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1v1)(师徒)(古)》 1.初遇 李少卿在街上发现了个有趣的孩子。 对街,一对衣服满是补丁、面黄肌肉的小孩在向一户人家讨饭。虽说穿着破旧,却并不邋遢,脸也是干干净净的。 “你是散财童子吗?”倚在掉漆大门、拿着两个粗粮馒头的中年人乐呵呵地问。 “是呀是呀,是提前给您祝贺来了,您大慈大悲,大好人,来年一定大富大贵,福寿双全。”其中一个小孩声音清脆,行礼的姿势十分标准。得了馒头后又说了好些吉祥话。 “你是散财童子吗?”中年人看着另一个更瘦一些的小孩,又问了一遍。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话。听对方这么问,只是更深地低着头,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哑巴了?还是聋了?”中年人冒火了。 小孩见状不对,立马找补,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又偷偷捅着身边人。 他还是沉默。 “妈的,破乞丐矫情什么。”中年人把二人都推搡开,“滚滚滚,别脏了我家的地。” “师父看什么呢。”贺修宁带着刚出炉的糕点回到她身边,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你去问问那两位小孩愿不愿过来吃糕点。” “好嘞。” 他们三是一起回来的。那位能言善道的小孩还是满脸笑容,说的好话都不重样。 “你叫什么名字?”李少卿把糕点推到他面前。 “回女菩萨,我叫连琼,这是我哥哥连璞。” 情况和李少卿预料的差不多。连父是秀才,被叛军打伤后重病不治而亡,连家家产被官老爷瓜分。母亲带着他们逃难到长平不久后就重疾去世了,无依无靠又过于年轻,只能上街乞讨。刚刚平分的那个馒头,已经是他们这三天吃的最好的东西了。这样的境遇,在如今的世道不算稀罕事。 连琼吃得很急,吃相却并不难看。看来连家在不久前也辉煌过,家教不坏。 “小姐…”连璞把自己的视线从糕点上移开,没有去拿,“可是有要用到我们的地方?” 李少卿和贺修宁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欣赏。 “对,我们那缺书童。包吃住、每年有新衣、没有月钱。你们要大家一块读书识字。”李少卿说,“干不干。” “干干干。您真是菩萨。”连琼高兴得不得了。 “能识字?”连璞的声音还是很低沉,却急急的,眸光也亮了。不能算完全敞开了信任,到底是被说动了。他们确实也没太多可以失去的了。 “对。不仅要念书,还要努力念。不然就不要你们了。” “好好好。”连璞拼命地点头。 说是书童,学堂的学生都叫他们小师弟,吃住也和大家一起,穿用都是学堂统一发的,没人使唤过他们 。一开始连家兄弟还会晚上偷摸给他们洗衣服。 “小师弟。师父只是喜欢捡聪明小孩,教他们读书。你们好好学就行了。”贺修宁说,“再这样,我就报官,说你们偷衣服了哦。” 这才作罢。 连璞心思沉,少眠。对如今的幸福抱有深深的焦虑和恐惧。他迫切地想要给李少卿一个长大后如何报答她的计划,以此来获得安全感。但总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她在学堂留宿的机会,正走到房门口,隐隐听到李少卿和贺修宁的聊天。 “有了连师弟,师父可算是满意了吧。”贺修宁打趣,话语中坦荡的那么一点儿醋意和嫉妒一点也不招人嫌,“富贵不能淫,有傲骨。警觉机灵,有慎心。才思敏捷还勤恳踏实。别说我九岁的时候,现在都比不上。” “一个连璞对我来说很重要,但要逆转如今的世道,必须靠一群贺修宁。”李少卿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却不容置疑的,“他确实并非池中之物,看起来最能成就大事。我对自己的期望,就是能把他引导成心性和你一样的人。否则…” 李少卿停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父这话说得我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贺修宁笑起来时简直如春光映桃花。 贺修宁最像李少卿了,只是他身上还有人生顺遂带来的天真和纯粹而催生出的脆弱,总给人一种他会为保护别人而付出生命的危险。李少卿不一样,连璞见到她的一眼,确信自己会为了她而死,这无关他因她而有好好活的机会。 为停止无休止的战事、为和平安宁而得以重获新生,连璞真的曾发誓要成为另一个贺修宁。 —— 15年后。 看着牢外满身盔甲的陈天然,案前的李少卿敛眸,端起手中的清茶。 “看来,从此,我要叫你一声陛下了。”他身上浓厚的血腥气熏得人难受,这清茶也腥了,李少卿盯着茶面看了半晌,手一扬,泼在了地上。 “天下人是否认我这个陛下,全看先生您了。”陈天然凝眸,“贺修宁有大才,我不舍得下手,你去劝劝吧。” “你说。”李少卿轻笑一声,重新给自己上茶,“我最好的学生是谁?” “贺修宁?” “连璞。”李少卿看着他,“贺修宁不会反。我和所有人说过,无论如何得拥护新王,无论是谁。新朝,不能再以臣子杀王登基为始。他没告诉你?” 这个名字似乎让陈天然想起了些有趣的事,他笑了一声,眉眼微妙,是险胜的人特有的倨傲:“若你肯见他,我未必能成功。” “你一定能成功。我要的太多了,给的太少了。”袅袅而上的热气盖住她的眼睛,她的声音也好像变得悠远,“根基没变,只是一场战争,一家之国怎么会变成百姓之国。本就为了功名利禄而反的人,怎么会克己奉公。除了长幸军,军心全是你的。连璞,只是让我没有兴趣再继续粉饰太平了。” “连璞投向你,说明他看清了这点。贺修宁没有,所以他不是我最好的学生。”李少卿将清茶饮尽,随后沉沉看着杯底,“一个连璞对我来说很重要,逆转世道,需要一群贺修宁。” “连璞要的可不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他本可以如你所愿,成另一个贺修宁。是你,不懂人心。”陈天然微笑着说。 “屈服于男女情爱,与屈服于侯服玉食,没有区别。”李少卿缓缓摇头,“我失败了。” “不是只有你李少卿能开太平盛世,”陈天然很讨厌她这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没有民安学堂,日月星辰照样东升西落。” “你当然能。每个朝代的起始都辉煌都太平。但我想要的不是几十年的昌盛。只要江山还掌握在一家手里;只要少数人依旧能毫无顾忌地操纵、压榨大多数人;和平与战乱,就只会周而复始。你总认为几个聪明人就能开太平盛世。所以,调走连璞对你来说是我犯下的大错。可对我来说,没有将百姓福祉放在第一位的将领不能太立高位。” 陈天然的睫羽上沾着凝固的血,这一点阴影让他的瞳孔更深。他敛眸沉思半晌,随后轻笑着说:“不愧是民安学堂的创造人。以前不敢杀你,如今…不想了。” “让我回长平。我保证长幸军归顺,连璞和贺修宁的兵权上交。”李少卿看着他,眸中闪烁着让陈天然疑惑的陌生清光, “你要在长平改根基?” “让我回长平。”李少卿站起身,平视他,白日的光落在她的发丝,端正得像玉石观音像,“裁掉长平三分之一的官,军队完全由温都掌控,你可以派人监视我一举一动,若有反心格杀勿论。三年后,我能每年给你一成国库的收成。” “行啊。”陈天然笑了笑,他一眯眼,血痂星星点点洒在他的眼下,“留在温都连府、每天和连璞用晚膳,明年今日,就是千里马携千金载你归乡之日。” “好。”李少卿应得毫不犹豫。 2.忍耐 他们从未谈过连璞的反水。李少卿只是沉默着慢慢吞咽食物,对连璞所说的一切都兴致缺缺地点着头,从不说话。吃完了,便是拱手行礼,径直走人。 连璞看着她的眼神有苦涩有失落有迷恋,唯独没有悔意。他从不挽留,也从不敢进她的院子,只是会站在院门的梧桐树下,遥遥透过窗户看着她的身影。 直到那一日。 连璞出奇地在离府门百来步的地方看见了李少卿。 “谁打的?”李少卿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额角白纱透过的血色。 这是这么久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不上多关切,也说不上多着急,更像是习惯性的问候。 “…”连璞敛眸,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小寡妇模样,“贺师兄。” “打得好吗?”李少卿抬手,指尖虚虚落在他的伤口。 “打得好。”连璞的眼神和声音都痴了,他直直地看着李少卿。很奇怪的是,连璞明明比她高,看向她的眼神却更像仰视。 “疼吗?” “不疼。”连璞摇摇头,顺势往她手心蹭,他微微侧着头,犹如一只袒露肚皮、献出致命弱点以媚上的家宠。 “疼吗?”李少卿的手用了力,她感觉到了潮湿。 “不疼。”连璞甚至笑了笑,有血顺着她的掌根滑落至她白皙得有些病态的手腕,倒颇有几分白雪红梅的艳丽。 “用膳吧。”李少卿的神色依旧冷淡,她用手帕仔细擦净手。 “好。”连璞似乎仍在回味方才的伤痛,语气甚至带着些不舍的眷念。 李少卿不喜欢血腥味,饭前,连璞叫人端来了玫瑰水,看着她微微蹙眉,一点点洗净手指,又用白布擦净。可怜府医又得配合刁钻角度,又得小心不挡着视线。 “我不会报复贺师兄的。”饭中,连璞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我知道你是听到消息才等我、才和我说话。” “虽然我背弃师门、犯下大错,是无可恕的罪人,可我不会伤害民安学堂的任何人。”连璞不敢看李少卿,他不自觉攥紧手中的杯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反,只是想让她留在她身边,不要离开,不要疏远。他宁愿做一对‘怨偶’,也不想见不到她。 “没有民安学堂了。” “啊?”连璞的眸光闪过一瞬惊愕与了然后的绝望,他低头,依旧是几乎战战兢兢地说了声,“哦。” 他听到李少卿几乎微不可闻、带着疲倦的轻叹。 李少卿几乎被连璞和陈天然软禁在了连府,消息进得来,却传不出去。陈天然把李少卿捧成了神仙,下凡渡世人,事了拂衣去,长平的神像已经在建了。她从未想过有这一日,如今才后悔没有教会贺修宁何为俯就,何为怀柔,何为不动声色达成目的,如今才后悔没有教会贺修宁如何面对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 无论如何,陈天然就是在胜利前夕用不正当手段夺取政权的小人,他不信也不在乎所谓的民安学派的设想与理念。从某种程度而言,陈天然如今所代表的,就是民安学堂要推翻的。贺修宁不仅鄙夷陈天然,而且对他所推行的一切都嗤之以鼻。这种对至上毫不掩饰的轻视,无疑是对陈天然的统治最大的挑衅。 “我吃好了。”听着连璞说今日贺修宁是如何痛心疾首、当着众人的面告诫陈天然,而陈天然又是如何冷脸甩袖离去,李少卿怎么都吃不下快要送到嘴边的菜了。她放落筷子,打断他的话,准备起身。 陈天然对她的忌惮颇深。只要李少卿愿意,连璞什么都肯做。贺修宁更是言听计从。连府中皇帝耳目不少。一旦她掺和,三个人都危在旦夕。她什么都做不了,越听越烦。 “我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连璞好像在笑,却如何都勉强。 “我什么都没教会你,担不起这声师父。”李少卿说完就后悔了,太心乱了。归根到底,她的失败在根基、在忽略了整个中下层军官。对于连璞,比起怨怼,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 连璞脸色一下变了,他的眼眶泛红,低着头。细看,身子隐隐在颤抖。抛开师徒,二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喜欢你,我只是想一直待在你身边。我愿意为了你的民安学堂死,愿意为了你死,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我走。” 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如果连连璞也不是为了万民而奋勇,她怎么能指望自己对所谓的民安学子的教育是成功的。李少卿为了让他清醒是真,保存力量更是真。陈天然司马昭之心,他们俩不死不休,而她在临温不占优势。比起让连璞为护自己而死,不如留种。她遭遇不测后,连璞和贺修宁能在虹州依靠长幸军另起炉灶、讨伐陈天然。 结果,连璞反了。反得毫无悔意,反得酣畅淋漓,反得彻头彻尾,反得令人拍手叫绝。 “不要、不要赶走我,好不好。” 连璞看着她,泪光盈盈。他真的有副绝妙的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正光亮,好似没有一丝阴霾,像是能济世救民的眼睛。就因为这幅相貌,李少卿吃了大亏。 愿意为一个人舍生忘死和愿意为无数个人置之死地的眼神,居然能如此相似。他学贺修宁学得是真像啊。 失败。完完全全方方面面实实在在的失败。 李少卿似乎笑了一声。 “我留不下,你、别想走。” 连璞闭上眼,心如死灰,他的声音略有哽噎,却如此坚决。 没有停留,李少卿迈过门槛,断然离去。 当李少卿向贴身婢女提出要见陈天然时,她愣住了,不等她矫饰伪装,李少卿径直走了。绕过连璞,她和陈天然达成了协议,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在他的监督下,李少卿会劝说贺修宁。 其实很简单,任何恩惠都是有代价的。如今的朝廷需要先建设和组织自己,才能稳定南国,和平才能有发展。它穷得没办法如此不计代价地推行所谓的完全的惠民政策。这个理连璞不用教,贺修宁想不到。 作为折中,陈天然保证自己会不放过任何一个趁机欺凌百姓的人。 “不能让你为我效力,实在是我毕生的遗憾。”贺修宁走后,陈天然笑眯眯地看着李少卿,“我想,对你来说。不能让我称臣,也是你的遗憾。” 李少卿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只是蹙着眉看着贺修宁离去的方向,满是忧虑。 她把贺修宁养成了只开在最纯净的水域的茵兰花,脆弱、美丽、珍贵、有奇功,陈氏江山却不能政治清明。 陈天然以高官厚禄收买人心,他的朝堂,注定是将百姓抛之脑后的。 3.教化 “师…您想回长平、回学堂吗?” 闻言,李少卿抬眸看着他,轻轻一笑,如秋水照盛花,说:“你偷看过我东西?” “没、没有。”即使李少卿话语中并无恼怒或问责之意,连璞依旧慌张得不行,他连忙晃头,随后心虚地说,“看过下人要清走的草稿。” “这样啊。”李少卿漫不经心地回答。 见李少卿没有再说话,连璞温顺地盯着菜看了许久。 “师…您和师兄商量过了吗?师兄是个好先生。” 李少卿有意大范围扩招,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只有三两位先生。民安学堂的学习内容和普通学堂并不完全一致。要找先生,自然找她先前的学生最合适。贺修宁,一个依靠自己的力量组建起长幸军的人,陈天然绝无可能放他回长平,更何况是跟着李少卿回长平。李少卿最好的学生、民安学堂曾经的学生长连璞,是最好的人选。 “这就不劳连大人费心了。”李少卿笑笑。 “啊、哦。”连璞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无措,接着便是拼尽全力也藏不住的苦涩。 “我们可以离开温都的,去长平、去学堂,只要一起,可以去。”连璞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春枝。 “不必。” “因为我已经不配再进入学堂了吗?” “连璞。”李少卿放落筷子,看着他,“不要再拿这件事情折磨我或你自己了。” “你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待在我身边。你不开心。可是你不责怪我,不惩罚我,我连赎罪和祈求原谅的余地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你忍受我,我怎么过得去。”连璞看着她,“我只是想要每天都能看见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去哪里我也陪。真的这么难吗?” “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开心了。”连璞越说越激动,他骤然起身,紧握着李少卿的手腕,将一把匕首塞给她,“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行吗。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 “这就是那天早上我收到你的调令的心情,也是我每天的心情。你恶心我,你讨厌我,你不想看见我。陈天然把我从白绫上救下来,他说,他说: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让你再也不能让我走。死在你手上,不也比自杀快乐吗。”连璞的眼眶红得几乎要滴血出来,剔透的泪一颗颗打在她的的手指,几乎泣不成声,“我得到报应了,我现在每天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吧,你让我解脱吧。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没有办法看不到你。我受不了了。你不开心,你杀了我吧。” 李少卿无声叹息,她疲倦地看着他,任凭自己的手被扣住,任凭他绝望地哭泣。 她李少卿十五年养出来的、最好的学生,是这个鬼样子。连璞越歇斯底里,她越万念俱灰。有没有人曾想过,对她来说,是不是如果自己死了,连璞就能成为贺修宁。 “师父…”连璞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将闪着寒芒的刀尖直直抵住自己的心口的同时,慢慢倾身,慢慢靠近。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换取一刻亲近。 “够了,连璞。”在二人的呼吸几乎要交融时,李少卿抬眸看着他,眼底一片冷漠与厌弃,“不要让我真的讨厌你。” “反正你不会喜欢我,你只喜欢贺修宁。”连璞看着她,没有远离,却也不敢继续靠近,“只有像他时,你才满意我。” 李少卿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无可救药的痴儿。 她累得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可欲望是无限的,底线也是无限的。既然能敢让她再也不能让他走,也就能敢再也不能拒绝任何要求,也就能敢再也不可能看别人…敢杀她,也只是时间问题。谁都不想惹随时随地能破罐破摔的疯子。她现在还真不敢再让他走。 “我不是喜欢贺修宁,我是喜欢乖的。”李少卿看着他,语气轻柔,神色依旧冷寂又倦怠,“你乖吗?” 迟疑片刻后,连璞坚定点头。 “你听话吗?” “听。” “那就放开我,放下刀,坐直了,和我说明天见。” 明天见三个字听起来又如此悦耳,好像有某种魔力。他顺从地照做。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连璞平静地擦去眼泪,将匕首收入套中。方才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只更确定陈天然说的话。 李少卿是个有未来有希望有计划有规划的人,她还是一个相当有耐心有决心的人。若无必要,她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她如今和南国需要的一样:宁静和时间。目前,这些都取决于连璞的情绪。今日能开始哄他,明日就能做更多。 无理取闹只能得到一时的安抚。若能直接参与进她的宏图大业,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就像这前十五年。 李少卿很少打草稿,她的计划通常是深思熟虑后板上钉钉了的。既然不是特意留给他看的,那就只会是陈天然的眼线传递信息意外被他截胡。 陈天然也不知道她的计划吗。 那他们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他要知道,李少卿的底线会是哪里,自己能试探的时间有多少。 据说长平李家少主李姜和将入温都。 “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这么点高,话都不会说。大师姐很喜欢她,爱不释手的。连琼觉得自己要失宠了,还闹了好一阵心。”连璞说,“师姐还骗他李姜和是师父恩师姜光济大儒的孩子,让连璞叫师叔,” “她确实是。” “师祖不是早就仙去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这个问题实在困扰了连璞十余年。一开始只是好奇,心思不正后便是如鲠在喉的介怀。李姜和的眉眼越长越像李少卿。 昔日,被认为是唯一能重振旗鼓、收复失地的镇国大将军陈诚,被以莫须有的叛国罪被处决。因此而对先朝绝望的人不在少数,姜光济悲痛自戕后,少数人也跟随他而去了,更多的是干脆叛离。 陈天然能走到今日,没少依靠父亲陈诚的威名。当初李少卿选择与陈天然合作,不能说完全没有受到恩师的影响。 “是孩子,不是子女。” 姜光济只有一个儿子,姜兴邦,在李姜和出世前半年战死沙场。李少卿没有任何亲戚。李姜和的李姜,怎么看都只能来自李少卿和姜兴邦。 算了,连璞不想知道了。 越不想去想,越会被提醒。 “这是哪位高士的画像?” 陈天然准备为前朝仁人志士修传立碑,如今正在审核秘书省送来的画像。连璞却被桌上一纸泛黄的画卷吸引。 “不愧是姜光济的徒孙。”陈天然笑道,“这是姜光济先生独子姜兴邦的画像。” “姜兴邦曾是我父亲的副将,也做过我的启蒙先生。他为人侠肝义胆宅心仁厚,长得丰神俊朗龙眉凤目,身死后,温都上下无不扼腕。”陈天然拂手,示意其余人退下,他拿起那纸画卷,“这张不是出自别人,是出自我长姐之手。那时像她一样痴恋他的可不少。” “这么算来。”陈天然看着身边的连璞,“你我还算半个表师兄弟。” “陛下折煞微臣。” “与姜光济先生打过照面的都已仙去,只好以姜兴邦为底了。” 所谓的纪念,不过是表姿态、另做文章。姜光济本人没那么重要,显示旧朝腐朽无能新朝高尚优越才重要。没必要为画像去找李少卿。 李姜和那些不像李少卿的点滴,居然都能在这张画上找到原本。 “若姜兴邦没死,他与贺修宁怕是很聊得来。”陈天然状似无意地感慨,“姜光济先生的后人还真是相似。有时愣神,还会把贺修宁错认。” 连璞看着那张画像,应付地说了些字。心思明显远了。 “我一见到李少卿,就知道是她,和姜兴邦说得一模一样。香培玉篆,荣光脱俗。华骨端凝却慈眉善目。像神像,分不清年龄。看上去年纪轻轻,眼神却深重。” 陈天然感慨后便不再提,将画卷收起,与连璞谈起叫他来的真正目的—南国和东越的边防。 历史总会沦为故事,成为执笔人的武器。天下定,只是旧新朝斗争的落幕,李陈斗争的序幕。陈天然要文臣在旧朝的坟头立起他陈氏江山的丰碑,李少卿所求的完全不同。 若连璞没有反,这一切本来都该如此简单。 3.李姜 李少卿事务繁多,由贺修宁负责连家兄弟的启蒙识字,只在确认他们适应环境后、隔二三月余给出新的学习计划。贺修宁像母鸡一样照护每个师弟师妹,可确实分身乏术、时间有限,满足不了二人对知识的渴望。这可难不倒连琼,他费劲手段,撒娇不成就卖惨,磨了好几天后请来了张慈。 “真可怕,真让人难过。”张慈感慨,话里话外却是对他们的骄傲,“这么一点就通,这么会举一反三。既生连何生慈。” “什么呀,这都是大师姐教得好。”连琼抱着她的腰,蹭她的衣袖。 “少来。”张慈笑着推开他,“我跟你说过的,别黏黏糊糊的。” “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师父的课呀?” “才七八岁,上什么师父的课。还没学会走就要飞了?” “过了年我们就十岁了。”连琼不服气。 “哇,这么厉害啊。太棒了吧。”张慈的欢乐让连璞连琼觉得很可恶。 贺修宁和张慈有家,他们逢年过节与亲人过,所以学堂默认提前几日过节。办在二十六号的年宴,李少卿带了个小女孩过来,她三岁不到、走路还摇摇晃晃一颠一颠,粉妆玉砌白白嫩嫩,养得很好。 “师父都有孩子了啊。我还以为师父没成婚呢。” 连琼凑到正逗着小女孩爱不释手的张慈身边。他感受到了一个比他还要年轻可爱的对手的威胁。 “这是师父恩师的孩子,叫李姜和。”张慈转动女童,让她的脸对着他,“算你半个师叔呢。” “姜姜,叫师侄。”张慈看着李姜和,教她,“师——侄——” “狮子。”李姜和的牙齿小小的,说不清话。 “师—侄——” “食指。” 张慈笑得很开心。 “我不要啊。”连琼凑到她面前,也教她,“我叫连琼,勒言连——漆ong琼——” “侄侄。” “不愧是师祖的孩子,这辈份论得是真清楚。侄侄,就是侄侄。”张慈不给连琼再纠正她的机会,仰头大笑着抱起人就走了。 当连琼沉浸在自己要失宠的悲痛中时,连璞居然在莫名其妙庆幸这只是恩师的孩子。 连璞十二岁时,他终于获得了李少卿的注意。一对一的,不再经由他人。 李少卿只奏过一遍的乐曲,连璞在次日用一根棉线基本复现了。学堂里除了诗经不学诗词,不教礼乐,她的曲子是独创。连璞真的是个天才。 “《四面楚歌》的典故记得吗?” 他们在第一年就缠着张慈教完了第二年计划中的《史记》。 “《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连璞一字不差对答如流,他没有想象中的紧张,“记得一点。” 却又回到隔着人流的对街,遥遥看着她的第一眼,心跳沉重地响、呼吸慢得出奇。 这个在有心卖弄和藏起尾巴中摇摆的回答,实在可爱。看着李少卿轻笑,连璞真切地感觉到了对危险的直觉。对方毫无恶意、毫无威胁性,甚至有对小辈的肯定与爱怜,这种该死的危险到底来自哪里。 “你怎么看楚歌中的歌?” “灵魂上的利刃,快准狠地摧人心肝。首先,容易学,没有门槛,还不容易忘。其次,好懂—喜怒哀乐明明白白—的同时催动闻者情绪。最后,和乡音一样,能快速将人拉近或稍微分割。” “好。”李少卿是对晚辈溢于言表的欣赏与满意,她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你觉得,这能不能作为学堂的楚歌?” “师父…我看不懂乐谱。但我觉得,昨晚的曲子过于阳春白雪,恐怕…只适合妙手独乐。” 李少卿点点头,她看着连璞:“学业紧张吗?你想学乐吗?” “想。” 连璞的表情与三年前截然不同,他眼中的渴望含蓄、内敛又弯弯道道,他的矜持来自于他要藏住真正令他向往的东西。师长的肯定依旧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很重要,只是往往被羞于承认。 “那、那我以后下午一个人和师姐上课吗?”连琼听到消息后扭捏地问。 “对。我去李府和李姜和一起听长平最好的礼乐老师授课。”连琼是连璞唯一能稍微炫耀一下后不用故意谦卑的人,“晚上回来看你的笔记。” “哦,这样啊…”连琼背过身,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却笑着磨了好久的墨,最后还轻飘飘地,“好吧。” —— 李少卿还是没能适应连璞的反水。 她根本没有设想过没有他的民安学派。无论是谁的新朝,在她心中,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天,连璞已经被设定好了将在多个领域高妙地、润物细无声地推广学派的思想。若连璞真的爱的是现实的她,他就会知道他在自己的未来图景里占多么重要的位置,就会知道她不可能‘让他离开’。如今,她不能寄希望于他,更不想让贺修宁这个‘正统’放弃继续在朝政发挥影响。 所谓的长平双子星,一个变节,另一个进退两难。 贺修宁的才气不足完成本来要连璞完成的事宜。陈天然的立场不足以容纳贺修宁的顽固。他岌岌可危,四处面壁,举目无亲。李少卿在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弟子走向灭亡。贺修宁如今的乖觉维持不了多久。陈天然不动手,他所代表的人也会动手。 晚膳,当连璞旁敲侧击地问起李姜和时,李少卿的沉默寡语下只有心力交瘁。 为什么啊。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凡璞藏玉,其外者曰玉皮,取为砚托之类,其值无几。璞中之玉,有纵横尺余无瑕玷者,古者帝王取以为玺。所谓连城之璧,亦不易得。其纵横五六寸无瑕者,治以为杯,此亦当世重宝也。(宋应星《天工开物》)” 夜深,李少卿放落笔,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深深叹息。 连璞是连城之璧、是当世重宝。 更是绝望地为了吸引李少卿的注意饥渴得下贱又卑鄙的婊子。 姜兴邦从来没和他提过李少卿。陈天然只在第一次看见连璞看李少卿的眼神时,便欣喜地感觉到民安学派并非牢不可破。集李少卿、贺修宁和民安学堂长处为一身的连璞,是这个在天真的幻想中组建的力量中最脆弱的。 他不用亲自杀贺修宁,更不用对民安学派开刀,只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等着连璞作茧自缚一误再误。 若两败俱伤三方俱毁,虽可惜,倒也无所谓。大局已定,民安学派还是只活在纪念碑上最可爱。 “陛下,人带到了。”内饰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 “贱民见过陛下。”男子畏畏缩缩,抖得不行,抬眼皮都不敢,跪得很快,额头扣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陈天然扣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眉眼处确实有几分故人之姿。只可惜此人胆小如鼠唯唯诺诺,反倒更招人厌。 “别晃。”陈天然不轻不重朝着他侧脸拍了一巴掌。 他更惊恐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本来只是软弱畏怯,如今扭曲到不行,连带着三分姿色都显得狰狞。 “啧。”陈天然松了手,“照着贺修宁,教教他。” “老奴遵旨。” 5.阮瑾 “不打?” 李少卿轻挑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特别,收回目光、专心吃东西。 东越屡次挑衅,前朝末就开始吞并边境城池。姜兴邦堪堪将其打回了界限后,越军元气大伤。如今是重振旗鼓,看新朝根基不稳,想趁火打劫了。如果这都不敢打,北国怎么可能不来敲诈。 算了,怎么能指望陈天然。他哪里敢让朝中的‘开国将军’再握兵权,有心御驾亲征,他又哪里敢离开国都。 连璞的眸光似乎因李少卿的反应有半刻波澜。他笑了笑,说:“作乱的是越国国王军,越国长老院院首有意和谈。不日将至温都。含元殿的意思是先谈谈。” 见李少卿没什么反应,连璞慢悠悠喝了口水,说:“越国院首尔晓在信中向你问好。师父。” 这个师父说得格外生硬。似乎是想压制住某种情绪而找补的称呼却暴露得更加一览无遗。 “尔晓?”李少卿的眸光闪过某种微光,神色中似乎有笑意。 “对。”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陷入了某段时光中,深远绵长。 许久后,情绪不明地低笑一声。 越国信神,长老院作为供奉母神、传递仙音的无上机构,其院首对世俗的掌握不低于越国国王。接驾的官员正在焕新临温的驿站。与邻国的结交确实是新朝的头等大事。 陈天然进了李少卿的院落,笑道:“国师好雅兴。” 李少卿用桌面上的棕布抱着壶柄,闻言只是添了杯香茶,递至对侧的桌面。陈天然自觉坐下。登基还不到两月,陈天然明显瘦了。五官越发明锐,尤其是那双眸子,如今是遮也遮不住的精干。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权利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国师…”李少卿不清不楚地重复了一遍。她升官了。 “能教出贺修宁连璞这样的大才,又有尔晓这样的故交。国师乃真龙实凤,今日我成就的一切,都是沾您的光啊。”陈天然既是感慨,又是忌惮,最重的便是因依赖而产生的憎恨。可是依赖,半点不虚的依赖。 “劝降尔晓,陛下能用什么来换?” “劝降?”陈天然轻笑,“我不是来请你的。我是来提醒你的。” 陈天然看李少卿太重了。他得杜绝她和李尔晓回越国的可能。 “明白了。”李少卿神色依旧看不出波澜。 他看着白净的素盏,片刻,环顾四周后又是低笑:“至今,连璞也未得进这院落,尝这半口清茶吧。” “李少卿,你忍他,”陈天然双指将茶盏推开,手撑在桌面上,直直看着她,“为的只是我那对长平名正言顺的国策?”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李少卿抬眸看着他,含着笑,眉眼艳绝。她缓缓倾身靠近,秋风将她身上温和的药草香带过,“连璞能为我做到哪一步,你又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屋内灯火通明,照得二人的剪影暧昧非凡。自是查不出她眼底的冷意。几乎是话音刚落时,一支枯枝破风而来,死死钉在门框上。若不是李少卿及时推开,被钉住的就该是陈天然了。 “陛下。”李少卿看着那支枯木,笑意更甚,流出一星半点却极为有冲击力的轻佻和邪意,“都敢对您下手,这还能忍?” 陈天然到底是陈天然,他将自己的愤怒极快压制住,狠狠地盯住她,片刻后,笑着说:“你都能,我有什么不能的。” “看来,我们来日方长。” “当然。” 李少卿走了。连璞只差百步。 “罪臣连璞犯下大错,还望陛下责罚。” 连璞的恭顺听起来如此强硬,陈天然却半点追究不得。 “你师父给你留的。”陈天然眼神示意西侧的满茶,一饮而尽自己杯中茶水后,方才语气中的怄气与怒意一下烟消云散,他笑看连璞,无奈地说,“朕刚才什么都没做,你真是不讲理。” “坐坐坐,你喝,喝喝。”见连璞又要开始做样子,陈天然将他压下。 “先生的意思,是想见越国院首。”陈天然与连璞走在路上,隔着半步的差,月光和身后人灯火的桔光照得他身上的龙凤绣流光溢彩,“你怎么看?” “…”连璞只说,“听凭师父决定。” “那你们商量。”陈天然说,“少说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不急。” “微臣遵旨。” 李少卿就这么一破探身,还真让连璞对他有意见了。明明气得跳脚,还得在这笑着装大尾巴狼。等到科举恢复,再花三五年教教可用之才,他就把这些贱人通通杀了。 一个李少卿,抵得上满朝文武,可惜…入马车前,陈天然看了一眼依旧灯光通明的某处。 道不同。 刚从长平动身的李姜和因突发变故取消行程,再未提起温都之行。变故不详。 其后,李少卿和贺修宁同时染上风寒。 “陛下,连府那位是风邪之症,因不适近期骤降冷风所致,呼吸不畅全身乏力。贺大人是风温肺热病,咳嗽不止。并无联系。”谭太医行礼后将药箱的肩带提了提。 陈天然左手屈指,阴影掩住大半眉眼,他右手食指轻点桌面,抬眸看着谭太医身后一小厮,说:“你呢?” “回陛下。”阮瑾被教得很好,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贺修宁的如玉君子之风,“那位夫人细细看了我半会,笑了一声,说快走吧、不要让连大人看到了。” 李少卿笑得极好看,颇有几分雪凌桃花之美。言语中的戏谑出奇地加深了这种美。 “连璞看见你了吗?” “应当没有。谭大人在院门向连大人禀报前,我提着药箱先走了。” “连大人没有向微臣询问过他,心挂贵人,恐怕无暇顾及他人。”陈天然的目光转过来前,谭太医回答。 “这样啊…”陈天然后躺,背靠在椅子上,指尖点了点太阳穴,重新抬眸之际高声说,“来人,阮瑾僭越犯上,杖责一十。” “陛下,陛下恕罪啊陛下。”阮瑾大惊失色,当下腿脚就软了。 “谭神医在此,你不会有事的。别怕。”陈天然和颜悦色,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将弱得好像没有骨头的阮瑾拖走。 “连璞是没进院门还是没来得及进?” “连大人在院门等候。”谭太医沉思片刻后,说:“还有。院里主卧闭锁,贵人在侧卧休憩,她对房内物件并不熟悉。” “谭大人是聪明人。”陈天然笑容和煦,“赏十金。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谭太医告退。 李少卿的问题不大。烧一烧是正常。无奈冷风肆虐,连璞又在意得紧。夜深,谭太医赶往连府时,他正将帕子拧干,替换她额上的那块。李少卿眉头微皱,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呼吸紊乱。 “还请姑娘搭把手。”谭太医看向连府的侍女。 “太医大人的徒儿呢?”长相伶俐乖巧的年轻侍女顺从照做的同时,似是好奇地低声问。 此时,李少卿不悦地将额上的帕子拿开,罕见地带着些烦躁,说:“不凉了。” 随后便转身,背对着众人,只留出供诊脉的右手。 好奇,不得不转为在意了。连璞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帕子放入水盆中,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医问诊。 “不敢让大人挂念。那小杂碎是罪有应得。说夫人细细看了他一眼,还对他笑,还说什么不要被连大人看到了。这话脏了圣上耳,十个板子是开恩了。”府门,谭太医看着连璞,无措地捧着被对方执意塞下的荷包,拘束地扶了扶边角已经破损的药箱,“既然连大人相问,我也不瞒。换了别人去,心里转好几个弯,只怕心生嫌隙,对我不满。” “明白了。”连璞笑着将他送上马车,“谭大人仁厚坦荡、医术高明。日后多劳费心了。” 次日,太医谭泽受命携徒阮瑾暂居连府,侍疾。 6.明晃晃的离间计 阮瑾三餐送药时努力保持正常的步子太惹眼了。 李少卿如今病中浑浑噩噩,不想又得和连璞掰扯,只当没这个人,一眼都没多看,半个字也没说过。端着碗一口喝完便叫人走。 “连大人。”谭泽看着亲自煎药的连璞,面带为难,欲言又止几次后说,“贵人是否嫌这药过于苦口,未曾按时服用。” “何出此言。” “贵人的病症不至于拖到此时还未如此反复。若并非有意…”谭泽及时止住话头,继续说,“恐怕是在下医术有亏。若后日还未见起色,大人还请另寻高明为好。” 这话落到连璞心中,她多爱啊,多费尽心思啊。 李少卿和连璞相识十五载,对互相的真正了解却远不如陈天然。他们总是用自己的期待和念头去看对方的行为。 李少卿病情反复,或许她确实要负责任,却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思虑过重,影响疗养。尔晓是重大机遇,她要抓住,这是她这段时间唯一在乎的东西。 阮瑾,赤裸裸的离间计。既然陈天然费心搜罗调教,若连府不开口让他留下,他就得创造必须留下的理由。谭泽拖得了几时?治不好,谭泽和阮瑾迟早都要滚蛋。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要解决。 所以说登基的是陈天然。 计谋,靠的从不是新意,而是人意。连璞一旦遇到李少卿的事情,格局与眼界永远困在私情中。离间计?连璞只关心李少卿到底对姜兴邦有没有情。带着定论寻找,什么都能是证据。 “若明日你病情再未好转,我先杀阮瑾。” 连璞说出这话时,互相都以为问题的关键不在自己。 李少卿总算神清气爽了些,缓了缓,就又将自己关在主卧。 “如果能进去,注意任何和长平和尔晓有关的信息,看见一个字是一个字。先生和陛下斗法,你我之身份如棋子黑白分明。人问什么你说什么,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撒谎。先生很好说话的,” “多谢姑娘提点,知道了。”阮瑾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和侍女一起进了院门。 这个院子的次卧空,主卧更空。次卧是没生活气息的空,主卧是被大量书籍占据的空。一个像客栈,一个像书房,没一个是真安歇的地方。 “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来的?” 李少卿在一张铺着深棕毡布的长桌上书写着什么,她没有抬头,细碎的风将她耳册的碎发吹起。屋内是书卷特有的草木气。 阮瑾紧张地抿了抿唇,随后说:“利诱大于威逼。” “识字吗?” “半大给人抄不雅书籍谋生时识的。” 李少卿笑了。她看着他,将手中的纸张调转方向,递上手中的笔:“写个字我看看。” 阮瑾将檀木托盘放在桌角,恭顺地接过笔,却下不了笔。这张纸的上半页赫然整齐写着有关尔晓的策论,墨迹都未干。 “写什么都行。”李少卿将汤药一饮而尽。 呃…阮瑾暗暗咬住下唇,硬着头皮,在洁白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一笔的震颤,不影响整体的清秀字迹。这也曾是被说过像翰林学士的字。即使是被嘲笑着说。 “阮瑾。”李少卿点点头,她将右手边三四页纸连着这页一齐给他,“见面礼。送你了。” 跨出门,端着纸和空碗的阮瑾站在了日光下,突然一阵眩晕。 御书房内。 “你一个清倌,还能写这么手好字。不容易。” “能为圣上分忧,是小人荣幸。”阮瑾跪拜。 盯着他看了良久,陈天然才微笑着让他起来。四页纸,写了两件事:放弃对尔晓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准备开战,保阮瑾。前一条他懂,可后一条…李少卿越不在意阮瑾,阮瑾才越安全。画蛇添足,到底是关心则乱,还是有心之举。 “不用回连府了。在太医院待着吧。”陈天然说。 “小人遵旨。” 今晚,重新恢复在连府正厅用食,而不是在李少卿院子的侧室。 “我感觉好多了。顺道走走也挺好的。”她说。 “嗯。”连璞少见的相当沉默。 屋内静悄悄,屋外秋风大作,像是要下雨了。李少卿不想撞上大雨,打湿鞋袜又着凉,吃得少了些。 “李少卿。”在她要起身的同时,连璞展开从袖中拿出的一页纸,放落在桌面,“为什么是给陈天然。” 不过是给陈天然四张策论中截取的仅提到阮瑾的一句。护其周全。 “谁想看我给谁。”李少卿起了身,端起桌侧的清茶,她问,“你想看吗?” 李少卿的声音还有些些许的哑,她的每一个字都断得极为干净。 “不想。”连璞仰眸看着她。眸光倒映着烛台的火影。 “那就是了。”李少卿放落茶盏。 “就因为他像贺修宁,还是姜兴邦吗?”连璞低垂眸子,沉默二三秒后重新说,“陈天然管不到我。你应该直接和我说。” 李少卿倾身,她的手指抵在暗色的椅背上,说:“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吗?” 一如每次与她的对视,连璞总带着闪烁模糊的坚决。令人琢磨不透的坚决。 霎时惊雷起,大雨如瓢泼。随风而至的秋雨很快打湿门内的地砖打湿,溅起雨花。 李少卿走不了了。 “我只要你一句话行吗?” “你要的根本不可能只是一句话。陈天然在挑拨,你在顺水推舟,阮瑾没有活路,他注定要作为对我的一个教训死去。这个教训就是我不应该与其他异性过于亲近。这种把戏会反复上演,直到我彻底厌倦了所有斗争或习惯了‘安分。’”她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安分二字被念得格外有深意,“这个游戏,我不想玩。” “但你不想让阮瑾死。” “没有人应该为这么愚蠢的事而死。” “看到他你高兴吗?” 又开始头痛了,李少卿掌根抵住眉骨,闭上眼深叹了口气,说:“别这样行吗。”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连璞走不出去了。她分不清他到底是真被套牢了,还是仍旧在借题发挥。 “看到他我很难过,看到你我也很难过。” 后一句像是一记对连璞的重拳,他欲言又止,眸子中的情绪翻江倒海、不见天日。依旧未见悔。 太可笑了。这就是李少卿一眼相中的所谓富贵不能淫的傲骨。 连璞的眨眼速度很慢,他垂眸,一下一下都像是云中鹤扇动翅膀。再次抬眸,是强忍着的眼眶湿润。 “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弃子,像那些因为不尽如人意就被处理的画。” —— “不要改。没有意义。记住方才犯下的所有错误。重新画。”李少卿将一旁的新画纸扯出,铺在桌面,盖住连璞费尽心思小心藏拙的画作,“多试、多练、多想。不要沉湎于过去的付出和所得。不是迁就和勉强,要更好、更完美。不要去修正错误,要循着根,让错误被扼杀在苗头。” “不去修改,就让它错吗?” “让它报废。” “有问题…就要被丢弃吗?”连璞的手指攥着笔,“那问题不就永远存在吗?” “得到了教训,问题不会再出现。有问题的东西,也就不需要再存在。” 李少卿好像是这么教十三岁的连璞的。 —— 反水前的连璞根本不是弃子。但现在是。李少卿至今也从未想过要解决与连璞的问题,只是彻底、又毫无留恋地揭过,只是谋算着、规划着新的计划,没有连璞也不会再出现连璞的新未来。 “开民安学堂,是为了培育能结束乱世、开太平的人。我,是民安学派最好的继承人。”连璞的眸子水汪汪的,清澈的泪顺着眼角慢慢落,“但你还能再花十年、十五年教出另一个继承人。” “找不到被依赖的需要,那就创造需要。”连璞看着她的眸子从仰视转为平视,睫毛的阴影逐渐掩盖泪光,“这也是您教的。” 已经分不清是恶有恶报还是青出于蓝了。射出去的箭落在自己身上,她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说到底,不悔,她也教了。 7.没输 陈天然、李少卿、连璞,互相耽误,白白消磨。 不得善终。 阮瑾不得善终。 民不得安。 李少卿坐在地上,额头抵在膝盖,脸埋进左臂弯。窗外依旧风雨交加,吹进来的风裹挟着大量的水汽,天色黑得看不清一点来去之路。火盆中蔓延的轻烟和星火与她的右指指尖缠绵。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今天是她失去的第一个学生的十年忌日。 —— 连璞十四岁那年,张慈死了。 连琼将那张讣告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 这是个乱世,各路人马盘踞,为争地盘闹得民不聊生。一城在一年内被不同军队来回洗劫的事情并不罕见。近日从长平赶来幸州逃难的百姓激增,都说西王的反军不日就要攻打幸州了。张慈收到母亲的千叮万嘱,呆在长平,等下一封报安信送达再考虑返家。 可当次日,张家投降的消息传来时,谁都没能拦住张慈。 人是傍晚走的,丧是第二天清早报的。 大敌当前,普通百姓没有选择,像幸州张家这种不够强势的名门只有顺从或被灭门的选择。张慈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一心投降的父亲手里。 “大小姐对老爷说,您说是为了子孙、为了我的日后,才要忍气吞声。今日我且告诉您,我张家后人宁做英灵,不做懦种。然后…撞死在了祠堂。”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说什么都不让师姐回去。”连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幸州已卷进战争,长平也不远了。”贺修宁递了张帕子给他,“天下不定,每日都会有张慈死去,还有你父亲。” “张家不准给张慈停灵,也不敢埋在祖坟。”李少卿说,“我要把张慈的遗体接回来。谁跟我?” 没有一个人拒绝。 “连琼,你那三脚猫功夫谁都比不过。万一打起来了,我们还得为你担心。下次训练不要再糊弄了。”贺修宁说,“在学堂掩护也很重要的。” 连琼低着头,泪水涟涟。 “我不知道会…”他的声音很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连琼年轻到看不清自己在为什么努力。只是按照本能活。这本来也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无忧无虑。 安葬张慈后,连琼还是没心没肺的活宝样,只是在无人时常常失神、要么就是没日没夜地看书习武。 —— 一阵希希索索的声音。 李少卿抬眸,正好和跪趴在地上,欲探身往火盆里扔黄纸的侍女对上眼。 “我、我也是幸州的。十年前逃难过来的。张慈女郎的事我们都记得。很了不起。”侍女的表情有点尴尬,她衣服的肩膀处和裙摆是湿的,黄纸有点皱巴。 “这样啊。”李少卿说,“谢谢你啊。” “我家小儿今年三岁了。若有机会,他能在民安学堂就学吗?”侍女说完后的表情有些惊恐,“我不是在套话。但要扩招和改名的计划草稿确实是我偷拿,想传给陛下又被大人截胡的。” “能。” “好。好好。”侍女笑了。带着憧憬和对某种的遗憾的慰藉。 李少卿的笑容没什么笑意,她温柔地说:“能给我找壶酒吗?” 李少卿酒量奇差,上头极快,一杯就倒,却从未宿醉。酒,像是命运馈赠她的安眠曲。 窗外的雨停了,屋内的火也快熄了。出奇地宁静。她披上狐裘,推开门,天上星斗璀璨,澄澈得没有一丝阴霾。清风徐来,隐约有熟透的瓜果粮食香气。海晏河清,五谷丰登,这是南国百年来第一个好年头。 “李少卿。”姜兴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也输了。” “我没有。”李少卿看着他,“我结束了纷争、统一了南国。” “你的权被夺了,国被篡了。你效忠和守护的所谓的新朝,和我的旧朝,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姜兴邦理着衣摆,坐在了石阶上,仰着头看她,“本来应该支撑你的人在关键时刻背弃你,就像你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你统一的江山不再属于你,就像我打下的边境重新被袭扰。你还不肯承认你输了?”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为旧朝续命是愚蠢且无谓的举动,你输在神志不清,选错了路。你和你的旧朝就算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也会死在其他人的手里。我不一样,我是对的,只是输在棋差一招,识人不清。” 天地好像有些许的动荡,群星转移的速度很快。 “是啊是啊。”姜兴邦笑眯眯地说,“我起码是死在‘正确的人’的手里。你呢?” “李少卿,你今日的果是昔日的因。你也输了,也错了。是你的无情无义寡恩薄义造就了如今水尽鹅飞的局面。你为了所谓的国泰民安,把身边的人当工具,随拿随放。只看得见自己的愿景,听不见他人的哭号。” “好可笑,一个连方向都搞错的人,却大言不惭指点走到了终点的人。”李少卿看着他,“我确实是错了,错在天真和自大。错在恃人之以爱为我,而不恃人以不得不为我。” “连璞是我的果,是我过于放纵、过于指望他人得到的果。是我鱼目珍珠不分的果。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太白星高高在上,李少卿眼中的光那还冷寂,抑或是沸腾,“我错了,但我没输。较量还在继续,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姜兴邦,我没输。” “我错在给了连璞幻想。” …… 破碎的日光几经流转后落在床顶的雕花上。二三声鸟鸣婉转得犹如春日降临。这是个好天。 李少卿醒来时,难得地有些头昏脑胀,口中还有些药苦味。昨夜连着好几个梦让她心力交瘁,却记不得一点细节了。 “您、您醒了啊。”侍女差点端不稳挑炭的钳子。 “怎么了?”李少卿掌根抵着眉心。 “呃…主、主卧它…呃……”侍女试了许多次也没能说出口,她为难地退到一边,“您自己去看吧。” 主卧走水了。房子里的结构没什么损害,只是熏黑了些。里面的书全都成了灰。一打开门,纸灰被卷扬进空中,像被惊起的鸟儿。仅存的书封面和书角焦黑,倒扣在长桌上。李少卿轻拂去尘埃,隐约可辨是《韩非子》。 ‘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 鲜红的朱笔在白纸黑字中圈死了这段话。 “昨晚连璞来过。” “是。”侍女的头压得很低。 “这、是先砸的锁,才起的火。” “是。” 行。李少卿平静地将破碎的门锁挂上。她的发梢落满了雪一般的灰烬,指尖手背一片黑。 炉子中银碳的明火吞没了书,高温将朱砂迹烘成墨色,变得一如其他地方暗淡无光。轻烟缕缕呛得人眼发酸,李少卿却一动不动,看着它彻底消失。一如在年末被统一烧掉的报废的画、曲谱。 “先生。” “怎么了?”李少卿看着身侧的小侍女的神色一如往常恬淡。 “您…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李少卿现在其实有点不太能完全理解现况。她还没来得及难过,或消沉。 “我再睡会。” 李少卿端起案台上的酒壶,一饮而尽,把自己埋进锦被中。 8.韩非子 “夫人,今日大人有应酬在身。请您在此等候片刻。” “夫人?” 管家弯腰屈膝比以往更低,几乎是将不知所措和无奈写在了脸上。 “大人准备了书籍给夫人解闷。” 正厅的案台上摆着一本韩非子,拢在金菊盆栽的花影下。 “知道了。”李少卿深感莫名其妙,“您忙去吧。” 李少卿没有动那本书,叫人拿了棋盘,独弈。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一句也没有催促,半点也没有烦躁,倒是管家道歉了许多次。 好强烈的失控感。 山雨欲来。 “还是没有话要和我说吗?”连璞身上沾染着龙涎香,明显刚从御书房出来。 “你希望我说什么?” 连璞垂下眸子轻笑,他看着她,说:“比如,为什么要放火。” “这是连府,你要怎么处置自己的东西,不需要我置喙。” 李少卿的态度似乎没有影响到连璞,他自顾自地说;“韩非说得对,恃人之爱我,不如恃人之不得不为我。你犯了错,现在,由我来验证正确的路。” “什么意…” 李少卿话还没说完,连璞就递上了一本折子。白纸黑字,一行行直指长平贺家。条条暧昧不清,大有余地可做文章。 “陛下将此事交由我处理。”连璞勾起嘴角,“一旦开查,贺家失去的不会只是一个贺修宁。贺修宁不在新计划中,我是弃子,贺音是吗?没有贺音,学堂还能继续吗?” “你想要什么?” “你真的不懂吗?” 李少卿沉默了。连璞的眼神还倒映着昨夜那场大火,灼热的气流将烟灰荡起。 “再看看这个。”连璞的语气更轻快了几分。笑容清甜。 这一本折子,无非是关乎中央集权,关乎皇权威严,关乎一切‘异端邪说’的严酷打击,关乎天命之子所望所归的帝王天生是愚昧无知的百姓之统领,关乎三代祖辈之功如何不能抵过个人之才,关乎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彻底落实。 嗯。无非是。 最好的继承人对民安学堂的彻底颠覆。 李少卿笑了,握着折子的指尖却因过于用力泛白。她看上去依旧镇定地放下册子、端起茶,浅茗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连璞,说:“这样的国策,陈氏江山活不过五代。” “活过你和民安学堂就够了。”连璞给她续上茶水,“反正哪有永固江山、千秋万代。” “弃子…”连璞漫不经心打量着指尖的黑棋,落子时直勾勾地看着她,“李少卿,你要尽快适应新局面呀。这盘棋,连棋盘带棋子,都是我的。你的对手,是我。” “西王去世还未足一年。卧薪尝胆时委屈逢迎扮乖卖巧的本事,你应该还没忘吧?”连璞左手扶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和我,都该放弃幻想了。” 李少卿看着那颗棋子,依旧在笑,却有泪珠在眨眼时浸湿衣裳。 “行。”李少卿闭上眼,任由眼眶中的余泪流尽。缓缓睁开眼,将泪痕抹去,她笑着举起茶杯,说:“民女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少卿。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李少卿气笑了。 …… “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陈天然放下书,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其余都烧了?” “回陛下,是。” “就留了这个。” “回陛下,是。” “你很不高兴?” “奴婢不敢。”侍女花容失色,连忙磕头。 “哎呀随便问问。不要紧张。”陈天然慢悠悠地坐下。 “连璞找到什么了?” “回陛下,没有。”侍女摇头,“别说是关于长平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先生好像就只是在看书。” 陈天然不打算和一个侍女解释太多,他继续问,“今晚李少卿回去后什么反应?” “没什么特别反应。实在是太晚了,沐浴后喝了半壶酒就睡了。先生平常就是不温不火的又心事重重的。看不出今天有什么特别。” 李少卿这样的人,如果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发作了,反而可疑。 突然闹这么大。陈天然指尖轻点太阳穴。为什么呢。 或许是酒量见长了,睡不着。李少卿和衣坐起,一动不动地看着木窗上的朦胧月影。她要被气!疯!了!悔过不可能悔过。她没对连璞做错什么,民安学堂没有问题,这一切都是他私心过重。都是因为这漫长的十年里,民安学堂最忠诚纯粹的人都身先士卒了。十个月,还有十个月。他一错再错,就不要怪我届时清理门户了。 连着三天,连璞没有再提供任何关于现在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情。书被烧了,纸张被严格管控,写一张换一张。李少卿在实质上与世界分隔了。 “先…夫人,大人说如果您想喝,得自己去他书房拿。” 酒也禁了。 “她现在每天在干什么?” “回陛下,先生最近在抄心经。”侍女毕恭毕敬将纸呈上。 好熟悉的字啊。陈天然实在要感慨了。民安学堂出来的人,字都有李少卿的三分韵味。唯有连璞学了个十成十。才能蒙骗过贺修宁。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是在点连璞。 只要再推一把… 连璞旧疾复发了。他不完全是贺修宁那样的武将,受伤不是在战场,而是送消息中的埋伏。李少卿凭借他死里逃生送来的情报扭转战局,起死回生。她嘱托师姐周海容和姐夫谭一元悉心照料,等到第七天乾坤已定才露面。这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民安学堂35学子还剩13。 “大人思虑过重,急火攻心,勾起了其他脏腑的旧伤。贵府的府医医术不低,处理及时。您年轻、体质也好,好生疗养着,近期没太要紧。”新上任的太医正谭泽将连璞的衣袖拉下,掖好被子,“只是,得少费神。” “有劳了。” 府里管家这才放下心来。昨夜连璞突然昏厥,口中带血,全府乱作一团、无不提心吊胆。除了东院的那位。 “那小官就不叨扰了,丸药制成后便送予府上。”谭泽起身,抱拳。 “多谢。” 谭泽走后。 “她问过吗?”连璞倚在床头,唇色还有些淡。似是不经意。 “呃…嗯。”管家挠挠额头,“先生自然是关心您的。” “好啦。”连璞笑着说,“您忙去吧。” 早就想到了。 哼。 9.不得不为(微h) —— “师父。有我在,小师弟半点事都不能有,连复发的可能都不能有。”周海容的衣裳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她的眼底一片青紫,满是倦意,依旧乐呵着宽慰,“我和一元已经处理好了。最多两日便能醒。” “小师弟方才昏迷中还在叫师父名字呢,都这样了还挂着送情报的事。没有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将赃污的外袍脱下,洗净手,笑了笑,“您伤风刚好,可不能去看他。老老实实喝几天药,我才考虑考虑。我什么都听您的,可在这事上您得听我周医仙的。” —— “先、夫人。该用晚膳了。”侍女还是不习惯叫夫人。 “哦、好。” 李少卿从回忆中脱身,她今日没写一个字,手底纸张被墨染了一大块,坏了整张工整端雅的字。她看了许久,临走前一扬手,将剩下的墨汁都泼在纸上。 连府仆从不多,可这样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见到的情况不多。 像是有事要发生。 “姑娘!”即将迈入正厅的门槛时,有人叫住她。细听声音还有些熟悉。 “原来是夫人。小人失礼。”阮瑾捧着锦盒,弯腰拜会,“我奉命来送给连大人的药。进了门后领路的姐姐突然记起要紧事,指点我往这个走后便离开了。多有唐突,还望夫人莫怪。” “给我吧。” 他在此时此地的出现和包裹匕首的最后一圈地图没什么区别了。发生的这一切浅白简陋得如同过家家。但只要阮瑾不冲动妄为,旁人没理由发作。 —— “好想我哥。若不是他背着我从临长走到长平,我肯定就饿死在家里了。哪还能被这么美丽心善的师父捡到,哪还能拜师长平谭家家主,哪还能重新走路,哪还能被叫医仙。都说我百年后临长肯定要给我立长生碑的。啧啧啧。我多厉害啊。”周海容灰头土脸,累得抬不起手,瘫在墙角,“我哥就比我大两岁,高倒是高,我俩都瘦得和那刷锅丝瓜干一样,一点肉都没有。但他背着我从临长走到了长平。没他哪有我啊。他怎么就没和我一起过着好日子呢。他也聪明,他肯定也能被师父相中的。” “我哥叫周心志。他右手手心有颗大黑痣。都说我哥可能是被军队抓走修墙去了。如果还活着,怕也是在西王的反军里。各位威武勇敢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如果见着这么个人。恳请诸位在自保的情况下手下留情啊。” 周海容看着满屋子刚处理好的伤员,笑得很灿烂。 “你那嘴就算千年了还能自己在长平中央街嚷嚷。”谭一元提溜着她后脖的衣裳,把她拎出了屋子。“战还没打完,别占病人地方。抬不起手就去守药炉子。” —— 阮瑾的手平平无奇。她喝过那么多次他端上来的药,看着他写过字,他不可能是。但当那个胎记出现时,李少卿下意识的动作还是抓住他的手腕。 她还没来得及翻开他的手,破空的利器已呼啸而来。李少卿下意识将他往后推,推到了第二支利器到来时她半点也救不了他的距离。第一支利器钉死在她身侧柱子后,第二支扎破了阮瑾的劲动脉。 连璞…还真是有长进。 真会吸取经验。 阮瑾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她想深呼吸保持平静,却好像只是让血腥味中的幽灵堵住了自己的心肺。李少卿用力拔下柱子上闪着微光的金簪,原路奉还,隐约有扎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阮瑾。阮瑾。你还有什么遗言、有什么遗愿吗?”李少卿走到他面前,蹲下,阮瑾的双手堵不住血,鲜红从他的指缝蔓延,像是永不止息的溪流,“说不出话就写下来。我尽量实现。” 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如石头坚硬冰冷。这么久的战争,那么多场战事,很难再让她对并不熟络的人的离去有太多情绪。 阮瑾的眼神越来越灰暗,他好像听进去了她的声音,所以虚虚地看着她,摇摇头。气绝了。李少卿轻而易举地翻过他软得一塌糊涂的手,用衣袖擦净他手心的血。黑色的墨迹和着血留下丑陋又诡异的纹路。 不得善终,死不瞑目。 李少卿你输了。 要呼吸不过来了。李少卿翻出里衣的衣袖,盲然地将脸上的血迹擦去,跌跌撞撞往外走。血,如薄薄的一层胭脂,滋养着她眼角眉尾的艳丽。 你输了。 我没输。 我是对的。我没有错。我没有输。 失去意识前,李少卿迷迷糊糊看到一个身影。 —— 姜光济:“黄叶古祠寒雨积,清山荒冢白云多。如何一别朱仙镇,不见将军奏凯歌。” 李尔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姜兴邦:“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下地狱吧。” 张慈:“我宁做英灵,不做懦种。” 贺修宁:“投躯扶贫弱,身死为国殇。” 连璞:“当然会有人做到。” 周海容:“能死在救死扶伤的路上,是大夫的荣光。” 连琼:“我早就不是连琼了,我是张慈的残影。” …… —— “我会回到你身边” —— 李少卿是被强行唤醒的。有人摁着她沉进水中,扶起,又摁下,像是游戏。水灌进她的五官,剥夺着她生的可能。她想要拼命挣扎,却收获甚微。换气时的稍微差错都只是让下一次呛水来得更痛苦些。 该死的游戏终于停了。 李少卿倚靠着水池边,剧烈地咳嗽。分不清流出来的是水还是泪。 “李少卿。” 连璞的声音低悦动听。却让她难受至极。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连璞将带着血的金簪放落在她面前。鲜红正在被池边泄出来的温泉水稀释。它没有扎入血肉,连璞接住了它,掌心被雕花划得血肉模糊。 “长平婚嫁十八礼之一,金。” 眼睛和气管的酸涩感仍然没有缓解,李少卿闭上眼,手指揉压着,说:“痴人说梦。” 连璞的眸色不变,甚至隐隐浮现出和悦的笑意。他轻柔地挽起李少卿散落的长发,用金簪固定,用着春风般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这个不急,可以日后详谈。” “说点近的东西。”连璞的呼吸散落在李少卿的后颈,她下意识往后缩,转身便要往远走,却被他拉住。屋内的烛火一直在摇动,落在他身上的光也是,他说,“含元殿决心要战了。这越国院首,可谈,也可不谈。你与故人,可见,也可不见。” 连璞将她慢慢拉近,手抚上她的脸颊,血还在流,又很快被池中的温泉水淡却。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纯粹天真,笑容却暧昧,他说:“你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试探着靠近时。主导方的连璞远要慌乱得多,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任由沾着水露的睫毛遮掩着自己的无措…或者说激动。 “明白,但我不要。”李少卿捂住他的嘴,推开,趁他不备挣脱手腕。转身往外走,“荒唐。” “那只能再提不得不为我之事了。”在她出水的最后一步,连璞从后抱住了她,将她困在自己与池壁之间,他埋在她肩颈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扫得人痒,“边境可以死一个姜兴邦,也可以送贺修宁上中正堂的英灵殿。即使贺修宁早已无可用,到底也是民安学堂在朝廷仅有的声音了。” “陈天然早已暗示吏部要在科举中排斥长幸两地学子。”连璞搂着她的腰贴自己更近,额头蹭了蹭她的耳根,声音泛哑,“你舍得吗?” “你还真是我的得意弟子。”李少卿几乎在咬牙切齿。 “那今晚…就劳驾您再教教我些快活事。” 10.失控(h) 连璞真的不懂二人在临温的险境吗。他真的不知道那张调令的用意吗。 看见阮瑾后李少卿才想明白。 他知道。 民安学堂之道义最高点就在于李少卿会死在推翻旧朝的前夕、死在陈天然的控制下。陈天然不敢也不能杀她,但她会。连璞说的不想再也见不到,说的是天人永隔。 都没差。 都无可救药。 灼热的呼吸烘烤着李少卿。连璞跪坐在地上,搂着她坐在自己怀里,肌肤相贴,克制又疯狂地亲吻厮磨她的肩颈。李少卿的手被钳住在后腰的位置。她抬起头,失身地看着光波荡漾的天花板,努力隔绝着对当下的真正认知。 不是,不是连璞。师徒就是师徒,还是师徒。没变,什么都没变。不可能。 为什么。透明的泪水缓缓从李少卿眼角落下,赤裸、色情,却神圣。 连璞的动作几乎可以用乱来形容,没有什么章法,更多是下意识地、自然而然地寻求亲昵。他的吻落在脸上,脖颈,肩颈,乳尖。他的手撑扶着她的后脊,不让她往后躲。时不时还会有些傻地笑起来,用额头蹭蹭她,像是撒娇的小动物。欲望缠绕在二人之中,却都被更强烈的感情占据着。 不择手段达到这一目的的连璞,看上去却远比李少卿纯真、脆弱。像是刚发芽的幼苗上折射晨曦的露珠。 “少卿,你动情了。” 连璞的声音低哑,在她的耳边轻诉。 他的指尖勾起她腿根溢出的爱液,顺着沟壑向上滑,水痕将她的小腹分成两半。宛若某种原始的宗教崇拜仪式,向着不灭的火与永恒的生致敬。 李少卿低下头,深深地低下,几乎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她闭着眼,声音微弱。 “怎么能是你。” 怎么能是她最看重最认真栽培的学生。怎么能是当初说自己期盼和憧憬的一切都一定会有人做到的人。她在如此难得的世道机遇下,谋划了这么久的计划,怎么能如此轻飘飘地,什么都没留下。民安学堂后山的二十多块墓碑还未旧,怎么会是连璞站在尸骨上,在日光将至时,拔剑对准她。 “是我。”连璞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角落的铜镜,二人的身子交缠亲密无间。他像是恋爱时期的女孩那样,搂着她的脖子,甜甜地笑着,说:“是我连璞在与你李少卿,巫山云雨。” 全没了,什么都没剩下。 民安学堂什么都没剩下。天道不公。命运不公。 李少卿的思绪踩在云端,欲望的快感在快速拉扯她下地狱。他的舌头贴在私处的那刻,她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流出清澈黏糊的蜜液,几乎要惊叫出声。她摇着头,手撑在床上,往后退。不行,不行。却只是被扶着腰拉了回来。无法逃离。无法躲避。她必须面对着她的“失败”。两个月前未能好好面对和处理的挫败和无助犹如伥鬼,在此时仗着色欲的势对她为所欲为。 柔软滑腻的舌面上下滑动,时不时勾缠带出嫩肉深处的液体。连璞在取悦李少卿这一件事上的极高天赋在此时展现淋漓尽致。他含着花心,慢慢地打着转,乃至用齿尖轻咬。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绳索套牢着她的要害。爱液如蜂蜜淌出瓶口,连璞由下至上一点一点全部舔舐进口,李少卿的脊椎泛软,快感犹如潮水顺着尾椎一次次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腿根和小腹的肌肉在强烈的刺激下自我震颤。她的呼吸很急很急,在他越来越快越来越深的动作下无声地喘息。 慢点。受不了了。 这是她如今唯一在想的东西。 受不了了。她的眼睛失焦了,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差的只是一步。连璞此刻却调转目标,舔含起周围的嫩肉起来。隔靴搔痒,只是更痒。痒得要痛起来。失宠的花心开始反噬她,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折磨着她。痛苦。 得不到满足的痛苦。 以及渴望连璞的痛苦。 说不出哪个更加强烈。它们都推动着李少卿的理智走向湮灭。连璞依旧不急不缓地扫荡着越发艳丽成熟的欲肉,似有若无地亲吻,让温热的呼吸以更残忍的方式火上浇油。 “李少卿,你在跟谁上床?” 连璞的指尖沾着源源不断的爱液,在私处周围画着圈。永不熄灭的火。他的亲吻再次回到出发点。他定定地看着李少卿,看着已经几近溃散的李少卿,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少卿的眼中蓄满泪,她捂着脸,泣不成声,“连璞。” 本应该只出现在学派的人,只和学派思想有关的人,彻底地、深深地、强势地扎进她的私生活。民安的一切对个人的超越性以及纯洁性,被一种下流的方式玷污。 他不应该在这。不应该是他。 达到目的的连璞再无顾虑和拘束地放纵着自己。他以甚至可以说得上粗暴的力度吮吸着她的私处,吞咽的声音一下一下犹如寺钟声敲打着她。李少卿在真切地颤抖。她死死地抓住床单,在汹涌的波涛和风浪中战栗。 彻底失控。 李少卿到达高潮的那刻宛若凝固了,随后便是彻底的弥散。由内到外的散。 连璞没有继续。他在观察 或者说艰难地等候。 等李少卿完成道义上的计量。 今日确实是他胁迫李少卿。可如果被满足的只是李少卿的欲望,哪怕这种满足并非是她寻求的,他们之间弱势的也会像是连璞。他好像只是一个无辜的、只是走错了路却没有坏心思的痴儿。 连璞在赌,李少卿的快感累积到一定程度,等他依旧克制,她会主动回正这种不平衡,直接一点说,许可、甚至是认可他的欲望得到满足。不是因为她想,而是类似于情理上的应该。 这样的较量一般只出现在神和信徒之中。虔诚的信徒费劲心思,千跪万拜,谋求着应有的赐福。 “我爱你。” 连璞在她的耳边喃喃。在她余韵未消之际,呼吸仍旧不成样时,再次挑弄着最忠诚纯粹的敏感地。 …… “不要了。”李少卿泪眼朦胧,拉住连璞的手。 要坏掉了。 “你爱我吗?” 李少卿看着他,摇了摇头。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心。有一瞬连璞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遗憾和愧疚。 “没关系。”连璞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来安慰着。李少卿的头埋在他的颈窝,眼泪仍在流。 “不做了。”连璞亲吻她的头发,“聊聊吧。聊聊你为学堂做的一切规划。” ** 注:我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看我的文,可恶,满二十珠珠再更下一章可以吗? 算了,狗屁。我根本不敢在更文的过程登号,想都不敢再想,都写完了,一切都是定时发布。这个和下一章会隔三天。但其余的都是一天一更应该。就是要在这耍这点可能根本没人在乎的小心眼。 啊啊啊啊啊可恶。 向那些愿意盗我文的人致敬。谢谢你们看到了我,希望你们确实看了。 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11.院首 越国使团跳过了临温的接待,顺着主街一路进入宫门。 院首的排场极大,端坐纯白莲花台,闭着眼打坐,纹丝不动。长袍和面纱上的金箔、宝石坠和珍珠纱借着三分日光在身,熠熠生辉。远看,甚至有几分似等身高的玉观音。莲花台的四周插着纯银制成的越国国花春一花,硕大无比,随着马车的行驶、犹如在风中晃动。 “华贵归华贵,白花花的,总觉得有点晦气。” 李少卿悠悠地说。其余人虽说不敢接、不敢回,却看得出赞同。 “民女口无遮拦,望陛下恕罪。”迎着陈天然打量过来的眼神,李少卿笑眯眯的。 民安学堂东家、贺修宁和连璞的先生李少卿云游去了就是云游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李家代家主李长生。要论起来,尔晓的信里只是在问候李家家主。 为表重视,李少卿被排在仅次于皇帝和皇后的位置。在殿前接见使团。 “家主四海云游,未能到场。长平李氏代家主李长生,见过院首。”李少卿行礼时头上的玉钗金环碰撞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她的声音和动作很好看,眼神却懒懒的,带着说不出来的冷漠和轻蔑。这种轻微的违和带来的是另一种美。 这是在远离民间疾苦的钟鸣鼎食之家中,通过手段和算计上位的天之骄子特有的傲慢。 尔晓在头纱和面纱的遮盖下,仅露出一双眼,深邃的眉眼下琉璃珠子一般圆亮的眸子细细地看着她。 “数年前,李少卿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曾情难自抑地向我提及其得意弟子。”尔晓的声音雌雄莫辨,语速很慢,其眸光转瞬落在她身后的连璞上,“公子有故人之姿。” “连璞见过院首。” “连璞?”尔晓挑眉,笑了笑,视线再次扫过作壁上观的李少卿。 落座后,尔晓与李少卿攀谈。 “敢问李家如今的少主是谁?” “李姜和。” “我看阁下年纪轻轻,又能代替李少卿,还以为是你。” “家主不在,少主守家。与您相见这种好事自然就便宜我了。”李少卿笑起来时眼底也没什么温度,脊背虽直,坐姿却一点不似其余人规矩拘束。她把李长生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配合着简单的易容,让七分的形似变为八分的不似。 尔晓应声,只是笑笑。 次日,城西凤凰台,国师府。 “你和美男玩蒙眼抓蝴蝶。和尔晓有什么关系?”陈天然质问。 李少卿今日穿的是软纱裙,璎珞项圈下颈背处暧昧的吻痕若影若现,屋内暖意融融,香气甜腻。 “就、愚敌啊。”李少卿面上的笑容是怎么都压不住,“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算得清楚。尔晓不战,是因为我在,因为越军久未战,而我们不一样。可如果刚立国,最有权势的人就开始纸醉金迷放荡形骸起来。你又才为了基业稳固孤立了好几个大将。你是越国,你起不起小心思?” “你要不要看你现在乐成什么样子了。” “我不管。我要美男,很多美男,各色美男。穿金戴银的美男,锦衣华服的美男。” “你没意见?”陈天然看连璞。 “大家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李少卿的眼睛是蒙起来的。我也是蝴蝶之一的。”连璞说,“骄奢淫逸的关键其实在陛下。” “啊?你、你细说。” “陛下和一群美女。嗯。” 陈天然的笑容也有点收不住了,他眨眨眼,咳嗽一声,说:“虽然有失体统,但也就这一次,用的是旧朝的东西。也不额外劳民伤财。为了南国,牺牲一下也没什么其实。” “对呀对呀。”李少卿笑着附和。 当日下午,尔晓果然不请自来,连璞察觉到时,对方已经出手了。 李少卿的武学造诣不低,内功心法独树一帜,但从未真正表现过。如今他是见识了。 双方的速度很快,轻巧灵敏,衣袍的破风声和珠翠相迭的声音此起彼伏。杀气在极具艺术性和观赏性的推拉中暗涌。纯白色的绸缎还蒙在李少卿眼睛上,受限于视力,她的每次格挡和还击都很惊险,却从未失手。金玉碎,珍珠落,雕花地砖中满是珠宝片。 当尔晓头纱上固定宝冠的银簪脱落时,李少卿反击。对方连退几步。 李少卿站定,像是蜻蜓掠水般撩起掉落的银簪。起身时解下眼上的绸布,微笑着将银簪交还。万紫千红的裙摆一层层落下,每个弧度都优雅至极。 “别来无恙,李少卿。” …… 静谧的茶室。 “我简直要被你骗了。分不清你过得到底好不好。”尔晓脱去了沉重的装饰,任由长发垂散在身后,“南国对女皇的接受没有越国那么高。皇帝是谁无所谓,只要决策权在你手上就行。虽说贺修宁这个开国郡公听着厉害,实则说不上话。连璞到底还在身居高位。” “既然连璞在这,我就放心了。”她的手指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你怎么会自愿容忍一颗棋子与你如此亲密。他看你的眼神实在太明显太真切,你那装出来的愿意他待在身边的表情,哎呀,看得我好心疼你的。” “你说,是追人好玩,还是让想追的人追着你好玩。是你巧取豪夺好玩,还是看着人低三下四不择手段好玩。”李少卿懒洋洋地看着她,感慨一声,“真的活太久了,太无聊了。” 尔晓不笑了。李长生,李家家主长生。李少卿的模样与二十年前、四十年前,都别无二致。只要她能坐稳家主之位,她的宏图大业,就没有时间限制。 “追得连皇位都没了。还嘴硬?” “是啊。失手了。这个亏吃大了。无所谓。”李少卿斜倚在椅子上,“组建长幸军,打倒西王,推翻旧朝,这些功绩够我连任了。我虽失势,但连璞顺我,下一个五年到来前,我能做很多事情。说实话,若当初姜兴邦没死,还跟你走了,我今日肯定食不下咽。” “世界没有假如…”李少卿耸肩,“你女儿挺聪明的,像你。或许有一天,她能完成你的夙愿。” “你还真是受打击不轻。从前的你,可说不出这么倨傲不训的话。” “哎呀哎呀,最近是有点张狂。”李少卿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点太阳穴,笑容轻佻,“不太好,真的不太好。” …… 二十年前,尔晓见过李少卿在前朝最淫乱奢靡的富贵地,在一众欢好声中清醒又冷然的模样。李少卿不是重欲之人。 今日之放浪形骸若不是装的,就说明当真绝望和空妄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前朝虚与委蛇也好,为西王敛财招兵也好,她总归有民安学派聊以慰藉。如今,无枝可依。她指不定多希望这陈氏江山早日颠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少卿昔日用来回应这句话的人,反了。 尔晓的指尖绕着晶莹的平安玉扣打转,忽地笑出声。 “哪有人能取代我。” …… 御书房内,陈天然与连璞研究边境地图。李少卿看着收集来的越国信息。越看头越痛。 “一个月了,连李尔晓和李家、和姜家的关系都没搞清吗?”李少卿放落册子,“李尔晓,尔是父姓,曾任三年李家少主。她是姜光济的小徒弟,逐出师门后远走越国。二十年前,越国国军进军边界,连下五城,姜兴邦上任后一一收复。其后,尔晓作为长老院特使紧急就职,指挥越国国军与姜兴邦在东门对抗,保卫国界线。姜兴邦身死,越国国军重创,在同意边境不变的情况下,越国前朝停火止战。” “二十年前越国国军节节败退,一是犯了错的地痞流氓和重罪囚犯占比太多,扰乱军纪,导致后期百姓不愿配合补给。二是越国的炼铁能力远不如南国,装备落后。”李少卿坐下摁住眉心,“莲花台上齐人高的纯银春一花是在告示,越国的采矿练矿能力不同往时。狼子野心,打痛才知道收敛。” “殿下若能再找个阮瑾。”李少卿睁开眼,“要知道尔晓的确切消息,可就易如反掌了。” 12.精彩(微h) “为什么早不说阮瑾能用在尔晓身上?”陈天然听得出李少卿平静的口吻下暗涵的讽刺。他顿时恼羞成怒。 “以陛下和姜兴邦的关系,草民私自揣测您已经知晓二人的旧情了。自以为无需多言。望陛下恕罪。”即使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需要仰眸看着陈天然的李少卿也毫无下位之态。 “继续取乐吧。她待不了多久了。”李少卿浅茗了口茶。 …… 李少卿和尔晓说的状态,只差一句话支撑。昏迷之际听到的最后那句轻语。到底出自谁。 大殿轻歌曼舞依旧,鼓乐齐鸣。李少卿身在,神却游离。 “我会回到你身边。”她低声复述。 “什么?”连璞问。 “啊?” 尔晓到时,正是酒酣耳热时。 李少卿涂着胭脂色蔻丹的纤白手指扶着连璞的脖颈,指尖向上顶,顺着喉结抬扣起连璞的下巴,托着酒壶灌进他口中。没来得及吞咽的透明液体向下滑,将连璞的脖颈和李少卿的指尖都打湿了。亮晶晶一片。 李少卿的笑容只有冷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连璞,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扫兴的东西。 连璞的手虚搭在李少卿的小臂上,仰视着她的目光熠熠生辉,带着相当残忍的天真和纯粹。他尽力迎合着,却根本受不住如此快、急地灌酒。呛到后一阵猛咳。李少卿倒是真切地有了几分笑意,她将酒壶放回桌面,用手背擦去他下颏流下的酒液。连璞的脸好像更红了,斜斜地看李少卿的那眼,居然让尔晓看出了些含羞带怯。 貌合神离。亲昵但憎恶。令人绝望的轻浮和无谓的消遣。沉浸在这种把戏里,李少卿和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没什么区别了。 即便这只是一场戏,一场给陈天然看的戏,让他如鲠在喉提心吊胆的戏。 南国两位显性和隐形最重要的人,在以奇怪的方式互相消磨、互相折磨、互相耽误。都不够对对方心狠,又都极尽手段恶心对方。陈氏南国,实在精彩。 —— 连璞人生的第一场大变在九岁,另一场,在十六岁。 他已经比李少卿高一个头了,沉默寡言、谦虚谨慎,身姿挺秀、眉眼如星,哪怕身着最简单的白袍,也如有贺修宁这样世家公子的清贵气。从某一方面来说,他确实走向了贺修宁。 这一年,李少卿指派贺修宁去了一次温都,查看陈诚将军遗孀、遗孤近况。 年末李少卿恩师的祭日,连璞代替贺修宁陪同李少卿赴宴。 他罕言寡语,表情淡漠时如冰霜,与人聊天不过三句,自然无人闹他、得清闲。 李少卿平日不苟言笑,本应有同样待遇,偏生有个不怕她的贺音。 “今日可算我那小侄子不在,我也不用装正经。你可是逃不掉了。”贺修宁的小姑贺音将衣袖拉起,端着酒杯,款款走近她。 “真的喝不了。” 才不管那么多。在众人的愈演愈烈的起哄声中,贺音毫不客气,直接上手。她挑起李少卿的下颏,亲自喂下去。贺音的动作很柔,幅度不大,还握着手绢。温言软语,劝酒哄人的话一套又一套。 李少卿的手虚搭在贺音的小臂上,并未用力,欲拒还迎,半推半就。脆弱洁白的脖颈扬起,唯喉头上下滚动。色气到了极点。 如雷的欢呼和喝彩声下,没人注意到,连璞的茶盏倒了。 他立马将视线困锁在凌乱的桌面上,连抬头都不敢。耳根一片红,后背一片薄汗。越收拾越糊涂。宴席上的暖风、果酒的香甜,如春风般助长他心中的野火作乱。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下,连璞真想扇自己耳光,把自己扇醒,或跳进河里,把自己冻醒。不许想!你怎么敢!你真该死。 李少卿一杯就倒。贺音意犹未尽地遣着连璞把她送回房休息,特意叮嘱一醒就让她来找自己。 连璞不敢看她,不敢耽搁,连呼吸都异常克制,恨不得憋死自己。放下她,替她盖被子时,他都不知道应该把视线放哪里,哪都触目惊心。一切妥当、逃命地离开房间后,才靠着门框慢慢滑坐下来。大口呼吸。 隐隐能听到屋内人微弱的呼吸声,闻到她衣襟上的酒香中成熟果实的特有的韵。连璞的身心都在经历一场排山倒海般的地震,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生的丑恶肮脏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摧毁那些天经地义、道德律令。 他的头好痛,甚至有些反胃,风吹得他湿透的后背发凉,却热得一塌糊涂。他好像既要冻死,又要热死了。可是,崩溃过后是什么?自责自罚之后是什么? 是极快地接受、隐瞒。 他不能离开李少卿。 绝不能。 —— 我会回到你身边。 我会回到你身边。 我会回到你身边。 到底是谁,是什么。 李少卿挑起锦帘刚踏上马车,就被人一把扯过,抱入怀中。佩环叮咚响。 “我好难受啊。我的头好痛。”连璞紧紧地抱着她,头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沾染的蔷薇水香气。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又黏糊,可怜巴巴的。 “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李少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手。 “睡觉啊…”连璞的额头靠在她肩膀,随着手逐渐向后腰试探,吻也逐渐落到锁骨…向下。 他的每次试探都还紧张得颤抖,扑闪的睫毛挠得人痒痒。李少卿往后躲,连璞便跟着走,直到李少卿的背贴在木车厢上。 “连璞。”她用力推他。纹丝不动。 “喜欢李少卿。连璞好喜欢李少卿。”连璞逐渐肆无忌惮起来,他的手探进她的裙底。 “连璞!”车内空间狭小,李少卿几乎被卡在他和木板之间,方才一步步推进时,他的膝盖趁乱卡在她两腿之间。她像一只蝴蝶标本,四肢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之间。 “我真的好难受。”连璞隔着最后一层底裤抚摸着她的腿根。抵在她的左肩的额头热得发烫,他握着她的手贴在心脏的位置,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看见你难受,看不见你更难受。只有你只和我说话、不和别人说,只看着我、不看别人,只碰着我、不碰别人的时候才不难受。” “少卿,少卿。你帮帮我,你可怜可怜我吧。”连璞坐直身子,无助地看着她,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对我说些好话,你亲亲我。行吗?” “迷途知返吧。连璞。” 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连璞低下头,敷在她手背上的手松了,李少卿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他与她十指相扣,转腕压在她后腰,逼迫着她挺腰挺胸贴近自己。连璞亲得很凶,不顾她的反抗和拒绝,勾缠、啃咬着她的舌头和唇瓣。他知道,比起真做,接吻更折磨她。 李少卿右手的招式被化掉,双手都被束缚在后腰。用的是那日蒙在她眼睛上的纯白锦帕。 连璞终于停下了,他低着头,又是那副少年人特有的娇羞和期待。可舔唇时的意犹未尽洋洋洒洒地出卖了他。他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额头抵住她的脖颈,可怜地说:“您对我说些好话,亲亲我,好吗?” 这是手段,不是目的。这是试探,是规训,是一步一步地把底线往后推。无论怎样,连璞不会收手的。 逢场作戏是逢场作戏,装模作样是在恶心陈天然。哪怕只是靠对那句话的在意,李少卿还没有绝望消沉到放纵自己配合连璞玩这种把戏的程度。 “…” “没关系。”连璞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曲她散落的碎发,笑着看她时的眼神还是如此纯、热,他轻声说,“时间还长。慢慢来。” 13.夜莺(h) “声音要小点呀,师父。”连璞状似无辜地凑近她的耳畔,亲着她滚烫的耳根,“被听到就不好了。” 说着,他探入软肉的手指更深了,顺着狭窄甬道的褶皱,一点一点探索。他的大拇指还抵在花心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揉捏着。蜜液顺着手指流汇到手心,亮晶晶。李少卿衣衫凌乱,头饰东倒西歪,口脂一片花,轻喘,神情迷乱得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娱。 似乎触碰到了要害处,李少卿身子一软,头倒在他肩颈处,声音颤抖,无力地说:“放过我吧。” 连璞没有说话,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将即将散落的玉簪插稳。轻拍着她的后背。接着就是。对着敏感处猛烈地抽插起来。 李少卿疯狂反抗,连璞只是摁着她的头,强迫她依偎着自己。他抱着她,靠枕着她,任凭她的牙齿咬破皮肉也不松力。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弓起,身体紧绷,私处肿胀得不行,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少卿一下松劲时,连璞才停了手。温暖的软肉有规律地吞吃、吮吸他的手指,从手心流下的爱液彻底打湿了下层的衣摆。连璞低头,解开帕子,在她的耳边说:“你这张嘴比上面那张乖多了。” 缓上口气,李少卿挣扎着侧过头、起身。连璞的血在她口中弥散开腥气,错乱之中,侧脸、脖颈,全都沾上了血。胃部、喉咙都在发烫。她一口一口深呼吸,无措地四处探看,没被血染红的唇毫无血色。 颤抖着接过连璞递上的水时,手腕上全是帕子勒出的红痕。 枇杷露的甜腻压过了残存的一点血腥气。连璞擦拭掉她脸上和自己身上的血迹后将帕子收好。回过味来的李少卿尝出了些药味。 “这是什么?” “哦。”连璞看了她一眼,“好像是陈天然给的厉害春药。” 连璞抓住要跳车的李少卿,从背后紧紧抱住她,锢得她动弹不得,他说:“少卿,少卿。不要走,不要躲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舒服不就好了吗。我真的喜欢你。你把我当工具就当,利用我就利用。”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走不掉的。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和享受呢。”连璞五指扣住她向外探的手,锁在她腹前,他无章法地从散乱的衣领处亲吻她的裸露的后颈和后背,声音反而带着些哭腔,“贺家我保住了,学堂我保住了,你想开战我也劝好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可以随便利用我。为什么不能哄哄我,不能也骗我。你都能在西王身边待那么久,为了上位灭门绝户的事也过了。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为了你而活,和为了所谓的民安学派活,真的有那么大区别吗?你想要的耕者有其田,我做到了。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都杀了。朝堂厉行节俭,减轻赋税,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就够了吗?” “放开我。”李少卿头昏得厉害,连璞的呼吸、亲吻,远比以前要清晰、勾人得多。 “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只是你的学生,不用告诉其他人,不用名分。你可以不用喜欢我。”她越挣扎,连璞抱得越紧,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落入她耳朵,“李少卿,水流这么多,喘成那样,你没动情,你没舒服到吗?” 好难受,焦躁的难受,无法缓和的难受。只有连璞触碰到的地方才好受些…连璞……李少卿的力好像松了些,却立马被自己所想象到的场面吓得发疯。不,她不想,她不要。她没有。 “滚。”李少卿不管不顾地抗拒着,像是见了鬼,“滚啊。” “…”连璞似乎叹了口气,他把李少卿压在身下上,沉痛地说,“一定是学生做的还不够好,让您不满意了。我一定再接再厉。” 不用从1数到100,只要连璞愿意,李少卿就能欲仙欲死一次。 再接再厉,接到哪里去。 连璞是抱着李少卿回房的。她被狐裘裹着,只露出凌乱的头发,虚虚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腕依旧红艳,像系着姻缘绳。一一拆开头饰,用温水擦拭她脸上的口脂和泪痕,连璞看着熟睡的李少卿,眉间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将她和自己的手指都擦拭干净,随后十指相扣,看着她的手腕、看着自己的手腕。姻缘绳啊…好像确实适合。 时候也差不多了。刚出浴的连璞固定好长发,脱去外袍,小心捏住李少卿的下巴,喂给她枇杷春露。未及时吞咽的甜水被他悉数舔净。正如八年前第一次幻想的那样… 少卿…连璞闭着眼,额头相贴,感受着她升高的温度和尚未清醒的焦躁挣扎。 昏暗的室内,滚烫的身体,仍有倦意的意识。被吮吸舔含的耳根,被揉搓捏压的乳尖,和上下一遍一遍磨蹭自己私处的灼热硬物。李少卿的头还是沉的,睁不太开眼睛,感觉却灵敏的可怕。她感觉得出下面是如何泛滥得不成样子了。 她没什么力气,推搡和抗拒反而像是欲拒还迎的把戏。 好难受。随着重重碾压花心的一下,李少卿发出细弱的呻吟。对方顿住了,极力忍耐地深呼吸,之后的动作却不免带着些仓促。 好难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被救火还是点火。像是饮鸩止渴,事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停不下来。迷迷瞪瞪之中,李少卿艰难地试图睁开眼,像是要看清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抵住私处的硬物不动了。温热的手指夹着敏感的软肉,来回摩擦,好舒服,李少卿的身子下意识弓起,腿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 连璞要疯了。李少卿毫无遮掩的娇吟,一声一声,对他来说和酷刑也没什么区别。好淫荡,好迷人。 停了,在释放的边界,停了。李少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却被无尽的空妄,焦躁覆盖。怎么会停了。她不安地、几乎是主动含、蹭了抵住花心的硬物。 “进、进来。” 八年的日日夜夜,八年的辗转反侧,八年的独自失落,八年的提心吊胆。在如今,以一种鲁莽且生硬得和他毫不相符的进入,得到了抚慰。 被温暖湿润的软肉尽数包裹住的那刻,连璞的灵肉已经不再贴合,他彻底成为依附于李少卿的一部分,由此得到了近乎是永生的慰藉。好紧,紧得有点痛,能冲破云霄的快感从脊椎骨蔓延。好开心。少卿。 “啊!” 李少卿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对现实有所反应,就被相当莽撞迅疾的抽插重新带入情欲之中。太重了,好像要被撞烂了。建立在痛感之上的花无比鲜艳。 “轻点,轻点。” 李少卿如今没有自控的意思和能力,放纵着本能,跟随着连璞的动作而娇叫。 只为连璞歌唱的夜莺。 好美。 “李少卿。我是谁。” 是谁。李少卿突然反应过来后便是一身冷汗。连璞压在她身上,不急不缓地进出的同时,亲着她毫无准备的唇。 连璞。 “不要。”李少卿提不上劲,她偏过头躲开他,即使推不开也拼命后退。 “师父真厉害,水好多。叫得真好听。”连璞随手便将她回正,声音一如既往纯良,他轻咬李少卿的耳根,出其不意猛地一进攻得对方来不及捂嘴,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极具蛊惑性的诱导代替。他与她十指紧扣,看着她意乱神迷,“您不小心喝到烈性春药了,还记得吗。您现在难受,好难受,我帮您。做完就舒服了,就不难受了。您中药了才会这样,不是您故意的。我知道的。我只是在替您解药,没有其他含义。” 说完后,连璞便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不再用自己的身份刺激她。取而代之的,是在她用理智处理这段话前,一下又一下重重干。 “啊!” 太深了,深到令人恐惧的程度,要被贯穿了。掺杂着惊恐的迷失感催生出特殊的兴奋。花心被拍打得糜烂,溅出水花。内肉却被异样的危机感折磨。 李少卿说不出话来,甚至是动弹不得。她抵在连璞手臂、想要推开他的手指如今反倒握、掐着他。 终于停下的那刻。余震还在继续,一片酥麻。 迷瞪间,李少卿被翻了个面。接着,连璞的吻从尾椎骨向上游走,一路直达后颈。要死了。再次被插入时依旧有痛感,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美妙。连璞轻柔地拨开她脖颈处的头发,上下配合,亲着她的侧脸和红透的耳根,含弄着她的唇。 好开心。少卿。 我的少卿。 ## 有种奇怪的感觉,震惊于自己的词汇缺乏和想象有限。有种自己不是吃这种饭的感觉。写得有点艰涩了。有种没意思的感觉了。有种应该要去干点正事的感觉了。要快点写完,不然可能会永远都写不完了可恶。 14.不复从前 很难说李少卿是个有道德观念的人。但或许是某种文人习气,她在乎‘师出有名’。就好比明明是她想开战,却要想法设法让越国先战。道义,对她来说是种武器。她不被道德束缚,但极其讨厌失去道义。 武器或许有拥有者,却没有主人。 天光未亮,穿好鲜红官服的连璞看着床上懵懂睁开眼的李少卿微微一笑,看着她由睡眼惺忪转为不可置信。 下体异样的感觉和几乎要散开的身架,即使李少卿什么都不记得,也该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何况她还真记得一点极尽暧昧的场景。 “师父。”连璞跪在床边,牵着她的手捧住自己的侧脸,低着头仰视着她。 爱恋,眷恋,美满,李少卿从未觉得这些词有如此高的攻击性。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他却越抓越紧。 “怎么了师父。是昨天弟子表现得还不够好吗?”他看起来好天真,好无辜,脆弱易碎得像是婴儿,他低垂着睫羽,阴影盖住眸光,装模作样,“可是您…” “连璞!” 李少卿的再次尝试不仅没能收回手,反而被带过去了。她的手肘撑在床板上,几乎与他齐平。 好像在拜堂哦。 “少卿。”连璞抬手,给她盖好被子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昨天在车上喝的是枇杷药酒,清肺润肝的良药。不是什么春药。” 他喂的那个才是。 “半夜是你叫我进来的。叫那个样子。现在还说不要?还说不喜欢?”连璞含羞带怯地亲了亲她的手背,耳根红透了,“露馅了,师父。你想要我。你想要我艹你。” 一阵腥甜涌上,口腔中翻着淡淡的血腥味。李少卿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人总是会对半夜中途醒来发生的事情印象模糊,何况她又是醉了酒又是喝了药。在连璞的有心提醒和建构下,她记得好像是自己主动了,也记得和谁…没有道义优势又不能除之后快的处境,她实在不熟悉,也很讨厌。 腥气还在上涌,好热。好昏。李少卿视物开始模糊起来,连璞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她。不会的。不可能。 不可能!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白了。有阳光从床透进来,照在天花板上。谭泽正在给自己把脉。 “醒了。”谭泽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将穴道上的银针取下,他看着她,低声说,“若先生愿听我一言。去和陛下聊聊吧。” 先生…谭… “阮瑾手上的那颗痣,你画的?” “是。我温都谭家和长平谭家与同宗同源,偶有联系。长幸军剿灭西王残部时,我受长平族胞谭一元感召,一同参加过临幸之战,有幸遥遥送过小连将军的忠骨。” “多谢您当时相助。” “同年六月,温都谭家满门抄斩,除了我侥幸逃生外无一生还。”谭泽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咳嗽一声后,继续说,“安葬亲友后,我听闻长幸军将与陈家军合力推翻旧朝,便就近入了陈家军。胜利后,进了太医院。” “阮瑾不是好人。他在前朝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家之祸,他也有拱火之功。我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让他有机会在您面前作乱。点痣的主意是我出给陛下的,乃至当初让连大人旧疾复发的药也是我开的。”谭泽看着她,“可我认为,他不该就这么死了。您说是吗?” “是。”李少卿眨眼的一瞬,有泪落下,“没有人该死于这么愚蠢的原因。没人该为别人的私情以血添彩。” “连大人不是坏人。他为百姓做了很多事,他是民安学堂的好弟子,也是新朝的肱骨之臣。我很不认同他和陛下对您做的一切,但我更疑惑您对南国事务的不闻不问。这不是您的南国,您就不愿再做些什么了吗?” “这不是新朝,这只是一个新的旧朝。它的根有问题,好不到哪里去。” “可民安的民、千千万万的民众在活啊,而且他们只能活在这。难道您就不要他们了吗?即使这是早晚要倒塌的房子,也应该要为了民众不受冻不糟雨淋而努力加固、调整,而不是不闻不问等着房塌了、砸死人后再到原地重起吧。如果永远也没有完美的房子呢。”谭泽说,“我在长幸军待过,在陈家军也待过,他们很不一样。我完整地从海容那听过民安学堂立国之章。所以我知道您的失落是为什么。看到登基的不是民安学派,我的遗憾远超常人。我不觉得您做错了什么,连大人也肯定走错路了,但我希望您能做些什么,而不是在这些低级又幼稚的把戏中消磨。” 长久的沉默后,谭泽听见李少卿愧疚又别扭地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去叫连大人。”谭泽起了身,这三个字让他莫名掉了滴泪。 …… “哪怕只是在这种事上,对我的需要也那么无法接受吗?” 连璞好看的眉头皱起。五步之遥。他站着,玄色斗篷肩颈处隐隐有水渍和没化干净的细雪。 “我觉得或许是我的问题。三四个月了,还没能和你说开。”李少卿抬眸看着他,字字清楚,“连璞,你至今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的背叛对我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一度摧毁我对整个民安学派的认同,以及…对未来的希望。我不怪你,我可能也没有办法怪你。但是,你真的不能期望,我能当作什么都发生。与你任何形式的接触都让我感觉到难过。” 他眸中似有泪光盈盈,侧过身,看着窗花上的竹影。 “我不想这么说,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软弱。”李少卿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把江山拱手相让。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我多么希望能建立一个被百姓选出来的人成为家国的接班人、而不是依靠着血缘宗亲继承的国度。民安学派后山25座坟,大家不都是为这而死吗。” “耕者有其田…除暴安良。哪个新朝的伊始不是以这种新气象开始的。只要国还在一家手里,国里所有家的大部分东西就会流向掌权的那几家。这个道理你明明懂。怎么可能一样,怎么可能就够了。” “不甘心成为弃子也好,不想让我死也好。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我逼迫自己想,或逼自己看书找解决办法,让自己不要陷入自责和痛惜的泥潭里消沉下去,被不可追的往事淹没。但只要面对你,绝望和哀痛就会追上我、痛斥我、狠揍我。你知道我有多少次看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要在你面前割喉自尽吗?” “我是失败了。但我还没有,像猪在泥潭里打滚一样,享受我的失败后的一地狼藉的勇气。” “我可以接受任何人,哪怕是陈天然,也不能是你。你要接受这一点。” …… 李少卿和连璞的氛围很奇怪。即使是不知晓他们的人也能感觉到。 类似于…心死后的冷静和坦然,或者说破罐破摔。连璞依旧会在每个不经意间看向李少卿,但眼中,预备好分开的眷念和不舍已经大过了痴迷。 李少卿则是一杯又一杯地灌酒,与旁人无伤大雅地调笑。 “尔晓呀。尔晓。”她握住她的手,满脸飞霞,说话语速很慢,她说,“二十年前、应该是二十年前吧,你被逐出师门时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灰头土脑又死不悔改的样子。虽说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你如是师门中最有出息的。可我依旧要说,神鬼安民之策并非治国善法,甚至,只是在愚民以保安定。” “不要战。我摸着良心,以你我这么多年的旧情说,不要开战。”李少卿身体的重心越来越往尔晓身上放,乱七八糟的肢体动作也逐渐多了起来,“越国没这个本事,你没这个本事。” “真的。别。”李少卿摇晃着又去倒酒。 “越国的统治那么稳定,越国国军只有小打小闹欺负百姓的能力。根本没有攻城略地的本事。更不用说越国的那些‘将才~’了。你,你诶,你,当初兵法学得最差的人,都能在那出挑成这个样子。不是,你,你越国拿什么和南国开战。” “当初兵法学得最好的人,不也死于我手下吗?”尔晓压制的愤恨和不甘在此刻泄洪。 不料,李少卿开始笑起来。她握着酒杯哈哈大笑,晶莹的酒水撒在手背上、衣裙上,她仍旧牵着尔晓的手,甚至牵着她去拍自己的大腿。 “尔晓啊尔晓。”李少卿放落酒杯,用手背擦笑出来的眼泪,她说,“你还真敢觉得姜兴邦死在你手下。” 她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个草图。她轻点着以一线相隔的两方,看着她,说:“当初,不用三天,姜兴邦就能在东门活捉你。你真以为他的死是天助你也,是英年早逝,是意外?若不是我,你早成阶下囚了,哪还有今日越国院首的荣光,那还能自以为是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你。”尔晓的手指一下没有了温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少卿,带着些恨意,“姜兴邦是你杀的!” “对啊。不然呢。”李少卿笑眯眯地看着她,“他死前说的什么来着,哦,他说,让我下地狱去吧。幸好我不是越国人,我也不信这套神神鬼鬼,不然还不得彻夜难眠胆战心惊了。嘿嘿嘿。” 尔晓的动作极快,李少卿的酒水被打翻在地,自己也被掀身半趴在地上。头上的流苏打得她耳朵有点痛。 周围一下安静了。 “李少卿,你不得好死。” 尔晓指着地上的她怒骂一声后拂袖离去,其余人面面相觑。 李少卿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鲜亮绚丽的天花板,她大喊一句:“继续奏乐啊,干什么呢。” 到底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