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可以重来(1V1 金主 背德)》 我可以帮你 感觉到冰凉的手自裙摆开叉处探了进来,程攸宁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微醺的头脑瞬时清醒了不少。 “别……”她抓住腿上那只手,下意识拒绝道,可才发出一个音节,手腕就被反握住举到了头顶,连同身子一起被抵到了门上。 “你都来了,就该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吧?不要告诉我,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像学生一样单纯。”谢时颐唇角勾起,笑得愉快。 她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笑,眼睛就月牙似的弯起来,还有酒窝,眉眼间的甜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可近了看,就会发现那蜜糖似的甜半分不达眼底,相反,她的眼珠比常人更黑一些,看起来也更冷,此时她垂着眼眸,背光中像是在打量猎物一般,说话同时,空闲的那只手已经慢条斯理扶住程攸宁的腰,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叫她进退不得。 “可、可是……”程攸宁抿紧嘴唇,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便匆匆低下头,还往一边偏了偏,似想极力与她拉开距离,口中嗫嚅道,“你先生……” “程小姐,这时候提他就有些不解风情了。”谢时颐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看着她那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难堪而红了的眼眶,又笑了,“况且,我想他应该不介意的。” 她看起来仍是那么天真无辜,仿佛那些荒唐的话都不是出自她之口,说罢,容不得程攸宁再度说出拒绝,她便倾身吻了上去。 本若即若离的栀子花香霎时沁入鼻腔,驱散了唇齿间的酒味,明明只是香水前调,却比酒更烈,只沾染一点,就叫人醉了,程攸宁屈起手指,似想抓住什么,浮木、稻草,什么都好,可握入手中的只有微凉的空气,而那点凉意,也很快烫了起来。 “不要……”拉链被拉开时,她心里依旧有个声音在拼命抗拒,可谢时颐的拥抱和亲吻是那么热烈,嗓音是如此蛊惑,轻易将她绊到在雾中,她只能呜咽着仰起头,看着头顶的灯光碎成一片迷离,然后抓紧对方的肩膀。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或许她不应该来的,就算来了也不应该喝那几杯酒,更不该就这么轻易地随谢时颐过来了。 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慈善晚宴罢了。 那时她正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尽职地为品牌扮演人形展示架,如她一般的明星虽然在外风光,但在这类场合的富豪名流眼里,充其量只是高级服务员罢了,更何况她也算不得什么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进圈六年一直不温不火的,在血雨腥风旁走过而无人在意,宛如一个透明人,也就前不久参演的剧火爆大江南北,她这个五番配角跟着沾了光,事业才稍微有了一点起色。 有一点,但不多,却也足矣,足够她借到礼服和首饰,来到这名利场的聚光灯下。 她生性内向,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哪怕当了六年演员,即便明面上能与他人谈笑风生,心中也难掩疲累,今天选的高跟鞋还不太贴脚,在结束了又一场不知道有效还是无效的社交对话后,她正打算去角落休息一下,却不小心崴了一下,助理离她稍有些距离,来不及上前,适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臂弯,才免了她出丑的风险。 她感激地抬起头,道谢的话语在看清来人时骤然顿住,随即隐入长久的沉默中。 扶住她的正是谢时颐,她身后则是她的丈夫,谷江集团的行政总裁白靖泽,他们两年前在澳大利亚举办了婚礼,也算轰动一时,在新闻头条上挂了很久。 如今谷江集团的业绩蒸蒸日上,股票蹭蹭往上涨,白靖泽夫妇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即便他们是临时过来的,还是霎时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眼看已有人殷勤地迎上来,程攸宁连忙从那些注目中抽身而去。 她有些后悔没有仔细看宾客名单了,如果一早知道谢时颐会出席,她就不会来了,即便她正处在品牌关键考察期中,很可能因此而失去一次宝贵的机会。 并不是没有想过与谢时颐的见面会是怎样的场合,但这样的念头每次都只是匆匆提起又匆匆放下,直到毫无征兆地真正发生。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侥幸地心想,对方正忙于应酬,与身处热闹之外的她早已没什么交集,见面也是陌路人而已。可她没想到的是,谢时颐不肯放过她。 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谢时颐仍不肯放过她。 “你又在走神了。”耳畔是掺杂了气音的笑,她听不出谢时颐是什么语气,下意识偏头想去看,就被腿间忽地重了重的揉弄搅碎了力气,死死抑在齿间的呻吟也被一并牵了出来,羽毛似的浮起,轻飘飘地回荡在柔软的床褥间。 “你总是会走神。”见她失语,谢时颐倒变本加厉起来,咬着她的耳垂继续问道,“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不、嗯……”她摇着头下意识想否认,可下一秒就被强硬地掰过脸吻住,探进来的舌尖扫过她的牙,又缠住她的舌,未说出口的话语霎时支离破碎,只剩下湿黏的呢喃。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她急促地喘着气,就又听到谢时颐问她:“喜欢吗?还是又要走神了?” 她顿时有些恼,心想谢时颐真是不讲道理,又要缠着她不住发问,又不让她回答,她抬手按住谢时颐的肩膀,气性上来,眼圈一下就红了,可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便似泡沫般悄无声息地失了踪影。 “我可以帮你。”她想起宴会结束前谢时颐对她说的话,“一会儿,跟我来。” 那是一场约定俗成、无需用言语说明的交易。 而她来了,在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她或许就已经失去了任性的余地。她需要做的只有讨好、顺从。 谢时颐读出了她的沉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便不再说话,动作愈发激烈起来,她扯过枕头塞进程攸宁腰下,随后捏着她的膝弯撑开双腿,手指肆意地探入,时而屈起,时而打转,逼她将喘息和呻吟都毫无保留地吐出,同时无视她那几声轻不可闻的“不要”,肆意在她脖子、胸口、小腹留下显眼的印记。 片刻前程攸宁的脑海中还能留出片刻清明,此时便彻底失了神,只能在那双手的摆弄下低喘颤抖,甬道被撑得又胀又酸,敏感处在一下又一下的撩拨下愈发难耐,她想逃,又无力逃,下意识抬起腿,却只是缠紧谢时颐的腰,而手指愈发收紧,也仅仅是在床单上抓出更深的褶皱,褶痕内里的影阴自她手心散开,一直蔓延到床脚,和揉成一团丢在那的礼服连到了一起,在晦涩的水声中,淫靡而荒唐。 很快,程攸宁的身子就绷紧到了极致,眼里不自觉落下泪来。 谢时颐凝视着她的面庞,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哭。” 缱绻的语调极尽缠绵,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情人,只是眼神却是冷的,漆黑的瞳眸中漏不出一点光来。 程攸宁一时没能听清她说什么,恍惚中对上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察觉她话中的讥诮,霎时自朦胧中惊醒,可身子尚陷在余潮中,无力动弹,末了,她只能无助地闭上眼,任凭热泪顺着脸颊滚落,无声地在枕头上化开。 确实,她没有在旁人面前哭过。 父母离婚时她没有哭,被人尾随骚扰时她没有哭,遭到恶意羞辱时她没有哭。 ——当年谢时颐和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三次出格 第二天,程攸宁醒来时,时候已不早,只不过窗帘拉得严实,仅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在昏沉沉的暗色中透进一线白,乍看过去,昼夜难辨。 房里只剩下她一人,静悄悄的,她陷在柔软的床褥中,像躺在棉花里,险些再度睡过去,仿佛再一次醒来时,就能看到自己房内熟悉的摆设,而昨夜的一切乃至此时此刻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就在这时,床头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一瞬将她惊醒,也一并戳破了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是手机在响,只不过震了三下就停了。 应该是助理打来的吧,她心想,却没有起身的打算,而是仰起头,怔怔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仿佛昨夜那些抵死缠绵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不止有一个人说她性格古怪,不管遇到什么事,反应都是淡淡的,换做其他人,此时多少要有些惊慌焦虑,要么痛心疾首,总归要做做样子,方便事后替自己找个情非得已的理由,她却只放空了表情,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高兴,空空茫茫的。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并不是不在意,只是习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 面上平静,心底早已是惊涛骇浪。 昨晚毕竟是喝了酒,起初是借着酒劲半推半就,后面情到酣处,所有感官都被情欲占据,脑子里已存不下其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这时清醒了,昨晚种种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想到谢时颐是怎么吻她的,又是怎么在玄关就把她的礼服扯掉了大半,两人挤在一起,跌跌撞撞从门口纠缠到了床上,走得太急,中途险些打翻酒柜。她还想起自己最后搂着谢时颐的肩膀,一边哭一边求饶,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别”,也不知是想求她放过自己,还是在求她快些。 便是再淡漠的性子,想起那些过于露骨的画面,也难免害臊,没一会儿,她便红透了脸,她肤色很白,脸色稍微红一点就很明显,这时连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都染上了樱粉,想来是浑身都泛了红,羞到极处,她不由自主蜷缩起身子,恨不得找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怎么就这么跟谢时颐走了呢? 她倒是想把责任推给那几杯酒,可她心里也明白,当时虽然稍微有些头晕,但也远不到醉的程度,最多有些困,她离开前甚至还是查看了行程并和助理交代了。横竖都挑不出酒后乱性的端倪。 这时手机突然又震了三震,她轻轻拍了拍脸,好让自己冷静一点,接着便起身去拿手机,才一起身,就忍不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别的表情。 腰酸得像被拆掉重装过似的,稍微挺了挺就软绵绵往下塌,大腿、小腿都硬邦邦的,微妙地处于某种抽筋的临界点,动作稍微大一点,酸痛的感觉就顺着脊骨一路传到后脑仁,简直像抹了风油精一样清凉,她皱了皱眉,下意识缩起身子,低头间,眼角瞥见胸口、肩膀上那些明目张胆的痕迹。 到底是多…… 她又低低叹了一口气,坐起后,她看向床头,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手机,手机上贴着一张便签纸,想来是谢时颐留下的。 手机边上有一套衣服和一杯柠檬水,而昨晚散乱在床下的衣物已经被收走了。看到这些,她的表情僵了僵,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定的情绪,盯着那杯水发了一会儿愣,她才揭起那张便签纸,上面只写了两行字,第一行是一串数字,应该是手机的锁屏密码,第二行则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带上手机,等我联系。 想的倒是周到,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精英做派么……她很难得地生出了刻薄的念头,再拿起手机,只见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个未知号码,应该就是谢时颐那边用来联络的号码了。 在娱乐圈跌滚爬摸了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怪人她也算见过不少,可此时仍忍不住惊叹于谢时颐的笃定和理直气壮。那人甚至没正式问她一句愿不愿意,也没留下任何协议文书,大大方方留下一个手机就走了,一点都不担心她以此为把柄反过来要挟。 一时很难评价谢时颐是信任她,还是过于自信了。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谢时颐的风格,在她面前时,谢时颐总是这样子的,意气风发,仿佛万事都尽在掌握中。 如果丢下这个手机不管,那谢时颐会是什么表情呢? 会生气吗?还是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她一边想象着对方可能得反应,一边拿起水杯。 折腾了一晚上,嗓子确实干得要冒火,只是才一口,她又愣住。 加了薄荷,以及双倍量的蜂蜜,比一般柠檬茶甜很多,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有些腻口,却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曾经谢时颐不止一次在床头留下这样一杯柠檬水,等她一醒过来就能喝到,如今手中这杯的味道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也是算计好的吗? 她有些犹豫地拿起手机,踟蹰半晌,向那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昨天那套衣服是借的,明天要还回去。” 随后她抱着被子倚着床头,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那杯水,眼中神情变幻不定,喝完后她放下杯子,手机屏幕刚好叮一声亮起。 “别担心,放着我来处理好了。”这答复看着很是温和,不似便签上那般生硬冰冷。 程攸宁咬了咬下嘴唇,终是妥协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换上衣服,拿起手机离开了。她认可了这场交易。 她的人生一直稳妥顺遂,只有过三次出格之举。这是第三次,第二次是接受星探邀请进娱乐圈。 而第一次,是接受了谢时颐的亲吻。 那年她十九岁,还在大学就读,与娱乐圈沾不上一丝一毫关系,若是让她认识的人猜测她以后将从事什么职业,他们恐怕将三十六行都穷举完,都猜不到演员头上。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走上这条路。 程攸宁和谢时颐来自同一所大学,那是一所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高校,当年白靖泽和谢时颐刚爆出恋爱消息时,这层关系就被扒出来过。 那时程攸宁还没什么名气,刚入圈才拍过几支广告,演一些边缘小角色,和横店的群演一样属于查无此人的范畴,恋情消息刚出时大家也没注意到她,直到有人顺着谢时颐过往的社交记录查到了她的ins号,她这才被推到了众人眼前,那阵子她接到了好多采访请求,在公司要求下勉为其难接了几个,但面对镜头,她只说和谢时颐仅仅是认识。 “嗯,刚入学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很厉害的,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她。”她这么说,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后面学院活动时候有过一些合作吧。” 这些话虽然只是应付采访,但也确实不是在撒谎,刚入学就听说过谢时颐的名字是真的,学院活动时有过合作也是真的,唯有“仅仅是认识”不是真的。 她们的关系,曾一度比认识来得更亲密。 程攸宁还记得初遇的那天,那是个天气很好的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在地上镀上了大片金色,她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花坛,一边往宿舍走,她入学没多久,对学校的景色还充满了新奇,走到图书馆前的喷泉花坛前时,突然被拦住,同级的男生撒了一地的花瓣拼出“LOVE”的字样,又手捧一束玫瑰,声势浩大地向她表白,她束手无措地四处张望,想逃走,却被围观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耳边吵吵嚷嚷的,全是起哄和鼓掌声。 她急得满脸通红却被理解为害羞,大家都催促着她快答应,内向斯文的性格让她无法顶着众人的热情高声将拒绝说出口,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前面,也挡住了那个男生快要强行塞进她手里的花束。 “我刚接到通知,说是有大量学生聚集在图书馆前,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呢?”谢时颐说话时笑眯眯的,却一句话就叫大家都安静下来,她又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花瓣,和颜悦色继续说道,“还有,地上禁止乱扔杂物,被校工逮到了会通知辅导员哦。” 大家自然是认识她的,知道她是学校的名人,听她这么说,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那男生也悻悻去找扫帚了,哪里还敢提告白的事。 嘈杂顷刻散去,程攸宁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谢时颐浅浅鞠了个躬,说道:“谢谢学姐。” 抬起头时,她的目光正好撞入谢时颐的眼眸,喷泉折射出夕阳的色彩,照进那对漆黑的瞳眸,与其中的笑意融到了一起,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暖意。 如果要用一句话记录她们的初遇,程攸宁大抵会写下这几个字:她从光中走来。 人不能太好心 谢时颐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是一般的忧秀,而是会叫人发自肺腑惊叹的那种优秀,哪怕这所高校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佼佼者,她依旧能如鹤立鸡群-般,夺目耀眼,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刚入学的时候,程攸宁就听说过谢时颐的名字,新生报道的那几天,各个学院都会安排志愿者引导协助,当时金融学院那片区域特别热闹,她还以为是因为金融学院人多,后来才从本院负责介绍的学姐那得知,金融学院负责分发宣传手册的是谢时颐,很多人、包括一些高年级的学生都慕名而去,才把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那位学姐大抵是谢时颐的仰慕者之一,听出她话中的质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滔滔不绝向她科普谢时颐那金光闪闪的履历来。 从初中开始就活跃于各种竞赛中,奖拿到手软,直接保送进了这所大学,进大学第一年就进了学生会,策划了多项活动,自己还在全国辩论大赛上拿了金奖,当然学习也没落下,全院第一,甩开第二名一大截,到了暑假,别人在休息,她却在筹备公益项目。 一连串的光辉事迹听得程攸宁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做不了那么多事,而谢时颐只不过比她高一届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比人与狗还大。 除此之外,谢时颐长得还很漂亮,去年有人在校园BBS发起了校花投票,她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第一,本来这类娱乐性质的匿名投票很快就会被管理员删除,但是那阵子服务器正好出了技术故障,以至于这帖子在首页飘了一个礼拜,让当时还是新生的谢时颐声名远播,一度连临近其他学校的学生都在打听她。 反正就是哪哪都好,一目了然那种好。 要说的话,能进这所学校的人其实都能算得上是“别人家的孩子”,程攸宁也是自小被夸到大的,可和谢时颐一比,顿时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大抵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真厉害啊。”见她发出这般感慨,那位学姐终于心满意足地转移了话题。 她的称赞是真心的,但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她和谢时颐不是一届,也不在同所学院,一个金融学院,一个工学院,平日里可谓八竿子打不着,得主动去结交,才有可能挤进那位校园明星的社交圈,而她对此毫无兴趣。 这所名牌学府的学子大多踌躇满志,梦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她却是没什么追求的那类人,或者说,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和目标,只会努力做好眼前的事。 自小家里让她好好学习,她就好好学习,让她学书法学钢琴学芭蕾,她就去学,至于拿了好成绩、学了书法钢琴芭蕾后做什么,她就没怎么深入去想过了。小时候老师问将来想做什么,她说想当服装设计师,稍微大一点,志向又改成了考古学家,而现在她妈妈给她选了理论和应用力学这么一个她此前毫无概念的专业,她竟然也没什么异议。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挺好。” 与谢时颐那充斥着上进心和行动力的人生轨迹相比,她的生活就突出四个字:随遇而安。 要是没有那场告白风波,她说不定到毕业都不会和谢时颐说上一句话。 而在抬眸的那一瞬,她才发现,谢时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引人注目,无论是样貌,还是谈吐举止,虽然一来就搬出了校规施压,可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微笑,不至于让人觉得盛气凌人,反而会有如沐春风之感。 是程攸宁以前只在小说里见到过的那种——理所当然会成为视觉中心的人。 自那之后,她便不由自主开始关注谢时颐的消息,一旦有意识去寻找,她就发现谢时颐这个学院明星的确当真无愧,全世界都充斥着她活跃的身姿。 优秀学生代表是她,演讲赛冠军是她,运动会报幕员也是她,有时候程攸宁都要怀疑是不是学校里有好几个名叫谢时颐的人,不然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么多事,反观她自己,为了学分报名参加一个社团已经是极致了。 不过即便开始关注谢时颐,她也没有萌生出结交的念头,那份关注更像是在追星,和关注她喜欢的演员、歌手没什么不同,那些人对她来说是只可远观、却不可触碰的火,她只是欣赏,却不会想去亲近。 有一次舍友神秘兮兮说自己拿到了谢时颐的联系方式,问她需不需要,她都婉言谢绝了。 她没想到她们还能再一次产生关联,学校里有好几万人,萍水相逢一次是偶然。 那两次呢?是不是就意味着有缘? 第二次碰面是第二年秋天,同样是傍晚,天气却不大好,她去教学楼交资料,出发前见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带了伞过去,果不其然,才交完资料,外面就下雨了,还不小,要是不打伞,眨眼就能把人淋得湿透。 她撑开伞正要离开,突然看到连廊下还有个人,正是谢时颐,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仰头看着屋檐外如注的暴雨,满脸为难,一看就是没带伞。 “学姐,你好。”她走过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接着便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没有带伞?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嗯?是你啊,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再等一会儿好了,可能一会儿就变小了。”谢时颐应是认出了她,先冲她笑了笑,才摇头回绝。 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色,心想这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小不了,但她却没有催促谢时颐,而是收起伞,轻声说:“那我陪学姐你等一会儿,万一雨一直那么大……” 她还想说,要不打电话找人送把伞过来,以谢时颐的人气,想必随便提一句,就有一群人争着抢着来送伞。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谢时颐噗嗤一笑,接着手里的伞就被取走了。 “行吧,那就麻烦学妹送我一程啦。不过我来撑伞吧,免得你一直抬着胳膊,会酸。” “什么?”她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是指她个子矮一些,给高个子撑伞费劲。 也没高多少吧,她有些不确信地打量起谢时颐,心想看起来也就三公分左右,这点差距倒也不至于撑个伞就手酸,但既然谢时颐那么说,她也懒得争辩了,再看谢时颐一手抓着文件夹,一手撑伞,风一大难免顾此失彼,就默默把她手里的文件夹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搂在了怀里,防止有雨水漏进去。 一路上谢时颐没说话,她也不善于找话题,于是就这么一路无言走下去,到了宿舍区前,她偏了偏身子要拐弯,谢时颐却径直往前走,她这才急忙开口:“学姐,宿舍在那边。” “可我不住宿舍呀。”谢时颐却笑眯眯这么说。 “哦……”程攸宁点了点头,接着就跟了上去,其实她完全可以回宿舍借一把伞交给谢时颐,这也是最高效便捷的办法,可那天不知是因为降温了还是因为风太大,她的脑子像是短路了,竟真的花了半个多小时把谢时颐送回校外的租屋,又冒着越来越大的雨原路返回,皮鞋在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差点报废了。 当时确实是脑子坏掉了吧? 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程攸宁一回想起当日的场景,都会油然而生一股令脚趾蜷缩的羞耻感。 可见,有时候人确实不能太好心,她又想起电视里那些因救人而招致祸端的桥段,抬起手轻轻按到眼前的玻璃上,透过指缝凝视着玻璃另一侧不断滚落的水珠,不觉又出了神。 今天的雨也那么大,和那天一模一样呢。 突然,滴一声,房门开了,她听到有人走了进来,随后,一双手还过来,自背后搂住她,接着是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脖子上。 “在看雨?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谢时颐在她耳畔呢喃,呼吸间携了自外界带进来的水汽,冰冰凉凉的。 “现在不喜欢了。”她放下手,“太湿了,什么都不方便打理。” 谢时颐轻轻笑了声,转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那我呢,你还喜欢我吗?” 她偏过头,避开那双漆黑的眸子,目光落在窗外同样漆黑的云上,沉默片刻,反问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雨如注 “几年不见,你的说话技巧大有长进啊。”谢时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捏着程攸宁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带着几分强硬迫使她看向自己。 虽然黄种人在大众认知里都是统一的黑头发黑眼睛,但实际上即便都是黑眸,也有深浅之分,谢时颐的瞳色是墨汁一样的纯黑,程攸宁则是棕褐色的,光线不好、或者不去注意的话不大看得出,而此时置身于光下,居高临下细细打量,宛如在看一对清澈透亮的琥珀。 程攸宁生性恬静温柔,但文弱之余,骨子里又带了几分倔,而这一些特质都写在了她的眼睛里,像丝绦要、像春水那般毫无棱角,内里却暗暗包裹了一点韧,而眼下她偏开视线以躲避谢时颐探寻的目光,又在那些相互拉扯的情绪中添了一分迷离。 就像一头不小心跑出森林、被猎人围住却不甘示弱的小鹿——谢时颐想起前些时日看到的某段关于程攸宁演技的评价,轻轻笑出了声,说道:“难怪那严老五死都要把你留在身边。” “什么?”程攸宁困惑地拧起眉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在说她那部剧。 就是让她终于稍微有了一点名气的那部剧,那是部民国背景的剧,描写了一个大家族严氏的衰败,她在里面扮演一个和严家老五定了娃娃亲的大户小姐,她读过书,受了新思想熏陶,不喜欢这门的亲事,退婚无果就想逃跑,却被抢回严家强行完了婚,又因为貌美,还被年长她二十岁的老大看上,老五病死后又当了老大的偏房,可谓一生凄楚,而在故事最后,战争打响,严家子嗣正打算收拾家财潜逃时,行尸走肉了半生、已状如疯妇的她,一把火烧了严家,剧终画面,就是大火燃尽后的残垣断瓦。 整部剧里她那个角色的戏份其实不算多,但作为男人群像剧难得被刻画得有血有肉的女性角色,外加她形象合适,几场爆发戏又都发挥得不错,属于她的故事还是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是借着剧大爆的东风,她的人气涨了不少,终于不会再被戏称为不知名女路人了。 “那是柳黎,不是我。”程攸宁喃喃道,嘴上将那个角色与自己区分开,可眼里却浮上一层悲戚,她为了演好那个角色,投入了全部精力和心血,在最近处见证了那个角色无望的一生,为她愤怒、为她哀叹,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一想起柳黎的故事,她仍会不由自主感到伤心。 或许就是这份共情,让她将那个角色演活了。 “好,你不是她,你就是你。”谢时颐没有继续打趣,而是压低了嗓音,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也转为轻轻捧住她的脸,倒像是在安慰她。 程攸宁抬起眼,看到那双墨瞳中的柔意,她的目光颤了颤,却没有再一次逃离,而是凝视着那份不知真伪的甜蜜,在心底发出低低的叹息。 吻落了下来,她闭上眼,配合地微微张开嘴,放任谢时颐的入侵。 这次她没有喝酒,失了微醺的遮掩,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她能感觉到谢时颐含住她的下唇,舌头扫过她的唇缝、滑过她的牙尖,烙下湿热的感触,继而舌头被缠住,一会儿是羽毛似的轻触,一会儿又是重重的舔舐,麻麻酥酥的痒意沿着神经扩散出去,顺着脊柱一路攀上,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呼吸沉重起来,几乎要透不过气了,却无路可逃,只能在无声中被卸去全身力气,忽地耳垂被轻轻揉搓了几下,随后耳洞被浅浅探入,她那里极其敏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登时浑身一震,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是被先前的吻磨去了太多力气,气息不稳,那叫声又尖又细,失了原本的音调,倒像是小猫在叫唤,她简直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又惊又羞之下,原本只是蒙了一层浅粉的脸色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谢时颐似是乐得见她这副窘迫的模样,见她捂住嘴转过头去,没着急继续,气定神闲看了一会儿,才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随后又贴着她的耳朵说:“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你还和以前一样。”说话时她故意若有似无轻蹭着程攸宁的耳垂,呵出的热气悉数洒落进对方耳中,感到怀中的身子又颤抖起来,她露出得逞的笑,接着便在那只通红的耳朵上落下细致的亲吻。 耳垂、耳廓、小耳,她像是打算用嘴唇描绘出耳朵上的每个细节似的,吻得细腻又缠绵,怀里的身子先是变得僵硬,随后又一点点软下去,渐渐地,细碎的呻吟飘了出来,与窗外淅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支旖旎的歌曲。 她的吻移到了程攸宁耳后,再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扫过锁骨,直至埋入柔软胸中,她含住已变得坚挺的乳尖,抵在舌尖时轻时重地舔弄,扶着腰的手渐渐往下,一点点推开碍事的衣料,好让接下来的一切都畅通无阻。 时下已是深秋,虽然房里开了暖气,还是不免有些冷,衣服落地,程攸宁忍不住缩起肩膀低下头,但紧接着就被按住后脑深深吻住了。 腿被稍稍分开,贴上来的手指有些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被堵住了控诉的渠道,只能被迫用身体将那只手捂热。 甬道被撑开,花核被抵住,快感潮水似的涌来,为数不多残留的力气被那狂涛骇浪冲走,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腿软,快要站立不住,只能愈发用力攥紧谢时颐的衣服,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不住地往下滑,就在她忍不住要喊停、建议去床上时,谢时颐突然抽走了手,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她头脑一阵发蒙,尚未反应过来就红了眼圈,险些落下泪来。 而紧跟着落在额头的亲吻抚平了她的无助,接着,身子被转过去,压到了窗户上,双手抵住玻璃的一瞬,透心的凉意与滚烫的皮肤交汇,半是刺痛半是欢愉,逼得她发出一声难耐的惊呼,蓄在眼角的水汽顿时化作泪滴滚落,好似窗外的雨飘到了屋里。 谢时颐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时缓时急地吻起了她的背。 “别、别留印子……”她忽地有些担心,生怕对方像上次那般不知轻重。 那次她身上的红印足足留了一个礼拜,多亏了那几天她没有什么公开活动,才不至于漏了马脚,可明天她要出席一场商务活动,衣服已经挑好了,是一条露背的晚礼服,要是留了印子,可要被化妆师全看去了。 “嗯,我知道。”谢时颐贴紧她,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嗓音中冒出几分戏谑,“不过现在呢,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担心点别的。”话音刚落,她的手便回到了离开不久的地方,那里湿成一片,柔软灼热,正焦急地等着她的归来。 空虚的地方再次被填满,掀起更激烈的浪潮,程攸宁不禁仰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片刻前被冷意唤回的些许理智顷刻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拖鞋早就踢到了一旁,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像是踩在云端,情欲席卷全身,蔓延到脚尖,连足踝都透着红,伴随着婉转的低吟浅叫,她蜷起脚趾,弓起脚掌,足跟时而踮起,时而放下,与颤抖的身子一道微微挪移,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凹陷。 到最后,撑在窗户上的手也蜷缩起来,在明净的玻璃上抓出淡淡的指痕,而指缝间,依旧是雨幕连天,仿佛永不停歇。 她呜咽着收紧手指,像是想在光滑的玻璃上抓住一点倚靠,可那上面太滑了,她什么都抓不住,甚至撑也撑不住了,身子在一瞬绷紧后无力地软倒。这时腰上的手臂适时收紧,牵着她往后,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她躺倒在谢时颐怀里,稍微偏了偏头,就听到了如雷的心跳声,那声音很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地觉得这是旧时的梦境,只是那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她看着窗外的雨,忽地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很累吗?”她听到谢时颐这么问,却不想说话,只摇了摇头,便疲惫地合上眼。 不可明说 谢时颐很快就离开了,程攸宁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言不发,大抵是以为她睡着了,谢时颐走之前把灯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些,这才轻手轻脚合上门。 听到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扣上,程攸宁缓缓睁开眼,她面无表情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看不清外面的雨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把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屋里昏黄的光、轮廓模糊的家具以及她自己,她看到自己略显漠然的脸庞,忽地觉得有些陌生。 她不笑得时候看起来有些冷,不是那种具有侵略性的冷酷,而是一种避世索居的疏离感,这些年因为职业关系,她大多时候都要保持微笑,笑得多了,她对自己那副唇角微微上扬的表情已习以为常,偶尔在镜中瞥见不太一样的模样,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以前她其实不太爱笑的,倒也不是天性冷漠,只是没多大必要,毕竟比起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独自待着。 很多人都说她不适合娱乐圈,她太安静、太拘谨了,上个综艺,如果没人主动把话题丢给她,她就真的能全程当个人形立柱一个字都不说,经纪人不止一次提醒她让她放开一些,软硬皆施,求过也骂过,可时至今日,在没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镜头时,她还是会下意识躲闪。 即便现在事业终于有了点起色,但离干出一番成绩还差得远,很可能就这么不温不火等年纪到了就自然而然销声匿迹。 “会不会后悔?”她曾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毕竟她来自那么好的学校,在大家看来继续深造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一头扎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后悔自然说不上,她本身就没有特别想从事的工作,演员也好,去研究所也好,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但她同样也不敢说当初这个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 虽然在各种采访中她给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心里却很清楚,真正的理由只是一时冲动。 而这个一时冲动的后果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她是寡言少语的类型,但想法却一点都不见少,甚至可能比那些健谈的人更多。 她不会假装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都不存在,而是会藏进心里,闲来无事便翻来覆去审视剖析一番,即便只是徒增烦恼,也安之若素。 就像这些天她总是忍不住揣摩谢时颐的用意一样,她在脑海中列出诸多可能,再一条一条驳斥推翻,终是无解,以一声叹息收场。 想得乏了,她便摇了摇头,低低念了声:“算了。”便起身走进浴室,去洗尽一身疲惫以及那些几乎揉进心头的琐屑思绪。她本以为这场见不得光的幽会已告一段落,可等她披着浴袍走出浴室,却发现谢时颐竟又回来了。 她起先没看清楚是谁,只发现灯开了,而沙发那边有一团人影,径直吓出了一身冷汗,等看清是谢时颐,才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情急之下饶是她脾气再好,口音里也难免带上了点情绪,听起来倒有几分埋怨谢时颐不该出现的意思。 谢时颐正在电脑上看邮件,大抵也是没想到程攸宁反应会那么大,愣了一愣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便合上电脑走过来,抱着手往浴室门边一靠,装模作样板起了脸,说:“这是我开的房啊,你还想赶我走?” 程攸宁抿了抿嘴,这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便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再看谢时颐似笑非笑的眼神自上而下扫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浴袍,腰带都没来得及系紧,胸口、大腿处露出了大片肌肤,倒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她的脸刷地红了,连忙拢紧衣襟,快步去衣帽间换衣服了,急得脚下都快生烟了。 换好衣服,一出去,她就见谢时颐招手让她过去,她第一反应是对方还想继续,不禁面露难色:“我、我有点累了……” 她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去化妆室了,要是像上次那样折腾,不敢想象脸会肿成什么样。 见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谢时颐挑了挑眉,拿起桌上几本文件夹走了过来,往程攸宁头顶轻轻一敲,戏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吗?” “没有。”程攸宁连忙摇头,接着,那迭文件夹落在了她手里,一共有五本,每本都很厚,沉甸甸的,她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什么?” “剧本。”谢时颐翻开最上面那本,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电视剧《孤城生死劫》剧本”几个字。 程攸宁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确定:“所以?” “选一本呀,你最近不正在选主役的本子么?我就帮你物色了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有人捧么?程攸宁暗自感慨,之前谢时颐给她推荐了几个品牌合作,拿的头衔都不错,她原以为那就是全部的“帮忙”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她自然知道这行业有各种不可明说的内幕,在过去几年也没少被老板们塞名片,但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见识到,仍不免有些震撼。 况且这已不是一般阵仗,哪怕是一线明星,在挑选剧本时也难免受到各种掣肘,不可能任凭自己喜好,何况她一个刚勉强跻身三四线的,而且那些剧本都不是小制作,她虽然只草草翻了一下,已足够看出都是些有分量的,凭现在的她,最多能争取一下女二,主役是想都别想。 “这是不是不太好……”她小声嘀咕道,单只是抱着这些剧本,她都有些忐忑。 “有什么不好?”谢时颐被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你该不会觉得都所有人都该走一套不记名笔试面试流程吧?” “那倒不是。”程攸宁摇了摇头,都进娱乐圈了,她倒也不至于一直端着象牙塔里的天真和清高,这里处处都是利益置换,可容不下至清的水,“我只是担心、担心演砸了。” 她不是专业表演系出身,演技什么都是入行后才开始学的,起步晚,也算不上天赋异禀,一直微妙地处于够用、但不多的范畴,一下子接这种大制作,她多少有些没底气。 “你这些年的戏我都看过,进步很大,从投资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是一只潜力股。”谢时颐边说边抬起手,轻轻抚上程攸宁的脸庞,指尖勾起她散落的鬓发,细致地拨到耳后,“而且这几部剧情都以爱情为主,没什么深层次的内核,演员的外形才是最重要的。”说着,她得手沿着程攸宁的脖子一寸寸往下描摹,至落到肩上,抚过肩胛,继而顺着两臂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继而搂住她的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嗓音里突然天乐几分调皮:“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就是军训那个,我的好妹妹……” “别说了。”程攸宁刷地捂住她的嘴,耳朵又红了。 其实早在她刚入学的时候,谢时颐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因为一个只留了几小时被删除的拱火攀比帖,只不过程攸宁对此毫不知情,直到第三次碰面,她才从谢时颐那得知了这个啼笑皆非的故事。 天降妹妹 第三次见面就在那场大雨后没多久,不再是纯属偶然,而是参杂了些许私心的刻意为之。 那是校庆前夕,那年学校决定以游园会的形式举办庆典活动,每个学院都收到了指标,各自要准备三到四个活动还要布置活动场所,任务层层布置下来,基本上每个人都被抓了壮丁,程攸宁自然也不例外,她被指派去贴一副巨大的贝壳贴画。 那活其实没有什么难度,照着说明书操作就可以,本来半天就能搞定,谁知到快完成的时候,路过的同学不慎撞翻了不远处的扶手架,扶手架倒下时又带倒了那幅画,于是画上还没粘牢的贝壳全撒了,只能从头再来,工作量还变大了,不同颜色的贝壳混在了一起,贴之前还需要分辨一下颜色,比之前从归类好的盒子里直接取要麻烦不少。 换个脾气冲的,遇到这种倒霉事,恐怕要暴跳如雷了,偏生程攸宁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脾气,不但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那个连声道歉、慌得手足无措的同学,让对方先去忙自己的事,贴画交给自己处理就好。 就这样,原本下午就能做完的工作硬生生被拖到了日薄西山,期间有人想帮忙,都被她谢绝了,毕竟说明书就-张,人多了反而是添乱,眼见天色渐暗,其他同学陆续离开,到西边只剩一抹余晖时,偌大的礼堂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其实距离校庆还有好几天,时间还很充裕,今天做不完明天继续就行,只是她见只余下一个收尾了,懒得第二天再跑了,便多留了一会儿。 刷胶水,贴贝壳,一遍又一遍重复,过相当其枯燥,她却始终不急不缓的,没有因为临近尾声而草草了事,也没有因为收尾工作量比预计的多而沉不住气,神情平静,眉眼中没有任何不耐和焦躁,明明是诸事不顺的一天,她看起来倒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谢时颐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撒走了桌椅的礼堂空空荡荡的,只开了角落的一盏灯,其余地方都暗沉沉的,没完全布置好的道具东倒西歪散落于各处,纸屑、颜料桶、扶手架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沐浴在最后一丝夕照中,无端显出几分厚重的岁月感,乍看过去就像是废弃多年、早无人问津的旧屋,而这一片破败之中,唯有开了灯那处角落是崭新明净的。 程攸宁就坐在灯下。 白衬衫、格子裙和米色毛线开衫,这样的打扮在校园里很常见,千篇一律到叫人有些审美疲劳,只是不知道是环境烘托,还是因为程攸宁长得过于斯文白净,谢时颐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什么人将这套行头穿出如此干净的气质来——哪怕那件开衫并没有很端正,而是歪歪扭扭的。程攸宁的肩膀很薄很窄,敞开的外套有些挂不住,左边几乎滑倒了肩膀下面,而她又为了干活方便撸起了衣袖,于是大片衣料堆在了肘弯,被揉出潦草的皱痕,只是这份随意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乱,反而令整个场景柔和起来。 纤细白誓的小臂自层层迭迭的衣料下探出,手指也是细细长长的,没有涂指甲油,只见她一只手挑捡贝壳,手指颜色和乳白色贝壳几乎没什么区别,而握着笔刷的另一只手适时在贝壳上刷上胶水,再小心翼翼贴到画板上。 指尖落处是飞鸟展开的翅膀,贝壳做成的羽毛已具雏形,远远瞧去竟像是真的似的,仿佛随时能托起那只鸟儿,令它自在翱翔于风中。 礼堂里,程攸宁慢悠悠为画上的飞鸟插上最后几根羽毛,而谢时颐伫立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她本就是专程来找程攸宁的,却迟迟不进去,不知是担心打扰对方,还是本就想多看一会儿。 不知不觉,夜幕收走了夕阳最后一丝余热,程攸宁终于完成了那副贴画,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将画搬到墙角,再收拾好桌子上的杂物,这才松懈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还蹦跶了两下活动筋骨,接着便提起包离开礼堂。 应是干完活后心情愉快,她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脚步轻快还带着跳,只是没几步就看到了门口的谢时颐,霎时所有动作都停住了,连表情都凝固了。 简直就像按了暂停键一样,这景象着实有趣,谢时颐很努力才没笑出声来,她好好欣赏了一会儿,眼见程攸宁头上都快冒烟了,才走过去,装模作样问道:“怎么忙到那么晚啊?” “学、学姐,你怎么在……”程攸宁尴尬地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一边在脑海里努力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唱出声了,一边故作镇定地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玩背包带子,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来找你啊。”谢时颐冲她眨了眨眼,“上次你送我回家,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呢,你转身就走了,我喊都喊不住,这怎么都得补上呀。” “啊?是学姐你喊我啊?”那天程攸宁惦记着进水的鞋,刚把谢时颐送进公寓门口就立刻离开了,连门都没进,这时听谢时颐这么说,才想起那时候确实依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不过当时雨太大了,她又还没和谢时颐自我介绍过,便以为是听错了,没去确认。 “是啊,程攸宁同学。”谢时颐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表情有些无奈,“我本来打算请你上楼喝点东西的,没想到你跑得那么快,一下就没影了。”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程攸宁连忙赔不是,但紧接着就发现了问题,“不对,学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除那两次,她和谢时颐都没说过话,根本谈不上认识。 “这就说来话长了。”谢时颐却卖起了关子,“忙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吧,走,请你吃饭,到时候慢慢聊。” 忙活了一整天,午饭只匆匆应付了几口,程攸宁早就饿了,听谢时颐说要请客,心想对方大概是为了感谢上次的事,便也没推辞。 两人一起去了谢时颐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馆子,谢时颐说那家味道很好,只是离学校有些距离,位置也隐蔽,去的学生很少,这点倒是正合她心意,能省去不少麻烦,比如说被搭讪什么的。 一谈到搭讪,程攸宁便想起去年遭遇的那场告白,心有余悸地附和道:“人少些也好。” 那家的菜味道果然很好,加上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委实饿得有些狠了,上菜后都顾不上说话,只管埋头吃,吃到六七分饱,抬头见谢时颐正托着下巴打量着自己,还以为自己失了态,耳朵刷地红了,连忙清了清嗓子,找补地提起之前那个问题。 这次谢时颐没继续吊着她的胃口,而是加了她的微信,然后发了两张截图给她,笑眯眯说道:“我可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妹妹呢,当然要记住名字了。” “妹妹?”程攸宁一头雾水地点开那两张图,看图片背景似乎是学校论坛的帖子,而帖子内容赫然是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还穿着军装,正抱膝坐在草地上,眼睛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朝向偏右的方向,正看着什么在笑,那显然是去年军训时期拍的,不过她对此毫无印象,想来多半是偷拍的,而帖子主题是:鉴定一下今年的新生,能打多少分?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长相被评头论足,见到这般毫无尊重的文字,难免感到不愉快。 “没事,那帖子很快就被删了,偷拍的人也内部处罚过了。” 听谢时颐这么说,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翻开第二张图,看起来是那个帖子的评论,不过只截了点赞最多的那条。 短短一行字,让程攸宁瞪大了眼,“咦”地一声惊呼出声。 ——这是不是谢时颐的妹妹啊?长得真像啊,不过比她姐姐还要漂亮呢。 这什么情况啊? 梦里梦外 程攸宁懵了,眼睛睁得滚圆,愣愣地盯着那行字,嘴巴张开又合上,大概是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说,末了竟抬起眼,对比着第一张图片仔细打量起谢时颐来,像是连自己都被搞糊涂了。 其实两人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谢时颐是瓜子脸,程攸宁是鹅蛋脸,谢时颐眼角稍有些上挑,而程攸宁的眼睛更圆一些,嘴型也不一样,谢时颐笑起来更甜一些,而程攸宁则是有些寡淡冷清。 硬要找相似点的话,两人肤色都白,鼻子都比较挺,以及都是瘦高个,但就这几点也没法说是长得像。 难道是照片角度问题?程攸宁又看了看图片,不知是看太久花了眼还是因为这张照片其实并不算清晰的缘故,这回竟真的给她看出几分神似。 可能是因为身量相似,加上照片上是侧颜,才会让不熟悉的人觉得相像。 “好啦,别盯着了,都快盯出火了。”谢时颐伸过手来,把她的手机按到桌上,“别担心,当天我就确认过了,我爸在外面没有别的女儿。” “啊?”程攸宁瞪圆了眼又是一阵懵,嘴微微张开,身子后倾,肩膀缩了起来,活像只吓傻了的兔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时颐在开玩笑,当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遮掩似的抓起杯子喝了几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随后,谢时颐言简意赅解释了这场乌龙的来龙去脉。 那张照片是军训时期某天晚上匿名发布的,那会儿她都要睡了,突然收到朋友的消息,神神秘秘问她是不是有个妹妹,她被问得莫名其妙,打听后才知道了这个帖子。她打开那个帖子时,评论已经有好几页。 不得不说,那张照片上程攸宁确实非常漂亮,新生报道那天,她戴着鸭舌帽素面朝天混在一群人里,看起来也没多起眼,可军训时不能化妆也不能做发型,穿着统一的军装,露出的都是最原本的模样,外加天气热,大家都变得黑黝黝的,她的冷白皮在一群人中白净得尤其突出,继而让人注意到她的五官也很端正,在周围的衬托下,一下子就显得极美了。 外加热评扯上了谢时颐,于是大家讨论得尤其火热,纷纷猜测她和那个新生的关系,后面程攸宁的姓名班级和手机号都被发了出来,她见状连忙联系网管来删帖,这件事才没发酵起来。 听到这里,程攸宁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怪不得那时候我收到很多好友申请,我还以为是遇到诈骗了。” 她还记得那件事,军训某天早上,她起床后打开手机一看,微信上多了几十个好友申请,她一开始还拒绝了几个,结果新加的速度比她拒绝得的还快,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处理的?” “我和妈妈说了,她让我换个号码。”程攸宁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手机,之后才略显忸怩地小声继续道,“妈妈还说,要是还这样的话就报警。”大概是得知原委后,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有些不好意思。 “听妈妈的没错。”谢时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会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想依赖父母,凡事都要争个独立自主,所以遇到麻烦第一反应是瞒着父母,尽可能自己解决,不到实在瞒不下去的地步绝不会提一个字,她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第一时间找妈妈的。 不过她想起去年替程攸宁解围的事,又忍不住心道:难怪。 那天她只是偶然路过,结果一眼就认出热闹中心那个女孩就是军训时被偷拍的新生。毕竟又是凭空多了个妹妹又是众人热议比自己更漂亮,她很难不印象深刻。 她本来抱着几分看戏的心态,见到程攸宁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挺意外,心里偷偷嘀咕:照片上看起来挺冷的,怎么这会儿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眼看着再下去那束花真的要被强行塞进程攸宁手里了,她才出面中止了这场闹剧,否则,恐怕真的要水到渠成了。 真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呢,太过乖巧温顺了,以至于有时候会有些软弱。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踏进娱乐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时颐正在和白靖泽约会,还是白靖泽提起来的,说她有个大学后辈当演员了。 当时他们刚公开恋情,无数媒体都争着报道,毕竟那时候谷江集团已经是全球前五百的企业,而白靖泽一年前才和前妻离婚,他们的恋情中有太多故事可以挖掘,每天都变着花样上热点,她的所有信息也被翻出来讨论了一轮又一轮。 “是么?挺好的呀。”她只露出微笑,敷衍地应了几句。 那时她已研究生毕业两年,大学时代对她来说已是略显遥远的回忆,况且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对那些因她而被扯出来的大学后辈动向没有任何兴趣,可下一秒,她就听到白靖泽说:“和你长得还蛮像的。” 一些刻意忽略的回忆随之复苏,她顺着白靖泽的指引找到那则新闻,然后看到了程攸宁的名字。 她本就没有关注娱乐圈的习惯,况且大学一毕业她就出了国,对于国内娱乐圈的动向更是一无所知,虽然ins上还关注着程攸宁,但是分手后程攸宁就没有再更新过,加上她有意回避,以至于这竟是几年里她第一次得知程攸宁的近况。 ——隔着网络,隔着大海,在异国他乡的咖啡馆里,和不久后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面对面坐着。 很难描述那一刻她是什么心情,意外、震惊、不可置信,或许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恼火和新奇。 回去后,她点开了程攸宁那个采访视频,才终于敢确认,那真的是她。 视频里的程攸宁比记忆里的瘦了一点,妆是未曾见过的艳,但是说话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不紧不慢,斯文和气,偶尔扫到镜头时,视线会有些躲闪,看起来还不是很习惯。 她一时有些想笑,因为程攸宁身上那些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细节,可听着她那轻描淡写的口味,心中又莫名有些酸楚,笑也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最后,她仰望着异国的星空,徘徊在脑海里的竟是这样诡异的疑问:“为什么你会当演员啊?你妈妈竟然会同意么?” 说来也是奇妙,她两次注意到程攸宁,都是因为有人说程攸宁长得像她,可她从来都不觉得两人的长相有哪里像了。 当年看到那个热评时,她心里其实多少有些不服气的,毕竟她一向傲气,而脸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她的资本之一,可真正认识程攸宁后,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更漂亮。 她那张被拿去参加校花比赛的照片上是化过妆的,程攸宁一张军训照就赶上了,而本人比照片上更好看。 脸只有巴掌大小,鼻梁挺,眼睛亮,睫毛又长又密,皮肤白皙光洁,身材同样很优越,个子高,腰细肩窄背薄,四肢和脖子都纤细而修长,说一句天生的衣架子也不为过。 当初确实有人开玩笑说程攸宁完全可以进娱乐圈,但没人料到她真的会选这条路。 谢时颐也曾猜测过程攸宁这么做的理由,过去她一向能猜准程攸宁的心思,只是这次她却猜不透了。 她曾暗中查过程攸宁家里的情况,担心她是不是家中出了变故,调查结果是她妈妈依旧在安稳地当企业高管,很显然,程攸宁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这是她自愿做出的选择。 难道是玩票? 可也不太像。 玩票的话就没必要答应她了吧,谢时颐回想起那晚,她起初根本没抱期待,提出所谓的交易仅仅是出于某种近乎扭曲的情绪,程攸宁看向她的眼神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仿佛她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所以她才丢下那些轻佻无礼的话语,试图激怒对方——或者说试图撕碎那丝平静。 没想到程攸宁真的跟她走了,然后,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她这次回国是为了新的投资项目,原本娱乐产业并不在她的计划表上,而为了扮演好金主这个角色,她临时注资了几家公司好给程攸宁单独开项目,考虑到近年来娱乐圈利润也蛮丰厚的,白靖泽就没多过问。 其实最终能不能盈利她也不是很关心,可程攸宁却异常认真,一点都看不出敷衍的迹象。 如果是玩票,那随便演演就行了吧,不需要努力到这个程度。 谢时颐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注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好奇,也有些心疼。 程攸宁坐在扶手椅里,已经睡着了,看起来又研究剧本到了大半夜。 快开机了,她在拍摄地附近租了套屋子,提前一个月就搬了过来,每天都在翻来覆去研究剧本。 这是谢时颐第一次过来,她的行程表很满,没法经常和程攸宁见面,这次还是恰好路过才来看看,她还记得自己交出去的剧本上有很多空白,此时这些空白已经被各色注释和贴纸占满了。 看来程攸宁是真的认真在当演员的。 她将剧本放到一边的矮桌上,然后找了一条毯子过来给程攸宁盖上,抚开她眼前的碎发,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蓦的生出几分柔软,忍不住弯下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尽力放轻动作,可还是惊扰了对方的好梦,待她直起身子,发现程攸宁已睁开了眼。 困意未散的眸子里载着些许茫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学姐?” 夜色撩人 都说人都晚上意志力就会特别薄弱,谢时颐素来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觉得那只是软弱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可听见这声含糊绵软的“学姐”,她只觉得心口一紧,若那里原本立着一堵坚固的城墙,此时便只剩下轰然倒塌后的废墟,或者连废墟都不剩,只留下飞扬的尘埃,转瞬就消失殆尽。 程攸宁经常这样喊她的,轻飘飘、软糯糯的两个字“学姐”。 初识时略显拘谨,相熟后就变得轻快起来,被她捉弄后会带上一点娇嗔,还有就是再之后耳鬓厮磨之际,会变得有些闷,和细碎压抑的喘气混在一起,又甜又软。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称谓,所有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都会这么喊她,可她偏生觉得程攸宁喊得特别好听,有股其他人都没有的特殊韵味,连那点稀松平常的转音,都被她听出点婉转的味道。 “你喊我什么?”她低下头,抚上程攸宁的脸庞,像是寻求认可似的追问道,又轻又柔的嗓音像羽毛一般轻飘飘落下,与她的呼吸一起洒落在咫尺之隔的唇畔。 程攸宁微微睁大眼,眼里雾茫茫的,透露几分懵懂,她应是还没完全清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下意识喊出这两个字,而听到谢时颐问她,即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又说了一遍:“学姐……” 刚从沉睡中醒来,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含糊,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呢喃,说话时,她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谢时颐,眸子里映了灯光,散发出暖和的色调,就像一块温润的玉,没有一丝尖锐的棱角。 谢时颐看进那抹眸光中,思绪不知不觉浮上一层恍惚,几乎要被扯入未散的梦境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攸宁……”时隔多年后,她第一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不是客套的“程小姐”,也不是笼统的“你”,而是“攸宁”这个名字,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 “宁”字的尾音融化在一个缠绵的吻中。 她托起程攸宁的脸,用力吻住她,径直探入,侵占她唇腔的每一寸角落,抢夺她的呼吸,吞咽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轻咬,不知疲倦。 程攸宁大抵真的是睡糊涂了,一开始就回应了这个吻,不似前几次那样,不主动不拒绝,仅仅是默默承受,带着几分隐隐的抗拒。她闭上眼,顺从地高高仰起头,主动张开嘴,含住谢时颐的舌尖与她纠缠,身子也努力与她贴近,双手攀上她的肩膀,环住她的脖子,将自己送入她怀中,紧紧地缠住她。 感受到她的迎合,谢时颐心里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惊喜,不由得愈发加深这个吻,哪怕程攸宁快喘不上气来了都不肯放开,稍微感受到一点抗拒,手就先一步强硬地扶住对方的后脑,不给她任何退却的余地,任凭那些细碎的咛叮难耐地自唇缝间溢出,洒落一室。 程攸宁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几乎要支撑不住,手不自觉抓紧谢时颐背后的衣料,缺氧的感觉逐渐明显起来,她无助地摇起头,试图摆脱这个吻。 谢时颐终于肯放开她,一边收紧双臂将她脱力的身子搂进怀里,一边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说:“用鼻子呼吸啊,笨蛋。” “你……怎么……”程攸宁剧烈喘着气,都顾不上说话,等好不容易缓过来,才睁大眼看向她,眸子里闪过几分慌乱,看起来总算是清醒了,只看了一眼,她就偏过头去,环着谢时颐脖子的手臂也缩了回来,下意识想拉开距离。 一醒过来,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谢时颐的心沉了沉,但她很快就收起这点不满,舔了舔唇角,像是在回味似的,露出包含亲和力的微笑。难得见一面,她可不想闹得不欢而散。 “我怎么?见到我不开心吗?”她压低身子,环在程攸宁腰际的手微微往上一托,将她抵到椅背上,一边吐出轻佻的话语,一边缓缓亲着她的脖子,“还是说你刚刚梦到了我?才会喊学姐。” “我没有。”程攸宁想也不想就否认。 “那你是看到我才喊的?”谢时颐不急不缓地拉开她衣服前侧的拉链,语气里是刻意作出的好奇。 程攸宁穿了一条宽松的居家连衣裙,布料松松垮垮堆在她身上,看起来像只裹了一层布,轻轻一挑,就掀开了,露出包裹在内里的纯白。 这些天降温得厉害,但屋里有暖气,所以只穿了一层也不至于冷,这倒方便了谢时颐的动作,不需要拉开距离就能拨开那层单薄的衣料,抚上里面细腻的皮肤。 拉链被拉到最下面,开叉一直开到小腹,她从脖子沿着衣服褪去的路径往下亲吻,逐次吻过锁骨、胸口,身子也慢慢下滑,半跪在程攸宁腿间,双手自裙子分叉处摸进去,绕过腰,抚上脊骨,顺着骨节缓缓往上游移,指尖时轻时重地扫过,像是打算分毫不差地描摹出她的骨骼。 待摸到内衣后面的搭扣时,她仰起头,隔着胸衣以略重的力道咬了一下乳尖,感受到掌中的身子猛地一颤,头顶也传来一声因猝不及防而变了调的闷哼,她便眯了眯眼露出略显满意的笑,随后叼住内衣一角,明明可以一下子就扯开,她却刻意放缓了速度,让布料循着胸前的弧度一点一点下挪,期间一直抬着眼,目不转睛看着程攸宁的反应。 她看着程攸宁偏过头,闭起眼不敢直视这番场景。 可即便不敢看,身体还是如实做出了反应,细长的眉蹙起,睫毛微微颤抖,像蝴蝶一样纤细脆弱,白皙的皮肤一点点被红潮占据,先是粉白色,继而如烧起来一般,颈侧的线条随着谢时颐的动作愈发绷紧,哪怕对方只是轻轻地呵一口气,就能换来一阵难以自已的战栗,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也被染成了樱粉色,连关节和指尖都透着红,一只扣住椅子扶手,随战栗不时收紧,一只握拳抵在唇间,试图将声音压下去。 但那只是徒劳,细碎的呻吟还是不断飘出来,落入每个角落,牵起一室旖旎。而在内衣被拉扯着紧紧擦过乳尖时,她忍不住轻轻叫了出来,只觉一点又痒又酥的感觉自那里被点燃,不算多,却又无法忽视,她下意识缩起了肩膀,扣着椅子的那只手伸出,搭上谢时颐头顶,收拢手指虚虚握住几缕头发,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抱住。 谢时颐也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手指一挑就解开了内衣搭扣,随后埋入她胸口,含住她的乳尖舔弄起来,手则捻起另一边的,一会儿按压,一会儿揉搓,直到那变得嫣红坚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而空闲的那只手也不停歇,从裙子探进去,抚上大腿内侧,打了几个圈,再屈起手指,指节隔着最后那层布料抵住腿心,有一下没一下按压着。 程攸宁总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动情却很快,只一会儿,谢时颐的手指就沾上了湿润,而耳边的呻吟和喘息已不加掩饰,或者说已无暇掩饰,只等她去点燃最后一把火,可她却不着急,反而直起身子拉开一点距离,握住程攸宁因她的起身而无力滑落的手,放到嘴边亲吻,同时抬起眼,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致。 不久前挺直了背、犹带着点抗拒的身子此刻瘫软在椅子上,好似化成了一汪春水,仅仅是轻轻落在手上的亲吻,就能让她叹出滚烫的喘息,头不时微微仰起,再无力地落回椅背,几缕头发乱糟糟贴在额头,眼睛半阖,里面积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水汽渐多便凝结成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偶尔一眨眼,便如珍珠般滚落,溅碎在瘦削的肩头。 散开的长裙彻底变成一片形同虚设的布,潦草地堆在身上,一侧滑到了腰际,另一侧勉强挂在臂弯,胸衣吊带也缠在那里,余下部分混在褶皱层迭的衣料里,一起垂落到小腹上,伴随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左右摇摆。 半遮半掩的布料下,纤细的轮廓清晰可见,大片裸露的皮肤被情欲磨得发红,好似熟透的果实,凑得近了,几乎能闻到香甜的气味,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心念一动,谢时颐当真压低身子,在程攸宁大腿内侧轻轻咬了一口,她咬的地方已逼近腿心,呼出的热气尽数洒在腹沟。那处皮肤又嫩又敏感,一点点碰触就能激起很大的反应,哪里受得了她那刻意的吹气,程攸宁反射性地弓起身子,腿随之屈起,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只是腰正被她按着,上身才抬起一点,就脱了力,重新倒了回去。 随后,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在腹沟附近落下细碎的吻,手指时而抚过小腹,时而绕去腰窝,在四处洒下名为情欲的火,却唯独不去碰最焦灼那处。 快感一波波上涌,却始终温温吞吞的,绕着极致处打转,稍微撩拨几下,就退回原处,程攸宁被架在半途,起不来,落不下,这种进退不得的感觉太难熬,饶是再克制都要被折磨到理智溃败,她抬起腿,在谢时颐肩上轻轻蹭了一下,焦急中带着几分怯。 “别这样了……”她咬着下唇含糊地吐出这几个字,见谢时颐抬眼,便逃似的扭过头,用手背遮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一样。 谢时颐是存心使坏,本打算磨蹭更久一点,最好逼到程攸宁主动迎上来才好,可听到那含羞带怯的嗓音,她只觉得心里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所有的一切都被柔软包覆,那些戏谑的念头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利落地扯掉那早已湿了一大片的内裤,径直吻上了腿心,那里早就湿透了,像汛期的山泉,水源源不断淌出,将周遭都变作了淫靡的沼地。她放肆地吮吸、舔弄花核,用舌尖勾勒、描摹全部轮廓,吞下那些淫靡的汁液,不再故作矜持地放缓步调,自头顶传来的呻吟声愈发甜腻,不多时就掺进了几声碎了似的的泣音。 每每情动到浓处,程攸宁就会哭,第一次看到时谢时颐还慌了手脚,以为自己弄伤了她,到了后来,得知那只是动情后的本能反应,她便渐渐地爱上了程攸宁落泪的模样,爱不释手。 程攸宁就像一个过分精致的娃娃,连哭起来都是十分漂亮,眼泪像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湿润的睫毛泛着光,亮晶晶的,在水汽氤氲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雾。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牙,可怜又可爱,勾得人心痒。 她循着泣声抬起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分明是很熟悉的表情,她却怎么都看不够,而那呜咽声也像是欲迎还拒的信号,令她愈发血气上涌,大概是她的动作太急了,程攸宁有些受不住,一边断断续续叫她“慢点”,一边动了动腿似是下意识想逃开。她却没了耐心,不愿留下丝毫暂缓的余地,将乱动的那条腿架到肩膀上,牢牢握住,身子往前顶了顶,迫使程攸宁抬高腰,然后愈发卖力地舔弄起来。 程攸宁脚上还穿着拖鞋,拖鞋挂在绷紧的足弓上,将掉不掉,她的大腿颤抖着,鞋随之晃动,一下一下敲在谢时颐背上,倒像是在提醒她节奏的轻重缓急。 呻吟声愈发高亢,程攸宁早忘了去遮掩,她脑海里空茫茫的,只知道快感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支配了她所有思绪,她只能任凭自己在浪潮中不断被抛高,至最高处,然后跌落。 “啊——” 谢时颐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同时,肩膀上的腿猛然扣紧,拖鞋擦过她的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直起身子,捧起程攸宁的脸,看向那双失了焦的眸子,笑了笑,而后,不等程攸宁缓过神,就倾身吻了上去,她唇角还挂着晶莹,蛮不讲理地将舌尖的味道尽数推进程攸宁口中。看着那双迷离的眼霎时被惊醒,继而浮现出又恼又羞的神色,她自亲吻间隙中发出一声轻笑。 “你……”程攸宁推搡着她的肩膀,还未缓和下来的脸色转瞬又红得要滴出血来。 可不等她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谢时颐的手指已抵住她腿心,探了进去,她的身子顿时一软,卡在嗓子眼里的质问也变成了一声软绵绵的闷哼。 情潮未退的身子敏感得狠,通道里又湿又软,手指才进去就被紧紧缠住,稍微动了动,就惹得她红了眼圈。 谢时颐挤到她身侧,不顾她哀求的神色,咬着她的耳朵说:“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学妹。” 你怎么还在 早上七点左右,谢时颐在晨间独有的平静气氛中缓缓睁开眼,只稍微眨了几下眼,就清醒过来,她素来自律,那么多年早已养成了一套稳定的作息,即便没设闹钟,也会在这个时候准时醒来。 程攸宁背对着她,还在睡,她昨晚应是真的累坏了,被变着花样折腾到凌晨,到最后哑了嗓子哭都哭不出声音来,彻底没了力气,一沾枕头就昏迷一般地沉沉睡去,还是谢时颐替她擦了身子,再盖上被子。 这时被子滑了下来她也毫无知觉,半边肩膀包括肩胛骨露在被子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红潮褪去后,她肤色恢复白皙,衬着乌黑凌乱的发丝,再结合昨晚的境遇,倒是显出某种破碎的美。 似乎是有些过分了,谢时颐心里难得生出一点罪恶感,她想她应是被那声“学姐”冲昏了头,才会这般不管不顾。 她平时算是勤于锻炼了,这会儿手还在酸,可想而知鲜少运动的程攸宁会有多累。 可就算是再来一次,多半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吧,她想起程攸宁刚醒时懵懵懂懂的表情,以及那句又轻又柔的“学姐”,即使过去了一晚,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热。 失控了呢,不管是急不可耐在扶手椅上就要了她,还是之后又拉着她做了好几次,亦或是结束后竟然一起睡着了。 谢时颐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是七点一刻,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她本应该醒得更早的,又或者说,她原本并没有留宿的打算,前几次和程攸宁相会时,她通常稍微浅眠一会儿就会离开,回住所或原定的酒店再洗漱睡觉,然后在七点左右起床,晨练,再来一杯咖啡,和往常一样开始新的一天。 而那些旖旎的情事,就像一场梦,被永远留在了夜里,不会对她原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她一向严谨,会把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井井有条排到日程表上,连偷情都不例外。 这次本就是临时路过,她只预留了三个小时,打算离开后继续驱车去机场酒店,整顿休息一下,刚好赶上第二天十点的飞机。 可眼下已过了七点,原定的计划瞬时没了意义。 虽说立即出发的话还赶得上,可她实在不想就这么行色匆匆地出现在机场,况且此时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鼻腔中是淡淡的柑橘香气,她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点懒惰。 她也说不准到底是因为前几天连飞三座城市太累了,还是因为柑橘香气令人着迷,又或者是因为睁眼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勾起了埋在心底的怀念,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她便发短信让助理改签了机票,随后将手机扔到一边,转过身,伸出手。 先是轻轻按到了程攸宁背上,掌心缓缓抚过蝴蝶骨上,顺着过于清晰的轮廓攀上瘦削的肩头,接着,她小心翼翼将另一条胳膊自程攸宁颈下穿过去,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吵醒她,虚虚放在肩头的那手才继续往下,绕到身前,自胸口一寸寸摸过肋骨,最后落到小腹,圈住腰稍用力,就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程攸宁的个子比她矮一点,骨架比她细一点,不多不少,刚刚好能被她抱个满怀。 交往时,两人一起过夜的第二天,她自然是早起的那个,只不过偶尔会陪着程攸宁一起赖床,那时候她便会像现在这样,从背后搂住程攸宁,把玩一下她的头发,或者随意在她脖子上再落下些亲吻。 要是程攸宁被吵醒了,她就会趁着程攸宁迷糊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说些悄悄话,或者半蒙半哄地诓她给自己一点小礼物,又或者突如其来地咬一口她的耳朵或后颈,直接把她惊清醒,笑眯眯地看她又羞又气地涨红了脸。 明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记忆中那些画面竟如此清晰,清晰到宛若是片刻之前的经历。 可能是因为程攸宁为了拍戏拉直了头发的缘故吧,变回黑直发后,她的背影和学生时代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现在的程攸宁比以前瘦了许多,她在学生时期虽然也很苗条,但身上还是有一点软肉的,这会儿却只剩下精瘦的线条,即便弓起背,肩胛骨都很突出,肩膀薄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掰碎,腰也只有细细一圈,轻而易举就能摸到骨头的轮廓。 也太瘦了些,谢时颐不觉心想,她想起前几次两人一起吃饭,程攸宁都只吃一点轻食,即便知道明星为了上镜好看所以对体型的要求比常人严苛许多,但她仍会忍不住觉得怀里的身躯瘦削过了头。 学生时期的程攸宁从来没在饮食上苛待过自己,大抵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她从来没有过节食的苦恼,从学校到她租屋的途中有家人气很旺的奶茶店,程攸宁每次来找她,手里都会带两杯奶茶过来,有阵子她说要控制糖分暂时不喝奶茶了,下一次程攸宁来的时候手上照旧提着两杯,说什么店员推荐两杯半价,然后一个人全喝了,就这样,她竟也能没长几两肉。 没想到再吃不胖的体质进了这个圈子也要忍饥挨饿。 而她记忆里那个生活里有些娇气、吃不了苦的程攸宁,竟然也受得住这样的生活。 她忽地有些心疼,不自觉低了低头,鼻尖蹭过程攸宁后颈,原本淡淡的柑橘香一下子浓烈了起来,浓到舌尖几乎都能尝到那清甜的气味。 这是程攸宁新换的香水,她其实不大会化妆,连香水用量都拿不准,新换的香水不熟悉,一不小心就喷多了,以至于枕头床单都沾上了这味道。 谢时颐忽地想起来,当年她送程攸宁的第一瓶香水也是柑橘味的,外形设计很有特色,程攸宁收到后翻来覆去玩了很久,结果不小心打翻在床上,她换了床单和被子,依旧每个角落里都是柑橘香气,最后她把程攸宁按在床上,亲吻、抚摸,让她动情、让她高潮,让她全身都染上了清甜的味道。 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她弯起唇角,眸子里掠过一抹柔和的光,但很快就暗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的无忧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只是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们现在的关系。 若说是金钱交易,终归会有几分不甘,可要说是真情实意,也实在是无稽之谈。 她早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感情对她而言理应只是一味可有可无的调剂。而程攸宁那边则是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不开心,虽然从来没有主动问她要过什么,但是也没拒绝过任何她给的资源和礼物,什么都照单全收,很尽职尽责地在扮演被包养的角色。 但其实也不像是情人,情人之间起码有着诸多柔情和私语,她们除了上床以外,话都没说过多少,除了上床之外从不过问彼此的私事,也从未有过争执,相当和谐,和谐之下又透着一丝别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谢时颐承认自己对程攸宁还有所怀念,所以偶然看到那场酒会的嘉宾名单后,才会临时决定出席,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之后的所有想法,都是在她看到程攸宁后才生出的。 或许她原本只是想要撕碎那张漂亮脸蛋上的平静,可没想到对方坦然地接受了她试图给予的难堪,然后两人拉扯着一起跌入这场理不清的纠葛中。 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以前很少叹气,她是那种很有主见、行动力很强的人,一往直前地朝目标前进,极少有迷茫的时候,可她现在既不知道程攸宁在想什么,也有些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就只能叹气了。 大抵是这声叹息太过沉重,惊扰了怀中人的美梦,她听到程攸宁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她凑过去想听清楚一些,可才一动,就感觉怀里的人猛地绷紧了身子,接着,她看到程攸宁缓缓地转过头来,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眼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大抵是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随后拧起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还在?” —————————————— (大家有什么play想看吗?) 不多睡会儿吗 通常情况下,程攸宁是个很有礼貌、说话很有分寸的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她一度是爷爷奶奶在照顾,爷爷奶奶都是知识分子,且古板严厉,不同于那些无底线溺爱的长辈,对她管教得相当严格,言行举止容不下半点唐突失礼。 那时候她年纪小,自然也有过不懂规矩的时候,但被狠狠训斥过几次后,便养成了说话前先在脑子里转一圈的习惯,免得祸从口出。 长大后,这点习惯更是刻进了骨子里,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不管遇到的是谁,她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即便被故意刁难,也往往一笑置之,还能说些漂亮话打圆场。 可这次,却是她第二次对谢时颐“甩脸色”了,像是巴不得对方立刻消失似的。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火药味有些重,当即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她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以往谢时颐都会在她醒来前就离开,她已习惯了独留自己一人的床以及身畔冰冰凉凉的感觉,这会儿刚醒就迷迷糊糊觉得背后有人贴着,暖烘烘的,后颈还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呵气,如此反常,她径直被吓清醒了,才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解释的话说到一半她就卡了壳,大抵是刚睡醒脑子还没那么灵光,她直愣愣盯着谢时颐半晌,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抿了抿嘴转回身去。 片刻后察觉自己还被谢时颐搂着,便抓住搭在腰上的那只手,想掰开,没想到谢时颐不遂她的意,反而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牢,整个人都紧紧贴到了她背上。她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开,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时颐没穿衣服,她越是挣扎,挤在背上的那团软肉感触就越是清晰,她登时不敢动了。 接着便听到谢时颐一声饱含戏谑的轻笑,她刷地红了脸,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把脸藏进被子里,当起了鸵鸟。 下一秒耳朵就被啄了一口,谢时颐像是故意要她难堪似的,亲了一下还嫌不够,又贴着她的耳朵故作惊讶说道:“哎呀,耳朵好红,是发烧了吗?”说话时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垂,手也在她小腹上画起了圈。 程攸宁本就怕痒,耳朵也好,小腹也好,都敏感得很,况且昨晚抵死缠绵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她哪里受得了这般撩拨,原本只盘旋在脸上的热度一下子往下扩散,径直烫到了脚尖,顷刻间全身都似烧了起来。 接着,谢时颐只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她便浑身一颤,要不是及时扭过脸用力埋进了枕头里,恐怕就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好在谢时颐只是想逗逗她,并不是真的想做些什么,见她连抓紧枕头的手上都泛了红,便松开了她,随后一边忍着笑问她:“你打算把自己闷死吗?”一边按住她的肩膀掰正她的身子,把她从枕头里拔了出来。 她在枕头里憋气久了难免有些气短,转过身后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睁眼后正好对上谢时颐的目光,看出那双黑眸里的戏谑,她忽地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孩子气。 都多大的人了啊,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下一秒就感到鼻子被捏住,她又是一惊,眼睛登时睁得滚圆,却一动都不敢动。 “鼻子都红了。”谢时颐轻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尖,又俯身亲了一口,便起了床。 她也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然,谢时颐再不走的话,她觉得自己多半要先逃了。 不过逃也逃不到哪去吧,她很快在心里推翻了这个荒唐的念头,胡思乱想间,余光瞥见谢时颐一丝不挂的身子,她不由得思绪一顿,想起不久前紧贴在后背的感触,连忙背过身去,拉起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免得脸又红了还被看到。 “我衣服没洗,你这有多的能借我一套吗?” 这时她听到谢时颐这么问,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盖着被子这么点头别人根本看不到,便清了清嗓子,说道:“衣柜里你自己拿吧。”她心里还慌着,说话险些结巴。 万幸谢时颐没继续问什么,她竖起耳朵,先听到了些窸窣的声响,应该是谢时颐随手披了件外套,随后是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谢时颐挑起了衣服,衣料和衣架摩擦碰撞的声音混到了一起,过了一会儿,衣柜门就被拉了回去,想来是谢时颐选好了衣服,接下来她没立刻离开,而是开始捡昨晚丢在地上的衣服,她来回走了好几趟,拖鞋踩在地板上,敲出略显沉闷的响声,最后,房门被打开,掀起一阵微风,又轻轻合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程攸宁全程都闭着眼,等到四下再也没有什么声响,她才从被子里抬起头,确定谢时颐真的出去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她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还不到八点,疲乏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在没有工作的早上,她通常会睡到十点以后,像昨晚那般被折腾了一宿的,直接睡到午后也不是没可能,可眼下身子虽累,脑子里却没有半点困意,她翻了个身,闭上眼试图抓回些睡意,可一闭眼,心里就莫名浮现出不久前被温暖包覆的感觉。 多年前,她曾一度很习惯这种感觉,要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谢时颐搂着,她只会蹭蹭对方的手,或者调整一下姿势换个更舒服的躺法,然后继续睡,要是谢时颐逗她说话,她便闭着眼瞎应和,哪怕被牵着鼻子胡说一气也不长记性,下一次照旧任人宰割,要等彻底清醒过来才会故作生气追着谢时颐讨个说法。 当年的她一定想不到,几年后相似的场景重现,她感受到的竟是惊吓。 偏偏谢时颐的举动与当初几乎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毫无差别,仿佛她才是举止反常那个一般,她想起那双好似载满了柔情蜜意的黑眸,心中不禁涌现出几分无力,其中掺杂了一点点的疼,让她愈发清醒,原本还残留了一点尾巴的困意则彻底远去了。 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索性坐起来玩起了游戏,虽然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她始终心不在焉的,不时切换到桌面瞥一眼时间,丝毫不在意输赢,眼看到了九点,她估摸着这些时间足够谢时颐洗完澡再离开了,便关游戏起床。 这些天她没有出门的打算,穿着上也很随意,拿了套睡衣就出了卧室,结果一开门就愣住了。 谢时颐竟然还没走,正坐在餐桌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在平板上滑来滑去,神情专注,似乎正在工作。 咖啡应是刚煮的,还冒着热气,平板边上是一个空盘,里面有些面包屑和蛋壳,应是刚吃完的早餐。 听到开门声,谢时颐便转过头,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不睡了?”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是从程攸宁衣柜里挑出来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整套行头轻便简单,让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这些年她出入各种场合,多是穿正装或者礼服,为了配合白靖泽的年纪,妆容也总是往老持沉稳上靠,总会让人忘记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岁,而这会儿她没化妆,只打了个底,再加上眼镜,白白净净一张脸上竟显出了几分学生气。 若非屋里的摆设与回忆里的大相径庭,程攸宁几乎要以为自己梦回到几年前了。 那次也算是阴差阳错,最后她在谢时颐的床上醒过来,推开房门,对方也是如这般,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没化妆,穿着简单的套头衫和牛仔裤,戴着眼镜,头发没怎么打理,披在背后,发尾稍有些乱,在那之前,她见过的谢时颐总是一副精致端庄、一丝不苟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学姐率性随意的一面。 注意到她,谢时颐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朝她笑起来:“醒了?不多睡会儿吗?” 去我家吧 那是在校庆之后,游园会的点子大受好评,而程攸宁班级策划的活动拿了最受欢迎奖,班里拿奖金开了庆功宴,吃完饭后,班长提议去唱歌。 程攸宁本是不想去的,一来她应付不来人多的场合,二来她对唱歌没什么兴趣,也唱不好,就比五音不全好一点点,高中时候去过几次KTV,每次都和受刑差不多,一想到就发憷。可她又是个脸皮薄的,不好意思率先开口,本想着要是有人不去的话自己就顺势一起,没想到运气不好,眼看着有几个人先退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上去,就被舍友挽住了手。 “一会儿我们正好坐一辆车。” 听着舍友兴高采烈的口气,那句在心里酝酿许久的“我有事也先走了吧”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KTV,开了个大包厢,对着酒水单叫了一打饮料和小食,其中不乏有酒水,起初还是各叫各的,后面玩嗨了,有人唱歌有人玩桌游,你下场了我上台,大家走来走去也没个固定位置,便也管不上桌上的饮料是谁点的了,口渴了拿到什么就喝什么。 程攸宁一直躲在角落,埋头玩手机,竭尽全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推上了唱台,她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唱了两首,便忙不迭甩开话筒逃下来,坐回去后觉得整各人都要虚脱了,瞥见不远处的饮料托盘里有一堆五颜六色的果汁,就挑了杯橙汁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喝完她便觉得一股热气涌上来,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原来那托盘里的不是果汁,而是鸡尾酒,班里有几个酒量不错的,嫌一开始点的啤酒不够喝,就另外叫了鸡尾酒,程攸宁以为的橙汁,实际上混了四种烈酒,虽然喝起来像果汁一样甜甜的,但酒劲大得很。 一般人其实也不容易搞错,毕竟是加了酒的,即便很甜,还是一口就能尝出来,偏偏她喝得太急,尝到酒味时,一杯已下了肚。 她妈妈不准她碰酒精,长这么大,她连啤酒都没沾过,哪里受得了这样一口闷,顷刻酒劲就上了头,她只觉得脸很热、耳朵很热,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浑身都笼罩在一层有些飘忽的感觉下,呼吸也闷得慌。 包厢里本来就闷,她深呼吸了几下,丝毫没有缓解热度,反而觉得更闷了,她那时候还没有喝醉这个概念,甚至自觉意识还算清晰,只是有点热,便起身离开包厢,打算去洗个冷水脸。 她就坐在门口,其他人玩得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到她。 谢时颐就是那时遇到的她,她和朋友聚会,正好也约在这家KTV,中途她离席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瞥见过道另一端有个女孩子歪着身子倚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的。 她有些担心,便走了过去,转到那女孩正面一瞧,发现竟然是程攸宁,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饶是镇定如她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喝醉啦?” 程攸宁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嘀咕了句:“没……”她绕了几圈都没找到洗手间,又觉得柱子上冰冰凉凉的,就索性靠上去休息一会儿,但都这样了,她竟还能自认脑子还清醒着,只不过稍微有一点困罢了。 “好好好,你是几号包厢,我送你回去。”谢时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没想到那个乖乖的小学妹有朝一日竟会变成醉鬼,但她深谙不要和醉鬼讲道理的原则,也不和程攸宁较真,扶起她就打算送她回包厢。 程攸宁却不动,固执地贴在柱子上,只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开始打量她。 就是那时候,谢时颐发现她的瞳眸是褐色的,映了光,就会变成好看的琥珀色。 此时这双眼里载着醺时特有的迷茫,像披了一层雾织的轻纱,泛着朦胧的月色,直勾勾地看着谢时颐,认出她后,眼里竟显露出几分笑意。 “学姐,是你啊……”程攸宁仰头看着她,第一次撇开了天性里的害羞,直白地吐露出心里所想,“我不想回去。”她顿了顿,又说:“我困了。” 谢时颐几乎要被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她忍不住捏了捏程攸宁的脸,轻哼了一声数落道:“你这困的可不是时候。”随后便牵起程攸宁的手,眉宇间是一抹当时的她尚未发觉的宠溺,她说:“行吧,不回去,跟我来。” 她生怕程攸宁半路就睡着,到时候自己也搬不动人,就去前台重新开了个小包厢,把程攸宁带了过去,又找服务员要了牛奶和热毛巾,给程攸宁擦了脸,又喝了点牛奶后,就拍了拍沙发,说:“你先在这睡一会儿吧。” 从去前台再到进包厢,程攸宁全程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呆愣愣的,谢时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时谢时颐让她躺下,她就过去躺下了,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看起来前面还能走路多半只是强打精神,早就困得不行了。 见她睡着了,谢时颐先和朋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事先走了,接着查到谢时颐班长的联系方式,通知他说程攸宁有些累先离开了,让其他人不用担心。接着她便玩起了手机,时不时瞥一眼沙发上的程攸宁,怕她睡熟了翻身不小心栽下来。 那会儿还不到十点,她自然是不困的,往常得了闲,她会看看书,或者出去运动一下,这会儿什么都不能做,竟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玩了一会儿手机她就没了兴趣,目光在包厢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程攸宁身上。 那次请客后她就和程攸宁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聊过几次,两人算是交了朋友,却也没多亲密,属于不咸不淡的那种,毕竟学级不同专业不同,生活习惯乃至兴趣爱好都不一样,很难聊到一起去。 可她却对这位小学妹生出了些许偏爱,如果今天遇到的是别人,她会帮忙,但肯定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她会把人送回去或者找个服务生照顾,断然不可能另外开个包厢供她睡觉。 大概是这位小学妹生了张惹人怜爱的脸吧,她想起不久前程攸宁仰头和自己对视的场景,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那是一张很乖巧的脸,因为是鹅蛋脸的缘故,甚至还带有几分幼态,眼神又很干净,所以愈发显得无辜,说不想回去想睡觉之类,明明是在向别人提要求,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就是没想到生了这么乖的脸,也会喝多呢,谢时颐想到程攸宁强调自己没醉的模样,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 程攸宁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谢时颐,谢时颐正看着她,眼神里似带着几分打趣,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刷地红了脸。 她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酒劲过了就醒了,其实她喝的也不多,就是喝太快了才会上头,不至于到断片的程度,所以发生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竟那么理直气壮对谢时颐说困了,还麻烦对方重新开了包间,她连头都不敢抬了,还扯过抱枕盖住了脸,缩起身子妄图蒙混过去。 “说吧,怎么喝那么多。”谢时颐过来隔着抱枕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些没好气地问。 “我没有。”程攸宁隔着枕头替自己辩解,声音闷闷的,“我口渴,以为是橙汁。” “下次当心点,不然被人拐了都不知道。”这个解释在谢时颐意料之中,她叮嘱了几句,就扯开枕头,问程攸宁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在这待到天亮还是回学校?” 程攸宁犯了难,快十二点了,就算立刻回去,到的时候也过了宵禁,宿舍楼早就锁了,但继续待在KTV她也不乐意,聚餐加唱歌,还醉了一小会儿,她只觉得身上一股味道,油味、酒味还有点烟味,混在一起叫她难以忍受,恨不得能马上洗个澡。 “我就去酒店住一晚吧,对了,这个包厢多少钱,我先给你。”她说着去摸钱包,却摸了个空。 真是所有巧合都赶一起了,她钱包落宿舍了,而身份证在钱包里,这下好了,付不了账,也开不了房。 看她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模样,谢时颐忍不住又笑了,欣赏够了才贴心地提出建议:“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你可以洗个澡,我的床还算大,挤得下两个人。” 程攸宁当然不好意思,但她实在受不了身上那股味,而谢时颐又很热情,她思量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跟着谢时颐去了她住处。 那是个宽敞的一居室,是专门面向学生的,布置简洁,色调明快,但是程攸宁第一次去,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四处打量,况且她也确实累了,洗完澡就早早入睡了,连谢时颐什么时候上床、又是什么时候起床都不清楚。 而醒来后,她看着卸下了一丝不苟的外装、沐浴在晨曦中笑着看向她的谢时颐,心跳忽地快了一拍。 问个问题 时隔多年,相似的画面落入眼中,一瞬加速的心跳亦与当年如出一辙,程攸宁下意识捂住胸口,试图驱散那份扣紧了心脏的悸动,她甚至怀疑谢时颐是故意的。 故意摆出与那时一模一样的架势,好勾起她的回忆。 可看着谢时颐坦然自若的模样,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且不说现在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和学生时代的租屋截然不同,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就算打扮再相似,也终归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况且,她认识的谢时颐从不会耍这些小心思,不管是想说什么,还是想做什么,向来都会大大方方表现出来,那怕是过于直白、说出来必会招人非议的野心,她也不曾惧怕过那些质疑或嘲笑的眼光。 再说就算真的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呢?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这时谢时颐的声音再度传过来:“我给你弄个三明治吧,要咖啡吗?” 有时候程攸宁不得不佩服谢时颐的心态,她杵在门口半晌没说话,气氛里的尴尬和别扭几乎都要显出实体嘭地一声砸地板上了,谢时颐还能自顾自说下去,表情都没变一下,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温柔得体,仿佛她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一样。 “不喝。”她干巴巴丢下两个字,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漱完毕,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三明治,切好的水果以及一杯柠檬水。谢时颐已经收起了平板,正在窗边和人打电话,说的似乎是法语,语速飞快。 程攸宁其实听不懂,只能根据发音推测一下,她也没有偷听的打算,瞥了一眼谢时颐,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就坐下开始吃早饭。 她不会做饭,一日三餐要么出去吃,要么让餐厅送过来,但是助理为了以防万一,会定期往冰箱里放了些食材,鸡蛋、面包、水果、生菜还有一些速食,见房子里有咖啡机,又准备了一盒咖啡豆,省得她一时兴起想喝个咖啡什么的。 不过住了这些天,她只吃了点水果,其他的都还没开过封,要不是有谢时颐,这些食材多半又会原封不动被助理打包带走。 面包切了外边,蘸了蛋液一起煎过,又香又酥,她却吃得不是滋味。三明治也好、柠檬茶也好,都会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去。 那天谢时颐替她准备的也是这样的早餐,三明治和柠檬水,一开始是咖啡,不过那时的她还不大受得了咖啡的苦,谢时颐就换了柠檬水,见她喝了一口就皱起脸俨然是被酸到了,就又加了两勺蜂蜜,当时她还挺意外,没想到谢时颐还会下厨。 她本人一直是娇生惯养的主,小时候家教虽严,但大多体现在学习上,在生活上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一早就听说谢时颐家境优渥,便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没想到谢时颐非但会下厨,手艺还有模有样的。 后来她才知道谢时颐差不多从高中起就一个人生活了,那时候她父母生意的重心转移到了别的城市,两人长期不在家,为了锻炼女儿,还特地没请保姆,这不但让她学会了独立,还让她养成了凡事都自己拿主意的习惯——这可能就是谢时颐和她的最大区别。 这是她在分手一年后,看着妈妈给她分析该报考哪所学校的研究生时才突然想明白的。 事到如今,她早已理解了当年谢时颐的离开,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会回来。 谢时颐打完了电话,见她有一口没一口的,便问道:“不合胃口?” “还好。”程攸宁摇了摇头,瞥见那双黑眸里毫不掩饰的关心,又小声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她吃完三明治,又略显迟疑地开口:“你……”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在国内,剧组有什么情况就直接找制片吧,要是制片解决不了,就联系Selena好了,她这次会留在国内。”谢时颐刚好同时开口,一瞬盖过她的声音,几句话交代完,才转回来问她:“你刚刚要说什么?” 程攸宁难得鼓起勇气想探究一下谢时颐的想法,被打断后就再难鼓足气,只草草答道:“没什么,祝你一路顺风。” 谢时颐这次去的是欧洲,和白靖泽一起,预计逗留三到五个月,旨在开拓谷江集团旗下通信业务在欧洲的市场——后半句是报道上猜测。 具体是什么业务就只有古江集团的核心人员才知道了,程攸宁自然无从得知,她对古江集团没有任何兴趣,谢时颐也从来不会和她谈论工作上的事。 白氏夫妇不是娱乐圈人士,不会到哪都有狗仔盯梢,接下来两个月,程攸宁很少听闻谢时颐的消息,只有在谢时颐参加名流晚宴时,她才会在娱乐版上瞥见对方的身影。 照片上的谢时颐像钻石一样光彩夺目,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带着从容的微笑,站在一众名媛巨星中,神采奕奕毫不逊色。 这或许就是她不惜被谩骂诋毁也要嫁给白靖泽的原因吧,能一跃登上最顶尖、最流光溢彩的舞台。 期间谢时颐没有找过她,她同样没有找过谢时颐,Selina倒是联系过她几次,Selina是谢时颐的助理之一,也是心腹,程攸宁怀疑她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才会时不时就发来问候。 对此她从来只回:“一切都好。” 确实没什么不好的,但其实也算不上多好。 这部剧阵容豪华,不管是投资还是制作班底都是顶级的,她这是第一次当主演,戏份多,台词多,说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 自开拍以来,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几乎都没睡踏实过,尤其是有场戏,她cut了十几次,接下来好几天做梦都在被导演骂。 照理说这种为她一人打造的项目,剧组应该心照不宣地优待她,可她事先和谢时颐说好不能敷衍应付,谢时颐便也特地吩咐了制片,让制作组按自己的规矩来,那导演是业内出了名的暴脾气,没人约束着,当然毫不留情面。 但话是她自己说的,她也只能认了,越被骂,就越花功夫,哪怕剧本上已经挤满了标注,她还是一休息就抱着琢磨。 一天,她拍完上午的戏份,戴上耳机在房车里小憩,突然额头被弹了一下,她“呀”地一声睁开眼,就见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塞到了眼前,随之而来是一个熊抱。 “攸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头毛茸茸的卷发顶到了她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随即把那颗挤到胸口的脑袋推开,露出无奈的笑:“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班啊,庆祝我们攸攸第一部大女主,我还准备了餐车呢!”来人一头浅褐色羊毛卷,深眼影,大红唇,眼角还点了一颗痣,浑身上下写满了张扬,和穿着古装、妆容素雅的程攸宁简直像是天堂地狱的对照,这人叫何运歆,是程攸宁为数不多的圈内好友。 程攸宁和何运歆,两人的性格和经历就像是磁铁两极,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程攸宁文静内敛,是来自书香门第的高材生,进娱乐圈后为人低调,工作以外就没什么消息了;而何运歆灿如烈火,出身于老牌豪门,是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到大一路都是用钱开道的,进娱乐圈也是为了玩,自进圈以来就风波不停、绯闻不断,被她惹过的人能从东直门排到长安街。 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人竟然能当上朋友,也是娱乐圈几大不解之谜之一。 要说起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不打不相识。 两人是在一次生活类综艺上认识的,那时候何运歆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还不熟练,说话颠三倒四的,想法又跳脱得很,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他人很难接上话,起初大家还耐着性子,没多久就纷纷没了耐心,还有被踩了雷当场变脸的。一群人都下意识躲着她,只有程攸宁还会认真听她说话,并尝试着去理解她的意思,好声好气和她交流,有时候何运歆话中带了冒犯,她还帮着打圆场。一来二去,何运歆就黏上了她,还给她起了个“攸攸”的昵称,说自己有个表姐名字里带宁,为了不混淆只能喊“攸攸”了,弄得程攸宁哭笑不得。 何运歆在录制时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录制结束后就开始短信电话狂轰乱炸,缠着程攸宁出来陪自己玩,还在各种场合高调地展示她们的友情。 程攸宁是慢热的类型,何运歆这种类型按理是她应付不来的类型,但是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况且何运歆只是性子直,人其实挺不错的,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这么个朋友。 这次探班对她来说是意外之戏,这阵子她拍戏压力太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何运歆来了,倒让她松了口气,紧张的时候,有朋友陪着笑一笑,心里多少能轻松一些,更何况何运歆是杀青后立刻飞过来看望她的,着实让她感动。 收工后她请何运歆吃宵夜,吃完后,何运歆非要跟着她一起回家,到了家,助理离开后,何运歆就一把拉住她,神神秘秘问她:“攸攸,问你个事啊,你别生气,我就问问。” “你问。”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何运歆脑子里一向充斥着各种奇思妙想,这么神神叨叨也不是头一回,她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没想到这回何运歆丢下的是个特大号的炸弹,以一种非常陈恳,非常担心的表情。 “你、就是……你那个、没有被那个吧。” 她人还怪好的 “什么那个?”程做宁没听懂何运歆在指的是哪个,手里提着刚换下的鞋,困感地抬起头,只是见着对方脸上的忸怩和躲闪,再想到那吞吞吐吐的语气,便顿时明白过来。 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又是公众人物,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对于一些言下之意她还是有敏感度的。 这一问着实出乎她意料,不咎于在她眼前丢了颗炸雷,她一下子就被炸懵了,一瞬间,心悬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窜,浑身都冒起了凉气,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你说什么?”她竭力想镇定下来,好装作无知的样子,无奈实在慌得厉害,连声音都控制不了,脱口而出之下径直变了调,不但响得震破天,声调还高,倒像是是喊破了音似的,还在带着几丝颤抖。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刷地红了,耳朵更是像被火撩了似的,红得都快发亮了。 虽然是演员,但她仅有的那点演技都用在演戏上了,平日里是那种心思全写脸上的类型。 大抵是因为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而运气也不错,学生时期没有被卷进过小团伙的勾心斗角,进圈后也不曾身陷大范围的负面风评。虽说身为演员免不了被诋毁和谩骂,但和某些隔三岔五就被拉出来审判的明星相比,她那些都不值一提。世间险恶见得少,便没什么城府,不懂伪装,而这会儿又事发突然,她哪里知道要怎么掩饰,手足无措全然一副被抓了现行的样子。 那句反问无异于不打自招,她料想继续辩解也无济于事,只能撇开脸,心乱如麻地等死,忽地意识到手里还提着鞋,就随手丢下,都顾不上摆正。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何运歆的道款。 “对不起啊攸攸,你别生气嘛,我我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吃亏,你别当真啊……”何运歆抱住她的胳膊,放低了音调,堆着笑开始给她赔不是,“别生我的气嘛,我真没这个意思,你就当我脑子搭错线了。” 不愧是以情商低出名的何大小姐,在察言观色方面永远都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声变了调的反问里心虚都要溢出来了,她却理解成了气愤——平白无故受到污蔑的那种气愤。 那破绽百出的反问,竟成了救命稻草。 程攸宁平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情绪激动,也从不大声吵闹,何运歆大抵是看惯了她和气的模样,今天第一次见到她说话那么大声,就被这一嗓子唬住了。而之后面红耳赤、撇头以及摔鞋等一系列反应,落在她眼里,也都成了生气的表现。 成年人的圈子大多只看利益,很难换真心,程攸宁是为数不多不带有色眼镜、以平常心待她的圈内人,她很看重这份友谊,见对方被自己气成这样,当然只能赔礼道歉。 “你?”程攸宁被她这一出搞糊涂了,将信将疑瞥了何运歆一眼,见她神色诚恳,没第一时间得到原谅,竟然还急了,再次道款已然是指天发誓的架势,悬着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些。 只是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轻咳一声掩住神情间的迷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努力稳住声调,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难道是什么时候走漏风声?她暗想。 此前她也有这个担心,但是谢时颐做事一向谨慎,当天就给她安排了新助理,每次出现都悄无声息的,连她经纪人都没起过疑心。况且她们都是女人,又有校友这层身份,就算被撞到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传言。 “唉,其实也没什么,要不我们坐下再说吧。”何运歆拉着她到沙发边,还很自来熟地去冰箱拿了饮料,坐下前不忘确认一下,“你不生气了哦?原谅我了哦?” 见程攸宁点了头,她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些年她的中文大有长进,可爱讲废话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本来三言两语能交代清楚的事,硬是让她七拐八拐讲了大半天,听得程攸宁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无用信息里捋清了来龙去脉。 起因是何运歆有个朋友想投钱做电影,就找她帮忙想了解些业内情况,她和那人关系不错,便借助家里的资源拿了些情报,正好当时程攸宁宣了新剧,最大的出品公司是个新公司,她就顺便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出品公司实际上是古江集团注资,挂在白靖泽和谢时颐名下。 古江集团的主要业务是通讯和软件的,从来没有涉足过文娱产业,她当下就觉得不对劲,所以一杀青就飞过来找程攸宁。 “这又怎么了?”听她说到这里,程攸宁的心又悬了起来,好在经历过前面的惊吓后,此时的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至于再次显露端倪。 何运歆见她态度如此冷静,愈发相信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就是我、我担心……”她低下头,心虚地玩弄起衣角,吞吞吐吐说道,“担心那个……” 担心什么啊? 听她一个字一个字犹犹豫豫往外蹦,却始终没说到关键,程攸宁都快被她急死了,可脸上还有强装镇定,短短十几秒钟,硬生生磨出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就在她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忍不住要大喘气时,何运歆总算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就是白老板啦!” “白老板?”程攸宁又是一阵迷茫,她满心想着谢时颐,脑子没转过弯,一时都没能想起白老板是哪号人物。 “白靖泽啊!古江集团老总!”何运歆探了探她的额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攸攸你是在逗我吧?” “没、没有。”没听到谢时颐的名字,程攸宁顿时松了口气,拨开她的手,身子往后缩了缩,顺手抓过一个抱枕揣怀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喝了口水,才继续问道,“白先生怎么了?” 那是谢时颐的丈夫,她提起时,语气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了几分冷淡疏离。 而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在何运歆看来,便是指控她的又一证据,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吧,白先生有不少花边新闻……” 程攸宁总算弄明白了,言简意赅总结道:“所以你是担心我被他包养了?” “不不不不。”何运歆猛地摇头,头发差点甩程攸宁一脸,嗓音则铿锵有力,就差发毒誓证明了,“我是担心你被他占便宜!” 白靖泽的私生活一直不算检点,在前一次婚姻期间就捅出过篓子,被一个情妇闹上了门,这件事程攸宁也有所耳闻,所以那天听到谢时颐说白先生不介意,她才丝毫没有质疑。 在富人圈子,夫妻对彼此的私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不出奇。 没想到何运歆调查对了方向,最后关头却猜错人,她不禁有些想笑,再看对方惴惴不安的模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我和白先生没什么关系。”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揣摩措辞:“投资其实是谢时颐学姐的意思。” 她特别咬重“学姐”两个字,好强调两人这层关系。 “谢时颐?”何运歆愣住,“她为什么要给你投资?你不是说和她不熟?” “那是应付媒体的话。”程攸宁咬了咬嘴唇,绞尽脑汁编排借口,“其实大学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学姐很关照我,不过她出国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之前在慈善晚宴上碰面后又重新加了好友。”她看了看何运歆的表情,见她应该没起疑,才继续说道:“她这次回国是为了做投资,就顺道拉我一把。” “听起来她人还怪好的呢。”何运歆小声嘟囔了一句,下一秒,却猛地拉住程攸宁的手,语气竟又激动起来,“攸攸啊,谢时颐那个人,不简单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别是被她算计了!” “啊?”程攸宁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架势镇住了。 “这公司没问题吗?不会是洗钱用吧?”何运歆喋喋不休抛出一连串猜测,语速像机关枪一样,演戏时候说台词都没那么流畅过,“还是说白靖泽看上你了,她打算先一步解决你?你之前没得罪过谁吧?” “停停停……”程攸宁打断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是真的头疼了。 (好姐妹情比金坚) 工作不能分神 见何运歆摆出这副火急火燎的架势,程攸宁猜也猜得到她接下来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无非是生意场上那些腌臜事,她没有兴趣,也不想听,便扯了个借口打算终止这场对话。 “我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这倒也不算是扯谎,她这些天拍摄强度都很大,的确需要早些休息。 “不行!不能停!”没想到何运歆丝毫不为所动,拉着她不放,火急火燎催促道:“你快想一想,真的没什么吗?她那种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人好处?没回报的事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确实不是平白无故,也不是没有回报,程攸宁在心里默默地想,可这也不能说出来啊,于是她只能死死咬住那个借口:“我真的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边说边去掰开何运歆的手,试图逃走。 结果才掰开一点就又被一把摁住了。 “攸攸,你可要想清楚啊。”何运歆的眉毛都快撇成倒八字了,看起来格外忧心忡忡,“千万别和她有什么牵扯。” 程攸宁揉了揉眉心,逃也逃不掉,她不由得露出疲惫的表情,声音也有些乏力:“她是做了什么?让你那么防备,怀疑我和白先生有什么关系时你都没那么激动。” “姓白的虽然花花肠子多了点,但对小情人们都不错,可谢时颐就不一样了,白靖泽离婚后一群莺莺燕燕绕在身边,为什么她就能脱颖而出?” “因为白先生喜欢她?”程攸宁皱了皱眉,有些不情不愿地接上她的话。 “白先生喜欢的人多着呢。”何运歆冷哼一声,看上去很是不屑一顾,“怎么会偏偏相中她这么个一名、一名不不……” “一文不名?”程攸宁贴心地纠正。 “对,一文不名!我听说她在读研时候就和姓白的打得火热了,那时候白大老板可还没离婚呢,她肯定没少使花招,不然怎么能上位成功。” 只是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里话外使劲埋汰,程攸宁却拧了拧眉,沉默了片刻,才故作不经意般说道:“我记得她家境还不错啊。” 她记得谢时颐家是做矿产生意的,公司规模不算小,虽然和谷江集团相比算不了什么,但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怎么也说不上是一文不名。 “现在当然不错啦。”何运歆翻了个白眼,随即神秘兮兮凑过来,压低嗓音说,“那是因为白先生投了钱,不然她家早就完蛋了。” “什么时候?”程攸宁顿时心里一紧,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 “那我也不清楚了,反正是在他们宣布交往前吧。”何运歆边想边说,“就是他们宣布的时候,大家都很好奇白老板这位新女友是什么来头嘛,我也跟着吃了点瓜,除了媒体公开发表的那些,其实还有不少料,但只有内部人士知道,我是听我爸爸说的,他说白靖泽的新夫人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光,但家里公司经营困难已经很久了。就是不知道她给白老板灌了什么迷魂汤,当时还一度传是奉子成婚呢。” 白靖泽前一段婚姻持续了九年,但始终没有孩子,据说这正是他和前妻离婚的导火索,而离婚不到一年,他就公开宣布了和谢时颐的恋情并火速订了婚,很多八卦报纸都猜测是因为她怀孕了,母凭子贵才能成为白家的准夫人,只是一直到现在,那个传闻中的孩子始终没出现,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才渐渐淡了,但也有人坚信那个孩子只是没公开。 何运歆滔滔不绝说了大一堆,说完孩子的传言,又开始说谢时颐,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任何白靖泽盯上的女人她都不会放过,手段狠辣,无极不用,最后她手一挥,总结:“总之你一定要当心那个女人,别着了她的道!” 程攸宁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可这些,你都只是听说,不是么?” 不管是靠孩子上位,还是争风吃醋排挤他人,所有的故事都以“据说”起头。 她不喜欢这样,这些年来,真真假假的新闻她见得不少,多得是这类仅凭几句道听途说就将人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例子,她打心眼里反感这种不知道传了多少手的片面之词。 ——她同样不喜欢谢时颐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谢时颐不是这种人。”她心中有个声音固执地说道。 大抵是那份抗拒实在太过强烈,即便她努力藏起了情绪,语调还是骤然冷了几分,不等何运歆反应,她又继续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有自己的判断和考虑。”再看何运歆表情僵住,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吓到了,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太过不留情面,便放缓语调,好声好气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不是小孩子了,能保护好自己,洗漱用品在洗手台抽屉里,你也早点睡吧,行程那么赶肯定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运歆就是再没眼力见,也能看出她的态度了,便悻悻地松了手。 等回了房,程攸宁一关上门,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是真的困了,可好不容易能睡觉了,她却已没了困意。 即便她不愿意去听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可仍是不可避免地被迫着去正视她们之前空缺了的那几年。 分手后的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避开那个名字,在白靖泽和谢时颐的婚讯闹得沸沸扬扬、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时,她没有点进过任何一篇相关文章,还直接关了推送。而每当身边有人聊起这个话题,她便会巧妙地寻个理由离开,坚持贯彻眼不见为净的原则。 时至今日,她对这件事的了解仅止于他们结婚了,至于那两人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她就一概不知了。 对于这场婚姻,她其实并不意外。 谢时颐从未隐藏过自己的野心,在两人私下相处时,谢时颐有时会和她谈论理想,谈论未来,她说她要往上走,要去金字塔尖,在多年前,她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自那以后走得每一步都在朝着那个目标迈进。 “我想我们大概不合适。”分手时,谢时颐是这么说的。 记忆里的画面已有些模糊,程攸宁只记得当时谢时颐的声音很冷静,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仿佛不是来提分手,而是来替学生会收资料的,让她禁不住怀疑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只是对方计划书中的一部分——在学生时期谈一场肆意妄为的恋爱,仅此而已。 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回想起那平稳的语调,她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只是谢时颐生命中的过客这个事实,谢时颐却离开得很果决、很轻松,以至于她一直认为离开了不合适的自己后,谢时颐会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游刃有余地循着早就规划好的道路往前,顺利抵达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何运歆口中的谢时颐,却和她想象得不大一样。 似乎没那么顺利,也没那么意气风发。充斥着流言蜚语,以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不清楚谢时颐家中经营困难的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持续了多久? 这些问题徘徊在脑海中,迫使她去回忆、去思考,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片点蛛丝马迹,却怎么也找不到,想到最后竟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谢时颐的事,她依稀记得分手前有段时间谢时颐一直很忙,忙到两人几乎连说话时间的没有,偶尔见一面,谢时颐也总是满脸疲色,可那时她只当谢时颐在准备毕业和留学才会那么忙那么累,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 难道——她猛地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辗转一晚无眠,第二天一走出房间就迎面碰上何运歆,面面相觑又是一阵尴尬,好在两人交情深,互相道了个歉,昨晚的事就算揭过了。 何运歆送她去剧组后就离开了,说约了人去日本玩,告别时神采奕奕的,仿佛那场闹得不欢而散的谈话根本没发生过,独留程攸宁惦念着那些问题,不愿想又忍不住想,拍戏之余还要被拷问折磨,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精神差的后果就是没过几天就出了意外。 倒也不是她的失误,而是道具组没协调好,拍摄时马受了惊,冲出了围场,那时她正在围场外候着,场务连忙安排人员疏散,她连着几夜没睡好,恍惚之下反应慢了几拍,动作跟不上脑子,一脚踏空就滑进了边上的水渠里。 这时已经深秋了,水温很低,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吸足了水像冰一样凉,等其他人手忙脚乱把她拉上来,她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脚还崴了。 送去医院拍了片,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五天不能着地,当晚又开始发烧,医生说是受凉以及过度劳累的缘故,反正脚也不能动,剧组索性给她安排了一周假。 第二天她退烧醒来时,落水和住院的新闻已经传了出去,附带各种添油加醋的描述,她看着随手点开一条热点,就是自己呆若木鸡坐在水里的照片。 蠢兮兮的,她只看了一眼就关了机,然后拉高被子盖住了脸。 想死的心都有了,是真的。 妈妈要来了 程攸宁在医院住了一晚就搬回了住处,毕竟也没什么大毛病,占着病房挺不好意思的,回去后陆陆续续低烧了两天,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后的正常现象,她就乖乖遵医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第三天晚上,终于没发烧了,她觉得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就遣散了看护,只留了助理照顾日常起居。 退烧时脚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能下地走路,但还是不太使得上劲,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助理一看到她走动就紧张得眼神都不敢分开片刻,生怕她又摔了,她倒是不以为意,还能打趣自己这也算是体验生活。 不知是落水瞬间那透心凉的感觉过于冲击,还是发烧时脑子里的杂念也一并被烧掉了,病愈后她只觉得心情平静、视野明朗,那些扰得她日夜难安的焦躁都不见了踪影。 过去的事已是既定事实,谁都没办法改变,她这般思前想后,只是平白自寻烦恼罢了。况且她对谢时颐的过去几年的经历一无所知,又能想些什么呢。 退烧第二天午后,她见天气不错,就去了阳台,那里有躺椅,正好晒晒太阳,这个季节的户外其实有些冷,但搭配不那么烈的阳光却是刚刚好,她发了几张自拍安抚了一下粉丝,接着就躺下,玩了几局游戏后,她望着蓝天白云发了一会儿呆,终是鼓起勇气点开浏览器,开始检索谢时颐的相关资料。 网上关于谢时颐的报道很多,八成都在娱乐版,形形色色的故事里充斥着各种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情节,颇有港剧里豪门恩怨情仇的感觉,看得程攸宁频频皱眉,忍不住嘀咕道:“真敢编啊。” 不过略过这些添油加醋的东西,她还是从一堆真真假假的文字找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谢时颐是在一次学术交流活动上和白靖泽认识的,当时白靖泽已声名赫赫,受邀去谢时颐所在的商学院参加讲座,这只是个小活动,他就带了一个翻译,没想到那个翻译临时出了点小意外,学校只能找了个留学生临时充当翻译,刚好就是谢时颐。 当时谢时颐应是发挥出色,现在学校官网上还能搜到那场活动的报道,文字极尽赞美,讲座结束后白靖泽在纽约逗留了几天,还邀请谢时颐当自己的私人导游,这些都有图文记录,想来就是他们结缘的契机了。之后就没有两人同行的确切报道了,毕业后谢时颐在华尔街一家金融机构实习了一年,结束实习后她进了谷江集团,又过了一年,直接升任执行总裁助理,也就是那时候,白靖泽宣布了两人的恋情并高调求婚。 谢时颐当了两年多助理,直到结婚才卸下职务,换了个据说是挂名的行政经理。 白靖泽求婚时,以谢时颐的名义在国内开了一家公司,业务和采掘相关,这是两人所有相关记录里第一次明面上的赠礼。 程攸宁不清楚谢时颐和白靖泽私底下是怎么交往的,只是单从明面上的记录来看,倒是寻不着什么桃色痕迹。 比起那些惹人遐想的绯色故事,那两人倒更像是工作上的伙伴。 婚讯传出时,谷江集团估值五百多亿,大家都羡慕谢时颐即将嫁入豪门,可随后白靖泽就清空了名下资产,和他结婚其实得不到任何好处,于是不少报道都阴阳怪气地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依照当时的分析,谷江集团为过时的组织构架掣肘,发展已到巅峰,接下来不可避免要走下坡路,若真如此,谢时颐怕是还要给白靖泽贴钱。 没想到两年后,谷江集团经历了转型,重新拓展了业务和市场,市值翻了三倍有余,当初嘲笑的声音又变回了羡慕。白靖泽接受采访时,笑称新的组织构架是从他夫人那得了灵感,这番发言被大家当成他和妻子恩爱的表现,还得了个鹣鲽情深美名。 但程攸宁却觉得这说不定是真的,她不认为谢时颐会甘心当一个洗手作羹汤的贤内助。 现在国内的投资都是谢时颐在负责,白靖泽去欧洲还要她陪同,很显然,谢时颐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只是挂名而已。 就在她思忖程攸宁对谷江集团的插手大概有几成时,电话响了,她一看号码,是她妈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后,她的电话立刻被打爆了,亲朋好友全部送来了关切的问候,只是大部分确认她没事后就放下了心,除了她妈妈,都第四天了,还是一天三通电话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吃了没,吃的什么,睡得好吗,睡到几点,现在在干什么,每次电话里都要事无巨细地把能想到的问题全部盘问一遍,仿佛她不是崴了脚,而是被马撞成了粉碎性骨折。 叹气归叹气,妈妈的电话还是要接的。 “宁宁啊,身体怎么样了啊?”一接通,就是意料之中的一连串问候,除此之外,她妈妈还说已经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要来看看她。 她原本还在心不在焉地摆弄桌布,听到这里一下坐直了身子:“诶?不用了吧,您不是马上还要出差,来回一趟也太累了。我真没事啊,再过几天就回剧组了。” “有什么累的,要不是有事,我前几天就去了,不去看看我怎么能放心呢。我就待几天,不会打扰你。” 这几天她妈妈在香港出差,得到她受伤的消息才没第一时间飞过来,马上还要飞东南亚,她实在不想她妈妈跑这趟,可好说歹说也不管用,她只能问了航班时间,让助理明天去机场接人。 挂了电话,她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受伤那只脚转了一圈,祈祷明天能正常走路,不然她妈妈估计要把她拉去医院再拍个片才能放心。 小学时候,她父母就离了婚,只是她妈妈工作忙,爸爸又是那种完全不会管孩子的类型,于是她就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家两头住,可小孩子终归会念着爸爸妈妈,尤其是家长会,班里其他同学都是爸爸或妈妈到场,她着实羡慕得很,有次她忍不住偷跑出去找妈妈,差点出了事,她记得当时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她妈妈就把她带回了自己住处,亲自照顾,哪怕工作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让她从此以后生活里再无阴霾。 她很爱她妈妈,也很感激这么对年来妈妈对自己的付出,只是现在想来,她总觉得妈妈的保护欲略有些过了头,以至于现在她都快三十了,她妈妈还是总把她当小孩子看。 好在她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事业了,她妈妈来找她之前都会提前告诉她,以免行程冲突,而不是像大学那会儿,来之前从不提前打一声照顾。 大三那年她借口需要清静的环境,征得妈妈同意搬出了宿舍,在外租了套公寓,就在谢时颐楼上,那会儿是她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她经常在谢时颐家过夜,她还记得有天早上她迷迷糊糊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困得很,眼睛都睁不开,还是谢时颐接通后递到她耳边,她“喂”了一声,下一秒就被她妈妈焦急的嗓音震醒。 电话那头,她妈妈问她是不是不在家,还说自己按了好久门铃都没人开门。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心跳骤停的感觉。 她闲来无事喜欢看惊悚片,热门的冷门的都看过,可她觉得这辈子看过的恐怖片加起来都不如那次吓人,是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的感觉。 “也太吓人了……”她嘀咕着,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去,还伸了个懒腰。 “什么吓人?”伸到脑后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同时传来谢时颐好奇的嗓音。 程攸宁愣了愣,往后仰起头,看到了渐暗的天色,以及谢时颐倒着的脸。 谢时颐撑着椅背,正俯身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就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眨了一下眼,困惑地摸了摸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反应过来那真的是谢时颐,而不是什么累了的幻觉或者睡着了的梦境,便“啊”地一声重新坐直起来,扭过头失声叫道:“你怎么来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三天前还在里昂参加会议的谢时颐,此时却出现在自己眼前,相距不过十几公分,要不是眼下天还没完全黑透,程攸宁恐怕真的要当自己看花了眼。 “这几天没事,就回来一趟,当是散心了。”谢时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侧扭的身子转回去,随后绕到躺椅前面,目光落在她脚上,问道,“脚怎么样了?” “没事啊,我和Selena说过好几次了。”程攸宁下意识缩起受伤那只脚,话音里已有几分无奈。 进医院的消息飞得满世界都是,她自然没想过隐瞒,出院那天Selena来了电话,她就一五一十告知了事情经过以及伤势情况。 Selena自然是替谢时颐来问的,问得很详细,连她的片子和就诊单都要过去了,她这伤本就不严重,之后几天Selena那边就没来消息了,她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谢时颐竟不声不响回了国。 谢时颐披着深色毛呢大衣,里面是黑西装,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风尘仆仆的,看上去像是刚散会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前有她妈妈,后有谢时颐,程攸宁不禁有些伤脑筋,心想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瓷娃娃,轻轻一碰就要碎掉那种,自嘲之际,受伤那只脚已被握住抬起,她不由得“嘶”得一声,小小抽了口冷气。 “这叫没事?”谢时颐瞥了她一眼,平静的眼神落在她眼里,却被她看出了几分不悦,无端多了点质问的味道。 “就是没事啊。”她抽回脚,屈起藏到另一条腿下面,小声分辨起来,“医生说是软组织轻微损伤,这几天走路不能踩太实,养几天就好了。” “在这等我一下。”谢时颐没应她,自顾自丢下这句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一只手上搭着条毛毯,另一只手则提了个棕色的小玻璃瓶。 她换上了宽松的居家服,卸了妆,头发也放了下来,没了那老气横秋的妆容,气场瞬时变得柔软起来,不复片刻前的强硬。 程攸宁怔怔看着她,恍惚中竟像是看到了故去的岁月,直到毛毯被丢到身上,紧接着脚掌又被握住,她才梦若初醒,低低叫了一声:“干嘛啊?” “给你推一下,活血化瘀。”谢时颐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随后打开了那个玻璃瓶,程攸宁立刻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味道,像是烈酒又像是中草药,混在一起直冲天灵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时颐当她是冷的,示意她盖上毯子,接着倒出瓶子里的液体,拍在手上,然后覆上她的脚踝,抵住轻轻揉搓起来。 初接触时冰冰凉凉的,但很快脚踝那处皮肤就烫了起来,并顺着肌肉纹理缓慢地渗进去。 其实程攸宁并不冷,但她懒得多费口舌,就依着谢时颐的吩咐乖乖披上毛毯,接着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那玻璃瓶里的药确实有点效果,刚敷上去的时候还有点疼,但很快就明显觉得那里的经络松弛下来,玻璃瓶上有标签,只不过是外文,字很小,她根本看不清。 “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推荐的,意外管用,我一直备着,这次正好也给你试一下。” 程攸宁“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支支吾吾开口:“你也没必要亲自动手,这些让小唐来就可以了。” 小唐就是谢时颐安排给她的助理,这几天日常起居一直是她负责处理的。 “她有事先走了。”谢时颐看了她一眼,见她抿紧了嘴,目光闪烁,手紧紧攥着毛毯,俨然是害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哪里不舒服么?”她压低了嗓音,拖长的调子里掺杂了点若有似无气音,短短几个音节中竟无端添了几分媚,说话时,她的手指适时往上挪了一点,在程攸宁小腿肚上轻飘飘打了个圈。 程攸宁登时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脱口道:“没有。”身子也跟着缩了缩,之后见谢时颐只笑了笑就继续在自己脚踝处推捏,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其他意图,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就是觉得你也没必要特地回来一趟,太辛苦了。”接着她想起刚刚那通电话,忍不住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嘟囔道:“你们怎么都这样……” “什么?”谢时颐没抬头,一边问一边继续给她揉脚,“还有谁?” “我妈妈呀。”话音刚落,程攸宁就觉得脚上的力道忽地重了一下,正好搓到了伤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缩起了腿。 “啊不好意思,打滑了,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谢时颐收起那个玻璃瓶,站起来,擦了擦手,接着问道,“你妈妈怎么?” “就是她刚开完会,非要明天过来。”程攸宁弯下腰,扯了纸巾去擦脚踝上残留的药油,然后试着动了动脚踝,嘴里继续嘀咕道,“我怎么劝都不听,过几天她还要出差呢。” 动过脚踝后觉得没什么异样,她便起身站到地上,慢慢走了几步,惊叹道:“还真的挺管用的,雪中送炭了。” 她念着妈妈明天要来的事,觉得照现在这样,明天多半能正常走路了,她妈妈应该不至于小题大做了,不禁松了口气,对谢时颐说了声“谢谢”,随后又忽地面露难色,说:“对了,明天我妈妈大概十点左右到,我这可能不能招待你了。” “嗯。”谢时颐轻轻应了一声,就回屋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台只开了两盏壁灯,擦身而过时,程攸宁没能看清谢时颐的表情,但她却莫名能感受到,谢时颐好像有点不高兴。 谢时颐不是情绪外露的性子,交往的时候两人也曾闹过矛盾,她从来不会大声指责或者有其他冲动的举止,只会自己生闷气。能憋一整天不和程攸宁说一句话,一言不发看书或者改企划案。 程攸宁起初读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不搭理自己,便不敢去触霉头,导致两人足足冷战了一个礼拜,直到一天谢时颐在她家门口堵住她,问她:“我不来找你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那时她眼圈红红的,这还是程攸宁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 之后她就长了记性,偶尔谢时颐不开心了,她就会带点奶茶零食过去,或者请她看一场电影,一般她只要稍加示好,谢时颐那点脾气就会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逢后,谢时颐脸上几乎时时刻刻都挂着温润谦逊的假笑,程攸宁都快忘了她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只是她不清楚为什么谢时颐会突然不开心。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吗?她想了想,便觉得确实有点不大好。 谢时颐千里迢迢赶回来看望她,一句“不能招待”打发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可她妈妈要来,她是真的不能让谢时颐留下。 她妈妈当然是认得谢时颐的,万一见到,少不了一场追根究底的盘问,她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精力都花在串供上。 怎么想都有点里外不是人,她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叹气,再看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担心在外面待久了着凉,便也回了房。 虽然刚抹了药,但她不敢走太快,等慢吞吞挪到客厅,发现谢时颐把桌子拖到了墙角,摆上电脑正在和人视频会议,她又穿回了衬衫西装,还简单化了个妆,戴上了眼镜,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似乎正在和人争论什么。 依然是法语,程攸宁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远远绕开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时不时往外瞧一眼,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她能清楚地看到谢时颐的脸。 客厅的灯很亮,没了昏暗的遮掩,谢时颐脸上的疲态顿时暴露无遗,她看起来像很久没睡觉了,即便涂了厚厚的粉底,还能隐约看出眼下有层浅浅的乌青。 程攸宁不禁猜想她戴上眼镜也是为了遮掩气色,谢时颐通常都戴隐形眼镜的,只有刚起来时才会戴有镜框的。 会议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挂断后谢时颐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随后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俨然又进入新一轮的工作。 倒也不像是没事回来散心的样子,程攸宁想起不久前谢时颐那轻描淡写的口吻,接着又想起这些天她看过的关于谢时颐的资料,心忽地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扯出了些许轻微的疼意。 她不清楚为什么谢时颐执意要赶回来,明明自己那点脚伤和谷江集团的那些大项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只知道来回几十小时机程肯定会耽误不少工作。 而谢时颐到了后第一件事就是替她擦药,她莫名有些难过。 丢失多年的温暖时光突然有一天重新回到她手中,却处处透着不合时宜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想,又怎么面对。 这时,她看到谢时颐又揉起了眉心,犹豫片刻,还是打开冰箱,拿出把助理留下的饭菜热好,又倒了牛奶和果汁,一起端出去放到餐桌上,随后过去轻轻敲了敲谢时颐的桌子,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如果累了的话,吃完后先睡一会儿比较好。” (下章车吧) 要记得想我 程攸宁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是打扰了谢时颐的工作,也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于是说话时眼睛盯着地板,说完就匆匆回到餐桌前,把碗筷和饮料摆好,心里则开始思考要是谢时颐不理她的话该怎么办。 好在谢时颐没给她难堪,很快就合上电脑,依言吃了点东西,又去洗了澡,全程都没说几句话,甚至没抬头看程攸宁几眼。 直到被摁倒在床上,滚烫的吻铺天盖地压下来,程攸宁都不清楚自己那点示好是否抚平了谢时颐心里的不快,落在身上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野蛮和粗野,像是铁了心要把她折断、捣碎那般。 她忍不住皱起眉,却只象征性地推攘了几下,随即顺从地勾住谢时颐的脖子,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沉默地迎上她的吻。 腿被分开,抬高架起,不同于以往那些耐心细致的前戏,手指在腿心草草打了几个圈,就探了进来,急促地挤开软肉,每一下都顶得很深、很重,毫不留情地将她的理智悉数碾碎。 谁都没有说话,晦涩的水声和沉闷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直白地勾勒出独属于夜间的欲念。 直到高潮来临、身体一瞬绷紧后又脱力地陷入床褥,头脑一片空白之际,程攸宁才隐约听到谢时颐说:“我很想你……” 声音很低,有些含糊,近似于叹息,于情事余韵里,倒像是一点无足轻重的杂音,她一时竟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真的,抑或只是自己迷乱时的臆想。 而等气息平稳下来,她转头去看谢时颐,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大抵是睡着后总算能放松下来的缘故,谢时颐的气色看起来好了点,只是眼下的乌青还是很明显,她抬起手,拨开谢时颐眼前的碎发,指腹轻轻抚过眉心,谢时颐似乎感觉到了,偏了一下头,程攸宁来不及收回手,手指蹭到了谢时颐的耳朵,她担心吵醒谢时颐,顿时不敢动了,就这么悬着手等了好久,见谢时颐没有转醒得迹象,才悄悄收回手。 谢时颐还搂着她,两人共用一个枕头,离得很近,近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谢时颐的睡脸,直到困意涌上,朦胧间,她好似看到谢时颐在朝她笑。 那是年少时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很干净,像是剔透的水晶,闪着澄澈的光。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往前挪了挪身子,与谢时颐额头相抵,随后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今夜的梦里,她又看到了以前。 那还是她们交往之前,在大二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她着凉发烧,又赶上了生理期,舍友都去图书馆了,她一个人躺在宿舍只觉得头痛腰痛哪里都痛,痛得天昏地暗,昏沉中错把给妈妈的语音发给了谢时颐,说自己头疼难受,还说想吃家乡的米糕。没过多久,谢时颐就来了,带她去了医院,陪她挂了水,之后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她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时谢时颐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便笑了,先替她量了体温,随后招呼她去吃早饭。 餐桌上是热腾腾的桂花糯米糕,她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抬眼去看谢时颐,正好看到她在偷偷打哈欠,倒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学姐,谢谢你照顾我。”她慢慢咽下甜滋滋的糕点,等吃完一整块,又小心翼翼问道,“你对谁都那么好吗?” 谢时颐正在泡咖啡,听到她的问题,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后却没说话,只笑了一声,等咖啡好了,她端着咖啡杯坐到程攸宁身边,喝了一口,抿了抿嘴,才笑眯眯说:“只对你这么好。” 曾经的明媚即便因为岁月流逝而变得黯然无光,那份悸动却始终真切地跳动在胸腔。 这一晚,程攸宁睡得异常安稳,直到被手机振动声吵醒,她摸到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上偌大的“母上大人”四个字,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瞬时睁大,残留的迷糊一股脑散去,她飞快低接通电话:“喂,妈妈,早上好啊。” 话音刚落,两条胳膊忽地绕了上来,圈住她的腰,温热的身躯贴到她背上,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耳后的一个吻,和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她的身子登时一僵,这才想起谢时颐还在床上,谢时颐的笑声很低,更近似于一道短促的气音,但还是被话筒收了进去,紧接着她就听到电话那边她妈妈问道:“宁宁,你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不不,就我一个,可能是刚起来嗓子有点干。”她轻咳了一声,随即用力扯掉谢时颐的手,匆匆忙忙下床,随手披上浴袍就去了衣帽间,关上门,把外面的声音都隔绝,这才继续说道,“妈,您是已经下飞机了么?小唐到了么?哦,你们已经在路上了啊……” 说话间隙她放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她妈妈到达比预计还早了些,从机场到她这开车一个多小时,很显然,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妈妈的例行问候,一边迅速挑好今天要穿的衣服,随后去了浴室,经过卧室时瞥见谢时颐还躺在床上,便用口型示意她快点起来。 进了浴室,她妈妈那边还没有挂断的意思,她只能耐心地听着,这时谢时颐走了进来,她以为谢时颐打算洗漱,就让开身子。 虽然家里有两个浴室,完全可以一人用一个,可她妈妈还在隔着电话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也顾不上多想,拿起衣服就打算自己去另一个浴室,却想到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谢时颐从背后抱住,摁回到洗手台前。 她这才感到不对劲,捂住话筒,回头压低声音问道:“你干什么啊?” 谢时颐却只笑眯眯看着她,双手在她身体两侧撑在洗手台上,阻住她的去路,把她牢牢圈在怀里,看得她心里发毛,而妈妈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出来,问她怎么不说话了,她连忙应了声,随口扯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刚在喝水。”说话同时她空闲的那只手抓住谢时颐的手腕,想把那拦路的胳膊扯开。 可谢时颐轻轻转了一下手腕,就从她掌心挣开,随即像是无心似的,撞进了她浴袍里面,抚过她的小腹。 刚还按在大理石台上的手冰冷冰冷的,毫无防备之下小腹被碰到,像是触到了一团冰,她登时打了个激灵,呼吸一顿,及时捂住嘴,才把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压了回去。 谢时颐另一只手也探了进来,她只披了一件浴袍,里面什么都没穿,那只手顺着腰线毫无阻碍地往上,覆住她的胸口,拢了拢手指,将一边乳房全然包住,轻轻揉搓起来。 她隐约猜到了谢时颐的念头,血气顿时上涌占满了整张脸,心里无声尖叫着勒令谢时颐快住手,可她手里还握着手机,妈妈正在手机那边嘘寒问暖,她不敢表现出一点异样,只能一边忍着嗓子眼里的痒意从牙缝里挤出适当的回应,一边横起手肘试图推开谢时颐。 无奈她本来力气就敌不过,眼下还只有一只手,且不敢闹出大动静,哪里能挣脱得了,拉扯半天只把浴袍扯得愈发敞开,让谢时颐愈发肆无忌惮。 亲吻她的脖子,抚弄她的胸和小腹,挑起一簇又一簇火苗,唤醒昨夜的回忆,将绮念送至四肢百骸,烧得她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电话那边,她妈妈的声音愈发兴高采烈,大抵是许久没见面的缘故,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就忍不住开心,她不敢贸然挂了电话,就在她屏住呼吸努力思考编个什么理由结束通话时,谢时颐竟朝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抓着手机的手无力地松开。谢时颐适时握住她的手,挂断了电话,随后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喘着气,怔怔地看着滑到化妆镜下的手机,看到屏幕暗了下来,她才似终于清醒过来似的,猛地转过身,叫道:“谢时——” 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接着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呢喃。 谢时颐吻住她,不留一丝余地,霸道地侵吞她的气息,把她的抗拒全部变成欲说还休的叹息。 她心里有气,气得脑子嗡嗡响,却又挣脱不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细密情网,身子被缠住动弹不得,骨头渐渐酥软,连呼吸都被夺了,唇齿间、脾肺里全是谢时颐的气息,好似全身都被烙上了磨不去的印记。 一吻终了,她几乎要溺死在这份缠绵中,可脑子里残留的一分清明还是迫着她睁开眼,抵着谢时颐的肩膀不住摇头:“不行,别……” 以前当她不愿时,谢时颐总是会听她的,可这次竟不管用了,谢时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声音轻轻柔柔的,比情人的低语更温柔,却暗含着不容违抗的味道:“现在时间还够,可你要是再磨磨蹭蹭,可能就不够了。” 她听懂了谢时颐的意思,气得想骂她是疯子。 可她妈妈在来的路上,而谢时颐还在这里,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她根本没有办法赶她走,她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她不答应,谢时颐真的会就这样和她僵持下去,直到她妈妈推开门。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闭上眼,缓缓收回手,任谢时颐用力把她纳入怀中。 吻又落了下来,像是要把昨晚在仓促中遗失的都补回来似的,耳后、下颔、锁骨,不放过任何一处,她的身子又烫了起来,谢时颐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身体,轻易就能撩拨起她的情欲,让她难耐地呻吟喘息,脱了力化作一支任人摆弄的蔓草。 充了血的乳尖在舔舐揉捏中愈发硬挺,指尖轻轻刮过,激起麻麻酥酥的感觉,其中又带着一点点疼,她弓起了腰,不时蹙眉摇头,沙哑的呢喃中混进了一点泣因,似在忍耐边界摇摇欲坠,却又如上了瘾似的欲罢不能,当谢时颐的手离开后,反倒生出空虚的感觉,只是那点空虚很快就被腰腹和腿心的感触填充。 快感一波波涌来,一点点化掉她仅存的力气,她抱住谢时颐的肩膀,用以支撑越来越软的身子,可腿还是开始颤抖,快要站不住时,谢时颐忽地抱起她,让她坐到洗手台上,身子挤进她双腿间,手挤进她腿心,那里早就湿透了,谢时颐毫不费力就探进了两指,屈起指节蹭过她的敏感处,逼得她顷刻就落下泪来。 “啊……”她在呜咽中仰起身子,身后没什么倚靠,她怕摔了下去,只能死死抓住谢时颐的肩膀,可还是不够,腿间的激烈的抽插撞得她几乎要坐不稳,她下意识想开口求救,还没出声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透过泪眼婆娑的眼,她看到谢时颐正专注地看着她。 重逢以来,那双漆黑的眼里总是暗沉沉的,可此刻竟似有了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也仍是猜不透谢时颐的心情,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脑子里疑虑重重,身子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她张开手搂住谢时颐,弯腰吻上她的眼睛,怯生生的,带着几分不安,几分讨好。 在情潮冲击下的大脑早已失了思考能力,她无力去分辨其中的利害逻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她忽地想起睡前听到的那句话——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经常会梦到,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沉溺于旧日时光里,不愿醒来。 心中的酸涩和身体的快感混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哭得愈发不能自已,嘴唇一张一合,于哭泣喘息间隙挤出支离破碎的音节,其中含义,只有她自己能懂。 攀登至极致时,诸多情绪凝成一股,回荡在胸腔,她像是要找寻一个出口似的,一口咬上谢时颐的肩膀,那全然是无意识中的举动,等脑子里的热度渐渐退去,她才反应过来,急忙松了口,定睛一看,谢时颐白皙的肩头已多了一道深深的咬痕,还出了点血。 她立刻慌了,张口就想道歉,谢时颐却先一步手指抵住她的嘴唇,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按了两下,随后移到肩头,按到那个咬痕上,笑了笑说:“要记得想我。”说完她就走出了浴室。 没多久,程攸宁就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应是谢时颐离开了。她仍坐在洗手台上,回想谢时颐的笑和那句话,不由得发起了怔,这时,手机突然震了震,把她惊醒。她抓起一看,发现是妈妈来的短信,前面还有好几条,都是问她怎么突然挂电话的,只是刚才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回了个短信说刚刚手机不小心摔了,又说信号不好让妈妈有什么到了再说。再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她妈妈就要到了,她尴尬地拉好浴袍,小心下了地,抓起牙刷就打算赶紧洗漱,只是看到镜子时,她一下愣住了。 只见镜子里的人面色如桃花,嘴唇微肿,唇色娇艳欲滴,眼角隐隐挂着泪痕,目光中还含着若有似无的柔情,俨然一副情事方了的模样。 这幅样子糊弄小孩子可以,糊弄她妈妈是决计不可能的。 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那股被强行摁灭的无名之火又窜上心头。 “谢时颐!”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无奈肇事者已逃之夭夭,说不定还在车上笑得开心,她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自己想办法收拾这烂摊子。 “小唐,我这还有些事,你带我妈妈多转几圈吧,十五分钟就行了。”她发了个消息给助理,随后打开热水阀门,开始思考借口刚泡完澡和拿冰敷一下哪个更奏效。 破例 最后程攸宁还是去泡了个澡,泡完澡后她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皮肤泛着红,倒是刚好遮掩了那些痕迹,为了让妈妈一眼看出自己刚跑完澡,她还特地没吹干头发,然后对着镜子照了大半天,确保看不出一点端倪,这才去客厅准备好茶水,然后装模作样翻开本杂志,等候妈妈的到来。 没多久,她妈妈就准时莅临,一进门,顾不上换鞋,就先问起了她的脚,她只能先在客厅来回走了一趟,证明自己真的没事,这才总算缓解了她妈妈扑面而来的焦虑。 其实一开始她心里也没什么底,虽然昨晚敷过药油,但她也不清楚到底管不管用,所以一直没敢在受伤的那只脚上使劲,这会儿壮起胆子走了一圈,才意识到那跌打药油是真的很管用,普通走路已不会觉得痛了。 她不禁有些感激,但想起谢时颐不久前的行径,那点感激瞬时变成了窝火,听到妈妈欣慰地说总算能放下心了时,还背过身去悄悄撇了撇嘴。 问完伤情,她妈妈就盯上了她的头发,马上又是一惊一乍的模样,让她赶紧吹干,免得着凉,她乖乖点了点头,躲进洗手间后,便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心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她妈妈叫纪凌,瘦瘦高高的,程攸宁的身形大抵就是遗传自她,不过母女两的脸型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纪凌是长条脸,薄嘴唇,眉眼上挑,和她的名字一样,散发出强势凌厉的气息。而她本人也如名字一般干练果断,如今在一家跨国重工企业担任亚太区副总,在外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只有在女儿面前,她才会展现出柔情的一面——甚至有些溺爱过度。 程攸宁儿时为了找她险些走失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以至于她对待女儿总是一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态,程攸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担惊受怕老半天。 大抵就是这般无微不至的呵护,才养成了程攸宁有些娇气的性子,年近三十了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主,没助理照顾着,在机场都能迷路。 不过程攸宁虽然生活上养尊处优,但一来小时候在爷爷奶奶那学过规矩,二来纪凌也不是无底线惯着她,比如说学习方面就从来不能敷衍凑合,再者她本性纯良,于是倒也有幸没长歪。 缺了父亲的存在,母女关系变得尤其紧密,多年来两人一直亲密无间,唯一一次起争执还是程攸宁决定进娱乐圈的时候。 当时她已经拿到了德国一所学校的offer,学校和专业自然是纪凌替她选的,专业和本科对口,纪凌在相关行业里有人脉,毕业后不管是留在欧洲还是回国,都能有个不错的去处,而且纪凌的妹妹就在德国,程攸宁过去了,生活上也不愁没个照应。那阵子纪凌忙里忙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可程攸宁却突然说她不想去了。 纪凌本以为她只是临行前的焦虑,起初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几天后程攸宁就独自去了北京,和经纪公司签了约,得知后,她顿时火冒三丈,在电话里狠狠把女儿骂了一顿,当即追去了北京,勒令程攸宁解约,不要和前途开玩笑。程攸宁从小就听话,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异常固执,吵不过纪凌,就索性躲了起来。纪凌一气之下停了她挂在自己名下的所有银行卡,想逼她回家,哪知程攸宁竟不服软,就靠钱包和手机里那点余额撑着,母女两对峙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还是纪凌妥协了。 后来她得知那阵子程攸宁为了省钱,在公司打地铺,每天吃泡面,还考虑过去打零工,更是心疼坏了,从此对程攸宁的任何决定再没有一个“不”字。经此一闹,纪凌也是想开了,觉得自己就这一个女儿,即便混不出个名堂,家里也足够供养她一辈子,便随她去了。 只是娱乐圈龙蛇混杂,她还是免不了担心,松口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师替程攸宁重新核对了一遍合同,防止她踩了坑,她没有娱乐行业相关人脉,在事业上帮不了程攸宁什么忙,不过在生活上还是能帮衬就帮衬。 程攸宁也算争气,又或者说运气好,入行几年虽然一直不温不火的,但大体上还算如意,每年都能接到几件像样的工作,也没遇到过什么大麻烦,赚得不算多,但应付自己的开销绰绰有余,说句顺风顺水不为过。于是近几年纪凌渐渐不那么操心了,盯她也没以往那么紧了,只不过她这次在片场出了事,还被报道传得满世界都是,其中不乏有渲染过度的,纪凌才说什么都要亲自来一趟,来了后见程攸宁真的没事,便放心了。 剩下三天假期,程攸宁抛开所有杂事专心陪妈妈,母女两每天都有说有笑,她还抽空带纪凌去附近溜了个弯,权当是散散心,最后一天又亲自把纪凌送到机场,等纪凌平安抵达后,她才重新翻开剧本。 注意到有一处注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她便打算重新写一下,在包里找笔时,她不小心把谢时颐给她那个备用手机带了出来,屏幕被点亮,她瞥见上面有条未读信息。 这个手机她一直随身带着,需要见面时,谢时颐会把时间地点发过来,她往往只简单回复一句“知道了”,之后就会把短信删掉,而不需要见面的时候,这个手机上从来不会出现只言片语,她也不会主动发什么消息给谢时颐。 约会之外,从不联络,两人默契地遵守这个规则。 她之前已经说过她妈妈会来,料想没可能见面,所以这些天都没有查看这个手机,这时发现竟有未读信息,她不禁有些意外,第一反应是谢时颐落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只见聊天框里孤零零躺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日出照,是透过飞机舷窗拍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照片是前天、也就是她妈妈来的第二天清晨发过来的。 原来她那时候已经在飞机上了,她暗暗推算出时间,眸底不由自主略过一抹明暗难辨的情绪。 她已猜到谢时颐此次回国是硬挤出来的行程,却没想到仓促成这样,只逗留了一晚,就匆匆踏上了回法国的航班。 就只是为了回来看我么? 她想起谢时颐眉宇间的疲惫,想起那双黑眸中的专注,又想起依稀中听到、此刻却在回想中愈发真切的话——“我很想你”,以及临行前那句“要记得想我”。 这听起来很像稀松平常的调情,毕竟床第间总是不乏甜言蜜语的,谢时颐也并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她也只把那两句话当是诸多甜言蜜语的一部分。可这时她却意识到,这一次,谢时颐异常沉默,唯独只说了这些。她回想着前几天那场短暂的私会,不由自主抿紧了嘴唇,随即又看了一眼照片,心跳忽地快了些。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来自自己的胸腔。 多年前,谢时颐也曾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说:“我好想你啊。” 那是大三那年五一假期后,那时有个远房表亲结婚,她跟着姥爷姥姥回老家喝喜酒,顺便多请了几天假陪他们,回来后又赶上谢时颐去实习,于是两人差不多有大半个月没见面,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她去谢时颐那,一进门,就被扯进了怀里,谢时颐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揉碎在怀里,仿佛她们不是分别了十几天,而是分别了几年、十几年,一整个周末,两人都像连体婴似的,去哪都紧挨着不肯分开。 热恋期的情侣大抵都是这样,仅仅是小别,就能演绎出天南地北、生离死别的轰动。 也不知是被回忆感染,还是这张破例的照片打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点开了输入栏,可那句“你已经到了么”才打到一半,她又忽地冷静下来,径直熄灭了屏幕。 “你们不该有别的交流的。”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而另一个似乎是属于她的声音也认同地附和道:“确实。” 她不知道谢时颐发这张照片是心血来潮还是什么,同样辨不清那些听似饱含深情的想念到底是真是假。 ——她信以为真过,最后却只得到了满目疮痍。 她紧紧攥着手机,愣神间,不由自主抱住膝盖,在扶手椅上蜷起了身子,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地一阵风吹进来,拂乱了她的发丝,也把摊开的剧本吹得哗哗作响。她被翻飞的书页拉回思绪,下意识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夜已经深了,应是天气不太好的缘故,漆黑的夜空中不见半点星光,只有一轮弯月孤零零悬在半空,云层太厚,连轮廓都有些模糊,月光更是黯然失色,只有一点亮色,却无余光,倒像只是水中的倒影。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机对着那轮月亮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谢时颐。 聊天栏里的图从一张变成了两张,再无其他。 随后她便将手机重新塞回包里,塞回去还不够,还特地塞进了最底层的暗袋里。 像是打算埋起来,永不见天日似的。 复工第一天 暂休的代价就是复工后的加倍忙碌,第二天,程攸宁六点不到就起床,为了补上落下的戏份,这几天的通告单上都排满了她的场次,才复工第一天,就内景外景连轴转,一直拍到半夜才收工。因为场景更换频繁,她忙得连饭都没来得及扒几口,全靠咖啡吊着精神,离开片场,鼓足的那口气泄了,便登时又累又饿,到了卸妆时,就连脑子都有些发昏。 一卸完妆,她就忙不迭去包里找零食,艺人的作息不规律,一旦忙碌起来,吃饭时间被挤掉是常用的事,所以她包里常年备有糖果和巧克力,以防低血糖。 她拿出一块士力架,刚撕开包装纸,提包夹层的袋子突然震了震,她忙昏了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一边将士力架往嘴里送,一边自然而然地摸出夹层的手机,滑开屏幕,点开通知,待通讯界面跳到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震动是消息提示。 早上,在来片场途中,她其实动过看手机的念头,想看看谢时颐有没有回复,只是思前想后了半晌,最终还是作罢了。 她也说不准自己是希望看到回复还是不希望看到,无论是那种,似乎都掺杂了几分尴尬和不情不愿,她甚至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发那张照片。既然是交易,就不该有其他牵扯,哪怕是谢时颐先越了界,她也不该跟着一起,不如就停留在最初,让这些意图不明的试探永远没有下文。 这手机本就只是用来通知时间地点的,谢时颐如今身处异国,她们自然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本已打定主意,不理会这手机上的任何动静,等谢时颐回国了再说。 谁能想到仅仅是松懈时的一瞬疏忽,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的决心就毁于一旦。 聊天栏里有两条新信息,第一条是“拍照可以不用软件内置相机,像素太低看不清”,第二条则是刚发来的,问她:“才下班?” 她看着那两行字,忍不住皱了皱眉,要不是嘴里还含着半截士力架,说不定要当场嘀咕出声,问一句:“什么情况啊?” 会看不清吗?她困惑地点开图片,正要看个究竟,突然注意到旁人投来了探寻的目光,便连忙掩住手机,走出了化妆室。 艺人的私生活永远是媒体竞相追逐的热点,谨慎点总没坏处。 剧组的化妆室在酒店二楼,出门拐弯就是楼梯口,而电梯在楼的另一端,现在大家出入基本都是乘电梯,楼梯附近一向冷清,况且这个时间点,其他剧组大多都下班了,四下更是没一个人影,她一直走到走廊另一侧的落地窗前,这才重新打开图片,放大看了看,又对比了谢时颐发给她的那张,便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点糊。 原来还有这些区别么?她对拍照没什么研究,平时发布在公共平台的图有专门的摄影团队负责,不用她花功夫去研究,生活里偶尔需要自己拍,也是有什么用什么,看得出拍的是什么就够了,从来没管过细节,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还有这种讲究。 刚好今晚天气也不错,窗外月色正好,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打开原相机,对准了天上的月亮,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区别那么大。她先用原相机拍了一张后,接着又打开聊天软件的内置相机,为了调节取景框,她还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楼梯那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正往这边跑,她连忙退出相机,只是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脚步声就已临到身后,她都能感觉到跑步时扬起的风,紧接着肩膀就被什么扫到。 她的胳膊被撞得一歪,手机登时滑了出去,她“哎”地一声惊呼,都顾不上去看是什么撞了自己,想也不想就去捞手机,一个箭步蹬出,双手齐用,才勉强抓住了手机,只是前冲得太猛,脑袋险些撞到窗户上。 万幸有人及时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后撤了一步,免了她的皮肉之苦。 站稳后,她仍有些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惦记起要道谢,不过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扶住她的人刷地往后蹦了一步,然后啪地一声双手合十向她低下头。 “不好意思啊,跑太急了,没注意到这有人。”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约莫二十出头,个子很高,比她高了差不多有十公分,身上套着缀有亮粉色金属涂层的夹克,紧身裤,铆钉靴,扎了个马尾,蓬松的发尾一直垂到腰,黑发中穿插着五颜六色的挑染,一股扑面而来的废土气息。 就连包都是那种风格,不光是金属链子,包外还缀满了金属饰品,像是游戏道具一样,刚才就是那个包飞起来打到了程攸宁的肩膀。 大抵是心底的慌乱还没完全消弭,程攸宁看到这身与横店格格不入的打扮时,不禁愣住,还扭头看了一眼化妆室的门牌,心想:难道附近有什么游戏线下活动吗? 只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倒是没忘了礼节,对方一道歉,她就立刻说道:“没事,没事。”她本还想摆摆手,只是才举起就发觉手机还攥在手里,便连忙把手机塞回包里,免得不小心又掉了。 她不认识这个女孩,不过对方能在化妆酒店出现,多半也是业内人士,她想对方可能是别的剧组的人,东西落了才着急赶回来。瞥见小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便礼貌地冲对方笑了笑,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这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本该到此为止,只是她才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那女孩就窜到了她跟前,二话不说弯下腰,凑到她耳后嗅了嗅。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捂住耳朵三步并做两步逃开,满脸震惊,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睁大眼,可紧接着,她眼里的震惊就变成了困惑。 只见对方若有所思地闭上眼,喃喃道:“果然是Madame Butterfly……” 什么蝴蝶夫人? 她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这时小唐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她立刻快步走到小唐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 “咦,Jacqueline?”没想到小唐竟然认识那个女孩,即刻履行本职工作,上前去和她握手,接着回头小声问程攸宁:“你们认识?” 程攸宁摇了摇头,不过听到Jacqueline这个名字,她也终于认出了对方是谁。 那人竟是近来在乐坛声名鹊起的创作型女歌手周熹如,是澳洲华裔,Jacqueline是她的英文名,去年参加了国内一档音乐选秀节目,决赛一曲成名,虽然成名时间短,但已是乐坛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程攸宁没和她打过交道,但是何运歆曾经和周熹如上过同一档综艺,程攸宁依稀记得何运歆对她的评价还不错,说是酷酷的,但人不错。只是现在来看,这个“不错”似乎要打个问号了。 那边周熹如和小唐寒暄完,见她依旧是一副戒备的模样,竟露出不解的神情,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自己此前的行为有多冒犯,只见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又抓了抓头发,接着便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平时有收集香水的爱好,尤其是L家的,只是今年秋季限定全球限量五百瓶,我没提到,刚刚闻到气味有些像,就着急想确认一下。”说完她又双手合十欠了欠身,摆出了十分诚恳的架势。 原来如此,程攸宁总算明白周熹如嘴里念叨的蝴蝶夫人是什么了。 正是这款香水的名字,这香水是前阵子谢时颐送给她的,说是开机礼物,她对香水没有特别的研究,觉得味道不错,就放进了日用清单。她还记得包装很精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隆重,不过作为开机礼物,倒也无可厚非,她便没多想。现在听周熹如这么说,她才意识到竟然那么隆重。 不过就算是兴趣,二话不说就凑过来闻,也实在是太突然了。她想想就觉得尴尬到浑身不自在,并祈祷这种事这辈子千万不要来第二次了,就在她头皮发麻想着该怎么缓解气氛里的沉闷时,包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来的不是短信,而是电话。 她顿时一惊,拉开包瞄了一眼来电显示,不出意料是谢时颐,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谢时颐这个时候会来电话,但既然打过来了,她也不好不理。于是她给小唐递了个眼神,又抱歉地向周熹如说了声“失陪”,便先去了电梯那边。 一进电梯,她就接通电话,还没出声,谢时颐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你那边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焦急。 “啊?”她只觉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没怎么啊……” “那串乱码是怎么回事?” “什么乱码?”她还是稀里糊涂的,但很快就猜到对方在说什么,放下手机打开聊天栏,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段穿插着字母、标点和文字的无意义长句。 应该是手机飞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 乱码之后,谢时颐发了个问号,大概是迟迟没等到她的回应,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哦没什么,刚不小心按到了。”她重新将手机举回耳边,小声解释起来,她觉得讲一遍全过程太麻烦,便省略了被周熹如撞到那部分。 “这样啊,那没事了。”谢时颐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变回她惯有那种不紧不慢的腔调,隐隐中还含着一丝笑意,“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不小心的话,你本来想做什么?” 程攸宁忽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 还是大坑。 —————————— 新选手入场,@夫人 杀青 没事开着备用手机的聊天软件还能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打字聊天。 程攸宁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她便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谢时颐话里的坑,要是接下这个话茬,也不知道会被拐到哪里去。 当年谢时颐还在校辩论队时,程攸宁去看过几场辩论赛,见识过谢时颐的口才,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那种水平,她哪里是对手,此时便是连句“没什么”都不敢说,生怕一不小心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干举着手机不说话其实也挺尴尬的,她本盼着能有点什么转移注意、或者谢时颐识趣点结束话题,谢时颐偏偏一言不发,倒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不急不恼,就静静地等着她,她几乎能想象到谢时颐的模样——唇角微扬,眼里暗藏几分狡黠,就等着她开口,然后好笑出声来。 要不直接挂电话算了,她甚至起了这样的念头,并跃跃欲试地想付诸实践。 可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无声徘徊片刻,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和退让,她好像永远都无法硬起心肠对谢时颐说“不”,无论谢时颐想要什么。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放松身子靠到墙上,垂下眸子,盯着自脚底延伸出去的影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刚下班?” 谢时颐果然笑了,笑声比她想象中的温和一些,开口却在故弄玄虚:“如果我说是女人的第六感,你信不信?” “不信。”程攸宁直截了当回了两个字,语气冷冰冰、干巴巴的,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这回她是真的想挂电话了。 谢时颐却先了一步:“好了,现在轮到我去上班了,回聊。”说完就挂了电话。 耳边的忙音来得猝不及防,程攸宁愣住,一时间心里五味复杂,总隐约有种自己似乎又被调戏了的感觉,末了只能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这时她见小唐往这走来,便收起手机,只是才放回包里,还没来得及撒手,手机忽地又震了震,她打开一看,发现谢时颐又给她发了张图。 是她进化妆酒店的照片,看水印,应该是来自蹲守片场的代拍。大部分古装剧都在影视城拍摄,来往的明星很多,于是附近常年有狗仔和代拍蹲点,以前她属于是无人问津那类,不过在上部剧稍微有了点名气,这次又进了大组,于是拍她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还没完全适应人气提升带来的影响,所以在谢时颐卖关子的时候没往那边想,还以为是小唐通风报信的。 图下面,谢时颐又连发了两句:是搜你名字的时候刚好看到的,我现在算不算也是你的粉丝了? 看着图上还戴着厚重发套的自己,程攸宁忽地觉得那无形的界限被扯得更碎了。 就如她从不过问谢时颐的工作一样,谢时颐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工作上的事,虽然投资给她组了局,但实际上她只负责出资,具体细节交给专门的团队去打点,两人约会时,偶尔聊几句,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琐事。 比起现在,谢时颐似乎更喜欢谈以前。 如今,看着这张照片,她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她也正被谢时颐注视着。 连起她们的,不止是过去的影子。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想法,却不受控制地深深陷入其中,脑海中那些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包住了她,连步履都似陷入了柔软的云中,飘忽不定的,落不到实处。 忽然,胳膊被碰了碰,她有些茫然地对上小唐探寻的视线,继而看到打开的车门,才猛然回神,匆匆上了车。 竟然走神到忘了上车,在车上回想起那片刻失态,她的耳朵不由自主烫了起来,随后,她低头看向手上几次都没能塞回包里的手机,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解锁屏幕,发了两个字回去:随你。 发完后她看到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发现已经一点多了,顿时觉得倦意涌了上来,可她又想起谢时颐那边有六小时时差。这么算起来,谢时颐给她发第一条消息时,在当地时间应该还不到七点。 这么早就要去上班了啊,在欧洲也要推行早六晚九么?她忍不住暗自腹诽,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工作顺利,注意休息。 接着便飞快地关了机,再把手机塞回提包暗袋里。 只是欲盖弥彰的关机改变不了什么,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便是有一就有二,继而无穷。 自那次之后,她们之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聊天记录不再仅仅是冷冰冰的时间地点,先是多了日常的问候,接着是生活中所见所闻的分享,再是一些更熟稔、随性的探讨。 她们隔着时差,各自都有忙碌的工作,不像那些随叫随到的密友,能立刻回复消息,有时候可能会一整天都音讯全无,可这不影响她们的谈话,她们会聊天气、聊拍摄流程设计、聊拜占庭建筑等等,遇到有意思的话题,哪怕间隔了十几个小时,也能接着上次中断的地方继续讲下去。若没什么好说了,就自然而然终止,直到有新的谈资。 程攸宁起初还有些别扭,次数多了就渐渐放下戒备,甚至觉得这样挺好的,她既然已接受了谢时颐给的好处,那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切实际。而她们之间的联系也不没有过分热情,不至于让她有什么压力。 不多不少,一切都刚刚好。 一晃又三个月过去,杀青时,已是新的一年。程攸宁在剧组待了五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拍那么久,拍完最后一场戏,听到导演喊“停”那一瞬,她不禁有些恍惚,心里涌现的不是工作终于完成的欢欣,而是难以言喻的不舍。 她不是科班出身,即便公司有帮她安排过表演课,和那些受过几年系统训练的人相比,技巧方面还是要青涩不少,所以拍戏时只能努力把自己当成角色本身,让剧中人的悲喜成为自己的悲喜,如今故事已落下帷幕,她却无法立刻抽身而退,以至于杀青宴上都浑浑噩噩的。菜没扒拉几筷子,要不是领座一直替她添菜,她说不定连那几筷子都不会吃。 酒饱饭足后就到了例行的敬酒环节,她同样没什么精力应酬,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全凭经纪人安排,好不容易走完一圈,回到座位还没来得及坐下,导演又过来了,她连忙重新端起酒杯,可一口闷下去后,只觉满口辛辣,全凭毅力支撑,才没当场呛出眼泪。 等导演离开,她看向桌子,才发现自己恍惚之中竟误拿了邻座的白酒,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端着她那杯红酒,愣愣看着她。 “不好意思。”她飞快地道了个歉,接着便提起包去了洗手间,现在她的酒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距离海量还远得很,刚刚敬酒她喝的都是红酒,这会儿一大口白酒灌下去,顿时有些头晕,好在喝得也不多,她去漱了个口,又洗了把冷水脸,站了一会儿,等眩晕感退下,便补了个妆离开洗手间。 等回到座位,她发现面前多了一杯奶茶,还是热的,应是刚买来的,她看其他人都没有,想来是专程给她买的,她本以为是经纪人买的,可一扭头,发现领座那女孩正在冲她笑,她顿时猜到了八九分,小声问道:“请问,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便连忙说:“谢谢。”说完却没去拿奶茶,而是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她比较认生,劳烦不认识的人特地照顾,只会觉得尴尬,哪里好意思去喝。 片刻沉默后,那个女孩再次开口,语气略显迟疑:“攸宁姐姐,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们不是前阵子才见过吗?” 谁? 程攸宁惊讶地再一次看向对方。 今天杀青后她有个采访,所以来得晚了些,来的时候已经开席,她在留给她的空位坐下,见领座的人面生,却也没多想,毕竟剧组上下那么多人,她没全部记住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今天她本就有些心不在焉。 可从对方话里听起来,两人倒是认识的。 她仔细地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依稀觉得这人长得确实有些眼熟,可还是想不起名字,甚至不清楚这份眼熟是不是也只是错觉。 “Jacqueline,来一下。” 就在这时,熟悉的名字落入程攸宁耳中,她往那边看去,发现是制片人在朝这边招手,然后,原本正可怜兮兮盯着她的女孩扭头应了声,说了句“先失陪”,就往制片人那边去了。 程攸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周熹如。 今天周熹如穿着亚麻色针织衫和浅蓝色长裙,淡妆,长卷发,鬓间还别着一支蝴蝶发卡,全然一副小清新的打扮,和上次见到的废土风判若两人,程攸宁本就与她不熟,能认出来才有鬼。 直到周熹如和制片人聊完回来,她还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喝吗?”周熹如把奶茶推给她,片刻前还在制片人面前笑得像只无忧无语的小狗,这会儿却忽地安静下来,看向她的眼神竟有些小心翼翼的。 “哦,喝的,谢谢。”她不好意思再拒绝,接过奶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周熹如大抵是没发觉她只是在客套,见她喝了,便笑弯了眼,滔滔不绝打开了话匣子:“我听说你不喜欢甜的,所以特地买的低糖的,还好这家离得近,不然都赶不及送过来……” 真是热情啊,她心想,怪不得和何运歆能合得来。她有些想问周熹如是从哪得知自己不喜欢甜的,但这念头只闪现了一些,便没了踪迹。 多半是从哪个采访或者杂志上看到的吧,对于采访可能会提及的生活上的小问题,公司安排了一套适合她风格的说辞,她每次都是照着说的。 杀青宴很热闹,大家闹到深夜才散场,程攸宁其实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场合,但她是这部戏的主角,没道理先离场,好在有周熹如在她身边不停找话,她不需要自己想话题热场子,倒是轻松不少。 席间她得知周熹如之所以会参加这次杀青宴,是因为接了这部剧的主题曲制作,这几天又正好在附近,就顺路过来凑个热闹。 两人还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不是同行,但多个业内朋友终归是不错的。 大体而言,她对周熹如印象还不错,对方确实如何运歆所言,人挺好。 美中不足就是有些过于热情了。不光在席时殷勤地替她端茶倒水,离开时还自告奋勇想送她回家,被她婉拒了。 离开酒店,耳边终于没了嘈杂的人声,她借着朦胧的酒意闭上眼,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一小会儿,醒来时,车刚好在房子前停下。 这里不久前下过一场小雪,虽然地上的冰已经被铲掉了,但窗户边缘还挂着白霜,闪着幽幽的冷光。 只是今天的白霜似乎与昨日不同,看起来亮了点,也没那么冰冷了,她盯着窗沿看了一会儿,待浅寐后的昏沉散去,她才意识到为什么看起来会有些不同。 那是因为今天屋里的灯亮着,暖色的光自窗户里透出,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簇火,驱散了方圆间的阴湿寒冷。 这房子是智能化管理,要插房卡才供电,房卡一共有三张,她一张,小唐一张,还有一张在谢时颐手里。 她下了车,和小唐道别,然后缓步走向大门。 四下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以及胸腔内怦怦的心跳声。 糖果 南方冬天往往又湿又冷,尤其是才下过一点雪,哪怕穿着厚厚的大衣,寒气仍是能轻而易举侵入,短短几步路,程攸宁就觉得遍体生凉,连发梢都好似挂了霜。 而屋里的暖气打得很足,大抵是已经开了很久,整栋房子都被烤得暖烘烘的,于是进屋一瞬间,冷暖交替的感觉异常明显。 一步踏入大门,便是从严冬走进了春日。 程攸宁站在玄关,感觉凝在发梢的霜一点点消融,她看见客厅灯火通明,茶几上多了一束花篮,又听见楼梯那传来细微的声响,便忍不住勾起唇角,随即却像怕被发觉似的,飞快地低下头,盯着地板的纹路,小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戴着围巾,一低头,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本就很轻的声音更是被布料尽数吞没,浅浅得好似稍重的吐气,除她以外,无人能听到,可分明是自言自语,她还是悄悄红了耳朵。 前阵子谢时颐和她提过,说自己快回国了,但没和她说具体时间,上个礼拜她看谢时颐的ins还在阿尔卑斯山下的农庄里岁月静好,本以为还要再等一阵子才能见面,哪知道才几天功夫,谢时颐就已经在国内了。 似乎这就是谢时颐的风格,来之前从不会和她商量,每次都是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时,脚步声自厨房那往这过来,她刚松开围巾,就已到了她跟前,光被遮住,眼前暗了暗,她却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换鞋,刻意忽略那近在咫尺、几乎要打在她头顶的呼吸声,直到围巾末端被扯住,她被拉着抬起身子,仰起脸,迎面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 “欢迎回家。”谢时颐笑着对她说。 柔和的嗓音洒下来,说话间的呼气拂过她的前额,大概是贴得近了,又或许是外面真的太冷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时颐温热的气息,比暖气更暖和,只是一瞬间,皮肤就被燎得隐隐发烫。 她敢肯定,谢时颐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自言自语,却偏偏像是在回应似的,是“欢迎回家”,不是“你回来了”或者其他,或许意思差不多,可细微处那点差别,却足以让她忍不住去想,这一份恰到好处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吻落了下来,先是浅尝辄止的碰触,继而是更深入的气息交融。 程攸宁没有躲闪,没有抗拒,而是闭上眼,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份久别重逢的问候,仿佛她们的生活本就该是这样的。 一吻终了,谢时颐捧着她的脸,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倒像是干渴之际终于得以痛饮那般,透露出些许畅快淋漓的味道。而待她气息平稳下来,谢时颐又贴了过来,抵着她的唇问道:“喝酒了?好浓的酒味。” 她“嗯”了一声,片刻后又忍不住辩解道:“也没喝多少,就是……”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糖,是一颗柚子味的水果糖,清甜的果香在舌尖散开,渐渐融进了呼吸里,很甜,却不会过分腻,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忍不住弯起眼,又“嗯”了一声,没说完的话语就这么变成了一道若有似无的鼻音。 趁她吃糖的功夫,谢时颐替她摘了围巾和外套,随即牵着她往屋里走去。 茶几上的花篮有半人高,主色调是她喜欢的黄绿色,上面还挂了红绸带,绑了张小卡,上面写着“杀青大吉”几个字,倒是弄得有模有样的。 这次杀青,程攸宁收到了不少花,公司的、粉丝的、艺人朋友的,她没想到谢时颐也会学模学样,不禁有些想笑。 不过这些花的成色倒是极好的,她俯下身,挑出一株铃兰闻了闻,又拨弄了几下正中的郁金香,她还是挺喜欢花的,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心情愉快,但回头面对谢时颐时,她又努力板起了脸,像是要扳回一城似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大礼?” “还有这个。”谢时颐扬了扬手里的玻璃罐,“是你说不要太贵重的,我可是找了好久,不喜欢吗?” 玻璃罐里是五颜六色的手工水果糖,随着她的动作跳动起来,形状不那么规则的糖果搅到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撞出热闹的气息。 上个礼拜谢时颐说回来时一定会给她带一份大礼,她对礼物其实是无所谓的。之前是顾虑两人的关系,不想拂了谢时颐的面子,所以什么都照单全收,这几个月她和谢时颐聊天次数多了,那层刻意构筑的疏离不知不觉就淡了,她便也渐渐地不再是那副听凭处置的模样。想起那瓶限量香水引发的事故,她不由得一阵后怕,连忙关照谢时颐不要买太贵重的。 于是,精美的箱包首饰变成了一罐漂亮的水果糖。 她接过糖果罐,又拿出一颗放进嘴里,这次是粉红色的,草莓味,她含着糖,又背过身去摆弄那盆花,半晌,才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还可以吧。” “怎么觉得你有点不满意呢。” 略显苦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攸宁正在轻抚叶片,听到谢时颐这么说,她的手指顿了一顿,她不清楚谢时颐为什么会觉得她不满意,又想是不是自己欲盖弥彰过了头,才惹得人误会了,正想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谢时颐从背后抱住。 “那不如这样。”谢时颐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搂着她的腰带着她轻轻晃了晃,嗓音里分明含着笑,“把我也算上,可以了么?” 什么?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可片刻后就反应过来谢时颐是什么意思,登时红了脸。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也算到礼物里啊?她一时不知该佩服谢时颐的脸皮,还是佩服她巧舌如簧的本事。 她偏了偏头,对上谢时颐的目光。 那双漆黑的眸子正好也在注视着她,和在玄关时相比,少了几分平和,多了几分热烈,灼灼的,像火一样,看得她觉得心都跟着烫了起来。 见她不说话,谢时颐故作苦恼地皱起了眉:“看来是还不满意啊,那该怎么办呢……” “我、我……”她哪里看不懂谢时颐的意思,只是天性里的害羞还是让她想也不想就挣脱出谢时颐怀抱,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张了张嘴,又闭上,末了低下头,小声道:“要去洗澡了。”说罢就飞快地逃走了。 谢时颐目送她急匆匆上了楼,听着拖鞋在地板上踩出登登登的声音,看着拐角处扬起的发丝划出浅浅的弧线,不禁勾起唇角,险些被她那副仓皇逃窜的模样逗得笑出声。 还是那么不经逗啊,脸皮薄得像纸糊的,几句话就能红得滴血,谢时颐抽出藏在花篮里的票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怎么重点部分还没开始,人就跑了。这时,她听到衣帽间移门砰地打开又关上的声响,又想:算了,晚点再说好了。 现在嘛,自然还是久别重逢的小叙要紧,她慢条斯理挑了一颗糖放进嘴里,也上了楼,一上楼,见程攸宁进了浴室,她也跟了进去。 程攸宁的脸还有些红,正对着镜子深呼吸,似乎是打算先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眼见谢时颐跟过来,她不由得瞪大了眼,顿时又乱了阵脚,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我、我要洗澡了。” “我也洗澡。”谢时颐笑眯眯看着她,满意地看着程攸宁愣住,然后刷地从脸红到了脖子,连手背都隐隐泛起了樱粉。 因为你喜欢 谢时颐会很喜欢观察程攸宁的一些反应,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程攸宁天性内敛,鲜少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喜好,总喜欢把话藏在肚子里,可偏偏又没什么城府,做不到喜怒不显于色,哪怕极力想摆出冷静的样子,也会在细节处露了馅,任何情绪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说此时,程攸宁虽然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但无论是绷直了的背,还是是下意识将换洗衣服挡到胸前的动作,都清楚明白地昭告着她的紧张无措。 “嗯?”谢时颐只挑了挑眉,轻轻出了个声,就见得程攸宁的睫毛猛地颤了颤,脚尖微微拧了一下,似乎是想退后却硬生生忍住了,同时手把胸前的衣服攥得更紧,用力到手背上凸显出血管清晰的轮廓。 从过去一惊一乍的小兔子,变成了现在会强装镇定的小兔子。即便看起来已经和过去大相径庭,可最深处却依旧是曾经的模样。 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时间是不是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留在了原处,静静等待着,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谢时颐心中生出莫名的感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程攸宁通红的耳朵。 程攸宁的耳朵很容易红,不管是害羞还是生气,亦或是激动紧张,每当有些许情绪浮动,即便脸色不变,耳朵也会瞬间红透。 以前谢时颐喜欢逗她,程攸宁一旦说不过,又不想服软,就会背过身去,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即便转过身也藏不起通红的耳朵,那时候谢时颐就会去捏捏她的耳朵,迫得她不得不转回身,瞪大眼睛,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嗫嚅半晌,最后只挤出一句:“你别这样……” 那个时候,程攸宁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听得谢时颐会不禁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团棉花。 耳朵被碰触,程攸宁的睫毛又颤了颤,脸更红了,身子也似跟着抖了抖,可她仍是一言不发,只微微偏过头,愈发抿紧嘴唇,直到耳朵被搓了个遍,才结结巴巴开口:“那我、我去……楼下……” 她分明听懂了谢时颐的暗示,却还要故作不知,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可偏偏又装不像,短短几个字都能差点咬到舌头。 谢时颐爱极了她这个的样子,哪怕已看过无数次,却依然乐此不疲。 “不必了吧,我想着节省些时间正好。”她勾起唇角,笑得格外甜,说话时,指尖顺着程攸宁的耳廓往下,若即若离地碰了碰耳垂,继而捧起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 程攸宁年近三十,在娱乐圈已算不上多年轻,可看起来却要比实际年纪小很多,尤其是淡妆的时候,大抵是因为是鹅蛋脸本就显年轻,外加保养得比较好,脸上的胶原蛋白还没开始流失,摸上去软软的富有弹性,十足的青葱朝气。 而此时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无辜懵懂,更让她显出几分幼态,像个刚踏进社会的大学生。她是一汪尚未沾染世俗烟尘的清泉,谢时颐喜欢她干净的气息,又蠢蠢欲动地想将澄澈宁静搅得支离破碎。 “攸宁。”谢时颐轻轻念出她的名字,托起她的脸倾身亲吻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抓住她挡在身前的衣服,想抽走,却发现纹丝不动,她瞥见程攸宁依旧攥紧的双手,不禁轻笑出声,随即抵住程攸宁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想回来见你,你就不想我吗?” 程攸宁的指尖动了一下。 想或不想,这重要吗?她想这么反问,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另一种声音已在心底滋长,一点一滴夺走主导。 不想么?如果不想的话,她怎么会随时带着那部备用手机,一旦闲下来,就会时不时看一眼消息记录,怎么会在看到屋里灯亮着的时候暗自窃喜,又怎么会抱着小小的雀跃咽下那颗糖。 自谢时颐临时回来那次起,最初划定的界限就变了。她一步一步妥协、退让,到最后,什么都混在了一起,化作凌乱的网,抽不出单独属于她的那根,只能连同谢时颐的也一把全部抓住。 即便她依然足够冷静,能清晰地看到此时此刻的现实,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扯进那团乱网中,再难脱身。 她既说不出“不”,也不愿承认“是”,仿佛一旦点了头,便是满盘皆输,末了,只能闭上眼,慢慢地松开手。 挡在身前的衣服被抽走,她被拥入一个热烈的怀抱,滚烫的吻随之落下。 为了上镜好看,她大衣里面穿得很单薄,只有一件衬衣以及一条羊绒开衫,谢时颐一边吻她,一边扯掉那件开衫,随后将衬衫下摆从裙腰拉出来,手迫不及待探了进去,径直顺着后脊往上,摸到内衣挑开扣子,随后轻轻摁压着凸起的骨节,又抵住腰窝勾了勾手指,程攸宁屏着的一口气登时泄,不由自主发出难耐的叮咛,身子也软绵绵地塌下去。 吻还在继续,格外绵长,谢时颐的舌尖慢条斯理扫过她口中每一寸角落,随着不断深入,愈发紧地抵住她的唇,她已高高仰起了头,却还是退无可退,连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榨干,昏昏沉沉地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抬起手,抓住谢时颐的小臂,扣紧,像抓住了浮木。 “你又忘了要用鼻子吸气。”谢时颐终于放开她,她也有些喘,却比神情恍惚、上气不接下气的程攸宁要好上太多,还有闲心去咬了一口对方小巧的鼻尖。 随后,细碎的吻落到了下巴上,再是脖子、锁骨、胸口,她恋恋不舍地吻过泛着樱粉的皮肤,不时吮吸出比粉色更深一点的痕迹,接下来几天程攸宁都没什么活动,她便不再克制,甚至故意咬得重了些,好让程攸宁嗓音里的颤抖来得更剧烈一些。 最好把她那些强装的冷静全部震碎,碎成一地细沙,再被水冲走,了无痕迹。 衬衫扣子被解开大半,领口敞开,一直开到了胸口,被解开搭扣的内衣失了支撑,歪歪斜斜挂在胸前,将掉不掉的,一侧已隐隐露出里面那点朱红。 那点朱色已充了血,悄然挺立起来,恰如娇艳欲滴的花苞,引人采撷,谢时颐的眸色暗了暗,正打算将衬衫和内衣一并扯掉,却见程攸宁忽地打了个冷战。 眼下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哪怕打足了暖气,也抵挡不住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的凉气,失了衣料遮掩,皮肤悉数暴露在空气中,自然会冷。 “乖,马上就暖和了。”谢时颐拥着她挤进淋浴房,一边继续吻她,一边分出一只手开了水。 热水自花洒中淋了下来,温度适宜,一下子驱走了那点寒气,也一下子浇醒了程攸宁,她本来微微仰着头,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呛了一口水,待她晃了晃脑袋,慌慌张张抹去脸上的水珠,就见谢时颐正盯着她笑,眼里满是揶揄,不禁又羞又恼,想也不想就在谢时颐肩膀上锤了一下,可下一秒就被扣着手推到了墙上。 瓷砖上仍是冰冷的,湿透的衣料根本无力阻止凉意入侵,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想瞪谢时颐一眼,却被水淋得眼睛都睁不开。她一时有劲没出撒,到最后竟是有些气急败坏似的,不管不顾地一把揪住谢时颐的衣领,拉得她低下头,一口咬上她的嘴唇,咬得急了,径直咬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咬完这一口,看谢时颐若有所思地抚上嘴唇,她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正犹豫是不是该道个歉,脸又被抬起,谢时颐又吻了过来,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架势,像要把她吃掉似的。 花洒里的水劈头盖脸淋下来,这次鼻子呼吸也不管用了,稍不甚就要呛到,没一会儿她就快要透不过气来,好在谢时颐没有继续为难她,只被轻轻推了推,就立刻松开她,抬手将水调小了些,随后便重拾不久前中断的动作,自胸口一点点往下吻到她的小腹,同时拉开拉链,退下她的裙子和长袜,吻也顺着下滑的布料一起落到了腿上,感受到程攸宁的双腿开始颤抖,她忽地报复性地在她大腿内侧咬了一口,留下一个鲜明的齿痕,随后抬起头看程攸宁的模样。 浴室里已满是水雾,只一丁点儿距离,她已有些看不清程攸宁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捂着嘴,脸色通红,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已被水打得透明,变成了一层纱,清晰地印出了内衣的颜色,以及此前就吸引过她的注意、失了内衣遮掩的乳尖。衬衫下是两条笔直、纤细的腿,原本白皙的皮肤在腾腾水雾中被染成了粉红色,扣着的手稍用力,就能留下一个稍深一点的指印。 那其实是一件偏商务风格的白衬衫,没有任何花哨的设计,一板一眼,足以称得上无趣,可此时湿透了挂在程攸宁身上,竟显出难以言喻的诱惑感,倒像是专门为此设计的一般。 这些年谢时颐混迹于各层名流中,大大小小的场子跑了个遍,也不是没见过香艳的场景,可这时还是无意识吞咽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攸宁,从头打量到脚,都舍不得眨眼。 程攸宁很瘦,谈及她的身材,很多人会联想到干瘪两个字,可实际上她的身材相当好,虽然不是那种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但也是玲珑有致,胸不大,但胸型很漂亮,腰不盈一握,腰下却不是扁平的线条,而是挺翘的曲线,再往下是修长笔直的腿,比例优越,骨架又小,身条比很多个子比她高的人看起来都要更修长。 在那部让她小有名气的部剧里,她有多套旗袍造型,每套都优雅而不失艳丽,将那个时代的繁华勾勒得淋漓尽致。 如今只着衬衫,被淋了湿透,竟也是异常绮丽,叫人移不开眼神。 前不久谢时颐还觉得那些衣服是累赘,现在却觉得刚刚好了。 大抵是她停得太久了,程攸宁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睁开了眼,一睁眼就与她的目光对上。 那是直白的、毫无遮掩的注视,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目了然的痴迷还有欲望。 程攸宁先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后,余光瞥见自己此时的模样,意识到谢时颐在看什么,顿时羞得浑身都要烧起来,本就已透着粉的皮肤更红了一层。 “你……别这样……”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撇过头,声音细细的,轻颤着,好似一扯就断的琴弦,“别这样……” 她本就是矜持的性子,这般顺从谢时颐已是硬着头皮在强撑,加上湿衣服贴在身上又很难受,几个字说到最后,竟当真哽咽起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就哭了,谢时颐喜欢看她哭泣的模样,却又不忍心她当真难过,见她开始拉扯身上的衣服,料想她不舒服了,便连忙起身替她脱掉湿透的衣服,连自己的居家服也一并去了,随后拂开她的湿发,安抚地亲了亲她的脸,等她情绪平复,不好意思地撇开脸,便笑着缠上去,亲得她气喘吁吁回抱住自己,这才重新压低身子,吻上她腿心。 水不断从花洒里落下,落在程攸宁身上,凝成水珠,沿着肩上、胸口、小腹下落,最后滴落在地,一些淌进了腹沟,被谢时颐含进嘴里,连同那些自程攸宁腿心沁出的汁液一起,水声盖住了呻吟声,她分不清程攸宁已动情了几分,只能时重时轻地试探,直到程攸宁的手按上她的头顶,抓住她的头发,隐隐往前拉扯,她才摒弃在外的斡旋,探出舌顶了进去。 高亢的声音一瞬盖过了水声,扣在头顶的手指也一下子收紧,她眯了眯眼,眼底闪过愉快的神色,感觉得程攸宁的腿开始打颤,便往前挤了挤,收拢双臂扶住她的腿,好让她不至于瘫倒,同时愈发用力地舔弄起来。 或许是太久没见面,又或许是这个场地姿势太过考验羞耻心,程攸宁很快就高潮了。若不是有谢时颐扶着,她差点要跪倒在地,头脑一片空白之下,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闭着眼紧紧抱着谢时颐,伏在她肩头喘气,等终于缓过气了,身子还是软的,手脚都使不上劲,还是谢时颐替她抹了洗发水沐浴露,才总算洗成了这个澡。 冲掉泡沫后,她听到谢时颐问她:“还要泡澡么?”她脑子钝钝的,想都没想就就“嗯”了一声,下一秒反应过来,已被谢时颐抱着一起滑进了浴缸。 浴缸是嵌入式设计,很宽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水已经放好了,她倚着靠枕,面色茫然地看着谢时颐点了熏香放到一边,怔怔盯着熏香上的玫瑰图案看了一会儿,她才忽地明白过来对方安的什么心思,可这时已经逃不掉了。 谢时颐扣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上来,将她的反对和质疑悉数吞下、咬碎,缠绵持久的一吻过后,她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被揉碎了,只能任凭谢时颐握起她挡在身前的手,放到自己肩头,随后挤进她腿间,在她还在亲吻余韵中微微颤抖时,手指就滑了进来。 快感来势汹汹,一瞬席卷四肢百骸,她毫无招架之力,不由自主弓起了腰,腿随之屈起,膝盖顶出水面,推出几点水花,溅起哗啦啦的水声,清晰落进她耳中,像在提醒她刚刚的动作有多激烈。 她被水花声惊得扯回几分理智,却只来得及看清谢时颐的脸,就被推回深渊,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她仰起头,难耐地合上眼,顶上的灯光很亮,即使闭上眼也能看到挥之不去的光晕,可渐渐地,那团光晕却变成了谢时颐的眼眸。 谢时颐经常笑,可那些笑却鲜少抵达眼底,那双眸子总是黑得没有一点光,可刚刚那匆匆一瞥,程攸宁却觉得她眼神发亮,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晃了眼,可试图再看,已被不受控制溢出的泪光蒙了眼。 水下的动作激烈,温热的水与手指一同挤进来,又退出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冲散了,每一下的感触都那么鲜明、那么热烈,抵着她的敏感处反复碾磨,一重赛过一重的刺激瓦解了她对自己身体的主导,她无力地搂着谢时颐的脖子,连抿紧嘴压低声音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摆弄,不时叫出声,嗓子哑了,都阻止不了呻吟和哭泣的音调,混乱而淫靡,到最后,她觉得自己都变成了水,随着波纹左右摇摆,不能自已。 她想她应该是晕了过去,眼里只剩下摇晃的影子,听到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待视野回复明晰,她已经在卧室沙发上了,披着浴袍,正抱着枕头趴在谢时颐腿上,而谢时颐则在给她吹头发。 头发还是全湿的,想来没过去多久,真的晕过去了么?她又有些不确定了,心想是不是该问问谢时颐,可偷偷瞥了眼,见谢时颐唇角挂着她很眼熟的、和奸诈关系很近的笑,她就立刻把这个念头收了起来,转而把脸埋进枕头里。 “接下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吧,有什么想做的吗?”头顶传来谢时颐的声音,料想是刚刚的动作惊动到了对方,她便也懒得继续装睡,转过身把脸露出来,想了一会儿,最后却说:“没什么。” 倒也不是真的没什么,每次假期她都会出门旅行,眼下已有几个备选,但她不想说。 换做以前,不管谢时颐问什么,她都会说的,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想要什么,她都会如实回答,而谢时颐听后都会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现在,说了倒像是别有用心似的。以及,她对浴室里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暂时不大想搭理谢时颐。 “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她干巴巴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票夹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里面是两张门票,印着她眼熟的LOGO。 “等等,这个!”她撑起身子,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票夹,手也伸了出去,想抓住那票夹,可谢时颐身子后仰,还刷地把票夹举高了,存心不给她。 她只顾盯着那两张票,也跟着直起身子,抬起手,竟是下意识想去抢,伸到到一半才猛地惊醒,红着脸收回手,随后发现谢时颐已被她推得躺倒,而她撑着谢时颐的肩膀跨坐在她腰上,身上的浴袍已这突然的动作敞开了些,差点要滑下来。 眼见谢时颐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了她胸口,她连忙拢紧浴袍,又瞥了眼那两张票,动了动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谢时颐被她忸怩的样子逗笑,将票夹举到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要不要?” 听出谢时颐语气里的得意,她不禁抿了抿嘴,心里有一百个声音吵着让她有骨气一点,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要的……” 那是一场演唱会的门票,是她最喜欢的歌手,她已喜欢了十几年,只要对方开演唱会,但凡能买到票,她都要去现场的。这场在墨尔本,时间正好赶上休假,她一得知消息就想方设法去弄票,却都落了个空。 毕竟是国际巨星,座无虚席,一票难求。 谢时颐笑了笑,松开手,票夹落到了她手里,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弄票的?” 这事她从来没和谢时颐提过,因为知道小唐是谢时颐的人,也瞒着小唐,不知道谢时颐是从哪里知道的。 “看到消息时,就觉得你会想去啊。”谢时颐看了她一眼,倒像是她的问题有些不可理喻似的。 “哦……”她点了点头,垂下眼,收拢双手,扣紧了票夹。 票夹贴紧身子,刚好贴到了心脏附近,衣料之下,是如雷的心跳。 意外社交 离开横店后,程攸宁对经纪人说接下来想休息一段时间,她第一次拍那么长时间的戏,经纪人也觉得该给她点时间好好休息,就没立刻给她塞其他工作,抓她去杭州拍了几组图就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 她先回了趟家,陪了纪凌几天,因为过年是在剧组过的,没来得及走亲访友,于是又分别去看望了姥爷姥姥和爷爷奶奶,之后才提起了打算去墨尔本看演唱会的事。 “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啊?我不一定有时间。”不出她所料,纪凌自然而然地把要陪她一起去当成了默认选项。 程攸宁每年都会出国旅游散心,纪凌通常都都会排出假期陪她一起去,如果自己去不了,也会安排可靠的亲戚陪着,哪怕程攸宁已年近三十,在她妈妈眼里她似乎依旧是那个差点被拐跑的孩子,不放心她走离自己视野哪怕片刻。 “没事的,我带小唐一起去,就一个礼拜天,看完演唱会就回来。”程攸宁搅拌着碗里的糖水,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时颐的名字当然是不能提的,如今她是谷江集团的总裁夫人,身价足有上百亿,又在国内投资了不少项目,无论在哪个圈子都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存在,程攸宁要是如实交代是和谢时颐一起去墨尔本,怕是要被她妈妈抓着盘问上老半天,她妈妈精明得很,她自认不是对手,生怕被多问了几句就说漏嘴,就索性绝口不提了。 “小唐,就是新来的那个助理吗?”纪凌对小唐还有点印象,丢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她开车挺稳的。” “嗯,她办事挺可靠的,之前就在澳洲留学,有她在没什么问题的。”程攸宁继续盯着眼前那碗一口没动的糖水,一板一眼抛出早就打好了腹稿。 她本以为要软磨硬泡好一会儿妈妈才会允许她只带助理过去,没想到纪凌只问了下她签证和酒店有没有准备好,又吩咐她注意安全,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她没想到会那么顺利,还以为她妈妈会从票的来源开始把每个细节都捋一遍,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还有点不放心,又特地确认了一遍:“妈妈您这是同意了吗?” 等纪凌明明白白说了“是”,她才松了一口气,舀了一大勺椰汁,放心地送进嘴里。 机票早就订好了,她从广州出发,谢时颐则晚一天从上海走,她在上海还有些事要处理,而两人也不方便同时出现在同个机场,这样安排正好错开时间,不至于惹人起疑。 近来她人气见长,渐渐地有了一些粉丝,出入机场也有了拍照和要签名的人,她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些变化,每次被围住都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公司有营业需求,每每到那个时候,她只能忍住低头逃跑的冲动,努力挤出微笑用来回应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好在这次是私人行程,她直接走了VIP通道,在只有寥寥几人的休息厅坐下后,她要了一杯茶,正打算翻开随身携带的小说,久违地体验一下无人打扰的旅程时,突然听到一声满含惊喜的“嗨”,然后肩膀被拍了一下。 她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哪个粉丝都追到VIP休息室了,手一晃书差点飞出去,她匆匆忙忙合起书站起来,一回头,一张笑容异常灿烂的脸出现的眼前。 这次她立刻认出来了,这是周熹如。 “宁姐姐,好巧啊。”周熹如这次和前两次又是截然不同的打扮,套了件厚厚的加长羽绒服,裹得像粽子一样,脑袋上还扣了顶针织帽,一副女大学匆匆下楼取外卖的模样。 “好巧。”程攸宁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她总觉得周熹如也有点自来熟,是她不擅长应付的类型,果然,她话音刚落,甚至没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周熹如就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一样把从哪来、要去哪全抖了出来。 “我正打算回家一趟,前几天正好在广州有工作,就直接从广州走了,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你。”她眉飞色舞的,说话语气都在往上飘,“运气真好啊。” 听到这里程攸宁才想起眼前这个是土生土长的澳洲人,老家就在墨尔本,而她还没来得及客套上一两句,周熹如已经直奔下个话题了。 “宁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个时间,难道和我一班飞机?等等你不会也是去看演唱会的吧!那我们可以一起诶!” 过分热情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一个人就能自问自答演完一套对话。 “不……不是……”程攸宁已经有点头皮发麻了,“我就是去度、度假散散心。” 如果她是一个人去的,多半会感激地接受这个邀请,毕竟是异国他乡,还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的,有个朋友照应再好不过了。可有谢时颐在,她只能谎称自己不知道什么演唱会的事,并在心里祈祷进场时千万不要和周熹如撞上。 “这样啊,那你打算去哪玩?我可以当你的导游啊。”周熹如听她说不去演唱会,依旧兴致勃勃,拐了个弯继续毛遂自荐。 她答不上来了,总不能说等谢时颐安排吧,情急之下给小唐丢了个眼色,示意她快想想办法,小唐心神领会,过来举起手机说有经纪人有工作上的事找她,她当即如释重负地接过那个手机,抱歉地对周熹如笑了笑,然后塞上耳机,快步去了休息室另一端的角落,假装在接电话的样子。 磨蹭了二十分钟,眼见登机时间快到了,她才慢吞吞走回去。 周熹如已经摘下了帽子,坐在了她边上的座位上,看起来已经和小唐聊了一会儿,见她走回来,就冲她挥了挥手,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蹦蹦跳跳过来,“宁姐姐,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 “可以吧……”程攸宁一答应,周熹如立刻搂着她咔嚓咔嚓自拍了好几张,接着指导了一下她怎么比心,又单独给她拍了几张。 因为是意料之外的社交,所以这短短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等周熹如移开镜头,程攸宁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又听到周熹如小心翼翼问她:“宁姐姐,我可以把合照发出去吗?”像是怕她有顾虑,周熹如还立刻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会好好选图的。” 程攸宁本来还有些犹豫,这时广播通知要登机了,她看了一眼周熹如充满期待的眼神,心想要回绝的话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况且这趟不是什么保密行程,合影也没什么,就点了点头。 登机后,见和周熹如的座位有一段距离,她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 如果是邻座,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此前一番折腾,入座后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书也不大看的进去了,索性向乘务要了毛毯和眼罩,开始闭目养神,十个小时旅程,就这么半睡半醒度过了。 同一个时节,北半球寒风凛凛,南半球则是风和日丽,下机时,周熹如已经脱掉了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只留一件薄薄的卫衣,她见程攸宁还有些困倦,倒是出人意料地安静下来,全然不复登机时的聒噪,一言不发地陪程攸宁和小唐走到停车场,把她们送上酒店的车后就挥手告别。 酒店离机场有一段距离,程攸宁先给妈妈报了个平安,接着又给谢时颐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已经在去酒店的路上了。 这时国内时间是早上九点多,谢时颐应该是在开会,没立刻回复,倒是自己那部手机上接到了何运歆的消息轰炸。 “攸攸!你还瞒着我什么!难道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些铿锵有力的文字,一阵头大,感觉就是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看不懂了。 除了她妈妈,这趟旅行她没告诉任何人,可她以往出去旅行也不会向何运歆汇报,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控诉什么。 还好何运歆也是那种连珠炮式的聊天风格,她才回了一个问号,就刷刷刷收到了几张图,定睛一看,正是起飞前和周熹如的合照。 照片上两人脸挨着脸,俨然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我是被排挤了吗?你们怎么背着我偷偷出去玩!”照片末尾,是打了一行惊叹号的质问。 程攸宁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觉得何运歆多半是戏瘾又发作了,回了四个字“偶然遇到”,就把手机丢一边不管了。 到了酒店,她先洗漱了一下,正思考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度过时,手机屏幕亮了,谢时颐终于回了消息,她拿起一看,屏幕上只有短短三个字: “她是谁?” 回暖 谁是谁? 程攸宁刚洗完澡,还在敷面膜,整个人注意力都是涣散的,乍一看到这三个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可她才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打出问号,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字消失了。 被撤回了。 她又是一愣,接着看到对话框顶上提示对方正在输入,大概过了五分钟,新的消息冒了出来,依旧是言简意赅三个字: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接连蹦出了几条,说上海天气不好,飞机可能会延迟,让她先自己随便逛逛,想去哪里让小唐安排就行。 这几句话本身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可加上前面撤回那条,就显出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谢时颐是那种如果不小心打错字了一定会撤回重新输入的类型,如果程攸宁只看到了撤回提示和最新那几条,大抵只会以为她是打错字了,可这回手机正好在手边,从头到尾都被她看在眼里,不禁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甚至开始怀疑谢时颐以前那些撤回的消息中是不是也藏了不可告人的玄机——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往那想过。 事到如今,她不至于还反应不过来那句“她是谁”指的是什么。 必然是指和周熹如的合照。不久前何运歆发给她时,她只匆匆瞥了眼,这会儿才重新翻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不得不承认,周熹如的拍照水平很好,明明只是随意的抓拍,但无论是构图还是色调都恰到好处,滤镜用的是暖光,照片上两人挨得很近,并且都没有看着镜头,一组连拍,动作只是稍有变化,便如同叙事里的四个瞬间,让人忍不住去猜想照片之后的故事。 如果程攸宁只是个旁观者,她大抵会觉得这组图拍得极好,说不定还会找周熹如取取经,可如今她是照片里的人,再加上谢时颐那句秒撤的话,感觉就有些微妙起来。 要是直接反问最初那句话,谢时颐会是什么反应呢?她会尴尬吗?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亦或是暴露出张牙舞爪的一面? 她心底隐隐浮现出几分跃跃欲试,唇角也不由自主翘起。 很少有人知道,过去,在她们之间,谢时颐才是更常闹情绪的那个。 在多数同学的印象里,谢时颐是那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人,头脑、外貌、家世都无可挑剔,连情绪都是一等一的稳定,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永远面带微笑,像个完美的圣人。 只有程攸宁知道,这个在外老持沉稳的温柔学姐也会有负面、阴沉的情绪,会生气、会吃醋、会无理取闹、会阴阳怪气显露刻薄的那面。 兴许是因为气势比较弱、看起来容易拿捏的缘故,大学期间程攸宁的追求者就没断过,情书、告白、别有所图的邀约以及各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礼物,隔三差五就出现,几乎构成她日常的一部分,偏偏她是体面的性子,拒绝时不好意思用上太过决绝的话语,时常让人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为此谢时颐没少吃味。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拉着脸自己生闷气,或者意有所指讽刺两句,每到那时候,程攸宁就会拉住她的手,细声细气问她是不是不开心了,小心翼翼给她道个歉,或者难得地撒个娇,往往只要她主动贴上去哄几句,谢时颐的脾气就很快散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谢时颐是不是故意表现成这样,好从因此心生愧疚的她身上讨些小小的好处。 若非那个被她意外看到的撤回,隔了那么多年,她都快忘了谢时颐还有这样一面。 她捏着手机思忖半晌,删删改改,最后打出几个字:是机场偶遇的小朋友。 发送。 随后她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叫客服点了晚餐,吃完后就翻开带来的小说,临到睡前,手机上都毫无动静,她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忍不住偷笑。 难得心情大好,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时格外神清气爽。 她是个喜欢旅游的人,来了墨尔本,自然不会干坐在酒店,简单吃过早饭,就在小唐的带领下去了皇家植物园,简简单单当个游客,度过了这一天。 手机上仍然静悄悄的,她暗暗怀疑谢时颐是不是面子上挂不住,在和她赌气,还特地拍了几张单人照发了过去,说:天气很好。 只可惜现在看不到谢时颐的表情,她甚至还有功夫惋惜。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异国、不用担心被认出的缘故,四周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新奇的不真切感,仿若置身梦中,远离了纷纷扰扰的尘事中,摒除了一切阴霾,整个世界只剩下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 她已有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了,没有身份的牵绊,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 逛完植物园,她又去了离酒店最近的街区,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群中走走停停,遇到感兴趣的店铺就进去,随便看看,随便买买,一直溜达到入夜,看时间觉得谢时颐快到了才慢悠悠往回走,沿途路过一家面包店,她瞥见金灿灿的牛角包,便进去买了一袋。 刚出炉的牛角包还热乎乎的,小麦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打算留作第二天的早餐,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地盘算着:是搭牛奶好呢,还是搭咖啡好? 回酒店一推开门,她见屋里的灯亮着,就猜到谢时颐来了,走进玄关,果然看到那人横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交迭搁在扶手上,手捧着程攸宁带来那本小说,看起来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程攸宁看向她时,她刚好翻了一页,抖出了哗啦啦的翻页声。 她卸了她那身几乎焊在身上的商务套装,只穿了短袖和牛仔短裤,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点都看不出谷江集团总裁夫人的气派,倒像个假期出来兼职、忙里偷闲的工读生,眼镜和书都让她愈发显得斯文,只是翻页速度太快,即便摆出了煞有其事的模样,也足以让人一眼就看穿——她根本没有认真看书页上的文字。 对此程攸宁只能无奈地摇头,并以四个字评价:装模作样。 这是她很眼熟的场景,每当心里有什么计较时,谢时颐就会这样,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又不是真风平浪静,会刻意弄出点动静来,好引起她的注意。 “你到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她细声细气开口,换了鞋,抱着面包去了沙发边,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谢时颐的胳膊。 谢时颐没说话,仍旧把书翻得哗哗响,程攸宁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在谢时颐边上坐下,抽走她手里的书,继续说道:“那只是个认识不久的朋友,杀青宴的时候坐一桌的,机场刚好遇到了。” 她倒不至于觉得谢时颐真的是在意周熹如,谢时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打心底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仅仅只是几张合照,不至于让她产生什么危机感,故意摆出这副架势,多半只是为了占些便宜罢了。 不过程攸宁也乐得见她偶尔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便默契地不点破,只心平气和地由着她胡来。 话音刚落就被剐了一眼。 “我没问这个。”谢时颐坐直身子,拧着眉一脸不满意,“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和我说一声。”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多半要目瞪口呆心想:就这点事至于吗? 只是程攸宁见惯了谢时颐的伎俩,早就见怪不怪,甚至已经在等着看对方能憋出什么说辞来了,听她开口,便想都不想就应道:“好的,下次一定告诉你。”随后又轻轻推了推谢时颐的胳膊,小声道:“别不开心了?” 谢时颐瞥了她一眼,唇角扬了扬又迅速撇下,接着抬起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脸:“再多点诚意。” 程攸宁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攀上她的肩膀,倾身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紧接着就被扯进一个等候已久的怀抱,她环住谢时颐的脖子,闭上眼,坠入汹涌缠绵的吻中。 一场旅行 其实也就两个多礼拜没见,两人却似分别了几个寒暑那般,吻得缠绵缱绻,难舍难分,直到彻底喘不过气了才舍得分开。 程攸宁侧身坐在谢时颐怀里细细碎碎地喘着气,即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把全部重量都压到了谢时颐身上,也没有如以往那般骤然清醒似的起身离开,生怕越了雷池,反而搂着她的脖子往她身上贴了贴,接着又似回味般抿了抿嘴,忽地轻轻笑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抽烟啦?” 谢时颐听她语气微微上扬,似是心情极好,竟不由得愣了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程攸宁这副轻松的模样了。 重逢以来,她印象里的程攸宁似乎总是蹙着眉,眉宇间藏着无尽的心事,床笫间的耳鬓厮磨也化不开她眼底那层疏离,像把“敬而远之”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迎合,哪怕是微笑,也有些不冷不淡的,像块捂不化的冰。 此时她却像是发自内心在笑,笑的时候唇角弯弯的,唇间露出了牙,能清楚地看到尖尖的犬牙,眼睛也弯了起来,睫毛扑闪着,映着灯光,底下像抹了一层亮粉,晶晶亮亮的。 一瞬间,眼中的倒影竟与旧时的影像重迭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杀青那天,还是临时回国那次? 亦或只是因为植物园逛得很开心的缘故? 她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却发现找不出一个具体的时刻。 不经意间的点滴变化很难被察觉,待突然意识到,总会误以为是一夜之间的突然改变,可往细了去推敲,却又会发现并非如此,甚至连过去的记忆都泛起模糊的光,好似笼罩在朦胧的月色里,散发出不真切的感觉。 于是她只能罢了继续探寻的念头,心想:这样也挺好。 “是工作上遇到麻烦了吗?” 她听到程攸宁这么问,原本正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对方侧腰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 ——“你是在关心我吗?”她有些想这么问。 自小到大她一直是个好学生的标杆,哪怕是不喜欢她的人,也很难从她身上挑出刺来,大家都道她品学兼优,作风优良,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楷模。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会抽烟,还是高中就开始了。 父母忙于生意很少在家,年少时期的她私底下相当自由,高中时,一些被学校三令五申禁止、视若洪水猛禽的事,其中有不少她都悄悄尝试过,为了新鲜或者释放一下情绪。 她曾偷偷在手肘内侧纹了一朵郁金香,后来又洗掉了,上了大学后,大抵是该体验的差不多都体验过,她倒是敛起性子,变得规矩了许多,不过抽烟的习惯留了下来,偶尔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支。 交往后,她担心在程攸宁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把家里的烟都藏了起来。相比用虚情假意构筑出完美外在的她,程攸宁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好孩子,不沾半点劣习,还会一本正经说是“妈妈不准”。 每当看到程攸宁细声细气拿妈妈当理由,她总会觉得十分可爱,又会觉得有些好笑。 她本就没有烟瘾,假装不是难事,但一次疏忽,还是被程攸宁逮了个正着,那天程攸宁和同学有约,但出门后发现忘了拿充电器,便折了回来,那时她正在打电话和教授讨论课题,耳朵里塞着耳塞,没听到开门声,因为材料卡了很久的缘故,她心情有些低沉,便去阳台点了烟,边抽边继续和教授聊,放下电话时,那支烟也抽了大半,她正打算抽完最后两口,突然听到程攸宁的声音:“学姐,你怎么在抽烟了呀?” 她回头一看,发现程攸宁扶着阳台移门,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她,眼睛微微睁大,像只不小心撞见什么了不得场面的小兔子。 对上那道清澈的目光,她不由得一阵心虚,急忙想熄了火,却不小心烫了手,“嘶”得抽了一口气,下一秒程攸宁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抽走她指间的烟,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话音里带着些许嗔怪。 这句话通常都是她说的,这会儿立场对调,她不禁觉得有些新奇,问:“你不介意吗?” 程攸宁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随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支快燃尽的烟上,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谢时颐以为她又会一本正经说些大道理,却没想到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下个动作竟是将那只剩短短一截的烟放到嘴里,吸了一口。 然后就被呛到了,猛咳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谢时颐瞪大眼,愣了几秒,忍不住笑出了声,片刻前的心虚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她将程攸宁拉到怀里,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等她缓过来,就一把捏住她的脸,“你倒是挺能的,再给你点支?” 程攸宁却摇了摇头,说:“不要,妈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说完就从她怀里挣脱,当真像只兔子似的逃回了阳台门后,依旧只露出半个脑袋,抿嘴冲她笑了笑:“不过你的话,我不介意的,别在屋里就好了。”说完就飞快地离开了,耳朵红彤彤的,大概还在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不好意思。谢时颐目送她离开,忍不住唇角上扬,想抽烟的心情荡然无存。 之后她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几次后,程攸宁也摸清了她的习惯,知道她抽烟多半是在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了的时候,每每闻到她身上有烟味,就会递来几颗糖,或者一杯奶茶,有时候还会直接问她是不是有烦心事。 就像现在这样。 她又看了一眼程攸宁,看向那抹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神,这些时日挥之不去的烦乱不知不觉来,她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摆出苦恼的样子,叹着气道:“华北的供应链还没谈拢,那几位老先生可当真都是活化石啊,怎么都撬不开口子。” “如果真的很忙的话……”程攸宁抿了抿嘴,也跟她一样露出认真思考的模样,只是随着语气不时轻轻抬起的下巴显露出几分调皮,“你也可以不来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真的吗?那边确实有点走不开……”她若有所思般慢悠悠开了口,话到一半冷不丁掐住程攸宁的腰开始挠她痒痒,“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票,你这就赶我走,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了啊?” 程攸宁怕痒,被挠了几下就软了身子,半是笑半是喘几乎要接不上气,只能连声求饶,她哼了一声故技重施想讨个吻,程攸宁嘴上答应,可等她一松手,就反手抓起一个牛角包塞进她嘴里。 “好哇,会演戏了啊你。”她用力咬了一大口,没好气地横了程攸宁一眼。 “我本来就是演员啊。”程攸宁理所当然地应道。 她看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思虑许久的问题不禁又浮上心头,随后,在思绪反应过来之前,已先一步开了口:“你喜欢演戏吗?” 记忆里的程攸宁生性内敛害羞,每当遇到需要公开发言的场合就会苦恼不已,抛头露面的事能逃多快就逃多快,有一次学院想请她主持活动,她百般推脱,直到辅导员出面,才勉为其难答应,全场脸色僵硬,说起话来字一个个往外蹦,闭幕后下台,走路都只会走直线,要不是谢时颐拉住她,差点一头撞上布景架。第二天去上课,一路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认出是昨晚的主持。 就这么个说话都不敢大声、脸皮比纸都薄的人,当年的谢时颐做梦都不会想到几年后她会成为一个演员,在人头攒动的聚光灯下露出得体的微笑。 程攸宁没有立刻回答,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喜欢吗?” 归属之地 程攸宁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抿了抿嘴,脑袋稍稍偏向一边,目光飘向远处,原本抵着谢时颐肩头的手缓缓放下,搁到了膝盖上,两手相对,不自觉盘弄起指尖,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有的小动作,谢时颐没有再催她,而是转身将被咬去一块的牛角包放到一边,又抽了张纸擦了擦手,等擦完手,程攸宁的声音才慢悠悠传入耳中。 “喜欢的。”比之前多了几分确信,说着,她还点了点头。 谢时颐看着她眼底的亮光,不由得怔了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程攸宁这般表情了,流淌在她眉眼间的是很纯粹的快乐,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不过这次,和她曾经熟稔的情形又略有不同。 过去的程攸宁喜欢很多东西,花园里初绽放的花、猫咖里的小猫、手工店里精美的饰品等等。一个故事、一首歌,生活中每一个熠熠生辉的瞬间,都会让她露出开心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只不过那些令她笑得毫无防备的都是一些具体的、触手可及的物什。 彼时的她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视线所及处,都是一些身旁的事,目光鲜少看向更远的地方。 谢时颐犹记得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就随口问过程攸宁以后想做什么,当时程攸宁嘴里含着一颗水果糖,腮帮子鼓鼓的,看了一眼顶上的高楼,眼神却有些空空的,最后含糊不清地说道:“还不知道呢,先毕业再说吧。” 而现在,曾经那个似乎永远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日、容易害羞不喜欢喧嚣的女孩,却说喜欢表演。谢时颐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尾,感慨似的开口:“你以前不是……”她顿了顿,思忖片刻才继续说道:“看不出来你会喜欢这类的。” 她说着挪了挪身子,往后退了些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靠垫上,手倒是没松开,依旧搂着程攸宁的腰,牢牢把她圈在自己怀里,程攸宁仍是一副专注思考的模样,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动作,身子自然而然地随她往后倾倒,顺势仰起头,把后脑靠在她肩头。 “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喜欢。”沉默了一会儿,程攸宁才开口,出神地盯着房间对角的壁灯,依然是慢悠悠的语气。 那个时候,确实说不上喜欢。 她喜欢安静,喜欢独处,不喜欢喧哗,和陌生人打交道会紧张,被很多人盯着会不自在……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娱乐圈,连她自己都一度觉得,自己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 那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硬着头皮在强撑。 “……推掉了offer,还和妈妈吵了架,要是打退堂鼓的话,好像有点丢人。”回忆起最初那段时光,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些许。 就像所有叛逆期的小孩一样,哪怕真的后悔了,也要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 “你这叛逆期是不是来得有点晚……”谢时颐笑了一声,话音未落手背就被打了一下。 “才不是叛逆期。”程攸宁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大概是发现自己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不过语气上不肯服软,接下来几个字咬得特别重,“但是、但是后来不是了。” “渐渐就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这份职业并不是很多人想象得那样,视线所及尽是灯红酒绿。相反,这是一份需要沉下心来打磨的工作。 除却一些必要公开场合,更多的时候,她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作家用文字构筑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那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演绎书写不同的故事。 “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个角色,是一个绣娘。”她的声音很平静,说话间眼角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虽只是娓娓道来,依旧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愉快。 那只是个戏份没多少的小角色,作为学徒,给主人公打下手,所有演绎需要配合主人公的情绪。 戏里并不需要她真的上手去刺绣,但她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去了解苏绣的历史,其他时候则一有空就去观摩其他人的表演,一来为了摆拍时不至于漏洞太大,二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起初她只是看着剧本照本宣读,一举一动都生涩而笨拙,而随着戏份推进,到似真的被那些情绪感染,见了他人演示剧本上的伤离别,还真的掉下了几滴泪。 “之后再看剧本,感觉好像又不同了。”她喃喃道。 那时候她并不能清晰地描绘那是怎样的不同,只依稀觉得映入眼中的情和景,都不太一样了,而再去看生活里那些熟悉的事情,也似有了不同的光景。 她跌跌撞撞的闯进一个全然没接触过的世界,一边找专业的培训,一边懵懵懂懂地循着一些摸不准的感觉摸索。 到了后来,这条陌生的路倒真的成了她的归属。 ——她的理想乡。 “演戏的时候,我可以做很多事,很多我自己做不了的事,而且,每一次都……”她抿了抿嘴,一边思考一边用尽可能精准的话语描述,“每一次都像是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开始之前,猜不到这个‘我’会经历什么样的故事,所以每一个故事都很吸引人。” 这些年她看了很多书,看了很多电影,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留心看到的一草一木,遇到任何新鲜事,都会用相机录下来,方便回头翻阅。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和作家也没什么区别,平日里搜集素材,然后把故事写出来,只不过写的途径不一样罢了。 而且在诸多不同时代背景的剧里,她总能接触到一些新奇的玩意。 “这次我有一把机关弩。”她比划了一下大小,“道具组专门找人设计的,和真的差不多,我还拿来射过树上的果子。”说着她直起身子,伸长手,虚虚比了一下持弩的动作。 谢时颐看着她,她其实没想到程攸宁会说那么多,那些情感和经历是如此细致而生动,随着那些文字,好似有一副画在她眼前展开,画上景致栩栩如生,看得她不由得入了神。 她一度抱着隐隐的怀疑,觉得程攸宁选择这份工作只是图个新鲜,哪怕见识了她的认真,也没有觉得她是真的专注于此。 毕竟程攸宁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当初她贴那副贝壳贴画时,也是无比专注,心无旁骛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时她才恍然察觉,程攸宁终于踏上了独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而这时的她神采奕奕,如此美丽,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晶莹剔透,散发出闪耀的光芒,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起初她还不时插一两句话,到后来,就彻底忘了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看着程攸宁。又絮絮叨叨说完一段,程攸宁终于意识到她异常漫长的沉默,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丝毫不掩炽热的目光,登时打住,刷地放下半抬的胳膊,耳朵也红了。 好像说得太多了,也有些忘乎所以了,她尴尬地在心里直呼不妙,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正想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下一秒就被捏住下巴,抬起脸。 谢时颐吻住了她。 这个吻,比前一次更汹涌。 像是想就地将她吞掉。 微醺 程攸宁今天穿了一条浅绿色的印花连衣裙,不是修身版型,此时她蜷腿侧坐在沙发上,宽松的裙摆盖住了下半身,只露出脚踝下的一截,谢时颐的手顺着她的腰身下滑,隔着轻薄的布料落到了她腿上。 布料下的身躯有些过于纤瘦了,连腿腱处都是细细一圈,谢时颐张开手,哪怕隔了裙摆,都能轻易圈住大半,仿佛再一用力,就能把整个人都提起来,她玩味地屈起手指,抵着程攸宁膝弯时重时轻地打了几个圈,掌下的肌肤瞬时颤抖起来。 这个吻发生的突然,来势汹汹,没有给程攸宁任何准备的时机,只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彻底乱了,手胡乱抓住谢时颐的肩头,似想要挣扎,谢时颐却愈发用力地压住她,手往下挪移,直至握住了她脚踝,稍用力,就将她放倒。 突然间的天旋地转让程攸宁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可谢时颐缠她缠得那么紧,连发声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声惊呼离了唇,就被狠狠吞掉,只泄出一点柔弱无骨的咛叮。 裙摆被掀到了腰际,谢时颐托起她的腿,指尖已摁上腿间的软肉,有些痒,火辣辣的感觉窜上背脊,激得头皮一阵发麻,她不禁绷紧了腿。 她素来喜净,刚在外面逛了一整天,自觉沾了一身尘土,眼下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连说了几遍“不要”,娇软的嗓音倒像是在欲迎还拒,谢时颐反而抓她抓得更紧,眼见那双偶尔抬起的眸子看起来愈发暗沉,她情急之下,一口咬了上去。 咬的是谢时颐的下唇,只是哪怕着急也没舍得下重口,犬齿只浅浅磨了一下,在唇上扣出微微的凹陷,不痛不痒的,不过这么一通折腾,好歹是把人给推开了。 谢时颐抚着唇上被咬的地方,扬了扬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攸宁就已逃似的跳下沙发,胸腔起伏,满脸通红,目光狠狠地扫了过来。 她大抵是想摆出点严厉的架势的,努力板起脸,拧着眉,抿了抿唇似在酝酿义正词严的指控,可一瞬鼓起的那点气势很快就在谢时颐玩味的眼神下消弭殆尽,只一会儿,她就移开目光,低下头不敢看谢时颐,嗫嚅着丢下一句:“我先、先洗澡。”就急忙冲进浴室,走得太急了,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好,就这么半踢半拖一路拽了过去。 看着她那略显狼狈的背影,谢时颐不由得勾起唇角,接着便听到咔哒一声,浴室门被锁上了。 “啊……好警惕。”她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够了,她才慢悠悠收回视线,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倒扣在茶几上的小说上,她刚来时随手抓来做做样子,这会儿才注意到书名。 “不朽……”她轻轻念出这两个字,注意力不自觉又飘回片刻前,程攸宁兴高采烈向她描述演员这个职业时的模样。 眼里含着喜悦和向往,整个人都似钻石般熠熠生辉。 或许区区一个演员的成就和价值在整个历史和社会之前渺小得不值一提,可那一瞬迸发的神采,又何尝不能称为不朽——她心底难得地生出这般会被平日里的自己讥笑为无病呻吟的感慨。 随之她又想起前些时候无意间看到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几家媒体所谓的一手爆料。 上面说程攸宁包里常备一本摆拍用的小说,好打造知性美女的人设云云。 大概在这个愈发浮躁的年代,很难想象还有人会老派地看纸质书了吧。谢时颐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她不清楚那则报道是否如愿以偿地引起了众人的声讨,毕竟她只是在百无聊赖时瞥了一眼,没细看就划走了。 程攸宁近来上升势头很明显,于是诸如此类涉嫌诋毁的小道消息愈发层出不穷,想来是这个圈子必不可少环节,谢时颐无意干涉,偶尔看到些夸张离谱的编排只觉兴味索然,连稍加思考都懒得,她想程攸宁大抵也是如此,所以即便被那些娱乐小报戳着脊背嘲笑,她依旧会在出行时把小说带上。 大大方方,毫无遮掩。 只是这行如端方君子一般的人竟也会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偷偷私会情人呢,不知她在审视这段关系时,对于有违伦理道德那部分是不以为然,还是自欺欺人? 谢时颐琢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拿来打发时间的乐子,一边琢磨着程攸宁可能的想法,一边拾起那本小说,翻到书签所在那页,随即一行字落入了眼中。 ——不能入眠,又不让自己翻动:这就是婚床。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脑子里那些没事找事的想法登时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瘪了。 啧,真是诛心呢。 这充其量只是一场颇有几分戏剧性的偶然,程攸宁只是刚好看到了这页,刚好用了这个式样的书签,书签末端刚好抵在那行字上而已。只是谢时颐却自作主张把这当成了一次小小的挑衅,作为反击,她将书签塞去了第七节,末端的那行字变成了:生活从来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 随后她啪地合上书,将其放回到床头柜。 浴室那还没什么动静,她便先去换了居家服,接着开了瓶红酒,突然听到手机铃声,她回头一看,发现是程攸宁的手机,程攸宁把面包放下时随手把手机放在了边上,这时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在装面包的纸袋丢下染上一小块光斑。 她无意窥探程攸宁的隐私,自顾自继续倒酒,任凭铃声在那响着,直到因无人接听而挂断,可刚把酒倒入醒酒器,才晃了几下,铃声又响了起来。 难道是有急事?她放下醒酒器,走过去瞄了一眼,等看清来电人的名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周熹如打来的。 她自然不会去接那电话,依旧撇下不管,折回去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等铃声再度停下,才提着酒杯踱回来,液体随着步子摇摇晃晃,在玻璃杯内侧挂上一层暖色的水光。她抱着手又喝了一口酒,低垂的眸光明暗不定,屏幕忽地又亮了一下,这次是消息提示,她轻笑了一声,拿起手机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门。 “什么事呀?”因隔着一道门而略显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她不说话,只继续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程攸宁探出半个脑袋,她披着浴袍,发梢还是湿的,看起来是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被叫了出来,她看了眼谢时颐手中的酒杯,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说话间,水珠自发梢滴落,顺着脖子淌下去,滚入领口。 “刚刚你那位小朋友连着来了两个电话。”谢时颐扬了扬手机,盯着程攸宁的眼睛说道,“我担心她有急事找你,所以来和你说一声。” 她把“小朋友”和“有急事”几个字咬得特别重,程攸宁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她举起手机,就自然而然伸手来拿,只是还没够到,谢时颐的手就往后一撤,她下意识跟着往前跨了一步,原本抵在门框前的脚便踏出了浴室,踩到了木地板上。 也刚刚好踏进了谢时颐怀里。 谢时颐依旧举起双手,一边是红酒,一边是手机,她偏了偏头,唇就几乎要碰到程攸宁的耳朵。 “你要当着我的面,在这个时候,给她回电话么?”她慢条斯理问道。 程攸宁身子一顿,转过脸来看向她,好似这才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抹恍然大悟。 “也不是不可以。”她垂下眼,这样说着,再度抬起的手却是去接过那杯红酒,递到了嘴边,抿了一小口。 微微起伏的红酒在她唇角留下一点晶莹。 刻意 时而像害羞的小鹿那般稍加撩拨就仓皇逃跑,时而又那么…… 谢时颐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程攸宁唇角那点酒渍上,问道:“好喝吗?”她的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眸光中已然覆上一抹昭然若揭的幽深。 程攸宁偏着头,握着酒杯的指尖轻微地拧了一下,谢时颐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耳尖透着粉,也不知是洗澡时的热气还没散去,还是因为别的。 她喉咙有些发紧,下意识想去摸摸程攸宁的耳朵,可才屈了屈手,就见程攸宁忽的仰起头,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 杯子里的酒只浅浅剩了个底,但对于一口来说还是略多了些,程攸宁鼓起了腮帮子,自侧面看过去,竟有些像个小包子,大抵是喝得太急,还洒了点出来,酒液自唇角淌下,摇摇欲坠地挂在了下巴上,犹如一颗晶莹的赤珠。 “慢点……”谢时颐怕她呛到,可提醒的话才出口,程攸宁已将那一大口酒咽了下去,喉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钝钝的,倒像是撞进了谢时颐胸腔,与此同时,挂在下巴上的那滴红酒也随之坠下。 落在浴袍上,在胸口上开出一朵小花。 而后,是一道悠长的吸气,谢时颐见那细长的眉毛末端往下撇了稍许,几乎要被逗笑。 红酒度数虽低,可这般子灌法,酒量一般的人怕是要头晕的,只是她尚且不及调笑,程攸宁已抬眸看向她。 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局促得无处安放,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迎向她,被酒液润湿的唇角缓缓勾起。 这……是在挑衅? 笑不及舒展就戛然而止,谢时颐的眸光暗了暗,刹那间,她好似听到了嗡嗡的响声,闷闷的,像从远方传来,又像是紧贴着耳朵有风扬起,震得头皮麻麻的,脑子里一阵发懵,待反应过来,她已一把扣住程攸宁的腰,咬上那残留了几许酒香的唇角。 味道如何,不如自己来尝。 手机被她随手丢开,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炖响,酒杯也被随意搁置在浴室门口的架子上,若不是顾忌碎玻璃,她也想直接扔了。 程攸宁口中的酒味比自杯中品尝到的更为香醇,叫她克制不住贪意,丝毫不顾程攸宁是否还有喘息的余地,只一味汲取,将那些不自觉溢出口的细碎呻吟磨得更碎,任由紧搂着的背和腰一点点软下去,最后连喘息都变得绵软,只能迎合她的辗转,再无一丝抵抗的余力。 她本想去床上,可跌跌撞撞往后退时,膝弯撞到了沙发角,身子登时失了平衡,往后仰倒,连带着程攸宁一起栽倒在沙发上。 她的后背抵上沙发扶手,有靠枕缓冲,倒不至于摔疼了,只是猝不及防之下,两人俱是一惊,暂时自那难解难分的气氛中清醒过来,程攸宁直起身子怀里,表情有些呆愣,本能地往旁看去,似想弄清眼下的处境。 那袋牛角包静静地立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兜兜转转,倒像是回到了不久前,谢时颐哑然失笑,可目光触及程攸宁胸前露出的大片肌肤,笑便收了回去。 经过刚才那番拉扯,程攸宁的浴袍彻底敞开了,一直开到了小腹,若不是腰带还系着,就要彻底散了。 胸腔和小腹都随着呼吸轻起伏,不知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擦拭干的缘故,白皙的肌肤上隐隐蒙着一层水光,看起来尤其柔软,像是稍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打趣的念头顿时荡然无存。 她把程攸宁的脸掰回来,说:“不准分心。”话音未落,便含住对方的嘴唇。程攸宁的嘴唇已有些红肿,她却依旧毫不客气,缠得愈来愈紧,似是誓要吮出血来才肯罢休。 “呜……”程攸宁终究是气短了些,起初还能勉强,五次三番后,头脑便昏沉起来,几乎要喘不上气。又不知是不是那口酒还是咽太急了,酒劲微微上了头,身子脱力得尤其快,只一会儿,抵在谢时颐肩头的手便使不上力了,她本来靠两条腿撑着身子,这时腰软绵绵塌下去,便坐到了谢时颐腿上。 南半球正值夏季,天气正热,谢时颐的居家服是一件薄薄的短袍,里头是短裤,腿上的皮肤被冷气拂得微凉,忽地触及程攸宁似残留有热水温度的腿根,鲜明的温差令她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心狂跳起来。 程攸宁浴袍下面什么都没穿。 “你……”她下意识想问,嘴却被捂住了,程攸宁垂下了眼,修长的睫毛掩住了眼里的情绪,她只能看到被雾气打湿的睫毛晶晶亮亮的,往下,便是紧抿的嘴唇,隐隐在发颤,继而是圆润小巧的下巴,再往下,她看到了挡在她嘴前的手。 并没有完全张开,而是微微蜷起,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底气不足,她握起那只手,置于自己掌心,被她捏住并拢的手指修长而纤细,通体白皙好似由白玉雕琢而成,唯有指尖泛着粉。 并不是因为充血或情绪使然,而是天生就蒙了一层樱粉。 谢时颐觉得造物主大抵是特别偏心,不单给了程攸宁一副出众的皮囊,还精心设计了一些尤其可爱的特质。 比如说稍显尖利的犬齿,比如说极易变红的耳朵,再比如说粉色的指尖。 她低头亲吻那可爱的指尖,待程攸宁的呼吸渐渐放松,误以为危机过去时,忽地挑开她的腰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腰防止她逃跑,另一只手探进浴袍里,径直抚上腰带下再无衣料遮掩的肌肤。 还狎昵地捏了捏。 “我可以理解成你是故意的吗?”感到怀里本已软得不成样子的身子猛地僵住,几乎化成一块石头,她便笑了,笑得像只餮足的猫。 程攸宁的脸皮很薄,哪怕是这种时候,这种适合肆无忌惮说浑话的场合,听到仅仅如此程度的打趣,她也会羞得面红耳赤。谢时颐倒不指望她会配合地来一些蜜里调油的情话,自顾自笑开心了,便体贴地替她寻起了借口。 应该会说是忘了吧。 其实多半也确实是忘了,毕竟那时候她是逃去浴室的。 她亲了亲程攸宁的脸,又亲了亲她的耳朵,耐心地等着她支支吾吾丢出那个意料之中的理由,却忽地被她紧紧抱住。 两条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像攀上栖木的藤蔓,热气打在她肩头,伴随着轻飘飘落下的绵软嗓音。 “你真讨厌。”一字一顿,若非是调子实在太轻,语气又太黏,像化了的奶糖,倒像是认真在数落她的不是。 她弯了弯眼,也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可你还是喜欢我。” 说着,朝程攸宁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咬了上去。 热烈 浴袍滑了下去,下摆盖住了谢时颐的腿,上半松松垮垮地堆在程攸宁身侧,圈住不盈一握的腰,层层堆迭的衣料筑出不规则的暗影,明暗摇摆间,腹沟若隐若现,时而绷紧,时而微颤。 程攸宁的脸烧得通红,睫毛晶晶亮亮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顶上的灯光太亮,照得整个房间明如白昼,叫她在残余的清醒中生出隐秘的羞耻感,她咬住牙关,试图将那些淫靡的声音都吞进腹中,明知早已不成样子,却还是欲盖弥彰地想维持一点体面。 只是谢时颐像是丝毫没能察觉她的心情似的,每当她蜷起背、低下头想藏起表情,就会掐着她的腰窝迫使她仰起头,探进她腿心的手指深深浅浅地勾画,肆意将她摆弄出想要的姿态,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始终紧紧盯着她的脸。 看着她蹙起眉心,看着她难耐地摇头,看着她抿出沉闷的鼻音,看着眼泪自她通红的眼角沁出,在灯光下犹如一串剔透的碎钻。 偶尔在她克制不住呻吟时吻上来,舔舐她的犬牙,勾着她探出一点舌尖,在嫣红的唇色间隙里点出妖冶的色。 “呜……谢、时颐……”又一次差点失控叫出声时,她忍不住喊谢时颐的名字,却也说不出更多,她背上已蒙了一层薄汗,谢时颐在略显滑腻的感触里抚摸她的脊背循着背、腰的骨骼脉络寸寸往下,至陷进她腿根的软肉里,忽地用力将她的腿分得更开,又加了一根手指进去,敛起那些故作姿态的试探,在她无助的呜咽中挺入得愈发用力。 她的眼神被快感冲撞得失了焦,情不自禁抱住谢时颐,弓起背将脸埋入她颈窝,咬不住的牙关间泻出破碎的哭泣,这次谢时颐没有迫她挺身,而是环住她战栗的身子,将她的失控全部收入怀中。 高潮之际,程攸宁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绷断了,忍不住一口咬上了谢时颐的肩膀,待身子松弛下来,才缓缓松口。 谢时颐点了点她脖子上的齿痕,又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轻轻一笑:“睚眦必报呢。” 她懒洋洋伏在谢时颐身上,眼皮也不抬,嘟囔道:“投桃报李……” 话音刚落,她忽地被谢时颐打横抱起,不禁发出一声惊叫,浑噩的脑子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为了保持形象,她在日常生活中自律如苦行僧,大学时候腰上还有点软肉,这会儿早清减干净,近一米七的个子,才八十多斤,对谢时颐这种定期健身的人来说,抱起来走几步倒也不费力,可程攸宁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却不敢挣扎,怕乱动闪了谢时颐的腰,只能搂着她的脖子小声抱怨道:“我自己会走……” 谢时颐只含糊“嗯”了一声,随后把她放到了床上,紧跟着压到了她身上,程攸宁起初以为她没站稳,一手抵住她,一手扯了扯只堪堪披在身上的浴袍,还没来得及起身,抵在谢时颐胸口的手就被握住扣到了头顶。 她眨了眨眼,稍显茫然的视线对上谢时颐漆黑的眼。 “你不会是觉得,已经结束了吧?”谢时颐露出那种她很熟悉的、看到一瞬会忍不住想掉头就跑的笑。 “什……” 吻又落了下来,未尽的话语被谢时颐含住,被搅碎,咽下,化作一声短促沉闷的叮咛。 红潮未散,又复而聚拢。 谢时颐轻咬她的唇珠,继而覆上她脖子上的咬痕,在浅浅的牙印上吮吸,舔弄出深色的印记。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很容易留下痕迹,轻轻含住,就能好似被热气烫伤一般,透出春日繁花的颜色。 情事余韵尚在的身子经不起撩拨,躺在松软的床上,身子好似陷进了云里,无需自己施力支撑,便连分神的余地都没了,意识支离破碎前,她只来得及喃道:“关灯……” 谢时颐直起身子,匆匆关了大灯,只余一盏幽幽的床灯,照在她脸上、身上,在被热潮染成樱粉的皮肤上落下大片霭色。 以往因为工作缘故,她每次都会强调不能留下印子,谢时颐也鲜少在这方面为难她,规规矩矩地收着力,这次却像是要连以前的利息都一并讨回来似的,不论是肩头还是锁骨,亦或前胸和下腹,每亲吻一处,谢时颐都要留下灼灼印记,明显到几乎刺目,她还刻意放缓了动作,让她想闭上眼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全身皮肤都热辣辣的,她不敢想那些淤痕都浮上来后会是什么模样,也顾不上去想,滚烫的呼吸已喷到了腿根内侧,软肉被衔住,稍有些痛,更多的是又麻又痒的感觉,让她半边身子都酥得直往下塌,她本能地想逃,腰却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一波波涌上的浪潮。 谢时颐的舌头挤了进来,已被开拓过的甬道柔软而潮湿,轻易就接纳了入侵,她不由自主抓紧了被单,脚趾也一并蜷起,在被单上划出窸窣的声响。 随着腿间传来的快感一波胜过一波,她愈发绷紧足弓,可足踝忽地被谢时颐握住、抬高,忽地一脚踩空的失衡感让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可惊呼又很快变成了绵软的呻吟。 甜得发腻。 温热的液体随着舌尖舔弄不断淌出,打湿了腿根,些许挂到了谢时颐下巴上,她尝着舌尖的甜腻,只觉得想要更多、更深一些,便索性拖起程攸宁的腰,几乎折起她的身子。 躺在掌心的腰身实在太窄了,五指张开就能覆住大半,手再大一点,就能握住了。 想来所谓盈盈一握,倒不全是夸张,还有嬛嬛一袅楚宫腰,指的就是这般么? 谢时颐脑子里划过这些有的没的,这时她感到程攸宁忽地绷紧大腿,抬眼看去,见她抬手盖住眼睛正在大口喘息,知道她已经到了,便松开了她的腰和腿,而后侧躺到她边上,抬起她的脸吻上去,一吻未尽,手指又抵回她腿心,缓缓推进两个指节。 “谢时颐?嗯……”程攸宁忽地有些后悔浴室前那些举动了。 她何尝不懂那无疑是故意勾引,可谁想谢时颐就真的不打算停下来。 ——她哪里能知道谢时颐在此之前就莫名其妙记了她一次挑衅,两次加起来,再连本带利,便是要尽兴才罢手了。 起初她还能念几声“够了”,很快便连嘟囔的力气都快没了,好不容易因为口渴被放开,可她才把那瓶矿泉水放回去,还没摆稳,谢时颐就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了回来,任凭瓶盖没拧紧的水瓶跌落,她依稀听到水溅起的声音,可连去看一眼都顾不上,谢时颐已从后扣住她的手,压在床头,吻上她拱起的蝴蝶骨。 她徒劳地摇头,断断续续的啜泣尽数被埋进了枕头里,只飘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调,身体却如换了个主人,明明已筋疲力尽,却依旧会因谢时颐的抚摸而情潮迭起、战栗不已。 “谢时颐……” “谢……谢时颐……” “呜学姐……学姐……” 我饿了 被磨干最后一点力气后,程攸宁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她的眉心微微蹙起,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睫毛上还缀了几点泪花,晶莹剔透,像易碎的琉璃。 谢时颐支着胳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摸了摸她艳丽至几欲滴血的嘴唇,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这才起身。 她先去打了热水,替程攸宁擦拭了身子,免得她睡得不安稳,接着自己去洗了个澡,出浴室后重新倒了一杯酒,就着一个牛角包,打开了电脑。 现在已是当地时间两点多,但她时差还没调过来,又在来的路上睡过,暂时还不困,便看起了华北那块的最新的财报。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抬头看去,发现程攸宁慢慢坐了起来。 被子滑了下来,夜灯照亮了她圆润的肩,以及肩上已泛紫的牙印。 谢时颐面上一热,这时倒是忽地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她连忙喝了口酒压下那点突如其来的窘迫,随后放下电脑,走到床边轻声问道:“吵醒你了?” 程攸宁看起来不算清醒,眼睛还雾蒙蒙的,听到谢时颐的声音,没说话,只拧了拧眉,接着便扭头看向床边,谢时颐想她大概是口渴,立刻拧开另一瓶水递过去,程攸宁扶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之后又皱了皱眉,低头,屈起膝盖又放下,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我好像饿了。” “没吃晚饭?”谢时颐诧异地挑了眉,她记得程攸宁回来时天都黑了,她还以为对方在外面吃过了。 程攸宁没立刻接话,而是歪了歪脑袋,倒是在认真回想,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我给你拿点面包?”谢时颐指了指那袋牛角包。 “不想吃。”程攸宁摇了摇头,接着又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似乎是说“冷了”。 谢时颐怔了一怔,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在她印象中,程攸宁不是那么娇气的人,或者说,她是那种很怕麻烦到别人的类型,就算不喜欢,在这类无伤大雅的事上也鲜少直白地表露喜好,大多听凭他人安排,况且谢时颐也不记得程攸宁有那种只吃刚出炉面包的习惯,她瞧了程攸宁一眼,见她眉眼里没什么精神气,又想她讲起话来一副爱答不理的强调,便觉得对方这会儿蓦地多出事来,倒像是在闹情绪。 她想到程攸宁一大早就出了门,在外溜达了一天,回来后又被她抓着折腾了几个小时,不禁有些心虚。 ——确实很难有好心情。 可再看程攸宁言语间那点小小的别扭,她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重逢以来,大多数时候,程攸宁在她面前表现得都像个完美的假人,这时无意识中流露出与体贴周到背道而驰情绪,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件意外的小礼物,她心里暗喜,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也不去戳破那个蹩脚的借口,只干脆地拿起了电话:“行,那我叫客房服务。”拨号前,她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 程攸宁浅浅打了个哈欠,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便。” 啊,果然是在闹情绪。 虽然已是凌晨,但酒店客服还是很快就提供了菜单,大厨早就下班了,只能点些烹饪简单的,谢时颐最后点了个白灼海鲜拼盘,程攸宁口味轻,而酒店靠海,想来还是海鲜最合适。除此之外,她还加要了一份水果和冰淇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点的菜就摆在餐桌上,沉甸甸的一大盘,刚煮好的海鲜还冒着热气,黄油酱汁里撒了罗勒碎,香味扑鼻。 程攸宁披上睡衣起床,表情还是恹恹的,坐下后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却是先拿起了那碗冰淇淋,挖了一勺送进嘴里,轻哼了一声,含着勺子眯了眯眼,看表情似是相当满意。 “不冷么?”谢时颐噗嗤一笑,话音未落就被程攸宁踢了一脚,她低头,看到程攸宁自衣摆下滑出来的大腿,白皙的皮肤上点点绯像红落梅似的,星罗棋布,吻出来的,咬出来的,还有一些指印是掐出来的。 几乎能称得上是惨烈,程攸宁没注意谢时颐那露骨的视线,又或者是已经没有精力去介怀,被抓住了脚踝,就索性把整条腿都搁谢时颐膝盖上,身子歪向一边的扶手,以一种散漫至极的姿势窝进椅背,手则继续慢条斯理挖着冰淇淋。 她的吃相很斯文,每次只一小口,从不会把奶油沾到嘴上,可速度却不慢,眨眼一半就进了肚子。 这时候如果拍照发出去,那这位在采访里说要控制碳水摄入、却在大半夜吃冰淇淋的女明星大概能引发一阵热议吧,谢时颐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心想,随后她忽地想起来,自己相册里确实有这样一张照片。 那还是她们刚同居的时候,当时程攸宁借口想要更清静的环境搬出了宿舍,在谢时颐楼下租了套差不多的小公寓,不过那套公寓大部分时候都形同虚设,没什么特殊情况,她吃住基本都在谢时颐家里。 那天谢时颐不到九点就睡了,她那阵子忙开题报告,咖啡不离手,整整一个礼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自然要抓紧时间补眠,可睡到一半,突然被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已过十二点,而程攸宁并不在身边,她第一反应是对方去自己屋子睡了,这时咔嚓咔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外面灯都关了,只有厨房灯还亮着,声音也是从那传来的,她本想直接打电话给保安,可忽地瞥见玄关口摆着程攸宁的鞋,她心里就有了数。 轻手轻脚过去探头一看,果然是程攸宁。 只见她蹲在冰箱前,一只手正在冷冻室抽屉里翻弄,刚刚的声音就是塑料纸的摩擦声,另一只手里则抱着一盒冰淇淋。 谢时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拿起一盒速冻水饺,看了一眼后放了回去,接着又拿出一盒虾仁,也是看了一眼就放回去,直到把抽屉里的东西翻了遍,才小声叹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把抽屉往回推,前面翻得挺起劲,这时候倒是像是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音似的。 “小程同学,你在做什么?”谢时颐终于忍不住出声。 “呜哇!”程攸宁被这冷不丁一声吓了一跳,肩膀一耸整个人险些蹦起来,脑袋刷地扭过来,眼睛瞪得滚圆,看到是谢时颐,才似松了一口气般,耷拉下肩膀,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也红了,很小声嘀咕道:“我饿了。” 反将一军 谢时颐记得当时自己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很努力才控制住表情,显得不那么扭曲:“饿了?吃冰淇淋?” 大抵是这情形太过离谱,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几度。 不知道还以为是闲来没事在整理冰箱呢。 程攸宁撇开目光,声音也越来越低:“没别的了嘛……” 对她这般自幼就恪守规矩的乖乖女来说,半夜吃冰淇淋已算得上出格,于是只被谢时颐敲了几眼,就不由自主心虚起来。 “啊?没有了吗?”当时的谢时颐大抵是太累了,脑子有些糊涂,听程攸宁这么说,就跑来也翻了一遍冰箱,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所谓“没有别的了”是什么意思。 严格来说是——没别的能直接吃的了。 谢时颐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从来不会让冰箱空着,但她也不大喜欢吃速食,从不囤泡面或自热锅之类,前几天买的吐司前不久被她吃完最后一片,于是冰箱里剩下的都是一些需要开火才能进肚子的。 而在这方面,程攸宁是标准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电磁炉都用不利索,整个厨房里她唯一会熟练运用的炊具就是微波炉。 “怎么不在路上买点啊?”虽说时间有点晚了,但小区门口就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随便买点充饥不是问题。 “忘了。”程攸宁回答得干净利落,说罢就抱着冰淇淋坐到餐桌边,难得没了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姿态,两条腿都蜷到椅子上,撕开包装后,她抬头瞥了一眼还在盯着她的谢时颐,又飞快地加了一句,“着急回来嘛……”随即挥了挥手,说:“好啦学姐你先去睡吧,我也不是很饿,随便吃点就行。” 时隔多年,谢时颐竟依旧会被记忆中那句“着急回来”扣动心弦,即便是冻土三尺都会因那柔柔的腔调而化作一池春水,软得不像话。 她记得那天她强打起精神,做了一碗鸡蛋面,明明可以随便煮点东西凑合或者叫个全城送,她却执着于那一点可有可无的仪式感,犹记得她把面端过去时,程攸宁的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她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如月牙一般弯起,其中的快乐亦如月光似的,不掺杂质,毫无遮掩地倾泻而出。 记忆重现之时,连眼前的景象都好似罩上一层朦胧的影子,谢时颐看着程攸宁的眉梢,忽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好确认一下这是真的,又或只是镜中之月,一触即碎。 她轻轻抬起手,却又在刹那间惊醒,飞快收了回来,转而戴上手套,从盘子里捡了只虾剥起来,眼见那碗冰淇淋见了底,便将手里剥好的虾肉递到了程攸宁嘴边,这时她注意到程攸宁唇角沾到的一点奶油上,才被压下的种种思绪复而苏醒,忽地轻声问道:“还记得那次你半夜翻我冰箱的事吗?” “嗯?”程攸宁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她垂着眼,精神依然委顿,没一点防备,瞥见虾肉递到嘴边就张嘴咬住,囫囵吞下去,把腮帮子撑得鼓起来。 一时有些像囤食的松鼠。 “那天我给你做了一碗鸡蛋面。”谢时颐故作不经意状又拿起一只虾,声音慢吞吞的,像是纯粹在找点话说,“后来你上床后,是不是亲了我一下?” 那天她没等程攸宁吃完就回房继续睡了,后来依稀感觉身边的床垫陷下去,然后似有温软的触感在唇上轻轻扫过,不过发生得太快,快得像场梦,很快就陷入了平静。这对当年的她们来说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没有专程提起的必要。 只是没想到那一点点不确信,竟也能成为今日的谈资。 程攸宁顿了一下,谢时颐以为她会抬头看自己一眼,可对方只埋着头飞快地抛出两个字:“没有。”接着避开她递过去的虾肉,戴上手套挑了一个蟹钳开始自食其力。 又摆出了那副爱答不理的架势。 “真的吗?”谢时颐抿嘴笑了笑,也不和她争,静静看着她掰蟹钳,等她好不容易掰开,才不动声色把手边的小锤和剪刀推过去,忍着笑、贴心地提醒道:“可以用工具的。” 话音刚落,程攸宁就一甩手,把壳丢到了她碟子里。 之后两人都默契地跳过了那个话题,程攸宁确实是饿坏了,难得放纵,一盘海鲜被她吃了大半。 吃饱后她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当谢时颐问她接下来几天还有什么安排时,她很配合地把小唐整理的清单发了过去,自己重新去洗漱。 谢时颐翻了翻那张整整写了三页的攻略,惊道:“那么多逛得完吗?” “随便挑几个啊。”程攸宁正在敷面膜,声音闷闷的,“选不出来可以抽随机数字。” 这种认真又敷衍的感觉,果然是你的风格呢,谢时颐暗暗在心里感叹,她又问:“要我陪你去吗?” 最初的安排里,她自己并没有出游的计划,一来怕被认出,二来手头实在有太多工作,能飞过来陪程攸宁去演唱会差不多就是竭尽所能了。 可这时她突然开始思考,自己那张密密麻麻的行程表里,是不是还能挤出一点时间来。 程攸宁没有说话,谢时颐知道对方是在思考,就和自己一样,她不着急催促索要答案,而是耐心地等程攸宁做完一整套护理、经过自己身边时,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她回身,面向自己。 不知是不是专门练过眼神的缘故,这双眼睛现在不似过去那般总是透着一股茫然了,倒是很亮,像藏了星星,引得人忍不住要凑近,看更清楚一点。 脸被抵住,谢时颐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靠得太近了,随后,她看到程攸宁垂下眼,抿了抿嘴,这是她害羞时惯有的表情。 谢时颐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耳朵已然红透,她忍不住想亲一下那只在乌发衬托下红得格外突出的耳廓,可程攸宁却偏头避开,随后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说:“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话音一落,她看也不看谢时颐,抽回手,三步并作两步蹦上床,关灯,刷地拉好被子,然后闭上眼,睡觉。 灯灭前一瞬,谢时颐瞥见程攸宁的眼睛,她应是在笑,眼睛一如既往地弯成了月牙,可那份澄澈中如今竟也生出了几分勾人。 啊,这是什么,反将一军? 谢时颐第一次先一步移开了目光,她低下头,目光落在空空的掌心,半晌后弯了弯唇角,轻声道:“好啊。” 她很会吃醋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两天,谢时颐到底还是没能挤出时间陪程攸宁出门,两人甚至连作息都没法完全同步,毕竟谢时颐的日程表是按业务所在地来设置的,哪怕只错开两三个小时,也有种两人生活完全错开的感觉。 好在没有出什么意外,原本预留给演唱会的时间没被挤压,第三天傍晚,她总算得以暂得解脱,顺顺利利地和程攸宁一起进了会场。 票是特等席,可以提前进场,两人都戴了粗框眼镜和棒球帽,穿的也是差不多的T恤牛仔裤,乍一看倒真有几分姐妹的样子,场馆里光线昏暗,倒也不用担心被认出。 谢时颐对摇滚没什么兴趣,也很少去演唱会,难得置身于这样热火朝天的场合,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当那位巨星出场、周围的人一起尖叫时,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什么都不做有些不合群,跟着一起喊又有些蠢。 可看到程攸宁兴高采烈的侧脸,她又觉得其他的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只见那个素来低调文静的人此时激动得脸色通红,身子跟着节拍轻摆,手一甩一甩的,嘴里也跟着一起哼哼,要不是场馆内禁止拍摄,谢时颐觉得自己一定会把这些都录下来,带回去逐帧播放。 这么投入,就算有个镜头全程对着,也丝毫不会察觉吧,她这么想着,伸手去牵程攸宁的手,对方果真浑然不觉,自然而然地回握住,然后带着她的手一起打节拍。 四十多首歌看起来很漫长,可实际上转眼即逝,在众人的恋恋不舍中,演唱会迎来了落幕,散场后,程攸宁仍沉浸在其中,走起路来都格外轻快,还带着小跳步,谢时颐见她帽子歪了,正想替她扶正,这时,却忽地听到背后一声高呼:“宁宁姐!” 她的手顿了顿,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飞奔过来,程攸宁也被这声音惊到,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一直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便这么分开了。 程攸宁被这一声吓得魂都差点飞了,转身后视线还没聚焦,眼前就一暗,然后就被扯入一个热情十足的拥抱,浓烈的香水味涌入鼻腔,刺得她头昏脑涨,本就惊慌的脑子彻底死了机。 整整十几秒,她就这么呆呆站着,直到罪魁祸首看清她的惊色,手忙脚乱松开她开始为自己的冒失道歉,她才总算回过神,意识到手中空空荡荡的,她连忙转头去找谢时颐。 却发现谢时颐已经离开了,视线范围内来往的身影中,没有一个是她所熟悉的,不知是躲进了哪个角落,还是先一步进了去地库的电梯。 明知谢时颐多半是怕被认出才离开的,可她看着来来往往这些陌生的面庞,脸上略过恍惚之色,心底也莫名涌起一股凉意,好像哪里空了一块似的。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自然是周熹如,她这几天几次约程攸宁出门都没什么进展,这时意外相见,自是惊喜万分,忙不迭跑了过来。 她性子大大咧咧的,自觉和程攸宁已是朋友,又是这种称得上天赐的偶遇,顿时开心得忘乎所以,想也不想冲过来就是一个熊抱,看到程攸宁一副被吓到的表情,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位宁宁姐是非常内向矜持的一个人。 被她这么大喊大叫再不由分说抱了一下,想必会很困扰。 这么一想,她便愈发愧疚,脑袋耷拉下来,道歉时声音也越来越小。 程攸宁见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有点意外。”说罢她拉了一下快滑落的帽子,徒劳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拿出去手机,发了条短信给谢时颐:你在哪? 与此同时,周熹如已打开了话匣子:“宁宁姐,你不是说不来的嘛,怎么骗我。”她得了程攸宁的口头谅解,抱歉的情绪便一扫而空,紧跟着追问起了程攸宁演唱会的事,可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委屈起来,“我们不是朋友嘛?还是说你讨厌我哦……” “啊?”程攸宁正在盯着手机等回信,听对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愣了一会儿,才急忙否认,“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看了一眼周熹如,见对方受伤的神情竟似有几分认真,只能暂且将联系谢时颐的事放一边,开始搜肠刮肚编造理由。 “我这次其实……是来陪我一个朋友的。呃她比较怕生,就是在社交方面比较介意,所以……”她说着丢给周熹如一个抱歉的眼神,“嗯,非常不好意思。” 太细节的东西她一时也编不出来,只能含含糊糊一言蔽之。 周熹如到底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完全没有怀疑她的吞吞吐吐另有隐情,倒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朋友?是刚刚和你一起那个人吗?我好像有看到,她走了么?”她一认出程攸宁就兴冲冲奔过来,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这时回想起来,便记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不过当时她只顾着看程攸宁,压根没顾得上其他人,这时候也只依稀有个印象,具体是什么样子就说不上来了。 “啊不是,我们分开走的,人太多了,约在停车场见面……”程攸宁费力地继续解释,“你也要去停车场?” “对啊,要不一起?”周熹如的眼睛亮了,挽住她的胳膊就往电梯走。 程攸宁心里暗暗叫苦,可话一出口,她也不方便再扯别的借口,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周熹如,暗暗祈祷不要半途撞上谢时颐。 万幸她们的车不在同一片区域,一下电梯程攸宁就示意可以分头走了,周熹如本想送她到车上,却被她用“社恐朋友”这个借口婉拒了。 这个理由好像真的挺不错,周熹如没有再坚持,只再三强调有时间一定找她一起玩,她只想赶紧脱身,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 和周熹如分开后,她又特地在停车场绕了一大圈,这才去自己的车位,途中她打了个电话给谢时颐,却无人接听。 她不禁有些着急。短信不回,电话不接,毫无疑问,谢时颐多半是生气了。她一边悄悄嘀咕“有必要么”,一边又确实有点心虚。 谢时颐最近确实很忙,百忙中抽时间,出门前还在看资料,况且本身也对演唱会不感兴趣,最后却来了这么一出,甚至担上被认出的风险,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心情不好。 到了车位处,车还在,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她以为谢时颐还没回来,正打算再打个电话,才摸出手机,车门就开了。 原来谢时颐已经在车里了。 “上车。”稍显冷淡的声音自车里传出。 程攸宁“哦”了一声,小心翼翼上了车,一进去,淡淡的烟味就钻进鼻子里。 又抽烟了?她的眉头跳了一下,想摇下车窗散散味,可不及转头,脸就被捏住,谢时颐倾身压过来,狠狠吻住她。 谢时颐的手指很用力,捏得她下巴都有些疼,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张开嘴,谢时颐的舌头就挤了进来,带着更浓的烟味。 她被呛得几乎要咳嗽,推搡着想争夺一点新鲜空气,谢时颐却无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愈发加深这个吻,直到快要把她的嘴唇吮吸出血,才撤回身子,接着慢条斯理替她扣好安全带,摇下车窗,然后便开车离开了。 车速明显比来时更快了。 程攸宁看了一眼驾驶席上面无表情的谢时颐,摸了摸仍有些刺痛的嘴唇,思绪不禁有些恍惚。 谢时颐似乎比她想象得更生气。 ——不过她好像一直如此。 甚至最为严重的一次,是在她们交往之前。 曾经的程攸宁天真地以为,那是她们离错过距离最近的一次。 荒诞 大学期间,程攸宁身边没缺过追求者,诸如大庭广众摆满玫瑰或者蜡烛之类大动干戈的表白阵仗都遇到过两三回,大抵是她的模样太过于柔软无害,又总是一副懵懵的神情,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只要用糖衣炮弹勾勒出深情,就能把她骗到手。 在两人日渐熟悉后,程攸宁就颇为无奈地倾诉过这个苦恼,比如说小组作业时同学殷勤地送奶茶送零食,社团聚会时学长抢着替她买单等等。 她还问过谢时颐:“学姐,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啊?”在她看来,作为校园风云人物的谢时颐,追求者肯定只多不少,应付这类尴尬场面想必是手到擒来。 “嗯?我有男朋友啊。”谢时颐正在回短信,说得时候头都没抬,轻描淡写的语气配合慢条斯理打字的动作,让这句看似脱口而出的发言显得无比真实。 程攸宁正在喝咖啡,她本以为谢时颐会给出一点中肯的建议,却没想到径直扯出了重磅炸弹,惊得她手猛地一抖,咖啡上的奶泡晃了晃,在她唇上滚出一圈奶渍,还沾了一点到鼻子上。 距离生病留宿那天已过去了个把月,那之后两人几乎每天都在聊天,周末也时常相约一起出门,程攸宁看谢时颐平时似乎总是独来独往,从不提起过恋情相关的事,自己也没有从其他人那听说过什么,便默认对方和自己一样还是单身状态,这下直接懵了。 那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冒犯了?平时总是找她会不会打扰她了?现在是在回男朋友的短信吗? 各种问题一并挤进脑子里,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了,胡思乱想之际,心底竟莫名卷起一股凉意,连指尖都似变得冰冰冷冷的,比那杯填满了冰块的卡布奇诺还要凉几分。 就在这时,她听到噗嗤一声笑,接着鼻子就被轻轻点了一下,她浑浑噩噩看向那根手指,瞥见指尖上沾了一点白,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那应是刚从自己鼻尖刮下来的,随后脑子缓缓转起来,等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奶泡,脑子轰得一声,脸霎时涨得通红,连眼里都泛起几分热气,使劲低下头不敢看谢时颐,手忙脚乱去找纸巾擦脸。 “骗你的。” 正当脑子快被热气少断线时,轻飘飘几个字落入耳中。 “啊?”她捂着鼻子抬起眼。 滚圆的眼滚圆的瞳眸,呆呆的,特别像卡通里的小兔子,谢时颐忍不住又笑起来。 她当然是有过男朋友的,高中时候她就把好学生不该做的事都玩了个遍,只是无论是接受他人的热情还是故作认真地予以回馈,最终都只让她觉得索然无味,拿到保送资格后她就立刻提了分手,还装模作样告诉对方要以学业为重。 不过即便是分手后,她也常以这个理由来谢绝追求者,反正不点名道姓的话,是真是假根本无从分辨。 不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吗?她本还想补上这句,可不知怎么,这几个字只在舌尖转了几圈,就被她咽了回去。 那几个字像生了刺,单是想到,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她想象着程攸宁这么说的情形,不自觉皱了皱眉。 明明她自己常用这个借口,可让程攸宁也依样画葫芦,她就不大乐意了。 只是当时的她只隐隐察觉到了这份微妙的抵触,却没有细究抵触的源头,只当是这话题太无聊以及自己不喜欢被模仿所致。 这类烦恼在她看来确实有些太小儿科了,送礼物也好,帮忙买单也好,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接受与否都没什么影响,根本就不会成为她的烦恼。 大抵也只有程攸宁这种坚持无功不受禄等传统美德的好孩子,才会把这些当做需要认真对待的事。 ——不愧是会把每封情书都好好收起来的人呢。 谢时颐想起偶然一次瞥见过的情书内容,险些难以克制翻上一个如假包换的白眼。 她不明白程攸宁为什么会有耐心一一读完,乱引典故、语句不通、标点都没有,完全就是在胡言乱语。如果是她,恐怕连拆开都懒得,看到信封上的丑字就会直接塞进碎纸机。她确实曾经这么提议过,可程攸宁觉得不大好,还是一封封全都收起来,仿佛那些信里承载的真是需要珍视的真心似的。 人太好,不懂拒绝,迟早会吃亏吧,她看着眼前这张好似把清纯两个字具象化的脸,有些不爽地想。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未卜先知,那个学年暑假前夕,程攸宁和某位学长的恋情绯闻传遍了整个学校。 群消息弹出来时,谢时颐正在浏览旅游网站,她和程攸宁约好假期一起去张家界旅行,这次机会来得不易,程攸宁从没在没有长辈陪同的情况下出远门,据说和她妈妈争取了很久才得到允许,条件是要事先提交旅行路线,以及每天都要报备行程。 谢时颐一遍暗暗吐槽这位母亲的保护欲着实有些过度,一遍又莫名能体谅对方的担忧,毕竟此前相约出门逛街时,程攸宁已屡次展现了自己不分东西的体质。 点开群消息只是为了放松一下,刚看到并列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她还沉浸在酒店和路线中,没立刻反应过来,等大家七嘴八舌开聊,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很难描述那一刻谢时颐的心情,连她自己都找不到精准的形容,仿佛全部感官都变迟钝了,连视线都有些模糊,需要很努力去看,才能辨识出屏幕上滚动的字是什么。 传闻对象是程攸宁所在社团的社长,依据是他的好友圈截图,大意是甘愿为那个“她”竭尽全力,配图是两张音乐会的VIP票,还有一张背影照。 谢时颐一眼就认出那是程攸宁,她对这个音乐会有点印象,程攸宁和她提起过,不过当时她忙着申请实习,说没时间,之后她就忘了。 她们毕竟不是同个年级,不可能每次都刚好凑出时间一起玩,程攸宁以前也会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只是没想到这次会闹出一桩新闻。 其实也不算是多大的事,只不过两人在学校里都有些名气,刚结束考试周的大家又实在闲得无聊,变成了一传十、十传百的谈资。 看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得出般配的结论,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一直嗡嗡在响,又隐隐记起那好像就是程攸宁提到过的、社团聚会时抢着买单的那位。 倒也没说得那么困扰吧,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念头冒了上来,这时她瞥见电脑文档上的酒店备选,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径直按电源关了机,抓起烟就去了阳台。 点火时心不在焉的,不小心烫到了手,她越发觉得火气乱窜,狠狠骂了一句“shit”。 被烫到后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了,心烦意乱只想随便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外面又太晒了,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屋,扫到手机在震,拿起一看,是程攸宁,她皱了皱眉,脑子还在犹豫,手却先一步把电话掐了。 大抵是这举动过于反常,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后注意到还有几条未读信息,便耐着性子点开。 入目就是一串满头大汗的表情包,以及仿佛能听到声音的“学姐怎么办啊,他们都不信我说的”。 假的么? 她盯着那行字,近乎麻木的思绪终于缓了过来。 可下一瞬,心中模糊不清那处忽地变得明晰无比,像是谁咔哒一声开了灯,将那个阴暗的角落照得通明,那些晦暗的心绪再无处可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得可怕。 乍寒 程攸宁没想到一次松懈就导致了这样的轩然大波——至少对她而言是。 音乐会的前排很难抢,学长找了黄牛才弄到的票,去的当然不止他们两个,正是因为有其他人同行,她才放心地拿了票。 只是没想到集体行动也会在巧妙的文饰下变得看起来像成双入对,对方发完朋友圈很快就删了,但还是被截了图,她怀疑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只是也抓不到证据,尤其是那位学长很快就找到她道歉并吞吞吐吐地表明心意,她只能扯出干巴巴的微笑,说:“没关系。” 万幸没几天假期就到了,大家的热议也止步于此,毕竟比起传播范围仅限于校园内部的八卦,当然还是自己的假期安排更重要。 离开学校前程攸宁没能和谢时颐约了见一面,上个学期离校前两人仪式感十足地一起吃了顿火锅,这次本来也订好了餐厅,是一家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日料店,可谢时颐却突然说家里有事先走了,预约坐席已付了定金,程攸宁只能带妈妈去了那家餐厅,然后一起回了家。 彼时她只是略感遗憾,因为没能和谢时颐好好告别,但一想到接下来两人的旅游计划,她便没那么遗憾了,反而兴冲冲开始研究张家界的资料。 以往旅游都是和家人一起,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吃穿住行都有人安排好了,这还是第一次没长辈陪着,又是和谢时颐一起,她犹如即将初次踏出新手村的冒险者,一想到就忍不住偷偷地笑,大晚上都睡不着,就算抱着玩偶在床上翻几个滚都抑制不住那股兴奋劲。 可没过几天,期待的心情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谢时颐发来消息,说遇上些要紧事,整个暑假都会很忙,分不出时间。 那则长达数百字的短信态度陈恳,字里行间满怀歉意,程攸宁固然失望至极,却也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人生总有意外,计划有变是常有的事,况且两人非亲非故,口头的约定而已,优先度自然算不上多高,谢时颐也不是临出发才放她鸽子,而是提前了大半个月就通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指摘。 她妈妈倒是数落了几句,说什么安排计划的时候就应该把可能发生的变故纳入考虑,而不是说好了又爽约。弄得程攸宁还要替谢时颐开脱:“大概是实习那边的事吧,这个也不好预料的。” 原本多姿多彩的假期蓦的失了色,她妈妈那阵子出差很频繁,别说带她出去旅游了,连家门都进不了几趟,确定旅游计划取消后,她就搬去了外婆家,打算在那里度过一整个暑假。 起初,她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或者不止有些,她也曾暗暗埋怨过,有点生气,甚至还有些委屈,明知这合情合理,那点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在心里来回翻腾,让她一连好几天都无精打采、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是这终归算不上什么大事,闷闷不乐了几天后她也就想开了,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场旅行。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可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中回过神后,她又渐渐地意识到不对劲。 谢时颐对她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起来。 当时的程攸宁虽说还是不谙人情世故的白纸一张,却也不是辨不出冷淡热情的傻子,翻着消息记录里的谢时颐愈发言简意赅的发言,她不至于什么都感觉不到。 每当她想和谢时颐聊点什么,对方总会以忙碌匆匆终结话题,甚至一度不回她的消息,几次问候石沉大海后,她便猜想谢时颐多半是故意不理她。 以前谢时颐也不是没忙过,此前赶活动策划时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像这次一样失踪得这么彻底,就算一时顾不上回她消息,等休息时也会主动接上之前的话题,从不会动辄一副搪塞敷衍的口吻。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错,印象里放假前都还好端端的,好像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变了。 难道提前回家那时候就开始了么?她想起谢时颐第一次爽约,然后循着日期,绞尽脑汁去想那阵子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唯一算得上意外的就是艺术展那场风波,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毕竟遭罪的人是她,她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爽了和谢时颐的约定,况且她已经第一时间和谢时颐解释了,当时对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古怪,还替她澄清了。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不至于是问题所在,可问题到底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抱着玩偶自问自答半天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打了腹稿又小心翼翼删删改改了好多遍的问题发给谢时颐,委婉地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或者自己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却只换回略显冷淡的只言片语。 真的么?她忍不住追问,可对方已先一步结束了话题,记录定格在她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到底为什么呢?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公外婆注意到她心情不好,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却无从倾诉,分明焦虑得快上火,可心底又觉得这种事犯不着打扰两位老人,只能推说是天气太热了。 她素来是处变不惊的性子,难得如此心绪不宁,第一反应却还是自我开解,一遍又一遍地劝说自己谢时颐大抵是真的忙,实在有什么误会,开学了问个明白也不迟,不要整天想着,徒增烦恼。 若是没刷到那条好友圈,她大抵真的要说服自己了。 那依旧是闷热的一天,她窝在飘窗上看书,看累了就刷了一下手机,突然在好友圈里刷到几张合照,看内容应是什么同窗会,而照片里赫然有谢时颐的身影。 照片里的谢时颐举着高脚杯,正在与身边的人说什么,脸上是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分明是很熟悉的面庞,程攸宁却觉得异常陌生,连那与印象里分毫不差的笑容都莫名显出了几分生疏。 几天前,谢时颐说会回北方的老家待一阵子,还说那里信号不好,言下之意就是要断联了,她当时还嘱咐路上多小心来着。 没想到都是骗她的。 程攸宁一眼不眨看着那张照片,眼泪忽地掉了下来。 重逢后,谢时颐一度话里带刺暗指她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却不知道,在故事真正开始之前,她已偷偷哭过一次了。 那时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兑现 车窗外,房屋、兴仁、树木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下飞快地掠过,倒影在车窗上涂抹出成片的模糊色块,程攸宁眼神放空,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过去的思绪中。 她是个恋旧的人,这点她自己也无法否认,在过去几年,她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想起过去,那些或快乐或痛苦的点点滴滴,积累成一部厚厚的日记,她偶尔如溺水一般沉入其中,美其名曰审视。 可近来她却不常想起了,或许是拍戏的时光过于充实,又或许是因为异国他乡的一切都是新的,她顾不上翻阅记忆中那些又旧又碎的篇章,海藻似的纠缠着她的旧梦便如回落的潮水那样,一朝之间都退下去了。 此刻因那场小小的无妄之灾,她无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竟有些感怀。 不曾想过,兜兜转转,竟还能重遇,而后又一次缠到了一处。两人都年长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可性子里带刺的那部分竟是一成不变。 正当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车突然停了,刹得很急,始料不及之下,她整个人都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不禁“哎呀”了一声。待狼狈地扶着帽子重新坐正,车也已倒进了停车位。 她往外瞥了一眼,注意到夜色下亮得快能闪瞎人眼的超市标志,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她不记得来的时候有经过大型超市。 再仔细一看,只见远处还立着个加油站,除此之外便是一大片茂盛又荒芜的草地。 这根本不是回酒店的路,反倒像是拐上了公路片里那种洲际公路,这里的加油站和超市则是途中唯一的补给站。 “这是哪里?”她惊讶地看向谢时颐。 谢时颐却板着脸不说话,只顾低头发短信,手指在手机上敲得飞快。 程攸宁见状不由得在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手,轻轻抓住谢时颐的小臂推了推,带着几分示弱的意味,小声说:“刚才是我疏忽了,抱歉。” 进了圈子后她渐渐学会了圆滑,每次和人产生摩擦,如只是些小事,她总会习惯性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见得有多真心实意,只是懒得继续争执罢了。 “疏忽了什么?” 没想到本意只是息事宁人的一句话,却让谢时颐较起真来,她顿时语塞。 就事论事的话,谢时颐的脾气来得根本毫无道理,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散场后正好和周熹如走一个方向,也想不到对方眼睛会那么尖,归根究底,种种原因加起来,无非是“巧合”二字,再谨慎也无法避免,除非直接不出门了。 再者,她也不懂谢时颐为什么会这副大动肝火的样子,周熹如表现得再热情,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朋友罢了,还是一个认识不久、关系算不上熟稔的朋友,这些前几天她就解释过了,那时候谢时颐看起来还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正在意,这时候倒是摆出了一张生人勿进的面孔,着实叫她摸不着头脑。 况且总不能说疏忽在出门前没看黄历吧,她撇了撇嘴,此前和周熹如周旋已透支了她未来数月的灵感,这会儿左思右想都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正打算装作没听到不管了,脸突然就被捏住了。 不但被捏了,还被狠狠搓了一把。 “哎?你干嘛呀?”她打掉谢时颐的手,捂着脸抬眼一看,只见对方唇角已然扬起,仿佛刚刚冷着脸不理人的是别人一眼,不由得愈发莫名其妙,若不是她的素质实在太高,恐怕一句“你有病吧”已脱口而出。 谢时颐仍是不说话,自顾自熄火,拔出车钥匙,开门,下了车。 程攸宁脾气再好也被这架势逼出了点火星子,只是还没等她想到如何恰当地表达不满,自己这边的车门就开了,谢时颐靠在车门上看着她笑:“没有生你的气,所以不用对我说‘抱歉’。”而后不等她反应,就话锋一转,“好了,下车吧。” “到底要干什么啊?”程攸宁愈发一头雾水了,手倒是老老实实解开了安全带。 “前几天你不是还说,如果我想去什么地方,你可以陪我么?”谢时颐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狭路相逢,终归是脸皮薄的输,程攸宁想起那晚的自己,登时红了脸,下车后没头没脑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记起问:“就去超市啊?” “先去买点东西。”谢时颐牵起她的手,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之后呢?”程攸宁一脸好奇。 谢时颐将她眼前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笑了笑,说:“秘密。” 时候已经不早了,原本在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回到了酒店,一个继续百无聊赖地度假,一个继续忙于应付没有尽头的工作,一切都恢复如初。 可那个拥抱让她改变了主意,现在,她想做些别的事,做些能够成为回忆,让程攸宁在以后的岁月里都能间或想起的事。 其实她并不在意周熹如,她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那是谁,回到车上后才把那个热情洋溢的高个女孩和前几天出现在程攸宁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联系起来,她也不至于误会周熹如和程攸宁真有什么暧昧,哪怕一刹那几乎失去理智,但这点判断力她还是有的。 但这不影响那个拥抱映入她眼中时,就像针扎进来一样。 那个画面是如此刺眼,哪怕离开后,神经依旧被残余在脑海中的影子持续折磨,让她烦躁不已。 不过是一个程攸宁而已,有必要吗?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反问自己。 可就是一个程攸宁,动辄就让她方寸大乱,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妥善藏起的阴暗面全部勾出来。 她的素养不允许她高高在上地宣称程攸宁是“自己的”,可她同样无法否认这正是她心中所想的。 ——想要把程攸宁据为己有,想把她的身体、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所有的一切统统都变成自己的。 或许自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这份直白的欲望就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然后在接下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发芽、成长。 当她意识到时,那份感情已是参天巨树。 趋光 谢时颐是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在她少不更事时,父母就开始给她灌输一些本不该为她那个年龄所知晓的概念,诸如竞争、利益、阶级等等。 或许是为了能让女儿能够尽早适应社会,又或许是欲图把她打造成一把最趁手的工具,不管怎么说,谢时颐确实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成为了一个熟谙法则的人。在同龄人还在试图用天真书写热血与浪漫时,她已经能不动声色地权衡利弊了。 她总是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那个夏天,在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时,她看了一眼上面程攸宁的备注,只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她再次挂掉了电话。 哪怕她的心脏还在因为适才察觉到的那份感情而剧烈跳动——她意识到了,她喜欢程攸宁,哪怕过了很多年,她都能清晰地记起那一瞬的心跳如雷。 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那种抑制不住想要亲近的情绪名为“喜欢”,原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是源于“喜欢”。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她本以为喜欢就像高中那场恋爱一样,和那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生偷偷传纸条、同喝一瓶水或者故作开心地去看一场难看的球赛,她从未从中收获书中或电影里描绘的那种怦然心动,反倒有些疲于应付。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么?她也曾困惑并思考过,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将原因归咎于性格。 或许她这样的人天生无缘领教心动的感觉吧,她曾很无所谓地这么想。 然而这些认知都在那个夏天、在蝉鸣声中崩塌了。 她甚至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第一次相遇起,她就对这个天性温良的学妹多了几分亲昵。乐于和她交谈、乐于与她见面,心甘情愿为她放慢脚步,去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事,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 一旦醒悟,过去那些心无隔阂的相处瞬时都变了滋味,谢时颐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审视自己,想看清自己表现出来的善解人意中到底掺了几分见不得光的私心。 那几天,她像入了魔怔似的,反复地去想,却始终无从剖析个清楚明白,倒是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不过就算想不透,也无关紧要了,正所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想得再多,续要为之谋算的只有当下和未来,她默默删去了行程表里的旅行计划。 她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抵抗世俗人伦纲常这一项,程攸宁和她一样同为女性,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将这份感情视作必须舍弃的无用、甚至有害之物。 家教过早地剥夺了她的天真和理想主义,圣诞老人只存在于童话中,现实中不存在凭空得来的礼物,不管想得到什么,都需要付出相应代价。而这份与社会大流相悖的感情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交换,她不觉得自己会愿意付出那么多。 所以她选择及时止损。 趁还没陷太深,尽快结束吧,她开始疏远程攸宁,先是推掉约定,再是回避联系,一点点地拉开距离,将过去培养出的亲密氛围挤走。 暑假两个月,足够两人重新变回陌路。 这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第一次回绝或许需要下点狠心,可一旦开了头,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越来越熟练,她还给自己找了很多事,让自己分不开神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她是人不是机器,哪怕理智占上风,仍是无法全然控制自己的心情。每当无事可做时,她就会忍不住想到程攸宁,会猜想程攸宁的反应,想她是会难过还是无所谓。 大抵会有些难过吧,她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在心中勾勒出那双清澈的眼。 目光总是柔柔的,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敛着情绪,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漫不经心,可说话或者做事的时候却又异常认真,仿佛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对待的瑰宝。 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比程攸宁更柔软的人了,无缘无故被冷落,多半会难过吧,但习惯了就没什么了,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那你呢?”心里有个声音悄悄问她。 “我当然也会难过。”她垂下眼自言自语,随即又笑,“可这也没什么。” 毕竟有些事不发生对大家都更好,对她更好,对程攸宁也更好。 整个暑假父母都不在家,就和以往一样忙着拉客户、拉生意,她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可这时候却蓦然觉得屋里格外空旷、格外安静,就像一片蔓草丛生的荒野,她孤独地置身于其中,眨眼就被无边无际的虚无吞没。 她开始频繁地出门,与同学、旧友碰面,参加了一个又一个聚会,朋友打趣问她是不是要去西伯利亚深造,所以打算先把未来几年的派对额度都用光。她只一笑置之,心中却自嘲地想,在某种意义上,现在正是在把自己放逐冰原。 又一个炎热的午后,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快下雨了,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外出,她临时接到朋友的邀约,本想回绝,可看了眼安静得可怕的屋子,最后还是答应了。 来接她的是高中时期的某位追求者,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招摇得像只孔雀,她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对方是来献殷勤还是来炫耀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都无所谓。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她甚至做了个无聊的决定,如果下车前对方单独约她再见面,她就答应。 坐上副驾后,她发了条短信通知朋友自己已经出门了,手指无意滑过屏幕,信息栏往下飘了一会儿,她瞥见停留在前几天的记录,看到“注意安全”那几个字,眼睛顿时好似被扎了一下,她连忙抬眼往车窗外看去,试图转移注意。 车刚驶出地库,速度很慢,窗外的景象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门前挂着会员充值广告的便利店,刚修剪完的绿化带,树荫下的长椅,还有—— 熟悉的身影闯入眼中,她当即怔住,脑子里似有什么炸裂,轰得一声巨响后是乱哄哄的噪声,嘈杂中有个声音尖叫着说不可能。这时车也开始加速,眼里的画像瞬时模糊起来,她本应顺理成章当做是眼花,如果有时间考虑的话,她恐怕也会这么决定。 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她的身子已先一步行动。 “停车!”她重重拍了一下车窗,开车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死死盯着已掠到车后的某个方向。 车一停下,还没完全刹稳,她就匆匆奔下去,径直从绿化带中穿了过去,裙摆勾到了灌木,凉鞋里滚进了沙砾,她却浑然不顾,只顾往前,一直往前走,走到长椅前,走到令她方寸大乱的人面前。 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她曾在梦中描绘过无数次,可再次亲眼见到,她才意识到想象里的模样根本比不上实际的十之一二。 眸色更清,睫毛更长,轻颤着,像蝶翼在扇动。 她吻了她 谢时颐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夏季的午后,乌云渐沉,风雨欲来,刺耳的蝉鸣填塞了每一处缝隙,举目望去,满眼都是无处抒发的焦躁,然后,她看到了她的女孩。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白T恤,浅色牛仔裤,白球鞋,头上一顶粉色的棒球帽,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程攸宁的穿着很普通,是那种在街上随处可见、毫无辨识度的打扮,谢时颐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不知道程攸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顾不上去想,只一心要到她身边,可当终于站到程攸宁面前时,她忽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在打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生怕动静稍微大就把蝴蝶惊走了。 程攸宁本是坐在长椅上的,手里抓着一瓶水正要喝,瞥见她,就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太急,水从瓶口晃了出来,洒到了衣服上,她倒抽了一口气,略显狼狈地低下头,握着水瓶的指尖微微拧着,原本捏在另一只手里的瓶盖掉到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球鞋边。 谢时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她的鞋面上有一块灰扑扑的印子,应是不小心被人踩到留下的,在崭新的白色中尤其醒目。 怎么会被人踩到了呢?是路上人太多么,还是没留心被撞到了?无关紧要的猜测在脑海里打起了转,随之而来的是一点莫名的冲动,想蹲下身去,把那点污迹擦拭干净,只是念头才起,心中名为警惕的弦便骤然绷紧,她飞快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想掩饰那一瞬的恍惚,而就在这时,一道被她遗忘许久的声音插了进来。 “时颐,这谁啊,你朋友吗?”同伴把车退到了她们附近,见到程攸宁,以为谢时颐偶遇了朋友,便热情地发出邀请,“要不索性一起呗。”说着还炫耀似的按了一下喇叭。 谢时颐回头,还没来得及搭腔,就在余光中瞥见影子一晃,程攸宁飞快地拾起地上的瓶盖,随即一把抓起放在长椅上的背包背过身去,俨然是要走的架势。 没来由的恐慌在胸腔炸裂,她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程攸宁的手腕,握得死死的,接着丢下一句:“我有事,不去了。”就拉着程攸宁往回走,甚至没去看一眼车里等着她的人。 在以后的几年里,她时不时会思考,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是否还会抓住那只即将飞走的蝴蝶。 即便那些美好都只是昙花一现,即便理智无数次告诉她那只是一段岔路,可她最终还是不忍说出情理之中的答案,只能故作无所谓地心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而当下,掌心传来的抗拒如此明显,她想程攸宁应是真心想离开的,起初没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跟着走了一段,反应过来后,就拧身钉在原地不肯动了,也不说话,嘴巴抿得紧紧的,只铆足了劲想甩开她。 谢时颐确信,只消她一松手,那个好似自梦中走出来的女孩就会像烟一般,在风中散得无影无踪,于是她愈发不管不顾地收拢五指,近乎蛮横地拽着程攸宁往前,任凭对方在她手中横冲直撞,哪怕把人带得趔趄都不肯松手。 事后想起,她毫不犹豫地将当时的状态称为失了智,可在当时,她彻底将体面和礼貌抛到了脑后,若不是大雨将至路上没人,少不得惹来一群人围观。 就在僵持之时,忽地一道闪电撕破云霄,惊雷在头顶炸响,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程攸宁,她下意识往谢时颐那挪了一步,似乎是想找个掩体躲起来,没被抓着的另一只手也搭到了谢时颐胳膊上,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目光则紧张地扫视起四周,等确认那道闪电并非劈到脚边,身体才稍微舒展了些。 接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快贴到谢时颐身上了,连忙收回了那只手,可铆着的劲被那雷声打散了,一时半会再难鼓起来,她不好继续挣扎,脚尖拧了又拧,半晌终于开口:“你先放手。”声音闷闷的,见谢时颐没反应,又嘀咕道:“抓疼我了……” 谢时颐低头一看,见程攸宁白皙的手腕竟已被她捏出了红印,顿时一惊,当即张开手,可转念一想有点不太放心,还是怕程攸宁跑了,便又握了回去,只是不再那么用力,而是松松地圈住,接着便小心翼翼提议:“快下雨了,先去我家?”她都不敢太大声,怕一不小心又惊扰了对方。 程攸宁低着头仍旧一声不吭,谢时颐试探地拉了一把,见她不再抗拒,不禁悄悄松了口气,随后便继续往回走,边走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她更想问:你是来找我的吗?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换了个折中的问法。 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程攸宁开口,她不知道程攸宁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也不急着追问,就这么默契地一言不发往前走,等进了住宅区大门,又拐了两个弯,彻底把外面的景象甩到身后,程攸宁才终于开了口。 “他是谁?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细细的嗓音混在闷雷的余音里,若不是离得近,她几乎要听不清。 “他?”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这停顿的功夫,程攸宁忽地把手抽了回去,她掌心一空,心里也似一空,不由自主低头看了一眼,见程攸宁依旧跟着,没有调头就走,这才定了定心,随即终于意识到那个问题是在问什么,便如实道:“高中同学。”说完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实不怎么熟,这次朋友聚会他顺路,正好载我一程。” 这时已到了家门口,是一栋二层洋楼,前面是一个小院,院里种了几株竹子,枝梢从墙后冒出来,在渐沉的天色里,竹叶看起来也暗了几分,隐隐接近于墨色。 “进来吧。”她开了门,侧身示意程攸宁先进去。 程攸宁却站住不动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墙后的翠竹,忽地问道:“你之前和我说的,都是骗我的么?”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逼问、指责的意思,可落在谢时颐耳中,却似一道利剑,逼得她后退,窘迫得无处躲藏。 其实理由很好编,一句意外就足够了,可看着眼前的程攸宁,不知怎么的,脑子失了平日的灵光,以往信手拈来的托词竟连一个字都想不到。 天色更暗了,吹过来的风里染上了浓浓的水汽,雨点在云层里汇聚,随着乌云一起压下来,顷刻就要从云中坠落。 马上就要下雨了,有什么事可以进屋再说,谢时颐在心里酝酿着适宜的措辞,而不及开口,忽地又一道电光划破天空。 比原先那道更亮也更近,她想起片刻前程攸宁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一动,想也不想就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掌心抵住对方耳朵的同时,雷声在头顶炸裂,震得脚下的地都似晃了晃,她却无心去注意,只恍然惊觉自己这样也是捧住了程攸宁的脸。 程攸宁被这意料外的举动惊得抬起头,帽子掉了下来,谢时颐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眼睛睁得大大的,大抵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缘故,眼神雾蒙蒙的,像是头顶那团凝了水汽的云钻了一点到她眼里,眼角则微微泛着红,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风吹得。鼻头也红红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牙尖。 隆隆的雷声掠过后,谢时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比那阵雷声更甚。 “是骗你的,那是因为……”她喃喃地开口,双手依旧托着程攸宁的脸,目不转睛看着她,“因为我……” 雷声又响起,掩盖了她的声音,雨点落了下来,溅在砖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奏出一曲轻快的夏日歌谣。 她把程攸宁拉进大门,拉着她匆匆穿过小院,等进屋,关上门,她扣住程攸宁的手将她抵到门上,然后低头吻了她。 人算不如天算 2hh p.c om “我们要去哪里?”程攸宁凑近车窗,看着窗外黑魆魆一片,忍不住又一次发问。 离开超市后,谢时颐载着她继续开往城外,离开了服务区,道路两旁便只剩下稀稀拉拉的路灯和一层迭一层根本看不到头的树影。 偶尔有偌大的路标一闪而过,只是她初来乍到,哪里能辨得出那些地名的意思,况且车速快了,她有时连数字都看不清。 开了一个多小时,她问了不下四五次这是要去哪里,可谢时颐始终在卖关子,只神秘兮兮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见她有些急了,就从后座的购物袋里翻出一包棉花糖,跟个哄小孩似的塞到她手里。 “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她含着糖,细声慢气嘀咕道,舌尖化了糖,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一丝小小的怨气。 如果是在国内,或者是白天,她倒是不会那么紧张,可这里是一片她全然陌生的土地,还是在深夜,哪怕身边是谢时颐,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生怕对方搞错了方向,又或者前面突然冒出什么来。 “这都被你猜到了。”谢时颐故意板起脸,偏头冲她龇了龇牙,倒是配合她这番推理演了起来,末了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继而一本正经说道,“据说这一带每年十月都会有丰收节,那时候附近的村落会在这一带搭建临时市集,那时候猎户打来的野兔很受欢迎呢,可惜我来错了时候,不然也能满载而归。” 程攸宁还当她是在介绍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捏着颗棉花糖听得认真,听到后面才知她是在打趣,当即拧起眉,撇了撇嘴,气呼呼一下把手里的棉花糖捏扁,要不是念在方向盘还在谢时颐手里,她一定会把糖丢她脸上。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2bx x. co m “随你吧,真迷路了大不了就报警好了。”她轻哼了一声,接着便无聊地玩起了手机,她的游戏都在国服,在国外网络不畅通自然玩不了,她只能刷起了INS,又从后座的购物袋里拿了瓶草莓牛奶。 两个大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都是一些零食和饮料,还有些水果和速食。这光景倒是会让她想起多年前两人周末一起逛超市的场景,家里的生活用品她是一概不管的,只负责在零食区挑挑拣拣,那么多年过去了,谢时颐倒还记得她的口味,选的零食都是她爱吃的。 现在出于身材管理考虑,她几乎不碰这些零食了,但不妨碍她还是喜欢,某种程度上看着满满一袋子,就能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满足。 望梅止渴大抵就是这道理吧,她边刷手机,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大概是糖分摄入有些多,没一会儿就犯起了困,就在她眼皮子打架,快要真的睡着时,忽地听到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上的声音。 她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接着她意识到车速似乎缓了下来,便好奇地扭头看向谢时颐,本以为是到了目的地,却见车灯下谢时颐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她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即坐直身子认真打量了几眼,发觉谢时颐确实沉下了脸后,心中当即暗道不好。 不会被她说中了吧,迷路了?还是说遇到了更糟糕的情况,车坏了? “怎、怎么了?”她问道,声音都有些打颤,“车出故障了?” “没有,没什么。”谢时颐嘴上这么说,嗓音却有些恼火,她径直停了车,摇下车窗往外看了看,车窗一开,雨水顿时劈头盖脸飞进来,连隔着一个身位的程攸宁都觉得脸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谢时颐见状连忙重新合上车窗,手忙脚乱的样子难得一见的狼狈。 “那怎么停车了?不去了么?”见谢时颐似乎没有没发动车子的打算,程攸宁简直一头雾水。 “快到了啊,就在前面。”谢时颐小声嘀咕道,“那我也没想到会下雨啊……” 看她略显气急败坏的模样,又想起刚刚买的那些东西,程攸宁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猜想。 她原以为那些零食是心血来潮,又或者是买了在路上打发时间用的,虽然也曾疑惑过为什么会买那么多,但注意力都被深不见底的夜色引走了,没顾得上细想,这会儿见谢时颐竟被一场雨扰得方寸大乱,她忽地想起自己那张旅游清单,于是试探地问道:“谢时颐,你该不会是打算带我去露营吧?” 那张单子上确实有个露营项目,说是情侣打卡圣地,可以一起看星光、萤火虫什么的。 话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谢时颐僵了一僵,随后便听到一声干巴巴、很不情愿的“嗯”。 “这就是你卖了一路关子的绝妙计划?”程攸宁简直要被逗笑了,余光瞥见谢时颐似乎红了脸,她不太确定,凑过去看了看,确定真的是脸红后,便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谢时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周到得像个假人,没想到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神秘兮兮策划了一场露营,却忘了看天气预报,被一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难得见谢时颐犯蠢,偏偏那人死要面子,翻了车还要故作镇定,程攸宁看她坐立不安、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觉神清气爽,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痛快。 让你卖关子,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早点说的话,自己还能提醒一声呢,毕竟早在出门之前,她就被小唐和远在大洋彼端的妈妈反复提醒今日有雨,要她注意别着凉。 谢时颐这回自作聪明干却弄巧成拙,连备用方案都拿不出,便只能任她取笑,等她笑够了,才支支吾吾问道:“那回酒店?” 她声音恹恹的,表情也有些没精打采,倒是颇有两个小时前程攸宁的风采。 程攸宁学她逗弄自己的样子去捏了捏她的脸,接着心满意足发号施令:“刚不是说不远了么,去呗。”她往嘴里丢了一颗棉花糖,忍着笑继续说道:“大不了在车里挤一晚嘛。” “倒也不用在挤车里。”谢时颐小声分辨道。 就是什么星空、萤火虫全泡汤了而已。 车子重新发动,继续行驶了十来分钟,程攸宁发现前方忽地出现了一所农庄,谢时颐径直把车开进去,车子缓缓驶过田野,绕过农舍,打了个转,穿过农舍后的小树林,最后停在一栋小木屋前。 木屋从外面看起来略显简陋,有些像卡通里的简笔画,程攸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原始的木屋,要不是雨实在太大,她一定会跑到能看到全景的地方多看几眼,可眼下雨实在太大,她一下车就被淋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别说是打量木屋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万幸只有短短几步路,足够在被浇得浑身湿透前躲进屋檐下。 谢时颐从信箱里翻出钥匙,打开门,开了灯,然后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哪里?现在可以说了吧。”她小心翼翼踏进去,好奇地张望起来,很快,她就注意到屋顶不全是木质的,有一半是玻璃,能清楚地看到天空,她往上指了指,又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计划?” “嗯,是朋友的农庄用作朋友聚会的小屋,对面是大湖,背后是树林和山谷,天气好的时候……”谢时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悻悻地住了口。 她以为会再承受一次嘲笑,可程攸宁却满脸新奇地在屋里转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住这样的木屋呢。”她步子轻快,不管到哪个角落都会好奇地摸一摸、瞧一瞧,像刚收到心仪玩具的孩子,正在爱不释手摆弄,忽地,她停下脚步,在角落的炉子边弯下腰,回头问道,“这个炉子可以生火吗?是不是可以烤棉花糖啊?” 谢时颐看到她眼里晶晶亮亮的神采,片刻前的郁闷顿时一散而空,她笑了笑,说:“当然可以。”