到了他们家里,才发现原来是贫穷限制了他的理解。傅凯他们家的别墅上下三层,像个城堡,这两人各住一边,更像是邻居,互不相扰,确实没什么问题。 而且傅凯最近不在家,又出去拍戏了。 迟也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想见着傅老师,跟他道个歉。” 汤华带着他往会客室进,随和地笑了笑:“你把他怎么了?” 迟也:“这不是因为我,《冷枪》才……” “嗐!”汤华把手一摆,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似的,“老傅都混到今天了,还在意这个吗?播不了的剧多了,你这不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傅冉秋穿着一件花边蕾丝的起居服冲了进来:“妈妈!”然后一眼看见了迟也。女孩儿的脸瞬间通红,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去。 迟也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汤华,发现汤华还在笑,伸手请他坐下。 “冉冉现在是你的忠实粉丝。”汤华给他倒茶,“她去换衣服了,今天说什么你也要跟她合个影,不然她不肯回瑞士了。” 迟也点着头:“好。” 汤华把茶递给他:“你那篇访谈,也是冉冉给我看的。” 迟也猛地抬起脸,忐忑地看着她。除了李新恒那个二愣子,还没有哪个圈里的人当着他的面跟他谈过这件事。这段时间他出去工作,所有人都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汤华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近乎慈爱:“我现在有些后悔,不知道喻主编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对你的评价,其实并不准确。” 迟也茫然地眨了眨眼,喻闻若没跟他说。 汤华:“他没说也好。我当时感觉,你不太适合心理医生那个角色,因为你展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很向上的一面。而那个角色,其实是作者的一个心魔,他身上是一点向上的东西都看不到的。” 迟也哑然失笑,他当初极力想要在汤华面前争取,可不就是向上的一面,没想到适得其反。到了现在,反正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他反而放轻松了许多,自如地跟汤华谈起了《橄榄树》。 “是啊,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解释她为什么活不下去了。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本来就已经在蕾拉心里的话。” 汤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叹:“可惜。” 迟也:“三年而已,汤导如果有心,我相信喻主编也不是等不起。” 汤华一笑:“你这是替他作保证吗?” 迟也想了想,感觉对他和喻闻若的关系充满了自信,有点儿得意似的,说:“可以这么算吧。” “好哦,那到时候我要找你的,你档期给我留出来,片酬也再商量商量啊。”汤华跟他开玩笑,“按照你现在的身价,我可是请不起的。” 迟也陪着笑了两声,但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很快收敛了这明显空洞的笑声,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 汤华看出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迟也下意识回答了一句,顿了顿,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圈里呆多久了。” 汤华惊异地看着他:“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退休啦!” “当然不是。”迟也有些尴尬地抓了一下耳朵。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对着喻闻若也没说过。“但我现在这个情况……我这两天在想,不干这一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汤华,目光有些渴切,似乎希望汤华能给他一个答案。其实那天雯雯跟他说的那一大篇话,只有最后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从金字塔尖掉下来以后,再也没有好的剧本找他,没有合适的角色,他接受得了这个落差吗?作为一个演员的艺术生命力还禁得起多少消耗?一年,两年,他还能再演戏吗? 他不怕没有粉丝,也不怕赚不到钱,但他不得不害怕这个。就算再怎么摆出勇往直前绝不后悔的姿态,午夜梦回,他还是惊起一身冷汗。 汤华点点头:“当然,演一辈子戏的毕竟是少数。” 迟也有些黯然地低下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 汤华看着他,但迟也什么都没再说得出来,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汤华注意到了,伸手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走了空茶杯,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小迟啊,你喜欢演戏吗?” 当然喜欢。迟也自嘲地笑了笑,以前采访他经常谈起对表演的热爱。这几年反而比较少说了,外界总是批评他演技越来越程式化,不复当年的灵气,他再谈喜欢表演,有点儿自取其辱了。可是心里还是喜欢。放不下。 汤华把茶水递给他:“演戏有什么东西是让你这么喜欢的?” “我说不出来。”迟也回答她,“就是,在镜头下面,感觉做别人,比做我自己轻松很多。” 迟也说完,有些窘迫地看着汤华,好像这是在课堂上,老师问了一个问题,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是正确答案。 但汤华只是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在东京拿奖那一年,颁奖词是怎么说你的?” 迟也有点脸红:“那些都是过誉了……” 汤华没理他,把当年的颁奖词又重复了一遍:“迟也的表演浑然天成,他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捏成任意的形状,嵌进剧本的人物,就像液体倒入刻好的模具,塑造出一个精细得一分不差的艺术品。” 迟也脸更红了:“汤导……” “我其实并不认同他们的说法。”汤华轻声打断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演员可以百分百地适配所有的角色,完全没有自己形状的演员,也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演员。” 迟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要担心那些事情。再往前倒几年,这一行里都根本没有流量这个说法。社会在变,行业在变,明日势高势低,今天是看不到的。”汤华倾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膝盖。“重要的是,你正在成为你自己。” 迟也坐在那里,莫名地直起了背,好像一根脊梁突然撑住了他。 “只要你还想演,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第102章 “主编?” 喻闻若猛地抬起头, 看见一桌人都在盯着他看。 他悄悄地把手机收了起来——迟也刚刚给他发信息,他已经从汤华那里回去了。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句话带三个表情。还又提到了《橄榄树》——但他没来得及回。小杭看着他, 专题组的人坐一边, 宋嘉临带着时装版两个人坐另一边, 像两个对峙的阵营, 另外两个编辑在桌尾坐着,徐穹坐在离他最近的手边,大家都很安静, 等着他说话。 喻闻若审慎地抿着唇, 把视线又移向了徐穹。 “让韩婧上封面没什么问题。”徐穹斟酌着字句,“但是ihsd这个选题……” 她还没说完,小杭已经率先发出一声代表抗议的低吼。他一般不会对徐穹这个态度, 但是今天已经吵了一个多小时, 他脸都红了, 也不准备再注意一下职场礼仪。但宋嘉临比他更激动, 他们俩很快再次同时说起了话,情绪都很激动, 谁也不肯让谁。 喻闻若头疼似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小杭跟宋嘉临之间的分歧一开始只是关于封面人物。宋嘉临的意思是, 明年春夏季已经准备要发布,找模特来拍平面、写时装是常规操作。但小杭提出找韩婧和杨茜来拍一期封面,继续跟进ihsd的事情。宋嘉临不干了,说bridge毕竟还是一本时尚女刊, 他们要写社会事件,在focus上写,流量还更大呢。小杭一听也不满意, 开始跟她上纲上线,开口就是“时尚不只是漂亮衣服,更是时代的风尚”,一听就是他们喻主编的名言,听得喻闻若自己都尴尬得不行,突然理解了徐穹之前面对自己的感受。 “行了。”喻闻若终于开了金口,制止了两边愈演愈烈的争吵,“这里又不是微博。” 小杭立刻闭了嘴,宋嘉临犹自不忿:“我就是做我的工作而已,这就是不支持女权了?那我还是个女的呢!你这么激动,怎么还不去动个手术来当姐妹啊!” “你!”小杭差点没跳起来。 喻闻若只好再次提高声音:“行了!” 宋嘉临只好也闭嘴了。桌尾两个编辑没忍住挤眉弄眼地笑,偷偷朝她竖大拇指。很显然,小杭作为bridge里比较罕见的已婚直男,又如此受到喻闻若的重用,平常是没少受暗中的排挤。 喻闻若只当没看见,徐穹都看在眼里,看他没什么反应,自己就更不必开口了。 “徐总。”喻闻若把鼻梁上的镜架摘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继续说。” “我个人对于ihsd这个运动还是持观望的态度。”她起了个调,看见小杭又想说话,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喻闻若也近乎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小杭,小杭只好闭了嘴,听徐穹继续往下说。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ihsd运动的意义非常重大,我们跟进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现在就先把封面和选题放一放,既然要写这个运动,我们就谈一谈这个运动。我想提出一点中立的想法。我看了杨茜的视频和微博,她说的话很漂亮啊——” 徐穹顿了一下,引用杨茜的原话,“这难道是一个强奸犯的国家吗——非常有力,非常煽动人心。” 她看向小杭,“既然是从媒体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我就不得不提醒一句,我们作为媒体,更应该明白言辞的煽动性,更应该警惕这种煽动性。杨茜不是第一个在中国喊出ihsd的人,韩婧也不是。这场运动来到中国已经小半年了,但为什么人们现在却把杨茜和韩婧这样的女性视作领袖。她们都是什么人?漂亮,年轻,能够在众人中间做演讲,韩婧的家世我不必说了。杨茜……她都没从学校毕业,就在上海开个人工作室,跟灵境戏剧合作,背后似乎也有她父母的资助吧?受害人,难道一定要这样年轻、漂亮、会说话、有钱,才能够有机会去讨回公道吗?” 小杭一时没答得上来,整个会议室里都安静下来,宋嘉临用一种无比敬佩的眼神看着徐穹,深感姜还是老的辣——这叫什么?釜底抽薪啊! 喻闻若也听出来徐穹什么意思了,不由笑了笑。徐穹察觉到他的笑意,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人们当然喜欢关注年轻漂亮会说煽动性的话的人,这是人的某种天性。就算群众没有自然而然地将韩婧和杨茜选为这场运动的代表,他们也会选择这样的人来进行报道。徐穹这么说,只是让人觉得这场运动也并非如同说得那般全然公义,它的内部同样充斥着不公。 但喻闻若什么都没说。小杭确实有点上头。热血是好的,但太热血会丧失媒体的公正与中立,喻闻若不介意让徐穹先给他下下头。 “其次。”徐穹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现在ihsd已经在社交网络上烧了一把火。法院判杨茜败诉,但是网友们判了黄子昂死刑。他已经被电影学院解除了一切职务,学校党委也开除了他的党籍……” 宋嘉临这个时候没忍住咕哝了一声:“那他是活该!” 徐穹停了一下,小杭也看着她,宋嘉临脸微微有点红,小声道:“我好歹还是个女的。” 喻闻若笑了笑,续上了徐穹的话:“徐总是说,ihsd运动会造成程序不正义的私刑泛滥?” 徐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深挖这个选题,就要把这个方面也考虑进去。我不希望出一期稿子,从头到尾是完全帮ihsd运动背书。” 装相 第115节 小杭愣了,宋嘉临也愣了。 喻闻若眼睛看着徐穹,嘴里却冲着小杭说话:“记下了吗?” 小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喻闻若又转向宋嘉临:“韩婧小姐是我私人的朋友,我觉得以她的形象和身材,不比模特差到哪里去。” 宋嘉临还想说话,喻闻若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品牌方那边我去交涉。” 他一锤定音,这个漫长的会总算是开完了。小杭和宋嘉临都有一种,自己的诉求好像被满足了,但又没完全满足的感觉,于是两人都沉默着,带着人往外走了。 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了喻闻若和徐穹两个人。 喻闻若抬起头:“还有话跟我说?” 徐穹耸耸肩:“你今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角色对调了。”徐穹说,“我以为你会大力支持这个事,我会反对,然后我们俩再吵一架……” 就像平常的几乎每一件事。 喻闻若也笑了,手里把玩着放在桌上的镜架。 “你看到那个把韩婧打成境外势力的帖子了吗?” 徐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阴谋论罢了。网上每天能出成千上万个这种论调,不符合他们利益的,就说成是境外势力。” “但很多人相信。” 徐穹没说话。 喻闻若看着她:“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敏感。我这两天在做调查,这小半年来,通过这个标签揭露的性侵案件早就不仅仅在娱乐圈,学术圈、时尚圈、媒体圈、文学圈……到处都有。” 徐穹:“所以?” 喻闻若的神情非常严肃:“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你还在说牵涉的人太多,阻力太大,没有必要……” “那不得感谢迟也么?”徐穹说,“他把这件事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它已经成了势——你没看到这一周以来这个话题有多么爆炸性么?那些阻力现在已经很难再成为阻力了。” 喻闻若:“你确定,bridge不会惹上麻烦吗?” 徐穹哑然失笑,感觉他们俩今天是真的出门之前穿错脑子了。 “arthur……”她欲言又止。 喻闻若:“focus帮迟也作揭露,你教训我,作为主编,公私不分,是对所有同事不负责任。” 然后突发了顾曼语事件,那篇访谈被撤,他们被约谈,bridge旗下所有的账号都被要求整改了一遍。虽然没有被抓到什么大的错处,但这不啻为严厉的警告。 张念文那边后来发过一次律师函,措辞非常含糊,没有太大的法律效力,更像是一封虚张声势的恐吓信。虽然说从舆论上也伤害了bridge的信誉,但相比起来,实在算轻的。 喻闻若轻声道:“我正在负责。” 一周之前他还在积极地做相关的调查,但等到这个事件真的“成了势”,他反而要瞻前顾后了。 徐穹叹气:“你啊,说到底,还是不专业。”她一脸沉痛,“我就说嘛,外行就是外行。我看你才是光知道漂亮衣服,你懂什么做媒体。” 喻闻若眉毛高高地一挑,被她骂得莫名其妙。 “你看到ihsd标签的阅读量了吗?看到参与的人数了吗?看到它跨的圈层了吗?看到它的能量了吗?”徐穹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看着喻闻若茫然地点点头,然后她理所当然道,“那我们当然要去写这个事——没有哪个媒体会不写这件事!你要问我bridge会不会惹麻烦上身,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随时都会惹麻烦上身。当初写个名车俱乐部都会有麻烦更何况是这件事——但那又怎么样?在我接到那个电话之前,我们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喻闻若让她骂得一愣一愣,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他难得脑子没跟上徐穹,竟然愣在那里,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半晌,皱着眉头道:“你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徐穹:“bridge原来也不会让小杭这么年轻的人来带专题组。” 确切地讲,bridge原来都没有专题组。 喻闻若又看了她半刻,突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往会议室外面走。 徐穹笑着,在背后喊他:“arthur!” 喻闻若转过身,做了个“请指教”的手势,表示自己在听。 “你跟伯顿康拉就签了两年的合约?” 喻闻若皱眉:“你怎么知道……?” 徐穹撇撇嘴。喻闻若也不问了,徐穹自然有徐穹的消息来源。 “是。”他在徐穹面前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早就告诉了徐穹,当初在伦敦跟伯顿康拉下了军令状,两年之内让bridge的广告额回到75%。意思就是,合约只签两年,做得好再谈,做不好滚蛋。 最开始的时候,他来中国目的明确,是想找蕾拉的亲生父母。虽然这件事没有结果,但这两年来,喻闻若极大地拓展了bridge的业务。创办基金会,转型新媒体,多个跨界的活动……等于是重新打造了bridge的品牌,早就已经完成了当初的军令状。 “续约吗?”徐穹问他。 喻闻若本来已经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听到她说这话,又紧紧地扣上了。 “伯顿康拉不会就是派你来跟我谈吧?” 徐穹狡黠地一笑:“看来他们还没找你谈。” 喻闻若:“……” 徐穹今天就没按照常理出过一张牌。 “那你就不应该跟我提到这个话题。”喻闻若哭笑不得。“这属于商业秘密。” 徐穹翻了个白眼。 喻闻若无奈地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想回伦敦?” “我答应了我妈妈,结束了在中国的工作,还是得回去的。伦敦是我的家。” “告诉迟也了吗?” 喻闻若先是沉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知道。” “meaning……?” “也许我会为了他继续留在中国。”喻闻若耸了耸肩,“也许。” 徐穹点点头,突然道:“续约吧。” 喻闻若一挑眉:“嗯?” “你改变了bridge很多。” 也改变了我很多。 徐穹笑了笑,没有把后半句加上。但喻闻若看着她,好像已经明白了。 “再说了。”徐穹朝他眨了眨眼,“你前脚走,小杭后脚就会被宋总监吃掉的。” 喻闻若:“……” 他还真是责任重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写得有点累,私密马赛,久等了~ 第103章 关于ihsd那期深度报道出来的时候, 迟也正陪着爸妈在日本旅游。他说了好多年要陪爸妈出去旅游,没想到直到了这个份上才终于有了时间,而且因为这几个月一直在分期偿还违约金, 现金流周转不过来, 去日本竟然还是花的父母的积蓄。 迟也回来跟喻闻若说, 感觉丢死人了。他可是十几岁就开始给家里赚钱的人。 “要不我把那幅画卖了吧?” 喻闻若端着相机, 正在家里拍样衣效果,闻言头都没抬:“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 迟也帮他举着补光棒,撇了撇嘴, 说:“我可能都没那幅画值钱。” 喻闻若:“你不是有我的卡吗?” 迟也嫌手酸, 换了只手给他举补光棒,一边别别扭扭地说:“我带我爸妈出去玩,花你的钱干什么?” 喻闻若终于放下相机,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迟也对钱的态度很有意思。说他喜欢钱呢, 也是真的喜欢。以前为了代言费可以签有问题的微商品牌, 也可以和调性没那么适配的byant合作。直播间事件闹得轰轰烈烈, 最后也是为了商务低的头。平时吃的穿的用的都不便宜,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实现了阶级跨越以后的种种心态。 可是要说他怎么钻钱眼里, 那也冤枉了他。迟也赚了钱就交给爸妈,从来都懒得花一分心思去琢磨怎么钱生钱。他把很多东西都排在了钱的前面, 哪怕为了心里一口气,万贯家财也是说抛就抛。 原先自己手里有的时候,拿着喻闻若的卡也不矫情,能一下午把daniel的店买空。这会儿有点紧张了, 反倒生分起来,喻闻若说过几次了,可他一个子儿都没从喻闻若这里拿。 迟也让他看得不耐烦, 举得也手酸,没好气地问他:“还拍不拍了?” 喻闻若微微一笑,又端起相机,指挥他:“往那边偏一点儿。” 迟也看着他拍,满心只觉得莫名其妙,就这么几件破衣服,铺这儿,横打光竖打光,到底有什么好拍的! 喻闻若突然道:“其实我觉得,就是因为花的是他们的积蓄,叔叔阿姨才愿意去日本玩儿。” 迟也抬起头:“嗯?” “你房子也给他们买了,他们不搬。赚的钱大头都给他们了,他们也不花。要想旅游早就可以去了,叔叔还是不肯退休……”喻闻若从相机后面露出眼睛,含着笑意看他,“你说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迟也就是想不明白呢!怎么就说不通这俩老顽固。 喻闻若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你果然是你爸妈养出来的。” 迟也顶回去:“那我不是我爸妈养出来的还能是你养出来的啊?” 喻闻若笑得更厉害,让他把补光棒收了,一边收拾样衣一边逗他:“来,叫声daddy听听。” 迟也本来想揍他,转念一想,又腻着嗓子凑过去:“daddy~” 喻闻若让他叫得一声鸡皮疙瘩,直觉他接下来没好话。 果然,迟也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又问他:“我能把那幅画卖了嘛daddy~” 喻闻若:“……” 喻闻若:“卖你的奖杯去!” 迟也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卖奖杯。迟良跟李曼菁在从日本回来以后没几天也决定回观溪去了。一来是二老在北京其实很无聊,也不怎么能出门,迟也家附近老有人骚扰。二来呢,他们俩在家,迟也总是想尽办法往喻闻若那里去,一开始还找这样那样的理由糊弄,后来已经是明目张胆。李曼菁竟然生出了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感慨,越想越气,干脆回老家去,眼不见为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日本的时候有很多人认出了迟也。他拿过东京电影节的影帝,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后来的电视剧也多有出口到日本去,一家人在景点经常被一些日本小姑娘认出来。因为日本有盗摄法案,也没人偷偷摸摸地拍,都是很有礼貌地上前来跟迟也问好,请求合照。这给了李曼菁和迟良一种错觉,感觉儿子的事业一切正常,也就放心地回去了。 迟也欢天喜地把父母送去机场,就差没放挂鞭炮,完全没有告诉二老过两天就是张念文诉他故意伤害罪开庭。 装相 第116节 开庭那天,考虑到当事人的社会影响,迟也和张念文都没出庭,只是双方律师作为代表去走了个程序。迟也打人是众目睽睽之下动的手,没多少狡辩的余地,所以最后也是毫无悬念地判了张念文胜诉。张念文那边想尽办法渲染他伤情的严重,可是鉴定下来连轻伤都算不上,法庭只是判了迟也赔偿经济损失。没想到的是,张念文没要这个钱,他要求迟也本人在个人的微博账号置顶道歉。 迟也跟他硬刚,在微博置顶写了一句:“呵呵。” 舆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张念文原本就是把这场官司作为一个舆论上的手段,迟也拒不道歉,全网顿时一边倒,口风全都是“迟也忘恩负义”“迟也暴力倾向”“迟也藐视法庭”。道歉这种事没办法强制执行,最后法庭认定迟也藐视判决,又罚了一笔,同时在北京各大主流报纸上刊登了这个案件。 张念文接受媒体采访,一脸欣慰地说:“只要你问心无愧,法律终将给每个人一个公平的答案。” 凑巧的是,那一天bridge focus刚刚出了关于ihsd的跟进报道,其中有多位匿名和不匿名的受访者指控了王永乾的“宴会”,在网上被疯转。大家都在解码匿名指控的是谁,而王永乾的宴会上又有什么人。因为ihsd的发源就是好莱坞,这场运动的兴起,最开始就是为了斗倒一个电影公司巨鳄。许多人将王永乾与那个好莱坞巨鳄对标,认为ihsd运动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地席卷了中国,而张念文也不可避免地被提及了。 记者随即追问张念文,对于他和王永乾受到的指控,有什么想说的? 张念文立刻变了脸色,一个字也没回答就抛下记者想走。记者再次追上去提问,“张导,那么请问你对于ihsd运动有什么想说的吗?目前有很多因为ihsd运动而受到影响的电影人都是您的好友,您觉得他们也是问心无愧吗?……张导!” 张念文很显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坐到车里,记者把录音设备伸到了车窗里,车窗关不上,张念文只能回了几个字。 “无稽之谈!”他说。 这四个字很快被解读为张念文对待ihsd运动的评语。他的傲慢和粗暴彻底激怒了这场运动的参与者们,他们开始激烈地声援迟也。focus那段被删除的视频采访被截成数张长图,再次开始流传。网友们分析迟也的每一句话,根据他的回忆去寻找各种证据。他们早年间一起出现的视频都被逐帧分析,人们看出了迟也的不自在和恐惧,但也有人认为迟也展现出来的是崇拜和敬仰。其实很早就有人提出,迟也这是很典型被“pua”了,但这个概念还没有被大多数人理解,趁着这个机会又掀起了一轮热议,热度好几天都没下得去。 这天喻闻若还在外面跟品牌方应酬,就接到徐穹的消息,说是张念文来了。 他主动要求接受bridge的采访,眼下正在主编办公室里等他。 喻闻若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还是在拍摄棚,以张念文的声誉和地位,喻闻若都得巴结他。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地从摄影棚找了一束牡丹,特地去拜会了张念文。他到bridge来,多少是有点儿纡尊降贵。喻闻若回来的时候,看到小简战战兢兢地给张念文倒水,像个旧社会里伺候人的奴仆。 喻闻若摆了摆手,示意小简先出去。 张念文听见他进来了,但没转身,仍旧盯着喻闻若桌上迟也的照片看——喻闻若把迟也工作室送来的台历摆了一年,后来迟也专门给他拍了独家的照片,配上双面可旋转的相框,放在喻闻若桌上。后来小简做了点手脚,跟办公室里的人约定,如果进来看见喻闻若桌上的迟也是笑着的那一面,说明主编心情不错,如果在做鬼脸,那就最好小心点。 此刻的迟也正冲着张念文笑,但喻闻若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让张导久等了。”喻闻若冷着脸坐下来,伸手把迟也的照片拿走,扔进了抽屉了。好像这样就能从张念文的注视下保护住迟也一样。 张念文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没想到你们感情还真的是很不错。” 喻闻若非常不想听他谈论迟也,于是他硬邦邦地问了一句:“张导有何贵干?” “你们徐总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张念文自如地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摊了摊手,“我希望有个机会,能够接受你们的采访。” 喻闻若:“一向是bridge去约受访者,还没有谁跑过来,想在这儿说话就能在说话的。” 他没按捺得住,嘴上已经带了锋刃,微微倾身,冷冷看着张念文,说:“张导要是有话想说,不如去开个微博账号,bridge不是您的传声筒。” 张念文嗤笑一声:“不是我的,是迟也的?” 喻闻若没说话。他很少在跟人交锋的前三句话里就被勾起这么大的火气,只觉得烧得脑浆都在沸腾,一时之间一句反击都想不出来。 张念文仿佛没在意到他神色里的恼火,慢条斯理道:“喻主编,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被迟也迷得晕头转向,是他有求于你。等哪一天,他攀上新的高枝儿了,转头就会把你扔掉,甚至还要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强奸了他……” 他顿了顿,用一种非常下流的口吻对喻闻若说:“喻主编,外人信他那一套说辞还情有可原,可你不应该啊。” 喻闻若牙关咬得下颌发酸,再强迫自己松开,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张导的话我听不懂,怎么偏偏我不该相信迟也呢?” 张念文压低了声音:“你不是也见过他在床上那副浪样儿了吗?” 喻闻若霍然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极力克制着再揍他一拳的冲动。 张念文反而笑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含着笑,享用着喻闻若的愤怒。 喻闻若稳住气息。“bridge不会给你版面采访的。” 张念文露出一个很做作的失望表情:“可是你们媒体不应该客观公正吗?” “如果你指的是我跟迟也的私人关系,我可以保证这没有影响到bridge在迟也事件里的客观。” “那你就应该也给我一个机会说话啊。”张念文看着他,“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这算什么客观公正啊?” 喻闻若让他气笑了:“您申辩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可我就想在你们这儿再申辩一次。” “这里不是法庭。媒体的公正是给弱势者伸冤的机会,而非成为强权者的喉舌。” “哎呀呀……喻主编这话说得。”张念文大为咋舌,一脸无辜,“我就是一个弱势者啊!我做错了什么?我把迟也带到北京,带他入行,倾囊相授,甚至还让他住在我自己家里,我对他掏心掏肺,最后被他反咬一口,我还不够冤枉?还不够弱势?” 喻闻若听到这个这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突然明白张念文是来做什么的。 “好。”他突然道,“那我先简单问您几个问题,就算做预采访了。” 张念文摊开手:“求之不得。” “当年金燕奖那个晚上,您有没有采取任何暴力手段,强迫迟也跟你发生关系?” “没有。”张念文不假思索地否认,“是他主动的。” “您敢说,从迟也,到孟轻雪,再到近日公开对您提出指控的另外三位女性,您从来没有对他们有过任何言语上或者肢体上的骚扰和侵犯?” “我敢说从来没有。” “网传王永乾不定期举办的宴会,您从来没有参与过吗?” “什么宴会,那就是我们一些老朋友私下聚一聚。” “那受害者指控的这些聚会上发生的多起性侵呢?您参与过吗?” “那都是无中生有!”张念文很气愤似的,“说这些话的人是谁?叫她们出来对质嘛,王总也好,我也好,大家就是一起乐呵乐呵,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讲出这种话呢!” 喻闻若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张念文:“喻主编还问吗?” “不用了。”喻闻若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好,伸手解开了西装最后一粒扣子,让自己坐得更舒展一些。“我已经有结论了。” “什么结论?” “您是一个无耻的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张念文含着笑,良久,轻声道:“看来这个机会,喻主编是不准备给了。” 他嘴上说着要喻闻若给机会,但喻闻若听得出来,他真正的意思是完全倒过来的。 喻闻若直视着他:“您可以转告王永乾,这个机会,bridge不要。” 张念文的眉毛猛地一挑,一副很惊异的样子。 喻闻若指了指门:“张导,您可以走了。” 张念文站了起来,一直走到门口,回过头,看见喻闻若从抽屉里重新取出了迟也的照片摆了回去,突然道:“你跟迟也还挺配的。” 喻闻若抬头,丝毫不惧地跟他四目相对。 张念文冷笑了一声:“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逼。” 他关上门离开了。 九月末,在网上轰轰烈烈闹了近半年的ihsd运动突然销声匿迹,标签一夜之间无法查看,大批的账号被查封,一众媒体同时接到了电话,线上内容统一被整改,超过半数提及ihsd运动的新媒体账号都被勒令关停,原因不详。 十月,就在欧洲各大时装周刚刚闭幕,时尚杂志们都摩拳擦掌等着明年春夏季的新装时,作为风向标的bridge却在他们的账号上发布了一条声明。 “应相关法律法规,自即日起,bridge停刊三个月。” 第104章 bridge暂时停刊了, 但工资还是照发。迟也原本以为要好好安慰喻闻若,没有想到bridge上下心态都不错,喻闻若还准了小杭的年假, 放他陪老婆出去玩了。 “心态真好。”迟也竖大拇指。 喻闻若闻言就笑,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没把张念文来过的事告诉迟也, 除了徐穹和小简, bridge内部也没多少人知道张念文来过。他们得到的官方说法是,“蓄意煽动群体对立”,所以才处罚停刊整改。但这么一来, 伯顿康拉跟喻闻若续约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等他一走, 小杭在bridge就没有了立足之地。现在不放他年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小杭虽然不知道喻闻若那个两年合约的事情,但对于自己的生存状况, 心里还是有数的。去旅游之前, 带着他的妻子来喻闻若这里拜访, 言语之间已经有了告别的意思。迟也正好也在, 小杭提起来当初迟也为了捞他跟邱君则赛车的事儿,喻闻若大为惊讶, 他竟然是第一次知道,迟也是用这种拼命的手段去帮他的。 等小杭一走, 喻闻若就审上了。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非要问他当时怎么想的,他哪里还记得。也不全为了喻闻若, 可能就是当时肾上腺素上来了,就一冲动。 可是喻闻若跟他调侃,问他是不是当时就看上自己了, 他也不否认,把人哄床上去,让喻闻若把他伺候舒服了再说。 完事儿以后喻闻若跟他说,合约到头的话,他可能要回英国去。 迟也没讲话,好像他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喻闻若挑这个时候跟他说,就是怕他生气。但迟也发现自己气不起来,做爱就是这点儿好,像打了麻醉。喻闻若说的话他也没怎么听进去,心里是踏实的,觉得喻闻若总能想到办法。工签没了就再申,工作没了就再找,去了伦敦还能回来,多大点事儿。 喻闻若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再说了,沉默着与他相依。 良久,喻闻若对他说:“跟我回伦敦吧。” 迟也笑了笑:“我妈不让。” 喻闻若:“巧了,我妈也不让我一直留在北京。” 迟也揉了揉眼睛,已经犯困了。 “那要不让她俩开个会,把这事儿解决一下。” 喻闻若闷声笑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迟也叹了口气,手指插进他发间,揉了两把。 喻闻若把脸埋在他颈间,突然问他:“害怕吗?” 迟也没说话,他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隐隐觉得,从决定起诉张念文那一天起,他们就是心知肚明地往一条死胡同里走。现在真的到头了,迟也没有意外,也很难讲愤怒,连绝望的情绪都很少。他很难回答喻闻若这个问题,他的“不害怕”并不是勇敢,而是麻木。 喻闻若侧过头,依在他耳畔,轻声道:“我爱你。” 天塌没了,路走完了,也只剩“我爱你”了。 迟也还是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紧紧搂住了喻闻若。 “我好恨他。”他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地对喻闻若诅咒。迟也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这世界上有魔鬼,他什么都愿意交换,财富,美貌,健康……什么都可以。只要换那个人也来体会一下他的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他恨着,骂着,诅咒着,直到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整座城市步入长夜,汽车经过的喧嚣也变得很遥远。 “如果,到年底……”迟也窝在他怀里,突然又开了口。他没说到年底怎么样,喻闻若自己往里面填空,可能是伯顿康拉不跟他续约,也可能是起诉张念文没结果。迟也停了很长一段,然后抬头看定了喻闻若的眼睛。 “我就跟你一起去英国。” 喻闻若安静了很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好。” 装相 第117节 但在那之后,迟也再没提过跟喻闻若回英国的事。 他令人意外地又恢复了工作——在一个女性职场群像剧里客串了一个角色,前后也就拍了两个礼拜。制片人以前也合作过,是迟也的朋友。原来还担心他看不上这样的角色,但迟也一点儿没挑。于是慢慢地也有了一些邀约,跟以前不能比,但迟也很快把心态调整了过来。靳敏敏介绍了一个话剧给他,虽然是b角,他也已经感激不尽。剧排了一个多月,在北京试演,效果还不错,于是定下了来年要巡演,准备跟迟也签约。 等到了十二月,张念文那边以各种理由拖延,开庭再次遥遥无期。迟也提交了一些短信记录作为证据,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些营销号曝了出来,曝也没有曝全,挑挑拣拣,关键信息隐去,反而营造得很像两个人在谈恋爱。许多人直呼“反转”,以前都是“受骗了”。连迟也的律师都直叹气,认为这场官司已经基本成了定局。 迟也知道这背后是张念文,但他毫无办法。 严茹也给迟也打了个电话,说有合适的角色,推荐了他。迟也有些意外,但严茹故作轻松地跟他说,“不是说好了保留影视合作协议吗?” 话虽如此,但也就是这么一说,人走茶凉,迟也是真的没想到。 “《冷枪》那边,应该赶寒假档,也快播了。”严茹跟他说了一声,立欣也在《冷枪》的项目里投了钱,她一直都有盯着,想来也是出了力。迟也一时无话,良久,严茹又问他:“小也,你最近怎么样?” 迟也回答她:“挺好的,在排话剧。” 严茹道:“那就好。” 挂了电话以后她把剧本和制作方信息发给迟也,带了一句话,是她在电话里没有说得出口的。 “不要再闹了,人总要活下去。” 迟也只当没看见,客客气气地谢过严茹给他的机会。 孟轻雪的电话紧跟在严茹的后面,这是让迟也更没有想到的。 在他生日的时候曾跟孟轻雪通了一次电话,约了要吃饭。后来迟也主动找过孟轻雪两次,都没约得出来。迟也想着,她大概忙于照顾孩子,再加上姓康的也未必允许她随意出去社交,便没有再提起这茬。 上次有人揭发王永乾的时候,孟轻雪也被带了出来,迟也曾经暗自希望她会出来说句话,但她始终保持沉默。迟也想想也就算了,孟轻雪一直便是这样的人,也许她更看重现在的生活,他不该指望什么。 于是,就再也没联系了。 但孟轻雪在电话里语调轻快,好像这些事都没发生过。确定了迟也在北京以后,就一定要他今晚就去和她吃饭。等迟也到了,发现还是一年多以前他们见面的那一家饭店,连包厢都是同一个,孟轻雪曾经在这里朝迟也哭诉张念文将她送给了姓康的。 孟轻雪已经在里面等他,很热情地招呼他:“师兄!” 迟也跟她打了个照面,顿时吓了一跳。孟轻雪的脸已经完全垮了,明明是最青春的年纪,神态却十分沧桑。笑起来的时候,僵得好像两块苹果肌要脱离她的颧骨,鼻子也是说不出的假,好像她的五官谁也不认识谁,只是在她脸上委屈地合租一下而已。 孟轻雪注意到他的神色,羞愧地低了一下头。 迟也立刻收敛了视线,尽量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等了多久了?” 孟轻雪温柔地笑了笑,这个时候才露出一点迟也熟悉的神情。 “没多久。” 迟也打量了她两眼,跟她寒暄:“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孟轻雪似乎没有听懂:“什么?” 迟也补充道:“生完孩子恢复得不错。” “哦……那个。”孟轻雪挑了一下眉毛,突然很平静地说,“因为孩子死在我肚子里,就没生下来过。” 迟也刚要喝水,惊得一下碰翻了水杯,洒了自己一身。孟轻雪赶紧抽餐巾纸给他,连声“哎呀哎呀”,好像迟也洒自己一身水都比她的孩子死了更重要。迟也语无伦次地问她,“什么……怎么会……?” 孟轻雪轻描淡写地说:“哦,因为康敬仁的老婆怕我生个儿子出来跟她的儿子抢家产,所以找人把我打了一顿。孩子就没有保住。” “什么?!” 孟轻雪没再回答。包厢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服务员端上了牛排,孟轻雪甚至还笑了一声,问迟也:“我帮你点了菲力,师兄吃吗?” 迟也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牛排。 “可是……上次……”他还是不能理解,“你还跟我说,是个男孩儿……” “是男孩儿啊。”孟轻雪叹了口气,“七个月了,医生把他从我肚子里拿出来,都看得出相貌了……” 迟也只觉得胃里突然翻腾起一股剧烈的恶心。 “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月吧。”孟轻雪拿起刀,开始切她的牛排,“就在你站出来把张念文那些事情都说了以后,有狗仔来拍我。本来康敬仁把我藏得挺好,这不,藏不住了,让他老婆知道了。”她说完,甚至还笑了笑,觉得很可笑似的。“其实康敬仁还算有良心的,他把我接回去,养了我一段时间。但你看我这张脸,也被他老婆找的人打坏了……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就不要我了。” 迟也的心一下子凉了。 “上次为什么没告诉我?” 孟轻雪没抬头。盘子里的牛排已经被她分开,但她没有叉起来吃,只是专注地盯着那肉,又把它们切成了更小的丁状。她那副神情,好像切牛排远比吃牛排更重要。 迟也注视着她无声且专注的动作,很快便觉得毛骨悚然。 “轻雪……” 孟轻雪停手了。她先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因为我那时恨你啊。” 恨他为什么那么不顾一切地就在镜头前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恨他为什么过得那么好却要惹这样的麻烦。恨他的勇敢,却要用她的孩子来做代价。恨他怎么就不能跟她一样,忍了,忘了,过自己的日子,然后偷偷咬咬牙就算了呢? 孟轻雪用力地在已经变成很小块的牛肉上划了一下,刀在瓷盘上刮过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生日那天,好几个app都在推送你,你的粉丝铺天盖地帮你应援,当时我想,凭什么啊?”她还在切,肉块早就已经分离,但她就是停不下来,故意用那种声音刺激迟也似的,迟也终于听不下去,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轻雪……” “但我打完那个电话就不恨你了。”孟轻雪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迟也,“师兄,你也不容易。” 不能怪他。 迟也把手伸回来,难受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对你可真狠啊。”孟轻雪苦笑了一声,“我以前,一直觉得他至少对你是真心的。他老拿你来比,要我学着你的表演,学着你说台词的方式,然后又很失望地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迟也了……你知道吗,以前我这张脸,都是照着你去整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边说自己不是同性恋,一边对你这样念念不忘。我也不敢奢求我能比得上你。我就希望他能把对你的感情,分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 “轻雪……” “可他现在对你,一样是赶尽杀绝。”孟轻雪拿起桌上的红酒往高脚杯里倒,手发着颤,一下子就把酒杯倒满了。迟也伸手扶了一下,孟轻雪颤抖着,把手里的酒瓶让给了他。迟也把那杯满满的红酒挪到自己面前,然后给她倒了浅浅一个杯底。孟轻雪笑了。 “你记不记得他在片场抽烟的样子?”孟轻雪突然问他。 迟也满桌找塞子,想把红酒瓶塞起来。他意识到红酒已经只剩了半瓶。一边不怎么走心地“嗯”了一声。 “手里夹着一根烟,跟你讲戏……讲着讲着就入神,烟灰落到剧本上,他就那样一弹……”孟轻雪学着张念文的样子,好像已经醉了,“拍《雪泥鸿爪》的时候,要下雪,他一遍一遍来,要人家控制雪量,你敢信吗?他把每一分钟落多少雪都精确出来,说这是在镜头下面最好看的。我那个时候崇拜得要死,觉得真正的艺术家就是这样,我后来再也没碰到过他这样的导演。你还记得吗?” 迟也抬头看着她,轻声道:“我记得。” 孟轻雪看着迟也,很委屈似的,轻声说:“可那都是骗人的。他根本不是什么艺术家。” 迟也点头:“都是骗人的。” 孟轻雪目光怔怔的,如梦初醒一般:“我们被他骗得好苦啊。” 迟也别过脸,用力地在眼角抹了一下,然后举起了手里满杯的红酒,朝孟轻雪示意了一下,凑到嘴边像喝水一样,“咕咚咕咚”,根本不停。 孟轻雪看着他把满满一杯红酒就这样喝了下去。 “不说那些了。”迟也把空酒杯放下。喝得太猛,他的食道有种被酒灼伤的感觉,酒劲一下子散出来,他有点儿头晕目眩,但他撑着桌角,看着孟轻雪,“咱们不说那些了。” 孟轻雪勾了勾嘴角,乖巧道:“好。师兄,你最近怎么样?” 迟也搬出他回答严茹的话:“挺好的,还有戏拍。” “真好啊。”孟轻雪叹了一声,很羡慕似的,“你还告他吗?” 迟也一时未答。喝下去的酒好像在他胃里煮沸了,翻腾得他想吐。他把红酒瓶又拿出来,给自己又倒了半杯,仰脖喝了一口,才道:“我要是说我不告了,你会看不起我吗?” 孟轻雪摇了摇头,温柔道:“不会。” 迟也觉得头晕,用掌根狠狠在额头摁了两下,闷声道:“我男朋友可能要没工作了。” 孟轻雪都没问他男朋友是谁,好像早都知道了。 迟也继续往下说,不像是说给她听,只是自言自语:“他们停刊了,他可能要回英国去。我……我反正这么长时间,该赔的也赔光了。我现在还有戏能够拍,就算回不到以前,好歹还有戏拍……茹姐说得对,人总要活下去的。他背后还有王永乾,我真的斗不过他。” 他哽咽了一声,抬起头,眼睛通红。 “我想认输了,可以吗?” 孟轻雪什么都没说,良久,伸手过去,握住了迟也的手。 “没关系。”她轻声道,“你已经很勇敢了。” 迟也紧紧攥着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孟轻雪站起来,倾身过去,用另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安慰他。 迟也很快收住了情绪,快速地深呼吸了两口,放开了孟轻雪的手。 “没事。”他接过孟轻雪递过来的餐巾纸,在眼下抹了一把,清了清嗓子,“我真的没事。” 孟轻雪重新坐下来,撑着下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已经凉下来的牛肉。 迟也问她:“你呢?以后打算怎么办?” 孟轻雪笑了笑:“我也想回去拍戏。”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意外。孟轻雪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手掌覆住了自己的脸,笑了一声:“你觉得我脸坏了,接不到戏了,是不是?” 迟也移开目光,想了想,“可以去做修复。” “是啊。修复。”孟轻雪笑得甚至有些甜蜜,“我这张脸,缝缝补补的,反正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迟也好心道:“如果你想拍戏,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他还没说完,孟轻雪突然打断了他。 “你觉得我演得好吗?” 迟也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 “你……” 孟轻雪:“我出道这些年,真正演得好的,也就那20分钟的青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十分怅惘,好像又回到了舞台上的那一刻。修炼了五百年的青蛇,在片刻间尝遍了人间的爱恨憎欲,鼓点声声催,光线暗下,许仙死在她的怀中,白蛇落下一吻。这小小的青蛇,终于在那一刻化成了人。 迟也轻声道:“你演得非常好。” 孟轻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换了一种口吻,整个人平静而笃定,好像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我手头有一个本子,已经定下了,今天找你吃饭,其实是想找你来跟我搭戏。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 迟也非常惊讶,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惊讶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赶紧收住了。这有什么呢?谁还没在圈里有几个朋友? “好啊。”迟也答应她,“什么样的本子?” “这样吧。”孟轻雪很轻松的样子,“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先把剧本寄给你,你看看。好不好?” 迟也更意外了,这年头接触项目,一般都是先给个电子版的人物大纲故事梗概什么的,很少上来就是实体的一个“剧本”。 “行……行吧。”迟也犹疑着,还是掏出手机,把自己的地址发给了孟轻雪。“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题材吗?” “留个悬念。”孟轻雪笑了笑,“但你答应了我,不能反悔啊。你不陪我,这戏我可演不了。” 装相 第118节 她后半句有撒娇的意味,迟也心中更觉得诡异。好像今天坐下来,孟轻雪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非常极端,而且翻转得极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会儿又跟他谈合作项目,实在不像正常人。 “轻雪……”迟也试探着叫她,“你还好吗?” “我不好啊。”孟轻雪理所当然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好得了。” 迟也拧起眉头,不说话了。一整顿饭下来,迟也几乎没动他眼前的牛排,但孟轻雪浑然不觉似的,仍旧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显得精神很亢奋。一会儿跟迟也说起初中里看《夜盲》的事情,开玩笑说是看着迟也的戏长大的;一会儿又跟迟也回忆当时在《出神入话》的细节。她提到了很多人,项影,靳敏敏,黄子昂,还有最后怎么都不肯用她的导演苏皓。她说得那样兴高采烈,迟也根本插不进去嘴。他要是问这个项目到底是什么,投拍的人是谁,导演是谁,孟轻雪就一脸神秘地带过去,说你拿到剧本就知道了。 等到终于吃完这顿饭的时候,早已是深夜。迟也揽着她的肩膀出来给她拦车,孟轻雪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热切地喊道:“师兄!” 迟也让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孟轻雪笑了,压低了声音,又道:“师兄啊……” 迟也又问:“怎么了?” “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孟轻雪叹气,“我不应该叫你师兄的,感觉每次这么叫你的时候,那个人都在看着我们一样。” 迟也:“那以后不叫了。” 孟轻雪摇了摇头:“习惯了。” 车到了,她钻进了出租车,把车窗摇下来,冲着迟也招了招手:“再见啊师兄。” 迟也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揉了一下,不上不下的。他往前追了两步,想叫她,但孟轻雪把车窗摇了上去,车开了起来,迟也一句呼唤卡在嗓子里,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孟轻雪所说的“剧本”在第二天上午递到了迟也家门口,叫的同城快递,一定要迟也本人签收。迟也掂了一掂,感觉里面的形状好像不规则,怎么也不像剧本。他撕开外面的硬纸信封,发现里面还是一个信封,不过是牛皮的,没封口,迟也走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 喻闻若突然在楼上叫他:“迟也!” “啊?”迟也应了一声,一边低头去捡。一张微信聊天记录的界面被等比例放大,出现在了他面前,“康敬仁”三个字率先映入眼帘,迟也一愣,甚至没敢去捡。 喻闻若“咚咚咚”地跑到楼梯边,半个身子都探出来跟他说话:“你知道了么?” 迟也拨开那一沓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看到了散落的照片。他伸手拿了一张,一边问:“知道什么?” 照片很昏暗,但可以看清楚,有张念文,王永乾,康敬仁…… 喻闻若走下楼,脸色发白。“你不是昨晚还跟她吃饭么?” 迟也突然感觉呼吸不过来,那一地照片和聊天记录里还有别的文件,迟也匆匆扫过去,只觉得一个字也看不明白。他还看见一个小小的u盘,银色的,上面绑了一张硬质卡片,像个价签。 迟也翻过来,看见一行字迹。 “姐姐,这就是做人的滋味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青蛇的台词见第45章 。 快刀完了……快了快了…… 第105章 医院的长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已经闻讯赶来的记者, 急救门诊乱成一团,护士们扬着嗓子在喊“让一让!都让一让!不要妨碍医院工作!”一边还有轮床滚过去的声音,危在旦夕的人飞驰而过, 有人呆若木鸡, 有人哭天抢地, 摄影机的指示灯亮起来, 掠过了坐在墙角长凳上的身影,他低着头在看手机,鸭舌帽掩住了整张脸, 摄影机摇过去, 没有在他身上做任何停留。 喻闻若手里拿着一个热纸杯,递到迟也面前。迟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 很小声地说:“谢谢。” 然后又问:“你们记者来了吗?” 喻闻若点点头:“来了。” 虽然bridge全线停刊整改, 但这么大的事情, 第一手的信息一定要掌握。复刊之后也还是要写稿子的。 迟也麻木地“嗯”了一声, 仍旧低着头看微博。 今天清早,孟轻雪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的账号突然发了一条十分骇人的微博:“今日种种, 是我咎由自取。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 一个小时以后, 警方接到张念文家里的保姆报案,一名年轻女子闯入张念文家中,企图纵火行凶,被保姆察觉制止, 随后该女子再次企图用刀具刺伤张念文,张念文与之扭打片刻,她见袭击不成, 从包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农药,一饮而尽。 张念文立刻打了120,警方确认该女子是演员孟轻雪。 眼下已经是中午,全网热搜,几乎没有人不在讨论这件事。 骂孟轻雪的还是多数。有说她当小三活该的,有说她报复社会已经疯了的,有说她是个弃妇太可怜了的……随后是另一种声音,说张念文两个徒弟,不分男女,都这么激烈地和他反目成仇,那肯定是张念文的问题。 网上闹得轰轰烈烈,迟也的手机也没停过,一直有人打他电话,干扰他看网上的评论。但他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有电话进来就摁掉,继续看。每一条都看得很仔细,那些骂孟轻雪是婊子、荡妇、倒贴货、捞金女的,他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像是要把那些字都狠狠刻进自己心里去。 喻闻若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别看了。” 迟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木偶似的,拿走了就拿走了。他两只手还保持着端手机的姿势,良久,才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那么用力,每一个指关节都发白。 “我没有要她这样。”迟也突然轻声道。 喻闻若没听清:“什么?” 迟也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她这样。” 他抬头看着喻闻若,眼睛红了一圈,十分骇人。 “我说我斗不过他,想认输了,所以她才做这种事。” 喻闻若用力掰开他的手,摁在自己手心里。“不是。”他非常坚定地对迟也说,“你看到她整理的资料了吗?那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整理出来的,她早就已经想好了,不是你的错。” “应该是我。”迟也好像没听进去,只是喃喃着,“应该是我去捅死他。她才多大的力气啊……” 喻闻若咬紧了牙关,感觉自己一颗心已经被揉成了泥。“迟也,你不要这样。” 迟也没说话,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迟也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从急诊室里走出来,记者们疯狂往前凑,相机的快门响成了一片,人们追问着:“张导!能说句话吗!张导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喻闻若根本没来得及拦,迟也突然像头豹子一样蹿了出去。层层叠叠的人群也没拦得住他,大家只觉得被暴力地推搡到了一边,下一刻,一个人影已经蹿到了张念文面前,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大家纷纷惊呼起来,张念文挣了一下,揪住他的人帽子脱落了下来,大家都看清了他的脸。 “是迟也!” “天哪是迟也!” 快门声再次疯狂响起来,张念文脸色发白,颧骨上包着一块纱布,是被刀刺的。他的右手手掌、手腕都有很深的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狼狈,在迟也的衬托下,更显得苍老无力。有人想去把他们拉开。但是迟也紧紧地揪着他的衣领,要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似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迟也凑近张念文,眼中几乎喷出火,“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但是张念文这次没有说什么,他的下唇剧烈颤抖,眼中竟然有了真切的惶恐。 “我……”他支吾着,任由迟也晃着他的衣领。 喻闻若突然从迟也身后出现,把迟也整个人揽住,使劲地拽他。迟也不肯,他们几乎扭打起来,还带着一个无力反抗的张念文,纠缠了约莫半分钟左右,迟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放开了手。张念文往后一跌,因为手刚缝好针,还不方便活动,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周围人传出各种惊呼,喻闻若二话不说把迟也拽走了。还有人想跟过来拍,被喻闻若抢过相机直接拿走了储存卡。喻闻若身量远比常人高,极具威慑力,顿时没人再靠近了。 张念文被一干人扶着,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几乎是脚步踉跄着离开了急诊。 孟轻雪在当天下午从急诊转入加护病房,医生没有对着迟也或者记者透露任何信息,但喻闻若还是想办法打听到了孟轻雪的情况。 她喝下去的是百草枯,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洗胃之后暂时维持着生命,但医生说要看她肺的情况,如果出现肺水肿……那,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她的家人不在北京,医院已经通过警方联系到了她的父母。 记者们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散去,但迟也不走,喻闻若也不走。bridge来的人是小蔡,主编不走,他也不能走,于是几个人就这么陪着。孟轻雪的朋友和以前的助理到了,但他们谁也不是家属,医生不可能让他们进去,大家都坐在外面,也不知道陪着干什么,但就是没有人走。迟也已经不在乎有人拍到他,有人又去网上编排什么。还有一个记者也没走,但他也没围着迟也,好像根本不感兴趣,反而跟喻闻若交流了很久,看起来并不是娱乐版块的记者。 孟轻雪的父母在晚上十点左右到了北京,孟轻雪的朋友去机场接了,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他们也被拦在了加护病房外面。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孟轻雪的母亲已经哭到跪下来给医生磕头,哭声凄厉,在走廊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迟也在第二天被警方传去问话。作为孟轻雪出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他被反复盘问,孟轻雪是否透露过任何想要行凶的意图。迟也一度情绪失控,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问他,为什么好像孟轻雪才是那个坏人,为什么还不去抓张念文,最后甚至被拷了起来。阿芝闻讯去派出所接人,打喻闻若的电话,却没有打通。 喻闻若的手机关机,他正在办公室里。因为停刊,来上班的编辑半数都不足,但他的办公室还是紧紧锁着门。徐穹在,邹元朗也在,还有一个是昨天在医院里跟喻闻若交谈了很久的记者。这人一进门,徐穹就惊讶地跟他打招呼,叫他“老陈”。 喻闻若不是很意外,但还是问了一句:“认识?” “校友。”徐穹简单解释了一句,仍旧当做没看见邹元朗。喻闻若招呼他们都坐下,然后从牛皮信封里抽出了那些打印好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和照片,一张一张,铺在了桌上。 办公室一时安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最后还是徐穹先开了口:“这是哪里来的?” “孟轻雪出事之前寄给迟也的。”喻闻若把快递信封外面的二维码和单号一起呈上来,“靠这个应该能查实。” 邹元朗问他:“你不交给警方吗?” 喻闻若笑了笑,没说话。 老陈皱着眉头,手里拈着一张转账记录看,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他轻声道,“涉及贪贿和逃税……这是一整个利益集团,绝不是什么花边新闻。” 徐穹立刻抬头看着他。老陈是《北京文华周刊》的记者,业内有名的硬骨头。这消息既然捅到他这里了,不挖个清楚,他是不会轻易罢手了。 喻闻若这才回答了邹元朗:“之后会交给警方的。” 老陈看着喻闻若:“我需要时间来核实这些证据的真实性。” “多久?” “给我一个月吧。” “还能再快点儿吗?”喻闻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老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叫他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至少两个礼拜吧。”他妥协了,一边飞快地浏览过去,“如果有人拦的话,可能需要更久。” 喻闻若点点头:“别担心那个,我会想办法。”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能够想什么办法。bridge都已经停刊了。 只有徐穹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喻闻若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神非常平静。 徐穹:“不行。” 喻闻若:“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老陈完全不明白,一径茫然地追问:“什么?有什么办法?” 喻闻若看着徐穹:“张念文在欧洲拿过奖,跟英国合拍过纪录片,他有很大的国际知名度……” 徐穹:“你知道私自联系外媒是什么罪名吗?” 喻闻若沉默。 徐穹:“ihsd运动在中国突然被叫停,外媒已经说得很不好听了。你这个时候把孟轻雪和张念文的事情捅出去……” 喻闻若打断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我只是作为一个儿子给我爸爸打个电话而已,何罪之有?” “你觉得他们查不出来吗?”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徐穹说不出话了,利用外媒倒逼国内舆论确实是一条捷径。中国人向来有“家丑不能外扬”的心理,国内在网上闹得再凶,不一定真的有用,还会被压制,被封口。可如果外媒揭露,一旦彻查,必是自上而下,再加上孟轻雪手里这些证据,到时候从康敬仁到王永乾,一个都逃不掉。 喻闻若转向邹元朗,他立马撇清:“我可没这么大的正义感。” 这些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犯不上陪着破釜沉舟。 装相 第119节 喻闻若:“但你欠了我一次人情。” “我什么时候……”邹元朗坐直了身体,然后想起女儿,又不得不坐了回去,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脸色更加灰败了。 喻闻若:“除了我以外,他们会需要至少一个中文媒体报道了这件事,才能核实真实性,进行报道。” 邹元朗长长叹出一口气,“《浪潮》已经发了孟轻雪的事情。” “还有内情呢?读者不好奇她为什么走极端么?”喻闻若把那些照片往他面前一推,蛊惑似的,食指在张念文脸上敲了敲。 邹元朗没说话,良久,看了徐穹一眼。徐穹这次没装看不见他,四目相对,谁也说不清她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 “这都什么事儿……”邹元朗低下头,无声地骂了句脏话。“行。”他最后看定了喻闻若,点了点头,伸手去揽桌上那些照片。 喻闻若:“谢谢。” 邹元朗嗤笑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是个快死的人。”他歪了歪头,“反正他们已经找到人来替我了,大不了跟bridge一样停刊,怕他个逑!” 徐穹突然笑了一声,邹元朗转头看了她一眼,徐穹立刻收敛了笑意,又摆出了一张冷脸。 喻闻若突然站了起来,朝着眼前的人,鞠了一躬。 老陈马上也站起来,很不好意思。但是邹元朗脸皮很厚,徐穹也没动,反倒让老陈有些尴尬。 “啊这……” 喻闻若笑了,邹元朗也笑了,老陈挠着后脑勺,徐穹拉了他一把,让他重新坐下来。 “多谢诸位。”喻闻若最后道。 徐穹把老陈送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喻闻若和邹元朗已经到了天台上,一看她过来了,邹元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杵了一会儿,还是赶紧告辞了。徐穹理都没理他,喻闻若还是客客气气的,朝邹元朗挥了挥手。 等邹元朗人走了,徐穹才开了尊口:“你真的想好了?” 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北京的冬夜已经冷透了,一口气吸进去,像刀子在他的肺里刮。 徐穹:“停刊属于不可抗力,不能怪到你头上,集团那边未必是不能谈,我可以再去想想办法。” 喻闻若安静地听她说完,好一会儿,才朝她笑了一下。 “我走了以后,应该是提拔宋总监上来吧?”他说,“她在这个位置上好几年了,再往上也没有地方升了。” 徐穹没说话。其实两年前景锐走的时候她就建议让宋嘉临上。只不过当时宋嘉临在年资上还是有一点不够看,但徐穹当时想的是,再怎么缺年资,也比不知道哪里空降来的门外汉强。 喻闻若点点头:“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时尚杂志主编。” 徐穹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别像交代后事。” 喻闻若叹了口气,问她:“我搞砸了吗?” 徐穹:“什么?” “你那时候气势汹汹地跑进我办公室,说这是你的杂志了,让我别搞砸了。”喻闻若停了一下,看着她,“did i?” 徐穹沉默,半晌,答非所问地说:“你问过迟也吗?他需要你为他做到这一步吗?” “不是为了他。”喻闻若想了想,又纠正自己,“不是光为了他。” 他转过去,半个身子倚在天台边上,任由高处的风在脸上吹。 喻闻若很难说得清楚。迟也问过他,他做这些,是不是把他当成了蕾拉,想要找一点补偿。喻闻若当时否认了,他知道迟也不是蕾拉,也知道无论他为迟也做什么,蕾拉都是再也回不来的。可他还是心虚。 昨天过了午夜他才陪着迟也从医院回去,他突然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蕾拉,她笑着,还是对他说那句话。 “see you then.” “我跟一个好朋友约好,要再见上一面。”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徐穹说,“我跟她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了。” 徐穹瞪着他,那表情好像他要去跳楼。喻闻若大笑起来,张开手臂,抱了徐穹一下。 她没有留下来陪喻闻若打这个电话。喻闻若重新开机的时候看到了迟也的信息,他又去了一趟医院,轻雪还活着。问他在哪儿。 喻闻若回了一句,办公室,马上回去。然后看了一眼时间,伦敦应该还是中午。 “hi, mom, it's me.”喻闻若看着对面大楼的光,跟katherine说话,“can i talk to dad?yes, very important...”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完结。 第106章 孟轻雪在加护病房呆了十天, 始终不死不活。 家属一度极为抗拒媒体,孟轻雪渡过了最危险的几天以后,喻闻若想要做个采访, 被情绪激动的孟爸爸砸了相机, 砸了录音笔, 骂他是无良媒体。喻闻若没还手, 头都让打破了。迟也好悬看在孟轻雪的面子上才没翻脸,喻闻若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跟他说理解家属心情。跟孟家父母道了个歉, 再也没提过这茬。 但是很快, 《浪潮》独家披露了孟轻雪“发疯”背后的内情,图文并茂,逻辑清楚, 均以“x某”写明, 几乎就是指名道姓。前后涉及俊华高层管理9位, 业内资深电影人47位, 甚至还有相关国家机关人员4位,许多细节与之前在ihsd运动中站出来的受害者所述吻合, 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到两天,英国一家主流媒体也对此进行了详尽的报道, 披露了不少连《浪潮》都没有披露的细节,并纠正了《浪潮》那个“疯女人”的说法,将此事称呼为“张念文事件”。随后,美国、日本、韩国也都纷纷对此事进行了跟进报道。张念文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北京警方迅速立案,着手调查张念文事件。 到了这个时候,孟家父母突然换了个脸。他们不再抗拒媒体, 反而频频在镜头前露面,矛头直指张念文。各种细节被披露出来,包括孟轻雪当初是如何被张念文挑中,什么时候去整的容,等等等等……而当年孟轻雪出道的那部《雪泥鸿爪》也被扒了个底掉,无数工作人员出来爆料,甚至有人称,亲眼见过张念文与孟轻雪在剧组行苟且。 就在事态往越来越猎奇的方向走的时候,迟也接到了孟轻雪原来的助理小梅的电话,说孟轻雪今天要被移到普通病房去了。 迟也跟喻闻若一块儿赶到医院,小梅正在病房外面哭,一看到迟也,仿佛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袖子,抽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迟也拉着她到楼梯间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转普通病房?” 小梅仍是哭,一张脸通红,颊边还有很清楚的手指印。 喻闻若皱着眉头,看清了她颊边的手指印:“谁打你了?” 小梅抹着眼泪,愤愤地低声道:“阿姨……” 迟也绕了一下,没敢相信这个“阿姨”说的是谁。“……轻雪的妈妈?” 小梅点点头,更大颗的眼泪落下来,“迟老师,我知道您跟轻雪也是非亲非故的,我不该找您,可是……可是……” 迟也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说这个话。要说非亲非故,小梅跟孟轻雪更加非亲非故,孟轻雪去给康敬仁当外室以后,基本就脱离了演艺圈,什么助理也是用不到了,小梅早就不跟着她了。但孟轻雪一出事,小梅跑前跑后,一天都没离开过医院。 迟也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孟轻雪的状况:“她好转了吗?” 小梅紧紧绞着手指:“就是没有啊!医生都劝了一上午,现在要家属签免责协议,如果转进普通病房24内死亡,就不关医院的事……我没办法了,只能打给你了!” 迟也火都起来了:“那是谁让她转的?!” 喻闻若拉了他一把,朝着小梅脸上的手指印示意了一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当然是家属。 小梅:“医生说了,百草枯喝下去基本是没救了。她已经出现肺纤维化了,叔叔说,反正都是等死……icu一天那么贵……” 迟也两眼一闭,眼前突然回想起轻雪出事那天,她的父母刚到医院的时候悲痛欲绝的样子。那也不可能是假的。可是父母亲情,原来也只有十天,一眼就看到了底。 喻闻若沉着脸,忽然道:“我先去缴费,让孟轻雪继续在icu里住着。” 迟也点点头,眼睛一瞟,看见喻闻若额头的一小块伤还没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再碰见那个……” “我知道。”喻闻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迟也发狠了:“家属要是有意见,你就跟他们说,轻雪的遗嘱在我这里,他们要是没点良心,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张念文那里赔的钱也别想!” 喻闻若让他震了一下。其实孟轻雪没留下什么遗嘱,不过托《浪潮》那篇报道的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孟轻雪出事前寄了份重要的东西给迟也。要吓唬她那没见过世面的爸妈,也是足够了。 于是他点点头,转身先出去了。 迟也拍了拍小梅的肩膀,无言以对。他不是不知道这钱丢进去毫无意义,但是他心里就是过不去。 小梅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迟老师,康总来过了。” 迟也怔了一下:“康敬仁?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梅一脸焦灼地对他说:“两天前。” 两天前,是北京警方立案的日子。从那以后,孟家态度急转,频繁接受媒体采访,要把张念文往死了摁,但只字不提王永乾,更不提康敬仁。 “康敬仁给他们钱了?” 小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听。” 迟也简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怎么还允许康敬仁来这里!” 小梅低下头,觉得很难以启齿似的,半晌,才道:“其实当初康总……轻雪是不愿意的。” “我知道她不愿意。” 小梅继续道:“是轻雪的妈妈说,跟着康总也不是坏事。轻雪怀孕以后,阿姨来北京照顾过她一段时间,还在朋友圈说康总是她女婿……” 迟也舔了舔牙根,人反而气笑了。好啊,好个女婿。 小梅又要哭:“要不是家里指望不上,她也不会……轻雪这辈子怎么会这么苦啊!” 迟也说不出话,拉着小梅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小梅哭了一会儿,喻闻若便回来了,说没遇到什么问题,医院就是不愿意把孟轻雪移到普通病房,现在她的关注度这么大,要是刚从icu出来就死了,医院逃不了这个舆论的风波。所以这边喻闻若一缴费,医院方面就做了决定,不听家属的。 迟也点了点头,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走之前又交代小梅,一有事马上给他打电话。两人从医院出来,迟也就把康敬仁来过的事情告诉了喻闻若。 喻闻若在开车,一边听迟也讲,一边脸色越来越沉。听完了,也没说什么,腾出右手,抓住了迟也的一只手。 迟也:“他们现在丢下张念文不管了,想弃车保帅。” 喻闻若点点头。这很明显。 迟也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以前,他会很高兴。王永乾他们卖了多少女人也好,总之是没有害到他。他虽然看不惯王永乾那帮人,但也没必要去招惹。跟他有仇的就只是张念文,只要张念文遭报应,他就满意了。 可现在不够了。他沉着脸,又问:“你说的另一篇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了。”喻闻若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叹出一口气,又像安慰自己似的,“快了。” 如他所言,在孟轻雪自杀式袭击的第十六天,《北京文华周刊》记者陈肃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俊华影视传媒公司总裁王永乾等人,贿赂国家公职人员,巧立名目,在张念文拍摄《唐宫未央》期间,以修建影视基地为幌子,非法贪污近五个亿。同时牵扯出了俊华和张念文的税务问题。同时,《北京文华周刊》详尽报道了陈肃的所有调查结果。 此事一路惊动到了国家税务总局,当天就下了指示,要求彻查。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王永乾被集团党委除名,卸去一切任职,交出了俊华一应账务,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 也许是墙倒众人推,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匿名举报王永乾和张念文吸毒贩毒,这头税务和贪污问题还没查出结果,警方已经敲开了两人的家门,将他们依法拘捕。 消息传出来的第一时间,迟也就去了医院。按说他不能进icu,但是这些天来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在出,这个时候,医院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医生说,孟轻雪的肺几乎已经完全纤维化,勉强靠着体外仪器在维持生命体征而已。但她就是不肯咽气。百草枯中毒的人,即便熬过了之前几天,也差不多会在九到十六天内因为肺纤维化死亡。但是孟轻雪已经熬了二十一天。 迟也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脱了形,支离破碎地被各种仪器勉强地拼合在一起,迟也躲在隔离服里,想摸一摸她的手,可她的手只从被子里露出了一点儿,枯瘦,发青,还夹着血氧监测仪,让迟也不敢去碰。 “轻雪。”他叫了她一声,好像她只是睡着了,而他怕吵醒她。 孟轻雪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迟也努力看着她的脸,他听说她的口腔也被腐蚀坏掉了,应该是很难看。但是呼吸机罩着,他看不清,他只能看到孟轻雪的眉眼,安详地阖着,也就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迟也想起来孟轻雪说过,以前脸都是照着他整的,于是他越发努力地观察,只觉得越看越有几分像。好像她真的是替他躺在那里。 装相 第120节 “你是不是很痛啊?”迟也问她。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 迟也好像突然被狠狠打了一拳,他弓起身子,半跪下来,倒在了孟轻雪床边。他紧紧握着孟轻雪的手,隔着医疗手套,他摸不出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迟也难以自控地哽咽着,眼泪滑下来,把口罩浸湿了一片。 “累了就睡吧,不要再坚持了。”迟也轻声地恳求她,“张念文被抓起来了,王永乾也被抓起来了。我跟你保证,康敬仁也跑不掉。你相信我……”他看着孟轻雪,“不痛了,以后都不会痛了。” 孟轻雪仍旧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迟也在她病床边坐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护士叫他,说探视时间已经到了,他才站起身来,对孟轻雪说,“那我走了?” 孟轻雪的眼角突然渗出来一滴眼泪,顺着脸侧落进了她的鬓角。 迟也转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的监护仪器累极了似的,自暴自弃地,发出了“滴”地一声长鸣。 第107章 好几个医护人员涌进来, 把迟也挤到了一边。他们掀开了被子——迟也这才意识到原来被子下面的躯体是完全赤裸的。他怔在那里,惊恐地看着那枯瘦的、插满了各种仪器的身体,完全感觉不到那是个人。有护士把他往外赶, 一个男人爬到病床上, 跨坐在孟轻雪身上, 迟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发现那个男人在给孟轻雪做心肺复苏。他的力气那么大,孟轻雪那么薄的身躯,好像两下就会被他摁散架。迟也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还想往前去, 那个护士近乎不耐烦地赶他:“您快出去吧!” 迟也拉住她:“别再折磨她了!” 那护士为难地看着他:“这都是程序。再说,您也不是家属啊!” 迟也只好从病房里出来,孟轻雪的父母都在。她的妈妈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是到了最后的时刻, 激发出了一点天性, 还是反正已经知道救不回来了, 所以尽情表演着悲痛,好缓解对女儿的愧疚。总之, 她哭得无比凄切,一再求医生再抢救一下, 要用最好的药,要不计一切代价。 迟也听了一会儿,反而没有眼泪了。他突然安静地脱下了防护服,一言不发地从医院走了出去。 他给喻闻若打电话, 喻闻若没接。他最近经常没办法接电话。迟也知道喻闻若也在接受调查,但是这种调查更加隐蔽,连个名目都没有。喻闻若没再去过迟也那里, 很少见面,也很少通话。只是简单交代了一句,如果有人找到迟也,问关于他的事情,说实话就可以,不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 “不要跟他们争辩。”喻闻若特意告诫他。 迟也果然接到过好几个电话。他们说喻闻若跟外媒关系密切,有可能泄露了国家机密——迟也觉得荒唐极了,不知道喻闻若哪里有渠道接触什么国家机密。然后他们又问迟也,你知道他的养父曾经写过对中国不利的报道吗?迟也瞠目结舌,完全回答不上来。他们口中的喻闻若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老谋深算,处心积虑,不怀好意的人。迟也完全被吓坏了。他们问了有关基金会,也问了喻闻若平时来往的人,还问了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的,到什么程度……一个电话里问过了,下一个电话里还会接着问。迟也按照喻闻若交代的,全都说了实话。最后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破绽,于是感谢了迟也的配合,告诉他这与你无关了。 迟也试图追问他们会把喻闻若怎么样,得到的却只有一句建议他和喻闻若保持距离。 电话没打通,迟也就不打了。他给喻闻若发了一条信息,知道他有空就会看到。然后自己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感觉到鼻尖落了什么东西,湿湿的。迟也以为下雨了,一伸手,却是一片雪花落在他手心上。他手也是凉的,雪花一时没化,就立在他的皮肤上,要凑得很近很近才看得清楚,六个角齐全,玲珑剔透,可想再看一眼,它就没了。 迟也听见自己心里一声叹息。是她走了。 喻闻若在两个小时以后到了医院,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他还坐在花坛边上,头发和眉毛上都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霜,鼻尖冻得通红,脖子缩在围巾里,喻闻若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是呆呆的,发着愣。 喻闻若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迟也问他:“你们快要复刊了,是不是?” 喻闻若点点头:“嗯。” 然后又道:“今天我去了集团那边谈话。” 迟也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喻闻若笑了笑:“交接完我就得走了。” “是因为停刊的事,还是……” “这还重要吗?” 迟也沉默。半晌,叫他:“喻闻若。” “嗯。” “我冷。” 喻闻若伸出手,把他一边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其实迟也在这儿坐着,也一直把手揣在兜里,但就是冷。喻闻若的手是热的,迟也跟他十指相扣。 雪慢慢地下,没有停的意思。冬天白日短,好像就这么一会儿,天已经黑了。他们一块儿抬着头,看着就近一盏灯,雪花在灯下被风带着乱舞不止,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只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良久,迟也说:“他们告诉我,不管调查结果怎么样,你都会被驱逐出境。” 喻闻若攥着他的手,没说话。 迟也又道:“不排除终身限制入境,这是什么意思?” 喻闻若:“字面意思。” “限制,又不是禁止。” 喻闻若又笑了,他点点头,没跟迟也争辩。 迟也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等调查结果出来吧。很快了。” “很快是多快?” 喻闻若又不答了。 迟也低下头,把手从他口袋里抽了出来,放回了自己兜里。 “回伦敦以后呢?” “你是说工作吗?” “嗯。还有别的。” “先陪陪我父母。我前两年买了一套房子,比你去过的那间大一点。一直都没顾得上装修,正好可以花一点时间自己设计一下。以后……可能会去倒卖倒卖艺术品,不然就去做时尚咨询,跟朋友合伙或者自己开,都行。” “哦。”迟也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声。 他全都想好了。 迟也板着脸,突然问他:“你会回去找daniel吗?” 喻闻若哑然失笑,觉得这话很荒唐,但看了看迟也的神色,非常认真,他只好也认真下来,承诺似的:“不会。” “你会找别人吗?” 喻闻若看着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吧。” 迟也:“多久算不短?” “我不知道。”喻闻若耸了耸肩,“三年五年?” 迟也脸板得更难看了:“王八蛋!” 喻闻若安静地看着他。 “你会有很多麻烦。” “狗屁!” “如果最后,他们针对我的调查结果不利,而你又坚持跟我保持这样的关系,那么你也会被调查。” “x他妈!” “他们会监视你,没收你的护照,调查你的家人……直到确认你跟我再无瓜葛。” “你在跟我分手吗?” 喻闻若不说话了。 迟也眼睛红了一圈。 “我爱你。”他突然说,“我再也不会去找别人了。” 喻闻若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 “你应该把明年巡演的话剧签了。”他最后说。 迟也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喻闻若坐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他也站了起来,跟在迟也身后走。雪越下越大,喻闻若始终不远不近地跟迟也保持着这段距离。街上没什么人,迟也快步过了一个红绿灯,等喻闻若走到的时候,灯突然转红了。喻闻若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这一头,他想叫迟也一声,但没喊得出口。大车过去,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泥被染得糟污一片,溅起一大块区域,喻闻若往后避了一下,再一抬眼,迟也的身影已经很远了。 很瘦,很高,像一片孤影。远远地看过去,头发已经白了。 喻闻若突然想,这样也好。 比起张念文和王永乾,康敬仁被抓的过程曲折了很多。陈肃没有放过他,一路深挖,监督警方调查。在涉及俊华案件的多名公职人员都已经被拘捕之后,康敬仁曾试图抛妻弃子逃到国外去,结果被群众举报,在机场被抓了个正着。迟也还是从严茹那里得知,这个“群众”不是别人,竟然是蒋以容。 “还有当初举报张念文吸毒的……”严茹朝他诡异地一笑,“你以为是谁啊?” 迟也思前想后,还是准备去见蒋以容一面。跟她打了个电话,蒋以容也不矫情,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直接给他回了一个时间,还是对他招之则来的样子。迟也想了想,就没带什么礼物,觉得那样会显得很可笑。 蒋以容最近很忙,方便起见,住在了市里的一套公寓。迟也去留心了一下,发现自从ihsd运动被他推到热点以后,达诺尔就把这个事当成了一个营销点,最近几个月围绕着“达诺尔女性力量”做了非常多的营销活动。他们本来也有这个slogan,一直是跟安清合作。安清跟他们解约以后,蒋以容干脆不找什么女明星了,自己上阵。 她形象不错,保养得也好,没结婚,拼搏了几十年,坐到这个位置,本身就是“女性力量”最好的诠释。所以最近各种宴会啊论坛啊真人秀啊谈话节目啊,都有她的身影,比迟也还像个艺人,只是迟也最近根本没闲心关注而已。 他到蒋以容那个公寓的时候,蒋以容的“团队”还在跟她对明天节目的流程。看到迟也来了,所有人都非常惊讶,唯独蒋以容泰然自若,好像迟也过来找她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她笑着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温温柔柔地下了一道逐客令:“那我们就明天再谈吧?” 那几个人都站起来,跟蒋以容告了别,走出去的时候还跟迟也低头问好,叫他迟老师。迟也发现其中一个人挺面熟,可能是以前合作过的什么节目编导,只好也低头跟他们问好。等人全走空了,再一回头,蒋以容已经倒了一杯红酒,递给他,自己手里也端着一杯,把鞋一脱,大大方方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赤着脚,挂到了茶几上。 “坐啊。”她招呼迟也。 迟也犹豫了片刻,十分拘谨地在她面前坐下了。 “这次来,是想当面谢谢蒋总。” 蒋以容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我是看你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实在看不下去了。” 迟也舌尖顶住自己的齿缝,颇为忍气吞声地附和着她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看不下去个什么劲儿,他险些活不下去才是真的。 蒋以容朝着迟也眨了眨眼:“打蛇要打七寸,懂了吗?” 迟也跟她装傻:“哦?” 蒋以容:“什么性侵啊,拉皮条啊,你打不痛他的。税这种事,一查起来又没完没了,夜长梦多。” 迟也默然,半晌,笑了一声,顺着她道:“那还是蒋总效率高。” 蒋以容喝了一口红酒,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道:“当然了,我也不能抢这个功。要是没有你先把人拖下来,我也不敢随便去举报他们。我最多就算是……落井下石,多踩了一脚而已。” 迟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踩这一脚?” 蒋以容轻描淡写地说:“能踩干嘛不踩?” “那康敬仁呢?” “送佛送到西咯。”蒋以容歪了下头,“不然等他以后东山再起来报复吗?” 迟也欲言又止。 “别想太多。”蒋以容说,“这跟你没关系。” 迟也:“我不想再继续欠你的。” 装相 第121节 蒋以容笑着摇了摇头,很无奈似的:“自作多情。” “就算我自作多情吧。” 蒋以容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散了大半。 “迟也。”她叫了他一声,唇角还留着一点笑意,眼睛里却只剩下某种自嘲似的神色,“追不到漂亮校花就泼人家硫酸是男人才会做的事。” 迟也:“我也不是漂亮校花。” 蒋以容道:“但我讨厌张念文。” 迟也沉默半刻,朝她端起了酒杯:“多谢。” 蒋以容嗤笑了一声:“没必要。” 迟也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仰脖把酒喝了。蒋以容挑了一下眉,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自己也喝了一小口。 “你这种喝法,真糟蹋我的酒。” 迟也没反驳,把空酒杯放回了桌上。“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热红酒了?” “就今年吧。”蒋以容拢了拢身上的开衫,懒懒的样子,“年纪到啦,不能再贪凉了。” 迟也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承认自己年纪到了这样的话,不由挑了一下眉毛。蒋以容看见了,她审视着他,突然问:“你以前都是怎么看我的?” 迟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蒋以容不以为意:“一个可悲、寂寞又饥渴的老妖婆,老得都能做你妈了……你觉得我很恶心吧?” “不是。”迟也轻声否认。 蒋以容摇了摇头,没追究。 “正好,我还有东西一直没给你。”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起身走进了卧室。迟也探头张望了一下,看见蒋以容在一个包里翻了翻,拿出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走出来交给他。 迟也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蒋以容重新坐下来,示意他拆开。“喻闻若的身世。” 迟也的手指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牛皮纸信封“哧啦”一声,被他撕裂一个口子。 他没着急看里面的东西,抬头问蒋以容:“怎么会……” “偶然得知的吧。”蒋以容喝着她的酒。迟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会信她才有鬼。这种事,留心去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偶然”去。 但迟也没追究她的话,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先看到的是几张生活照,应该是最近拍的,照片上的女人已经老了,但仍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非常美的,眉眼间跟喻闻若有些神似。穿得富贵,气质也很优雅,看起来不像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抛弃亲儿的那种女人。 “这是他妈妈?”迟也抬头问蒋以容。 蒋以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看。 迟也翻了翻,喻闻若妈妈的资料非常多,她现在的丈夫、孩子,也都很详细,但关于喻闻若的爸爸,就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迟也拿出来看,只有一张蓝色背景的证件照,看得出有些年代了,照片上的男人一身正装,胸前别着国徽,肩上还有肩章。旁边写着他的名字,喻绍。下面是生卒年份,卒年正是喻闻若出生那一年。 迟也再次抬起头,十分惊讶:“死了?” 蒋以容点点头:“病死的。在牢里。” 迟也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眼那张证件照。他没这个本事从肩章里推断出这个人的身份,但按照生年推断,他应该比喻闻若的妈妈大了很多。 “婚外恋嘛。”蒋以容不无讽刺地笑了笑,“见不得光的。” 迟也没说话,他没办法像蒋以容一样置身事外地评价这件事。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喻绍那张照片,心想,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吗? 他原来问过喻闻若一次,怎么从来没想过找一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喻闻若也就是一句“找了干嘛?” 但坚持用着自己的名字,用了三十多年,bridge每一期的卷首语都是他的签名。人家签一个自己取的英文名,他却放着法定的英文名不用,每次都不嫌麻烦地签三个汉字。 迟也把所有的资料收好。“蒋总知道多久了?” 蒋以容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含糊道:“有一段日子了吧。” 她说完就看着迟也,眼神带着几分狡黠,但更多的还是,“对,我当初查这事儿就是不怀好意,你能拿我怎么着?” 迟也摇了摇头,告诉蒋以容:“喻闻若不在乎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从来没想找过。” “随便。”蒋以容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交给你了,告不告诉他就是你的事。” 迟也掂着这份资料,突然苦笑了一声,看着蒋以容道:“我们分手了。” 这话说出来比他想象中轻易得多。严格来说他们谁也没提这个话,但那天迟也走着走着,回过头,就再也没看到喻闻若。 蒋以容没料到这个,手里还端着空酒杯,看了他好一会儿。 半晌,不无感慨地撇了撇嘴,“wow.” 然后又道:“我好像是听说他要离职回伦敦去了。” 迟也“嗯”了一声,这事儿已经传遍了时尚圈,蒋以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表情告诉迟也,她以为这就是他们分手的理由,迟也没有去纠正她。 蒋以容把酒杯放回桌上,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迟也。迟也不愿意被她审视,避了一下她的目光。 “蒋总……” “小也。”蒋以容像从前那样叫他,“他把你甩啦?” 迟也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有点儿刺耳,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令他没想到的是,蒋以容突然很快意地笑了一声,幸灾乐祸似的,又舒舒服服地歪回沙发上,一边笑一边看着迟也。 迟也抿了抿嘴,站起来准备告辞。 “啊,不好意思。”她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但仍在笑,用手捂着嘴,“别生气。” 迟也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坐下来,做了个手势,一副任她笑的意思。蒋以容只好清了清嗓子,不笑了。她倾身拿过迟也的杯子,又给他倒了杯酒,迟也接过来,也没说话,真有浇愁的意思,一口喝了下去。 蒋以容这回不说他糟蹋酒了。 “唉,真是没想到。”她叹息了一声,但迟也怎么听怎么像说风凉话。 他挑了一下眉毛:“很意外吗?” “当然意外啊。”蒋以容的口吻有点酸,还有点嘲讽,迟也听出来了,她果然是在说风凉话,“瞧你们俩爱得死去活来那样儿,我还以为你们真能天长地久。” 迟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心口那股酸压了下去,干脆也自嘲了一句:“那可能就是还没那么爱吧。” 蒋以容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挺可惜的。”她带了一些真情实感的惋惜,“其实你们俩才是一路人。” 迟也一句话也没说,抿着唇,眼圈已经红了。 “我能再喝一杯酒吗?” 他伸着空杯子,但蒋以容拒绝了他。 “小也。”她的声音非常温柔,眼里好像有无数的情绪,但很坚决,“你该走了。” 迟也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站了起来。 蒋以容对着那牛皮纸信封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拿上。迟也其实不太想拿,但放在蒋以容手里好像更奇怪,他只好拿起来,揣在了手里。 蒋以容没站起来:“不送。” 迟也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蒋以容。 “我没有觉得你很恶心。”他轻声道,“即便我不喜欢女人,也一直觉得你很有魅力。” 蒋以容冷笑了一声:“要是你敢说,如果你不是同性恋你就会爱我的话,我会马上叫保安来打你。” 迟也其实没想说这句。 “会有人爱你的。”他对蒋以容说。 蒋以容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他,客厅外面是落地窗,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段,灯火辉煌地映着她的身影。迟也发现自己面对她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无论是曾经的依赖,还是后来的憎厌,全都彻底没有了。他看着她,明明人还在眼前,心里却觉得像是面对着一个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蒋以容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她笑了。 “宝贝儿。”她笑得很甜蜜,也很不以为然,“我有钱。” 她没有说明白是因为有钱所以不需要爱了,还是说她可以用钱去买到爱。但迟也已经不想追究。 他点点头,很认可蒋以容这句话似的,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所以还有一章。牢记是he. pps.喻闻若的身世前面有两次伏笔,有人找到吗? 第108章 喻闻若把抽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进去的一盒巧克力拿出来, 捏了一把包装盒里已经黏成一团的块状物,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徐穹站在他办公室门口,门虽然开着, 她还是敲了两声。 喻闻若头也没抬:“进来!” 徐穹双手抱臂, 像头巡视领地的母狮子, 撇着嘴, 看着已经空荡荡的主编办公室。 集团会拨一笔款子下来给主编装修自己的办公室,徐穹记得喻闻若刚来的时候就把这笔钱花超了。因为有段时间他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几乎是把办公室当成半个家, 所以这里有衣柜, 有休息的软扶手椅,还有书架,像个英国老太太的起居室。现在全都空了, 只有墙上还挂着好几副知名摄影师的大作。 徐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带走了?” 喻闻若看了一眼:“留给宋主编吧。” “她可能不太喜欢你这种装修风格。” 喻闻若无所谓地笑了笑, 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支还没拆封的精华, 看了看牌子, 朝着徐穹晃了晃:“修复眼纹的,要不要?” 徐穹“啧”了一声, 一脸嫌弃。喻闻若只好把它放在了桌上。 “调查结果出来了?” “嗯。” “怎么样?” 喻闻若本来把头埋在桌下收拾抽屉,闻言露出一对眼睛, 看了她一眼。 关于喻闻若被调查的事,伯顿康拉那边保密得非常严格,连他离职的原因也是讳莫如深。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停刊了才解约,很多人都在替他鸣不平。不过他没想到连徐穹都不知道, 不由感慨地想,看来是真的最高规格的保密了。 “上了移民局黑名单,十年限制入境。”喻闻若像打扑克似的, 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礼品卡,一边很随意地回答徐穹,“还好,不用去坐牢。” 徐穹拧起眉头,分辨不出他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这么严重?” “well……”喻闻若耸了耸肩,“显然,我爸有一些黑历史。” “什么?” 装相 第122节 喻闻若无奈地笑了笑:“他二十年前写过几篇关于中国的报道,让人不太满意……”他脸皱了一下,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徐穹听懂了。尽管这一次另一边非常嘴下留情,没通过这件事上升到政治层面的攻击,但喻闻若还是被过往历史牵累了。 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反过来安慰她似的:“没关系,经过这番彻查,我已经是组织认证的良民了。” 徐穹快被他气笑了,都驱逐出境了,还良民。 “你就这么走了?” 喻闻若把清空的抽屉关上,长叹一口气:“不然呢?” “迟也呢?” 喻闻若好像突然被摁了一个暂停键,停在那里,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抽屉外面一道划痕。但这怔忡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还抬头对着徐穹笑了一下。 “迟也怎么了?” “你真的舍得?” “不舍得。”喻闻若笑得没心没肺,“我准备十年以后再回来追他。” 徐穹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喻闻若的笑意终于收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组织语言。他有很多理由,比如迟也如果去英国的话职业发展会受限制,又比如说现在张念文进去了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再比如说他还有他的家人…… 但最后,喻闻若什么都没说。 “还好这次没有牵连到他。” 徐穹看着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喻闻若像一口嚼了块柠檬,被她刺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会很想念有个人总这么骂我的。” 徐穹无语地摇了摇头,没话好跟他讲了,转身出了他办公室。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一把从他桌上把那支精华捞走了。 喻闻若无声地发笑,伸手撑住了太阳穴,笑了一会儿,又觉得眼底发酸。他收敛了笑意,转过脸去看了看窗外。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北京城的冬天。没有下雪,天高云阔,灰不算大,阳光很好,在摩天大楼的钢铁脊骨上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晕。一种在伦敦很难看到的干冷和整肃。 喻闻若突然想,他应该也会很想念北京。 他特地消磨到了午休才走出来,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应该会比较少。但他一走出去才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本来该出外景的编辑也在,整个办公室都被一种诡异的安静气氛所笼罩,好像大家都在等着他。 有人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喻主编”,然后编辑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徐穹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歪着头倚在门框上看。小杭一脸有话要说,宋嘉临神情复杂,而martin看上去快哭了。 “行了,行了。”喻闻若抬起手,在有人说话之前制止了他们。“不要矫情。” 他用眼神制止了想要从桌子底下掏东西的小简。不管那是花,还是礼物,还是什么,他都觉得有些太尴尬。小简只好住了手。 喻闻若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说:“不许唱歌,不许鼓掌,不许演讲。” 徐穹顿时笑出了声。喻闻若转头看了看她。 “bye-bye.”她用口型说。 喻闻若笑了:“bye.” “大家……”喻闻若最后一次环顾了整个办公室,然后说了一句两年来几乎每天都会说的话,“照常工作吧。” 他没再说什么,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出去跟品牌方吃个饭,下午就会回来。但没有人坐下,大家都目送着他脚步轻捷地走向了电梯,然后走进去,再也不见了。 小可刷了下朋友圈,跟迟也讲,“喻主编走了。” 迟也正在背词,闻言顿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台本,不紧不慢道:“说点儿吉利的。” 小可自己“呸”了一声,改口道:“喻主编今天离职了。” “哦。”迟也冷漠地回了一句。 小可自己尴尬地抿了一下嘴,直后悔说了这话。bridge刚刚停刊那会儿,迟也交代她去办了英国签证。那时候她以为迟也准备跟喻闻若一起回伦敦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但时过境迁,现在好像已经不适合再提这茬了。 迟也只当没有这回事,第二天正常去拍b.t的线上物料。 说起来,b.t的pr跟迟也这边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以前达诺尔“霸占”着迟也,后来迟也又一直在风口浪尖,好不容易这会儿消停了,b.t立刻来接触他,也算是先下手为强。 要说待遇呢,跟以前在达诺尔那里比还是差点儿。这并不是迟也的单人拍摄,现场还有很多别的艺人、模特,甚至网红博主。整体的企划就是这一大帮红男绿女在b.t美术馆进行一些造作的摆拍和有脚本的“花絮”故事。不过迟也现在非常心宽,至少b.t还是拿他当个大咖的,拍摄之前都是拿当季的衣服来给他先做fitting,其余什么网红博主啊小模特啊都轮不上,还得自备。 迟也一上午在那儿试衣服,听了一耳朵的刻薄话。说有些网红就是来“蹭”的,身上穿的都是前两年的款了,还非说是vintage,价值五十万。 迟也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一边顺嘴问在八卦的那两个b.t的人:“你们真有这么贵的衣服啊?” “如果是真老古董,有可能的。”那姑娘取了个夹子过来,给他撩起上衣,在腰上夹了一下,收了收裤腰,一边道,“迟老师好瘦哦……” 迟也笑了笑,没搭这茬,继续问:“这人穿的不是吗?” “他想得美。”那姑娘笑得不行,“就是一件淘来的二手货,两年前的款,搁那儿猪鼻子里插大葱呢!” 另一个姑娘道:“随他丢人好了,反正一会儿不会给他镜头——迟老师,好了。” 迟也“嗯”了一声,跟着她们走了出去。 虽然事业近乎停摆了大半年,但迟也面对镜头的专业素养没丢。还没到中午,摄影师已经拍够了他单人的素材。迟也又去换了一套衣服出来,看见美术馆的大堂里摆了一张长桌,已经布置好了各种美食,像一幅油画。有人在现场调度,准备拍摄一个“宴会开始”的场景。 有个娘里娘气的嗓子嚷嚷着:“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正好吧!” 迟也转过头去,没看见正脸,先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耶稣两手摊开,餐桌上摆着钻石与美金。那人夸张地扭着腰,试图给人展示这衣服与眼前的置景有多么合拍。他一动,背后仿佛有一抹流光划过,转瞬即逝。 迟也的呼吸刹那停滞。 那人继续道:“是不是就很合适,我就猜到——哎哟!” 他惊呼了一声,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一把揪住了这件衣服,几乎把脸埋进了那满背的重工刺绣里看。那人吓了一跳,想躲,但是迟也死死地抓着他,用手指抻着那副《最后的晚餐》看。 这回准确无疑地看见了——有一条细细的银线,材质与旁边的都不一样,在背后缠绕成了“ag”两个字母。 那人再次挣了一下,终于挣脱了迟也。“你……”他似乎是想骂,但在看清了来人以后迅速变了个脸。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那网红马上夸张地打招呼,好像跟迟也很熟的样子。 “哎哟!是迟老师啊!” 迟也没理他。“这件衣服你哪来的?” “我……我买的呀!” 迟也又道:“卖给我。” 那网红愣了一下,眼睛飞快地四处瞟了瞟。现在看着他们的人更多了。他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彩,拿腔拿调地说:“那可不行,这件衣服可是……” “五十万?”迟也一口答应,“行。” 他话没说完,伸手就想去扒那件衣服。那网红“嗷”地一嗓子,捂着领口退了两步,立刻坐地起价:“不止这个数儿!” 迟也:“那你要多少?” 那网红喊道:“我不卖!” 迟也眉头一拧:“这是我的衣服,你凭什么不卖?” “怎么就你的衣服了?写你名字了?!” 迟也急了:“有他的名字……这是我的!” 一边伸手又要去扒,那网红叫得更大声:“大明星欺负人啦!迟也强扒人衣服了嘿!” 小可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现场已经好几个人围住了他们,想把他们分开。但大林哥尽职尽责地护着迟也,不让别人有机会碰他。迟也非常执拗,看起来像是掐着那个网红的脖子,快把他掐死了。 小可赶紧上去拉人:“小也!你干嘛呀!” 迟也让她拉开了。那网红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让他抓得皱皱巴巴,他退了两步,很大声地对迟也说:“你他妈有病啊!” 现场有工作人员上来调解,很多人在拍照,在窃窃私语,还有人对着迟也指指戳戳。 迟也猛地往上一扑,被大林哥一把拦腰抱住。 那网红吓得倒退两步,嚷嚷起来:“你打自己老师就算了,现在怎么疯狗一样见人就打啊!” 小可立刻竖起眉毛喝他:“说什么呢你!” 那网红缩了一下,又拉着旁人,找人评理似的:“我这件衣服五十多万!他说抢就抢,哪儿有这样的啊!” 小可护着迟也:“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啊?” b.t的人赶紧息事宁人地把他拉走,小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人背过了身去,被篡改过的名画顿时展露在她面前。 她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明白了。 大林哥拉着迟也要回更衣室,迟也挣了一下,又被小可拦住。 “我来处理!”她压低了声音,“你先回去!” 迟也看着她,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他送我的衣服!” 他说穿在你身上挺好看,送你了。 但那个时候他是不要喻闻若的。这件衣服裹在防尘袋里寄到横店,小可当时说这喻主编还挺逗,几个意思啊?迟也懒洋洋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说捐了吧。他们那风尚盛典,不是说要捐个私人物品吗? 小可笑着说他鸡贼。“这是你的私人物品吗?” 迟也挂着腿在打游戏:“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小可又跟他说了什么,迟也都没听进去。他知道大家都在议论他,那些目光像生着倒刺的舌头,贪婪地在他身上舔来舔去。大林哥揽着他的肩膀,迟也没再挣扎,乖乖地被带回了更衣室。小可没跟过来,他木然地摸到镜子前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一杯水递到他眼前,迟也抬起头,看见是阿芝。 迟也没接。 “他走了吗?” 没头没尾,但阿芝听得出他在问谁。 阿芝轻声道:“说是,今天的飞机。” 迟也安静下来,他想起刚才那网红被工作人员带下去的一瞬间,那人背后的“ag”就这么一闪,然后消失在了迟也面前。再也看不见了。迟也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他再也看不见喻闻若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断掉了一样,生脆地一响。 所有人都听不见,但他已经血流成河。 “哥……”阿芝胆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你别哭啊!” 迟也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但他能听见喻闻若在笑。“衣服送给你。”他说,然后凑得很近,故意用手指尖勾到他的鼻梁。“但是眼镜得还我。” 他透过镜片看喻闻若,因为不习惯近视镜片而感到轻微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他只看得到喻闻若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的,喻闻若的眼睛。 迟也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呆呆坐着,肩膀整个都塌了下去。这大半年他过得不好,人瘦得没什么精神,这么一佝偻,好像那副皮相完全垮了。b.t最新一季的高定秋装穿在他身上,他打眼一看,像一具披着华服的骷髅,直勾勾地从镜子里看着自己。 披着华服的骷髅。迟也把心里蹦出来的这句话又咂摸一遍,好像从镜子里已经看完了余生。 阿芝半蹲下来,有点儿害怕地跟他平视:“哥,你说句话吧。” 装相 第123节 迟也转过脸注视着她,特别平静:“今天的飞机?” 阿芝“嗯”了一声。 迟也跟她说:“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阿芝担忧地看着他,但迟也笑了笑,安抚她似的:“没事。” 阿芝只好道:“那我去找小可姐,你有事就叫我。” 迟也点点头,看着她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迟也突然蹿了起来,抓过小可的包掏了两下,但什么都没掏出来。他不耐烦了,干脆整个把包翻了过来,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桌子,小可的口红,粉饼,耳机壳,电子烟……都不是迟也想的东西。他再次把包拉开,终于看见里面一个夹层的拉链。 他之前让小可去帮忙办英国签证,然后护照就一直在小可这里。他的好多重要证件都是小可收着,他知道小可一般都随身带。 迟也再次伸出手,果然从夹层里掏出了一本护照,翻了两下,看到了一张新的英国签证,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所剩无几的空白页上。 他立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随手搭在了椅背上,然后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将护照揣进了兜里,打开门,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大林哥。 “大林哥。”迟也自如地叫他,“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刚才拍了照片视频的都删掉。” 大林哥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迟也走出更衣室,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又拆出了一章,还需要改一改。十一点把最大结局发出来,必在今夜完结。 第109章 喻闻若一错眼, 以为自己看到了迟也,然后很快发现那只是候机室里的杂志封面。甚至都不是迟也特地去拍的,只是杂志那边用他以前的照片拼贴了一下, 下面写着标题——《迟也与张念文:师徒的恩与仇》。 他低下头, 用力地用掌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感觉呼吸不过来。但眼睛越揉越酸, 他的手掌很快感到了湿意。喻闻若顿了一下,好像很意外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哭。他迅速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抬起头。 候机室的落地窗外面是晴朗无云的蓝天, 停机坪开阔而空旷, 这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好日子。 喻闻若强迫自己盯着外面,盯着太阳。他的眼睛很快又流出眼泪,喻闻若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一半的本能在控制着他的情绪, 另一半的本能在自暴自弃。他喘不过来气似的, 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他迅速低下头, 用拳头抵住了自己的嘴,上下牙关一合, 在凸出的指关节上咬出了一个深重的牙印。眼泪浸湿了他的脸。 一双鞋突然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喻闻若意识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他立刻收住抽噎, 用手抹了一把脸。那人好像没在意到他在哭,坐在了他的身边。 喻闻若心里有点烦躁。候机室位置很多,他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坐在他身边。但他眼泪止不住,实在不方便抬头, 只好别扭地把脸侧向另一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点声音。 一只手又伸过来, 那人递了张皱巴巴的餐巾纸过来,看起来像是用过的。 喻闻若:“?” 迟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别挑啦,身上就这一张。” 有那么一瞬间,喻闻若以为自己幻听又复发了,而且还换了新的人格。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想转一下头,但又不敢。 然后那只手就“啪”地一下招呼了上来,把那张餐巾纸扔在了他膝头。 喻闻若转过脸去,看见迟也坐在他身边,脸上还带着妆,头发很明显用发蜡精心地抓过。大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驼色的呢大衣,里面一件衬衫,下面配的牛仔裤还是破洞的,丝毫没把北京的冬天当回事。知道喻闻若在看他,非常冷静地把手里一个u型枕套到了脖子里,价签都没摘,在他脖子下面支棱着,又被他不耐烦地捋平。 喻闻若努力理解了一下,实在没有理解得过来。 喻闻若:“刚买的?” 迟也问他:“你怎么还哭呢?” 喻闻若眨了下眼睛,一大颗眼泪本来欲坠不坠地挂下睫毛上,这么一眨,掉了。“啪”一声,砸他自己手背上。 迟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电话摁掉了。 喻闻若看着他点开微信,摁了语音,用一种非常欠揍的声音对着手机说话:“小可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放假,好吗?带薪休假,你想休多久休多久。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我快没电啦,没带充电器!” 喻闻若:“……” 虽然还是没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从包里掏出一根数据线给他。迟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 “没电了正好。”迟也干脆把手机关机,往兜里一扔。喻闻若低头一看,发现他手里攥着护照,里面夹了一张机票,边缘露出的航空公司logo和他的一模一样。 喻闻若简单做了一个猜想:“你……来送我?” 迟也:“送你能过安检送啊?” 严格来讲,随便买一张机票就能过安检。迟也有很多粉丝都是这么干的,喻闻若毫不怀疑他也同样精通这种操作。 迟也好像知道他想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把护照打开,亮给他看。里面夹着的那张机票货真价实,就是和他同一航班,乘客一栏写着“ye/chi”,目的地写着london. 喻闻若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一趟航班?” 迟也很嫌弃地看着他,好像在跟一个智障对话:“北京飞伦敦一天也就两班。还有一班在凌晨。” 也是。 喻闻若听见自己心里“哦”了一声,然后他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个事。迟也坐在他身边,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迟也还在笑,“就是你的反应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喻闻若看着他:“我什么反应?” “就是这样,没什么反应。” 迟也很舒服地伸了一下腿。从他坐到出租车上开始,他脑海里就好像有一个背景音乐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电视剧的高潮片段里。当他冲进机场,对着地勤人员说要一张今天去伦敦的机票的时候,对方很明显认出了他。从地勤的表情来看,她应该也以为迟也是在拍电视剧。但迟也真的掏出了护照,眼睛都没眨地就扫了付款码。 等真的到了喻闻若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踏实了。那段背景音乐消失了,他在真实的生活里。骷髅从镜中注视着他,然后重新生出了血肉。 “只剩头等舱了。”迟也告诉喻闻若,“有点贵。” 喻闻若突然站了起来,从迟也手里拿过他那张机票,去跟登机口的乘务人员说了两句话。那两个空乘是外国人,喻闻若跟他们叽里咕噜地讲英文,迟也听不懂,只看见最后喻闻若从口袋里掏了张信用卡出来,然后有个空乘拿着信用卡和机票走了。 喻闻若折回来,重新坐在迟也身边。迟也凑过去问他:“你干嘛去了?” “升舱。”喻闻若言简意赅。他买的只是商务舱。 迟也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高冷?” 喻闻若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伸手握住了迟也的手。“我在应激。” “什么应激?” “就是……”喻闻若搜肠刮肚地跟他解释,“小动物受到很大惊吓的时候,都会停在原地动不了。” 迟也笑了:“你是小动物啊?你都快一米九了。”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虽然不小,但也是个动物。” 迟也任由他握着手,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看你确实是动物,估计是条狗——三年五年就能忘了我,狗都没你忘性大!” 喻闻若没说话,他突然特别用力地握紧了迟也的手。迟也眉头拧了一下,被他捏疼了。但他一声儿都没发,随他去。喻闻若好像终于缓过劲儿来了,短暂麻木的神经加倍地把看到迟也那一瞬间的情绪反馈给他。他沉默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只有迟也在雪夜里越走越远的背影。徐穹问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但其实他刚才坐这儿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个傻逼。 迟也说:“那巡演的话剧我不签了。” 喻闻若沉着声音:“嗯。” “新戏试镜我也不去了。” “好。” “我以后赚不着钱,你养我。” “我赚就行。” “你也别问我会不会后悔。” 喻闻若摇摇头:“没打算问。” 迟也噎住了。来的路上他准备了一大篇话,就等着这个时候跟喻闻若说。他感觉有点儿像回到了16岁,那时候他要决定是不是到北京去跟着张念文学表演。而事实证明那是他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迟也觉得他可能就是永远找不到那个对的决定。失去喻闻若他会得到一种人生,追上喻闻若他会得到另一种人生。好像一切的事情都有代价,而他不够聪明,找不到跟人生等价交换的公式。迟也觉得自己总是无能为力,失去的永远都比得到的多。而最后他在这漫长的磨难里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无力才是永恒的。 他曾经被碾碎过,他还将继续被碾碎。 他曾经艰难地把自己修补,但后来他遇到了喻闻若,然后他们用自己去修补了对方。 迟也不甘心地对他说:“我不是冲动,其实我都想好了。” 喻闻若道:“我知道你都想好了。” 迟也笑了,他被一种非常盲目的乐观笼罩。 “我现在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不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空乘朝他们走了过来。这次换了一个中国人,手里拿着迟也和喻闻若的机票,对他们说,头等舱已经没座位了,所以不能帮喻闻若升舱。 空乘做好了乘客可能会不满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眼前的男人笑了,转头看向了他身边的人:“那你先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迟也:“……” 空乘给他们提意见:“或者你们可以上飞机以后跟身边的乘客私下协调。” 喻闻若并不为难她,收起了他们的机票,笑着谢过了她。 空乘微笑着指了指登机口:“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现在就可以登机了哦。” 喻闻若点点头,跟迟也一块儿往登机口走。 “最好坐我身边的是粉丝。”迟也一边把机票交给空乘,一边对喻闻若说,“这样的话应该会答应换吧。” 喻闻若环顾了一下候机厅,压低了声音说:“有可能。” “什么有可能?” “你的粉丝。”喻闻若也把机票交给空乘,一边悄悄地用眼神示意了两个方向,“他们盯着你盯很久了。” 迟也顺着他的视线转了一下头,果然看到了两个明目张胆在拍的手机摄像头。喻闻若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放开了迟也的手。 迟也从空乘手里接过票根,若无其事地重新牵住了喻闻若的手。 喻闻若提醒他:“在拍呢。” “拍呗。”迟也头都没回,大步地走向了前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番外这周就写~ 飞吧小也! 装相 第124节 第110章 【番外一】 福星 虽然嘴上说着让喻闻若别问, 但其实迟也到伦敦的第一个月每一天都在后悔。 首先是小可的怒火。反正迟也自己都这么任性,小可也不管他了,说休假就真的休假, 手机一关, 什么事都不管, 于是迟也每天顶着时差打视频电话给各个甲方爸爸赔礼道歉。好在, 迟也现在根本也没几个甲方爸爸了。这边跪完,又打电话去给严茹跪。最后据阿芝跟他通风报信,说小可靠着在严茹面前辱骂迟也的不靠谱而跟严茹重归于好, 严茹欣慰她迷途知返, 她现在是立欣的艺人经纪总监。 小可气消了以后跟他通电话,主要思想就是我们私人感情很铁,但是工作关系就此断绝。我个人祝福你追求爱情追求自由, 别的咱们免谈。 迟也全程开着扬声器, 让喻闻若也一块儿来听听。喻闻若听了也不敢讲什么, 非常殷勤地给迟也做烛光晚餐, 挑了一首歌在音箱里放,歌词翻来覆去就是一句“what would you do for love”。 其次是家里的怒火。迟也一开始根本不敢接李曼菁的电话, 挂了两次以后发现李曼菁直接在微信上把他拉黑了,赶紧又去找他爸滑跪。他爸也生气, 教训了他半个多钟头,说他不负责任,不考虑后果。怎么不想想他们两个在家里接到调查电话是什么心情。 迟也这通电话听得才是真难受,但反而不愿意让喻闻若知道, 怕他有负担。迟良难得这样教训他,迟也一句都不敢顶嘴,就听着, 说到后来,听见李曼菁压着嗓子在那头说:“哎呀你老说这个干什么!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在那边吃不吃得惯呀!” 迟良扬着嗓子就吼了一句:“别回来了!让他在外面饿死!”然后“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迟也为这事儿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虽然嘴上说着他们一家都遵纪守法,问心无愧,但还是心里放不下。后来还是邱君则也跟他发信息起哄,说不得了,你私奔啦!两人才聊起来。邱君则说帮他去问问,后来还真通过他们那个名车俱乐部里找到了人,通了个气,说没事儿,喻闻若的调查结果已经定了性,黑名单也上了该罚的也罚了,就是例行打个电话,不会把迟良夫妇怎么样。邱君则跟他吹牛,说喻闻若这个事儿他办不了,但迟也以后正常出境入境他还是能打包票的。 邱君则调侃他:“我总得让你受了委屈能回娘家吧?” 嘴虽然贱,但事儿确实办了。迟也感恩戴德,直喊爷爷。 在这两件事以外,其余语言不通,饮食不惯和一点儿个人物品都没带来的不方便,每天都堆在一起,让迟也过得非常不幸福,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喻闻若一开始还积极带他出去社交。迟也好歹是巨幅海报挂在达诺尔总部大楼外面的人,不愁别人不认识他,以前工作中遇到这种场合也有很多,英语不好根本不怕。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那些都是喻闻若的朋友,迟也也很想知道他们都在笑什么,聊什么,一次两次,他就不高兴,不愿意去了。整天闷在家里,动也不动。john和katherine整天都在问什么时候能和迟也见一面,喻闻若看他这个状态,只好一再搪塞,以后再说。 整个春节,迟也都是在这种惨淡的气氛里度过。直到《冷枪》终于播出,严茹给迟也打电话说赶紧回国宣传,他才跟打了鸡血似的,马上跳起来订了下个礼拜的机票。 他这边打了鸡血,喻闻若就颓了。他本来每天固定出门三四个小时,去新房子那边看装修,现在也不去了,天天在家守着迟也,又开始放那首《what would you do for love》,就怕迟也回国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等到送迟也去机场的时候,喻闻若非要给他看一个设计图,是他们新家门口的牌子,上面花体字母绕着,写了“griffith and chi‘s”,然后眼巴巴地跟他讲,等他回来,这块牌子应该就能做好了。 虽然迟也还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迟也亲了他一口,下车的时候跟他说:“把我的名字放前面!” 迟也一下飞机,让满机场的粉丝堵了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这么多粉丝,差点让人堵得出不了机场。阿芝好不容易把他从人群里捞出来,上了车才跟他说,这都是《冷枪》播了以后来的粉丝。 “哦,现在不叫《冷枪》了。”阿芝告诉他,“现在叫《黎明中的枪声》。” 迟也莫名其妙:“为什么改名啊?” “茹姐找大师算过了,说冷枪这个名气不吉利,所以才一直播不了。” 迟也:“……” 阿芝啧啧称奇:“哥,你别说啊,有些事儿真的很神奇!茹姐建议片方那边把名字改了以后,没多久就播了!而且一下子就火了!那大师说这剧有福星,你猜最后算出来这福星是谁?” 迟也干笑了一声:“总不能是我吧?” “就是你呀!”阿芝激动地方向盘都差点打歪,“你想,你拍的哪部剧不火啊?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在圈里依然屹立不倒!你还不是福星,还有谁是福星?” 迟也:“……” 阿芝年纪小可以原谅,但严茹竟然也忘了他有两年被称为票房毒药,说明是真的被这个大师下了蛊了。迟也心想还好他这两个月不在国内,否则真的很难讲清楚这大师是不是他的托儿。 不过剧火了当然也是好事。迟也配合着跑了两个礼拜宣传,该露的综艺节目也都去露了个脸,又抽时间回了趟家负荆请罪,最后在回伦敦前又坐下来,跟严茹重新谈了谈合约。 他跟严茹提出要求,国内的影视合作还是交给立欣,但以后迟也一年只接一部戏,原则上电影优先,质量优先。综艺不接,商务这一块也不再交给立欣,他也不接了。希望尽量能保证半年在国内,半年在伦敦。总而言之一句话,有戏拍就成,少赚点钱,多过一点自己的人生。 严茹听完还觉得很感慨,很多艺人入行久了以后也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真正做到的还是少数。得到名得到利都不容易,得到了以后要放下,就更是难上加难。 “半年在国内,半年在伦敦,你会很累的。”严茹最后问他,“你觉得你这样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你到底要放弃哪一个呢?” 迟也耸耸肩,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就已经看开了,不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徒劳担忧。他只是告诉严茹,他在伦敦也要有一个家了,门口会有一块牌子,写着他和喻闻若的名字。 “我的名字在前面。”他强调。 严茹后来想,也好。迟也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规去衡量。虽然迟也走的时候叮嘱她,别迷信那些个大师。但她还是相信,也许,他真的是一颗福星。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也的事业线还会继续发展~ 第111章 【番外二】 家人 第二次回伦敦之前, 迟也花了三天功夫,收拾出了七八个大纸箱子托运,把北京半个家都搬到了伦敦。喻闻若那套公寓一下子有点儿捉襟见肘, 完全放不开他那些鸡零狗碎。喻闻若跟他一块儿拆箱, 收拾, 重新打包, 在他们新房子装好之前,一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就拿去存放在喻闻若父母家。 但说着“一块儿”,迟也自己只管挂他的衣服, 杂物都丢给喻闻若。喻闻若拆出来第一个箱子, 就是迟也那一堆奖杯,喻闻若顿时感到心情无以言喻,憋了半天, 问迟也:“你到底托运掉了多少钱?” 迟也义正言辞地宣告:“我死了都要把它们带坟墓里去的!” 喻闻若从一堆泡沫纸里面拿出bridge某一年风尚盛典给他颁发的“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的水晶奖杯, 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迟也:“……” 又不是他本人收的, 他只是告诉搬家公司的人“这些奖杯都要”, 人家才不会来分辩哪个是水奖哪个是好奖。 迟也一把从他手里抢走奖杯,又原样儿放回去, 赶他去拆另一个箱子。 喻闻若再一打开,又是一堆杂物, 有几本工具书,还有迟也的各种合同文件和以前拍戏用的剧本,分门别类地用各种信封和文件夹收好。喻闻若没忍住夸了他一句:“还挺有条理。” 迟也看了一眼:“哦,我妈上次来北京的时候帮我归的。” 喻闻若翻开一个文件夹, 果然合同显示日期是五年前。 “……” 喻闻若苦笑一声,干脆坐在地上,帮他一份一份过。可是国内的演艺圈本来就是野蛮生长, 商业规范化也没几年。迟也早些时候的演艺合同全都乱七八糟,有些还是假的。喻闻若属于门外汉,根本看不出门道,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收到最后,抽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那里被撕了一个大豁口,露出了里面一张女人的照片。 迟也正挂着衣服,突然冲过来,一把拿走了这个信封。 喻闻若吓了一跳,只见迟也手忙脚乱地把那个信封又放回去,躲着他的目光道:“这些都用不上,一块儿放你爸妈那儿去吧。” 喻闻若问他:“谁的照片?” 迟也拿出他满箱子奖杯认证过的演技:“嗯?哪有什么照片?” 然后又赶他:“你帮我去挂衣服收鞋子,这我自己来。” 喻闻若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明知道他有事儿瞒着,可转念一想,总得留点隐私,便只当不知道,真的去给他挂衣服了。 迟也松了口气,把那信封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刚才被他一抢,信封上的豁口撕得更大,喻闻若生母的照片几乎已经完全露了出来,对着他淡淡地微笑着。 蒋以容把这东西交给他,说告不告诉喻闻若就是他的事了。可迟也直到现在也没想好,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他生母过得很好,后来嫁给了一个企业家,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就生活在北京。他的生父在出事前本来就有自己的家庭,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四五十岁了。迟也不知道喻闻若对于这些“兄弟姐妹”的存在会是什么心情,更担心喻闻若心里想要跟这些“家人”联系,那他现在连入境都没办法,又该有多难受呢? 思前想后,还是先藏着,以后再说。 两人又消磨一天,喻闻若不得不把自己一些穿不上的衣服也收起来,给迟也腾衣柜的位置,最后又收出来好几个大箱子。喻闻若装到车上,再次跟迟也确认:“你真不去见我爸妈?” 迟也怂怂地缩着脑袋:“下次……下次,隆重一点嘛。” 喻闻若不为难他,点点头就开车走了。留下迟也一个人在家里,虔诚上供似的,从行李里掏出好几本他这次特地去买的书。 喻闻若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迟也坐在桌边,双手合十,祷告似的。桌面上一字排开,喻闻若看过去,发现是《大学英语四级□□》《实用英语大全》《一个月学会说英语》…… 喻闻若:“……” 迟也仍然闭着眼睛:“不许笑。” 喻闻若抿了抿嘴,使劲忍住了。“那你这是……在学英语?” 瞧着这封皮都没打开啊,怎么学的? 迟也睁开眼,一脸严肃,“在见你爸妈之前,我得把这些都学了。” 喻闻若终于明白这丑媳妇为啥不敢见公婆了,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迟也横他一眼,很想揍他。但转念一想,主要还是得靠他补课,只能忍辱负重地挤出一个笑脸,非常狗腿地去揉喻闻若的肩膀。 喻闻若还在笑,突然问他:“我爸妈以前是做什么的?” 迟也:“记者啊。” 喻闻若点点头,用一种充满提示性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老师在课上引导学生答题:“什么方面的记者?” 迟也犹豫着:“经……经济?” 喻闻若又开始笑。格里菲斯夫妇在中国生活过近十年,katherine甚至出版过用中文写的报告文学。他觉得“我爸妈会说中文”这件事简直就是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提醒。 “行。”他决定将计就计,迟也反正也得学英语,“那你好好学吧。” 他站起来,准备去把katherine给他带回来的现成的菜热一下:“一会儿出来吃晚饭。” 迟也一把搂住他腰,嗷嗷地哭:“你不教我吗!” 喻闻若伸手拈了一下《大学英语四级□□》的封面:“你学这个就不错。” 迟也继续嚎,抱着他不肯撒手。 “要我补课是吧?”喻闻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得付补课费。” 迟也看着他,总觉得他这个话意味深长。 喻闻若又问他:“吃完饭再付还是现在付?” 迟也立刻撒了手:“先吃饭。” 迟也开始真正试着在这个城市重新生活。 他开始主动用英语跟别人展开长一点的对话,从公寓的门僮开始,到街角的杂货店的售货员,只要逮着机会,他就去跟人家聊天。非常热情地问人家身体怎么样,家里人怎么样,然后每次都被冷冷地堵回来。迟也还回来跟喻闻若说,你们英国人真的很冷漠。喻闻若也不跟他解释什么文化差异,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就看他每天活力四射地出门闲逛,好像一点一点地在这里建立自己的领地。 这一片儿熟了以后,喻闻若开始每天也带着他去新房子那边看。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爱德华时期的老房子,还没老到流传出什么鬼故事,但也需要全部维修加固一遍才能开始内部的装修。喻闻若全程自己设计,现在又把迟也拉进来,鼓励他自己去跟工头讲设计上的想法,跟家具承包商砍价。迟也兴致勃勃,在新家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也不管李曼菁愿不愿意听,整天给她发图片发视频,说给他们二老也准备了房间。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忙了两三个月,喻闻若再拉着迟也出去社交,迟也便自在了很多。没多久就有人来接触迟也,希望邀请他来平面拍摄,伦敦的时尚媒体圈也十分追捧迟也。迟也拍了几次以后一算账,乐得在床上一滚,“爷宝刀未老!” 他之前还想得特别可怕,觉得到了英国人生地不熟,就彻底没发展事业的可能了。 喻闻若也笑:“你要相信你的国际知名度。” 迟也听见这话,又蹿起来,特别严肃地问他:“那我有没有可能在英国拍电影?” 这个问题喻闻若不好回答。拍肯定是能拍,迟也以前也拍过中外合资的电影。但如果是想在伦敦长线发展演艺事业,就不得不面临肤色和语言这一关。迟也能选择的角色范围和受到的重视程度肯定都不能和在国内比。 但迟也既然有了这个心,也不是不能去做。喻闻若先着手去接触经纪人——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喻闻若本来就认识很多的模特经纪人,很快就找到了靠谱的演员经纪人。 签经纪代理协议的那天迟也很高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喻闻若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只有一些“主角的亚裔朋友”这样的角色可以演,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迟也的乐观。 “我相信茹姐。”他信心满满地对喻闻若说,“到时候她可以把业务拓展到英国,搞合资片嘛。” 喻闻若想了想立欣现在的规模,感觉这一天确实还相当地遥远。 装相 第125节 实在一点想想,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国拍华语片。于是一整个夏天,迟也两头跑了三趟,回国去试镜,跟制片方谈判,跟导演谈剧本……最后新电影定在了八月开机,至少要拍到十一月底。 喻闻若对迟也说,这次无论如何得在走之前去见他爸妈了。katherine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食材,腌制肉食,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客标准,喻闻若两个表姐一家也来,吓得迟也连夜又把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找出来供上了。结果真到了喻闻若父母家,katherine开门第一句就是一句字正腔圆的,“欢迎你啊迟也!” 平翘舌分明,音调清楚,甚至还带点儿上海口音,听起来跟迟也自己的妈妈很像。 迟也当场愣在大门口,被katherine握着手,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john撑着拐杖,慢悠悠地也跟了出来,换成中文招呼他们:“没堵车吧?” 喻闻若也用中文回答他:“没。爸爸,这是迟也。” john伸出手来,笑容满面:“你好你好!迟也,终于见到你了!” 迟也:“……” 他僵硬地伸出手跟john握了握,一边用眼神强烈地谴责喻闻若。喻闻若憋着笑,一脸无辜。气得迟也感觉自己像个开水壶,天灵盖都快掀开了。 夏天的傍晚舒服,一家人就在花园里吃饭。喻闻若的家人对迟也都有非常大的好奇心,最初的震惊散去之后,迟也自在了不少。虽然elena和lily他们不会说中文,但迟也这几个月学习成效显著,还是能跟他们聊上几句。大多数时间,还是john直接跟他用中文对话。 受之前的事情影响,迟也原本以为john是那种对中国抱着很大敌意的人,但他和迟也聊起自己和妻子在中国的生活,言语间满是一种热切的怀念。说起二三十年前在中国采访过的工人和农民,每个人的籍贯姓名都记得清清楚楚,让迟也非常意外。 喻闻若看他们谈得高兴,让迟也陪着john饭后散散步,自己则照例跟着姐夫们去刷碗了。 迟也便陪着john绕着房子慢慢走,听他讲起收养喻闻若的过程。 “非常引人注意的一个孩子。”john感慨,“我和kate本来是想收养一个女孩儿,但是真去福利院看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你很少会在福利院看到那么漂亮,还很健全的男孩子……快11岁了,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收养他。kate去问福利院的人,他们说,是他不肯被收养。” 迟也明白过来:“他在等自己的亲生父母?” john叹了口气:“闻若,闻若……若是子孙顺从的意思,听到父母说话,便要顺从。他的亲生父母希望他会是一个乖孩子。” 迟也眼前突然闪过喻绍那张照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和kate有过一个儿子,carl。”john对他说,“不知道arthur有没有和你说起过……” 迟也点点头,喻闻若跟他提起过。“他出了意外,对吗?” “淹死的。他生前是大学的赛艇队队员,训练的时候落进水里,被船桨打到了头……”john哽了一下,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丧子之痛仍像一根刺,堵在他的喉咙口。 迟也马上说:“我很抱歉。” “没关系。”john笑了笑,继续往下说,“arthur当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沉稳,有主意……和我们的carl很像。你可以想象,kate和我是怎样的惊喜。” 也许一开始的那一点“相像”,只是还没走出丧子之痛的夫妻两一厢情愿的移情。但很快,小喻闻若就在更多方面展现出了和carl的相似。他喜欢和carl一样的运动,一样的音乐类型,甚至一样的电影人物。 john撑着拐杖,朝他笑了:“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弟。” 迟也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他在模仿carl。” john点点头:“他多么聪明啊。他偷偷看过了所有carl留下的家庭录像,从carl房间里的遗物来推测他的爱好……而我和kate竟然毫无察觉,好几年里,我们都只是在感谢上帝,把carl又还给了我们。” 迟也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 john:“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姑娘会对他那么重要。” “蕾拉?” “是啊。蕾拉。”john长叹了一口气,“我相信,那几年里,蕾拉比我和kate更了解他。只有在她面前,arthur才真正地是他自己。” 迟也忍不住问:“后来是怎么察觉到的?” john笑了一声:“我是个老头子了,kate也不年轻了……他总不可能真的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 迟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得也是。” john继续往前走:“kate和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收起了家里一切有关于carl的东西,告诉他他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才能得到我们的爱……arthur其实比外表看起来要敏感得多。要对他非常有耐心,花上很长很长时间,他才会对你真正敞开心扉。” 他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了迟也一眼,迟也恨不得双手都举起来跟他保证,他对喻闻若绝对有耐心——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为了了解喻闻若的喜好都堪比西天取经了。 john看懂了他的神情,又笑道:“一旦他对你敞开心扉,你就会发现,他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体贴的孩子。” 迟也没忍住把嘴咧得很开。他很少看见父母对孩子有这么直白的爱意,迟良和李曼菁已经算得上非常宠爱他,但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总要损他两句以自谦。他可从来没听见自己的父母说自己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体贴的孩子”。 迟也不得不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平静地附和道:“是。” john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有香火的说法,可能你也会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收养了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忧伤地叹了口气,“当然,如果他当时愿意继承我的事业,我也会非常开心。但你也看到了,他的心在别的事情上。” 迟也忍俊不禁。喻闻若回英国以后就没干过什么正事儿,如果非要说他的心在哪儿,应该是在新房子的装修上。 john咳了一声,继续道:“这都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他在中国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骄傲,我非常爱我的儿子。”他看着迟也,下巴微微地颤动,有些动情地对他说,“希望你也能好好地爱他。” 迟也看得出来,这番话在老人心里应该已经存了很久。他郑重得有些夸张,也许是他一直以来对见面的回避让老人有了一些忐忑,认为也许迟也对喻闻若并没有那么认真……但不管怎么样,迟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john叙述里那个偷偷模仿carl的小喻闻若几乎要把迟也的心都揉碎了,他难以想象john和katherine两个人到底在儿子身上付出了多少的爱,才把他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突然明白过来,喻闻若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会的。”迟也轻声道。 john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了握,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脸,看起来非常高兴。 “我们回去吧,我可不能霸占你太久……”他仍然拉着迟也的手,非常信任地倚着他,迟也调整了一下重心,把自己当成拐杖,扶住了老人。john感觉到了,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拉家常似的问他:“圣诞节之前能拍完电影吗?” “应该能吧。” “好极了,你一定要来过圣诞节。arthur不喜欢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他觉得我们太老土了……”john不满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拜托,你可一定要劝劝他。” 迟也笑起来,“好。” 喻闻若已经站在后院的台阶上,看着他们俩一边说一边进来,没忍住偷偷拉了迟也一下,问他:“说什么说这么高兴?” 迟也:“说你小时候尿床。” 喻闻若:“……” 喻闻若:“我11岁已经不尿床了。” 迟也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 喻闻若压着声音,又问:“他没让你给他带葱油饼吧?” 迟也莫名其妙:“什么?” john已经坐到了沙发上,突然转过来,扬声道:“迟也!你这趟回中国能给我带葱油饼吗!” 迟也:“……?” katherine哭笑不得:“亚洲超市里就有,你这人可真是……” john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不是那个味道。” 迟也琢磨了一下:“行……行啊。就是,带回来应该不热乎了。” john非常惆怅地叹了口气,“葱油饼不热乎不好吃啊。” 正看电视的小jamie终于在这叽里咕噜的中文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单词,马上跟着尖叫了一句:“葱油饼!” john扬起拳头,喊口号似的:“葱油饼!” katherine扶住了额头:“god,help me.” 迟也求助似的看了喻闻若一眼,发现喻闻若已经快笑断气了。 晚上还是喻闻若开车,显得心情奇好无比,一点儿都没有了上次送迟也回国的忐忑。 迟也回家收拾行李,又想起john和他说的关于喻闻若小时候的事,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又找出了那个信封,走进了书房。 喻闻若浴袍敞开,正摊在扶手椅上看书,抬头看着他:“收拾好了?” “嗯。”迟也应了一声,“有个东西给你。” 喻闻若狐疑地接过那个信封,他生母的照片滑脱出来,落在喻闻若膝盖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的亲生母亲视线交接。就在那一瞬间,迟也什么都没说,喻闻若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迟也解释:“这是之前蒋总交给我的。” 他没多说蒋以容为什么要查喻闻若的身世,喻闻若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他只是很平淡地翻了翻那些照片和资料,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怪不得。” 迟也:“嗯?” 喻闻若看着他母亲的照片:“怪不得后来再也没有去接我。” 迟也不知道说什么能够安慰他,只好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肩膀。喻闻若突然抬头问他:“我爸跟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儿了?” 迟也点点头,还在心疼。手指绕着他半干的发梢,一圈一圈绕。 喻闻若不怎么在意地把亲生父母的照片和资料都放起来,反过来安慰迟也似的:“也没有那么可怜啦……” 迟也的想象力不断展开,眼前好像都是小喻闻若眼巴巴等爸爸妈妈来接的样子,顿时感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想紧紧搂着他。 喻闻若仰起头,跟他接了个吻。 迟也观察着他的神色:“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 喻闻若摇摇头:“知道了也好。这个问题好歹想了三十多年,现在知道答案了,也算有个了结。” 迟也还想说什么,但喻闻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把人往卧室赶。 “赶紧回去睡觉,明天大清早的飞机!” 迟也还是不放心,不许他再看书,非要拉着一起睡。这意思也很明白,怎么也得把分开这三四个月的亲热先预支一部分。但最后又是他自己先坚持不住,连去洗澡的劲儿也没了,黏黏糊糊地抱着喻闻若一条手臂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迟也听到喻闻若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实在没劲儿回应了,也没理。喻闻若随即抽出了自己手臂,从床上爬了起来。迟也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惊醒,一摸身边,空的。再一看,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迟也爬起来,赤着脚推开了门,看见喻闻若坐在桌前,戴着眼镜,电脑开着,但喻闻若一动不动,好像变成了石雕的。 电脑上显示着喻闻若之前在看的页面,“喻绍”两个字出现在了页面的最上端。 喻闻若非常安静地说:“他们后来给他追授了烈士。” 迟也一目十行地看了一眼网页上的信息,追授烈士已经是在喻绍去世的十几年后了。 他心里了然地“哦”一声,这一进监狱就“病逝”,十几年后又追授烈士,确实任谁都会多想。 迟也说:“要不……我回去找老邱帮忙打听打听?” 喻闻若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伸出手,虚虚地勾住了迟也的手,依在了自己颊边。 “我十一月就回来。”他跟喻闻若保证,“中途要是有空,我也可以回来。” 喻闻若笑了笑:“一个来回就是三天,不够你累的。” 迟也轻声道:“不怕的。” 但喻闻若还是摇了摇头:“你好好拍戏就行。” 他手指在触控板上灵巧地一划,关掉了网页。 “不用去打听了。” 装相 第126节 迟也:“你确定?” “嗯。”喻闻若很平静。 迟也叹了一声:“想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是你的家人。” 喻闻若笑了,侧过脸,在迟也的指尖吻了一下。 “我早就有新的家人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老约翰:葱油饼power! 第112章 【番外三】 金雏菊 喻闻若那天查了一下“中年危机”这个词, 《商业周报》告诉他,研究表明,中年危机的高发时段就在39到50岁之间, 是职业、家庭和健康和心理都很容易出现问题的一个阶段。 喻闻若仔细回想, 确认他的中年危机, 的确是开始于39岁那一趟新西兰之旅。 事情发生在迟也二摘金燕奖之后, bridge做了一个策划,邀请迟也到新西兰拍大片。喻闻若也收拾收拾行李,一道飞去了新西兰。bridge很给他这个老主编面子, 顺道给他把机酒都报了——虽然喻闻若过来了以后也是跟迟也住一间房, 但这样讲起来比较好听。 新西兰风景如画,从摄影师到打杂小编,全都心态放松, 仿佛来休年假, 宋主编甚至还带上了自己爸妈。面前一大片绿油油的旷野, 背后是巍峨的雪山和高远的蓝天, 间或点了几个人在绿草间,风大得彼此之间靠喊都听不见对话, 不过相隔了一两百米,还要用手机对话。喻闻若从酒店开车过来, 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徐穹穿着冲锋衣,头上搭了一顶牧民的宽檐帽,正坐在折叠椅上看着山,手边一个便携小冰箱, 盖子掀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啤酒。 喻闻若一句话也没说,在她身边另一张折叠椅上坐下, 徐穹看也没看他,伸手掏了一瓶啤酒出来,丢进他怀里。 “你迟到了。” 喻闻若利落在折叠椅的扶手上一敲,把啤酒盖起开了,先喝了一口才问:“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徐穹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毕竟是我们的特别顾问啊。” 喻闻若笑了,这个名头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过他的机票是以这个名义报的。他两手一摊:“那问吧。” 徐穹笑出声来,手里握着啤酒瓶,倾身过来跟他碰了一碰。 “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well……”喻闻若歪了一歪头,不知道从何说起。 徐穹笑他:“我看你做网红做得风生水起。” 喻闻若听出她话里善意的讽刺,笑着摇了摇头。 这件事确实是无心插柳,当初他花了将近两年才把新房子装修完毕,整个被他装成了一个艺术品,马上引起了伦敦几家杂志的注意。家居杂志来拍,时尚杂志也来拍,youtube和instagram上的网红也频频向他发出邀请,还总有迟也的影迷跑到门口来打卡,骚扰得烦了,他就把自己八百年也不更新一次的instagram账号拿出来发了点图片。 一开始只是分享一下家里的各种艺术品,此时他的账号还只是在艺术圈的小范围内受到关注。但随着迟也的频频出镜,两个人日常生活曝光以后,开始有大量的关注者涌入。再加上喻闻若本来就跟很多设计师、模特是好朋友,这么一来二去频繁互动以后,他现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instagram网红。 跟别的网红还不太一样的是,喻闻若不做广告,不带货——他分享的有些艺术品倒是也卖,但买得起的毕竟是少数。也不搞那些drama的感情纠葛,跟迟也万年如一日的好,虽然从来不解释为什么他不陪着迟也回中国,但每次两人分居两地的时候都会有粉丝来他这里祝福和安慰。喻闻若一开始以为都是迟也的粉丝,后来发现大部分是他们俩的粉丝。身在时尚圈内,但从不八卦,不撕逼,跟谁关系都不错,抓着头发当众打过架的宿敌都能在他们家后院心平气和地同一桌出现,可以讲是一股清流。 但还是被徐穹一眼看破:“方便你倒卖画吧。” 喻闻若哈哈大笑,又跟她碰了一下啤酒瓶。 当网红是可以赚钱,但比起他做艺术品买手,赚得还是不够看。徐穹羡慕地伸伸腿,说:“你说你这,不比当初苦哈哈在北京赚那点儿钱强多了啊?我看你当年就是故意的吧。” 喻闻若真诚地讲:“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时候。” 徐穹:“我信你个鬼。” 喻闻若又笑,半晌,又叹了口气,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大好风景。 “我听说你也要离职了。”他转头看着徐穹,“真的吗?” 徐穹唇边还带着笑意,但眼睛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半晌,轻声道:“bridge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bridge了。” 喻闻若立刻把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宋嘉临。 徐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她的问题,谁来都是一样的。”她长叹一声,“现在没人看时尚杂志了。” “每年都有人这么说,大家不还是在这一行干着呢嘛?” “不一样了。”徐穹摇了摇头,“从去年开始集团就在大洗牌,你知道那个……谁……”她说了一个名字,是伯顿康拉旗下一个二线刊的主编,“他升去集团内部,不做内容了,然后换了他原来的健身教练上去做主编。你说好不好笑?他们俩什么关系啊,打量大家都是傻子呢!哎哟,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干时尚杂志了哦!” 她颇为不忿,又发出了一种像九斤老太似的感慨,喻闻若都听笑了,想起那时候他刚去北京,徐穹也是这么感慨。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好歹还是比健身教练强。 徐穹又叹气,道:“景锐现在也去当网红了——我看他是学你。” 对于这位前任者,喻闻若没怎么打过交道,所以也不好评价。 徐穹道:“景锐写了本回忆录,明里暗里把圈里的人都扒了一遍,连你当初离职的原因都让他打听出来了。” 喻闻若:“他的回忆录,提我干什么,我跟他熟吗?” 徐穹苦笑:“现在我们这些所谓时尚圈的人,出路就是赶紧趁着还有点儿资本,打造打造个人的品牌,上上节目啊搞搞活动。人总要吃饭呐。” 喻闻若不说话了。 徐穹:“我这两年经常想起你那个时候常说的话。” “什么话?” “时尚杂志要代表一个时代的风尚。”她看了喻闻若一眼,“可如果杂志本身就已经被落在这个时代后面了呢?” 喻闻若沉默着,伸出手去,安慰似的握住了她的手。好一会儿,很惆怅地叹息:“bridge没有你,就不再是bridge了。” 徐穹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它会挺过去的。” 她又顺嘴讽刺喻闻若:“毕竟它连你都挺过去了。” 喻闻若笑着放开了她:“我这几年做噩梦都是你这副腔调跟我说话。” 徐穹:“别太想我。我对你们男同性恋过敏。” 喻闻若又笑,两人碰了一杯,没再说话。迟也远远地叫了喻闻若一声,被风吹散,根本没听清,喻闻若懒得扯着嗓子回他,笑着朝他招招手,大声道:“好!”迟也以为他听见了,心满意足又跑走了。 目睹了糊弄孩子全过程的徐穹:“啧。” 喻闻若一挑眉,镇定地喝啤酒。 徐穹突然道:“邹元朗年初走了。” 喻闻若顿了一下,谈不上意外,但又多少有些意外。半晌,轻声道:“迟也没说。” 徐穹:“他这两年不出来,迟也应该都不知道。” 喻闻若“嗯”了一声,“毕竟是癌症。” 然后又问:“小枫还好吗?” 徐穹耸了耸肩:“毕竟是爸爸。” 喻闻若看着她:“那你呢?” 徐穹好一会儿没答,仰脖,喝完了瓶里最后一点酒。 “人死灯灭。算了吧。” 拍摄结束以后喻闻若准备一个人从新西兰回伦敦,走之前最后跟徐穹、宋嘉临他们聚了顿餐,徐穹举杯,说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有机会这样相聚了,说得宋嘉临捂着脸去厕所哭了一场。他独自上飞机的时候看到徐穹的朋友圈,新西兰的旷野和雪山默然静立,她写:“人生已经到了不断说再见的阶段。” 喻闻若回伦敦去,迟也在两周以后结束工作回来,发现喻闻若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 他没什么活力,显得有点无所事事——虽然他本来也不用上班打卡,一幅画就能吃三年,但他从来没表现出这种对一切都没兴趣的状态。以前,要是迟也不在,家里隔三差五就开艺术家们的沙龙,迟也要是回来,两人就欧洲各处去逛。但现在什么都没了,喻闻若不跟他那些画家朋友们开品酒会了,也不去时尚圈的晚宴了。买了一堆设备,开始沉迷钓鱼,一边钓一边看书,叔本华的《论世间苦难》。 李曼菁听完跟迟也说,像你爸刚退休那会儿。 迟也愁死了,怎么老公四十岁都不到,突然就变成了爹。但他还没想出怎么办,那一年随后还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迟也这几年在国内相当低调,早就已经换了一批新网民,以前那些事儿也没人再提起了。但当时迟也的新剧在播,应片方要求做了个直播来宣传,就在伦敦家里。他背景里那个极具艺术气息的起居室一角立刻引起了网友们的注意。有娱乐号去喻闻若的instagram搬运了那个房子的细节图,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这个娱乐号倒是也没什么恶意,但是吸引了好事者去翻了喻闻若的账号,发现了一张喻闻若和迟也接吻的照片。 新网民大惊小怪地搬回来喊:“天哪!迟也是gay啊?!” 老粉丝和老网友们对此嗤之以鼻——多新鲜呢。迟也虽然至今没有公开出柜,但早就不瞒了好吧,人都跟着男朋友去英国定居好几年了,搁这儿惊讶啥呢。 但网络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这么个破接吻图,还掀起了一波大浪。有人顺手挖了一下喻闻若的身份,然后跟景锐回忆录里那个“特殊原因离职的某位主编”对上了号,再分析了一下为什么两人感情好但喻闻若从来不陪着迟也回国,也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形,直接给喻闻若扣了一顶大帽子,然后以“政治立场有问题”和“对青少年产生不好的影响”为理由,把迟也给抵制了。 期间有人科普了一下张念文跟迟也早年的恩怨,但张念文早已烂在牢里,没人在乎这个。 广电局反应很快,迟也的作品很快全部下架,播到一半的电视剧都给一刀切禁了。迟也人在伦敦家中坐,事业突然就遭遇了巨大的滑铁卢,半天都没回过神。 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迟也毫无方向。正如当初喻闻若所说,迟也这两年就没在英国接到过什么正经角色。英国演艺圈重学历,重舞台经验,尤其重演没演过莎剧。迟也根本没有任何资本来踏破这个门槛,这两年虽然也演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亚裔角色,但根本没办法引起别人的注意力,最多就是国内宣传的时候发通稿说他是“国际巨星”,真实情况其实相当凄惨。 就在迟也走入这个人生新低谷的时候,命运好像总算开够了玩笑,递上了它为迟也准备的礼物。 蕾拉曾经的导师richard在那一年的冬天辗转拿到了迟也的号码,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邀请他出演《橄榄树》中心理医生一角。当年他从喻闻若那里要走了蕾拉的原稿,曾把其中一个故事搬上荧幕,反响非常好。他跟喻闻若也因此仍旧保持往来,之前还曾邀请迟也去拍电影,但因为那个角色非常边缘,迟也又要在国内拍戏,只好拒绝了。而《橄榄树》这个故事,喻闻若之前还一直想着要留给汤华拍,直到最近才松了口。 喻闻若笑着跟他说八卦,说还是汤华面子大。他跟richard推荐迟也,richard跟他绕弯子,说这是个伦敦的故事,担心用一张亚洲面孔,会有市场风险。喻闻若为人比较和缓,虽然不高兴,但没说重话。最后是汤华知道了这事儿,给richard去了个电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小说都是亚洲人写的为什么不能让亚洲人来演,这个角色还就非迟也不可! richard因此去深入了解了一下迟也的过去。虽然没有明说,但迟也心知肚明,正是他和张念文那一段过去,让richard最后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兜兜转转,几番波折,迟也再次翻开《橄榄树》,心想,还真是造化弄人。 到迟也34岁那一年,他凭借着《橄榄树》里心理医生这个角色再次提名意大利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喻闻若也参加了颁奖礼,主办方应迟也要求,虽然他不是电影主创,但还是把位置安排在了迟也的身边。宣布提名的时候镜头扫过来,迟也跟他十指相扣,两个人凑在一起,正说话。 “你以前说,愿意拿你所有的粉丝换一朵金雏菊。”喻闻若语速飞快地提醒他。迟也愣了一下,显然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个话了。喻闻若握紧他的手:“你现在没那些粉丝了,所以肯定是你。” 颁奖人用英语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意大利语说的内容。迟也笑了一声:“那要是不是我呢?” 喻闻若皱了皱鼻子,一脸“那我有什么办法”。 “and the award goes to——” 迟也突然道:“如果真的是我,我就——”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他的脸,他话还没说完,嘴微张着,一脸的呆相。颁奖人非常激动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把“chi”发成了“气”,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喻闻若夸张地吐出一口气,非常不稳重地“呜呼”了一声,然后又赶紧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用力地拽了迟也一把,让他站起来。 richard从旁边倾身过来,拥抱了迟也一下,迟也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来,突然用力地在喻闻若唇上亲了一下。 镜头仍旧对着他们,把这个拥吻如实地全场转播。大剧院里顿时盈满了善意的起哄声。迟也这才走出座位,快步上了台。 雏菊是意大利的国花,做成奖杯是并不是一支,而是一束,底座铭牌还是空的,用意大利语写了奖项名字,还没把迟也的名字刻上。迟也接到手里,沉得他手腕一坠,两只手才捧住了这个奖杯。 颁奖人跟他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用英语恭喜他。 “thank you……grazie.”他现学现卖了一句意大利语,然后就卡壳了,挠了挠自己的额角,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他写了获奖致辞,用英语写的,写完喻闻若还给他过了一遍,昨天晚上他们还在酒店排练过。但他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往下看,看见喻闻若坐在那儿,含着笑,手肘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迟也突然冲口而出:“我能说中文吗?抱歉,i don't speak italian.” 颁奖人没听懂他前面的中文,但听懂了最后一句,立刻善解人意地表示鼓励他用自己的母语说颁奖词。 装相 第127节 “我想感谢richard,感谢蕾拉——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希望你在天上看见,不要对我太失望。感谢所有为这部电影付出了辛勤努力的人……”他清了清嗓子,报了几个主创演员的名字,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抖得非常厉害。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不由自主觉得口干舌燥,一股劲儿在他胸口隐隐地蹿,好像有个活物,要从他嘴里跳出来。 “还有一个人,也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呃……你们刚才都看见我亲他了所以,咳,我就不卖关子了。”迟也又深吸一口气,看见richard伸手拍了拍喻闻若的肩膀,他虽然没听懂迟也在说什么,但猜到肯定是提到喻闻若了。喻闻若还在笑,迟也好久没看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突然被鼓舞了似的,狂跳的心渐渐趋于平稳,声音也不抖了。 “我今年34岁了,我们认识那一年,他也是34岁——我是说真正认识那一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更早,就在这里,在这个电影节。现在他已经老了,old,mid-age. ”迟也做了个鬼脸,镜头立刻聚焦到了喻闻若脸上,所有人都听懂了最后两个单词,哄堂大笑起来,喻闻若伸手捂住了脸。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时刻,我刚才跟自己偷偷做了一个约定,如果我真的拿到奖的话,我就要把有些事情讲清楚。”迟也继续说,“这个我要感谢的人,在好几年前曾经跟我求过一次婚,he proposed, and i said no. he said he would never propse again.” 剧院里顿时响起轻微的“oh”和“wow”,喻闻若撑着额头,已经是满脸难以置信。 “当然,那也不是我的错,他当时讲得真的很草率,而且那个情形……算了,说来话长。”迟也清了清嗓子,“看来他说话算话,我就自己来吧。呃……戒指我没买,他说他不喜欢戒指。我想,那就用这个奖杯吧。” 他低头看了看奖杯,“我想要它想了十五年,希望这足以代表我的诚意。” 喻闻若脸都白了,脱口而出道:“shit.” 迟也在台上,就这么举着奖杯,单膝跪了下去。这个动作的意味非常明确,剧院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想干什么,顿时尖叫声和起哄声响成了一片,导播切了个对喻闻若的特写,他已经完全把脸捂了起来,耳朵尖红得发烫。迟也非常恶趣味地想,你也有今天。 “喻闻若。”他叫他,“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是为了结婚,那么定居国外就毫无意义。 第113章 【番外四】 圆满 迟也求婚求得惊天动地, 颁奖礼结束,迟也还在等人把他的名字刻到奖杯的铭牌上,katherine就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第一句就是:“thank god!我以为我要等到进坟墓的那天才能看见你们结婚!” 喻闻若试图辩解:“妈妈……” katherine严厉地看着儿子:“我真没想到你们不结婚的原因竟然是这个!arthur!how petty you are!” 喻闻若:“……” 喻闻若:“call you later,mom!” “帮我恭喜小也——” 喻闻若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迟也在他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喻闻若舔了舔牙根, 看着迟也用英语指挥人家, 要把“arthur griffith”也刻上去,那人叽里咕噜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大串,意思是刻不下这么长, 这是你的中间名吗?刻个缩写可以吗?迟也还回过头来, 眼巴巴等着喻闻若翻译。喻闻若直接跟人家道了个谢,把已经刻好迟也名字的奖杯拿了回来,塞进了他怀里。 迟也:“有些人好像不太开心嘛。” 喻闻若:“我不是因为你那次拒绝了我才不求婚, 当年那个也不能算正式的求婚……你也从来没表现出来你想跟我结婚……”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快跟他急了, “迟也, 这是全球直播,全球!” 迟也气定神闲地问他:“那, 我再也不会跟你求婚了,是不是你说的话?” 喻闻若张口结舌, 百口莫辩,朝他直瞪眼。 “你明知道我当时那个话不是那个意思。” 迟也:“你还没答应我。” 刚才喻闻若在所有人的起哄下上台跟迟也接了个吻就赶紧把他拽下台了,不然人家奖都没法再往下颁。 喻闻若很委屈:“我想好了怎么求婚的。” “什么时候?” “我离开北京那天,你在机场出现的那一刻。” “五年了哥哥。”迟也无语, “你确定你这叫想好了?” “我没找到好的时机……”喻闻若难得这么把情绪写在脸上,迟也又想笑,又觉得他是真急了, 所以不好意思笑。 但喻闻若说的都是实话。一开始他不敢说,因为担心迟也只是一时冲动,很快就会后悔,回到中国去。后来迟也忙着两头跑,所有有意义的日子——什么情人节啊,生日啊,圣诞节啊,都不一定在一起过。喻闻若想着再等等,一等就等到了迟也被封杀了。好了,这下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伦敦了,但他那么愁云惨雾的,喻闻若也不好意思开口。 最离谱的是,他都已经想好了,这次迟也如果拿奖,他回去就会求婚。 迟也没心没肺:“这不说明我们心有灵犀吗?” 喻闻若气得转身就走。 迟也抱着奖杯追上去,又追问:“那你本来怎么打算的?” 喻闻若:“你都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还问!” 他这是仗着别人听不懂,嗓门嗷嗷的,真气死了。 迟也停下脚步,嗓门更大地喊:“那你答不答应嘛!” 喻闻若几乎是用吼的:“好!” 迟也笑得无比欢畅,回过头来发现后台的人都用一种很调侃的眼神看着他,迟也挠了挠头,非常厚颜无耻地造谣:“just saying how much he loves me. ” 当晚,新晋金雏菊影帝是中国人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中文网络,一夜之间,迟也那些已经下线了一年多的影视剧又悄悄地回归了。所谓的“封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片约又像雪片一样朝着大洋彼岸的迟也飞了过来,但迟也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非常意外的决定。 暂时不拍戏了,他要申请伦敦戏剧学院,上学去。 当年被张念文毁掉了去读电影学院的机会,一直都是迟也心里一根刺。而且经历了这几年在英国的扑腾,迟也深感在欧洲电影圈要闯出一片天地,还是得深造。不然金雏菊奖也只能保他一时的热闹,就像啤酒上那一层气泡一样,现在看着热火烹油,其实一阵儿就散了。 但也实在要谢谢金雏菊奖,还有richard的推荐信,否则以迟也那个高中的文凭,这事儿确实困难。 从意大利回来以后,迟也就只琢磨两件事,一件是婚礼,另一件就是申请学校。 婚礼好办。喻闻若虽然一副交游遍天下的架势,但真正的朋友不多,愿意邀请来参加婚礼的朋友就更少。迟也这边就更加没什么人来了。他到英国五年,迟良跟李曼菁坚决没有过来看一眼,到这会儿全世界都知道儿子要跟一个男人结婚了,李曼菁已经认了,但迟良坚决不肯来参加婚礼。他倒也没说什么伤迟也心的话,只是说不想出远门啊,到那边肯定吃不惯啊,老哥儿们还约着下棋之类的托词。迟也知道他还是不能接受亲眼看见这个事情,也就没有强求,最后是阿芝陪着李曼菁飞了一趟伦敦。 他们的婚礼在五月,正是玫瑰花盛开的时候。非常小型,和喻闻若平时在家办的那种艺术家沙龙没什么差别。他们俩也都不信教,所以没有请神父,就让richard作了证婚人,lily的两个孩子做花童,给他们拿戒指——戒指这个事迟也赶紧乖乖让步,是让喻闻若去订做的。 英国人有在当地报纸上刊登婚讯的习俗,更何况john还是报业的老前辈,本来是该大版面宣布的事,但喻闻若和迟也非常低调,只在小角落里简简单单写了一则快讯,就算通知到了。 李曼菁没急着走。迟也他们那个房子确实给她留了房间,比主卧的位置都好,一推开窗就是花园里开满的花。李曼菁心情一下子好得不得了,天天给迟良发小视频,说他没福气。最让她开心的还是“亲家母”的中文说得这么好,还带上海口音。katherine喜欢中国菜,但是离开中国多年,已经生疏了不少,李曼菁一来,两个人恨不得天天泡在一起。迟也顿时丧失身材管理,一夏天让两个妈喂圆了一圈。 一直到秋天,迟也快要入学了,李曼菁才在迟良的不断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准备回国。走之前拉着迟也语重心长地谈话,又从当年他16岁离家,被那个老畜生欺负开始讲起,讲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迟也都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李曼菁才绕到了重点——“你吃了这么多苦,才有今天的日子,妈妈心里都晓得的。你跟小喻呢,妈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但就是你们也都这个年纪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要个孩子啦?” 迟也:“……” 迟也:“?” 他没忍住笑出来:“我生还是他生啊?” “哎呀你又乱讲!”李曼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是说,你们可以过继一个小孩……” 迟也伸头就问在门口收东西的阿芝:“你怀孕啦?” 阿芝怒骂一声:“放屁!” 迟也对着他妈妈耸耸肩:“我上哪儿过继去?”李曼菁刚想张嘴,迟也就知道她要说喻闻若两个表姐,立刻打断了她,“外国人可不兴这套。” 李曼菁脸板了下来:“那就去领养一个!” “诶,妈……” “小也啊,你要考虑实际的问题的呀!”李曼菁苦口婆心,“你现在在这么远的地方成了家,我和你爸两个人是肯定顾不到你的了。小喻的爸爸妈妈年纪都那么大了,我们实际一点想想,他们还有几年啊?” 迟也差点去捂她的嘴,怕被喻闻若听到:“妈!哪有这么说话的!” “那你要考虑你们两个老了以后的呀!要是有一个人生病了,或者怎么样……”李曼菁都快跟他急了。迟也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应付了几句,把他妈堵得没地儿插话,站起来就跑了。 回房间去,把这事儿讲给喻闻若听,喻闻若完全没当回事,还特别不要脸地过来摁着迟也说那现在就来生。让迟也一脚踹地上了:“我妈明天就回国了你就不能忍忍?!” 但真的送走了李曼菁,迟也半夜躺床上翻来覆去,又想起李曼菁跟他说的那些话。 妈妈的意思无非就是“养儿防老”。但迟也一想到迟良和李曼菁生了他这个儿子,也没防到什么,就觉得难受。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把喻闻若也给闹醒了。 喻闻若听他说完,也没安慰什么,想了想,把人搂进了怀里。 “没几年了。”他轻叹。迟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几年多接叔叔阿姨过来,以后我还可以多陪着你在国内。” 迟也点点头。 喻闻若其实没完全醒透,睡意朦胧的,鼻音落在他耳畔,气息拂着他的耳垂。“小也,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一说这个,李曼菁那句“你们老了以后”又开始在迟也心里飘。他犹豫半天,喻闻若都快又睡着了,迟也突然道:“要不,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 喻闻若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什么?” 迟也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领养”这个话题对喻闻若来说可能有点敏感。可转念一想,他敏感什么?john和katherine对他这么好! 他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是……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孩子?” 喻闻若躺在那儿,刚才还搂着迟也的手臂屈到脑后枕着,拧着眉头反问迟也:“你想过?” 想过才不正常吧! 迟也让他噎了一下,隐约也察觉出了这里面逻辑不太对。但他其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他从小生长的环境给他灌输的就是总有一天他会当爸爸,虽然后来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但也没怀疑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孩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没人提,他也想不起来,但李曼菁既然这么提了,还给他把解决方案摆出来了,迟也难免就要动心了。 迟也困惑了:“你不喜欢小孩子吗?”喻闻若跟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相处得不要太好! 喻闻若越来越无语:“我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代表我要自己养一个吧?” 迟也:“那……那你这大房子,这些画,这些书,这些钱,你以后都留给谁啊!” 喻闻若莫名其妙:“你啊!我要是现在死了,你就是我法定的第一继承人啊!” 迟也感觉自己非常不道德地动心了一下。 “不是……”他差点儿让自己逗笑了,赶紧严肃下来,又把话题扯回来,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从来没想过要一个孩子?” 喻闻若也坐起来了,非常严肃地跟他说:“小也,我们可以先养一条狗。” 迟也差点没让他气笑:“这个家里只能有一条狗。” 喻闻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也,抚养一个小孩是非常大的责任。我不想当不负责任的家长。” 迟也听懂了,john和katherine对他再好都没用,这个人心里就是有一个结,对“为人父母的责任”看得比天都大,大到干脆不去承担了。 迟也立刻自告奋勇:“我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喻闻若用一种非常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要不我们还是先养条狗吧。” 他们的谈判到此结束。喻闻若对孩子的事情坚决拒绝,本来迟也还没这么热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越是拒绝,迟也就越是动心。说了好几次,说到后来连katherine都知道了这事儿,立刻双手双脚赞成,甚至一起来劝喻闻若,最后把喻闻若劝生气了,跟迟也真吵了一架,迟也才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迟也在戏剧学院的课程也开始了。他一下子就忘了这茬。本来在伦敦生活了几年,还跟richard的班底合作了电影,他觉得自己的英语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一到真正读书的时候才发现是真不够用。学校布置的阅读永远看不完,一到课上要表达一些深层的东西了,词儿就不够用。再加上课上永远都在排莎剧,用的还是那个年代的古英语,迟也真的搞不明白那个语序逻辑,只能强背。他整个人的自信心,和他以前的表演经验,都好像一下子被清零了,只能从头再来。头两个月辛苦得都找不着北,回来看见喻闻若这么闲就跟他生气。喻闻若再也没有喊过他那些朋友来家里开沙龙,怕打扰到迟也。后来又开始陪着他看那些书,给他把重点都划出来,帮他省时间,一直到十一月,迟也才勉勉强强适应了这种节奏。 然后喻闻若就把lily的小儿子领回家了。 lily两口子冬天准备去阿尔卑斯滑雪度假,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都跟着去,但小儿子elio今年才刚刚两岁,不方便带过去。本来是交给katherine老夫妻照料两个礼拜,喻闻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就抱回来,给迟也送一张体验券。 装相 第128节 “你说你可以承担这个责任的。”喻闻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那就交给你了。” 迟也:“……” 迟也:“可我……马上期末……” “两个礼拜而已。”喻闻若含笑看着他,“要是连这两个礼拜都受不了,就不许再提领养孩子的事了。” 迟也看着喻闻若怀里那个香香软软,眼睛蓝蓝的小宝宝,把心一横:“行。” 他白天要上课,一般是上午十点多到下午三点,所以elio白天都是交给喻闻若带。但晚上一回去,喻闻若就不管了。他以“年底了社交活动比较多”为理由,频繁出去参加宴会。elio要哭,要喝奶粉,要换尿布,要抱着哄,都得迟也自己来。然后好不容易把elio哄睡着了,自己还得看书,写论文,排练——排练都得去楼下,压着声音,生怕把孩子又吵醒。 别说两个礼拜,四天迟也就崩溃了。 那天喻闻若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迟也正趴在床上,手边扔着他要复习的书和笔记,跟在床上爬的elio平视着,大眼瞪小眼,elio的奶瓶攥在他手里,他一脸悲愤,就是不给孩子喝。 “你为什么一张嘴就会说英语呢?”迟也问elio。 elio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问题,一抬头看见舅舅回来了,小嘴一瘪,“哇”地就哭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要arthur舅舅抱。喻闻若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从迟也手里把奶瓶抢走,还给了elio。 迟也从床上坐起来,也把嘴一瘪:“我也要抱。” 喻闻若头也没回就抱着孩子出去了:“看你的书吧!” 看见迟也被折腾成这样,喻闻若感觉自己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适可而止,不再折腾他。于是让他好好准备考试,自己照顾elio。迟也这个时候反而又觉得小朋友真的非常可爱,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来招惹孩子。喻闻若这头刚哄好,他又把elio惹哭了。孩子哭得越大声他还越高兴,就没见过这么欠的。 喻闻若威胁他:“你这样小心lily回来告你虐童。” 迟也不为所动,用中文逗着elio:“你叫他舅舅,那你叫我什么呀?” elio仰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迟也得意了:“嘿嘿,听不懂了把?不会说中文了吧?” 于是第二天喻闻若就花一下午教了elio“舅妈”这个中文词,迟也一逗孩子他就喊舅妈,吓得迟也当着孩子的面就是一句“卧槽”。 喻闻若马上捂住elio的耳朵:“说什么呢!” 但已经晚了,elio学了一下午中文,正在劲头上,非常响亮地也喊了一句:“卧槽!” 迟也:“……” 迟也:“lily回来要告我了是不是。” 所幸lily并听不懂“卧槽”是什么,他们回来接elio的时候发现elio还会用中文叫迟也“舅妈”——虽然也没听懂什么意思,但已经喜出望外,决定以后多送elio到喻闻若家里来。 迟也这个时候已经再也不敢提要孩子的事了,就怕喻闻若再把12岁的jamie带回家给他“体验”。那孩子在他们的婚礼上大闹厨房,险些没把家拆了,迟也还记忆犹新。 “那就养条狗吧。”迟也最后跟喻闻若妥协。他们在门口送别了lily一家,外面正下着雪。圣诞节要到了,他们的客厅已经放了一颗圣诞树,但因为担心小elio把小装饰吞下去,他们还没开始打扮圣诞树。迟也说这话的时候,喻闻若正泡红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养狗你可得遛。”喻闻若告诉他,“英国法律规定,养狗每天至少遛一个小时。” 迟也:“……” 迟也:“英国人为什么这么闲?” 喻闻若把茶递给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展开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他的头发,若有所思的样子。 迟也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想什么呢?” 喻闻若看着他:“真不想要孩子了?” 迟也非常坚决地摇头。其实他本来也没有那么执念,但就是让李曼菁一说,再让喻闻若一杠,心血来潮。 喻闻若拿他的原话来调侃他:“不觉得家里冷清了?” 迟也头皮一麻,感觉小elio夜半的哭声还在家里绕梁不绝,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珍惜家里的宁静。 “不担心以后没人继承家业了?” 迟也让他臊得烦了,没好气道:“那你赶紧死了让我继承。” 喻闻若直接上手去拧他的脸,佯作恶狠狠地又问:“不觉得这是人生的遗憾了?!” 迟也挣开他的手,烦得拖长声音,“哎呀”一声,把脚挂到了喻闻若大腿上。喻闻若笑了一声,干脆把他抱过来,搂着脖子,跟他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遗憾就遗憾吧,不差这一件。”迟也最后说。喻闻若轻轻挑了挑眉毛,看着他,迟也轻笑了一声,额头跟他相抵。 失去的是遗憾,得不到的也是遗憾。反正都是要遗憾的。 他想,这一生至此,可真是再圆满也没有了。 -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到这一刻,才能说,喻闻若和迟也的故事,我讲完了。 笔力有限,很多地方没有写好,多谢大家这四个月来的包涵。 故事行至后期,其实和狭义上的“娱乐圈”“时尚圈”也关系并不大了。很多人物写到后来,也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比如我本来想要将喻闻若塑造成一个典型的时尚圈大魔王,要用bridge来展现时尚圈里的勾心斗角,但最后写成了一个特别理想的人,和特别理想的职场。 再比如张念文原本应该是一个更有魅力的男人,但是写着写着,我认为不应该给他加上艺术家的滤镜。我想,保留他迷惑性的魅力,也许从文学意义上是更成熟的做法,但我不愿意、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塑造了。他是一个恶人。 至于小也,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希望他的勇敢,也能在某一些时刻鼓励到你们。 他们的一生还很长,但故事讲到这里就必须结束了。 微博有一个完结福利,5人分1000,大家可以去参加~ 那么我们就下个故事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