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我一眼》 任姓女孩 (上)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经有过期盼对方多看自己一眼的时候。 通常会有这种想法,得到的大多是转眼即逝的目光,抑或连这曇花一现的幸福都无法收藏于眼底。 即便如此,我还是好希望、好希望你(你)能够「再看我一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起篇《侠盗的金色猎物》 夏意渐退的煦煦初秋,风和日丽的午后时光。 神采奕奕的太阳公公宛如老而弥坚的神父,透过灿烂光辉讚颂热情与活力的美好。 鸟语花香的青春公园内,一名短发女孩身穿粉红色洋装,背部倚着树干,脚边有隻猫咪昂首端坐,一同凝神聆听着街头艺人随兴的吟唱声:「落叶知秋,你嫵媚的眼神暗示我别再畏畏缩缩。破釜沉舟,我狂野的双唇突袭你一个爱的啾啾,啾啾啾。」 晴空激发了喜悦,绿叶衬托了红花。 短发女孩明明向来拒肉麻情歌于听觉范围之外,此刻却上前将铜板尽数放进街头艺人的黑色吉他袋,一面与宠物漫步在林荫小径上,一面喜孜孜地调侃道:「咪咪刚才一脸如痴如醉的样子。莫非你也懂什么是爱?」 足以在良辰美景之下担当开场人物,可见这名短发女孩自然是本故事的女主角。 她的全名叫做任之宁,芳龄二十二岁,体态娇小玲瓏,留着一头褐色短发,水汪汪的杏眼十分迷人。 咪咪为巧克力重点色的母暹罗猫,炯炯有神的双瞳透着蓝色光泽,身形婀娜纤瘦,步态轻灵优雅。 牠竖起深色尾巴,大模大样地摆动两下,彷彿在用肢体语言表达「废话」两字。 步履匆忙的路人反向经过,瞥见一名对着宠物自言自语的女孩,以及一隻能够陪同主人出门散步的猫咪,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稀奇古怪的地方。 「算了。反正姐姐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任之宁付之一笑,继续和咪咪朝南侧出口前进。 不料行走了十数步,原本好端端地走在步道左侧的她迅速移动至一旁,双脚立定踩在凹陷的坑洞上。 与此同时,一名蹦蹦跳跳的淘气女童迎面奔来,看见碍眼的大姐姐挡住去路,旋即向右绕过对方的身子,因而免除失足摔伤的无妄之灾。 任之宁见女童安然远去,这才放心迈开步子,带领咪咪离开公园。 行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名闷骚男低头把玩着触控手机,漫不经心地朝斑马线前进,殊不知行人号志已由绿转红。 任之宁料事如神似的,向前轻拍闷骚男的左肩两下,阻拦对方飞蛾扑火。 闷骚男耸耸肩,回首望向任之宁,霎时感到天旋地转,心中暗想:「不才小弟苦守爱情空窗二十六载,终于盼到异性主动搭訕啦!眼前这名女孩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美女,可爱程度却是登峰造极,恰好是我最喜欢的类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苦尽甘来吗?」 正当闷骚男自作多情之际,身后一辆轿车高速越过斑马线。 如果方才没有停下脚步,虽然并不至于遭到轿车撞击,却免不了吓得瘫坐在柏油路上。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任之宁点头致歉,逕自转身离去,放大失所望的闷骚男杵在原地发愣。 看来这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隐密角落。 任之宁一面缓步徐行,一面暗想:「今天的运气似乎还不错,一下子就帮助了两个人解围。虽然施恩不应望报,但是究竟还得做多少好事,方能实现那个梦寐以求的愿望?」 心念及此,昂首仰望天上艳阳,感到刺痛的却是心坎而非双瞳。 她惆悵半晌,随即恢復笑顏,蹲下将咪咪搂于怀中,说道:「现在来去每天光顾的那家饮料店解渴吧。」 语毕,起身前往「坐享人生」饮铺。 任姓女孩 (下) 相信各位阅读至此,应该足以从中看出任之宁具有某种得天独厚的能力吧? 步行于人山人海的闹区,放眼望去,有多少路人会对自己投以爱慕的眼神,又有多少人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你能够事先预知吗? 下一分鐘,前方或许会发生一起凶案,上方说不定有人坠楼自杀,你又可否在悲剧造成之前化解? 任之宁是一名与眾不同的女孩,能够预知未来数分鐘内发生的事,同时也得比别人多经歷一次以上的喜怒哀乐。 对于这种非比寻常的能力,一般民眾多半称其为超能力或特异功能,要不就是将拥有特别能力的奇人异士视为外星人。 任之宁的这项能力,对此我称为「预界之眼」。 即便以眼来命名,但其实预界当中有影且有声,缺点为视觉犹如观赏黑白电视机一般,仅有明暗的分别。 在她进入预界之际,现实世界的时间同样也会流逝,不过起初流逝的速度极为缓慢,以致外人眼中的她看起来不过是在发愣罢了。 她所属团体的首脑曾经做过实验,得知预界与现实世界的流逝比例会逐渐趋向相等。 待进入两百秒左右,前者将与后者并驾齐驱,而后不仅事倍功半,甚至还发生过受困于预界的情况。 以防万一,首脑限制她一次不得在预界里头逗留超过一百五十秒。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人有人格,行有行话。 在同业与同类之间,我们将这种特别能力统称为「抉」。 至于究竟是人抉择了能力,抑或能力抉择了人,眾说纷紜,各持己见,并没有一定正确的说法。 无奈正所谓有得必有失,世间事物皆有正反两面。 既然有幸获得抉,自然也得付出代价。 此代价多半是身体或精神方面的缺陷,对此我们总称为「捨」。 任之宁认为自己的捨乃运用抉带来的恐惧心理。 举例说明,当年初获能力的她喜好佇立于户外发愣,暗中预知眼前的动态,不料有一次却目睹视线尽头发生连环车祸。 当时她心急如焚,旋即返回现实世界拔腿狂奔,并多次施展抉,预见这么做能否化解事故,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观赏重复上演的悲剧,以及任凭一再轮回的恐惧縈绕内心,诸如奋不顾身衝向前,却更加身歷其境地看见惨不忍睹的画面,抑或连自己都遭殃。 这或许也是抗拒异性的她刚才为何会一反常态,主动上前接触闷骚男的原因;化解灾难的机率往往微乎其微,所以她才会认为今天的运气似乎还不错。 任之宁就算能够看的比别人多一点,终究换不到「某个人」再看自己一眼。 坐享人生 (上) 坐享人生是一家设有座位的饮料店,距离青春公园约莫十分鐘的路程。 饮铺格局狭而不长,虽然共有两层楼,顶多却仅能容纳近二十名客人。 座位採用小学汰旧的斑驳课桌椅,搭配犹如小太阳的黄光灯泡,若有试图营造怀旧与温馨之意。 木质柜檯位于入口左方,其中一面向外,方便顾客外带。 门扉上方掛着铜色风铃,中间贴着写有警语的蓝色云彩纸:「禁止宠物入内,唯独咪咪例外。喵。」 相隔坐享人生两条街的单行道内,一群形形色色的民眾围成圈,中间横倒着一台摩托赃车,以及两名青年压制着逃逸逃到机车钥匙不知去向,因而熄火摔跤的迷糊抢匪,另有一名浓妆艳抹的妇人气喘吁吁,正弯腰拾起里面装有贵重饰品的鱷鱼皮名牌包。 蓝天象徵着忧鬱,阴影透露着孤独。 单行道巷口转向坐享人生那一头,一名穿着长袖上衣的颓废男随手将钥匙丢进垃圾桶内,健步朝不大清楚详细位置的「月光影城」行进,却始终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将走路要看路这个常识扭曲至极限。 他姓萧,单名一个仁字,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堪,迷离的眼神空洞涣散,淡淡的鬍渣略显憔悴,冷漠的态度缺乏友善,糟蹋了好生俊俏的脸庞。 纵然如此形容,颓废终究藏不住英姿,反倒令他散发出一种倜儻不羈的魅力。 话说萧仁前阵子在体育场附近游荡的时候,忽然遭到一名体型圆滚滚的斯文男攀谈,因而受邀加入某个仰赖抉获利的团体。 今天是首次和其馀成员会面的日子,他却在这座陌生城市迷了半个鐘头的路,难免感到口渴。 沿途经过坐享人生,不禁停下脚步,转身仰望柜檯上方的价目板。 女店员看见顾客上门,笑容可掬地道:「请问你要喝什么?」 与此同时,萧仁感到有生物在磨蹭自己的牛仔裤管,于是俯视双脚,看见一隻活泼可爱的暹罗猫。 他不以为意,回头望向这隻猫咪的女主人,刚好与对方四目交会。 面无表情的他发愣半晌,随即回头挑选饮料,却迟迟未能做出决定,视线不住在价目板上游移。 坐享人生贩售的商品不多,除了咖啡与茶饮共十数样以外,也有卖一些简单的甜点和轻食。 萧仁并非对这家店不满意,只是不知道自己想喝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着。 他就这么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店员主动推荐招牌茶饮,这才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付款并接过提袋,旋即转身离去。 坐享人生 (下) 站在后方的女主人与活泼可爱的暹罗猫,这一人一宠自然是任之宁与咪咪。 任之宁抱着咪咪来到坐享人生,就在只差三步便抵达柜檯之际,走路不长眼的萧仁抢步挡在身前,将女士优先这个观念置之脑后,气得她在心中跺脚。 咪咪倒是毫不怕生,逕自蹬足落地,不断来回磨蹭着萧仁的腿部,似乎在向主人示意些什么。 任之宁见咪咪举动异常,由下至上打量萧仁,看看这道身影的主人究竟有何独特之处,能够让咪咪看似心花怒放。 正当视线定在头部之际,萧仁恰巧回首望向自己。 在目光萍水相逢的那一刻,她感到有股似曾相识的暖流波动着心房,却因为萧仁爱买不买的欠揍态度,顿时烟消云散。 加上萧仁冷若冰霜的扑克脸,以及那道会让自己想起不快回忆的背影,反倒令她对于萧仁这个陌生人萌生莫名其妙的恨意。 所幸萧仁不过一会便离开,她松了一口气,徐徐走向柜檯。 「午安,老闆姐姐。老样子吗?」女店员见任之宁迎面而来,主动问好。 任之宁点点头,笑道:「不是说过很多次,叫我之宁就好了吗?况且我也才比你大半个月呢,既漂亮又细心温柔的店员『妹妹』。」 之后推开门扉,带着咪咪走上二楼。 任之宁正是坐享人生饮铺的老闆,而这或许也是刚才忍住不对萧仁破口大骂的原因之一。 这家店从去年开始营业,每个月扣除房租水电、人力物料等成本开销以后,几乎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她依旧相当喜爱这个「副业」。 位于二楼角落有个小小的隔间,平时必须使用钥匙方能进入,任之宁将此视为个人专用与接待友人的贵宾室。 她和咪咪走进室内,果见下午茶早已摆在茶几上头。 女店员着实体贴入微,深知自己每天按时携带宠物报到,于是事先准备好最合口味的茶点。 她称心如意,席地盘坐,伸手拿起桌上饮料,咕嚕咕嚕连喝两口,一脸幸福洋溢地笑道:「呼,饮料果然还是要坐着享用才对嘛!是不是呀,咪咪?」 咪咪见食忘主,将头伸进蓝色盆子中,对任之宁不理不睬。 牠的下午茶为宠物专用的冲泡羊乳与鰻鱼海苔罐头,尤其对于充满海味的后者情有独钟。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男客人也真是的,干嘛老是摆着一副臭脸?他有这么不开心吗?倘若认为人生是黑白的,那么无论多少人为你填上色彩,你的人生终究是黑白的。我说的对不对啊,咪咪?」任之宁举杯一饮而尽,庆祝讲了一番自认为的嘉言。 不过一会,任之宁的「心田」传来一道肉麻男声:「宁宁,好久不见啊!」 此人乃她所属团体「月下筑梦」的会长连哲南。 至于团体成立宗旨和连哲南的抉,稍后再为各位详细说明。 任之宁耸动双肩,俯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在心田冷语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如果没有,请不要打扰我享受人生。」 「我前晚不是才提过有名新成员加入,今天要碰面认识一下的吗?而且我当时还拍胸脯保证,这位新成员绝对会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该不会忘了吧?」远在月光影城的连哲南怏怏不悦。 他想起任之宁的个性,不禁会心一笑,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月下筑梦的集会时间又到了!废话不多说,咱们老地方见!」 语毕,逕自关闭心田传音功能。 「他又知道我喜欢哪一种类型的男生吗?」任之宁昂首自问,寻思半晌,眼神转为坚定,嫣然笑道:「不,他一定知道!」 悠间乏味的午后时光终于结束,月下筑梦的其馀成员即将一一登场。 月下筑梦 (上) 月光影城为设备老旧的二轮戏院,採一票看到底的收费方式,全票一张一百二十元,附赠一杯饮料。 影城招牌倾斜欲坠,泛黄的月光标志犹如夕阳,若有步入黄昏之凉意。 大厅空空落落,仅有三个民眾望着海报发愣,不约而同地露出犹豫未决的神色。 令人感到嘖嘖称奇的是,这家门可罗雀的戏院为何能在房价贵得离谱的黄金地段屹立不摇,至今仍未关门大吉。 售票处,一名心宽体胖的斯文男妙语横生,逗得扫地阿婆眉开眼笑之馀,瞥见任之宁与咪咪走进影城,旋即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先至基地等候。 这名斯文男正是连哲南,年岁约莫四十,慈眉善目,皮肤白皙,体型圆润,看似文质彬彬。 他的「贯通之心」总共有三种境界,其一为看穿心思,其二为窥探心曲,其三为接送心声,等于在心田搭起了沟通的桥樑。 三种境界循序领悟,意味着抉如同一般技能,不仅熟能生巧,尚能藉由精益求精,抑或灵机一动,啟发与原本能力有几分相似的新伎俩。 连哲南的抉是在二十四岁那一年领悟的,不如抉人多半在成年以前获得能力,却衍生出多种用途,可谓一名后起之秀。 提起这回事,得从学生时期说起。 当年的他由于身形过于福态,极度缺乏自信,不如现今这般开朗豁达,性格和萧仁一样木訥寡言。 纵然如此,身为一名正值青春期的少男,他自然也曾经对异性动过心,甚至将青春岁月奉献在暗恋某名国小同学上。 从小五转学至对方就读的学校便一见倾心,而后国中不同班也要爱,高中不同校继续爱,大学不同地照样爱,直至服完兵役,恰好正是二十四岁的年纪。 无奈碍于体型欠佳,他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表白。 这份爱意化作成千上万个对象的姓名,从一开始不时出现在他的课本上面(暗恋兼情不自禁),跟着出现在一封封堆满抽屉的情书(迷恋兼妄自菲薄),之后变质成声音,三天两头传入大学与军中同袍的耳中(吹嘘兼自我满足),最后一次则是出现在灵位上面(痛心兼天人永隔)。 发生这件噩耗后,懊悔没能来得及告白的他虽然得到了抉,却转性游戏人间,不放过任何一个搭訕异性的机会,看似到处拈花惹草。 至于连哲南的捨,在这可就不大好明说了,婉转一点的讲法是他时常运用抉,偷听路上女性的心声,结果听见的大多是冷嘲热讽自己外观的贬词,导致某方面的慾望长期处于休眠状态。 但是也有一说,指他其实是因为暗恋逾十载的同学辞世而肝肠寸断,从此屏除了慾望。 这个缺陷仅有共事最久的任之宁知晓,他对其馀成员都是如此扯谎兼自嘲:「我的捨?看我的体型就知道了吧?」 任之宁接到开会通知,即刻动身前往月光影城。 她一来到大厅,便望见连哲南对自己打暗号,于是点了点头,推开位于角落的逃生门,领着咪咪下楼,用钥匙打开地下室入口的铜雕门,直行至走廊尽头,再以输入密码的方式开啟第二道门扉,这才终于踏入基地。 月下筑梦的基地是以厅院改建,逐阶上升的高敞格局与原来大同小异。 座椅尽数遭到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六张双人座沙发。 底层走道放置电脑及会议桌椅,左手边的男女厕所合二为一,里头多了淋浴设备和浴缸。 上方新建通往放映室的扇形楼梯,室内摆放着寝具,窗口则填满泥砖。 墙上绘有一幅月色壁画,据说是连哲南某名画家好友的杰作。 任之宁来到基地,习惯性地仰望壁画当中的题字:「月光是夜色的点缀品。梦想是人生的必备品。金钱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之后,获得的附属品。」 这个时候,前方传来一道男孩热情高亢的呼喊声:「之宁姐姐,你是来和我约会的吗?」 任之宁依旧习惯性地不理不睬,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下,静候连哲南的到来。 男孩亦照样无视任之宁的冷漠,自言自语道:「这一次要去哪里好呢?近一点的话就香港海洋公园好了,不然日本京都也可以。还是你嫌这些太过平凡,想要特别一点的约会?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沙乌地阿拉伯,在荒凉沙漠中,在骆驼见证下,彼此奉上宝贵的初吻,别有一番滋味。啊,光想到就觉得浪漫!」 这名幻想少年叫做骆选,今年十八岁,开朗亦热情,个高却乾瘦,浓眉又大眼,俊秀并可爱,五官带有些许洋味。 他自幼便在育幼院长大,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不过倒是有个视为乾爹的毕姓育幼院院长。 骆选的抉为传送物质,不过羽毛未丰的他目前仅能进行人体与贴身衣物的转移,对此我命名为「闪动之身」。 至于捨则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而且每当过度运用抉,徵状会愈发严重,甚至曾失控到不能自制的地步。 所幸他的妄想不至于造成别人严重困扰,大多是和心爱的之宁姐姐约会,从旅美球员手中敲出满贯全垒打,抑或和天后对唱情歌等等能够令心情愉悦的空想。 「在黄尘滚滚中接吻,还没触碰到对方的嘴唇,就先吃了满口沙,浪漫个头。」任之宁自小学起,便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在如此环境成长的她缺乏父母关爱,以致过往的心仪对象皆有两个共同点,那就是年龄稍长于己,以及个性较为成熟稳重。 所以她表面上虽然对骆选冷若冰霜,暗地里却相当能够体会对方「迷恋姐姐」的心情。 一名金发碧眼的艳丽女子坐在骆选斜对面,盯着电脑萤幕,说道:「反正你又没有男朋友,不妨和他约会看看,当作替小弟弟达成心愿吧。否则再过几年,告别青春的你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忆,以及日渐老化的躯体了。」 深色墨镜下的犀利眼神透露此人的伶俐聪敏,密不透风的装扮反倒突显姣好的身形。 这名金发女子年约三十,名为贾玛莉(jamari),法裔台籍人。 她是月下筑梦当中唯一没有抉的平凡人,但记性堪称过目不忘,专门负责电脑与资讯方面的后勤行动支援。 「我才不需要别人的施捨呢。总有一天,之宁姐姐绝对会主动邀约我出去的。而且到时候,她会穿上百年难得一见的低胸装,毫不避讳地勾起我结实的手臂,向世人宣示我是她独一无二的心肝宝贝!」骆选斜睨着贾玛莉,眼神充满敌意。 贾玛莉摇摇头,冷语道:「就算她真的愿意和你约会,你也没有强壮结实的手臂给她勾。」 这两个人老是一言不合,犹如针锋相对一般,非得讥刺反驳对方不可。 月下筑梦顾名思义是个在月光(影城)底下实践梦想的团体,成立至今已有四年之久;创办人自然是会长连哲南,先后加入顺序为任之宁、骆选、贾玛莉。 此团体固定由一名拥有抉的情报贩子辗转介绍任务,进而替委託人达成各种交代的事项,并从中获得报酬。 这四名成员各自拥有不同的梦想,同时也圆了自己其中一个美梦。 连哲南助年迈独居的原月光影城老闆得偿所望,代价是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接手这块土地与经营不善的二轮戏院,方有月下筑梦的诞生。 任之宁如愿开了心目中的饮料店,贾玛莉则是和几名合伙人经营一间温泉会馆。 年底是骆选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每到十二月,他都会摇身一变成圣诞帅哥哥,到全省各地的育幼院发放礼物。 梦想并不一定要是丰功伟业,也未必是遥不可及的。 有的时候,梦想犹如在身边飞舞的萤火虫,小小的,近近的,一闪一闪、若隐若现地发出光芒。 试着勇于伸出手,轻轻将牠握于手中,让牠成为你的明灯,引领你走向康庄大道。 美梦成真以后,别忘了松开手,让牠继续飞舞,将信念传达给尚未寻觅到梦想的人们。 月下筑梦 (下) 在任之宁静候会长到来的同时,骆选与贾玛莉又争吵了好一会儿,连哲南才带着姍姍来迟的新成员走进基地。 他抬手搭住新成员厚实的左肩,笑道:「久等了。这一位帅哥就是新加入的成员,各位以后要好好对待他啊!」 骆选和贾玛莉面向新成员,笑着点了点头。 任之宁则是暗吃一大惊,因为这名新成员正是稍早有过一面之缘的萧仁。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萧仁离开坐享人生以后,又迷了将近半个鐘头的路,才在影城附近撞见外出找寻自己的连哲南。 初次报到的他脸上全无兴奋或紧张之色,仅以馀光瞥了一眼任之宁,旋即又低头俯视地板,依旧沉默不语,态度看似目中无人。 兼之大热天穿着长袖上衣,寧愿迷路也不问路,可见他绝非寻常男子,确实具有身为一名抉人的特质。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骆选对萧仁充满好奇,主动上前示好。 萧仁发愣半晌,开口说道:「罪人。」冷冰冰的语气冻结在场眾人,看似笑话的回答同样冷到极点。 连哲南试着打破僵局,笑道:「他叫做萧仁,今年二十六岁,母亲是台湾人,从小在香港长大。」 任之宁斜眼瞪着萧仁,先前的恨意顿时失而復得,同时有股压抑多年的怒气随之衝上心头。 她按捺不住,奋力拍桌,直言道:「会长,你不觉得这里四个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吗?为何还要找多馀的『仁』加入呢?」 连哲南陷入窘境,望向漫不经心的萧仁,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喂喂喂,讲话不要这么难听嘛!他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一型吗?」 「对啊,长得还蛮英俊的。我也喜欢。」贾玛莉搭腔。 「姑且不论长相,像他这种不合群的人,要我怎么跟他合作?再说他的抉是什么?是不可或缺的改变记忆?有必要到非他不可?」任之宁纵然极力反对,口吻却默认萧仁的外貌确实不差。 至于月下筑梦为何需要能改变记忆的成员,是因为我国抉人初获能力以后,皆会收到一封寄信人不详的匿名信函,内容除了提及该如何运用抉之外,更重要的是警告不得在常人面前施展,否则会被名为「艳阳天」的神祕组织暗杀。 可惜无论有多么谨小慎微,难免还是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所以倘若有人能够改变目击者的记忆,可以说是再好不过。 骆选得知萧仁的姓名同样仅有两个字,不禁萌生好感与亲近之意,彷彿遇见失散多年的兄长一般。 他不顾任之宁的反对,问道:「说到这个,萧哥哥,你的抉是什么啊?」 「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吧,萧仁。」连哲南轻敲木桌,示意萧仁毋须客气,又笑道:「尤其是脾气欠佳、难搞又不合群的宁宁,你得让她惊叹到垂涎三尺、非你不可啊!」 萧仁迟疑片刻,伸出左拳,模仿连哲南的动作,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不料看似软弱无力的拳头碰触到桌面的那一剎那,竟然发出「砰」的一声震天价响! 木桌应声裂成两半,另有一片木块射向两眼圆睁的任之宁! 与此同时,萧仁从容自若地踏步向前,木块骤然转向坠落至地上,速度之快可谓迅雷不及掩耳,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究竟是何时出手的。 对于新成员的拔山盖世之力,骆选诧异得目瞪口呆,贾玛莉则是不住点头。 而任之宁纵然故作镇定,一滴自额头滑落的冷汗却出卖了惊慌。 「非常好!」连哲南拍手称讚,将右掌伸至萧仁面前,示意赔偿一张新的桌子,又道:「八千六百元,谢谢惠顾。」 萧仁不解其意,略微耸耸肩。 待贾玛莉解释,不假思索,伸手进口袋,打算拿出现金来。 看来他应该是个憨厚的傻瓜,不如任之宁所想那般不可一世。 「我开玩笑的啦!」连哲南哈哈大笑,转眼望向任之宁,神气活现地道:「怎么样啊,宁宁?这下你满意了吧?」 萧仁的抉正如适才所见,左臂具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对此我称为「灵魂之手」。 至于他的捨同样不必多说,从言行举止便可得知,待适当的时机再向各位详述缘由。 任之宁自知理亏,沉吟半晌,强词夺理道:「如果让他加入的话,正因为他蛮横无理的怪力,我们反倒更需要能够改变记忆的成员了。否则万一被世人发现,因而被艳阳天盯上的话,我们岂不是必死无疑?」 「不只是他,就连骆选与你我都得步步留心啊!不然这样子好了,因为他的抉和骆选一样,比较容易被人察觉出异状,所以只要有常人在场的时候,他就不得施展。这样总可以了吧?」连哲南见萧仁点头,对着骆选问道:「你和贾玛莉有意见吗?」 骆选笑嘻嘻地道:「有个力大无穷的哥哥加入,好像也不错。」贾玛莉则是连摇头。 向来不合的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就连躺在地上的咪咪都发出「呼嚕呼嚕」的声音,似乎非常欢迎这名新成员加入。 「少数服从多数。宁宁你就不要再用有色眼镜看萧仁了,我敢保证他绝对是个好人来的。」连哲南见任之宁无话可说,逐一向萧仁简介各个成员的姓名与抉。 骆选等到连哲南介绍自己,逕自眉飞色舞地插嘴道:「萧哥哥,想要知道我的抉是怎么来的吗?」 「你该不会又要提起那件事了吧?」贾玛莉听过不下十遍,感到相当烦腻。 萧仁仍旧面无表情,神态看似兴致缺缺,又像在洗耳恭听。 任之宁和连哲南不禁叹了口气,却也对这名幻想少年无可奈何。 骆选则是不予理会,娓娓道起荒诞不经的奇遇。 幻想少年 (上) 以下情节源自骆选的片面之言,敝人对于其真实性抱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话说三年前的春天,骆选和院童们在育幼院院长带领之下,全体前往阳明山国家公园郊游。 不料正当一行人在烟霏雾集的七星池欣赏美景之际,鬼鬼祟祟的他利用尿遁逕自脱队,不畏迷路东奔西撞,来到传说中的凯达格兰山。 「据说这座金字塔是由人工堆砌而成,方位经过精密计算,座北朝南,连同附近的反经石,作为外星人引导飞碟降落之用。」骆选凝望着遭野草覆盖的凯达格兰山,嗤之以鼻地说道:「不过就是座杂草丛生的小山丘嘛,枉我找得这么辛苦。」 他大失所望之馀,想起冒着葬身山林的危险来到此地,不禁火冒三丈,旋即迈步攀爬至山顶。 眼见四下无人,他索性打开长裤拉鍊,胡言乱语道:「难怪院长老是说,电视看看就好。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在我这个有为青年丧生之前,一定要在地上留下『十五美少男骆选惨遭夸大不实的电视节目杀害』这段遗言,好让我国因为悔悟痛失未来栋梁而大刀阔斧,砍掉一些滥竽充数的电视台,集中资源做一些足以与他国竞争的优质节目。不过这样一来,我不就反倒成了改造电视圈的伟人烈士?」 说到这儿,积蓄过量的水库随即洩洪,又趾高气扬地挑衅道:「怎么样啊,小灰人?看我淹没你们的导航设备。哼!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厉害,能够在千里之外看见老子撒尿,那就出来面对啊?」 就在此刻,骆选的耳际驀然传来「嗶嗶嘟嘟滴嘟」的诡异声响,害他吓得尿在裤管上。 他仰望天际,欲探个究竟,却被一道强烈光线刺得紧闭双眼。 待不适感消散,骆选感到似乎身处昏暗清凉的环境,赶紧睁开双瞳,赫然跌坐在地上,指着面前的灰色生物,喊道:「妈妈咪呀,小灰人!」 「这个称呼未免太失礼了吧?要是身高超过两百公分的西洋人当面取笑你是个小黄猴,你会做何感想?」一名侧卧于半空中的尖酸小灰人望向同伴,道:「我还以为这个年代的地球人早已拋开无谓的歧视,没想到思想还是如此落后,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天啊,小灰人竟然会说中文!」骆选见这名尖酸小灰人不怀好意,旋即下跪求饶,双手合十,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刚才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得罪了两位世外高人,还望你们高抬贵手,不要解剖我的身体做研究。其实我这个人再普通不过,只是某些部位长得比常人茁壮了一点啊!」 他环视周遭,发觉这个看似机舱的环境空空荡荡,心想:「我现在是在幽浮里面吗?这里怎么除了两个小灰人,一样先进的设备都没瞧见?看来所谓的外星科技不过尔尔,浪得虚名,连咱们的太空梭都不如。」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另一名盘坐于半空中的慈祥小灰人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人性始终来自于科技。对此请你不妨动动脑筋,思考假设占星术确实准确无误的话,那么每个人的性格岂非犹如经过繁复公式计算而来,同时当中又包括了或然率,比方在何年何月等条件下出生的人,遭遇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有多少机率会做出何种反应?天机不可洩漏太多,剩下的请你自行推想。」 骆选为了不让对方小覷地球人,即便对此茫然不解,仍故作心知肚明,大模大样地点头道:「嗯,关于这个祕密,其实我刚断奶的时候就料到了。英雄所见略同,怪不得我对两位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话说回来,两位仁兄找我有何贵干?」 面对着精通异族语言的小灰人,他的中文程度突飞猛进,若有捍卫民族尊严之意。 尖酸小灰人冷笑一声,道:「我和这名同样从事食品业的老友出系旅游,恰好在光年之外侦测到你的排泄物,于是特地造访上空,看看究竟是谁在我们祖先遗留的记号上面小便。想不到竟然是个乳臭未乾的傻小子。」 慈祥小灰人缓颊道:「根据资料显示,台湾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人口超过两千万人。虽然所有资讯我们都查询得到,但还是想请你这位当地人亲口告诉我们这个地方特有的文化。为表答谢与友好之意,我们将赠送你一样独特的礼物,也就是刚才将你传送至机舱的技术。」 骆选得知自己死里逃生,甚至还有礼物可以拿,兴高采烈地喊道:「檳榔!」 幻想少年 (下) 「檳榔?是这个玩意吗?」慈祥小灰人话一说完,骆选的视线登时被檳榔树的图片占据,而且无论移动视线,抑或闭上双眼,皆无法摆脱。 骆选盯着图片,脑海驀然浮现一串文字:「檳榔,棕櫚科植物,树干不分枝……台湾人提到檳榔,指的多半是处理过后、可供咀嚼的檳榔子,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将此归为第一类致癌物质。长期咀嚼檳榔子,搭配吸食香烟,罹患口腔癌指日可待。」 「这看起来并不是个值得推荐的好东西。烦请你举其他的例子,尽量是有趣一点的,可以吗?」慈祥小灰人语带失望之意。 骆选苦思恶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心虚地道:「这里有没有办法看到我国的电视节目?」 说到这儿,发觉不对,又摇头自语道:「就算可以,现在是大白天,时间也还没到。」 「哼,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尖酸小灰人语毕,三人的视线顿时浮现骆选心中所指、今晚八点才会播出的肥皂剧「菜市场风云」第两百三十七集收视率最高的片段。 画面中,一名浓妆艷抹的长发美女站在机场跑道上,张开双手威胁道:「菜市场铭,你要是不肯娶我,我就给等一下降落的飞机撞死!」 「酒鬼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菜市场铭看似紧张万分,实则口蜜腹剑,在心中窃笑道:「哼哼哼,我早就想要甩掉这个疯婆很久了,如今终于可以一偿宿愿啦!」 酒鬼惠毅然闭上双眼,以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态说道:「无论你怎么阻止我都没用!准备替我和你的儿子收尸吧!」 「什么?我的儿子?」菜市场铭目瞪口呆,表情夸张至极点。 「五个月前的十二号,风雨交加的夜晚,喝醉酒的你……」酒鬼惠欲言又止,别过头去,露出羞答答的模样。 菜市场铭无法置信,从公事包取出记事本,翻阅了十数页,勃然变色,咬牙切齿地道:「不可能!我半年前去国外出差,直到上上个月才回来。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看那晚喝醉酒的是你!」 这个时候,一架白色客机从万里无云的蓝天降落,跟着发出砰的巨响,酒鬼惠应声飞出千里之外,却没有呈现客机撞击她的画面。 场景转移至因陋就简的病房内。 酒鬼惠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花容玉体却完好如初,着实一点也不科学。 「酒鬼惠,拜託你醒一醒啊!」菜市场铭悲痛欲绝,紧握着酒鬼惠的玉手,任凭涕泪纵横,内心却骂道:「这个疯婆真正是命大,给飞机撞飞竟然还没死!」 两名小灰人看到这里,不禁捧腹大笑,视线亦在此刻恢復正常。 「有这么好笑吗?」骆选格格不入,暗想:「小灰人的品味还真奇怪。」 尖酸小灰人怕羞,咳了一声,道:「有的时候,烂也是一种搞笑。」 「我已经大约有八十年没有开怀大笑过了,谢谢你提供的宝贵资讯。现在让我们来进行改造手术吧。」慈祥小灰人笑逐顏开,转眼望向同伴。 他见同伴点头示意允诺,续道:「这次的改造必须设定限制,修改功能为无法时光旅行,同时仅限用于地球。至于移动的触发方式必须量身订做。为了让眼前这名泛泛之辈能够运用自如,我决定以某搜寻引擎龙头提供的电子地图服务当中的座标来进行自动转换,而非目前地球人普遍使用于定位导航的wgs84座标系统。届时他只要在心中默念一遍座标,跟着高举左拳就会发动。由于座标没有高度,所以设定为自动搜寻地表最高点。而保险机制为如果传送会危及性命,将自动偏移到最近安全点。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为了方便他携伴出游,范围设定成直径三公尺内的动物与贴身衣物吧。」尖酸小灰人面向骆选,微笑道:「待改造完毕,我们会先让你在这里熟睡一晚,并于明天清晨送你回平时居住的育幼院。醒来之后,你将会遗忘与我们接触的事发经过,仅牢牢记得能力的使用方式。」 话一说完,骆选旋即感到头晕目眩,下一秒鐘便失去意识。 辣妹小希 (上) 月下筑梦基地内。 贾玛莉好不容易忍到骆选说完,质问道:「他们不是从事食品业吗,为何会具有改造手术的本领?况且你刚才说小灰人会删除相关记忆,为什么你却能够记得如此清楚?还有你上次明明就说地球人是小灰人的祖先,这次怎么又变成小灰人是地球人所谓的上帝?吹牛也不先打草稿,你这个放羊的孩子!」 「我刚刚一时口误,说错了嘛!」骆选见成员们满脸狐疑,回嘴道:「在我们这个世界,有多项专长的人比比皆是,更何况是遥不可及的高科技国度。你这个邪恶星球来的傢伙,文明水平和他们不一样啦!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说谎!」 连哲南生怕两人没完没了,赶紧将话题转移至本次任务。 他遥控开啟投影机,侧身指向布幕,意气风发地道:「这一次的目标是它!」 布幕映现一张女童将心形鑽石捧于胸前的金色雕像图片。 骆选欣喜若狂,喊道:「辣妹小希!」 辣妹小希是部老少咸宜的漫画,总共出版三十六集单行本,全球销量逾千万;作品不仅被改编成动画,亦登上过大萤幕数次;虽然已于前年完载,人气却丝毫未减,至今仍不时可在电视上面见到小希的身影。 拥有超能力的主人翁「米川希」不过才就读小学一年级,就已出现第二性徵。 故事大致是在讲述她恋上就读六年级的校草学长,与眾多同样拥有超能力的情敌展开一场明争暗斗的纯情求爱大作战。 小希拥有超能力却过于早熟,与连哲南等「有抉必有捨」雷同,或许这部漫画的作者同样是名抉人。 任之宁前所未闻,倾着头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骆选是辣妹小希的忠实读者,收集全套漫画自然不在话下。 连哲南虽然不好动漫,却曾在转台之际得知有这部作品,并因为这次任务,上网查询了一些资料,于是道给任之宁与萧仁听。 贾玛莉待连哲南语毕,补充道:「辣妹小希雕像是以高纯度的黄金打造,尺寸与原作设定相仿。由于黄金的密度约为每立方公分19.32公克重,此人形雕像超过四百公斤,按照目前金价粗略计算,市值高达六亿多。倘若再加上手上那颗心形鑽石,保守估计至少值七亿。」 「究竟是哪个人吃饱太间,浪费七亿在这种玩意上面啊?是不会拿去做善事吗?况且为何不在表面镀金就好?我个人认为这是炫富的行为。」任之宁对此不以为然。 「欣赏艺术是一件主观的事情,热爱的人认为它价值连城,看不出美的人则认为一文不值。这座雕像的收藏者叫做神谷照之,乃一名年近五十的日本富豪。他是辣妹小希的重度粉丝,不仅前几年在大阪兴建了辣妹小希游乐园,就连妻子都是小希的动画配音员呢。据说他每晚一定要听太太模仿结局经典片段,羞答答地对自己告白:『先辈可以不要卒业吗?小希已经无法活在没有先辈的世界里了!我爱你!』才睡得着,可见他有多么痴狂。」连哲南摇头叹息。 「我们终于要为了鉅款,走上犯罪这条不归路了吗?」骆选虽然这么说,嘴角却扬起邪恶的笑意。 「金钱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之后,获得的附属品。你忘了我们的成立宗旨吗?」连哲南点击滑鼠,播放下一张投影片,喊道:「比起夺走它,我更喜欢守护它!」 布幕显示着两行文字:「綺年玉貌的小妞与象徵恆久不渝的鑽石将归吾所有。by辣妹小希忠实粉丝『偷偷偷』。」 侠盗偷偷偷是一名家喻户晓的窃贼,年龄与性别皆不详,不过任之宁个人认为他应该是位年长男性,同时疑似有恋童癖。 他偷遍天下宝物,被警方视为重点缉捕目标,亦是媒体争先恐后报导的对象。 以下为偷偷偷的名言:「偷窃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慾望,并非吾之职业与本意,更不可能会是种美德。无论偷得多么冠冕堂皇,窃得多么理直气壮,终究只是卑鄙齷齪的犯罪。侠盗可谓浪得虚名,因为劫富济贫乃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在被戴上镣銬以前,真正的平等将由敝人来创造。」 连哲南继续说道:「这则犯罪预告是用手机通讯软体发送的讯息,而且用的还是警政署长的手机。更要不得的是,讯息发送的时间为上午十点,当时叶署长碰巧去上厕所,手机摆在办公桌上面,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名职员看见偷偷偷是如何进出的。这件事令警方蒙羞。」 辣妹小希 (下) 任之宁问道:「这样说来,偷偷偷极有可能是一名拥有抉的人?」 「在网路上自称是偷偷偷的人多达数十位,曾经被警方视为犯罪嫌疑人的则是有两位,其中一位是『平起平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康董』。每逢四月底,他会将去年净利的一部分作为劳动节奖金,平均分派给各个员工。这个理念和偷偷偷雷同,加上国内相关宝物失窃的时间点,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另一位是从来没有人能破解其手法的型男魔术师『曹老千』。在国外珍品遭窃的前后几天,他恰好都有留下该国的出入境纪录,并在当地举办魔术表演。目前没有确切证据能够证实这两名嫌疑人是犯下多起窃案的偷偷偷。」贾玛莉娓娓而谈,儼然早在开会前,便做好有关这次任务的功课。 她分析道:「侠盗偷偷偷究竟是一人独自犯案,还是结伙犯罪的窃盗集团,目前尚不明确。能推测的是,如果偷偷偷真的是一名独行侠,那么他不仅拥有抉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且还相当强大,否则怎么能够犯下多起举世闻名的窃盗案,至今却仍未遭到逮捕?」 「这一次的任务同样是『情报廖』介绍的,委託人是地下赌场的大庄家。据说目前投注金额已过亿,呈现一面倒的局面,买不败侠盗偷偷偷鎩羽而归的赔率相当之高。由于展览为期七天,当中可能会发生互相争夺的情况,所以判断胜负的条件是展览结束之后,黄金雕像能否顺利搭上飞往新加坡的货机。本次的酬劳十分可观,前提是要阻拦偷偷偷窃走雕像方能领取。实不相瞒,我自己也下注了不少。所以大家务必要防止这名小偷犯罪啊,否则我的老婆本和这家赤字连连的电影院……」连哲南不禁满面愁容。 「我怎么记得某人刚刚才说过,金钱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之后,获得的附属品呢?」任之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钱财乃身外之物。其实我是基于信任你们,才会投下重金的。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连哲南心虚半晌,转移话题道:「到时候我会在展场入口过滤来宾,观察哪些人较为可疑,通报你们留意与提防。贾玛莉负责观看监视器画面,并且透过我的通报,将可疑分子的影像保存起来,传送至他们的手机。由于这次不是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骆选、萧仁与任之宁不必佯装,只要驻守在雕像附近严防即可。」 他面向萧仁,笑道:「第一次出任务,应该还可以吧?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宁宁吧。」 萧仁瞥了一眼任之宁,略微点点头。 连哲南接着说道:「宁宁虽然难搞、不合群,说话又带刺,但其实表里不一的她同样是个好人来的。看我送她的咪咪这么幸福就知道了吧?」 咪咪为月下筑梦成立不久之际,一路尾随连哲南至基地的流浪猫。 他见这隻猫咪颇具灵性,又迟迟未有人来认领,因而託付给任之宁饲养,希望离乡背井的对方能有个伴侣相陪,不至于感到孤独寂寞。 「宁宁,萧仁就交给你照顾了。看你是要牵起他的手,或者来个温暖的拥抱都可以,一切随你兴致。」连哲南找萧仁加入,似乎不光是因为灵魂之手,还想充当一名月下老人呢。 任之宁冷嗤一声,道:「算了吧,我还寧愿拥抱骆选。」 萧仁依旧愁眉苦脸,望着地上,不言又不语,着实是个难以亲近的怪人。 骆选手舞足蹈,向前投怀送抱,不料却扑了个空。 任之宁运用抉,预知骆选扑面而来,赶紧闪躲至一旁。 她叹了口长气,视线不由自主飘至萧仁身上,随即又移开,心想:「以后真的得和这个讨厌的人相处吗?连哲南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此时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原来之所以厌恶萧仁,是因为从对方身上看见儿时闷闷不乐的自己,以及会让她回首起某个狠心拋弃自己的人。 午夜梦回 十六年前的某个黄昏时分,一名六岁女童刚从安亲班离开,与一下班便赶来接自己的母亲慢步于返家路途上。 正当两人行经便利商店之际,女童昂首仰望数字招牌,驀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服,问道:「妈咪,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任之宁咧?」 母亲停下脚步,蹲下注视着女童,巧笑倩兮地答道:「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愿望啊!任是因为你的爸爸姓任,宁则是愿望的意思。」 「任……宁……」女童凝思半晌,歪着头问道:「那中间这个之是什么意思?」 「之的意思就是『的』呀!」母亲伸出右手,以食指在女童的左手心上倒写一个之字。 「蛤!这个之字好没有意思喔,又长得不好看。为什么不叫任宁就好了咧?」女童嘟嘴斜睨着母亲,又道:「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名字,可不可以把它改掉?」 其实她想要改名换姓成刘宁(刘为母亲的姓),只是从未听过别人更改姓氏,所以才会如此问道。 况且当时要更改姓氏,确实不如现今这般容易。 母亲仔细想想,这个之字确实有些多馀。 即便同样如此认为,对于女儿不喜欢自己取的名字,她的心中颇为难受,却依旧和顏悦色,笑道:「如果长大以后还是不喜欢的话,再把它改掉,好不好?」 「不管,人家不要这个之!现在就去改掉啦!呜呜呜呜呜!」女童无理取闹,哭功一流,不到三秒鐘便落下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连太阳公公都下山了,户政事务所的叔叔、阿姨们当然也下班了。下次再带你去改,好吗?」母亲抚摸着女童的头顶,柔声道:「宁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暑假过后就要开始上小学。到时候不可以再像从前一样,老是哭哭啼啼的囉。」 「那人家现在想要吃金莎!」女童上前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左摩又右蹭,刻意将泪水沾在母亲的衣襟上。 「好好好,现在就去买。」母亲轻拍女童的背部,后腰则是有两隻小手比着大大的「ya」。 相依为命的母女俩虽然家中少了一名成员,幸福程度可是一点也不输给健全家庭呢。 任之宁从睡梦中惊醒,上身弹了起来,不住左顾右盼,彷彿在找寻什么似的。 窗外依旧是夜色,幽暗阴沉到将人的心绪拋往万丈深渊,摊开双手任凭坠落是她唯一能够做的挣扎。 将近十坪的套房内,没有第二人在场,寂静到只听得见代替悲鸣的急促喘息声。 咪咪从衣橱上头跳下来,快步来到任之宁身边,来回磨蹭着她的右臂,似乎在安慰主人。 这本来应该是个温馨的美梦,对任之宁来说却是挥之不去的恶梦。 从小到大作过几遍相似的梦,她遗忘了。 究竟用了多少把眼泪,与泪腺交换不再哭哭啼啼的自己,她也不记得了。 前后动过多少次改名的念头,她自然更加记不清,可以确定的仅有即便讨厌这个名字,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梦境中,母亲的模样愈来愈朦胧不清,有时甚至只剩下一张空白的脸蛋,唯遗留的痛楚千真万确,一层又一层地往上堆叠,不知何时会压垮任之宁的心房。 六岁那一年,发生过两起改变任之宁毕生的大事。 首先于年初的时候,父亲因为生重病而辞世。 之后在升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母亲趁自己熟睡之际不告而别,疑似另结新欢,与别的男人远走高飞。 父亲并非出于己愿也就罢了,不料仅存且最亲近的唯一支柱竟然会狠心扔下年幼的自己,造成的伤痛自然难以言喻。 所幸当时一觉醒来,便发现身处爷爷奶奶家,否则无依无靠的自己或许会激动得外出寻母,因而走失或遭遇危难也说不定。 面对着双亲相继离去,象徵和谐美满的花瓣瞬即凋零,任之宁自此过着憎恨母亲的日子,转眼已匆匆过了十数载,至今仍未见着对方一面,恨意亦从来没有少过半分。 过去无法改变,月下筑梦的成员们几乎都有沉痛的过去。 我想不光是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你一定也有吧? 即便身世如此,任之宁却从不认为自己可怜,同时非常厌恶他人以带有怜悯之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偏差到认为「觉得自己可怜的人才最可怜」。 只是每当作恶梦而惊醒,她总会忍不住在心中自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之后耳际便会不断传来一道女声:「妈咪不要你了,因为你是个拖油瓶。」 任之宁无法原谅母亲不告而别,同时认为母亲亏欠自己一句简单又极其重要的交代,难以宽恕到多么想要再见母亲一面,并且在离别以前,亲口听母亲对自己道声再见。 谈恋爱有的时候亦是如此。 当一段恋情步入尾声之际,另一半已偷偷摸摸地和他人交往了,才跑来快刀斩断连系彼此的情丝,而后便二话不说,彻底消逝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种做法跟在曖昧不清的阶段提早说分手,再答应与别人交往;结局看似一模一样,带来的伤痛却是霄壤之别。 神谷三宝 (上) 风暖日丽的晴天,神谷照之个人收藏展首日。 展览会场位于郊区,倘若由上空俯瞰建筑物,形似台湾。 入口前方有一座喷水池,周遭则是一座森林公园,旁边另有一栋古意盎然的图书馆,文艺气息相当浓厚。 本次参展的收藏品除了辣妹小希黄金雕像与其馀配角的铜像,另有多样名传遐邇的艺术品,尤其「便便浪子」、「七夕下流图」、「墨索里尼的淫笑」这三样更是举世知名的天价珍品,艺术鑑赏家们总称其为「神谷三宝」。 距离开展约莫仅剩三分鐘,人潮早已将展览会场团团围住,少说也有上百位民眾聚集于此。 昨夜不得好眠的任之宁正与骆选、萧仁排队等候入场。 连哲南独自坐在喷水池旁边的长椅上,一面享用着热腾腾的叉烧包,一面运用抉搭起沟通桥樑,在心田说道:「警方通常都得等到物品失窃以后才会到场,但本次要捉拿的目标非比寻常,以致主办单位毋须拜託,便不请自来。放眼望去,不仅看见保全与制服员警,尚有数名刑警混入人群之中。看来他们这次可以说是卯足全力严阵以待,势必要捉住偷偷偷一雪前耻呢。假如你们是偷偷偷,会选在哪一天出手啊?」 「先下手为强,我会选在今天。之宁姐姐呢?」骆选打量任之宁的装扮,对于毛衣长裤甚感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在最后一刻行动,让原本以为自己获胜的警方吃鱉。」任之宁东张西望,看到一些西方面孔的孩童,可见辣妹小希确实是部风靡全球的作品,不禁在心中感叹岁月不饶人。 「中间。」萧仁直视着入口,态度如身上不合时宜的长袖衬衫一般,毫无乘隙亲近的空间。 两名年纪相仿的男性长者站在他们正前方,不时交头接耳,情谊看似相当深厚。 连哲南在心田说道:「我和萧仁同感。开展前几天,各个警察无不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接近尾声之际,则是等待庆功。所以中间应该是最松懈的时候。这次除了欣赏艺术的民眾与辣妹小希的读者,另有许多慕名前来的『偷迷』与下注的赌客,当中自然也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民眾等着看警方出糗。」 「会场入口共有两架监视器,雕像区内外则是有三架。由于分身乏术,我仅收看这几架关键监视器的画面。」贾玛莉远在基地,翘着二郎腿,喝着黑咖啡,神态从容自若。据说她昨晚便已搞定远端监视,如今只要紧盯电脑萤幕即可。 不过一会,两名工作人员步出门外,与保安一同指挥民眾入场。 排队的孩童们无不欣喜雀跃,连跑带跳地进入会场。 连哲南见展览开始,随即全神贯注于审视入口处的民眾,并在心田说道:「我要开始认真观察了,内场就交给你们负责。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不能守住雕像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切勿被常人发现我们的抉。安全至上,三位行动吧。」 「如果任务失败,没了老婆本的话,大不了贾玛莉嫁给你吧。」任之宁笑着和骆萧二人走进建筑物内。 三人穿过会场大厅,顺着人潮步入展览区。 拥挤的环境令他们动弹不得,只好暂时充当观展者。 任之宁转头向左,映入眼帘的是七夕下流图。 七夕下流图是一幅描摹农历七月七日时,眾多男女在下游河边谈情说爱的风俗画。 画中有情侣深情对视,怨偶不欢而散,老夫老妻牵着老手,女孩当面将男孩送的鲜花踩在脚下,金童玉女因为旁人的目光而打消亲吻的念头,单身女子优游自在地戏水,孤家寡人怏怏不乐地佇立于河边等等。 这幅画绘声绘色,将怀抱各种心绪过情人节的人们近乎绘入画中。 与此同时,走在三人前方的白发长者一面指天画地,一面说道:「上天郎女聚鹊桥,下流伴侣成眷属。」 另一名没有眉毛的瀟洒长者接口笑道:「故作上流真三流,不如下流真风流。」 任之宁紧跟在后,再次瞥了一眼七夕下流图,心想:「因为害怕寂寞,所以随便找个人来填补空虚,这并不是我的作风。」 图中右下角有名女子坐在岩石上戏水,纵然形单影隻,神情却十分愉悦。这大概正是她不渴望恋情的最佳写照。 与其说任之宁不想谈恋爱,不如说是不敢谈恋爱。 幼时经歷无形之中在她心中筑起一道隔绝情慾的围墙,并改变了生活观。她认为自己拥有坐享人生、月下筑梦的同伴们、亦宠亦友的咪咪,以及将她视如己出的爷爷奶奶,人生分明好得不得了,为什么非得谈恋爱不可。 萧仁仍旧一声不响。嘴巴对他来说,或许只剩下进食的功用。 很显然的,他正如同画中那名站在河边的失意男子,似乎想要跳河一了百了,另一方面又有什么悬念遗憾,想要回到过去弥补。 「这一对简直就是我和之宁姐姐嘛!」骆选指着画中那对金童玉女,暗自幻想与任之宁唇唇相触的滋味,视线刻意忽略一旁将鲜花踩在脚底下的女孩。 神谷三宝 (下) 三人跟着两名长者,直走到尽头,向右转弯,来到便便浪子前。 便便浪子像如其名,为一名男子蹲在马桶上方解便、一体两面的铜像。右半部举手握拳,炯炯有神,上扬的嘴角看似洋洋得意;左半部青筋暴露,皱眉闭眼,神情看似十分痛苦。 「这座雕像将解便大体区分为畅快与痛苦两种,进而延伸至生活态度。不知李兄在茅厕时属于何种?」瀟洒长者语带嘲弄。 「四十岁前通行无阻,四十岁后不仅力不从心,有时还会血流如注啊!」白发长者叹了口气,又道:「除了生活态度以外,我彷彿在雕像上面看见自己高潮迭起的人生。不知老弟又属何者?」 「人生不会永远都是前者,亦不会永远都是后者。说不定我是表面上痛快淋漓,暗地里却痛彻心腑的那一种呢?」瀟洒长者哈哈大笑,眉头却是深锁。 五人这次没有多作停留,顺着走道拐了两个弯,来到墨索里尼的淫笑前方。 这幅背影自画像为义大利画家「李奥纳多?墨索里尼」的杰作。 画中的他抬头挺胸,站在灯火照映下,双脚横向大开,身子斜对着掛在墙上的明镜,好一道堂堂正正的背影。 不料透过镜子,呈现的却是挤眉弄眼、拇指与食指捏着八字鬍的狞笑表情,反差之大光用天壤之别,尚不足以形容。 「这三样作品名称看似低俗,却可谓上上乘之作。尤其是这副自画像,光明正大的背影传达坦然面对劣性之意,厚顏无耻的笑容则传达忠于自己之意,着实是极品中的极品!」白发长者感到不虚此行,不由自主拍手叫好。 「咦?这名洋人和李兄一样,都姓李呢,怪不得神色有几分相似。」瀟洒长者频频点头,误以为首字皆为姓。 任之宁双瞳一眨,白发长者犹如过眼云烟,瞬间消逝在面前。 她震惊不已,望向同伴,发觉两人正凝视着这幅画像,看似十分专注,于是在心田喊道:「喂,不要忘了我们的任务啊!」 骆选和萧仁旋即回神,随着她依照指标行进,终于来到辣妹小希专属展览区。 会场的内侧墙壁连成一体,令俯视图犹如迷宫一般,而辣妹小希专区恰好位于迷宫深处,可谓最安全的所在。 专区共有寝室与教室两个场所,前者的墙壁漆成粉红色,床具为四柱公主床,另有摆设多样精品装饰与布偶娃娃,乃至漫画中的「呜呜咽咽盪鞦韆」都有,使人有种栖身童话世界般的梦幻感。 这里的家具与装潢一概按照主人翁的房间设计,原汁原味地呈现,尤其是呜呜咽咽盪鞦韆,那是小希每逢啜泣必乘之物。故事中的她藉由一百八十度盪鞦韆带来的快感,暂时忘却悲伤与痛楚。 任之宁等人走至寝室尽头,转进墙上掛有「一年二组」牌子的教室内,来到雕像区。 辣妹小希黄金雕像耸立于平台上,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金光四射;表情看似深情款款,捧在手心的鑽石闪闪发亮;右脚踩着一颗爱心,左脚则是悬空,小腿朝左后方上弯,姿势若有传达女孩子即便主动热烈追求,仍旧是有含蓄的那一面之意。 校草学长立于小希正对面,周遭尚有班导、家人、同学等配角的铜像。 任之宁环顾四周,在心田说道:「虽然目前只有在这里看见工作人员,雕像前面也只有设置封锁线,简陋的防护设施就像在引狼入室,但我还是想不通偷偷偷要如何在大庭广眾之下,窃走上百公斤重的黄金雕像?难不成他有穿墙与飞天遁地的本领,抑或转移传送之类的抉?如果骆选你是偷偷偷的话,办得到吗?」 「应该不行吧,我也没有试过。」骆选盯着足以令自己一劳永逸的黄金雕像,垂涎三尺,问道:「还是你要我现在试试看吗?」 「不要开玩笑了。这里这么多人,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分开走动,以免被工作人员认为心怀不轨。」任之宁逕自移动至一旁,故作与骆选、萧仁素不认识。 三人分散至角落,时而瞥眼望向黄金雕像,时而跟在陌生民眾的背后,佯装成他们的亲友。 所幸工作人员忙于向纷沓而来的群眾导览解说,无暇留意看似鬼鬼祟祟的三人。 过了一阵子,连哲南在心田说道:「三位有看到我发送的讯息吗?讯息内容为一串网址,连结到贾玛莉方才新增的网路相簿,里面有肖像与身分简述,有些是刑警,有些则是我无法以抉探知底细的不明人士。我和贾玛莉核对以后,会请她随时更新。由于观展民眾太多,难免还是会有疏忽的时候,只好再麻烦你们留心观察了。如果感到疲倦,就轮流出来休息吧。」 眾月下筑梦成员在心田间聊几句,将注意力放回各自负责的岗位上。 无警驻守的专属展览区看似门户大开,其实周遭却是暗潮汹涌,不仅各个走道皆有警员等候笨贼落入圈套,监控室的保全更可透过操控,即时封锁大门,儼然是窃贼的牢笼。 以寡敌眾的侠盗偷偷偷究竟会在哪一名成员预测的日子现身? 侠盗乍现 (上) 风平浪静的星期一,除了试图穿越封锁线拍照的民眾被工作人员制止以外,专区现场并无发生异常状况,偷偷偷当然亦无现身。 星期二倒是引起了短暂骚动,因为神谷照之在妻子和贴身保鑣们的陪同下亲临展场。 除了一些忠实读者抢着和身为辣妹小希配音员的神谷太太合照以外,同样不见任何动静。 至于星期三则是惊喜之日,因为辣妹小希的作者碰巧在台湾观光取材。 在得知展览消息之后,她特地抽空到此站台,并在会场大厅举办了一场临时签名会。 除了疯狂粉丝邀约独身的她共进烛光晚餐,另发生了一起潜在暴露狂疑似对自画像有感而发,在会场旁边的公园展开初次遛鸟秀,却立刻就遭到逮捕的公然猥褻事件。 连日以来,任之宁等人不仅白昼得在雕像区站岗,夜晚还得在连哲南的休旅车内留守。 餐餐吃便利商店的食物,轮流至附近的旅馆洗澡睡觉,抑或直接在车上倒头就睡的行径,令身心俱疲的她觉得自己宛如狗仔记者,不知何时才能捕捉到偷偷偷的镜头。 最近这两天虽然没有见到偷偷偷的身影,倒是有一名不苟言笑、连哲南无法窥探心曲的西装男近乎全天待在专区现场,并不时瞥向任之宁等人,形跡看似相当可疑。 以下是任之宁对这名西装男的看法:「他会是偷偷偷吗?虽然年纪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不过如果我是偷偷偷的话,绝对不会轻易拋头露面,并做出诡异举动引人注目。」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即便这名身分不明的西装男让任之宁起了疑心,但对方毕竟没有露出马脚,同时她亦无法像员警一样上前盘查,只好任凭对方向自己投以不大友善的眼神。 星期三的展场开放期间就在彼此猜疑之下告终。 星期四,月黑风高之夜,看来是个为非作歹的好日子。 距离本日结束开放尚有将近一个鐘头的时间,整个会场的观展民眾却寥若晨星,恰好仅需两手与双脚的指头便算得出来,不如前几日那般热闹哄哄。 监控室里头的两名保全刚喝下加料拿铁,睡得相当的熟。 辣妹小希专区内。 萧仁倚靠在墙上,紧盯着黄金雕像,眼神虎视眈眈,左臂蓄势待发,犹如等待猎物上门的猛兽。 经过这三天,他从不言不语变成偶尔开口答覆一至三个字,有一丝丝融入的徵状。 骆选则是心不在焉,视线始终停留在意中人身上,彷彿任之宁才是黄金雕像似的。 现场气氛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可任之宁却感到心神不寧,因为那名西装男从外头用餐回来以后,不仅又在注视着自己,而且眼神还多了几分轻佻之意。 就在此刻,西装男迈步走至任之宁面前,嘻皮笑脸地道:「你长的很面熟。」 突然其来的举动令任之宁惊慌失措,忘了以抉预先洞悉这名西装男的动向。 看在眼里的骆选与萧仁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任之宁错愕半晌,淡淡地答道:「你认错人了。」说完便掉头而去,不顾西装男的呼唤。 即便面露不悦,但其实她的内心松了好大一口气,因为至少能够依此推断西装男不过是来搭訕的好色之徒。 她一面朝外头的寝室区行进,一面在心田说道:「我先出去回避一下,现场交给你们负责。」 任之宁走出雕像区,独自来到呜呜咽咽盪鞦韆附近。 这个时候,两名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她回首瞥了一眼,觉得右边那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似乎在哪儿见过。 记取了方才的教训,她这次立刻施展抉,在预界莽莽撞撞地上前阻拦询问,并藉由左边那名中年男子以夸耀的口吻代替回答,得知右边那位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叶署长,怪不得英气逼人,散发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气魄。 任之宁返回现实世界,耳际随即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爹地,人家想要辣妹小希手上那颗发光的爱心石头。」 她不禁转眼望向声音来源处。 位于呜呜咽咽盪鞦韆前方,一名憔悴男满脸倦容,牵着一名可爱女童,皱眉苦笑道:「那个太贵了,爸爸买不起。」 可爱女童指向盪鞦韆,童言童语道:「那人家的房间也要有这个盪鞦韆。」 「盪鞦韆不必花钱买。想要玩的时候,爸爸再带你去公园就好了啊!」憔悴男面带微笑,心里却抱怨连连:「哪里会有人在房间里面放盪鞦韆的,辣妹小希的作者简直是在乱画一通!还有手上那颗鑽石更是离谱,根本是在教小孩子崇尚物质生活!现在的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了,是不会画一些赋予教育意义、教孩童克勤克俭的漫画吗?」 「可是你早晚都要上班,根本没时间带我去。」可爱女童心灰意懒,别过头去望着地板,眼眶微微泛着泪光。 「爸爸也不想啊!」憔悴男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他叹了口长气,抚摸可爱女童的脸颊,强顏欢笑道:「不然妹妹说一样便宜一点的,待会回家的时候爸爸带你去买,好不好?」 「妈咪!」女童眼神坚定,重申道:「人家想要妈咪!」 憔悴男想起改嫁有钱人的前妻,心如刀割,脱口而出道:「那个太贵了,爸爸买不起。」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眼前这对父女令任之宁宛如在观赏一部名为「童年」的电影。 她发挥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在脑海幻想与女童互换角色的情节与后续发展,以致魂不守舍,杵在原地发愣。 侠盗乍现 (下) 同一时间,隔了一道墙的雕像区内。 叶署长双手环胸,凝神注视黄金雕像半晌,转眼打量在场眾人。 身旁那名老奸巨猾的中年男子奉承道:「署长突然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骆选和萧仁回避叶署长犀利的目光,望向其馀铜像,同时拉长耳朵倾听。 叶署长摇手示意,说道:「客套话就免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而已。这几天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老奸男弄巧成拙,在心中暗骂一声,笑道:「或许是风声走漏的关係,在得知威风八面的署长即将前来,这个虚张声势的窃贼闻风丧胆,吓得屁滚尿流,连根毛都没偷到。一切都是託署长的洪福。」 叶署长睥睨着老奸男,告诫道:「别人做事靠身体力行,而同期毕业的你做事光靠一张嘴,怪不得你我今日差距悬殊。」 老奸男误解其意,原形毕露,浮现齜牙咧嘴的扭曲表情,紧紧握住右拳,食指与中指关节发出嗶剥两声,随即又咬紧牙关忍气吞声,垂下头来默默不语。 失之毫釐,差以千里。 回想起过去曾与对方平起平坐,如今却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他当初始料未及的事。 就在老奸男心生愤恨之际,方才向任之宁攀谈的西装男上前对两人点头示好。 原来他是一名刑警,而老奸男则是他的上级。 与此同时,在场某名神祕人士暗自在心中窃笑道:「这个题材还不错,可以借来发挥。嘻。」 叶署长与西装男浅谈一会,便转身离去,似乎认为对方是名能够託付重责大任之才。 老奸男则是心不在焉,完全没听见两人的交谈内容。 至于西装男似乎有些疲惫,摀嘴打了个呵欠。 正当叶署长踏步走向门口之际,那名神祕人士忽然在心中喊道:「第一幕,同窗鬩墙。action!」 紧接在后的是一道尖锐声响,刺得在场眾人神魂飞盪! 霎时,叶署长感到有一熟悉物事抵着他的太阳穴。 距离上一次与这样物体头头相触,已是在十多年前的深夜了。 当时他自告奋勇,与犯下多起绑票案的通缉要犯斡旋谈判,并成功说服对方弃械投降,当真是名实力派的典范。 西装男反应神速,见叶署长遭到挟持,旋即拔枪,对准老奸男的额头。 老奸男藏头于叶署长背后,左臂勾住对方颈部,一面后退至墙角,一面对着西装男喊道:「扔掉枪枝,举起双手!其馀的人通通蹲下,双手抱头!谁敢逃跑,老子就射谁!」 西装男迟疑半晌,见老奸男作势晃动食指,只好遵照他的命令拋枪举手。 萧仁和骆选跟着民眾们蹲低身子,双手抱头,没有任何一人发出尖叫声。 虽然眾人的反应看似正常无异,现场却隐约散发出一股不自然的诡譎气息。 整个挟持过程未免过于一帆风顺,犹如剧情紧凑的警匪电影一般,尤其看似英勇的西装男与萧仁居然会如此听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你就是偷偷偷?」叶署长临危不乱,见老奸男不语以示默认,又道:「拿枪指着昔日同袍,这样不太好吧?」 「废话少说!现在主导权在我手上,你这隻摇尾乞怜的丧家犬给我闭上嘴巴,乖乖扮演人质的角色就好!」老奸男见叶署长一声不吭,仰天大笑道:「好爽啊!老子等今天等很久了,现在总算如愿以偿啦!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讲话了?哑了?还是饿了,想要吃饲料?乖,主人待会再买给你,哈哈哈!」 叶署长灵机一动,故作畏惧,随口道:「那你想要什么?」同时凝视着西装男,眼神别有用意。 西装男会意,略微点点头。 「辣妹小希黄金雕像,以及一辆足以装载它的交通工具。」老奸男停顿半晌,笑道:「还有待会得麻烦老同学与我叙叙旧,载我兜风,直到脱离险境……」 他话未说完,驀然感到右腿疼痛,上半身向前倾斜。 下一刻,他双脚凌空,身子翻转,紧接着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与松了手的枪枝同时坠落至地上! 叶署长宝刀未老,趁老奸男谈吐之际,后踹其小腿,给予对方一记强而有力的过肩摔! 不过一会儿,神祕人士又在心中喊道:「cut!」 同窗与同期毕业的分别,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语的神祕人士,时常在电影拍摄现场听到的术语,以及一气呵成的紧凑剧情。 倘若将这几道谜题的解答融会贯通,或许就能洞悉当中玄机。 神祕人士 会场外头的喷水池旁。 连哲南躺在长椅上,在心田呼喊「宁宁」数声,终于得到答覆,于是追问道:「刚才不停呼唤骆选和萧仁,可是他们都没有理我。现场出了什么状况吗?」 任之宁回过神来,拔腿返回雕像区,发觉情景与适才差了十万八千里。 叶署长压在老奸男的身上,而先前向自己搭訕的西装男站在一旁,用枪指着老奸男的后脑勺。 至于老奸男则被反銬双手,趴在地上,呆视着前方,浑身不住颤抖,看似惊魂未定。 「你何时变得这么有种了?和我的既定印象落差不少。可惜有勇无谋,败事有馀。」叶署长将老奸男架起身来,迟疑半晌,陡然脱掉外套,盖在对方手上。 他望向西装男,说道:「再怎么说,他也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察。」 语毕,三警快步朝雕像区外走去。 骆选的视线随着叶署长移动,以馀光瞥见任之宁站在门口,在心田问道:「之宁姐姐,你刚才去哪了?错过这么精彩的画面,未免太可惜了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有看到结局而已。」任之宁方才待在寝室区,即便想得出神,理应也能听见老奸男的大笑声,可她却什么也没听到。 骆选于是将挟持事件的过程道给任之宁听。 萧仁待他说完,在心田道:「骆选,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我们本来不是蹲在地上抱头,怎么一瞬间却变成直立的?还有刚才那三个警察的姿势和位置,似乎也与原先略有不同。对于这些看似不寻常之处,我不知该如何详尽形容。总而言之,就像是影片跳格的感觉。」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如此耶!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种身不由己的不自在感。因为要是平时的我,刚才肯定会发出惊呼声才是。」骆选首次听见萧仁直呼自己的姓名,自认为与对方的关係又亲近了些。 先前提到的几个谜题,再加上任之宁并无听见说话声,以及两人发现的关键所在,真相已可窥见约莫八成。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有听没有懂。」任之宁不明就里,觉得自己就像个局外人。 不过更加令她茫然不解的是,原来萧仁说话时的专注神情并不如往常惹人厌,富有磁性的声音亦没有印象中难听。 连哲南聆听眾成员交换意见以后,凝思分析了一会儿,在心田说道:「想必你们也都累了。今晚不必留守,大家提早回去休息吧。」 「为什么?我个人认为那名被逮捕的警察绝对不会是偷偷偷。难道你不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吗?」任之宁深怕因为一晚的松懈而前功尽弃。 连哲南反问道:「假如真的如你所说,偷偷偷为何不直接窃走雕像,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演一场好戏?」 「一来是因为他想让警方认为偷偷偷已经落网,二来是因为他无法直接窃走数百公斤重的雕像。回顾偷偷偷得手的珍宝,几乎都是名画与首饰等轻巧之物,从来没有盗窃过如此笨重的玩意。」贾玛莉代他解答。 眾月下筑梦成员跟着又在心田讨论了一阵子,这才决定遵循连哲南的命令,各自回家养精蓄锐。 会场外头的走道旁。 神祕人士抱着从监控室偷来的硬碟,一边目送任之宁等人离去,一边低语道:「晚安,月下筑梦的各位。敝人衷心期盼与你们再次相逢唷!」 离奇的是,任之宁等人明明从他面前走过,却无人看见他的身影。 这名神祕人士正是侠盗偷偷偷,而之所以不直述其名,自然也有它的理由存在。 展览仅剩三天便落幕,最终究竟会是故弄玄虚的偷偷偷获胜,抑或看似上当的警方? 魔术把戏 (上) 翌日,数家报纸头版刊出让委託人笑得合不拢嘴的消息:「侠盗浪得虚名,罪有应得!」 「警政署长奋不顾身,英勇克贼!偷偷偷沦为阶下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电子媒体亦报导大同小异的新闻,并一致断言被逮捕的老奸男就是侠盗偷偷偷。 记者们未卜先知,右手提着判官笔,左手拎着生死簿,提前宣判嫌疑人罪刑。 知名谈话性节目「瞎说光阴」中,各个名嘴彷彿是偷偷偷的分身一般,高谈阔论着他的生平事蹟,话题从被仗势欺人的国小同学夺走零用金,因而萌生恨意,自此开始行窃生涯说起,之后提及廖添丁、石川五右卫门等歷史人物,以及保全金库监守自盗案、贝克街窃案等国内外知名窃盗案。 至于主持人最后下的结语则是:「偷偷偷是外星人,拥有遥遥领先人类的高科技道具,所以才能成功得手多样稀世珍宝?」 相较之下,网友们倒是各执己见,在知名讨论板争吵得沸沸扬扬。 死忠偷迷槓上记者,展开一场激烈笔战。 连中立方的辣妹小希读者都跳出来留言,讚扬小希宛若天上圣母,黄金雕像金石为开,以心诚意洁打动了罪孽深重的偷偷偷,令他回头是岸,放下贼手,立地成佛等等多么天花乱坠的言论都有。 遭到逮捕的老奸男则声称自己就像着了魔,不知何以会有胆挟持叶署长,并开口要黄金雕像与交通工具,等于承认犯下罪行。 不过他矢口否认自己就是侠盗偷偷偷,这件事目前仅有警方知晓。 传媒引发的骨牌效应果真不容小覷,不仅带动观展人潮,就连辣妹小希的漫画销量亦受到影响,甚至还有人谣传好莱坞的知名导演想要获得授权,将偷偷偷的事蹟改编成电影。 后三天的展览会场水洩不通,人潮比星期一还要多。 月下筑梦的成员们睡了一晚好觉,继续守护雕像。 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并未因此减少指派人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西装男自从星期四之后,就没有出现在展场过,这件事令任之宁感到轻松自在。 和乐融融的氛围直至星期日,侠盗偷偷偷并无现身,令任之宁等待收工之馀,不禁心想:「那位被逮捕的大叔该不会真的就是偷偷偷吧?举世闻名的偷偷偷居然就这样栽在警方手上?」 由此可见,她虽然以为偷偷偷是名不大正常的男性长辈,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偷界首屈一指的翘楚。 晚间七点许,神谷照之个人收藏展已闭幕,不如前几天开放到九点。 待会所有收藏品得送往机场,随着明早起飞的货机空运至新加坡,举办下一场展览。 说时迟,那时快,承揽运输业务的货运公司早已备好数辆白色货车。 工作人员正忙着操作器材,将收藏品移至车厢。 保全们小心翼翼,不时左顾右盼,唯恐再次发生监控室遭到入侵之类的丑事。 警员们聚在一起谈天,话题从内贼提到西装男有功不受禄,而后讨论待会要去哪儿饱啖一顿。 那天西装男将老奸男带到会场外头,随即将对方託付给同事,并声称自己尚有案子要追查,便扬长而去。 同事们虽然知晓他并非好大喜功的人,但这次未免有些反常。无奈碍于深知他素来独断独行,于是也没有开口过问。 连哲南等人坐在喷水池旁边的长椅上,望着搬货员进进出出,附近另有近十个民眾围观。 「假如我是偷偷偷的话,肯定会连那些名画一併偷走,一次来个大丰收。」骆选坐在连哲南身边。两人肤色同样白皙,又相差二十多岁,犹如父子一般。 「看人家说过的话,就知道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像你,贪心鬼。」任之宁与萧仁各自坐在同张长椅的角落,相隔不能再远。他们形同陌路,看起来完全不像情人,却也不似兄妹。 「大家这几天下来辛苦了。待领取报酬之后,我招待各位搭飞机到日本五天四夜游,顺道去辣妹小希游乐园玩。」连哲南疲态毕露,打了个呵欠。 「有骆选在,我们还用搭飞机吗?」任之宁沉吟半晌,又道:「如果贾玛莉所言正确无误,待会或许才是偷偷偷出手的最佳时机?」 连哲南简单回了一句「是啊」,而后眾成员又间谈了好一会儿,装着黄金雕像的箱子终于在搬货员以堆高机运送之下登场,徐徐朝第二辆白色货车前进。 这个时候,某个阴暗角落发出尖锐声响,却被交谈与车辆行驶的吵杂声盖过,在场眾人皆未能察觉。 第二辆货车的司机瞥了一眼车厢,对着负责搬运雕像的同事挥手喊道:「喂!这辆塞不下了,装到下一台吧!」 「cut.」走道附近的树下似乎有人在喁喁细语,却又看不见其身影。 搬货员点头以示领会,转向第三辆货车。旁边一名保全即刻跟进。 适才那名货车司机望着车厢一隅,搔头自语道:「其实还容纳得下,我刚才为何要指挥他到后面那一台?是因为太累了吗?算了,都已经放上去了。反正也只剩下几座破铜烂铁而已。」 他关闭侧门,回到驾驶座,静候同事搞定其馀货物,才要一起出发去机场。 树下再次传来细微的低语声:「除了我之外,目前总共有三十九个人在场。移动位置加上离开现场,至少需要二十秒。剧本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该以什么样的造型登场好呢?唔,既然收藏品中有幅七夕下流图,敝人不如就穿套新娘上流服好了。」此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侠盗偷偷偷。 搬货员将黄金雕像放入第三辆货车的车厢,回头至会场搬运其馀铜像。 保全站在货车后方,观察四周动静。 偷偷偷见时机纯熟,一面快步走向货车,一面轻声说道:「第二幕,第二场,侠盗再现。action!」 语毕,旋即发出一道刺耳声响。 魔术把戏 (下) 这个时候,对街大厦的天台驀然飞来一道倩影,吸引在场眾人的目光! 一名倩女身穿白色婚纱,右手撑着粉红色雨伞,伞布绘有梅花图案,上方则是有个白色的「偷」字。 她在空中旋转了近十圈倩体,这才飘飘荡荡地落至第三辆货车的车顶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绝色出尘的外貌恍如天仙下凡,五官已逾越人类极限之美,却也仅存在于「梦境」之中;高难度的动作不比武打巨星逊色,优雅的姿态足以媲美跳水选手。 在场群眾为之譁然,男性则是外加一见倾心。 倩女面带微笑,对着眾人弯腰鞠躬,将手上的雨伞轻轻拋向空中。 粉色雨伞冉冉上升,待飘至最高点的同时,化作一条长方形织布,而后徐徐向下垂落,遮蔽住倩女与货车的形影。 待织布四角落地之际,随即连同倩女与货车消逝得无影无踪,当真是曇花一现的美丽。 出神入化的手法犹如变魔术一般,看得眾人目不暇给。 此起彼落的鼓掌声与欢呼声紧接在后,毫不吝嗇地表达讚叹。 不过半晌,道路尽头传来偷偷偷夹杂着喘息的私语声:「呼……cut……呼……」 魔术表演就此落幕,梦境亦在这一刻解除。 两名警员回过神来,眼见货车不翼而飞,面面相覷半晌,喊道:「你刚刚干嘛拍手惊呼啊?虽然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你也不必一见到美女就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吧?」 「你还敢说!叫最大声的就是你!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 「要怎么追?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是个新手,哪里懂得该如何和异性表白啊?」 另一名警员拿起对讲机,说道:「黄金雕像失窃了!嫌犯为女性,年龄介于二至三十岁之间,身高约莫一百七十公分,身材火辣……不,凹凸有致!她驾驶一辆白色货车,车牌号码……」 说到这里,就此打住,因为他根本没瞧见「女性驾车逃逸」的画面。 难不成要告诉对方雕像、货车、嫌犯同时凭空消失吗?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现场乱成一团糟。 三种行业的职员们手足无措,警察们则是衝上警车,伴随着警笛声呼啸而过,唯月下筑梦的成员们依旧坐在原地。 任之宁初次见识偷偷偷大显身手,懵懵懂懂,在心田问道:「刚才又是怎么一回事?偷偷偷竟然是名女性?」 「保全原本佇立于第三辆货车后头,突然变成站在人行道上面,前后位置明显不同,可见偷偷偷不如上次细心,或许是碍于时间有限,又或者根本肆无忌惮,不怕被外人察觉他的抉。」萧仁犹如对电影品头论足的观眾。 骆选随着他的话,点了七次头,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气模样。 「我本来还怀疑偷偷偷是否拥有附身之类的能力。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啊,真是令人称羡的抉呢!」连哲南不慌不忙,事不关己似的。 「你们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紧张?尤其是你,连哲南!你的老婆本可是飞走了耶!」任之宁见同伴们从容不迫,坐立不安之馀,不禁满肚子火。 贾玛莉在心田说道:「以下是网路上关于型男魔术师曹老千的评语:『神乎其技的高超手法,令人如痴如醉到忘记享用手边的美食。』」 怪不得偷偷偷刚才会表演魔术。任之宁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偷偷偷和曹老千是同一个人?他的抉到底是什么?」 连哲南笑道:「幻觉。倘若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他的抉让我们就像在观赏一部电影,事后回想起来,身为观眾的我们其实什么作为也没有,只能望着他虚构的戏码发愣,不是吗?至于偷走雕像的实际过程,恐怕只是趁我们陷入幻觉之际,将保安移驾至走道上,再关上后门,便驾车扬长而去罢了。应该是这样子没错,所以我才说自己打从心底羡慕他的抉。他的抉不像萧仁那般刚强,也不如骆选这样便利,抑或像你能够预知未来,而是独具一格的牵制幻境,不仅逾越了现今的显示技术,呈现真实立体的影像,而且在他施展抉的期间,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怪不得能够成功犯下多起窃盗案。」 「所以刚才那名新娘未必是偷偷偷的真面目?」任之宁心急如焚,又道:「现在讨论这些,根本无济于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夺回黄金雕像?」 连哲南比了个四的手势,在心田说道:「四个步骤。闭幕以前,萧仁已经完成第一个步骤,将追踪器黏在黄金雕像的左腿膝窝处。由于定位系统的座标与骆选使用的规格不同,第二个步骤要靠贾玛莉转换,并告知骆选预计移动地的座标。接下来就是骆选派上用场的时候啦!至于最后一步,当然是从偷偷偷手中夺回黄金雕像!」 「你们怎么没有和我先说一声?把我当局外人?」任之宁杏眼圆睁,怒视着连哲南,眼眶却有溼润物事在打转。 经歷母亲不告而别后,隐瞒与欺骗成为她的大忌之二。 况且月下筑梦犹如她的第二个家,家中除了自己,另有四名成员:父亲连哲南,母亲贾玛莉,胞弟骆选,远亲萧仁(表哥的父亲的胞妹的外甥女的爱人?)。 有任何重大决定,不先询问自己的意见就擅自做主,正如同母亲当年将自己蒙在鼓里一般,难受之情可想而知。 连哲南心感歉疚,扯谎道:「好啦,对不起。其实是萧仁私下告诉我,想要看你生气的模样是否如往常一样可爱,所以我们才没有和你说的。」 「叫他管好自己,脸不要那么臭就好!」任之宁转头瞪了萧仁一眼,随即又别过头去。 萧仁搔搔脸颊,仰望天际,没有戳破连哲南的谎言。 连哲南别有用心的行为看似适得其反,却又好像拉近了任萧两人的距离,着实是名用心良苦的月下老人。 骆选把握机会,衝到任之宁面前蹲下,拍拍左肩,笑道:「身为一名内外兼具的完美情人,不仅要和我一样拥有绝世无双的面貌,还要能够在另一半需要什么的时候,自动自发地奉上啊!」 任之宁斜睨傻里傻气的骆选一会儿,终究憋不住笑意,摀嘴浅笑了一声。 骆选称心如意,拨拨瀏海,起身对着连哲南,说道:「会长,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 「先观察货车的动向,看偷偷偷要开往哪里。希望他会开到偏僻一点的地方,同时最好甩开警方的追缉,这样我们才能在无所顾忌之下,运用抉阻拦。但是如果座标停在某个地点,意味着偷偷偷不是抵达目的地或转运站,就是被他发现了追踪器,这样我们就必须立即行动。」连哲南松了口气。 他自圆其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破解偷偷偷的抉,否则一旦陷入幻觉之中,同时他又对我们不怀好意的话,我们肯定必死无疑。为了弥补萧仁的过失,这个艰难的任务就交给会长我吧!」 在月下筑梦讨论对策的同时,警方正在多个主要干道设置临检站,准备迎接笨贼自坠陷阱。 侠盗能否突破重围,而月下筑梦又能否助黄金雕像顺利搭上飞机? 迫在眉睫 距离偷偷偷驾车逃逸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鐘头。 这段期间内,警方不断调阅监视器画面追踪,发现多架监视器皆拍下一名戴着头套的神祕人士驾驶该辆白色货车经过的行跡,可位于附近的警员们彷彿活在不同世界似的,一双双向来敏锐的肉眼仅看见其他款式的货车,同时驾驶人并无戴着校草学长的造型头套,车牌号码也不等。 有几名临检站的细心警员寧枉勿纵,只要看见货车就拦下来盘查,却仍旧没有见到辣妹小希的像影。 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每当他们打算输入车牌查询车籍资料,抑或亲自走进后车厢查看时,皆曾听见一道尖锐的刺耳声响。 警方就这样陷入胶着状态,直至十五分鐘以前,方有进展。 他们踏破铁鞋,终于在最后一次拍到神祕人士的监视器方圆数里内、某个位于乡间的废车回收厂外发现该辆白色货车,可惜嫌犯早已逃之夭夭。 警员们随即打开车厢,不料未见到黄金雕像也就罢了,竟发现遭到五花大绑的西装男,更详尽一点的说法则是星期二至星期四用餐回来以前的西装男。 偷偷偷原本策划的戏码为西装男挟持民眾,要胁雕像未果,最终落荒而逃,藉此让警方以为自己失手,并将重心转移至失踪的西装男身上。 没想到叶署长突然到场,身旁还伴随着一名可以立即见效的代罪羔羊,于是临时窜改剧本,上演真偷偷偷假西装男,逮捕假偷偷偷真老奸男的好戏。 西装男精明干练,理应不至于轻易落入贼手,无奈偷偷偷的梦境近乎无解,世上仅有「一种人」能免于陷入幻觉。 连哲南的抉总共有三种境界,萧仁的灵魂之手则是刚迅兼具。 偷偷偷的抉亦有两种境界,第一种是让别人看见假象,缺点为无法干扰行为,对此他称为「幻象」。 幻象通常用于偽装,但能力有限,无法为所欲为,同时仅对肉眼有效。临检站的警员们目睹的货车与监视器画面不同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第二种则是后期领悟的进阶能力,与连哲南推测的相去不远,能让人陷入幻觉之中,对此他称为「梦境」。 梦境必须以哨音发动,优点为一切能够自行掌控,想怎么演就怎么演,但其实旁人却是杵在原地不动的,犹如作梦一般。 所以他得配合梦境情节,尽量在结束之前,将在场眾人的姿势与位置同步化,否则容易被察觉出异状。 稍早倩女以魔术变走货车,正是梦境带来的幻觉,而星期四的佯装西装男、老奸男挟持警政署长事件则是幻象与梦境的交替运用,如同连续技般一气呵成。 偷偷偷将西装男这个角色扮演得维妙维肖,唯独眼神及笑容不似,此刻意举动是为了戏弄任之宁。 不过老奸男与叶署长同期不同科,这方面确实是他的临时剧本有误。 至于真正的西装男何以会同样不时望向任之宁,是因为他怀疑数起案子与「刘湘纯(任母)」有关,而母女两相貌神似的缘故。往后有机会再向各位陈述这个与本作无关的故事吧。 展场外头的喷水池旁。 连哲南想破了头,却苦无斩获,躺在地上,叹道:「难道非得闭上眼睛不可吗?但是这样不就什么也看不见,要如何拦截驾驶车辆的偷偷偷?唉,我心爱的老婆本啊!看来只好当个孤独一世的瀟洒浪子了。」 「雕像目前位于阳金公路。追踪器的电力至多还可以维持六个鐘头。根据资料显示,平起平坐负责人在金山有栋别墅。」贾玛莉长时间盯着电脑萤幕,感到双眼不适,闭目歇息一会儿。 难怪偷偷偷有三个偷字。任之宁问道:「照你这样说来,偷偷偷岂不是一人分饰三角,同时扮演曹老千与康董?」 「这个可能性还蛮高的。现下令人担忧的是,假如那栋别墅确实是目的地,偷偷偷到时下车搬运雕像,发现上面的追踪器,立即拆除及更换藏匿地点,那我们就没有办法继续追踪下去了。」贾玛莉迟疑半晌,直言道:「迫在眉睫,看来也只能冒然行动了。」 任之宁与骆选、萧仁同时站起身来。 她为了讨回连哲南的老婆本,暂时摒弃成见,在心田说道:「移动一定得靠骆选。如果有什么万一,萧仁的蛮力说不定派得上用场。至于我则运用抉,一方面预知偷偷偷的动向,另一方面尝试找出破解幻觉的方法。而你如果陷入他的幻觉,不仅无法窃听心声,同时还会中断我们的通讯系统。所以你先回基地与贾玛莉会合吧。」 「喂喂喂,你也太无情了吧?咱们当初不是讲好有福同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吗?」连哲南虽然这么说,右手却伸进裤袋,准备取出汽车钥匙。 他深知帮不上忙,见三人心意已决,唯有在心田说道:「贾玛莉,麻烦你按照车辆行驶的速度与方向,帮他们计算出一分鐘后的预定移动地吧。」 贾玛莉敲起键盘,将座标报给骆选听,并在心田读秒。 同一时间,骆选已奔跑至草皮上,在心田喊道:「萧哥哥和之宁姐姐,麻烦过来我这边!」 任之宁与萧仁来到骆选身边,静候贾玛莉倒数至零。 连哲南见时辰将至,抬手将食指贴在眉毛上,敬礼道:「三位保重,我在基地等候你们的好消息。」 待双瞳一眨,三道模糊黑影已烟消云散。 拦截行动 (上) 月明星稀之夜,杳无人烟的阳金公路某段上。 一名「美男子」驾驶着毫不起眼的银色厢型赃车,五音不全地哼着辣妹小希的动画主题曲,手指在方向盘上翩翩起舞,神态看似相当愜意。 除了车辆的行驶声与自认为婉转动听的歌唱声,四周万籟俱寂,非常之寧静。 双线道路狭窄,左前方没有对向来车,前后方亦无车辆同行,仅剩下一盏盏路灯陪伴他归巢,乍看之下冷冷清清。 所幸后头装载着心目中最喜爱的艺术品,他一点也不感到孤单寂寞。 这名美男子正是赫赫有名的侠盗偷偷偷,风度翩翩,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他留着俐落短发,头顶鸭舌帽,身穿连身工作服,戴着口罩与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可供辨识身分的跡证。 着衣风格朴实无华,与一般民眾想像中的侠盗相去甚远,却也不如任之宁所想那般年迈及拥有怪癖,唯喜好可爱的物事确切不移。 「唔,三号密室不知道还摆不摆得下可爱的小希?等会得先花点时间,挪出个空位才行。不过……」偷偷偷说到这儿,就此打住,嘴角泛起诡异的笑意,神色若有期盼之意。 眼前为笔直的马路,他踩下油门,提升行驶速度,直行至尽头。 待准备向右转弯之际,从反射镜上看见对向轿车发出的灯光。 「我还以为到家以前,都不必再使用抉了呢。」偷偷偷嘖了一声,双瞳用力一眨,将方向盘向右转。 与此同时,对向来车与他交错而过。 轿车驾驶人瞥见一辆「黑色」厢型车,车上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的「粗獷男性」,随即将视线移回正前方,殊不知行车记录器拍下的影像与眼见大相逕庭。 场景转移至弯道的另外一头。 四下无人的道路中央驀然闪现三道熟悉身影,由前至后分别为俯视着脚下的任之宁、方向相反的萧仁,以及高举左拳的骆选。 任之宁一移动至此,便惊觉站在双黄线旁,同时耳畔传来车辆的行驶声,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赶紧施展抉! 预界中,任之宁迅速转身,赫见一辆深色厢型车自尽头迎面而来,伴随着一道彷彿要带领自己前往天堂的强光,刺得闭上双瞳! 厢型车的行驶速度看似不快,但倘使以时速六十公里来概算,一秒岂非移动了十数公尺? 她试图在预界测试能否来得及闪避,未料这个念头刚浮现,旋即感到一股衝击力道将自己撞飞。 待下次睁开双瞳,仅能眼睁睁地望着深色液体不断淌下,四肢动弹不得。 怵目惊心的情景将任之宁打回现实世界,并心念电转:「根据骆选先前所说,他的抉不是会自动避开危险吗?究竟是他默念错座标,还是贾玛莉估计错误?仅有不足两秒鐘的反应时间,能改变什么?能躲过劫难?能让心仪的对象恋上自己?能让捨弃自己多年的人驀然回首,再看自己一眼?还是再多用几次抉,多看几次遭到撞击的惊悚画面,好在撒手尘寰以前多吓唬自己几次?或者让首当其衝的自己张开双手,试图化身人肉盾牌,看看能否藉此减轻骆选与萧仁的伤势?两秒鐘或许不行,可是如果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尝试改写结局的话,自己岂不是不行中的不行?」 心想至此,打算移动身子与开口示意同伴闪躲,却发觉自己力不从心。 车祸情节令她魂飞魄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愣头愣脑地回转身躯领死。 视角回到原先那一头。 偷偷偷刚过完弯,诧见两道身影及一道背影,暗吃天大一惊! 夜晚站在灯火阑珊的羊肠小径上,倘若不是打算自寻短见,难道会是其他世界来的朋友? 明知踩下剎车恐怕亦是枉然,他还是立刻紧急剎车! 任之宁徐徐转身。 车头灯发出的刺眼光线令她睁不开眼,情节与预界大同小异,差别在于耳畔彷彿传来一道嘹亮人声:「张开双手,坦然迎向生命最后一刻吧!无论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通通不必再逃避了!」 正所谓死也要死得清清楚楚。 任之宁欲看清楚驾驶人面貌,睁开双瞳,见厢型车与自己仅剩数公尺的距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左肩驀然受到一股强劲力道,硬生生地将自己推往右侧! 她一面倾倒,一面向左张望,惊见一条孔武有力的手臂在长袖包覆之下,勇往直前,衝击货车! 由此可见,这条结实手臂的主人绝对不会是骆选! 拦截行动 (下) 英雄出击,勇者无惧! 萧仁曾亲眼目睹爱人身亡,一到现场,耳际隐约传来死神的低语声。 背对着厢型车的他旋即转身,奋力向前踏了一步,右手将任之宁推开,左拳则是挥向车头。 骆选张口结舌,和任之宁以不同角度,同时望向动人心魄的一幕! 灵魂之手与车头硬碰硬的那一瞬间,发出响彻云霄的「砰」声,黑色厢型车瞬间被打回原形! 银色厢型车车头凹陷,车尾略微翘起,而后侧翻滑行,撞上路边护栏,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粗獷男摇身一变成龙眉凤眼的美男子,偷偷偷暂时失去意识! 正所谓自作自受。 萧仁的左臂即便拥有排山倒海之力,连加上雕像数吨重的厢型车也能击退,却不知道自己的身躯承受不住衝击力道。 他往后弹飞,在半空中高速翻转了数圈,灵机一动,使尽最后气力挥向柏油路,击出一个小坑洞,想说能否藉此减缓速度。 跟着又在空中翻转数圈,左半身率先着地,与路面產生激烈摩擦,袖子裤管纷纷破烂,掛在颈部的心形项鍊亦在此刻掉落至地上,直到向后滑动了数公尺才停下来。 萧仁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同样不省人事! 原本一帆风顺的偷偷偷抱持着愉悦心情返家,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萧仁则是期盼能与对方一决高下,不料情势竟在瞬息之间发生巨变,尚未真正交手便因为月下筑梦某名成员的失误,以致两败俱伤。 身为目击者的任之宁与骆选同样馀悸犹存,差别在于倒在地上的前者视线不离萧仁,后者则是两腿发软,呆视着偷偷偷。 与此同时,身为肇事者的贾玛莉在心田问道:「你们还好吧?追踪器的座标怎么突然消失了?」 殊不知自己报给骆选的位置有误,险些酿成全军覆没。 任之宁茅塞顿开,瞥了一眼昏迷的偷偷偷,迈步飞跑至萧仁身边,无心理睬贾玛莉的问话。 她蹲下端详萧仁的伤势,再次暗吃一惊,因为对方的左臂竟然刺有人形纹身,怪不得无时无刻穿着长袖上衣。 刺青图案为活灵活现的裸身天使摊开双手,姿势看似在坠落;褐色长发遮蔽住胸部,楚楚可怜的神色透露无助,容貌不比梦境中的倩女逊色;黑色羽翼下垂,有翅膀却不飞翔,意境与萧仁的生活态度有几分相像。 鲜血不住滑过黑翼天使的脸蛋,彷彿在代替她落泪似的。 任之宁见萧仁的胸腔迅速起伏,表示气息尚存,于是对着骆选喊道:「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先带他去医院!知道座标多少吗?」 「平时去的那间。」骆选默念好座标,注视着打算独自留在现场的任之宁,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万一……」 他一方面担忧心上人的安危,巴不得与对方交换抉,可惜月下筑梦并没有这种能力的成员。 另一方面则是对于自己的软弱感到愤慨,认为纵然拥有灵魂之手,也没有勇气像萧仁一样奋不顾身。 任之宁起身走向厢型车,逞强道:「放心,眼前不过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窃贼罢了。预界能够助我化解险境,而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番话的用意无非是要让骆选赶紧将萧仁送医急救,另外尚带有几分自我安慰之意。 其实她自身也心中有数,方才连移动双脚闪躲都办不到,要如何对付抉力高强的偷偷偷? 但是相识不过数天的萧仁都愿意捨身救人,自己又岂可退避三舍? 她回过头来,见骆选仍旧杵在原地,高声催促道:「快!现在!」 骆选踌躇半晌,不情不愿地举起左手,连同萧仁消逝在任之宁的视线中。 先前曾向各位陈述过骆选的捨为妄想,并会随着抉的使用频率加重徵状,甚至还因此失控过数次,以致平时不敢轻举(手)妄动(身),至少要间隔半小时,才会再次施展抉。 这也是他刚才迟疑不决的原因之一。 短短数分鐘内运用两次抉,他生怕这一趟有去无回,无法赶回来支援任之宁。 以眾敌寡的局面变成单打独斗,幸好偷偷偷陷入昏迷,任之宁目前仍佔上风。 黄金雕像篇章即将落幕,预界与梦境的对决,究竟何者技高一筹,相信各位的心中已有了底。 单打独斗 (上) 任之宁佇立于厢型车前方,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偷偷偷,不仅从未移开过视线,就连趁人之危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十步左右的距离停滞不前,不敢冒然上车察看黄金雕像是否完好如初,唯恐相去咫尺之际中了偷偷偷的幻术,岂不是插翅也难飞? 况且身为翅膀的骆选已被自己赶走,进退两难的她一方面略感懊悔,另一方面举棋不定,暗想:「雕像务必得守住,但是该不该通报警方来逮捕偷偷偷?」 适才因为过于惊恐,以及担忧同伴的伤势,她直至此刻才发现,戴着口罩的偷偷偷虽然仅露出头顶至鼻子这段部位(帽子掉了),却已可见一斑,相貌与原先所想截然不同,不似小偷通常给予人们贼眉鼠眼的刻板印象。 箱型车遭到灵魂之手破坏,横倒于路面,不断滴落油性液体,所幸并没有引起火灾。 偷偷偷文风不动,双眼紧闭,头部倚靠在驾驶座旁的车窗上,神情看似在熟睡,出乎意料的安详。 任之宁盯着偷偷偷的面容,一股莫名怒气涌上心头。 虽然很想趁现在爬上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鑽进里头痛殴偷偷偷一顿,但一来欠缺勇气,二来这次应该是自己人发生失误,并非偷偷偷蓄意撞人。 如此认为的同时,萧仁奋勇出击的画面乘隙占据脑海,内心百感交集,喜于连哲南的老婆本十之八九能够加倍奉还,哀在不解理应对自己反感的萧仁何以会挺身而出,令对萧仁抱持偏见的她愧疚不已。 至于乐则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绽放了心花,艳丽夺目的花朵魅惑得注意力如痴如醉。 就在此刻,偷偷偷猛然甦醒,双眼圆睁,瞪视着前方,杀气腾腾的神态吓了任之宁一跳。 他瞥见任之宁正俯视着自己,立刻眨眼施展幻象,化身无形无影的透明人。 任之宁乍见偷偷偷消失,副驾驶座的车门随即被向上甩开,发出砰的声响。 她不清楚偷偷偷尚有隐身的能力,一面连退数步,一面左顾右盼,却连半点蛛丝马跡都找不着,只好尝试以抉探查对方所处位置。 黑灰白交织而成的预界中,偷偷偷仍旧无影无踪,情境与现实世界仅有色觉的不同。 起初半分鐘,任之宁刻意站在原地发愣,试图引诱对方现身,无奈偷偷偷并未上当。 后半分鐘则犹如玩起捉迷藏似的,东摸西摸,搜寻了方圆十五步的范围,却仍旧一无所获。 前后约莫在预界逗留了一分鐘,任之宁自知差不多得先返回现实世界,否则流逝的速度将大幅加快。 不料一回到色彩繽纷的现实世界,她顿时感到一股寒气自颈部前方袭来,后方则是有样厚实物事紧贴着背部。 与此同时,耳际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轻佻男声:「偷窥帅哥的睡容,因而看得浑然忘我,这样不太安全吧,月下筑梦的任小妹妹?」 任之宁以馀光看见一柄黯淡无光的利刃,不禁打个冷颤,随即又恍然大悟,发觉此语音不正和西装男一模一样? 还有偷偷偷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姓氏,以及月下筑梦这个鲜为人知的团体? 面对着惊奇的事情接踵而来,她的反应逐渐由不可思议趋向不足为奇,唯萧仁奋不顾身的行为,与身为未来代名词的预界竟然会连续出差错,这两回事始终令她感到匪夷所思。 偷偷偷适才隐身跳出车厢之后,一面自腰间拔出短刀,一面踮脚走至任之宁的周遭,跟着静静等待某个能够「破解预界」的时机点到来,这才疾驰绕到对方的背后,右手持刀要挟,左臂环抱肩部。 他凑近任之宁的头顶,刻意对着发丝嗅了两声,笑道:「你的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怀念的香气,可惜怀念却不堪回味,正如同某个拋家弃女的母亲一般。你说是吧?」 任之宁原先以为偷偷偷是要说些轻薄的话,不料对方话锋突然转变,一语道破自己的心声。 她哑口无言半晌,激动地向偷偷偷问明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偷偷偷彷彿没听见似的,自说自话道:「看来目前的你仅有一种抉,无法在我消失以前窥探意图,而且连『预界二重天』的境界都未达到,一次又在里面徘徊过久,简直是破绽百出,糟蹋了得天独厚的能力。话说回来,你该不会连预界的漏洞都不知道吧?」 所谓的预界二重天,意指在预界之中施展预界,往后的境界亦是以此类推。 先前曾经向各位叙述过预界与现实世界的流逝比例,在前者待得越久的同时,便会在后者发愣得越久。 假设任之宁在预界待了一分鐘,将会使现实世界流逝十秒好了。 如此一来,她从预界返回现实世界,后者早已经过十秒,两者岂不本就并非相等? 任之宁从不曾因为行为延后半晌,產生和预界大相逕庭的结果,所以才会至今仍未察觉。 举例说明,在青春公园绷绷跳跳的女童迎面奔来,以及走路不长眼的闷骚男无心闯红灯,这两回事只要在女童踩进坑洞、轿车越过斑马线以前赶上,皆能得到相同效果。 但如果有人和偷偷偷一样,清楚预界的马脚生在何处,那么只要等到任之宁进入预界,因而魂不守舍的时机见风转舵,做出与原本打算截然不同的行为,便能轻而易举令预界失准,连梦境这项杀手鐧都用不着。 正所谓有法必有破,即便将预界形容成雕虫小技似的,但任之宁要是一次别在里头停留太久,抑或能够练就二重天的境界,那么以前例来概算的话,现实世界约莫仅流逝了一秒鐘而已。 这样不仅可以让预界的准确度较高,偷偷偷或许也就来不及上前挟持,更别提再上一层楼的预界三重天了。 单打独斗 (下) 对于偷偷偷若有指点意味的取笑,任之宁一方面似懂非懂,另一方面神魂已飘到那个赋予自己人生,却又将含辛茹苦孕育出来之生命轻易捨弃的母亲身上。 恨意伴随过往回忆掠上心头,令身处险境的她将生死置之脑后,也算是另类的有其母必有其女。 反正自知绝非偷偷偷的对手,她乾脆束手待毙,尝试解开纠缠了十数载的结,问道:「刘湘纯当初为何不告而别?是因为要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却又不好意思向我这个拖油瓶啟齿吗?」 偷偷偷沉默不语,待任之宁又追问了一次半,驀然插话道:「这一次算是我输了,不过并非输给你那不到家的预界,而是败给萧仁的不要命。正所谓愿赌服输,黄金雕像就交给你物归原主吧。」 女方鑽牛角尖,男方则是答非所问。 两人鸡同鸭讲,不知何者的沟通系统出了问题。 任之宁正欲追问,突然感到背后一空,瞥了下方一眼,发觉短刀已消逝不见。 待回身环顾,已遍寻不着偷偷偷的身影,唯耳闻对方逐渐细微的笑声:「知未必真,真未必知。对你而言,我是一名罪大恶极的贼人,抑或放你一条生路的恩人?倘若残忍的相反词为仁慈,那么捨弃的相似词又叫做什么?呵呵呵,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代我向贾玛莉问声好,可爱的任小妹妹。敝人引颈翘望再次将你拥入怀中之际。」 这场转眼即逝的抉斗,便在偷偷偷语带玄机之下告终。 过程虽然一点也不精彩,却将实力悬殊这一点展露无遗,同时放水之意相当浓厚。 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徒留垂头丧气的任之宁望着厢型车发怔。 箱型车看似已无法发动,附近又没有能装载雕像的运输工具,偷偷偷趁警方赶到以前溜之大吉,并将黄金雕像遗留于此,可谓明智之举。 但萧仁害他功亏一簣,理应怀恨在心的他却没有对自己报復,甚至还说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妙语,兼之关係对立却毫无敌意,以及亦正亦邪的形象,着实是一名高深莫测的神祕窃贼。 另一方面,好不容易有了母亲的线索,却如断了线的风箏有头无尾,令她因为技不如人而大受打击之馀,不禁心灰意懒。 任之宁就这么惆悵了一会儿,直到脑海浮现萧仁昏迷的模样,这才打起精神,攀爬至后座的门板上,跳进车内查看。 辣妹小希躺在裂开的箱子里头,所幸毫发无损。 驾驶座周遭满是血跡,可见偷偷偷似乎也受了伤,怪不得匆忙离去。 奇怪的是偷偷偷流了这么多血,为何却不见路面上多出新的血跡? 况且适才对方紧贴着自己的背部,衣衫何以同样滴血未沾? 敞开的置物盒内摆着牛皮纸袋,上头贴着一张白色纸条,写有以电脑列印出来的短语:「致素未谋面的车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下方另有一串车牌号码。 纸袋当中装着金块,足以用来购买一辆相同款式的全新厢型车,甚至绰绰有馀。 看来偷偷偷原本应该是打算于事成之后毁车灭跡,所以才会准备价值比修理费高出数倍的金块,好让车主汰旧换新,当真是盗亦有道。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纵然对付偷偷偷犹如以卵击石,此次接触又留下诸多待解谜团,但至少黄金雕像失而復得,这几天的辛劳总算没有白费,萧仁的伤亦不是白受。 任之宁攀出车外,回头至排水沟旁,拾起萧仁遗落的心形项鍊,发现除了附有钥匙,爱心中央尚有一个形状吻合的钥匙孔。 此项鍊与坊间装模作样的不同,厚度约莫三公分,似乎可用该把钥匙转开,着实挑起人的好奇心。 任之宁摇摇头,道:「偷窥他人的隐私,并不是我的作风!」 话虽如此,其实心中正在天人交战:「身为一名对世事漠然置之的无情男子,何以会挺身而出,以及拥有改变未来的神奇力量?又身为一名不顾生死的英勇男子,为何会在手臂刺上如此女性化的图像?」 她迟疑半晌,脑海浮现神谷三宝之一的自画像,好奇心顿时击溃原则,于是在不违背实际作风的前提之下,进入预界打开项鍊,看见一张人像照片。 那柔顺飘逸的深色长发,以及令她自叹不如的仙姿玉色,不正是萧仁左臂上的黑翼天使? 同床异梦 萧仁负伤昏迷之后,骆选将他送往每逢病痛必定光顾的医院,并託付给同间育幼院长大的护士姐姐,随即又移动至基地搬救兵。 短时间内接连施展三次抉,令他不禁陷入妄想状态,对着连哲南和贾玛莉胡言乱语了一会儿,以致回到事故现场时,仅望见任之宁注视着项鍊发愣。 连哲南、任之宁与神智不大清的骆选经过一番讨论,决定让贾玛莉主动报案,并在警方抵达以前离开现场,一道前往医院关心萧仁的安危。 警方在现场调查蒐证以后,就将黄金雕像物归原主了。 此次任务便在因祸得福的情况下草草收场,划上一个不挺完美的句点。 离奇的是,隔天媒体报导的新闻均对偷偷偷在梦境之中变的把戏隻字未提,仅陈述他驾驶装载雕像的车辆逃逸,却在行经阳金公路时,因为过弯车速过高而活该翻车,留下箱型车和黄金雕像便落荒而逃,警方目前仍在追缉中。 当时广场除了月下筑梦的成员,明明尚有数十位人士目击梦境,按照现今的传媒风气与资讯发达程度,消息居然没有走漏外流,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比起昨夜种种奇事,现下另有一件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萧仁住的单人病房内。 一名向来不近男色的短发女孩坐在沙发椅上,上身倚靠在讨厌鬼所躺的病床一隅,静悄悄地酣睡着,心口不一的功力与菜市场铭难分轩輊。 明朗晴空暂时冲淡忧鬱,护花绿叶亦暂时不再孤独。 萧仁休养了一整夜,率先醒来,翻身向右,以朦胧不清的视线见到一名女孩趴在枕边,头发与手臂遮住了脸蛋。 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该名女孩的身上,令褐色发丝更为显着,加上视线因为贫血而左摇右晃,他產生错觉,误将短发视为长发,以为眼前这名女孩乃魂牵梦縈的已故情人,压抑在心中多时的酸意获得释放,激动得衝上喉头化作哽咽。 他伸出一抖一抖的右手,向前轻轻抚摸女孩的头顶。 任之宁感到有人正在轻抚头顶,于半梦半醒之间,误以为厚实大手是母亲细嫩的玉手,怀念之情令嘴角扬起,可见迷迷糊糊的两人各有所思。 她倾头将左颊紧贴在大手之下,一面左磨右蹭,一面徐徐睁开双眼,不料竟瞥见萧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 她脸红心跳,跳起身来,走向窗户,昂首仰望天际,冀望熊熊骄阳能够消灭生生不息的情愫细菌。 任之宁心想:「今日阳光依旧耀眼,辣妹小希现在应该在数万英尺的高空上,静静等候下一次登上舞台的发光时刻吧?」 她发愣了一会儿,待双颊与热情稍稍降温,转过身来,双手环胸,故作冷淡地道:「昨晚太累,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那种会轻易与异性同床共眠的女生。」 娇甜的声音出卖冷淡,尤其最后一句欲盖弥彰的话语露了馅。 这真是一个再可爱不过的谎言,反倒容易使人產生误会。 期盼付诸流水之后的失望更为令人心寒。 萧仁听声辨人,感到头昏眼花,闭目歇息片刻,再次睁开双眼,确认方才不过是错觉罢了。 他鬱鬱寡欢,望向遭绷带缠住的灵魂之手,心想黑翼天使会否因为受伤,再次于自己的眼前消逝。 殊不知该处伤口已经痊癒,復原速度比腿部快上数倍,同时图像仍旧清晰可见,彷彿天使具有魔力似的。 任之宁经歷萧仁挺身而出,并见识了相片与刺青,不仅心中的萧仁蜕变为痴情英雄,对于萧仁的冷漠态度多了几分同理心,甚至萌生类似母爱的疼惜之情。 她欲表达谢意,却又难以啟齿,迟疑半晌,竟拐弯抹角地道:「人并非万能的,抉亦是如此。你是不要命了吗?还是以为自己是螳螂,想要螳臂挡车?」 萧仁回顾当时事发经过,驀然伸手摸向颈部,惊觉项鍊果真不知去向。 他难得慌张,问道:「我的项鍊呢?」 任之宁感到不悦,心想:「究竟是我说的话不清不楚,还是相貌好一点的男性都是这种调调,喜欢答非所问?」 她将项鍊双手奉还,假装不知情,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情人的相片吗?」 萧仁接过心形项鍊,望着发愣了一阵子,这才避重就轻,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于萧仁再三把自己说的话当作耳边风,任之宁本就不爽,碍于对方救了自己一命,才隐忍着不发作。 此时听见萧仁明知故问,本性难移的她一方面恼羞成怒,另一方面耐心已濒临极限,却仍旧怡声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要说声谢谢罢了。」 语毕,连自己都对于反常举止暗感诧异。 这个世上大概也仅有几种神奇力量,足以令人改掉根深蒂固的陋习。 未料这番话反倒戳中萧仁痛处。 他紧握项鍊,喊道:「什么都用嘴巴来说,未免太肤浅了!」 着实是一名让人想要试着不去讨厌,却又难以对他產生好感的怪人。 任之宁再也按捺不住,巴不得就此扬长而去,于是长话短说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想要我怎么还?」 萧仁自觉失态,沉思半晌,待心中有了定夺,依然淡淡地道:「我想要的,你还不起。」 即便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两人的目光却仅能在恍惚之际交会。 那朦胧不清的曖昧,亦随着梦醒灰飞烟灭。 任之宁点点头,怒道:「很好!不是我不还,而是『还不起』!萧先生,请你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往后别来怪我知恩不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想起这句话,奋力跺了一下右脚,迈步离开病房,放黯然失色的萧仁继续沉溺于深不见底的幽蓝漩涡。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所谓爱逢真命三生短,情不投缘一刻长。 我看月下老人这一条红线,恐怕是一线曙光也没有了。 返乡游女 (上) 位于新竹市香山区的某栋老旧三合院外,一名返家游女佇立于墙边,探头凝望着空空荡荡的庭院,脑海却有满满当当的画面接力涌现,张张挑逗着怀念之情。 前尘往事歷歷在目,任之宁触景生情,在心中自问:「留在这里,不好吗?」 小的时候,任之宁无法认同亲友拋弃这里,前往外地过生活。 只是没想到高中毕业后,连她自己都为了找寻母亲,离乡背井来到都市,着实重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钟爱这块纯朴乐土、犹如避风港的老家、充满人情味的左邻右舍,以及将自己拉拔长大的爷爷奶奶。 成长回忆随着景象掠上任之宁的心头,化作酸甜苦辣的滋味,或内疚于无理取闹的自己埋怨爷爷,或感叹与儿时玩伴由青梅竹马变成点头之交,或眷恋依偎在奶奶的怀中撒娇等等。 无奈欢愉转眼即逝,伤痛却是刻骨铭心。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反倒是每逢正月初二,总是会有一名倔强女童痴痴坐在入口处,故作观赏邻居放鞭炮,实则等待不回「娘家」的母亲归来,无论爷爷生气责骂,抑或奶奶柔性劝说,身子始终不动如山,期盼亦始终年年落空。 由此可见,其实所谓的爷爷奶奶并非祖父祖母,而是外公与外婆,基于任之宁向来如此称呼,请容许我误用这个称谓到底。 事出必有因,比起用法得不得当,各位不妨花心思在她何以如此称呼上头。 夜晚夺走夕阳的光彩,所幸月光令天际免于尽被黑暗吞噬。 路灯斜照下,那名傻女童彷彿仍旧坐在那儿,倾头倚靠着墙壁。 至于嘴角是扬是垂,心情是期待或失望,恐怕也只有任之宁一人知晓。 她回顾至此,略感鼻酸,迈步跨过入口,彷彿在与傻女童分道扬鑣似的,一面走向厅堂,一面自语道:「原来不是留在这里不好,而是鱼要力争上游,鸟要展翅高飞。」 话虽动听,其实也不过是逃避伤痛的藉口罢了。 厅堂内,半年不见宝贝孙女的奶奶喜出望外,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回来也不先通知一声,好让我准备几道你喜欢吃的菜?」 今天并非假日,此刻亦非白昼,况且任之宁向来都会事先拨通电话,这次着实不大寻常。 奶奶见孙女少了几分笑容,不禁想起小之宁落寞的模样,又道:「在那发生了什么事吗?」 爷爷本来坐在藤椅上面打盹,听见奶奶的说话声,张眼对着任之宁点点头,神情看似不以为意,心情却比奶奶还要欢喜。 年逾古稀的他每天依旧起个大清早,驾着蓝色货车东奔西走,四处贩售肉圆与蚵仔麵线,直至薄暮时分。 不知不觉埋首于这份工作已有十数年了。 他原本退休不久,刚开始享受人生,却在某朝睡醒之际,赫见孙女独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熟睡,旁边则是摆着一袋袋的行李,不仅用意可想而知,女儿亦自然不知去向,从此杳无音信。 当下他火冒三丈之馀,旋即决定扛起抚养孙女的责任,并于数週之后买了一辆货车,开始载着奶奶拿手的料理沿街兜售,一方面为了开源节流,另一方面工作较为自由随兴,能够接送任之宁上下课,可谓一举两得。 由小学至高中,无论刮风下雨,除非重病不起,势必抚养孙女长大成人,并且让孙女在失去双亲的环境中,过得比寻常家庭还要幸福,这是爷爷的使命感。 返乡游女 (下) 任之宁摇摇头,恢復笑顏,撒娇道:「奶奶,我想吃蚵仔麵线。」 她从口袋取出一封红包,转身递至爷爷手上,劝道:「爷爷,这是下半年的生活费。都七老八十了,不要再工作啦!好好享清福吧。」 爷爷待奶奶走进厨房,将红包原封退回,耳语道:「奶奶三不五时来烦我,说她很想念孙女,并叫我想办法让你多回来。所以这些钱换你下个月回来一次,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虽然爷爷在职期间薪水并不高,退休金却出乎意料的丰厚。 所以他其实根本不愁吃穿,先前还执意要送任之宁去美国留学,无奈连「america」都不识的宝贝孙女无心向学。 至于为何不在任之宁离家后歇业,或许是因为他从前几乎天天见孙女揹着书包上下学,已积习成常,又或许是宣洩思念的一种方式吧。 任之宁望着吹牛功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的爷爷,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愧疚不已,道:「好啦,我以后会常回来。你先收下啦!」 奶奶从厨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蚵仔麵线至任之宁面前。 忆起学生时期,每天早餐一贯为蚵仔麵线,令她反感又反胃,甚至还曾经因为被同学取笑,对爷爷大发脾气,要不就是在爷爷驾车离去后,偷偷将麵线扔至垃圾桶,再去买三明治等西式早餐替代。 未料物换星移,心回念转,如今见到却是感动加怀念,巴不得一次吃上个三碗,顺道弥补先前的罪过。 此事验证了人性的变幻无常,过去与现在不得相提并论。 萧仁对她而言,恐怕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用餐期间,任之宁与奶奶聊了一些在异乡生活的琐事。 眼观电视的爷爷看似漫不经心,听力却竭尽所能在接收任之宁的说话声上,越听越不是滋味。 爱孙当初向自己借钱北上,说的好听是要出去外面看世界,其实还不是被束缚在痛失她妈的封闭世界? 爷爷一想至此,按捺不住,挥手怒道:「不要再找了!找到未必是件好事!让她去,让她去!」 任之宁暗吃一惊,凝望橱柜上方的全家福照半晌,问道:「妈……刘湘纯真的是那种会一声不响,就扔下女儿的人吗?」 逃避十数载,如今终于愿意和心魔正面交锋,可见偷偷偷播的种已在心中萌芽。 爷爷哼了一声,喊道:「我五十年前玉树临风,现在还不是老态龙钟!」 全家福照中有个人形空洞,据说此乃他的精心杰作,而且不单单只有这一张,整个屋内别想见到刘湘纯的像影。 奶奶随着任之宁的视线望去。 那空洞犹如具有魔力的水晶球,令她想起初为人母的滋味,对于女儿的印象亦在此刻归位。 即便坚决不信,她还是如实道:「无论我说得多么动听,事实终究胜于雄辩。但是不管外表或性格,你和从前的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原以为孙女已挥别沉痛过去,不料故态驀然復萌,着实令她好生担忧,却又不愿在伤口撒盐,淡淡地关心道:「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任之宁见温馨气氛被自己搞砸,强顏欢笑道:「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凝望着奶奶满布皱纹的愁容,心中深感歉疚,旋即又撒娇道:「奶奶,我还想要再吃一碗!」 自认为恨之入骨的对象,却也是在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对象。 最不渴望坠入爱河的女孩,或许才是最需要恋情的女孩。 将思路反转,把视界颠倒,你是否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又是否明瞭,所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系的究竟是谁人? 灵魂之手 (上) 如果你曾经躲在阴暗的角落自暴自弃,那么你肯定会爱上下一次站在烈阳底下的炽热感。 是时候向各位陈述萧仁之所以自称「罪人」,以及「灵魂之手」的来龙去脉了。 纵然敝人对此情节不甚喜爱,无奈实有非提不可的必要性,正如同拿铁咖啡当中的咖啡般不可或缺,即便味道苦涩,纵然色彩黑暗。 提及这两回事,得从萧仁上一段恋情的起点开始说起,那是在距今已有六年之久的冬天。 而那令任之宁自惭形秽的黑翼天使,本尊名为梁「敏仪」。 六年前的农历新年期间,萧仁屈服于母亲以「压岁钱分量」为手段的威逼利诱之下,乖乖来到新庄的娘家拜年。 由于他自幼在香港长大,并无任何友人存在于这座陌生城市,喜悦在领完眾亲戚赠与的红包之后,登时消灭殆尽,接下来得面对度秒如年的折磨数日。 所幸间逛之际撞见海报,多亏还有人在卖黄牛票,他恰逢最喜爱的摇滚歌手在板桥体育场开演唱会,不免欣喜若狂,独自入内朝圣。 萍水相逢的那一夜,演唱会本已落幕,承蒙意犹未尽的歌迷们迟迟不愿离去。 好生英俊的男歌手在眾所期盼之下,不惜用唱酬支付罚款,再次登上舞台,轻声道:「夜深人应静,曲终人应散。请你们将欢呼声放在心中,勿成为附近住户眼中的……」 说到这里,就此打住,改以动中有静的吉他声宣告安可曲名。 眾歌迷旋即止声,忠实歌迷们则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吶喊道:「『罪人』!」 与此同时,萧仁的左前方倒是有一名长发女孩喜出望外,不禁喊道:「哇!我最喜欢的……」 歌字尚未脱口,她自觉失态,赶紧摀嘴。 此女孩正是敏仪,其时年岁二十,英籍华裔,内向文静,不擅言辞,属于冰山美人那一型。 她动过想要现场聆听此首歌的念头不下百次,如今总算美梦成真,举止才会一反常态。 萧仁他乡遇知音,上前问道:「你听得懂吗?」 这首安可曲为粤语歌,并非当初专辑的主打歌,自然不是那么广为人知,亦非让人一听倾心的旋律,却是最扣他心弦的乐曲。 所以对萧仁而言,和他一样鐘爱这首歌的人必是知音。 敏仪回首望去,恰好与萧仁四目交会。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经意的一句自语助她觅得心上人,不抱任何期望的一眼反倒点燃心中爱火。 她脸红心跳,别开视线,靦腆地笑道:「音乐无国界。」 比起敏仪的一见钟情,萧仁有过之而无不及,彷彿见到梦寐以求的仙女降临一般,那双不识羞耻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 他以为敏仪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笑道:「那么爱情呢?」 敏仪耸耸肩,回过头去,看似无动于衷,笑靨却已背叛了心房。 舞台上,男歌手紧闭双眼,卖力演唱。 敏仪时而随着节奏点头,时而低声吟唱,神态看似相当陶醉。 萧仁同样如痴如醉,但醉翁之意不在曲,而在眼前这名仪态万千的倩女。 他自知此千载难逢的良缘稍纵即逝,下次再遇见恐怕得六生有幸方成,却又不便打扰敏仪的兴致,静待歌手演唱完毕,立刻再次攀谈道:「想不到你的发音还蛮标准的。」 敏仪忧喜交集,只是情到深处不自禁,不由得娇声细语道:「因为喜欢,不行也能行。只要有爱,不可能终究会变成可能。」 她回眸一笑,道:「不是吗?」 画面彷彿在此刻定格,情意突破背景的隔阂。 这首安可曲引领两人前往幸福国度,化作意境与歌词截然不同的定情曲,冥冥之中却也注定了爱人将沦为罪人。 相信各位阅读至此,多多少少会產生「此萧仁非彼萧仁」的想法。 在罪人与灵魂之手环环相扣前,不得不先简述当时的萧仁与现今有何不同——年少轻狂,家境优渥,玩世不恭,意气风发,正是在影剧与小说中层出不穷,看到就让人感到烦腻的翩翩败家子,无奈这样的人并不算少。 萧仁与敏仪决定交往以后,因为环境的不同,其中一方势必得迁就对方。 女方允诺与男方在香港共筑爱巢,两人就此展开同居生活。 前后在一起约莫三年,情投意合的两人告别了热恋期(春),度过了磨合期(夏),经歷了冷静期(秋),未料最终还是罹患了情癌末期(冬)。 曾经论及婚嫁的两人不如从前甜蜜,连争吵都嫌麻烦。 将时光快转至三年前的二月十五日,更深人静之时。 香港岛鸭脷洲,某栋精美寓所的地下停车场内。 萧仁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在电梯门外。 即便喝得酩酊大醉,神采依旧飞扬,着实与现在判若两人。 相隔十数公尺之处,停着一辆霸占两个车位的休旅车,旁边则是有一辆左侧门板凹陷的老旧房车。 萧仁斜睨着自己的杰作,暗想:「隔壁死老头有钱带风尘女子回家睡,却没钱把那台破车换掉?」 他破口大骂几句秽言,又傻笑道:「大不了一次赔你两个门,然后下次趁你在车上的时候再撞一次?」 而后走入升降机内。 由此可见,游手好间到观察邻居外遇情况的他虽然贪玩嗜酒又偏激缺德,至少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则,那就是不拈花惹草。 对于两性观念保守,恐怕得归功于不知在外头有几个女人的风流老爸,在此便不多作叙述了。 电梯上升之际,萧仁从口袋取出手机,见萤幕显示近百通的未接来电,发话人皆为敏仪。 他气得将手机摔在地上,骂道:「痴线!」跟着又弯腰拾起手机,简直是自取其辱。 正因为两性观念保守,他自认为是名相当具有安全感的对象,知晓这一点的敏仪何以要夺命连环call? 此疑惑在推开家门以后,获得了二分之一的解释。 屋内空无一人,但客厅的日光灯却是亮着的。 餐桌上摆满一盘盘凉掉的好菜,配上一支燃烧殆尽的心形蜡烛,象徵两人的恋情步入尾声。 萧仁发愣半晌,这才惊觉今天是敏仪的寿辰。 其实他本来是记得一清二楚的,昨晚还想带一隻情人甚喜爱的烧鹅回来,结果却烂醉如泥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他昨天难得没有酒慾,都怪被女友拋弃的损友打来哭诉,还说如果不捨命陪君子,就要死给自己看,害他差点错过情人的生日,不仅有难同当,恐怕还得有恋同失了。 萧仁瞥了一眼墙上掛鐘,眼见即将午夜十二点,赶紧回房打开橱柜,取出暗藏好的生日礼物,正是那条保存至今的心形项鍊,差别在于里面装的是鑽戒。 其实他并非真的想要求婚,只是不知道自己该送什么。 其实他仍对敏仪情有独钟,只是不确定奄奄一息的爱情能否像四季循环不息。 倘若无法给予另一半幸福,那就乾脆放手,至少别再造成对方的伤害。 他如此认为,又留恋不捨,所以想要藉由这份惊喜之礼,再看一眼敏仪当时那深深烙印在自己脑海的回眸一笑,之后好好做出决定。 萧仁昂首望向天花板,皱眉道:「又跑去那里了吗?」 最近这半年,敏仪几乎足不出户,而自己却天天跑出去鬼混。 近三个月中,敏仪有时会对着空气窃窃私语,可仅知道逃避的自己却置之不理。 想到此事,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将项鍊放入口袋,快步来到顶楼天台,果然见到情人的背影。 灵魂之手 (下) 敏仪站在靠墙的长椅上,举头仰望着夜色。 围墙高度不及腿部二分之一,她只要轻轻向前一倾,便永远不得回头。 萧仁知晓情人在香港几乎没有朋友,每当心情欠佳,就会独自上来这个如同避风港的天台散心,却从不曾以如此危险的姿势站在那里过。 他大吃一惊,喊道:「你在做什么!」 晚风透着夜的寒,冷的是心并非身。 敏仪沉默了一会儿,回首凝望萧仁,泪眼汪汪地道:「你当初把我带到这里,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一个温暖的家,结果却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的家。在这里,我的世界只有你,可是你却不常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她总是把悲伤藏在心底,鲜少在萧仁面前哭泣,亦难得显露楚楚可怜之色,可见伤心无助到了极点。 回眸一笑沦为回眸一哭,并且言行举止若有轻生之念。 萧仁无言以对,内心却在隐隐作痛:「我究竟是在爱人,还是在害人?」 萧仁对于轻生这个行为深恶痛绝,同时却又认同人有选择终点的权利。 不过对于自相矛盾的他而言,轻生必须符合两大资格:「第一,已将双亲抚养你而付出的花费总额,至少乘以银行定存利率归还。第二,说服每个爱你的人,人生自古谁无死,自己只是先行一步,并有十足把握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辞世,造成任何身心上的不适。」 这个主张即便异想天开,却也是每个轻生之人应尽的本分,无奈至今大概没人做到过。 至于为何会有此想法,得归功于曾经因为风流老爸拈花惹草而闹自杀的傻瓜老妈,在此便同样不多作叙述了。 寿辰已过,限期已至。 仙女的爱情魔法已解除,灰姑娘无论有多么不捨,终究得面对现实。 敏仪见萧仁不语,接着道:「这些都不打紧,我承受得起。可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语气听似平淡,两道夺眶而出的泪水却将悲痛欲绝表露无遗。 那泫然欲泣的花容足以让十个寻常男人之中,有九个会心生「好想衝上去拥抱抚慰」的念头,唯独的那一个例外正是萧仁。 萧仁愧疚之外,认为寿辰这种肤浅的日子,不过就是吹吹肤浅蜡烛庆祝离死亡又近一步,许许「希望亲友平安快乐」之类的肤浅愿望,收收花钱就买得到的肤浅礼物罢了。 况且人的一生有数十个寿辰,大不了下次双倍补回来就得了,敏仪何必小题大作? 他恼羞成怒,喊道:「你想要跳楼是吗?要跳赶快跳,不要只出一张嘴!」 即便如此说道,患有惧高症的他却徐徐朝敏仪接近,并伸手入口袋,准备取出项鍊,心中涌上一股孩气:「肝肠寸断之后的惊喜更为令人铭心刻骨。瞧你现在哭得稀里哗啦,待会还不变成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敏仪忽然转头对着左侧,说道:「我知道。」 萧仁跟着望向右侧,眼见空无一人,不明所以,问道:「你知道?知道什么?」 不料适才说过的话竟然一语成讖! 待他将视线移回前方,敏仪那弱不禁风的倩体已在向后倾倒! 轻生之念不足为奇,人们或多或少于失意之际,都曾质疑过生命的意义。 但轻生之举却得具备何等愚蠢的勇气去逃避现实,并摧毁目睹雨过天晴之迷人彩虹的机会。 萧仁即便对眼前的情景无法置信,依然拔步狂奔,双脚向前猛踏数步,奋力往前飞扑,胸膛重重撞在墙上,可惜却仅有左手短暂捉住情人的右脚,以及隐约嗅到一股不寻常的香味。 敏仪就此坠入万劫不復深渊! 在捉住腿部的那一剎那,萧仁隐约见到敏仪面带笑意,彷彿在对自己说道:「你终于来救我了。」 而后,只闻天台不住传来「生日快乐」的男性哀号声。 以上便是萧仁的上一段恋情,同时也是为何会歇斯底里地对任之宁说出那番话的缘故,因为他认为是自己的无心之语害死了情人。 仁仪两人的恋情起始于一首安可曲,结局恐怕亦仅能用经典老歌来形容较为贴切——敏仪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仁,敏仪是萧仁胸口永远的痛。 三天之后,萧仁的左臂多了一个图像,情人的灵魂彷彿就此注入身体,亦彷彿在此刻继承了情人的个性。 黑翼天使虽然带给他无坚不摧的力量,却也让这名恣意妄为的阔少变成鬱鬱寡欢的颓废男,时时刻刻活在身为罪人的阴影之中,永生不得自拔。 起篇《侠盗的金色猎物》全文完 物换星移 (上) 承篇《梅兰教的祕密》 寒天休眠,大地回春;百花争妍,万象更新。 距离黄金雕像任务已过了六个月的时光,这是月下筑梦成立至今休兵最久的一次。 眾成员得感谢贾玛莉的失误险些断送任之宁等三人的性命,因而获得了半年的长假。 半年听起来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回想起来却犹如一眨眼,只是每个人的那一眼不尽相同,甚至有着天渊之别。 物换星移的真諦究竟是什么?是让人体会除旧布新的美好,抑或淘汰替换的残酷? 由于连哲南上次押对宝,月光影城获得了翻修的资金,唯独基地以外,其馀三个厅院皆升级设备,身为门面的大厅与外墙亦焕然一新,就连爆米花都多了数种新颖口味。 无奈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生意并没有比从前好多少。 月下筑梦基地内。 连哲南手持顏色独特的名贵红酒,往桌上的两个玻璃杯斟酒,笑道:「美丽的女神贾玛莉啊,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 他利用放假期间,前往美国旅游三个月。 回来以后,措辞语气与从前略有不同,令人產生「他变得更为乐观」的错觉。 贾玛莉与连哲南互击酒杯,笑道:「差不多有八百六十三天了吧?我也记不太清楚。」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特别是从不擦脂抹粉,却毫无老化之跡象,着实不可思议。 连哲南一饮而尽,奸笑道:「哼哼哼,你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神祕女子呢。如果当时没有在酒吧认识你,我今天不就少了一个好帮手?」 附带一提,贾玛莉是他在月下筑梦当中,唯一无法以抉看穿的成员,要不是心如止水,就是心防甚重。 贾玛莉小酌一口,称讚道:「会长过奖了。平时在那里撞见会长,十次有九次在和异性攀谈,剩下的那一次则是醉得不省人事。寻爱追欢,人之本能,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怪的是你搭訕成功便扬长而去,宛如一名既多情又纯情的圣人,纯粹享受搭訕过程带来的愉悦,着实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连哲南仰天狂笑数声,突然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那我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白说,你上次是不是想要害死他们三位啊?」 贾玛莉暗吃一惊,将镜框往上推,目光锐利地笑道:「你太小看我了,会长。如果存心要害死他们,我一定会算得更精准,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面带微笑,并视线交会,笑容眼神暗藏深意,是柔情密意或不怀好意,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与此同时,隔了一道门的走廊上。 一名长发飘逸的女孩屡次输入密码,门扉却始终没有发出开啟的声响,殊不知密码早已被连哲南更换。 连哲南透过萤幕观赏任之宁的窘态,傻笑了一阵子,拿起麦克风,朗声道:「宁宁,不要再白费功夫了。为防有心人士来犯,我特地劳烦贾玛莉设计了一套新的保全系统。为了庆祝首次啟用这个系统,本仙人今天就大发慈悲,问一道三岁小孩都会答的题目吧。请问任之宁喜不喜欢萧仁?」 所谓的保全系统,其实不过是遥控开锁罢了,目的在于作弄任之宁。 任之宁仰望监视器,说道:「不喜欢。」 她待连哲南告诉自己答错,又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况且我何必要喜欢那种阴阳怪气的傢伙,男人又还没有绝种。」 连哲南在得到预期的效果以前,自然不愿放任之宁通行。 任之宁就这样和他重复了没意义的对话数次,终究按捺不住,踹了一下门扉,怒道:「随便啦,喜欢啦!赶快开门!」 扬声器随即传来连哲南的笑声:「可以啊,你先看看后面。」 任之宁回首,惊见萧仁注视着自己,仍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惹人厌模样。 她一方面对于随口敷衍的表白感到害臊,另一方面对于责骂萧仁阴阳怪气太过直接,不禁恼羞成怒,指着萧仁骂道:「你的爸妈是没有教过你,看到认识的人要主动问好吗?没礼貌。」 而后逕自转身走进基地,殊不知双亲确实来不及教自己。 她来到连哲南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连哲南笑道:「唷,留了一头长发,是在模仿谁啊?」 任之宁回敬道:「自己顶着一颗爆炸头,还好意思说人。」 两人发型与从前大相逕庭,差别在于男方戴的是假发。 至于咪咪这阵子过得太舒适,驀然发福,因而羞于见人,执意待在家中耍自闭,不愿和任之宁出门。 萧仁独自走到角落,望向去年至辣妹小希游乐园玩时,请路人拍摄的唯一一张全员合照,依然不发一语。 其馀三名成员间话家常,等候幻想少年的到来。 以往骆选总是率先到基地等待任之宁,今天竟然会迟到? 连哲南念及此事,调侃道:「唉,有人因为心仪对象爱上别人,不想再和我们共事啦!」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不料肤色白皙的幻想少年没来,倒是来了一名黝黑的阳光少年。 骆选昂首阔步,走进基地,抬起「结实」右臂挥了挥手,代替往常以热情言语问好。 「你是跑去哪里玩啦?怎么晒成这个样子?」连哲南吓了一跳。 比起自己虚有其表的改变,骆选看似内外兼具的蜕变才是真材实料。 骆选揉揉鼻子,自信满满地笑道:「祕密特训。嘻。」 由于上次眼睁睁地看着萧仁英雄救美,此挫折激发他的斗志,开发他的潜能,锻鍊他的体魄,使步入青春期尾声的他获得进化。 由此可见,爱情确实具有改变人的魔力。 任之宁端详半晌,直说道:「我怎么觉得原来的你还比较好看?」 贾玛莉点点头,深有同感。 骆选顿时破功,跪倒在地,抱头喊道:「什么!」 回顾这段修行岁月,每天移动至温暖的南非,挥汗成雨,不畏艰辛,日復一日,为的就是让任之宁多看自己几眼,多爱自己一点(何时爱过了)。 不料所有努力仅得到意中人一句简短的回报:「你以前好帅。」 这叫他情何以堪(何时说过了)? 「没有外在没关係,我还有内在!就算连内在都没有,我也还有引以为傲的抉啊!」骆选抖擞精神。 他起身对着连哲南喊道:「会长,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是能够让我连续移动个一百次的艰鉅任务吗?」 「算了吧。你上次接连施展三次抉,就神气活现地跟我说明天要和老胡、老欧商谈国家大事。如果连续移动个一百次,那还得了?」连哲南叹了口气。 他神色转为严肃,又道:「在宣布任务内容以前,我必须先向大家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本次的报酬仅有区区五千元整。各位听到这里,能够接受吗?」 任之宁莞尔笑道:「任务的内容才是重点。」 萧仁点点头。 贾玛莉搭腔道:「上一次的酬劳至少是平时的十倍,少赚一次又何妨?」 骆选却嗤之以鼻,道:「五千也太少了吧,连给我擦屁股都不够。」 物换星移 (下) 「这次的任务同样是情报廖介绍的,委託人是一名年近八旬的老奶奶。五千块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数目,却是她整整一个月的生活费。」连哲南假装没听见骆选说的话。 他掏出一张大头照,对着眾员展示,喊道:「这一次的目标是她!」 相片中,一名五官深邃的甜美女孩穿着白色制服,正襟危坐。 骆选抢过照片,打量半晌,登时恢復以往灿烂笑容,挑眉道:「看来这一次的任务非我不可啊!」 连哲南笑道:「这名女子叫做孙玉娟,今年二十四岁。这张相片是她在高中毕业前拍的大头照,所以相貌应该与现在有些出入。怎么样啊,骆选?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更加符合你的理想条件了呢?」 他刻意望向任之宁,又道:「玩笑话就说到这边。由于孙玉娟的父亲常年在中国工作,双亲离异的她自幼便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直至大学毕业投入社会。离奇的是,向来乖巧孝顺的她原本于科技公司就职,却忽然在数个月前离家出走,留下一张纸条便不告而别。老奶奶曾经拨电话至该公司询问,得知孙玉娟连工作都辞去了。」 贾玛莉说道:「以她的年纪,就算与家人大吵一架,因而到外头独立生活,或者与情人双宿双飞,至异乡共筑爱巢,这些都算稀松平常吧。这位老奶奶何必大惊小怪?」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需要月下筑梦出马了。」连哲南取出一张纸条,读道:「活了二十三年,终于找到生命的真諦。奶奶保重。别来找我。」 看似一封不清不楚的辞别信,没有表明寻觅到的真諦为何,亦没有告知去向。 任之宁接过纸条,翻面审视,见到一个貌似怪兽的人形图像盘腿而坐,头顶一颗写有「乐」字的巨无霸番石榴,呈波浪状的鼻子似在作揖,神态道貌凛然,威严之中带点慈祥,慈祥之中又带点可爱。 连哲南说道:「那是农神『阿斯芭乐』。根据情报廖提供的可靠消息,孙玉娟目前身处『梅兰教』位于深山的『梅兰居』内。」 梅兰教为近年崛起的新兴宗教,成立至今约莫三十年,目前教徒多达六位数,信仰人口排名我国七大宗教之末。 此教名称唸起来若有不雅,实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各位千万不可误会。 梅兰教信奉农神阿斯芭乐,神像正如任之宁所见,创教人全名「李圣贤」,亦是首任兼现任教主。 据李圣贤本人转述父母所言,他从娘胎蹦出来之际,產房外头的梅花、兰花瞬即绽放,犹如烟火交织,着实不可思议。 从那一刻起,亲属敬称他为梅兰子,亦作神之子。 至于农神阿斯芭乐集兔耳、猫眼、象鼻、狮身、猿臂、熊掌、虎尾于一体,根据《梅兰经》所载,外观奇特是因为祂曾经代替这七种动物受罪的缘故,由于和本次任务无关,在此便不多作叙述了。 连哲南将梅兰教的来歷道给其馀成员听。 贾玛莉待连哲南说完,难得神色凝重地抗议道:「我反对。当初不是说好绝不牵涉与政治、宗教有关的任务吗?信仰这回事,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人民有信仰的自由。况且就算这个宗教为邪教,我个人认为不过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罢了。」 「倘若真的如你所说,我们不是更应该击溃这匹害群之马吗?」连哲南一面观察其馀三员的神态,一面道:「老奶奶曾经前往派出所报案,拜託警方协寻失踪的孙女。孙玉娟本人也曾经到警局做过笔录。碍于她已经成年,又不是通缉犯,警方也拿她没辙,做完笔录就撤寻销案了。也是因为这样,求助无门的老奶奶才会找上情报廖。」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情报廖主动找上老奶奶,有机会再向各位介绍这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情报贩子吧。 「既然是她本人出于己愿离开家里,投向宗教的怀抱,我们何必多管间事?」贾玛莉反对到底。 连哲南点头道:「贾玛莉言之有理。姑且不论这些,信仰人口眾多的宗教背后往往有雄厚财力与强势后台。这次的任务就某种层面而言,或许比上次还要危险,同时未必能有成果。本次执行任务的成员有宁宁、骆选以及萧仁三位。我个人抱持中立态度,决定权在你们手上,还请三思而后行。」 任之宁不假思索,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虽然没有宗教信仰,却不排斥别人信奉宗教,前提为此教不得是为非作歹的邪魔歪教。 所以她想进一步确认农神阿斯芭乐究竟为何方神圣,能够让成长环境相似的孙玉娟不顾奶奶,拋家弃业,避世离俗。 缺乏生存信念的萧仁点头以示同意。 无神论的骆选则语带挑衅意味,笑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不可同日而语。」 「抱歉啦,贾玛莉,少数服从多数。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宁宁和骆选深入龙潭虎穴吗?」连哲南称心如意。 他见萧仁面露疑惑,轻拍对方左肩,以上司予以优秀员工重任的口吻道:「我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贾玛莉踌躇半晌,深深叹了口气,至官网与讨论板搜寻资料,道:「梅兰居免费提供信徒食宿、开悟净化等修行,同时欢迎欲加入本教的民眾申请入住。如有意愿,烦请透过电子邮件申请,务必附上基本资料与大头照,以及五百字以上的个人自传。通过审核程序之后,本教会派专人联络您。感谢您瀏览本网页。梅兰教祝您诸凡顺遂,否极泰来,风恬浪静,化险为夷。」 她切换视窗,又道:「根据网友所言,近年申请入住梅兰居不易过关,甚至比求职还要困难。不过由于新建的『梅兰殿』前阵子刚举行落成典礼,正式开放对外参观,目前尚欠缺多名接待、导览等替民眾服务的虔诚教友。有意愿的网友不妨申请看看。」 连哲南说道:「帮骆选和宁宁申请看看吧。至于自传就麻烦你发挥想像力了,尽量写得感人肺腑一点,例如孤苦伶仃啊,颠沛流离啊,命途坎坷啊都可以。如果申请失败,到时再另寻他法。」 「那会长呢?不和我们一起去探险吗?」骆选忆起甫入月下筑梦之际,与任连两人执行任务的美好时光,在心中暗骂:「如果没有邪恶星球来的傢伙加入,我早就和之宁姐姐成为恋人了吧。唉,我的青春年华、宝贵初恋都毁在这个电灯泡手上了。」 「不了,我老了。」连哲南注视着贾玛莉,搔头道:「退居幕后的我留在基地和贾玛莉培养感情。」 贾玛莉似笑非笑,盯着电脑萤幕,神情颇为尷尬。 如果要在不被外人发现抉的情况下,将孙玉娟送回老家,最轻而易举的办法为趁她不省人事之际,命骆选化身圣诞帅哥哥,偷偷助她旧燕归巢,当作送给老奶奶迟来的耶诞礼物。 照这样看来,骆选确实是本次任务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 可惜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万一孙玉娟一意孤行,无论如何都要返回梅兰居,这样不仅徒劳无功,还有可能令老奶奶更加难过。 瓦解梅兰教,彻底改变孙玉娟的意识形态恐怕才是斩草除根的方式,前提为此教背地里确实有干些不法勾当。 兜了一大圈,问题又回到原点:「梅兰教是否为邪教?」 如果它无懈可击,月下筑梦可以说是无计可施。 如今想这么多也只是空劳神思,目前仅能等候回覆,再从长计议了。 眾月下筑梦成员讨论了一会儿,连哲南便宣布散会。 散会以后,他留住任之宁,主动告知萧仁不好开口说话与灵魂之手的来由。 任之宁听得津津有味,心情随着连哲南起伏明显的语音忐忑不定,神态却故作漠不关心。 原先以为萧仁不过是与深爱的情人分手,因而大受打击,自暴自弃,未料背后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原委。 萧仁后期对敏仪置之不理的行为,与母亲遗弃自己有几分相似,差别在于母亲自始至终不见踪影,可萧仁如今却依旧念念不忘情人,只是情人再也见不着了。 如此对照后,任之宁不禁胡思乱想:「在不为我知的背后,母亲是否有可能如萧仁这般思念我?而萧仁一失足成千古恨,往后还有无馀力去爱人?」 碍于天性使然,纵然无法像连哲南窃听心声,她又何尝不明白月下老人的用意,淡淡地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再说他的事与我何干?」 「其实你自己心知肚明,不是吗?」连哲南一面运用抉,一面劝道:「该谈恋爱了吧?」 「人为什么非得谈恋爱不可?单身犯法吗?不谈恋爱会死吗?我不想谈恋爱,更不愿意跟一个心里住着别人的对象谈恋爱!」任之宁咄咄逼人。 「倘若你对他没有半点好感,上次就不会在医院彻夜守候了。」连哲南苦口婆心。 任之宁道:「我纯粹只是担忧同事的安危。假使当时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我一样会这么做。」 她见连哲南满面狐疑,又拍桌怒道:「总而言之,我的人生属于我自己!要喜欢谁,要不要谈恋爱,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决定!」 说完便掉头而去。 连哲南不以为意,喊道:「不要忘了,就算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过我的抉啊!」 任之宁停下脚步,迟疑半晌,快步离开基地。 「唯有了结过去,方能正视自己心之所向吗?和某人还真像呢。」连哲南咂嘴嘖了三声,瞥了一眼电脑萤幕,发觉时辰已到,赶紧开啟投影机,收看最喜爱的谈话性节目。 瞎说光阴 (上) 晚间十点整,中立电视股份有限公司的某摄影棚内。 一名穿着西装的俊男英姿焕发,字正腔圆地道:「瞎子摸象,各说各话。陆离光怪,不阳不阴。欢迎各位收看瞎说光阴,我是主持人林霈。」 他抬起右掌,侧身对着二号摄影机比了个「倾听」的手势。 现场观眾们见状,纷纷高声呼喊林主持人的姓名拼音缩写(l.p.)。 摄影棚欢声雷动,气氛热闹哄哄! 林主持人陶醉半晌,将食指移至唇前,改作噤声的「嘘」手势。 他待现场安静下来,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本次为瞎说光阴第一千集录影,对于身为主持人的我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所以在谈天论地以前,我必须挪用一些时间向各位致意。首先衷心感谢成千上万的忠实观眾们按时收看,令本节目的收视率居高不下,横扫千军。再来得感谢一字千金的名嘴们,以及千辛万苦的工作人员,没有他们就没有千变万化的优质内容。今晚是本节目首次现场直播,并开放民眾入场,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自各地的热情民眾们千百成群,千里迢迢地来到现场,将摄影棚挤得水洩不通。不仅如此,稍后还会开放call-in,倾听千愁万绪的民眾们吐露心事。」 林主持人逐一介绍来宾,由左至右分别为「体育鬼」、「神学扯」、「自然瞎」、「传媒掰」,以及自称博古通今的「全方位喇叭」,网友们总称其为「瞎说五唬将」。 五位来宾对电视机前面的观眾打完招呼,林主持人旋即切入今日主题:「各行各业的台湾之光。」 他与来宾们从旅美运动员聊到知名小笼包,再从知名小笼包谈到国际大导演,跟着又讲到跨国诈骗集团与旅外应召女郎等丑闻,畅所欲言,谈古论今,妙语横生,百无禁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感谢体育鬼告诉我们某应召女郎在关岛的故事,不仅描述得鉅细靡遗,绘声绘影,简直就像亲身光顾过一般,极富临场感。」林主持人狞笑。 他指向身后的大型显示器,又道:「接下来要介绍的是另类台湾之光梅兰教。据说此教为近年崛起的新兴宗教,每年信仰人口成长率以倍数增加,不乏许多来自全球各地的虔诚教友。神学扯,你知道梅兰教究竟是什么样的宗教吗?」 神学扯起身走至林主持人身边,说道:「提起梅兰教,必须从创教人李圣贤降世开始说起。民国五十二年七月八号的午时,李圣贤诞生的那一刻,方圆两公里内的梅花、春兰同时绽放,遍地开花。哇,不得了啊!据说李圣贤从小就是一名神童,五岁识三角函数,十岁倒背四书五经如流,二十岁创立梅兰教,四十岁不仅会灵魂出窍,还会分身大法。哇,真的是不得了啊!」 林主持人故作诧异,激动地喊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李圣贤是天才中的天才,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竟然还会施展出窍、分身大法,而且能让并非开花季节的梅花、春兰在同一时间绽放!有这么神奇吗,自然瞎?」 「神不神奇,见仁见智。对此我也只能奉劝电视机前面的观眾一句,谣言止于智者。在讲述这段亲身经歷之前,我必须再三强调,我自身是一名无神论者,并且蔑视荒诞无稽、没有科学根据的事物,尤其痛恨那个比贵节目还要瞎说的三流作家洵儿。」自然瞎戴着深色墨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自然瞎接着道:「我与李圣贤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约莫是在十年前的秋天,其时任职副教授的我兼职专栏作家,在贵台母公司旗下的报纸上面探讨一些奇事怪象,曾经因此造访梅兰居,至教主专用的闭关修道室私下採访过他。当时年轻气盛的我一到现场便出言不逊,不断讽刺否定他所谓的分身出窍。这个举动激怒了他。他决定破例在外人面前施展法术,并同意我事先展开搜查。」 「在确认绝无机关以后,他一个瀟洒转身,盘腿而坐。霎时,窗外传来一道狂风吹袭般的颼声,天色顿时由靛蓝转为乌黑,天花板的白炽灯泡忽明忽灭!与此同时,一道半透明的形体自李圣贤的背部浮现,缓缓向我爬行而来!没想到就在我举起双手防御阻挡的时候,若有似无的形体竟然穿过我的身躯!」 「各位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惊神未定的我一眨眼,眼前突然出现三个李圣贤,六隻大眼直视着我,盛气凌人的神态逼得我后退至墙角!正当我吓得屁滚尿流之际,三隻右手突然伸向我,轻抚着我的脸庞,而后三道形体一次一字,轮流说道:『你可以侮蔑我,但是切勿侮蔑梅兰教与农神阿斯芭乐。』犹如环绕音响般的话声使我惊心又动魄。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法术,要窍几次有几次,要分几个有几个,着实令我大开眼界!遗憾的是当我刊载这篇专栏之后,他就再也不分身出窍了,对此他说是农神阿斯芭乐的旨意。」 「这个……」林主持人欲言又止,搔搔脸颊,婉转地道:「自然瞎……您似乎有视觉方面的障碍。」 自然瞎暴跳如雷,怒道:「有视觉方面的障碍又怎样?我目前是视障人士,不代表从前是视障人士!难道偷偷偷一生下来就会偷东西吗?你现在是不是在歧视身心障碍者?是不是想要公然挑战弱势团体?」 纵然瞎子摸象这句成语并无恶意,但身为常态来宾的他次次听来刺耳,前后隐忍近四年,今日终究一次爆发出来。 瞎说光阴 (下) 「抱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林主持人对着摄影机鞠躬致歉。 他又道:「正所谓有失必有得。自然瞎虽然不幸丧失视觉,但是他的毅力、勇气、才学却是我们的数倍之多,着实是名值得学习的好榜样。现在开放民眾call-in。第一位是新北市的连先生。你好,连先生。恭喜你成为本节目开播以来,首位透过电话与我们分享心事的幸运儿。」 摄影棚传来似曾耳闻的男声:「您好。我是瞎说光阴的忠实观眾,不按时收看就会睡不着觉。」 「是的,请说。」林主持人恢復笑顏,神色充满期待。 「上次你们说偷偷偷是外星人,这一次你们又说这个李圣贤会灵魂出窍。可以请你们不要再鬼扯蛋了吗?」 「没有办法,因为这里是瞎说光阴!」林主持人怒瞪摄影机半晌,又道:「下一位,嘉义县的陈小姐。陈小姐,你好。」 「我的儿子啊!呜呜!呜呜呜……」陈小姐说不到两句话,便号啕痛哭,似乎有难言之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林主持人苦等不到回应,又道:「陈小姐,请你先冷静下来,再说给我们听。好吗?」 「我的儿子原本是一名记者,两年前为了深入调查,暗中混入梅兰居,没想到却从此一去不回!他是被梅兰教害死的!」 林主持人故作吃惊,向陈小姐询问儿子的全名,问道:「传媒掰,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传媒掰点点头,彷彿四海之内皆兄弟似的,说道:「实不相瞒,这名许先生是我的学弟兼后辈,过去常常邀约我共进晚餐,藉此交流与讨教。许先生原本是友台的记者,两年多前与上司大吵一架,愤而辞职。离职之后,他曾邀请我到一家高级餐厅用餐。还记得那天道别以前,他站在店门口外,得意洋洋地对我笑道:『我发现一个不可告人的大祕密!』不料那次竟是他与我最后的晚餐。我永远忘不了那副笑顏。」 他说到这儿,不禁泪珠盈眶。 「综合陈小姐与传媒掰所言,这名许先生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大祕密,想要深入调查,却因为得不到上级的许可,与对方大吵一架,便负气离职。而这个祕密恐怕与梅兰教有关,所以他才会混入梅兰居。没想到这个不可告人的大祕密不仅害他丢了工作,同时还断送了他的性命!是这样吗,全方位喇叭?」林主持人逕自东拼西凑,忽略了「义大利加麵不一定等于义大利麵」这个道理。 全方位喇叭摇头晃脑地道:「根据警方当初提供的资料,案发当晚十点许,梅兰居唯一入口外的监视器曾经录下许先生拎着相机匆忙外出的影像。至于死亡时间则在晚间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可是当晚八点至隔天上午七点这段期间,除了许先生以外,并没有任何一人进出梅兰居。警方研判他是因为夜晚视线不明,加上天雨路滑,不慎失足坠崖。在调查坠崖地点、死因与周遭人士以后,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他又道:「此案有三个疑点。第一,许先生为何不选在晴朗明亮的大白天下山,或劳烦梅兰教的司机开车送他,而要在下着雨的深夜,偷偷摸摸独自步行下山。你可要知道,梅兰居距离平地逾二十公里的路程,这年头已鲜少有人如此耐劳了。第二个疑点为警方搜遍现场一带,却找不到许先生当初拎着的单眼相机。至于第三个疑点则是经过检验,证实衣服沾有某知名品牌的限量款香水,可是却没有在遗物当中发现这样產品,梅兰居当中亦无任何信徒使用这款香水。对此梅兰教表示,许先生大概是受不了修行的煎熬,又不好意思直接表明,只好趁教友熟睡之际不告而别。发生这起意外后,梅兰居门禁森严,不轻易开放外人进出与教友入住,就怕类似事件再次重演,破坏梅兰教维持多年的声誉。」 「不可能!大约二十年前,我们全家出游登山的时候曾经遭到虎头蜂攻击。这对他来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即使后来当了记者,胆量比从前大不少,依旧难以忘怀。他绝对不敢独自走在荒郊野外的夜间山路,更不可能会喷香水招蜂!」陈小姐再次重申道:「他是被梅兰教的人杀害的!」 全方位喇叭说道:「根据英国不负责任研究所最近发表的一份报告指出,未成年子女犯罪被捕之后,双亲抵达警察局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为『我的孩子绝对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很遗憾,实际上孩子的确是犯了罪,否则也不会被捉进警察局。再善的好人也有恶的一面,再恶的坏人也有善的一面,只是显现的比率不同罢了。我们不应该用既定印象来以偏概全,这样未免太不客观。」 这番话激怒了陈小姐,歇斯底里的她随即透过电话破口大骂。 全方位喇叭看似不为所动,暗地里却火冒三丈,不时冷言冷语回应。 两人隔空交火,一明一暗,你来我往,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林主持人眼见一发不可收拾,挥手示意停止播放陈小姐的声音。 他出面打圆场,笑道:「多谢陈小姐提供的宝贵意见。我们会请工作人员私下联络你,并安排你蒞临本节目,还原这起事件的真相。感谢各位收看瞎说光阴,我们下次再会。」 新生报到 (上) 两星期后的週一,云淡风轻的早晨,柳绿花红的山间。 一辆白色巴士缓缓行驶于峰回路转的山道上,车厢内载有十二名乘客,当中有男又有女,年龄约从十九至五十岁不等。 正所谓物以类聚。 这群形形色色的人们齐集于此,除了拥有「入住梅兰居」这个共同目标,脸上亦皆无欣喜之色,唯独将此视为蜜月旅行的骆选满面春风,心情好得没话说。 话说上个礼拜二,贾玛莉用来申请入住的两个电子信箱均收到梅兰教的邮件,通知骆选与任之宁本日上午八点至特定地点集合候车。这意味着两人通过了审核关卡。 出发以前,任之宁将咪咪寄放在月下筑梦基地,託连哲南代为照顾,并麻烦他掌管坐享人生饮铺。 连哲南当然一口答应,因为比起任骆两人,自己要做的事可谓轻而易举。 稍早,连哲南是这么说的:「不过就是餵餵饲料,清清猫沙,再到饮料店晃一晃,顺道和可爱的女店员聊个天,要个电话罢了。这些都是我的拿手本领,尤其是最后两项。」 他见气氛瞬间冻结,咳了一声,又道:「回到正题。本次任务如先前所说,目的是要让孙玉娟『心甘情愿』地回到老奶奶身边。这代表无论你们做了多少努力,成功与否终究得看孙玉娟本人,不像上一次的任务有指明期限,只要在那几天守住雕像就算完成。所以我不清楚你们这一次要去多久,甚至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够成功。如果到时真的没有办法令她回心转意,那也只好放弃任务了。由于执行这项任务的仅有你们两位,这次就完全交给你们自由发挥,不过在做任何重大决策之前,必须先知会我一声。除了睡眠时间,我会尽量保持在运用抉的状态下,一来方便联系我们,二来方便你们私下交谈。最后奉上老话一句,安全至上。两位保重。」 任之宁望着窗外山色发怔,忆起连哲南的这番话,暗想:「人绝对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前提是不要让珍爱自己的人放不下心。况且就算再怎么忙碌,至少也打通电话嘘寒问暖才对吧。」 她将手伸进水桶包,欲拨打电话问候爷爷奶奶,这才想起并未携带手机。 那封电子邮件有明文规定不得携带手机与相机等电子產品,一来希望教友拋开尘世间无谓的系念,二来不希望有人拍照留影。 当然坚持要带也是可以,只是届时会被收起来集中保管,下山时才归还。 白色巴士沿着羊肠鸟道左弯右拐,转进一条更为狭隘的山路,继续向前直行。 当绕到山的另外一头时,坐在任之宁身边的骆选驀然指向右方,惊呼道:「之宁姐姐,你看!」 任之宁转向骆选所指之处,遥遥望见对面山腰有座庞然大物,脑海登时浮现纸条上的图像,发觉原来是一尊特大号的农神阿斯芭乐铜像,姿势与先前所见一模一样。 即便盘腿打坐,少说也有五十公尺之高,比恐龙还要巨大许多。 司机透过后视镜,察觉眾人的目光投往相同方向,主动道:「那里就是前阵子才开放的梅兰殿。如果刚才没有弯进来,继续往前开个五分鐘就会到那。各位可以先准备一下,我们大概再十分鐘的车程就要抵达梅兰居了。」 过不到十分鐘,巴士便停在一道湛蓝色的电动大门前。 入口上方有块黑色匾额写有梅兰居三个金色大字,两旁为高耸的灰色砖墙,约莫有三公尺高,使外人完全看不见葫芦里面到底在卖什么药。 加上乘客们愁眉不展,令任之宁觉得自己像名囚犯,到此是要来服刑的。 与此同时,电动大门横向收缩,巴士驶进这块属于梅兰教的私人土地内。 通过入口,笔直深长的道路两侧皆是一整排的櫸树与花圃。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得地面闪闪发光,像是在引领人们前往光明大道。 骆选原先以为梅兰居不过是栋数层楼高的复合式建筑物,顶多旁边还有一两块小空地罢了。 不料眼前的世界不仅柳暗花明,甚至无边无际,彷彿整座山都是该教所有。 巴士直行至尽头,停在一间寺院格局的建筑物前。 司机拉起手剎车,转头面向乘客,笑道:「我还要赶去梅兰殿。麻烦各位先行下车,走进前方这栋建筑物。副教主和眾『班长』已在里头恭候各位的光临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装作互不相识。有什么事情就在心田说吧。」任之宁对骆选私语,而后率先跟着前面的乘客走下车。 骆选会意,刻意隔了一会儿才起身,并最后一个走出车厢。 十二名初到宝地的「新同学」就这么提着行李,逐一走进这栋名为梅兰厅的建筑物。 梅兰厅的空间十分宽广,设有简易的神堂、十数排席位以及一座讲台,可见他们平时都在这里集会。 一名温文尔雅的喜气男见新生来临,上前迎接,热情地道:「欢迎十二位新同学来到梅兰居,成为我教的一分子。机缘令我们有幸相聚一堂。从这一刻起,彼此同心协力,不分你我,一起携手迎向充满希望的明天吧!」 他见新同学们反应冷淡,不以为意,又道:「我是副教主,投身梅兰教逾二十五载,勉强算是名元老级人物。」 一名和顏悦色的女助理站在他身后,另有四名班长站在其左右,各个笑容可掬,朝气蓬勃。 新同学们有气无力地道:「副教主好。」 他们依循女助理的指示,横向一字排开,犹如参加新生训练的学生,有的不时左顾右盼,有的则是低头思故乡,神色略显生疏。 副教主点点头,笑道:「叫我小胡就可以了。来到这里,大家平起平坐,不必这么拘谨。」 他从女助理手上接过一叠白纸,朝右走去,停在一名双瞳翦水的梨涡女面前,再次礼貌性地点点头。 不料待梨涡女还以浅笑,副教主驀然望向白纸,将对方申请入住时附上的自传唸出来。 他朗声道:「长年酗酒的爸爸脾气暴躁,时常会对妈妈施暴。有好几次想要出面阻止,却因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只敢用手关上房门,用耳朵记住爸爸的坏,用脑海幻想挺身而出,用眼泪陪伴妈妈受罪。久而久之,妈妈变得不爱回家,自己只好将生活重心寄託在爱情上面。没想到初恋情人却是大姐头的心上人,连在学校都逃不过遭霸凌的命运。高中毕业后,男朋友到外地读大学,过没多久便另结新欢。从前种种令我害怕与人接触,性格也愈来愈孤僻,不知还有哪里能够成为心灵归属之地。恳请贵教收容我,并诚心盼望农神阿斯芭乐能引领我走向未来。」 突如其来的直言不讳令新同学们暗吃一惊,花容失色的梨涡女更是无地自容,视线不知该定在哪里是好。 「你也毋须感到羞愧。唯有勇敢面对过去,方能迎向希望,走向未来啊!」副教主对此司空见惯。 他勉励一番后,又自说自话道:「不堪回首的过往犹如在你身体里面长了一颗肿瘤,初期顶多造成身心上的不适。于是你不以为意,认为只是生了点小病,过没多久就会自然康復。没想到它愈长愈大,最终甚至有可能会威胁到生命!梅兰居就好比一所医院,而农神阿斯芭乐就像是一名医生,目的无非是要帮助你们健健康康地重返社会。或许你现在会痛恨我,但是不出五年,你绝对会感谢我……不,是感谢梅兰教!接下来的每一位,我都会当着眾人的面,道出你们的自传。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新生报到 (下) 副教主走至第二位新同学面前,逕自唸出自传,而后彷彿能看穿心思似的,对着另外十名新同学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你们是不是在对自传写太多私密的事情感到后悔?千万不要这么想!遗憾的事物数不尽,但是人生可不是用来遗憾的啊!」 他继续道出两名新同学的自传,这才轮到任之宁。 副教主注视着任之宁的面容,神态与适才明显不同,犹如遇见一名似曾相识的老朋友,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样子。 他放弃思索,读道:「我出生在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家中成员除了身为独身女的自己,还有寡言木訥的父亲与宅心仁慈的母亲。即便家境不是很好,但三餐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纵然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要求双亲购买我想要的洋娃娃,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幸福。不过这份幸福仅仅维持到升小学一年级的暑假而已。六岁那年,父亲重病逝世,母亲则是一声不响地消失在我面前。既然生育了我,何以要扔下我?既然会扔下我,又何以要生育我?正当我因为想到这里而放声大哭之际,爷爷奶奶出现在我面前,安慰我,拥抱我,并抚养我长大。从那一天起,家庭成员虽然有所不同,关怀和爱心却没有因此减少。以上是我的成长经歷。我从不认为自己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可是由于父亲不在人世,母亲又离我而去的缘故,使我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夫妻能够白头偕老。虽然我总是在友人面前声称不想交男朋友,但其实害怕谈恋爱的我非常渴望能够告别单身。农神啊,请祢救救我吧!我真的好想谈恋爱啊!」 最后一句话令在场眾人纷纷望向任之宁,眼神若有惊讶或怀疑之意。 任之宁满面羞惭,垂首盯着地板,在心田讽刺道:「贾玛莉,谢谢你让我真正体会到何谓出糗的滋味!」 贾玛莉当初寄出电子邮件后,才向两人口头简述自传的大意。 对于这个先斩后奏的行为,任之宁纵然不悦,却也仅能发发牢骚。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传竟与原先所想天差地远,她一方面感到恼怒,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篇比瞎说光阴还要鬼扯的自传也能过关,审核人员的口味真是难以捉摸。 副教主会错意,鼓励道:「你也不必感到害臊。这里有非常多名优秀男性,随时能让你谈场铭心刻骨的纯爱!」 他见任之宁还以僵硬的笑容,继续走到下一位面前诵读。 就这么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身为最后一位的骆选。 「在產业求新求变、社会不断变迁的情况下,人类在择偶方面还是没有破旧立新,大多停留在男老女少这种刻板搭配形式。而如同沧海一粟的我因为在育幼院长大、缺乏母爱的关係,向来只喜欢年纪较大的姐姐。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智发育缓慢的我活至目前为止,也只喜欢过一名对象罢了。专情大概是我唯二引以为傲的优点之一吧。在思想方面,我肯定属于不切实际的幻想派,但在行为方面还算是个脚踏实地的务实派,同时也将这个理念套用在爱情上头,认为只要竭尽全心全力耕耘,必定能够开花结果。偏偏我爱上的是个待我冷若冰霜的女孩,平时除了共事的时候必不得已之外,完全对我不理不睬。每当我再接再厉,鼓起勇气试探她的心意,她却变本加厉,抗拒得不遗馀力,一次又一次浇熄我的热情,打击我的信心。不知正在审视这封电子邮件的你认为应该要如何判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爱着对方呢?要可以为对方付出所有,还是要能爱到天荒地老?对没有恋爱经验的我而言,这些不过是自以为能做到的空想罢了。等到拥有以后,通常不是大打折扣,就是背道而驰。虽然我只有喜欢对方四年左右,但是有多么喜欢一个人不应用时间长短来计算,而是要看喜欢的分量。明知对方从来不愿多看自己一眼,我依旧乐于当一名旁观者,默默地佇立在身旁陪伴她,直到亲眼见证她获得幸福为止。这就是我喜欢的分量。这就是我的恋爱之道!」副教主的语气随着文句变幻,时而激扬,时而低沉,儼然是名称职的说书人。 听眾的情绪亦随之起伏不定,最后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 任之宁纵然认为感情不能勉强,同时也明白这是出自贾玛莉之手,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愧疚感繚绕。 「看不出来你的文笔还不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副教主望着嘻皮笑脸的骆选,皱眉道:「不过单相思还能笑得如此开怀,真是少见呢。」 任之宁捏了把冷汗,赶紧在心田道:「骆选,拜託你也装得像一点,不要还没见到孙玉娟本人,就因为被识破而打道回府啊!」 骆选发愣半晌,驀然高举双拳,欢呼道:「来到此地,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副教主的感染,原本鬱鬱不乐的我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心情豁然开朗,生命充满希望啊!」 「这样子啊……」副教主迟疑一会,喜笑顏开,拍打骆选的左肩,讚道:「很好!继续加油!」 任之宁总算松了口气。 「相信经过这番介绍,已让初次见面的你们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副教主走回中央。 他转为严肃,又道:「很抱歉,敝人还有事务在身,没有办法继续陪伴各位。所以在告别之前,我必须向各位说明几件事。平时待在这里,除了心灵层面的修行之外,我们还会藉由身体劳动,从中获得喜悦与成就感。待会我们会依照专长分派职务。至于住宿方面则是双人一间雅房,将以性别随机分配。由于先前有个记者冒充信徒,混入梅兰居,想要偷拍几张异性肢体接触的照片,藉此看图说故事,捏造不实新闻,詆毁本教声誉。之后又因为一无所获,在匆忙离去时,失足坠崖身亡,导致本教蒙受不白之冤。因此待会必须稍微做个安全检查,将电子用品集中保管,还望各位不要介意。如果各位觉得已经开悟,或者想返回尘世间生活,还请通知我们,我们会请司机专程送你们回去。千万不要和那名记者一样,逕自步行下山,不仅路途遥远,乃至徒增危险。接下来将由这几位班长带领你们熟悉环境,顺道前往寝室置放行李,再到工作单位报到。最后衷心祝福各位能够在此获得新生。」 虽然副教主擅自揭人隐私的行为未免自以为是,不过出发点绝对是为了新同学们好。 梅兰教看似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宗教,否则如今也不会拥有六位数的信徒。 只是关于许记者坠崖身亡的意外,陈小姐与副教主所言何以会有明显出入? 相逢恨晚 (上) 副教主与女助理离去后,四名班长对新同学们详尽实行了所谓的安全检查,不仅清查行李,就连身体都不放过,小心翼翼的态度不如副教主所说那般马虎。 由于电子邮件已告知过的关係,总共只有发现两支手机,并无其他诸如相机或录音笔等电子用品。 其中一名班长负责将手机集中保管,另外三名班长则带领新同学们前往宿舍置放行李,沿途顺道熟悉环境。 回想起梅兰教、梅兰居、梅兰厅等名称皆有梅兰二字,果不其然,这里的每个建物名称前面几乎都有梅兰二字,而且匾额上头皆有个胡姓人名,可见此人肯定是副教主了。 梅兰居的建物除了梅兰厅,尚有包含厨房的餐厅(梅兰馆)、教主闭关修道室(梅兰轩)、副教主居处(梅兰苑)、图书馆(梅兰阁)、储藏室(梅兰仓),以及其馀不具名的房舍。 至于男性宿舍名为梅楼,女性宿舍自然就叫做兰楼,看来为所有建物命名的副教主缺乏创意。 任之宁与稍早那名梨涡女分配到同间寝室,骆选则是和一名长年失业的消极男住在一起。 梅楼与兰楼比邻而坐,相距不到十公尺;名称虽不同,格局大小却是一样,皆为四层楼的白色建筑物;每一层楼各有十间雅房,附有书桌、衣橱、双层床组等基本家具,等于至多可以容纳一百六十名信徒;卫浴设备则是每楼集中于一处,与大专院校的学生宿舍相同。 再来说说工作方面。 除了一些例如守卫、司机、助理、理发师、水电工、图书馆管理员等职位不多的单位以外,主要有烹飪、清洁、种植、导览四个班级。 尤其是导览班,因为梅兰殿前阵子才落成,不仅欠缺人手,也是目前被视为核心的关键部门。 原来要进入该班级是存在着潜规则的,除了必须对梅兰教瞭如指掌、足以替参观梅兰殿的游客导览解说这两个必备条件,尚得具有慈眉善目的仪容、平易近人的态度。 所以导览班相较其他部门而言,是个相当热门的单位,每个入住梅兰居的虔诚信徒无不希望能在那佔有一席之地。 这方面和贾玛莉提供的网路资讯存在着落差,恐怕那名留言的网友是离开梅兰居有一段时日的旧同学,抑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错误资讯。 由于骆选和任之宁的自传并无提及工作经歷,年轻力壮的前者被指派到种植班,从未下过厨的后者则被分发到烹飪班。 如此好山好水好无聊的环境,加上一点也不稀奇古怪的宗教,以及离家出走的任务目标,此次任务比起黄金雕像,肯定对各位更具催眠效用,无奈世事岂能皆富含趣味。 任骆两人即便在工作与住宿方面均被拆散,彼此却同样深知目前的首要任务为找到孙玉娟。 至于能够率先看见任务目标的幸运儿是——骆选! 骆选与室友简单打个招呼后,身为种植班班长的活泼大婶带领他和梨涡女前往西北方的花园。 天性开朗乐观的他碰上喜好与人间话家常的活泼大婶,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话题从骆选的意中人长得有多么可爱迷人,到活泼大婶曾经也是倾国倾城的万人迷,跟着再谈到教主的分身出窍大法、副教主的为人等无所不谈。 梨涡女静静跟随在后,偶然被问上几句话。 慢热的她从点点头进展成简短答覆几个字,有渐入佳境的徵状。 三人停云慢步了近十分鐘,来到搭着荫棚的春兰园外。 骆选放眼望去,荫棚底下的走道有名衣着朴实的短发女子背对着自己,略微弯着腰,戴着银色腕錶的左手提着瓷质浇花器,看似在照料花卉。 与此同时,心田传来任之宁的声音:「我到餐厅有一会儿了,目前仍未发现她的踪影。你呢?」 正当骆选欲回答「我也没有看见」之际,活泼大婶开口呼喊短发女子的暱称,打断他在心田说这句话。 短发女子耸耸肩,回眸浅笑;露出耳垂的短发,象徵惆悵的眉目,僵硬牵强的笑顏,嫋嫋娜娜的姿态,纵使相貌与任之宁截然不同,散发出来的气息与「从前」的任之宁倒有几分相像。 这名短发女子正是如假包换的孙玉娟本人。 她对着活泼大婶点点头,姍姍走至三人面前。 同一时间,身处梅兰馆的任之宁等不到回应,于心田追问道:「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骆选喜新恋旧,发痴半晌,在心田道:「有啊,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于是任之宁叮嚀骆选不得打草惊蛇,先从孙玉娟周遭的人士开始接触,打探关于她的一切。 春兰园外。 活泼大婶代为介绍彼此之后,对着梨涡女笑道:「那你以后就跟小娟一起管理这个春兰园。到时候有任何不懂的,再请教她就可以啦!她在这方面比我还要内行呢。」 她见孙玉娟与梨涡女点头,面向骆选,道:「至于你负责修剪树木。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置放器具的杂物间。」 骆选眼见即将与孙玉娟擦肩而过,连忙牵起活泼大婶的手,拉着对方走进兰花园内,交头接耳道:「我可以留在春兰园做事吗?」 「这里两个人就绰绰有馀了。不过别的园地好像还有缺人喔?」活泼大婶不解之馀,感到内心有头久违的小鹿在乱撞,试着在脑海挖掘尘封旧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骆选踌躇半晌,故作害臊,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和那个孙姐姐一起在春兰园工作。」 「你不是前阵子才失恋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活泼大婶吓了一跳。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往事,互击拳掌,又道:「我想到啦,你长得很像我的初恋情人!不过花园向来是由女性负责,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虽然我很想帮你,却也爱莫能助。抱歉啦!」 相逢恨晚 (下)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骆选不愿错失良机,撒娇道:「求求你帮帮我嘛,『姐姐』。规矩是人定的,我和你也是人,当然有权更改啊!再说这个规矩是谁定的?是教主吗?还是副教主?」 他见活泼大婶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紧紧握住对方双手,又道:「那就更好办了嘛!你不说,我不说,这样不就行了?现今这个时代讲求男女平等。谁说男生就不能种花?谁说女生就不能当教主!」 最后一句话似乎说进活泼大婶的心坎里。 她旋即答允,与骆选走回正在和梨涡女浅谈的孙玉娟面前,宣告骆选成为孙玉娟的新同事。 不仅如此,她还以如此口吻替骆选支开电灯泡:「抱歉,姐姐我年纪大了,一时记错啦!你是负责建兰园的才对。」 当真是好人做到底。 活泼大婶与梨涡女离开后,孙玉娟带领骆选进入花园,解说春兰的习性及栽培方式。 她似乎不大习惯和异性独处,言辞句句离不开工作,动作看似扭扭捏捏,声音细微到必须靠很近才听得清楚。 可是每当骆选听不清楚而接近脸蛋,反倒令她更显羞涩,不时转头回避目光,有好几次还因此忘记自己说到哪儿。 过了好一阵子,解说终于告一段落。 骆选彷彿听见下课鐘响一般,逮住机会,挑眉道:「刚才在路上听班长提过,这次申请入住梅兰居的共有六十四人,经过筛选以后,核准十二个人。而这十二个人中,能在春兰园做事的只有一个人而已。等于说我这次排除万难进入梅兰居与你邂逅,并三生有幸在春兰园与你共事,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机缘啊!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这是孙玉娟生平第二次被初次见面的男性以近乎开门见山的方式搭訕。 她脸红心跳,低头不语半晌,跟着又抬起右手,指向盛开的春兰,继续替这名不认真听课的学生补充知识。 骆选无心向学,插嘴问道:「玉娟姐姐,你为什么会想要来这里啊?」 他回想起初次向任之宁示爱时,对方也是以这副惹人怜爱的神色回应。 那种感觉犹如用手触碰含羞草一般,欣赏它逐渐合拢的娇态,能够带给自己一种欲罢不能的快感。 可惜如今的任之宁却完全变了样,犹如夜晚的含羞草,处于睡眠运动状态,对自己的爱意不理不睬。 一想至此,他不禁唉声叹气。 孙玉娟亦是如此,听见这个问题,表情顿时由羞转愁。 她沉默良久,这才淡淡地道:「没什么。」 语毕,觉得自己过于冷漠,又道:「那么你呢?」 骆选恢復常态,笑道:「我失恋了。」 孙玉娟对于失恋这回事似乎颇有感触。 她试着不回避视线,打量骆选片刻,皱眉道:「看不出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端详,眼前这名男孩都不像是沉浸在失恋的氛围中,反倒像是奔放于玫瑰花丛之中、满面春风的浪漫诗人,就算被刺得遍体鳞伤,也觉得不痛不痒,因为知觉已被热情麻醉。 「不形于色的痛才是真正的痛。对我而言,如果能轻易在他人面前痛哭流涕,那么伤痛其实就像流出来的眼泪和鼻涕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排出体内,目的只是要博取同情罢了。」骆选难得正经。 孙玉娟感到心有戚戚焉,破顏微笑道:「倘若细心栽培春兰,每年冬天到春天之间,它就会像这株一样盛开半个月左右。反之,如果照料不周,也有可能一整年都不开花。当然也会有费尽心血却一无所穫的时候。问你一个问题喔。你觉得它是为了短暂的绽放而存在,还是为了获得存在感而绽放?」 「我认为不必想得这么复杂。它是为了存在而存在,为了绽放而绽放。」骆选注视着孙玉娟,脑海不禁闪过「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词儿。 他问道:「你的花开了吗?」 孙玉娟瞬间收起笑容,仰望被荫棚遮蔽的天际,道:「已经枯萎囉。」 骆选跟着抬头,笑道:「谁说枯萎就不能再生?」 即便看见的是同一片天空,其中一名还能翘首盼望,另一名却彷彿没了指望。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而后,骆选提问了许多无关紧要,抑或明知故问的问题,诸如欣赏哪个艺人、讨厌什么食物、家中有几个成员、来这里多久了等等,如身家调查般问东问西。 孙玉娟不疑有他,除了一些沉重的问题避而不答,其馀照单全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彷彿终于遇见一个能够吐露心事的知己似的。 另一方面,她或许是不想泼这名好奇心旺盛的小弟弟冷水吧。 骆选亦很识相,从间谈过程得知孙玉娟回避的问题皆有关感情或家庭,于是决定暂且不过问这方面的事,先一步步逼近对方的心房,再追根究柢,探悉藏在内心深处的祕密,最后尝试能否软化对方留在这里的决心。 另一方面,他也不是冷血的人,当然不愿一直在对方的伤口上洒盐。 两人暗地里为对方设想,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知心好友。 骆选先驰得点,首日便与任务目标建立了良好关係,看来这趟乏味之旅不至于旷日弥久。 不过他这个傻小子看似与谈恋爱绝缘,没想到搭訕功力竟比连哲南还要高明,何以对任之宁却碰了一鼻子灰啊? 阿斯芭乐 (上) 第三週的某个深夜,躺在床上的任之宁辗转反侧,脑海时而浮现萧仁奋勇出击的英姿,时而又想起母亲拋家弃女的旧事,七上八下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可见埋伏已久的情愫正在大举进攻,试图击溃因幼时遭遇而不谈恋爱的决心。 加上连哲南一路以来的煽风点火,以及间暇无趣的生活容易使人胡思乱想,这两名助攻好手令情愫如虎添翼,所幸决心已养兵千日,激烈交战的双方目前不分胜负,造成的混乱却得由任之宁独自承担。 任之宁为求睡意,翻开《梅兰经》,阅读农神阿斯芭乐登仙的因由。 以下为经书当中的内容。 农神阿斯芭乐的俗名叫做方毅斯,诞生在一个盛產番石榴的乡下农村,出生净重逼近十五斤。 由于方母在生產这名巨婴之际不幸辞世,加上方毅斯的外型万分奇特,自幼就被村民视为不祥之异类。 尚有一点良心的村民们只会当面嘲笑他为妖魔鬼怪,缺乏天良的村民则是扔石子,要不就是吐口水在他身上。 除了亲生父亲,从来没有人敢接触他。 可是方父之所以接近方毅斯,是要对他拳打脚踢,因为方父认为是他害死心爱的妻子。 久而久之,方毅斯害怕出现在村民面前,自然也没有到私塾受教育;平时白天帮忙父亲栽培芭乐,夜晚则是睡在乱七八糟的仓库。 而他唯一的朋友仅有爱吃芭乐的野猫,不过那是因为天性温驯善良的他时常偷餵野猫食物,所以野猫才愿意接近他。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却依旧乐于施惠,因为这隻贪吃的野猫至少能够给他一种「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啊」的暖和感。 方毅斯就这么过着遭全村唾弃的日子,直到十五岁的某一天,逆来顺受的他猛然发觉自身拥有一项特殊能力——预知近期即将发生的灾厄。 之所以发现,是因为他喜好躲在仓库,透过破洞窥视村民们的生活点滴。 当孩童们在空地跳格子,他便幻想与对方一同嬉戏玩耍;当住在斜对面的书生挑灯夜读,目不识丁的他盼望有朝一日能写出自己的全名等等。 纵然这些只是痴心妄想,但至少能让他在羡慕之馀,拥有一个与凡人同等的小天地。 在这里,不会有人歧视自己,更不必遭受欺凌。 如铜板般大小的破洞即便视野有限,给予他的却是辽阔无垠的世界,因为他已从中获得了喜悦! 有一天,穿金戴银的大地主王老先生徒步经过仓库外,恰好被方毅斯窥见。 陡然间,方毅斯感到天旋地转,脑海涌现王老先生在家中遭数名蒙面人杀害的画面。 他见义勇为,衝到王老先生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阻拦,喊道:「王……王老先生请留步!您这几天可以不要待在家里吗?有人想要杀害您。」 王老先生吓了一跳,旋即挥舞手上那把珠光宝气的金色拐杖,作势驱赶方毅斯,怒道:「不待在家里,难道要跟你窝在这个破烂仓库吗?神经病!你这个瘟神死了,俺都还没死!给俺滚远一点!」 四天之后,王老先生居住的豪宅遭劫匪洗劫一空,一家十六口尽数丧命,连同奴婢在内,无一倖免,着实惨绝人寰。 在这宗灭门血案后的三年内,方毅斯又准确预言了十数起灾祸,于是一句警语就此在村民之间逐渐传开:「信方者生,不信者亡。」 不料正当方毅斯以为终于能受到村民平等对待时,一名极具权威的长老跳了出来,正顏厉色道:「方毅斯之所以能预知灾祸,并非因为他料事如神,而是他会带来厄运!村民们应该宰了他,拿来祭天,这样方能驱赶瘟神!」 要村民们回想起长达十数年的鄙弃,绝对比不到三年的敬畏来得容易。 他们将方毅斯五花大绑,并挑了一个吉日良辰,准备活活烧死他。 据该名长老所说,唯有用火才能赶走瘟神,但其实是地位受到动摇的关係,心怀鬼胎的他不愿见方毅斯轻易死在刀下,决定利用村民的无知,改以焚烧的方式洩心头之恨。 方毅斯受缚于木架上,见村民们恩将仇报,叹息道:「苍天何以要赐予我半吊子的能力,让我能够预知厄运,却不让我预知福运?村民们根本不会感激我助他们逃过一劫,只会责怪我是扫帚星。」 他仰望阴鬱天空,顿时目眩神摇,脑海浮现一幅骇人影像,连忙喊道:「这里即将有洪水来袭,各位快往海拔高的地方避难!」 这番话逗得村民们哈哈大笑。 「这一年闹旱灾,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怎么可能会有洪水来袭?」长老哼了一声,食指朝向方毅斯,喊道:「这傢伙在临死之前,竟然还想要诅咒我们!留不得他!」 而后指示村民点燃火炬,将方毅斯活活烧死。 六天后的深夜,天空下起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倾盆暴雨,以致堤防溃决,酿成严重洪灾,近乎淹没了整个农村。 来得及的村民们逃之夭夭,来不及且不识水性的一律躲在全村最高的建筑物顶楼避难。 村民们原先以为只要待一阵子,雨势就会变小,情况便能好转。 不料滂沱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洪水即将淹没农村最后一块安全之地。 眼见就要灭顶,万念俱灰的长老终于放下偏见,跪地祈祷,请求方毅斯的宽恕与援救。 霎时,灰濛濛的天色转变成云淡风轻的晴天。 天空不再落雨,洪水缓缓退去。 村民们见奇蹟降临,齐声讚叹道:「神明显灵啦!」 长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声泪俱下地道:「为了感谢方毅斯的大恩大德,我决定为『祂』盖间神庙。」 当中一名天真无邪的女娃嘟嘴问道:「那我们以后该怎么称呼祂咧?」 长老冥思苦想,无奈灵感似乎请了假,没有出现在脑海。 他仰望天空,见到一朵貌似方毅斯的白云,同时一颗巨无霸番石榴从云而降,掉落至脚边。 他会心一笑,道:「方毅斯在羽化登仙以前,应该非常希望我们能够亲近他,并且以『阿斯』这种暱称来称呼他。加上他诞生于盛產番石榴的农村,不如我们就称祂为『农神阿斯芭乐』吧。」 村民们纷纷点头喝采。 与此同时,天际驀然浮现一道绚丽夺目的彩虹,不过长老却认为那是方毅斯……不,是农神阿斯芭乐在笑。 终。 阿斯芭乐 (下) 任之宁阅读至此,心想:「梅兰教不是才成立三十年吗?怎么这个故事看似发生在古代?」 她沉吟半晌,又想:「虽然有些地方老套牵强又不合常理,但还勉强算是个正面的寓言故事。」 这本《梅兰经》似乎比一般经书多了几分趣味,她翻至下一页,继续阅读。 后面除了提及农神被打入凡间,代替七种动物受罪等等的寓言故事之外,多半是诸如此类的良言规语:「快乐是一天,痛苦亦是一天。昨日无法更动,明日却可决定。是否要度过快乐的明日,端看自身的取决。」 「山路之所以崎嶇险峻,是因为山顶的景色格外壮观。」 「切勿因为前方的死胡同,而忽略了背后的康庄大道。」 「交通号志的红灯是为了绿灯而存在。」 「之所以排斥对方,是因为对方具有吸引自己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之力。」 即便这些大多是废话,但是劝人向善、乐观进取,并无任何不当。 任之宁从书中得知,梅兰教的相关机构时常举办公益活动,帮助弱势族群更是不在话下。 她认为除了入住梅兰居必须通过审核,这一点并不是这么大爱,以及令人反感的安全检查之外,根本不如原本所想那般邪恶。 况且换个角度思考,或许梅兰教是因为经济上的考量,逼不得已淘汰一些信徒入住,毕竟信徒来到这里,梅兰教必须全程提供免费的食住。 至于安全检查,为了以防万一,不希望再发生类似许记者的事件,因而影响声誉,如此解读也没有什么问题。 无论许记者是怎么丧命的,只要他生前最后出没的场所为梅兰居,梅兰教就无法完全卸责。 任之宁闔上经书,觉得似乎已平心静气,睡意却仍旧未浓,于是继续放纵思绪遨游。 来到这里,陆续认识一些成长过程同样不那么顺遂的同学,啟发她重新探讨自己的人生。 父亲的逝世,母亲的失踪,爷爷奶奶的恩泽,连哲南的邀约,咪咪的陪伴,骆选与贾玛莉的加入,偷偷偷的放水,老奶奶的期盼,孙玉娟的离俗,梅兰教的教义。 她由前至后追溯,得到以下感想:「双亲虽然缺席,温暖依旧全勤。知己虽然不多,却能同甘共苦。生活虽不富裕,知足更为重要。」 心想至此,顿时恍然大悟,惊觉人生犹如残缺的拼图,独漏的那一片明明紧握于手,可自己却始终故作视而不见! 纵然顽强抗拒爱情,可任之宁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拥有抉的寻常女性,自然曾经对人动过心。 高中的时候,她暗恋过一名学长,巧的是这名学长不仅爱慕,甚至还曾当面向自己表白。 正如前面所说,她既然没有谈过恋爱,当然没有接受这名学长。 比起学长的爱恨鲜明,她将爱意埋藏心底,表面上故作毫不领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位于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存在着这种矛盾的念头:「希望透过拒绝,进一步试探对方究竟有多么喜欢自己。」 不料过没几个月,学长便和一名从前居中替彼此传话的同班同学交往了。 这是任之宁最接近爱情的一次,同时也是决定更加远离爱情的一次。 正所谓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事隔多年,任之宁想起这回事,当时被自己置诸脑后的情慾旋即完璧归赵,一举令那道在心中筑起的围墙崩坍。 与此同时,连哲南的好意,贾玛莉代笔的自传,梅兰经的箴言,三者忽然在心中连成一气,乘隙而入:「倘若你对他没有半点好感,上次就不会在医院彻夜守候了。」 「虽然我总是在友人面前声称不想交男朋友,但其实害怕谈恋爱的我非常渴望能够告别单身。」 「之所以排斥对方,是因为对方具有吸引自己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之力。」 这里没有弄巧成拙的月下老人在同伴面前点破心意,任之宁已毋须再为了恼羞成怒而自欺欺人,但是情愫还需要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如今尚有一个癥结点,那便是何以见到萧仁,总是会產生一股没来由的厌恶感? 她寻思半晌,惊觉打从黄金雕像任务后,就再也没有作过恶梦了。 这意味着她已不再痛恨刘湘纯。 毕竟就算母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任之宁也无法抹灭羈绊一生的血缘关係,更何况母亲只是不告而别。 直至此时此刻,她终于领悟以往的痛恨根本是从爱与盼望之中延伸出来的,恨意愈深,表示愈思念母亲。 擒贼先擒王,解开这道关键的结后,种种因素立刻助情愫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原来我喜欢萧仁!」 原来之所以厌恶萧仁,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冷漠态度会让自己想起母亲罢了。 既然已不憎恨母亲,任之宁对萧仁的反感旋即石沉大海,浮上水面的则是满满当当的爱意。 「打从他挺身而出的时候就喜欢!」 打从心底喜欢。 这辈子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为了自己,连性命都不顾。 纵然未必是这样,但至少坠入情网的她深信不疑。 「不,也许是在更早之前!」 不,正因为萧仁的态度,任之宁反倒更希望他能对自己热情一点。 倘若恨意是巧克力,那么情愫就是烈酒。 含在口中的烈酒巧克力,终究会融化。 融化以后,烈酒入喉,双颊发烫,怦怦心跳,天旋地转。 不知萧仁目前在做什么? 好想见他一面,即便是那副扑克脸也好。 「何止喜欢,根本是爱!」 何止想要见萧仁一面,根本就想要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如果这么做,能让萧仁感到温暖,任之宁绝对愿意,前提是对方不会介意。 「天啊,我到底是怎么了?」 天上的弦月被乌云摀住半张脸孔,彷彿在窃笑她的少女情怀似的。 看来今晚对意乱情迷的任之宁而言,是个难眠之夜! 高人指路 (上) 第三週的星期日,阳光普照的正午时刻,不甘被骆选捷足先登的任之宁终于获得扳回一城的机会。 由于负责替教主送饭的男同学临时身体不适,烹飪班的班长只好劳烦任之宁代为跑腿,将中餐送至教主闭关修道室。 任之宁得知能窥见这名传闻中会施展分身出窍大法的高人,当然一口答允。 她依循班长的吩咐,独自提着饭盒,踏着轻快的脚步,想着萧仁的模样,扬着甜蜜的笑意,绕到梅兰厅后面,沿着北方那条蜿蜒小径走到底,望见上方有道飞瀑自高处倾泻入溪。 引人入胜的景緻,清静幽雅的环境,尚有帮助洗涤心灵的流水声陪衬,确实相当适合作为修行地点。 任之宁走至水位不深的溪边,踩着大石块过河,一面朝简陋的梅兰轩行进,一面自语道:「虽然班长有提醒过不要打扰教主修道,将饭盒放在窗外即可回来。不过待会还是放在里面,顺道近距离观察他好了。」 听说教主五岁便懂得三角函数,如今能有机会见识这名旷世奇才,岂有失之交臂的道理? 她走至门口,欲进入屋内,却发现门扉竟然是从外头反锁的,必须持有钥匙方能打开。 任之宁旋即绕到左侧寻找窗户,惊觉所谓的窗户位于脚边,而且高度仅足以让猫狗进出,可见待在里头的教主不见天日。 她暗想:「没有办法开门进出,也无法从窗户逃脱。看来教主肯定没有罹患幽闭恐惧症。换作是我,可能早就走火入魔了。」 而后双膝跪地,上半身前倾,将窗户横向打开,望向室内。 教主白发及腰,面向墙壁,盘腿而坐,背对着任之宁,身体毫无动静,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仍在呼吸。 地板铺设榻榻米,左侧有道门,里面应该是浴室。 室内除了寝具、卫生纸及矿泉水瓶等生活必备品外,空无一物,显得格外空虚。 与此同时,教主彷彿背后有长眼似的,驀然开口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任之宁以为教主所谓的「你」意指「午餐」,赶紧将饭盒推进梅兰轩内,而后将手伸至窗沿,打算关上窗户,再默默观察对方一阵子。 「这么快就要走啦?不陪我这个孤单的老人家聊聊天吗?」教主先声制人,早一步打断任之宁关窗。 「唔,请问你住在这里多久了?」任之宁故作镇定,心里却想:「莫非教主的视线会转弯?」 她环视周遭,却没有发现异状,仅隐约觉得教主的声音并非由室内传来,反倒像是从身后似的。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可以聊点有深度的话题吗?」教主语带讥刺之意。 任之宁杏眼圆睁,道:「听说你会灵魂出窍和分身。」 「听说我还会变身呢。怎么样,你想看吗?」教主待任之宁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笑道:「你说好,我就要变?别人说什么,你就要信?」 看来教主不过是个无聊到想要找自己吵嘴的寂寞老人。 任之宁勉强压抑住破口大骂的衝动,淡淡地道:「饭也送了,天也聊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与此同时,背后突然传来教主的冷笑声。 任之宁吓了一跳,回首望去,却依旧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心想:「奇怪了。难道是这个阴阳怪气的教主害我產生错觉?」 下一刻,教主的声音从梅兰轩内传来:「脚长在你身上,如果你坚持要走,那我也留不住你。再会!不送了!『任之宁』!」 他双掌撑地,徐徐转过身来,奸笑道:「还是我应该用『刘湘纯的女儿』来称呼你?」 比起初次见面的教主能够直呼自己的全名,后面那句话更让任之宁瞠目结舌。 继偷偷偷之后,又一名认识母亲的人出现在面前,而且这两位都是与任务有关的重要人物。 莫非是提供任务的情报廖在搞鬼?教主和刘湘纯又有何关联? 她欲开口追问,却因为饱受惊吓,牙齿与双脚不住打颤,以致话语卡在喉咙出不来。 高人指路 (下) 「终于改变心意,愿意和我这个独居老人促膝长谈了吗?」教主满脸皱纹,气色却是红润,双眼炯炯有光,神态和蔼可亲,浑身散发着一股庄严自负的气魄。 他瞇眼笑道:「我的人受困于此,并不代表我的世界仅此而已。就好比你虽然在我面前,心却说不定在别人身上呢。」 任之宁感到教主的相貌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她待情绪缓和,问道:「你为何会认识刘湘纯?又何以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她现在人在哪里?」 「很遗憾,我不愿提起过去的往事,也不清楚她目前身在何处。」教主刻意顿了一会,笑道:「先别失望得太早。想要知晓真相,就靠自己去追寻吧。而我纵然被困在这个牢笼里,却有法子能助你找到她。就算不成,至少也能接近与她息息相关的人士。前提是你准备好接受艰险的挑战了吗?或许会因此丢掉性命也说不定喔?」 任之宁不假思索,道:「倘若你待在这里,并非出于己愿,那么我亦是如此。母亲在我心中打了道死结,束缚了我十几年,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解开。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教主点头称许,正襟危坐,指天画地道:「有的时候,想要前往山的另一头,反而必须绕过数座山丘;想要出国游玩,还得透过转机。而你之所以和那名叫做骆选的男孩入住梅兰居,并非因为信仰我教,而是背后存在着目的,对吧?如果你想要获知母亲的下落,就得先解决手头上的任务。」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情?」任之宁再吃一惊。 倘若教主是因为熟识刘湘纯,以致见到与母亲神似的自己,便能道出姓名,那倒不足为奇。 但教主竟然连骆选与任务都提及,可见对方恐怕拥有某种感知抉,不然就是身边具有知晓这几点的友人。 任之宁大感惊讶,又不解其意。孙玉娟与母亲的事看似毫不相干,完全找不到共同点。 「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名存实亡、好管间事的老人罢了。」教主深深叹了口气。 他打起精神,又道:「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孙玉娟是不会死心的。正如前面所说,想助她离开这里,反而必须绕道而行。废话不多说,现在就来指引你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吧。听好了。教主之下,班长之上;辉煌之殿,隐密之室。」 提示的答案显而易见,矛头指向副教主与梅兰殿。 任之宁将这番指点谨记于心,点了两下头,第一下以示明白,第二下表达谢意,而后问道:「那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 「你需要我提供线索,而我需要你帮助梅兰教反璞归真。至于这是互助合作,还是因为彼此存在着利益关係,所以相互利用,端看你的内心如何取决。」教主对任之宁投以若有深意的目光,彷彿将重责大任託付在对方身上似的。 他确认任之宁接收到讯息,转过身去,在继续面壁打坐之前,又道:「母债女还,剩下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希望你不会向他人提起我们曾经交谈过。」 面对着眼前这名彷彿无所不晓、被幽禁在世外桃源的高人,任之宁想要一次解开心中所有疑惑,又追问了几件事,但教主却再也没有说过话,连呼吸时身体应有的起伏跡象都消逝不见,与初见面时一模一样,犹如进入冬眠状态的动物,静心等待梅兰教的春天再次降临。 任之宁呼唤了数声,依旧得不到半点回应,决定放弃打扰,让教主的耳根恢復清净。 离去以前,满怀感谢的她明知教主背对着自己,还是难得有礼地鞠了个躬,儼然认为教主背后确实有长眼。 之后轻轻关闭窗户,起身踏上回程之途,结束这段弥足珍贵的机遇。 曇花一现 (上) 在任之宁展开首波调查的同一时间,骆选继续仰赖近在咫尺的优势,不断藉由当面交谈,尽可能从孙玉娟口中蒐集有关她的资讯。 省略叙述过的介绍,内容大致如下:「冰雪聪颖的孙玉娟不仅学业成绩优异,学生时期还是排球校队的成员,亦曾经代表学校参加美术比赛。心地善良,体贴温柔,平易近人,谦恭有礼,可以说是五育俱佳。小学及中学就读离家近的市立学校,高中念的是商科,大学则是资讯管理系。两性观念趋向保守的她从来不乏追求者,但只有谈过两次恋爱。前年与交往多年的情人分手,便保持单身至今。去年之所以辞去工作,来到梅兰居,是因为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加上对梅兰教向来抱持好感的关係。希望能长期居住于此,或者以后能从事相关工作。」 骆选得知孙玉娟前年与情人分手,再综合对方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便以同病相怜之说,试着将彼此的关係昇华至患难之交。 通往孙玉娟心门之路乍看宽敞,他轻松自如地跳步迈进,以为能够畅行无阻。 不料道路逐渐紧缩,最终被隔绝在一道深锁的铁门之外。 碰壁的他不似连哲南,具备开锁能力,只好以如此说法,试图软化孙玉娟坚持留在梅兰居的心意:「育幼院有个老奶奶待我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好久没有回去探望她了。听说她前阵子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一点。毕竟她年岁已高。唉,每次只要想到这里,就让我茶不思、饭不想啊!」 孙玉娟听到以后,仅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喔」,看似没有得到成效。 骆选白费心思之馀,感到不解的是,孙玉娟并不像是迷失路途的人。 虽然看得出来她对花卉颇感兴趣,却看不出来她对梅兰教有何热情。 骆选即便认为打动当事人才是完成任务的唯一途径,可步入第二个月后,该问的都问了,能劝的也劝了,孙玉娟依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离开梅兰居的念头。 无论任务情况,抑或彼此的关係皆陷入了胶着状态,令原本信心十足的他委靡不振。 最近这几天,此段话三不五时掠上骆选的心头:「像我这种倜儻不羈、将来要成就丰功伟业的男子汉,怎能被困在这小小的春兰园啊?」 回顾起先前对活泼大婶说过的话(谁说男生就不能种花),他不仅不觉得自己可笑,反而还将善变纳入成为伟人的必要特质,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眼见三分鐘热度已过,死马当活马医的他决定放手一搏! 第六週的某个傍晚,夕阳馀暉下,鸟语花香时,相当适合做些罗曼蒂克的事情。 忙碌了一整天,打算回宿舍沐浴更衣的孙玉娟正与骆选边走边聊,缓步朝春兰园外走去。 今日气候特别炎热,看来位于幕后的夏天正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登场演出。 而或许是活动筋骨的缘故,孙玉娟感到身心舒畅,笑容亦比平时甜美自然许多,替伴随身旁的骆选打了一剂强心针。 骆选见状,开始环视四周,一会儿望向夕阳,一会儿又左顾右盼,查看有无外人在场。 如此贼头贼脑的行径,可见他打算做些惊人之举。 骆选再三确认并无间杂人等在场,见夕阳位于后方天际,必须待两人转向,方能展开行动。 他利用空档,复习起育幼院院长前夜的谆谆教导:「选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还好意思回来求我啊?不过念在情同父子的份上,乾爹又怎么忍心见你无伴而终呢?唉,碍于时间有限,现在就来传授你乾爹纵横情场的独门绝学之一吧。」 「夕阳斜照衬英俊,声东击西拥佳人;气势如虹勾神魂,打铁趁热掳芳心。其实常人无论性别,皆相当容易对异性產生好感,只是有些人将这份好感放在心里,有些人则乾脆随心所欲,这就是为何会发生一夜情的原因之一。曖昧不清的模糊地带本是行动的绝佳时机,可惜你和她已认识超过一个月,朝夕相处冲淡了热情。兼之你又毫无经验可言,我们只好藉由声东击西之法出其不意,使目标身不由己坠入天罗地网,并趁对方好感復燃的时候表白。追求异性务须不怕出糗,表白之际切忌给对方拒绝自己的机会,相信这对厚顏无耻的你来说,肯定易如反掌。」 「至于告白词就得靠你自行发挥了,最好能应用当时环境的事物。我不熟悉这名对象的个性与经歷,无法为你量身订做,而且肯定不如你自己所想那般深切。乾爹通常只要拿出这门绝技,胜算便高达九成九。而你的相貌虽然比乾爹差了九成九,应该也有六成六的胜算。记得你先前提过,这名女孩看似对旧情人念念不忘,表示她是一名重情之人。到时你就学那个偷偷偷,把她对旧情人的爱意偷过来,知道吗?」 他回顾至此,频频点头。 曇花一现 (下) 两人步出春兰园,右转朝西南方的宿舍行进。 就在此刻,骆选驀然伸手指向天际,讚道:「哇,今天的夕阳好美喔,就像蛋黄酥一样,外酥内甜又带点咸!真想吃一口!」 孙玉娟一面徐行,一面跟着抬起头,望向骆选所指之处,心想:「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确实灿烂绚丽。可是我怎么看不出来有哪一点像蛋黄酥呢?」 正当她欲开口附和一句「是啊」之际,右脚忽然被某样结实物体绊到,以致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下一刻,孙玉娟的上身碰撞到另一个触感相似的物体,而后顺着该物体往下翻转了半圈。 她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视线已被一对含情脉脉的明眸占据! 原来是骆选藉由夕阳分散孙玉娟的注意力,趁机伸出左脚绊倒她,同时伸出右臂让她倚靠,并顺势将她揽于怀中。 好一招声东击西,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如流水行云般顺畅,可见骆选事前已排练多次。 孙玉娟被突如其来的诡异行径吓得花容失色,仅能怔怔地注视着骆选的双瞳。 另一方面,除了鞋跟接触地面,及背部倚靠着骆选,其馀部位皆悬空,无法凭藉自身的力量站起来。 她双颊发烫,完全坠入了骆选自导自演的爱情戏码中,乖乖担任女主角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 骆选为求万无一失,于心中默念口诀,直至打铁趁热这句成语,惊觉时机有限,深情款款地道:「文心兰象徵隐藏的爱,蝴蝶兰代表我爱你。但是对我而言,花语理当因人而异,不应和星座一样,以定律将标籤贴在他人身上。就我个人而言,春兰的花语是『一见钟情』,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闭月羞花的你,我就已经对你深深着了迷!」 纵然告白词庸俗之中带点肉麻,却是他绞尽脑汁多时的成果,可见他已使出浑身解数。 中场休息时间,骆选不时听见孙玉娟细微又急促的呼吸声,左颊则是明显感觉到对方带有温度的气息。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确定孙玉娟目前正处于脸红心跳的状态。 骆选认为在这种「彷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气氛下,即使凑近吻下去,对方也会欣然接受,虽然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孙玉娟迟疑半晌,张开略微颤抖的红唇,打算开口说话,却被骆选早一步伸掌摀住。 骆选无所不用其极,犹如紧迫盯人般的严密防守,完全不给孙玉娟拒绝的机会,殊不知这样同时会让对方无法开口答应。 他见孙玉娟放弃说话,指向前方花海,喊道:「不!千万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因为就连没有神经系统的它们都感受到我欲罢不能的爱意了!」 本次精心策划的告白总共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藉由花语倾诉爱意,第二阶段试图以激动博取激情,缺点是未免浮夸了些,所以还需要情真意挚的第三阶段来收尾。 骆选将孙玉娟扶起身,而后单膝下跪,从后腰取出一株折断的兰花,以吟诗般的口吻道:「兰花上方的白色花瓣象徵纯洁无瑕,下方断根则代表内心曾经受过创伤。你就像这株兰花,是受了伤的折翼天使,从天堂掉落到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负伤的你需要有人呵护,不应一个人独自疗伤。脆弱的你需要有人陪伴,不应一个人忍受寂寞。请和我一起回到凡间生活吧。」 费尽唇舌后,他将兰花拿到面前,并垂首闭目,静候孙玉娟的佳音。 等待期间,骆选的耳际传来鸟儿吱吱喳喳的鸣唱声,彷彿在庆贺自己告别单身似的。 不料等待良久,他不仅没盼到回音,竟突然觉得拿着兰花的左手湿湿的,似乎有液体连绵不绝地滴落至上头,于是睁开双眼,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孙玉娟沉着头,双手摀住脸蛋,竭尽所能压抑抽噎的衝动,仅因不想让他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无奈如泉涌般的泪雨按捺不住,从指与指间的缝隙淌下,扑扑簌簌地打在兰花与骆选的手背,滴滴道出主人的心声。 她透过缝隙,发现骆选正呆视着自己,旋即转身,仓皇狼狈地逃离现场。 骆选深受打击,眼睁睁地望着孙玉娟的背影远去,心中满是罪恶感:「一个人究竟得积贮多少苦楚,方能一次释放这么多的眼泪?」 往他的右后方望去,位于花园内的春兰大多已凋谢。 短暂的开花期,象徵两人的情谊如曇花一现般,皆在此刻划下句点。 以往向任之宁表露心意,虽然总是被断然拒绝,但骆选不仅不痛不痒,反而越挫越爱越勇。 他认为表白的结果,最坏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可是这一次,孙玉娟竟然泪流满面,而且肯定不是因为喜极而泣。 倘若对自己没半点意思,直接回绝不就好了? 表白这回事,犹如推销员将自认为举世无双的优质產品拿到客户面前,并衷心期盼对方与自己的眼光一致。 无论成功与否,至少自身已呈现最完善的一面,可谓问心无愧亦无憾。 所以告白不就是件有益无害的美事?孙玉娟何以要痛哭流涕? 骆选认为之所以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却仍旧觉得自己就像一名罪孽深重的千古罪人。 看来他罹患了告白失败后遗症,症状为无顏再见被告白者,以及至少一个月不敢再向异性表白。 抽丝剥茧 (上) 人的一生是由林林总总的事物衔接成一体的,犹如火车一般;车程代表寿命,车厢节数则代表学问、财富、阅歷等所有获得的总和。 每列火车的节数不等,装载物亦不尽相同。 乘客多寡象徵着人际关係,有的仅止于点头之交,硬是在车厢霸佔一个座位;有的则是生命中的贵人,如同神乎其技的魔术师,令装载物多采多姿。 世事亦是如此,轻则无关紧要,重则影响毕生。 后者如果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通常会用转捩点来形容。 反之,也有可能攸关性命。 任之宁获得教主指点迷津后,切入任务核心的角度有了明显转变。 她没有向同伴们提及这回事,一方面是为了守口如瓶,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因为打赌。 纵然打赌看似仅有骆选得偿所愿,以及自己不吃亏这两种结果,但争一口气的她还是想要靠自己的实力,独自完成任务。 不过任之宁有向连哲南建议:「既然目前仍无法令孙玉娟回心转意,你就去调查梅兰殿,看看他们是否有做些不法勾当吧。反正你间着也是间着,三生有幸获得抉,不用白不用啊!」 连哲南旋即答应,却差遣据说刚从香港探亲回来的萧仁赶往梅兰殿,简直是懒惰至极。 这回事对任之宁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晚上与骆选溜回基地之际,或许可以见到萧仁;悲的是明明萧仁就在距离不远处,平日却无法接近他。 往后的数个星期,任之宁继续运用抉,并将焦点转移至副教主身上。 不仅如此,她还有另闢蹊径,藉由打听哪些同学对孙玉娟不抱好感,尝试从中得知关于任务目标的负面情报,抑或向一些入住良久的班长探询其馀祕闻。 以下为第二波调查获得的线索。 梅兰苑(副教主居处)听似一栋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物,实则一间不折不扣的洋房。 建筑物共有两层楼,位于梅兰居东北方,平时鲜少会有信徒在此走动。 周遭杂草丛生,不似其馀地方的草木修剪得相当整齐,据说这是副教主的特别吩咐。 房舍左侧有一棵高大的榕树耸立,枝叶延伸至二楼寝室的窗台外。倘若爬上去,似乎可以窥视里头。 信仰梅兰教十数载的活泼大婶透露,早期谣传教主之所以闭关,其实是被副教主囚禁,当时梅兰教也因此分裂成梅派与兰派。 梅派算是守旧派,一心希望教主能回来主持大局;兰派的人自称维新派,簇拥的自然是大权在握的副教主。 派系斗争的结果可想而知,失去大将坐镇的梅派惨遭牺牲。 梅派的信徒如不屈服,就只剩下离开这个选择。 不少人因而转信他教,也有人自立门户,不过听说最后都无疾而终。 其实活泼大婶从前是支持教主的那一方,也曾经跟随梅派元老反抗过,可惜最终还是因为信仰而屈服了。 也是因为这样,儘管对梅兰教尽心尽力,资歷甚深的她终究只能当个冷门单位的班长。 至于副教主原先只是名帮教主处理杂务与出点子的得力助手。 离奇的是就在约莫十年前,教主忽然将他晋升为副教主,之后便一声不响地埋头闭关,从此对教务不闻不问。 这个决定未免来得太突然,而且两件事前后时间相去不远,使活泼大婶合理怀疑当中肯定有内情。 女助理则是讚不绝口,称副教主才是真正令梅兰教发扬光大、功不可没的关键人物,使原本全国仅有两间的庙宇扩增至五间之多,并让信仰人口从五位数暴增至六位数。 不仅如此,梅兰居的构想源自副教主,富丽堂皇的梅兰殿更是他的功劳。 说到这里,任之宁便停止运用抉了,因为倘若现在还存在着派系的话,助理肯定属于对副教主忠心耿耿的兰派,否则怎能担当他的左右手。 想要从助理口中得知副教主的不是,犹如要异国来的旅客告知目的地应该怎么走一样不易。 不过任之宁认为助理引以为傲的态度似乎逾越了敬仰之情,反倒像是对左邻右舍夸耀丈夫有多么能干的妻子。 既然助理口中的副教主过于神化,任之宁只好改问其他方面的事。 助理告诉任之宁,教主长期闭关,绝对是出于己愿,而且门也是教主自行要求从外头反锁的。 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不住游移,况且自行要求反锁这一点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而当任之宁问她「副教主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没有成家立业」时,助理的脸色更显僵硬,极为不自然。 任之宁认为说谎功力欠佳的助理似乎在替副教主隐瞒某些不欲人知的祕密,同时觉得比起孙玉娟暗恋副教主,助理对副教主的爱意才是千真万确。 抽丝剥茧 (下) 住在这里将近六年的烹飪班班长告诉任之宁,当年派系斗争时,自己不过是个偶尔会去寺庙拜拜的寻常信徒罢了。虽然知晓这件事,但是并不清楚当中是否有黑幕。 他不清楚副教主私底下为人如何,但他觉得副教主在推广梅兰教这方面可谓不遗馀力,不仅做事讲求身体力行,就连申请入住梅兰居的电子邮件都是由副教主亲自审核。 而他平时只要做好上级交代的事即可,也无心过问不在工作范围之内的私事。 对他个人而言,副教主等同于真正的教主。 至于教主反倒是名性格稀奇古怪(一般人怎会想要闭关修道)、有自虐倾向(将自己反锁)、退休多时(不干预教务)的老前辈。 不过有件事令他感到不解,那就是歷任替教主送饭的同学皆表示,教主曾经对他们说过副教主的坏话。 班长也曾向副教主提起这件事,但副教主仅淡淡地答道:「教主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别理会他就好。」 即便班长认为这件事另有蹊蹺,但教主疯疯癲癲也是不争的事实。 任之宁认为班长虽然知晓的不多,却已全盘托出,甚至还在预界表达愿意帮自己探听之意,着实是名热心助人的好上司,与好吃懒做又好管间事的连哲南天差地远。 某名清洁班的女同学透露孙玉娟似乎是小偷。 大约在两个月前,她的室友曾经在白天回来兰楼拿东西,却撞见孙玉娟从女助理住的雅房走出来。 于是任之宁回头在预界询问女助理,得知对方在两个月前遗失过钥匙。 不过当她追问时,助理仅支支吾吾地说是寝室房门的钥匙罢了。 任之宁调查至此,恰好藉由连哲南的抉,得知骆选告白失败,并拜託活泼大婶调离岗位,怪不得最近三不五时吵着要放弃任务。 她随即要求骆选再给彼此一段时间,不要这么快就半途而废。 本来骆选坚持要离开,但她又以这种口吻逼骆选暂时不得不留下来:「如果你狠心放我一个人在这孤单的话,就自己先走吧。不送了。」 驾车行驶中,想要尽快抵达目的地,恐怕就得违法超速或闯红灯。 这样一来,不仅有可能吃上罚单,同时还有可能发生交通事故。 所谓的成年,意指犯了错,必须自行承担责任。 任之宁唯恐骆选放弃任务,在与连哲南讨论后,决定将行动升级,在副教主居所的寝室安装窃听器。 连哲南原本不解任之宁为何要鋌而走险,在偷偷运用抉,得知她与教主交谈过后,便点头答应了。 贾玛莉虽然面露不悦,却也没有阻止,反而还帮任之宁分担工作,由间来无事的自己负责监听。 倒是萧仁知晓这回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月下筑梦基地了。 他全力投入调查梅兰殿,认真程度与任之宁不分轩輊。 任之宁除了白昼打听情报,夜晚则是不时运用抉,尝试能否撞见孙玉娟外出,可惜却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就连剩下的一线曙光(监听),拜副教主白天都在梅兰殿之赐,贾玛莉只能在深夜听见他震天价响的打呼声。 看来想要完成任务,恐怕至少得在此待上一年半载,抑或得到「渗入多时的有心人士」协助方能成功。 问题是在这一百多位入住梅兰居的信徒之中,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能一眼看穿的连哲南自己不来,却指派看似公私不分的骆选来磨练告白技巧,以及情蒐能力不如自己的任之宁来领悟心之所向,究竟是何居心? 沉长乏味的调查过程总算告一段落,真相即将破茧而出! 许记者坠崖的意外,不可告人的大祕密,不翼而飞的单眼相机;离家出走的任务目标,单身至今已有两年,曾经下山做过笔录,半夜外出数个小时,窃走女助理的钥匙;遭到拘禁的李圣贤,驀然上位的副教主,杂草丛生的梅兰苑,以及能爬上去窥视卧房的大榕树。 本次的谜题同样毫无深度可言,只要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便可让名为实情的灯泡发亮,相信聪明伶俐的你们早就预料到故事将会如何发展了吧? 还是你们也有某种感知抉呢? 倘若真是如此,谨记切勿被外人发现,以免招来杀生之祸啊! 羊入虎口 (上) 第九週的星期二,水落石出之夜。 由于再过四天就是农神阿斯芭乐的寿辰,本週对于梅兰教的信徒而言,就如同华人过农历新年般重要。 从星期一开始,副教主会连同亲信们前往位于各地的梅兰庙,与信徒及当地庙宇的服务人员一同替农神阿斯芭乐庆生。 先前提过,全省共有五间庙宇,以每天拜访一间的速度,恰好至星期五结束。 至于寿辰当天,也就是最后一站,眾信徒会回到规模最大的梅兰殿。 身处梅兰居的信徒们也会在那天齐聚一堂,参加一年一度的「梅兰典」。 届时除了宗教仪式与致词演讲,尚有包括聘请歌手演唱的艺术表演,以及场地不大的迷你夜市,想必会是个热闹哄哄的佳节盛会。 反观梅兰居,因为核心人物大多远走他乡,相较之下显得格外冷清。 留下来的虔诚信徒们不是在期盼週六的到来,就是对于无法同行感到遗憾。 当夜晚间十一点许,闃寂无声的梅兰苑外。 照理来说,此栋建筑物的主人目前应该在下榻的饭店呼呼大睡。 此举正中有心人士的下怀。 「她」躲在榕树后方,探出半颗头,透过窗户观察室内动静。 被黑夜垄罩的洋房宛如废弃的无人山庄,阴森且黯淡无光。 阵阵晚风穿过门板与窗户间的缝隙,不时发出「咻咻咻」的骇人声响,彷彿在替不甘寂寞的梅兰苑发声。 周围野草丛生,后方则是一大片的树林。 如此环境,就算用鬼屋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心人士犹豫是否该潜入的同时,不得不佩服副教主独居于此的胆量,即便自己有多么痛恨对方。 她凝望着鬼影幢幢的梅兰苑,不禁打了个冷颤,内心踌躇不决:「要不是你,身为胆小鬼的我是绝对不敢独自前来这里的。现在的我还需要一点点勇气。如果可以,能否将剩下的那一成也借给我?」 她佇立良久,却始终提不起勇气一探究竟;心想至此,脑海放映起电视剧般的情节。 画面中,得到可靠线索的男主角向主管申请深入调查,却遭到上司以不屑的口吻冷嘲热讽一番:「你认为公司一个月花三万多块请你,是让你做些不确定能够开花结果的事吗?你以为自己是侦探啊?更何况现今的主流是『收视率至上,真实性纵放,腥羶色最棒』,有话题的新闻先报再说,查证反而是后事。干这行都干快五年了,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乖乖做好你的本分,别家做什么阿猫长得像阿狗,抑或阿狗和一般的狗不同,能够以双脚站立行走之类的没营养新闻,你就跟着照做就对了!」 男主角一气之下,与上司大吵一顿,之后再炒自己魷鱼。 场景转移至男主角栖身的套房内。 他把离职与即将独自前往调查的事情告诉女主角。 女主角专注地倾听男主角吐苦水,而后皱眉问道:「既然都辞职了,你为何还要去那里呢?」 「确认自己的梦想。」男主角消沉半晌,眼神转为坚定,炯炯有光地道:「我想确认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不是妄想。如果真是如此,我必须找到一个足以让自己死心的理由。如果不是,我想继续朝这方面努力。」 「那你这次要去多久?」女主角即便没有出言反对,内心却难免感到不悦:「你的宏愿就像浩瀚无边的星河,耀眼却又不着边际。而我要的不过是有你陪伴的平凡国度,不起眼却又真实温暖。」 「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在那待上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男主角搔搔头,又道:「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多多少少存了一点钱。无论如何,等我这次回来以后,我们就成……成家立业,好吗?」 女主角心动神驰,旋即点头答允,上前依偎在情人温暖的怀中,细心体会拥抱的感觉,以便往后没有对方的时光里,至少不会忘却这是何种滋味。 「等我回来!」男主角加重语气重申,紧紧搂住对方,像是一次耗尽数个月的分量似的。 不料这竟是两人最后的拥抱! 故事中的女主角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彷彿作了一场美梦。 恐怖的是醒来以后,她反倒陷身于另一场挥之不去的恶梦中。 是的,这名有心人士正是先前在骆选自导自演的戏码中担任女主角的孙玉娟,同时亦是本次的任务目标。 男主角自然也不会是别人,正是失足坠崖的许记者。他们是交往多年的情人。 如果要提起两人的过往,得追溯至六年前,甫入行的许记者因为至学校採访,邂逅了其时身为大一新鲜人的孙玉娟,并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当下便向素昧平生的她攀谈开始说起。 由于无关任务,在此便不多作叙述了。 许记者动身前往梅兰居后,孙玉娟无时无不期盼情人的归来。 未必要将自己娶进门,但愿情人能再次将自己拥入怀,这是她等待期间的心情。 不料归来的却是情人的死讯,以及失去温度的遗体。 以舞笔弄文替人打抱不平,将此视为毕生志向的情人,怎会为了确认梦想而丢了性命? 倘若桌上与抽屉各有一支原子笔,你通常会拿桌上的来使用,除非它已没有或断了墨水。 倘若步行于护栏低矮的雨夜山路,你理应会走在内侧,除非你不顾安全。 人们往往会在不经意下,由潜意识决断哪种选择对自己较为便利或安全。 孙玉娟痛彻心腑之馀,觉得事有蹊蹺,于是调查了情人生前承租的套房,在遗留的笔记型电脑中发现梅兰教的相关资料,以及在记事本上看见他略微提及某名女士曾经爆料的事。 遗憾的是,当中并无记载详情,唯有在后面写上「梅兰居、副教主」这串文字。 庆幸的是,即便仅有短短数个字,却让孙玉娟确定自己的想法并非妄想。 纵然警方判定许记者死于意外坠崖,但她打从心底认为男友肯定是因为掌握了某个会让凶手身败名裂的祕密而遭到杀人灭口。 与其每天在这儿哭得死去活来,不如以行动还原真相。 继承了情人处事作风的孙玉娟化悲愤为力量,开始着手计划前往梅兰居。 瞭解入住相关规定后,她一年下来总共申请了三次,终于获得核准。 出发之前,她辞去工作,并「刻意」在家中留了一封莫名其妙的纸条,便拋下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隻身前往梅兰居。 以上就是孙玉娟来到梅兰居的缘故与目的。 由于她认为这里是害情人葬身的险恶之地,所以时时刻刻保持戒心,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自己与许记者的往事,就连对合得来的骆选亦是如此,仅透露两年前与情人分手。 平时白天佯装虔诚信徒,并暗中调查有关副教主的内幕,同时还得提防遭人起疑心;夜晚则趁室友熟睡,偷偷摸摸来到梅兰苑外,如守株待兔般等候副教主露出马脚。 无奈长时间埋伏的结果仅有偶尔窥见助理进出梅兰苑罢了。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她始终无法替情人洗刷冤屈,却也不愿就此打道回府。 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眼见搜索梅兰苑是最后一线希望,而这几天正是潜入的大好时机。 唯恐夜长梦多,经过昨夜确认无人在家,她决定在今晚付诸行动。 「在你的梦想被剥夺的同时,我的梦想亦破灭了!」孙玉娟回顾至此,终于鼓起勇气,快步走至门口,拿出预备好的钥匙开门进入。 先前向各位提过助理曾遗失钥匙,其实那串钥匙为进出梅兰苑之用。 假设昨天钥匙失窃,今天家里就遭人闯空门,屋主恐怕会怀疑偷走钥匙的人正是窃贼。 事隔多日,赌的就是屋主是否忘记钥匙曾经失窃这回事。由此可见她有多么兢兢业业。 孙玉娟侵入梅兰苑。 纵然认为这种时候绝不会有人行经此地,亦不敢开啟日光灯,而是使用自行携带的手电筒照明。 她抬起右手,视线随着手电筒的光亮移动,藉此熟悉环境,以免待会跌跌撞撞。 客厅装潢简朴,除了桌椅等寻常家具,橱窗内摆放着数瓶红酒及酒杯,墙壁掛着书法与绘画等艺术作品。 孙玉娟凝视着画作,不禁泪珠盈眶,叹息一声,唸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嬋娟。」 此词源自苏軾的「水调歌头」,书写作画的人是副教主自身。 了解各个家具的摆放位置后,孙玉娟开始翻箱倒柜,跟着又物归原位,因为始终没有发现许记者当初遗落的单眼相机。 详尽搜索了客厅及储藏室,就连几乎仅剩装饰作用的厨房与餐厅也不放过,孙玉娟依旧没有发现线索,只觉得这里处处可见盆栽,看来副教主相当喜爱植物。 她怀抱着仅剩一半的希望踏上二楼,不假思索,直接走进右手边那间房门敞开的卧室。 副教主的寝室装潢同样简朴,空荡之中略显孤寂。 孙玉娟见各个角落皆摆着盆栽,心想:「住在这里超过十年,平时除了信仰与栽培植物,难道都没有其馀的寄託与休间嗜好?这样的人生不无趣吗?生活过得如此朴实无华,这样的人会为非作歹吗?」 她走至书桌前方,欲打开抽屉搜索,惊见桌面摆放着两个盛满红酒的玻璃杯,以及已开瓶的红酒,令她不解之馀,感到毛骨悚然,同时一种不祥预感随之涌上心头,于是战战兢兢地聆听八方,却不闻任何动静。 正当孙玉娟以为副教主或许是前晚喝醉,以致隔天急着出门而疏于整理之际,耳畔驀然传来锁门声响,紧接在后的则是碰触电源开关的「嗶」声! 漆黑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她无暇感到刺眼,旋即回转倩体,察看来者何人! 羊入虎口 (下) 「这么晚了,亲爱的孙玉娟同学在我家做什么呢?」副教主倚靠着门板,双手环胸,不仅从容自在,嘴角还扬着诡异的笑容。 按照行程表,这个时候的他不是应该在中部的饭店吗? 莫非他和骆选一样,拥有转移抉? 孙玉娟明明昨天早上才亲眼目睹载着副教主与亲信们的游览车离去,更何况昨夜也到梅兰苑外确认过了。 依稀记得当初临别前,副教主还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着眾同学挥手道别。 如今回想,这才惊觉当时副教主将头缩回车厢前,视线正是定在自己身上,并露出和现在一样令人心寒的笑容! 她被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吓得哑口无言,身子不住微微颤抖。 自认为的万全之策,反倒害自己坠入对方所设的圈套之中。 不过这也表示副教主心里有鬼,否则怎会在白忙之中专程赶回来。 副教主见孙玉娟花容失色,得意洋洋地笑道:「警方都找不到的东西,就凭你也想找到?」 孙玉娟本在犹豫是否该冒险跳窗逃脱,听到这句话后,旋即打消念头。 因为副教主所言不仅意味着他清楚自己潜入这里的目的,同时极有可能知晓自己与许记者的关係。 「想走啊?想走就走吧。」副教主非但没有报警处理,反而还打开房门,让出一条走道,示意孙玉娟大可就此离开,犹如以德报怨的圣人。 可惜这不过是错觉罢了,因为他随后又补上一句,道:「如果你不想要知道真相的话。」 孙玉娟鬼鬼祟祟地将双手置于腰后,食指触碰了一下腕表的按钮,而后将手放回原位,默默等待副教主再次开口。 副教主见孙玉娟不打算离开,走至对方身边,指向玻璃杯,笑道:「知道真相需要勇气。桌上有两杯酒,如果你把其中一杯喝完,我就将实情全部说出来。」 好端端的,突然叫自己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正如同骆选上次驀然指向天际一般可疑,当中必定有问题。 孙玉娟觉得自己犹如白雪公主,被皇后(副教主)以许愿苹果之说诱惑,谎称只要先许愿(知晓真相),再将苹果(酒)吃下去,就能得偿所愿。 与童话故事不同的是,白马王子已离开人世,以及喝下这杯酒,轻则安然无事,中则失去意识,最严重才会丢了性命。 她的视线不停游移在两个玻璃杯之间,想藉由比对观察出端倪,却毫无斩获。 「女士优先。」副教主指向左边那杯。 他见孙玉娟举棋不定,又道:「还是你有潜入这里的勇气,却没有知道真相的勇气?」 假设两杯都有问题,那么无论孙玉娟选择哪一杯,终究无法逃过一劫。 假设都没有问题,那么副教主或许只是想把酒言欢罢了。 可是如果情况是其中一杯有问题呢? 这表示孙玉娟将有二分之一的机率中计。 如此看来,设计者似乎也有一半的机率自作自受,实则却不然。 因为就算桌上仅剩下有问题的那一杯,副教主也可以选择不喝。 这虽然是废话,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孙玉娟踌躇了好一会儿,拿起右边那杯一饮而尽。 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副教主站在右边,以及他适才引诱自己时,是指着左边那一杯。 这个选择未必正确,却能从中看出她对副教主极为猜嫌。 向来沉着的她理应不会衝动到乖乖就范,可见她已被復仇的决心蒙蔽了双眼,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副教主大笑三声,鼓掌讚道:「好一个女中豪杰啊!」 他拿起左边那杯酒,同样一饮而尽。此举排除了两杯都有问题的可能性。 孙玉娟不胜酒力,双颊通红,不耐烦地道:「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副教主点点头,道:「首先,你的情人确实是自己不小心摔落山谷的,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孙玉娟拍桌,喊道:「不可能!」停顿半晌,又道:「那天晚上,他为何会匆忙下山?」 副教主迟疑片刻,道:「坦白告诉你也无妨。相信你应该猜得到,助理是我的情人吧?」 他走至窗前,指向榕树,道:「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相信谈过恋爱的你应该也不会反对这个道理。奇怪的是,当晚我站在这个位置拥吻助理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道雷电般的闪光。不解的我赶紧拿起手电筒向外探照,赫然发现有个偷拍还忘记关闭闪光灯的笨蛋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而或许是被我发现的关係,他想要掉头逃跑,却因为过于惶恐,不小心踩了空,从树上摔落至地面。说到这里,你不觉得这个笨蛋真的很愚蠢吗?」 副教主不等回应,又道:「啊!不好意思,用愚蠢来形容你的情人,似乎在暗示和他交往的你同样愚昧。对此我得郑重声明,你比他聪明多了。回到正题。他摔下去后,我赶紧衝下楼,想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做这种事。或许是作贼心虚的关係,他看到我追上来,立刻拔腿就跑。于是我只好奋力追赶。由于当晚下着雨,我的脚程又不比他快,追到梅兰居的大门前,我就放弃了。至于他为何不折回来,以及为何会失足坠崖,我就不得而知了。以上就是整起事件的经过。我可没有说谎啊!如果是我害死他的,当时监视器应该会拍到我外出的影像,不是吗?那可是进出梅兰居的唯一通道呢。」 孙玉娟即便对此不以为然,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倘若真如副教主所说,一心替情人復仇的自己不才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如此心想的同时,她感到有些昏沉,却又无法辨别究竟是喝醉,或者是红酒有问题,因为自己向来滴酒不沾。 「我承认自己当下确实不希望他将这项消息走漏,甚至心生邪念,觉得要是没有他该有多好,但是我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样就犯罪吧?说到这个,你不觉得媒体有的时候很过分吗?未经查证,抑或捏造不实新闻,对人造成名誉上的伤害而被控告后,除非法院判决败诉,否则大多不会公开致歉,因为那样等于有损他们的专业形象。如此说来,你觉得他们和杀人犯有何不同?非得说一个,就是他们杀害的对象为名誉,而不是生命罢了。更可恶的是,他们就像毫无悔意的冷血杀人犯,不仅不认错,通常连句道歉也没有。」副教主一脸无辜。 他见孙玉娟无言以对,又道:「宗教需要神圣感,副教主需要威严感,可是私底下的我不过是个平凡男性罢了。我又不像其他的神棍,假借宗教驱魔的名义,对女信徒伸出狼爪。」 「如果是这样,相机何以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刚才又为何会说警察也找不到的东西?这证明你作贼心虚,不是吗?」孙玉娟总算找到矛盾之处。 她趁神智尚算清醒,又套话道:「他的记事本上详尽记载着某名女士爆了关于你的料。上次下山做笔录时,我已经将记事本呈交给警方了。相信警察过阵子便会再度造访梅兰居,不过却不是来找我,而是带你回去讯问!」 看来她总算意识到红酒有问题,却又不愿趁昏迷之前逃跑。难不成她有别的计谋? 「话题别围绕在那个笨蛋身上了。不如提提你吧。就某种层面而言,你可是不比他逊色啊!」副教主不打自招。 他奸笑道:「在他身亡后,我就请人调查过关于他的种种,当然也包括交往状况。所以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分了,核准申请入住梅兰居的也是我。那么你觉得我为何还要让你过关呢?因为我除了想知道身为女流之辈的你究竟能做什么,更重要的是每当我想到你为了情人,奋不顾身地来到这里做些白费心机的傻事,便不禁捧腹大笑!谢谢你让我在穷极无聊的环境里,至少有件事可以当作笑柄啊!」 或许是心思一直放在替情人揭露真相上,孙玉娟竟然疏忽了关于自己的事。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来自己筹备多时的计画反倒成就了对方的计画。 与此同时,她感到四肢无力,眼皮不住跳动,睡意愈来愈浓,意识亦愈来愈模糊。 摇摇晃晃的她不小心跪倒在地,随即又顺势倚靠着书桌,凭藉坚强的意志力与睡意缠斗。 「原本我是打算对你置之不理,让你抱着绝望的心情离开梅兰居的。可是你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在我的房间装上这种玩意!」副教主从口袋取出窃听器。 他放到桌上,瞇眼笑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但是为了避免你因为事跡败露而取消这次的行动,我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并夜夜故作鼾声,直到今天傍晚才拆除。另一方面,其实我昨晚就趁天黑之际返回这里。为了让时常躲在屋外偷窥的你主动送上门,我不仅得保持安静,甚至连电灯都不能开。嘿嘿嘿,看来这次是我棋高一着吧?不过你倒是有一点令我不得不感到佩服。你事先料想到家人有可能会替行踪不明的你报案,这样你或许就能够下山,趁机携带蒐证用品。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用聪明来形容你的理由!」 这番话只说对了一半。 孙玉娟的确是为了获得下山机会,刻意留下没有写明去向的纸条,但窃听器却不是她装的。 想不到任之宁弄巧成拙,反倒陷任务目标于险境。 孙玉娟万念俱灰,以朦胧视线望着副教主摆在桌面的黑色物事,双眼逐渐闭拢,而后左手一滑,向前趴倒在地,陷入昏迷状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副教主仰天狂笑。 他以新娘抱的姿势搂起不醒人事的孙玉娟,独语道:「不小心对她透露太多了。看来到时候又得麻烦『他们』製造意外,让她和情人一样死于非命了。」 面善心恶的副教主究竟打算对痴情公主做什么? 倘若白马王子并非独一无二,请快快出现拯救她吧! 调虎离山 (上) 救星位于梅兰苑五十步之外,听见犹如厉鬼般的狞笑声,不禁感到寒毛直竖。 能够以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方式跟踪孙玉娟,并在距离数十公尺远的地方,将她与副教主的对谈过程近乎收于耳中的人仅此一位,那个人正是任之宁。 由于窃听器在黄昏时忽然失去讯号,令任之宁与骆选进入警戒状态,并做好随时撤离梅兰居的准备。 也是因为如此,睡卧不寧的她才能预见孙玉娟半夜外出,并知晓对方前来梅兰居的缘由,以及许记者死于人为这两回大事。 只是没想到窃听器早就被副教主发现,而且还让任务目标成为代罪羔羊。 她内疚之馀,一面朝梅兰苑接近,一面试着联络其他成员,却发现心田处于断讯状态。 「连哲南这傢伙竟然给我在紧要关头睡觉?」任之宁走至榕树后方,停下脚步,苦思对策。 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助孙玉娟脱离险境。 折回梅楼叫醒骆选至少得耗费五分鐘。 这个方法虽然可行,但来回就得花上十几分鐘,孙玉娟很有可能会在这段期间遇害。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直接硬闯未免太过冒险,更重要的是倘若因此激怒副教主,孙玉娟恐怕会被当作人质,同时更有可能遭到残害。 迫在眉睫,看来只好先将副教主引至楼下,之后再随机应变了。 向来有欠有还的她寧愿自己成为首当其衝的那一位。 以免副教主认为自己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任之宁刻意隔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梅兰苑的门口,伸出右拳敲门两下,高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呼唤了几次,等了数分鐘,副教主终于打开大门,睡眼惺忪地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他揉揉双瞳,注视着任之宁的脸蛋,又道:「你……我记得你是烹飪班的任之宁,对吧?」 任之宁望着副教主的面容,心想:「看来这傢伙的演技还不赖嘛!不过这里并不是只有你会演戏!」 她点点头,故作可爱地嘟着嘴,仰望夜空,以娃娃音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家,也特别感到寂寞呢。也因为如此,辗转反侧的我只好出来透透气。原本打算在宿舍附近散步而已,只是走着想着惆悵着恍惚着,当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这里来了!更让我惊讶的是,二楼的房间竟然是亮着的耶!我想说奇怪,副教主不是应该在中部吗?难道家中遭小偷了?于是我出于担心,就敲门看看囉!」 嘟嘴、装傻、语助词、娃娃音堪称装可爱四大利器,但是同时使用反倒会失去效果,甚至令对方感到反胃,实乃装可爱大忌。 副教主露出病懨懨的模样,抚摸着肚皮,道:「昨天在那边吃坏肚子,得了肠胃炎。本来想说继续撑下去,但是在游览车上一直呕吐,回到饭店又一直腹泻。逼不得已,只好麻烦助理代为主持,自己则是跑回来休息。」 身体不舒服,直接就地看病,并在旅馆休息不就得了? 专程跑回来休息岂不更加可疑? 还有他的表情也转换得太快了吧? 倘若这是电影,凭这两人浮夸的演技肯定无法入围。 彼此面面相覷,沉默了一阵子。 正当任之宁犹豫是否该入内,抑或将对方引得更远时,副教主驀然问道:「要进来坐坐吗?」 倘若拒绝,副教主极有可能以「身体不适,回房休息」之说关上大门。 如果要对方陪自己散步,他也未必会答应。 看来目前仅能顺他的意,进去再筹划对策,能拖多久是多久。 「好啊!」任之宁故作欣喜雀跃,而后跟随副教主走进梅兰苑。 被害人明明就倒在楼上,加害人怎还敢让外人进来?不怕被发现吗?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客厅的茶几上头又出现了两个盛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哎呀呀呀,莫非食髓知味的副教主是名拥有「喜欢看人昏倒」这种特殊僻好的变态? 还是他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已经肆无忌惮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任之宁见副教主率先坐在右边那张沙发上,于是往另一张较小的沙发椅坐下,指向玻璃杯,调侃道:「咦?副教主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喝酒?」 副教主暗吃一惊,旋即狡辩道:「唔,适量饮酒反而能够降低罹患心血管与某些疾病的机率。你要喝一杯吗?」 任之宁打量着玻璃杯,不禁在心中窃笑:「这个缺乏创意的傢伙竟然想要故技重施?好啊,那我就让你自食其果吧!」 而后运用抉,看看究竟是哪杯有问题。 不为人知的预界中,任之宁饮用了右边那杯红酒,并默默观察对方的反应。 副教主面露微笑,但自始至终没有拿起左边那一杯。 由此可见,应该是左边那杯有问题。 交叉比对的结果较为可靠。 她再次运用抉,不过却是选择另外一杯。 这一次,副教主不仅品味起右手边那杯,甚至有说有笑。 答案再清楚不过,任之宁离开预界。 而不知是否因为这阵子过度使用抉、不断游走在黑白与彩色世界的关係,她驀然感到双瞳剧痛,面露难受之色。 「怎么了吗?如果不想喝也没关係。」副教主会错意,佯装自责,低头道:「也对,酗酒终究是项不好的恶习。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坏你。」 调虎离山 (下) 不过一会,痛觉随即烟消云散。 光知道哪杯有问题,不足以将计就计,至少必须来一招移花接木。 任之宁猛摇头,再次故作可爱,喊道:「才不是咧!我超想喝的!只是人家向来只喜欢喝冰的。你家有冰块吗?」 孙玉娟与副教主交谈之际,她是在预界奔跑至梅兰苑左侧偷听。 光靠耳朵无法得知所有过程,不过至少可以由此推测,有问题的酒倘若不是被下了毒药,肯定就是被掺了迷药。 而当时副教主最后说的那番话,意味着孙玉娟目前应该还活着,所以便排除了前者的可能性。 副教主称心如意,点点头,起身走至餐厅。 在打开冰箱前,他不忘回头瞥了一眼茶几,似乎在确保自己绝对不会喝下有问题的那一杯。 任之宁利用副教主背对着自己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左右两杯对调。 之后待副教主将冰块倒入杯子中,她再举起左边那个玻璃杯,与对方乾杯。 一分鐘后,等候药效发作之际,酒酣耳热的两人间话家常。 两分鐘后,居心不良的副教主自认为聊得很起劲,并不时抚掌大笑,不知笑点来自稀松乏味的话题,抑或自投罗网的任之宁身上。 三分鐘后,惺惺作态的任之宁保持微笑,心里却暗想:「没关係,你可以再笑大声一点!看看待会是谁笑不出来!」 四分鐘后,副教主的神情由阴险转为冷漠,内心惶恐不安,想说自己该不会喝错了吧。 五分鐘后,答案揭晓! 任之宁愣眼巴睁地望着空玻璃杯,心中满是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才明明使用了两次抉,应该万无一失才对啊?」 她的脸上毫无欣喜之色,因为她觉得反应似乎变迟钝了,同时昏昏欲睡。 继萧仁挺身而出以来,引以为傲的预界再次发生失误。 倘若仅有一次,还可以用意外,或萧仁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来自我解嘲。但是连续两次在任务中出差错,恐怕就不是偶然了。 位于预界和未来中间的等号被重重划上一撇,如夫唱妇随般的两者难道就要在此分道扬鑣? 抑或这是一种警讯? 「怎么突然不说话?和我聊天太无趣了吗?还是累了?」副教主明知故问,着实可恶至极。 「没什么。」任之宁语气冷淡。自取其辱是她目前的心情。 离奇的是在这种危机关头,她反倒一点也不感到紧张,甚至还站起身子,蹀里蹀斜地走向大门。 据说猫咪在临终以前,为了不让主人伤心,牠们会离家出走,或者找个隐密的地方躲起来,默默地辞世。 但是也有一说,指牠们其实是因为生病,所以才会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躲起来调养,直至健康好转,抑或病故。 任之宁的心态有点类似前者。 她异想天开,以为将副教主引至户外,孙玉娟便能逃过劫数,自己也不至于亏欠对方太多。 任之宁一面朝偏僻的东南方行进,一面喃喃细语道:「这下真的是糗大了。明天的我会在哪里呢?要是被连哲南知道,肯定会让他笑掉大牙吧?骆选的年纪也不小了,赶快找个适合的好对象,别再执迷不悟了。似乎很久没和贾玛莉聊天了。要是我有她的五成智慧,应该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吧?抱歉,爷爷奶奶,孙女没有照顾好自己,可能要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素不相识的孙玉娟,对不起。原本想要助你回到老奶奶的身边,不料反而扯你后腿。但愿我这么做,能让你逃出生天。如果能平安无事,请你一定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返回社会浴火重生,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你的情人肯定不会希望看见你为他这么做的。说到情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心电感应,萧仁你依旧会像上次一样,奋不顾身地救我吗?就算不会,至少也再看我一眼,给我一个善意的微笑吧。虽然我平时对你也不怎么友善,但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闷骚小女人才对啊!难道非得要我主动示好吗?」 她看似在交代遗言,又像在藉由碎碎念,让自己不至于倒头就睡。 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的是,副教主不仅没有阻拦她,反而静静跟随在后,并保持十步左右的距离;如痴如醉的神态带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气味,儼然是名心理变态的观赏者。 「我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别傻了,就算真的有心电感应,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任之宁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步行速度亦越来越缓慢。 到最后走不动了,她乾脆站在原地,闭目道:「呼,似乎有点累了,但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喔!妈妈,我不再恨你了。这是否代表我终于长大了呢?而你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每当夜阑人静时,会否和我一样思念着对方?咪咪,虽然游手好间、好吃懒做是宠物被侷限在有限空间及安稳的环境下所养成的习惯,可是也不必每天吃这么多饲料好吗?小心变得和连哲南一样……一样……」 话未说完,她头一沉,向前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就此进入梦乡。 两名年纪相仿、外貌不俗的女孩接连沦陷。 副教主到底打算做什么? 所谓的「他们」指的又是谁? 救星的心上人,就算你对她没有半点好感,但是有一个条件不差的异性对自己情有独钟,怎么想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吧。 倘若世上真有心电感应,请你务必对反倒需要帮助的狼狈救星伸出援手,否则凭你这种孤僻的性格,恐怕真的得孤伶伶地度过馀生了! 潜入搜查 (上) 越过山峰与山谷,场景来到雄伟壮丽的梅兰殿外。 梅兰殿与梅兰居虽然皆为梅兰教的產物,性质与成立的用意却不同。 救星与心上人的关係与此有点类似,即便当了数个月的同事,私底下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连话都没说上几次。 不过这也是爱情堪称神奇的地方。 就算只是萍水相逢,哪怕彼此肤色不同,有时仅需要不经意的一眼,便能让其中一方深深着迷。 救星的心上人仰望着围墙顶端,头顶黑色鸭舌帽,戴着防滑手套,揹着墨绿色背囊,犹如形跡可疑的登山客。 他当然不清楚任之宁目前正处于险境,因为就连具有贯通之心的连哲南都未能远距离感知。 不过在知晓窃听器失去讯号后,原本打算再观察一阵子的他认为事态严重,马上更改计画,提前在今晚行动。 换个角度,想要尽快完成任务的心意也算是灵犀相通的一种,而担忧同伴的安危其实也是爱的一种吧。 这里的入口与梅兰居一样,皆有保全彻夜看守。 大模大样地走进去,顺道用左拳与间得发慌的保全「打招呼」绝不是个明智之举。 萧仁左顾右盼,确认没有旁人在场,双脚一蹬,举起左手抓住围墙顶部,藉由臂力将身体向上拉,轻轻松松地翻至内侧,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至于使劲过度而升得太高,可见这段时日并非只有骆选在进步。 着地以后,萧仁立即向右飞奔至农神阿斯芭乐铜像的背面,以免被站在警卫室外发愣的保全瞧见。 安全以后,他倚靠在庞大无比的遮蔽物上,稍微喘口气,并瞥了一眼手錶。 距离固定巡逻时间尚有将近两个鐘头,时间相当充裕。 在陈述下个动作之前,必须先说明他潜入的理由。 这里除了方才提到的神像与守卫室,最主要的建筑物当然是梅兰殿。 其馀诸如厕所与凉亭,抑或外围的餐厅等无关紧要的设施在此就不提了,唯一要说的是位于西北方那栋提供副教主办公、导览班同学歇息的米色建筑物。 副教主的生活作息规律且易瞭,早上八点来到这里后,几乎都待在这栋米色建筑物。上午和下午各会前往梅兰殿一次,偶尔才会驱车前往市区。 而他待在这栋建筑物之际,时常可见民眾在此进出,当中不乏政商名流,想必是来拜访他的。 晚间六点整,梅兰殿即停止对外开放,导览班的同学也会在这个时候坐车返回梅兰居。 值得注意的是关闭之后,副教主有时会和形影相随的女子(助理)继续待在这里,直至八点以后才会离开。 如果真有这么多事务要处理,为何不麻烦其他亲信留下来帮忙? 这点让萧仁感到可疑。 另外说说萧仁这阵子获得的感想。 其一,他觉得解说员们的灿烂笑容未免太矫揉造作。 其二,这里不仅占地辽阔,梅兰殿的装潢更是美轮美奐。加上极其壮观的农神阿斯芭乐铜像,没有几个亿是绝对盖不出来的。 这些钱从哪里来?其他的钱又到哪里去? 因为自己不笑,所以质疑他人的笑容;因为自己不捐香油钱,所以质疑捐款的流向。 他也明白自己的想法过于邪恶,但连哲南赋予他的任务正是找出副教主作奸犯科、中饱私囊的证据,所以他非得往坏处去想。 假设桌上放着两个铜板,身为好友的你偷偷拿走一个,要被对方发现,简直是易如反掌(一目了然)。 可是如果桌上有一千个铜板,就算你拿走十个,一时之间也难以察觉(见钱眼开)。 萧仁休息半晌,再次拔腿疾驰,不过一会便来到米色建筑物附近。 此栋建筑物共有三层楼,入口两侧皆有一架监视器。 先前副教主与助理留下来时,除了走廊与大厅,唯独一楼某个始终被窗帘遮蔽住的房间始终灯光明亮,那里应该就是副教主的办公室。 明目张胆地走至门口,在监视器的见证下破门而入,这是和保全打招呼的另一种方式,同时也是下下之策。 萧仁走至疑似办公室的气密窗外,以左手用力一拉,铰链随即扭曲变形。 他打开窗户,跳进室内,从背包取出手电筒照明。 室内仅摆放着几样寻常家具,以及茶具与饮水机,可见这里不过是用来接待贵宾的会客室。 他灰心却不死心,因为右侧还有一扇门,里面应该才是办公室。 由于原先不知这里有隔间,从户外望向此空间的两面外墙,仅有方才潜入的那扇窗户。 一间房一扇窗,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知道了,表示里面的办公室一扇窗也没有,勉强符合连哲南得知任之宁与教主交谈后,告诉自己的「隐密之室」。 萧仁来到门扉前,以无坚不摧的力量破坏门把,推开房门。 既然没有窗户,他索性打开日光灯,提高搜索效率。 办公室约莫十坪,角落尚有一个隔间,里头是厕所。 左侧有张黑色的圆形沙发床,以及底部附有架子的水族箱。 正前方的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和周边配备。 右侧有两个矮柜,其中一个摆着高约半公尺的农神阿斯芭乐神像,另一个则是放着电子密码防盗保险箱。 萧仁先是走到办公桌前开啟电脑,并在等候开机之馀打开抽屉搜索,可惜却一无所获。 他原本打算拆下硬碟,带回去给贾玛莉研究,却发现根本没有设定登入密码,同时桌面放着一个名为「财务报表」的资料夹,彷彿在对自己挑衅:「欢迎您调查副教主的清廉度。」 碍于所知有限,他利用搜寻功能,将副档名为文书软体格式的档案一併拷贝至随身碟中,继续搜索其他地方。 在调查了所有柜子及抽屉,萧仁来到保险箱前。 通常存放贵重物品的保险箱都会摆在橱柜中,但是这个坦荡荡的保险箱就像在对自己反讽:「打得开,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萧仁觉得不大对劲,却又难以言喻究竟何处诡异,从背包取出一瓶灰色罐子,朝保险箱的按键处喷洒。 不过一会,当中四个数字按键浮现紫色的指纹痕跡,看似过于「乾净」。 按照先前在网路查询的资料,这类保险箱的密码长则八位数,短则一位数,亦有仅能设定四位数的规格;有些输入错误三次就会响起警报声,有些错误四次则会暂时上锁十五分鐘等等。 就算副教主仅有设定那四个数字且不重复,也有二十四种组合。 要是以土法炼钢的方法逐一测试,未免太过费时。 他向后退了一步,高举左拳,准备强行破坏。 与此同时,身后驀然传来一道宏亮男声:「你就像个愚昧的寻宝者,执着于眼前的空宝箱,却忽略了踩在脚下的稀有宝石。」 萧仁回转身躯,摆出战斗姿态,仔细打量对方的外貌。 一名白发及腰的长者站在厕所前方凝视着自己,面带微笑。 如果没猜错,这位长者应该是梅兰教的教主李圣贤。 他的五官与瞎说光阴呈现的照片相同,只是黝黑的发色与光滑的肌肤已被韶华无情夺走。 不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教主如何一声不响地进来这里? 他不是在梅兰居闭关修道吗? 莫非他真的如自然瞎所说,拥有分身或灵魂出窍的抉? 潜入搜查 (下) 教主从容不迫,笑道:「我不是来和你打打杀杀的。更何况就凭你那三脚猫的抉是打不到我的。」 李圣贤确实拥有灵魂出窍的抉,不过是在被幽禁后的近几年才领悟的。 可自然瞎当时亦难得没有胡说八道,他确实看见教主先是以灵魂出窍穿越自己的身躯,而后又幻化成三个形体。 至于教主是如何遭到囚禁,副教主是如何篡位,自然瞎又为何会看见假象,这个部分稍后再做完整的解释。 倘若教主是敌人,当时就不会指点任之宁了。 萧仁放下拳头,依照提示,一面打量着地板,一面到处跺脚,测试厚实度。 「不陪我这个孤单的老人家聊聊天吗?」教主满心期待回应。 他见萧仁始终充耳不闻,不禁火冒三丈,指着对方,骂道:「喂!亏我好心提醒你,你竟敢无视我的存在!你这样会有报应的!」 萧仁迟疑半晌,继续检查地板是否暗藏玄机。 他并非不想答理教主,一方面是因为时间有限,另一方面要他与陌生人间谈,可谓难若登天。 萧仁将房间踏遍,却苦无斩获,回头面向教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对方,若有无辜之意的眼神彷彿在哀求:「对不起,是我这个晚辈失礼了。可以求求你告诉我吗?」 教主别过头去,哼了一声,似乎在用态度表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知道错已经太迟了!」 他停顿一会,又暗示道:「什么东西对于信徒而言,是不可侵犯的呢?」 倘若不愿帮助萧仁,教主根本不必现身,可见他不过是想逗逗眼前这名失意的年轻人罢了。 萧仁领悟,走至农神阿斯芭乐铜像前察看,见这尊神像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活灵活现的黝黑双眼。 他端详半晌,伸手触摸神像。 当几乎将身体摸遍之际,耳畔又传来教主的笑声:「唉,看来有人的『眼睛』瞎啦!尤其是『右边』那一隻,连这么显而易见的机关都没发现。」 萧仁注视着神像的双眼,果见一凸一凹,但差别不大,教主未免言过其实。 他毫不忌讳,戳了一下右眼,听见房间左侧传来一道响亮的「答」声,转眼望向沙发床与水族箱,并试着揣摩副教主的心思:「如果我要将不欲人知的祕密藏在地下,那就非得弄个暗格或地下室,而且一定会摆放家具来掩饰。以我方才的行为来推测,办公桌与橱柜周遭是窃贼最有可能搜索的地方,太容易被发现了。沙发床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仅底下有空隙,要挪开更是易如反掌。那么水族箱呢?这个方法虽然不错,但是以它目前的水量与家具本身的重量来粗估,少说也有上百公斤重,凭副教主和那名女子的力量绝对搬不动。」 教主察觉到萧仁的视线投往水族箱,自语道:「人生有起亦有落,潮水有涨亦有退啊!」 萧仁豁然开朗,心想:「如果用抽水机把鱼缸里面的水通通抽至厕所排放,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搬得动了!」 他快步走至水族箱前,蹲下观察地面,发现确实有数道不起眼的摩擦痕跡延伸至沙发床底下。 萧仁先挪开沙发床,再将水族箱搬动至原先沙发床的位置,果见下方墙壁有一道已开啟的矮门,随即鑽进里头那间狭窄密室,掀开咖啡色地毯,总算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密道。 与此同时,耳际又传来教主的嘟噥声:「不想和寂寞的老人家聊天没关係,不愿和恩人道谢也没关係。现在的年轻人不懂礼貌,我已司空见惯。可是连深爱的情人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和孙玉娟有何不同?不!孙玉娟至少勇于追寻真相,可醉生梦死的你不过是在浪费粮食与氧气罢了。说到这个,敏仪也真够可怜的。要是没有认识你,她现在至少还能品尝美食与呼吸新鲜的空气。」 由此可见,教主不仅认识任母,甚至还知晓敏仪坠楼的真相。 仔细回想,许记者的死因确实和敏仪有几分相似。 令人费解的是,即便他拥有灵魂出窍这种感知抉,应该也无法得知这么多祕闻才是。 梅兰教,刘湘纯,梁敏仪,三者看似毫不相干,背后却隐约有个难与抗衡的恶势力硬是将其牵连在一块。 挥之不去的愧疚令萧仁恼羞成怒,教主侮辱旧情人更是让他丧失理智。 他气急败坏,转身蹬脚,向前飞跃,左臂直伸,以饿虎扑羊之势袭击背对着自己的教主,未料竟然挥了个空。 他由手至脚越过教主若有似无的形体,重重扑倒在地。 「我不是说过你打不到我的吗?真是血气方刚的傻孩子。」教主飘飘然地移动至萧仁面前。 他蹲下注视着睁眉怒目的萧仁,点头讚道:「就是这副表情!这才是人活着应有的表情!像你之前那样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看了就令人厌烦。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该笑则笑,该哭则哭。该替情人报仇,就替情人报仇,前提是后果必须自行负责啊!」 萧仁回顾教主先前说的话,顿时恍然大悟,首次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敏仪并非自杀身亡?」 「终于肯和我谈天了?就某种层面而言,你和任之宁相当登对呢。」教主傻笑数声。 他神色骤变,严肃地道:「原本打算好好开导你的,可惜事与愿违。碍于时间有限,我仅说明一件事就好。禁区顾名思义指的是禁止一般人在未经许可下进入的地区。当中存在着机密,保护生态环境,捍卫人民的安全,抑或龙潭虎穴,以上皆是列为禁区的可能原因。而你要闯入的正是综合上述四者的极度危险之地,不仅有可能一去不復返,甚至有可能会连累自己的同伴。你有信心保护好他们,尤其是暗恋自己的『她』吗?」 萧仁爬起身,将紧握的左拳伸至教主面前,信誓旦旦地道:「就算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会像上次一样守护她!」 言下之意,表示他之所以螳臂挡车,多多少少是为了保护任之宁。 但这也表示他其实知晓任之宁喜欢自己。 既然如此,他还故作冷漠与不知情,未免对任之宁太残酷无情了吧。 「初生之犊不惧虎。」教主满意地点点头,指向通往地下室的密道,喊道:「下去摧毁我一手创立的梅兰教吧!唯有摧毁,吾教方能新生!摧毁以后,真相便会自动找上你!」 他瀟洒转身,大笑道:「终于不用再闭关了!哈哈……」 笑不到三声,若有凄凉之意的背影随即烟消云散,但他的音容笑貌与金玉良言想必会在萧仁的脑海徘回好一阵子。 你死我活 (上) 一望无垠的野草坪,即便喊破喉咙亦没有人听得见的安全死角;昏迷不醒的任之宁,副教主的心境犹如随风跳着波浪舞的杂草。 就在萧仁潜入搜查之际,副教主将任之宁翻身成面向星空,以手机萤幕的灯光照耀着对方娇滴滴的睡容,露出一副浑然忘我的神态。 或许他不仅拥有「喜欢看人昏倒」这种怪癖,同时尚有「喜好欣赏异性酣睡的嫵媚模样」这种寻常癖好。 「蔚然梅兰,璧合珠联,苍天圣贤赐予吾等大自然。救苦救难,入圣超凡,阿斯芭乐永存信徒小心坎。跌倒爬起,沉沦奋起,熟睡的任之宁怎么还不起?」副教主欣喜若狂,哼起一首名为梅兰颂的圣歌,最后那一句是即兴加上的。 值得注意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这首圣歌的作曲和填词人是副教主。 加上梅兰殿与梅兰居的构想皆源自他的巧思,其实他这个人还蛮多才多艺的,只是创造出来的物事好不好就见仁见智了。 第二,副教主频频做出异于常人的疯狂行径,可见他确实是一名心理变态者。 现下除了担忧落在他手里的孙玉娟与任之宁会有何下场,必须提防的是倘若此为他的捨,那么他的抉究竟会是什么? 哼唱至旋律高亢的副歌段落,副教主模仿起指挥家的动作,双手如蝴蝶般翩翩飞舞。 他唱完整首,轻轻戳着任之宁的左脸颊,笑道:「怎么样?我的歌声是不是很动听?嘻嘻嘻,你可怪不得我啊!要怪就怪孙玉娟的情人,害我被他们下禁令。不过虽然我的行为遭受限制,慾望可是从来没有屈服过。当逐渐失控的理智与漫无止境的慾望天人交战,得到的结果就是物极必反,演变成现今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反正到时候顶多被他们臭骂一顿,最后还不是会乖乖替我收拾残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需要我,讲白一点则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罢了。与其受人摆佈,不如互相利用。你说对不对啊?」 说到这儿,用力捏住任之宁的脸颊,面目狰狞地喊道:「喂!不理我啊?」着实变态至极。 就在此刻,耳际驀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一团怒火中烧的黑影从草丛中窜出,如风驰电掣般朝副教主扑面而来! 副教主措手不及,尚未看清楚黑影的真面目,颈部便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向后倒地。 黑影以金臂勾将副教主撂倒,牢牢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拖离任之宁身边。 确保远离一点五公尺以外,黑影旋即将左拳指向天际,施展偷天换日的神奇伎俩! 天昏地暗的夜色变幻成橘蓝交织的暮色,沉睡的太阳公公再次探出半颗头来。 副教主睁开双眼,被眼前的景色吓得瞠目结舌。 别有洞天的自然景观,介于山丘与湖泊之间的平坦草原,比梅兰居还要天高地阔与人跡罕至数倍。 不仅如此,远方居然还有斑马在吃草。 无奈现在并非欣赏风景的时候,他赶紧将视线转移至原形毕露的黑影身上。 救星的心上人没有来,但是深爱着救星的黑马王子倒是出现了! 骆选后退数步,摆出战斗架势,愤气填膺地瞪着对方。 生气的原因除了副教主变态的举止,更可恶的是对方竟然触碰任之宁的脸颊。 他火冒三丈之馀,不禁感到心酸,因为自己连任之宁的小手都没牵过。 而原本在梅楼呼呼大睡的他之所以能及时救援,同样是得到教主的帮助。 李圣贤的抉可以说是灵魂出窍与分身的综合体,被关在梅兰轩的真实本体不算以外,一次至多可以分出四道虚幻或透明的形体。 平时一个用来跟踪副教主,另一个用来留意艳阳天的动向。 剩下的两个则是不固定,不过最近都用来观察月下筑梦的成员。 当运用抉时,他的本体处于毫无知觉的状态,无论视觉与听觉,抑或痛觉都无法感受得到。 这意味着施展抉反倒会令他陷入岌岌可危的处境,前提是有人想要侵害他。 这里是位于南非的克鲁格国家公园,同时也是骆选放假期间的修行之地。 在这占地两万平方公里的公园内,共有多达上千种动植物,可谓生物的王国。 目前气温不到摄氏二十度。 在我们投向夏天的怀抱时,他们却在迎接冬天的到来。 骆选回顾起那段挥汗如雨、与胡思乱想的自己缠斗、跑给猛兽追杀的修行岁月,不禁感到活着真美好。 「你……你的抉……」副教主震惊半晌,站起身来,奸笑道:「难怪我隐约觉得任之宁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听说刘湘纯的女儿同样拥有抉,而且还是某个团体的一分子。你应该也是其中一位吧?」 「废话少说!」骆选来回晃动食指,示意对方放马过来。 选择这里作为修行之地的理由除了季节相反,尚有杳无人跡与障碍物不多。 试着将这片草原的中央想像成一个长宽各二十公尺的方格棋盘,当中每个正方形格子的长宽皆为两公尺,边与边相交处各标记一个不重复的点,而骆选就是能瞬间跳跃至任意一点的棋子。 如此一来,他必须牢牢记住一百二十一个座标。 这里对他来说,儼然是佔尽地利的战场。 经过这段岁月的苦练,原本在短时间内运用两次抉,便会开始胡言乱语的他将能耐提升至极限,超过八次才会失控。 扣除移动至此的一次,等于他还可以施展「瞬袭闪」这个招式三次。 此招顾名思义指的是瞬间移动至对方的背后突袭,再赶紧用抉闪身至近距离攻击范围之外,完全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听起来似乎有点卑鄙,不过用来对付阴险的副教主只是刚刚好而已。 「不得不说,你的抉确实便利。」副教主将右手伸至右后方,食指与中指朝向地上某株小草,手势看似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静止不动的小草忽然激烈摆盪,彷彿在极力挣脱土壤似的。 他停顿半晌,慢悠悠地移动右手,将两指指尖朝向骆选的左肩。 霎时,三道绿影如飞刀般,火速朝骆选袭来! 骆选侧身闪躲,却回避未及,不幸与最后一道擦脸而过。 他抬手抚摸脸颊,望向手指与伤害自己的利刃。 指尖满是鲜血,而所谓的利刃竟然是方才的小草! 之所以分辨得出来,是因为万绿丛中褐三条,攻击他的青青小草瞬即枯萎。 轻如鸿毛的柔软小草竟然能化作利刃,同时还知道要「突飞猛进」? 此情景光用不可思议尚不足以形容,用荒唐不经却又太超过,因为它的的确确发生在自己面前。 骆选瞠目结舌,一滴象徵怯弱的汗珠自额头滑落,释出生命遭受威胁的警讯。 「可惜你挑错地点了。这里即将成为你的葬生之地!」热身回合,牛刀小试的副教主刻意不攻击要害,先来一个下马威,藉此敲响示意强弱悬殊的警鐘。 副教主的抉不仅能令植物变质,同时还能使其犹如冲天炮似地衝击目标。 这也是他为何会在梅兰苑摆放诸多盆栽,以及吩咐种植班的同学勿修剪周围杂草的缘故。 他自幼便耽溺于阅读有关植物的书籍,兴趣亦是照料花卉及研究植物。 学生时期的他与现今截然不同,个性内向文静又善良温驯,平时鲜少和同学交谈,下课则是跑到位于校园角落的花圃前,独自对着花花草草倾诉心事。 也是因为如此,他在同学们的眼中是一名怪里怪气的娘娘腔,并是遭霸凌的固定对象。 班上有几个以欺人为快乐之本的男同学不仅三不五时嘲笑他,甚至还在他心爱的花草前,将他的裤子脱掉,扔到围墙外面,着实可恶至极(由此可见,对花草倾诉心事与农神阿斯芭乐登仙前的故事皆源自他不愉快的童年)。 曾几何时,这块唯一能令他放松的乐土竟沦为他的遭霸凌场所。 救命,求求你们帮帮我,甚至是替我杀死他们! 每当孤立无援的副教主遭受欺凌,吞声饮泣的他便会在心中对花草喊话。 遗憾的是花草自始至终没有对他伸出援手,因为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运用抉。 副教主的抉与骆选一样,并非瞬发型,必须经由特殊举动方能施展出来。 要不是情报廖在十多年前寄信提点,或许他到今日还不知道自己拥有抉。 「向来热爱大自然的梅兰教,居然出了一个带头摧残植物的副教主,真是一件讽刺的事!」骆选见副教主杵在原地,迈步朝右飞奔,并在心中默念座标,准备展开袭击。 其实他大可把副教主扔在这儿自生自灭,何以要不顾死活,以赤手空拳挑战蜕变抉? 答案再明显不过,因为萧仁当初英雄救美时,他仅能站在一旁乾瞪眼。 明明对任之宁的爱意是他数一数二的自信,明明只要赶紧施展拿手的抉,就可令三人躲过一劫,自己却力不从心。 那种感觉犹如望着心仪的异性在对街与恋人热情相拥,可身为路人甲的自己却仅能用神情表达「心如刀割」与「不是滋味」八个大字,因为自己不过是个衬托画面的跑龙套罢了。 这件事令他自尊心严重受创,觉得自己和懦夫没什么分别。 击败抉与萧仁同类型的副教主,暗示自己比萧仁还要厉害,证明自己比萧仁更有能力保护好任之宁,这是小孩子气的骆选唯一能找回自信的方式。 在不清楚副教主的抉有无破绽之情况下,倘若打消耗战,不仅会超过限制次数,同时对方很有可能会跑出范围之外。 速战速决才是最有利的方式。 骆选向右奔跑近十步,眼见副教主再次指向地上小草,旋即高举左拳,瞬间移动至对方身后,并再次默念座标。 他转身抬脚,右拳奋力挥向副教主,姿势宛如棒球投手的投球动作。 副教主见骆选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即直觉性地回转身躯,却还是来不及闪避与出招,胸口挨了一记扎实的重拳,正要迈入第二阶段的抉也因此被打断。 由于力道过于强劲,身形削瘦的他向后摔倒,跟着又在地上翻滚了半圈,略显滑稽与狼狈不堪。 骆选击中目标之后,以为身旁的小草会飞向自己,立刻移动至远方,白白浪费了一个次数。 第一回合,攻其不备的骆选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是他首次验收锻鍊成果,也是初次觉得这个看似愚蠢的移动手势尽善尽美,因为将左臂举向天空之际,身为右撇子的自己尚能运用力气较大的惯用手攻击。 你死我活 (下) 「哎呀呀呀,仗着年轻力壮的体魄欺负我这个老态龙钟的中年人,实在是一点也不懂得敬老尊贤呢。」副教主面露苦色,声音却在笑。 他似乎从骆选的进攻方式观察出一丝端倪,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将右手指向地上小草,并将力气贯注于两指指尖上。 不仅如此,放在背后的左手偷偷指着另外一株小草。 待两株小草停止摇摆,他一面横向缓步徐行,一面观察对方动静。 眼见骆选依旧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出招时的破绽,他称心如意,将右手指向对方腹部。 与此同时,伺机而动的骆选举起左拳,闪避如箭矢般的犀利小草,移动至副教主的左手边。 不料这次的移动位置虽不同,但攻击模式一成不变,早已被摸清。 副教主见他抬起左拳,向前飞奔数步,转过身来,左手迅速指向他的胸膛。 所幸骆选早已养成移动后立即默念下个座标的习惯,千钧一发的他高举左拳,仓仓皇皇地逃过一劫。 副教主丝毫不为失算感到可惜,笑道:「瞧你刚才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你肯定非常喜欢任之宁吧?不过从你那对充满哀怨的眼神与自传,便可得知你终究没有一亲芳泽的福气。话说回来,她的条件确实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有点傻乎乎的,否则怎会愚蠢到自投罗网?」 第二回合,双方不分高下,同时心知肚明下一回合便是决胜时刻。 倘若这次不全力以赴,只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罢了。 两人一面移步,一面揣测对方接下来的战略,藉此拟定万无一失的致胜祕诀。 「身为真正的一教之主,竟然对关係有如子女的信徒下手,你还是不是人?况且从你完全没有悔意的态度看来,想必你并非第一次这么做了。这几年干过不少亏心事吧?不怕待会下地狱吗?」骆选纵然处于下风,却丝毫不感到气馁。 彼此各用言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在脑海写下自认为的完美计谋,以双脚画完一个半圆,右方驀然吹来一阵奔流不息的狂风,彷彿无形的死神,非要带走一条人命方肯罢休。 地上的野草随之兴风作浪,犹如蔓延的战火,宣示决战就此展开! 副教主利用杂草临风摇曳的时机,再次将右手指向地上,并将左手放在背后,姿态看似与上波攻势相同,实际却不然。 他的抉并非无懈可击,一次至多仅能操纵两株植物,而且必须间隔一段时间方能再次运用抉。 在孤注一掷的情况下,敌人绝对不会给自己中场休息的时间。 他为了不处于无技可施的险境,这次决定转攻为守,耐心等待骆选坠入自己设计的圈套。 骆选全神贯注,仔细打量着地面。 碍于狂风吹袭,他无法确定变质的小草为哪两株,仅能从副教主的手势得知其中一株位于左前方。 即便副教主上一回合仅攻击两次,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断定对方无法如机关枪般连续发射。 以免夜长梦多,他决定先发制人,并不惜一次耗尽三个额度,务求获得胜利,于是立刻拔腿疾驰,火速朝副教主迎面奔去。 副教主见骆选逼近,神情略显不安,但右手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彼此距离不到五步之际,骆选猝然向前飞跃,作势朝他飞踢。 刻不容缓,副教主赶紧将右手指向骆选,看似打算牺牲单薄的身躯,承受骆选强而有力的攻击,以换取箭无虚发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凌空的骆选举起左拳,闪过锐不可挡的小草,移动至副教主身后,可见飞踢不过是假动作罢了。 由于运用抉会移动至地表最高点,原本左脚弯曲、右脚向前伸直于半空中的他驀然变成蹲在地上。 此举正好合乎他的心意。他顺势回身扫脚,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副教主见他抬起左手,赶紧向前狂奔,而后如上次一般,转身将左手朝向他的胸膛。 就在此刻,早已默念好座标的骆选高举左拳,欲移动至副教主的背后,却因为对方站立的位置与自己所料不同,导致彼此距离约莫十步。 他本来打算再次运用抉,却见转身面对自己的副教主惊慌失措,转念保留一个次数返回梅兰居唤醒任之宁,改为徒步进击,衝向束手待毙的副教主,嘴角逐渐上扬。 看来副教主的抉确实有破绽,这次是自己技高一筹。 骆选抬起右臂蓄势待发,准备用拳头迎接胜利女神的降临! 眼见骆选上当,故作惶恐的副教主露出狞笑,迅速将左手指向前方杂草。 与此同时,衝锋陷阵的骆选右脚着地,顿时感到脚掌剧痛不已。 他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原来副教主以左手指向他胸膛的手势不过是虚招,而他因为立刻闪身至另一头,没有留意是否真的有小草飞向自己。 既然副教主的抉有变质与操纵这两种境界,那么撇开后者的话,小草便只会像直立的剑刃,静静等候目标踏入犹如刀山般的陷阱。 骆选自以为胜券在握,没有料想到这一点,否则方才肯定会直接移动至副教主身后。 第三回合的结局在一念四步之差的情况下收场。 骆选饮恨败北,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身边杂草,暗自承受挫折与负伤带来的苦楚。 遭到贯穿的脚掌皮开又肉绽,鲜血流不住。 想要证明比萧仁还要英勇善战,代价恐怕就是得交出自己的性命! 「你的能力大概就只有这种程度吧。」副教主后退数步,待远离骆选身边,再次指向地上小草。 眼见胜负已定,他不急于扑杀瓮中之鱉,笑道:「不过你也毋须感到沮丧。待会解决你以后,我会尽快让任之宁和你相会,并衷心祝福你能在另外一个世界扭转颓势,与她共结连理。」 不料骆选听见任之宁这三个字,犹如家猫闻到鱼味一般,顿时又有了活力。 他爬起身子,气色略显苍白,下唇亦因为忍痛而被牙齿咬破,多了一条失血的管道。 其实他大可趁现在移动至医院治疗,何以要冒着生命危险做垂死挣扎? 此问答题仅须写上一个字,便可获得满分,那个字正是「爱」! 「我的能力……」骆选一拐一拐地左移两步,而后双瞳一眨,脑海不自觉闪过任之宁昏迷不醒的睡容。 他的眼神转为炯炯有光,嚷嚷道:「我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是我对之宁姐姐的爱『无限』!」 没有力大无穷的灵魂之手又何妨,我有的是所向披靡的爱! 如此心想的幻想少年在紧要关头获得大进化! 上一层楼的抉属于瞬发型,毋须默念座标,更不必摆出愚蠢手势。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唯二的缺点是仅能在视线范围内做单独移动。 「不仅如此,我还有一双万能的手!」 「能够在用餐时餵她!」 「能够在逛街时替她提重物!」 「能够在过马路时牵起她的手!」 「能够在旅游时替她记录欢乐!」 「能够在难过时紧紧搂抱她!」 「能够在哭泣时替她拭乾眼泪!」 紧接在每句吶喊之后的,是一个高速移动与刚烈铁拳的组合技。 骆选来回穿梭于副教主的正反面,其疾如风,其拳如锅。 无奈爆发虽然令捨的徵状较轻,依旧无法完全免除。 他一面攻击,一面用成语为每个大同小异的招式命名,由前至后分别为力挽狂澜,雷霆万钧,直捣黄龙,排山倒海,横扫千军,势如破竹,万夫莫敌。 副教主被骆选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打得落花流水! 他正要抬手防御,背部随即挨了一拳;打算转身反击,脸部就先被击中,导致自己仅能转头。 他东倒西歪,眼冒金星,鼻青脸肿,想要好好躺下来歇息,却因为骆选的速度太快,无法得偿所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谚语大概就是他轻敌的最佳写照。 「不过最重要的是能够在艰险时伸出援手,不让她受到伤害!」 终结技的招式名称叫做「一往情深」。 骆选陷入痴心妄想,举起自以为蕴含爱情能量的右拳,在半空中画了一颗特大号的爱心,而后结实右臂犹如爱神邱比特的金箭,穿过无形的爱心,击中副教主的胸膛,替这场决斗划下句点! 石沉大海 (上) 功败垂成的副教主恢復意识,徐徐睁开双眼,浮现无精打采的颓丧神态。 眼前依旧是一望无垠的天际,不同的是天色已转变为湛蓝色。 太阳见不得人似的,若隐若现地躲藏在犹如棉花糖的浓云后面,却掩饰不住因发洩满腔怒火而四射的金黄色光辉,与自己的心境有几分相像。 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应该是破晓时分吧?看来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 如今回想起因为得意忘形,而让骆选反败为胜的那一幕,副教主不禁感到无地自容。 但是现在并非自怨自叹的时候,必须赶紧搬救兵才行。 否则等到孙玉娟与任之宁甦醒,对她们下药的丑事极有可能令自己身败名裂,甚至玩火自焚。 副教主打算站起来,却惊觉身躯遭麻绳牢牢绑住,仅剩头部能够自由活动。 莫非自己的结局将和农神阿斯芭乐登仙前的故事相同? 他东张西望,发现身处一艘白色游艇的甲板上。 与此同时,一名叼着菠萝麵包的青年倚着栏杆,含糊不清地道:「竟然被区区转移抉的小毛头打成这副德性,大叔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他鬍子拉碴,顶着鲜红色长发,穿着脏兮兮的汗衫,邋遢之中带点洒脱。 这名五官颇为清秀,却刻意打扮成街友模样的怪人是艳阳天的一分子。 由于艳阳天隶属的神祕组织成员眾多,同时亦非本故事的主角,在此请容许我以他们的抉与性别来命名。 这名红发青年叫做「不死男」。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快点把我解开?」副教主虽然态度强硬,心里却惧怕得很,因为眼前的人物绝非等间之辈,更何况对方不过是该小组中的一名成员。 相较之下,自己宛如随手便可捏死的蚂蚁般微不足道。 副教主见不死男充耳不闻,又道:「你们到底打算怎样?」 白色游艇载沉载浮于夏威夷西方的北太平洋上,时差又比南非晚十二个鐘头,所以副教主其实才晕厥了一会儿。 「纸是包不住火的,大叔。」不死男盯着麵包,垂涎欲滴,却又捨不得吃掉。 即便挑战过无数次例如举枪自戕或高空坠落的自残行为,视死如归的他却始终事与愿违,无法尝到九死一生的滋味,只好以不修边幅的着衣风格、放纵不羈的生活态度来弥补内心的空虚,但其实他并非彻里彻外的不死之躯。 身为人类,他还是需要食物与氧气来维持生命。 也是因为这样,他只要处于没有以上两者的地方,便会极度缺乏安全感。嘴上叼着的麵包就是最好的证据。 「需要我的时候就利用我,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当垃圾扔掉?」副教主脸色发青之馀,安心被一种即将撒手尘寰的不祥预感吞噬。 他歇斯底里,滚来滚去,试图挣脱麻绳的束缚。 副教主勉强算是半个艳阳天的人。 若要提起两者的渊源,得从结识教主说起,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捩点。 距今二十多年前,就读专科的他碍于家境,放学后得至花店打工赚取学费。 也是因为半工半读,令他在因缘际会之下,邂逅了前来买花的主顾——甫创教没几年的李圣贤。 志同道合的两人随即从玫瑰聊到梅花,再从花语聊到远见,最后聊到副教主答应加入其时鲜为人知的梅兰教。 从这一刻起,他渐渐成为教主身边的红人;平时致力于推广梅兰教,要不就是帮忙出点子,抑或撰写故事与教义。 宗教让他淡忘从前的不愉快,寻觅到人生的方向。 加上深得教主的青睞,令内向寡言的他变得开朗随和,并对未来充满憧憬。 两人怀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凭着坚韧不拔的毅力,携手度过乏人问津的低潮期,终于使梅兰教渐入佳境,不仅扩增一间庙宇,新建了梅兰居,甚至成为拥有上万信徒的宗教。 在梅兰教崛起的过程中,副教主确实佔有一席之地。 可惜再善良的人也是有邪恶的一面,愈亲近的人愈容易不和。 劳苦功高与论功行赏是两回事,他不甘于永远当个称职的助手,怨恨成就总是对方一人独享。 就自己对梅兰教付出的心血而言,就算未必能与教主并驾齐驱,至少够格当一名副手才对。 正因为如此,让执行任务而入住梅兰居的刘湘纯等人有了乘隙而入的机会。 他们宣称有法子让副教主上位,并将教主打入冷宫,更重要的是保证教主唯命是从,吭都不敢吭一句。 不过代价是每年必须交出百分之五的捐款所得。 半成说少并不算少,乍听之下却犹如要裤袋里有两百块零用钱的学生请好朋友喝瓶十元饮料般易如反掌。 于是鬼迷心窍的副教主便用半成收入换取一世权势,背叛了拉拔自己的教主。 这就是副教主篡位的过程,亦是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捩点。 倘若教主发掘了副教主乐观进取的一面,那么艳阳天就是开发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邪恶那一面,令年幼遭霸凌的他转性成为一名贪势贪财又贪色的混帐! 不死男走到副教主身边,一脚踩在对方身上,道:「不,大叔绝对不是垃圾。用垃圾来形容你,未免太抬举你了。因为垃圾至少还能资源回收,而你卑鄙齷齪的行为可是连垃圾都不如。这十年以来,大叔总共和三十多名女信徒发生不寻常的关係。」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何不可?」副教主恼羞成怒。 理直气壮的态度表示他确实干过这些勾当,甚至不认为自己做错事。 如此一来,审核入住岂不成为他物色猎物的管道? 这真是件令人发指的事。 石沉大海 (下) 「好一个你情我愿,有何不可!」不死男使劲踹了一脚,道:「除此之外,尚有数名不肯就范的女信徒遭到大叔以下药的方式侵害。还记得许记者的事吗?当晚替你收拾残局时,你谎称是在和助理亲热,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以为凭那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说谎技巧能唬得了我们?你真的以为我们和瞎说光阴的观眾一样好骗?本来想说算了,念在大叔这几年赞助的份上,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别再为非作歹就好。想不到大叔居然明知故犯,而且连纯姐的宝贝女儿也敢动!」 许记者的记事本上指的正是此事。 当时他接获曾经入住梅兰居的女信徒爆料,声称疑似遭到副教主侵害。 由于女信徒无法提供确切证据,甚至无法断言这回事千真万确,所以许记者才会隻身来到梅兰居暗访。 遇害当晚,埋伏多时的他窥见副教主搂着一名昏昏沉沉的女子步入寝室。 女信徒果真没有乱盖,这些日子的努力亦没有白费。 纵然喝止能化解这次的事件,却难保以后不会再有人受害。 至少要让副教主名誉扫地,甚至吃上几年的牢饭才是解决之道。 他打算先拍摄几张相片,再赶紧阻止也不迟。 不料揭露真相与断送性命仅有一键之差,他过于紧张,忘记关闭闪光灯,因此坠入了不测之渊。 「我是到后来才知道她是刘湘纯的女儿。」副教主与一心为了得逞的寻常变态不同,自以为是个慈悲为怀的圣人似的,在前面增设一道关卡,令目标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免于受害,甚至享受这段过程更胜后续,当真是名变态中的变态。 他心虚半晌,喊道:「至少我每年都有按时奉上说好的数目!如果你们杀了我,以后就别想从梅兰教得到好处!」 「大叔终于说到重点了。根据调查,由于扩建庙宇及梅兰殿,令贵教的信仰人口在这几年暴增至六位数,所得亦比十年前多出六倍以上。但是你给的数目却是始终不渝。剩下的钱到哪里去了,你自己最清楚。」不死男蹲下。 他模仿副教主先前对任之宁做的举动,戳着对方脸颊,道:「原本好端端的双赢局面,却被大叔天人共弃的下流行为搞砸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拿你的钱实在太过冒险,何时会因为你的丑事曝光而受到牵连也说不定。既然这样,不如不要。你说对不对啊?」 「教……教主呢?」副教主百口莫辩,望着不死男杀气腾腾的眼神,不由得心惊胆寒。 生死关头,他想起的并非亲人或助理,而是如兄长般对待自己的教主。 忆起当初答应艳阳天前,曾经私下询问教主能否将自己升格为副教主,却被教主以「梅兰教不需要副教主」这种斩钉截铁的口吻拒绝,他不禁感到心痛。 但是比起这回事,更让他难过的是误入歧途,背叛了情同手足的教主,如今反倒铸成大错。 「现在才想起他的好吗?很遗憾的,就在大叔与孙玉娟交谈之际,闭关修道的他『不幸』遭到雨伞节攻击。蛇毒令他呼吸衰竭,比你早一步驾鹤西归了。」不死男想起一回事。 他又道:「对了。临终前,他特别交代我们转告大叔一段话:『梅兰教不需要副教主,因为再过几年,你就是第二任的教主。不过这番话是向十年前的你说的。对于现在的你,变更过后的心底话是,亲爱的小老弟,咱们阴间再会,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教主没有对萧仁长篇大论的原因。 他的第四道分身察觉本体遭毒蛇袭击,于是改为长话短说,离去时亦仅笑了两声,便匆忙停止运用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教主十分嚮往避世离俗的生活,原本打算在兴建梅兰殿后交棒给副教主,找个清静荒僻的地方隐居,不料这个心愿竟然是在至亲兄弟的反叛与遭受威胁的情况下达成。 他之所以屈服于艳阳天的威胁,并非为了保住性命,而是这件事关係到梅兰教的存亡。 在见识过刘湘纯等人的抉之后,他相信对方以摧毁梅兰教相逼,绝非信口开河。 换个角度,艳阳天将他幽禁在梅兰轩,并保住他的性命与教主的称谓,表示他们还算有点良知,至少没有赶尽杀绝。 要不是教主知晓的太多,而且与情报廖过从甚密,或许他也不会死于非命。 不过其实教主早在洩漏机密给任之宁前,便预料到将会得到如此下场。 为了让梅兰教反璞归真,他不惜牺牲性命,斩断梅兰教与艳阳天之间的连结。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他们前来梅兰居的理由了,对吧?既然如此,当初为何没有阻止他们?」 成也艳阳天,败也艳阳天。 副教主明知已回天乏术,仍不放弃做最后的挣扎,又道:「放开我!我要和你们的组长交谈!」 「大叔在说什么?我怎么有听没有懂?」不死男耸耸肩,将麵包大口吞下肚,因为他要开始执行组长交代的任务了。 他将副教主拖至甲板边缘,再把沉重石块绑在副教主的双脚上。 「石沉大海前,小弟我代表艳阳天全员向大叔行礼,藉此答谢您这几年大打折扣的付出。」不死男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他从口袋取出一把瑞士刀,往副教主的腹部猛刺几下,方便鯊鱼透过血腥味寻觅食物。 扔入汪洋大海前,他不忘冷笑道:「放心,我们会替大叔报仇的。」 伴随在后的「扑通」声响,意味着这名对梅兰教功不可没的淫杰就此殞落。 送故迎新 (上) 孙玉娟听见男性不断以「娟娟」这个暱称呼唤着自己,而且声音与过世的情人相似。 她随即惊醒,睁开双瞳。 映入眼帘的是张圆润白皙、笑容若有奸意的陌生脸孔,吓得她花容失色,双手环胸,摆出「你想要做什么」的姿势。 连哲南面向率先甦醒的任之宁,嘖嘖讚叹道:「你看看!这才是温柔婉约、秀外慧中的传统优良女性,和某人简直有天壤之别啊!要是那个脾气欠佳又粗手粗脚的某人和我仅保持如此亲密的距离,肯定直接赏我一巴掌了。」 十秒鐘后,他抚摸着发烫的左颊,不悦地向孙玉娟陈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老奶奶的委託,入住梅兰居的缘故,任之宁为她陷入昏迷,骆选拯救两人,以及萧仁将昏睡的她们载回基地。 除了刻意省略抉的部分与某些情节,内容可谓鉅细靡遗。 从他将骆选挺身而出那段说得天花乱坠,以及跳过骆选对孙玉娟告白是因为任务这两点,可见这名月下老人又在乱打如意算盘了。 孙玉娟知晓原委,卸下心防,对着仅在梅兰居点头致意过数次的任之宁问道:「所以是骆选救了我们?他现在人在哪里?」 正如连哲南所说,将她们载回这里的人是萧仁。 骆选击倒副教主后,发觉自身血流不止,只好在丧失理智前移动至平时常去的医院,并在就医前用公共电话联络当时位于梅兰殿的萧仁,麻烦他潜入梅兰居,带走孙玉娟与任之宁。 「他目前在医院休息。」任之宁将预备好的纸条递给孙玉娟,笑道:「如果想要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再打电话给他吧。」 纵然撮合因缘是桩美事,但如果明知男方对自己情有独钟,还故意将他推荐给别人,岂不是最残忍的善意? 「其实整起事件的演变过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要不是我承接任务和在幕后指挥,这两个莽莽撞撞的傢伙根本无法对你伸出援手。所以如果想要私下和聪明绝顶又英姿焕发的我说声谢谢,或者想要约我吃顿饭,随时欢迎你打电话给我。我的手机是为了听见你美妙的声音而存在。」连哲南跟着送上纸条。 他见孙玉娟面有难色,赶紧揉成一团,故作不以为意,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开玩笑,还望你不要介意。」 令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想凑合自己,抑或藉由这个行为突显骆选施恩不望报的好。 孙玉娟即便怕羞,依然恭敬地点头道谢,问道:「所以你们连我入住梅兰居的原因都知道?」 她环视四周,发觉位于一间没有窗户的卧房内。 地上摆着一台正在运作的空气清净机,表示这里的空气品质不是很好。 门外不时传来女性的话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抑或对某个不擅言词的人说话。 床头柜上的闹鐘显示目前时间为凌晨五点半,可见自己昏睡了六个鐘头左右。 无论如何,这个象徵解脱的陌生环境比梅兰居好太多了。 任之宁点点头,笑道:「不要再做傻事囉。」 心口不一的她其实相当钦佩眼前这名娇怯怯的贤淑女子能够为了爱情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要不是孙玉娟以身试险,她和骆选或许还得在梅兰居待上好一阵子。 原本透过抉在梅兰苑外偷听谈话内容的她仅对实情一知半解,所幸连哲南趁孙玉娟昏睡之际窥探心曲,两人才得以洞悉大部分的真相。 至今仍未解开的谜题是受到副教主的教唆,因而令许记者丧生的人究竟是谁? 任之宁和连哲南面露微笑,心中却对于是否该透露这件事犹豫未决,因为他们实在不忍心再看见孙玉娟活在沉痛的过去了。 「在不做傻事以前,我可以请求你们帮我一个忙吗?」纵然脱离苦海,孙玉娟却还是没有办法替情人洗刷冤屈。 许记者的辞世对她而言,犹如烟笼雾锁的沼泽,遮蔽了视线,迷失了路途,阻碍了前进。 沼气令缺氧的她失去了判断力,化身成为麻木不仁的復仇机器,三番两次做出一反常态的行径,追根究柢的结果却是白费力气。 这两年的岁月犹如过眼云烟,到头来不过是在虚掷青春罢了。 她即便垂头丧气,却从未感到后悔,因为至少自身已尽心竭力,因为许记者是值得这么做的对象。 美好回忆将永存脑海,同时别忘了创作崭新的篇章;遗珠之憾虽多不胜数,但是人生可不是用来遗憾的。 孙玉娟在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送故迎新之时来临,交给解救自己的恩人比较能够放心。 她脱掉左腕上的银色手錶,拿到连哲南面前,泪眼汪汪地道:「这里面摄录了我和副教主对话的过程。虽然他始终没有认罪,凭这薄弱的证据也不足以将他绳之以法,但还是希望你们能让他遗臭万年。」 当时孙玉娟利用撤销协寻后的空档携带蒐证工具,发觉日新月异的科技產品着实无奇不有,不仅有钢笔、遥控器、打火机等造型,甚至还有手錶及能够配度数的录影录音眼镜。 将前三者拿在手上容易让人起疑,没有近视的人突然戴眼镜又太显眼,她最终选择了这只外观平凡无异的多功能手錶。 值得注意的是明知红酒有问题,她为何还要喝下去? 以她的聪明乖觉,有可能认为狡猾多诈的副教主会将实情全盘托出吗? 看来孙玉娟为了让副教主身败名裂,即便失身亦在所不惜,这真是件令人鼻酸的事。 送故迎新 (下) 连哲南握住手錶,英气勃勃地道:「将这段宝贵的影片做为主力,加上萧仁在梅兰殿得到的收穫做为后盾,就算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他,也能透过媒体令他声名狼藉。以这种方式替记者含冤昭雪,可以说是再好不过。假设世上真有在天之灵,想必你的情人会感到相当欣慰的。」 要是真有在天之灵,许记者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你前往梅兰居才是。连哲南言不由衷,在心中叹了口气。 副教主的办公室底下暗藏着一间密室,房间左侧摆着堆满钞票的橱柜。 他将不义之财放在这里,似乎是做为交付艳阳天之用。 否则以他每个月前往银行两次的频率,就算要中饱私囊,也会趁那个时候将现金存进人头帐户才对。 骆选拨打电话请託之际,萧仁正准备破坏密室的门扉。 在了解任之宁和任务目标处于昏迷状态,以及大略位置后,行事作风本就乾脆俐落的他更是加紧脚步,一举击破门扉,以最快的速度调查一遍,用数位相机拍下眼前的钞山钞海,将抽屉里面的随身碟带走,便火速赶往梅兰居救援。 敏仪的辞世犹如拉鍊般,封印萧仁的口舌。 他深怕再度一语成讖,甚至偏差到认为透过言语传递讯息是件肤浅虚偽的事。 而他纵然变得孤僻寡言,却依旧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履行答应教主保护好任之宁的诺言,证明他的本质其实并没有改变。本性难移又意味着知晓情人过世的真相,极有可能令他再次浮现灿烂的笑容。 引发当中潜在的连锁反应,似乎能让某个埋藏于萧仁心底的祕密破茧而出。 隔了一道门的大厅。 彻夜未眠的萧仁与贾玛莉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萤幕,检视随身碟的资料。 密室版的报表虽然详尽记载着这几年的收支情形,却无法从中观察出破绽,因为两人在法律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贾玛莉只好临时抱佛脚,上网查询有关宗教法规的资讯。密密麻麻的文字令她和萧仁头昏脑胀。 正当两人犹豫是否该放弃之际,网页的底部恰好显示着这行文字:「政治献金法规定,宗教团体不得捐赠政治献金。」 两人的眼睛顿时雪亮,因为财务支出明细表中确实出现过政治人物的名字。 牵扯到公眾人物,能製造话题性,以及增加媒体报导的意愿,看来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场景回到放映室内。 孙玉娟沉浸在感伤的气氛中,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连哲南见状,在心田打了个暗号,开口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你已经付出最大程度的努力了。至于能否开花结果,就交给媒体来定夺吧。」 「但是比起替情人復仇,你应该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才对吧?」回家对于离乡背井的游子来说,是最平凡且温馨的要事。 任之宁饰演起反派角色,双手环胸,脚站三七步姿,斜睨着眼眶湿润的孙玉娟,将浮夸演技发挥尽致,责骂道:「万一因为你的离家出走,令年迈的老奶奶身心交瘁,以致有所闪失的话,你不会自责一辈子吗?更何况你已经不是懵懵懂懂的綺年少女了。对于将自己抚养长大的至亲之人,难道不好啟齿会比让对方伤心欲绝更重要?赶快回家向老奶奶道歉吧!不送了!」 随着任务的落幕,是否意味着彼此刚萌芽的情谊也得到此告一段落? 任之宁的翻脸无情令孙玉娟体会何谓现实世界的残酷,说不出口的苦衷与对奶奶的愧疚更是攻陷心中最后一片乐土,犹如雷雨交加的颱风夜,一点一滴侵蚀着坚强。 她压抑住嚎啕大哭的衝动,再次对恩人们鞠躬表达谢意,起身快步走至门口。 门板把手处悬掛着一块写有「pull」的英文字牌。 她依循指示拉开房门,打算离开这里,找个四下无人的阴暗巷道放纵泪水夺眶而出,却被一名极不识相的长辈阻挡了去路! 老奶奶拄着拐杖,气色略显憔悴,嘴唇微微颤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玉娟尚未做好心理准备,不禁惊惶失措,逃避老奶奶含情脉脉的眼神,转头望向任之宁和连哲南。 「这才是任务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任之宁吐吐舌头。 她瞥了一眼闹鐘,笑道:「替情人復仇的你害老奶奶牵肠掛肚了一年,现在又让她站在门口等了将近十分鐘。而替老奶奶讨公道的我不过让你煎熬了几秒,应该不算过分吧?」 「好人做到底。我们已经帮你修復好亲子之间的沟通桥樑了。至于该如何表达歉意,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连哲南搭腔。这番话意味着他已将孙玉娟离家出走的缘由告诉老奶奶。 如今就算费尽唇舌赔一万个不是,终究无法归还老奶奶这一年来遭自己剥夺的笑容。 孙玉娟驀然回首,向前依偎在老奶奶的怀中,试着将时光倒转至以同样举动赔罪的童稚岁月,奢望能再次得到老奶奶的谅解。 与此同时,孙玉娟的眼泪掉了。 但是以后只要有老奶奶在,她就无法再落下眼泪,因为将孙女视为掌上明珠的老奶奶会立刻替自己拭乾泪水。 无论子女犯下滔天大祸,抑或令自己肝肠寸断,血浓于水的至亲多半还是会选择原谅。 老奶奶愿意出现在这里,并配合连哲南的要求站在门外,犹如惊喜箱似地静候孙玉娟拉开房门,如此举动已充分表达宽恕之意,甚至从不认为乖孙女做错事。 她伸手轻拍孙玉娟的头顶,一面藉此抚慰对方的心灵,一面回顾将对方抚育成人的过程,不禁感到五味杂陈。 酸味令老奶奶哽咽,甜味淡化了苦味;辣与咸调合成喜极而泣的泪珠,滴滴象徵久别重逢的珍贵。 与此同时,老奶奶的拐杖掉了。 但是以后只要有孙玉娟在,她就不必再拄着拐杖,因为将奶奶视为亲生母亲的孙玉娟会搀扶自己。 任之宁等人的视线交会于同一处,彷彿聚光灯似地投射在孙玉娟与老奶奶的身上。 眼前的光景蒸发了这段日子流下的汗水,值得令任务带来的疲惫感灰飞烟灭。 以这幅堪称月下筑梦成军以来最温馨动人的画面做为收尾,可以说是再完美不过。 承篇《梅兰教的祕密》全文完 一眼注定 (上) 转篇《最终抉战的真諦》 凤凰花开的初夏,火伞高张的正午时刻。 坐享人生的贵宾室内,一名怀情女孩懒洋洋地趴在茶几上,以大快朵颐后的迟钝脑袋撰述着名为「存在」的作文。 「坐享人生以渐有起色的业绩延续寿命,路边的树木用年轮纪录岁数的多寡。好不容易蜕变为成虫的雄蝉发出『嘰嘰嘰』的求偶鸣叫声,同时却也意味着生命即将结束。相较之下,人类算是非常幸福的生物,能够从日常生活中得到殊途同归的存在感,诸如孩子们藉由玩耍增添青春的色彩,大人们藉由年年有馀的存款金额确认光阴没有虚度,行人们藉由汗流浹背证明活在当下等不胜枚举。那么反观自己呢?」 任之宁的学生岁月几乎都挥霍在对母亲的思念与怨恨上。 钱财固然重要,但她从来没有为了致富,仰赖抉做些投机取巧的事,例如预知宾果宾果彩券的奖号。 而她纵然窝在冷气房里,怦然跳动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双颊犹如户外的骄阳般炙热。 距离孙玉娟和老奶奶团圆已经过了两个礼拜的时光,春夏亦在这段期间交棒。 对于任之宁来说,这个值得纪念的夏日与往年截然不同,因为她的心中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浓烈情感,同时多了一个人在此长期定居。 能够由探讨存在的真諦牵扯至恋慕的程度,可见她对萧仁的爱意已达不能自拔的地步。 许记者和孙玉娟天人永隔这件事多少產生潜移默化的妙用,令素来逃避爱情的她心生主动表白的念头。 我到底喜欢萧仁哪一点呢? 这句话每天至少要纠缠任之宁五遍方肯罢休,特别是在茶馀饭后与辗转不眠的时候。 此问题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类似,重点根本不在于喜欢哪一点。 确认有多么喜欢,然后对这份心意做出是否该告白的决定才是关键所在。 念及此事,任之宁拿起手机,迅速输入「午安」两字,这才发觉自己连问好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禁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宠物问道:「咪咪,你觉得萧仁喜不喜欢我?」 咪咪正襟危坐,仰望着墙上的电视机,简洁有力地「喵」了一声,彷彿在敷衍主人无聊透顶的问题。 任之宁入住梅兰居后,连哲南擅自替咪咪报名了动物医院附设的瘦身课程。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光,牠已恢復从前的轻盈体态,神色若有些许自信之意。 新闻台正播报着关于副教主的黑幕,导火线来自连哲南最喜爱的谈话性节目。 贾玛莉将汇整过的资料交给瞎说光阴的製作单位,替这名忠实观眾达成「要是能在瞎说光阴看见自己提供的资料,就像歌手初次在唱片行看见自己的专辑一样兴奋和感动啊」的心愿,并要求该电视台不得率先在其他节目曝光这些资料,做为情报免费的代价。 在得到高层人士同意,并指派记者访查后,瞎说光阴于前晚播映独家报导暨现场直播节目,除了邀请固定来宾和陈小姐(许母),连向许记者爆料的女信徒都因为愧疚,主动出现在萤光幕前,着实勇气可嘉。 除此之外,尚有一件令任之宁震惊不已的事,那就是先前身为室友的梨涡女居然也是该电视台的记者,而且言行举止与入住梅兰居时的内向寡言大相逕庭,演技比自己和副教主好太多了。 该集节目由副教主的性丑闻做为起点,而后提及政治人物收受献金,探讨相关法规的弊端,深入介绍梅兰教,疑似遭到幽禁的李圣贤与许记者一样离奇过世,副教主借刀杀人与畏罪潜逃的可能性,再来就是开放民眾call-in。 当中有一位女性来电声称有过同样遭遇,另有一名曾经担任守卫的男性坦承案发当晚确实见到副教主追逐许记者至大门,这两件事引起来宾们议论纷纷。 节目内容高潮迭起,起承转合样样具备,令该节目的平均收视率再创新高。 尾声在下完结语的林主持人与现场来宾们替许记者默哀的感伤氛围中落幕。 整起事件犹如滚雪球,不仅令梅兰教的声誉受到重创,连助理和政治人物都受到波及。 虽然那份报表不足为凭,但据说警方已开始着手调查,媒体办案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覷。 奇怪的是骆选醒来之后,随即返回克鲁格国家公园找寻副教主,对方却已不见踪影。 自从那天起,副教主犹如人间蒸发似的,不仅没有返回梅兰居与梅兰殿,亦没有出现在萤光幕前。 这件事令骆选良心不安,爱幻想的他认为副教主已沦为野兽的晚餐。 心思完全奉献给爱情的任之宁瞥了一眼电视机,不以为意,又对咪咪问道:「那么你觉得如果我和萧仁告白的话,他会接受我吗?」 耽溺于暗恋的女孩心中总是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待人解答,更何况这是她首次如此迷恋一个人。 另一方面,教主曾对她说过完成任务便可得知母亲的下落,未料至今不仅仍未得到母亲的消息,就连教主都溘然谢世了。 这件事和孙玉娟的缺憾相互辉映,令她想要主动表露心意的念头已濒临势在必行的界线。 咪咪回首斜睨着任之宁,彷彿在对主人说道:「拜託你清醒一点,好吗?」 四目交会半晌,牠快步走至窗前,将前脚倚在玻璃上,俯视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步道。 人一辈子或许养过数隻宠物,但大部分的宠物一生只陪伴过一个家庭。 宠物通常是主人排在伴侣和好友之后的第三选择。 反之,宠物却没得选择,除非家中另有同伴。 所谓的平等不过是强者用来支配弱者,抑或处于劣势的弱者自我安慰的说词罢了。 所幸咪咪除了任之宁,尚有多名兴趣相投的歌友。 每当户外传来「吱吱喳喳」的鸟语声,牠便会以现在这个姿势随着鸟儿歌唱,并犹如鐘摆式节拍器般左右摇晃着尾巴。 无奈目前并没有传来任何鸟鸣声。 欠缺主唱的牠凝望半晌,驀然敲打起窗户,似乎在对任之宁示意些什么。 「不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了,也不必这样无理取闹吧?还是你也和我一样,找到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任之宁起身抱起咪咪,好让自己继续在那忧喜交织的情网打滚。 她跟着俯视行人步道,惊诧得松开双手。 萧仁快步朝坐享人生行进,身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衫,胸前有个骑士驾驭着马匹的品牌标志。 救星的心上人终于来啦! 莫非《再看我一眼》的结局将如童话故事一般,在白马王子来到初次相遇的地点迎娶任性公主的甜蜜氛围中收场? 任之宁有异性没人性,不顾倒在地上的第三选择,拔步衝下楼,莽莽撞撞地推开店门。 萧仁听到风铃发出的清脆声响,和女店员一同望向门口,看见气喘吁吁的任之宁注视着自己。他连续眨了两下双瞳,彷彿在和对方打招呼。 「要进来坐坐吗?」任之宁情不自禁,主动示好。 适才推开店门前,她望见萧仁比了个「一」的手势,而女店员则是点头示意。 难道萧仁经常光顾吗? 任之宁欣喜雀跃之馀,觉得自己和萧仁犹如牛郎织女,每年仅能在鹊桥(坐享人生)相会一次。 对于这个会让骆选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询问,萧仁却是不言不语,下垂的剑眉若有讶异之意,微张的嘴则若有不知该如何婉拒之意。 他见任之宁逕自推开店门,只好向女店员使了个「改成内用」的眼色,而后被牵着鼻子似地走上楼。 女店员保持微笑,心中却对老闆姐姐和帅哥顾客的相识感到出乎意料,另一方面因为任之宁极不寻常的神态与从未听过的娇声而鸡皮疙瘩掉满地。 贵宾室外,拒当电灯泡的咪咪依偎在一名男顾客的怀中,暂代老闆的角色与客人良性互动。 贵宾室内,获得独处机会的任之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仁,连一句应酬话都不必开口,只因深情的眼神已将心意表露无遗。 我刚才是不是过于主动了? 她现在才感到发窘,却不知道眼神早就出卖了自己。 萧仁垂首喝着饮料,回避任之宁柔情密意的目光。 吹免费的冷气,等迟到的伴侣,用免费的网路,抑或期盼在此发展新的恋情,这些来到饮料店作客的理由通通与他绝缘。 对于这几年的他来说,饮料店就是提供买饮料的店,其馀的花样都是多馀。 雨天从不撑伞,寧可迷路也不愿与人接触,被飞出墙外的棒球砸到头也不在乎,甚至是购买假爱心真诈财的原子笔等等,冷若冰霜的扑克脸贴着非请勿近的标籤,他藉由种种吃苦吃亏当吃补的行为,让生活过得狼狈不堪,以为这样便能赎罪,却不明瞭真正该赎回的是心态。 茶几中央彷彿有条无形的赤道,区隔两人心境,杜绝彼此亲近。 女方身处心花怒放的夏天,男方身处心灰意冷的冬天,如水火不容般对立,天地之别般疏远。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倘若打算改变当下气氛,那么在融合的过程中,至少有一方得做出让步,抑或受到牵引。 任之宁的热情被萧仁的冷漠浇熄。 过火的爱情纵然令人盲目,却还不到有眼无珠的地步。 她注视着刻意冷落自己的萧仁,纠结的内心宛如被打了死结般绞痛:「我已经释出最大程度的善意了,为何你却始终不愿多看我一眼?即便情人过世没收了你的亲切,就算沉默寡言是你的天性,可你对其他成员也没有像对我一样无情。为什么唯一的例外偏偏选中了我?难道是因为我初次在基地与你互动的时候,态度特别恶劣?所以是我自作自受?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地丑陋,也不是那样地任性。我也有可爱的一面,当然也有温柔的一面。请你……求求你再看我一眼……看一眼真实的我以后,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对我,好吗?」 一眼注定 (下) 萧仁闭目沉思片刻,抬起头来,心有灵犀似地直视着任之宁的星眸,道:「世间有许多事情不像来这里买饮料这么简单,点了付出了就能够得到。我的饮料已经喝完了,那么属于你的呢?不过就是杯饮料而已,值不值得你为它等待?如果等到头发都白了,结果却是空等一场,那么你该怎么办?趁现在还年轻,换个口味是否才是明智之举?」 说出这段话的同时,他将饮料钱分毫不差地摆在桌面上,试图表达「撇开同事的关係不谈,我们连聚在一起享乐的酒肉朋友都不是」与「划清界线」之意,而后站起身子,转身离开贵宾室,终结犹如曇花一现般的独处时光,同时期许能就此告别任之宁的心。 任之宁尚来不及反应,萧仁便已匆匆离去。 她无暇理解其含意,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默默跟着对方走下楼。 萧仁头也不回,走出店门,转身向右,恰好以馀光瞥见任之宁尾随在后,于是加快脚步前进。 任之宁心痛万分:「为何连句再见也没有?对你而言,我究竟算是什么?」 她眼见萧仁即将消失在人群之中,灵机一动,又想:「唯有在那里,我才能够摇身一变成无所顾忌的女强人,做出平时从不敢做的行为。我不想再因为爱情失去自我了。无论结果如何,我现在就要得到答案!」 正所谓事不过三,前面两次不过是偶然的失误罢了。 替引以为傲的抉平反成为她暗中试探萧仁心意的藉口。 任之宁进入预界,对着渐行渐远的萧仁吶喊道:「我喜欢你!」千言万语比不上一句诚心诚意的我喜欢你。 女店员伸手摀嘴,试图掩饰二分之一的吃惊。 行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往任之宁,随着女主角的视线转头,最后定在停下脚步的男主角身上。 他们犹如摩西杖下的红海,朝两旁退开,清出空间让眼前这对金童玉女上演一场撼动人心的好戏。 眾目睽睽带来的压迫感令萧仁透不过气。 他回首斜视着任之宁,冷冷地道:「我的世界不需要爱情。」 任之宁真心换绝情,痛楚难当,停止施展抉,逃避至表白以前的现实世界。 无奈在反覆无常的爱情面前,原则只是随手便可粉碎的沧海一粟。 不过半晌,失误反倒成为告白失败的藉口。 任之宁誓不甘休,心想:「就算你的世界不需要爱情,也不代表你对我完全没有好感!」 她再接再厉,再次进入预界,重新告白一次,获得同样的答覆,仍不死心,追问道:「那你上次何以要挺身救我?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上次之所以这么做,纯粹只是想要保住自己宝贵的性命。更何况就算挺身而出是为了你们,顶多也是念在同事的份上罢了。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萧仁迟疑半晌,又道:「或许你的世界瀰漫着满满当当的情意,可我的世界却从来没有爱情存在过。至少从初次遇见你到现在,喜欢这种无谓的感觉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心里。」 好端端的感人喜剧竟然酿成悲剧。 路人们一方面对女主角投以怜悯的眼神,另一方面在心中臭骂这名看似始乱终弃的花心男主角。 向来崇尚单身主义的老闆姐姐居然会对人动情,而且对象还是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帅哥顾客? 女店员难以置信之馀,对于帅哥顾客的真面目为薄情郎感到幻想破灭。 萧仁不留馀地的言行将任之宁塑造成一名自作多情的厚脸皮女孩。 任之宁再次被打回现实世界中,心想:「平时老爱作怪的人突然讨好卖乖,当中肯定有问题;平时沉默寡言的人突然长篇大论,当中肯定有内情。所以刚才并非预界发生失误,只是我还没有让萧仁说出真心话罢了!」 她屡屡受挫,却仍旧执迷不悟,运用抉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黯然失色的预界中,先前的画面如同黑白电影般重播,不仅剧情一模一样,痛楚更是半点也没少。 不同的是这次问完话,任之宁旋即踏步向前,从后方紧紧搂住萧仁,说道:「如果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你当时大可直接闪避,不必冒着生命危险衝击货车。如果你的世界从不存在着爱情,那么你根本不会将项鍊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甚至不会在左臂刺上情人的图像。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或许你的世界没有我,但是我的世界却只有你。我知道你的心里还住着别人。只要你一个点头,我愿等你直到空出足以容纳我的位子。因为是你,我愿意等!值得我等待的也只有你!」 交叠于萧仁心扉前的手掌带有「请你捫心自问」之意。 对于仅从影剧与书籍体会过浪漫滋味的她来说,恐怕也只有在预界才能化身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做出小鸟依人的撒娇举动,与道出轻轻款款的肉麻对白。 萧仁的冷若冰霜似乎被任之宁情真意挚的告白融化。 他抬起左臂,手心紧贴在任之宁的手背上,而后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情势再次扭转。 花花公子变成赴汤蹈火救美的痴情英雄,令路人们刮目相看,同时盼望男主角能赶紧抬起头,完成点头的动作。 任之宁感到萧仁的胸腔起伏迅速,温暖的手心略微湿黏,表示对方正处于呼吸急促与情绪紧张的状态,心中不禁燃起一线希望:「终于被我打动了吗?我不奢望你现在就接受我,只要许我一个承诺就好。」 她等候萧仁点头之馀,准备停止运用抉,回去让预界的情节美梦成真,另一方面因为陶醉在搂抱的幸福滋味中,捨不得就此放开。 就在任之宁陷入幻想之际,萧仁驀然抬起头,自语道:「山盟海誓遍地开,说到做到有几朵?」 他拋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随即使劲挣脱任之宁,大步向前离去,不过一会便消失在街角。 距离甜蜜国度仅有数步之遥。 萧仁站在爱心形状的云朵上,伸出双手,笑容灿烂地恭候着任之宁的到来。 任之宁奋力点点头,眉飞色舞地跳步迈进,嘴里发出意味着姑娘出嫁的「嘿咻」抬轿声,在心中高呼道:「公主来啦!」 不料眼前的景象竟是海市蜃楼。 踩空的她试图捉住萧仁的手,这才发觉对方早已化为泡影;失足的她坠落至尘世,支离破碎的心则掉进了黑白与彩色世界之间的幽暗漩涡。 回归现实世界,阳光依旧耀眼,地球还会转动。 来来往往的路人们纵然身处同片天空之下,却彷彿在不同世界过活似的。 狗狗至少还会对陌生同类吠个几声,抑或闻闻对方的臀部,人类却先用目光将同类划分为「好不好看」与「有不有钱」等等之别。 任之宁杵在原地,魂不守舍,呆视着前方。 前后总共施展了三次抉,在预界度过了一分多鐘的时光,这意味着现实中的她发愣了十数秒。 预界的所有情节全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唯独痛楚以外。 当她回过神来,萧仁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与梦境中母亲拋弃自己的幻象重叠,不堪回首的过往再次浮现,如雪上加霜般摧残着自己。 女店员见萧仁远去,走向任之宁,笑道:「老闆姐姐认识他吗?他几乎天天光顾呢,除了前阵子突然消失了两个月左右。不过他通常都是夜晚才来,而姐姐你都是在白天出现……」 说到这儿,驀然打住,如预界般露出吃惊神色。 因为任之宁今天难得大放送,将鲜为人知的另一面通通拿出来吓自己。 「原来你是否会多看我一眼,早在第一眼见到你时,便注定了结果。」任之宁轻声自语。 短短十数秒内承受了六次的心痛,在预界中强忍住的泪水终究免不了宣洩,如倾盆大雨般稀里哗啦地落下。 她瞥见女店员与路人们对自己投以异样的眼神,旋即掩面朝反方向快步离去。 隐藏人物 (上) 爱情这个恐怖组织会害人做出千奇百怪的事情,特别是当中一名叫做失恋的佼佼者。 随着故事逐渐迈向尾声,差不多也是我该露面的时候了。 我的本名叫做什么不重要,大部分的客人都叫我「情报廖」,少数几个缺乏礼貌的熟客则是叫我抓耙子(金手指)。 听见这个响噹噹的称号,想必天资聪颖的各位应该能够猜到我的抉属于何种类型了吧? 姑且对诸君卖个关子,让跑跑龙套、戏份极轻的我暂时保有几分神祕色彩先。 话说回来,其实我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可是一点也不愿意令各位的脑海浮现一名风姿瀟洒的俊男,都怪有个白目女孩在我家门外按了将近半个鐘头的电铃,破坏我享受古典音乐的兴致。 不过神通广大的我早在她登门造访之前,就知晓她来这里的缘故了。 也是因为如此,就算心中略有不快,我最后还是按下开关,逐一帮她开啟通往服务台的三道深锁门扉。 任之宁踹开门扇,怒气冲冲地走至柜檯前,泛红的眼眶却是湿润。 她将提在手上的黑色皮箱扔至桌面,瞪着我道:「一百万买我母亲的下落!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恳请你为我破例一次!」 「这就是你拜託人家的口气?更何况这不是成功守护黄金雕像获得的报酬吗?当我不知道你的身家有多少啊?」敝人的大名之所以鼎鼎,正因为在下是一名专业且遵守原则的情报贩子,同时也是情报界的翘楚。 有些情报卖了两全其美,有些却会造成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更遑论刘湘纯隶属的组织与我势不两立。 他们将某个反抗阵营的成员们视为重要追捕目标,尤其是我这名知晓他们做过多少亏心事的头号人物。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任之宁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姿态看似毕恭毕敬,却以不情不愿的语气道:「拜託你!求求你!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就我个人而言,时间仅有过去(可知)与未来(未知)之分。 因为当我们开口说出「现在」后,所谓的现在便已成为过去,而该用词指的其实是待会或立刻之意。 任之宁打开皮箱的拉鍊,将钞票全部倒出来,再把其中五捆推至防弹玻璃下方的半圆形窗口前,道:「那我用五十万问你一个问题!刘湘纯是否还活着?」 「送你五个字,我也不知道。咦?这样不就送了十个字……二十……」由此可见,其实我并非无所不晓。 虽然我可以藉由抉得知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却不代表我学富五车。 举例说明,假如你们问我某艺人的緋闻,以及某政治人物的丑闻等等这类在下平时有在关注的事,抑或让我返回本体查询资料,我绝对可以告诉你们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是如果你们问我中华民国目前总共有几个县市,在不返回本体运用抉,搜寻诸如「某学校老师于某时间点的讲课内容提及民国九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县市合併后,目前总共有几个县、直辖市、省辖市」此类资料的前提下,我还得像现在一样伸出双手,用十指环绕本岛一圈,再跨越台湾海峡至澎湖、金门、马祖,才能告诉你们未必正确的答案呢。 附带一提,如果你们问我谁是全天下最英俊的男人,我肯定会神气活现地将大拇指朝向自己。 「骗人!就算全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中一位必定就是你——情报廖!」以两个人来举例,表示任之宁认为母亲依然活在世上。 她将九捆钞票收进皮箱,又道:「最后用十万块问你一个问题。刘湘纯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再不回答,我就要走了。」 我再也沉不住气,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知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就算活着又怎样?爱不爱你又如何?能够改变她没有陪伴你长大的事实吗?而你就真的能欣然接受,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吗?解铃还须系铃人。系的人不是她,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你到底懂不懂啊!」 脾气暴躁与个性反覆无常是我的缺点,但这可不能怪罪于我。 等你们和我拥有同样的抉,便能感同身受,认为开口讲一些早就心知肚明的「废话」有多么痛苦及浪费时间了。 我见任之宁泪眼汪汪,于心不忍,又道:「哭泣不过是认输、承认自己软弱的行为罢了。你不是最讨厌装可怜的人吗?」 「所以我从不装可怜。包括这次。」任之宁儘管故作坚强,泪水与口吻终究敌不过脆弱。 「有些事情知道未必会比较好。况且你不是已经找到亲情的替代品了吗?」其实我在故事开头没多久就登场过了。 各位还记得神谷照之个人收藏展吗? 开幕当天排在任之宁等人前面的两名长者正是我与李圣贤。 他们之所以认不出我们,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当时还不知道李圣贤为何许人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不定期更换聘僱的躯壳。 李圣贤是我近几年结识的良师益友,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本尊。 他时常教导我待人处事的道理,我的脾气比以前收敛亦是拜他所赐。 如今回顾起他被「傀儡女」操纵毒蛇杀害的事,仍旧令我悲愤不已。 其实我早就想带他脱离苦海了,只是每次提起这个念头,都遭到他断然拒绝。 我只在乎闔上双眼以前,心愿是否已了——这是他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距离现在近两个月,可见当时的他已料到自己的死期将至。 隐藏人物 (下) 「爱情并非亲情的替代品。等到爱情变成亲情之后,或许就只剩下感情了。还有他对我没有半点感觉,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我用抉试过很多次了。」或许任之宁只是想要找个能安慰自己的人吐露心事。 而选上我的理由是倘若找老爱偷窥别人隐私的连哲南,在预界告白失败的事就会被他得知,甚至有可能传入骆选与萧仁的耳中。 不得不说,找我确实是个明智之举。 正因为我知道的事不少,以致安慰他人时,能直接触碰痛处,先在伤口上面撒盐,再一步步使其结痂。 既然都自夸了,不妨让我这个卖瓜老王顺道打打广告吧。 欢迎大家有任何疑难杂症都可透过网路联系我,除了情报不二价以外,如果「你」是我欣赏的类型,抑或携带我化名「洵儿」出版的书籍亲临本服务台,收费便可以七折八扣喔! 眼见疗程即将告一段落,想念对方笑顏的我说道:「是吗?或许你还差一眼,就差那弥足珍贵的一眼。还是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交往看看?实不相瞒,介于适婚年龄的我单身好多年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得和综合我的内心与他人外貌之对象谈恋爱。这样听起来也挺新鲜的,是吧?我会尽量帮你挑选英俊一点的男性,虽然最英俊的那位躺在病床上啦!」 正如前面所说,任之宁眼中这名圆滚滚男子只是我僱用的躯体。 真正的我位于某个隐密安全之处,躺在旁边具有医疗器材与同伴护卫的病床上,熟睡一场醒不来的觉呢。 当同伴用抉将我的灵魂与他人互换后,我的能力便会随之暂时丧失。 所以我每天必须返回本体更新资料库数次,一来主动寻找客源,二来确保资讯不至于落伍,三来查询客户需要的情报,四来关注好友与仇家的动向。 「你喔,当心灵导师还可以,当情人就免了吧。我可不想要有个脾气稀奇古怪的初恋情人。」任之宁破顏微笑。 「说到稀奇古怪,某个携带百万找人诉苦的女孩可是与我旗鼓相当啊!单就这点看来,我和她似乎还蛮登对的?」我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原因其一是任之宁的笑容令我百看不厌,其二是圆滚滚男子心律不整,容易因为激动而心跳过快。 纵然略有不适,我依旧庆幸能体会活着的美好。 对此我不得不向连哲南道谢,因为当初要不是他在医院搭訕护士之际,碰巧看见我这块昏迷不醒的璞玉,或许我现在就没有办法对各位叙述本故事了。 也是因为这样,每次介绍任务给月下筑梦,我都没有从中抽取佣金,以报答他扭转我人生之恩。 「结果一个情报都没有买到。看样子我这一趟白来了。」或许是将下午奉献给哭泣的关係,任之宁打了个呵欠,面露倦容。 也是时候赶她回去睡个好觉了,因为正如李圣贤对萧仁所言,真相再过不久就会找上他们。但愿他们能安然无恙。 「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离别以前,免费送你一句话:『知未必真,真未必知。』」我是个表里不一的双面人,一方面不愿透露刘湘纯的下落,另一方面又在萧仁这个护花使者加入月下筑梦后,透过我精心安排的任务,背地里带领任之宁迎向真相。 唉,要是她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会不会因此爱上我啊?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任之宁偏着头思索,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说的,只觉得快要睡着了。 「比起偷偷摸摸的窃贼,由我金口廖吐出的字句才有价值,不是吗?难得今天特别投机,多赠送你一段良言也无妨。切勿过度依赖预界,因而忽略真实的美好,扼杀幻想的权利,放弃得到幸福的机会。倘若希望意中人再看自己一眼,最浅显易懂的方法就是多注视对方几眼,直到对方被自己的眼神打动。不过要是你的毅力和爱意只有这种程度,不如还是趁早死心吧。因为那位仁兄可是老爱装模作样的阴沉傢伙,绝非两三下就能让他现出原形的。」 为每个获得抉的新人发送密函是我提供的免费服务,用意除了告知该如何运用抉,更重要的是警告不得在常人面前施展,否则将会招来杀机。 这也是我唯一和死对头艳阳天站在相同立场的地方,差别在于我没有用惨无人道的手段灭绝罢了。 任之宁豁然开朗,频频点头以示「原来是他啊」之意,随即又恢復疲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你陪我聊天。」 看来要今天才在预界遭到拒绝的她鼓起勇气求爱,是我太没有同理心了,即便我刚才发自内心的交往请求被她当成玩笑话。 「晚安。」 过阵子又得搬家了。 无论如何,能够为眼前这名在我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女孩尽份心力,已让恐怕没机会再谈恋爱的我心满意足了。 谁说非得在一起才算是爱呢? 藉由对心仪的异性好,我从中体验身为情人应该做的事,同时留下足以令自己傻笑的回忆。 未必要得到回报,并衷心祝福对方有情人终成眷属,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名卖力的田径选手,虽然竞赛中途不慎摔倒,仍旧一跛一跛地走向终点。 就算最后一名又如何? 至少我问心无憾啊! 美梦成真 (上) 四天后的黄昏时分,青春公园斜对面的斑驳旧宅。 一名亭亭玉立的金发女孩驀然出现于天台水塔旁,貌似芭比娃娃,乍看宛如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她头戴米色草编帽,穿着灰色棉质上衣与碧蓝色长裙,身高约莫一百七十五公分,纤瘦的倩体看似弱不禁风,散发出一股浓郁清香。 之所以用乍看来形容,是因为她的右手套着一只人形手偶,儼然是名怪里怪气的美少女。 金发女孩环视周遭半晌,忽然受到手偶引导,不情不愿地向前移动,道:「你要去哪里?人家有惧高症,不要太靠近外侧啦!讨厌!都认识人家这么久了,却还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说。」 这名金发女孩叫做「傀儡女」,身为艳阳天的一员,亦是杀害李圣贤与许记者的真凶。 不过能远距离操纵动物的她认为凶手并非心地善良的自己,而是这只爱不释手的人偶「小汤汤」。 「我也怕高啊!不过我只怕宝贝你的身高。虽然人们常常说身高不是距离,但是你竟然比我高出二十个头左右,未免让身为男子汉的我太没有尊严了。」小汤汤将傀儡女拖至马路那一头,彷彿要殉情似的,又道:「你跳我就跳!」 纵然如此叙述,低沉的声音却是从运用腹语术的傀儡女口中传来。 为了不让各位感到杂乱无章,请容许我在详述对白与动作时,统一将小汤汤拟人化。 至少在傀儡女的眼里,如影随形的小汤汤不仅气宇轩昂,还是十分具有男子气概的「老公」。 「我死你就死。」傀儡女瞇着眼,战战兢兢地望向公园入口处。 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孩佇立于位置图前方。 骆选不时左顾右盼,神态略显慌张。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穿西装,同时也是首次和异性单独约会,重点对象还是梦寐以求的意中人。 耗时四年的期盼,累积数十次的拒绝,如今总算将美梦打造成真之际,他却无暇感到兴奋,一方面因为自己是个没有约会经验的新手,另一方面这次居然是任之宁主动邀约,此举动光用不可思议尚不足以形容。 难道世界末日真的要来临了? 他等候心上人到来之馀,回顾起毕院长昨夜传授的新版约会教战口诀:「夜幕低垂冷清清,烛光晚餐衬恋情。谨记用餐的时候刻意吃得嘴边脏兮兮,倘若对方主动帮你擦拭,那么你就有了四成的胜算。昏天暗地看不清,浪漫电影放光明。观赏爱情电影时,在最扣人心弦的那一幕牵起对方的小手,如果对方没有抗拒,那么你又多了四成的胜算。至于剩下的两成就靠你自行开发了。哼,上次你抱怨乾爹浪得虚名,传授的独门绝学乃雕虫小技,反倒害你一败涂地。这次的诀窍总够浅显易懂,而且不必担心过于主动而被拒绝了吧?选啊,恭喜你终于长大了。看来纵横情场的我总算后继有人啦!」 正当骆选回想至此,后方恰好传来熟悉的女声:「你干嘛穿西装啊?」 他回首望去,吓得目瞪口呆。 任之宁长发飘逸,穿着白色低胸小可爱与性感牛仔热裤,与平时的装扮风格截然不同,与穿着隆重的骆选形成强烈对比。 二十分鐘后,一家邻近圆环的霜淇淋摊贩前,刚从隔壁服饰店走出来的两人正在购买香草霜淇淋。 任之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衣裳,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娘是没本事露就对了?」 也不想想是谁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主动邀约他,并且穿着低胸装的? 任之宁被要求穿上针织薄外套,腿部则是被黑色裤袜裹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唔,不然我打个比方好了。炎炎夏日,满头大汗的你独自走在街上,口渴难耐,却又身无分文。这时,一名拿着霜淇淋的行人经过面前,看得你垂涎三尺。于是羡慕不已的你如此心想:『可以给我吃一口吗?喂,不要走啊!吃一口又不会怎样,不要那么小气嘛!』但是今天角色互换,你看见一名陌生人盯着自己手上的霜淇淋流口水,反而会如此心想:『这个怪噁心的傢伙干嘛一直盯着霜淇淋啊?哼哼哼,除了我以外,谁也别想吃一口,因为这支霜淇淋是我的!』举这个例子好像不大恰当呢。总而言之,人都是自私的啦!更何况我比较喜欢穿着保守的女生。」骆选将霜淇淋递给任之宁。他被要求换上符合自己风格的休间服。 男方认为女方喜欢成熟稳重的异性,儘管汗流浹背,也要令对方留下好印象。 女方为了替男方达成心愿,就算牺牲色相亦没有怨言。 彼此互相设想却同样得到反效果,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两人的缘分。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女朋友吗?」任之宁哭笑不得,斜睨着骆选,脑海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之所以和骆选约会,主要是为了答谢对方救了自己,其次则是愿赌服输(虽然发现孙玉娟夜探梅兰苑的是自己)。 即便如此认为,她的心中却充满罪恶感。 因为被心仪的对象拒绝,所以和迷恋自己的对象约会,这样不仅违背了自己的喜欢与原则,同时贬低了对自己情有独钟的骆选。 况且就算对骆选没有好感,也不代表骆选比萧仁差劲。 没有人是为了作为备胎而存在,每个人都是操控方向盘的主角。 美梦成真 (下) 任之宁看着向来对自己千依百顺的骆选,一方面认为爱情无法勉强,另一方面又希望对方能找到合适的情人,默示道:「孙玉娟之后有联络你吗?」 「有啊,她有打电话给我。怎么了吗?」骆选话一说完,顿时领会言下之意,自信满满地笑道:「孙玉娟是只能当朋友的姐姐,而你是可以当情人的姐姐,完全不一样啦!我可是很专情的,好吗?」 这番话虽然若有开玩笑之意,却还是能让任之宁脸红。 两人面面相覷片刻,动身前往餐厅。 约会的过程在此就不详细陈述了,仅提起几件值得关切的事就好。 根据骆选所言,他前几天至梅兰居拜访活泼大婶,得知目前由对方代为掌管。 至于教主之位与经费运用息息相关,一时之间难以决定人选,不过最有可能胜任的是在第一间寺庙担任管理职位的守旧派元老。 事件爆发后,不少信徒离开梅兰居,就连梅兰殿亦门可罗雀。 梅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屹立不摇的农神阿斯芭乐铜像上,彷彿在代替道貌岸然的祂落泪。 事过必能境迁,雨过终见天晴。 活泼大婶认为只要坚持信念与同舟共济,梅兰教总有一天会復旧如新的。 烛光晚餐看似浪漫,气氛却不如想像中的美好。 形单影支的白色蜡烛不甘寂寞地摇曳着火光,隐约象徵着用餐中的男女仅有一方热情如火。 骆选趁任之宁前往厕所,赶紧在嘴边涂上蘑菇酱。 不料任之宁回来后,不仅没有帮忙擦拭,甚至还取笑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适得其反的他为求胜算及格,只好将战场转移至成就过无数对情侣的电影院。 两人观赏的电影片名叫做「姊弟情深」。 任之宁当作在替弟弟庆生,为了让骆选產生一种「今天我最大」的优越感,即便对这类电影兴味索然,还是顺着对方的意购票入场。 此电影顾名思义是在叙述姊弟相恋的纯爱故事,官方网站的剧情提要如下:「正值二九年华的姊姊就读高中三年级,容貌闭月羞花,个性多愁善感。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弟弟(异卵双生?)身为篮球校队,体格壮硕魁梧,个性乐观开朗。姊弟两虽然外表、个性大相逕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共同点,那就是暗恋彼此已有四年之久,同时却也明白禁断之爱是没有好结果的。直到某一天,姊姊发觉某个于孩提时代时常赠送自己礼物的年轻阿姨有可能才是生母。相亲相爱的他们究竟能够突破传统观念的阻碍,抑或向命运屈服?」 以下为之后的剧情发展。 后来姊姊经过追查,得知那位阿姨确实是自己的生母。 原来双胞胎并非双胞胎,姊姊也不是亲姊姊。 于是姊姊打算告诉弟弟这件事与表露心意。 就在此刻,知晓女儿已明白身世的养父母招开家庭会议,对姊弟两开诚布公,告知那位阿姨确实是姊姊的生母。 正当姊弟俩欣喜若狂时,父母接着说出一件令他们感到晴天霹靂的大事:「弟弟同样并非亲生,而且生母还是那位阿姨的亲妹妹,等于父母收养了那对姊妹于同年同月同日生下的儿女。」 原来弟弟还是弟弟,只是变成算是表弟的弟弟。 剧末在啟程美国留学的姊姊于登机前对弟弟奉上点到为止的纯纯初吻中收场,看似向命运投降,却也算是开放式结局,答案自在观眾的心中。 基于以上介绍,这部电影的票房相当差劲,整个厅亦只有六名观眾入场,想必再过几天就会下档。 任之宁前前后后进入梦乡三次,但每次都被后面一名不时对着手偶自言自语的金发女孩吵醒。 金发女孩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嘲笑这部电影荒诞不经,一会儿又用娇甜的声音与前者争执不休。 就连让骆选稍稍感动的最后一幕,即将分泌的眼泪也被金发女孩发出的哈哈大笑声没收,甚至扫兴到忘了执行计画。 眼见胜算仅剩尚未开发的两成,骆选试图扭转近乎全军覆没的颓势,决定在送任之宁回家的路上力挽狂澜! 落叶归根 (上) 电影散场后,跟踪骆选和任之宁的傀儡女在路上遭到一名色瞇瞇男搭訕。 所幸小汤汤出面解围,以张牙舞爪之势赶走对方,并取出一瓶香水,朝对方的颈部喷洒(虽然色瞇瞇男认为自己是被傀儡女的诡异行径吓跑)。 「差不多该执行任务了,宝贝。」小汤汤唤醒沉醉于英雄救美情节的傀儡女。 他指着逃跑路线与骆任方向相同的色瞇瞇男,又道:「乾脆就利用这个好色之徒吧?」 「不行!小汤汤不可以再做坏事了!人家不准!」傀儡女先是态度强硬,之后又声泪俱下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从不奢望大富大贵,我只要求丈夫能做个奉公守法的平凡人。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求求你回头是岸吧!杀人可是会得到报应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她纵然苦苦哀求,双脚却不停踏步朝色瞇瞇男接近。 小汤汤低头不语半晌,瀟洒地喊道:「黑暗由我扛,光明任你享!」 他迅速鑽进傀儡女的裙底,从大腿外侧取出一把金色掌心雷手枪。 前方十数公尺远的转角处,与任之宁并排行走的骆选突然撞见熟人,吓了好大一跳。 他望着眼前这名龙马精神的老者,想起对方三番两次提供自己餿主意,不禁心头火起,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都十点多了,不是你这种老人家出没的时间,赶快回家刷牙睡觉吧!」 「怎么法律有明文规定老人家不能夜间散步的吗?」老者奸笑。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传授诀窍给骆选的毕院长。 纵然掛名院长,但其实他这几年待在育幼院的时间少之又少。 至于职位没有被取代的原因,得提起另一件令人感到神奇的事。 据说在七年前的暑假,他独自前往东部旅行,途中遭遇车祸,性格就此一百八十度转变,由不苟言笑变成和骆选同样孩子气的「暴发户」。 「我要让这些孩子们过得比一般家庭的小孩还要幸福,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提升生活品质!」毕院长当时一回来就发下宏愿。 他先是大手笔收购周遭土地,而后增建图书馆、新宿舍、附设滑水道的游泳池等设施,再陆续翻新原有建筑物,令育幼院焕然一新。 其馀诸如改善饮食、添置各类设备、充裕的零用金等自然不在话下,甚至每个满十八岁且考取驾照的院童皆会于离院时得到一台摩托车,作为饯别礼。 原本他还打算赠送满十五岁的院童附加易付卡门号的手机,碍于申办门号的条件限制而作罢。 「幸福不能光用金钱来衡量,孩子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如果只满足这些孩子的物质需求而不管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的教育方式!所以除了最多资助到取得硕士学位,我还要聘请家教和工读生,一来指导他们课业与待人处事的道理,二来让他们拥有大哥哥和大姐姐的陪伴!」毕院长满怀雄心壮志。 他在熟识骆选后,心虚地补充道:「不喜欢念书也没关係,我要培育他们的才艺与专长。唱歌跳舞并不坏,软体硬体都不赖,棋琴书画我最爱。如果这些都不喜欢的话,完成学业后,就到职训单位学习感兴趣的技能吧。」 对于精打细算的毕院长突然变得出手阔绰,职员们普遍认为他在购买牛舌饼时顺道买了乐透,因此瞬间致富。 至于脱胎换骨,少数职员谣传毫发无伤的他并非车祸,而是在海洋公园游玩时不慎跌倒撞到头。 倒是声音变得和以往不同,职员们一致断定他绝对是参加丰年祭的时候喝多了。 毕院长本人则是以「得到贵人鼎力相助」、「受到农神阿斯芭乐的啟发」等等这类难以令人相信的说法打马虎眼。 虽然他现在每个月仅出现一至两次,但至少令育幼院不必倚靠外力资助,同时给予的薪资比过去丰厚不少。 所以职员们儘管觉得他疯疯癲癲的,也不好意思赶他下台。 无奈养育小孩犹如栽培植物,并非浇灌越多水,孩子就必能相对茁壮。骆选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选啊,虽然你不喜欢读书,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同手同脚,但是你可以发挥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啊!比起在做不到六十分的地方徘徊,不如朝能够做到八十分的方向奋斗不懈,知道吗?对了,哪天交到女朋友,千万别忘了带回来给院长看看啊!到时候顺便叫她多找几个可爱的女性友人一起……喂!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走啊?也不想想是谁将你养大的?」 毕院长想起曾经在骆选离院时说过这番话,哑然失笑,道:「不介绍你的女朋友给院长认识吗?」 「她只是我的普通朋友!」骆选觉得毕院长和头上的路灯一样碍眼。 他大声地谎称任之宁是在饮料店上班的同事,再简短地向任之宁介绍毕院长。 音量之所以得提高,是因为毕院长这几年听力不大好。 「骆选曾经和我说过,您前几年有带他们去阳明山公园玩。听说他那天失踪了一整晚,这件事是真的吗?」任之宁知晓毕院长的身分,倒是面露欣喜,因为终于有人可以替自己解开谜题了。 骆选究竟是不是放羊的孩子,问眼前这名当事人最准确。 毕院长似乎没听清楚,沉吟半晌,道:「你是问我骆选走失的事吗?」 他见任之宁点头,又道:「喔,他那天的确乱跑走失,害我们担心得不得了。奇怪的是隔天清早,他又出现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害他的室友吓到昏倒。」 任之宁瞠目结舌。 骆选睥睨着她,一副神气活现的欠揍模样。 彻夜未归不一定等于遇见外星人,这道谜题就留给你们自行解答吧。 「任妹妹,暂时借我你的未来男朋友一下子,我有话要和他说。」毕院长不待回应,领着骆选走到七步之外,正顏厉色地交头接耳。 不过一会,他轻拍骆选的左肩,对任之宁挥挥手,便转身离去。 落叶归根 (下) 骆选目送毕院长离去,一脸困惑地回到任之宁身边,伸手示意对方继续前行。 任之宁本打算追问,但想说毕院长既然必须借一步说话,肯定是要说些不欲己知的祕密,于是放弃探听他人隐私的念头。 黑夜偷走一丝夏意,令微风带有些许凉意。 针织薄外套与黑色裤袜顿时成为体贴的象徵。 在不使用抉的情况下搭乘捷运陪伴任之宁回家,再返回自己的住处,来回总共得经过二十多个车站。 途中骆选鲜少开口说话,看似心事重重,又像在珍惜目前的美好时光。 纵然抉能替他省去移动的时间与开销,却也让他忽略了平凡的美好。 说不定车厢内的某个女孩正期待着与他这样的男性邂逅,说不定身旁这名不起眼的老伯能替他上一课,这些都是因为仰赖抉移动而牺牲的机缘。 恣意妄行的世界其实并没有比较宽广,或许这也是他对任之宁死心塌地的原因之一吧。 任之宁的居所位于一条狭窄巷道内。 两人抵达巷口时,骆选忽然走到任之宁面前,凝视着对方的双瞳,笑道:「其实之宁姐姐喜欢萧仁哥哥,对吧?」 「我哪有!」任之宁矢口否认,神色犹如被同学发现暗恋对象而恼羞成怒的靦腆小学生。 居然连骆选都观察得出来,萧仁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了吧? 她心念及此,终于领悟萧仁当时的买饮料之说,并觉得自己宛如辣妹小希黄金雕像,将镶满爱意的真心摘下来託付给意中人,对方却希望自己赠与别人。 如此残酷的举动岂不和自己暗示骆选考虑孙玉娟一样吗? 更何况比起自己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打退堂鼓,骆选这四年来究竟是抱着何种程度的决心对自己始终不渝? 「呃,不承认也没关係。我只是想要和之宁姐姐说,如果对象是萧仁哥哥的话,我会诚心祝福你们的。但是如果哪天放弃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骆选搔搔脸颊。 他又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之宁姐姐啦!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这么久,换来换去也挺麻烦的。」 对于骆选猝然告白,任之宁反倒觉得对方像在趁末日来临以前,赶紧将真心话透露给自己知晓似的。 非自己不可的被需要感固然窝心,却也让她的心头涌现不祥预感:「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了,骆选为何要说这种话?毕院长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正当她心想至此,一辆黑色跑车高速过弯,耳际传来响彻云霄的尖锐声响。 就在此刻,躲在骑楼走廊的色瞇瞇男东张西望,确认没有第四者在场,旋即飞步朝背对着自己的任之宁接近,并且从口袋取出金色掌心雷手枪,以大拇指触压击锤! 骆选瞥见一名杀气腾腾的陌生男子持枪奔来,赶紧伸手推开任之宁,迎面衝向色瞇瞇男,试图令对方转移目标,并期许能夺下枪枝,抑或干扰对方射击。 此举正中傀儡女的下怀! 色瞇瞇男扣动扳机,连续朝骆选的胸膛开了两枪,转身往反方向逃离。 由此可见,傀儡女的行刺对象仅有骆选一人。 由于整个枪击过程不到五秒,任之宁被骆选推开以后,听见「砰砰」两声,愣了一会儿,随即转头张望,却只看见一名男子仓促逃逸的背影。 与此同时,向后倾倒的骆选高举左拳,场景瞬间转换至孩童们的游乐场所——育幼院内的大象溜滑梯旁。 午夜时分的游乐场毫无生气,临风摇摆的盪鞦韆略显诡异。 泛黄色的路灯斜照在两人身上,景象犹如一齣即将落幕的舞台剧。 如果要为当下的情节命名,最简单贴切的名称肯定叫做「幻想少年之死」。 任之宁忧心如焚,扑向骆选,让他的头部倚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结果还是差了几步,和上次被刺中脚一样啊……」骆选呼吸紊乱,白色上衣逐渐被鲜血染成红色,眼神亦越来越涣散。 他仰望任之宁,强顏欢笑道:「我这次有没有比较勇敢一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不用上次领悟的抉独自逃命就好?」任之宁误以为杀手的目标是自己。 她一面从口袋取出手机,打算拨电话叫救护车,一面气急败坏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自己有抉!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你为什么总是先想到我!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来不及了。」骆选拨开任之宁拿着电话的右手,恳求道:「在临终以前,之宁姐姐可以替我达成一个心愿吗?」 他见任之宁猛点头,嘟着嘴道:「亲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任之宁泪如雨下,滴滴答答地落在骆选发白的脸庞上。 她凝视气息奄奄的骆选半晌,毅然紧闭双眼,噘嘴朝骆选的脸蛋贴近,打算将独一无二的初吻奉献给捨身救己的对方。 骆选抬手摀住任之宁的红唇,气咽声丝地笑道:「白痴……亲下去的话就不是之宁姐姐了……」 他缓缓闔上双眼,头部往左一沉,从此再也没动过。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幻想少年在成长的故乡溘然长逝,并于辞世前让意中人心甘情愿地亲吻自己,相信心满意足的他必能含笑九泉。 游乐场驀然颳起一阵狂风,吹得盪鞦韆嘎嘎作响。 任之宁泪眼矇矓,放声慟哭,试图用力抱紧骆选,却搂了个空! 她不解其故,抬手擦拭泪水,好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待睁开双瞳,泛黄的路灯已熄灭,就连骆选的影子都不放过。 漆黑静謐的环境依旧死气沉沉,唯大象溜滑梯炯炯有神地伸长鼻子。 撒手尘寰的骆选犹如灰飞烟灭般,一转眼便消散在风中。 抉战开始 (上) 十七年前的「离别日」,依旧是在夕阳灿烂的薄暮时分。 女童蹲在电线杆旁,望着纸箱里的幼猫,问道:「妈咪,我们家可以养猫吗?」 有些孩子抱怨双亲过于忙碌,老是放自己孤单;有些孩子则抱怨家境不好,无法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名女童今天不仅和母亲去梦寐以求的游乐园,破例享用每个月只能吃一次的速食,甚至胸前还抱着本来暂定为明年生日礼物的狸猫娃娃,可谓鱼与熊掌兼得。 倘若得寸进尺是为了学会量力而为,这名慾望无穷尽的任性女童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女子才是。 「不行,房东说过禁止饲养宠物。」母亲站在女童身后。纵然平时就对女儿宠爱备至,今天更是有求必应,唯独饲养猫咪这回事例外。 「可是咪咪要我带牠回家耶!」女童竟然连名字都取好了,可见未来是为了实现过去的心愿。 她抚摸着幼猫的头顶,童言童语道:「养狗你说怕吵,养兔子你又说臭臭。咪咪既不吵又不臭,你还是说不行。为什么别人养了又要扔掉咧?竟然要扔掉,当初又为什么要养咧?我家为什么不能养猫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咪咪虽然现在孤苦伶仃,但如果牠能凭一己之力顺利长大的话,肯定会比一般家庭饲养的猫咪还要勇敢坚强喔!」母亲即便今日大发恩惠,神情却始终愁眉不展,并不时说些言浅意深的话语。 女童对此难以理解,凑近幼猫,鬼鬼祟祟地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母亲,道:「妈咪有一天会不会也扔下我?」 母亲闻之色变,沉默不语半晌,以浓重的鼻音道:「妈咪就算扔下你,也是因为爱你。」 「爱我就不会扔下我!扔下我就是不爱我!」女童故作哭泣,紧紧搂着圆鼓鼓的腹部,起身朝回家的方向狂奔。 「之宁,把咪咪放回来。之宁!」母亲一眼看破,转头望向躺在纸箱里的狸猫娃娃,彷彿在娃娃身上看见女童未来的影子。 她叹了口长气,泪眼汪汪地细语道:「以后妈咪不在了,你是否会和现在一样喜新厌旧,过没多久就把我遗忘?」 抉战开始 (中) 坐享人生的贵宾室内。 任之宁感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肩膀,并且以「之宁姐姐」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暱称呼喊着自己。 她睁开双眼,翘首盼望声音来源处。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女店员语带歉意,微笑道:「已经打烊了,该整理的也整理好了。我先和朋友去看电影,门就交给老闆姐姐锁囉。」 原来是自己听错了。 任之宁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目送女店员离开,而后望着掛鐘发愣。 目前已晚间十点。 看来自己因为昨晚彻夜未眠,以致不小心趴在桌上睡了五个多鐘头。 刚才似乎作了一场梦? 假如梦境与现实相反的话,自己肯定作了一场美梦吧? 她完全不记得作了什么梦,抑或根本无心寻思这回事。 寂寞与不安吞噬了她的心灵,人彷彿空气般毫无存在感。 昨夜的枪击事件犹如颱风袭捲而来,虽然令身处颱风眼下的任之宁安然无恙,周遭却是波涛汹涌,离奇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首先替自己挡子弹的骆英雄中枪身亡,遗体又消逝不见。 其次连爸爸与贾妈妈结伴私奔,无论手机或心田皆无法联络得上。 而后月下筑梦的基地凌乱不堪,遭到不明人士破坏。 最后就连能替自己解答的廖老师都旷职翘班,一点教育精神也没有。 交情甚篤的好友们集体搞失踪,一夕之间否定了自己这几年的人生。 至于仅存的一线希望——萧爱人,任之宁反倒不愿拨电话确认对方是否也在和自己玩躲猫猫。 她想起萧仁,不禁哼了一声,自语道:「如果你是因为我这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愿意亲近我,那么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我不仅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而且绝对不会摇尾乞怜,也不想再体会若即若离的滋味。」 究竟是谁杀了骆选? 加入月下筑梦至今,总共替委託人解决了数十个麻烦,偶有纷争自然在所难免,但应该没有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倘若要为任务列个「九死一生」排行榜,拔得头筹的肯定是黄金雕像事件,位居第二的则是梅兰教事件。 任之宁心想至此,恍然大悟。 如果杀手与任务有关的话,恐怕就是副教主唆使的了,因为骆选不仅将他痛殴一顿,更重要的是月下筑梦害他身败名裂。 心理变态的副教主要是因此起了杀机,绝不是件会让自己感到意外的事。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一心想要报仇雪恨的副教主原本就锁定骆选为杀害对象? 而骆选为了保护自己,反倒成全杀手弹无虚发地射中标靶? 不过如果杀手真是副教主派来的,为何自己能逃过一劫? 他应该知晓自己与骆选的关係才对。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疑点,那就是骆选的遗体何以会突然消失? 第一个可能性是骆选在丧生以前,用上次领悟的抉独自移动至附近,但任之宁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因为她当时搜遍育幼院周遭,不仅没发现骆选的身影,还惊动了舍监。 第二个可能性是杀手同样拥有转移抉,为了毁尸灭跡,带走了骆选的遗体。 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同时也是最不乐见的情形。 因为这意味着杀手并非孤军作战,至少还有一名具有感知抉的同伴得知骆选移动至育幼院,甚至是一个分工细腻的团体。 无论如何,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外出引诱敌人出击,并顺道再次前往情报廖的住处看看。 如果自己同样在行刺名单中,就算未必能替骆选復仇,至少也要死得清清楚楚。 任之宁透过深思熟虑与自我鼓励,感到斗志昂扬,随即起身走下楼,离开坐享人生,行疾如飞地朝捷运站前进,步步皆是迈向真相的旅程。 抉战开始 (下) 这座都市虽然繁华绚丽,但要是没有亲朋好友一同欣赏,每栋高楼大厦皆犹如海市蜃楼,每阵晚风皆流泻着孤寂,每个留下的足跡皆失去了意义,彷彿自己根本不曾在此生活过。 「如果当初没有和爷爷借钱来台北找寻母亲,就不会在饮料店打工的时候遭到连哲南搭訕,更不会在月下筑梦结识骆选与贾玛莉,甚至是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萧仁。」 「感谢连哲南改变了我的人生,并让我有足够的资本学以致用,经营一间符合自己风格的小小饮料店。」 「虽然偷偷偷那次出了差错,但要不是贾玛莉在幕后支援,我们肯定得冒更多的险。」 「感谢骆选帮我拔掉『没人要的女孩』这个标籤,为了替你吐一口怨气,就算要我陪葬,亦在所不惜。」 「虽然萧仁始终不愿意多看我几眼,但还是谢谢他让我找回爱一个人的勇气。」 「回首这段崢嶸岁月,我发觉自己并不是为了起点离乡背井,而是为了与你们相逢。谢谢你们增添我的生命色彩。如果终点站将至,那就让我们一起下车吧!」 任之宁心怀感谢的同时,觉得自己彷彿在脑海撰写遗书,可见她认为失踪的连哲南和贾玛莉恐怕也凶多吉少。 她走过几个街口,隐约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于是停下脚步,进入预界,掉头朝来时路疾驰,势必要捉到跟踪者方肯罢休。 不料奔跑了十数步,场景瞬间变换成某个陌生的天台。 正在奔跑的她眼见只差两步就要撞上围墙,吓得赶紧停止运用抉! 回到现实世界,任之宁依旧位于天台,不同的是变成背对围墙。 看来有人趁自己进入预界时,将站在原地的自己传送至这里。 至于预界和现实近乎同步,从不见他人站在身边这一点,便可想而知。 施术者的抉与骆选略有不同,应该是以类似「踩地雷」的方式触发,而且可在视线之外施展,同时地雷似乎具有方向性。 所以就算处于移动中的状态,只要预先推算动向,即可让目标自投罗网。 任之宁想到这儿,就此打住,抬头环视周遭。 一名红发青年隻身立于天台左侧,右侧角落则是可爱少女与健壮男子并立,另有一名背对着任之宁的神祕人士站在正前方。 他们穿着深黑色的连帽及膝战袍,唯独右侧那名少女例外;背部绣有红底金边的太阳标志,身分再明显不过——艳阳天! 就在此刻,背对着任之宁的神祕人士开口道:「欢迎来到我们为你精心准备的舞台。」 此人戴着战袍的帽子,仅能从声音与身形分辨出性别。 比起仇家竟然是艳阳天,比起敌眾我寡的局面,这道熟悉的声音更是令任之宁震惊不已,同时气得浑身发抖。 她沉默半晌,旋即握拳衝向神祕人士,气忿地喊道:「贾玛莉!」 被蒙在鼓里的怒火鍊就铁拳,踢踢躂躂的双脚犹如剪刀般裁切彼此的情谊,为一刀两断做了最佳詮释。 正当彼此距离不到三步之际,贾玛莉彷彿背后有长眼似的,驀然向左闪身,巧妙避开任之宁的攻击。 「好歹我们也认识了这么久,这份见面礼未免太微不足道了吧?」贾玛莉牢牢捉住任之宁的右腕,冷笑道:「别这么猴急,等跟踪你的另外一位主角来了再出手也不迟。」 她放开任之宁的手,指向天台左侧。 不过片刻,一道瀟洒身影出现于红发青年正前方,如假包换的白马王子驾到! 同一时间,右侧那名健壮男子单膝跪地,使劲挥掌拍击地面,宣示「抉」战就此展开! 反目成仇 (上) 任之宁注视萧仁半晌,随即转移注意力至自己的战场上。 位于右侧的敌军总共有三名。 健壮男子聚精会神,文风不动,右掌紧贴地面,看似在施展某种抉。 可爱少女双手环胸,优哉游哉地望着自己发笑,儼然是名看热闹的观眾。 从贾玛莉打算单打独斗这一点看来,艳阳天这个令抉人闻风丧胆的组织似乎并不喜好仗势凌人。 任之宁瞭解局势后,不急于进攻,瞪着贾玛莉问道:「为什么要杀骆选?和副教主有关吗?」 她想起贾玛莉当初极力反对承接老奶奶的委託。看来副教主所谓的「他们」正是艳阳天。 「在演变成如今形势的过程中,副教主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罢了。就算月下筑梦没有替天行道,他所犯下的恶行终有一天会被人揭发。说到这回事,我们还得向你和孙玉娟说声谢谢。正因为他对你们故技重施,让我们有了提前切割的理由。」贾玛莉莞尔一笑。 她神色转为凝重,道:「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抉。我们并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在群眾背后当一个像神的人,可是你们似乎很想在群眾面前当一个像人的神。而这之中,又属骆选的情况最严重。他不时利用抉移动,至今不知已被多少路人撞见,害我们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就因为这样?」任之宁抬手抓住贾玛莉的衣领,愤道:「那可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是与你相处了两年多、关係犹如小弟弟般的人命!难道你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 「如果鸡与猴无法共存,骆选就是那隻罪有应得的鸡。」贾玛莉暗示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 她又道:「或许你无法认同我们的作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每个抉人都恣意运用得天独厚的能力,而且无法无人能对其约束惩治,这样的世界跟一个国家没有司法与警察有何分别?当人们在为将来流血流汗,你却在转眼之间预知未来数分鐘的动态。当人们为了各种目的与人攀谈,连哲南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他们的知觉、记忆、想法等资讯。你们犹如作弊般的行为,与仗着自己含着金汤匙出世而横行霸道的紈裤子弟有何不同?是你们压缩抉人的生存空间!是你们让常人的努力看似一文不值!是你们为本就千疮百孔的平等凿出新漏洞!」 「就算骆选有错,也不代表你们可以杀人不眨眼!」任之宁想起逝世的骆选,终于将贾玛莉从好友名单中移除。 她试着解开疑惑,又道:「既然你是艳阳天的人,为何还要加入月下筑梦?又为何要等到我将你视为至亲好友的时候,无情地粉碎得来不易的情谊?难道你先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倘若如此,你的演技未免太高超了。」 「公婆皆有理,多说即无益。」贾玛莉拨开任之宁的手。 她来回晃动着食指,挑衅道:「想要打破艳阳天制定的准则,至少也得先过我这一关!顺带一提,如果打算替迷恋自己的痴情小弟弟復仇,刚才的三脚猫功夫是绝对行不通的!」 代罪羔羊 (上) 白马王子受好色会长之託,暗中跟随任性公主朝捷运站前进(由于两者与敌方的交谈内容毫不相干,在此请容许我暂时分开叙述)。 不料走过几个街口,任之宁忽然消逝于视线尽头。 萧仁不明所以,一面左顾右盼,一面快步移动至任之宁失踪前站立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就在此刻,眼前景象瞬间转换成某个再熟悉不过的天台——曾经在此共筑爱巢的大厦屋顶,同时亦是和敏仪永久辞别的伤心地。 任之宁适才因为贾玛莉的真实身分而气得浑身发抖,萧仁哆嗦的缘由却是恐惧不安,尤其是那隻无力捉住情人腿部的灵魂之手抖得特别厉害。 距离前次在天台慟哭嘶吼已隔四年之久,萧仁不仅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就连爱的小窝都没有回过几次。 自从那天起,他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无论露宿街头,豪赌狂输,甚至和赌场的围事大打出手,直到在与情人初次相遇的地点附近流浪,因而结识连哲南、受邀加入月下筑梦才略有好转。 「这就是所谓的触景伤情吗,老兄?」不死男打量着萧仁的面容,神色若有羡慕之意。 萧仁望着左前方发愣,完全无心留意眼前的局势,自然也没听见不死男说的话。 他感到敏仪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张靠墙的长椅上,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彷彿在对自己说道:「为什么要丢下我?」 耳际则不时传来「生日快乐」的男性吼叫声,将尘封四年的泪水震出眼眶。 那天的事发经过掠上心头,如喷泉般涌出压抑多时、身为一名人类应有的情绪与表情。 他呼吸急促,紧紧握住项鍊,不停喃喃自语着「对不起」,罪恶感却反倒随着每句道歉加深。 不死男看在眼里,道:「人事虽已非,景物却能还原真相。相信老兄应该明白之所以选择这里为战场的理由吧?」 他见萧仁神摇魂盪,又道:「敏仪姐原本是我们同组织不同分部的同事,负责管辖活动于英国的抉人。但她因为与你相爱,逕自脱离组织,遭到我们奉命执行惩处。所以其实你根本毋须自责,反倒应该感到幸福才是。虽然小弟从未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不过明知违反守则会落得如此后果的她为了和你在一起,竟然连宝贵的性命都不顾了,这份情意可谓至高无上,连我这个素不嚮往爱情的人都受其打动,好想谈场铭心刻骨的恋爱呢。」 如此一来,敏仪足不出户是为了躲避追杀,自言自语是在和艳阳天当中某个能够远距离传话的抉人交涉,夺命连环call则是危在旦夕的呼救。 种种古怪行径顿时变得合情合理,异常的反倒是艳阳天上头、某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国际性组织! 萧仁望着虚幻的敏仪,在心中懺悔:「为你戒的酒,你还看不看得见?为了你不再谈恋爱,又能否唤回你的人?人是否总得等到失去以后才会懂得珍惜?即便你是被他们害死的,也无法减轻我的罪恶感,因为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适时伸出援手,就连陪在你身边都没有做到,甚至还怀疑你的精神状况是否出了问题。我不奢望获得你的谅解,但是我好希望你仍然活着,能够走过来赏我一巴掌,再狠狠甩掉我这个不配作为情人的负心汉。」 正当他心想至此,满面愁容的敏仪顿时笑逐顏开,轻声说了一句只有他才听得见的话,随后消逝得无影无踪。 经过不死男如实相告与捫心自问后,萧仁眼中的敏仪神色瞬即转变,也算是另类的相由心生。 他恢復昔日神采,目光如炬地瞪着不死男,道:「害死敏仪的人是谁?」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假使一名屠夫手持利刃宰杀了一头羊,那么可恶的究竟是屠夫,还是他手上那把锋利的屠刀?杀害敏仪的凶手是谁根本不重要。在我们之中,有的同伴是自愿成为那把屠刀,有的却是在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如此。老兄如果气不过,请将愤恨通通发洩在小弟身上。实不相瞒,小弟虽然活到这把岁数,却仍未领悟生命的真諦。听说老兄连行驶中的货车都能击退,还请您竭尽所能赐予我致命一击,打死我这头迷途羔羊!」不死男取出一包巧克力豆,连同包装纸塞进嘴巴里,彷彿不愿做个饿死鬼似的。 双颊圆鼓鼓的他弯腰鞠躬,食指朝向脑袋瓜,示意萧仁放马过来。 能够让敏仪在看似出于己愿的状况下坠楼身亡,同时又是在本故事登场过的人物,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凶手仅此一位,相信各位早就知道是谁了吧? 代罪羔羊 (中) 萧仁虽然不清楚这回事,但是从不死男说的这番话便可推断,害死情人的绝非对方。 纵然一心想着復仇,但是要他把迷途羔羊视为代罪羔羊,并毫不留情地攻击实为狗肉的羊头,自己可万万做不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谜题尚未解开,那就是敏仪的抉为何类型? 前后相处约三年的时光,他不仅没看过情人施展抉,甚至从未试着深入瞭解情人的过去。 萧仁啊萧仁,你到底是不是人?他的内心满是愧疚。 不死男苦等不到萧仁赐死,将巧克力豆吞下肚,道:「自古以来有不少遗传抉的例子,也有人能暂时调换他人的抉,又或者是传闻可以运用世上所有抉人能力的『万抉大魔王』。但是永久转移可是头一遭,而那空前绝后的头一遭正好就发生在老兄身上。所以老兄的身体可是相当具有研究价值呢。据说敏仪姐临终前,你曾短暂碰触过她的小腿。想不到『天使之脚』竟然就此转移到你身上,而且还蜕变成灵魂之手。究竟是你们的感情玄妙到足以化腐朽为神奇,还是你的偷力高过偷偷偷,竟然连抉都能偷啊?」 他又道:「嘻嘻嘻,玩笑话就说到这边。既然老兄不愿出手,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好了。要是你能满足小弟的需求,我就告诉你凶手是谁。这笔交易还不赖吧?如果你能手刃仇家,不就和敏仪姐亲自下手一样的道理吗?有资格替敏仪姐復仇的人,也只有从她身上获得抉的你啊!」 眼前这名红发青年虽然邋里邋遢,以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但也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何以要一心寻死? 挨打以前还得先低声下气地央求揍人的对方,这年头的霸凌文化已经扭曲至这种地步了吗? 萧仁即便近几年与不死男同样颓废,自然也动过寻死的念头,不过想法与行动终究是两码子事。 倘若心想必能事成,自己大概已死过千百回了吧。 他踌躇未决,转眼望向右侧,见任之宁正在白费力气,而贾玛莉却仅守不攻,可见双方实力相差甚远,同时后者放水意味浓厚。 但是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倘若贾玛莉转守为攻,任之宁将在瞬间陷入险境。 总而言之,不让任之宁受伤才是首要任务,而报仇这回事反倒不急于一时,只要活着随时都能进行。 所以当务之急是清除眼前的阻碍。 从不死男略带挑衅意味的言谈便可得知,对方必定拥有某种防御性的抉,不至于轻易死在自己拳下。 萧仁紧握左拳,以两成力道挥向不死男的腹部,打算藉此试探对方的抉。 纵然仅使出两成力道,却比常人的不遗馀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记牛刀小试的刚拳划破空气,如铅球般击中不死男的腹部! 不过一会,踩在脚下的地面驀然开始摇晃,约莫持续了十秒鐘的时间! 这起地震于该区域的强度虽然不高,但由于场所位在大厦天台,静止不动的四人皆感觉得出来,唯全神贯注于搏斗中的任之宁和贾玛莉浑然未觉。 不死男顿时变得愁眉苦脸,道:「这就是小弟不想活的理由。我是个会引起天灾人祸的扫帚星。第一次带来祸害是在八岁的除夕夜,住在隔壁的白目青梅竹马故意用仙女棒烧我的发尾,离奇的是我竟然毫发无损。没想到当天深夜,附近住家发生火灾,所幸并没有造成伤亡。最严重的那一次则是在十一岁、和家人出去旅游的时候,心地善良的我看见对街有张千元大钞,想说得赶紧拾起送到警察局不可,否则会被心怀不轨的人捡走。于是绝对不是想要拿去买游戏光碟的我衝向马路,遭到行驶中的砂石车撞击。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安然无事,甚至滴血未流。不料就在一个月后,发生了一起芮氏规模超过七的大地震,造成多人不幸罹难。除了自残未遂的行为,每次只要我免除伤害,当地就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灾难,而且时间隔得越久,造成的祸患越大。所以像你刚才这一拳力道甚轻,立刻就引起了小地震。虽然娘亲老是说这些灾害与我无关,叫我别想太多,但哪有次次都这么凑巧的?老兄可别以为我在说笑,香港这个不处于环太平洋地震带的东方之珠可是很少发生地震的。」 代罪羔羊 (下) 不死男想起一回事,又道:「对了,说到地震这回事,去年有个比瞎说光阴还要鬼话连篇的『八蛋大师』预言五月会发生大地震,闹得人心惶惶。更离谱的是竟然有一群民眾相信八蛋大师的预言。相较之下,小弟我可是聪明多了。因为免伤和发生祸害的日期顶多间隔一个月,酝酿最久的那次正是前面提到的大地震。而八蛋大师预言的地震规模比那次还要大,我却截至四月中旬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表示未来一个月肯定不会发生大灾难。所以我比那群民眾早一个月就知道八蛋大师在胡说八道了。怎么样啊,老兄?虽然我是个扫帚星,但至少是个聪明的扫帚星吧?」 青梅竹马恶作剧叫做白目,自己见钱眼开却叫心地善良,不死男心中的那把尺肯定是歪七扭八的劣质品。 更何况就算他会带来灾害,也不表示灾害皆起源于他。 萧仁暗吃一惊,不过并非因为不死男荒诞无稽的言论,而是对方的抉神奇莫测。 他原以为不死男应该拥有坚不可摧的躯体,但刚才那一拳确实命中腹部,同时富有弹性的触感并无任何异状。 可不死男却未感到任何不适,算是以柔克刚的刀枪不入。 「正好有人谣传世界末日将在今年年底来临。倘若此谣传确有其事,恐怕就是因为小弟大去之期不远矣的关係。目前距离预言日还有半年左右,老兄如果趁早了结我这个扫帚星,或许就能解除浩劫,当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死男东扯西扯,压根没打算告诉萧仁真凶是谁,只盼望对方赏自己一个痛快。 他见萧仁毫无再次进攻之意,又道:「老兄左臂上的图像不是『画龙点睛师』的杰作吗?是你刻意手下留情,还是你的灵魂之手连帮小弟抓痒都不够格?话说回来,固然你的抉称作灵魂之手,但你该不会愚昧到认为自己仅有左臂的力量异于常人吧?老兄要是没有将应有的实力发挥出来,天使可是会哭泣的喔!」 如果以分公司来形容艳阳天的话,万抉大魔王就是该国际性组织的总裁,据说拥有千变万化的抉,是个连我都查不到资料的神祕人物。 至于画龙点睛师恐怕是世界上最接近他能力的人,身为「抉神」之一,曾经是在下的拜把兄弟,能藉由刺青施展多种抉。有机会再向各位详细介绍这个名符其实的大师吧。 即便不死男的言论令萧仁半信半疑,可语出惊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从敏仪遭到艳阳天处决,灵魂之手的由来竟是因为天使之脚转移到自己身上,直至抉的力量并非仅限于手,事事都带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奇。 如今唯有不遗馀力出击,方能回馈不死男透露真相之恩。 既然对方连被砂石车撞击都能安然无恙,自己至少也得拿出当时衝击货车的「诚意」。 萧仁举起左臂,姿态犹如拉弓中的射箭选手。 待将气力倾注于一处,他抬起右脚,左臂犹如箭矢般高速弹射,衝击力道却犹如火箭筒发出的榴弹! 卯足全力的一击正中不死男的胸膛,发出震天价响的「啪」声! 不料紧接在后的并非惨叫声,而是响彻云霄的「噗」声! 不死男低下头,满面羞惭地道:「不好意思,刚才的巧克力豆似乎变成了米田共豆。其实这才是小弟不想活的真正理由,亦是不谈恋爱的原因。我从八岁起,就未再受过伤,自然也不记得痛觉的滋味。可悲的是我甚至感受不到发痒、飢饿与口渴等等,就连便意都无法知觉。都二十多岁了还得包尿布,哪里会有女孩愿意亲近我?就算外表打扮得乾乾净净,终究洗不净我的污秽。虽然老大每次都安慰我,说其实这才是我的捨,但我认为这不过是后天缺陷罢了。更何况就算这是我的捨,对我来说也和带来灾难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个为眾人皆香我独臭,另一个为眾人遇难我独安。」 全力以赴的直拳就算无法造成伤害,目标至少也会往后飞出去才对。可不死男为何却连脚趾头都没有动一下? 萧仁纵然白费力气,却也从这次出拳观察出一丝端倪。 不死男的抉与其说是以柔克刚的刀枪不入,不如说是将攻击转移至别处。 但如果真是如此,他的能力不就可以穿越时空,并根据间隔长短放大伤害? 这个谜团尚有待釐清,况且他先前的言论未必属实。 「当小弟知道今天要和力大无穷的老兄约会以后,可是兴奋得两天无法入眠,想说终于能如愿以偿了呢。结果老兄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唉,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见面不如闻名?」不死男碰上同样鬱鬱寡言的萧仁,似有一见如故之感,反倒打开话匣子,滔滔说个没完。 萧仁在未清楚不死男有无弱点的情形下,无论攻击多少次,都是白费。 况且对方不仅打不还手,甚至毫无敌意,儼然是袋供自己练拳的沙包。 他放弃清除阻碍的念头,转眼关心任之宁的战况。 就在此刻,向前奔跑的任之宁驀然定住不动,单脚离地的姿态类似辣妹小希黄金雕像,诡异之中略显滑稽。 记忆之界 (上) 任之宁打算替告白失败平反,没想到神魂却在阴错阳差之下误闯进忆界。 之所以用似曾相识来形容,是因为忆界的视觉和预界一样黯淡,而前所未见则因为这是她首次来到这个小同大异的新领域。 不过任之宁目前所处的忆界应该用「售票口」来比喻较为贴切。 她犹如站在电影院的大厅,观赏着萤幕上的预告片,内容提及某人曾经进入忆界篡改自己的记忆。 倘若付出某种「代价」购票,她才可以入场应用这项玄妙无穷的能力。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约莫十坪大小的寝室,既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儿。 场景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固然令任之宁诧异,但这两天至少耗尽了半个月的吃惊额度,导致全然未感到正处于惊讶状态中。 如今的她认为就算母亲突然出现在面前,自己也能一笑置之。 与此同时,背后有人支支吾吾地说起梦话,而后翻身抱住一旁的狸猫娃娃,满面堆笑的神色看似正在作一场美梦。 任之宁回过神来,望向声音来源处。 一名年幼女童侧卧在床上酣睡,娇小的脸蛋被发丝与狸猫娃娃遮住泰半。 加上夜灯光线微弱,任之宁看不清楚女童的模样,唯抱在怀中的娃娃令自己感到相当眼熟。 这隻橘黄色狸猫娃娃源自九零年代的动画。 任之宁忘了女主角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拥有一模一样的布偶,同时过去每晚都要抱着它入眠。 娃娃儼然成为母亲的替身,即便搬到爷爷家也不离不弃,陪伴她到高中毕业。 她睹物生情,不禁对眼前这名女童產生好感。 正当任之宁欲上前端详女童的睡容时,一道梦寐以求的身影驀然出现于床边,吓得她多用了一个星期的吃惊额度! 刘湘纯进入忆界,凑近女童的耳畔,轻声呼唤道:「之宁。」 任之宁试着答覆,却发觉喊不出声,同时人彷彿空气般无形无影,仅能当名自由移动视线的透明观眾。 她环视周遭,顿时领悟这里乃六岁以前与双亲居住的寓所。 如此一来,躺在床铺上的女童不就是……儿时的自己? 刘湘纯见小之宁仍在熟睡,喊道:「之宁,爸爸去哪里了?之宁、之宁!」 篡改记忆这回事同样发生在十七年前的离别日。 此时的任妈妈既年轻又貌美,只比现今的任之宁年长不到五岁。两人无论姿容或神韵,皆有几分相像。 小之宁徐徐睁开双眼,呆滞无神地反问道:「爸爸?」似乎对母亲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感到难以置信。 「对呀。都这么晚了,爸爸怎么不在家?他跑去哪里了?」刘湘纯说到这里,寝室瞬间变得灯火通明,空无一物的左手心亦多出一张全家福照。 她指向相片中的任爸爸,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 小之宁望着母亲,心中满是不解:「妈咪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究竟是我在作梦,还是她在说梦话咧?」 她揉揉双瞳,直言道:「爸爸不是在我出生没多久,就丢下我们了吗?告诉我这件事的是妈咪,怎么现在又反问我爸爸在哪咧?」 话一说完,相片中的父亲驀然消逝不见,仅剩下母女两。 预界是以现实世界为背景,当中的景物人皆为真实存在的。 由于此项能力能预知有限未来的动向,自然可提前知晓目前正要做的行为会得到何种后果。 施术者可以在预界里头无拘无束地做任何「凡人」做得到的事,不过通常是为了某种目的,才会运用这个抉。 如此形容之下,忆界就是更进一步的自由之地。 在展开改变记忆作战的过程中,犹如「仙人」般的施术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所有物事与情境,场景亦未必非得和进入以前的现实世界相同。 举例说明,刚才刘湘纯为了加深小之宁对任爸爸的印象,虚构了一张全家福的合照,并点亮了日光灯,好让女儿看清楚。 至于相片中的任爸爸为何会消失,是因为小之宁不认同刘湘纯说的话,同时表示受术者也会影响忆界的情节。 忆界和预界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唯有施术者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受术者和外人应是浑然不知的。 所以眼前这名女童并非儿时的任之宁,应该用外表内在、言行举止、想法认知等皆和小之宁一模一样的「记忆管理者」来解释较为恰当。 至于任之宁为何能破例窥视理应不存在脑海中的画面,是因为施术者进入忆界更动受术者的记忆,此过程始末同样会留存在受术者的(潜)忆界,也就是施术者作用于受术者的忆界,与受术者自身的忆界重叠。 这意味者倘若活用忆界,不仅能改变他人记忆,甚至有可能帮助自己找回被遗忘的记忆,包括在忆界发生过的事。 任之宁暗吃一大惊,心想:「爸爸在我出生没多久,就丢下我和妈妈?你这个懵懂无知的小鬼头到底在说什么?爸爸是因为重病辞世,丢下我们的人是妈妈才对啊!」 为何彼此的记忆相去天渊,犹如长相如出一辙,却在不同世界过不同生活的同名同姓之人? 这里究竟是哪儿? 对于遭儿时的自己否定过去,任之宁歇斯底里,极欲逃离这里,却又不知该如何返回现实世界。 记忆之界 (下) 刘湘纯摇头道:「不对喔!爸爸是在去年发现自己罹患癌症末期,并于前阵子过世的。」 看来女儿对于父亲的印象已根深蒂固,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撼动。 刘湘纯将行动提升至连根拔起的洗脑阶段,开始对女儿讲述有关父亲的事,先是植入新版的身世阅歷,再把过去与女儿的重要回忆通通加上父亲,甚至将自己对女儿的好移花接木成父亲的恩惠;内容大多在讚扬任爸爸有多么爱小之宁,以假乱真的扯谎功力比小说家还要厉害。 她见女儿由频频摇头转为神色茫然,随即召唤证人,道:「既然之宁不愿意相信妈咪说的话,那么你就问问看外公和外婆吧。」 场景瞬间转换至爷爷家的客厅,也就是小之宁明天以后的居所。 年过半百的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笑容可掬地静候孙女问自己「答案在刘湘纯心中」的问题。 「妈咪说爸爸没有丢下我。是这样子吗,爷爷?」小之宁纵然略微动摇,却仍旧不愿相信母亲所说的话。 刘湘纯称双亲为外公外婆,而尚未遭到母亲遗弃的她此刻便已称其为爷爷,可见狠心丢下她的其实是父亲,以致不愿把父亲的爸妈视为亲人。 既然认定的公婆只有一对,自然也不必有无谓的内外之分了。 爷爷傻笑而不答,奶奶代替他说道:「女婿虽然英年早逝,但是用丢下来形容,未免太言重了一点吧。」 虽然忆界和现实未必相同,但往后与小之宁有可能接触的相关亲友确实皆已遭到刘湘纯篡改记忆。 最不忍心放手的宝贝女儿被她留在最后一站。 小之宁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嚎啕大哭道:「你们都在骗人!你们都在欺负我!」 与此同时,背景犹如碎玻璃般散落一地,场所回到先前的寝室。 刘湘纯即便知晓眼前的小之宁并非本人,还是难受得转过身去偷弹珠泪。 女儿虽然声称大家都在欺骗她,但极力否认的态度反倒像在自欺欺人,表示至少已达半信半疑的程度。 倘若现在半途而废,恐怕会让处于睡梦中的女儿因为记忆错乱而惊醒。 「之宁该不会连爸爸临终以前,对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吧?」刘湘纯决定拿出压箱宝。 场景瞬间转换至医院病房内。 任爸爸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对着小之宁招手,道:「之宁,过来。」 小之宁欲迎还拒,摇了摇头,指着任爸爸,哭喊道:「你不是真的爸爸!」 「怎么爸爸还有假的吗?」任爸爸见女儿不愿靠近,随手变出一盒巧克力,前后摇动着盒子,笑道:「之宁每次只要哭哭,爸爸都会买金莎巧克力给你吃。难道你忘了吗?你再不过来,就要换爸爸哭哭囉!」 小之宁迟疑半晌,快步走至床边,瞪着任爸爸,道:「如果你是爸爸,那么丢下我的人究竟是谁?」 照理来说,受术者对于一等亲这种「羈绊终生」的重要记忆应当难以被撼动,但一来小之宁正值迷糊年华,二来刘湘纯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加上身为受术者的母亲,能在瞭如指掌的情况下策定十拿九稳的作战计画,才可以在短时间内成功变更女儿的记忆。 至于小之宁始终认为有人丢下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份记忆夹杂着怨恨,令刘湘纯想要完全清除却办不到,顶多只能让遗弃人的姓名栏看似空白。 「之宁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宁是愿望的意思。你是爸爸的愿望,爸爸怎么会捨得丢下你呢?」任爸爸按照脚本演出。 他勃然变色,破口大骂道:「丢下我们的人是妈妈!自从她得知我罹患癌症,就开始在外面勾搭别的男人!等我过世以后,她便会弃你于不顾,立刻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所以狠心丢下你的人是妈妈!要恨就恨这个水性杨花、有异性没母性的女人!」 尚未辞世之人将未来说得如此肯定,彷彿自己就是刘湘纯似的,这隻天大的马脚未免过于可疑。 但心慌意乱的六岁女童岂能看穿这个破绽? 「妈咪丢下我?」小之宁转眼望向刘湘纯,赫见母亲已无影无踪,唯耳际隐约传来低微的啜泣声。 她旋即回首,发觉任爸爸同样消逝不见,场景亦在此刻回到静謐无声的寝室。 孤立无助的她奔跑至门口,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焦急地敲着门扉,哭道:「你们又跑去哪里了?呜呜呜,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床头柜上的收音机传来刘湘纯既带有浓重鼻音,却又冷漠无情的声音:「妈咪不要你了,因为你是个拖油瓶。」 这道声音一再重播,痛心入骨到成为往后小之宁每当作与母亲有关的恶梦而惊醒时,不住在耳畔回盪的扰眠曲。 真相大白 (上) 夜深人不静的大厦天台,迟到十七年的真相即将大白。 贾玛莉见任之宁杵在原地,随即暗中施展抉一探究竟。 不过半晌,她毅然转守为攻,挥掌击向任之宁的左肩。 任之宁肩部中掌,以致离地的左脚向后踏地,后倾的上身看似摇摇欲坠。 就在此刻,她的神魂被迫回到现实世界,却因为重心不稳,往后摔倒在地。 不料恢復意识之后的第一个自主行为并非喊痛或站起身来,而是任凭热泪滑过脸颊,彷彿在代替小之宁哭泣似的。 她虽然不清楚刚才坠入的新领域叫做忆界,却能够从中得知母亲曾经篡改自己的记忆。 任之宁躺在地上,放纵心痛:「妈妈为何要改变我的记忆?是因为怕儿时的我承受不住双亲相继遗弃自己的打击吗?无论爸爸是否丢下我,可以肯定的是妈妈后来确实也离开我了。总而言之,我是没人要的女孩。小的时候,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长大以后,喜欢的人还是不要我,而喜欢我的人却丧生了。反正我注定一辈子没人要。」 她别过头去,抬起双手掩面呜咽。 贾玛莉看在眼底,试图转移任之宁的注意力,道:「你应该还记得打算让副教主自食恶果,结果反倒害自己中计的事吧?当时并非预界发生失误,而是处于过渡期的你改变了过去。红酒原本确实是左边那杯有问题,却在你运用抉后,变成右边那杯有问题。过渡期接下来会迈入不仅改变过去,同时也会改变对方记忆的第二阶段。举刚才的例子来说明,红酒不仅会变成右边那杯有问题,同时副教主对于在左边那杯下药的记忆也会变更成右边那杯。当懂得如何把之中的行为层面抽离,你就能领悟改变记忆。但是从此你的视觉将会仅有明暗之分,再也无法欣赏五彩繽纷的绚丽。这就是我叫你不要再运用抉的理由。」 她见任之宁越哭越伤心,又道:「刘湘纯是艳阳天的前任组长,同时也是我的昔日上司!之所以警告你别再使用抉,是因为她将职位交棒给我前,曾经拜託过我这回事!」 李圣贤和贾玛莉说的话顿时连结在一起,令残缺不齐的真相拼图趋向完整。 任之宁豁然开朗,起身走至贾玛莉面前,气忿忿地道:「一个狠心弃女儿于不顾的母亲,会在事隔多年后,拜託他人奉劝女儿?要是她真的如你所说,是一名对女儿关怀备至的慈母,如今为何不亲自出面?当初又为何不告而别?这十多年来又为何避而不见,不闻不问?」 「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就让你知道真正跳在黄河洗不清的人是谁吧。」贾玛莉吸了口长气,娓娓道起刘湘纯丢下任之宁的缘由。 正如小之宁所言,任爸爸在女儿满月前夕,趁妻女熟睡之际匆匆离开这个家,从此音讯全无。 刘湘纯不清楚丈夫为何不告而别,只知道自己必须一肩扛起家中的经济重担。 但是光靠两万多的月薪,付完房租与褓母费便所剩无几,要如何让宝贝女儿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长大? 万不得已之下,她只好透过某名拥有抉的仲介人牵线,运用起鲜为人知的特殊能力,助人「忘掉」不愉快的回忆。 这份兼职虽然未必天天有工开,但每次至少能获得数千元的报酬;有时遇上暴发户,一次甚至可以得到相当于数个月的正职薪资。 工作繁忙让刘湘纯淡忘了丈夫离开的痛,不辞辛劳也要让女儿过上好日子成为她的使命。 不料就在女儿六岁那一年,发生了一次致命性的失误。 事发经过大致如下。 一名女子与异性交往后,发觉对方不仅不务正业,甚至时常对自己施暴。 她每次只要求去,对方便扬言要杀她全家,儼然是名危险情人。 长时间的折磨令她痛不堪忍,唯有默默离开故乡,来到刘湘纯居住的异地工作。 很快的,一年过去了,这名女子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唯独对于和前男友交往的过往不堪回首,希望有人能助她忘掉旧情人。 刘湘纯知情后,随即答应助女子忘掉所有关于前男友的过去。 由于自己也曾动过彻底遗忘丈夫的念头,她未深思熟虑,以致判断错误,依女子的要求清除得乾乾净净,想不到却反倒因此铸成大错! 两个月后的某个夜晚,刚加完班的女子缓步朝承租的寓所接近,眉飞色舞的神态看似比以往快乐许多,快乐到被危险情人跟踪至家门口都未能察觉。 她在开门之际遭到对方持刀挟持进入住处,并因为素不相识的态度,激怒了对方,过没多久便惨死刀下。 这起事件令刘湘纯自责不已,却万万没想到这不过是噩梦的序曲罢了。 知晓来龙去脉的艳阳天乘隙而入,找上她这名同时拥有两种抉的人才,并以某个无法抗拒的威胁逼迫她为艳阳天效命——宝贝女儿的性命! 真相大白 (下) 任之宁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插嘴道:「你的意思是说,母亲之所以丢下我的原因,竟是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所以十七年前捅了我一刀,痛得我伤口至今无法復原,现在却反过来说捅我是为了我好?而我应该当作没有发生过,甚至还得感谢她的拋弃之恩?」 「我已经将实情全盘托出。至于要用何种观点来解读,则是你自己的事情。」贾玛莉迟疑片刻,又道:「如果刘湘纯希望获得你的谅解,就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来找过你了。相反的,她只盼望你能好好当名平凡人,千万别再使用抉。」 任之宁问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对于睽违多年的水落石出,她表面上虽然嗤之以鼻,内心却是忐忑不定,一方面庆幸母亲之所以不告而别,并非因为自己是个拖油瓶,另一方面又难以宽恕母亲将自己蒙在鼓里,双方犹如在心中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拔河比赛。 试问他人愿意用馀生延长自己的寿命,有谁能不受其打动? 又试问他人令自己肝肠寸断十数载,无论理由有多么可歌可泣,又有谁能轻易敞开心胸? 「你也不必去找寻她。因为就算找得到,她也认不得你是谁了。」贾玛莉以食指敲敲脑袋。 她笑道:「不过如果你非得见她一面不可,我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前提是必须跟我打个赌。倘若打赢我,我就立刻带你去见她。但要是输了,以后就不得再使用抉。这个赌注你接受吗?先说好,这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任之宁故作犹豫,低着头道:「我想……」 第二个想字尚未说出口,急功近利的右拳旋即朝贾玛莉挥去。 经过先前的白费力气,她深知难以和贾玛莉抗衡,唯有攻其不备,方有机会克敌制胜。 贾玛莉有样学样,故作惊慌之色,静候拳头即将击中自己,这才赶紧横向闪过攻击,而后转身便是一记强而有力的侧踢,正中任之宁的背部,令对方向前扑倒在地。 她叹了口气,冷笑道:「偷鸡不着蚀把米。我劝你还是趁遍体鳞伤以前放弃,和萧仁一起离开月下筑梦,为来日当一名贤妻良母做准备吧。」 之后的战斗过程在此就不详细叙述了,简而言之,就是任之宁藉由不断跌倒与爬起,令我们回想起副教主当时唱的梅兰颂(改编版),着实搏命演出。 狼狈不堪的她即便摔得脏兮兮,仍旧鍥而不捨地自讨苦吃,誓不甘休的决心将想要见母亲一面的渴望展露无遗,着实令人动容。 直到第七次倒地,贾玛莉目不忍睹,向前扑倒,下身压住任之宁的大腿,并伸手掐住颈部,硬是不给对方起立的机会。 贾玛莉瞪着任之宁,难得激动地喊道:「你有没有想过刘湘纯为何要重新塑造父亲的形象?她不惜一肩扛起遗弃子女的罪过,只希望你将怨恨集中在她身上,在尽情尽兴地痛恨后,能不屑一顾地遗忘,好好过自己的崭新生活,无论作些孩子气的美梦,抑或谈场恋爱也无妨。结果你美梦不作作恶梦,反倒将青春通通浪费在无谓的怨恨上!」 她又道:「你又有没有想过刚退休的外公为何会自动自发地卖起蚵仔麵线?为了让你拥有比从前还要温馨的成长环境,她更动了外公外婆的记忆,同时提升了重视孙女的程度。其实当时艳阳天给了刘湘纯一笔钱,她却连同积蓄一併转至外公名下,并让外公以为是自己的退休金。这笔钱不仅能让你在丰衣足食的环境下长大成人,就算之后出国留学也绰绰有馀。虽然读书并非人生的唯一出路,但是有多少家庭的孩子弃学是因为经济不容许,结果你高中毕业就北上找寻找不到的母亲,甚至还运用遗传自她的能力,做一些危及性命与健康的事情!而你至少还有对象可以怨恨,还有亲人呵护陪伴,你的母亲却得过着己所不欲的人生。相较之下,真正痛苦的人是谁?怨天尤人的又是谁?事已至此,还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理由?」 任之宁渐感呼吸困难,泪眼汪汪地道:「我原先认为之所以非见面不可,是因为希望听见她告诉我遗弃的理由,又或者当面痛骂她一顿,甚至还曾经心生『要是能够甩她一个耳光该有多好』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到后来,我发觉自己不过是纯粹想要见她一面,同时希望她能够『再看我一眼』。」 她不禁咳嗽两声,又声泪俱下地道出肺腑之言:「渴望见面……思念牵掛……甚至是埋怨痛恨……所有的一切只因为……她是我的妈妈。难道女儿见母亲……非得需要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可?」 纵然贾玛莉与刘湘纯的相貌截然不同,但是面对着曾经待自己不薄、同时又熟知母亲过往的贾玛莉,她一度将刘湘纯的模样投射在对方身上,彷彿以为这番话能传入母亲耳中似的。 「无论刘湘纯是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抑或为了保全女儿的性命,拋家弃女都是不争的事实。比起无法改变的过去,自身的未来更为重要。正如同电影无论好看与否,终究会有落幕的那一刻。散场以后,无论户外是晴是阴,无论心中是喜是悲,你终究得回到自己的天空下过活。」贾玛莉略微松开手,却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彷彿在作戏给旁人看似的。 她以此类推,怡声笑道:「我和你的戏同样有好有坏。不论在你心中,我是月下筑梦的同伴,还是艳阳天的大反派,差不多都是时候进入尾声了。在配角到齐以前,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爱哭鬼就再撑一会儿吧。」 风云变幻 (上) 风云变幻星护月,乾坤扭转侠擎天。 萧仁见任之宁频频被贾玛莉击倒,火速衝向前营救。 不料奔跑至天台正中央之际,他驀然撞上一面无形无影的坚硬物体,往后重重摔倒。 离奇的是他竟然没有头破血流,唯感到额头疼痛,以及发烫的躯体彷彿遭到烈火焚身。 经过与虚幻的敏仪会晤,暗藏在衣衫底下的刺青开始作祟,黑色羽翼正分别由手臂逐渐蔓延至胸膛和背部,犹如不惜折翼也要保护爱人的痴情天使。 「小弟也曾经在那位大哥施展抉时,趁机做过同样的自残行为,可惜仍旧未能得偿所愿呢。」不死男想起美好回忆。 他笑着点点头,又暗示道:「看来灵魂之手终于要步上天使之脚的后尘了。老兄全速撞墙却毫发无损,算是验证了我先前说的话,同时表示我没有说谎。话说回来,听说贵团体有一位吹牛大王叫做骆选。如果他是放羊的孩子,我肯定就是那群上当两次的老实村民之一吧?」 萧仁站起身来,右掌向前贴在无形的平面物体上,再以左拳奋力向前挥击。 未料正当拳头触碰到透明物体之际,感觉被摧毁的物体竟瞬间再生,硬是不让拳头越过防线! 他难以置信,又进行两次攻击,却还是得到同样结果。 萧仁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怪象,仅觉得自己犹如好不容易运球晃过对位的敌队篮球员,却又立刻被另一名上前补位的悍将阻挡在外。 除此之外,他感到每当经过攻击,防线似乎有略微退缩的倾向,但是要突破至任之宁面前,不知还得进攻多少回。 殊不知遥远的东方,位于高雄市郊区的某栋民宅内墙居然被他凿出三个洞,所幸屋主正在香港施展抉,同时并无亲人居住于此。 不死男指向健壮男子,道:「老兄别再继续进行破坏了。这样不仅浪费力气,更重要的是那位大哥可是会心痛的。况且接下来无壁可挡,那位大哥恐怕就得『挪用』公家机关的建筑物,而老兄就涉及毁损公物罪了。」 健壮男子与不死男的抉有异曲同工之妙,差别在于前者能保护多人,同时也得专心致志在施展抉上。 姑且就称这名健壮男子为「铁壁男」,有机会再向各位详细介绍他的能力吧。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女性的咳嗽声。 萧仁转眼关心任之宁,惊见对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颈部遭到掐住,神色若有难受之意。 纵然贾玛莉只是在装模作样,但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绝非如此。 迫在眉睫,萧仁未能保护好任之宁,唯有祭出王牌,在心田请求支援! 不过半晌,一道高举左拳的身影驀然出现于天台右侧,并发出吸引全场目光的嘹亮男声:「正牌王子驾……」 这道熟悉的声音令任之宁大喜过望,却也使艳阳天眾员进入警戒状态。 不料驾到的「到」字尚未说出口,身影的主人竟改口发出「唉唷喂呀」的滑稽喊叫声。 看来这名救星不仅没有与心上人相恋的缘分,甚至无缘在对方面前一展英姿,着实令人不胜唏嘘。 「害我想说哪来这么大的蚊子从天而降。原来是冒牌王子驾到啊,真是不好意思呢。」贾玛莉早在身影出现前,便起身移动至旁边等待。当身影一出现,随即侧踢冒牌王子的背部,令试图耍帅的对方跌个狗吃屎。 她冷笑两声,代替任之宁问道:「你怎么还没死啊?」语气若有惊讶之意,嘴角却扬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在没有得到之宁姐姐的初吻以前,我怎么能够死啊?」骆选爬起身来。 他食指朝向贾玛莉,试图挽回一丝瀟洒,喊道:「哼,你果然是从邪恶星球来的傢伙!」 依骆选平日的行事作风,任之宁愿意奉上初吻,他没伸出舌头迎接就该偷笑了,岂有拒吻于百釐之外的可能性? 「那你肯定会长命百岁。」贾玛莉随口敷衍。 她不住移动视线,战战兢兢地道:「虽然你死而復生的故事看似精采,不过我比较好奇另外一位独行侠竟然愿意出手相助,你们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差不多该现身了吧,老朋友?」 任之宁茅塞顿开。 回首当晚事发之际,确实出现种种不寻常的情形,诸如路灯忽然熄灭,骆选消逝无踪,地面与裤袜滴血未沾等等。 能够让骆选在看似中枪身亡的状况下安然无恙,同时又是在本故事登场过的人物同样仅此一位,相信各位早已猜到是谁了吧? 过了一会儿,角落传来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承蒙组长多年不见,仍旧将我记在心坎里,着实令我脸红又心跳。话说这座城市越夜越绚丽,组长却是越老越娇艳,别有一番风味呢。」 侠盗偷偷偷显露原形,泰然自若地坐在围墙上,将艳阳天眾员打量一遍,明知故问地笑道:「咦,怎么这么多生面孔?昔日的老同伴呢?」 贾玛莉后退数步,咬牙切齿地道:「说到这回事,还得多谢你这个叛徒杀我两名成员,助我们汰旧换新啊!」 铁壁男暗地里施展抉,先是取消阻挡萧仁的防线,而后分别在右方、左方与前方耸立三道无形墙壁,藉此保护不死男以外的同伴。 「敝人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何来叛徒之骂名?况且我向来不干杀人这等勾当,除非对方卑鄙齷齪的行为连人都不如啊!」偷偷偷就是毕院长,同时也是型男魔术师曹老千,以及平起平坐负责人康董。 后三名男性原本确有其人,不过皆在事故或罹病中驾鹤西归。 他透过特殊管道延续其身分,恰好这三个人的姓氏与偷字相同,皆为十一个笔划,因而在报纸头版刊登广告,自行将「连环大盗」这个庸俗逆耳的名称变更为偷偷偷。 至于侠盗之名则是媒体后来加油添醋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哪一点足以称为侠。 提起偷偷偷和艳阳天的渊源,得从十多年前说起,在此仅大略陈述重点。 由于偷偷偷的抉十分高强,艳阳天曾经在当年网罗过他。 其时年少无知的他恰好陷入低潮,二话不说便答应加入,却因为看不惯艳阳天的作风,擅自脱离组织,甚至反过来将对方视为死敌(让自然瞎看见幻象的正是偷偷偷,脱离组织也是在这件事不久之后)。 比起艳阳天尽量避免在大庭广眾下运用抉,偷偷偷却是反其道而行,透过以抉行窃奇珍异物,一方面创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另一方面逼迫敌人不得不现身,再藉机杀害对方的成员。 至于偷偷偷为何会和月下筑梦暂时结盟,得从黄金雕像任务说起。 经过任之宁等人险遭货车撞击后,连哲南怀疑贾玛莉动了杀机,向我打听偷偷偷的下落,并以萧仁回香港探亲为由,暗中指派他前去寻求偷偷偷的协助。 偷偷偷之所以允诺,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对付艳阳天,其次则是因为骆选这个傻乎乎的乾儿子,以及任之宁这个小妹妹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对于母女重逢的情节颇感好奇。 否则以他独来独往的个性,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作风,理应绝不愿拔刀相助。 风云变幻 (下) 另外向各位爆料一件仅有我和偷偷偷知情的祕密。 其实身为守护黄金雕像任务委託人的大庄家,亦是偷偷偷近年获得的黑道身分。 按照不寻常的赔率与总投注金额,倘若偷偷偷得手价值逾七亿的黄金雕像,必须赔上一亿多的现金。 但如果失手的话,扣除赔给买自己鎩羽而归的少数赌客,以及邀请月下筑梦玩场捉贼游戏的五百万花费,尚可获利数千万。 此「作贼喊捉贼」的行为看似相互牴触,同时毫不划算,彷彿在用一亿多买几千万的保险,实则避免了两手空空的下场,因为毕竟偷偷偷以寡敌眾,尤其得提防难缠的艳阳天围剿,令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加上驾驶座的血跡源自艳阳天某名成员捐的血(嫁祸),以及邀请月下筑梦反倒能让身为艳阳天组长的贾玛莉分身乏术(牵制),这笔生意实乃精打细算的明智之举。 「居然被一名偷鸡摸狗的窃贼形容得连人都不如,听来还真是讽刺啊!」贾玛莉目不转睛地盯着偷偷偷,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站在铁壁男身边看戏的可爱少女摇身一变成贴身护卫,将右手伸进外套内,看似准备掏枪。 「敝人只是变变把戏,让贵民的一粒米变成庶民的一锅粥罢了。」偷偷偷拿起系在颈项的哨子,吹哨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登时令在场眾人陷入梦境,同时解除了铁壁男的抉。 碍于无暇编写剧本,偷偷偷唯有放弃艺术天分,让眾人观赏早期无线电视台收播时的格子状检验图。 「组长得留到最后再杀。没穿黑色制服的可爱妹妹不能乱杀,红毛小鬼却又杀不死。」偷偷偷逐一端详目瞪神呆的艳阳天成员,视线最后定在铁壁男身上,笑吟吟地道:「哨音响起,无往不利。看来只好先从这位仁兄下手了。」 只要听到哨音便插翅难飞,这就是偷偷偷向来佔尽上风的原因。 近几年,痛失两名同伴的艳阳天乾脆放弃正面交锋,仅在他行窃以后,出面消除目击者的记忆。 静止不动的骆选凝望着任之宁发呆,任之宁却斜眼愣视着萧仁,神色若有爱慕之意。 偷偷偷相当喜好沉浸在这种「彷彿地球只为自己一个人转动」的氛围中,得意洋洋地笑道:「谁爱谁,谁又爱谁,当真是一目了然啊!」 他自腰间取出和任之宁交战时用过的短刀,不疾不徐地朝铁壁男接近。 正当距离铁壁男不到五步之际,故作痴呆的可爱少女驀然露出诡异笑容,掏出金色手枪,指着偷偷偷的额头,问道:「吓到了吗?」 这名可爱少女后天失聪,虽然无法听见美妙的音乐,却能躲过陷入梦境的危机。 操纵她的正是傀儡女,同时也是害死敏仪的那把屠刀,以及助贾玛莉观看展场监视器画面的内应。 艳阳天吃了数年的亏,总算网罗到傀儡女这个叛徒剋星,并于今日首次在偷偷偷面前崭露头角,当真是有备才来。 至于偷偷偷则是右耳失聪,左耳听力受损,必须依赖助听器,怪不得当时对任之宁鸡同鸭讲,因为衝击力道造成助听器毁坏。 偷偷偷初次见人逃过梦境,暗吃一惊,梦境亦在这一刻解除。 他和铁壁男相同,必须聚精会神在施展抉上,差别在于前者尚能自由活动。 情势虽然在瞬间逆转,所幸他尚有幻象可隐匿,登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对着骆选喊道:「趁现在!」 骆选旋即施展上次领悟的抉,同时在心中默念座标。 待单独移动至可爱少女面前,默念完毕的他立刻高举左拳,将自己、铁壁男、可爱少女、隐身的偷偷偷一併带往异国。 四人来到克鲁格国家公园,黑夜亦如前次变幻成暮色。 由于适才担忧偷偷偷的安危,骆选无暇细想该带眾人游览哪个名胜古蹟,在不经意下,便移动至曾经往返频繁的修行之地。 他摆出战斗姿态,对着一旁的空气问道:「院长,现在该怎么办?要留在这里对付这两个傢伙,还是回头支援之宁姐姐?」 提到任之宁,他不禁回顾起昨晚的事发经过。 当时毕院长告知骆选真实身分,并吩咐他先默念好育幼院的座标,以及等到梦境场景转换至育幼院后,必须再随便默念一个人跡罕至的地点座标。 之后偷偷偷让眾人陷入梦境,製造了色瞇瞇男枪击的假象,并依据梦境转移场景的时间点,举起骆选的左手,连同任骆两人移动至育幼院,再趁梦境结束前,将身不由己的骆选拖离任之宁身边,二度举起骆选的左手,放任之宁独自留在育幼院,以引诱贾玛莉现形。 如果昨晚的梦境实际发生,之宁姐姐是否仍旧会为我落泪?又是否愿意将初吻奉献给我? 骆选念及此事,不禁叹了口气,在心中臭骂偷偷偷不是当编剧的料,连在梦境都不让自己亲吻意中人一回。 殊不知偷偷偷精心策划的纯情感人戏码,确实替他的形象加了不少分,却被自己稍早那句「在没有得到之宁姐姐的初吻以前,我怎么能够死啊」毁于一旦。 「唔,我负责和可爱妹妹培养感情。至于你和那位仁兄去旁边吃草,切勿打扰我们恩爱。」偷偷偷自以为幽默风趣。 他见骆选露出不解与鄙视的神色,提示道:「选啊,难道你没发觉他们这次少派了一种类型的人吗?」 撇开移动与传话等后勤抉人本就不该亲上火线,当中确实明显少了理应打头阵的杀手。 骆选想起萧仁曾在心田大略告知不死男与铁壁男的抉,再望向打断梦境的可爱少女,这才恍然大悟,笑道:「攻击型!」 目前仅剩贾玛莉这个邪恶星球来的傢伙深藏不露。 抉战不似旗鼓相当的格斗,因为要遇见同样能力的对手实属不易。 在双方能力各有千秋的情况下,知己知彼者通常会指派剋制敌人的成员出战,以致胜负往往在弹指之间定下,犹如剪刀石头布这个猜拳游戏,输赢比和局的概率高。 艳阳天一改速战速决的作风,令这场抉战彷彿闹剧似的,不仅起初打不还手,甚至主动告知犯下的恶行,犹如在对神父懺悔的罪人。 其实当初敏仪因为和萧仁相恋而脱离组织后,接到格杀命令的艳阳天偷偷对其放生,并谎报已执行处决,直到敏仪被负责港澳一带的「白兰地」组别成员发现踪跡,这才逼不得已痛下杀手。 否则以艳阳天的办事效率,怎有可能事隔三年才寻觅到敏仪? 偷偷偷现身,笑道:「虽然已经好几年没交战了,巴不得现在就将你们一一剷除。不过既然你们难得大发慈悲,我便不宜在这种和平的气氛下出手。今天就当作休战日吧?」 铁壁男怒目横眉,冷笑道:「来日方长,姑且让你这个小贼多偷一阵子吧。」 他仰天吶喊数声,与可爱少女逐一消失在骆选和偷偷偷眼前。 流星殞落 (上) 险境逢临表爱意,流星殞落葬恋情。 经过吹牛大王清场后,半斤八两的不死男知悉自身已完成阶段性任务,对着贾玛莉喊道:「老大,我先告退了!」 不过一会,身影消逝不见。 原本热闹哄哄的天台变得冷冷清清,仅剩下三名月下筑梦的成员,不过其中一名已然成为过去式。 任之宁见不死男匆匆离去,尚未决定是要先向萧仁询问究竟,抑或继续与贾玛莉交手之际,太阳穴驀然遭到不明物体抵住,随后耳畔传来「卡」的一声。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贾玛莉的笑声:「当扣下板机的那一瞬间,你觉得自己是人还是神?」 贾玛莉手持一模一样的金色手枪,握把有个小太阳浮雕,可见此物如黑色战袍一般,见物便知其身分。 萧仁望着危在旦夕的任之宁,心中盘算该如何营救之外,后悔没有修练以左手发射暗器的远距离攻击伎俩,同时却又认为就算必能百发百中,暗器在射中贾玛莉要害之前,子弹早已先贯穿同伴头部了吧。 贾玛莉唯恐萧仁挺身而出,食指刻意在板机前方不住晃动,彷彿自己是萧仁肚里的蛔虫似的,警告道:「萧仁,除非你有自信胜过子弹的速度,否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她抬起右臂,勾住任之宁的颈部,挟持对方徐徐退至天台边缘。 任之宁纵然惊惶不已,含情脉脉的眼神却是片刻不离萧仁,彷彿以后没机会再见到对方的模样,非得在危机关头看个过癮。 萧仁误以为任之宁是在求救,同时明白自己无能为力拯救对方。看来唯有在心田告急,命骆选带偷偷偷回来,并以后者的抉牵制贾玛莉。 正当他心想至此,贾玛莉这隻蛔虫恰好说道:「对了。忘了提醒你,只要让我看见间杂人等出现在眼前,我就会立刻用这隻活泼好动的食指向他们问好。」 萧仁迫于无奈,只好在心田转达这则讯息,叫骆选万万不可返回天台。 骆选原本不依,坚持要和偷偷偷突袭解围,但老神在在的连哲南却出言制止,并将解救任之宁这项重责大任託付在萧仁身上。 贾玛莉见萧仁甚是听话,挟持任之宁站上靠墙长椅,笑道:「虽然我答应了刘湘纯的请求,再三警告你切勿继续使用抉,却不代表我要放你一条生路。这两件事不可相提并论。我已完成她所託。如今即便将你扔下楼,也不算愧对于这名昔日上司。既然骆选没能成为那隻鸡,只好委屈你代替他儆儆三隻小猴了。而虽然你已无法见到不认得女儿的母亲一面,但是在临终以前得知梦寐以求的真相,想必你定能甘心瞑目吧?」 倘若世界末日来临,你最想和谁见上一面?假设母亲和情人同时落水,你会先救哪一个? 贾玛莉告知死期将至后,任之宁的脑海闪过这两个问题,不禁在心中冷笑,认为这种问题既无谓且可笑,当真如萧仁先前所说,嘴巴确实肤浅,就算说得天花乱坠,说到做到又有几个? 贾玛莉见任之宁不语,继续说道:「不过我可是个好心菩萨来的。念在我们这两年的交情,特别准许你在临终之前,将心底话全盘托出,以免死后成为不吐不快鬼,夜夜扰我清梦。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尤其是对于眼前这名仁兄吗?」 「我无话可说!特别是对他!」任之宁死鸭子嘴硬。 她灵机一动,笑道:「如果你有意杀我,这两年来有的是机会,根本不必拖到这种时候。你只是在恐吓我,想要逼我说出『违背心意』的肉麻话罢了。」 任之宁纵然故作顽强不屈,但面对着头部遭上膛的枪抵住,彷彿魂魄随时会伴随枪响衝上九霄云外;后方又犹如悬崖峭壁,带有杀意的晚风吹得她寒毛直竖,纤瘦的躯体似乎就要被捲入葬身之地。 如此天地不容的险境,要她怎能不胆颤心惊?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从前,痛恨母亲、不嚮往恋爱的她或许还能置生死于度外,但现在既已得知母亲拋下自己的缘由,同时又有了值得等待的对象,即便不似萧仁动过寻死的念头,也从不曾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存意志过。 任之宁注视着萧仁,在心中祈祷:「就算要死,至少也先让我达成其中一个愿望吧。」 她暗地里施展抉,预知贾玛莉是否会开枪,再返回现实世界。 正当任之宁欲取笑贾玛莉是在吓唬自己时,额头驀然落下两滴冷汗,倩体不住颤抖,心想: 「贾玛莉待会居然真的会开枪,简直是灭绝人性!奇怪的是刚才为何似乎又预见她只是在装模作样?预界向来说一是一,说失误就失误,怎会有前者七分、后者三分的模糊地带?」 以第一人称视角预见头部遭枪击的情节,她本应听见枪响便倒地不起,不至于见到任何血腥画面。 但回到现实的她却吓得脸色发白,可见恐惧其实是因为有了活着的目标。 觉得自己心愿未了,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因而贪生怕死,想要再多活一阵子,此乃人之常情。 萧仁见任之宁神色骤变,揣测对方应该在预界看见了什么。 偌大的天台总共有六张长椅,贾玛莉却偏偏选择敏仪先前站立的位置,用意可谓再明显不过。 他虽然不清楚两人先前说了什么,却大概知晓贾玛莉何以要取任之宁的性命,于是自告奋勇道:「你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不如拿我的命换『骆选』的命。」 「你这种人活得要死不死的,可谓死不足惜,杀了你一点警惕价值也没有。」贾玛莉哈哈大笑。 她又道:「一个明明非对方不可,却爱在心里口难开,刻意学对方故作无情。另一个愿意为对方付出性命,却硬要说是为了别人。单就拐弯抹角这一点,你们可以说是绝配啊!可惜时间差不多了,不然我还真想陪你们多玩一会儿。」 贾玛莉神色转为冷酷,将食指定在扳机前方,加重语气道:「任之宁啊任之宁,人家愿意一命换一命,难道你真的没有话要说吗?」 流星殞落 (下) 任之宁仍旧凝望着萧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仁亦是如此。 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彼此的眼神终于修成正果,谁也没有再逃避对方。 可惜依刚才进入预界所见,贾玛莉差不多再过半分鐘就会开枪。两人就连目光都无法长相廝守。 任之宁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耳畔彷彿传来死亡倒数的鐘声,又像是鼓励自己告白的助威打鼓声。 有人说过临终以前,过往回忆将有如走马灯放映,可自己为何眼里尽是萧仁就算了,脑海浮现的也全是对方? 从初次见面至今,萧仁虽然表面上对自己冷漠无情,但无论衝击货车,抑或愿意以命换命,种种行径绝非常人能够做到,甚至就连至亲之人都未必能如此,更何况萧仁才认识自己不到一年。 相较之下,萧仁宛如无私付出、却又不求回报的母亲,而自己却彷彿讨不到零用钱就无理取闹的任性孩子。 任之宁心想至此,刘湘纯的幻象再次与萧仁重叠,传达的意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由刻骨之「痛」变成铭心之「爱」。 她恍如遭到当头棒喝,内心豁然开朗:「原来他们从来没有亏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欠了他们一句谢谢!」 任之宁自知再不明说就没机会,终于决定道出真心话。 埋怨的天敌是知足,恐惧的心魔是平静。 生平第一次的表白既非咄咄逼人的质问方式(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也不是摇尾乞怜的哀求方式(难道我们都要永别了,你却连说谎哄我一次都不愿意?),而是真挚不矫情的死而无憾式告白。 「你的眼神冷若冰霜,每每惹得引颈翘望的我心生厌恶,巴不得将你打入冰窖,让你感受何谓心灰意冷!你的态度犹如刺蝟,屡屡刺得试图亲近的我心如刀割,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让你体会箇中痛楚滋味!」任之宁彷彿在痛骂仇人,不禁莞尔一笑。 她语气转柔,又道:「但是即便如此,每当你和我四目交会之际,哪怕是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在我不为人知的心里,我便已经短暂拥有过你一回。谢谢你曾经救我一命,同时冀望你能将这份勇气用在面对人生上,不要因为摔了一跤,就以赖在地上的方式逃避再次受伤。」 此番告白纵然平淡无奇,却相当符合任之宁的风格。 不忍说再见的她徐徐闭上双眼,两滴泪珠随之滑落脸庞。 「哼!平时明明有成千上万个机会表露心意,你却非得等到最后一刻才来说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吗?不过向来与温柔沾不上边的你竟然能说出如此肉麻的情话,着实令我大感意外。好险今晚没有吃消夜呢。」贾玛莉暗中施展抉数次。 她转眼对着萧仁,笑道:「萧仁,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拥有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语毕,旋即扣下板机! 双目紧闭的任之宁听见「答」声,觉得原来枪响并不如想像中的刺耳,遭到枪击也没有想像中的疼痛,影剧未免过于浮夸了些。 她心想:「我就这么死了吗?人的生命竟然和一颗子弹对等?萧仁是否会像旧情人逝世那样,为我伤心好一阵子?妈妈收到我身亡的消息,会不会后悔没有见我一面?不,她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任之宁忘了自己站在墙边,以为不过是中枪倒地,直到腿部碰到坚固物体,这才惊觉不对劲,赶紧睁开双眼,赫然发觉双足已脱离地面,正以头低脚高的姿势坠落万丈深渊! 金色手枪根本没有装填子弹! 贾玛莉故弄玄虚,扣下板机后,立刻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却又无法抵抗的力道推任之宁下楼! 如果要杀任之宁,直接开枪岂不比较省事? 如果不杀,又何以要推她下楼? 任之宁仰望夜空,感到尘世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惊慌无助地抬起双手,试图抓住遥不可及的星星,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不料却抓到一颗不请自来的火流星! 一片死气沉沉的绝望黑夜之中,一道好生瀟洒的英雄身影扑面而来,一对深邃忧鬱的眼睛凝视着自己,一双厚实温暖的粗手紧紧将自己拥入怀中,一副奋不顾身的态度将情意表露无遗! 往日求之不得的心愿近乎一次达成,时间彷彿在这一刻静止,生死已犹如沧海一粟般不足为道! 任之宁神魂颠倒,感到天旋地转,却不知道其实是萧仁使劲互换位置,自告奋勇化身肉垫,力保自己全身而退! 今夏最耀眼的火流星无论多么璀璨绚丽,终究无法打破转眼即逝的命运! 再见不见 (上) 翌日凌晨,月下筑梦基地内。 布幕底部显示着一行新闻标题:「外星人也穿知名品牌球鞋?破铜烂铁侠确有其人?」 布幕中,一名长发美女主播字正腔圆地说道:「现在为您插播一则消息。昨天深夜,位于香港鸭脷洲、一栋公寓外的道路遭到不明落体撞击,造成深约半公尺的人形坑洞。根据两名目击民眾分别表示,亲眼见到肤色呈灰的人形生物遗体,以及港式漫画中的人物『破铜烂铁侠』。警方赶到现场时,并无发现任何遗体与残骸,仅在坑洞内发现一只九号半的知名品牌运动球鞋,目前朝人为破坏的方向侦办中。至于坑洞造成原因尚有待釐清,详情请锁定本台后续追踪报导,以及今晚十点的瞎说光阴专题节目。」 连哲南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自语道:「把不欲人知的祕密推给虚实难辨的外星人,果然是艳阳天一贯的作风啊。」 经过数个小时,彻夜未眠的他已将基地恢復原状。 艳阳天虽然弄得凌乱不堪,东西却是一样也没损坏,犹如情侣激烈争吵时摔东西似的,意在出气耍狠,不在摧毁物品。 过了一会,连哲南的耳际传来开门声响。 死里逃生的任之宁昏睡良久,一甦醒便欣喜雀跃地衝至门口。 她推开门扉,靦腆地探出半颗头,却不见萧仁的身影,心急如焚,问道:「萧……萧仁呢?」 连哲南登时满面愁容,沉默半晌,避重就轻地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会不会脑震盪。现在没事就好了。」 任之宁暗吃一惊,走至大厅环顾,不放过任何角落,却始终找不到挺身而出的萧英雄。 她转眼打量愁眉苦脸的连哲南,霎时灵机一动,笑道:「少装了。你们又想像黄金雕像和前晚那样,将我蒙在鼓里,对吧?」 「平时之所以说些无伤大雅的笑话,一切只为博君一笑,抑或撮合恋情。但是拿生死这种大事开玩笑,你未免把我连哲南想得太低级了吧?」连哲南面露不悦,正经八百的态度丝毫不矫揉造作。 倘若萧仁的躯体承受得住坠楼落地的撞击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敏仪照理必能逃过死劫。 如此一来,艳阳天当初未料到天使之脚会发生转移的情况,理应绝不会选择这种并非万无一失的手法杀害敏仪。 由于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以为终于能和心上人共谱恋曲的任之宁虽然明白萧仁并无刀枪不入之躯,却打从心底抗拒这个极为残酷的噩耗。 她不断以类似口吻质疑连哲南装模作样,要不就是询问细节,诸如当初为何不请偷偷偷牵制贾玛莉,萧仁的遗体在哪里,骆选怎么不在基地等等。 待所有的疑问获得解答,她仍旧不愿接受事实,开始无理取闹,一下子怒气冲冲地说要找艳阳天报仇,一下又眼眶泛泪地说要跟贾玛莉讨回萧仁的遗体,反覆无常的行为看似已不能自我。 连哲南按捺不住,狠狠搧了任之宁一个耳光,目光如炬地斥道:「已经丢了一条人命,难道还不够吗?要不是艳阳天手下留情,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以月下筑梦的实力,对抗艳阳天确实犹如以卵击石,少了萧仁这名战将更是自取灭亡。 任之宁早就想要嚎啕痛哭,只是碍于连哲南在场与倔强的天性,强忍眼泪不至于溃堤。 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一掌,酝酿已久的泪水顿时稀里哗啦地落下,就差没有哭出声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经过这件事后,月下筑梦必须解散了。想必你这几年多少存了一点钱,不妨趁这个机会回归正常生活,看是要旅游享受人生,抑或充实精进自己都好,就是以后尽量别再使用抉了。况且无论有多么痛不欲生,你至少也得努力萧仁那一份,不然怎么对得起为你牺牲的他?」连哲南自知下手过重,轻拍任之宁的肩膀两下,试图安慰与表达歉意,却遭到对方甩开手。 他以为任之宁正在气头上,转移话题道:「整夜没睡,我先回去补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虽然我们不再是同事,但往后感到无聊或寂寞,还是欢迎你来这里找我谈天。」 连哲南见任之宁一点反应也不给,叹了口长气,瀟洒转身,踏步离开基地,惆悵地道:「月明党聚共追梦,曲终人散当阔时。」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任之宁刚得知萧仁身亡的噩耗,如今又听见月下筑梦解散的消息,心中顿时涌现「彷彿遭到全世界遗弃」的落寞感,不禁放声哭哭啼啼,却也无人可对自己嘘寒问暖。 待眼泪流得差不多以后,哭得不成人形的她犹如孤魂野鬼,在外头游荡了好一阵子,这才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朝承租的寓所归去。 沿途经过大门深锁的坐享人生饮铺,回想起初次见到萧仁的那一眼,泪水却再次淹没了双眼。 来到寓所大门。 任之宁发觉钥匙遗失,心想大概是在坠楼时掉落的吧。 所幸昨夜至今已遭受数次挫折的洗礼,她对此不以为意,致电烦劳住在楼上的房东太太帮忙开门。 回到温暖的家。 以往听见开门声响,便会衝至门口迎接主人的咪咪竟不知去向,呼唤数声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从贾玛莉的叛离至咪咪不见猫影,前后不过经过短短数个小时,人事变迁之剧却恍如隔世,低落之情不可名状。 任之宁连洗澡的心情都没有,脱掉鞋袜,摸黑走至床边,打算倒头就睡,醒来便回老家寻求爷爷奶奶的慰藉。 她回顾起连哲南的那一掌,泪眼汪汪地心想:「好啊,你们都不要我了,是吧?没关係,老娘大不了把坐享人生关掉,回老家跟爷爷卖蚵仔麵线,以后再也不回来啦!」 她不禁哼了一声,使劲往床上一扑,不料却撞到似曾相识的结实物体,吓得滚至床下! 任之宁不明所以,起身走至电源开关处开啟日光灯,赫见萧仁文风不动地躺在床上,虽不知是死还是活,却已令自己的心境由绝望谷底衝上极乐天堂! 她以为贾玛莉听见自己的心声,偷偷将遗体摆在这里,于是上前察看萧仁是否尚有气息。 她将食指贴在萧仁的人中,感到带有暖意的气体徐徐呼出,喜不自胜,尖叫出声,随即又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不禁寒毛直竖,向后退开两步。 「骆选虽然油腔滑调,实际却是个道道地地的纯情男孩。而你看似正人君子,对旧情人以外的异性毫无兴趣,结果一来到女儿闺房就大剌剌地躺在床上,一点也不知道害臊,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变态!」任之宁犹疑半晌,上前戳了两下萧仁的脸颊,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再回想起钥匙遗失这件事,顿时恍然大悟,明白此乃月下老人的用心。 向来口无遮拦的连哲南竟然会正经八百地说出那番话,未免过于可疑,反倒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任之宁注视着萧仁的睡容,忆起在医院守候的那一晚,甜蜜滋味占据心头,于是有样学样,搬了张木凳,趴在床边陪伴对方。 当夜回忆歷歷在目,画面看似如出一辙,情意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加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之宁哪里还睡得着觉? 她情不自禁,将头倚靠在萧仁的左臂,调皮捣蛋的食指则是不住在对方的手背搔来捏去,娇声细语道:「你肯定相当喜欢我吧,否则怎么会三番两次救我?既然如此,平时为何要故作冷漠?当我的心不会痛呀?你这个讨厌鬼。」 想不到摘掉虚偽面具以后,她的肉麻功力丝毫不输骆选,反差之大不比副教主逊色。 再见不见 (下) 大失所望之后的大喜过望格外来得惊心动魄。 任之宁接着又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睡意才终于来袭。 不料正当即将不省人事之际,耳畔驀然传来似笑非笑的男声:「我喜欢的女生要懂得保护自己,不会随便喝来路不明的饮料。我喜欢的女生要懂得矜持,不会轻易与心上人以外的男性单独约会。」 任之宁吓得向后一缩,却因为背部无处可倚靠,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结结巴巴地狡辩道:「那……当时之所以说那些违背心意的肉麻话,只是缓兵之计!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拜託你不要这么自恋好吗?」 萧仁英雄救美后,的确陷入昏迷,将他抱来这里的也确实是连哲南和骆选。 不过他被任之宁压在身上的时候便已惊醒,只是想看看对方会有何反应,于是刻意装死憋痒,可见尘封多年的孩子气已然归位。 他不再逃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任之宁,承接上一番话,答非所问地道:「但这不过是理想罢了,偶尔也是会有例外的时候。而那个例外,或许就发生在第一眼见到你时。」 当时虚幻的敏仪究竟窃窃细语些什么,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经过这番私语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想必他肯定对于人生有了新的体会。 试图埋葬旧的恋「情」,好让自己迈向下一段旅程,却未必表示能就此遗忘旧的恋「人」。 原来你是否会多看我一眼,早在第一眼见到你时,便注定了结果。 任之宁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萧仁转眼望向左臂,道:「我怕你会介意。」 他捲起袖子,惊觉黑翼天使居然已烟消云散。 殊不知昨夜衝向任之宁时,栩栩如生的天使瞬间张开星眸,暗中朝背部飞舞,同时不断扩张,将撞击地面的力道化为乌有,并与其同归于尽。 画龙点睛师当年深怕自暴自弃的萧仁心术不正,于是以刺青封印灵魂之手的潜力,并在羽翼和眼睛分别暗藏「心回意转,能力归真」、「视死如归,天使护主」的连锁玄机。 试着将天使之脚比喻成毋须缴税的遗產,得其能力的萧仁就算从未增加存款,也不曾虚掷过任何一毛钱,遗產岂有不增反减的道理? 不死男不清楚画龙点睛师的用心,才会產生灵魂之手不如天使之脚的误解。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妄自菲薄的人,明明与对方互相爱恋,却认为对方值得更好的对象,于是故作冷漠无情,甚至装作讨厌憎恶,期盼能藉此令对方死心,无牵无掛地飞向下一片幸福天空? 如果没有,那么恭喜你现在见到了。 萧仁即便自作主张,试图以极端手段逼迫任之宁移情别恋,但身为一名言不由衷的怪人,他自然还是会感到寂寞,以致趁任之宁不在坐享人生的夜晚,偷偷光顾心仪对象开的店,藉此抒发思念之情,并从中获得单纯的满足。 「如果因为爱上新的对象,就轻易将旧情人遗忘,人家才真的会介意呢。」连人家这个措辞都说得出口,任之宁感到无地自容。 她双手环胸,抬高姿态,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想要我怎么还?」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屡见不鲜。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萧仁见任之宁露出惊恐的神色,得意地笑道:「我要你像上次在医院一样,静静陪伴昏沉的我,直到黑夜被阳光净化之际。不过这次得互换位置。」 这段话看似双关语,若有希望任之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之意。 还互换啊?会不会又感到天旋地转? 任之宁本想说出这番话,但是怕萧仁将象徵恋情萌芽的粉红色曲解成连哲南的代表性顏色,于是就此作罢;唯含情脉脉的眼神坚定不移,将生死不渝的信念展露无遗。 在你不曾留意的身后,是否也有人对你一往情深,只是后知后觉的你未能发现,抑或雾里看花的你无法断定? 他是否如萧仁这般表里不一,平日对你冷若冰霜,态度看似漠不关心,暗地里却不时以眼神传达仰慕之意,紧要关头又以实际行动表示关怀之意? 如果符合上述几点,倘若单身的你对他亦有好感,不妨试着多看他几眼,直到内敛的他勇于求爱。 谁说诺言非得要用口舌来许下不可? 蕴含爱意的眼神轻则稍纵即逝,重则决定未来。 本故事的男女主角虽然皆已表白,但是要成为形影相随的亲暱情侣,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咪咪极为识相,躲在衣橱上方,亲眼见证主人得到幸福的过程,心中好生羡慕的同时,却又感慨自身已沦为阴阳猫。 牠长叹一声「喵」,念及终于不负「前任女主人」所託,在心中窃笑三声,转身投向睡窝的怀抱,继续当隻无忧无虑的单身「抉」猫。 无奈正所谓有喜就有悲,有得必有失。 数个鐘头后的日出时分,数里之外的青春公园内。 骆选酩酊大醉,吐得满桶都是秽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垃圾桶,误将垃圾桶视作毕院长,哭诉道:「呜呜呜呜呜!我失恋了,院长!」 「我在这里。」偷偷偷化身毕院长,坐在长椅上,嗤之以鼻地道:「这是你今天第七十四次提到失恋,连睡在对面的街友都听得不耐烦了。身为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汉,竟然在大庭广眾之下哭成这副德性,成何体统?」 他虽然奉陪到天明,却是滴酒不沾。 除了睡眠以外,务必每分每秒保持清醒,这是偷偷偷能存活至今日的原因之一。 「呜呜呜,可是我好难过啊!」骆选爬起身来。 他一面摇摇晃晃地扑向偷偷偷,一面恳求道:「院长可不可以变成之宁姐姐的模样,然后借我拥抱个几下?」 「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这样又有何用?」偷偷偷闪身避开,摇头叹息道:「选啊,当初就提醒过你不要这么早离院,留下来跟院长学两手,现在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他话一说完,眼前景象驀然转变,两人来到山明水秀的嘉明湖旁。 海拔三千公尺之上,朝气蓬勃的太阳公公照得湛蓝色湖水波光粼粼,天使的眼泪果然名不虚传,光用绝景尚不足以形容。 「这……这是哪?」偷偷偷环视周遭,赫然发觉骆选已单独移动至十尺之外,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乾爹前几年白养你了?」偷偷偷难得显露慌张之色。 他见骆选听而不闻,又骂道:「当年叫你跟乾爹姓毕,毕选必选,你却偏偏要姓骆!如今落选,同样是你咎由自取!」 「呸!就是因为上次跟你学了那两招,害我即将煮熟的鸭子飞了!」骆选不会驶船嫌溪弯。 他恩将仇报,扮起鬼脸,吐舌道:「枉你自称偷偷偷,却连帮人家偷女孩子的心都办不到!现在惩罚浪得虚名的你自行下山!如果平安归来,表示死里偷生的你神乎其技。届时我再向你磕三个响头赔不是,顺道拜你为师。如果不幸丧生,表示你这个窃贼罪有应得。不过念在我们情同父子的份上,逢年过节我一定会到此祭拜你,顺便多烧一点纸钱,以报答再生老爸养育之恩。永别嚕!」 语毕,早已默念好座标的骆选高举左拳,登时消失在偷偷偷眼前。 此时此刻尚无人知道,这是幻想少年失控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